《苍楼应是承天处》 正文 第一章 地上花 “你想成佛,佛在何处?” “佛在手掌合十处,至此我便扔下长剑。” “阿弥陀佛,施主错了。佛并非在手掌合十处,而是在你我尔心中存留。” “不!绝不!佛若是在我心中存有,又为何我会持剑杀害那般多的人?” 玄慈方丈身披着前刻刚换上的紫袈裟,双手合十,闭目凝思,迟迟站在方才那人不断痴喊着的清风寺大门处不肯离去。 “你说我不能成佛,秃驴怎么不全都去死!都说我佛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既扔下长剑,凭什么不能成佛!?” “众生皆苦,阿弥陀佛。”玄慈方丈缓缓睁开了湿眼,看着那被人丢弃在地间的长剑说道:“傻孩子,慢走。” 陈明秋明白,当他想要与鸟儿般展翅扶摇翔天之时,便必须拥有承受的住天的高度。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间微不足道的一个人,是无法也不能长出一双可以任他如手脚般在苍穹盘旋的羽翅,也无法承受浮云那般的高度。但他就是忍不住地去想,冲上云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拥有无穷无尽即强大无比的力量。 可是—— 遇到山间的青眼大虫,他需要慌乱地逃;跑到急湍的河流旁,他需要一步又一步在并不清澈的水底光滑的石块上摸索,再踏出扎实的一步;陷到无力地淤泥中,他需要用尽全身的气力拔出一只脚来,却致使另一只脚陷入更深。 他放弃已陷入淤泥里难以拔出的布鞋,并撩起浸水沉重的裤腿,奋起力量,犹如一条巨龙飞跃万丈悬崖,在匆匆而去的河流中留下他的一道残影,却也很快被凫水而来的睁着一双令人恐惧的青眼的猛虎“撕碎”。 湿了身的青眼大虫喘着大气,仿佛淋湿透了的身子使它失了最后的耐性,当即怒吼一声便猛扑着前爪往陈明秋奔袭而去,欲将他撕裂地粉身碎骨。 陈明秋红着眼朝着青眼大虫喊:“连你也要寻死!”他身侧正好有一根掉落的细木枝,便迅速拾起了来,持右手挥向扑来的青眼大虫,一下将它打飞至河流对岸,其虎头着地,当下血流一片,染进河里。 他颤抖的右手丢掉细木枝,转过身,却见没了布鞋的左脚上方是一块被咬破的下裳,透着殷红。陈明秋面色苍白,只往前走。并在之后布满砂砾石块的山路上流下一滴滴坚毅的鲜血。 终于,一身白衣的他上了锦南山,却流着红血的陈明秋下了山。 落日残照,粼粼河光,一条结实的黄泥路,陈明秋慢步而行,在伴着青山绿水,黑鱼吐泡,鸟鸣风呼中一起。 雅儿发现陈明秋的时候,他昏倒在油菜花田当中,黄灿灿的方田缺了角,让经过油菜花田当中的雅儿很容易地发现了他。那时候,陈明秋躺着的泥地上都是血,连被压垮的油菜花茎上也都沾满了红血。雅儿当时吓了一大跳,根本不敢去看那似乎被什么野兽咬破的烂肉位置,更何况她自小也从未见过这般血腥,令她心生恐惧。 “蕊儿,蕊儿”陈明秋在昏迷中不断呢喃着,而另一边雅儿使劲地拉拽着陈明秋的手也不可移动分毫,她慌张的看着陈明秋苍白的面色,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红霞显得无奈,她想:“可他会死的!” 正好此时春季耕农的人都陆续返家,刘雅儿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似的大喊着向他们求助,可远处过路的人只是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便匆匆归家而去,她连忙跑过去抓住一人的衣角,冲着那人大喊道:“快救救他,快救救他,他快死了!” 那人初始有些许迟疑,但还是被快哭出眼泪的刘雅儿催促动了脚步,当他放下手中的锄头走过去时便已看到躺倒在油菜花田里的人,便赶紧将其背起。 当陈明秋感知到自己被人背起颠簸地移动时,他微弱的睁开了一点眼睛,暗弱的夜光并不刺眼,却能看到前方有许多的人或站着或捧着饭碗在一旁看着他。然后,晚风拂来一阵阵的菜香,令他一瞬间清醒了很多。 他斜着头感受着颠簸,抿着干裂的唇道: “这是何处?” “这里是承天村,你再忍一下下,我娘亲医术可好了,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雅儿边答边费力地提着背起陈明秋那人的锄头沉甸甸的走着。 “承天,村?你是谁?” “雅儿,我叫刘雅儿。” “雅儿。” 雅儿身形瘦小,喜爱穿一身淡黄色的薄衫,她跟生人一说话就会脸红,只有跟陈明秋一起才会开心的笑。 “你为什么另一只脚不穿鞋,是不是因为这样凉快?但是这样不痛吗?” “蕊儿是谁?是姐姐吗?蕊儿,蕊儿,名字跟我雅儿一样好听呢,是大哥哥喜欢的女孩子吗?” “哥哥从哪里来,要去哪儿呢?” “雅儿喜欢蝴蝶,哥哥喜欢蝴蝶吗?” 八九岁的少女似乎生来天真可爱,每晚都缠着陈明秋问问题才肯安眠。她笑起来真的很讨人喜欢,浅浅的梨涡,小小的月牙,陈明秋总是跟着笑。可有时,刘雅儿也会难过,他便用自己僵硬笨重的手抱着她,甜甜的哄她欢喜。 他在雅儿家修养的这些天都过得极其快活,可直到——陈明秋有时出门替雅儿家砍些烧火的柴干回来,却总是有人在他身旁指指点点。后来陈明秋便从其他承天村人的口中打听出,原来,村里的人都认为雅儿娘是一位不祥之人,自从她嫁进承天村,先克死自己的第一个孩儿,又克死了自己的公公婆婆,最后克死了她的丈夫,只有雅儿八字硬,活了下来。雅儿娘虽然整日面目憔悴不堪,但面容姣好,是位十足的美人。 雅儿娘待陈明秋极好,不仅每日帮他采好治外伤的药草替他细心敷上,还把家里的老母鸡唯一下的几个鸡蛋都煮成了蛋粥给他喝,好补身子。甚至量了陈明秋的脚长,替他编织了双草鞋。陈明秋穿上时,却意外的发现很合脚,也很舒适,他不理解像雅儿娘这般淳朴善良的人怎么会是一位不祥之人呢? “你这伤还没大好,这一月先安心住在我家,陪我家丫头到处走走,也好养伤。”她说罢,雅儿娘便继续忙手中的活,编织着一件尚未完成的淡黄色的薄衫。 有一日,刘雅儿非要拉着陈明秋的手说要去村后的山上去看花,她说:“那里有一种很独特的花叫地上花,落下时一片花瓣也不会散呢,稳当的落在地上,就像本来就长在地上一样,很奇怪也很好看。”走在路上时,雅儿还神秘兮兮的对他讲了关于地上花的一些奇异的事: “我娘说,地上花落到地上还不会死,一直能活过春,夏,秋三季,到了寒冬腊月才会枯死呢!而且,娘还说,当地上花落下时许下心愿,心愿就能成真呢!哥哥,要是我们去了能刚刚好遇到地上花落下,你就能许下心愿见到蕊儿姐姐了!而我,也能再见到爹啦!” 陈明秋记得的,“地上花开地上春,春去冬来不复生,一念落花一念枯,默许心愿便成真。”他口中喃喃念着这一首童谣,在雅儿奇异的目光下,他们便到了承天村后山的地上花田,一片红褐色的地上花在灿阳下娇艳夺目,一朵朵在风中摇曳着,绽放着它们的奇特与魅力,是何等烂漫多姿。 雅儿冲进花田里欢快地旋转着起舞,她看似十足兴奋,却充满着私心想携带下一朵,两朵,甚至一片的地上花瓣。 陈明秋闻着地上花独有的花香,看着雅儿想到自身,如若守候在地上花旁,许下最想要的心愿,会不会使死去的人也能改变世间的生离死别回到他的身旁?左腿间的伤口仍然带给他不时的刺痛,却没有他想起曾经的过往而压抑痛苦——如若他已死了,随身的衣物会不会给他人扒走,让自己赤身裸体被烈阳晒干,被虫兽吃尽为止? 他不敢苛求地上花的奇异,只是站着,看着雅儿欢快地在花丛中跳着,看着一片片花瓣轻盈地落下。 可是,地上花只有整朵花一齐下坠方可许下心愿,还需当即枯萎——但成不成真谁又能知晓呢? 传说永远是传说。 如若他一生都待在此处,世间是否不会如此肮脏?陈明秋是这般所想,他可以摘下一朵红褐色的地上花戴在雅儿的头上,毋须等待不可靠的又不知何时坠落的机遇。陈明秋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仿佛黑焦的土地都变成了白洁的鹅床,只要能看到,他觉得,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河水凉 当陈明秋背着雅儿走在回家的路上时,陈明秋便已看到从远处望去如同草芥一般的茅草屋了。在茫茫田野里不甚了了。 常日中的雅儿家是,土垛的院墙,围着不大的茅草屋,留有一大块空地,放置着杂七杂八的农具以及架在木杆上待晒干的衣物,以及还晒着雅儿娘在山中的野生柿子树上摘下的柿子所晒干制成的柿饼。陈明秋吃过,是雅儿偷偷地从众多柿饼中拿出了一些给他吃,说很甜很好吃。 是很甜,比陈明秋从前吃的从牧梁送来的玉瓜还要香甜几分。于是,他在雅儿怂恿的鼓励下,也偷偷地去拿了一些,与另一个小贼分享战果。 此时,正午的日头高挂在天上,那些柿饼却焦躁地想要躲避。雅儿噙着泪不断在陈明秋背后挣扎,陈明秋将她放下,但用劲地抓住她的双手,他静静的说:“不要怕。”他松开雅儿的一只手,起身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牵着她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守着茅草屋门前满脸憔悴不堪的雅儿娘面前。雅儿轻呼一声娘,便闪着眼波扑进了她的怀抱,雅儿娘拥着雅儿,看着人群,却沉默着。 “刘慕莲,你个狐狸精不仅害死了夫家全家,连仅进了你家门半刻的老黄家独子也被你害得去城里赶集时让马匪杀死!莫非如今你又要发功害死我们全村人才甘心吗?你若离开我们承天村,马匪便不会再来抢粮!前年收成不好,你是知晓的,上缴的税粮给男丁多的人家凑凑也还过得去,可现在我们大家哪还有多出来的粮食给马匪!求求你,快请你离开我们村子!” “是啊,拜托你快离开我们承天村吧!” “我的儿啊!”披着麻布丧服的人家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亦格外悲凉,他们跪趴在棺车旁,在烈日下发亮。棺车上的棺盖是打开的,有一尸首躺在其中,陈明秋放眼望去,那不正是前几日将自己背往雅儿家的人吗? 所有人都不由分说,将马匪的罪责都一如屎尿盆一股脑地都扣在了雅儿娘的头上。人群中有老人c妇孺,更不缺下地做活的男人,大抵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到了。一些老妇不停数落着似乎是雅儿娘的罪过,孩子们用一些小石块扔着雅儿娘站着的土前,而年轻些的当家妇女不时咒骂着她,其他男人们则撩出肩膀大有动手将雅儿娘赶出村外的意味,老一些略微念过书的老者也不停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着。 “为何我便无事?”陈明秋的话刚刚出口还未落音,但很快便使得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面前刹那间跪倒一片的人群,齐刷刷的可以看到一颗颗黑头。 “自从你来了我们村后,这几年我家那只全村最能锄田卖力的牛都病倒了!” “我家的那几只母鸡也都不会下蛋了,以前天天能下蛋,肯定也是因为她。” “求求你,快离开我们承天村吧” 陈明秋背过身来,他想世间都有一种潜在的规律,当人们想要打破规律,乞求利益的时候,便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像勤劳的耕牛失去了往日特定的歇息,开始一点一点增加它的劳动,终会让它在节奏的紊乱与压力的增大下病倒;就像常下蛋的母鸡开始被人期待每日获蛋,给它增加不应多食的粮食,终会有几日因不适结束生蛋。 而这些因素被人为的强加给人的时候,便如有人无端端斥你是贼,说你是伪装与虚伪。 雅儿娘有些抱不动雅儿了,但她还是尽了全力将雅儿用手托住。她忽然看到了春婶,那个被自己丈夫拼命从河水中拖上岸但还是死了的小翠的祖母。春婶用她农村妇女伶俐的嘴巴叫骂着她,还号啕大哭,仿佛那日春婶将小翠的死归罪在自己已经死去的丈夫身上的淋漓痛哭。 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个傻乎乎在田里看到轿子中窗帘被风吹开的自己,追了她三十里地,就为了对她说一声“你真好看”的丈夫。她不顾刘家在当地显赫的名声,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抛开一切嫁给几乎一无所有的死去的丈夫。当丈夫的爹娘在失去孙子的悲痛中相继去世,再到丈夫也因救人而离开后,她一个人继续织她该织的步,耕她丈夫生前要耕的地,做她该做的事。还好,雅儿健全的活了下来,没有因为自己而死去。刘慕莲,雅儿的娘在这一刻是有多么无助。她眼中白茫茫的一片,就像看着临海的波浪涛花,一片又一片,却对她没有任何回应。 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所以离开了。 “听娘说,锦南山上的清风寺的佛特别灵验,我要去为她们求一张平安符。” “那人是谁?为什么一直追我,他不吃不喝吗?他累吗?” “他说我好看,他说我好看,原来他一直追我就是对我说我好看,我喜欢他。” “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无论是爹还是娘,谁也不能阻拦我!” “虽然现在苦了点,但是我和丈夫依然觉得很幸福。” “我的孩儿死了,都怪我,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摔去!都怪娘,好不容易怀了你,却没能让你看看日头,日头多好看多暖和啊” “雅儿生了,刘雅儿,胖嘟嘟的小丫头,真可爱。” “他是英雄,雅儿,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他都是英雄呢,你爹他是英雄!” “所有人都走了,雅儿,如果有一天娘也不在了,请你也像等待地上花许下爹爹回家的心愿一样等娘。” 陈明秋合上那本被雅儿娘藏在方木枕下的记着她往事的纸本,却从中掉落出一张应该是雅儿娘最后留下来的字条:江州桓生刘家。 夜河映照着发白的月光,粼粼银波闪耀着雅儿呆滞着的眼珠,她静静地依靠在河边的大石块上,穿着她最喜爱的淡黄色的衣衫,散落着还未有人去帮她梳理的黑发。 她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仿佛看着一方死水落尽尘埃般死寂,哭红的眼是无声的,任由泪水一滴又一滴从脸颊上落尽至看不见的草地,滋润着那一地该有的生灵。 陈明秋将那本子扔进水里,随着雅儿娘被河水吞噬。 他想世间的一切苦与痛,就像是你为我沏一碗热茶,我为你讲一个故事般轻松。陈明秋便是怒吼着赶走了所有的人,那言语的恶毒早已经如同一柄柄刀剑般刺进她的体中。有谁能够做到不听风起的声音,有谁不为故事的精彩而笑颜,当刘慕莲选择了投入丈夫的怀抱,河水的清凉仍然毫不留情地给予她侵入生命的寂寞。 但她狠心地抛下雅儿,放心地留给陈明秋的时候,是否想过陈明秋也还是挣扎在泥潭中的伤心人?难道不怕地上花的守候像春去春来般被吹散在风中?又或者,如果陈明秋不是雅儿先发现的,她舍得留下雅儿一个人吗? 他有一种负罪感,是对于雅儿的,有对于自己的。他的到来才带来了不祥与痛苦,他自己才是不祥之人! “娘说,爹是英雄,爹为了救人可以付出自己的所有,可村里的人都骂我娘害死了我爹,我很恨他们,现在也是。可雅儿不能,不能给爹丢人,爹是英雄,我不能给英雄丢人。有人需要帮忙,我会去帮忙;有人骂我,我就走开。雅儿从来没有给爹娘丢过一次人,现在也是。娘去找爹了,他们一定会回来,雅儿就是等,守着后山上的地上花,终有一天我会看到整朵地上花一齐落下,我们一家人会团聚的。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雅儿带着鼻音轻轻地述说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丢剑人 陈冬梅找陈明秋都快要找疯了,她知道他接受不了,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但他应该要明白那些陪他在火海中出生入死的三千多人的青龙军是顶着多大的忠诚背井离乡,一路保他平安至此。 “你可以自己死,但绝不能拖累这么多人死!”陈冬梅现在真想打他一顿,但目前最重要的,她还未找到陈明秋,这半月来,他究竟去了何处? 陈冬梅将眼线都散了出去,甚至驾马找过了他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她素妆裸颜,单薄的衣物仅依靠披着的一袭寒衣来抵御春寒料峭,垂着的及肩秀发已经现了一层透亮不及洗落的油光。她显得憔悴,但当她接到线报说江州锦南山的清风寺里多了一柄镶有七颗星钻的疑似陈明秋的佩剑时,她立即连夜带着青龙,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锦南山上,清风寺前。 陈冬梅及一干人等下了马,不待通报,便冲进了寺内。在门僧的呼喝声中,武僧个个携棍鱼贯而出,站满了寺内大门中的略带湿意的青苔台阶,她不停下脚步,拔出剑来便闪出令人胆颤的寒光,亦如冲锋的号角,不待呼喊,青龙的一众男人们立即抽出剑来,随时准备冲杀。 “施主并非大恶之人,为何要行此大恶之事呢?”清风寺的台阶最顶处,穿着灰袈裟的老和尚缓缓走出,双手合十,临着指她的剑,微笑道:“且道其原由,佛知根究。” “我来寻人,一把剑。” “剑尚在,人去楼空。” “老和尚,可知他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唯本寺无人。” “那我就杀尽这里的人!” “此处无人,唯修佛者与佛,施主,要杀人为何不多吃点东西呢?饱了就不想杀人了,不想杀人就不会杀人了,不会杀人也不会死人了。” “总之我要剑。” 于是老和尚转身而去,却听他走去时说:“要那剑,施主跟来便是。” 陈冬梅望着老和尚的背影,收回了出鞘的长剑,略作迟疑,上前跟去。 “你跟他很像。陈施主来此寺时,也是莽撞般冲进寺院内,他说他要成佛,便将此剑丢在地间。”老和尚指着大雄宝殿中央蒲苇放着的那一把七星宝剑,对着陈冬梅说道,“老衲已将此剑净化,用佛法取出它剑身上的污秽,希望借此来消除陈施主的痛苦。” “我知他痛苦,可大师,这有何用?” “阿弥陀佛,陈施主虽双掌之间已放下屠刀可他心中仍有万把屠刀,老衲平生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底有那般大的仇怨,施主,你可明白了吗?”老和尚边说道边擦着衣衫,眼角微红。 “不会。”他对雅儿说,“但,我会保护你。” 是的,保护她。就像大雁南飞用它强有力的翅臂捍卫三角尾端弱小的孩儿,让劲流北风从自己的肩上过去,保护她。陈明秋抱着雅儿,抚摸着雅儿散乱的黑发,说:“有人对我说不要哭,但我陈明秋落的泪从来都不在少数,你问我为什么受伤,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不哭?因为从前的人很多都已离开,我没有什么再需要悲痛的了!可雅儿,想哭也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呢?” 陈明秋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间的参与者,而不是主导者,或是掌握者。二十有余的陈明秋 不曾想到过一个人的生命便如同蚊蚁弱小如斯,他以为自己是金刚顽石,却在鲜血的涌流与撕裂的疼痛中感知到先辈的艰难与痛苦。 雅儿娘的死,是纯粹的悲剧,但世间还有多少悲剧在默默的长河中默默地流逝?陈明秋记得几年前,同样在江州境内发生过一桩极大地命案。数以千计的孩童被人买卖,关在潮湿阴暗的地窖中,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淹死了所有的孩童,倾天的臭恶味得以让罪恶看到青天。 陈明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些惨死的尸首,但他感受到了如果不是这一场暴风雨,还会有多少多少的默默 他应该站出来,而不是成佛去超度自己的父母!而不是此生看着欢笑的雅儿,说一声足矣便可笑谈人生。 佛度的从来都不是人,亦如万千神仙从来都是虚假的一般。陈明秋扔下的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陈明秋,他自己。 “可是,我做得到吗?” 陈明秋在月光下看着自己抬起的手,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即紧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同时他大喘着气,一下子失了力,后仰倒地。在雅儿慌乱的叫喊声中,陈明秋滚落在河水之间,沉溺与中,还好此时有不少村民在河两旁看着二人,便迅速纵身跳入河水里将他捞出。 粼粼水光溅着月色,女孩摇晃着木然的人,许久。 第二日清晨,承天村还沉寂在安宁的白雾中时,马匪驰骋的烈马早已用它们的阵阵马蹄声震醒了所有还在绵柔梦乡内的人。 “承天村的人都出来,每家每户上缴十石米,较多不较少!” 承天村人慌慌忙忙跑出来缴米的不少,没有一位村民敢反抗或者有任何异议的,因为承天村人深知马匪杀人不眨眼的可怕。虽然十石米足足够让一户人家吃上整年的光景,但也没有一户人家敢不上交,也大不过心中气愤骂上一句:“是米猪乎?” 马匪来的有八人,每人各一匹马,还多是雄姿健壮的好马,尤其是领着群马的那匹枣红色的烈马,是属江州特产的红马。他们挨家挨户的走,挨家挨户的收,眼见的这村人如此乖巧,瞧着后方马车的米袋越来越多,脸带着笑意都是褶皱。 等他们一队人来至雅儿家前,紧闭着的木门不开,马匪中便有人再喊上一句:“上缴十石米,较多不较少!哎!上缴十石米,较多不较少!” “上缴十石米,较多不较少哎哎!”喊了三遍后紧闭着的木门仍是不开。 “三当家的,这—— ” 他们统统看向枣红马上的人。 枣红马上的人是一个白脸大汉,腰上别着两把弯刀,只见他左转右转,环视着四周,忽然间瞥眼看到不远处河水旁陈明秋正带着雅儿向后山跑去,他凝望了一会,说:“走,大家伙去看看。” “娘里个草的,爷爷我去宰了那俩兔崽子!”另一胖身大汉叫嚣着拉着缰绳,左手提着长鞭,领先其他几人便朝后山迅速追奔去。 陈明秋拽着雅儿跑的很快,雅儿很快就跑不动了,他便将雅儿背起来像发了疯似的往前跑,突然被一块大石子绊倒使得二人在地上花田里翻滚,陈明秋睁开布满红丝的眼睛,他对天嘶声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无论雅儿在一旁怎么拉扯他,都会被他用力甩开而多次险些摔倒,雅儿跌坐在地上,哭着说:“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啊!” 他做不到,做不到很多,就像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的剑下自刎而束手无策。 远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陈明秋的眼里已是一片血光冲天的火海! “哟,小子,躲这呢?”胖身大汉讥笑道,他挥舞着长鞭,高大的马儿阻断着雅儿与陈明秋所有的后路。 雅儿怒视着胖身大汉,而陈明秋仍然像发了疯似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雅儿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大汉说:“坏人,为什么要抢我们村子的粮食!” “你这小丫头别看小脸挺俊的,胆儿还真不小,我若把你带回寨里还能将你养大做我的小媳妇儿。”胖身大汉放肆的笑着,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小丫头身后那仍然在翻滚不停的疯子,他下了马,将长鞭套成绑人的几圈,走向站在陈明秋身前的雅儿。 雅儿眼角旁淌下的泪水因为马匪的一步步前进而渐渐沿着先前的泪痕经落,可没有新的泪水,她坚毅的目光用无比无惧的神情面对着那长的极其凶恶的胖身大汉,哪怕他走到雅儿的身边,雅儿也没有倒下甚至后退。倒是胖身大汉心生一丝惧意,走到雅儿身后,用脚猛踹在陈明秋身上。 “住手!住手啊!”雅儿哭喊着,冲到马匪身边用自己的小拳头打在他的肉体上,她不忍地看着马匪一脚又一脚地踹着大哥哥,可马匪完全不顾雅儿的花拳绣腿,倒是嘿嘿一笑地说:“喊,你倒是接着喊,真是疯子!嘿。一个疯子!” 他忽然一把抱起身后的雅儿,扛在右肩上,可雅儿不依不饶,用自己的手使劲抓着划着他的脖子。 胖身大汉猛地将雅儿摔在花田中,一片的地上花枝被折断落下数不尽的红褐色的花瓣。胖身大汉的勃间满是一道道被雅儿抓出的血红痕纹,大汉顿时骂道:“臭丫头,怎恁的下手真狠!”便将右手上的长鞭挥舞在半空,就像一条毒蛇凶狠地咬进雅儿地肌肤上,痛得雅儿缩在地上,她咬着牙说:“你打死我,也不许你欺负大哥哥!” 当疯癫状态中的陈明秋听到雅儿的哭喊声,便记起有一位已经去世的人对他说过,“很多时候无须在乎高空的阴霾,因为你就是自己的红日。手中之剑,便是承天之柱。没有能力保护得住要保护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挑战青眼大虫的权威?” 他不怕青眼大虫,应该更不怕为人而死。 哪怕鼻青脸肿,哪怕伤心欲绝。 “李攒,停下!”那刚刚所至的骑着枣红色马儿的人命令着正挥鞭抽打雅儿的胖身大汉。 胖身大汉却说:“嗨!一个疯子,一个小丫头罢了!”但当他看到三当家的目光方向时,他猛然转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泪火烧 男人站了起来,执着从怀里抽出的一把细得像木枝一般却弯曲着的剑来,在胖身大汉惊诧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那面前之人提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剑时的怒发冲冠。陈明秋仅仅站着,站在山崖边,站在身后远方群山的层层雾霭前,便已经有一股无形之威震慑众人! “哥哥”雅儿轻声喊,她有些担心大哥哥,却听大哥哥指着自己的双眼对她说:“闭上眼睛。”于是她便乖巧的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不准睁开。” “好,雅儿不睁开。”雅儿点点头应道,却立即听到那用鞭子抽打她的胖身大汉的吼叫与哀求,听到嘈杂的刀剑碰撞声,又听到烈马的阵阵嘶吼声,再然后便是一片寂静雅儿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感觉到有水滴到自己的脸上,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想违背冬阳哥哥的话。她用手想将脸上的水擦拭,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雅儿挣扎,却被另一只手蒙住了双眼,热热的,熟悉的,她赶紧睁开眼睛欣喜地喊:“大哥哥!” “嗯”陈明秋疲惫的应了一声,却仍然夹住手缝不让雅儿看到,他略微松开抓着雅儿手臂的手,那手掌间的剑柄便有了空隙,滑落于下,刺入了草地中。 “好黑啊。”雅儿说。 “夜深了,雅儿该睡了。”陈冬阳紧紧捂着她的双眼说。 “是是吗?夜深了,雅儿该睡了娘,你能再给我讲讲地上花的故事吗?雅儿,好困” 陈明秋垂下头来,又看向那一把嵌入草地间的细剑,他以为他做不到,他以为他在害怕,可是他再也不会怕了。 他抱着渐渐入睡的雅儿骑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马儿,下了山。 昨夜雅儿坐在滋养着承天村几代人的河流旁,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刚刚挨了打,又受了惊,已累得陈明秋用冰凉河水浸润的湿布擦拭她那张小脸时都没有睡醒过来。 “娘,我要吃柿饼。” “不嘛,我就要吃。” “还要柿饼!还要柿饼!再吃一个!就一个么么”姑娘努着嘴,嚼着春风,陈冬阳略微露出一些笑容来,继续擦拭着那遗留在小脸上的红彩痕迹。 那时,在雅儿闭上双眼的刹那间,他便执剑而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随心所欲,一切都是那么顺风顺水,在他们诧异与挥舞着大刀的凶恶中,一人一剑最是无情。 胖身大汉手拿长鞭身首异处时,那些被打翻在地的马匹嘶吼着,马匪们滚落在草里吃了口土,狼狈间便个个捡着大刀,冲向陈明秋。 陈明秋说过,会保护好她。 “你不将此剑法精通,便不可出此剑楼!” 陈明秋的脑海里轰响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记得少年被逼练太原剑法时: “天罡地刹,三十六常变,七十二心神,万物更迭,沧海一粟!” “我陈家太原剑法源自太祖,太祖世上用剑无双,横扫荒蛮,平世上不平之事,安天下未安之处!你身为太祖后裔,何德何能不想练便不练?” 陈明秋照死了练,终于剑法大成,出了剑楼,曾发誓再不碰剑。 太原剑法那部深刻骨髓的剑法,怎会因岁月河水的长流而忘得一干二净呢? 陈明秋冷峻的脸庞不再有过去的青涩,有的,只是飞乱红血,草间,土中,都是血。 雅儿在他怀里睡得很香,陈明秋看着她心里暗自发誓,哪怕他的誓言总是无法始终如一,但他一定要把雅儿平安地送至到桓生刘家,一定让她活的安好。 所以,她不能见到杀戮。 绝对不能。 陈冬梅驾着马离开了锦南山,她前倾的身子下,马鞍的前方,横着一把没有剑鞘的但镶有七颗星钻的长剑,她回想着清凉寺住持的话,目视着前方,凝望着的眼眸中却是另外一幅画面:“一位男子站在众多骑着高马的将士前不停地哭喊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他凌乱的长发间断了发髻,脸上沾满了被战火熏黑的烟灰,夹杂着尚未呈干的点点血迹,衣衫褴褛,掣襟露肘。像发了疯似地挥舞着手中镶有七颗星钻的剑,没有人敢靠近,所有人围着他,看着他,不敢接近他,眼中都尽皆生了几分失望的神采。” “将军,那边有情况!”陈冬梅在身旁追上来的将士提醒下回过神来,并看向一片油菜花田延伸过去的山上燃起了一片火光,其上冒着一层厚厚的黑烟,连成一条黑龙模样不断往天上白云处升腾,大有一口吃掉悠悠云朵的气势。陈冬梅的长睫微微眨动,不禁低下头,回想当年,伤感起来。 不过,她很快便抬起头来,抓紧缰绳,清脆地喝令身后众人:“我们回去!” 江州境内陵城外的郊路上,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到处开放着,圆形的六瓣或是四瓣的花朵迎合着高空夕阳照下来温和的光彩,竟染上了一些红晕。陈冬梅快马而去,其后方浩浩荡荡地人马也都迅速跟了上去。他们的速度很快,接触他们近些的油菜花花朵都被携去的风却下几瓣花瓣来,落到地间被用力踏过的马蹄踩成花泥。 蒙蒙黄尘在阵阵马蹄声下裹挟着春风呼啸,再渐渐落到土上,油菜花上,甚至是河对岸上,才静静定格。或许只有更大的风暴,方能再次扬起尘埃,在苍楼大地上重新飘定。 陈明秋记得几年前他来至江州,调查旱灾无米大案的路途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会用剑,直到一场不平静的夜里。 陈明秋还躺在床上熟睡的时候,他的床头边已经站着一个提着剑的人。那人有些好笑的看着已是瓮中之鳖的陈明秋,或许是他不想就这么一刀解决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要像玩弄死一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耗子一样,看着耗子吱吱叫的没有任何意义软弱的反抗。 他用脚踩在被褥上,陈明秋的肚子上,用力的拧踩。 陈明秋的筋脉一下子膨胀起来,他感觉到肚子上像有一块巨石压着他,他瞬间惊醒,用手撑着那人踩着他肚子上的脚。 “这一脚是否舒适?”那人在暗里邪魅的笑着说。 陈明秋忍着腹痛,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又增加了一份力道,他断喝一声:“杀你的人!”便挥起剑来,朝床上仍然还在用手努力抬脚的似乎毫无反击之力的陈明秋。 “蹭!” 陈明秋斜持着一把像木枝一样的铁剑将那人打退,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明秋,他的剑是如何来的?他又如何会使剑?不是传闻他从来不会武功的吗? 陈明秋手中的剑有些弯曲,他本是用白布紧紧将这把剑裹在怀里,刚刚他抬起那人的脚,便迅速抽出藏在怀里的剑来。 陈明秋看着他,说:“很意外是吗?” 这把剑,是从一场风雪当中落在泥地里被人遗落的剑,他跑到南山上找寻那头被射杀的黑熊时,从雪里扒出的,他仔细地收起来,一直贴身保存在身上。 他将剑横斜在面前,自言自语:“我很意外。” 烈火中的像木枝一样的细剑弯曲着,在地上花枝被火燃炸裂的声响中被吞噬,陈明秋不顾地上的草与脏泥盘膝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所有的地上花与那些尸首共同被火焰消灭。山崖上的火光冲天,黑烟四起,原本在承天村后山山腰的一片地上花已成了一片火海!他不仅希望那些可怕的杀戮不被人所见,还希望能断绝雅儿在承天村最后的念想,只有这样,雅儿才会真正忘了从前。 陈明秋看着大火愈是大,他愈是兴高采烈,将所有都消灭得一干二净,都灰飞烟灭! 方才刚经历过马匪侵扰的承天村人看到后山上燃起的火光,这才反应过来,并且姗姗来迟,当他们看到像红日那般热烈与灿烂的茫茫大火,好像印证着承天村人几代人流传下来的古语:“地上花灭,苍天当亡!” 陈明秋远远地看到,诧异般看着很多承天村里的老人们跪下来嚎哭,仿佛昏天黑地,他刹那间听不得声响,只见雅儿弱小的身躯从人群中冲出,跑到他面前,雅儿哭着说:“为什么?哥哥,你为什么啊?!” 他头晕目眩,仿佛一片漆黑,却又听得很多很多的哭声,一瞬间涌进他的耳内——“哗!”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如降甘霖。 老人们仰着头淋着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似乎很久没有欢呼雀跃,他(她)们尽情扭动着身肢,来表达老天有眼的喜悦。雅儿的哭声愈大,因为她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只剩下少许的未成灰烬的地上花。她赶紧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哪怕烈火在大雨下仍未熄灭殆尽,她捧着一朵红褐色的地上花,眼泪哗啦啦地融入雨中。 陈明秋抬起头来,看着雅儿,看着雅儿身边那一把仍然矗立在土里的像木枝一般的铁剑c细剑c弯剑。 就像他记得很多,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永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傻小子 “当年我还不知那夜救了我的便是他,你说他不见了,我不知道傻小子会去哪儿,但我知道他如果来江州的话一定会去那个地方。”杨西为远道而来的陈冬梅沏上了一壶红袍,二人持着剑端坐在桌两侧在热气的蒙雾中各自倒茶或饮茶。 “何处?” “秋千。”杨西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么一个人名,虽未道出地方但足以让陈冬梅想起来了。 陈冬梅握杯的手略顿一些,然后一饮而尽说:“这茶不错,有京都锦茶的味道。” “将军若喜欢便都拿去。” “多谢。” “不过,我不明白。将军如此蛮不讲理的围住我家镖局究竟想做些什么?”杨西终于扔下右手握着的剑,并放下茶壶,起了身。 陈冬梅却未放下剑来,也未示意那些拔出剑围着扬安镖局一众镖师的将士们退下。她微抬起头,一双美目疲惫的看着杨西,说:“埋着秋千的墓我去过,来你这儿也不下三回了。我们不能没有他。” “你们逼他还不够吗?”杨西大声喊道,却又低沉着说:“傻小子都哭了。” 杨西确实见到了傻小子,半夜三更敲着镖局的门,她去开门时却恰好看到傻小子像一只泥球蜷缩在门旁,只有一双眼睛她还认的分明,在月光下一行清泪便流了下来。 “他不是平常百姓,没有平常人的命。”陈冬梅的身上冒着蒸腾的热气,先前她驾着马在暴雨的冲刷下赶到滁州,她无暇顾及湿漉漉的长发只是看着杨西通红的眼睛说:“不需你可怜。”她一挥手示意那些人收回剑鞘,待所有人收回手中之剑,她站起身又说:“分明是君王,尔敢有泪汕?” 这时候,杨西朦朦胧胧的泪眼中闪现出一道七彩的光芒,在所有扬安镖局的镖师眼中绽放,在无尽的夜色里鸣响。 杨西说:“那是我的信符。” “每一位扬安镖局的镖师都有自己的信符,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能拉开信符,无论百里,千里,信符中的烟火总会升的最高让所有人看见。” “那夜他到镖局,我猜他会走,便将信符交到红叶姐姐手里,你看吧,那多美!” “就像秋千被抓走那天,也是这般的大雨,呵呵呵呵”她半跪在檐下,雨水滴答溅在她的衣物上,忽得一失力,整个人滚落在雨潭里,稀里哗啦。 烟火忽闪忽闪了三次,在雨水的映照里夺目炫彩。 镖师们冲上前,赶紧拉起雨潭中的杨西。 陈冬梅望了一眼那高空中的烟火,便迅速入了雨帘,发白的脸触了冰凉,走过杨西与那些围成一圈的镖师们的身边,像是扬长而去。 承天村的人们都躲在后山上,踩在前刻大火的痕迹上,在瓢泼大雨里蜷缩着,跟许是自己的家人依偎着,甚至在人群中能听到不小的抽泣声。 很多很多的人驾着马拿着刀枪棍棒围着承天村的每个角落,那些来不及逃上山的人已经成了蹄下亡魂。 陈明秋本驾着马带着雅儿远走高飞,他要将雅儿送回刘家,哪怕雅儿跟他怄气坐在他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跟他讲。陈明秋想不回头,可他已经看见了以及听见了远处承天村外的景象,可雅儿不知道。 陈明秋穿着蓑衣,头顶着笠帽,那是承天村人在他走时给他的,他们说:“雅儿是我们承天村的人,你可要好好待她。”连坐在陈明秋怀里的雅儿也被承天村人用蓑衣笠帽遮的严严实实。 陈明秋猛地拉转马头向回赶,在马儿的嘶鸣中,溅起黄泥数多。 他一路逃亡而来,看到强盗掳掠无数尽皆熟视无睹,他自身难保,他恶贯满盈,他做不到! 在茫茫田野中,他前行的模样在马匪的眼里如同一粒草芥在缓缓而来,他冲入匪中,肆意冲杀! “都该死!”陈明秋低吼了一声,竟用手中之剑直接戳穿了一个马匪的身子,将血淋淋的肉脏都戳了出来。在充满着雾气的天地里,似乎因为冲天的血腥味加大落下了雨水。雨水如珠落在还散发着热气的血红的肉脏上,蒸发着,恐怖的戾气。那一双双还睁着眼珠子的人躺在草间,也不会因为雨珠而下意识的闭眼。 “大哥哥!”在他怀里的雅儿吓傻了,双腿打着哆嗦,在雨中的陈明秋就像一匹狰狞的野兽正撕裂着猎物的身体。 “父皇!” 陈明秋大吼着,在猛然而来的暴雨中挥舞着长剑,他的眼前,燃着无尽的火海,火海的下面是如山洪般爆发倾泻的鲜血!他想起他还在草芥堂朗朗吟诗,推开窗时,漫天的大火燃尽了城头时的恐惧。他看到冲他而来的无数人,陈明秋轰然大笑,“我还会抱着头缩在草芥堂的墙角任人踢任人耻笑吗?我还会像一只弱小的雏鸡被整群的强壮的雄鹰而欺负吗?” 他杀出一条血路,让马匪们认清楚杀死三当家人的模样。 他在后山的山腰下停住,山上的人们惊喜地看着他,山下的马匪害怕地看着他。他抱起怀里的雅儿,将她放在软绵绵的草地上,雅儿哭着说:“哥哥,你不要去!” 他说:“我是陈明秋!” 他再一次调转马头,迎着密密麻麻的骑着马的马匪们。隐藏在暗里的红叶现身在陈明秋的前方,拔着自己的剑临着那些男人。 他又说:“红叶,退下!” “红叶誓死守卫殿下!” 他怒吼:“红叶,退下!” 那女子仍高傲地站在雨中,一步未退。 陈明秋驾着马向前,挥剑将红叶手中的剑打飞在远处,在红叶不解的神情中他说:“五十六枝红叶就剩你一枝,你不能死!” 他看到,当皇城下,成千上万的人挥舞着武器在炙热的温度中厮杀赴死。 他看到,朝他飞奔而来的群马。 他紧了紧手中像木枝一般的铁剑,惨然一笑。 杀杀杀,马儿的腿断成两截,弃掉,落在地间,继续杀!他好像疯了,在数不清的人群中不畏死亡,哪管伤痕累累,疼痛惊人,他全身抽搐着,无情的面孔,手中的刀,都是血,地上,血流成河。 红叶想起怀里的信符,便赶紧拿了出来,将三发烟火送入黑夜,让烟火照耀天地! 昏黑的天地咆哮着,将所有的雨都倾泻在陈明秋身上,冲洗着破碎的衣物与黏稠的红血。 有位手握两柄长剑的黑脸大汉至少在风雨中伤了陈明秋十多剑,可陈明秋不怕痛呵,任肉掉任血流,杀的就是这些似人的畜生! 雅儿不敢过去,右手捂着嘴,双腿发抖,恐怖的杀戮如同嗜血的妖魔般的大哥哥还在拼命向前。 雨小一些的时候,那山上仅存的地上花枝已经被风吹得凋零,仿佛光秃秃的寒木,却仍然默默承受着珍珠般大小的雨水。陈明秋的面前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他回身,已是看不到吓晕昏倒在地间的雅儿,他疲惫的望了望天,冰冷的雨水打在他颓废的脸上,接着又是一剑砍倒一个冲上来的人。 马匪们已经不大害怕这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猛人了,只是围着他成圈,一个一个的上,像享受夺取战利品的滋味,像凌辱,又像敬佩。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山上的男人开始自发的拿着捡来的木棍向马匪们冲去,连弱小的女人都拿石块奋力一挥砸向马匪。 圈外围的马匪已是无暇看圈中的热闹,迎向那些拿着木棍冲他们而来的男人们,肆意冲杀,哀声一片。 “呜窝,呜窝!”他们兴高采烈的呼喝着代表着兴奋的声音,终于压过那圈中的乐趣,冲向那山上的女人们。红叶将那晕倒的雅儿抱起,拾起那被打落在草间的长剑迎敌,这是她的骄傲! 陈冬梅赶到承天村的时候,看到那满山的尸体,不禁眼孔紧缩。她急忙下了马,有些踉跄地寻找着陈明秋,她哭了,哭着翻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怕其中有他。就像当年殿下被人推下悬崖时,陈冬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殿下的悲痛欲绝。 可是很快,在一堆尸体中陈冬梅忽然看到了,像是发现了新天地,冲向趴在那边地上的陈明秋。当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都是一道道被剑或刀斩伤砍伤的血肉模糊的血痕时,哭的更加热烈。 “为什么,为什么!” 陈冬梅取下背后的披挂,盖在陈明秋的身上,又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跪在草间,抱着他,雨中,号啕大哭。 你本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的过尽繁华的一生?! 你说,冬梅,你要是真的是我的姐姐该多好?那样,父皇便不会老是惩罚你跪在日头下面了。 你说,你不怕,叫我也不要怕,但是我知道半夜都会被梦吓醒的你是有多么害怕。 陈明秋想站起来,可是没有气力,伤口也不断传来疼痛感。 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有很多次想了断自己,可是不能,哪管山上不断传来的女人的呻吟声,惨叫声,哀鸣声时,他依然想活下来。 他扯着嘴角的痛,想说话,可陈冬梅听不清,将耳朵凑到他嘴旁,他说:“我做得到我要站站起来。”说完,旋即陷入昏迷。 他八岁那年,京都下了一场暴雨,连着三天都闪着令人害怕的电光,打着轰动人心的雷声,父皇叫他站在雨下,陈明秋不敢。父皇便让几个公公架着陈明秋抬到雨下c雷下c电光下,陈明秋蜷缩着,颤抖着,他害怕这么大的雷声,耳边不断传来父皇的话:“你要活,便堂堂正正的活,要天不怕地不怕,做一个真正的男儿!人若懦弱,何如猪狗?陈明秋,你给我站起来!”陈明秋还是不敢,大雨哗啦啦的打在他的身上,他不敢站起来,他怕被雷劈,他怕死。 陈冬梅走向他,扶起他,陈明秋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冬梅姐,我做不到!”他想挣脱陈冬梅的手,可陈冬梅紧紧的抓着他。当陈明秋看到陈冬梅的妆容都被雨水冲刷干净,长发被打湿贴在脸上的时候,冬梅姐说:“殿下,站起来吧,雷若打来,一定是先劈高个子,我若倒了,你再趴起来。”陈明秋还是不敢,他不敢面对那九天雷霆,他不敢站起来。 另一边,青龙的男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们存在这世上要保护的人的值得,他们骑在马上,抽出冰冷的长剑,对那沉睡中的太子殿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殿下长生,我心昭昭!” “殿下长生,我心昭昭!” “殿下长生,我心昭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掌兵权 “秋花落,红叶丹,古钟敲几片,声声催泪别。明月照,沟渠间,挽词剩多少,一路盼风尘。”陈明秋低声吟诵着,它处清风徐来,斜吹着他发髻边的散乱黑发,伴着花蝶在田野间的起伏,飞舞的虫群却像送别往日与它们错别数次的人们。 陈明秋的身后是一片火海,火海前站着一个陈冬梅。 “五十六枝红叶就剩你一枝,你不能死!”陈明秋盘腿坐在坟前像是跟谁诉说着一样,他说:“你不听话,我要让皇爷爷罚你一日不准吃饭。” “三日。” “不,十日!” 陈明秋又说:“这不是你家,我纸钱就不烧与你了。等我们回家,我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他想站起来,双腿却已发麻,便微蹲在坟前。他低垂着头,看见双脚间的泥地与青草,一时未忍住红了眼哭颤着说:“一定,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 一滴泪落进泥里,瞬间湿了一点地。 “殿下。”陈冬梅想上前搀扶起他,却被陈明秋伸手示意停下。 陈明秋站直身子,他抬起头,一双泪眼在白日下灼灼发光,他先说一声:“走罢。”接着又冲天大喊一声:“走罢!” 他转过身抬脚而去,面对着火海,走过陈冬梅的身旁时,他停下又是一声大喊:“都走罢!” 火海的浪焰随风起伏,其旁的一片油菜花因风斜吹发出一阵阵唰唰的声响,陈明秋明白,那是很多很多人离开的丧音。 陈明秋朝着火海慢慢跪了下来,如若不是他来此承天村,承天村所有人,哪怕一个人也不会遭此劫难。他是不祥之人,给承天村带来灭顶之灾。 他拜了一拜,再拜,三拜。 又朝向山另一侧的河流一拜,再拜,三拜。 终朝向陈冬梅,正欲行跪拜之礼时却被陈冬梅拔剑相迫。 “你若拜我,我便杀你!” 陈明秋朝她一拜,再拜,三拜。 一身红衣的陈冬梅红了眼,她丢下手中的剑,失力摔在草地间。 “冬梅姐,为了我,你付出太多,是我拖累了你。” “冬梅姐,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宠着我,除了皇爷爷,你是待我最好之人,今日只想你能答应我。” “皇爷爷说红叶予我,青龙军权予你,小事听我,大事听你;你说苏远杭的兵马便在江州界外三百里处,马匪又遍布江州各地实为根深蒂固难以一时剿灭。但如今这江州马匪为祸四方,无恶不作,江州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更何况与你我已有血海深仇。请冬梅姐,下令发兵,剿灭马匪!” 陈明秋说罢跪伏在地面,长伏不起。 陈冬梅哭着取出怀里的一锭青铜虎符,她凝视着青铜虎符说:“皇爷爷将此符交予我时便说,让我待殿下足有承天之势时再将此符交予殿下。此时,殿下已当得起苍楼三万青龙军的生死。” 她站起身,万分恭敬地双手将青铜虎符送予陈明秋身前。 “请太子殿下接符。” “请太子殿下接符。” “请太子殿下接符。” 陈明秋缓缓抬头,看见那一锭有些泛起锈意的代表着无上权威与重任的青铜虎符,其上的虎像栩栩如生,像极了被他一棒打死的青眼大虫。他伸出双手,接过沉重的虎符,顶过头,让烈阳的白光照射在青铜虎符之上。 江州在南,京都在北。 京都的南城上,有一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她借着城檐下的阴影处遮阳,倚着城墙,抱着琵琶,玉指轻弹,泄出一道妙音来。半梨形的琵琶颈部倚在女子的脸旁,她左指勾弦,右手轻快的五指来回弹奏,一声声乐色都宛若春风潜进城上站着的兵士或城下走过百姓众人的心。 琵琶声此起彼伏,荡然回肠,弹者伤怀,听者惊心。 她美貌的面目望着南方,思绪也早已随着南飞的鸟儿而去。 她紧闭上眼,泪落双行。 京都的东边有一条也江,自北而去。 也江流入江州,支流汇入江城。 支流化为一条小河,名绿河。 绿河微波携着碧绿悠悠晃着,几条岸边小舟的木浆随之浮动。 她站在绿河河畔,眼见着河面有了些点滴。 秋寒落雨,轻薄如雪,随风斜落,连成一片,密密麻麻。那时至秋末及至冬月,哪怕是江州这气候常年温厚的地界,也已有了些许萧瑟的味道。男儿白衣,石拱桥上,望着清幽仿若湖水不动的河面,小雨缓缓入水只泛点涟漪的景象。 青色的水,邋遢的人,郁葱的水草慢悠悠地浮过映着男子蓬乱黑发的水面时,他终于收回目光来,转身,直接坐在冰凉的长着青苔的青石板上。 寒风细雨,不大,却在过路人的眼里,好像都下在了那位白衣男子的身上,应该还会有人想:“衣衫褴褛,流落街头,不是家破便是人亡,可怜人矣。”也不知从何时起,白衣男子坐着的身前已多了不少铜板。男子痴望着云天,双手指连,不知所想。 那时很多远处或近处,无论是桥间还是河中的小舟上的人都看到一位清秀的少女从远处捧着热乎乎冒着气的躺在油纸中的两个包子向着白衣男子跑了过来,少女样貌出众,别说是在这条靠着绿河的街边,便是江州江城的逸仙楼中的头牌姑娘都不及她半分。她将怀里的包子递给那坐在地间的男子,帮他整理那不少遮着面容的细长乱发。 “你怎来的?”男子便抓着其中一只包子边咬边问她,显然极饿。 “你不用管,你先吃着。” “你吃了吗?” “我吃了。”少女说,可白衣男子猛吃热乎乎的包子时不小心看到在少女左耳间的银环不见了,那可是在京都时他送她的一对银环。 “你怎不吃了?”少女问。 男子将手中还未吃完冒着热气的包子扔到河水中,他用手指着桥上地间的铜板冲着少女说:“这些钱是有人看我可怜丢给我的,我不用可怜,更不用靠你可怜!我一个男人不需你一介女流卖了银环换来吃食与我充饥,不然我还有何脸面?”说罢,白衣男子起身而去,少女冷笑看着他,跟着他。 男子淋着雨向雾里行去,后边的少女身后背着一把琵琶。 “明日你便出嫁了,还在为何而难过?”一道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惊醒了她。 琵琶声断,她提手轻抹去泪水,说:“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她背后身材矮小的男人缓缓走至她身侧,并瞥向她,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珠子紧盯着她说:“你在为他而哭?” 她摇头,红着眼落下的泪被甩落,接着背过城墙欲行去之时,忽然转过身将琵琶猛然砸碎在城墙上,她蹲下身双手掩面痛哭。 “苏远杭如今坐了苍楼的皇位,你便已是苍楼的公主,什么事都不值得难过,更何况明日你便要嫁给宇文括。” “苏玉!”那矮小的男人话里已生了几分怒气。 可她仍旧在哭。 矮男人看着她痛哭的模样与撕心裂肺的哭声深叹了一口气,前刻生出的怒气都已散去,他意味深长的说:“你已亲眼见证暴君亡殁,报了江州无数百姓的血海深仇” 男人的话还未说话,便被她出言打断:“我一直以为我是对的,可事实便摆在面前,哪怕是你也不得不相信,暴君诚然有错,但错的不止是现在的江州百姓,更是你,更是现在所有在这一场京都血战中获益的所有者!” 她抬起头,眼睛红透。 男人看着她说:“你还不懂。” 她固执地大喊:“我懂!”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暴君枉顾朝纲,不论臣之好坏,便如羊圈羔羊c案板牲肉,随意宰割。试论天下臣子,诚然安心辅政乎?苍天当亡,其意何不顺人心!” 矮身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明日便要出嫁,玉儿莫哭坏了眼睛。” “我不是苏玉。”她流干了泪,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说:“我是丝音。” “他没死。”男子说:“牧梁那丫头救了他一命。” 霎时,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女子脸庞间落下一行热泪,长睫毛贴合眼痕间,仿若柳枝含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从前事 陈明秋住进了江城外,锦南山的清风寺内。 落日,红霞铺满云际。 黑袍男子背着手站在后院庭间,陈冬梅静候在一旁。 前院飘来朗朗的佛音,携着轻灵的鸟鸣声,陈明秋抬头望向天边,一道如墨的浓眉微抬,他说:“落日总有,晚霞不常有,尤其,是这般像锦缎般的晚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陈冬梅只知此句名诗,见殿下沉迷晚霞便道了出来。 陈明秋摇了摇头,说:“冬梅姐,可不应景。” 他伸手指着红霞下庭院间一棵绿透的枫树,枫树间却还有两只鸟儿在欢腾的嬉闹。 “秋日的孤鹜离家南飞不知何处归家,此却春季,日头已落下,鸟儿仍然欢腾不止,所以不应景。”陈明秋走至枫树下,继续说:“孤鹜在等待,落叶归根。而我们改变不了落下的日头,只得静守灿烂的晚霞不被剥夺。” “鸟儿虽欢腾不止,却也终有离去的一刻,阿弥陀佛,只有珍惜人世间活着的每一刻每一时便是极好。” 陈冬梅回首看向从庭院外进来的清风寺玄慈方丈,玄慈方丈双手合十,又道:“二位施主,请到前堂用膳。” “你怎不穿我送你的紫袍?”陈明秋说。 “老衲已将紫袈裟扔入绿河。”玄慈方丈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皇叔!”陈明秋忽然朝向他的背影大喊:“我该如何做?” 玄慈方丈停在原处,他道:“做你想做之事。” 话落,他便已离去。 陈明秋笑了,他点了点头,攥紧双手。 做他想做之事,岂不便是,杀尽马匪! 江城是江州的首府,亦是江州的大门。江城后一马平川,再无坚城,只须攻破了江城,便已攻下半个江州。 锦南山前,一百里处,十万大军。 当陈明秋得到此军报时,也不得不掂量与剿灭马匪之间的轻重缓急,若剿灭马匪,江州必失;若拒守江城,则马匪祸患,民不聊生。 冬梅姐说:“您是殿下,我听您的。” 他放肆的大笑,右手撑在枫树枝上,惹得鸟儿惊慌飞起,朝那寺外而去。 十几日前,他奄奄一息,青龙随军的大夫亡故,江城又无一大夫愿为太子殿下疗伤。于是,陈冬梅便去一家一家将江城的大夫都抓了来,治不好太子殿下便要他们陪葬,可太子殿下伤势过重,那些大夫们尽皆束手无策。 正待大夫们绝望时,蜀城桓生刘家来了一人,在陈明秋最危急的时刻救下他一命,并带走了红叶用命保下来的刘雅儿。 那时,陈明秋还全身裹着白布,伤口还未痊愈,他不放心雅儿,便瞒着冬梅姐偷偷跑到蜀城桓生刘家,爬到刘家的屋顶,看见雅儿扑在老妇人怀里开心的笑才放下心来。他想,那应该是雅儿的外祖母,以后雅儿再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再见到他了。 当他回到清风寺上,脱却了外衣,里头的白布已渗满了红血,伤口全部崩裂。 陈冬梅一生未哭过几回,父亲死的时候一回,皇爷爷死的时候一回,陈明秋寻不到的时候一回,陈明秋的这时候又一回。她狠下心来,将太子殿下锁在房内,除却进食,不然绝不开门。 那时,杨西来清风寺寻陈明秋,陈冬梅将她拒之门外。 哪怕杨西只是想成为他的红叶,陈冬梅却对杨西说:“他绝不会让你成为他的红叶,红叶已亡,你走罢。” 杨西不肯走,也没有走,一直等在寺外。 清风寺的和尚们见她可怜,每日会予她吃食。 “杨西有跑来说要成为红叶。”陈冬梅顿了一顿又说:“成为,你一个人的红叶。” 陈明秋不笑了,他问:“几日了?” “十三日。” “她若想如此,便依了她罢。”陈明秋再度抬头望向夕阳,眼前浮现很多的过往,他说:“南飞的鹜岂会孤独。” 他尤记得江城小街蜿蜒,绕过不知多少个街角,一地月华如银水铺洒时,浩浩荡荡,不知何处是尽头。傻小子忽而站住,紧握了下有些发酸的双手,那背上的姑娘仍然熟睡着,清秀的面庞印着白玉般的光彩,两对如弯月而婉约的长睫露在眼痕下,有些凹入的酒涡小巧的脸颊贴在傻小子的肩旁,滋吧滋吧嘴,好像在吃糖。 他只听着,已不知笑了几回,昂首望着星空,那苍穹上泛着皎洁光芒的圆月,确乎比中秋时的更圆更亮也更美。中秋佳节,却总是落雨,可怜兮兮的月隐在乌黑的云里,傻小子能看到,但也觉得可惜。 对不上时候,总是可惜。 就像良辰美景配不上绝世佳人,不够圆满。 但好歹那时,它终于敕令众生光明,使人懂得光明仍然是世间的主流,而不是追寻躲藏在墙角的乌漆与烈阳下的漫天尘埃! 他又想起了丝音与岳青。 多年前,苍楼京都的一处古院。 一名白衣男子右手提湖笔纵横于宣纸上,笔走龙蛇,似随心所欲;片刻之间,如倒泼墨宝,一页锦南山水图便已完成。院门打开,外有枫树,凉风习来,他抬手开章,红印扑上,自是:“陈明秋”三字。 自陈明秋所画流出宫外,便遭世人追捧,名传天下。尤其是一幅《太杭宫夜景》,所绘其精致,天下皆知。宫中有女,如仙子降世,冷霜迷人,更不说天下画师为之痴迷,便是平常路人也绝叹精妙! “虽未去过锦南山,但我心目中的锦南山应当有此模样。我何时才能有机会远离京都去锦南山远游一场呢?。”陈明秋黯然叹道。 “殿下何须叹气,奴婢先请为您弹奏一曲。”院外的枫树底下,有一穿淡蓝色长裙蒙着白纱的女子说道。 “剑生渡絮半月桥,落江绿玉无人堪。” “道是人间爱风流,几丈风里却无情。” 音波怀里,陈明秋吟,便把诗题,山水图中。 陈明秋方才题完最后一字,琵琶声便也停了,一道疾风而来擦过陈明秋眼前,陈明秋抓过纸来一看,便看向丝音。只见女子起身,抱着琵琶在院外向太子殿下行了一礼,她却说:“殿下可否将那幅画赠于奴婢。” “不赠。”陈明秋回绝了她,并抬起头看向她,一双明眸在日头下显得更加精神,“丝音,我需要交换,不能我送你一样东西,我却什么都没有。” “殿下想要何物?” “你。” 丝音微低下颔首,微风拂过她的额间,秀发飘然,一道香味便已传到陈明秋的鼻中,她说:“好。” 陈明秋绕开画桌,慢慢地走近亭亭玉立在院中央的美人,他在她的惊呼声中抱起她,琵琶摔在地面,磕出些木料来。陈明秋看着怀里美如诗画的她,微微一笑,丝音偏着头,不敢去看他。 当陈明秋抱着一位绝色美人出现在京都的街市上,人们自觉的让出路来,看着名传京都的太子殿下抱得美人归。 “太子殿下可当真不愧是风流才子!” “难怪太子殿下画的出《太杭宫夜景》般的美人,若不是美人见的多了,哪里画的出来?” “你便是拱到美人窝里呀也画不出来!” “怎得如此胡言乱语?” “快看!太子殿下莫不是要前往红月楼?” “红月楼,太子殿下好兴致!” 路边的许些人看的兴起,还一路跟从陈明秋身后,多番言语流进陈明秋与丝音的耳中,丝音听得耳根都红软了,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倒是陈明秋依然走自己的路,没受风言风语半分影响。 红月楼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青楼。 多少苍楼才子在此风花雪月?多少苍楼富绅在此挥金如泥? 恐怕不计其数。 红月楼美貌的姑娘们眼瞧得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皆舞骚弄姿,一双眼睛鼓溜溜的转恨不得把太子殿下吃了。她们不奇怪太子殿下来,太子殿下是红月楼的常客,却总不喊红月楼的姑娘,但永远开着一间红月楼上等的雅间。 “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老鸨闻声而来,欢喜地迎着太子殿下。 陈明秋只瞥了怀中的丝音一眼,老鸨便立刻心领神会,打了个眼神,喊着说:“思香房贵客来了,大家都让让。” 丝音凑出头来,她没想到红月楼白天都如此多客人,那些姑娘们一个凑着一个,用别样的眼神看着她。 陈明秋顺利的走上木板楼梯,进了思香房。 思香房不愧是红月楼上等的雅间,一进屋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丝音第一次闻到此种香味,便是太子府内的薰香都没有如此的好闻。陈明秋靠至床边,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床的蚊帘是丝纹的,勾着粉红色长条的结。他低下身子,压着她,看着没有瑕疵的美人玉面,仿佛就是在欣赏一块美玉。 “殿下,我”她忽然害怕起来,尽量躲着太子殿下炽热的眼。 陈明秋把手放在她的左肩上细细摩挲,他疑惑地问:“你不是想要画吗?” “我,我,我”丝音的身子颤抖起来,眼见的太子殿下愈加侵犯,可她不敢阻挡,更加颤巍巍的抖动。 “你”陈明秋伸出右手,用两指夹着她嫩白的下颔,他看到丝音的眼睛在流转,显然是在怕他。 他起了身,平静的说:“你莫不是忘了想要红叶的消息?红月,便是红叶,你可知了?” 丝音不语,方才大梦初醒。 “莫不要再往我的药里下毒,我不杀你,不是确保红叶不杀你。” “三年前我刚得了红叶,冬梅姐便离了京都,你知我除夕会从北玄门出宫,便与人演了一场戏,可打你那人演技太过挫劣,露出半块林府的腰牌以为我看不见?” 丝音问:“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何救你,你生的好看呗。为何不杀你,你弹的琵琶又很好听。我才舍不得。” “殿下。”丝音从床上起身,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说:“对不起,您必须死,为了天下,为了整个苍楼。” 陈明秋的双手合并,他重新坐回丝音身旁,看着丝音盛怒的脸许久,终于说:“我知道,你琵琶声里有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两把剑 陈明秋将丝音留在了红月楼,陈冬梅在那古院里等他,那幅《锦南山水图》却已被她收好装在锦盒中被她捧着。 他拾起经过院外掉在地间的琵琶,往院内用力一摔,各类精致的零件散出数多一地,唯有两把剑整齐的横在碎木上。 “殿下,你为何要救她?”陈冬梅看着那两把横在碎木里的铁剑说,两把铁剑在黄昏下散出绚烂的金色光芒,透着斜光,明晃晃照在古院的一角。 他向前拔出两百铁剑,指向陈冬梅,带着一些怒气道:“够了!我知晓今日冬梅姐你要来,便是你与父皇一般把所有要杀我的人都杀了,那又有何用?” “假若冬梅姐你继而这般杀下去,为何不将我杀了一了百了?!”陈明秋吼道:“我知道,皇爷爷不在了,你要照顾我,但我求冬梅姐,你不要如此!” 他将两把铁剑猛砍向地,竟一折一断。 “那时,难道我不救她,要我眼睁睁看着苍楼的那些陌路人无动于衷,看着一位姑娘被人当街殴打还精彩叫好吗?我做不到,苍楼的先辈也做不到,所以我救她,哪怕是个陷阱我也要救她。” “殿下。”陈冬梅双腿并拢跪下,捧着里边的《锦南山水图》,她说:“我陈冬梅自出生以来便是殿下的人,不论是红叶还是青龙,都唯殿下是从!” 陈明秋的长发已经有些乱了,披散着落到额前,他看着冬梅姐吟诵道:“道是人间爱风流,几丈风里却无情。” 他背过身说:“丝音,便是我救了你,这天下人若是无情,我一人情多也只可付也江。” 一阵阵哀乐从当铺外的街道口传来,使得看着陈明秋发笑的众人都转身看向那缓缓而来的撒着白花的灵棺。 很多人披着麻布随着被人抬起前行的灵棺哭着,尤其是领头走在前的女人。 “前些天江城府捉那吃婴孩贼人的黄捕头死了!” “听说死的可惨了。” 人群里有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小雨些许,那一行麻衣便淋着慢行,直到陈明秋身前的青石板路。 一柄黄纸伞从远方飞来,旋转着,引得一路落在湿道间的纸白花吹起。 哀乐戛然而止。 抬着灵棺的人吓得四散而逃,使得灵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些水花来。很多布鞋很多黄纸伞在雨帘里慌乱交错,半刻间只剩下一柄旋转并携带着数多纸白花的黄纸伞,一柄在秋雨中屹立不动的丝音持着的黄纸伞。 陈明秋抬起头,看着那前方持着一把长枪的人。 他伛偻着,乱蓬蓬的长发在寒风间拂起却更加作乱。 丝音害怕地捂起嘴,但仍然壮着胆子看向那满脸布满血黑色痂块的不似人的人。 岳青说:“那夜你耗费自身内力救下那俩不自量力的娃娃,再遇及将离,便凭你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便不是我,青楼里随意抓一个男人都能将你给杀了。” 陈明秋说:“为何非要杀我?” 这话是问岳青,也是问丝音。 他站直身子,走出黄纸伞的庇佑,淋着雨,看向那旋转着甩出一道一道水花的纸白花舞,如一条白龙待渊。 丝音从不觉得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能够持定拿稳一把三尺长剑,更别说能击败义父派出的杀手。当丝音亲眼看见那柄黄纸伞忽然斜向着腾空而起,携着拧转成一圈一柱般的纸白花猛地扑向殿下,他未有畏惧,右手攥成拳向着疾来的浑然剑意挥迎了上去的时候,她这才相信殿下并非不会武功。 一片白花炸乱,黄纸破碎。 陈明秋松了拳,红血在手缝间渗出,滴落些青石板的湿面间与雨水混在一处。他朝着岳青喊道:“将军!你这是何必!” “殿下是读书人,也是聪明人。” “不论你如何抉择,我摆下的这一局你终究会走。今日,你必须死。” “当年,我从大火中趴将出来是殿下救了我,我问‘为何?’殿下可还记得你那时说了些什么?” “你说,‘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公道!呵!如今我仍旧在这江城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我的三个孩儿,我的孩儿啊!一个才半月多大便被那暴君活活用火烧成灰烬!”他泪眼婆娑,涕泗横流,血痂处因脸颊抽搐而挤破涌出些脓液来,夹着红血。 往事如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面目全非。 岳青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所以便不顾北方还是南方他都要亲手将这暴君的后代刺与枪下! 将军像当年,挥舞着长枪,银光烁烁,威武逼人。 陈明秋问:“那些婴孩你可安置妥当?” “我死了他们都得死。” “好狠的心。” “我本无心!” “我不喜杀人,可你们却一直要杀我,逼着我杀人?我究竟做错了何事?”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陈明秋惨然一笑,说:“你虽不是我的老师,但教给了我许多东西。你说将心爱之人的剑藏与怀间,终有一天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我信你,所以怀间依然藏着这一把剑。” 他取出怀中的像木枝一般的细剑c弯剑c铁剑来横在面前。 将军猛地将长枪砸向地间,却见湿漉漉的青石板瞬间破碎,直立立嵌进石板内。 陈明秋记得从前的青龙副将,也自然记得他的怀间亦藏着一把剑。眼见的他也取出怀中的剑来,却比陈明秋的长的多,也锋利的多。 丝音放下食盒与越下越大的雨间,黄纸伞掉落雨地上,她挡在陈明秋身前说:“你不能杀他。” 陈明秋看着丝音的背影,决绝的说:“你让开。” 她红着眼对着岳青说:“你不能杀他!” “因我有私心,所以我无法给你公道。我父皇说‘宁肯杀错三千,绝不放过一个’这便是我父皇放火烧你将军府的理由,也是我无法给你一个公道的理由!” 陈明秋隔着丝音对着岳青说。 她哭着喊:“别说了!别说了!” 二人迅速在雨帘里胶着在一处,发出一阵阵激烈的铁剑碰撞所发出的及其尖锐的声音。 陈明秋滚落在青石板上,水花飞溅。 丝音的长发耷拉在脸庞,她将背后的琵琶拿在手里使劲往地上一摔,眼见的长弦配器碎成一片。丝音拔出琵琶里的两把剑来,挡在他的身前。 她说:“他只有我能杀!” “你不能杀!” “他还没有陪我回家!” 天色灰蒙,下着渐大的雨。 丝音的面容在电光下发白,她持着双剑奋尽全力去阻挡那不断靠近殿下的人。 “蹭!蹭!蹭!” “铛!铛!铛!” 将军渗着红血的脸面无表情,即使他手间的长剑有些生锈,但依然不可阻挡般的锐利! 丝音不断后退,身后的脚下已是滚落在青石板间晕厥过去的人。 她咬着银牙,却终究被人不屑。 双剑如凉水落地,剑锋嵌入青石板间。 岳青说:“你杀不了他,我替你杀了不好?” 丝音的嘴角流出血来,却微微上扬,她说:“不好。” 岳青说:“不论如何,他既敢来此,便已是必死。你又何必为了他” 丝音说:“我喜欢他。” 岳青站住。 “我其实没的选择,可我却挣扎了好久。在我将他推下悬崖的那一刻,我才发觉我的心好痛。当我收到消息殿下没死,便赶紧来寻他,我昨夜才见到殿下,他睡在井口旁一定很冷,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我想去伺候他,想去抱他,想走向前替他盖上一层绵被,可我做不到,做不到!我要杀他,他若不死已被我杀了,可他偏偏没死教我如何是好!” 灵棺的厚木上溅着水花,青石板间的积水也溅着水花。破碎的纸白花三三两两的贴湿在灵棺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落在青石板间的则随着积水浮流,被不断的雨水冲刷与淹没。 尘泥泛出石缝间融入水流。 岳青踏步,挥剑斩向陈明秋。 丝音的长发旋起,身子翻滚着到双剑处拾起,再迅速又挡在陈明秋身前,凭双剑交叉挡住那猛劈而下的剑锋。 岳青一脚将她踢开,在雨地里滑出一道竖线来。 “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仙人指路 往事如风,一吹便散,但风起时想也想不断。 陈明秋想再去蜀城见一见刘雅儿,可雅儿会再想见到他吗? 他不让雅儿见到杀戮的鲜血,可又让雅儿亲眼见证了杀戮,正如雅儿说的,他是个坏哥哥。雅儿见到自己应该会很不开心吧?陈明秋如此想。 锦南山并不高,清风寺也不高,陈明秋很快走到横在他面前的那条河流,河流有些泛黄,估计与前几日下的大雨相关,被他用一根细木枝打死的虎尸已不知所踪,连一些血迹都已无迹可寻。 陈明秋眉粗,像一抹炊烟,浮在眼痕上。他抬头眺望对岸那条黄尘石道,想伸手触摸何物却始终遥不可及,终于他才决定返身。 “你若想过此条河,便往左走有一桥!” 陈明秋停步,看向远处背着一个竹篓的老人渐渐朝他而来。 老人用皱巴巴的手指着左边说:“你往左走便有一桥可过河,只是你千万不可去承天村,那里的人都死绝了,惨哟!” “皇爷爷!”陈明秋好像看到了故人激动万分地喊道,用力抱住受惊失措的老人,顿时涕泗横流,痛苦不已的他哭着说:“皇爷爷,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站在远处的陈冬梅看到此时,不禁鼻头一酸。 苍楼京都一片白,不论皇城内外,不论权臣内监,不论武将士卒,不论天子庶民,都一身茫白麻衣,着重孝礼。 陈明秋趴在皇爷爷的灵棺上,一声不吭,也不哭,只是静静的趴着。陈冬梅站在他身侧痛哭,其身后许多人跪着。 皇帝高高的站着。 待到出丧时,丧乐大起,纸白花飞舞,漫天皆是。 皇帝说:“该入土了。” 冬梅也红着眼说:“殿下,该入土了。” 陈明秋抬起头,看着那些朝中大臣武将也跪下说:“太子殿下,该入土了。” “皇爷爷没死。”他说。 他怒拍着棺木嘶吼道:“皇爷爷没死!” “你们在做什么!皇爷爷他没有死!” 皇帝让人将太子殿下从太上皇的灵棺上拉下来,却遭到陈明秋的激烈反抗,他站在棺木上,似乎朝着天下所有人喊:“皇爷爷没死!”但很快,一行清泪旋即落下,滴答落在棺木上湿了一片。 纸白花落在他的发髻间,也落在灵棺上。 “你皇祖母是苏州人,做的玉扇糕可是天下一绝。” “如今宫中的玉扇糕没有以前的味啦,秋儿你要想吃恐怕再也吃不得喽。” “你说人老了怪想吃从前的吃食,最近想你那皇祖母做得玉扇糕想吃的紧,可不知她在黄泉下怎么样了?” 江城靠城南一处的茶馆。 天上飘着几片乌云,偶尔挡住日头,使得茶馆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几分阴凉的休憩。恰好,春风徐来,乌云散去,不少人受不下那灼热的光芒而闪进茶馆歇脚,喝茶。 “便要那狗屁的太子殿下滚出城去,眼见的丞相大军便要兵临城下,莫非真要我等与他一同陪葬?” “自古向来是王朝更替,吃苦受苦的便都是我等平民百姓,他弑父夺位不成,却还要祸及江州,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真叫天下人——唉!” “你们可知前几日江城外,承天村那里是连成一片大火,我姑父稍稍靠前观望,却看到成片的死人,又听到许多人喊着太子殿下,定是那太子屠杀异己,好巩固江州势力,意图集兵北上再夺皇权!” 茶馆内的人们议论纷纷,显然都对那从京都逃亡而来的太子殿下极为不满。 “我江州八年前经历涝灾,已饿死了不少人,更何况三年前那偷婴孩的贼人几乎将几月大的婴孩偷尽,如今江州又即将陷入战乱,我等究竟做了何等罪孽,才会如此多灾多难!” “听闻那太子三年前便来过我们江州,还将受我们爱戴的尹令杀害,莫不是那时他便已经想好了逃亡江州的后路?” “狗屁!”却见茶馆角落的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起身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们嘴里说的全是狗屁! ” 茶客们纷纷起了身,挡住他前方的路。 蓑衣男子拔出系挂在腰间的剑来,霎时闪闪发亮,一道“嘭”响,他右侧的厚实桌木便已碎的七零八散。众人惧他,下意识的让开路来。 他收了剑,又从怀里取出几两银钱向掌柜处抛去,却见银钱稳当当的落在掌柜身前的案板上,吓得掌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在众人惊诧的面目前,他便已走出茶馆外,可很快被一段二胡声拦下。 乌云蔽阳,天色暗然,狂风四起。 旋律激烈的起伏回荡,犹如千军万马临街,眼见地众多路人害怕地四处躲藏,茶客们则躲进茶馆间露出三三两两的头来看向外边。灰尘携着碎纸与落叶回旋,伴着二胡清明的声乐,一刹那间又如一把利剑朝蓑衣男子袭来。 蓑衣男子浑然不动,只横着剑在身前,瞧着黄风夹杂着无数东西朝他而来时,他嘴角微微上扬,显得那般自得与孤傲。 一把剑朝天飞去,落地时由他翻身用脚做力踹在剑柄处,长剑便如破风利箭,快速如长枪刺敌。 二胡声断,可男子的笠帽与蓑衣也已粉身碎骨,随风散作一片落在地边。 男子俊俏无双,两只眉眼似丹凤画笔轻描,高挺的鼻梁如山脊。 隐在他身后的三人迅速而来,恭敬地半跪在地边朝他喊道:“参见庄主!” 男子挑眉望向远处街口提着断了一根弦的二胡的人,那人的身侧则是他的剑。他身边的人尽皆拔出剑来,护在他身前对着那人。 那人披着一袭黑袍,盖过头,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不过依稀能瞧见下颔的一团髯须微动,却听那人说:“你用一剑破我一弦,可你不知我缺一弦亦能杀人。” 二胡声再起,风却止,地上伏着的尘埃碎物颤动,却忽听声波澜四起,亦如战场厮杀之乐,街边众人紧捂起双耳,可声乐如沸水蒸腾,顿时那些无武艺傍身的旁人都已口吐白沫,伏地颠狂。 被称为庄主的男子身前三人挥舞着剑阵,意图凭铮铮剑音抵住那二胡夺命之乐,可寥寥之声岂能轻易抵住那不断传来的让人足矣崩溃亡命之声? 终于,剑崩,人倒。 这下,二胡之音全部朝那唯一还站着的男子而来,却一下被一股箫声冲的一干二净。 街道的另一边,站着的男子身后,一身青衣飘然的似女子又似男儿的人执着竹萧慢步行来,箫声瑟瑟,如竹叶打风,清泉流过。 二胡弦尽断,杀音即止。 众人好像从黄泉道上走了一遭,像死而复生般从地上爬起,四处慌乱逃散。 黑袍人将断了弦的二胡砸向二人,并持着身侧的剑快速朝他们杀去。 二人对看一眼,先是被称为庄主的男子捡起地上的一把剑来,再是那一身青衣的人收起竹箫并入腰带,再捡起另一把剑来,二人相视一笑。三年不见,可三年前的默契仍在,二人相互腾空而起,一同接下那黑袍人的剑来。 黑袍人的剑快,力足,且剑法远胜二人,但偏偏占不了上风,只是微压一头。 剑声如同一串串爆竹轰炸,充斥着火光,激烈而可怕。 “你王剑卿做了梅剑山庄的庄主,便还是如今这番没用?”黑袍人冷笑,终以一记重剑斩断二人手中长剑剑身,掉落入地面发出铁片的响音。 “如果有酒,我必杀你。”一人回道。 黑袍人说:“与酒无关,你若靠此,剑道无进,永是废人!” 穿着青衣的人不说话,他皱着眉头思考为何自己的剑躲不过黑袍人那一记重剑。 “把剑还我!”王剑卿朝着黑袍人喊道。 黑袍人背过身去,并将剑丢向王剑卿,却听他走去时说:“你们见了他替我转告一声,十日不论江城破不破我定取他项上人头!” 王剑卿接到剑,却凝重的皱起眉头,看着黑袍人离去,心中想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来还未放弃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那一记重剑是在教你。”穿着青衣的人对王剑卿道:“你毕竟是他徒儿,便是今日知我们会去寻杨忘也专程来教你此招,你可知此招名儿?” 王剑卿一脸崇拜的模样骄傲的答他:“仙人指路,梦三千剑第十式。” 江湖十大杀招位列第三,牛肉榜第一高手陈鸿雁所创——梦三千剑第十式仙人指路! 相传仙人指路,可破山。 陈明秋送走了老人,颓废的坐在泛黄的河流旁。 “殿下,你可知仙人指路?”陈冬梅站在他身后问。 “可是陈老头所创杀招,梦三千剑诀中的仙人指路” “相传仙人指路需七七四十九剑蓄力,每蓄力一次剑力增厚一倍,当七七四十九剑成,其威力足矣开山辟路,便如同仙人指路一般,可谓所向无敌。” 陈明秋摇头,他说:“太过神话,便是当今世上有谁见过此剑法?” 冬梅坐在他身侧,面目朝向对岸,她微微笑着说:“皇爷爷会,当年青龙困于牧梁崇山,便凭借此剑法开山辟路,才逃出牧梁军的重重包围杀出一片生天。皇爷爷说‘冬梅阿,这世上真有神仙,那仙人指路便是仙人给我的剑法阿,我才能活下来哩,真是好运哩!呵,以后你和秋儿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绝路,天无绝人之路哩!’我相信皇爷爷,所以任何时候我都不相信有何绝路,总会有仙人为你指路。” 他若有所思,看向那河对岸慢慢集结的兵马,密密麻麻。 金灿的阳光照射在冬梅充满笑意的脸上,陈明秋心想恐怕世上真无仙人,自己就是为自己指路的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唱长生缕 当第二日清晨,王剑卿与青衣一同上清风寺寻杨忘时,陈冬梅却说太子殿下并不在清风寺内,而是去了锦南山的山顶。 分明还是春季的清晨,那空中纵射而下的阳光已显得邪乎起来,橙黄发白的强烈光线刺激着陈明秋的双眼。他站直身子走到另一边有树叶遮阴的地方,将铁斧换至左手,从突起的山顶大石上眯着眼远眺,看见山底下那一片片绿油油已无人打理的田野。 这还没入夏,陈明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才从冬雪里复苏过来的小麦遇到这般怪异的日头,实在太过可惜——本是苍绿的一片,却要在烈日下煎熬。 陈明秋跳下大石,用修长的右手接替过左手的铁斧,抡起铁斧便砍向一根高树。高树落下一些碎屑叶灰落在他的发髻间,其表面却也被抡出一道缝来,随着铁斧不断地起落,不断地携出木屑,只不一会儿,他的布鞋上及袴腿上已落满了木屑,那条被铁斧抡出的裂缝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此处的林鸟早已被伐木的颤动摇晃惊走,繁茂的枝叶中透出的点点光洞在陈明秋的后背不断交错,仿若夜深黑帘间无数闪动的明星。 他的眼也像极了明星后的夜,将高树的勃勃生机都收了进去,能泛起一道闪光。他从不砍矮小孱弱的树木,只挑这种活得久了,分量也足够了的老树高树,就像游荡在人间索死尸活魂的黑白无常,哪怕老树还有甚久的性命——但确乎没有法子!总是要留下新生的活得长久的幼树。 陈明秋挥汗抡下最后一斧,那棵高立于树林间好似苍楼京都最高的楼宇的大木头便轰然倒下,搭在斜旁的枝间,奄奄一息。他又挥斧“分尸”,将残枝剩叶去除,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长木堆在一处。最后,用带来的麻绳把铁斧与那堆叠起的长木绑在一处,一齐背在后背,朝山下走去,还吼着一曲《长生缕》:“五色彩丝编绳索,一律缠绕拜长生。长生兮,长生兮,天灾人祸都去兮!都去兮,都去兮,长生缕系保命兮!保命兮” “保命兮,保命兮,一江春水长生兮!”待江城一处酒楼靠门坐的老头儿唱拉完《长生缕》的最后一音,酒楼内的看客尽皆像沸腾的锅水,直拍掌叫好。那老头儿在喧闹里不疾不徐的先松了二胡的把手,再喝一碗沁人心脾的老酒,接着捏一颗碟盘内的花生米儿扔进嘴中,和着有些辣的老酒,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众人也不急,只待他又操起把手唱说: “艳阳高照无盼头, 把酒一浇难消愁。 二胡拉来叹平生, 没有美人伴床头。 灾年何时是个头, 一碟花生一粒留。 三千大梦何生活, 不尽长矛满城头。” 唱说到这,老头儿故意停顿一下,用目光一扫酒楼外围着的人群,又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摆正身姿,继而唱:“灾年何时是个头,一碟花生一粒留。三千大梦何生活,不尽长矛满城头!”却见他晃一晃头,沾了一口酒,正好受了身前少女的三拜。 “你说你要收为我徒,我答应你了,你必须帮我一个忙!”杨西跪在他身前说。 周遭顿时喧哗,却见老头儿闭着眼摇了摇头说:“十几日前我要杀他,是你拦着我,所以我不杀他;今日你又为了他而拜我为师,又是让我不杀他?” 杨西摇了摇头,她说:“我想请师傅保护他。” “嘭!” 老头儿将手中二胡猛地砸向地面,杨西的面前,碎成三三两两的一片,他站起怒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怎叫我如何保护他?” 杨西坚决的说:“请师傅保护他。” 三年前,陈明秋还是杨忘。 杨忘还是傻小子。 傻小子比她大, 她那时还是小姑娘。 现在,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 大姑娘喜欢傻小子。 这一天,前日被陈明秋错认为皇爷爷的老人晨炊过后便打开木门让屋内稍微亮堂些,却意外发现木门前堆满了似是新砍下来的干柴,老人左看右看,没有发现远处躲在树后的陈明秋。 他看到老人笑,他就笑。 陈明秋已经记不得从前的自己了,在江州,锦南山上,在他即将跨上高大的马儿展开属于他的征途时,玄慈方丈带着一块冰来寻他。 冰块在他掌心都要融化,成了一滴滴水落在绿地间。 “你看见了什么?”玄慈方丈问他。 “冰,要融化了的冰块。” “而我看到的是佛。”玄慈方丈扔下了冰块,让它掉落在地间,湿了一片绿草与泥土,他道:“冰,从山洞间取来,捧在手中直到看见了你。我不曾放下,所以可以感受得到冰冷入骨的麻木,如若放下,你抬头见不到它,而它依然是冰或是水。” “再如若施主你愿意,老衲可以是秃驴,也可以是佛,便如我是我,老衲是老衲一般。” “放下的大自在在于,容纳日月星辰,容纳山川海洋,容纳的住你所不想的佛。” 放下与自在,让陈明秋放下那些仇恨吗?他如何放得了手,又如何去放手呢?如若放手真的可以自在,他或许真的愿意抛弃一切,容纳一切,但如此的话——守护着他的人以及自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必须握紧拳头,去击退那一切。 地间的冰渐渐融成水,陈明秋攥紧双拳颤抖,自从经历马匪的屠杀之后,他常常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都是血,鲜红而恐怖的血。于是,他总是攥紧双拳,怕看见那犹如黑夜里鬼魅般的手。 冬梅姐赶紧上前,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用双手紧紧抓住他颤抖的双拳,用平日对待下属冷霜般的目光对着陈明秋说:“你无错!” 王剑卿与青衣在一旁看见这模样的杨忘,更是心疼万分。前刻他俩与杨忘相逢时,有许多话涌出喉内,看到他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杨忘也不说话,只是让冬梅姐好好招待贵客。 陈明秋的眼里,还清晰地看见父皇被自己一剑刺穿时惨白的面容,父皇捂着涌出鲜血的胸膛,在即将倒地之时依然在狂傲的笑。他的双手忽然不再颤抖,迷茫的目光透出一些明亮来,直到变得凶狠,他渐渐将手从冬梅姐的手里挣脱而出,并跨上高大的马儿,用手指着江城说:“出发,江城!” 这也就成了这样的画面。 一群人身前围着一位少女与她面前跪着怒气冲冲的老头子,一群人身后是一群骏马,领头的骏马上是威严无比的苍楼太子。 王剑卿与青衣相视一眼,以为接下来是极难收场的情景。 结果却让二人没有想到,街道上的百姓害怕地让开路来,而陈明秋只是骑着马径直经过那二位故人,兵马自然也是极其安静的经过,却听陈明秋说道:“你既已成了红叶,便要守红叶的规矩。”说罢,他人已远。 杨西红着眼,携泪看向他远去的地方。 王剑卿跑了过来,蹲下身替她抹去泪水,他说:“我们走。” 杨西却哭的更加热烈。 杨西记得,她在灰蒙蒙的浓雾里吃力地背着杨忘前行,一步一步,虽寒风彻骨,雨凉如冰。 她低垂着脸,眼却努力睁大,哪怕雨珠打进眼底下意识收缩。湿发被寒风斜吹着有些盖在杨忘的脸庞上,她深呼一口气,扔了手间如累赘的长剑,用力将沉落下些的杨忘颠起。一朵朵水花从她脚下不断泛出,直到她摔在雨地里,整张脸扑进“冰面”,她抬起头猛地咳嗽几声,却见后背的人已经滚落在雨水里。杨西慌忙将他扶起,费力地起身再次背起男人。 “傻小子,你不能死!”她咬着银牙,努力地向前迈着步伐。 男人紧闭着眼,一道浓眉如墨。 杨西感觉到傻小子的双手使劲的抓着自己身前柔软的起伏,她尚未来得及羞怯已被那滴落在脖颈间传来的一行行热泪惊触。 陈明秋在街道转角处,才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是个很怕死的人,因为他死了,有许多人会陪着他死,所以他不能死。但他发现,不论他死不死,也会有许多人会死。死,应当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很多事情都晓得,但很多事情无法预料。便如,三年前的丝音竟会为了他与岳青厮杀。陈明秋想,不让人死是对的,不论他们心里想些什么,他无法干预更无法阻止,只须自己清楚对与错便够了。 那时候,江城的雨下了足足四日才停下来,带着一脸憔悴的陈明秋呆呆的看着屋外透射进来的阳光,他用手去接住一抹灿阳,暖暖的。他开窗凝视着,那从天上照射下来的光柱里飞着数不尽的尘埃,那时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晨光之所以如此美,是因世上的尘埃在这种金光下都会被人注视,曝光,没有任何残余。所以,才会有黑夜,帮助一些尘埃暗里作祟,飘进众人的体内。” 无数婴孩的尸体在烈阳下冲天而出的恶臭,随即而来的是无数人的嚎哭,无数的纸白花飞舞与无人佩戴的长生缕。 雨停后的杨西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她自以为羞愧面对江城很多人,哪怕秋千急切地敲着她的房门她也不开,只孤身躲在房里的一角暗自啜泣。 杨老爷出门押镖走的时候,特地跑到秋府寻得秋千让她到镖局来劝杨西,他对秋千说:“西儿倔强的很,也唯有你能劝得她出来。” 秋千答应了,从前杨西生气时她只要说一些玩笑话杨西就会很快不再生气,与她打成一片玩闹了。可这次杨西坚决的很,都闷在屋里二三日了。她很害怕,怕杨西会出什么事。 陈明秋走至前院,看向那高挂在大堂上方写有“行侠仗义”四字的横匾,他想起江城府的尹令在众人面前的惺惺作态,想起杨西当时的意气风发。她躲在屋内难以面对的便应该是那块高高悬挂的大匾。 他起步寻了个长梯,架在大匾下的粗梁边,惹得镖局看得听闻得的小厮连忙赶将过来与他围住试图阻止他。 “杨忘,你要做什么?” “可不行得,你快快下来!” “那可是尹令大人亲自送与小姐的大匾,你莫要做些傻事!” 陈明秋一意孤行,很快爬到长梯顶处,用劲将那大匾拉扯下来,只听“嘭”一声巨响,灰尘遍起。 杨西听闻,慌忙从屋内跑了出来,待到了大堂处,看着他站在长梯上傻傻的笑,一旁地间“行侠仗义”的大匾碎成两块,小厮们以为会痛骂杨忘的小姐竟当众破涕为笑说道:“傻小子。” 她身后紧跟上来的秋千见此赶紧上前扶住几日不吃不喝的杨西虚弱不堪的身子,连忙唤:“快准备吃食,你们小姐要打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街景依旧 街景依旧,过往的路人纷纷让行。 一口被封堵的老井使得陈明秋领着的人马停滞在青石板上,陈明秋落了马,冬梅也随他落马。 他俩身后的三千青龙军静侯着。 马儿们不时吐着热气,却训练有素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众人看那太子殿下走到老井前,太子殿下什么话也不讲只是单单看着那口平日里没人注意的老井。 “母后。”陈明秋伸手摸了摸积满黄尘的井口,对着老井轻声说:“我很好,你好吗?” 他的面前浮现坐在京都恢弘金殿之中那苍楼处于顶尖的龙椅上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说:“前几些年你年年问何时能前往江州看看母后,怎么如今却不开口问了?” 他说:“你总不肯。” 男人说:“过些天便出发去看看罢。” “当真?” “当真。” “你不怕我死在江州?” “你若死了,我便挥军百万南下荡平江州诸城!” “不愧是天下人口中的暴君。” 男人笑了笑说:“为了你们母子俩,我便是暴君又如何?” 他说:“我会还你一个清白!” 穿着一袭龙袍的高大男人晃了晃头转过身,背着手,离了金殿。 此时,江城百姓们聚集的愈来愈多,一是来瞧热闹,二是来认认那弑父夺位的太子殿下长的多少残暴。只不过,那太子殿下忽然像发了疯似的大笑,整个人扑在布满灰埃的被堵死的井口。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起了身。 莫非当今太子殿下是个疯子?已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 陈明秋来江城时,玄慈方丈最后对他说:“众生皆苦,无论是人,或是山川c草木c虫鱼c鸟兽,生来便是一场历练。万世轮回间,能经历磨难无数而身残志坚者,虽莫能成仙成佛,却成就了属于自己的一场造化。你看那山,山不动,人动;你看那云,云动,人不动。若山在看你,云在看我,我等皆是尘沙浮云罢了。” “你心中无佛,岂能成佛?江湖百态,人形各色,过你改过的程,体你须知的味。你,去罢。” 他大概明白了。 于是,陈明秋跪了下来。 自古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 这次,陈明秋没有哭,只静静地朝着老井磕了三个响头。 他再次起了身,用他血红的眼扫视着围看着他的人群,陈明秋用他沙哑的声音对着某个人或某些人说:“当年,我父皇为了母后放弃一切离开京都来到江城,你等主子仍不放过我一家,逼着我母后跳下此井,可有想过我与你的血海深仇!啊?!”他的目光如炬,人群里已有些按捺不住刀剑的人蠢蠢欲动。 陈明秋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回过身上马,策马而去。 冬梅也上马跟去。 三千青龙军也径自而去。 留下若有所思的青衣,与一众人。 江城百姓们以为太子殿下领着青龙军会去北门部署防备或者是江城官府,却没想到竟是折了一条街原路返回。 浩浩荡荡的大军,也不算大,本有三万人的青龙军如今也只剩下这浴血奋战而存活下来的三千余人,他们一半骑着马儿,一半人用脚行路跟在后头,有拿着长矛的,也有拿着古铜的盾牌与大刀的,亦有手持弓箭的,却分配不齐,建制早已被打乱。这样的军队本不该存有军心,可青龙终究是苍楼的青龙。 虽少了些人,但列马井然有序,后方行路步履几乎一致,这在苍楼的军队中极为少有。江城的人们都想靠的近些,看看这些从北方来的人是如何模样,是如何保持这样的整齐,是如何前进不发出响亮的声音。 如若没有他们的喧哗,这支军队的前进是静悄悄的。 这不禁让人们想起当年流传在苍楼关于青龙军的种种传说。 承清三十年。牧梁近四十万大军南下,承清皇帝领着那时的三万青龙军于凉州境大败牧梁,凭借三万人击退四十万大军的战果迅速成为所有苍楼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承明元年。北方的牧梁王趁苍楼新皇登基未稳,率二十万大军突袭苍楼,却被新帝亲自领三万青龙军一路打到牧梁都城,迫使牧梁投降,并以牧梁长公主为质押往苍楼京都,简直大快人心。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或许连他们都不清楚。 答案只有陈明秋知晓。 马匪巢穴,江州南部陵山。 陈冬梅看着前方丝毫不退却前行的殿下,又回头看了看江城的景,江城的人,江城飘着的味道,他们这一去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马匪若剿灭,江州却丢了,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她不知道,陈明秋不知道,青龙的人们更不知道。 终于,他们出了江城,陈明秋才回过头看向江城的城门,江城的城墙,江城的城头。城门涌出来不少人看着他们,城墙上站着些官役,城头插满了“苍”字大旗,忽然他猛然看到从城门驾马奔来的王剑卿与青衣,还有杨西追了过来,他的嘴角微露出一些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笑容来,回过头继续朝前。 春日的日头不大,但在一行人的上空足够闪耀。 苍楼京都。 一处结满红色彩结的庭院。 “铛,铛,铛”清脆的剑音不断的从丝音的长剑上发出,丝音面前五人见各人无法击破,便极有默契的一起出剑斩向丝音。她纵身而起,如一朵红莲旋剑绽放,落地时,竟将五人一齐击退。憔悴惨白的脸庞露在阳光下,腰中的两条红色长结在落风处飘荡,额间的一点公主红痣淡泊而艳丽,她的秋水明眸透出股不输男子的勃勃英气。 丝音剑术晚成,但足以迎敌。 身着一袭红袍的宇文括执剑如燕踩着高树顶端,于一条斜线飞斩丝音,丝音抬头看向他,那人一脸冷酷无情的模样,她接下剑来,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红娥剑被那人的长剑打的颤抖。丝音迅速反击,一阵阵的剑影在古院地面的一片阳光上闪现。 宇文括的剑极快,又充满力道。 丝音不仅需要小心应对突然便从上或下出现的剑身,还需要用力挡过来自他手腕十足的气力。 他如鹰勾的翘鼻,一对如淡水的眉,还有一双不大但精致的眼睛,他眯着眼,从剑影中找寻丝音的破绽,即使他的胸膛正冒着前刻与丝音洞房时被其刺伤的红血。 “宇文括,你实属狼子野心,也妄想娶我?”丝音说。 宇文括的伤口已在频繁的出手中撕裂,红血愈多流出,渗入他新婚的婚服,他用手捂着胸口,却嘴角上扬说:“我本以为你是个温柔如水般的女子,今日才见得你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我们既拜了堂,你便是我的妻,今日我不杀你,但洞房事大我宇文括可不敢耽误。” 可丝音决不妥协,仍然踏布上前,挥着剑继续攻向宇文括。宇文括的五个手下见状,赶紧挡在主子身前,用剑对着冲来的丝音。 丝音落了地,转身背对着那五人与宇文括,她斜持着剑说:“前刻你若能发现伤口的毒尚有的救,如今这番可还有得救?” 宇文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扒开胸膛前的衣物,发现鲜红的伤口处已布满了紫黑色的斑点,接着他迅速感知到胸膛的膨胀感,火辣感,以及刺痛感,在他面前五人亲眼见证下忽而宇文括便倒地而亡,留了原地一滩血水。 丝音的剑掉落在地面,她用右手不停地抹着泪,不是为她一个人而流,而是同情某一个人,可怜某一个人,自然不是她后边的那个人。 一身比红血还要鲜艳的红裙终究被她褪了下来,显现里边蓝色长裙的真面目。 她笑了,提着裙子快活般地往院外跑。 之后,苏远杭为了平定宇文家族的怒火,将丝音自此软禁在公主府内一月不准外出,而宇文家族也对此无可奈何,宇文括已死,所掌握的十万云烧军兵权自然移交苏远杭掌间。 很快,江州外一百里处的十万云烧军全被苏远杭调回苍楼北部凉州,以防宇文家族与牧梁再度勾结。 另一边,江州洛城外的陵山。 这可真是一场血战。 大雨如注,黄泥四溅。 无数马匪居高临下,马匪头子骑马跨刀,冲向前方提剑奔来的陈明秋。 “蹭!” 一声刀与剑的碰撞,宛如彻底带动了狂风暴雨。 在昏暗的视线里,陈明秋首先想到的不是死,而是承天村人在雨帘里地上花里,因地上花的幸存而欢快地舞动身姿,想到了雅儿在漂泊大雨不顾乱了的湿发也要跑向他,朝他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明白很多。 他不想杀人。 可他的手中已经沾了很多人的血。 那些因为他死的大臣c刺客c红叶c青龙c还有陈明秋只想活下去,哪怕他已是无父无母离家出走的浪子,他还想活下去,因为他是人,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殿下!” “傻小子!” 陈冬梅在喊着他,杨西也在喊着,但旁边的声音实在是太吵,有几个人摸上来想一刀了断陈明秋,可陈明秋还能站起来,他的剑割破那几个人的衣物,又有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雨,突然有些小了。陈明秋仰着脸,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感受着天上打下来的雨丝,雨丝汇聚成水珠,他低下头时,便滑落在他的下颔,随着他的前行,滴落在随着步伐前移的布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过往烟云 三年前,陈明秋毫无防备地被丝音于江城外的一处悬崖顶端推下。 得蒙扬安镖局的一行人押镖归途经过,他侥幸未死,成了失忆的杨忘。 那时正值凉秋。 是夜,江城已暗。 明烛的灯火映着土黄色纸糊的窗纸,秋风透过缝隙,微微吹拂着抖动的烛火,使得从房屋外看时,正有人挑着灯芯似的。哪怕更夫正在街头游荡报着:“夜到三更,小心火烛。”紧接着敲铜锣的声音:“咚,咚!咚!”一慢两快的锣鼓声重复着更夫的喊叫不止,却还有不少屋子在寂静的半夜里微闪着仍未熄灭的灯火。 秋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石头道边的一些落叶,在半空又或在地面打滚,扫过一片覆盖着石板的尘埃,荡到家家户户木门前泛着红光的灯笼上,再荡到风落定的地方。 “孩子他娘,快醒醒,醒醒。” 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房屋内,中年男子抱着由襁褓包裹着的正熟睡中的婴孩,他腾出右手着急地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妇人:“快醒醒,醒醒。” 妇人被他惊扰醒来,她急忙坐直身子,轻唤了声:“孩儿。”忙寻着自己才三个月大的孩儿。 “在这呢。”男子轻声细语的说,坐到床边,将怀中的婴孩递了过去。 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尚在熟睡的孩儿,她朝着男子压着嗓子骂道:“臭不要命的,你喊我做个甚子,被你吓了个半死,我还以为——” “嘘——”男子捂住妇人的嘴,眼神示意门外有异动。妇人紧捂着襁褓,明显有些慌乱,她害怕地朝床内靠墙的地方挪,男子则起了身,慢慢避过那些桌几靠到门旁,只打开一看,呼地一下全是飞叶涌了进来,他吓得赶紧往回跑,冲到床上抱紧媳妇与孩儿,只两人紧夹着襁褓打颤。 烛火熄了,暗暗的房间内渐渐没了声响。 过了一会,还是妇人略略抬起头,看到门外门里月光下的一地落叶,其他便无任何异常,这才反应过来确是虚惊一场。她一把推开男子,又是压着嗓子一顿骂道:“还是个男儿,只一道风便吓得什么一样。” 男子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呼了口气,说:“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然而他下了床,正想踏步上前关上房门,却倏忽间一道黑影闪入,男子与妇人便已被吓得昏倒在地与床。 那闯入房内的黑影融入暗里,提着剑便往那号啕大哭的婴孩走去。那婴孩先前被那昏倒过去的女人硬摔在床上,被黑衣人抱起时少不了更卖力的大哭,作为把他吵醒和摔疼的代价。 而正当此时,一道不寻常的疾风从黑影身后袭来,在婴孩的大声哭泣里,她自是右手紧紧护住婴孩,却来不及抽剑回击,只能向左微侧躲那劈来的剑锋。剑锋失了目标便猛然转了反向,她迅速以腰肢做力,横斜着躲过那暗里的剑身。 这一息之间,已是两击。 杨西自知抱着婴孩,根本无从还击,所以便想着向房门外跑,可就在她刚稳定身子时便被后者以一记勾脚绊倒,连人带婴孩猛摔向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杨西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往下急速摔落之际,她用尽全身气力翻转身子,“砰”的一声响后,才凭左臂撞地,护住右边婴孩平安。 不过这一下,可当真是痛。 “捉了你这贼人半月之久,今夜终于可将你捉拿归案!”杨西一听这话,便知原来那攻击她的后者,竟是与她一般来捉最近七日出没于城里专偷婴孩贼人的捕快。可这捕快愚笨,竟把她当做贼人擒拿。这会定要叫那还逍遥法外的贼人得逞,却无她去捉了。杨西趴在地间,忍着痛喊道:“你这捕快却是没了双眼,我若是贼人还会如此护着孩儿吗?” 杨西的声音清脆,不像是男人发出的浑厚音色。那捕快先是一惊,后一想:“对嘛!哪有汉子喜欢偷婴孩,若是个被汉子抛弃却会些武艺的深闺怨妇偷几个婴孩折磨折磨便很说的清了,便是苦了自己这几日来夜夜蹲守的辛劳!” 自从江城半月前出了个专偷婴孩的贼人,总在半夜三更时行窃,不盗金银财物,不窃华服霓裳,却只将那户人家几月大的婴孩偷去,还留下婴孩手臂上所系的长生缕,整整齐齐地摆正在床头。惹的江城各类流言四起,传的最邪门的便是孤魂野鬼专在夜间找婴孩垫饱肚子江城里有几月大婴孩的人家都惶恐不安,直至传入江城府里尹令耳中,尹令便立刻下达重令一定要抓捕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那捕快并没有理睬倒在地间人的话,只蹲下身夺过被杨西紧抱着的婴孩,顿时闻到从杨西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清香。捕快陶醉般的凑近深吸了一口,然后眼珠子骨碌一转,放下剑,也将婴孩放置在地边,他在暗里咧开嘴笑道:“嘛,还挺香,捉个女贼人还不顺便让我乐呵乐呵?”此时,他一意脱着上衣,却无察觉黑乎乎里杨西那双睁得像鸡蛋那么大的眼睛。 “嘶嘶” 一道诡异而有些发颤的声音携着热乎乎的气息冲刷着那捕快的耳朵,而捕快身前的杨西已双手撑着背后的地面,极为惊恐的看着在门外月光透内的微弱光芒下佝偻着的枯瘦身躯,乱蓬蓬的长发间似乎沾满了异物,像极了她爹爹曾向她描述过的活尸——“只是没了精神,它还能走还能跑还能杀人” 她渐往后退,虽然她看不清楚活尸的样貌,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人! 那捕快却丝毫不敢动弹,他能感受到自身背后抵着一把利器,虽隔着衣物但仍能感受到一股冰冷与可怕!他想叫住那女贼,好让女贼回来救他,可那身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用没有温度的手扼住他的喉咙间,尤其是当他闻到那东西身上的极度恶臭之时,他已经泪流满面,在心底默默发誓:“若今日大难不死,回去再也不骂媳妇脚臭了。” 可他当看见那女贼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时,又在心底愤怒的大喊:“臭娘们,别让我再抓到你,不然” 待杨西跑出那座屋子外不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不可!我杨西乃江湖堂堂侠女,怎么可以抛下那捕快独自逃命?更何况还有孩儿!”正待杨西转身欲回去相救之时,却是又想:“可这捕快恶贯满盈,竟还想凌辱我,罢了罢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可——” 她踌躇不定,一边是江湖仁义,一边是自家性命,她的脑海里回忆起那婴孩的哭声,便当机立断:“爹爹说过,做人一定要有江湖仁义,没有仁义也行不了江湖!为了那孩儿,我一定要回去!”可正当她转过身时,便被一道黑影拍晕,无甚感觉了。 屋内,昏暗的光线从门外的月华里拼命汲取,可以看见倒在地上的捕快旁边,那佝偻着身躯的人或鬼正趴在地面拥着襁褓里的婴孩,婴孩的哭声此起彼伏,引来更多的秋风与叶,两边的木门不断的咯吱声里,一切就那么有序的喧闹,却惊不起一点尘埃。 但是很快—— 剩下呜咽着的秋风,一遍又一遍地打扫着寂静的江城。 忽然那间因为有婴孩存在而荡起无限秋波的房里变得亮堂起来,那盏灭了许久的灯上,摇曳着火苗,再渐渐向上延伸,如一团生生不息的火焰。 床上躺着昏睡的女人,而桌几旁倒着裸露着上身的捕快,还有躺在地面的是先前在门旁便被吓得昏倒的男人,从里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黄色的皮肤被月光照得惨白,于落叶星星覆盖。 而那唯一站在桌几旁的人看着伏着身子乱发飘零的人。 他将剑放在桌案上,用手扒着盖在自己眼前的长发,直到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他的另外一只手慢慢地把那盏灯放到脸旁,像是在感受灼灼光芒的温度,他说:“你隐于暗里,我便用光照引你。” 伏着身子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块接着一块被大火烧灼过的痂痕,模糊的血肉像是混杂在一起,新鲜的血液在他的嘴角如鲜花般绽开,在忽明忽暗的光芒里就像嗜血的妖魔。只有他的眼睛在动,充满着震惊的神情。 他看着前方的人,像看到过去的烟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初见与别 “死是所有人的归宿,不仅是我该死,很多很多人都该死。” 陈明秋的记忆里,对岳青这一句话的印象尤为深刻。 死是所有人的归宿,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 死,应当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不想死,却要面前的马匪们死。 他也不能死,而他们却是像岳青那般该死。 陈明秋记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初见,他差些死了,可又活了。 “不要杀它,它也是会哭的。” 蔡云汐站在风雪中,斜手持着一把细长的像木枝一般的铁剑,剑身上粘有湿雪,湿雪中又含杂着松树上落下的一根根枯黄的针刺。她怀有憎恶的眼神看了陈明秋一眼,转身走向那黑暗处发狂吼叫的黑熊。 陈明秋紧跟了上去,便看到她正细致地用绢布给黑熊凝着血的伤处包扎,黑熊似乎不怕她,唯独在陈明秋走过来时惊悚地喊叫起来。 他只见蔡云汐轻轻地抚了抚黑熊立起的毛发,不紧不慢的说:“熊宝宝不要怕,姐姐不是在这里吗?不要怕,不要怕哦!”她梨涡浅笑,白雪飘柔间,满山红梅芳香皆不如此一抹惊鸿夺人眼目。 陈明秋站在她身侧,呆呆的说:“你为何不怕这头黑熊呢?” 她抬起精致的脸庞,皱着秀眉,说:“你还不走,你走不走!竟然把它弄出这么多血来,我若不在,熊宝宝就死定了!就跟冰蝴蝶一样讨厌!” “冰蝴蝶是什么,蝴蝶的一种吗?” 她撅起嘴,说:“就是那种会偷偷摸摸吸熊宝宝血还会吃人肉的非常恶心的东西。” “我不是冰蝴蝶,我不会吸血不会吃人肉,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恶心呢?” “那你为什么要杀它呢?熊宝宝很可怜的,被大人抓起来就要被关起来砍手砍脚,你还不是跟他们一样是冰蝴蝶!”她恨恨的说。 陈明秋扔了弓箭,取下背后的箭筒也扔了,对她信誓旦旦的喊道:“我不杀它了,以后什么都不杀了!” “你也救救我好不好?疼。”他面色如雪般苍白,用左手指了指自己被银箭戳穿的右臂。 “既然你以后再也什么都不杀了,那我救你好了。” 手中抓着一小块绢布的小女孩微笑着答应了。 于是,他坐在雪地与泥间。 风雪依然飘舞,只是不再狂乱,就像柳絮一般缓缓而落。她细致地处理着陈明秋右臂的伤口,那从白洁额角凝结的细密的汗珠突然因时间垂下,一颗连一颗重合,化作一粒落进陈明秋的心房。 他看着她,就像莲叶看着盛开的白莲,亦如陈明秋被那出水芙蓉的清涟所惊艳。 “我第一次见到不害怕熊的女孩子,你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女吗?”小男孩惊异地问出口。 “在我们牧梁呀,有很多熊宝宝的,你只要对它们好,它们就不会伤害你的,会把你当朋友呢!” “你是牧梁人吗?”他问。 “嗯。” 陈明秋好奇的又问:“那你怎么会千里迢迢的来了苍楼呢?” “我来不告诉你。” “那好吧。那我能做你的朋友吗?我陪你一起玩儿。” “只要你以后什么都不杀了,我就考虑考虑。” “好,我以后再也什么都不杀了。我姓陈,名明秋,你呢?” “陈明秋,你姓陈!?。” 蔡云汐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用劲地扯开绢布,却见陈明秋右臂的伤口涌出许多鲜血来,陈明秋疼的直喊痛。蔡云汐慌忙扔下手中染满了红血的绢布,并起身想走。 “痛,好痛!救我,救救我,你不许走,你不许走!” 她停下脚步来,并回过身来在陈明秋前蹲下身子。先前她已将随身携带着的药敷在陈明秋的伤口上了,可绢布只有一条,却已给黑熊包扎了。她想了一会,便撕下自己素白的袖口,当做简易的纱布帮他包扎,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来,说:“好了,你的伤口我包扎好了,呀!” 这时候,旁边的黑熊低吼了一声,用前爪扒拉着埋着雪的泥地,落叶被搅成碎片,被它挖出一个坑来;黑熊又向前走近陈明秋,蔡云汐以为它要攻击他便赶紧起身挡在陈明秋身前。 她说:“他不会再欺负你了,你不许欺负他!” 只见黑熊低下头咬起被陈明秋丢下的箭筒转过身丢进和着泥半黑半白的凹坑中,划着雪与碎叶将其覆盖。 陈明秋拉起她的手,说:“它不讨厌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来南山狩猎了。” “咻咻咻。”只见一阵箭雨,七八枝翎箭从马蹄声处射来,全部命中还在埋坑的黑熊身上。 “咕——”黑熊惨痛的哀嚎,鲜红的血液从箭入毛发处渗透而出,很快穿过茂密的黑毛深林滴落在雪白的土地上,它仰起身子,用两只熊掌怒拍自己的胸膛,血红的眼睛充满了仇恨,看着蔡云汐,看着陈明秋,看着飘下的雪,才终于倒了。 落地时的一声巨响,携带着一群人的呼喊,陈明秋的眼神突然迷茫,他仿佛意识到,这一切是在预兆着什么,他听到蔡云汐的哭声,也听到那些侍从不断的呼喊:“殿下c殿下”的声音。 “都不许动!” 他大喊着,他感觉到温暖的青葱小手从他手里滑落,一道箭影便在人群中射出,在忽来的风里,射中他那时才不过八岁的身躯。 那一箭仿若如今全身的疼痛,就像伤口牵动经脉般撕心裂肺的难以言喻的痛心入骨。 宛若那一个除夕。 陈冬梅本还在太子府内与侍卫们挂着红灯笼,却收到了在朝六十八位大臣被谋杀的消息。她吩咐护卫好生挂好红灯笼,便只身前往乾宁宫去,去时的路上却瞧见了牧梁质子与她的随身丫鬟。 蔡云汐与她身旁的丫鬟向陈冬梅走了过来,她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她不知陈冬梅是何人,但她只是觉得这位姐姐有着一股别样的英气,额间有一粒淡薄的红痣,不像一般的女儿家。 陈冬梅有些意外,但她只打量了蔡云汐几眼,发现牧梁姑娘的打扮有几分别样的美感,一串水晶吊坠搭在额间,行礼时落在半空,像是一串挂月发着些光芒,跟过膝的青色长裙交相辉映,小巧精致的脸蛋虽然有些稚气,但已经有几分美人的影子了。 陈冬梅未理她,只径自而去。 蔡云汐面色平静,看着她的背影,目送陈冬梅离去。 当二人到了太子府,被府外的下人领着穿过曲折的琊廊,走过秋月池上的渡絮桥,便行至太子府接客的大堂。 陈明秋已穿戴齐整站在那的门口,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间须一根黑玉长枝作理,眉头淡雅,可面貌平常。见到蔡云汐向这边来时,他便迎了上前,不顾及其他,便牵上她的手,蔡云汐不在乎,可一旁的丫鬟小怜却怪道:“太子便这般无礼,我家公主可还是清白之身。” “既是朋友又何须在乎什么礼节呢?”陈明秋说,依然不肯放下蔡云汐的手,朝前走去。 那护卫自顾去了,陈明秋领着二人进到大堂,堂中央的大桌上全是苍楼有名的美食,陈明秋最喜爱吃美食,他觉得这些东西蔡云汐一定会喜欢,这些可是他最喜爱吃的东西。 却不料蔡云汐说她不喜爱吃,她忽然跪下身来,朝着陈明秋道:“我不爱吃,是因我不在牧梁,不在家中,便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放在我面前,我也同样不想吃。太子殿下,你爱吃,是因你永远都能待在自己想待的地方。” 小怜拉拽着蔡云汐,想把公主拉起来,“”为什么要跪苍楼太子啊?他不配呀!”拉着拉着,听公主殿下哀求的言语,她哭了出来,但仍努力拉着公主殿下,她抽泣着说:“公主,你不要跪,你不要跪他啊!” 陈明秋有些发愣,但他不想他的朋友跪在地上,他想向前扶起她,但她的眼里已有了泪水,身体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她哭着说:“我知了,你是想要我是吗?我给你,求求你让我们回到牧梁。”她的右手抓在自己左胸口的衣结,一把扯下,露出裸露雪白的左臂,仿佛就是没有人踩过的雪层里面最干净最完美的雪。 “你不要如此!”陈明秋跪下身扶住她的双肩,可蔡云汐还想继续脱,他用力一把将蔡云汐的衣物拉回,两手再度搭在她的肩旁,看着左右摇摆的水晶吊坠下的两双水灵灵的眼睛。 “你是我朋友。”陈明秋看着她,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真诚的说:“你跟我说你想回家,我就会答应你的,你为什么要哭呢?” 蔡云汐其实心里一早就明白,苍楼太子想跟自己做朋友,肯定不是真的想跟自己做朋友,虽然他表现的很真诚,带自己去很多好玩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但身为牧梁质子的蔡云汐明白她在一个敌国生存就得失去一些东西。但这时,她看着陈明秋无比真诚的眼睛,她突然发觉她或许错了。 小怜一把推开陈明秋,陈明秋仰摔在地上,牵引着前次的伤痕,使他的伤口崩裂,不仅是触动的痛感,还有鲜红的颜色正从纱布上扩散开来。 “看来我的这些美食都如此浪费了。”陈明秋捂着伤口说,他对着被小怜扶起的蔡云汐说:“我一定会让你回到牧梁,一定。” 蔡云汐看着他面色苍白的脸,想起他前日刚刚中了箭,竟一时迈不开腿。 陈明秋别过脸说:“滚。” 小怜赶紧拉拽着公主殿下离去。 原处,陈明秋放下手来,鲜血已经溢满了右胸的纱布,甚至渗到白衣上,他扯下白衣,露出“千疮百孔”的上身。 除了被纱布包裹着的地方,旧伤的痕路绝不少于三十处,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暗杀也绝不少于百次。 他真的想和她做朋友,她很美,像从画里面走出来似的仙女一样,他想请她吃他最喜欢的美食,比如八仙果c串栗子c玉扇糕都是他最喜欢吃的,冬梅姐每次想吃,他都不舍得给。 如若要陈明秋说一生当中哪一年哪一天的夜晚最迷人,陈明秋会说只有是云汐离去的那一个除夕夜。 烟花绽放时,那些绚丽的色彩像花一般绽放,从天空黑色的幕布里出现一点又一点的夺目光芒。他能看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光。 苍楼的京都在狂欢,男男女女都在烟火中欢笑。只有皇城,虽也有众多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比百姓家的的红灯笼更豪华更大几倍,父皇的晚宴虽也是热闹非凡,但陈明秋看到那些远处的公公宫女都低着头的悲怆,似乎在默默的泣泪,一边是喧闹的气氛,一边是几近苍凉的悲哀。 陈明秋站在北玄门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欢腾,曾想整个天下除夕时是不是都是如此的盛景呢?冬梅姐站在他的身旁,为他披上一件浅黄的裘衣。城墙的墙围上还积着雪,陈明秋抓了一把,捏紧,咬了一口,冰冷的感觉从口腔里散发,他咬着,用尽力气的咬着雪,雪却一下便化了。 北玄门的马车悄悄的从城门的缝里钻出,像是从牢笼里突然释放,马嘶鸣一声,朝前方奔腾。 蔡云汐从马车的窗口探出头来,往城墙上看,她看到城墙上的两个人影在看她们,她伸出手来,朝陈明秋在的方向挥了挥。 等她回到马车里,便用双手捧着脸哭了。 “公主殿下怎忽然哭了?”怜儿不解的说。 蔡云汐不理她只是哭,用力地哭。 马车外驾着马的人朝着马车里边喊:“公主殿下不必伤心,苍楼太子既对你有情有义,等我们牧梁大军重振旗鼓攻破苍楼皇城,我必定留他一条性命!” 城墙上,陈冬梅看着马车远去,对太子殿下说:“其实皇帝对牧梁质子已十分宽容,殿下带她四处游玩皇帝都很少过问。” “冬梅姐。”陈明秋唤着她,眼睛看着远处的马车,说:“她们终究是可怜人。” “但殿下为何要放走大牢里的牧梁将军?难道殿下不怕纵虎归山吗?” “我得要她们平安!”陈明秋的声音有些提高,他转过头来看着陈冬梅,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的男孩,倒像是一个成熟的君王对着她说:“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送她们回家,我怕有人不肯放过她们。” 他又转回来,看着已经看不见的路,说:“去吧去吧,不要回来了。” 一瞬的烟火万般夺目,但也只有一瞬,若是到了明秋,却不知还有没有人扫尽台阶的落叶? 陈明秋想问,“将来我死的时候她会不会来看望我?” 陈明秋的右手执着的是一把镶着七颗星钻的宝剑,剑身染满了血,他也杀红了眼,仿佛眼前都是一张张蔡云汐的脸,罪恶而丑陋,冷漠而可怕。 黑云箭影,长马嘶鸣。 青龙军随着太子殿下不断冲杀,好像无尽的洪流冲刷着居高临下的山。 纵它歌喉溅血,亦让军啸千里传。 威名显赫功就,王侯将相不忘袍泽恩! 马革裹尸还家,报国无愧英雄冢。 青龙腾跃翔空,定是敌寇血溅我河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再见霸刀 忽一人骑着高马在陵山的顶处扛着一把三尺刻大刀出现在陈明秋的眼里。 陈明秋认得他。 江湖间赫赫有名的将霸刀——将离。 那人猛地将刀嵌进地里,刻着白虎铜印的刀身一半没入了黑土。 他下了马,在大雨间朝着陈明秋跪下身来,有泪水从黑发间渗出,他看不清的眼里透过层层缝隙看到陈明秋的时候,一下子很多的过往便涌进了心头。 从前,将离全家被贼人屠尽,在京都的望湘楼夜夜买醉,他不过坐在望湘楼门前少许人的青阶上,一位腰间佩剑的军士行来却偏要从他坐着的青阶而上,他固执地不让。 那军士便拔出剑来,他虽醉了,但依然身形轻盈迅速,转手间便将那兵士扭头杀了。望湘楼的人见状纷纷惊乱而逃,而他依然坐着仰头喝酒。 等到很多的军士匆匆赶来,他们驾着刀剑将其围住。 将离以为他已是必死。 此时,一人从望湘楼上朝下喊了一句:“休手!” 可众军士中的一人对着那居高临下的公子说:“太子殿下可非不明事理,这醉酒的汉子将我们的军士杀死,难道我们便动不得?” “我并非救此人,我救的是个理字。”那公子说道,便转过身去从楼上缓缓而下,走至将离身边时,众人让开一条道来。却听陈明秋指着将离说:“在场之人都亲眼目睹,是那军士无礼拔剑在先,此人反击在后,莫非军士便可轻易对百姓动手?苍楼可有这等道理!” “可人死了,这人便得偿命。”那军士说,面对太子殿下丝毫不作任何让步。 陈明秋挥挥手,那些拿起刀剑的军士便收了回去,他原地转了个圈朝着所有人说:“无这道理。” “殿下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明知此人有罪还有意袒护是何道理?” 陈明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想如何?” “殿下,只需喝下这一杯酒,我便不计较此人的罪过。”那军士从怀里取出酒壶来与一只小巧玲珑的樽杯来。此时,那些军士围在陈明秋与将离的身前身后,又倏忽拔出闪闪发亮的剑来。 将离恍然大悟,他不过是一只诱饵。 可谁知太子殿下会出言相救? 他恍然大悟的同时,看向陈明秋的眼里明显多了一分敬佩。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们已被成群的军士赶去,将离深知太子殿下根本没必要为自己喝下那一杯备好的酒,他冲上前,想夺过那杯递向陈明秋的酒,可是,他的手却被陈明秋紧紧抓住,他说:“我喝。” 陈明秋一饮而尽之后,那先前咄咄逼人的军士大笑了几声便领着所有军士离去。 “你错了吗?”他扔掉那杯酒,旁边的店家已经万分惶恐的趴在地面上发抖,陈明秋问的是将离。 将离哭着说:“错了,我错了。” “不要让霸刀失传了。”陈明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上凌乱的发,他说:“我很喜欢江湖上传说的将霸刀,你不要再哭了,从今以后,就当为了我而活。” 陈明秋离开的时候,又留下一句话:“霸刀斩尽天下鬼!” 良久,陈明秋在人群间询问他:“哭什么?”好像这才看清那一把大刀,三尺长,刻着虎身图腾,是将离的霸刀。 “殿下,你没死。”将离抹了一把被凉透的雨冲散的泪说,他站起身来,看着太子殿下。 “快了。” 陈明秋说,他斜着眼打量着在一旁护着自己不让马匪们靠近他的杨西,柔情的眼里竟多了分冷峻,他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回答将离的话说:“我怕死,不想死,可那么多人想杀我,我能怎么办?” “杀光他们!” “我可以吗?不行的。” “如何不行?” “将离,你便是杀尽天下人,没有人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又能如何?” “殿下想要什么?” “我只要天下太平!” 疾疾的风吹来,陈明秋的发有些飘起,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将离,想到将离身边,就像那天他问将离:“你错了吗?” 只有杨西在他身旁护着。 陈冬梅c王剑卿c青衣尽皆在混战。 “殿下,你必须死。”将离似乎决绝的说。 将离拔出嵌进土里草间的大刀,前进了一步,他说:“殿下不愧是殿下,三年前能在重重包围的江城里破局,便是如今,又能在朝廷的颠覆中苟活至今。” 陈明秋朝他而去才一半路程,却又停下,他说:“我曾经年少无知,竟信了江湖传说,好一个霸刀斩尽天下鬼!” 他在瓢泼的大雨下,数不尽的刀光剑影。 将离骑马跨刀,冲向前方提剑奔来的陈明秋。 青龙的男人们在马匪群中拼命厮杀着,眼看着他们的统帅在前方无畏生死。 几月前还是三万人的青龙军在凉州境内的曲山上驻扎时,山下忽然一阵大火而起,熏熏黑烟重重扑上山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在山脚处的弟兄们被火烤被烟熏,而火势越来越大,可山顶能站人的地方都已经站满,便有些弟兄骑着马奋不顾身的冲进火里,为他们争取存活的契机! 当烈火终于停却,密密麻麻的云烧军扑上山来,远比熊熊燃烧的火势更加可怕,他们一直坚守着,谁都不想死,都得对得起那些为了他们冲进火里的人! 青龙坚守军令,绝不撤离! 当陈冬梅到了曲山时,云烧军已去,可漫山遍野的死尸大多是青龙的人,是曾经和陈冬梅在军旅中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挨饿的生活了多年之久的弟兄啊!等她到了山顶,还剩下三千多差不多快饿死快流血流干的青龙将士! 他们一起生存,他们一起强大,他们一起保卫苍楼的所有人! 可他们不是铁人,见到死去的弟兄们那一双双被黑烟熏红的眼睛大多人都哭了,青龙不是不可战胜,但他们从来不会认输,更何况是苍楼的军队! 所以,他们不怕死,因为,要报仇! “杀!” “要对的起死去的弟兄们啊!” “杀!杀啊!” 所有青龙的人都疯狂而密集的发起对马匪的一次又一次冲击,哪怕被群群包围,他们亦要呐喊出心中无穷的愤怒!包括陈冬梅。 陈明秋的剑像是大雁飞过的影子一样,恍惚间,就是数十下,使得将离只能挥刀防着,不敢大意。 “好剑法!”将离惊呼,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剑法竟有如此的精进。他猛然用劲,将刀挥到陈明秋的上方一尺,径直朝他脑门劈去,陈明秋迅速双手持剑去抵。 “铛!” 陈明秋的双手震的发麻,他咬紧牙关,奋力一挥,将霸刀挥开,可一刹那,霸刀又是临门一刀! 他翻身躲开,却被将离一脚用劲踹在湿泥间,滚落着,绿草间携着的雨水被其旋转着竟溅起一阵水花来。陈明秋将剑嵌进湿泥的地里,并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面前混乱的人群,难道自己便真的要与他们葬身在此处了吗? 他看到将离,便仿佛看到三年前江城无端卷入争斗的杨老爷,那位在悬崖底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甚至在他一无所有时还愿意救助自己的大好人被云烧军的长枪抵在空中落下剑来。又听到耳边杨西的哭喊声,他又能看到那些为了他敢于和江城官府斗争的镖师们,一个个倒下。还有一个他不想想起的人——秋千。 秋千替他受了一剑,替他去死。 陈明秋永远不敢忘,也永远不想想起的人。 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解脱。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活着。 那时,虽还没有入夜,但因雨天,天色是昏沉沉的。 陈明秋将秋千抱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临着江城的绿河,一棵柳树下,他用剑扒着湿润的黄泥。杨西手上只有一把剑鞘,但也哭着跟着陈明秋一起挖,不一会儿,便挖出能容得下秋千的泥坑来。 他看到泥坑里积着水,便蹲下身捧着手将水都舀出来,他的手上和剑上都已经黏满了黄泥。 杨西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身体发着抖,她亲眼看着傻小子将秋千儿放进坑里,泪水哗哗的往外流,又有雨透过柳树随着凉风打在她的脸上。 陈明秋还记得有一个不值得他去记名字的人曾在深黑的夜里对着他说:“似你这般的人,活着有何用?” 陈明秋本想挥着拳头打他,可他终究松了手。 一个人活着的价值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而在于,自己。陈明秋说,他活着有用,便是有用,他认为,没有人活着是一无是处的! 所以,他要为了生存,战斗!不止不休! 他不止是一个人,更是这苍楼的太子! 陈明秋艰难地爬起,朝着将离前行,将离驾马挥刀冲向他,他一剑挡下,却又被另外一刀劈退,陈明秋继续冲向他。 将离本已携带着充满胜利的喜悦笑着,可当他看到陈明秋那一双决绝的眼睛,竟然心中生了一些惧意。 陈明秋跃上将离的身上,在他背后,却被将离的刀把回身打落,可就在落地的瞬间,陈明秋用尽全身气力抓着剑柄往他身后刺去,飞剑穿过霸刀的下方,如一道阎王铁令打进将离硕壮的身躯。 “杀尽马匪,一个不留!”陈明秋低吼着,当他再度以站立的身姿呈现在众人眼前,一大群将士像是打了无穷的鸡血,在小雨里疯狂奔腾斩杀着马匪们。 马匪声势渐弱,慌忙逃窜。 在马蹄声中,将离还有一些生机,他微转过头来,看向陈明秋,他的眼里仿佛在述说着什么,陈明秋未理他,将离却已扭头去了。 他在说,“我没错!” 陈明秋跌坐在混着一片血液的雨水里,不再去管从身边跑过的人或追来的人,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家父康颜 忽一人骑着高马在陵山的顶处扛着一把三尺刻大刀出现在陈明秋的眼里。 陈明秋认得他。 江湖间赫赫有名的将霸刀——将离。 那人猛地将刀嵌进地里,刻着白虎铜印的刀身一半没入了黑土。 他下了马,在大雨间朝着陈明秋跪下身来,有泪水从黑发间渗出,他看不清的眼里透过层层缝隙看到陈明秋的时候,一下子很多的过往便涌进了心头。 从前,将离全家被贼人屠尽,在京都的望湘楼夜夜买醉,他不过坐在望湘楼门前少许人的青阶上,一位腰间佩剑的军士行来却偏要从他坐着的青阶而上,他固执地不让。 那军士便拔出剑来,他虽醉了,但依然身形轻盈迅速,转手间便将那兵士扭头杀了。望湘楼的人见状纷纷惊乱而逃,而他依然坐着仰头喝酒。 等到很多的军士匆匆赶来,他们驾着刀剑将其围住。 将离以为他已是必死。 此时,一人从望湘楼上朝下喊了一句:“休手!” 可众军士中的一人对着那居高临下的公子说:“太子殿下可非不明事理,这醉酒的汉子将我们的军士杀死,难道我们便动不得?” “我并非救此人,我救的是个理字。”那公子说道,便转过身去从楼上缓缓而下,走至将离身边时,众人让开一条道来。却听陈明秋指着将离说:“在场之人都亲眼目睹,是那军士无礼拔剑在先,此人反击在后,莫非军士便可轻易对百姓动手?苍楼可有这等道理!” “可人死了,这人便得偿命。”那军士说,面对太子殿下丝毫不作任何让步。 陈明秋挥挥手,那些拿起刀剑的军士便收了回去,他原地转了个圈朝着所有人说:“无这道理。” “殿下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明知此人有罪还有意袒护是何道理?” 陈明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想如何?” “殿下,只需喝下这一杯酒,我便不计较此人的罪过。”那军士从怀里取出酒壶来与一只小巧玲珑的樽杯来。此时,那些军士围在陈明秋与将离的身前身后,又倏忽拔出闪闪发亮的剑来。 将离恍然大悟,他不过是一只诱饵。 可谁知太子殿下会出言相救? 他恍然大悟的同时,看向陈明秋的眼里明显多了一分敬佩。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们已被成群的军士赶去,将离深知太子殿下根本没必要为自己喝下那一杯备好的酒,他冲上前,想夺过那杯递向陈明秋的酒,可是,他的手却被陈明秋紧紧抓住,他说:“我喝。” 陈明秋一饮而尽之后,那先前咄咄逼人的军士大笑了几声便领着所有军士离去。 “你错了吗?”他扔掉那杯酒,旁边的店家已经万分惶恐的趴在地面上发抖,陈明秋问的是将离。 将离哭着说:“错了,我错了。” “不要让霸刀失传了。”陈明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上凌乱的发,他说:“我很喜欢江湖上传说的将霸刀,你不要再哭了,从今以后,就当为了我而活。” 陈明秋离开的时候,又留下一句话:“霸刀斩尽天下鬼!” 良久,陈明秋在人群间询问他:“哭什么?”好像这才看清那一把大刀,三尺长,刻着虎身图腾,是将离的霸刀。 “殿下,你没死。”将离抹了一把被凉透的雨冲散的泪说,他站起身来,看着太子殿下。 “快了。” 陈明秋说,他斜着眼打量着在一旁护着自己不让马匪们靠近他的杨西,柔情的眼里竟多了分冷峻,他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回答将离的话说:“我怕死,不想死,可那么多人想杀我,我能怎么办?” “杀光他们!” “我可以吗?不行的。” “如何不行?” “将离,你便是杀尽天下人,没有人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又能如何?” “殿下想要什么?” “我只要天下太平!” 疾疾的风吹来,陈明秋的发有些飘起,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将离,想到将离身边,就像那天他问将离:“你错了吗?” 只有杨西在他身旁护着。 陈冬梅c王剑卿c青衣尽皆在混战。 “殿下,你必须死。”将离似乎决绝的说。 将离拔出嵌进土里草间的大刀,前进了一步,他说:“殿下不愧是殿下,三年前能在重重包围的江城里破局,便是如今,又能在朝廷的颠覆中苟活至今。” 陈明秋朝他而去才一半路程,却又停下,他说:“我曾经年少无知,竟信了江湖传说,好一个霸刀斩尽天下鬼!” 他在瓢泼的大雨下,数不尽的刀光剑影。 将离骑马跨刀,冲向前方提剑奔来的陈明秋。 青龙的男人们在马匪群中拼命厮杀着,眼看着他们的统帅在前方无畏生死。 几月前还是三万人的青龙军在凉州境内的曲山上驻扎时,山下忽然一阵大火而起,熏熏黑烟重重扑上山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在山脚处的弟兄们被火烤被烟熏,而火势越来越大,可山顶能站人的地方都已经站满,便有些弟兄骑着马奋不顾身的冲进火里,为他们争取存活的契机! 当烈火终于停却,密密麻麻的云烧军扑上山来,远比熊熊燃烧的火势更加可怕,他们一直坚守着,谁都不想死,都得对得起那些为了他们冲进火里的人! 青龙坚守军令,绝不撤离! 当陈冬梅到了曲山时,云烧军已去,可漫山遍野的死尸大多是青龙的人,是曾经和陈冬梅在军旅中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挨饿的生活了多年之久的弟兄啊!等她到了山顶,还剩下三千多差不多快饿死快流血流干的青龙将士! 他们一起生存,他们一起强大,他们一起保卫苍楼的所有人! 可他们不是铁人,见到死去的弟兄们那一双双被黑烟熏红的眼睛大多人都哭了,青龙不是不可战胜,但他们从来不会认输,更何况是苍楼的军队! 所以,他们不怕死,因为,要报仇! “杀!” “要对的起死去的弟兄们啊!” “杀!杀啊!” 所有青龙的人都疯狂而密集的发起对马匪的一次又一次冲击,哪怕被群群包围,他们亦要呐喊出心中无穷的愤怒!包括陈冬梅。 陈明秋的剑像是大雁飞过的影子一样,恍惚间,就是数十下,使得将离只能挥刀防着,不敢大意。 “好剑法!”将离惊呼,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剑法竟有如此的精进。他猛然用劲,将刀挥到陈明秋的上方一尺,径直朝他脑门劈去,陈明秋迅速双手持剑去抵。 “铛!” 陈明秋的双手震的发麻,他咬紧牙关,奋力一挥,将霸刀挥开,可一刹那,霸刀又是临门一刀! 他翻身躲开,却被将离一脚用劲踹在湿泥间,滚落着,绿草间携着的雨水被其旋转着竟溅起一阵水花来。陈明秋将剑嵌进湿泥的地里,并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面前混乱的人群,难道自己便真的要与他们葬身在此处了吗? 他看到将离,便仿佛看到三年前江城无端卷入争斗的杨老爷,那位在悬崖底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甚至在他一无所有时还愿意救助自己的大好人被云烧军的长枪抵在空中落下剑来。又听到耳边杨西的哭喊声,他又能看到那些为了他敢于和江城官府斗争的镖师们,一个个倒下。还有一个他不想想起的人——秋千。 秋千替他受了一剑,替他去死。 陈明秋永远不敢忘,也永远不想想起的人。 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解脱。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活着。 那时,虽还没有入夜,但因雨天,天色是昏沉沉的。 陈明秋将秋千抱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临着江城的绿河,一棵柳树下,他用剑扒着湿润的黄泥。杨西手上只有一把剑鞘,但也哭着跟着陈明秋一起挖,不一会儿,便挖出能容得下秋千的泥坑来。 他看到泥坑里积着水,便蹲下身捧着手将水都舀出来,他的手上和剑上都已经黏满了黄泥。 杨西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身体发着抖,她亲眼看着傻小子将秋千儿放进坑里,泪水哗哗的往外流,又有雨透过柳树随着凉风打在她的脸上。 陈明秋还记得有一个不值得他去记名字的人曾在深黑的夜里对着他说:“似你这般的人,活着有何用?” 陈明秋本想挥着拳头打他,可他终究松了手。 一个人活着的价值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而在于,自己。陈明秋说,他活着有用,便是有用,他认为,没有人活着是一无是处的! 所以,他要为了生存,战斗!不止不休! 他不止是一个人,更是这苍楼的太子! 陈明秋艰难地爬起,朝着将离前行,将离驾马挥刀冲向他,他一剑挡下,却又被另外一刀劈退,陈明秋继续冲向他。 将离本已携带着充满胜利的喜悦笑着,可当他看到陈明秋那一双决绝的眼睛,竟然心中生了一些惧意。 陈明秋跃上将离的身上,在他背后,却被将离的刀把回身打落,可就在落地的瞬间,陈明秋用尽全身气力抓着剑柄往他身后刺去,飞剑穿过霸刀的下方,如一道阎王铁令打进将离硕壮的身躯。 “杀尽马匪,一个不留!”陈明秋低吼着,当他再度以站立的身姿呈现在众人眼前,一大群将士像是打了无穷的鸡血,在小雨里疯狂奔腾斩杀着马匪们。 马匪声势渐弱,慌忙逃窜。 在马蹄声中,将离还有一些生机,他微转过头来,看向陈明秋,他的眼里仿佛在述说着什么,陈明秋未理他,将离却已扭头去了。 他在说,“我没错!” 陈明秋跌坐在混着一片血液的雨水里,不再去管从身边跑过的人或追来的人,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竹箫伤人 陈明秋很早便知晓冬梅姐的身世了。 康将军临终时将其幼女托付于承清皇帝,承清皇帝收为义女,赐陈国姓,是为冬梅,名分为正统公主。 陈冬梅虽年幼,但已是当朝太子殿下名义上的姑姑,当朝承明皇帝的义妹。 但她仍喊皇爷爷为皇爷爷,太子殿下为太子殿下,皇帝为皇帝,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在她心里,虽然她的名字已被改成了陈冬梅,但她永远是父亲的康月。 青龙上将之女,岂是泛泛之辈 陈冬梅手中握着的长枪,是父亲康颜的青龙偃月枪。 枪身刻着一条三尺泛着青色的长龙,龙身黄鳞,似是金叶。 龙眼刻着浅红的玛瑙宝珠。 枪尖寒光烁烁,杀意滔天。 无数人的血祭了这把枪,才有这般骇然的杀气。 让人不明白的是,陈冬梅何时带了一把枪而来?连陈明秋也不知晓。 细雨飘飘,凉丝入发。 冬梅姐斜持长枪,意气风发。 陈老头未想到他面前的女子竟是青龙赫赫有名的上将康颜,那个让北方牧梁所有将士闻风丧胆并同时让苍楼所有将士甚至平民百姓都敬佩不已的人。 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最敬佩的也是为国为民的人。 他从前虽不是江湖人,但他的心底对康颜也是极为的敬重。 他说:“我不和你打。” 陈冬梅说:“你只能和我打。” “我不杀你。” “你只能和我打。” 陈老头用手指向陈明秋说:“我要杀的只有他一人。” “你只能和我打。” 陈冬梅固执地挡在众人身前,两个人的对话虽然略显幼稚,但谁都能听得出陈冬梅孤傲的坚持。 “冬梅姐,你退下。” 陈明秋缓缓从王剑卿与杨西的中间走过,再继而走过陈冬梅,站定在陈冬梅的身前,他的目光时而看着乌漆的天时而看着陈老头的茫茫白发。 微风徐来,一片雪舞。 陈明秋侧过头对着不用看也知晓不甘退下的冬梅姐说:“不必担心。” 冬梅姐看着太子殿下的模样又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她终究是放下了手中的枪。 “这会倒像个男儿,终于不是躲在别人身后。”陈老头嗤笑道:“拿起你的剑。” 陈明秋的剑还在死去的将离的身体间还未拔出。 他说:“前辈待我不薄,我怎敢对前辈用剑。” “那是杨忘,现在你是陈明秋!” “我是陈明秋,可前辈你知道我的字吗?全天下的人很少知道我的字。” “休得聒噪,速速拿剑!” “我的字是承天,陈承天。皇爷爷亲自给我取的字,让我终有一日能够承担苍楼的天命。”陈明秋自顾自的说:“我做不到承天,所以我不敢把我的字告诉其他人,包括冬梅姐。今日我想告诉你,我叫陈承天。”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陈老头连着大喊了三声,在雨里显得有些发狂,青筋暴起,乱发湿成几处,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便要冲过来杀人。 “就像我对皇叔说,皇叔说我的字不错一样。”陈明秋平静的说,他面前的人忽而站定。 陈老头问:“你的皇叔是哪位皇叔?” “陈承天。”陈明秋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告诉陈老头:“他说这字配我,不配他。” “殿殿下他,还活着?”陈老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面前的陈明秋点了点头,整个人像发狂似了的瞧见红布的野牛,雨珠滴答进了他睁地巨大的眼睛,白发像麦浪一般的起伏。 有人觉得他疯了。 可陈明秋却知晓他只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 良久,他情绪暂定,才红着眼问:“他——在哪?” “锦南山,清风寺。” 陈老头转身去了。 二十四年,他为了给殿下复仇,整整二十四年,奔波江湖,建立江湖客栈,聚集反帝的江湖人士,筹集无数钱财,以图颠覆暴君朝政。 如今,杀害殿下的岳青死了。 暴君死了。 结果殿下还活着? 陈明秋的目光望去的视线有些昏暗,他累了。 他身后已是不到三千人的青龙军。 陵山遍野死尸。 马匪不少。 青龙军士也不少。 他不知如今北方京都如何了,也不知江城如何了。 陈明秋回头看,能看得到一边的洛城。 许多人随着太子殿下的目光看,那一片灰暗的天下是一片袅袅的炊烟,青色的,缓缓腾空,到了尽头,消失无踪。 王剑卿的剑没有如意溅血,但他的脸通红,让本长得俊秀的他多了些润色,他醉倒在杨西的怀里,杨西扶住了他。 陈明秋回头看向了青衣,他说:“我不杀你。” 青衣也看向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意外。 “剑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不想让他知晓你是苏远杭的人,现在是,三年前也是。”陈明秋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走。 青衣长得似个男儿又似个女子,白皙的肤色,如细柳的眉,像这般好看,亲切又和善,是极让人容易相信的人。 可他偏偏是苏远杭的人。 “你是个好人。”青衣对陈明秋说:“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陈明秋摇了摇头,他说:“我害了这么多人死,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 青衣把右手按在腰间的竹箫上,斜着眼看向王剑卿说:“他也是个好人。” 陈明秋困惑,总觉得他答非所问,正要说话,却见青衣手持竹箫,按动竹萧间的暗口,几根细如发的银针倏忽间朝着陈明秋爆射而去。 “咻咻。” 伴着银针划过空气间清脆的声响,陈明秋的胸膛前的衣物立刻被破出几道口子来。 他瞬间向后倒去,倒在雨里,泥地间。 红血在陈冬梅连忙扶起他时已流了一地。 是夜,三更,江州洛城官府。 “为何太子殿下中了银针会全身崩血,这是何道理!”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殿下他先前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加上银针入体破了血脉,更何况银针带有剧毒,这才导致殿下全身崩血的原因啊。” 如一道弯眉的明月高挂在幕布间,很多一闪一闪的星辰尽力闪耀着自己的光芒,它们想要超过明月,却不知道身上的银光是明月无私地给予它们的。 裹着全身纱布的陈明秋躲在被窝里痛哭流涕,热气腾腾在锦被中来回绵延,并久久不息。陈冬梅只是站在房门外倚着剑,不敢有一丝懈惫,哪怕官府四周已布满了守卫,她亦要亲自保证殿下的安全。 等哭声略微渐息,屋内传来陈明秋的话:“冬梅姐,你说,我会死么?” 陈冬梅尽量忍住抽搐的身子,保持平常的语气说:“不会。” “可是我好疼,全身都疼。” “殿下大夫说,大夫说忍忍几天便能痊愈。” “我想再见她一面,也许,是最后一面。” “” “我恨她,但就是想见她。” “” “冬梅姐你还在吗?我想吃八仙果c串栗子c玉扇糕了。” 明月下映着的窗纸阴影颤抖着,过一会便只剩下发白的一片。 陈明秋眼底是湿却的,他忽然起身紧紧抓起因疗伤而取下放置在床边的那一柄铁剑c细剑c弯剑。 三年前,杨忘走向床头取下那柄像木枝一般的铁剑c细剑c弯剑来,却见一道剑光,他将白纱帘划下两块来。他光着膀子,看着弯曲着的细剑,用一块白纱裹上,将其贴近皮肤,接着又细心地用另一块白纱将剑与身子紧紧围成一圈。 他穿上衣物,布满俊冷的脸朝向房门,冰凉的触觉从胸膛处不断传来,对于杨忘来说这种感觉就像他拿起剑的那一刻能感知到无比的熟悉。 宛若见到了家人。 杨忘竟落下一颗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人间极致温如玉 一夜,扬安镖局的众多镖师们都押镖归来,加上杨西得到尹令大人的嘉奖,扬安镖局可谓喜上加喜。 杨老爷特地亲自动手烧了一桌子的菜,这些镖师们虽说是杨老爷花钱雇来,但相处时日久长,杨老爷也偶尔会教他们些武艺,有了些深厚的师徒之情。杨忘认得他们,他们都很照顾受伤的自己,他看他们坐在大桌上各自喜笑颜开也生了几分悦色,只是小姐不在,不知道小姐去哪里了。 杨忘只与其他小厮们坐在小桌上吃着,吃食相当丰富也相当美味。 “杨老爷的手艺可真不错。” 一位坐在杨忘右旁的小厮说。 “这红烧狮子头比起苏州酒楼来的还要好吃。” 另一位坐在杨忘对面的小厮说。 “胡说!侬银子月底不可见得有一次剩过,还有钱去苏州的酒楼吃?” “可不胡说,我先前在苏州的酒馆里待过,嘿嘿,那什么苏州名菜可都吃上过几回!这杨老爷做的红烧狮子头绝乎比那美味许多。” 杨忘夹着木筷品尝了后说:“是不错。” “诶,还是杨忘兄弟识货,侬王至就是龟孙没有眼力见!” “瞧侬得意的样儿,我就是龟孙侬也是龟娘肚里被人踹出来的鳖儿——嘿,里外不是人!” 桌上的人都笑了,各自斟了一碗黄酒,饮了。 那些镖师们渐都吃饱便离去回了各自房间,杨老爷也已酒足饭饱回了房。杨忘眼前的这几个扬安镖局的小厮倒是喝的烂醉,趴在桌上,怕是明日要挨杨老爷与小姐的骂了。 杨忘起了身,背起右旁的那人,将他送回房内。接着,他一个一个的把那些烂醉的人都各自送回各自的屋子,再看到那些零乱的桌案,再上前整理,打扫满是骨头的地面。当杨忘踏着夜色,准备出门时,他看到一位穿着彩黄色的姑娘倒在街角。 杨忘左手放于秋千的肩胛骨下,手指收于秋千左臂与身体间,右手则放于秋千腿弯处将额头滚烫的秋千抱起。被抱的秋千蜷缩着,然后用手勾住杨忘的脖子,她口里呢喃道:“太子殿下……” 夜风夹着秋日的灰尘扑面而来,杨忘转身想将秋千抱进镖局内时,却听得怀中的人儿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说:“你是谁?喔……你是,你是,傻小子杨忘?” “拜托你,将我送回家罢。” 杨忘跟随小姐去过秋府,但那次的他只不过站在秋府门前未有进入。 走在前往秋府的街道上,秋千自顾虚弱的说:“你家小姐可当真自以为成了女侠,便才黑了天便出门去捉那吃婴孩的贼人了。” “我拦都拦不住。” “你的脸好暖和,不过有些刺人。” 秋千靠在杨忘的肩旁,额头抵着他已冒出些短小黑须未及清理的脸庞。阵阵女儿家的芳香从秋千身上不断传来,杨忘说:“你受了风寒,便少些说话。” “你是谁!你是杨忘!你不知道你是谁!嘻嘻——”秋千傻笑着说。 “我是谁!我是秋千!我知道我是谁!嘻嘻——” 杨忘以一只左手撑住秋千的身子,用右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心想该不会是热坏了罢? “你是杨忘!我是秋千!你小姐是杨西!杨西是傻子!嘻嘻——” 杨忘没想到,偌大的秋府竟没有一位小厮。 他听着秋千的指引,将她送进她的闺房,并好生安置在床间,用绣被盖紧。杨忘还从院内的水井中打了一桶冷水,找了块白布,浸入桶中再拿出,待拧干白布,便敷在秋千滚烫的额上。杨忘反复几次,秋千的额头才渐渐平温。 她睡了,口里却不断呢喃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杨忘坐在一旁,屋内没有掌灯,但门还开着月光照不及床边,却能照得屋内墙上的一副画像。他好像看呆了,那画有宫殿,殿中有女,女子面容,如仙子降世,一条紫水晶吊坠在正中额间,霓裳彩服,像极了他梦中所梦及的姑娘。 “太杭宫夜景。”杨忘说着那画一旁的题字,右角红印处却又见三字:“陈明秋。” 他头微痛,便不再看,起了身往门外走。 杨忘忽然停在门中央,对着皓月,背对着那副画半刻。 风吹来凉丝丝的,却有飞叶袭来。 两扇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摇晃着,门槛前落满了枯黄的树叶。杨忘越过门槛,踩在积成一片的叶上,又发出碎叶的声响。 他关上门,面向前方,目空一切。 那人猛地将一把刻着虎身图腾的大刀嵌进地里,有泪水从黑发间渗出来,他看不清的眼里透过层层雾气看着杨忘。 “你是何人?”杨忘问那人。 他说:“您不记得我?” “我不记得。” “难怪你不认得他。” “谁?” 他拔出刀来,横在半空,转过身说:“您不记得我,我来又有何趣?” “你不杀我?” “要杀,不过不是此刻。” “为什么杀我?” “您必须死,为了天下,为了整个苍楼!” …… “殿下可知他们为何在江城留你一命?” “命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丝音上前端起桌案的茶壶替他斟满一瓷杯的茶水,她灿笑说:“他们在等冬梅姐姐麾下的三万青龙军。” 杨忘拿起瓷杯的手微顿,他说:“你知晓我为何一意孤行从北方的京都到这如牢笼般每时每刻都布满杀机的南方的江州江城来?” 丝音说:“殿下说过,此行是为了看生前母后的大墓。” “十七年。我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母后已去了十七载。我从未见过母后,看望母后的大墓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杨忘抿了一口茶水后继续说道:“收养你的苏丞相为何催促你务必要将我在路途中杀死?那一间间客栈夜晚的顶尖杀手又是如何?” 他接着说:“如你前言,我才明白,苏丞相心间有苍楼,所以怕那苍楼的根基三万青龙军与我一齐覆灭。这才要你在我入江城前一定要取了我性命罢。” “你们都视我为囊中之物。” 丝音凄然道:“那五年前,江州旱灾,粮价飞涨,人人勒腰苦找吃食,啃树皮,吃幼儿以充饥!直至无数人活活饿死!那身居高位的暴君可有一粒赈灾之米送往江城?可有一道圣旨有惠与江州百姓!?若非暴君有重重护佑,天下侠义之士早已将暴君千刀万剐!将其心喂万虫食之!” 杨忘说:“所以便都来杀我。” “不错。殿下乃暴君唯一传位之人,只有殿下死了,苍楼才有得救。” “荒谬!” 丝音冷笑。 杨忘轻咳一声,有血丝凝于杯底。他心想:“丝音,我父皇若真是那天下人口中的亡国暴君,这累积无数民怨的南方江城是否早已被我父皇百万铁骑踏平?” “开饭了!”杨西亲自在杨忘门外喊他们吃饭。 杨忘开了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却躲其目光先行跑去。 “你很放心她?”丝音盯着他的眼珠说。 “最起码不用像防着你般防着她。” “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一剑了断我便好。” “你既知我装疯卖傻,便该知你已离不开我,我又何须浪费一剑气力取你性命?而且,黄泉……不好。”杨忘说完,起步而去,丝音紧随其后。 杨西与杨老爷和一帮镖师们围坐着一张大桌上吃食,小桌上则坐着几位小厮。大桌空着两张圆状木凳,小桌空着一条长凳。杨忘就坐小桌上时,几位小厮面面相觑停下了动作。 杨老爷先说:“杨忘,你且是我镖局的客人并非小厮,如何能一直坐在小桌吃食呢?” 杨忘提起木筷说:“无妨。” “那……”杨老爷看着那只站在杨忘身旁却不坐下的美貌少女说:“你,你那位小娘子怎的不吃?” 丝音微笑说:“我不须吃。” 杨西却在一旁嘟囔道:“不吃便不吃!饿死你才好!” “西儿!你如何说话?”杨老爷恼怒道。 杨西扔下碗筷,走了,剩瓷碗叮叮当晃荡响。 丝音说:“无妨。”便只静静站在杨忘身旁看着他,却使得小桌上的小厮们学着他不再狼吞虎咽,而是极其文静般进食。 当杨忘站在镖局的大堂,看着前院在蒙蒙细雨里仍清扫着地面的小厮。小厮没有看见杨忘,他时常仰起头感受冰凉的雨水,好像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 丝音在杨忘身边说:“简简单单的真好。” 杨忘说:“是啊!” 镖局金锁大门敞开着,外头涌着许多的黄纸伞。 杨忘又看向那些黄纸伞下欲一睹丝音美貌挤动的人头,他说:“你也是江州人,为何不回家看看?” “我早已没了家。”丝音在一旁低着头答。 “得了空便去瞅瞅,再不看便没有机会再看了。” “您陪我。” 杨忘笑笑说:“好!” 他向杨老爷借了些银两,赎回了丝音当了的一对银环来,在黄纸伞下替她重新戴上,免不了引得街道众人观望,却意外碰到一手持着黄纸伞,一手端着食盒的秋千。 秋千走近他,将食盒递与杨忘身前。 杨忘未接,丝音却道:“可是玉扇糕?” “你怎知道?” “我相公最爱吃玉扇糕,一闻到些味道便知了。” “杨忘……是你相公?”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相公的呢。”丝音伸手接过食盒,微笑说:“谢姑娘给我家相公做的玉扇糕。” 秋千犹记得昨晚男子胸膛前的温暖,便亲自下厨选了太子殿下最喜爱的吃食。她想:“太子殿下都爱吃的玉扇糕,想必杨忘那傻小子也会爱吃吧?”此时却在丝丝凉雨中渐渐淡了,她对着杨忘说:“这糕是报答你的,谢谢你昨夜将我送回府。”说罢,她转身挤入持着黄纸伞的人群中慌忙逃去。 杨忘却看着秋千说:“不教甜糕多如此,胜似玉扇此一捂。” 丝音说:“人间极致温如玉,入口绵柔香夺命。” 他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玉扇糕来,塞进嘴里,用手捂着,怕吃着吃着有碎屑会漏出来浪费些许。 但在众人眼中,像个狼吞虎咽怕有人抢食的小猴子,在苗条美人身旁蹲下蜷缩着,他不断往食盒里拿,不断往嘴里塞玉扇糕,不断地用手捂着。 很多人笑了,像看着傻子般傻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春去冬来不复生 杨忘深刻记得那玉扇糕的滋味。 他也记得亲手做玉扇糕的秋千。 秋千对杨忘说她的家在苍楼北部的凉州,凉州遍处长满了地上花,红褐色的一片,深受凉州人的喜爱。 八年前,凉州旱灾,成片的庄稼被终日的烈阳屠杀,人们害怕的躲在阴影中,在明亮下能时刻感觉到一种夺人性命的眩晕,就像那片垂下花朵的地上花已经焦灼难以生存。河水都快干了,更别提吃的粮食没有了。稚嫩的秋千蹲在水缸旁,恐惧的看着天上那颗炫目的火球。 秋家是凉州内最有名望的茶商,可今年山上的茶都已经枯死,如今这番光景,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凉州,否则便得在这饿死或者热死。秋家的族长也就是秋千儿的父亲秋曲当即决定,所有人迁往南部的江州。 “娘,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呢?”秋千趴在娘的怀里说,还调皮地伸出手摸了摸马车里坐在她们旁边的爹。 “太热了,我们得找个凉快的地方。”秋千的娘说,她微微摇着秋千,将她正抓向秋曲胡须的手轻轻拍下,“别闹,你爹他呀在想事情。” 秋曲回过神来,听到女儿咯咯如银铃般的笑声,看着那越发精致的小脸便伸出手逗弄着她说:“千儿可不要把爹爹的胡须都给拔下来!” “哼!我就要拔你光!就像被剥了皮的大公鸡!”秋千说,可她没伸出手,她感受着马车不断前进的颠簸,看着从窗外露出的缝隙里那些枯萎的地上花,不知为何心情便低落了几分,她噙着泪啜泣着说:“我想回家” 她的爹娘对视一眼,忽然沉默了下来,她哭的愈发凶起来,秋千的娘便安慰她,秋曲却转过头看向一边——家,是永远回不去了。 秋家的马车是一辆跟着一辆,一个小家跟着一个小家,但隔了些距离。当秋千的马车刚入了江州的地界,便遇上了土匪,秋曲拔出随身的剑安慰好惊慌的家人便出了马车,招呼秋家的人应付土匪。 土匪人很多,若不是杨老爷刚刚好从此处押镖经过,秋千和她娘便也死了。她们挑了一块风水好地,哭着将秋曲与秋家其他人埋葬好。 之后母女俩便随着杨老爷到了江州江城。 秋千的娘苏芸在江城城买下一座宅院,从此与女儿相依为命。 秋千发现,自从爹爹走了之后,娘便经常认不得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忘了是谁。苏芸认得女儿时,便会教她如何做好一位大家闺秀,教她如何刺绣,教她琴棋书画,还教她行商。 秋千有时哭着不想学,苏芸便跟着哭,秋千也就不哭了。 她唯一的乐子,便是时常能去找扬安镖局的杨西一起玩儿。 一年后,她随着娘去江城外几里的茶农家取茶,看到一位道人被众人围着卖画。那道人对着那些人说:“这《太杭宫夜景》可是当今太子殿下亲手所画,此番与各位有缘便标个价位卖于各位,现只需一万两!” 周遭顿时嘘声不断,有人说:“这老道实会唬人,这太子殿下画的名画怎会落到了你一道人的手中呢?还如此标价一万两,我看一百两都没人要!” 许多人在一旁摇了摇头,都认为这老道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好歹都没离去,正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傻人会买下这幅画。 老道不顾他人言语,只顾坐在地间,他将画挂在一旁的土墙上,微闭着眼对着众人说:“画,自有有缘人买。” 苏芸走过人群,仅瞄到一眼那画,便发了疯似的冲进人群里,秋千在后急呼一声:“娘!”苏芸却已越过那行坐在地间的道人,痴痴的看着《太杭宫夜景》中的女子,好像曾经才出阁时的自己,也是这般花容月貌 “娘!”秋千追了过来,想将娘拉走,却听娘扶着自己的脸对她说道:“千儿,她像不像娘?” 秋千转头看向那幅画,又看了看娘,却发现分明一点都不相似。她对娘喊着说:“娘,我们快走吧,这很多人的!” 苏芸用一只手也捧着自己的脸,痴痴的笑,她拿下画来,跑到道人身前,弯身对道人轻声道:“多少钱?” 道人抿了抿长须,说:“一万两。” “我买我买!”苏芸将怀里正要买茶的银票都取了出来,恰好是一万两,给了道人,便似小姑娘似的欢欢跳跳出了人群。 “还真有傻子!” “这妇人莫不是失心疯?” 原处的人看着蹦跳远了的女子议论道。 “娘!娘!”秋千急忙冲出人群追了前去。 众人回过头来时,却惊讶得发现那坐在地上的道人已不见了。 秋千追到娘的时候,发现娘倒在一片绿草间奄奄一息,她抱起娘抽泣着说:“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苏芸把手抬到半空,似乎是想伸手触摸什么,可一下垂落到青草间,滚开一面画纸,一张足矣惊艳世间的女子样貌显在嚎啕大哭的秋千面前来。 此时,老道忽然站到秋千的旁边说:“女子爱惜的容貌是少年时最憧憬的画,一份想念一份痴情,都道世间因果轮回,却绝无它碎去之时。” 许多人抱着画轴陆陆续续的往一处宅院的大门里去,宅院大门上方顶着“明幅苑”三个镶金大字,显得宅院的不凡。 “听说江州的画师都带着各自的得意之作赶了过来,莫非今日是个什么特殊的时节吗?” “你还不知道吧?名传京都的画师王旭带着画作来了江城,要在此处办一个什么赏画会。那些画师啊,是带来画是想让他掌掌眼,好被荐举,赚个名声。” “可是那一位教当今太子殿下习画的画师?” “不错,还有传言说太子殿下的《太杭宫夜景》便是此人所画,却被太子殿下将其夺走。” “还有这等荒诞之事?” “听闻江城的不少才子也都慕名而来。” “何止是江城的才子,便是整个江州的青年才俊都来了!还不是冲着江城城首富王家王大小姐会出席此赏花会而来?” 杨西与秋千在人群间听着身旁的人们议论,秋千拉着杨西的手气鼓鼓的说:“太子殿下不可能夺画!”杨忘则默默跟在她们的身后。 他打量着这一处明幅苑,进了大门,便是古色古香的庭落,庭落连着五条长廊,长廊便都挂着一幅幅的画图,游人们边走边赏边评,兴致勃勃。杨忘听得有人说这五条长廊都是通一路的,因此杨西她们便随意进了五条长廊最中间的一条。 长廊由一根根粗实的红木搭建而成,盖着青瓦,廊外是郁葱的草与开放了的红褐色的花。即使廊上人多,仍能闻到一股迷人的芬芳飘来。 “这种花名为地上花,花形别致,娇艳夺目,烂漫多姿,是苍楼北部凉州所生的花,却能在此地见到,实感意外。”秋千说道,当她看到有一整朵地上花从木枝上忽然落了下来,她立即站定身子。 她闭着眼似许着愿,口中喃喃的在说些什么。 杨西奇怪的看着她,等秋千睁开双眼,松开手,她又看见一整朵地上花稳定地落下,便连忙对着杨西说:“杨西你也快许愿,据说地上花落下时愿望便能成真的!” 杨西应了一声,便合起掌,许起了愿。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地上花之所以为地上花,是因它落下时一片花瓣也不会散,稳当的落在地间,就像本来就长在地上一样。更奇怪的是,地上花落到地上还不会死,一直能活过春,夏,秋三季,到了寒冬腊月才会枯死。自古便有一句童谣流传,是这般说。”二人身侧旁的一人张口吟诵道:“地上花开地上春,春去冬来不复生,一念落花一念枯,默许心愿便成生。” “可惜,花没枯。”有人叹息。 如若花枯了,她们二人的心愿便可能达成。 但终究是传说,是不大可能实现的。 秋千挠了挠头,也未多想,只觉得有些可惜。 杨西朝她笑了笑,拉着她随着人流朝前而去。 只有杨忘看到,那落在地间的两朵红褐色的地上花,有一朵的花瓣好像在微微地张扬,且渐渐泛黄。可当他一眨眼睛,清风徐来,却又不见了花。 他心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千军万马御敌图 杨忘跟在杨西与秋千儿的身后,在人群中向前,出了长廊,便是一处圆形状的宽阔广场,广场的正北方有一座阁楼,阁楼前面也就是广场的正中央搭着一方高台 他身后的人不断涌进来,另外四条长廊的出口也分布在这广场的四周,很多的人进来,有些人打量欣赏着圆形状广场边缘墙上挂着的名画,但更多的人目光朝向圆形状广场的中央。 高台上站着一人,穿着一身素衣,双手抵在背后,看着台下的人说:“我王旭此番应王家之邀来至江州,在此明幅苑办赏画会实乃感激之至,在下不才,拙作难明,便拿些往日的画作贴在各墙边给大家伙过过眼力。王家画坊今日刚开业,也趁此机会招几位精通画理的画师来。因此今日虽名为赏画会,但其实也是以此做个擂台,挑选优等的画师进入画坊。” “我等仰慕王大师已久,大师可否在台上为我们画上一幅画作,叫我们都开开眼界!” “不错,都传王大师在京都的画艺精湛,我等都不曾见过,便是些往日的画作也都是陈年旧笔,不如此刻便当众露上一手!” “对极!对极!” 高台下的人都希望王旭能当场作一幅画来,起哄的人也越来越多。 “好,好。”王旭满脸笑意的答应了众人,他简直求之不得,有机会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画艺。 他身旁便有画桌,便绕到画桌前,拿起桌上一卷画纸,挂在高台的展板上,画纸如瀑布而泄,竖直白纸。王旭再提起笔,蘸墨,划笔就画,他画的很快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探囊取物般轻松自在,一点墨汁在纸上像有了灵性绽开。 高台下已有了惊叫声,有人说:“落笔沾而成形,手法快而不乱!” “真乃如同妙笔生花,宫殿只一柱便现全貌,那殿前金麟栩栩如生,仿若要从画中冲了出来模样!” “简直令我等叹为观止!大师不愧是大师!” 秋千在远处一眼便认了出来,王旭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太子殿下所作《太杭宫夜景》,她看着王旭所画的那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子虽有些神似之处,但心中却极为肯定王旭绝不是画的出《太杭宫夜景》的人。 她拉了拉杨西的手,杨西看向她,她轻声的对身旁的人说:“杨西,那人所画的并非是真画,你去帮我将那画撕了成吗?” “这怎可以?且不说台上的人亲手所画怎会是假,便是我上前撕了那画。”杨西靠近秋千的耳朵轻声说:“这么多些人如此仰慕高台上那位画师,可还不得把我们都送到官府去?” “不然太子殿下的声誉便被此人毁尽,那画分明便是假的!我见过真画,杨西,那人所作之画一定是假的,便是去官府也是假的!”秋千极为笃定的说,她紧紧抓着杨西的手,希望她能够帮自己。 杨西看着秋千的眼珠子片刻,终点点头,答应她说:“好,我可是尹令大人亲自来送过大匾替天行道的女侠,被他们告到官府也不怕什么!” 正待场间在一片人的叫好声中,王旭擦了擦额上的汗,放下笔,让出身来。一幅《太杭宫夜景》便如同星辉一般展示在众人面前。 此刻,杨西倏忽间从人群上方踏空而来,趁着王旭未来得及反应,迅速将那展板上的画撕了个两半。王旭当即受了一惊,连忙冲上前一把抓住杨西的手,他怒喊道:“死丫头,你莫不是疯了?!” “那不是在偷婴孩贼人手中救下婴孩的女侠杨姑娘吗?” “这不就是杨女侠嘛!”有人在台下惊呼道。 “杨姑娘为何要上台撕破王大师所作之画?莫非女侠便有理由胡乱捣鬼了吗?”也有一些人不明白杨西为何要撕去王大师的画。 “你的画是假的。”杨西的声音如蚊般轻,谁让她也不知画为何是假而缺了些底气,只是她相信秋千。 王旭当众发笑,他朝着众人大喊:“青天白日下,如此多人可看着我一笔一笔的画将出来的《太杭宫夜景》,你说我这是假画?难不成你当真以为当今太子殿下所画的《太杭宫夜景》是出自他自己的手吗?” 他此话一出,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原来当今的太子殿下真是如传言所说是夺了王大师的画,心想太子殿下果是这类卑鄙小人。 “不是的!”秋千儿忽然在人群间喊道,众人纷纷看向她,她说:“你方才画的虽是你自己所画,但却是假的,太子殿下画的《太杭宫夜景》中的女子眼里有一份好像想念的神情,而你画的却没有,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画出的眼睛竟还能看得出想念?莫说我画不出,普天之下谁能靠着素竹墨笔能画得出一双含有想念的眼睛来?”王旭喊着,他拉着杨西,冲着她们二人道:“你们二人当众毁却我的画,如若不赔,我便拉你们去见官府!” “对!毁了王大师好不容易所作的画,若不赔偿便送官府!” “送官府!” “送官府!” 很多人应和着王旭指责她们二人。 “休要聒噪!”一男子站在广场的墙边对着众人喊道,他持着把折扇,从墙上踏着微风落到秋千身侧,他护在秋千身前,又对着众人说:“人家只是个姑娘,如何许你们这般无理?姑娘家怎会无缘无故便认错了画?便那画是真是假,撕已撕了,送官府也无甚作用。既然如此,我郑灿便出三百两纹银赔王大师此幅画如何?” 三百两,乖乖,当下已有人听得便已眼馋,心道郑家郑公子果然阔绰非凡。 众人都瞬间闭了嘴,吞了吞唾沫,那可是三百两白银,不过一幅复画《太杭宫夜景》。此画已流传在民间,因此原作画师再行所作之画也仅是一幅复画,价格自然不比之前的高到离谱,但郑灿所提价三百两也太过夸张。 王旭却仍不依不挠的说:“我不缺这银两,要么赔我一幅一模一样的画要么便见官!” 秋千说:“《太杭宫夜景》真画在我家。” “在你家?”王旭大声质问道。 秋千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此时她便是将画拿来对证,更不得让恨透朝廷的江城众人将那太子殿下的画撕得“粉身碎骨”?若是认了软,也大不过赔些银两与他,可秋千实在不想让此人毁了太子殿下的名声,可又无可奈何,于是她耳根子红透了说:“没没有。” 众人大失所望。 却见王旭气急败坏,在高台上欲骂道:“没,没有,你还——” “我来试试。” 一道不响亮但很和谐的声音在秋千身后传来,很快传遍整个石场。 杨忘开始踏步向前走,经过秋千身边之时,秋千看着他自信的神情仿佛在对着自己说:“有我。” 那执扇的郑公子好奇的看着长相平平,只一道眉粗的杨忘,他问:“你试什么?” “莫不是要赔画吗?我来试试,画画看。”杨忘答他一句,径自向前走,众人纷纷让开道来。高台有些高,杨忘上不去,只能绕到一边从石梯缓缓而上。 当他走至王旭身前也不看他,只是对着杨西说:“你先去罢”。 王旭一脸不屑的看着杨忘一身的破旧布衣,他说:“你可认得画笔?” 杨忘未理他,仅是看着杨西落到秋千身旁后,便从画桌上又拿起一轴画卷,他走到展板跟前,看到没撕干净的白纸便腾出一手来撕了个干净。王旭在旁有些发狂,但他还是略作冷静的说:“我倒要看你能画出些什么玩意儿。” 杨西不知道为何,看着他深邃如星空的眼睛便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他前刻让自己下台,自己便浑然地下了台。当秋千抓着她的手臂问她:“杨忘可会作画?” 杨西仍傻站着,她不知道。 可她也不必回答,高台上的人便已向秋千向所有的人毋庸置疑的证明了这一点。 一身布衣的人挥毫落笔,神情冷峻,仿佛他手中的不是画笔,而是指点江山的一把令箭。几笔之间,已然勾勒出崇山峻岭,那岭上的树,树上的叶,仿佛画中似有微风拂过之感,层次分明,好像眼前便是瑟瑟秋风,重峦叠嶂。 王旭看着他,看着他持着画笔的手,看着那一幅图,冷汗直冒。 高台下的人没有人出声,他们已融入了画里。 杨忘落了笔,但又看了一眼,又提笔在空白处题上:“千军万马御敌图。” 王旭在一旁乍然大笑,惊醒梦中诸人。他道:“分明秋意千山图却要题名千军万马御敌图,若是画工我便认了,但此画名我王旭实在不敢恭维!” 有人在下方自顾的说:“重峦叠嶂之中似有秋风,但落叶却直朝地落,山隘尘烟隐隐而起,仿佛千军万马隐于林中,那远处的狼烟不就是那来犯之敌吗?” “我能清晰的听到画里悠悠然传出的马蹄声。” “我好像能看到有人趴着身子压着马儿头颅之景象。” “栩栩如生,意境深远。” “好画!好名!” 秋千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幅画,她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高台上的傻小子杨忘竟能画出这样一幅画来。 随着石场旁站在阁楼顶处隐在帘布之后的人拍了拍掌,楼下的人台下的人都渐渐鼓起热烈的掌声来。 此等画作,此生罕见。 “好一幅千军万马御敌图。”王家小姐王心竹站在阁楼上说道,温柔悠转的声音很快压住了掌声。她提着明黄彩的衣裙,从阁楼上的木梯慢慢走了下来,人们静静的听着木梯发出咯吱的声音,期待着那女子而来。 王家小姐可是江州第一美人,谁不期望见上一面? 待王心竹走出阁楼来,人们伸长脖颈望将过去,杨忘也闻声看她,王心竹生的一副好脸蛋,如白璧无瑕,似丽质天成,秀丽苗条,不愧是江州第一美人。已有人看呆了。 她走到人让出的路间,缓缓从石梯走上高台。 “王画师你先下去罢。”她轻声道。 王旭本就万分尴尬,连忙便下了台离去。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她想,他长得平常,不知家世如何。 他想,仿佛梦中见过,好美的姑娘。 王心竹额前的蓝水晶吊坠在半空中还摇晃着,她说:“不知公子可否将此画卖与王家。” 杨忘说:“我送你。” “这画。”王心竹觉得好像自己听错了,疑惑的问:“送我?” 他点点头,重复一遍:“送你。” “为何?”她说。 “我喜欢你。”他答。 王心竹嗤笑,她伸出玉洁般的手来,摸摸他的额头,问他:“你是谁?我们不过才见了一面。” 他抓住她惊慌的手,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眸说:“一见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失魂落魄王府外 王心竹嗤笑,她伸出玉洁般的手来,摸摸他的额头,问他:“你是谁?我们不过才见了一面。” 他抓住她惊慌的手,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眸说:“一见钟情。” 此刻,高台间落下二道身影,郑灿在下方一眼便认出了那二人是谁。 洛城白家白少羽,以及江城众人皆知爱慕王家小姐已久的江家江别岚。 “《千军万马御敌图》是吗?”江别岚手持折扇,穿着一身华服锦袍,走至画前略作打量道:“画是好画,我出一千两,江家买了。” 杨忘朝江别岚说:“此画不卖。” “五千两!” “此画不卖。” “你当真要送她?” “当不得假,说到做到。” “我说你做不到。” “画是我的,如何做不到?” “你竟是白痴?”江别岚怒气横生,他觉得此人真是白痴。 他如今这般忍,此人竟还不肯给他几分薄面? “是。”杨忘坚定的说,他直着腰,看着台下的众人说:“我或许真的是个白痴。”台下的人便倏忽间大笑起来,王心竹在一旁也差些便噗嗤的笑出了声。 “你是找死吗?在江城连江家大少爷也敢得罪?”高台一旁的白少羽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一脸怒色地冲着陈明秋喊道:“你可知江家大少爷是何许人也?” 高台下的郑灿倒是发觉杨忘此人有些意思,翻了翻折扇,轻声道:“自称是个白痴,有趣儿。” “各位,今日是王家在明幅苑开的赏画会,若有画带来便在台上展示,好到我王家的画坊来作画,若没有画,请自行离去。”王心竹如此说,便是下了逐客令。 那后来的二人自是不好再自行留在高台上。 郑灿有些担忧的目光投向杨忘。那一身在高台上画出《千军万马御敌图》的布衣男儿恐怕未来在江城的日子要受罪了,他此刻已看到江别岚眉宇之间的重重怒火。 江州江城,江家,谁人惹得起? 王心竹携着些笑容对着杨忘说:“公子的名号可不会只是白痴二字罢?” 杨忘答:“杨忘。” 他伸出手摆在半空。 王心竹道:“王心竹。” 她的脸有些微红,杨忘伸出的手她不无道理不接,便与他礼节性的握在一处。 杨忘握的很紧,甚至没有松手的心思。 “公子,手疼。” 杨忘这才松开手,他走到展板前取下画纸,熟练的小心卷起来递到王心竹的手里边,他说:“送你。” 可王心竹还没接过画的时候,杨忘便出人意料地昏倒在高台上。 一卷画纸滚落在地面,显出一角是墨描的千山,微风袭来,画纸被风掀起来一些,那千山上的枫树叶像在摇摆似的。 当陈明秋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时候,他没有动,听着房间内杨老爷与一个人的对话。 “你说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我杨安走镖多年受的伤可以说也是无数,但跟这个孩子一比不是小巫见大巫吗?”杨老爷说。 有人回他:“他身上所受的伤口有很多都是致命伤,能活到现在不容易了。” 杨老爷问那人说:“便是没有法子救了吗?” “他早已中了雪霜之毒,雪霜之毒乃温和之毒却也是无解之毒,他先前本就靠着一种药物抑制雪霜毒性的散发。或许杨镖头如你所说在悬崖底救下此人,想必他自身也已不想再活下去了,杨老爷又何必再留下他。” “他是我救的,我便要负责,怎能不顾人死活?” “他体内之毒已遍及经脉,现如今我只有开一副暂缓毒性的药方仅此维持他余下的性命,至于多久,只有听天由命。” 待二人退出房外。 他缓缓起了身,打量着这个熟悉且陌生的房间。窗外透过油纸进来的阳光照在他光秃秃的上半身,无数愈合的伤痕极为刺眼,他摇了摇脑袋,回想起了这几天内很多的事情。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闲得无聊走到内院上,看到小姐坐在地上哭,他走过去疑惑的问小姐:“为什么哭?” “走啊!你走开!”小姐哭着喊。 杨忘不说话,就坐到她旁边听着小姐哭,小姐哭着哭着便好像自言自语的说:“为什么那些师兄都不让我跟着,为什么姑娘就不能行走江湖,为什么爹爹就是不肯让我走镖?姑娘怎么了,姑娘也能拿剑,也能走镖,也能行走江湖!” “那小姐你喜欢走镖吗?”杨忘问小姐。 “你说呢,傻不傻!” “喜欢就努力呀。”杨忘抬头看向黑夜说:“我不记得我是谁,哪怕我以后永远都记不起来,但我仍然努力去想,因为我想知道我是谁。” “是的呢”小姐好像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握着手中的剑,放到面前凝视,说:“喜欢就努力。” 他记得,小姐自那以后都勤加练武,不再似之前那般是贪吃的模样,在面对吃婴孩贼人的时候亦能勇敢面对。 他记得,明幅苑里有许愿成真传说的地上花。 他记得,那一幅很假的《太杭宫夜景》。 他记得,那位姑娘,王心竹。 无论我将之生死,我只想要一人的心。他心中总感觉曾经失去过什么,一旦抓住过往的蛛丝马迹便再也不放过。 记忆一瞬之间回荡,只听得刚刚出杨忘房外的杨老爷意外地说:“丫头,你怎得在外面?” “我我来送王家小姐托人送来给傻小子的人参。”杨西急忙的说,便往里走。 “呀!”杨西惊慌的喊道,她进来房间看到杨忘赤裸着上身忙用手盖住眼睛,却又从手缝里看到傻小子上身那些那么多的伤痕,她连忙喊:“快换上衣物,快!快些!” 杨忘赶紧从床上抓来衣裳披在身上,他这才喊了一声:“小姐。” 杨西将一木盒扔到杨忘的床间:“喏,这是那个你喜欢的王家小姐送来的人参。”说完便朝着房间外走去。 “小姐!”杨忘喊住杨西,他说:“小姐,送来人参的人可还有其他转达王姑娘的话?” 杨西背对着他说:“她让你病好时去王家的画坊去寻她。”杨西心中觉得傻小子真的很傻,那王小姐是这江城首富王家之女,怎会看得上他呢?她本不想说,让傻小子好死了这一份心,可看他先前对那王家小姐的那份痴心,便还是与他说了。 她跑了出去,她想不通,傻小子自己都已经危在旦夕了,还要顾着他不可能追求到的王家小姐。先前杨西躲在房门外偷听到了父亲与大夫所言,自然知晓杨忘体内中毒之事,当她亲眼看到父亲所说的傻小子身上的伤痕才真正清楚那一种触目惊心。 杨忘看着小姐离去,心中满是有些疑惑。 “小姐这是怎么了?” 他捧着那个盒子,打了开来,一只体型硕大的人参躺在里边,又关上盒子,回想着那个额上挂着水晶吊坠的姑娘。他不明白,他站在高台上第一眼看到王心竹之时究竟是什么让他无比动心,杨忘说不上口,莫非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将我房里的银子偷走?”王老爷一见到前来的杨忘便大声质问他。 杨忘站在远处平静的说:“我没有。” “那为何数百两银子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你的屋子里?” 杨忘摇了摇头,王老爷便唤了一声:“管家!” 大堂外候着的管家便领着一群拿着棍棒的人冲了进来。杨忘轻笑一声,他挑着眉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拿下他!”管家刚说完,他身后的那群人便朝着杨忘冲了上去,操着棍棒,妄图控制住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忘。 杨忘却抓住其中一人的棍棒,连带着那人,横扫着众人,在一道道的惨叫声中,那些围着杨忘的人们都被打倒在地间直喊痛。 一时之间,像乱了套。 谁能想到以往只会作画看似弱不禁风的杨忘,竟有着一身不俗的蛮力。 “杨忘,你放肆!”王老爷当即怒喊道,他重拍了一下桌案,使得桌案上的茶杯都因抖动摔在地间,碎成一片,他道:“你偷了纹银竟不承认,莫非要老爷我将你送官才肯罢休吗?” “你大可一试。”杨忘淡然的说,瞥了那管家一眼,那管家便害怕的退了一步,他向前一步,管家退一步,待他走了好几步才道:“王老爷好心好意地将我从画坊接来王府居住叨扰,我不胜感激。但若这是王老爷的待客之道,我便自行离去。” “你,你偷盗银两可还有这番理由?”蔡老爷怒哼一声,他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杨忘,又道:“你当真以为我王家能任你这般胡闹?” “其实王老爷想知纹银何去也不难,只须派管家前去查看打扫老爷房间的几位小厮丫鬟便可知晓真相如何。”杨忘说。 “好,我这就让管家去查,若是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你便给我滚出王家!”王老爷挥了挥手道:“刘管家,你去查!” 那管家便戚戚然去了,那些被扫倒在地上的人也都迅速站起身来退将出大堂。 不一会儿,刘管家便领着一哭泣的丫鬟归来。 那丫鬟抹着眼泪慌乱地朝王老爷跪下说:“老爷,都是江家少爷让我所做,他让我想办法让老爷你赶走杨公子。” “闭嘴,来人,把她拖下去!”王老爷命令道,外头便很快进来二人将那跪在地间的丫鬟拖了出去。 此时,杨忘看见那丫鬟消失不见的大堂门口,落下第一颗像沙粒那般大小的雨珠,很快,连成一片,他又看到,门窗外有很多隐藏着的身影。 王老爷挑明了话说:“杨忘,你太像太子殿下了,若不是府衙的人寻到了来江州探访的真正太子殿下,不然,我至今仍然认为你便是那从京都远道而来的太子殿下,可你却不是。” 杨忘起步走向一旁侧坐的桌几旁,他用右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凉水,得体的托起茶杯底部,他轻抿了一口,这才说:“原来如此。” 王老爷走至他身前说:“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能过了这么多些天的好日子应该也不枉此生了罢?你杨忘若是愿意留在画坊,我倒是可以让你从此活的像个体面人。” “若是我想要心竹嫁给我呢?” 王玄墨咧开嘴不屑的笑,看着长相极为平凡的他说:“竖子也配?” 杨忘轻放下茶杯,起了身,他说:“若是她愿意跟我走,又如何?” 王玄墨笑的更加精彩,他说:“我从不干涉她的决定,她若是愿意跟你走,我绝不阻拦。但我要告知你,竹儿绝不会与你而去。” 杨忘在王玄墨的默许下来到王心竹所在的阁楼,他慢步走上阁楼,先行站在阁楼门外敲了敲,听到有一位丫鬟回他:“杨公子,你走吧,小姐不会跟着你走的。” 杨忘不理她,只是轻唤了声:“心竹。” 王心竹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得父亲说真正的太子殿下已经被寻到,那么杨忘便不会是太子殿下了。她心里突然很乱,王心竹从小所想将来或是嫁与骑着白马来迎娶她的贵门公子,或是骑着高马英俊不凡的将军。 可她从未想过将来会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儿,她对杨忘好,不便是以为杨忘会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吗?哪位女子的心里,会不想做一个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呢? 当杨忘在门外不断地喊她,她却慌乱的不知如何作答。 终于,王心竹鼓起勇气,起身对着门外的人说:“杨公子,你走吧,我从未喜欢过你。” 杨忘许久没有心痛的感觉了,甚至被多年前他用自身性命救下的将离出卖时都不曾有过的心痛。 他因将离,日日夜夜受寒霜之毒所迫。 常寒冷发颤,全身如冰冻。 但此时,他的心就好像裂开一般。 杨忘曾经也有过怀疑,王心竹是否是因他或是太子殿下的身份才靠近他,但每次他一看到心竹,总能将蔡云汐的样貌重合在她的身上,杨忘甚至以为,王心竹便是蔡云汐。 他的记忆混乱,但他知晓他已很难放下王心竹了。 杨忘像是失了魂魄,走下阁楼,入了雨帘里,被瓢泼大雨冲刷着,他本已不在意王心竹接近他的用意是何,只要王心竹愿意跟着他,他便能呵护她一生一世。 可杨忘错了,大错特错!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王府,王府的大门便迅速被人合上。 他朝前走着,让眼泪混在雨里。 “她和她一样!一样!”他在雨里吼着。 王心竹忽然冲出阁楼的门来,她朝杨忘去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一片大雨,寒意扑面而来,王心竹跌坐在地,竟然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古往今来仅三碗 陈明秋从梦里惊醒。 他全身裹满了白布。 身边站着冬梅姐,王剑卿,以及李关。 “江江城如何?”他虚弱的说,发白的唇一启一合,他想抬起右手,却发现白布将他右手紧紧包裹着,连着身子,动弹不得。 “宇文括已死,江城外的十万兵马已全数退离。短时间内,不会再度兴兵而来。”冬梅姐答他,一双眉目显得憔悴不堪。 “李大哥,许久未见你,也不知你如今酒量如何?”陈明秋僵硬的脸强迫自己挤出一些笑容来,对着那床旁高大的男子说:“我们可要再比一比。” 李关笑着说:“我可不让你。” 陈明秋也跟着笑,眼角竟落下一滴泪。 王剑卿背过身去,他怕他也未忍住。 扬安镖局的牌匾近在眼前时,杨西的心前刻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便恰好从睡梦里惊醒。 “爹!” 杨西在傻小子的背上朝那站在镖局门口的人喊道。 傻小子快步走了上去,只觉小姐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欢呼雀跃的拥进杨老爷的怀里,杨老爷原本焦灼的心瞬间开怀起来,他抱着杨西,捏着杨西的琼鼻,说:“丫头这么晚了不知道回来,知道爹多担心你吗?” “爹你都不知道,我刚刚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把”杨西一股脑的说着。 杨老爷的手搭在杨西的背上,他看了一眼还在后边的男子,便只转过身来与杨西朝内门走去,他自顾与杨西说:“女孩家家的便应该做些女红,哪有像你这般成天胡闹的,也该替你找份亲事好好管管你了。” 杨西酥里酥气的环着爹的右臂撒娇说:“爹——” 待他们进了门,傻小子还站在离着镖局门口一段距离的路上,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总回荡着一个小男孩吵着闹着要男人背他,男人却总是将高大的背影留给他的画面,他用手捂着脑袋,有些疼,努力甩了甩,才稍微好些。他看着金锁大门,回想起老爷给他取了一个暂时性的名字——“杨忘”。 杨忘从何处来,不知从何处去,他听着秋风夜里的寂静,总能感到一些孤独。 “你孤独吗?”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难道不孤独吗?” 杨忘接着问,可还是没有人答他。 “你在看谁?” 这一次,黑衣人终于发觉原来那站在大门前的人是在对他说,他回道:“我在看一个不能看的人。” “既如此,我俩倒是知己。” “你也有想看不能看的人?” “很多很多人” “李关。” “杨忘。” 二人异口同声报出自己的姓名之后便都会心的笑了。 “杨忘小兄弟可愿一醉?” “夜已深何处买醉?” “我自有去处,你且跟我来。” “我不会轻功。” “那你如何发现我?” “我不知道。” “” 黑衣人从屋檐处飞落在杨忘身旁,领着他走在江城的街道上。 一夜凉风习习,慢扫尘轻。 江城小巷,江湖客栈。 “江湖客栈江湖债,君先听我把酒劝。古往今来仅三碗,再多生死不相关!”那趴在木桌柜台边上只留给杨忘李关二人一身布衣背影的人开口便只念了这一句诗。 李关显是对此极为熟稔,只道了句:“二人各三碗,江湖酒加牛肉。” 待二人坐定,杨忘这才看清李关相貌,头方面善,淡眉大眼,有潘安桃花面貌却髯须颇盛,许是知天命左右年岁。 杨忘不明白之处太多,正想提问却被李关制止。 李关说:“你非江湖之人,毋需打听过多。此客栈只为江湖人开,江湖人生,江湖人死。” 杨忘说:“我心中江湖,却只知也江明湖。无甚在意这江湖是何江湖!我想说的,那三碗酒内,这店家是如何保得了我性命?” 那小二却问:“如何保不得,讲来听听?” “我只说与掌柜,与你无关!” “掌柜不在,我便是掌柜!” “顶上那些人你管是不管?管不管得住?”杨忘用手指着屋顶朝着那小二问道。 李关听言欲拔出放置在桌案上的剑来,却被杨忘用右手按住,他说:“你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却又听杨忘出言嘲讽那小二:“好一句古往今来仅三碗,再多生死莫相关!如今我等未饮一碗,你便不想出手了?” 只见话音刚落,小二便已消失无踪,却从顶上听到无数刀剑碰撞声。 “我也不知我是谁,我只知我名杨忘。”杨忘为李关解答说。 “江湖中我从未见过如此像小兄弟一般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竟能探察连我都未发现的人。”李关惊讶的道。 “上面的几人跟着你许久,你可知晓是何人?” “我李关乃天下第一盗圣,轻功了得,即便他们要对我下手,我亦能欲之则去!来去自如!若说仇家何人,我平生树敌众多,自是十双手也数不清!又哪知是何人何方何派?” “天下第一盗圣果然名不虚传!”那小二喊着,却已端着六碗酒与一碟牛肉送与桌来。 杨忘惊呼:“好身手!” “哼!小小孩儿如此张狂,真乃爹娘缺乏管教!”小二模样竟是个白髯老头儿,却听他声色亦如而立之年般。 “想逼我与你动手?老头儿你还差些火候!”杨忘没脾气的笑了笑说,拿起酒碗来便与李关痛快畅饮一番。 “没把儿的狗崽子!”那老头儿再骂了一声,觉得自讨没趣便又回到木桌柜台旁趴着打盹儿。 这个时辰还能来江湖客栈喝酒买醉的恐怕也就这二人了吧?那盗圣轻功足以排江湖前十,可比实力,若没那桌案上的一柄青瓦剑,他可实在不够格吃那碟牛肉。倒是那个十几来岁的少年儿,虽相貌平平,但举止谈吐皆不像常人,莫非那顶上几人真是他自己所察觉?若真如此,倒也有吃那碟牛肉的水平。 老头儿懒得再想,便只顾休心了。 可才没办刻,他又被一人惊扰。 半夜寻那偷婴孩贼人踪迹却饿坏了肚子的王剑卿闻味而来,他进了客栈瞧得杨忘李关案间那碟牛肉已是两眼冒光,哪管身旁还有何人?顿时放下那两篮鸡蛋在桌案便扒手开吃那香喷喷的牛肉。 老头儿睁开眼看向那人,那人他可从来没见过,又没有牛肉榜上的高手一同前来,想吃牛肉?找死! 他一个身影便抓起王剑卿的衣物拎在半空,王剑卿却仍在狼吞虎咽,正当老头儿聚气掌中欲躲那人性命时,杨忘借酒碗之力打向老头儿掌前,顿时酒水飞溅,竟将老头儿打退一步,令抓着王剑卿的手失力 挣开衣物,王剑卿哗啦被酒水贱满全身并摔在地间。 “好功夫!”老头儿自知自己那一掌足有三成内力之威,却被一个后生小子以此技巧拦下并还能将自己击退一步,果然是个牛肉榜的人物! 对于老头儿来说,今日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第二开怀的日子。 先是遇见了个够格吃牛肉的浑小子与天下第一盗圣,再是碰见了江湖牛肉榜前十的刀客,这会又看见了失传已久的梅山剑法。 喝醉了酒的王剑卿拔出了系在腰间的断剑。 断剑出鞘,剑意陡然。 便是那二三十人身手不凡的刺客都不敢贸然出手,因而是出手的人已是被那断剑斩于剑下。 “这么些人,竟连个拿断剑的小娃娃都打不过,丢人!真是丢人!”老头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出言嘲讽那些刺客。 “啧啧啧,好歹是茴香豆榜上的人物,怎奈的如此差劲?” 却见刺客们对视一眼,便使出声东击西的法子来,十几人围着醉了的王剑卿打转,由剩下的几人去拿那倒在桌案上的杨忘。 “嘭!” 老头儿怒拍向木桌柜台,震起柜台上的算盘,算盘崩裂,散出隔珠来,他出手便抓得几颗朝那几人打去。接着身影如风再往那几人胸膛前打上一掌,再迅速归于原位。 “老先生,莫非忘了客栈的规矩?”一人撑着胸口疼痛说。 “规矩?是何规矩?” “我等奉命捉拿此人,此人既在客栈饮了十三碗,生死便于客栈无甚关联!可老先生为何还出手相阻?” “十三碗?啧啧啧,这浑小子竟喝了我有十三碗的江湖美酒,可当真该死。”老头儿说:“我且问你们,你们奉何人的命来拿这小子,可要让那人赔我酒钱来!” “我们奉的是朝廷的命!” 老头儿听闻大笑,他说:“没想到江湖的好汉竟甘愿做朝廷的走狗?” “哼!莫非老先生不识好歹,今日要为此人破了自己立下多年的规矩?” “规矩?是何规矩?” “” “古往今来仅三碗,再多生死不相关!这江湖客栈三碗之内的生死我都该相关,那个在玩剑的小子不是被你们围着打?你们出剑打我的客人,我便不能出剑杀你们了?” 老头儿还未出手时,看向那会梅剑却不熟练的醉了的王剑卿,他先前没想到差点葬生自己手下的小子竟也是个玩剑的好手,他嘟囔道:“臭小子,我不论你看不看得见,你都得给我看好了!这才是剑意!” “快逃!” 老头儿仅立了两根指头,便已显出磅礴的剑意来,一挥,三人去;二挥,十人亡;三挥,一人存!那发白的剑意恰好绕过王剑卿夺命杀人! 若醒着的王剑卿看到这等场景,肯定目瞪口呆,佩服老头儿佩服地五体投地,把他当成剑神他祖宗来看待! 江湖客栈,刀光剑影,恩怨情仇,难了与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人间醉酒当无话 洛城的明湖在苍楼中最富盛名,在冬雪过后,迎来一副春暖花开时最动人心魄的美景,同时也引来了无数才子佳俊相约在明湖赏着春光融融。 明湖在日头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湖边的杨柳抽出新嫩的枝芽放肆的荡漾着身姿,时不时的落下一些柳叶,却被岸边伸出的小手接住,送给身边的人或轻轻地放入湖中随波逐流。 此时正是正午,即便日头极大,对于春日的人们而言也并不有多大炎热,只是有一位小和尚坐在湖边的柳树下,头上不停地冒着汗,嘴中还不停地呢喃着:“热,好热的天。” “哎,你这小和尚,怎会觉着热?这日光晒来好舒服呢。”柳树旁的一位女子见了他,掩着嘴却笑得很浅。她身边的男子倒是心肠不错,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就近几步给小和尚扇了扇微风。 “怎么样,小和尚,还热是不热?” “热,太热了,我们寒山寺上可从未这么热过。”小和尚气喘吁吁的答道,他热的冒汗,也不顾难看不难看,是否有辱斯文,竟脱下了外头的僧服,露出雪白雪白的肌肤,在树荫下都还显得极为白皙。 女子一惊,连忙转过身,微斥道:“你这小和尚不要脸面,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衣物,快快穿回去!” 男子哈哈一笑,收了折扇,倒是没有责怪小和尚的意思,只是又问了一句小和尚:“你们寒山寺可在陵襄山上,距离江州不可近,怎会化缘到我们这来了?” “嗨,还不是战乱,我们寒山寺离牧梁国界相差不远,泉寒碑前,牧梁那边又打了过来,闹得是鸡犬沸腾,小僧我还是死里逃生,整个寒山寺都没喽!”小和尚说着,脸上虽没有悲伤之意,但目光中闪过的一丝悲怆却极为明显。 泉寒碑是立于苍楼国与牧梁国之间的国界之碑,是苍楼人建国之君与牧梁人之间达成的共识界限。 陈明秋看了看小和尚,一笑,将折扇递了过去,说道:“小和尚好气魄,寒山寺虽没了,但江州之间的寺庙也是极多,这折扇虽不是钱币,却也能换些银两当是你的盘缠。” “嗨!这折扇再好,也不过是一根木头,能换多少钱?”小和尚接过陈明秋手中的折扇打量了一番,快速收进了衣袋之中,顿时嘿嘿一笑,拱手道:“那也是钱嘛,那就多谢施主了!” “木头有时候也价值千金啊。”陈明秋黯然,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女子说:“冬梅,我们走,去看看洛城有名的常裳楼,听闻那儿的酒水蛮是不错,正想去尝尝。” “是,公子。”冬梅应道。 “恭送公子!” 原处,小和尚突然伏地对着陈明秋的背影大声喊道。陈明秋不为所动,继续朝前而去,冬梅转身瞧了瞧小和尚,却立即转过头来跟上陈明秋。 常裳楼。 陈明秋入了楼,随着小厮的牵引上了常裳楼的二楼,冬梅跟在后边四处打量了一番,对着陈明秋道:“公子,这常裳楼的布置与规格可是不次于京都的红月楼,看看那楼顶的华灯与那些个饰品都是极为昂贵的,那楼旁左侧的血珊鹿,与右侧的翡翠玲珑都是极为稀罕的物件。” “那可不,我们常裳楼可非同一般的酒楼,连我们这些个打下手的酬劳可比那些个一般的酒楼不知多出几倍价钱来,若不是我姨娘在这帮事,就连我呀都进不得此处帮工。”小厮听得冬梅的话不免自得了些便多了嘴,显然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那请问这位小哥儿,你这得掌柜可是哪位贵人,可否与我告知些名号?”陈明秋问道。 小厮连忙摇摇头,说道:“上头可不让说。” “冬梅。”陈明秋道,冬梅知其意,取出了怀间的五两纹银递与小厮,陈明秋接着道:“小哥儿你也知晓,我看着这常裳楼欢喜地很,想知这家掌柜是何许人也,便打算着与他合计再办一间像这常裳楼的就来来,不知小哥儿方不方便” 小厮当即见了银两两只眼睛冒了精光,从冬梅手里接过银两顿时笑嘻嘻的说:“是穆大官人,他可是我们洛城的第一富商!” 陈明秋微点头,不加理睬小厮,径直寻座而去,冬梅跟小厮交代了两句,便紧跟其后。 “听说牧梁国那边要出兵攻打我们苍楼了,一旦战事爆发,必定危及后方,恐怕又是劳民伤财,要我们这些常年与牧梁行商的人可如何是好!” 陈明秋见不少人在讨论,便随意寻了处角落静静听着他们的言语。 “你们与牧梁行商的商人算什么倒霉,我们江州的本地商人可算倒了八辈子的霉!江州前些日子来了那太子殿下,听闻是弑父未成这才逃亡而来的太子殿下,来了咱们江州要当皇帝!” “这算什么话?这岂不是谋反?朝廷会不管?” “近日江州到处传言牧梁即将起兵攻打苍楼,太子殿下企图乘机谋反独立江州,你们莫非没有发觉,从太子殿下来了江州后,江州尹令便再没有来过洛城,听官府的人讲,尹令大人已经被那太子殿下关押了起来!” “公子,听闻是那尹令步前一位尹令的后尘囤积粮米,犯了法才被太子殿下关押狱中。”冬梅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的,大声对着陈明秋说道,致使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得。 “小丫头,你懂甚玩意,尹令大人向来亲民,前年洛城粮荒,几乎整个洛城无米可食,是尹令大人未经朝廷通报,下发了江州粮仓大米至洛城才救了我们洛城百姓!”其人言语激动非常,都站起身来说。 “是也是也,烦请这位公子,请好生管教你家的丫鬟,有些事情不是她该多嘴的!” “可,我亦如此认为。”陈明秋说道,他本想摇一摇折扇,却突然想起那折扇先前已给了那个小和尚,便干笑了一两声。 “哪来的外地匹夫,也怎敢妄论我们江州尹令大人,林之海,林大人?” “各位莫要生气,本公子是来喝酒的可又不是来吵架的,只是你们当真以为林大人的所作所为是君子之行?人心自是隔肚皮,谁知你我是仇敌?”陈明秋对众人说完又转过身对冬梅说:“冬梅,你且去问问,为何我们的酒水还不上来?”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责怪,冬梅轻笑一声,说去催催,便下了楼去吩咐那小厮的酒水要上来了没有。 “啪!”响亮的拍桌声并未影响到陈明秋,可那人怒目而视,却仔细观察陈明秋的眼珠子,想从中发现些什么,却只望见他的眼底如同一片深潭看不清的底细,于是他起了身上前恭敬道:“不知公子名号,余某人在此先行赐教,我也好针对公子提些不当的问题,还望海涵。” “你这人倒也爽快。姓余,圆脸胖身,想必是洛城的第四号大人物余同理了。余同理,掌管着洛城的各大镖局,还和拳天派有所联系。虽然你名号极大,但本公子的名号那可是更加响当当的不得了!听好了,苍楼江州洛城明湖旁扫地小厮一枚外加称号无耻小人!” “这名号对于尔等而言可如何?” “扫地小厮?无耻小人?”在座的众人当场便忍不住大笑出来,他们哪里听说过如此“响当当”的名号,可当真算是如雷贯耳。 “哼。”余同理当即冷哼一声,吓得众人不敢再笑,此人气场极足,显然在场之人都有些惧他,他道:“认得出余某人的人这会是这洛城的一介小厮?” 余同理继而对着陈明秋说道:“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在余某人威势面前仍能不动如钟,面色不改。余某人今日谅你年少气盛饶了你前刻口出狂言,若有下次还敢出言污蔑我们尹令大人,余某人我绝不轻饶!” “打住!本公子说了今日不是来此吵架只是来此喝酒,莫非是我还未饮酒,你们便都以为我饮不了酒吐不了真言?那好,本公子今日便要在这常裳楼一醉方休,道他个天昏地暗真言遍地!”陈明秋朝楼下大喊:“冬梅速速上酒!” “来了,酒来了!”冬梅迅速上了二楼来,将一瓶装在白玉壶的酒放置在陈明秋身前,“公子,请用酒。” “好!我倒要尝尝这传言中常裳楼的酒是何滋味,竟让人流连忘返至死!”陈明秋不顾众人视线,拿起通体雪白,晶莹可人的白玉壶盖子,靠近便闻了闻,道:“香,果真是香,看来是好酒。” “酒是好酒,可惜饮酒之人暴殄天物!”余同理说着,摇了摇头,实在拿此人无任何法子,你与他言论又说不及他,他总归绕个弯躲过,可你又不能打他,这常裳楼背后的人不是他余同理能惹得。 余同理实在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看着陈明秋一副陶醉模样闻着酒,却又不饮。 “不错!酒是好酒,像极了京都的花香露吧?”陈明秋道,风轻云淡的言语便如雷霆万钧般打出骇人的闪电,“还加了延香散,还是神花宫的货物?” 忽然,听得到桌椅打翻的声响,一直坐在二楼陈明秋所在角落的对向处更为偏僻的角落猛然站起身吼道:“你这小子怎敢如此胡言乱语,常裳楼的酒里怎会有神花宫的延香散?来人,将此人赶出常裳楼!” 当下,便有人几人冲上二楼来。 “等等!”陈明秋神色一变,只哈哈做笑:“你看我都未饮这酒,怎会知晓这酒里会有延香散?我只不过闻着这酒香,想起了一首诗来,这首诗想必在座之人也应当念及过,是《醉酒当赋词》中的‘人间有神花,此籽可入餐;美妙甚无言,醉酒当无话。’这延香散不正是由神花所调制而成,因此我因之感慨罢了。本公子还望大家伙不必在意,以防坏了常裳楼几十年来的名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我只要天下太平 神花宫是天下欲除之而后快的毒派,它制作的延香散散遍天下。 延香散是绝无解药能解的毒药,具有诱惑性,使食用者产生幻觉使得天下许多人被其所惑,散尽家财仅为购买那么一丝丝的延香散来延续美妙,使得无数人在美妙中被毒素侵蚀,失去性命,因此而受天下江湖人诟病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您是我们常裳楼的贵客,可尹令大人更是我们常裳楼的恩人,您呢,今日当着众人污蔑尹令大人,小的也不好再做您的生意,请回吧。”请回吧三字尤其冷漠,那人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陈明秋,看这情形不论是敌是友是客,那人已经绝对不会容许陈明秋再呆在此处。 “也罢,看来今日这酒倒是喝不得了,本公子倒无所谓,但是常裳楼如此撵人终归传出去也不好听,掌事的,你可不能因我的一句言论就如此抛弃一个为了喝你这酒专程从明湖赶来常裳楼的一位贵客不是?”陈明秋说道,他有事说事,绝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不是? “狗屁,说你一声贵客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你今日便是专程来常裳楼闹事!”余大官人发飙了,手指着陈冬阳就是一顿臭骂:“我好心称你是公子,是给你面子,今天当着祝兄我也不加以客套,也别怪我不说些好听的客套话,你这小子就是个无耻小人,是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当年林大人救了我们整个洛城,你小子哪里来的臭脸敢骂林大人?” “就是,林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你这小子胡言乱语在此还不快快滚将出去!”那些原本坐着的人也都被煽动了起来,朝着陈明秋大喊着叫他滚出常裳楼。 然而,冬梅姑娘就这样笑了,顶着所有人对着自家公子的臭骂笑了,笑得姹紫嫣红,笑得不知味。 “笑,笑什么笑,本公子我都被这群人骂惨了,你还笑,唉!今日真真是触了霉头,还是快快走罢!离开这是非之地,冬梅,付了酒钱,我们离开此处!”陈明秋起了身,拂了拂袖,在众人的臭骂中灰溜溜地走了。 冬梅将酒钱置于桌上也随他而去。 “今日在座的各位酒水全免,多谢大家赶走无赖,才让我常裳楼免于聒噪。”常裳楼先前被余同理称为祝兄的人恭敬的朝着所有人说道。 “祝兄,你真是客气了,我余某虽不在意这些小钱,但是今日所为实在是出于我为你着想,要是任由这无耻小人再待下去,恐怕常裳楼就要人走楼空了。”余同理笑着上前道。 “是呀,多谢余大镖头仗义相助,走,桂香阁,哥哥我请你!”被称为祝兄的此人正是常裳楼的管事祝劲,祝劲扶着余大镖头前行,却回过头再望了望楼下,便朝着常裳楼的桂香阁而去。 ······“寻了一月,原来江州的延香散便来自于此处,林之海果然没有骗我。”陈明秋站在常裳楼的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望着常裳楼,冬梅恭敬地站在他身边。 “常裳楼管教极严,恐怕那小厮所言的穆大官人都只是常裳楼明面上的掌柜,公子,恐怕线索到此便断了!”冬梅有些担忧道。 “冬梅姐自是聪慧,倒不是提醒我就连一个小厮都能守口如瓶,他林之海凭什么会言真话?显然,常裳楼的酒中只是下了轻微的延香散,说明常裳楼只是使用了延香散而不是制造这延香散,也就是说这常裳楼并不是神花宫的所在。” “不过,虽根源不在常裳楼,但我们可以依据这常裳楼找出源头。至于你说的线索,方才那常裳楼轰我们离去之人不便是我们要寻的线索?” “公子的意思是?”冬梅似乎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常裳楼的那人直到公子道出延香散才露面赶人,不便是证明林之海的势力并没有延及此处,也就是说神花宫就在洛城中! “根据洛城来搜索,将我们的眼线派出去。”陈明秋说道,他紧锁眉头,有些事情他根本想不明白。 “我们抛砖引玉,放出消息说牧梁与苍楼开战即将危及江州让林之海听闻,受惯了酷刑的林之海害怕战火一旦延及江州无法活命,便道出了常裳楼的消息。虽如今证明不实,可常裳楼并不是传出延香散的根源。” “我们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公子却还要往其中跳,公子莫非不知晓这是什么样,是多大多可怕的陷阱。”陈冬梅明白,殿下只不过希望尽快找到延香散的根源,摧毁神花宫,让延香散这都毒物杜绝于江州,可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所以她朝着陈明秋大喊:“可是,公子,你做的这一些江州百姓可知?那些江州百姓只知一个林大人,又何曾知道他林之海是一个囤积粮米珍藏无数财物的贪官污吏?与五年前的江州尹令何其相似,害得多少人死于五年前的那一场旱灾?又何曾知晓被无数江州百姓痛骂的弑父夺位的太子殿下是为了江州操碎心血的公子?” 冬梅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是激动的情绪使得整个人都晃了晃。 陈明秋起步朝前而去,他似自言自语又像答冬梅姐:“我只要天下太平!” 前往王家的时候,陈明秋坐在马上对一旁的冬梅姐说:“冬梅姐,丝音呢?” “关着。”陈冬梅答。 “放了她。”陈明秋说,他看冬梅姐眼神中似有不甘,又说:“无论是谁将我推下悬崖,终究不是那其中一人的错。” “可是——”陈冬梅欲言又止,轻声说:“殿下,您死了呢” 陈明秋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到前面很多人站在王府门前,等着太子殿下的驾到。 “参见太子殿下!” 王老爷领着众人跪下喊道,先前已经有人来传过话了,说是太子殿下会来。 王府所有的人都已出来接驾。 陈明秋看到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边的王心竹,那个姑娘正低着头恭敬的对着自己。 他冷漠的说:“起来吧。” 当王心竹随着众人起了身,抬头看见陈明秋的时候,她用手捂住小嘴,满脸都写满了惊讶,那刚刚起身的王老爷看到太子殿下的瞬间惶恐地连忙又跪了下来,他慌乱地说:“殿下c殿下,草民先前不知是你,不知是你,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陈明秋下了马,陈冬梅与江别岚都随着下了马,后面跟着的人也都尽皆纷纷下马。陈明秋说:“我有一把剑落在你这,你可将我房里的剑放到何处了。” “这个这个,管家,你放置何处去了?”王老爷微微抬头,冲着身旁的管家说。 管家跪下忙答:“我,我,我也不知” “在我那儿。”王心竹说,她微低着头,有些害怕见到此时的陈明秋看向她的眼睛,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想看看他,结果发现陈明秋压根就没在看自己。陈明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后面跟随着江别岚,还有很多人。 有些东西当你决定抛弃它的时候,便有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拥有它。王心竹的眼睛有些红,是从昨夜便有的,自从王心竹让陈明秋走,陈明秋离去再也看不到他的时候,蔡云汐才明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是些什么。 她回想第一次见到陈明秋说对自己一见钟情时眼里的那一种柔情,与画坊间他教自己作画时,到这如今的点点滴滴。王心竹已发觉她已离不开曾经被自己占有的陈明秋了。 可是,当她选择了她自以为想要的,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陈明秋的时候,便注定陈明秋会抛弃她。 陈明秋在王心竹的阁楼里找到那放置在梳妆台旁的裹着白布的弯剑,便出了王府,准备驾马离去。 “杨忘。”王心竹大声喊他,她想告诉他——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 可陈明秋没理她,他径直走去,骑上马,只说了一句:“我是陈明秋!”便回转马头,原路返回。 王心竹站在原地哭了,捧着脸,当着王家所有的人,梨花一枝春带雨,泪水潸然。 陈明秋曾经是杨忘,但杨忘已经在那一场雨里死了。 江别岚驾着马回头望了望那在王府门前大哭的蔡云汐,有些想去安慰她的冲动,陈明秋驾马走在前面,看着一旁的江别岚说:“江别岚,为何我父皇愿将十万的北钏军交于你暂时统领?” 江别岚缓缓回过头来,说:“是因我爷爷曾救过当今圣上,圣上所以信任江家,信任我。” “江老爷子,如今可还安在?” “还好,只是身子大不如从前。” 陈明秋说:“等我处理完李家的事,我一定登门造访。” “那我江家一定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你便不想解释解释,为何要派人到王家栽赃诬陷于我?” 陈明秋的口气有些加重,一旁的江别岚连忙说:“我怕王家对殿下不利,所以我想让殿下趁此离开王家。” 陈明秋将白布放下,露出铁剑来,迅速抵在江别岚的脖间,他说:“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江别岚一口否认道:“草民绝无私心!草民绝不敢有任何私心!” 陈明秋停下马来,剑仍抵在他身前,说:“你怕王家对我不利便该早些动手,却不是心里在琢磨害怕她对我日久生情,特意想将我赶出王府,让她再也见不得我?”陈明秋收回剑来,继而道:“在明幅苑之时,你不知我是何人,那时我却便看出你是喜欢她的。” “对不起殿下,我——你说的没错,我很早些的时候便已喜欢王小姐,江城的人都知道,可她不知道,我江别岚活的窝囊,只想吃得好睡得好,没有其他别的喜好,但唯独对王小姐是真的喜欢。” “既然喜欢你为何不回去?”陈明秋吼道。 江别岚诧异的看着太子殿下,只听太子殿下稍微平静了些说:“以后好好待她。” “是!殿下!” 江别岚转过马头来,朝着蔡府而去。 “那殿下你呢?你既然喜欢你为何不回去?”陈冬梅听着二人的对话许久,她很了解殿下的性格,自从多年前牧梁那丫头走后,太子殿下可是许久未用此种语气说过任何言语。 “错了,我认错人了。” 他继续驾马前行,陈明秋低落的眼神骗不了自己,但错了就是错了,如果那一场风雨里她会选择跟着自己,无论心里的姑娘究竟还能不能见到,陈明秋同样会选择跟她一起,可是没有,她选择了梦中的太子,而没有选中那时在她眼里陪她一起过欢乐却一无所有的自己。 此时,哪怕陈明秋接受着路旁很多人的欢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就像他觉得父皇高高在上,皇权在握时面对一切的冷漠。 他看到从王家画坊里走出来的那位从京都来的画师王旭,王旭低着头和很多人跪拜着,却不知那高坐在马匹上的人是他曾经说过的被自己教过的太子殿下。 当他抬起头来,看到陈明秋望向他的目光,王旭便害怕地连忙伏在地间,就像将头埋在地里似的淹没在人海里。 原来,那位画出《千军万马御敌图》的人便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敢出口污蔑的太子殿下。 他双腿抖着,可陈明秋不在意,陈明秋在意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只要天下太平 神花宫是天下欲除之而后快的毒派,它制作的延香散散遍天下。 延香散是绝无解药能解的毒药,具有诱惑性,使食用者产生幻觉使得天下许多人被其所惑,散尽家财仅为购买那么一丝丝的延香散来延续美妙,使得无数人在美妙中被毒素侵蚀,失去性命,因此而受天下江湖人诟病不绝于耳。 “这位公子,您是我们常裳楼的贵客,可尹令大人更是我们常裳楼的恩人,您呢,今日当着众人污蔑尹令大人,小的也不好再做您的生意,请回吧。”请回吧三字尤其冷漠,那人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陈明秋,看这情形不论是敌是友是客,那人已经绝对不会容许陈明秋再呆在此处。 “也罢,看来今日这酒倒是喝不得了,本公子倒无所谓,但是常裳楼如此撵人终归传出去也不好听,掌事的,你可不能因我的一句言论就如此抛弃一个为了喝你这酒专程从明湖赶来常裳楼的一位贵客不是?”陈明秋说道,他有事说事,绝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不是? “狗屁,说你一声贵客还蹬鼻子上脸了,我看你今日便是专程来常裳楼闹事!”余大官人发飙了,手指着陈冬阳就是一顿臭骂:“我好心称你是公子,是给你面子,今天当着祝兄我也不加以客套,也别怪我不说些好听的客套话,你这小子就是个无耻小人,是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当年林大人救了我们整个洛城,你小子哪里来的臭脸敢骂林大人?” “就是,林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你这小子胡言乱语在此还不快快滚将出去!”那些原本坐着的人也都被煽动了起来,朝着陈明秋大喊着叫他滚出常裳楼。 然而,冬梅姑娘就这样笑了,顶着所有人对着自家公子的臭骂笑了,笑得姹紫嫣红,笑得不知味。 “笑,笑什么笑,本公子我都被这群人骂惨了,你还笑,唉!今日真真是触了霉头,还是快快走罢!离开这是非之地,冬梅,付了酒钱,我们离开此处!”陈明秋起了身,拂了拂袖,在众人的臭骂中灰溜溜地走了。 冬梅将酒钱置于桌上也随他而去。 “今日在座的各位酒水全免,多谢大家赶走无赖,才让我常裳楼免于聒噪。”常裳楼先前被余同理称为祝兄的人恭敬的朝着所有人说道。 “祝兄,你真是客气了,我余某虽不在意这些小钱,但是今日所为实在是出于我为你着想,要是任由这无耻小人再待下去,恐怕常裳楼就要人走楼空了。”余同理笑着上前道。 “是呀,多谢余大镖头仗义相助,走,桂香阁,哥哥我请你!”被称为祝兄的此人正是常裳楼的管事祝劲,祝劲扶着余大镖头前行,却回过头再望了望楼下,便朝着常裳楼的桂香阁而去。 ······“寻了一月,原来江州的延香散便来自于此处,林之海果然没有骗我。”陈明秋站在常裳楼的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望着常裳楼,冬梅恭敬地站在他身边。 “常裳楼管教极严,恐怕那小厮所言的穆大官人都只是常裳楼明面上的掌柜,公子,恐怕线索到此便断了!”冬梅有些担忧道。 “冬梅姐自是聪慧,倒不是提醒我就连一个小厮都能守口如瓶,他林之海凭什么会言真话?显然,常裳楼的酒中只是下了轻微的延香散,说明常裳楼只是使用了延香散而不是制造这延香散,也就是说这常裳楼并不是神花宫的所在。” “不过,虽根源不在常裳楼,但我们可以依据这常裳楼找出源头。至于你说的线索,方才那常裳楼轰我们离去之人不便是我们要寻的线索?” “公子的意思是?”冬梅似乎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常裳楼的那人直到公子道出延香散才露面赶人,不便是证明林之海的势力并没有延及此处,也就是说神花宫就在洛城中! “根据洛城来搜索,将我们的眼线派出去。”陈明秋说道,他紧锁眉头,有些事情他根本想不明白。 “我们抛砖引玉,放出消息说牧梁与苍楼开战即将危及江州让林之海听闻,受惯了酷刑的林之海害怕战火一旦延及江州无法活命,便道出了常裳楼的消息。虽如今证明不实,可常裳楼并不是传出延香散的根源。” “我们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公子却还要往其中跳,公子莫非不知晓这是什么样,是多大多可怕的陷阱。”陈冬梅明白,殿下只不过希望尽快找到延香散的根源,摧毁神花宫,让延香散这都毒物杜绝于江州,可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所以她朝着陈明秋大喊:“可是,公子,你做的这一些江州百姓可知?那些江州百姓只知一个林大人,又何曾知道他林之海是一个囤积粮米珍藏无数财物的贪官污吏?与五年前的江州尹令何其相似,害得多少人死于五年前的那一场旱灾?又何曾知晓被无数江州百姓痛骂的弑父夺位的太子殿下是为了江州操碎心血的公子?” 冬梅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是激动的情绪使得整个人都晃了晃。 陈明秋起步朝前而去,他似自言自语又像答冬梅姐:“我只要天下太平!” 前往王家的时候,陈明秋坐在马上对一旁的冬梅姐说:“冬梅姐,丝音呢?” “关着。”陈冬梅答。 “放了她。”陈明秋说,他看冬梅姐眼神中似有不甘,又说:“无论是谁将我推下悬崖,终究不是那其中一人的错。” “可是——”陈冬梅欲言又止,轻声说:“殿下,您死了呢” 陈明秋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到前面很多人站在王府门前,等着太子殿下的驾到。 “参见太子殿下!” 王老爷领着众人跪下喊道,先前已经有人来传过话了,说是太子殿下会来。 王府所有的人都已出来接驾。 陈明秋看到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边的王心竹,那个姑娘正低着头恭敬的对着自己。 他冷漠的说:“起来吧。” 当王心竹随着众人起了身,抬头看见陈明秋的时候,她用手捂住小嘴,满脸都写满了惊讶,那刚刚起身的王老爷看到太子殿下的瞬间惶恐地连忙又跪了下来,他慌乱地说:“殿下c殿下,草民先前不知是你,不知是你,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陈明秋下了马,陈冬梅与江别岚都随着下了马,后面跟着的人也都尽皆纷纷下马。陈明秋说:“我有一把剑落在你这,你可将我房里的剑放到何处了。” “这个这个,管家,你放置何处去了?”王老爷微微抬头,冲着身旁的管家说。 管家跪下忙答:“我,我,我也不知” “在我那儿。”王心竹说,她微低着头,有些害怕见到此时的陈明秋看向她的眼睛,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想看看他,结果发现陈明秋压根就没在看自己。陈明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后面跟随着江别岚,还有很多人。 有些东西当你决定抛弃它的时候,便有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拥有它。王心竹的眼睛有些红,是从昨夜便有的,自从王心竹让陈明秋走,陈明秋离去再也看不到他的时候,蔡云汐才明白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是些什么。 她回想第一次见到陈明秋说对自己一见钟情时眼里的那一种柔情,与画坊间他教自己作画时,到这如今的点点滴滴。王心竹已发觉她已离不开曾经被自己占有的陈明秋了。 可是,当她选择了她自以为想要的,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陈明秋的时候,便注定陈明秋会抛弃她。 陈明秋在王心竹的阁楼里找到那放置在梳妆台旁的裹着白布的弯剑,便出了王府,准备驾马离去。 “杨忘。”王心竹大声喊他,她想告诉他——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 可陈明秋没理她,他径直走去,骑上马,只说了一句:“我是陈明秋!”便回转马头,原路返回。 王心竹站在原地哭了,捧着脸,当着王家所有的人,梨花一枝春带雨,泪水潸然。 陈明秋曾经是杨忘,但杨忘已经在那一场雨里死了。 江别岚驾着马回头望了望那在王府门前大哭的蔡云汐,有些想去安慰她的冲动,陈明秋驾马走在前面,看着一旁的江别岚说:“江别岚,为何我父皇愿将十万的北钏军交于你暂时统领?” 江别岚缓缓回过头来,说:“是因我爷爷曾救过当今圣上,圣上所以信任江家,信任我。” “江老爷子,如今可还安在?” “还好,只是身子大不如从前。” 陈明秋说:“等我处理完李家的事,我一定登门造访。” “那我江家一定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你便不想解释解释,为何要派人到王家栽赃诬陷于我?” 陈明秋的口气有些加重,一旁的江别岚连忙说:“我怕王家对殿下不利,所以我想让殿下趁此离开王家。” 陈明秋将白布放下,露出铁剑来,迅速抵在江别岚的脖间,他说:“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江别岚一口否认道:“草民绝无私心!草民绝不敢有任何私心!” 陈明秋停下马来,剑仍抵在他身前,说:“你怕王家对我不利便该早些动手,却不是心里在琢磨害怕她对我日久生情,特意想将我赶出王府,让她再也见不得我?”陈明秋收回剑来,继而道:“在明幅苑之时,你不知我是何人,那时我却便看出你是喜欢她的。” “对不起殿下,我——你说的没错,我很早些的时候便已喜欢王小姐,江城的人都知道,可她不知道,我江别岚活的窝囊,只想吃得好睡得好,没有其他别的喜好,但唯独对王小姐是真的喜欢。” “既然喜欢你为何不回去?”陈明秋吼道。 江别岚诧异的看着太子殿下,只听太子殿下稍微平静了些说:“以后好好待她。” “是!殿下!” 江别岚转过马头来,朝着蔡府而去。 “那殿下你呢?你既然喜欢你为何不回去?”陈冬梅听着二人的对话许久,她很了解殿下的性格,自从多年前牧梁那丫头走后,太子殿下可是许久未用此种语气说过任何言语。 “错了,我认错人了。” 他继续驾马前行,陈明秋低落的眼神骗不了自己,但错了就是错了,如果那一场风雨里她会选择跟着自己,无论心里的姑娘究竟还能不能见到,陈明秋同样会选择跟她一起,可是没有,她选择了梦中的太子,而没有选中那时在她眼里陪她一起过欢乐却一无所有的自己。 此时,哪怕陈明秋接受着路旁很多人的欢呼,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就像他觉得父皇高高在上,皇权在握时面对一切的冷漠。 他看到从王家画坊里走出来的那位从京都来的画师王旭,王旭低着头和很多人跪拜着,却不知那高坐在马匹上的人是他曾经说过的被自己教过的太子殿下。 当他抬起头来,看到陈明秋望向他的目光,王旭便害怕地连忙伏在地间,就像将头埋在地里似的淹没在人海里。 原来,那位画出《千军万马御敌图》的人便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敢出口污蔑的太子殿下。 他双腿抖着,可陈明秋不在意,陈明秋在意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