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如醉梦红尘》 1、出逃 传说万年前曾有神仙下凡点化世人,留下秘籍法宝,并言:炼气为形可入大道,九重天关终成正果。后有机缘者渐得法门,终有小成,又过千年终有突破九重天而得大道者,曰,“人仙”,列入仙班。人仙感念尘世养育之恩,飞升前立仙门,教化众生修炼之法。仙门以匡扶正义,护尘世安宁为己任,渐获世人崇敬,而后百年虽偶有仙门之乱,却终是未成气候。时光更迭,岁月如梭,仙门渐成世人口中遥遥不可及之至圣c至高之所,仙门中入四重天者,更被世人尊为圣人。 然,仙门中规矩森严,考核严苛,从入重天到登临九重天,分近圣c临圣c平圣c圣人c至圣c灵圣c神圣c真圣c玄圣,言,一重入仙门,四重立仙圣,七重得仙道。所以三年一次的“三礼会“,即“入门礼”c“入圣礼”c“入仙礼”,例来都是仙门中最为重要的盛会,由十年一次的祈仙会前三名轮流举办。 今年正是青凤门所办“三礼会”之时,又恰一年一度的民间盛会“百花宴“被风雨楼夺得承办权,各色人等齐聚宁州城,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清晨,微光初起,凉风清浅。 居凤谷间之青凤门,薄雾萦绕,宛若超脱凡尘的仙境。 严岩站在万风堂的长廊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卷着青凤门特有的烈火兰悠远香气的微凉空气,窜进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顿觉神清气爽,脸上笑容更甚。 “嗯,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严岩神情愉悦的自言自语道。 “不,噩梦的一天亦从清晨开始。”哀怨的声音从严岩的背后悠悠响起。 “哇” 严岩被吓的连连倒退数步,定神一看。 背后站着个着青凤门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女子。 青凤门门规严谨,对弟子着装用度皆有要求。 外门弟子,男子着灰白色对襟儒服,配黑色暗纹腰带,女子着灰白色对襟儒裙,配棕色暗纹腰带,男女皆需束发,着灰白色鞋,周身皆不可着饰物;入门弟子,男子需着青色对襟儒服,配墨绿色白云纹腰带,女子着青色对襟襦裙,系蓝色团花纹束带,男女皆需束发,着青色鞋,男女周身配饰不可过三;登堂弟子虽唯有明规,但皆要求衣服素雅,束发,少饰。 所以很多年轻弟子极爱出去采买办差,这样便可着便服,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限制。 来人一身灰白色裙,发髻凌乱,脸色阴白,眼神哀怨,唇白无色,乍一看还真以为是那里飘出来的冤魂。 严岩忍不住责道:“落红,你干什么大清早在这儿吓唬人。” 落红颓唐的低下头。 严岩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疲倦,精神萎靡的女子。想到最近青凤门准备三礼会,人人忙碌,落红不但要承担许多准备工作,还要执行慕云峰交代的特别任务,着实辛苦,当下便放缓语气,宽慰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其实” 严岩忽是停住,低头微微靠近,闻了闻,蹙眉道:“你莫不是喝酒了” “嗯。”落红点头。 “你居然喝酒”严岩不敢置信。 “嗯。”落红哭丧着脸。 “你这也太过焦虑了。”严岩无奈道:“你应对自己多些信心。以你的修为能力,这入门礼闭着眼睛也定是可以通过的。”他有些好笑道:“何况这么多年,你这一杯倒的酒量,毫无长进。怎还会自己想着去喝酒。” “不对啊,为了准备三礼会,谷内取消一切玩乐,酒窖都被慕师兄封了。你是从哪儿弄的酒”严岩脸色微沉道:“该不会又是” “嗯。”落红用力点头肯定了严岩心中的答案。 “她说,那是提神醒脑的百花露。”落红一脸委屈道:“我闻了。没有酒味。” “小花的酿酒技术你还不知道吗”严岩深深叹气,无奈道:“罢了罢了。若是她真想骗你,有一百种办法。” 他扶额道:“唉,都被禁足了,怎么还不老实。” “她一直很重视你的入门礼,怎会诓你喝酒”严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我说漏嘴,让她知道慕堂主,其实,其实并没有闭关,而是,而是去,去送,送三礼会的帖子了。”落红越说头越低,越说声音越小。 “什么说你什么好呢。大师兄出谷前怎么交代的,你怎么”严岩看着落红沮丧无措的表情,不忍责备,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道:“门主和师傅去商定三礼会的事,已一月未归,现在知道师兄也不在,这丫头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算了,她人呢” “是啊,她人呢”落红声细如蚊。 “什么”严岩眼睛圆睁。 “没有,哪,哪里都没有,我,我四处都寻了。”落红此刻郁闷的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你你这么大的事”严岩看着落红微肿的眼睛,硬生生将那些责备都咽了回去。 “你先不要急。”严岩宽慰道:“既然慕师兄有过明令,便没有人敢放她出谷,何况还特地加强了封印,她应该还在谷内。” 严岩口中默念,长袖一挥,出现了一个极为精巧的阵法图,他以右手食指为笔,在左手上快速画出符文。瞬间青光骤起,左手上隐隐出现了一个金色符咒,他将左手轻按在阵图中心,瞬间光芒大胜,数十个黑点浮空而起,然后是十几个深浅不一的蓝点。 细微的汗珠从严岩额头渗出,启动搜灵阵对他来说似乎还是有些费力。 搜灵阵是青凤门的秘术之一,有地阵,灵阵,观阵。可在地阵所设地界内,以灵力为据,在观阵上定位灵力所出之方向,灵阵是钥匙,持有灵阵者,方可启动观阵,观阵亦有层次之分,能力越强,灵力越强,可依照辨别之物便越多,所看,所查自然越加准确。 而此刻严岩所依照的灵物,便是青凤门入门以上弟子所独有的凤牌。 落红看着严岩,有些担心,以她的能力,根本帮不了严岩什么,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看清阵法图里面的细密图文,但她却很早便从慕洛花那里知道这搜灵阵的厉害,也明白越是厉害的阵法,越是消耗人的灵力。 严岩脸色渐白,却依旧眼神专注,可神情间却多了几分疑惑。 他将左手收回,阵法也随即消失。 “严师兄”落红有些担心,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严圣人。” 落红尚未过入门礼,按照仙门规矩,便不算正式的仙门弟子,既非同门,便不能称呼“师兄”“师姐”,而是与他人一般以其修为不同尊称“小圣人”“圣人”“尊者”。 “我没事。”严岩笑了笑,脸上尽是疲惫。 “这丫头去华林做什么”严岩疑惑。 “禁,禁园”落红惊呼。 严岩此刻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心中将慕洛花骂了百八十遍,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前日偷去禁园未成,还被罚了禁足,以她的性格,果然还会去,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严师兄早,吃早饭了。”一个穿着青色对襟儒服黝黑,体型矮胖的年轻男子远远走来,脸上挂着朴实到有几分傻气的笑容,热情的招呼道:“落红姐也在啊,你没有去给洛师姐送饭吗” 严岩面容一紧,拉过程治正色道:“你不是出谷了吗” “我”程治呆愣,细碎的汗珠贴在他浑圆的脸庞上,眼睛瞪的大大的,更显的此刻的无措,他慌忙否认道“没,没有啊。” 严岩一把扯下程治腰上的凤牌,仔细看了看,脸上怒意浮现。他将凤牌丢给落红,转头斥道:“小治,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啊” 程治被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落红将手放在凤牌上,嘴中轻念,眉头微蹙,无奈叹气。 “你,你现在便去自省室,将剑法论本抄一遍。”严岩怒道。 “全,全部吗三十卷”程治被罚的猝不及防。 “全部。”严岩面色不善,补充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早饭呢”程治弱弱问道。 “现在便去”严岩严肃道。 “哦哦。”程治应道,想要回凤牌又不敢,极其不情愿的朝自省室一步一步的挪去,每挪一步都转头看看,胖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着实有几分可怜。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除了委屈,还有不安,有疑惑,又有害怕,简直是百味杂陈。 站在原地的严岩c落红此刻的心情也是五味杂全。 “果然,噩梦的一天亦从清晨开始。”严岩深深叹气。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慕洛花一路蹦蹦跳跳,左看看,右看看,欢快的像脱缰的马驹。 “这样顶着小治的脸,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慕洛花摸了摸自己和程治一模一样的脸有些犹豫,何况这几个月,他几乎隔三差五便被自己指使去宁州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识他。 “而且”她摸了摸自己圆乎乎的肚子,觉得实在不太方便。 慕洛花脸上微微一笑,仔细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一头窜进了草丛中,口中默念,脚下隐隐出现了一个阵图,圆鼓鼓的身体慢慢的泄了下去。原本刚刚合身的衣服,此刻松垮垮的挂在她瘦削的身上,像是偷穿父母衣服的小男孩,让人着实觉得有几分滑稽。 这样一个又黑又瘦的笑的满脸傻气的“瘦程治”突兀的诞生了。 慕洛花将腰带又裹了两圈扎紧,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的笑道:“哈哈哈,这样蛮 好的。” “赔钱呜呜。”刚走出百鸟林慕洛花便听见女子咆哮嘶吼的哭声。 侧眼望去见一中年女子拦在马车前嚎啕大哭。 “大姐,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的,多少钱,多少钱,我赔给你。”一位穿着月白色山水纹,长相清俊儒雅的公子连声劝道。 “你赔的起吗”中年妇女哭喊着。 “这酒钱我加倍赔您。您先起来,看看受伤没有。”白衣公子想将妇女扶起,却被妇女一把推开,骂道:“加倍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这可是青凤门的三日香。” 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慕洛花脸色微沉,可立刻便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了,行事还是要谨慎些,嘴上默默念叨道:“闲事莫理,闲事莫理。”便打算远远绕开,迅速离开。 2、解围 “这可是我托人花了许久才求来的,想进城卖给酒馆,为我家郎君治病的,现在全被你毁了。”那妇女泣不成声道:“你这是要害人性命啊害人性命啊” “这这,那这酒您原本打算卖多少钱,我照价赔给你,可好。”白衣公子急忙道。 “当真”妇女抽泣道:“你可不要哄骗我这妇道人家。” “不会的,大姐你先起来。”白衣公子安抚道。 那妇女起身,却依旧拦在马车前道:“五十两银子。” “什么”白衣公子不可置信。 “你去城里问问,这酒值不值这钱。”妇女指着围观的人道:“你问问他们,这酒可是千金难换的,我要不是看你一个外乡人,又不是故意的,才不会轻易饶了你。” 白衣公子为难道:“我只带了二十两银子,要不,要不您给我住址,我回去取了钱,便立刻送去。” “我呸”妇女啐道:“钱不够你不会拿东西抵啊。”她眼睛盯着白衣公子的翠玉挂饰大哭道:“大家来看看啊,大家来看看啊。欺负人啦,害人啦。” “别别。”白衣公子显然还是颇为顾及面子,见这妇女如此泼赖无理,显是没了办法,急忙安抚道:“大姐,大姐,我将这玉佩压给你,然后还有这二十两银子,先给你,不够的我” “上官公子,您在这里啊,让我好找,听说您已进来百鸟林,堂主便让我来接您。”慕洛花走到白衣公子前礼数周全的作揖道。 慕洛花看了一眼那哭泣不止的妇人和一地的碎就罐子,微微低头极为礼貌的说道:“上官公子,您看可否将此事交由在下处置,入谷前,家中世代便是经营这酒水生意的,入谷后,也一直于此打交道。” “哦。你是青”白衣公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回礼道:“那便有劳了。”说罢便将银袋递给慕洛花。 慕洛花看着手中的银袋,又看看白衣公子,这样便拿到了他的钱袋,还当真是好骗的厉害。 她走到打碎的酒罐前,拿起一旁的酒封细细检查了一番,又拾起一片盛着些许剩酒的半圆碎陶片,放在笔尖嗅了嗅,随后一饮而尽,笑容渐起。 那哭闹妇人初听慕洛花的话,却是略有迟疑,可她记得许多人与她说过,修行之人气质风骨不同一般,尤其是已入重天者更是区别于凡俗之人。可再看眼前这年轻男子,黝黑清瘦,脸上挂着有几分傻气的笑容,一身青白色的布衣松垮垮的罩在身上,鞋子上还有些泥土,哪有半分修炼之人的气质。她细细想来此人若真是青凤门的弟子,也必定只是个打杂的外门弟子,这白衣公子虽说很可能是青凤门的客人,但只派一个貌不起扬的外门弟子前来接应,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想通以后,那妇人自是从容许多,脸色也隐隐的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得轻慢。 慕洛花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到那妇女的面前,客气道:“既是上官公子说要加倍赔你,我自当遵从。”她拿了五两银子放在那妇人手上道:“醉云斋的酒都是好酒,自然是比其他酒肆高出许多,最贵的金满堂便要一两银子,可就算这酒是金满堂,也足足翻了五倍的价格,已然是慷慨至极了。” “我呸”那妇女骂道:“那里来了无赖。还冒充青凤门的人。谅你再怎么好的酒,就算是那金满堂又能和我这酒相提并论。没见过就说没见过,何苦欺负我一妇道人家。”她眼眶骤红指着白衣公子骂道:“泼皮,无赖,看你穿的光鲜亮丽,怎料竟是个黑心肠的。”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道:“大家来看啊,来看看,有人谋财害命了,有人欺负” “大家来看看啊,大家来看看啊。”慕洛花也随着妇人一起叫喊道:“来看看骗子行骗,败坏丰县声誉啦。大家都来看看啊,有人诬陷青凤门啦。” 那姿势和音量,似比那妇人还迫切几分。 丰县的这条官道,原就是进宁州城的必经之路,路上来往行人颇多,不多时,便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那妇人瞬间呆若木鸡,看着慕洛花,显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 那白衣公子亦是满脸震惊,显是更没有料到慕洛花会这么做。 “哇,青凤门的弟子都是这个风格吗好别致啊。”白衣公子愣愣的感慨道。 “来,大家看看,这位妇人是如何诓骗这位异乡公子,败坏咱们丰县热情好客的好名声的,还污蔑青凤门。” 有看热闹许久之人,小声向他人介绍发生何事。 青凤门自成立以来,尽心尽力守护一方,其门规严格,弟子多平和守礼,在宁州城一带本就极有威望。 围观者议论纷纷,似是对这妇女颇有些不满。 “ 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污蔑青凤门了。”妇女看着众人指点,有些急躁的辩解道:“你们莫要听她胡说,这人打碎了我千辛万苦求来的三日香。”她泣不成声的说道:“这酒我原是打算去城里高价买了,换药钱的,这可是我家郎君的救命钱呢。现在,现在,他们还欺负我一妇道人家,想不赔我酒钱” 她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大声哭泣起来,那妇人哭声凄婉,听着颇有些让人动容。 围观者齐齐看向慕洛花,目光似乎是等待着她解释其中缘由。 慕洛花也不气恼,抱着手慢悠悠的说道:“我方才已经尝过了,这酒嘛,自然是好酒,可你当真确定此酒便是那青凤门的三日香吗” “自然确定。”妇人笃定道。 “是你托人从青凤门拿来的”慕洛花继续问道。 “都同你说了,是我千辛万苦才从青凤门求到的。”妇人为了提高可信度急急道:“是我亲自去朝凤门取的,千真万确的三日香。” “如此确信,看来你对这三日香很是了解。”慕洛花语气淡淡问道。 “这是自然。”那妇人冷哼道:“这宁州城的人,谁人不知。” “只听其名,未见其容。这可不能叫了解。”慕洛花饶是有些羡慕道:“还是你曾喝过” “这么难得的酒,我怎么舍得喝。你以为我是他们这样的有钱的公子哥”那妇人尖酸刻薄道。 “即是没有喝过,又只闻其名,你又怎么确定这是三日香”慕洛花不等妇人说完便再次提问道。 “三日香,顾名思义,三日留香,酒气挥而不散,你现在闻闻,你身上,那酒香早已散去。”慕洛花认真道。 那妇人一惊,立刻闻了闻自己手掌。 白衣公子也闻了闻刚才被酒打湿的衣摆,唇角微弯。 “你自己闻闻,你自己闻闻,明明就还有酒气。”那妇人气冲冲道:“还说这不是三日香。” “原来你果然不知道何为三日香啊。”慕洛花昂首从容道:“三日香酿酒过程与其他不同,酿酒人身上三日酒气不散。这便是三日的由来,酿成后,喝之入口,无酒香,只余” “花香。”白衣公子道:“酒气挥散,只余淡淡花香。故名三日香。” 慕洛花朝白衣公子点头笑道:“公子说的极对。” “我是亲自”那妇人急急辩解道。 “你是亲自去青凤门取得这三日香吗”慕洛花冷声道:“那赠你这酒之人,可曾告诉你,青凤门之酒,不售c不卖,不可营利,无有例外者,还说你没有污蔑青凤门。” “再者,若你当真是亲自去取,你是找谁何日去取的”慕洛花步步紧逼道。 “我忘记了。”妇人强撑道。 “不用你记得,朝凤门对访客每日皆有记录。至于谁给你的酒,那边更好查了。”慕洛花声音不大,却思路清晰,只见她不急不慌接着道:“这三日香,非入门弟子不可得,且出入皆有记录,取于何人何时c用于何地,皆可查询。” 妇人眼神阴沉,怒视慕洛花道:“你是想去青凤门求证吗” “这自然最好,其实。”慕洛花拾起酒封缓缓道:“还有更简单的,因为三日香每个酒封上皆有记号。只要去朝凤门一问便知。” 那妇人一把抢过慕洛花手中的酒封,仔细检查,依旧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讪讪道:“你,你别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胡说,谁能为你作证。” “那谁又能为你作证”与妇人的气急败坏不同,慕洛花自始至终都语调平和,更让人感受到她的自信与笃定。 “你,你们,你们别想蒙混过关。小心我去报官。”那妇人狠狠道。 “好啊,我们在这里等着你。”慕洛花转头笑道:“还是我和上官公子陪你一起去,此事涉及青凤门,自然会再请青凤门的弟子前来做证,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围观者有调笑者,有起哄者,有点评者,好不热闹。 3、爱酒 妇人见此番已然是得不到什么好处了,恶狠狠的骂道:“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大家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个惯会骗人的,大家可不要平白受了骗。”慕洛花朝女子的背影大声说道。 “这女的是谁啊你们村的” “没见过啊。不是我们村的。你们村的” “也不是我们村的不过这年头还是真要小心些。” 人们议论着,渐渐散去。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白衣公子鞠躬道。 慕洛花将银袋还给汤一查道:“公子客气,我乃爱酒之人,实不愿看到有人借酒之名招摇撞骗,方才多言了几句。事情既已结束,在下便告辞了。” 白衣公子看着慕洛花远去的瘦削背影,眼中满是欣赏,他总觉得这样朗阔通达的人物,若是自己不与之结交,一定会抱憾。 “兄台稍等。”白衣公子追上慕洛花道:“兄台,可是要去宁州城” 慕洛花点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条路是进宁州城的必经之路,在这条路上相遇,不是出城,就是进城。 白衣公子抱手道:“在下姓汤,名一查,谢谢兄台今日出手相助。不知是否有幸与兄台相交。” 慕洛花也不扭捏,还礼道:“汤兄客气,在下姓孟,因无酒不欢,师傅赐名一个酒字,孟酒。” “在下正好也要去宁州城,若是孟兄不嫌弃,可否”汤一查小心措辞道。 “不嫌弃”慕洛花看着他身后的马车,愉快的答道。 既不用违反门规,又可以节省时间,还不用走路,这样的好事,慕洛花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慕洛花觉得眼前这人温润如玉,到真有几分谦谦公子的意思,便也生出了几分亲近。 清晨,空气清新,温度微暖。 一辆马车伴着路两旁树梢肆意而下的阳光悠闲的走在官道上。 可马车里的气氛却着实有些尴尬。 慕洛花和汤一查各坐一边,沉默不语,偶然间,目光相交,也是彼此礼貌的笑了笑。 “敢问孟兄,是否是识的与我相似之人”汤一查忍不住问道。 “汤兄何有此问”慕洛花想起自己方才熟络的唤他上官公子的样子,大笑道:“我胡诌的。” “那青凤门”汤一查犹豫道。 “嗯,那自然也是胡诌的了。”慕洛花哈哈笑道。 汤一查略微迟疑,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缘由,对慕洛花的聪慧更生好感。 “你看我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修行之人吧。”慕洛花指了指自己邋遢的模样,自嘲道。 “不像吗”汤一查目光真挚道:“我却觉得像,世人眼中,修行之人,都应该飘逸俊朗,可修行,修的是心,磨的是风骨,于外貌c打扮又有何想干。” 慕洛花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着纨绔子弟打扮的人,却说出这样的话,突的也对他生出了几分欣赏。 “汤兄,这是说我长得不好看啦”慕洛花故意调侃道。 “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汤一查急忙解释道。 “哈哈哈,我看公子生的清秀俊朗,倒像个修行的圣人。”慕洛花打趣道。 “啊没,孟兄抬举。”汤一查笑的尴尬道:“不瞒孟兄,再下还只是一外门弟子。” 虽说每个仙门各有门规,可是对于弟子的划分却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只是大的仙门,等级划分的更为明确森严些。一般都分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又分:入门弟子,登堂弟子c以及传承弟子。 即如青凤门,内门弟子一百六十余人,过了入门礼的入门弟子亦有近百人,而过入圣礼的登堂弟子仅数十人,过了入圣礼便可进祖师祠堂,入弟子册,论资排辈,亦可拜师,青凤门九长老,真正收的徒弟凤毛麟角,这样的弟子便是传承弟子,传承弟子即可管理一些事务,亦有可为堂主,青凤门五分堂,皆设一正两副,多为长老或其亲传弟子,故传承弟子之地位于门中比诸弟子自是高出许多。如青凤门门主仲墨竹之嫡传大弟子,慕云峰,万风堂堂主,又管门中诸事,为青凤门弟子之首,在弟子中的威望甚至胜过几个闲云野鹤的长老。 而青凤门的外门弟子却足有三百人之多。 外门弟子,说好听些,是仙门中修行尚浅之人;说难听些,便是未入重天者,说的更加直白些,便是还在仰望修行之门,寻找大门钥匙之人。虽说也登记在门派的人员名单里,但在很多入门弟子看来,不过就是扫地拖地,做饭打杂,在仙门中混个名号,混口饭吃的 ,甚至连仙门弟子都算不上的普通人。 汤一查讪讪的笑道:“也是我资质浅薄,进门五年还是一无所获。” “这不是还有第六年嘛听说凤谷这地方人杰地灵的,想来风水也定是不错的。”慕洛花笑着宽慰道:“何况,修行之路何其漫长,今日你悟的多些,明日我悟的多些,后日或许他悟的多些,长长久久何有尽时。你又何须妄自菲薄。” 汤一查看着慕洛花,眼神明亮专注,似是颇有几分敬仰之情。 慕洛花耸耸肩,似是无所谓般接着道:“你看我,还不是八九年了,依旧”说到一半似乎发现自己说多了,便立刻停了口。 汤一查笑的温和道:“原来孟兄也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慕洛花也笑了起来,问道:“对了,汤兄看着不像本地人。” “这么明显吗还太特意打听了这宁州城的穿衣打扮。”汤一查懊恼道。 “那汤兄为何不先打听一下这宁州城的口音呢”慕洛花调侃道。 “哦,是啦。我说那妇人一眼便看出我是异乡人。可着口音”汤一查挠头道:“可当真为难我了。 “其实口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宁州城多的是各地来往的商人。”慕洛花故意摇头无奈道:“真正的问题是,汤兄这好脾气。” “啊”汤一查看着慕洛花故意蹙眉的样子,忍着笑,认真道:“这就更为难我了。俗话说本性难移,莫不是要重新投胎。” “哈哈哈哈”车厢里一阵阵的笑声。 一个性格开朗大方,不拘小节,一个性格明快洒脱,狡黠风趣,两人谈着四处听来的宁州城风土人情,分享着各处听来的仙门趣闻轶事,说说笑笑,当真是一拍即合。 半响之后,外面安静的环境忽是变得热闹起来,慕洛花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两边商户琳琅满目,街边摊贩吆喝不断,各式杂耍玩物列之不尽,期间人流如潮,车马难行,相次壅遏,不复得出,到处一派喧嚣之景。 明明大半天的路程,慕洛花却只觉得似乎转眼便已经到了。 她将窗帘挑开,笑容满面的对汤一查道:“汤兄,我们到了。” 4、风雨楼 巳时,日光渐盛,薄雾已散。 与现在慕洛花和汤一查大好心情截然不同。 此刻有两个人站在朝凤门前,满脸郁闷。 严岩焦急的安排道:“我去找小花,你在谷中盯着,切不可让他人知晓,好在大家都忙着准备三礼会的事,她又被禁足,可以瞒过一时。” “严圣人,你快去快回,我总是有些心慌,万一慕堂主提前回来该怎么办”落红满脸不安道。 “落红。”严岩转身将手按在她肩膀上,郑重的说道:“小花的幸福就全靠你啦,这事千万,千万不能让大师兄知道。” “嗯。”落红亦是郑重的点头道。 “何事不可知。”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慕,慕师兄”严岩脸色一紧慌忙叫道。 “慕,慕堂主”落红亦是笑的十分局促。 “嗯,早上你不督促早课,在这里作甚。”慕云峰脸色一沉,剑眉微蹙道:“发生何事” 严岩与落红两人表情郁闷,缓缓对视一眼,默契的齐声赔笑道:“没有,绝对没有” 宁州城内。 被繁华早市吸引的慕洛花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道:“怎么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汤一查关切的问道:“孟兄,莫不是着凉了。” “着凉到没有,肚子却是饿了。”慕洛花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囊郁闷道:“从晨起便什么都没有吃呢。” “正好,若孟兄不嫌弃,与我一起去用些小点,休息片刻。”汤一查从怀中拿出一块精巧别致的木牌道:“我刚好定了坐”。 慕洛花拿过木牌,放在手上细细观赏。 那木牌长不及拇指大小,握在手中隐隐有香味,正面刻着一个草书的“风”,背面刻着一个花型图案,下面系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日期,正是当日。 “风雨楼”慕洛花眼睛一亮道:“那还真是让汤兄破费了。” 汤一查摇了摇手中的钱袋道:“孟兄忘了,我这银袋里的钱可都是孟兄帮我救下的。” “自是这样。”慕洛花假模假样的抱手作揖道:“那便让汤兄破费啦。” 风雨楼,坐落在一个不算主路的主路上,说是楼,却更像一个富户人家的私宅。前有亭台水榭,后有楼台阁宇。说是一个听书的地方,却又比普通茶楼大一些,要说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地方,却又似乎不见豪华奢靡。这里既是文人们聚集品评之地,也是城中百姓饭后消遣之地,最主要这里的饭菜,小点也十分出名,所以,几乎每日都客满盈门。 尤其公布今年的“百花宴”由风雨楼承办后。半年来,客人陡增,虽然从第一天营业,风雨楼的雅间c雅阁便是需要提前预约的,熟客们大多习以为常,也理解这是为了更好的准备妥当,服务客人,可就算是以往年关节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排队排到几十日后的。渐渐抱怨声愈来愈多,可是,奇怪的是,风雨楼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 慕洛花站在风雨楼门前,看着门框上“风雨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微微一笑。 “坐听世间风云,笑看亭台烟雨。”汤一查念道:“好写得好,这气度,情致,当真和想象中一模一样。” “气度情致”慕洛花歪头看了看,哈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了”汤一查不解。 “没有,没有。”慕洛花立刻摇头道。她觉得作为此刻宁州城的数一数二的大店铺,自己还是该为风雨楼留些名声。 “一明殿中燃宝灯,二品居里藏美器,三里轩内有奇珍,四方阁里有异宝,五湖谷内有仙草”几个孩童蹦蹦跳跳的唱着歌谣从两人身旁跑过。 慕洛花看着孩童,听的一头雾水。 “这是上京城了流传的歌谣。”汤一查凑在慕洛花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听说是给惩戒院下的战书” “战书”慕洛花更是听得不明所以道:“谁” “不知道,据说是神偷雪无形。”汤一查耐心的分享着自己的情报道:“他给出了十个地方,扬言要偷尽仙门奇珍。” “够豪气。”慕洛花感慨道。 “什么”汤一查看向幕洛花的眼神都透出了几分诧异,这个孟兄的想法果然不同常人。 “这个雪无形是什么人”慕洛花的好奇心被完全激发起来,急急问道道:“偷成功了吗偷了那几家其他几家是什么” “” 汤一查被慕洛花这种不寻常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道:“好像,好像偷了,偷了吧,惩戒院封锁了消息。” “唉”慕洛花失望道:“还以为可以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呢。” “” “虽然我也不讨厌惩戒院。”慕洛花笑着说道:“那祝他们都好运吧,难得看到那么豪气的小偷。” “” 汤一查此刻有一种,自己似乎认识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的既视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站在一旁尴尬的笑着。 “号牌已核实,两位贵官里面请。”一个身材偏瘦,满面笑容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迎道。 终于解救了汤一查了纠结。 慕洛花看见来人也再不多话。 中年男子领着两人去雅阁,一路上汤一查都对主人家的细腻用心赞不绝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两人被领到了三楼名“三秋叶”的雅阁。 雅阁正中挂着一副木雕画,可画上却又点缀着几片真的枝叶藤蔓,虚实相宜,颇为精妙。有一方书案,笔墨纸砚样样齐备,方便客人随时留下墨宝,门口既有木门,又挂有水晶帘子,若是想聊些私事,尽可关门谈论,若是想听楼下的说书,开门,放下水晶帘子即可。 此刻楼下说书人正绘声绘色的说着百花宴。 “话说这百花宴,既有百花争鸣之意,又有百花齐放之韵,天下才子在此论书议画,评文比才,以茶会友,世间佳人在此各展雅艺,不论出处,只谈才情,不问前尘,只言今朝。”台上的说书人,口灿莲花,说的颇为有趣道:“有道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好好。”客人们一片叫好声。 “上次说道这林家公子奇思妙想引人赞,今日便说说那谢家奇女子一曲剑舞惊天下”台上说书人妙语连珠,说的热闹有趣。 雅阁里,慕洛花喝着茶,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认真研究木雕画的汤一查。 显然比起这里独特的院子结构,精妙的屋中陈设,以及台上说书人的奇闻轶事,她对眼前这个“异乡人”更感兴趣。 汤一查出手阔绰,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茶点。 松软甜腻的枣泥糕,皮薄馅酥的绿豆酥,凉滑淡雅桃花冻,甜不顶口的香芋卷,装满各种花型模样点心的百花拼盘。两人吃着美味的小点,嗑着风雨楼特色的茶瓜子,喝着香气淡雅的花茶,听着说书人妙语连珠的说着各种传说趣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是颇为惬意。 突然楼下一阵喧闹吵闹之声。 5、热闹 听到动静颇大,两人皆是有些惊讶。 汤一查略有些慌张道:“孟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们换个地方。” 可这风雨楼的雅阁得来不宜,他又觉得十分可惜。 慕洛花却是不紧不慢,安抚道:“汤兄,难得有热闹,何况还是风雨楼的热闹,我们便留下来看看呗,何况你看我们点的菜都还没有上完,莫要浪费。” “好,好吧,那便听孟兄。”汤一查笑的依旧有些勉强。 不过,他心中,的确也有几分好奇,风雨楼名声在外,尤其是在宁州城。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鲜少听说有客人在这里胡闹放肆的,这样稀少的事情都被他碰到了,应该留下来看看。 此刻,风雨楼一楼。 十几个穿着黄黑色家丁衣服的壮汉,正护着一个周身华服,满身金饰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的便要往楼上走。 “这位公子,三楼的雅阁真的都已经定满了。要不您就坐楼下吧,二楼还留着一间。我们这里经过特殊设计,保管无论您坐在那里都可以”风雨楼的福掌柜堆着满脸的笑容解释道。 “我呸”为首的家丁骂道:“我家少爷来你这里听书,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看这楼下坐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人来人往的,也配给我家公子座。滚开” “我们是什么人啊”一楼有人听到那家丁的话显然生出了几分不满。 “阮兄切莫动气。”同坐的人安慰道:“这么长时间,还第一次遇到在这里闹事的人,倒是觉得新奇。” “哈哈哈哈哈。苏兄说的是” 说话两人,一人是宁州城通判阮云二儿子阮化,一人是丰县县令苏嵘长子苏和。 两人前几日刚刚游学归来。今日临时起兴,想来这里喝茶听曲,可惜所有雅间c雅阁都被已被预定,幸好福掌柜与二人相熟,便为二人临时加了桌椅,后来有人临时取消预订,福掌柜来问二人是否想换去雅间,可二人觉得坐在一楼,绿植环绕,听着旁桌的聊些邻里趣事,家长里短,也着实有趣,便留了下来。 “他认不认识我们无所谓,可若不认识这风雨楼的规矩,怕是这大爷也装不了多久了。”阮化笑的一脸鄙薄。毕竟连他父亲,宁州通判,都不知道这风雨楼真正的渊源,只是一再嘱咐他,对待福掌柜一定要客客气气。 “哈哈哈,正是,阮兄喝茶,喝茶,我两且坐看这厮的下场。”苏和耻笑道。 “这位公子,雅座,雅间,雅阁都是一样的。”福掌柜笑着说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风雨楼的规矩吗一楼坐的都是些穷酸鬼,二楼坐的也都是些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的人,唯有这三楼,还让人看得过去。”那华服男子满脸轻蔑的说道。 “不不,风雨楼只有费用不同,并无贵贱之分。”福掌柜连忙说道。 “这种忽悠外面人的话,你来忽悠我滚蛋你是怕我们少爷付不起钱吗”为首的家丁骂道。 他面露凶相,左脸又有一道伤疤,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凶恶。 “不是,不是。”福掌柜赔笑道:“这雅阁的号牌很久便已经预约完了,真的” “胡大,别和他废话。”那华服男子十分不耐烦的对为首的家丁说道。 “叫你滚开。”未等福掌柜将话说完,那胡大一把将他推到在地,骂道:”竟敢拦我家少爷的路,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福掌柜,福掌柜。”一旁的小厮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别管我,快,快些拦住那些人,楼上有贵客,可不能让他们胡闹。”福掌柜忙不得拍身上的灰尘,急急忙忙的往楼上赶。 “这位公子,您也看到了,真的所有雅阁都已经满了。”福掌柜拦在那些人前面陪着笑脸道。 “老大,的确都有人了。”几个家丁顺着阁子看了一遍,凑近胡大说道。 有些关着门聊天的客人,也都被敲开了门。 三楼雅阁的客人都一一露面,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华服男子一群人身上。 胡大毕竟是个久经世故的人,微微打量了一番三楼的客人,单是看衣服做派,便知道有些人大有来头。 可更让他不安的是,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总会有人生气,抱怨几句,骂上几句,可到现在,被打扰的客人,虽面有愠怒,却没有人真的发作。 楼下的说书人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书。 小厮们也忙碌穿梭继续服务客人,尽心尽责。 或许这名声在外的风雨楼,确实有些背景。 想到此处,胡大立刻走到华服男子身边,小声道:“少爷,要不今日您就将就一下去二楼的雅间吧。咱们初来宁州城,还是不要太过张扬的好。闹得太大,让老爷知道了,怕是不好收场。” 一听“老爷”二字,华服男子脸色微变,有了退意。 忽然,一声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冷哼,伴着浓浓轻蔑的嘲笑。巧妙的穿插在了说书人喝茶歇息的瞬间,清晰的在三楼响起。 “那里跑来的土包子。” 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字数虽少,却极具讽刺。 这个词戳到几位客人相同的感受上,带出了几声抿嘴的笑声,更点燃了华服男子即将冷静的大脑,带出了无数的愤怒。 胡大正想着如何安抚,便已被华服男子一把推开。 “滚开,这里又不是上京城。区区一个小城的茶楼,你怕什么”那华服男子骂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少爷我在上京城都没有这么憋屈过。现在出来喝个茶,你也在这里多话,滚” 他环视了一圈后,一把揪过福掌柜,指着三楼角落“游丝”和“飞絮”两间阁子,怒气冲冲道:“为何那两间是关着门的。” 华服男子扭头朝身后家丁道:“那两间呢,你们怎么不看,去给少爷我看看。” 这些家丁虽说都是混混出身,无所顾忌,可也正因为出生市井,四处混迹惯了,坊间传闻自然也就听得多了。 狐假虎威是一回事,自寻死路,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家丁们虽然知道此刻华服男子很生气,可谁也没有动,都将目光齐齐的看向胡大。 6、好戏 “这位公子应不是本地人,否则怎会没有听过天迥游丝不可得,日高飞絮莫再寻的宁州城老话吗”汤一查摇头无奈道。 “那汤兄可知这句天迥游丝不可得,日高飞絮莫再寻的由来。”慕洛花好奇的问道。 “据说游丝和飞絮两间雅阁,无论何时预定,掌柜都只会答一句,已有人定了,再无多言,可谓千金难求。”汤一查细想当时那人的确是这样说的。 “汤公子果然见识广博,让人赞叹,虽非本地人,又初到宁州城,却对这些市井传言颇为熟络呢。”慕洛花笑着打趣道。 “我家在这宁州城有,恩,一些生意,小生意。”汤一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我也都是听家里人说的。” “那号牌也定是家里人帮着定的了。”慕洛花顺着他的话不紧不慢的说道。 “啊是”汤一查对上慕洛花探究的眼神,无奈叹气道:“孟兄如此聪慧,我这谎话也着实编不下去。” “我有一好友,对各地风土人情极为了解。来宁州城之前,便是听他说了诸多宁州城的趣事。而我对那丰县的凤鸣碑以及这宁州城的风雨楼尤为向往。”汤一查一五一十的说道。 “所以这一大早便跑去丰县”慕洛花突是想起什么,问道:“汤兄此举,该不会是为了什么奇怪的传说吧。” “嗯,哈”汤一查干笑几声,道:“听说卯时三刻,在那凤鸣碑旁埋一颗带着苔藓的鹅卵石,便可以向山中众神许一个愿,很是灵验。这不是快到三礼会了吗求个心安。” 慕洛花低头暗暗叹道:“不出所料。”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随口说的一个瞎话,居然被广为流传,且愈加神秘,居然传到了外地。 “我那好友是风雨楼的常客,这号牌也是他给我的。”汤一查本想在慕洛花面前表现一番,熟料几句话便被看出了端倪,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而慕洛花却是解开了心中的疑惑,脸上笑意越发真诚,举杯道:“那我就以茶代酒谢谢汤兄那位好友,最主要还要谢谢汤兄的美食,坐不坐在风雨楼无所谓,最主要是有的吃,吃得饱,有人聊,聊得开。” “哈哈哈哈,孟兄说的正是。”汤一查端起茶杯与慕洛花轻碰,心情大好,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怀了。 “我那好友也是个豁达有趣之人,倒是和孟兄有几分相似,改日定要介绍给孟兄认识,想来你二人一定十分投契。”汤一查笑道。 “听汤兄寥寥数语,便已觉得这位朋友一定是个有趣之人,有机会一定要坐下来喝一杯。”幕洛花点头应道。 两人相视一笑,当下更有相逢恨晚之感。 心情舒达,汤一查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刚才没有注意,此刻他总觉得这个华服男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总觉得这个做派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仔细打量着华服男子,回忆道。 “这不就是狗仗人势,或者狗仗狗势,自以为是大爷的典型做派吗。”慕洛花喝一口茶,淡淡讽刺道:“我也看着眼熟呢。” 她嗑着瓜子,接着调侃道:“若是汤兄没事,便留下来看看这出,群狗狂吠风雨楼,公子哥怒问吾是谁的大戏。”她低头笑的不置可否,默默道:“再加一出,老虎屁股上扮老虎的好戏。” “哈哈哈。”汤一查收回目光,笑道:“汤某自是要留下来陪孟兄好好看看这出好戏的。”他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黑瘦少年,这般不同于他人的从容姿态,又是好奇,又是欣赏。 这边“看戏”的兴趣斐然,那边“演戏”的倒也尽职尽责。 华服男子见家丁没有人动手,怒气更甚,咆哮道:“怎么,本少爷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胡大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当下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便劝阻道:“少爷,您听我” “滚开你们不去,本少爷自己去看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们”华服男子怒意愈盛,声音也愈大,颇有一种此山是我开的,此楼是我建的豪横感。 福展柜急的不停地挠着头,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抢先一步,拦在,恳求道:“这位公子,这两间阁子您真不能进。” “我不能进”华服男子暴怒道:“上京城都没有少爷我不能进的地方,何况这小小的宁州城。” “滚开。”华服男子一脚将福掌柜踢倒在地。 “不能进,不能进啊“福掌柜一把抱住华服男子的脚苦求道。 华服男子连踹几脚骂道:“你这家伙,还不松手。” “这人也太过分了,不行,孟兄我忍不住了。”汤一查十分气 愤的说道:“我孟兄” 他转头,座位上哪里还有慕洛花的半分影子。 “砰” 一个酒杯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华服男子的大腿。 华服男子只觉得脚上一阵酥软无力,险些踉跄跌下去。幸好胡大有些功夫在身,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 “是谁谁敢打本少爷滚出来”华服男子骂道。 “虽然从公子进门开始,这里想动手的人就很多。”慕洛花一脸讨好的笑道:“但是,小弟刚才真的是手滑,那杯子才不小心飞出去的。不过确实是风雨楼的杯子,有灵性,知道该朝那里飞。” “你”华服男子气的满脸涨红。 “你不想活了居然敢打我家少爷。”胡大骂道。 慕洛花不理会两人,径直走过去将福掌柜扶起来道:“福掌柜,小生知道,这风雨楼啊,有风雨楼的规矩,您现在这样一味的退让,倒显得这位少爷太过不懂事,不知礼数,平白的惹人笑话。” 那华服男子脸上红转青,青又转红,气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哈哈哈哈。”汤一查笑大声,拍手道:“就是这个理。” 他这一笑,带着许多憋着许久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居然,瞬间变得热闹轻松起来。 胡大看着来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弱,青白色的布衣松垮垮的罩在身上,一看便像是那家的仆役,或者贩夫走卒,便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张嘴便骂道:“哪里来的蠢货,不知死活的瞎眼玩意敢在这里多管闲事滚远些” “原是想请你家少爷去我的阁子里稍坐,可既然你说我多管闲事,那我便只好让你家少爷站着了。”慕洛花脸色一冷,耻笑道:“何况我同你家少爷与福掌柜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她似是歪头想了一下,点头,自言自语的解释道:“不过,这逾矩的毛病,倒是像极了你家少爷,想来应是家风如此。” “说的甚是有理”有客人忍不住迎合道。 “在理。在理。” 起哄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若是有人现在才来,就这样一看,当真会以为,这里正在上演一出什么精彩的演出。 7、对峙 “你”胡大气的脸色铁青。 慕洛花看都不看他一眼,对华服男子说道:“这位公子,想是初来这风雨楼,方才进门前也没有细看门口刻着的公告,不知这里的规矩。那小弟今日就多介绍两句,这风雨楼的雅阁c雅间都是提前预定的。今日这三楼的阁子,想是已经预定满了,不如” 那华服男子冷哼一声,不屑道:“那里来的臭要饭的穿成你这样居然也进的来。风雨楼也不过如此。” 他不知从哪里又平添了几分得意,指着“游丝”和“飞絮”两间阁子转身对福掌柜,狠声道:“掌柜莫不是根本没把本少爷放在眼里” “没有,没有”福掌柜立刻解释道:“这两间早有预定,公子还是” “我呸”胡大此恶狠狠道:“老子可听说,这里常年都关着门。” “你怎知这里常年关着。”慕洛花故意质问道:“原来竟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那华服男子不屑道:“我就是真的来砸场子的有怎样你可知道,我父亲一句话,便可以让这风雨楼开不下去。” 此句话一出,议论声更大了,人人都在猜测此人口中的父亲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话以前似是许多人说过,可如今这风雨楼却也开的好好地。小弟劝这位公子一句,少说些,别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疼的哭爹唤娘。”慕洛花语气无比真挚的说道。 “若是你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你会后悔今天说的每一句话。”胡大嚣张道。 “哦。”慕洛花故意拖了好长的声调道:“连一条看门狗都这样不可一世,那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失敬,失敬。”慕洛花随意的举了举手,脸上笑意更浓道:“敢问令尊名讳。” “你这般蝼蚁不配知道。”华服男子额头微抬,轻蔑道:“就算是我家养的狗也不知比你高贵多少。你只需知道,本少爷,是你惹不起的人。” “喂,你主人承认你是狗了,不过你这样子,小心叫唤的太厉害被主人家赶出门去。”慕洛花对着胡大说打趣道:“而且,看公子这般,恩,十分富贵的穿着风格。确实不是同类中人。” 胡大的脸上一时间姹紫嫣红,红绿相间。 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番戏耍让刚才被打扰的客人心中十分解气。 而慕洛花之所以故意激怒华服男子和胡大,并非为了帮那位客人出口气,更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为了激他们说出那个“老爷”,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知道越多的信息,便有更多应对的方法。就算是没有套出话来,她这般胡搅蛮缠也帮风雨楼的小厮去找帮手赚足了时间。 “你”华服男子满脸涨红,抬手便要给慕洛花一巴掌。 慕洛花灵巧的闪到了一边,轻笑道:“这话竟是听懂了,看来公子除了不懂,动不越规,行不逾矩外,听力还是很好的。” 华服男子那里还忍得住,吼道:“找死胡大还愣着干嘛” “喂喂,别怪在下没有提醒公子哦。”慕洛花一个轻巧的转身,便退到了一旁角落里,接着道:“不能斗殴也是风雨楼的规矩之一。” “哼,风雨楼,怎么了,规矩是人定的。”华服男子显然被慕洛花彻底激怒了,骂道:“本少爷就是规矩” “什么时候这风雨楼的规矩要由旁人来定。”一个轻柔却又带几分冷漠的女声从楼梯口传出来。 慕洛花闻声望去,见一妙龄女子款款上楼而来。 她上身着一间枣红色金丝暗纹上,下着同色彩晕长裙,束着一条琉璃水纹腰带,系块胭脂白玉吊坠,眉若远山,粉唇带笑,一双如水带波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似含情似无情。 “三小姐。”福掌柜看见来人恭敬的说道。 这样谦卑的态度不仅让风雨楼的一众熟客大为震惊,也让久混江湖的胡大几人多了几分戒备。 而那华服男子看着款款走来的红衣女子,竟是有几分痴了,想不到在这偏远的宁州城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正准备出去帮忙的汤一查亦是一愣,立刻在脑中急速的搜索这个万分熟悉的称呼,忽是眼神一震,有几分不敢相信,又有几分安心的坐回了位子。 “孟兄,倒是料事如神呢。看来今天当真会有一场好戏。”汤一查看向慕洛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的笑意。 “三小姐,这位客官他”福掌柜刚要解释,红衣女子便示意道:“知道了。” “是小人无能。”福掌柜低头愧疚的说道。 “无碍,福叔,一年到头,总会遇到一两个”红衣女子没有接下去说,可言下之意却 极为明显。 “去找个大夫好好帮福叔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红衣女子纤手轻挥,轻声道。 红衣女子看着小厮扶着福掌柜下楼去后,转头盈盈朝华服男子一笑,柔声道:“这风雨楼的规矩是初建时,便已定下的,还请公子见谅。惹得公子不快,自是风雨楼招待不周,不如今日公子暂且先回去,改日小女定亲自设宴,陪公子喝上一壶这宁州城最有名气的金满堂。” 那华服男子看着红衣女子,眼神发直,当下便点头应道:“若是这样,甚好。” 此刻他心中早已生了退意,可终还是有些放不下脸面,他不过是与人打赌,却不想惹了这许多事,可是事已至此,若是现在就这样走了,那他日后在宁州城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只怕事情传开,倒是还连带着他父亲也要一同被人耻笑了去。 若此刻是他父亲在这里,那一定会选择毫不犹豫立刻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才是他们这类人的生存之道。可是,偏生他对他父亲的生存之道学的还不够透彻,对于面子这类的事情还是看的极为重要。 他昂头道:“看在小姐的面上,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了,可有些下人实在不懂规矩,小姐若是不惩治一番,以后指不定还会为小姐遭来什么祸患。” “黄公子说的是。”红衣女子微微额首,轻柔一笑道。 “以后来风雨楼,小姐可愿作陪。”黄临笑的得意。 “这是自然。”红衣女子笑容依旧 看着红衣女子娇柔顺从的模样,黄临满心陶醉。 一听那女子称呼他“黄公子”便觉得自己将眼前这女子的心思已然猜出了七八分,想来这女子定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面上故作姿态,实为有意亲近巴结。即是这样自己也不可太过分,不妨也只做做面子,一方面赢了赌局,一方面还可以凭此事立威,以后也有一番可以吹嘘的。 胡大不愧是久混江湖的人,看着黄临的样子,立刻便明白了黄临的心思。他左右寻思,脑中突然心生一计,故意凑近黄临说道:“要不小的,假装去看一眼,然后就说确实有人,我们也好离开。” 看似是说悄悄话,声音却刚好可以让红衣女子听见。意思也很明显,算是隐晦的询问红衣女子的意见,若是不行,也算自己的主意,连累不到黄临。 黄临或许也领会到了胡大的用意,侧眼看向红衣女子。 8、危局 “那两间阁子确实有人,黄公子这是不信任小女吗”红衣女子笑着问道,她眼眸清亮,两个酒窝若言若现,明明听着像是一句调笑,可居然让人听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威慑。 黄临见红衣女子不悦,便没了心思,想着虽是输了赌约,可若是能和风雨楼真正的管事结交,何况又是美丽如斯的女子,自己也不算亏,便换上笑脸道:“既然” “大姐,这人就是你说的在上京遇到的那个没脸没皮的混混”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问道。 “对,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腌臜货,见了可要躲远些。”另一个轻蔑的女声。 慕洛花脸色一沉,寻声望去。 “哦是他”汤一查也突然想起了这个不可一世的黄临。 汤一查见案上有信笺,便迅速写了起来,然后将信笺折好,趁着大家都在寻望声源的时候,塞进了慕洛花手中,嘱咐道:“孟兄,一切小心,我去找人帮忙。” 慕洛花刚刚将信笺打开,便觉察到周围的温度似乎开始渐渐升高了。 她侧头看向红衣女子,只见她头微蹙,似乎也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臭婊子,是谁滚出来”黄临说着便要冲过去打人。 幸好胡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黄临,再三劝慰道:“公子,冷静,冷静,别失了身份。”说罢立刻转头朝身后的家丁示意。 几个家丁得令四处张望寻找。 可方才那谈话如此清晰,许多人都听见了,阁子里的议论声,压抑的低笑声层叠而出,根本无法确认是哪间阁子。何况隔着密密的深色水晶帘,谁的样子都看不真切。 黄临面色涨得的赤红,此刻的他早已失了耐心,有一种一不做二不休的戾气,他斜眼超胡大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啊今天谁都别想糊弄过去。” “谁敢”红衣女子拦在“游丝”和“飞絮”两间阁子前冷声道。 她轻扫了一圈,目光凛冽清冷。 胡大带着的这几个家丁都曾是混混,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连赫赫有名的风雨楼福掌柜都如此恭敬谦卑的人,终是有几分顾及,被红衣女子这么一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姐还是后退些才好,一会儿有人发了疯,可别误伤了三小姐。”慕洛花边说边走到少女身前道:“何况三小姐本就不爱那金满堂里的杏花味,何苦为了个故意闹事的泼皮,委屈自己。” 红衣女子疑惑的看着慕洛花,这人显然知晓自己的身份,又知自己不善武力,连不喜杏花味这种隐秘之事都清楚,她自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对眼前这位瘦弱黝黑的布衣男子却是毫无印象,可更让她疑惑的是,她对这样一个陌生人却心存信任,心生好感。 红衣女子看着慕洛花,心中生出了许多疑问。 黄临看着胡大几人皆是不动,怒意更甚。 他脸色突然变的诡异狰狞,周身渐渐燃起红色火光。他随手一扯,手掌已然牢牢的握住了胡大的脖颈,刹那,胡大的脖颈便烫起了一圈的水泡。 “红焰掌”客人里有人惊呼道。 慕洛花脸上笑意全无,现在她也知道这“黄公子”是何人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信笺,上面只一行字,书:炙火门,门主,黄正,切勿妄动,小心为上。 慕洛花眼神戒备,果然是他。 黄正,少时曾机缘巧合救了玉京门前任门主荆天寒的独女荆红叶,被破格收为入门弟子。可他自入门后,修行进步迟缓,九年未过“入门礼”,一直被人所耻笑。后外出修行,三年后在出现在“三礼会”上,修行突飞猛进。不仅通过了“入门礼”,还直接通过了“入圣礼”,一夜之间名扬仙门。随后,他一路顺风顺水,先是成为玉京门烈火堂堂主,一度让烈火堂成为玉京门中最有势力的分堂,甚至远胜过一些小的仙门,后又娶了朝中重臣皇甫之女,不久便过了入仙礼,按照仙门规矩,过了入仙礼便可自行开宗立派,黄正离开玉京门设立了炙火门,炙火门在各地迅速建立分堂,发展迅速,短短几年便已经可以比肩一些较大的仙门,一时间风头无二。 最近几月听说炙火门要在宁州城建分堂,想来这个黄临便是他父亲派来这里做监工的。 “看来黄公子不仅不想守这风雨楼的规矩,连其他规矩也打算一起违背了吗”慕洛花严声质问道。 她问的斩钉截铁,可心中却早已百转千回。 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仙门规矩众多,可最主要的一条便是不可擅自使用术法,尤其是对普通人使用,更是严格禁止的。黄临居然这样有恃无恐,看来黄临在炙火门的地位果然 不一般,而这炙火门或许也确如传闻中一样,急于扩张势力,疏于规范弟子。可若此刻真和黄临动起手来,不仅很有可能暴露自己,毁了风雨楼,更平白的与炙火门结下了梁子,三礼会在即,若真出了什么事端,别说母亲会如何处罚她,单想起慕云峰那张阴沉严肃的脸,她就一阵寒颤。 现在该怎么办,她的脑中快速运转着,各种方法在头脑中迅速筛选了一遍,依旧没有答案。 慕洛花转头看向红衣女子,见她除了脸色不善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安然了几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样,千万不可让这个疯子伤到人。想到此处,她微退了一步,更好的将红衣女子护在身后,双手紧握,随时准备出手。 胡大疼的连连求饶道:“少爷,少爷,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只见他周身似有红光笼罩,一脚踩在一个家丁身上道:“不听使唤的东西,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家丁的衣服立刻着起了火,疼的哇哇乱叫。 “你们呢要不要都试试” “不不,少爷我们错了。” “错了,少爷饶命。” 胡大和几个家丁纷纷求饶道:“请少爷吩咐。” 黄临将胡大丢到一旁,将脚移开,阴沉的看着慕洛花道:“这才是规矩。”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就,是,规,矩。” “把这里给我砸了。”黄临厉声命令道。 红衣女子转头看向黄临,依旧带着笑容,可眼睛却已冷若冰霜,她语气无波无澜,慢慢问道:“黄公子,此意何为。” “小姐不用担心。”黄临目光狠戾,阴冷道:“毁了这里,我为小姐建一个更好的风雨楼。更懂规矩的风雨楼。” “天冬”红衣女子大声唤道。 9、信使 “是”一个中等身材,精干强健的男子应道。他身后带着的几个仆役,一身简单的灰色衣服,手上戴着同色的手套。依次阵列,有序的分开,将那些探着身子看热闹的客人都劝回了阁子,每个阁子门口都守着一个人。 黄临看见这般阵势,却是笑的极为不屑,在他看来这些人无疑是自不量力。在他从小的教育里,便是强者为大,修行之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何况他父亲是炙火门门主,嫡母是皇甫家的长房嫡女,自己又是家中长子,走到哪里自然都应该高人一等的,何况他修行天赋颇高,短短几年便进步神速,父亲现在也越来越倚重他,他唯一的缺憾便是自幼跟着生母在老家的别院长大,没有早早的去上京城,没有早早享受这世间的奢华。 他生来便注定是天之骄子,怎容他人质疑半分。 只见黄临眼睛冷光一闪,骂道:“找死” 他双手燃起火焰,随意一挥,几个大如灯笼的火球飞出,直直朝一间阁子飞去,正是刚才议论他的那间。 黄临目光阴毒道:“胡大,去将里面的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 众人都愣了片刻。 预想中熊熊燃烧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站在一旁的仆役毫无畏惧,从容以对,只见他身法灵巧,反应极快,以双拳直击火团。 被击中的火团并没有在他手上和衣服上燃烧,也没有飞出,而是像雾气一般散开了。 其他几名仆役站的笔直,连眼睛都没有多动一下。 慕洛花脸色有着淡然不宣的笑意,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对这个黄临除了厌恶,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冰火丝”有客人惊呼道。 “冰火丝”黄临眼神中也有几分震动。 “三小姐”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美丽的红衣女子,眼神中开始有了一些颤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又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祁家”黄临想问,却似乎又并不想知道答案。 慕洛花看着黄临此刻欲言又止,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世间犹如斗兽棋,总有人胜你一筹,而自己身后的这个女子便是黄临不得不顾忌的存在,可若非他恣意妄为,自以为是,又怎会结下这样的恶缘。 红衣女子尚未开口,却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 那间被传永远关着门的阁子,居然开了。 胡大和其他人眼睛瞪得浑圆,直直的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慕洛花也有几分惊异,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虽然她知道“飞絮”和“游丝”初建时不过是风雨楼的一个噱头,还带着主人家的几分私心,但若有一日里面真的坐着人,便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只见“飞絮”的门,轻轻开了一个窄缝。 一高个男子从里面侧身而出,那人青袍黑靴,衣着简朴,却身骨扬挺,脸上带着副山河纹的银质面具,那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深邃黑亮的眸子和一张似笑非笑的唇。 可慕洛花却看的仔细,那银质面具里似乎隐隐的还有一副面具,她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几分好奇,什么样的身份竟需要这样的重重伪装。 从那门缝间,依稀可见里面有一扇绣工精致的江南烟雨图样的屏风拦着,却看不清是否有人。青袍男子将门轻轻从外面合上,长腿一抬,几步便已站在黄临面前。他抬手轻握了一下黄临的肩膀,却见黄临周身火焰瞬间退去。 黄临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青袍男子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青袍男子语调不快不慢,却是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势道:“我家老爷让敝人带几句话给公子。”只见那青袍男子低头与黄临说了几句话,黄临一脸错愕,目光呆滞,待青袍男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放于掌心给黄临看,那黄临满眼惊恐,脚下一软,幸被那青袍男子一把扶住,只见青袍男子微微摇头,而黄临却已是满目呆滞。 青袍男子轻瞟了一眼胡大,语气依旧淡淡道:“你们少爷身体不适,这便要回去。” 再看黄临,脸色苍白,只木楞的点头。 胡大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扶着黄临下了楼。 青袍男子朝慕洛花看了一眼,黑眸清冷如寒潭,让慕洛花顿觉凉意袭人,可她不愿就此败下阵来,而是迎着那人的眼睛,直直的看去。 青袍男子似是微惊,移开了目光,泯然一笑,转头对朝红衣女子道:“祁三姑娘,我们老爷想请姑娘移步一叙。” 祁沐兰点头,便随青袍男子一起走进了“飞絮”。 一场闹剧便这样 无风无浪的结束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炸开锅般的议论声。 这位红衣女子是谁青袍男子是谁“飞絮”里坐着的又是谁 这一夜的宁州城注定会是个喧闹的夜晚,这一夜却也是风雨楼真正立足于世的夜晚。 入夜,人潮退去,街灯齐明。 一辆马车缓慢的行驶在街道上。 祁沐兰有些疲倦的正闭着眼睛养神,可她的脑中却是乱哄哄的。她在回想今夜发生的每一细节,看看有什么事自己忽略的。 突然,马车骤停。 天冬隔着车帘报道:“三小姐,是今日那位仗义执言的公子。” 祁沐兰微愣,心中越发觉得古怪。她掀开车帘,便见慕洛花满脸笑容的站在车下。 而天冬却是一脸戒备的紧盯着慕洛花。 “三小姐,刚才在下看见有人从风雨楼后门偷摸而出,在下略懂追踪之术,不知可否需要在下帮忙。”慕洛花毫不避忌的说道。 祁沐兰看向天冬,见天冬微微点头,便笑道:“我们初次相见,不好劳烦公子。”她语气有几分清冷道:“方才有劳公子相助,不知小女有什么可以相帮公子的。” “三小姐多虑了。”慕洛花赶紧说道:“在下是受人之托充当信使。”说罢,递上了一封信和一块玉佩。 看见玉佩,祁沐兰眼中瞬间变得惊喜万分。 “她可有什么别的话要你带给我的。”祁沐兰问道。 “这是自然,可否容在下细细道来。”慕洛花道。 “好,那你暂且上来吧。”祁沐兰不假思索道。 慕洛花却是退到一旁说道:“若非小姐之面不可轻易得见,今日本不该在此。此处人多口杂,若陌生男子与小姐共乘,恐于小姐名声无益。可否让在下远远跟着小姐的马车。” 祁沐兰微笑点头。 马车内,祁沐兰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纸,只见画着兰花样式的信纸上,只寥寥两行字,却看的祁沐兰眼中c嘴角溢满了笑容。 那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事关重大,亲与你说。 “天冬,咱们回兰泽园。” “啊哦,好的。”天冬一脸不解,小声嘟囔道:“人家都说要避嫌了,这倒好直接将人领回家。” “唉”天冬深深的叹息和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中。 10、帛画 夜晚,月色如白,繁星熠熠。 兰泽园内院的二楼卧室,笑声阵阵。 “你这家伙,当真可以,连我都被被你骗过去了。”祁沐兰绕着慕洛花左看看,赞叹不已。 “怎么样,不错吧。”慕洛花得意的昂着头夸耀道:“我现在的易容术,在青凤门,我认第三,没人敢认第二。” “第一次听到这样夸自己的。”祁沐兰笑道:“你怎么出谷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若是我没在怎么办” “年前你说兰泽园已经建好了,我便知道了你的打算,几月前,听说风雨楼要承办百花宴,我便猜想你要回宁州城了。想着你一定为百花宴忙的不可开交,我又帮不上忙,便没来烦你,这次若不是不得已,我本打算直接到百花宴在过来帮你撑场子。”慕洛花在祁沐兰的房间里四处打量着,看见新奇玩意便研究一番。 “你还不帮忙,我想要找的那些东西,一半都是你帮我找的,天天往这里送东西,连白芷都说,还不如叫洛花小姐,直接将那个小胖子,留下来帮忙呢。” 祁沐兰打趣道,她们许久未见,难得这样待在一起,让她觉得格外开心。 “人家叫程治,好吧。什么小胖子。我看白芷眼里只有你吧。”慕洛花纠正道。 “我知道他叫程治。白芷也是开玩笑。等什么时候去青凤门一定好好感谢他。”祁沐兰忙解释道。 慕洛花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吃了一口抱怨道:“本想去风雨楼蹭点吃的,谁知一去就碰上了这场好戏,看的我连吃东西都忘记了,现在肚子饿咕咕叫。” “我已叫白芷准备吃食了,你且等等。”祁沐兰笑的无奈道:“你也看出来了” “一开始我便有些奇怪,那些精准的点评,怎么总是出现的这样恰如其分呢。”慕洛花笑的顽皮道:“虽然每一句都说的很准确,深的我心。”她笑道:“可我突然想起前几年去你们家,你兄长给我们展示的他身旁那对双胞胎,叫什么来着。” “吉祥,吉利。”祁沐兰补充道。 “对,就是他们,可变百声,可变百貌,我记得似乎还善于隐藏,对吧。”慕洛花继续回忆道:“是不是还有徒弟。” “是,你说的没错。可这次却不是他们。”祁沐兰将事情一一说明道:“天冬审问过了,你看见的那两个可疑的人,不是我大哥的人,是风雨楼的人。”她怕慕洛花担心便补充道:“确切的说是与风雨楼相关的人,是风雨楼的供货商之一。” “供货商”慕洛花更加疑惑道:“风雨楼不历来是用古渊楼自产的东西,哪里冒出的供货商。” “这半年来风雨楼客人陡增,有些货比年头预计的多了许多,而且,三个月前仓库着火了,损失了许多储备。”祁沐兰无奈道:“便找了几家临时供货的米粮油店,想着挺过这几个月,下个月其他分店调来的东西便能补上,不会耽误百花宴的。” “仓库着火。”慕洛花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查了吗” “查了,确实是意外。”祁沐兰打趣道:“怕你将你们青凤门的整个仓库都搬过来,怕你被你大哥打。” “还开玩笑呢,那今日之事呢”慕洛花正色道:“也是巧合。” “算是巧合,却也不算。”祁沐兰故意卖关子道:“天冬抓了胡大的手下,问了,今日之事,是有人与黄临打赌,赌黄临不能进飞絮c游丝两间阁子的门。只是这个约赌之人还要查。” “就为这个”慕洛花惊道:“他便这样没来由的闹上一出这家伙是疯了,还是傻了。” “疯不疯我不知道,可是傻却不见得。”祁沐兰调侃道:“至少他知道收买两个供货商探听情报,确定风雨楼只是一家普通的茶楼,还利用供货商的关系,订了间雅阁让他们随时通报,天冬回报说,这两人从一大早就坐在那里了。直到确定飞絮c游丝确实没有人进出,雅阁都坐满了人,才通知黄临的。” “只是他没有料到今日飞絮里确实有人。”慕洛花笑着打趣道:“所以说,这情报很重要。谁能知道我们狡猾,不,聪慧的三小姐。两间阁子初建时便设定了单独的通道。”她继续道:“要不怎么一举便拿下百花宴的承办权。” 慕洛花笑道:“你当日与我说想去参加百花宴的比选,我还以为你只是试试。” “我也一直有些奇怪呢。”祁沐兰杵着头道:“怎么就这么容易便赢了呢” 慕洛花转头看向祁沐兰,认真道:“小兰,你这话千万别去别处说,我怕到时候打你的人太多我应付不过来。” “没事,我相信你的实力。”祁沐兰配合的点头认真道:“洛洛,你 可以的。”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我们说正事吧。今日我来确实是有事和你商量。”慕洛花言归正传,她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布套,从里取出一张帛画,在桌上小心铺开。 帛画约一尺多宽,长不过两尺,似是有些年头了,在烛光的映衬下,丝帛显得有些暗黄。可用朱砂c石青c石绿等颜料描摹的景象,却依旧生动鲜活,栩栩如生,整幅画用笔工整细致,构图精湛,敷色层层渲染,细节刚彻入微,让人宛如亲眼所见。 那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阴暗不明。正中有一深红如血的泥潭,潭中赫然长着一棵隐隐泛着蓝绿色光芒的大树,树干光洁如玉,却形状古怪。几根粗壮的红藤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态,顺着树干交错攀岩而上,红色藤蔓上似是稀疏的长着银色的尖刺,可细细看去,却是一些约莫三四寸枝干蓝色,长满银色小花的绒草。 画中浓烈的压迫感与窒息的束缚感,让人恍惚那红色藤蔓缠绕的并非树干,而是被捆绑在一起,因为痛苦而窒息,却拼命呐喊求救的生物,那些“银针”扎入他们的骨肉,窜入他们的经脉,吞噬他们的血肉,汲取养分,绽放娇艳的美丽。 整幅画都弥漫着一种绝望与压抑,却又让人觉得魅惑而和谐。 “赤潭,碧树,红藤,银草。”祁沐兰轻喃道。 她自懂事起便喜欢呆在古渊阁的书库,那里有祁逸士收藏的各种孤本,名画,可她却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画作。一时间,竟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她苍白的手指,轻抚过帛画,那细腻流畅的线条,极具冲击力的独特配色,让她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祁沐兰细细观看,却见那赤色的潭底,似是个阵法图,又似贴着密麻的符咒,她疑心更甚,俯下身子,仔细辨认。 可那画上的颜色,似是骤然有了生命,急不可耐的流出画布,流进她的脑海中。 伴着那窜进她脑海中艳丽的红,鬼魅的蓝,尖锐的银,祁沐兰还可以听见周围似近非近,似远非远,犹如魑魅魍魉般尖锐疯癫的笑声, 让人头皮发麻。 可越是如此,祁沐兰越是被那帛画上诡谲的魅力所吸引,忍不住凑近些,再凑近些,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入那赤色的泥潭间才好。 11、奢望 站在一旁的慕洛花觉察出祁沐兰的异样,立刻将人拉开,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将手放在她背后,一个阵图隐隐而现。 祁沐兰只觉的一股子清凉覆过额头,犹如炎炎夏日里突入而来的清风,让人神清气爽。 “怎么样没事吧。”慕洛花急急的问道:“这画不能一直看,你快调整呼吸。” 片刻后,祁沐兰将慕洛花的手拿开,她脸色微白,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 她转头问道:“你这样清楚,你也曾被这画迷惑了” “嗯。”慕洛花应道:“我一会儿与你细说,你先看这里。”说着,顺手拿过桌上的丝巾,将图遮住,然后指着左上角的几行文字道:“你看这里。” “结灵而出,环魄而生,万草之王,可化百毒。”祁沐兰轻轻念道。 “万草之王”祁沐兰抬头看向幕洛花道:“这画你从哪里得到的。” “你怎么这般反应,这个或许可以帮你解毒啊。”慕洛花看着脸上毫无波澜的祁沐兰,一阵郁闷。 “你是因为这画,才急急的到我这里的吗”祁沐兰走到圆桌前坐下,为自己和祁沐兰各斟了一杯茶道:“这是我新做的花茶,清香回甘,试试。” “你,你怎么这副表情,亏得我,急急的跑来找你。”慕洛花满脸不悦道:“的确是因为这幅画,这个难道不是天大的事吗不,这个难道不是对你最重要的事吗” “自然不是。”祁沐兰淡然道:“过来尝一些。”她举起茶杯朝慕洛花笑着示意道:“尝尝。” “唉”慕洛花重重叹气道:“你这性子还真是和祁叔一模一样。”她虽是满脸不快,却依旧接过茶杯,乖乖的坐到桌前无奈的喝了一口。 “你仔细同我说,这画你是从何处寻来的”祁沐兰再次问道。 慕洛花虽是憋闷,可她深知祁沐兰的性格,只得耐下性子认真的解释起来。 “月前,我信中曾与你说,那日大雨,我替落红姐去拿东西,竟然迷了路。”慕洛花笑着说道。 “我记得,你还无意中发现一个小山洞。”祁沐兰点头道:“后来还是落红姐冒着大雨四处寻你。还因此着了风寒。” “嗯。”慕洛花笑的神秘道:“可我未说完,我在那山洞里还发现了,一个暗阁。” “暗阁”祁沐兰也来了兴致道:“里面有什么。” “那时落红姐找来,我未来得及看。后来一直被我大哥盯着,没有寻到机会。”慕洛花接着道:“直到前几日,严师兄看我可怜,故意让我去替付师姐采草药,算是给我放风,我才寻到机会,费了一番周折才重新寻到那山洞。” “那你打开了吗”祁沐兰饶有心趣的问道。 “那是自然。”慕洛花得意道:“里面除了一堆杂乱的木块和几张符纸,什么都没有。” “木块符纸”祁沐兰疑道:“法阵” “聪明,我也这么想。毕竟青凤门里原来,原来随便一个厉害些的机关都是法阵。”慕洛花笑的落寞而悲伤,但她怕祁沐兰看见,便故意伸了个懒腰。走到一旁的软椅上靠故作轻松接着道:“要不说我运气好呢,年前我去付师姐那给你取药时,曾无意中在一本古籍里见过这个阵法图。我将那木块,按照记忆力排列好,做了阵法,便出现了一个通道,沿着走到最里面是一个密室,这图便是在那里找到的。”。 祁沐兰喝了口茶,悠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为了方便出来与你详谈,我便故意去了一趟禁林。其实也没敢进去,就是在那周围晃悠。”慕洛花喝着茶悠哉的说道。 “禁林”祁沐兰上下打量了一阵慕洛花,打趣道:“你大哥转性了” “没有,如愿的被禁了足,还让我抄了五十遍门规。”慕洛花苦着脸道:“我手到现在都是酸的。” “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祁沐兰调笑道。 “我知道这是下下策,可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一平斋的院子里住着那么多人,最近来往清梦堂的人也很多,我不明不白的失踪两天,那还不炸了锅。”慕洛花无奈道:“只有禁了足,锁了门才不会被人怀疑。” “为了见你,我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术,可你看看你,一点都不上心。”慕洛花故意捂着胸口道:“伤心啊,真让人伤心。” “这茶如何”祁沐兰顾左言他道。 “好喝,好喝的不得了,好喝的我都快飞升了。”慕洛花原本就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愠怒道:“你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这毒到底还想不想解了” “想啊,怎么不想 ,别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这毒折磨了我这许多年,我时时刻刻都想把这毒解了。”祁沐兰喝一口茶悠悠道。 慕洛花看着祁沐兰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怒气陡增道:“即是这样,那你看见那几行字了吗可化百毒,百毒。你都不愿意去探查一下,便要放过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吗这就是你” “若明知是假的,又何苦在这上面枉费心思呢。”祁沐兰大声道:“难道我要将我这原本就少的可怜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寻找中吗难道失望还不够多吗” 慕洛花听祁沐兰这样一说,更是心中难受,即使有时候明白可能是奢望,可她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对不起。”祁沐兰知道慕洛花是关心则乱,自己怎么都不应该朝她发脾气。她放缓语气,柔声道:“洛洛,自从我中毒以后,父亲为我查尽天下医书,你又为我试了多少次药,可有用吗” “或许这次我们可以成功呢”慕洛花急急道。 祁沐兰看向慕洛花摇头道:“洛洛,无论是百草经,还是你瑾姐姐的那些古籍,我们查了一遍又一遍,何曾听过这种植物,这幅画也许就是一个像我一样中毒已深的人随便画的,一点念想,一点无用的奢望罢了。” “兰儿,你就从来没想过,若这世上并非一本百草经呢”幕洛花看着窗外冷冷的月色,眼中有着如静水般的平静,缓缓问道。 并非一本”祁沐兰有些诧异道。 “药师门的百草经,囊括天下奇花异草,被奉为传世宝典。金丹门的弟子遍布天下,行医用药之人皆以为尊,以丹药为主修行的仙门,皆以此两家仙门马首是瞻。”慕洛花转回头,似笑非笑的说道:“若非路上与汤一查聊天,无意中谈到了一些仙门轶事,我都快忘了。二十多年前,仙门中以此为道,声名显赫的并非只有这两家,而是三足鼎立。” 慕洛花抬头看向祁沐兰,那双原本乌黑透亮的眼睛,此刻却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她声音低沉而伤感道:“小兰,那人,你还记得吗那天的月色也和今日一般,冷的厉害。” 祁沐兰看着幕洛花,先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得看向窗外的那轮圆月,没有回答。 她怎会忘记,那个在她每次毒发,都无数次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那个着一身紫衣从天而降,宛如在世仙人般的美丽女子,那个本以为的救赎,却是噩梦的开始。 房间中骤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可以听见的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