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绝》 《芙蓉绝》正文 1.丧母 (一) 夜深人静,秋凉如水,城外一间破败的草堂此时正被愁云笼罩着。 屋里唯一一盏枯黄的油灯明暗摇曳,费力抵抗不断穿堂而过的寒风,微弱地支撑着屋里的光线,仿佛预示着屋里草垛上躺着的妇人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妇人曾经如花般的面容如今形同鬼魅,病痛的折磨一点一滴侵蚀尽了她的生命力,此刻她形容委顿,彷如那油灯般说不定何时便要熄灭。然而她却死死地咬紧牙关,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神采流动,已是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了。 她盯着并排跪在面前的三个少女,开口说道:“娘快死了!” 三个少女闻言顿时哭作一团,妇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厉声喝道:“不许哭!”不料却被一口气窒住,猛地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一个年岁略大的少女急忙给妇人拍背顺气,一颗颗饱满的泪珠儿断线般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妇人气息渐渐顺了,方才继续说道:“你们如此软弱,如何才能报得我花家的血海深仇?!”妇人枯瘦的手指如同鸡爪般伸出,堪堪点在方才为她拍背的少女额间,“你是老大,将来更是要替起父母的责任,照顾好两个妹妹,更别忘了时刻提醒她们记住,花家一十三口人是如何惨死刀下的!”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因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憔悴,但仍看得出长相十分秀丽,此刻她杏目圆瞪,露出野兽一般的凶光,狠狠地说道:“娘放心,弄影即便万死,也定要将那狼狈为奸残害忠良的乱臣贼子们一一诛杀,为爹和弟弟们报仇!” 妇人闻言点点头,灰白的病容上有着些许激动,更有着死亡的阴影,微张的双目透出对生命的留恋,她终是放心不下的,二妹和小妹还这么小,她如何舍得?妇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另两个少女身上。 这是一对才十二三岁大的双生女,眉目如画,长得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妇人想起死去的夫君最疼爱的便是这对双生女,夫妇二人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她们打扮得一模一样,然后分辨谁是二妹谁是小妹。如今欢乐的日子一去不返,夫君冤死,儿子惨死,若不是自己带着三个幼女及时逃出,只怕花家最后一点血脉也保不住。 妇人又想起自己忍辱偷生,不得不委身买通仵作胡乱指了四具尸首作假,这才得以诈死逃过一劫。家破了,人亡了,女人最重要的名节也没了,自己却不得不鼓起勇气苟且活着,不得不带着三个女儿流落他乡,乞讨度日。这一切的一切,全拜那群灭绝人性的畜牲所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想到这里,妇人忍不住浑身颤抖,激动地说道:“你们三个要时刻牢记我们花家的血海深仇,终有一日,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食肉寝皮!”妇人凄厉语气中的刻骨仇恨让三个少女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妇人接着说道:“二妹,你从小体弱,为娘便多溺爱了些,可如今娘就快死了,以后你要坚强起来,多靠自己,免得拖累了你大姐和小妹。” 二妹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绝色倾城的小脸儿上满是悲戚之色,哭着哭着竟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身旁的小妹连忙一把搀住她,又是抚背,又是掐人中,好歹让她缓过气儿来了。 妇人叹了口气,眼睛微微闭了闭,再睁开时眼中神采已然黯淡,她感觉自己体内的气力正逐渐消失殆尽。她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日后她们稚嫩的肩头可能承受得住如山的仇恨? 妇人提起最后一口气,喃喃说道:“你们三人在娘面前发誓,谁要是敢忘了咱们家的血海深仇,爹和娘即便碧落黄泉,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三个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上升起,慌乱中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妇人已经过世了,惟独那双眼睛仍然死死瞪着,死不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2.卖身 凉城最繁华的街道一隅,一大两小三个身影静静地跪在地上,身上单薄的衣裳抵挡不住寒冷,瑟瑟地颤抖着。在她们的面前时一具被草席裹着的尸首,覆面的白帕之下露出一缕灰白的头发,尸体旁边竖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不错,这三人正是花家三姐妹,而面前的这具死尸便是她们含恨而逝的母亲。 因为身无分文,花母虽死却无钱安葬。一旁同为乞丐的大婶好心施了块席子给她们,并劝她们将尸首裹好抛入乱葬岗便是,但三姐妹如何能肯?于是便有别的乞丐给她们建议,不如上街支个牌儿,卖身为奴换取些帛金。 三姐妹左思右想,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报仇况且无门,没了母亲的庇护该如何生存下去?一路乞讨并非长久之计,三个弱女子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若没觅到靠山,迟早会被人欺负了去。到时候又该如何报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下之计是先活下去,只要留得一条性命在,总有一天能把大仇报了。再说了,自己三个身无分文,即便只是将母亲薄葬了也要花上数两银子,看来除了卖身为奴还真是没有法子赚到这么多钱了! 认清了形势,花家姐妹也就顾不上体面了,收拾停当一咬牙便跪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可是跪了半晌了,除了零星几个瞧热闹的过来问了几句便再无人上前搭理三姐妹。临近中午了,姐妹三个从前天夜里就没有进食,体质最弱的二妹早吃不消了却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她记得娘临死前的话,要坚强!坚持不了多久,她白皙的小脸上就渗出薄薄一层虚汗,身体也抖动得厉害,直觉得眼前事物渐渐模糊起来。 一旁的小妹发现姐姐情形不对,赶紧揽臂抱住。靠在妹妹怀里,二妹感觉好多了。 “二姐,二姐,你别睡呀!”耳旁传来小妹焦急的呼喊,二妹勉强撑开耷拉的眼皮,虚弱的看了小妹一眼便沉入黑甜的梦乡。小妹顿时慌得哭了起来,花家大姐也急了,本想背着妹妹去医馆求治,可母亲的尸首不能丢在街上不管,更何况她们哪来的钱给二妹看病呢? 正着急着,凭空传来一句话,听在花家姐妹耳朵里便似天籁一般。 “你们姐妹可是要卖身?” 花家大姐抬头一看,面前俏生生站着一位姑娘,看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是上等衣料,想必是哪家大户家里的丫鬟。她连忙对着这丫鬟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求姐姐买了我们,为奴为婢都可,只求给些银两好让我娘入土为安。” 听了她的话,那丫鬟神色中的同情更甚,只是她也有些为难,小姐并没有说可以同时买下她们三人。念及于此,她不禁朝身后的软顶小轿瞧了两眼,隔着青纱布帘,见轿中人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转头问道:“你要多少卖身银两?” “十两便可,但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花家大姐身体伏在地上,恳求道。 “是何请求?” “两位妹妹尚年幼,我娘临终前嘱托我照顾好妹妹们,因而希望姐姐买下我们后能安排在一块儿干活。” “这……”丫鬟又有些犹豫起来。 花家大姐见状,急忙又伏下磕头,一旁的小妹也乖巧地磕起头来。“活儿再苦再累都行,只求别将我们姐妹分开,求姐姐成全!” 此时,软顶小轿中传出一把柔柔的女声,“碧香。”那叫碧香的丫鬟闻声连忙快步走近小轿,轿中人隔着帘子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依稀可以听到“……二哥……书房……”等几个字眼,不多时碧香又走回花家姐妹面前,欣喜地说道:“我们小姐答应了,你们这就收拾收拾,快快随我回府吧。” 花家大姐感激地看了看小轿,激动的泪水忍不住滚滚流下,刚要准备起身,忽然身旁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把冰冷的扇骨便轻佻地挑起自己的小巴,她被动地抬起头,惊愕地发现面前站了四五个黑衣家丁,而轻薄自己的正是为首的一个锦衣公子。这公子长相虽不错,但可惜一脸的淫邪之气破坏了本来也算清朗的相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贪婪更是吓到了花家大姐,两人对视一眼,她咬紧下唇将头别向一旁。 “哟,这小妞儿还挺辣乎的嘛!”猥琐男一席话引得黑衣家丁们发出一阵会心的y笑。 花家大姐心中愤恨不已,红唇一抿,说道:“公子请自重!” “小美人儿,今儿小爷就让你知道爷有多重!”说罢不顾她的惊呼,一把将她拉起身抱在怀中,一张臭嘴同时凑上前去,眼看佳人就要被轻薄了。 “住手!”一旁的碧香冷声阻止道,“大胆狂徒,这是我们小姐买下的丫鬟,你竟敢造次!” 猥琐男上下打量了一下碧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复又懒懒说道:“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居然敢管爷的闲事。不过看在你细皮嫩肉的份上,爷最是怜香惜玉了,就不与你一般计较。”说罢转头吩咐,“唐强,唐胜,给这三个小美人儿收拾收拾,我们走!” “是!”一众家丁听言一拥而上,花家小妹赶紧护住依然昏迷的二姐,势单力薄却拼命抵抗。 花家大姐更是激动地挣扎道:“放开我妹妹,你们这群混蛋,放开她!” “住手!”一声炸雷响起,方才还混乱不堪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3.波澜 “住手!”一声炸雷响起,方才还混乱不堪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猥琐男和家丁们愣了一下,碧香却是满脸喜色地迎了上去,“叶大侠。” 只见那叶大侠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色短袄,罩着一件黑色长褂,袖子高高卷起露出黝黑健硕的手臂,再往上看,一张黝黑国字脸,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的甚是英挺。 碧香盈盈施礼,叶大侠抱拳还礼后径自走到软顶小轿旁,低头恭敬说道:“叶某来迟,小姐受惊了!” 轿中人柔声轻道:“不妨事,叶大哥不必自责。”说罢,顿了一顿又道:“碧香,既然唐公子对那姐妹三人青睐有加,君子不夺人所爱,让与他便是。起轿。” 花家大姐闻言顿时如天打雷劈一般惊呆了,那小姐说什么?她竟袖手旁观,竟将自己丢给这恶心猥琐的男人?!亏自己刚才还那么感激她买下自己……她眼圈一红,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气愤,竟趁猥琐男不注意挣脱他的魔掌,一头撞向那软顶小轿。 轿夫猝不及防被她撞倒,那小轿一歪,眼看就要倒了,千钧一发之际叶大侠大手一伸,已将小轿稳住,另一只手顺势将撞过来的花家大姐推倒跌坐在地上。 “你这丫头,为何……”碧香见状正欲上前斥责,花家大姐迅速起身跪爬至轿前,一迭声地苦苦哀求:“小姐,求你救救我们,求你……求你不要丢下我们,求求你……”她一边磕头一边死死揪住天青色的轿帘,两个轿夫在一旁想将她拉开却碍于她死拽住轿帘不妨,担心万一这疯女人把轿帘扯下来了,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轿中人听凭花家大姐哭泣哀求,却始终不语。 猥琐男静静在一旁观望,脸上露出莫测的神色,一时间倒与方才的轻薄浪子形象大相径庭。他手下的家丁扣住二妹和小妹,围拢在他身旁。忽然一个家丁在他耳旁说了几句,那猥琐男神情一凛,狭长的凤眼瞟向一旁静静守候的叶大侠,不露声色的打量起来。 街上行人都感觉到这块地方气氛不太对劲,于是不敢围观,甚至纷纷躲避,偌大的街道上顷刻间便只剩下猥琐男一伙人、叶大侠、软轿、还有嘤嘤哭求的花家大姐。 风卷黄叶缓缓轻送,飘舞着跌落在花家大姐肩头。她只顾着低头哭泣恳求,浑然不觉一切,直到一只莹白的玉手轻轻撩起一边的轿帘,落在她肩上拂去落叶。 “你叫什么名字?”那柔柔声音再次响起,花家大姐扬起哭得乌七八糟的脸,愣了一下,“我,我叫……”本欲脱口而出的真名却正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她咽了下去,她脑筋急转,恭恭敬敬地给轿中人磕了个头,扬声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人,请小姐赐名。” “呵呵,”轿中传出一声柔柔的轻笑,众人顿时心旷神怡,只觉得这笑声便是天底下最好听的笑声,如同天籁一般,连那猥琐男——唐公子,此刻也不禁深深凝望着青纱下模糊的剪影,猜想那青纱后头佳人的玉容。正遐想着,忽然听到佳人唤自己:“唐公子。”他望着青纱,神魂颠倒地向前几步,却猛然被一座黑塔挡住,他回过神来,嫌恶地瞥了瞥拦住他的叶大侠,拉开两人的距离,说道:“小姐请说。” “今日唐公子恐要无功而返了,这三个丫头便让小女子带走,可好?” “好好好,一切都听小姐的。” 轿中人再也无语,只是众人都能感到她似乎又在柔柔轻笑,均现出一副神往的表情,就这么目送着软顶小轿渐渐离去。然后猥琐男瞅了瞅跌坐在地的花家大姐和一旁的碧香、叶大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吩咐手下把双生女放了,然后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花家大姐泪眼婆娑的望着朝自己跑过来的小妹,感觉方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4.入府 处理好花母的后事,碧香雇了辆车,缓缓穿过繁华的街道,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巷。碧香领着三个少女下了车,快步来到巷子深处一道黑漆漆的大门前,才敲了一下便有老婆子开门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着说道:“方才小姐还派人来问姑娘回来没呢,可巧姑娘就回来了。” 碧香微微颔首,并不多理会她,领着花家姐妹径自往前走去。花家小妹一侧身,眼角扫到那老婆子正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不见。她赶紧回头,暗暗记在心里。 碧香带着她们沿着廊下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儿。花家姐妹心里暗忖,这府上可比自家宅院大多了,想必当家老爷的官职也要比自己的父亲高上许多级吧。 小院里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丫鬟,见了碧香纷纷行礼。碧香对着其中一个丫鬟问道:“小姐还在书房吗?” 丫鬟摇头说道:“小姐晌午回来就躺下休息,方才起来,现正在房里等姐姐呢。” 碧香点点头,沿着小径往前走去。花家姐妹注意到别的丫鬟正偷偷打量自己,便略微低了头,紧紧跟在碧香身后。 走进房间,绕过门口的百花屏风,碧香命花家姐妹在厅里候着,自己独自走了进去。花家大姐静静地站着,身后两个小妹妹则好奇的打量四周。只见正前方摆放着一张圆桌几把圆凳,桌面上是一套精巧别致的茶具,房间四角都点上了灯,墙上挂着多幅书画丹青,多宝格上满是奇珍古玩,房里则四处摆放着各色娇艳欲滴的鲜花盆景,散发着幽然的芬芳。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连个闺房都这么气派不凡。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三人赶忙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怠慢。直到耳边响起那熟悉的柔柔的声音:“抬起头来。”三人这才略抬起头,怯怯地看向那小姐,一见之下不禁楞了一楞,想不到这世上竟有比自己娘还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眉目似画中仙子,肌肤胜冬日初雪,修长美好的玉颈在鹅黄灯光下更显得白皙动人,那圆润饱满的红唇微微一翘,唇边隐隐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好一个粉妆玉砌的大美人!花家姐妹看得有些呆了,碧香见状“扑哧”一笑,这才让三人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讪讪。 “你们姐妹家乡何处?”美人儿悠悠开口问道。 花家大姐恭敬鞠了一躬,说道:“回禀小姐,奴婢家乡青城。” 那小姐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青城离凉城有五百多里呢,我见你们三人品貌皆是不凡,为何会流落到凉城来呢?” 花家大姐压抑住内心的悲凉,不慌不忙地说道:“只因老父抱病而亡,剩下母亲与我姐妹四人无依无靠。母亲本想带我们一同去庐州投亲,不料亲戚搬家不知所踪,因此一路流浪到了凉城。来到凉城不多日,母亲便身染重病,留下我们姐妹三人……”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喉中的哽咽,眼眶一热,身旁二妹小妹也跟着抽泣了起来。 这句话倒是真假掺半,在花家大姐心里盘桓了许久。自从决定卖身起,她就料到未来主人家肯定会问起自己的身世,但这些年经历许多人情冷暖,她早已明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道理,因此断然不敢透露半分自己真实的身世,就连家乡青城也是捏造的。 那小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对着一旁正捏着帕子抹泪的碧香说道:“先带她们去胡总管那儿吧,待二哥回来再做安排。” 花家大姐心里存着疑惑,等到碧香将她们带出小院子时,趁着四下无人,她拉住碧香问道:“姐姐,不是小姐买了我们吗?却为何不是在小姐房里伺候?” 碧香一边走一边轻声向她们简单说了说这荣府的情况,花家姐妹这才明白了些。 原来荣府乃是凉城世家大户,祖上曾追随高祖一同打下大周江山,后来辞官回到故里凉城,世袭永安侯。如今当家的荣老爷是荣氏长房第八代孙,那位荣小姐便是大夫人嫡出的掌上明珠,颇得荣老爷和荣老夫人的宠爱,家里上下也都很敬重。荣家大少爷乃是二夫人所生,其他两位如夫人生有二女一子都还年幼。荣小姐母亲死得早,与荣小姐一母所出的还有位哥哥,在家中行二,便是荣小姐口中的二哥。二少爷长年在外求学,院里本只有两三个打扫的粗使丫鬟,但少爷如今学成归来,自然是要多配一些贴身伺候的。于是荣小姐希望能亲自替哥哥选定几个略懂诗书,能伺候笔墨的丫鬟贴身服侍。 “你们姐妹三人不是要一块儿干活么,跟着二少爷便是,他房里还缺了一个贴身丫鬟,两个奉笔磨墨的丫鬟,不是正好么?!”碧香一席话顿时让花家姐妹安心不少,更是对未来的生活有了点小小的期待。 碧香将姐妹三人带到荣府大总管胡义泉处入了奴籍,签了卖身契后,便安排三人到下人们居住的院子里住下。因为二少爷还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这些天她们要先随着府里的老妈妈们学习礼仪规矩,等二少爷回来再做安排。 夜深人静后,荣府北角的空地上出现了三个小小的身影。三人跪成一排,捻土为香,双手合十对着天上的月亮祷告:“爹爹,娘亲,女儿们不孝只得先寄身荣府,但二老放心,女儿们绝不会忘记血海深仇,待觅得良机定会为爹娘和弟弟们报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5.二少 今年第一场冬雪降临凉城的那天,阔别家乡十年的荣府二公子总算是回来了。 这天一大早胡总管就带着几个下人上城门那儿候着去了,荣府上下装扮一新,婆子丫鬟们也忙成一团,等着迎接这位嫡出少爷的归来。 府里面,荣小姐早早起身洗漱好便陪着奶奶荣老夫人和爹爹荣老爷在前厅等待,其他几位夫人和小姐公子也陪在一旁。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却一直都没有二少爷的消息,荣老爷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之情,不住的起身张望,上城门口去打听情况的人马已派了几批,带回的消息都是还没见到二少爷一行的身影,急得荣老爷在房里踱起了圈子。 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天,快晌午了终于看到一个小厮飞奔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禀…禀告老爷,胡总管差小的…小的回来通报一声,二少爷已进城,如今正往府里赶呢。” 荣老爷一听大喜,拔腿就往门口去了,荣小姐也忙搀起老夫人跟在荣老爷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荣府门口。 大家面朝东城门的方向翘首以待,不多时只见远处一点黑影伴着马蹄声飞驰而来,那是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正如同一阵旋风般扬起阵阵飞尘。远远望去,马上之人穿着绛青的袍子,戴着成年男子才能佩戴的顶冠,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正是众人翘首以待的荣家二少爷荣昱敬。 “吁—”荣昱敬将马勒停,飞身下马奔上台阶,刚要下跪便被老泪众横的荣老夫人一把搂进怀中,“狠心的孩儿,你如何能十年都不回来看望祖母……”一边忘形地捶打宝贝孙子的肩膀。 默默承受着荣老夫人的捶打,荣昱敬的眼眶也忍不住滚烫起来。 “奶奶,您别激动,小心伤了身子。”荣小姐忍住眼泪,小声的劝说荣老夫人,巧妙地将哥哥从老夫人的怀抱里给“解救”了出来。 荣昱敬转身跪倒在荣老爷面前,哽咽着说道:“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昱敬回来了。” “好,好,”荣老爷激动地托起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欣慰地说道:“你师父果然没有食言,把我儿教得甚好!” 当下一家人重逢喜悦之情自不必提,一旁荣府的下人们心中则各有盘算。 荣府大少爷荣昱敏是偏房周氏所出,荣府大夫人死后周氏虽然掌管了府里的实权,但不知为何荣老爷却一直没有要将其扶正的意思。俗话说“子凭母贵”,母不贵自然儿子也不受重视,因而任凭荣昱敏平时如何努力上进,想必在荣老爷和荣老夫人心目中地位始终及不上嫡出的荣昱敬。 这世子之位一晃十年悬而未决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当年荣昱敬十岁时,蒙护国寺高僧指点拜了位隐世的高人为师,出门学艺十年,就连当年大夫人病逝他都未曾踏进家门半步。而荣昱敏却是自小跟在荣老爷身边长大感情深厚,又是长子,再加上周氏在府里掌权,本来荣府上下都以为永安侯世子之位板上钉钉肯定是荣昱敏的了。可是十年过去了,荣老爷却迟迟没有指立大少爷为世子。因而不仅是荣府下人,就连这凉城百姓之中也有传言,说是荣老爷和荣老夫人早已决定要将荣昱敬立为世子,一直在等着他学成归来,云云。 如今荣昱敬真的回来了,只怕这大少爷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难怪他一脸堆笑却掩盖不了眼中的不自在。 荣老爷身后的二夫人周氏也在不住地抹泪,似乎是深深感怀这久别重逢的一幕,然而当人不备时她的脸上却一闪而过不屑和愤懑的神情。这些表情动作别人可能没留心,但却逃不过夹杂在欢迎队伍之中的花家姐妹的眼睛,她们不动声色地将看到的暗自一一记在心上。 荣昱敬,你会是未来的永安侯吗? 大门口短暂的迎接仪式过后,荣老爷带着荣昱敬和家中其他男丁一起去祠堂拜祭祖先,女眷们在大厅预备饭菜,下人们也各自散了。那边厢胡总管护送着二少爷的行李落后一步回到了荣府,他跳下马车,点了十几个小厮并花家姐妹等几个丫鬟将行李包袱卸下后直接送去二少爷所居住的松院。 花家姐妹麻利的拆开行李,在胡总管的指挥下将里面的物件小心地一一擦拭后摆放整齐。趁着摆放书籍卷册之际,花家双胞胎头并头地凑在一块儿闲话。 “二姐,你看胡总管那样儿,多精明啊!瞧他这殷勤劲儿,没见他对大少爷这么巴结过。”花家小妹轻轻对二妹咬耳朵道。她们来到荣府虽时间不长,但人小鬼大心思细腻,再加上荣府下人中传言甚多,倒是被这俩个小丫头瞧出了些门道来了。 二妹撇撇嘴说道:“可不是嘛,昨天才听大少爷房里的梅兰姐偷偷抱怨,说是这些时日胡总管对大少爷房里的关照不如从前了,不少好东西都暗自留下分到了松院。如今我瞧瞧这屋里的摆设,只怕梅兰姐所说并非捏造。” 两人还在交头接耳,突然脑门子上各自吃了一记,惊吓之余抬头一看,原来是花家大姐。只见她杏目微瞪,嗔怪道:“嚼舌根子也不挑挑时机,如今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快快干活!” 双胞胎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忙分头散了去各自收拾。 忙了大半天,各房各屋总算有了些样子,胡总管再三巡视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他捋了捋自己那把稀疏的山羊胡子,板着脸吩咐一众丫鬟小厮们在院里好生候着,自己则屁颠屁颠地回到前厅复命去了。 “哎哟,累死了。”“是啊,还很饿呢!” 胡总管前脚刚走,后脚丫鬟小厮们就站不住了,忙乎大半天眼看已过了午饭的点儿了,难不成要大家伙儿饿着肚子等二少爷么?可胡总管没下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去厨房找东西吃了,只怕是要饿到夜里才有饭吃了。 花家大姐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暗自丢了个眼色给两个妹妹,二人心领神会地跟着大姐遮遮掩掩地躲到院子里一处角落,借着树丛的遮挡藏了起来。花家大姐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仔细打开,原来是几块饼。二妹、小妹欢呼一声,赶紧接过饼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花家大姐看着她们狼吞虎咽的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压低声音道:“慢点儿吃,一人两块。” 小妹手上的饼吃了大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姐姐:“大姐,你怎么光看着我们吃呀,你自己也吃啊!” 花家大姐含笑着摇摇头,“姐是大人,这会子功夫还不饿,你们在长个子,多吃点儿吧!” 二妹嘴里满是食物,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她娇憨地倚在姐姐怀里,说道:“大姐最疼我们了!”花家大姐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爱怜地瞧着两个妹妹大口大口吃着。她遥望天际,心里念道:“娘啊,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妹妹们健健康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6.更名 此时,荣府的花园小道上正并肩走来一对身影,女的娇美男的俊朗,正是荣府二少爷荣昱敬和荣府大小姐荣毓柔。 分别日久,但时光仿佛仍停驻在十年前荣昱敬离开荣府的那天。荣毓柔依然是那个对哥哥满心崇拜的可爱妹妹,而荣昱敬也依旧是那个对妹妹百般宠爱的温柔哥哥。 荣昱敬望着眼前已出落成及笄少女的妹妹,心疼地说道:“多年不见,妹妹懂事很多啊!” 荣毓柔看着哥哥,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还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打转的小丫头,略带娇嗔地说道:“二哥真真狠心,这么多年不入家门不说,就连家书也是难得才收到一封,妹妹还只道是哥哥早已把这个家给忘了,同你那师父一样成了个世外高人。” 荣昱敬故意把脸板起,佯装生气道:“才夸你懂事不少,这就话里带话的嘲讽起哥哥来了,我看你这丫头虽已出落得温柔大方,但骨子里仍是与当年一样顽皮!” 荣毓柔叹了口气,明知道哥哥只是玩笑话,但她的心情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当时年幼不懂事,自小又有哥哥、娘亲在一旁护着、宠着,毓柔自然是肆无忌惮,顽劣不堪。”她话锋一转,“可是,自从五年前娘亲病逝,府里的事情便渐渐转由二娘做主。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祖母又年老体弱,虽说二娘平日对我不差,但毓柔心里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敢再放肆……” 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荣昱敬打断,他轻轻地将妹妹揽入怀中,一边抚着妹妹的青丝一边喃喃说道:“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 这些年自己跟随着师父学文习武,一直过着闲云野鹤四海为家的日子。五年前母亲病重时他正与师父云游海外居无定所,一年之后归来时方才接到母亲病故的消息,他恸哭三日苦苦哀求师父让自己回家拜祭,但平时素来慈祥的师父这次却一反常态,无论如何不肯放他下山,还劝他要将这件事当成是修行来看待。于是,他只好强忍悲痛,继续潜心求学。只是每到母亲的忌日,焚上香烛面向故土的方向遥遥拜祭之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暂时放下平日坚强的面具,忘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深深地思念和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尤其是这个最心爱的妹妹。 二人依偎在一起,各怀心事,默然无语。 远远跟在后头的碧香和胡总管见状聪明地不发一言,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直到二人缓缓分开,这才继续往松院走去。 一进松院的院子,胡总管看到丫鬟小厮们正毕恭毕敬地站成两排候着,甚是满意。他先是领着兄妹二人到处看了看,巧妙而又不露声色地把自己前些日子的“良苦用心”一一展示了出来。 荣昱敬心里如何不明白他的这点小心思,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胡总管费心了。” 胡义泉闻言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笑道:“二少爷折煞小人了,这些都是小人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待逛了一圈回到花厅坐下,碧香忙给二人泡上一杯香茗。 等候在院子里的下人们纷纷进屋,十余人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胡总管则在一旁给荣昱敬做着介绍。 “……这几个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想必二少爷瞧着眼熟,都是当年曾在大夫人房里伺候过的。跑腿粗使的小厮们也是从家丁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机灵能干。这几个……”他指着花家姐妹等几个丫鬟说道:“是贴身伺候二少爷的,但名字和各自的司职还未定,大小姐吩咐一定要等二少爷亲自过目再决定。” 荣昱敬把头扭向妹妹,“何必这么麻烦,毓柔做主便可。” 荣毓柔微微一笑,眼中闪着俏皮的眸光,说道:“毓柔不敢,还是哥哥自己个儿细细打量之后再定吧。” 荣昱敬见状无奈地摇摇头,面含宠溺地说道:“你呀,还记着当年那事,非要逗弄哥哥不成?!罢了,我看就我看。来呀……”他转身吩咐道:“你们几个抬起头来。” 那几个丫鬟连忙抬起头,荣昱敬一一打量后,目光停在一个容貌清秀的丫鬟身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住何处?” “回少爷,奴婢芳草,今年十六了,奴婢的爹娘兄弟都是荣府的下人。” “原来是家生仆役,你父亲可是苏泰?” “奴婢正是苏泰的女儿。” “嗯,你长相颇似你父亲。”荣昱敬偏头想了一想说道:“既是家生的丫鬟,想必对府里的规矩很清楚,以后便做个大丫鬟吧。”芳草应了一声,满心欢喜。大丫鬟是主人身边地位最高的下人,除了贴身伺候主人之外还负责管理着房里的其他丫鬟仆役,也算是有点小权,每月俸银也要比其他人高出一倍有余。 荣昱敬又走到花家大姐面前,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少爷,奴婢十五了。” “哦,倒是和大小姐一般岁数,听你口音不像是凉城本地人。” “回少爷,奴婢故乡青城,因家道中落才来到凉城。” “嗯,那也随身伺候吧。” “是。” 目光一转,荣昱敬看到了一旁的花家双胞胎。“双生女?倒是有趣!”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双胞胎惊人相似的脸瞧了半晌,抚掌大笑:“果然是很像,只是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双胞胎对视一眼,二妹俯身回道:“回少爷的话,奴婢是姐姐,这是我小妹,适才您问的那人是我大姐,奴婢三人是亲姐妹。” “哦,姐妹三人一同为奴?”荣昱敬有些惊讶。 一旁的荣毓柔解释道:“她们三人因母亲暴病而亡无钱下葬才卖身为奴的,身世堪怜。” 荣昱敬一听花家姐妹也是丧母之人,倒是与自己有几分同病相怜,因而心中不禁泛起了怜惜之意,当下命双胞胎日后留在书房伺候,专侍笔墨。 不一会儿,另几个丫鬟也定了司职,接着便要按惯例给这些丫鬟们更名了。按照荣府的规矩,每一房丫鬟的名字都会有一个字是重合的,但这个字,各房彼此之间则是互不相同,以便于区分是哪房的丫鬟,比如荣大小姐的丫鬟碧香、凝香,名字中都有一个“香”字;而大少爷荣昱敏房里的丫鬟梅兰、珠兰,名字里则都有个“兰”字。 荣昱敬思忖片刻,便以“月”为名,给几个丫鬟各自改了名字。 侍月,纾月,绯月……花家三姐妹从此有了自己的新名字,然而此刻三人心里却有一番说不出的苦涩萦绕心头…… 从卖身进府的那天,不,也许还要更早,从母亲带着她们诈死的那天起,就已注定了花家三姐妹的命运——必须忘却自己,从此只为了花家无辜枉死的一十四条人命而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7.春游 冬去春来弹指一挥,花家三姐妹在荣府为奴已有半年时间了。这半年间,三人恪尽职守,尽心尽力地服侍荣昱敬,因而颇为得宠。但凡有外出的机会,荣昱敬总会将她们三人带在身边,一时间风头竟盖过了身为大丫鬟的浣月,也就是荣府账房管事苏泰之女芳草。 这天,阳光明媚,和风阵阵,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荣昱敬与好友相约泛舟湫晏湖,饮酒吟诗。 湫晏湖乃是凉城十景之一,风景秀丽,一派湖光山色引人入胜,是远近闻名的游览胜地。今日又恰逢三月初五赏花节,湖中心蜿蜒的石道上游人如织,川流不息,人人皆手捧娇艳的鲜花,谈笑风生,迤逦而行。 碧波之上,一艘艘华丽的画舫缓缓驶过,朱红的倒影映照在碧绿的湖水中,煞是好看。 画舫之上,荣昱敬与一干朋友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品尝美食,酒过三巡,便有人持盏而立,提议道:“如此良辰美景虚度了岂不可惜?不如以‘咏春’为题大家吟诗一首应景,各位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当即得到了众人的拥护,那人又道:“若是随意作诗自然容易,因而我提议此次的咏春诗中每句至少须得嵌入两个‘春’字,这才有趣呢!” 大伙儿顿时面面相觑,那人洋洋得意的瞟了众人一眼,“怎么?觉得难吗?” 此时,有不服气的人便直接点名,说道:“你我之中当属子墨的文采最是出众,你这要求难得倒我们,但肯定难不倒子墨!”说罢炯炯目光直望着荣昱敬,其他人也在一旁随声附和,凑趣起哄。 荣昱敬俊颜上则一如既往地挂着如同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只见他略加思索,脱口吟道: “春日春光春水流, 春风春景春意浓。 春花吐艳春山上, 春鸟扬歌春枝头。” “好诗!”荣昱敬诵罢,众人不禁纷纷为他的才思敏捷而鼓掌叫好。 荣昱敬微微一笑,说道:“如此秀丽春se,若无美人抚琴作伴,岂不憾哉?”回身吩咐道:“侍月……” 已更名“侍月”的花家大姐应了一声,款款落座于珠帘之后,只见她轻扬玉手先是在古琴上抚了数音,然后稍作休整之后便玉指轻弹,顿时婉转悦耳的乐曲缓缓地从她指尖流出,众人听在耳中醉在心头,一时间只觉得这满目碧水青山竟似有无限情思一般,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乐曲将完未完之际,音符陡转而上,侍月伴着琴声开口轻唱:“春日春光春水流,春风春景春意浓。春花吐艳春山上,春鸟扬歌春枝头。”竟是将方才自家公子所吟诵的咏春诗用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悠扬的歌声伴着春风远远送到了岸边,不少游人纷纷停下了脚步,驻足聆听这美妙的歌声。 一曲唱罢,众人却感觉那美妙之音仿佛仍在耳边袅绕。 侍月起身行礼道:“奴婢献丑了。” 荣昱敬薄唇轻轻翘起,赞许地朝侍月点了点头,她低头快步退下,仍是回到船舱里待命。 过了半晌方才有人清醒过来,兴奋地朝荣昱敬问道:“子墨,这女子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一旁的人随即附和,“是啊,我们几个好歹也被称一声‘凉城四少’,这凉城的花楼妓馆几乎都踏遍了,但如此琴声,如此歌喉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究竟是何处挖来的宝贝?” 荣昱敬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船身抖动了一下,众人起身从窗口往下一看,原来是另一艘画舫竟不知何时靠上了他们的船,此时正有一人从船舱出来走到船头,抬首大声唤道:“陆府公子伯迁可在?” 正在围观的陆府公子陆绍年闻言讶异地“咦”了一声,忙挤到窗口,探出身细细打量船头那人,这才认出原来是熟人,忙回应道:“元博,我在这里。” 被唤“元博”的那人高兴地朝他挥手示意后,便带着数人踏着两船之间搭起的踏板,快步来到荣昱敬他们的画舫中。 陆绍年将他们迎进花厅,热情的向大家介绍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聊城太守之子方绩。” 方绩拱手施礼道:“在下方绩,字元博。” 陆绍年复又指着荣昱敬介绍道:“这位便是凉城赫赫有名的望族——荣府的二公子荣昱敬,字子墨,也是今日做东之人。” 方绩连忙向他施礼,“元博见过二公子。” 荣昱敬也回了个礼,这时他注意到方绩身后突然闪出一道研判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他暗暗惊讶,眼光一转便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只见那人年纪与自己相仿,代表成人的玉带顶冠之上镶着一颗蓝滢滢的稀世宝石,想必身份非尊即贵。那人面容俊秀,长身玉立,颇有些玉树临风的风姿。而且身份似乎也是那些人中最尊贵的,因为他身旁的其他人正不自觉地将他团团围住,似是在保护他一般,如此看上去不似同伴倒像是贴身保护的随从。荣昱敬心念转动之间,大大方方地朝那人拱手示意,心里却留了个心眼。 那人见荣昱敬并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反而落落大方的行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微微颔首便算是回了个礼。 荣昱敬见状,疑心更甚。 荣府在凉城势力之大人尽皆知,即便是本地的太守甚至五城三州的八部巡判听到荣府的名头也要肃然起敬,礼让三分。如今这人年纪既轻,浑身上下却是贵气逼人,听到荣府的名号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见自己行礼也只是颔首相回,狂放之余到有些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头。 莫非是……想到这里荣昱敬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发现那人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花厅之中,而是透过珠帘,目光直往船舱里打量。 荣昱敬心下微微一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8.猜谜 荣昱敬想起下山前,师父特地向自己提到过,如今朝中一触即发的夺位之争。 当今皇帝年事已高且健康每况愈下,膝下五子中除太子早夭外,剩余成年的四子中唯有继后所出的三皇子蔺云叡与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蔺奕骋最有实力一较高下。 传说三皇子喜文厌武,爱好游山玩水,尤擅丹青,这点与善骑射、爱武装的四皇子可谓是背道而驰,但两人性格相异各有所长,而且皇帝对二子都很宠爱并无偏颇,很难说将来真的争斗起来会是谁更胜一筹,得以继承大统。不过,若是从各自背后支持的势力来分析,倒是能从中看出些微妙。 三皇子蔺云叡的母亲乃泷州豪族王氏之女,王氏家族庞大,在朝中培植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王氏十六岁入宫即被封为贵人,不久生下三皇子后晋妃,二十多年来隆宠不衰。 另一位也是出身氏族,伴驾近三十年一直恩宠不断的,那便是四皇子蔺奕骋的母亲贵妃萧氏。萧氏从皇帝还是太子时便陪伴在他身边,据说二人感情甚是融洽。萧氏一共生了四女二子,除了四皇子蔺奕骋外还有年幼的六皇子蔺峻德。 萧家在大周的根基虽不如王家那么深厚,但也算得上是豪霸一方的氏族名门,这点与盘踞凉城的荣家非常相似。两家祖上都是开国功臣,却在为圣祖打下江山后不约而同明智的选择了退隐,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荣家是真正做到了退隐,祖训明令后代子孙不得入朝为官;而萧家除了大部分子弟回到老家彭城经商外,尚余了长房一脉留在京城入仕。萧贵妃便是萧氏长房的后代,其兄乃皇帝当太子时的伴读,如今官拜丞相,算是萧家子孙中官做得最大的一个。 萧王两家世代以来素无什么交往,在朝堂之上也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第一次交手便是三年前因皇后病逝而虚空多年的后位之争。在那一次的交锋中,两个阵营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要不是在彼此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候先皇后的娘家势力突然倒向了王氏,她未必能如愿当上皇后。 自从王氏继位以来,朝堂之上风向开始变幻莫测,让人摸不清究竟。 而当初选择了王家的一些重臣最近却和萧家往来甚密,还结了几门亲事,其中就包括了先皇后的娘家族兄,太尉郑保国。郑家次子娶了萧家女为妻,并在萧家的引荐下做了四皇子蔺奕骋身边的翊卫郎将,两家关系融洽到了一定程度。 这王、萧两家的第二次争锋,不知会鹿死谁手? 夺位大战在即,地处京畿外围重镇凉城的荣家虽已多年不理朝政,但毕竟根基颇深,乃是双方争相拉拢的对象,因此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荣家将来势必要被卷入这场大战。此番荣昱敬下山,一方面是因为荣老爷心念儿子,另一方面也正是为了帮助荣家逃过一劫。 待荣昱敬的思绪结束天马行空回到画舫中时,只见方绩与那贵公子已在众人的簇拥下入席,大家推杯换盏,十分快意。 原本围在那贵公子身边的几个人也看似随意地站在一旁,但所站之处却恰好能把那贵公子挡个严实,无论是从窗口楼梯还是船头客舱方向瞧过来都无法看清那贵公子的位置,保护得滴水不漏,想必平日定是训练有素的。 这一切更加证实了荣昱敬心里的猜测。只是在这敏感时期,此人悄无声息地莅临凉城真是让人不得不玩味他的来意…… 想到这里,荣昱敬眉头微微一蹙随即松开,脸上又挂上了一贯的和煦微笑,举杯向那贵公子敬酒道:“来者是客,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敬公子一杯,区区薄酒不承敬意。”说罢自己先干为敬。 那人倒也不扭捏,举起酒杯也饮了下去,喝完却说道:“适才在下听到荣公子的画舫之中似有乐声传出,如同天籁,不知能否请出那位歌姬再吟唱一曲呢?” 荣昱敬哈哈一笑,说道:“承蒙公子的青睐,在下自当从命。只是那女子并非什么歌姬,而是府中的侍女。”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那贵公子也是哑然片刻,随即也大笑道:“原来如此!荣府果然是凉城大户,就连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是如此多才多艺。” 荣昱敬双手举到胸前拱起,“哪里哪里,若是不嫌靡靡之音污了公子的尊耳,子墨便让她出来再献上一曲。”说罢,叫过一个在旁倒酒伺候的丫鬟,在她耳边轻言几句,那丫鬟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侍月抱琴而出,仍旧坐于珠帘之后,须臾之间琴声再度铮铮响起。 这次她演奏的乐曲欢快明朗,又似有广阔之意,使人不禁浮想联翩,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之中策马飞驰,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愉悦的神情。那贵公子更是从侍月出现那刻起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副神情自然也是分毫不差地落在荣昱敬的眼里。 瞧这样子倒真是和师父当日描述的“那个人”十分吻合,只是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何荣家的暗桩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呢?究竟是暗桩出了问题,还是“那个人”的行踪掩饰得足够好呢?若是他存心隐藏自己的行踪,却又为什么要在凉城突然现身呢?他的所作所为如此矛盾,让人实在琢磨不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曲奏罢,众人连连拍手喝彩。 侍月起身盈盈拜下,静静地等候着荣昱敬的下一步指示。可是珠帘那头却始终默不出声,不禁让侍月有些好奇,她悄悄抬眼望去,一不小心对上了另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9.谜底 很多年后,当此时的这位神秘贵公子回想当年,眼前仍会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水却始终染着淡淡哀愁和不屈的倔强眼眸。 他忘不了第一眼见到花弄影时的情景,就在画舫之中,珠帘之后,本来静静伏在地上的她突然迟疑着抬起头,就这么笔直地望进了他的眼里。一瞬间的感觉除了惊艳,还有说不出的莫名亲切,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却能真实的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震撼。多年后,当另一张与她长相很相似的绝色容颜泫然欲泣地问他心里究竟爱的是谁时,他这才恍然,原来那种感觉叫“心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更何况,在那个女子心里,始终没有他…… 他还记得当时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她虽然有些羞怯,但目光却没有躲闪,而是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也任凭他的打量,直到荣昱敬忽然开口说道:“侍月。” 原来她叫侍月,好美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奴婢在。” “难得你的琴艺有人赏识,还不快上前叩谢。” 侍月柔声应了,起身走上前来,边上早有人机敏地为她掀开了珠帘。侍月眼角余光一扫,却是小妹绯月。 侍月走到荣昱敬身边,一旁倒酒的丫鬟为她倒上一杯酒,侍月手执杯盏,说道:“侍月琴艺疏陋,蒙众位公子不弃,侍月就此谢过。”说罢,将酒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停了片刻,方才有人如梦初醒般抚掌赞道:“子墨好生风雅,竟连身边的侍女也如此清秀出尘。” 荣昱敬微微一笑,不愿接话,只是侧转头吩咐了一句:“你且退下。” 侍月应了,抬腿欲走,不料面前却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她惊讶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与她对视的那位公子。 只见他扬起两道浓眉,说道:“如此色艺俱佳的妙人儿,荣公子何不命她留下抚琴作陪呢?!”他的脸虽朝着荣昱敬,话也是说给荣昱敬听的,但眼睛却始终盯住侍月不放。 侍月被他这么盯住,眉间不禁浮上一丝恼意,但碍于荣昱敬在旁不便发作。 荣昱敬心里也有些不快,心想就算你是那个人,我也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不请自来已是失礼,来了且搭着架子又强要侍女再献曲一首,更是无礼,但看在你身份尊贵的份上,我也应了。可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断没有当着主人的面强留主人贴身丫鬟作陪的道理,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莫非是你真有什么目的,抑或是真的不把凉城荣家放在眼里不成。于是,面上虽还留着一贯的微笑,但眼里已是带了几分冷意,甩手一旁不愿理会。 侍月瞧见荣昱敬的脸色,心知自家公子已经不高兴了,于是她心念一转开口回应道:“侍月乃卑微之人,岂敢与各位贵客同席?况且侍月乃是公子的侍女,尚有其他事务待侍月亲自去打点,因而虽对诸位贵客的青睐铭感于心却仍不得不忠于职守无法相陪,还请贵客海涵。” “放肆,”说话的是那贵公子身旁一名随从,“我家公子看得起你才让你留下作陪,已是天大的面子,一个区区侍女居然还敢推三阻四,实在是大胆。”说着,只听到“噌”一声,他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露出明晃晃的一截。 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贵公子是何来头,身旁的随从竟然说拔刀就拔刀,况且相向的还是荣昱敬的贴身丫鬟,岂不是太不给荣二公子面子了?! 荣昱敬心知肚明他这是杀鸡儆猴,但仍是不动声色,一方面他想看看这人一再挑衅究竟是何目的,另一方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主意,倒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下,看看侍月是否担得起那重任。 侍月的娇颜被宝剑反射的光芒映衬得分外雪白,她低头攒眉,眼角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寒光,然而等到再抬起头时早已换上了一副楚楚惹人怜的模样,翦水明眸之中泛着晶莹的泪花儿,泫然欲泣,“实在不是侍月胆大包天,只是古人云在其位而谋其职,侍月蒙公子不弃收在身边伺候,自然一切以公子为重,还请贵客大人有大量,看在侍月一片忠心侍主的份上宽恕一二。” 那贵公子听了侍月的苦苦哀求也不作声,和荣昱敬一般仿佛老僧入定,淡然自若地站在一旁。 那拔剑相向的随从瞧见自己主人的样子心下明了,左手拇指轻弹,宝剑应声出鞘,右手在空中接过宝剑挽了个剑花,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待大家恍过神来,剑尖已然点在了侍月肩头。 再看侍月,虽然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身形也是摇摇欲坠弱不禁风,但宝剑挥来她却不闪不避,任凭那剑截下自己的一节鬓发随即停在耳旁。剑虽停下,但凛冽的剑气已轻轻割开了耳旁的肌肤,白皙无暇的脸上顿时显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红的血珠正从伤口处缓缓渗出。侍月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依然端正地跪着,玉容平静如水。 “啪、啪、啪、啪……”室内响起几声掌声,只见那贵公子一面鼓掌一面赞道:“好胆识。”说罢喝令随从退下,自己伸手扶起侍月,抬眼望到一抹血色,心里居然莫名地疼了一疼。虽然这些本来就是他的授意,但如今真的看到那道伤痕,他心里不免有些懊恼,于是手中的劲道也大了些,捏得侍月的胳膊隐隐作痛。 扶起侍月,那贵公子朝荣昱敬作了一个揖,“鄙人的随从鲁莽,一场误会还望荣公子与侍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荣昱敬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侍月一眼,听到那贵公子的话,他脸上也堆起微笑,回礼道:“哪里哪里,是在下的侍女不懂规矩,冒犯公子在先。公子的随从忠心护主,实乃忠诚可嘉。”说罢冷下一张俊容,对侍月喝斥道:“还不快快跪下,谢贵客宽恕之恩。” 侍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说道:“侍月无礼冒犯公子,谢公子宽恕不杀之恩。”说完磕头点地砰砰作响,磕足了三个响头方才直起身来,额上已然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那贵公子凝视着地上的斑斑血迹,皱着眉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 侍月看到荣昱敬微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朝自己点了点头,于是顾不上磕得头晕眼花,勉强站起身来,在一旁丫鬟的搀扶下踉跄地退了下去。 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一搅和,今日的游湖之行怕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众人不等荣昱敬开口,纷纷请辞。尤其是“惹”来祸端的陆绍年,更是满脸羞愧地不敢看荣昱敬,扭头狠狠地白了自己的好友方绩一眼,意思是,看你带来的什么人,竟害得人家美人儿破了相,也害得老子得罪荣二少了! 方绩也讪讪的,四周责备和鄙视的目光刺得他抬不起头来,只得垂首跟在那贵公子身后,默然不语。 见众人去意已决,荣昱敬也不多说什么,下令艄公拔锚返回岸边。不一会儿,画舫便靠了岸,众人鱼贯而出向荣昱敬告别。陆绍年经过荣昱敬身边时,羞愧万分地抱拳欲语,但嘴巴开了又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深深鞠了一躬,算是赔罪之意。 荣昱敬脸上依然笑意盈盈,他自然是不会将这笔帐算到陆绍年的头上,要算也是要与那个人算,他的目光落在众人身后一派闲然自得的那个人身上,心中冷笑,你到凉城来究竟所为何事我尚且还不甚清楚,但我们之间这梁子怕是要结下了,四皇子! 仿佛感受到了荣昱敬清冷的凝视,那贵公子,哦不,应该称呼他“四皇子”——他便是萧贵妃最宠爱的儿子,最有实力争夺天下的人——四皇子蔺奕骋。 蔺奕骋毫不遮掩地笔直看着荣昱敬,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翩然走上前来。经过荣昱敬身边时也不做停留,倒仿佛是没见着这个人似的,径自在随从们的簇拥下上了停在岸边的一辆华贵马车。反倒是方绩不安地频频施礼,见荣昱敬并未因那个人的无礼而迁怒于他,方绩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个大礼后紧跟着那人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荣昱敬的思绪也飘得很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0.往事 游湖之行败兴而归,以至于荣昱敬回到府里后依然面有不快,在花园里转了两圈便直接去了兰院。 兰院正是荣毓柔的院子,此时她正在书房写字,忽然听闻走廊上步履匆匆,脚步似有些沉重拖沓,不禁放下手中狼毫玉笔,丢下案上写到一半的诗词,刚要出门便与正要迈入门槛的荣昱敬撞了个满怀。 荣昱敬心中虽不快,但面对心爱的小妹俊颜上却还是浮上了和煦的微笑,轻轻将妹妹扶正,说道:“还是这么冒失!”说罢松开妹妹,径自来到房中圆桌旁坐下,随手拿了个杯子满上茶水,竟也不喝只是呆呆望着氤氲的袅袅水汽出神。 荣毓柔秀眉颦起 自家哥哥自从回来之后跟着父亲和大哥一同打理荣家,父亲人前人后都很是赞赏他的才智和手腕,平时更是事事都要与哥哥商量后才做决定,因而荣府现在明里虽然当家的还是父亲,但其实大部分的实权均已悄悄地转移到了哥哥的手里。自家哥哥虽然年轻,但为人处世却很老练,平时无论是家里或是外头,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再多的烦恼事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很少见他如此消沉和烦恼,想必这次哥哥是真的被什么事给困扰住了。 于是她递了个眼色给碧香,后者心领神会地招呼仆妇丫鬟们静静退下,临走还随手带上了房门。 待到房中只剩二人时,荣毓柔说道:“如今只剩下咱们兄妹二人,哥哥有什么不妨直说,兴许妹妹还能给哥哥出出主意。” 荣昱敬苦笑地看着她说道:“你年纪尚轻,本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哥哥不想连累你也心情不好,况且有些事即便是说了,你一个女儿家又能如何?” “妹妹虽然年幼,但也知哥哥支撑荣家不易,如果哥哥真的遇到什么难题,即便妹妹无法在一旁协助,好歹也能倾听一下,分担些许烦忧之情。免得哥哥憋在心里,凭生郁结之气。”荣毓柔急切地说道,眼中满是对哥哥的关心和担忧,让荣昱敬见了心里宽慰不少。 “那好,我便说出来你听听,指不定你这丫头还真能有什么主意呢。”荣昱敬笑着打趣妹妹,顿时心情又是好了几分。 荣毓柔娇嗔地白了哥哥一眼,没有言语,反倒是像儿时一样搬了张凳子坐在荣昱敬身旁,静静倚着他。 荣昱敬抬手摸了摸妹妹的秀发,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把当日游湖所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说到那随从当面拔刀甚至要杀侍月时,荣毓柔不禁惊呼一声,荣昱敬忙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来。 “我猜想此人并非是真的想要侍月的性命,其真正目的是想杀鸡儆猴,警告我和荣家,若是对他不敬或有何不从,他一定也会如同对侍月一般对荣家痛下杀手的。”荣昱敬冷静地分析道。 其实从在画舫上猜出那人身份的一刻起,荣昱敬便在考虑一件事,只是这件事棋出险招,稍有不慎不仅达不到明哲保身的目的,恐怕还会给整个荣氏家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因此选派的人选便是这招棋局关键的关键。至于派谁去,还须仔细掂量掂量呢…… “说了半天,哥哥还未点明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荣毓柔心里十分的沉重,即便是哥哥不说,她也心知肚明此人必是大有来头,且到凉城来目的好像不是要与荣家交好,倒似是恶意居多。 荣昱敬思忖再三,方才刻意压低声音,一脸肃穆地说道:“此人便是四皇子。” 荣毓柔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四皇子?蔺奕骋?” 一言既出,倒把荣昱敬吓了一跳,“妹妹是如何得知四皇子名讳的?莫非认得?”不可能啊,虽然自己这十年不在家中,但想必以荣家的门风家规加上妹妹的为人,他敢打包票荣毓柔这些年定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她又是从何得知四皇子名叫蔺奕骋的呢? 闻得哥哥追问,荣毓柔紧紧皱着眉低头不语,当年除了自己,唯一知道内情的父亲曾声色俱厉地警告过她往后绝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那么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如果说了的话,不知又会给荣家、给哥哥惹来什么事端。 “柔柔,你倒是说呀,真真急煞人。”荣昱敬见妹妹一下子变成了一只闷嘴葫芦,顿时心急如焚,用脚趾想也知道妹妹心里的这个秘密事关重大,说不定与这次蔺奕骋来凉城也有什么牵连。 任凭荣昱敬再三追问,荣毓柔仍咬着下唇,面色苍白,神色之间十分为难。荣昱敬逼问未果,见妹妹楚楚怜人的为难样子,心里也是十分不舍,意兴阑珊地挥手说道:“罢了罢了,柔柔,你要是不愿意说哥哥也不逼你。只是你须明白,那四皇子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咱们荣家最好还是不要与他有什么纠葛的好,否则当年蒙城惨案不定何时就会在凉城上演。” 荣毓柔娇躯一颤,睁大眼睛噙着泪水看向哥哥,涩然说道:“哥哥所说毓柔并非不知,只是毓柔……” 荣昱敬叹了口气,他也不想逼迫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方才,哥哥有些急了,妹妹若是不想说就不必说了。”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四皇子的事哥哥自有打算,妹妹不用放在心上。”说罢,荣昱敬习惯性的想抬手轻抚妹妹的头发,然而手伸到半空中却不知为何再也伸不出去了,只得匆匆收回,捏紧双拳扭头离开了兰院。 看着哥哥的背影,荣毓柔豆大的泪珠再也无法抑制地滚滚而下,悔不当初啊!她跌坐在地,往事却一幕幕浮上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1.尘封 荣毓柔还记得那年自己十三岁,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赏花节刚过不久,因父亲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药石无用,情急之下祖母便带着她和二位如夫人一同去了凉城郊外的龙觉寺茹素祈福。当时的自己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生平第一次走出家门就像是离了笼子的小鸟一样,直觉得处处都是新奇有趣的。 到了龙觉寺,由寺里的迎客僧安排好食宿,荣毓柔便陪着祖母来到一间禅房里抄写诵念经书,一连数日皆是如此。这天刚吃过早饭四夫人便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因为此次是来祈福的,为显诚心除了车夫外并未带丫鬟随侍,于是荣毓柔便承担起了照顾庶母的责任。 一晃到了中午,吃罢午饭,荣毓柔见四夫人服了药睡得正酣,自己一个人闲来无事有些无聊,便思量着去龙觉寺的前殿转转,听说龙觉寺前殿中的不少佛像金塑乃是流传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无价珍品,她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本来以一个大家闺秀而言,荣毓柔的想法和行为可以说是出格了。但她从小便由家人百般宠爱,顽皮起来颇有些胆大妄为,虽亲母死后已收敛七八,但毕竟彼时她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稚龄少女,骨子里仍有孩童的贪玩天性,于是便不管不顾地独自溜出了后院,走之前幸好还记得留书一封,省得四夫人醒来不见自己又要着急了。跨出后院的大门,荣毓柔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一路快步朝半山腰的前殿走去。 如果荣毓柔能提早知道即将发生的事的话,那么打死她都不会离开厢房半步! 但世上有后悔药可以吃吗?没有! 龙觉寺是千年古寺,虽历尽风霜改朝换代但仍屹立不倒,这方圆数百里的佛寺中属它香火最旺。此时已过中午,来往的香客虽不如清晨时人多,但依然拥挤。荣毓柔像一条在大海的波涛中航行的孤帆小舟,被挤在人群中难以施展,只好随大流走走停停,东瞧西望地一边缓缓移动,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大殿,来到了西山的碑林。与喧闹的寺院比起来,此处人烟甚少,偶有三两香客僧弥经过也是行色匆匆。荣毓柔方才被挤出了一身大汗,如今便觉得此处寂静得刚刚好! 她两条腿早已酸疼,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闺秀淑女,拣了块大石席地而坐,山风扑面却轻柔宜人,吹得自己心里一股子燥热顿时烟消云散。 荣毓柔坐着吹了会儿风便准备回去了,忽然感觉身后有“窸窣”之声,刚要回头鼻端却闻到一股似香非香的甜腻气味,吸入几许后头晕眼花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眼前似乎有人影憧憧的,但她还来不及细看就晕了过去。 昏沉之中似乎有人将自己抱起,而后又像是坐上了小船,一路颠簸,当她被颠得几欲昏睡时,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激得她忍不住颤抖着呜咽呻吟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似乎正被火烤着,又似被荆棘刺着,炽热得叫人难受,疼痛得让人反胃,她下意识地试图翻滚着躲开那团火焰却没有成功,她仿佛是被绳索紧紧捆住一般动弹不得。她的身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难受啊!难受啊!她痛苦不堪却无法清醒过来,只得忍受那股撕裂般的痛楚一波波地侵袭上来,她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等到完全清醒时,火红的夕阳正欲西沉,荣毓柔昏沉沉地费力打量四周,依稀能辨认出自己正是在山林之中,侧面的夕阳恰巧照射在她的身前,她定睛一看,顿时感觉一道响雷劈在自己的头顶——那堆物事不是别的,正是她今天穿在身上的衣物,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衣物,凌乱散落着被丢得到处都是;再细看,心又冷了几分,那玫红的肚兜……叠在一旁的正是自己的白绸衬裤,雪白的绸缎上分明映着猩红片片,她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心似冰封,寒冷刺骨……她猛地抓过衬裤,未及细看鼻端已经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这股气味牵引着她低头一路扫视到自己的身下…… “啊……” 少女悲怆地嘶鸣惊天响起,让人猝不忍闻,林中飞鸟纷纷受惊,振翅飞起。 荣毓柔此刻心如死灰,但说不清楚一股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没有当场崩溃,反而是强迫着她平复心情,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强忍住身上的疼痛,平静地将衣服捡起,所幸衣物除了有些褶皱之外完好无损,她一件件地将衣服重新穿好,甚至还很冷静地解开发辫以指为梳重新梳理好头发,然后扶着身边的树干勉强地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大腿根部的痛楚却撕扯着她的神经,疼得她直冒冷汗。她四下张望,夕阳的余晖已渐渐散开,很快便要天黑了,若是自己不能赶回龙觉寺,只怕荣府的人会将整个蟠龙山都翻过来的。 荣毓柔贝齿紧紧咬住下唇,辨明方向后一鼓作气一步一步踉跄地树林外走去。 待走到山间青石小路上时,她早已筋疲力竭,再也提不出一点气力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不多时她悠悠醒转,眼前却有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正盯着自己看,荣毓柔不禁吓了一跳,加之方才受到的刺激,竟忍不住放声尖叫个不停。那人眼明手快地拿起一块锦帕堵在了荣毓柔的嘴里,刺耳的尖叫顿时转成了呜咽之声。 那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荣毓柔吓得呼吸一窒,眼泪顿时滑落,有一粒泪珠顺着她玉白的下颚滑下,“啪嗒”一声滴落在膝下的草席上。草席?荣毓柔赶紧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之中,夜晚的凉风不时地掀开窗帘,好让荣毓柔看到外头的景象——天已半黑,马车似乎走得很快,但车厢里却觉察不到多少颠簸。能坐得起质量如此上乘的马车,想必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那人见荣毓柔渐渐安静下来,随即退回座位上,从一旁的磁桌上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喝吧。”他的声音冷冷的,和他的人一样,冷酷,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荣毓柔拿出塞在口中的布团,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接过水杯略侧过身子小口小口抿了起来。那人视线落在她脖侧,双眉皱起似若有所思,但很快就撇过目光不再看她。车厢里就这么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 荣毓柔喝了水,心情平静许多,她脑中飞快地整理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心里忐忑不安,但那人浑身上下散发的冰冷气息却骇得她不敢多问什么。终于,在万分惊恐之中,马车停了下来,那人掀开车帘一看,扭头对她说道:“到了,下车。”说罢自己率先跃下马车。 荣毓柔胆战心惊地小心移到车门前,头往外一瞧,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龙觉寺,连那迎客僧都是同一个人。她手脚打颤地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山门前,那迎客僧抬头见到是她,白净的脸上惊喜交加,忙叫过一个沙弥低头耳语几句,那沙弥应了一声,拔腿便往寺里跑去。 迎客僧走到荣毓柔面前,双手合十道:“荣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荣老夫人哭个不停,方丈命众僧已快将整间寺院翻遍了。”原来他并没有看见荣毓柔从马车上下来,还只当她是自己独自一人走回来的呢。 荣毓柔心中又痛又悔,见迎客僧误会了自己也不点破,忙回礼道:“有劳师傅了。” 迎客僧喜道:“不劳烦,不劳烦,只要小姐回来就好!感谢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说话间荣毓柔察觉到身旁一直有道冷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可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现在浑身疲乏得紧,只想快些回到厢房里睡上一觉。 不一会儿,荣老夫人便一路哭着走了出来,荣毓柔强忍住心中的伤痛,反倒要强颜欢笑安慰祖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后院。家人问起,荣毓柔只说是在山里迷了路,所幸她早已整理好了衣衫,又故作轻松地一一回答,偶尔还撒个娇说几句俏皮话,与平日相比并无何异常,众人于是也都信了。 那日过后,荣毓柔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冷峻清秀的男子,私下里她曾经偷偷问过迎客僧,那天投宿的华服男子究竟是何人。迎客僧被她三言两语便套了出来,原来那人正是当今圣上宠爱的四皇子,因有事公干路过此地,听说龙觉寺的香火旺盛颇为灵验,便来寺中祈福并求方丈做场法事,至于超度何人迎客僧便不知了,只听说人数颇多,因而四皇子不仅亲笔抄了几页佛经,还另出了一大笔银子让寺里一直供奉。 荣毓柔在禅房里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天的供奉记录,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蔺奕骋”。 回到荣府后,荣老爷的病果然大好了,而荣毓柔却病倒了。病中她发烧说了胡话,被前来探病的荣老爷听出了些端倪,她这才哽咽着将当日的遭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与四皇子相遇的那段不提。 荣老爷听了又惊又怒,又是心疼女儿,本欲追查此事,但因荣毓柔那时中了迷香,人事不省,是谁施暴的根本没有头绪,因此他虽恼恨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关照女儿今后绝不能再提此事,最好是永永远远的忘了它! 若是往事真的如烟,为何散不去? 若是一切已然尘封,为何命运还要将它打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2.交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日荣昱敬游湖回来直接去了兰院的同时,受了伤的侍月也悄无声息地被送回了松院。接下来的半个月,在纾月、绯月两姐妹的悉心照料下,侍月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只是脸颊上被剑气所伤的疤痕无法完全褪去,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细痕,虽然不细看便觉察不出,但双胞胎心里很是心疼。侍月自己对这道破相的疤痕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反倒常安慰妹妹们,让她们不要难过。 又过了几日,侍月身子完全康复后便继续回到荣昱敬身边服侍。然而,她并没有发现,如今荣昱敬看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另一方面,那日荣昱敬派人去聊城太守府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四皇子并未回到聊城,离开湫晏湖后他半路丢下方绩调头走了,据猜测应该是回到了凉城。于是荣昱敬下令对凉城进行地毯式的秘密搜索,但传回的消息却让人好生失望——凉城各处的探子均报告没有发现类似四皇子一行人等的踪迹,仿佛是一夜之间便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让荣昱敬头疼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据荣家安排在京城周边城镇的探子冒死打探回来的消息,京城的暗桩果然如同荣昱敬猜测的那样,出现了很大的状况!本来身份隐秘的探子竟然在短短半个月间大半被暗杀,剩下的一些探子要么已经逃出了京城,留下的寥寥数人也只能暂时停止行动,当务之急是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留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伺机而动,一时间荣家在京城的情报网被这伙神秘力量破坏殆尽,难怪四皇子离京这么大的事居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让他气愤的,真正让荣昱敬震怒的是暗杀事件发生至今还没调查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下的手,那只幕后黑手怎么会对密布京城各处的数十条荣家暗桩如此的了如指掌的呢?荣昱敬深深的觉察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那么,此时的四皇子蔺奕骋人究竟在何处呢?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问荣大小姐荣毓柔才知道了。 原来,那日与哥哥不欢而散之后,荣毓柔被回忆困扰心中愁绪万千,辗转到了深夜还是难以成眠,于是便起身披了外套,没有叫醒一旁熟睡的碧香,而是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院子里的玉兰树下坐着发呆。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她正要张口喊叫,那黑影大手一伸便将她的嘴巴捂了起来。 荣毓柔自然是拼死挣扎了一番,惹出了些动静,惊动了恰好经过兰院的值夜护院,眼看十几个人便要冲进院子来了。那黑衣人情急之下胁迫荣毓柔回到房间,顺手点了碧香的昏穴,然后一把拉下黑色的面罩,露出一张冰冷俊秀的面庞。荣毓柔定睛一看,顿时惊得花容失色。 那人在她耳边冷冷地命令道:“快让他们退下。” 荣毓柔颤抖着点了点头,然后提高声音喝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门外护院统领不敢擅自闯进小姐的闺房,于是便安排手下四处查探,自己则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答道:“禀告小姐,适才听到院内有异常的动静,小的们便入院巡视,不想惊扰了小姐。” “原来如此,祝统领辛苦了!不过想必是何处的野猫闯了进来也未必,若是没什么的话就退下吧。” “是。” 其他护院在院子里四处仔细搜查了一番后均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于是那护院统领便带着手下告罪离开了兰院。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意味着自己必须独自面对这个人,荣毓柔的心悬得更紧了。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惊艳与欣赏的神色,点头赞许:“三年不见荣小姐果然出落得越发姿容秀丽了,遇乱不慌倒更甚当年几分。” 原来,这个半夜闯入荣毓柔闺房的黑衣人正是此刻荣昱敬四处派人搜寻的四皇子——蔺奕骋! 不过,即便是聪明如荣昱敬此刻也绝对想不到,蔺奕骋竟如此胆大,此时风口浪尖的他居然敢独闯荣府。 “你半夜潜入荣府,有何企图?”荣毓柔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问道。 蔺奕骋莞尔一笑,眼里闪出讥诮之意,“我若是真有什么企图,荣大小姐又待如何?”说罢步步朝她逼近,满意地看到她捂紧衣襟跌坐在圆凳上,这才停下脚步,把脸凑到佳人面前,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道:“我是来与荣小姐做笔生意的。” 荣毓柔强作镇定地回答道:“生意上的事素来都是父兄做主,殿下不去见我父兄,倒与小女纠缠不清,岂不本末倒置?”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蔺奕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这笑意却丝毫没有送达眼里,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牢牢锁住眼前花朵般秀美的少女,缓缓吐出了一句让她大惊失色的话—— “若是关于那日在龙觉寺西林里发生的事,也要与你父兄去谈?” 荣毓柔胆颤心惊地颤声问道:“你,你都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说罢轻轻逼近她,直到两人鼻息相闻,他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乖乖听我的,事成之后我便告诉你,那个人到底是谁。” 荣毓柔心跳得飞快,却道:“我如何知道你所说是否属实?” “你可以不信,不过本皇子承诺过的从不食言。” 荣毓柔稍稍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动,她望着他,在心里仔细掂量他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半晌,她迟疑着开口说道:“如果小女不愿与殿下做这笔生意呢?” 蔺奕骋冷笑道:“我劝小姐还是莫要这么想,本皇子平生最不喜欢做的事是被人拒绝,而最擅长做的事则是让拒绝我的人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你……”荣毓柔狠狠地瞪住他,眼中氤氲一片,这人好是卑鄙,居然用自己最难堪、最不愿为人知晓的事情来威胁自己。 蔺奕骋双手环胸,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看着荣毓柔,仿佛在看一只已经落在他掌心的蝼蚁,他只需一伸手便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给荣家和荣昱敬最沉重的一击。 僵持片刻后,她绝望地喃喃说道:“你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3.惊雷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初夏。 某个晴朗午后,阳光正恣意地照在荣府的大门口,虽还不毒辣却仍晒得门房的小厮们也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忽然,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几个小厮忙揉揉惺忪的双眼,定睛张望,只见远处数匹高头大马速度极快的一路飞驰而来,路人摊贩纷纷慌忙避让,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一行人已如风卷残云般迅速消失在了街道尽头。马队经过荣府门口时,张望的小厮们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住咳嗽,有眼尖的之人于尘土中依稀看到马上人背后似乎背着一个木制的盒子,四四方方的上面还用火红的朱漆写了个“令”字,顿时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赶紧来到听雨阁报告。 这听雨阁是荣老爷平时存放账册、处理公务的地方,平时有专人全天把守,非荣老爷亲许的不得随意出入。因此那门房小厮在门口等着侍从进入听雨阁通禀,得了老爷的允许,这才放他进去。 小厮进来时,荣老爷与两个儿子正在议事,随着他的讲述,荣老爷神色之间也越来越凝重了起来。 大周王朝的朱漆令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往来文书,一般是由内阁大臣们根据皇帝的旨意签发的密文,性质近似于圣旨,但因朱漆令上没有玉玺龙印所以在重要程度上便稍逊一筹。不过,虽然朱漆令近乎圣旨,但老实说出现在凉城倒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只是这封朱漆令出现的时机颇有些微妙。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各处势力皆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这个时候居然有封朱漆令被三百里加急快马送到凉城,就莫怪乎荣家会草木皆兵了。 荣老爷思量再三,对荣昱敬说道:“我琢磨此事似乎不太寻常,敬儿,你收拾一下随我去太守府走一趟。” “是,父亲。” 一旁的荣昱敏有些嫉妒又有些无奈,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父亲就从来不会想到要他随同前往,即便以前二弟还未回府时,父亲宁可独来独往也很少主动提出要带上自己相陪,如今这府里的正主回来了,自己怕是更加不可能有什么机会出头了。 忽然,听雨阁外有侍从禀告说,太守大人突然登门求见,如今正在客厅等候。 咦?荣家父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有些诧异。这算是什么情况,自己本来还计划去太守那边打探一下消息,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难道说这道朱漆令是与荣家有关? 带着满心的疑问,父子三人匆匆来到会客厅,那位胖胖的凉城太守正端坐在红木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见到三人身影连忙起身行礼,口中大呼荣老爷的表字,朗声说道:“恭喜旌德兄,旌德兄大喜,荣府大喜啊!” 一番话倒把三人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不知这太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荣老爷虚扶了太守一把,便道:“卢兄此言差矣,旌德何喜之有?” 卢大人满脸堆笑,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倒似有喜临门的人是他一样,明明很想说出来却又作态地故弄玄虚,“诶,本官与旌德兄相交甚笃,如此天大的喜事却连本官也要瞒着么?”说着说着还朝荣老爷挤挤眉眼,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神情,弄得荣老爷又好气又好笑。 见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卢大人便又继续说道:“今日若非接到朱漆令,本官恐怕还蒙在鼓里呢,竟不知贵府马上要出一个王妃了。” “什么?王妃?”荣氏父子三人皆是大惊失色,齐声惊呼。 荣老爷颇为激动地一把抓住卢大人的手追问道:“此话当真?” 卢大人倒像是被搞糊涂,手被荣老爷抓得生疼,疼得脸都有些扭曲了,忙一迭声的点头大叫:“真,真,比真金还真……哎哟,旌德兄,您轻点……嘶……”好容易荣老爷松了手,卢大人赶紧把手缩回来一边揉一边说:“瞧您的样子,莫非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荣老爷却像失了魂魄一般愣在一旁,对卢大人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荣昱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见父亲不理睬卢大人,只好上前作揖说道:“此事来得突然,敝府上下全然不知,还望大人见谅。不知大人所说的朱漆令可否借晚辈一阅?” 卢大人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难怪了……不过,贤侄啊,这朱漆令可是密令,按理说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说罢露出为难的神色。 荣昱敬见状,心领神会地从袖口掏出一张大额的银票递上前去,说道:“大人不辞辛劳地前来敝府告知喜讯,敝府上下感激不尽,这点心意权当是晚辈孝敬的谢礼,大人请笑纳。” 那卢大人见钱眼开,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一把接过银票收在囊中,嘴里说道:“好说,好说。”说着眼睛四下睨了睨,荣昱敬赶紧命丫鬟仆役们退下,卢大人这才取出怀中的一块锦缎,当宝贝一般托在手上。 荣家父子急忙接过锦缎,看完后整个人如同遭雷击般震住,脑海里只剩下那句话——“……拟册立嫡皇子为睿亲王,荣氏女拟封睿王侧妃,九月初八黄道吉日于宣光殿行文定之礼……” 九月初八? 文定之礼? 皇帝居然要把毓柔嫁给三皇子蔺云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4.夜谈 在匆匆打发了卢大人后,一连数日荣氏父子守在听雨阁中闭门不出,紧张的商讨着这次赐婚背后的意味。 荣氏自从归隐以来便安安分分地守着凉城的一亩三分地,与朝堂的关系表面上看也是愈发的疏远了,与皇帝也仅限于在每年正月岁首进京朝贺时才能见上一面,恐怕皇帝本人对于荣家现任宗主荣老爷荣廷彰也是只知其名却不知其人吧。 另则,荣毓柔行过及笄礼后本来是要由官府记名后送入内务府备选的,但荣老爷一直担心万一女儿被发现不是完璧之身惹怒天子反而会给荣家带来灾难,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待日后仔细挑个好男子入赘荣家,也免得委屈了女儿。于是,他花重金买通了卢大人将女儿的名字从备选的名册中划去了。既然如此好端端怎么仍会被钦点了呢?皇帝又是如何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荣家有女待嫁呢? 别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在荣家人看来只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罢了。 况且联想到朱漆令抵达凉城之前四皇子的隐秘之行,荣昱敬便越想越觉得可疑,心底隐隐不安。 与荣氏父子的惴惴难安相比,荣家大小姐荣毓柔则要显得平静得多,甚至当荣老爷焦急万分的问她“若是新婚之夜被睿王发觉并非完璧该怎么办?”时,她也依然是一派娴静自若的模样,安慰荣老爷,“父亲不必担忧,女儿已有良计。”而当荣昱敬沉重且严肃的问她是否真的想好了的时候,荣毓柔更是坚定不移地看着哥哥的眼睛,缓缓吐出四个字:“心甘情愿。”荣昱敬觉得自己是越发的不了解这个妹妹了。 不久,内务府的人便来到凉城进行文定礼前的准备工作。在象征性地行过纳采、问名之礼后,那人核完了荣毓柔与未来的睿亲王蔺云叡的八字,很快便回京复命去了。七月中旬,圣旨终于下了。 八月初的某个吉日,按照祖制封妃的规矩,未过门的睿亲王侧妃荣毓柔含泪拜别了家人,只带了随身伺候的陪嫁丫鬟与婆子等人以及数十车的嫁妆在凉城当地马步军的护送下,百余人浩浩荡荡往地处江南的天京去了。过了几日,圣旨又下,恩准荣老爷及其嫡子可以入京参加女儿的文定典礼。于是,荣氏父子便匆匆起程赶往天京。 半路上,荣老爷心急便先走一步,而荣昱敬则一面不断的飞鸽传书求在青狼山隐居的师父派人相助,一面顺路巡视荣家在各地的商铺运作,暗地里则招见各处暗桩的头目,细密地重新布局调整。行至距离天京百里之遥的水乡浒城时,荣昱敬终于与奉师命下山协助的师兄管易沉接上了头。 浒城一处临水的客栈天字号厢房内,亮堂堂的烛火下,荣昱敬正仔细地阅读师父的亲笔信,看完之后,他总算领会了一些头绪,但有些地方依然还是困惑不解,于是便抬头问师兄:“师兄,为何师父说皇上不立太子反而先立亲王此招甚妙呢?” 管易沉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天下谁人不知王氏与萧氏两位后、妃之争,所为不过是要替两位皇子铺平道路。皇帝并非不想立太子,只是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一旦册立则天下大乱。因此,倒不如先暂缓拖延一段时日,待局势明朗时再立也不晚。然而皇子们皆年岁已长,不便继续留在宫中,因而先封了亲王,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安抚的作用。” “依师兄所见,哪位皇子更得圣意?” 管易沉想了一想,缓缓吐出几个字:“三皇子,蔺云叡。” 荣昱敬心下一跳,急切问道:“师兄也是如此认为?” 管易沉点点头,说道:“若是说之前还只有三分肯定,如今皇帝出人意料的封了你妹妹为睿亲王侧妃,我倒更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见荣昱敬挑眉望来,管易沉一声轻笑从唇边逸出,低头抿了口茶,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大周王朝能排得上号的贵胄阀门统共不过王、萧、郑、钱、朱、荣、董、司徒八大家族,董、朱两家早已投靠萧氏阵营,钱家与王家世代姻亲关系密切,郑家如今与萧家又结了亲,虽说尚未摆明姿态,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唯独剩下的司徒家与你们家,虽然不问朝政多年,但根基仍在,任何一方得了两家其一,都势必会增加不少砝码。然而偏偏你们荣家与皖北的司徒家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迟迟不曾表态,却不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皇上不来为难你们,难道继后与萧妃会放过你们吗?”见荣昱敬一脸深沉,管易沉叹了口气,“子墨,皇上既定了你妹子作睿亲王侧妃,就已经是在暗示荣家了。这次下山之前,师父特地将我叫到跟前,让我务必转告你一句话。” 听到师兄有意识地重重咬在那个“侧”字上,荣昱敬心下一动,“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说……” 管易沉看出他心里所想,点头称是,“不错,师父让我转告你,‘既来之则安之,幸而是三皇子的侧妃。’” 幸而是三皇子的侧妃?! 三皇子的侧妃?! 侧妃?! 荣昱敬心里顿时恍然大悟,看来师父已神机妙算推测出皇上的心思了!他心里这才定了几许。 旋而想到皖北的司徒家,不知又会遭遇如何?于是,他忍不住问管易沉:“师兄,不知司徒家最近可有何动静?” “有。非但有动静,而且这个动静可是非比寻常。” “哦?” 管易沉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竟咧开嘴角笑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据说司徒家的小姐与二皇子早已珠胎暗结,只怕过不多久指婚的圣旨便要下了。” 荣昱敬呆住了,这司徒家的宗主莫非是人头猪脑?竟做出如此选择,难道他不怕同时得罪两边么? “瞧你的表情,莫非认为司徒宗主做了傻事?”管易沉斜睨了他一眼,喝着茶闲闲地问道。 “难道不是?” “嘁,他才不傻呢!司徒家虽是赫赫有名的阀门,但不比你们荣家枝繁叶茂豪霸一方。司徒家素来香火不旺,长房又是一脉单传,就算是在徽城当地的势力也是江河日下,加上皖北又多人才辈出,后来居上的江家、李家这些年都出了好几位朝中重臣,又岂是泛泛之辈,早已虎视眈眈想要取代司徒家的位子。如此一来,司徒家的做法便不足为奇了。一则攀上了皇亲,二则又保住了地位,虽然可能会得罪继后与萧妃,但顶多是被人嘲笑几句家风不严或是弄几双小鞋穿穿,也总比站错阵营妄自断送了性命要好。” 荣昱敬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司徒家的宗主做出如此决定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吧。 荣家虽然素来低调行事,但其实正如管易沉所言,无论在朝廷中还是地方上,荣家的根基都是很牢固的,而且荣家子弟枝叶繁茂,除了老家凉城之外遍布各处州城重镇,也算是掌握了大周经济的半壁江山,因此无论是哪一方要想继承皇位都只会来拉拢荣家而决不敢背后暗算。这点恐怕也是皇上看中荣家,突然封妃给三皇子的重要原因。 那么,究竟是谁会反其道而行之,突然发难,破坏了荣家在京城的暗桩呢? 看来此次京城之行会非常、非常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5.内幕 大周王朝自圣祖高皇帝开国至如今的崇元皇帝,已历经六朝百年风雨。都城天京是全国政治、文化与经济中心,天子脚下自然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派花团锦簇的繁华景象。 一条绵延百里的宽阔运河从天京城中蜿蜒穿过,笔直通向大周最大的海港——明州城。天京城被运河一分为二,河东以玄德宫为中心由近及远分为内城与中城,皇室宗亲贵胄住内城,文武百官及富绅大户住中城,此外不少地方上的阀门世家在中城内也有自己的府宅作为往来京城的落脚点;河西为外城,是平民百姓聚居之所。河东河西等级分明,戒备森严,平日若是外城的人想往中城去,需向设在桥头的守备出示通函后方可通行。 这日,荣昱敬与管易沉抵达天京时天已擦黑,却早有荣家的下人等候在城门口了,见二人来到忙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一问才知已等了两天了。待三人来到宝带桥的桥头时便看见另一个下人在路边候着,那人见了荣昱敬也连忙上前磕头,转身和那桥头的守备挥手示意后,便领着荣昱敬等人从从容容过了河。 学艺归来,荣昱敬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天京,一路上入眼皆是热闹繁华,不管中城还是外城都是店铺琳琅,楼阁栉比,处处莺歌燕舞,直让他心中暗自赞叹,“宝马香车千骑拥,琼楼雕瓦锦花重。” 过不多时便回到了荣家的府邸,此处小则小矣,却装潢得分外精致舒适。总管早已候在门口迎接,先禀告说这些天不断有拜帖递上门来,老爷大多在外头应酬,今日出门时嘱咐先伺候两位少爷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老爷已安排了要去分店巡视,云云。 荣昱敬点点头,让那总管领路往自己的房中走去,另派了个下人引着管易沉往客房去了。两人赶路都辛苦了,于是随便吃了些点心小菜便草草洗漱睡下了。 次日一早,荣老爷便带着荣昱敬往中城的分店去了。分店坐落在中城最大的一条街道上,两层的楼阁雕梁画柱气派不凡,殿堂门梁上悬着一块黑檀木的匾,上书“荣鼎斋”三个大字,这便是荣家经营的生意里最赚钱的一项——古玩玉器商行。 荣鼎斋天京分号的掌柜姓刘,是在荣家做了四十年的老人,对荣家忠心耿耿,荣老爷也不拿他当外人,两人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便来到了内堂。荣老爷自管自地看起了账簿,刘掌柜则心领神会地带着荣昱敬继续往里走,一路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一处极其隐密的角落。那刘掌柜看似随意地在地上走了几步,旁边一口水缸就悄无声息的移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荣昱敬跟着刘掌柜下到地下,见到了一条长约数米的甬道,每隔几步便点了支火把,甬道内弥漫着一股松香。走了十几步,一转弯眼前便豁然开朗,一间宽敞得近乎空荡的大房间里,太师椅前的空地上跪了几个蒙面男子。 荣昱敬径自走到太师椅上坐下,一旁一个似乎是头领的蒙面人朝刘掌柜使了个眼色,刘掌柜便默默退了出去。 荣昱敬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从他回家后,除了荣家明面上的生意,荣老爷还郑重地将荣家暗地里安插在各地的暗桩交给了他,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接手,都城天京的暗桩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据说曾经有上百人的组织如今只稀稀拉拉地留下了十个人都不到。 那蒙面人上前一步参见荣昱敬,“属下魑影见过少主。”其余人也跟着说道:“属下参见少主。” 荣昱敬细细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身材修长,一块黑布遮去了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双锐利的双目露在外头,如今那双眼睛也含着几分狐疑正打量着自己,他心里冷笑几声,缓慢却透露出无比威严地喝问道:“魑影,你可知罪?” 魑影心下一惊,忙俯身跪倒:“属下该死!” “你倒是说说为何该死?” “属下未能尽责顾全京城的暗桩,致使损失惨重。” “哼,我看不止这些吧?!”荣昱敬冷哼一声,将那魑影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额头已渗出薄薄一层汗液,“其他的,属下……属下不知。” 荣昱敬“啪”地将一封信甩到他面前,声音中的寒意似乎要将跪在地上的魑影冻成冰人,“死到临头,你自己看吧!” 魑影捡起地上的信,才刚看了几句已是震惊,额头的冷汗凝结成豆大的汗珠,悄悄滑落颊边,“属下甘愿受罚!”他心里清楚地知道暗桩惩罚的手段有多恐怖,因此说的时候倒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不料荣昱敬只是斜斜地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罚你岂不顺了你的心意。”见魑影浑身轻轻一颤,荣昱敬方又说道:“我给你半月的时间,必须查出真凶,否则……”未说出的威胁已是显而易见,魑影想到信里提到的那个人,顿时心如刀割,看来这个少主比自己想象中要精明厉害得多,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拼死一搏,说不定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呢?只好磕头领命,口中说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荣昱敬冷着一张俊容,对下面的人说道:“过些时日我会派人来接替魑影的位子,重整天京的暗桩,我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道,随即在魑影的带领下一一鱼贯而出。走在队伍最后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故意放慢脚步,待众人都四下散去后,他又重新回到地下密室。 荣昱敬正在看着一本小册子,眼角扫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随手往旁边一指,道:“坐。”那人谢了声便安静坐在一旁。 荣昱敬翻看完了一本又拿起一本,竟当那人不存在一样。更奇的是,那人见荣昱敬不理自己只顾翻书,倒也沉得住气,坐在一旁不吭一声。 又过了片刻,荣昱敬翻完了手头几本小册子,这才施施然喝了口茶,似有些疲惫的轻阖双眼,突然开口道:“何事?” 那人闻声起身跪倒,刻意压低的声音有如乌鸦桀桀之声,除了难听还是难听,“属下槐部狄常,有秘事禀告。” “说。” “属下知道真凶是谁。” 荣昱敬登时睁开双目,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瞪视着狄常说道:“谁?” 狄常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痛色,他低沉地说道:“战人堂主,萧战。” 荣昱敬猛地震住,大声呵斥道:“一派胡言!你可知战人堂是什么地方,竟然胡言乱语!” 狄常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冷静地回答道:“属下知道战人堂乃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帮派,战人堂主萧战更是与少主有同门之谊。” 荣昱敬听他所言倒有些惊讶了,“你竟然知道我和萧战是同门?” “是,属下不仅知道萧战和少主是同门,还知道四年前萧战是因违背师命才被逐出师门的。” 荣昱敬双目一寒,“你果然知道得不少。” 狄常丝毫不被荣昱敬眼中的寒光所迫,只是平淡地说道:“属下乃是亲眼所见,决不敢胡言,请少主明鉴!” “你从何处所见?” 狄常这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原来狄常有个弟弟叫狄放,平时潜伏在京城按察司衙门,表面上是普通的衙差,暗地里却是专门负责打探一些黑道的事。这日,他正与几位同僚一同在外城的一处酒馆喝酒,不料上菜的小二却突然拔刀欲行刺他,他见状不妙,接了几招便逃到酒馆后的巷子里。不料那小二追了上来,两人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杀,狄放武功不如那小二,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此时他的一个同僚及时赶到,两人合力方才将小二制服,刚要问话,那小二已咬开藏匿口中的毒囊自尽而亡。回到按察司后,狄放便顺藤摸瓜地追查这条线,终于被他查到那小二一个月前才来到酒馆,平时借住的房子屋主姓杨,杨某家中有一个小妾的哥哥正是战人堂的手下。狄放打听清楚后正要准备报告给魑影,却被人给暗杀了,只留下一封血书藏了起来,待狄常根据弟弟留下的线索找到血书后才得知原委,情知不妙的他也赶紧躲藏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 风波过后,他凭着弟弟留下的血书暗自追查下去,甚至还冒险混进了战人堂,终于查到战人堂木坛坛主与此事大有干系。可是几番偷入木坛坛主家中查访却一直无果,本想悻悻离开的不料却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萧战那晚孤身前来并趁木坛坛主不备将其杀害,似有灭口的嫌疑。 萧战杀了人出来神情有些恍惚,竟没有注意到躲藏在一旁的狄常。等他离开后,狄常摸入木坛坛主的房间仔细的寻找起来,果然在窗栏下方的木板缝隙中找到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荣家暗桩的名字和潜伏的地方,自己弟弟狄放的名字也赫然在目。 说到这里,狄常取出怀中的纸片递给荣昱敬。荣昱敬目光匆匆扫过,发现纸片的下方还盖有一个红戳“战”字,正是萧战的印鉴,他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6.设计 回到荣府,荣昱敬脸色惨白地来到客房,却发现师兄并未在房中,问过下人才知一早自己前脚刚走,管易沉后脚也随即离开了荣府,不知去向。荣昱敬本来还想与他商量一番刚才听到的内幕,如此一来也只能悻然作罢了。刚要走出房间,迎面跑来一个小厮急报说客厅有一自称是二少爷在京城的朋友的人求见。 在京城的朋友? 荣昱敬微微皱起眉头,怀着疑惑的心情随那小厮来到会客厅,只见厅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反手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欣赏墙上的一副画作,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才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却把荣昱敬吓了一跳。 找上门来的并非旁人,正是刚才还在谈论的破坏荣家暗桩的那个幕后真凶——战人堂堂主,萧战! 一别数年,与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狂放不羁的少年相比,如今萧战英俊的脸庞上更多了几分刚毅沉稳之气。只是,今天的他显得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眼中泛着血丝,满是疲惫。 两人默默对峙,不发一言,对视半晌,终还是萧战先泄了气,忍不住垂下眼睫移开了视线。他扭头看着墙上的画说道:“你的画……不错!” “过奖。” 感受到荣昱敬语气的生疏,萧战眉头皱起,双肩一垮,忍不住说道:“你我之间真要冷漠至此吗?”话里竟有些哀怨凄苦的意味。 荣昱敬也不理会他,转身坐在椅子上,端起案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子墨,真的不是我!”萧战低声说道,语带无奈。 荣昱敬挑眉看他,“哦,那你倒说说是谁?” 萧战烦躁地回答道:“暂时不知,我也在追查。”说罢,万分诚恳地看着荣昱敬,眼底滑过一丝温柔,顿时将原本刚毅的脸部轮廓柔化不少:“你知道的,我发过誓,今生绝不会害你。子墨,你信我!”眼波流动,竟将平时暗藏的情意表露无遗。 荣昱敬心里叹了口气,故意忽略他的眼神,冷笑一声说道:“萧堂主这话说得在下糊涂了,你既然已找上门来必是知道有人跟我说了些什么,若非心虚你何必如此在意我信或不信。依在下看来,萧堂主并非是不知何人所为吧。” 萧战错愕地看着他,“你不信我?”语气中大有受伤的意味。 荣昱敬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萧战见他这般反应,又急又恼,思忖片刻跺跺脚,似下定决定般说道:“好,你若是不信且随我去一个地方!”说罢,也不管荣昱敬有没有跟上来,自己一转身自顾自的提气狂奔而去。 荣昱敬见状急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荣府,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往外城方向疾步而行。 萧战疾行中瞥见荣昱敬的身影,心情好多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剑术虽精但轻功却是平平,于是他便刻意的放慢了速度,免得荣昱敬跟得太辛苦。 忽然,荣昱敬感觉身后似乎有人,眼角余光一扫,竟是管易沉!他又是何时跟上来的?荣昱敬想起奔出府门时似乎有撞到一个人,大概正是外出归来的管易沉吧。只见他朝荣昱敬微微点头,两人便提上一口气并肩紧随萧战而去。 不一会儿,萧战纵身跃入一处宅院,荣、管二人也忙跟了进去。萧战知他二人跟着,也不回头,径自往前走着。走了片刻,荣、管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暗暗称奇,他们如此大摇大摆地走进别人的院子,可是一路上别说是人,连片衣角都没看到,莫非此处是空宅?带着满心的疑问,二人随萧战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屋。 只见屋内几件简单的家具整齐摆放着,没有更多的装饰,精简干练得很。唯一称得上贵重的恐怕要算是摆设在正中央架子上的一柄弯刀,刀鞘上镶着红绿蓝各色宝石,刀把上缠着金丝银缕,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名贵得与房内朴素的风格十分的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萧战走过去,拿起这柄弯刀,施力一拔,弯刀应声出鞘,露出锃亮的刀身,刀身上刻着一排弯弯曲曲的文字,仔细看时会发现刀身隐隐泛着一层奇异的蓝光。 好一把诡异的弯刀! 萧战将弯刀还鞘,顺手递到荣昱敬面前,“可否觉得刀很眼熟?”他不提则已,一提倒真是让荣昱敬心里涌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管易沉伸手将刀接过去端详了起来,忽然他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将弯刀拔出细细抚摸着刀身上弯弯曲曲的怪异文字,惊诧地说道:“这莫非是古格王朝的传世之宝——古灵刀?” 传说古灵刀乃是藏北高原上神秘古国古格王朝的镇国之宝,也是古格王朝的祖先古翰戈萨王祭典上历代祭司继位时验明身份的凭证。当年荣昱敬、管易沉和萧战三人跟随师父云游历练时便听说过这个传说,还在藏北喇嘛庙中目睹过这柄宝刀的画像,没想到宝刀居然在这幢不起眼的宅院里出现了。 萧战此时却突然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他摇着头叹息道:“连易沉也认为是真的么?难怪我那四弟这么轻易就上了当!”说罢抢过刀身凝力往房角石柱上一砍,噌然一声金石猛烈相击,石柱硬生生被砍飞几颗碎石,但刀身上却豁了个口子卷起了边,顿时把荣昱敬和管易沉看得愣住了。 萧战悲愤地说道:“这刀是假的!假的!!只是仿得十分精致,我那个老实巴交的四弟才会误以为真的得了什么宝物,还兴冲冲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没想到却为此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荣昱敬惊讶地问道:“你口中的四弟可是战人堂木坛的坛主?” 萧战点点头,“正是!那日他留书让我一个人到他府里去,我便应约前往,不料到的时候他已经……”他语气一窒,虎目圆瞪,眼中满是悲痛之情,一双铁拳捏紧又松开然后再捏紧,如此几遍后才又抚平心情继续说道:“他死得很惨,当时地上全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鲜血,这柄弯刀就放在桌上,他侧着头狠狠地瞪大着眼睛,一直盯着刀不肯阖眼。” “你是说你来前他已经遇害了?” “不错。”萧战点头叹了口气又说道:“事后我不想假手他人,于是便亲自调查这件事,不曾想细查之下便发现了许多的蹊跷。”说着说着,他转身把刀插回刀鞘后随手丢在一旁桌上,视如敝帚。 “其一,四弟出身贫寒识字不多,但那天竟是在我房里留书相约,有些不似他素来的行事做派,然而当时我外出归来看到书信却猜想他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密谈,又为谨慎起见才留书让我来他家的,因此便没放在心上,事后想想才觉察其中蹊跷。” “其二,四弟与二弟金坛坛主感情很好,但出事前的一段时间二人竟屡屡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我问四弟何故他却不肯说,有一次还是三弟告诉我说是因为二弟看上了四弟的一个侍妾,索要不成因而才反目的。但我知道四弟为人,他身边女人多如牛毛向来不放在心上,又岂会为了一个侍妾而伤了兄弟感情。现在想来,当时他们二人争的,只怕就是这把仿造得足以乱真的宝刀!” “四弟死后,我故意将这把刀就这么敞着放在他房里,居然没人来偷,此为蹊跷之三。” “还有第四……”萧战看向荣昱敬,后者心里一凛,萧战的眼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杀气,然而等他再想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还有第四就是我发现堂里有内奸!有段时间有人故意将我引开去了外地,等我回到京城却听说发生了血洗事件,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你家的暗桩出了事。最近我查出四弟死前有一个叫狄常的车行伙计常在他宅院附近出现,于是便亲自跟踪他,这才发现原来他是你家的探子,如此才推算出当日被血洗殆尽的必然是荣家的暗桩。”萧战饱含歉意的眼神直盯住荣昱敬,嘴里说道:“我见你只想告诉你这一切非我的本意,然而当日下手的确然是我战人堂的人马,对此我也是无话可说。但如今我已有些了头绪,必定会找出背后设计陷害你我的真凶还我清白。” “子墨……你信我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7.追查 与萧战在郊外分手后,荣昱敬与管易沉回到了荣府。刚进门,就见管家迎了上来,原来是荣老爷正在书房等他,吩咐等他一回来就直接过去。 荣昱敬来到书房门口,方欲轻叩门板,里面已然传来荣老爷急切的声音:“是敬儿吗?” 荣昱敬推开门,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知父亲急招儿来所为何事?” 荣老爷手里正拿着一封拆开的书信,面色有些灰白,花白的胡子也微微打着颤,他将信递给荣昱敬,一边痛心地说道:“凉城出事了!” 荣昱敬接过信,急忙看了起来。信是凉城“荣鼎斋”总号掌柜祝远写来的,荣昱敬匆忙看完信,面色凝重,难怪父亲要如此急切地召唤自己过来商议了。 荣老爷气急败坏地说道:“这混账糊涂虫,我才刚离开没两天他就等不及了,偏偏这分明是唐家设的圈套,可他居然丝毫没有觉察就中计了。”荣老爷越说越气,只感觉自己一腔血气直冲脑门上去,顿时头晕了一晕,荣昱敬见状慌忙上前搀扶着父亲在椅子上坐下。 “大哥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我看他是算盘拨得太精了!”一说起这个逆子,荣老爷又忍不住要吹胡子瞪眼了,“他以为唐永福那个老家伙会真心帮他么?我跟那老家伙明争暗斗数十载,最是了解不过,那人除了歪门邪道,根本不会做正经生意!这回白白送上门去,人家难道还会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不狠咬一口吗?” 荣昱敬见父亲气苦,忙上前替他顺气,安慰道:“父亲不必生气,依我看唐家此招看似聪明,实则雕虫小技罢了,若非大哥心急想做出些成绩来让父亲刮目相看,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上了当。想必大哥静下心来发觉上了当,心里很是懊恼也不一定。更何况,相比起大哥的所为,我更好奇的是唐家的转变。这些年来唐家除了背地里使些阴招暗算,但明面儿上并不敢公然与荣家作对,如今却反其道而行,其中必有隐情。” 荣老爷摆了摆手,颇有些心灰意冷,说道:“你不用替你大哥分辩,自己生养的儿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这个当爹的岂会不知?!唐家背后在动什么脑筋我也清楚得很!不过是看着我不在凉城,没人挟制了,于是便迫不及待露出真面目来了。这次我会对你大哥如此生气,一是恨其不孝,老父尚在就开始谋划家产了;二则是怒其不智,利欲熏心却被人利用,使荣家损失惨重。你说,他如此不孝不智,百年之后我怎么敢把家业交给他打理?”说罢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等柔儿大婚后我就上表,将世子之位早点定下来,我也好放心早日清楚明白地把家业全部交到你的手里。” “敬儿……”见荣昱敬应了一声,荣老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如今荣鼎斋出了此等大事,为父归心似箭却不得不留在京城,只好辛苦你跑一趟了。只是这一来一去,恐怕你妹子的婚典你是赶不上了……为父对不起你和小柔啊!” 荣昱敬心里也叹了一口气,他固然是很想亲眼看着妹妹披上凤冠霞帔,然后风风光光地嫁人,然而现在凉城那边出了事,如果没人回去处理的话恐怕情况会愈来愈糟,搞不好“荣鼎斋”百年声誉也要蒙上污点。左右为难之下,也只能放弃一边了。 过了一会儿,荣昱敬妥善收起父亲写给荣鼎斋掌柜的亲笔信,然后神情黯然地回到了自己房里。 夜里,他找来管易沉,委托他负责调令京城暗桩,继续追查真凶,无论是萧战还是魑影,若是一有确凿证据务必要用最快速度传信回凉城让自己知道。另外,他取出为妹妹精心准备的结婚礼物,拜托管易沉找个适当的时机送到荣毓柔的手里。不管她是何理由如此坚持嫁给蔺云叡,他这个做哥哥的都祝福她,希望能让她快乐! 管易沉都一一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荣昱敬拜别父亲、师兄,独自一人快马一匹往凉城奔去。 荣昱敬一路披星斩月赶路暂且不提,先来说说那日分手后萧战又做什么去了呢? 原来那日萧战见荣昱敬始终对自己不是很信任的样子,心里十分凄苦,他本就对荣昱敬怀了不敢为外人道的心思,如今被荣昱敬淡漠以对,他心里对那当初陷害自己,背地里设计动用战人堂的人马暗算荣家暗桩的幕后黑手更是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将其揪出,还自己一个清白。 那日他说有了一些头绪倒并非是空穴来风,他心里有了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那就是他的三弟——水坛坛主施燮。 其实,他对施燮一直不是很信任。想当年他被师门逐出,心灰意冷之际恰巧偶遇了如今金坛坛主马元,二人一见如故,马元还热情地把自己拜把的兄弟刘安朝也介绍给了萧战,三人携手打下了这战人堂的一片天下。而施燮,只不过是半途加入,因他精明内敛,又善计谋,为人便难脱一股子阴柔之气,所以不是很投性格磊落,行事坦荡的萧战的胃口,对他一直有所戒备。然而不知施燮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马元对他言听计从,反而与自己拜把兄弟刘安朝疏远了。如今刘安朝遇难,战人堂又被人利用,萧战断定这里面很可能就有施燮的一份“功劳”! 萧战回到战人堂,不动声色地照惯例打理堂里的事务,私下里却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手早晚不间断地秘密监视施燮的一举一动,然而施燮那边却好似忽然安静了下来,每天除了料理水坛事务,多余时间均是打发在了春雨楼,据说他在春雨楼包了一个叫宝儿的姑娘,十分恩爱。 一个大大的问号浮上萧战俊逸的面庞…… 看来施燮那边的线暂时钓不上什么大鱼了,于是萧战转头查起了金坛坛主马元,一查之下倒果真被他发现了些端倪——那日被他故意留在刘家的仿造古灵刀失踪了! 听到属下传来的消息,萧战的情绪为之一振,好!鱼儿总算上钩了! 他吩咐手下之人近日要注意留神各处当铺的动静,如有人典当宝石速来回他。 一日,外城城东的君来当铺。 一个打扮得花枝妖娆的少妇款款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荷包小心递到柜台上,低声问道:“掌柜的瞅瞅,这个能当多少?” 当铺掌柜接过荷包,将东西倒在掌心里,乍眼一看他还以为是极其名贵的宝石,待拿到光线下仔细辨认后,他才确定这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不过是件仿冒得以假乱真的赝品。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夫人这是从何得来?” “是我夫君所赠。”那女子有些紧张地紧盯着掌柜的神情。 那掌柜恍然大悟,看来又是一个可怜少妇被自己夫君的假珠宝所骗的老套路,于是嘲讽地一笑,将宝石放回荷包里,还给那女子:“这物件小铺当不了,夫人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那女子有些急了,声音不禁大了起来:“怎么都是这套说辞?这城里老字号的当铺我连跑了三家居然都不肯收?不行,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这宝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不收?” 那掌柜见她突然撒泼,笑容顿收,冷冷地说道:“夫人既想弄个清楚,何不回家问自家相公。我见你衣着甚好,不像是拿赝品来滋事的,否则早就命人赶你出去了。” 那女子大惊失色:“什么?赝品?” “正是!夫人请回吧!”说罢,掌柜拂袖自顾自忙活起来,不再搭理她。 那女子失魂落魄地收了荷包,又失魂落魄地迈出当铺大门,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到一处巷口,却不料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一把拖入了巷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8.疑凶 一间阴暗漆黑的小屋里,四周一丝光亮都不透,角落不时传来“滴答”的水声。 当韦氏从昏迷中苏醒后,发现自己竟在这样一个恐怖的环境里,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不禁吓得厉声尖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叫了两声见没人响应,韦氏顿时大声嚎哭起来。才嚎了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呼喝:“停!” 呼喝声如同春雷般炸响耳际,一下子就把韦氏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她愣了半晌好像有点回过神来了,而且大概使因为听到了声音的缘故,心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定是被人绑了而不是被鬼索了魂,于是一下子便将她心中的恐惧转化成了一把怒火,熊熊地燃了起来。 可见人在恐惧时,如果猛地发现事态尚有转机,恐惧的心情是会自动转换为愤怒的。 韦氏壮起胆地朝半空中吼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可知我夫君是谁?” 那春雷般的声音嗤笑一声,“是谁?” “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战人堂火坛坛主,你还不快快把我放了。” 那个声音忽然静默了下来,倒让韦氏一时有些吃不准他的反应。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低沉地问道:“可是阮卫?” 韦氏心中暗喜,冷哼一声:“哼,你知道就好,还不快放了我!” “放你不难,不过你得告诉我荷包里那块蓝宝石是从何得来的?”那个声音又问道。 不提则已,一提起这个韦氏不由得又悲从中来,委屈地抽抽搭搭起来:“那杀千刀的冤家居然给我块赝品就哄得我同意让那小贱人入了门,回家我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 “阮卫是何如得了这块宝石的?” 韦氏兀自哭得伤心,听了这话倒有些疑心起来,“这关你什么事?” 那声音又怒喝一声:“呔,贱妇!让你说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再不老实交代,老子把你切成八块丢到运河里喂鱼。” 韦氏被吓傻了,赶紧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原来,前段时间阮卫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回家,可是才把玩了没几天便不见了踪影。前几日他为了娶一房小妾过门,便取了这块蓝宝石出来哄韦氏开心。韦氏见这宝石形状与当日那把刀上的宝石形状十分相似,于是便寻思着该是值钱货,这才点头同意让小妾过门,没想到拿去当铺却得知是赝品。 韦氏哭哭啼啼地说完,那声音却道:“放了你不是不行,不过……” 韦氏听那声音拉长了,便急切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怕你回家跟阮卫一说,反而会来寻仇。不如……”那声音轻飘飘的,却透出一股杀意。韦氏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贱妾晓得,贱妾一个字都不说。” “倒不用一个字都不说,有些但说无妨,比如说这宝石不过是块赝品。你不是还想把小妾赶出门去吗?” 韦氏立刻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一迭声应道:“是是是,除了这些贱妾别的什么都不说。” 那声音又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机灵,想必阮卫在家定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韦氏口中谦虚“哪里、哪里”,心里却暗暗得意,她已经决定了,回家一定要把那对狗男女给狠狠收拾一顿。 不久,韦氏又被迷香熏得晕了过去,等到醒时已躺在自家后门外的小巷里。她今日欲当宝石不成,反而受了好一顿惊吓,回到府中便开始大发雌威,先是将小妾毒打一顿后赶了出去,等阮卫回到家中她又施展河东狮孔的绝技,将好好一个阮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却说萧战得了韦氏的证词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苦思冥想了一整天。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对不起这帮兄弟了,平日里待他们义字当先,萧战自问是做到了扪心无愧。但这些所谓的兄弟,一个个表面上都大哥大哥的叫得亲切,私底下却都背叛了自己,金水木火土五个分坛坛主里,恐怕也只有死去的木坛坛主刘安朝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想想就止不住的阵阵寒心。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萧战换了身黑色夜行服,连夜潜入了阮府。 萧战对阮卫很熟悉,知道他平时除了几个妻妾的房间外,最喜欢的便是他那间精心布置过的练功房,因此萧战决定先从练功房开始查起。 果然,在房梁上藏着的一个黑匣子里,萧战轻易便找到了那几块眼熟的宝石。 萧战心里冷笑几声,将黑匣子放回原位便翻身下了房梁继续在屋里找了起来。突然,屋外传来几声轻响,萧战一惊,迅速窜上了房梁,还没等他把自己藏好,练功房的门便被人从外朝里推了开来。 只见阮卫手捧一盏油灯率先走进房里,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进得房来,阮卫嘴里嘟囔着:“事情不是都完了吗?怎么还来找我?” 萧战站得高,眼见跟在阮卫身后那人偷偷拔出了刀,还来不及惊呼,那人一刀便将阮卫从后背到前胸捅了个透心凉。 阮卫忍痛回头,惊愕万分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人,“你……为何……” 那人“桀桀”一笑,声音犹如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一般难听,“要怨就怨你自己太贪心了!不过看你死到临头,我给你个明白,你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的那些宝石,全都是假的!” 阮卫气结,口中登时喷出一道血柱,眼看再也无法凝住气,身体渐渐委顿倒地。 那人冷冷地看着阮卫气绝身亡,猛然间抬头向上,萧战连忙将身体缩回到油灯昏暗的阴影之中。 只听见那人纵身一跃,顿时腾空而起,然后迅速在房梁上取了那个黑匣子又轻盈落地,接着便拉开房门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一个箭步窜出,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见那人已走,萧战定了定心神,接着飞身跃下房梁。 一抹月色从敞开的房门里投映进来,恰巧照在地上阮卫的尸体之上。萧战经过他尸首旁,忍不住驻足停顿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迈步离开,不料却被拉住了裤脚。 萧战低头一看,本该已断气的阮卫不知何时却睁开了眼睛,此时正定定将自己望着。萧战心知有异,忙蹲下来与他对视,只见他虽还有喘气,但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阮卫紧紧拉住萧战的裤子,另一只手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嘴唇不断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萧战心里一动,低头在他耳边说道:“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阮卫点点头,萧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那里有一个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兵器。他扭头回望,只见阮卫右手捏了个剑诀,想必是示意与剑有关。于是萧战将兵器架上的青云剑取了下来,回到阮卫面前。 阮卫面色惨白惨白的,鲜红的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他奋力地撑起半边身体,手指在剑柄处一指,做了个“分”的动作。 萧战会意,低头仔细检查着剑柄,果然在接口处发现一个暗槽,他轻轻压下暗槽,剑柄应声脱落。 那剑身竟是中空的! 萧战正待仔细探究一番,却听见阮卫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响动,抬头再看时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萧战将他的尸首轻轻平放在地,再伸手将他圆瞪的眼帘抚下,心中说了声:“五弟,你暂且放心去吧,大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心中念罢,手里握着青云剑足尖轻点,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也似地离开了阮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19.灭口 萧战回到家中,将青云剑拆解开来,仔细端详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在剑身里非常隐秘地卷着一张薄薄的羊皮纸! 萧战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取出,然后拿到灯火下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全是荣家在京城布控的所有暗桩的代号、名字以及藏身隐匿之所。有了这个东西,难怪荣家的暗桩会被消灭得如此干净利落! 接着,萧战又在羊皮纸上发现了几处细密的小孔,似乎是被人用极细的绣花针扎过似的。难道这几处小孔还隐匿着什么深意? 次日清晨,萧战带着羊皮纸来到当初与荣、管二人约定好的地点等待,结果来的却只有管易沉一人而已。 看着萧战失望的神情,管易沉嘴角微微向上浮起,咳嗽一声说道:“师弟回凉城了。” “哦。”萧战漫不经心应了声,说完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管易沉:“怎么这么快回凉城?他妹子不是还没……” “据说是出了什么大事需得子墨亲自去处理。”管易沉眉头蹙起,斟酌道:“我总觉得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情皆非偶然,环环相扣,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 萧战星目一寒。 的确!他也有同感。几日的暗中调查,非但没有让他理清头绪,反而发现疑点越来越多了。老二老三的反常举动,阮府神秘的黑衣人,加上在青云剑的剑身中找到的羊皮纸,还有上面别有深意的小孔,萧战越来越觉得其中迷雾重重。况且,他事后越想越觉得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的身形和声音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萧师弟何事想得如此入神?”管易沉清冽的声音响在耳边,惊醒了萧战,后者忙将手中的羊皮纸递出。管易沉接过羊皮纸,一看之下果然也如萧战一般,神色惊疑之余不免有些寒意。 “我怀疑暗桩内部有人出卖。”萧战说道。 管易沉一遍一遍仔细地翻看手中的羊皮纸,越看越觉得眼熟,连忙取出怀中荣昱敬临走时留给他的那份名单,也就是当初狄常交给荣昱敬的那份,两相比对之下,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而萧战自从管易沉拿出名单后,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有自己的印鉴,不禁又惊又怒,皱起眉头问道:“这张纸片师兄又是从何得来?上头怎会有我的印鉴?” 管易沉点点头:“你先别急。”他把两张纸并排放齐,指着其中几个名字对萧战说道:“你来看这些名字。” 萧战凝神看了半晌却毫无所获,只得摇头疑惑地看着管易沉。 “这几个名字在羊皮纸上位列居中,而在这张纸上却排到了最末。”听管易沉这么一说,萧战再看,果然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管易沉见萧战仍是不解,耐心地解释道:“你不是问我这张纸片从何而来么?其实是荣家一个暗桩交给子墨的,他说是在死去的木坛坛主家发现的。” “我觉得那内奸必在这几人之中,且不止一人。只是他们为何有萧师弟的印鉴,此事还需你亲自查个清楚。” 内奸? 萧战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瘦瘦高高的个子,桀桀怪异的声音,以及冷酷狠辣的身手,他想,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狄常! 萧战忙将自己当日在阮府的见闻说给管易沉听,他推测当初对阮卫下手的人应该就是狄常。 管易沉听罢,也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不过他猜想的那个人却是魑影。 二人当下决定分头对狄常和魑影进行暗中调查,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出卖荣家的定是这二人无疑。但找出在幕后指使并操纵他们的人,才是最最重要的关键! 这日夜里,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春雨楼仍是与往常一样,灯笼高悬,宾客满座,几十个穿红挂绿的莺莺燕燕不时穿梭于人群之中。而与大堂的热闹喧哗不同,春雨楼后院却十分的宁静,偶尔有丝竹之声传出,间或夹杂着几声男女□□,使得这个宁静的小院平添了几许春意。 春雨楼花魁宝儿的闺房里,一顶红帐正轻轻摇曳着,薄如蝉翼的丝帐遮不住床上两具紧紧交缠的光,裸身躯。 宝儿正沉溺在身上良人赐予的激荡之中,她迷离的双眸泛着春,光,配合着口中逸出的娇吟,媚眼如丝般附着在良人脸上。只见那良人不过二十来岁,皮肤白净,眉目斯文,唇红齿白,正是花楼姑娘们偏好的温柔公子模样。此时他正擒住宝儿的蛮腰不断抽,动,身上汗迹斑斑,口中低吼连连,已是臻入佳境。 宝儿低喘着正欲与他一同攀登顶峰,却不料胸口一凉,她惊恐地瞪大一双美目,眼看着一把银亮的宝剑从良人身上贯胸穿出,带着他的鲜血堪堪刺进了自己心口。她还来不及呼救,红帐外又是一剑刺入,却是割开了良人光洁的喉咙,顿时滚烫的血浆迸出,飞溅至她脸上。顷刻之间,二人双双毙命帐中。 行凶之人见得了手,转身从窗口跃下小楼,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次日,萧战得了属下来报,说是春雨楼出了命案,水坛坛主施燮被人暗杀了! 短短数日内战人堂接连损失了三个坛主,战人堂上下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战人堂的议事厅中,硕果仅存的金、土两位坛主脸上更是神情凝重,二人见萧战疾步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二人异口同声呼道。 萧战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摆手打断他们的话,自己铁青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查得如何?” 土坛坛主程英哭丧着脸,“我们差点就要把春雨楼翻过来了,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 萧战眼睛紧紧盯住金坛坛主马元,问道:“二弟觉得这事会是何人所为呢?” 马元惨白着一张面孔不发一言,眼中却是惊疑不定。见他不开口,萧战也不催,只是将他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过了一会儿,马元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想必……想必是三弟独占美人,惹来的麻烦……” 萧战冷哼一声:“你认为是情杀?” 马元额上冒出了冷汗,嘴里也开始结巴起来,“是,是……” 萧战还未开口,一旁的程英已然抢先反驳道:“二哥推断得不对,若是情杀,只杀三哥一人便是,为何连宝儿姑娘也要一块儿杀死?” “这个……”马元额上的冷汗更多了。 “给你们三天时间,务必找出凶手。”萧战撂下一句话,径自离开了议事厅。 萧战出了战人堂,确信身后无人跟踪后,很快走进街边一间药铺。 那掌柜见了萧战,连忙上前迎接:“不知贵客是来求医还是问药?” 萧战说道:“近日有些风寒,烦劳你家先生开两付药。” “我家先生正在看病,请尊驾随小人先去后堂饮一杯茶稍候片刻。”说罢吩咐了柜面上的伙计照看生意,自己恭恭敬敬地将萧战迎进了后堂。 到了后堂二人却不停留,而是一直朝里走,那掌柜压低声音说道:“那人醒来后有些闹腾,于是便又给他服了些迷药。现在估摸着快要醒了。”萧战点点头。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扇门前。掌柜给萧战开了门,自己转身离开。 房中光线昏暗,明暗之间依稀可见房中圆柱上正紧紧绑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头微微低垂着,乌黑的头发凌乱的垂落下来,挡住了眉眼。 萧战拎起旁边的水桶,“哗啦”一盆水将那人浇了个透心凉。冷水沿着发缕流下,几缕湿发黏在脸上,那人打了个冷战,□□一声,睁开了双目。 见到身前的人影,他嘶哑着说道:“为何抓我?” 萧战冷冷说道:“难道放了你让别人去杀么?” 那人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大哥?怎么是你?” “你当是谁?” “我……”那人一时语塞,支吾着低下了头。 “昨天夜里春雨楼出了件大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事?”萧战逼近他,冷冷地说道。 那人浑身一震,却仍是垂了头不发一言。 “坊间到处在传,昨天夜里战人堂的水坛坛主施燮死在了花魁宝儿的床上。听说是被人暗杀的,一剑穿心,一剑割喉,甚是干净利落。可惜凶手太过凶狠,连弱女子也不放过,竟是一齐杀了。” 萧战说完,满意地看见那人重新抬头望着他,眼中闪动着恶毒的仇恨,“他……居然要赶尽杀绝。” “你当初背着我与他勾结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萧战说道:“枉费你平日精明能干,却仍是上了他的当!若不是我算准他要对你下手,将人偷梁换柱,只怕你此时已是一具死尸了!施燮,你该如何谢我?” 施燮眼中寒芒闪动,面上布满阴霾,顷刻之间心念已是转了又转,过了一会方开口说道:“大哥救我一命,我自然感激不尽。只不过此人心狠手辣,我只怕供出他来,到时候死的不仅仅是我施燮一人,施家上下恐怕都难保命。” 萧战斜睨着施燮,他岂会不明白施燮在打什么主意?!“你若是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我便给你指一条生路。” 施燮脸上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萧战冷冷说道。 施燮思忖再三,终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芙蓉绝》正文 20.一波 话说那日荣昱敬受命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凉城,这才发觉事态远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荣鼎斋除了掌柜祝远是对荣家忠心耿耿依然坚守之外,其余干了多年的老人见东家不稳竟然纷纷请辞,可偏偏转眼就跑去了唐家的文博轩。此外,荣鼎斋的老顾客也被文博轩抢走不少,加上账面上损失的银子,这次荣家虽不算元气大伤,但也耗损不小。 荣家大少爷荣昱敏坐在一旁,手边的茶早已放凉了。他见弟弟眼睛只盯着账簿,口中却一言不发,心里很是惴惴。 荣昱敏早已料想过,若是老爷子回来了倒好,大不了横下一条心,被打也好,被骂也罢,他荣昱敏最终还是荣家的儿子,当爹的焉能赶了他出去?谁曾想回来的偏偏是荣昱敬!对于这个多年未见面的弟弟,荣昱敏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虽然这大半年时间两人朝夕相处,但和荣昱敬之间却总是有些疏离,更何况荣昱敬归来之后好几笔生意处理得甚是利索,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精明能干,还有与他的年纪不甚相符的城府心计,让人更加的猜不透摸不着他的脾气。 既然吃不准荣昱敬在想些什么,荣昱敏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大哥,难道还要看弟弟的脸色不成,于是荣昱敏便又收起小心的神色,故作无谓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呸,茶凉了还真涩!他赶紧一口吐回了茶盅里。 荣昱敬抬头瞥见大哥的神情,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合起账簿,冥神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北山上那块地大哥赶紧卖了它吧。” “什么?”荣昱敏惊诧地瞪大眼睛盯着弟弟,“你让我卖地?这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唐家手里抢来的,凭什么要卖?不是便宜那小子了!” 荣昱敬暗暗皱了皱眉头,“大哥怎么还想不明白,那块地本就是唐家设下的圈套,如今账面吃紧,若是不卖地,恐怕难以应付接下来的几笔交易。” 荣昱敏迟疑了一会儿,可还是坚持不松口,“银子缺了我来想办法,那地……绝不能卖!” “你想办法?”荣昱敬挑眉看着他。见弟弟一脸的不信任加上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嘲弄的口吻,荣家大少爷的脸面顿时有些搁不住,便沉了下来,“我知道二弟你精明能干,可这些年大哥跟随父亲为荣家打拼,也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你放心,大哥自然有办法。” 荣昱敬见兄长固执己见,于是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便道:“那好,既然大哥信誓旦旦,子墨便无可厚非了。只是子墨想提醒一下大哥,马家订购的那几件物件,如今可都在唐家手里,眼看离交货只剩十日了,若还是交不出那批货便只得赔银子,然而如今未到年关,这账面的银子大多还在别处顶着,光靠手头的这些恐怕……” 听了弟弟的话,荣昱敏白净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不耐烦地打断荣昱敬,“二弟大可放心,十日之内我定会把亏空补上,不叫荣家吃亏了就是。”说罢拂袖而去。 荣昱敬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两道俊挺的浓眉不禁紧紧地蹙在一起。 荣昱敬离开了听雨阁,刚要迈腿踏入松院大门,耳旁传来一声惊呼“哎哟—” 只见一团粉红的身影夹杂着清新的芬芳之气向他扑了过来,荣昱敬下意识地闪身避过,紧接着顺手搀扶住那人的手臂,那人这才没有跌倒在地。荣昱敬仔细一看,原来是服侍自己的那对双生女中的一个,纾月。 纾月刚站稳脚,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胸口,嘴里喃喃念道:“吓死我了!”她红润鲜亮的小檀口一张一合,吐气如兰,忽然回神却见一位英俊不凡的翩翩公子正站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两团红雾染上她的面颊,一时有如朝霞映雪,分外动人。 荣昱敬见了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小丫头怎地这么不小心?” “走快了……给……给石头绊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一张小脸蛋儿更是红透,粉扑扑地很是娇憨可人。 荣昱敬心里暗叹,多日不见,这个原本柔柔弱弱,眉眼之间时常带着一丝的羞怯的丫头竟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一样,眉眼之间的怯弱已然不见了踪影,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种少女娇羞的风情。 见荣昱敬迟迟不语,纾月迟疑着微微抬起头,一双剪水双瞳定定地望着荣昱敬,眼中波光灵动,刚要开口,只听见不远处有人快步走近,柔声唤道:“侍月见过公子。” 来人正是已更名“侍月”的花家大姐花弄影。 荣昱敬点点头,开口对纾月说道:“走路慢些。” 纾月挽起如樱桃般娇艳欲滴的红唇,巧笑倩兮,“纾月谢过公子。” 荣昱敬微微一笑转身吩咐侍月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留下身后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的纾月。她望着荣昱敬的背影,脸上娇羞的神情渐渐敛起,眼眸中浮上一抹耐人寻味的深意。 来到书房坐定,荣昱敬就着侍月送上的温热手巾擦了擦手,在书桌前坐下,一旁侍月放下手巾又忙递上一杯热茶。 “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嘱咐你的事可曾办好?” 侍月低声说道:“是,奴婢按照公子的吩咐一直留心着,这些时日府里表面上虽一切如常,但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 “哦?”荣昱敬挑眉看着侍月,侍月顿了一顿,然后说道:“二夫人房里的大丫鬟茉莲前些日子被查出偷了二夫人的首饰,二夫人下令乱棍打死了。” 荣昱敬听出她欲语还休,于是盯着她,“怎么?你觉得有蹊跷?” 侍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住自己,双颊不禁微微泛出红晕,忙又垂下头,说道:“奴婢斗胆,奴婢只是觉得事情并非像大家传闻的那样。” “不妨,你直说便是。”荣昱敬低头抿了口茶水,眼睛却不看她,而是望着窗外的一枝花开木槿,略有些出神。 “奴婢觉得茉莲姐并非是监守自盗的宵小之辈。自从侍月进府以来,最熟稔的除了小姐房里的碧香姐,便是茉莲姐。茉莲姐虽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但并没有什么架子,待人也是十分和气,奴婢姐妹方到府里不懂规矩,好几次犯了错都幸好有茉莲姐在胡总管面前替我们说好话,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不仅如此,茉莲姐还不时用自己攒的月钱接济府里的婆子丫鬟,就连府外的乞丐流民也得过茉莲姐的好处。此外,茉莲姐深得二夫人的宠爱,府里的下人们哪个见了她不是巴巴地上前巴结,想得点好处,可茉莲姐办事素来公正分明,并未偏颇,就连胡总管也赞赏有加。奴婢实在是想不明白,像她这样善良又品行端正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小偷呢?” “所以……” 侍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荣昱敬,“所以侍月觉得这件事里茉莲姐只是一个替罪羊。” 荣昱敬心里暗赞,这个丫头心思缜密,看来自己并没有选错人。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望着窗外的木槿花:“说下去。” “奴婢以为陷害茉莲姐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夫人!” “大胆!”荣昱敬故作暴怒地喝止她,“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侍月跪倒在地,她咬住下唇,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充满勇气地看着荣昱敬,“奴婢甘愿受罚!” 荣昱敬静静地看着她,“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奴婢身为下人不该妄自非议主人,只是茉莲姐好端端一条人命如今却枉死,侍月平日多蒙她的照顾,若是不能够在公子面前提她申辩几句,侍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公子明鉴,若公子听完奴婢所说仍要惩罚奴婢,奴婢也绝不后悔。”抬眼见荣昱敬脸上霁色稍稍缓解,侍月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奴婢暗中留意府里的情形时,凑巧听到有人谈论,说是大少爷做生意亏了不少银子,”侍月一边说,一边瞄了瞄荣昱敬,见他神色间并未有责备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那几天二夫人脾气暴躁不少,即便是胡总管也挨了她几次训斥,想必她正是为了大少爷的亏空而发愁。没过几日,几个丫鬟私下里议论二夫人不见了不少首饰珠宝时,恰好被老太太听了去。老太太将二夫人叫去训斥了半天,二夫人这才装模作样查了几日,没多久就传出风声,说是茉莲姐监守自盗偷了那些珠宝。二夫人勃然大怒,便下令将茉莲姐乱棍打死。” “茉莲姐一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二夫人也算给了老太太一个交待,但是……”她吸了一口气,哽咽道:“但是,谁也没有去追问过茉莲姐拿了它们之后又是怎么处置的呢?那么多的珠宝首饰肯定值得不少银子吧,若是茉莲姐偷偷卖了,那么得来的钱呢?若没有卖掉,那么那些珠宝如今又在何处?” 她眼中水汽氤氲,含泪望着荣昱敬,后者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神色莫辨,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茉莲姐对二夫人一向忠心耿耿,当日即便是被二夫人亲口下令打死也是毫无怨言,直到临死都还一口咬定首饰是自己偷的。可是,我却知道……奴婢,奴婢只是替她不值……”话未说完已是哽噎不止。 “这话除了我,你还说给谁听过?”半晌,荣昱敬低沉的声音响起,侍月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不曾说给任何人听。” “那便到此为止,此事日后不许再提。” 侍月心里一沉,忙抹干泪痕,正色说道:“奴婢遵命。” “起来吧。”荣昱敬伸手将侍月扶了起来,“以后别有事没事就下跪,荣府虽然规矩大,但在我这里你不必守那些规矩。”见侍月受惊小鹿一般瞪大双眼看着自己,脸上依稀还有几道未拭去的泪渍,荣昱敬忍不住笑了起来,春风般的笑容缓缓地吹进了她的心里,把她的心吹得热热的,暖暖的。 “你和她们,不一样。” 听了他的话,侍月心里更是醺醺的,只觉得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的淳厚。她忽然意识到公子离自己好近,他身上没有熏香,却有一股好闻的男子气息阵阵扑面而来,让她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还没等她体味出个中的感受,就听见荣昱敬开口问道:“前面遇到的是你二妹吧。” “嗯,是二妹纾月。”侍月脑袋依然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解公子为何突然问起妹妹的事来。 “几日不见,觉得她似乎与刚入府时大不一样了,不再羞羞怯怯的,性子开朗了许多。”荣昱敬若有所思地说道。 一说到妹妹,侍月便打心眼里透出一股娇宠之意,脸上的笑容也不觉深了几分,“二妹从小体弱,最是得父母疼爱,本就是个娇娇女,若非家中变故……”她突然警觉地停了口,慌忙望望荣昱敬,见他似乎并未在意,才忙改口说道:“……父母亡故没有庇佑,她难免心中郁结,自然显得胆怯懦弱了些,二妹最近的确开朗许多,也更有主见了些,想必是因为心结渐渐解开了的缘故吧。” 看着她笑靥如花,一朵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