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儿晃》 第1章 忽亿少年读书时 正文 第1章 忽亿少年读书时 清水镇上最负盛名的地方,非长泰楼莫属,上有王公贵族偷闲于此,下有杂役书生相聚其中。 莫约三春之时,长泰楼里来了一位说书先生,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青涩模样,但站上讲台,薄唇轻启,谈天论地,历史纵横他都无所不知,皆能与人娓娓道来,谈笑如行云惬意潇洒, 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温尔尔雅,宛若流水过境,矜平躁释。 先生不愿多透露自己的身份,于他而言,聚散有时,只求缘尽而欢,不必刻于骨,亦不必铭于心。人们只知道他姓“谭”,因此尊称他为“谭先生”。 人们的好奇心使然,谭先生来到长泰楼仅仅数月,簌簌流言飞于坊间,像一场无形的风雨,误入深闺梦里,撞得涟漪轻泛,心湖荡漾,即使众说纷纭,版本各异,但说来说去,也只能当做秋风过耳罢了,不足以置信。 裴祎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小的窗口让她感到舒适,座于高处,满城风光尽收眼底,外有彩旗招展,腾风而晃。清风拂面,撩拨着她额前的碎发,她一身白衣男相,头发高高扎起,红色发带如柳枝般柔软地垂下,与青丝纠缠,热烈的红与白皙的脸相衬,迷得人儿分不清冷暖。 她手指间把玩着花鬼扇,故事行至高潮,室内听客人皆不觉地凝住呼吸,期待下文,而她却嘴角轻轻一弯,对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副无聊听着打发时间的闲散模样。时不时有客人假装不经意间回首瞄她几眼,她也只是一笑了之,不做理会。 “您的茶水来嘞!”老板娘刻意掐着个娇柔细嗓小步走来,一脸春风笑意,喜形于色,裴祎是长泰楼的常客,这一来二去地也就混了个眼熟,老板娘忙里偷闲过来和她说上几句,大概就是问她最近过得可好云云。 裴祎笑着答道:“吃吃喝喝睡睡,游于山水之间,还算快活舒坦。” 老板娘又问了几句,便扭着腰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回望,像舍不得似的。 裴祎平日里都是男儿扮相,有人真的以为她就是少年郎,也有些人觉得她长相过于清秀,应是娘里娘气才对。不过裴祎懒得在意这些,也不去解释,在她看来,外人觉得她是男是女不重要,她行走世间,以皮相示人,她爱怎么打扮全凭心意。 裴祎手肘靠着窗边,手背支在下颔,暖风和煦,吹得她隐隐犯困。她突然想起少年读书时,春天是最容易犯困的季节了,她打了个哈欠,睫毛被泪渍晕湿,眼角微微泛红,远远一瞧竟如桃花般明媚动人。 坐久了有些不舒服,她挺直了一下腰板,趁机舒展一下筋骨,她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一件事,小时候读书可不只是春天犯困而已,简直是一年四季都在打盹。 她无意回首,后面那几桌恰逢小厮上菜,老人们听得正入神,觉得小厮扫兴,于是开口斥责了几句,小厮无奈,也只好低头赔不是,灰溜溜地走了。 谭先生那边故事落幕,室内掀起掌声。 有醉酒的壮汉拍案而起,昏昏沉沉地起身道:“先生说这俞安则五百年前为神界大破戮月关有功……怎么可能,一个十七岁的丫头而已……”他整个人喝得晕头转向,双手按着桌子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话说到一半,却傻傻地举起酒杯,向房间角落的一株绿植猛然敬酒。 谭先生见状微微一笑,这种敞开肚子喝酒喝到头脑发热的人他见多了,正当他要视而不见时,壮汉身边一位稍微瘦小的男人也晕乎乎地站了起来,他拍了拍阿武的胸口,嘴里吐着浑浊的酒气,说道:“大哥,您还不知道嘛,传说啊俞安则是因为污蔑司律才被神君治死的,说是这么说,可俞安则那点事谁不知道呢,听说她和她那教书先生的关系不一般,而这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呢,在这之前啊,发生过什么谁又知道呢,不然……”说到这里,他傻乎乎地坏笑起来,接着道:“不然怎么可能有一战成名的神话,没准就是睡出来的!” 裴祎抬指轻弹茶杯,室内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陶瓷碎裂声,把刚刚议论得正欢的二人吓了个哆嗦,壮汉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只见茶杯摔得粉身碎骨,热茶溅了一地。 阿武霎时心中不爽,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位白衣少年郎,不由得冷哼一声,他左看右看都觉得对方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半响,他又觉得对方长得过于秀美,不去当兔爷当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他呵道:“你小子干嘛!?不爽!?” 裴祎细眉轻挑,眼神里尽是不屑,如此反而激怒了阿武,他身后的阿赵低声说道:“大哥,咋们不给她点颜色瞧瞧,面子……”他打了个嗝,酒气熏得他脑袋发热,他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等他说完,阿武也读懂了他的意思,二人一拍即合,皆是为了给自己讨回点颜面,小小少年居然敢叫嚣他们,传出去他俩还怎么在清水镇混! 他抬手砸碎手中的杯子,就当是在宣战。他面色凶狠地朝裴祎走过去,欲要将裴祎拎起来大打一顿以解心中之恨。 在座的客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阿武和阿赵二人都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自己的主人便在清水镇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有时他们事情闹大了惹来了捕快,捕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尚小便不去追究,其实也不敢追究,他心里害怕这两恶霸会挑事报复。虽然小镇上的百姓表面对他们毕恭毕敬,能避则避,背地里却把他两骂得糊地穿心,猪狗不如。 阿武抬起大手朝裴祎的头抓去,欲要揪着她的鞭子把她提起来,他本就身形高大,裴祎在他面前就跟只小虫子似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对方一手掐断气。 有客人不忍直视,捂着眼睛劝着裴祎快点走。 裴祎神情自若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正当众人以为这位白衣公子即将英年早逝时,裴祎一手掐碎了阿武的手腕骨,骨头碎裂的声音传至四肢百骸,阿武仰头尖叫起,疼得跪在地上不敢乱动,眼里泪水直流。 客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往后缩,待稍微缓过之后,大家纷纷鼓掌庆贺,高声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的笑容胜过家逢喜事。 裴祎嗤笑一声放开了阿武,她垂眸看着阿武面色狰狞地跪在地上喘气,额前沁着细汗,嘴里发出稀碎的呜咽声,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般脆弱不堪。 裴祎展开花鬼扇轻摇几下,悠闲地抬起一条腿踩在阿武的肩膀上,就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事有轻重缓急,枪打出头鸟。 解决完这个,她缓缓起身走向僵在一处目瞪口呆的阿赵,都说酒能壮胆,然而此时他却身子不停冒着冷汗,抖如筛糠。 他木讷地往后退了退,心想这人是怎么了,他们不过说了俞安则而已,关她什么事!? 他睁大眼睛看着裴祎,还没来得及逃,裴祎手中的红折扇突然合起,身如赤蛇般狠狠地抽向阿赵的脸颊,对方被抽得叫声凄厉,缩在角落里捂着脸低声啜泣,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他平日里也不过是阿武身后的跟屁虫罢了,有事没事跟在他身后拍拍马屁,那些欺人的事他根本做不出来,偶尔也就落井下石,跟着威风威风,过一把踩在别人头上的瘾。 裴祎讥讽一笑。 室内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客人们纷纷起哄,让裴祎好好揍他们二人,为镇上受欺凌的人出一口气。 掌心里的潮湿阿赵比解酒药还管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方才捂脸的那只手,发现中间映着一滩醒目的鲜红,顺着他的掌纹向下朝手臂内侧流去,他全身颤抖,既愤怒又害怕,既不甘又无奈,吓得只想尿裤子,只想回家痛哭一阵。 他就像被摁住了头泡在名为“恐惧”的容器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裴祎步步逼近,直到黑压压的影子爬到他的身上,遮去他所有的光线,他才如梦初醒。 阿赵吓得眼泪鼻涕都不知流了多少,他机械地侧过头看着这位白衣少年,裴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之轻蔑一笑,阿赵被吓得半傻,感觉自己被吊在癫狂的边缘来回拉扯。 他目光乱瞟,忽地注意到,对方扇骨上的血痕像是被蒸发了般渐渐缩小,不久便恢复了往常的光洁,犹如玉石一尘不染。 阿赵慌乱地盯着裴祎手中那把红得诡异的扇子,裴祎一脸惬意地展开扇子摇了摇,扇面的枫景图撞进阿赵眼眸,明明只是一道凄美绚丽的枫红,可却震得他颅内有万鬼咆哮,耳边咀嚼声渐起,似有怪物在他耳边啃食血肉,他觉得恶心,恐惧填满了他的感官,让他分不起虚实真假,他受不住了,发疯了似地乱叫。 他神情呆滞地睁着眼,想要合上,却又不敢,深怕梦魇跌撞而至。 他觉得奇怪,刚刚明明是在长泰楼,可忽地一变,他的眼前是一片地狱光景,妖鬼蚕食,横尸遍野,一轮红色圆月高挂,辉光散落,衬得此地杀气更甚,诡异至极。 五只面容狰狞的花鬼匍匐在地上舔着鲜血,阿赵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吓得不正常了,居然还能听到一花鬼嫌弃地道:“这个人的血真难喝,比潲水还恶臭。” 说完,独眼花鬼一拳锤在他的脑袋上,不耐烦地甩甩手,冷声道:“不喝给我滚一边去,老子饿死了!管它是个什么味,再不喝点血我就要疯啦!臭婆娘把我害得好惨!” 独眼花鬼红着眼睛,就像一只疯犬般舔邸着地上的血液,窸窣的水声挠着阿赵的耳膜,他手脚愈发冰凉,身上鸡皮疙瘩直起。 另外一只满口血牙的花鬼舔了一下嘴角残存的血渍,开玩笑道:“老四你可得小心点,万一被她听到了,你恐怕就得当个无眼怪了。” 听到这里,怒面鬼不可遏制地想象起裴祎抠去他眼睛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睛隐隐发疼,极度不适。 其他四位花鬼见他这副憨样哈哈大笑起来,怒面鬼心里不舒服,但也的确不敢再多说几句。想当初他与裴祎一战的时候险些被裴祎一剑戳瞎眼睛,若不是他及时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求道:“大侠我就只有一只眼睛,本来就生得比别人惨,要是连这只眼睛都没了,那得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怒面鬼顶着张厚脸皮跪在地上求了裴祎半个时辰,裴祎最终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收起了剑放他一马。难堪的是这一幕被其他四位已经被降伏的花鬼目睹了,从此这件事便成了他不可磨灭的笑料。 怒面鬼介意归介意,他现在是被裴祎钳住手脚,不能闹事,也不敢闹事。要是放在以前,别的妖鬼敢拿他的糗事放到台面上来说笑,早就被他一拳打成肉泥了!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是提到裴祎他也不得不敬畏几分,无奈之下只好默不作声地舔着浅坑里少得可怜的鲜血,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掌柜听到楼上似乎有人闹事,二话不说便冲上来看看是谁在摔他的饭碗,他环视了一眼,看着室内如此混乱,尤其是左右两边还跪着郡上出了名的恶霸! 掌柜愣了一会,像泄了气般感到为难,毕竟那两位恶霸他可不敢得罪,他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想算账也找不到人,他又张望了一会,忽然瞧见被围在人群中的白衣身影,心里想着:原来是这臭小子在挑事! 他胸腔内吊着一股怒气走向裴祎。 客人被来势汹汹的掌柜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一个两个的恨不得贴到墙壁去,生怕掌柜被愤怒冲昏了头,一不小心闹出事来。 有客人结巴着劝道:“掌掌掌柜的……你冷静些,有话好说!别闹出事来了……” 掌柜瞪着刚刚说话的那位中年男人,唾沫乱飞地抱怨道:“你在说谁闹事!?到底是谁在闹事,楼下的客人听说楼上有人打架闹事都吓跑了,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你想让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他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挥舞双臂,大家看着都紧张地咽了咽唾液。 裴祎一脸疲态,站在原地听掌柜抱怨。 正当掌柜要转战裴祎时,阿赵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掌柜的大腿,面上的泪水和鼻涕糊在一起,又湿又粘腻成一片,他指着裴祎,颤声对老板说道:“她……她是妖怪……”他怕极了,越说越小声,微若蚊呐,哽咽到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掌柜正在气头上,怒道:“坏了俺的生意,管他个妖魔鬼怪,来一个老子便杀一个!” 兴许是掌柜太过激动,阿赵吓得身子微微缩起,把刚刚还指着裴祎的那只手收了回来,他生怕掌柜先拿他开刀,毕竟今天是他和阿武先挑起事端的,心里多少有些虚。 裴祎懒得浪费时间和掌柜解释纠缠,听他两终于说完了,放了几块银子在桌子上,淡声道:“今日之事,多有抱歉。” 掌柜见钱眼开,嗔容顿时烟消云散,伸出手丝毫不客气地把银子塞进兜里,不用细算他也知道,这数目够他们妥妥吃上一个月的了。他咧嘴笑着,心里暗暗叹道眼前这位公子是哪位大户人家,出手真是阔绰!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吼天吼地冲上来,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他觉得到自己真是太鲁莽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糊涂事!得同这位公子好好赔不是才是。 正当他想去巴结一下裴祎时,裴祎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驾轻舟,赏云霞 正文 第2章 驾轻舟,赏云霞 裴祎随手打了一葫芦酒后离开长泰楼,一边仰头喝酒一边懒散地走着路,春光醉眼,乘兴而归。 白衣入巷,恰逢几位混混儿趁势打劫,七八人提棍蜂拥围上,裴祎疑惑地挑了挑眉,觉得这几人有些眼熟,方才好像在长泰楼见过。 这几人在长泰楼见识到裴祎的挥金如土,心里都觉得她应该是大户人家,想在她身上吃一把,不然劫持了她去向她家里人索钱也是不错的,怎么看都不是一桩赔本“生意”。 裴祎一脸淡定,对他们视而不见,在她眼里,他们几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孩罢了。她抬步向前走去,有点发昏地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酒葫芦,水声入耳,宛若山间幽泉汩汩流出,荡涤心野,极为悦耳。 “喂!你站住!”几人紧靠起来堵住她的去路。 一位少年把匕首架在裴祎的脖子上,强迫她停下脚步,裴祎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应该是这群孩子中的头目。 裴祎轻蔑地笑了笑,一身浑浊酒气,摊开双臂悠闲地道:“没钱,全赔给老板了,要不然你们择日再来。”说着说着,她哼笑两声。 这种事情还能择日!? 几位混混听着觉得这是挑衅,为首的老大抬手做了个手势,其他几人会意,上前把人围紧了,个个面带怒色,手握木棍,蓄势待发,恨不得要打死裴祎似的。 “上!打她!”老大开口道。 他们几人扑上去就是一顿狂揍,可没过多久,忽然发觉情况不对,底下的人缩成一团,求道:“别打了!是我!别打了!” 待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后,其余人慌乱地退开,接二连三地扔掉手里的木棍,仿佛这样就能撇开关系一般。 “大哥?大哥……怎么回事?”一人颤声问道。 老大突然起身一个拳头抡过去,把傻傻站在那里结巴的人打到了墙上,一声痛苦凄厉的咆哮过后,他怒道:“你娘的,我还问你们怎么回事呢!?敢打我?眼睛长屁股上了吗!”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此时面目狰狞反而多了几分幽默,引得其他人垂下脑袋偷着匿笑,他差点气得命归西天,这才注意到什么,急切地问道:“那人呢!” 他们一愣,东张西望。 裴祎身子倚在墙上,闲散不已,道:“内部矛盾解决了?” 语落,裴祎又闷了一口酒,齿间醇香四溢。 老大气得双目血丝满布,拳头紧攥,身子颤抖,嘴里冷冷地蹦出两个字:“再打!” 其余人闻言后一股劲地没头没脑地向前冲,裴祎心里纳闷,心里暗暗感慨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真是欠打,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能耐,竟然冲得如此义无反顾,甚至有些志在必得,胜券在握。 裴祎几乎不怎么动手,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这几人打得满地找牙,她身手极好,一副飘飘然不在意的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她就像是在饭后找乐子玩一样,神情悠闲得根本不像是在打架。 还没注意到裴祎已经突出重围的混混头忽地被一拳击中,整个人像块沙包一样被揍了出去,后背划着地面,拖出一道长痕,擦伤的后颈生疼。 他正要抬头,裴祎蹲下身子一手抓住他的衣襟,见他晕头晕脑,不知西东的,她另一只手稍稍倾斜,葫芦里的酒水缓缓泄下,犹如斟茶,浇在了混混头的脸上,在酒水的刺激下,他脸上破皮的伤口像被烈火灼烧般难受,疼痛撞散他的意识,将他整个人揉碎了抛在风里。 裴祎看着他淌着水珠的脸,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混混头不明就里,只答道:“十七。” 他喘着气,眼睛瞟向裴祎那张白净清秀的脸,他觉得这张脸过于灵动,不敢多看。于是与裴祎仅仅对视片刻,随后把目光转向别处。 “十七啊……”裴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毕竟她已经活了五百多年,十七岁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她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这么小就作恶啊。” 混混头妥协般地笑了笑,只能无奈道:“生活所迫。” 其他几位兄弟见势不妙,接二连三地爬过来跪地求饶,一边磕头一边说只要裴祎肯放过他们,自己以后便再也不干这种缺德事了! 裴祎自然不相信这群小屁孩们的话,今天放走他们,没准他们明天就在别处打劫其他过路人。 花鬼扇不知何时出现在裴祎被宽袖遮挡住的手上,她一手松开了人,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摇了摇扇子,缓声道:“你们走吧。” 小孩们皆是一惊,瞪大了眼睛与身边的人一一对视,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真……真的?”混混头趴在地上颤声问道。 裴祎看着他们几人这般青涩模样,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们如果想去当学徒,可以去南巷的百味馆找陈掌柜,就说是裴公子安排你们来的。” 几人皆是一愣,心想眼前这位公子是要收留他们吗?他们心里想着,却不敢问裴祎一句话。 “但是我这人不做善事,只要你们好好干,给百味馆创造财富,平日吃穿用度不用愁,记在我这儿就成。”裴祎垂眸扫了他们一眼,拿出帕子擦去指间的水渍,又道:“这只是选择而已,去不去随你们。” 语落,她丢掉帕子,抬脚从他们身边走过,孩子们特意挪开身子给她让道,怕自己脏兮兮的弄脏了她洁白的衣裳。 她出了巷子,酒也喝完了。 夕阳撒在她的脸上,她有些不舒服地抬手遮去余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酒葫芦,觉得还不够尽兴,恰逢看见谭先生和一位黑衣公子走在一起。谭先生见到裴祎,先是一愣,有些措手不及地笑了笑,道:“裴……裴祎公子好啊。” 裴祎歪了歪脑袋,抬手将酒葫芦环在腰侧,疑惑地问道:“先生认得我?” 谭先生尴尬地笑了笑,一脸难堪地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崔堇然,裴祎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这位公子似乎刚刚在长泰楼见过。” 谭先生灵光一闪,解释道:“对对对,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崔堇然。”他说着说着,退后一步抬手拍了拍崔堇然的肩膀,把他介绍给裴祎认识,心里想着崔堇然心里肯定乐坏了。 崔堇然与裴祎对视,裴祎觉得对方的目光过于炙热,似乎要把她看穿似的。既然是谭先生的朋友,她便礼貌性地朝对方微微颔首。崔堇然看向裴祎,背着落日,金光洋洋洒洒地扑落,让他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透明澄澈如无拘无束的清风般徐徐吹来。 裴祎一愣,仿佛跨越了时间这座大山,淌过五百年的岁月,终得与故人相见,但她早已记不清了,往事如烟,随风消散,烂的烂,碎的碎,早已淹在了黄土之下,剩得白骨,不知其形,只好顺着漫漫长河,驾轻舟,赏星辰白昼,四季更迭。 “好久不见,裴公子。”崔堇然喜不自胜,启唇轻语。?</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噬魂鬼怪 正文 第3章 噬魂鬼怪 夜色浓得像一滩墨渍,晚风被捎上微微燥意。 “救命啊!有鬼啊!有鬼啊!!!” 一位中年男子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求救,跑着跑着,刘老三一脚踩进浅坑里,身子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身后忽地有人抓住刘老三的手臂,施力助他缓缓站起来,仆人在身后尾随着他,他此时也无暇回头看。 刘老三呼吸错乱,犹如一张被揉皱的纸,怎么缓也缓不匀堵在胸腔的气,他感到口干舌燥,喉间涩得像被刀子划过一般隐隐发疼,他用袖子随意地擦去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语气虚弱地说道:“我们快走,不然一会那玩意就要追上来了。” 语落,他抬起酸胀的腿继续跑,刘老三终究是上了年纪,每跑一步都感觉骨头要散了似的,呼啸的晚风刮过他的耳边,捅穿了这片寂静的夜。 刘老三热着头脑跑了一阵后,逐渐发觉事情不对劲,原本追随在他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家仆们没有跟上来? 他停下脚步,回首望着前方黑黢黢的长街,不由得发愣,他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禁怀疑他的仆人,该不会被那妖鬼吃了吧…… 想起在垂云阁目睹的那血腥一幕,他抬手抓紧胸前被冷汗打湿的衣襟,夜风吹过,他觉得全身凉飕飕的,不觉地打了个寒颤。他颤着声线轻轻唤着他那三位家仆,回应他的却只有如坠深渊的死寂。他脸色愈发苍白,汗珠不停地冒,眼神空洞,身体发软,风一吹都能把他整个人吓倒,心里的恐惧像是一方无形的魔障,缓缓地将他勒紧,让呼吸变得沉重不堪。 他有些发昏,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艰难地支撑起肥胖的身体。 身后有缥缈的脚步声入耳,一顿一挫,规律有序,像是朝这个方向走来,宛如闷雷,愈发清晰。刘老三被声音撞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细细一听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 刘老三不敢抬头,双腿软得像绳索,身上的力气被悉数抽离了般,他只好匍匐着身子,想要以这种狼狈的方式逃走,他听着身后的跳跃声离他越来越近,他一时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得趴在原地不敢动,眼泪鼻涕挂了一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全身冰冷,一时竟觉得自己是个濒死人。 眼前忽然一道白影闪过,快如流星,转瞬即逝,刘老三吓得节节后退,一屁股跌坐下去。 操!他娘的真是见鬼了! 裴祎手中的花鬼扇向前扫去,红影划出如残月般冰冷的弧度,眼前三位鬼仆皆被花鬼扇割得皮肉绽开,汁液飞溅。鬼仆们脖子一歪,像是被拧断了脖子,伤口处不停地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刘老三脸色发青,胃部被腐臭味来回拉扯,忍不住垂首干呕,待他缓过神来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位面容清秀的白衣公子,对方年纪轻轻,瞧着觉得应该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对方怎么在这里,甚至是怎么敢在这里,可他心里还是默默地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大,年轻真好! 裴祎伸出一只手,想着扶他一把。刘老三看她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比正常男人的手要小上一些,倒像是姑娘家的手。 刘老三原本要借着她的手站起来,裴祎又觉得手贴着手太过于亲密,心里感到不妥,于是率先抓住刘老三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她虽然是女孩子,可力道上却完全不逊于男人。 刘老三惊魂未定,一个劲地喘着气,好奇心驱使,他愕然地回头朝身后望去。此时灯火熹微,只有清冷的月光铺洒在这条大街上,即便如此,他还是隐约看到,鬼仆脖子上的伤口流着黑乎乎的东西,恶臭味冲上脑门,他吓得瞳孔一缩,整个人又跌坐下去,屁股往后挪了挪,慌乱地退到裴祎身后。 他睁大了眼睛,眼神涣散,像被抽空了灵魂,平日里的神采全都散得精光,他结巴着,呆滞地问道:“我……我那三个家仆呢!?” 裴祎垂下眸子轻轻地扫了他一眼,面露疑色。见对方不回应,刘老三又大声地问了几遍,情绪一次比一次激动。他实在太害怕了,突然抬手抓住裴祎的腿惊恐地看着她,眼睛里淌着泪水,泪汪汪地仰首看着对方,像是在哀求,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救他,他就怕裴祎此时一走了之,把他丢在这里不管! 裴祎愣着,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久久才道:“你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她这一问,刘老三心里咯噔一声,难以置信地捂了捂自己的嘴巴,又想起自己喊破了喉咙都没人出来相救的事,心里不禁怀疑,难道……他从小镇一路逃来,嘴巴里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他还来不及多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被花鬼扇打伤了的三位鬼仆,咔咔地扭曲了身子缓缓跳过来,他们面色苍白,身体裸露的肌肤泛着尸斑,被针线缝住的嘴巴随弧度的上扬不断地撕裂伤口,往外渗血,笑容愈发诡异森冷。他们身上还大面积的布满脓疮,似会发痒,鬼仆们时不时地抬手去抠。 眼看他们朝这边走来,裴祎对刘老三道:“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刘老三抖如筛糠,裴祎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心里觉得这小孩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个时候了还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可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他起身撒腿就跑,背着裴祎和三个鬼仆躲到了大树后面。 三个鬼仆面带微笑朝裴祎跳过来,裴祎不禁疑惑,按理来说鬼仆绝对承受不住花鬼扇的一击,可现在眼前三个鬼仆的伤口不仅在缓缓愈合,而且神态比之前更加癫狂,嗜血无比。 刘老三听着身后拳打脚踢的闷声害怕得莫名想去解手,他紧闭着双眼,突树上跌落一点又湿又粘的东西下来,他原本以为是鸟屎,心里嫌弃着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诸事不顺! 他习惯性地用手抹去额间的潮湿,忽地眉头紧蹙,怎么觉得这玩意带着一股腥味,不像是鸟屎,他忍不住睁眼一看,指间的一抹血红吓得他身子一颤,后脑勺直直撞到树干去,疼得他欲哭无泪。他环视周遭,脑袋上方却传来一阵女子的闷笑声。 “救命啊!”刘老三想喊想叫,嘴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起裴祎去解决鬼仆了,一时半会也分身乏术,他越想越绝望,眼里晃着泪光。 噬魂怪顺着树干爬下来,她面容妖魅,头朝下,肢体向上,像蜘蛛般攀紧着树干,白发顺着双肩垂下,等来了猎物,她兴奋地舔了舔手背上剩余的鲜血,心里想着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明明中了蛇毒嗓子已经全废了,居然还想着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嗤笑着,目光凶狠地抬起双手伸向树下的刘老三! 刘老三绝望透顶,仿佛全身被冷雨打湿,他找在想喊喊不了,想走走不掉,只能任人宰割。 空气中忽地响起利落的飞矢之声,紧随一声凄厉的尖叫,刘老三被一股力拉了过去,噬魂怪活动的两只手被冰钻重重地钉死在树干上,她逃脱不了,寒冰沿着她的伤口爬满她的双臂,使她动弹不得。 裴祎将刘老三护在身后,细细一瞧,见眼前着妖鬼白发四臂,她微微蹙眉,心想噬魂怪不应该在冥疆待着才对吗,怎么跑来凡间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困住我!?” 噬魂怪病态地笑了笑,她腰侧的两只手朝前一抓,生生掐断了两只被冻住的手,咔地一声,分不清是寒冰碎裂的声音,还是她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噬魂怪仰头尖叫,声音凄厉,鲜血从两处断口喷涌而出,溅落四周。 她面色痛苦地跳下来,即使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却仍然像一个胜利者般对裴祎轻蔑一笑,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细汗。 刘老三捂着眼睛,不敢多看,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噬魂怪一身紫衣,赤着双脚,两只脚踝处分别戴着个铃铛镯子,她每动一下,镯子就发出叮铃脆响,民间传说都把她的叮铃声当做是她狩猎的信号——铃声所及之处,定是白骨森森。 她自己也引以为傲,的确如此,她噬魂怪狩猎就没有失手过,每次定是满载而归。 噬魂怪微笑着,脚踝处的铃铛疯狂作响,刘老三缩在裴祎身后,她比刘老三矮了半个头,且身材纤瘦,怎么挡也挡不住刘老三,刘老三为此感到不安,怀疑着这小娃娃真的靠得住吗!? “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乱跑。”裴祎淡定地对刘老三说道,刘老三闻言拼命地点点头,其实他现在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一阵阴风忽起,盘旋一番后将三人围住,地上接二连三地晕出如墨汁一般的东西,裴祎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越看越像是什么动物的影子。 一只只地狱犬如出浴般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发出声声呜咽,悲鸣声转,刺痛着耳膜,裴祎觉得耳朵难受,微微眯起眼睛,暗暗握紧手中的扇子,恨不得早早把这些吵死人的东西解决掉。 地狱犬伏在地上等待主人的命令,蓄势待发。它们抬起猩红的眸子盯着裴祎,像是要把她当做猎物啃食干净!裴祎冷笑一声,地狱犬感受到她身上的某种震慑力,一只两只面露难色纷纷退后,噬魂怪见她的看家犬这般不争气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就差气得吐血! 她尖声命令道:“给我咬死她!” 犬群伏在地上不敢乱动,一只只你看我我看你的,为难不已。气急败坏之下,噬魂怪伸出手,将离她最近的一只地狱犬吸了过去,她稍稍用力,地狱犬的脖子被她尖锐的指甲刺穿,黑液溅出,顺着她的手肘往下滴落,她一甩手,地狱犬身首分离,像一坨烂肉掉落在地上,黑色的粘稠液体像墨汁般外喷。 噬魂怪凛然一笑,干掉一只废物让她觉得畅快淋漓,她语气森冷,道:“逆我者亡。” 地狱犬虽然左右为难,但刀已架在了脖子上,它们只好硬着头皮扑向裴祎,刘老三见四面八方的地狱犬呈圈环之状袭来,几乎无处可躲,他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裴祎展开花鬼扇,轻轻一抬,黑气拔地而起,四溢盘旋,眨眼间便将停在半空中的地狱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纷纷化作骨灰随风而去,散得影无踪。?</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送君送到西巷尾 正文 第4章 送君送到西巷尾 其余的地狱犬欲要进攻,裴祎手中的花鬼扇忽然消失,黑气贴地爬去,宛若游蛇,擒住鬼犬。它们还没来得及逃跑尖叫,便通通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噬魂怪气得眼珠子直瞪,一个闪影掠过,忽然出现在裴祎所站位置的上空,伸出手掌向下俯冲,欲要拧断裴祎的脑袋,却不料花鬼扇半路杀了回来,身如刀刃刷地一声割裂空气,噬魂怪的手险些被整只砍下,花鬼扇极为乖巧,扇身又是一转,血液溅在扇面上犹如雨打芭蕉,发出声声闷响,花鬼扇将血滴一一挡下,绝不允许有腥物脏了裴祎的衣服。 再回神时花鬼扇又凭空消失,旋即出现在裴祎手里,扇子上的鲜血被花鬼分食而去,迅速消失殆尽。花鬼们意犹未尽,砸吧着嘴感叹道这鲜血才是绝佳美味,相较之下之前的那些简直都是恶心人的泔水!根本就不是鬼能喝的! 在味觉的疯狂刺激下,花鬼扇扇面的枫景图愈发妖冶诡异。 噬魂怪被花鬼扇重击后整个身体撞在树干上,手腕和腹部处利落的切口不断涌出热血,她忽地意识到裴祎的强大,自己再纠缠下去恐怕只会命丧当场。她欲要逃走,不料脚踝忽地被两只冰针射穿,脚踝处佩戴的铃铛镯子断成两截,痛觉从脚踝处猛地蹿至她的四肢百骸,坚冰冻得她双腿麻木,嘴唇泛白,她无力地跪了下去,动弹不得。 她一边粗喘着气,一边尖叫着怒道:“这是什么狗屁玩意!” 她全身散着凛然寒气,裴祎抬步走来,神情淡然无味,谁也捉摸不透她的情绪。 见裴祎走了,刘老三心里纠结一阵,觉得安全起见,还是跟在裴祎身边为好,他和噬魂怪之间只隔着裴祎,说远不远,说尽倒是还挺近……刘老三无奈想哭,可是他又不能离裴祎太远,谁知道这附近还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裴祎摇了摇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噬魂怪,对方白色的发丝被冷汗濡湿,贴在她的额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无助。 裴祎一笑,难怪事情不对,她方才还纳闷为什么那三个尚未成形的鬼仆受了花鬼扇一击后伤口还能愈合,原来是他们的主人就在这附近,不过治愈一次鬼仆对主人消耗极大,因此一般鬼仆的主人是不会选择帮自己的鬼仆疗伤的,而噬魂怪肯花心思在那三位鬼仆上,恐怕是为了声东击西,趁乱吃掉刘老三,只是没想到那三位半吊子鬼仆这么不耐耗,被裴祎打了几下便死透了。 噬魂怪神色惊慌,她没想到居然在凡间还能遇见自己的老乡,而且还和老乡打了起来!? 裴祎问道:“他的蛇毒,你有解药吗?” 噬魂怪冷笑一声,随即发现事情不对,霎时收去了笑容,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知道刘老三那个死胖子中了蛇毒。不过她这一生只效忠于两个人,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妖皇,另一位便是她的主人青瞳蛇女,蛇女大人有恩于她,她是绝对不会做临危倒戈之事的! “没有呢?你要杀我?”噬魂怪冷哼,道。 “不然呢。”裴祎回之以笑,噬魂怪捉摸不透其中的意味。缕缕黑气缠上噬魂怪的身体,裴祎道:“我的小鬼们很喜欢你的鲜血呢。” 杂乱的咀嚼声犹如剪刀裁纸,噬魂怪感觉有好几张嘴巴正在啃食着她的身体,她甚至还隐约听到了花鬼们在啧啧称叹,她现在知道痛了,把头伏在裴祎的脚边,尖声地大叫道:“我真的没有解药,但是我的主人蛇女大人有!” 即使是忠心筑起的高墙,轰然覆灭也不过在弹指一挥间。 裴祎收回黑气,噬魂怪的身体早就已被花鬼啃得千疮百孔,就像一件破烂的衣服,身体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窟窿,温热的鲜血喷涌,而花鬼们却私下暗暗抱怨着根本没吃饱,可把他们馋坏了! “接着说。” 噬魂怪抬起头盯着裴祎身后的刘老三,眼中渐渐泛起厉色,她嘴里喃喃道:“好……我说……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手却突然伸向刘老三,刘老三被她的指甲轻轻划了一下,吓得连忙往后退。噬魂怪尚未得手,黑气又迅速缠上,这一次裴祎没有留情面,直接将噬魂怪处理得一干二净。 花鬼们肆无忌惮地啃食着噬魂怪,她随黑气一起淹于凄厉的叫声中,不消片刻,花鬼们填饱了肚子,一个个在待在封印里翘着二郎腿剔着牙。 刘老三吓得将头磕下去,根本不敢多看裴祎。裴祎转身悠悠道:“我不会伤害你。”随后,她伸手将刘老三扶起,可刘老三早已吓得虚脱,嘴唇毫无血色,冷汗打湿后背。 裴祎出手点了他的穴,他微微一愣,忽然觉得仿佛有一股森冷的寒气钻入身体,上端下跳地倒腾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事先没有心理准备,此时难受得只想张嘴呕吐,他喉间溢出浑浊的沙哑声,每叫一次都痛如刀割,唇齿间有血的咸腥味,他跪在地上捶打着心口,恶心感翻涌上来,嘴里呕出黑血。 裴祎递过去一张手帕,道:“逼毒而已,不必担心,再过十二个时辰,你就能痊愈了。” 刘老三狼狈地抬起头看了看裴祎,裴祎继续道:“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刘老三原本想摇头拒绝,想着怎么好意思再麻烦眼前这位少年,但想了想又觉得今天自己真是霉运当头,他生怕再遇危险,也只好厚着脸皮答应了。 回到府邸,仆人纷纷提着灯跑来,他们注意到刘老三旁边这位长相秀气的少年,不由得一愣,心里有所戒备。刘老三蛇毒未解还说不了话,他早已身心俱疲,也不想说多,经历了连夜的逃亡后,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刘老三无奈地摇摇头,挥手示意仆人们散去。他一手抓住裴祎的手腕,似要说什么,想了想后摊开裴祎的手,写下“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裴,单名一个祎字。” 他叹了口气,疲态难掩,却还是坚持写道:“裴公子救命之恩,刘某不胜感激。”他想了想,随后又提出让裴祎今晚留宿于府上,裴祎却委婉拒绝,并说等刘老三痊愈了自己会过来找他。可经历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后,刘老三心有余悸,始终放心不下,他之前从来不信世间有神鬼,今日所遇之事吓得他命都没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多烧香拜佛祈求神明庇佑。 裴祎思忖片刻,把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放塞进刘老三手里,刘老三定睛一看,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铃铛也顺势掉了下去,落地之后骨碌碌地滚出一段路,发出叮铃脆响。 那铃铛是噬魂怪戴在脚踝上的,刘老三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祎收走了它们,刚刚居然还把其中一个塞给了自己,这不等于把邪物给了自己吗!?这本来就是噬魂怪的东西,万一她的鬼仆后半夜再杀回来,而裴祎又不在,他不得必死无疑!???他越想越多,反而不能安心。 刘老三别无他法,只好跪下,旁边的仆人看到自家主子这番举动都傻了眼,刘老三生来就一股倔气,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谁也不跪,可现在关乎性命,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面子什么的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他猛然磕头请求裴祎留下,眼泪滚落下来。 裴祎叹了口气,只好答应对方。刘老三闻言大喜,挥手召了个仆人来,想让仆人给裴祎安排最好的房间,却同样被裴祎拒绝了,眼前一道白影掠过,裴祎突然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刘老三瞪大双眼,慌乱地环顾四周找寻着她的身影,心里暗暗担心她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这时,上方响起裴祎的声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坐上了屋檐,双腿随意地垂下来,晚风吹得她白衣翻飞,一派惬意洒脱的少年模样,仿佛今晚所有的惊慌失措都与她无关,她似来自凡尘之外的神明,无所畏惧,无所困扰,无所忧,亦无所愁,提二三两清酒,潇潇然向黄昏。 裴祎轻笑,道:“你回去吧,说道做到。” 虽然只是四个字,却足以让刘老三一夜好眠。待目送完仆人扶着刘老三回房间后,裴祎抬头看了看远方,此时天地昏黑,万籁俱寂,唯有夜风穿过耳边乱啸,裴祎轻抬玉手,躺在地上的噬魂铃缓缓浮起,她正要伸手去接,不料下一刻噬魂铃被人凭空劫走,在裴祎眼皮子底下忽地消失。 裴祎抬眸,花鬼扇往前一抛,扇身如捕捉猎物般向前袭去,半响过后,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小男孩踉跄了一下站在裴祎身边,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幸好刚刚裴祎手下留情,不然他的小脑袋可就没了。 裴祎看向他,问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黄如炼知道裴祎在打趣自己,他无奈地挠了挠头,叹道:“小裴姐姐也不让让我。” 他抱怨着,正要把横空夺去的东西还给裴祎时,突然眼睛一亮,仔细地瞧了瞧这颗上面刻满骷髅头的铃铛,忍不住道:“这不是噬魂铃吗?” “你知道?”裴祎问道。 黄如炼忍不住啧了一声,道:“我也是有好好看那些破书的好吗!?” 他又瞧了一阵,接着道:“姐姐是遇到噬魂怪了?” 裴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黄如炼到裴祎身边盘腿坐下,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骄傲地道:“噬魂怪算什么,以姐姐的实力,杀掉噬魂怪易如反掌。” 说是这么说,在裴祎面前噬魂怪也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只是…… 裴祎道:“可是为什么噬魂怪会盯上刘老三?” “谁知道呢。”黄如炼摊开手,道:“说不定是他招惹了噬魂怪呢!但是,姐姐,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守一晚上!?” 裴祎没有回答。黄如炼却心里明白,他有些不满地道:“是他招惹了噬魂怪,关姐姐什么事,而且连噬魂怪都怕,干脆去死掉得了!” “也不能这么说。” 裴祎语气平静得像是一盆冷水泼在黄如炼身上,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又道:“可是……可是我觉得他让姐姐留下来帮他守着整个刘氏宅院……这就很自私。”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把脑袋垂了下去,虽然这么说是有些不对,但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自己没有实力,凭什么占用别人的时间。 裴祎没有反驳,只道:“人都是很脆弱的。” 黄如炼依旧不能理解,毕竟生来就是神明之躯的他,根本不用像凡人那样怕鬼怕得要死要活。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他兴奋地捶了一拳自己的大腿,道:“姐姐,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裴祎笑了笑,道:“看来冥主大人闲得很,公务都处理完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黄如炼顿时哑口无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愣了愣,的确,他出来找裴祎的时候,把手上那堆积如山的卷轴都交给几个相对信得过的冥使去处理了,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几位冥使是否真的靠得住,可是,他实在不想坐在卷轴堆面前了!他现在一看见卷轴就身心不适,两眼发昏,隐隐作呕! “如果我是姐姐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都跑出去玩。” 听着他的抱怨,裴祎只是轻轻一笑,毕竟她读书的时候也不喜欢天天坐在书本前面,劝黄如炼咬咬牙坚持下去这种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黄如炼出生于贵族,也是神界史上最年轻的神司,随后又执掌冥疆之地,可谓是年少成名,无论是在神界还是在冥疆,任谁提到“黄如炼”,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天才”二字。虽然他在公务面前还像个小孩子那般爱抱怨,偶尔发发愣偷偷懒,但实则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黄如炼把手中的噬魂铃还给裴祎,随后便离开了。 待黄如炼走后,裴祎身如轻燕,一跃而起,踏上刘府的高墙,双手搭在身后,微微俯身,对着墙外的人懒散地道:“晚上好啊,崔……”裴祎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堇然公子。” 崔堇然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她,裴祎神态悠闲,继续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崔堇然要走,裴祎踩着高墙跟着他,她身子摇摇晃晃的,崔堇然都担心她会摔下来,他淡然道:“要跟我回家去?” 裴祎闻言一笑,站住了脚,挺直腰板,崔堇然还走在前面,身后突然有破风之声传来,他微微侧身,花鬼扇挨着他的脸划过去,他又抬起手,恰好握住了裴祎手腕,裴祎另外一只手接住花鬼扇切向崔堇然,对方居然轻松躲了过去。 他稍稍用力,将裴祎拉向自己,轻笑一声,道:“裴公子失信了。” 裴祎一愣,眼眸一转,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跳出了刘府,她抬手甩开崔堇然,冷声道:“你跟我一路作甚?” “吃撑了出来散散步,不行么?”崔堇然悠悠地道。裴祎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她暗暗握紧手中的花鬼扇,神色冰冷,崔堇然却道:“裴公子可别这么看着我,怎么说我们也算是……” “朋友。”他笑得云淡风轻,道:“这可不是对待朋友该有的表情。” 裴祎不作声,崔堇然觉得她好像生气了,又道:“好朋友要回家了,你不送一送吗?” “送君送到西巷尾。”裴祎望着黑漆漆的长巷,冷笑一声,道:“到此为止。”?</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应是青梅竹马来 正文 第5章 应是青梅竹马来 裴祎询问了一阵之后,才知道这刘老三是位商人,前些日子去临尾镇做生意,可是有一天晚上休息的时候,被一咀嚼声吵醒了,他原本以为是家仆们饿了在偷吃东西,其实这样他也能理解,毕竟家仆们跟着他跋山涉水,一路至此也不容易,但是……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咀嚼声太粗鲁了,让他实在是难以入眠!他一气之下起身推开客栈的房门,正想出去训斥一下仆人,没想到开门的一瞬间看见家仆神色呆滞地站在一旁,嘴巴不知被何人用针线缝住,伤口上的鲜血早已凝固,与苍白的面色相称,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青瞳蛇女裸露的手臂上爬满青蛇鳞纹,刘老三见着也不知道她是人是鬼。她一手扎穿家仆的身体,十分不耐烦地抬起手,将受伤的仆人踹了出去,地狱犬瞄准时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叼走了仆人,血液炸开,洒落下来,红花遍地。 地狱犬拖了一地的血迹,静静地窝在角落享用“食物”,室内咀嚼声更甚。 眼前这血腥一幕吓得刘老三睡意全无,他颤抖着双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和仅剩的三位仆人从窗户趁机逃了出去,后来便遇到了裴祎。 可是至于为什么那些鬼仆会冲着刘老三而去,刘老三他自己也不清楚,反而是裴祎这么一问,他才注意到,无论是噬魂怪还是鬼仆,似乎都是带着目的来的,而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就是刘老三这个“猎物”。 裴祎启程去了趟临尾镇,镇上一片热闹,不远处有杂役工人驾车拉着两驮子货物过从裴祎身边飞驰而过,经过的戏楼时,侧首望见楼内一派兴盛热闹,挤满了人。 裴祎瞧着,觉得这里和清水镇也没什么不同。 落日压在远处的山脉边缘,金色的余晖散落在宽阔的街道上,空气中夹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清风徐来,吹得人微醺,梦恍然。 裴祎行至一座巨大石像面前,这尊石像大概有三层楼高,雕刻的是一位手臂上爬满蛇鳞的女子,夕阳柔美的光扑落在石像上,让石像女子的笑容多了几分温柔亲和,有几位过路人站在石像前拜了拜,裴祎从行人口中得知这石像雕刻的正是青瞳蛇女,也是他们这边的信仰之神。 裴祎漫无目的地瞎逛一阵,对于凡人来说,神明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这边的居民愿意在众多神明之中选择供奉青瞳蛇女,那么这位神明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只是…… 她想起那夜噬魂怪口中的“蛇女大人”,也不知道噬魂怪的“蛇女大人”和青瞳蛇女是否就是同一人,如果是,那么神明在凡间勾结鬼怪作乱,草营人命,滥杀无辜,那可是死罪一条。 裴祎并没有发现这小镇有什么诡异之处,按照刘老三提供的线索,他是在客栈里休息的时候遇到了青瞳蛇女找上门,她回想了一下客栈的名字,穿过一条人流熙攘的巷子,转脚便来到了垂云阁。 裴祎听说刘老三是垂云阁的老板,她环视了一眼室内的环境,看样子是刘老三请人来修缮过了,无论是桌子椅子还是门窗都是新的,没有一点毁损的痕迹。 在垂云阁忙活的小厮姚吉见来了新客人,笑嘻嘻地跑过来给裴祎沏了热茶,又嘘寒问暖地关心了几句,裴祎简单地应付后,别有用心地感叹道垂云阁干净得像是新开张的一样。 姚吉听后嘿嘿地笑了,放下茶壶在裴祎身边坐下,开始忙里偷闲。 “公子有所不知,我是牙郎介绍过来干活的,前些日子我听说这里有几位工友兄弟嫌月钱少,还挑唆其他人离开垂云阁来着,我们的刘老板也是好心,给了一笔钱让他们自己分去,然而这钱的事情哪断得清楚,这不,那几位兄弟之后在野外杠上了。”说到了这里,姚吉特意瞄了瞄四周,确定安全了才凑到裴祎耳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他们在野外发生了争执,还出了人命,刘老板也算有情有义,心想这几人跟了自己这么久却落了这般下场实在可怜,便请了人去安顿好他们的尸体。我大哥当时被雇去给他们收尸,他说那些人挨了打,死相极其残忍,有人的脑袋都被拧下来了……”说着说着,姚吉啧啧几声,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寒。 姚吉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所以这几个月我们垂云阁都在招人,而死者的家属那边,别提他们的家里人多伤心了,有人还是家里的独苗,父母得知消息之后都快哭死过去了,刘老板不忍心,承诺说会帮死去的兄弟们养老善后,你看看,我们老板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他们干嘛要捅这娄子把命赔了进去!” 姚吉拍了下桌子,像是在泄愤,裴祎思忖片刻,却开口问道:“那钱呢?” “什么钱?”姚吉被她这么一问,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钱最后分得怎么样了?”裴祎问道。 “额……”姚吉有些为难,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裴祎不语,她觉得此事蹊跷,听起来这几人都是死于非命,但是,如果真的是因为打架打死了人,那会不会其中有一人目睹了全程活到了最后,甚至这个最后活着的人,不仅挑起了鹬蚌相争,还趁势坐收渔利,卷走了所有的钱…… 她越想越乱,姚吉凑近来看着裴祎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敢问公子年岁几何?” 看他笑得贼眉鼠眼的,裴祎心里有些疑惑,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严格来说,她已经是个五百多岁的人了,只不过年少锻筑神骨有成,才一直停留在十八岁的模样,可是说来惭愧,后来她的神骨被天雷打断了,于是在修罗关又修炼了几年。她算了算,轻声道:“二十有三。” 那姚吉又近一步笑着问道:“可有家室?” 裴祎摇摇头,淡然道:“暂且无意于婚娶之事。” 姚吉闻言嘁了一声,眼前这位公子长相清秀,虽然也不算是什么过分好看的美男子,但却让人看着心里舒服,舍不得挪不开眼睛,想必应该是众多女子的梦中情人。他笑了笑,心里有些得意,连生得这么好看的人都还没娶老婆,那他岂不是人生赢家? 姚吉骄傲地开口道:“我今年也是二十有三,去年刚刚娶妻。” 裴祎抿了一口热茶,侧首看着他,对方凑过来洋洋得意地用指甲敲着桌子,缓声道:“青梅竹马,打小认识的。” 见他脸上笑意更浓,裴祎也随之一笑,温声道:“总角之交,如此甚好。” 姚吉却叹了口气,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自顾自地摇摇头,道:“可是她父母那边看不起我,嫌我穷,当初死活不肯让他们的女儿嫁给我,所以我要好好挣钱,让我的妻子,还有我以后的儿女过上好生活!”他说到激动时,拧起拳头捶在桌子上,继续道:“我算了算啊,我一天打两份工,五年后,我和媳妇就可以拥有属于我们的房宅了!”说完,他斗志昂扬地挺直了腰板,高举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可没过多久,掌柜的不知何时站在了姚吉的身后,一巴掌扇过去打了他的脑袋,怒斥道:“发什么梦呢!啊?再偷懒就扣掉你今天的钱!” 就像被现实无情地泼了盆冷水,姚吉一边点头一边道歉,随后灰溜溜地跑回去忙活,掌柜的嘻嘻赔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裴祎觉得那位小厮挺可爱的,刚被他逗得心情愉悦,谁料掌柜的就突然过来赶走了人,她不免觉得有点扫兴,眼下语气都冷了几分。 “无妨。” 掌柜忽然注意到裴祎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串着一颗金色铃铛,那颗铃铛上挤满了凹凸不平的骷髅头,或许是裴祎本人皮肤白皙,因此红绳系在她手腕上显得分外夺目,不想注意到都难。 掌柜看着那颗金色铃铛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身体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之后心里暗暗骂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要命,把长得这么诡异的玩意戴在身上,不招邪才怪了! 裴祎注意到掌柜的目光在噬魂铃上停留片刻,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对方,掌柜却的莫名其妙地翻了个白眼之后就走了,她心里不禁疑惑。 裴祎离开清水镇时,将刘老三的一点气息锁在噬魂铃里,为的就是引出青瞳蛇女,一探究竟,可转眼她在垂云阁住了大半个月,却还是毫无动静,她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心想不能在这里耗死,她思虑再三后她决定离开垂云阁,出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青瞳蛇女像 正文 第6章 青瞳蛇女像 裴祎漫无目的地逛了一日,天空放晴,阳光毒辣,她的脸被晒得泛红,隐隐刺痛。路也走了,腿也酸了,她面色颓然脚步微晃,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酒徒喝得酩酊大醉,糊里糊涂便上了路。 她看着天也快暗了,左右留意着,找了新的客栈投宿,相比起之前的垂云阁,清惠客栈的无论是环境还是服务都大不如前者,时不时还有客人气得跑出来投诉饭菜难吃,老板娘亲自出面一一道歉,裴祎倒是不介意这点,她现在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只想倒头大睡一阵,反正对于她来说,夜晚也不过是闭眼又睁眼就这么过去了,她无暇在意环境好坏。 乱风把窗外树枝吹得张牙舞爪,梢上鸟雀惊得扑翅而飞,此时尚早,街道上华灯初明,上下相照,人流熙攘,烟火气浩浩。裴祎行了一天的路,倒是感觉有些饿了,于是她下楼点了份粥。 有一批客人抱怨完客栈吃食后草草收了东西走人,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几口唾沫,怒声扬言自己以后都不会来这块破地儿。客人抬脚远去,也散走了怨言怨语,眼下客栈冷清,只剩老板陈守德在厨房里动刀的声音,碗筷磕得叮当响,裴祎精神了些,她转着眼珠子环视着周遭,暗暗怀疑这客栈该不会只有她一人吧,不过她这个人一向对吃和住不太讲究,反正有东西能吃,有地方能睡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抬起眸子,看着长满络腮胡子的陈守德从厨房里走出来,眉头紧锁,心里的不愉快都写在了脸上,他忽地跪在地上,神态虔诚,嘴里碎碎念了几句,随之伏身拜了又拜,事毕后掐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锅里粥水沸腾,他起身拖沓着脚步,步履蹒跚地走回厨房继续忙活,裴祎歪着脑袋看向厨房,心里觉得老板应该是在做她的虾仁粥吧,她视线一转,注意到方才老板跪下的台前供着一尊小小的青瞳蛇女陶像。 赔了客人,妻子蒋烿也挨了一顿骂,她抽着鼻子走进厨房,对自己的丈夫抱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拜神,有用吗!?” 陈守德心里闷得难受,像有大片阴翳堵在他的胸腔,有气难出,他懒散地道:“哭什么哭,就你惨了?这不还有一位客人坐这儿吗?” 听着自己的丈夫说着这种毫无志气的话,蒋烿顿时怒了,她吼道:“我看是傻子才会住在这里!” 裴祎坐在外面,感觉自己莫名奇妙挨了骂,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她支着脑袋听着厨房内夫妻二人吵架,见桌子上爬着一只蚂蚁,裴祎的手指开始不老实动起来,四方轮着围截,堵得蚂蚁急得团团转,她神情自若,双目静得如同一汪潭水,她行走世间五百余年,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苦乐聚散,小吵小闹对她来说早就无感了。 陈守德本来就心情不好,见着这么多客人都走了,还抱怨这抱怨那的,他的心里都是说不尽的挫败感。此时,就连他的结发妻子还来向他抱怨,他听着愈发愤恨,回道:“你他娘的扫把星!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真是晦气,是不是我喝西北风你才高兴啊!?臭娘们嘴真贱!” 他正在气头上,理智被愤怒的洪流冲垮,抬手扇了蒋烿一巴掌,裴祎听到声音后眼眸微颤,脸色冰冷,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了。她的目光停落在厨房门口,里面安静了一阵子后,蒋烿捂着脸哭着走出来,委屈地坐在柜台前偷偷拭泪。 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嬉戏声,突然一位小男孩跑进来,裴祎看着那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模样,小孩看到裴祎后忍不住驻足回望,随后抬手对她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去自己的娘亲那里,他双手双脚沾了泥巴,一看就知道又是偷偷跑出去贪玩了,小孩嘴里哼着悠悠小曲儿,在见到自己的母亲垂首哭泣的那一刻,眸中灵光倏然而逝,眉头微蹙。 虽然他年纪尚小,但清楚一定是父亲又惹母亲伤心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父亲能让母亲难过哭泣。 他伸出小手抚了抚母亲消瘦的背,轻声安慰了几句,蒋烿泪眼婆娑,朦胧中见孩子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心痛更甚,哭得愈发猛烈,失声哽咽起来,她愧疚难安,觉得孩子们跟着她受苦了。她一把搂过自己的孩子,与他额头相抵,她虽然时常因为生活而感到沮丧,但每次见到自己的孩子活蹦乱跳玩耍时,心里的阴霾总会一扫而空。 孩子就是她无坚不摧的盾,她也甘愿做为孩子披荆斩棘的枪。 这时,又有三位女孩子跑进来,不同于刚刚那位小男孩,这三位女孩子沉沉闷闷的,进来之后就愣愣地走到母亲面前低着头,好像天生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事似的,她们也不说话,一个个做好随时被训的准备,这时老板娘果真开口训斥道:“你们三人怎么回事,居然让弟弟一个人跑回来!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弟弟吗,这点事你们都做不好!养你们有何用!?” 那三位姊姊低头不语,即使被母亲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脸上也没有一点委屈难过的样子,当真沉得跟死人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惜字如金似的,裴祎看她们三人一个比一个面黄肌瘦,而那小男孩却脸色红润,她下意识觉得这家人一定很疼爱这个小男孩。 蒋烿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先和姊姊们玩耍去,小男孩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哭着喊着闹着脾气,一气之下蹬腿把离他最近的椅子踢翻过去,蒋烿搂着他怎么哄也哄不好,这孩子本来脾气就犟,软着面子过来哄他没用,硬着脾气来收拾他他便翻山倒海无所不能,蒋烿心力交瘁,小男孩噘着嘴,满怀怒意地瞪着坐在前面不远处的裴祎,仿佛是在迁怒于她,觉得如果不是她,那她的娘亲就不用挨父亲的骂了。 裴祎迎上他的目光,她讽刺一笑,只觉得这孩子可悲极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如果这孩子对别的客人也这样,那么这清惠客栈客源稀少,风评极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守德端着热腾腾的虾仁粥走了出来,正要放下时,因为碗底太烫手滑了一下,眼看热粥就要洒到裴祎身上去了,他霎时吓得面容扭曲,大脑空白。裴祎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托起碗底,丝丝寒气汩汩流出,使她接触碗底的指腹感受不到一点儿滚烫。 裴祎自始至终一脸淡然,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惊动她。她手中的动作连贯流畅,陈守德看得目瞪口呆,人傻傻地愣在那里。裴祎放下碗后定睛看了一眼碗里的虾仁粥,随即微微挑眉,她觉得不可思议,碗里的粥稀得跟水一样,只有零星几块可怜的小虾米浮在上面,陈守德见她怔住,心里暗暗觉得这回可能又要挨骂了,意外的是,裴祎不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怨,反而还拿起调羹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粥喝进肚子里去了。 陈守德深知自己厨艺不精,服务不周,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嫌自己做出来的饭菜难吃,妻子蒋烿更是叫他不要再做浪费粮食的可耻事情了,早点关掉客栈和她一起回老家种田,岂不快哉?别人越是不看好他,他就越是要搞出点名堂来,他觉得别人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凭什么他就不行? 裴祎是第一个不仅看到吃食时没抱怨,还一口气吃完的人,陈守德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即使是裴祎眨了一下眼睛,他都能放在心里反复推敲对方是个什么意味,他迟迟不见裴祎开口评价,心里想着这人该不会真的是傻子吧…… 因为此事,他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正想厚着脸皮询问裴祎热粥是否可口时,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陶瓷破碎的声音,裴祎侧过脑袋一看,只见小男孩一脸错愕站在供台前,蛇女陶像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碎片溅了一地! 陈守德如同受了刺激的疯牛般冲过去,一手推开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不成样子的蛇女像。他双手颤抖,不知道该不该拾起陶瓷碎片,在他心里,蛇女大人是高贵圣洁的存在,岂能容得凡人冒犯!可是现在,他一时无法辨认眼前这摊破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他神色惊慌地胡乱抓挠自己的头发,他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的心里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轰然倒塌,山石碎裂,卷起滚滚尘埃,迷得他看不清眼前的风景。他双手紧握成拳狠狠捶向地面,像是在泄愤!瓷片扎进他的皮肉里,伤口有鲜血流出,他也全然不在乎,被愤怒蚕食着,他连一点疼痛都感知不到。 而另一边小男孩的后脑勺撞在了桌柜角,整个人失声昏了过去,蒋烿见状心急如焚,连滚带爬地哭着冲到自己的孩子身边,用袖子捂住他的伤口,似乎以为这样做就能让血不再流,可没过多久,老板娘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她心里愈发焦急,眼泪不停地往下坠。 自与陈守德成亲以来,她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但她想着枕边人终究是自己选的,也觉得夫妻就应该一起携手挺过人生中的大风大浪,她一天天等着自己的丈夫能开窍,想明事理,可是今天,她的丈夫居然要为了个破神像伤害到自己的儿子,这叫她如何能忍?可还没等她发泄,陈守德就先站起来怒吼道:“灾星!一家人都是灾星!老子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这辈子要遇见你们这群灾星!” 陈守德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老板娘也怒了,面容狰狞地吼道:“你还是个人吗!你看看我们这过的是人过的生活吗!天天拜这尊破像,你看看你自己拜出了什么!” 陈守德气得咬紧牙关,目光狠辣地点了点头,道:“嫌人的日子不好过是吧?”说完,他走进厨房,随后提了把菜刀出来,裴祎眉头微蹙,蒋烿冲着陈守德怒道:“你杀了我啊!我看你早就想死老婆了!来啊,杀了我你去娶个年轻的!” 蒋烿伸着脖子等着陈守德下手,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的。裴祎见陈守德一怒之下真的挥起菜刀动手,弹指间射出一支冰钻,冰钻的力量十分霸道,菜刀被它射穿刀身后牢牢钉死在墙上! 冰钻速度极快,陈守德根本不见其踪影,还以为见鬼了,自己的菜刀怎么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裴祎起身,经过那三姐妹时见她们还是垂着脑袋,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她在蒋烿身边半蹲下来,看了一眼小男孩苍白的脸,手往下伸,虚捧着他的脑袋,缕缕寒气渗入,半响过后,小男孩的血止住了。蒋烿欣喜若狂,抬手抹去面上的泪水,喜悦让她忘记自己的手上染了鲜血,小麦色的脸上犹如一夜春风吹来,开出斑驳血花。 裴祎看了陈守德一眼,陈守道神智涣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仅伤害了儿子,还差点动手杀了妻子,他全身冰冷,僵硬如死尸立在那儿,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被怒意冲昏了头。裴祎没有搭理这个疯男人,她走到碎片旁瞧了一眼,发现这尊蛇女像有点古怪,明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体破碎不堪,脑袋倒是完好无损。 人首分离的蛇女像让裴祎感到分外不适,她索性送“神”送到西,抬起脚踩碎了蛇女的“脑袋”。陈守德看着眼前这一幕癫狂乱叫,气得差点命归西天。他跪在地上,哭声断断续续地咆哮道:“你冒犯神明,会遭报应的!” “你怎么就知道青瞳蛇女会是神明,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裴祎笑着回呛道。 “呸!”老板啐了一口唾沫出来,道:“无知小儿!你懂什么!?” 裴祎嗤笑,心里暗道青瞳蛇女算哪门子神明,她可是听都没听过她的威名,这种话也就只能用来骗骗他们这些可怜人罢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我是妖 正文 第7章 我是妖 夜色入户,窗外的世界依然风情不减,物业繁华。裴祎吹灭了蜡烛,黑暗笼罩,室内沉寂,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跌至梦乡。 不知夜里何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老鼠过道,裴祎被吵得微微蹙眉,不消片刻后听到了粗砺的咀嚼声,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又细细听了一番,那声音时断时续,微而缥缈,她睡得脑袋发昏,一时还有些不太确定。她这半个月都在寻找打听青瞳蛇女的线索,不由得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出现了幻觉。 裴祎轻轻闭上眼睛,正想睡个回笼觉。咀嚼声戛然而止,四周归于平静,她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素月流莹,有七分温柔散落眉梢,遗下三分与天间明星撞在一起,共睹九野风情。 片刻过后,她微微蹙眉,起身点燃蜡烛,确定声音是出自房外之后,抬步走去推开一道门缝,她一眼望去外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于是她又轻轻合上了门。 裴祎没有躺下,盘腿坐在床上,随手拿起床边的志怪小说悠悠读起,实则最后|进入脑袋的只有零星几字,蜡烛燃烧,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她眼眸微动,凝神一听,这时咀嚼声又起,她还隐隐闻到了血腥味,咀嚼声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向她靠近,甚至就是她的身边…… 她狐疑地眯了眯眼睛,把耳朵贴在床上,清楚地听到…… 那咀嚼声就在床底! 她倒过身子把头探到床底缝边,咀嚼声突然断了,似乎是有意要躲着她,床底空荡荡的,还是什么都没有。她神情严肃,微微出神地盯了床底一会儿,忽地有人来敲她的门,她没有应答,对方也没出声,后来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声,裴祎想了想,清惠客栈本身就没有什么人,她听着声音,脑子里倒是想起了陈守德他儿子。 裴祎觉得奇怪,心想对方醒得还挺早。她起身开门,便见小男孩身上沾了血,手里提着灯,哽咽着站在门外,后面紧随着的是他的三位姊姊。 见裴祎开门后,他眨着眼睛,抽噎着道:“哥哥救我!我父亲他疯了!” 裴祎被吵得睡不着,心情不太愉悦,她吊着起床气,不太友好地问道:“你娘亲呢?” 被裴祎这么一问,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他颤声道:“我……我看到爹爹杀了她。” 裴祎一怔,没想到陈守德如此丧心病狂,但她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小心地关上房门,毫无温度地轻声道:“别怕。” 小男孩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对面的房间传来吸吮食物的声音,他们闻声望去,裴祎警惕起来,将小男孩和他的姊姊护在身后,一脚踹开了门。血腥味冲上脑门,陈守德的身体被人用绳索牢牢地捆在椅子上,他见到裴祎来了,嘴里发出呜呜闷声,激动得眼泛泪光,仿佛看见了他的救星! 裴祎没有搭理他,她视线一转,发现地上滩着血,老板娘断了气,静静地躺在地上,尸体有被地狱犬咬过的痕迹,大腿和颈脖这些位置早已经被啃食得血肉模糊,蒋烿怒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裴祎心里推测可能在蒋烿死亡之前发生了一些让她感到惊讶或是愤怒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祎见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不由得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手都冰凉了几分。她垂着眼眸看向别处,见老板娘尸体的旁边有一堆零散的白骨,墙角处还歪七扭八地摆着四个头骨。 如此看来,这里曾经堆了四人的尸体。 她细细回忆起来:老板一家只有六口人,眼前有两人在这,而地上有四个头骨,身后却刚好有四个人。 裴祎越想越不对劲,并且,从未听闻清惠客栈发生过什么命案,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了四个人…… 裴祎稍顿片刻,随即脸色一沉。 这四个人,死的都是自己人吧。 她心中一颤,转身时锋利的冰钻射出,正中眼前四人的喉部,那三姐妹被冰钻射中后翻着白眼,像是承受不住极寒之气,痛苦地抓着头发胡乱尖叫,她们身上的人皮褪去,瞬间变回了光秃秃的木偶。 裴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陈守德,见他神色错愕地看向裴祎这边,目光却不是聚焦在她的身上,她微微蹙眉,心道不妙。小男孩手里的提灯滑落,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烛光晃了一下,裴祎回头时看见小男孩目光森冷地看着她,双手捧着一尊陶像,陶像的脖子处有道狰狞的裂痕!小男孩神色病态,熹微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小男孩闷声发笑,身体不停地涌出黑气,散开后又开始回笼,最后凝聚成一道婀娜的身影,待黑雾散去,裴祎看着眼前这位双颊和手臂都爬满青色蛇鳞纹的女子,对方忽地抬起手臂,一手扣在小男孩的脑袋上,用力将他生生拧断。 身后的陈守德见状,疯了似地使劲用身体晃着椅子,嘴里发出嗡嗡乱响,泪水无力地打湿了他的脸。 小男孩的脑袋滚到裴祎脚边,却一点血迹都没有,倒像是个被抽干了血的空壳子,裴祎见那人首缓缓蜕回木偶的样子,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那圆木脑袋,木头撞在朱栏后骨碌碌地滚到了黑暗深处。 不是活物。 裴祎轻笑一声。 蛇女脸上的蛇磷纹溜着青光,看上去有几分病态畸形。她冷笑一声,掌心蹿出狱火,癫狂着道:“女娃娃,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将火苗一抛,掌中的狱火如散开的丝绸般扑向四周,形如鬼魅地爬上朱栏,高柱。狱火快速蔓延,将人偶通通烧成灰烬。 裴祎突然想起陈守德还被绑在那儿,不同于神明或是妖鬼,凡人接触到狱火必定灰飞烟灭。她迅速解开捆住陈守德的绳索,用寒气先护住他,正当裴祎要带他冲出客栈时,陈守德突然拉住她的手颤声道:“等等,还有位佣人在后院里!” 裴祎心里一时无语,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清惠客栈里还有佣人在干活的!?但此时情况紧急,她的语气也不由得多了些慌乱,道:“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了吧?” 陈守德慌张地点点头,裴祎感到有些为难,她咬了咬嘴唇,决定先将陈守德送出去再说。白雾般的寒气将陈守德包裹起来,织如蚕蛹,拉着他冲出了客栈。 裴祎一跃而下,强行穿过狱火来到后院,待见到在后院里洗东西的佣人后她不由得一愣,那人正是她在垂云阁见到的小厮,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姚吉被她这一声怒吼吓得不轻,有些可怜地颤声道:“我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在垂云阁,晚上在清惠客栈……” 裴祎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见狱火快要烧到后院来了,她心中一紧,当务之急就是得把他先带出去! 一道青影忽地闪现,青瞳蛇女出现在姚吉身后,姚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裴祎身后有熊熊烈火爬进来,他依旧一脸茫然。裴祎神色凝重,没想到这时青瞳蛇女追了过来! 青瞳蛇女抬起手,指甲锋利如刀刃般乍出寒芒,她面带微笑,仿佛势在必得,欲要穿心刺死姚吉,裴祎瞳孔一缩,眼看青瞳蛇女的手已经落下,她将姚吉拉了过来,二人互换位置。 除却狱火燃烧的噼啪声外,利落的血肉绽开声逗得青瞳蛇女癫狂大笑,她一收手,血珠溅了一地,卷进狱火里与客栈的垃圾废品一同燃烧起来。裴祎微微皱眉,鲜红迅速染上了她的白衣,姚吉见她因为自己受伤了,对着青瞳蛇女破口大骂,然而对方根本不在意他骂了什么,反而得意洋洋地舔着手指上的鲜血。 见狱火扑卷过来,裴祎抬手护住姚吉,丝丝寒气将他裹住,裴祎抓紧他的手腕,带着他快如飞矢地冲了出去。 他们停在了街道上那尊高大的蛇女石像旁,陈守德和姚吉还没缓过神来,二人皆是一脸愕然地喘着气,裴祎起身先用寒气帮自己止血,随后才对他们二人说道:“没过多久那女妖就会赶来,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别乱跑。” 陈守德听着裴祎居然用“妖”这种字来形容青瞳蛇女,心里分外不舒服,他此刻还不死心,对着裴祎乱吼道:“你在乱说什么,她是我们的神啊!我看你才是妖!” 裴祎心里冷笑一声,暗暗说了句:我的确是妖。 她见陈守德仍是这副鬼迷心窍的模样,让姚吉和他待在一起实在有些不放心,她散去了噬魂铃上刘老三的气息,解开红绳后把噬魂铃递给了姚吉,姚吉一愣,一个大男人送另一个大男人红绳怎么说都感觉有些怪怪的,而且裴祎的手腕纤细,他一个粗汉子也戴不上啊! 裴祎淡然道:“如果一会遇到危险,可以用它来保命。” 姚吉闻言,将噬魂铃死死抓在手里,爱若珍宝。听到身后有窸窣动静,裴祎微微侧首,说时迟那时快,快影划过,青瞳蛇女落地后看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郎站在前面等着自己。青瞳蛇女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居然有胆子敢来对抗她,但她也不想过多纠结,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好在乎的。?</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偶人 正文 第8章 偶人 青瞳蛇女抬脚走向裴祎,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猎物,伸出舌头欢快地舔着手背,她挺直腰板,傲气地看着裴祎,缓缓道:“你曾经击杀过黑花斑疮蛇,难怪青磷蛇毒对你无用。” 裴祎没有回应她,神色冰冷,手中的花鬼扇蓄势待发,青瞳蛇女不急不慢地戏谑道:“花鬼扇,莫非是妖皇大人?” 她轻笑两声,完全没有把这位妖皇放在眼里。 相传四百年多前,前任妖皇白旭在修罗关被手下的一名囚徒杀死,随之冥疆新任妖皇降世,但是新生的妖皇行事古怪,既不像前几任妖皇一样日日待在妖皇宫,坐在自己的皇位上昭示身份,也不像他们那样隔三差五大摆酒席以宴宾客。大家都不知道这位妖皇是男是女,是何许人也。就连妖皇殿的人还常常抱怨自己的主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的婢女甚至在妖皇宫打扫了一两百年都从未见过妖皇一面,不由得暗自怀疑自己的主子是不是客死他乡了。芸姨是妖皇宫内唯一一位见过裴祎的人,她十四岁时便入职妖皇宫,侍奉妖皇白旭一百余年,白旭仙逝后,芸姨开始在宫里负责照顾裴祎的生活起居,可惜的是,裴祎不常待在冥疆,所以芸姨对她也不是很了解。 在冥疆,有人说妖皇一身白衣,手持红扇,身材纤瘦,个头虽然不算高,但论起杀伐,实则凶狠果断,是一位绝不拖泥带水的江湖客,亦有坊间传言妖皇性情洒脱,风流快活,是一位执扇走天涯,心向世间山水美景的白衣女侠。 虽然人人都知道花鬼扇是妖皇的宝贝,但实则真正见过花鬼扇的人屈指可数,提到花鬼扇,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裴祎,然而提到裴祎,则会想起有“地狱场”之称的修罗关。百姓们虽然对裴祎的认识不多,但都知道她是从修罗关杀出来的死囚,当年白旭忌惮裴祎,本想着要一刀给她个痛快,却不料反而栽在了裴祎手上,就此殒命,就连他的“看家犬”黑花斑疮蛇,也被裴祎生生击毙。 虽然被青瞳蛇女说破了身份,但裴祎依旧面不改色,面上没有一点波澜,在她看来,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无论是天上的神君还是地下的妖皇,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尔尔,日升月又落,长风扫旧尘,往事终会湮于迢迢岁月,最终记得的,最终惦念的,也不过是当时的寻江照影人罢了。 白影一晃,眨眼之间,裴祎就出现在了青瞳蛇女面前,她一抬手,花鬼扇的扇缘在空中划出一段美丽的弧度,锋利如刀刃直接划伤蛇女的脖子。蛇女速速退开一步,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方才躲得快,否则早就被花鬼扇要去了脑袋! 裴祎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连续出招打得蛇女措手不及,她的攻击速度快如闪电,连贯利落,打得青瞳蛇女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几招下来,花鬼扇忽地侧面袭来,猛得一扇,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蛇女整个人打飞出去。 青瞳蛇女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裴祎悠悠地走过来,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哪位神明如此胆大,居然敢在凡间作乱,原来始作俑者不过是个妖女而已。” 裴祎语气冷淡,犹如寒冬霜雪般钻心刺骨,进了蛇女的耳朵却带有几分嘲讽的意味。青瞳蛇女自是不服输,缓缓起身,面色狰狞地笑着问道:“那人呢?” 裴祎知道她是在问陈守德的下落,但人在她手里,她有权力不去回答对方。 蛇女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冷笑说道:“你以为你把他藏起来就是在保护他吗?他很快就要变成鬼偶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便大开杀戒。” 裴祎微微挑眉,神色悠悠,她还以为蛇女能说出什么大事情,随之两手一摊笑了一下,冷声道:“我能在他变成鬼偶之前了结他。” 与其放任陈守德在蛇女手下变成鬼偶之后任蛇女摆布,滥杀无辜,裴祎想在他变成鬼偶之前亲手了结了他,这或许对陈守德自己或是临尾镇的百姓来说都会是最好的结果。 蛇女觉得有趣,扬声挑衅道:“那你大费周章救这个渣滓作甚?反正最后都要死的。” 夜风卷起裴祎的衣袖,让她白皙纤瘦的手腕暴露在月光之下,宛若玉石般美得惊心动魄,她握紧手中的花鬼扇,神色阴鸷,淡然道:“就怕他死不绝,那还不如费点心思把他带出来,免得留下后患。” 这时听到二人对话的陈守德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眼神慌乱地看着她们二人,他含泪苦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他曾经以为青瞳蛇女或是裴祎会是他的救赎,会拉着他将他带出无尽深渊,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了杀人狂魔的话,最后被推至悬崖边上无处可逃。 陈守德气得身子颤抖,眼眶泛红,大声地吼道:“你们都是疯子!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怒吼,在宣泄,可他再怎么发泄,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绝望。青瞳蛇女听了他的话后不禁冷笑,她一伸手,陈守德便被一股力吸了过去,蛇女双手用力擎住他的双肩,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做出忏悔谢罪的姿势。 她那张流着温血的脸贴近陈守德,目光癫狂,嘲讽道:“你这种人居然还有脸说我是疯子!”青瞳蛇女翻起旧账,道:“你为了赌博能赢,用你那三位可怜女儿的命做交换,第二次你为了拿走刘守财的那笔钱,让你的工友死于非命,牺牲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最后一次你为了让你的竞争对手刘守财死去,交换了你妻子的性命。你告诉我,谁才是疯子啊哈哈哈哈!!!” 语落,蛇女抬手将陈守德一扔,对方像块废铁一样被蛇女狠狠丢弃在风里,摔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后背重重撞在街边的石柱上,他胸口发痛,闷声吐了一口血。 躲在石像后的姚吉虽然没有听清妖女到底说了什么,但他看到陈守德受伤后猛地冲出去将他扶起来,他想带着陈守德先找个地方躲上一阵,可谁知陈守德却像死人一样赖在原地不走,姚吉见他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蛇女到底同他说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守德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早就死光了,他如今不仅生意没做起来,还赔光了自己的家人,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他自觉生来命不好,逢赌必输,于是起初向青瞳蛇女许愿,希望自己赌博能赢一把,代价是牺牲他的三位女儿,可他赢了钱之后,见自己的女儿还好好的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便以为是蛇女太忙了,忘记来同他讨债,所以才没有带走女儿们的生命,他抱着这一点侥幸心理,贪欲更甚,没过多久又许下了第二个愿望,为的就是自己一个人能独占刘老三分给他们几个人的工钱,他想拿着这笔钱去像刘老三那样做生意,在他看来,与其永远给刘老三做牛做马,倒不如自己先去发一把,第二个愿望许下之后,他见宝贝儿子也还好好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几分,随后又许下第三个愿望。 他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蛇女并没有回来向他讨要东西,可实际上细细一想,他的家人的确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原本叽叽喳喳,一天到晚吵个不停的三姐妹渐渐变得沉闷,每天都是一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而原本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莫名奇妙变得活脱,胃口大好。 想到这些,他不禁想起三姐妹脱下皮囊后变成鬼偶的模样,心里害怕不已,如同死神逼近。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蛇女欺骗他,裴祎欺骗他,就连家人也在欺骗他! 蛇女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感到甚是满意,她接着道:“可惜了,你的第三个愿望并没有实现,有人从噬魂怪手下救走了刘守财。” 陈守德闻言抬起他那张苍白的脸,内心愤恨,面容狰狞,他哑声道:“那人是谁?” 蛇女笑了笑,道:“还能是谁。”说完,她抬起眸子看向裴祎,似有所指。 陈守德神态疯癫地将手扣在粗糙的地面上乱划一通,非得磨破了指腹,弄得鲜血淋漓他才痛快,他咬紧牙关,齿间泄出的气如同猛兽低鸣,他目光发狠,就像要吃掉裴祎似的。心中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狼冲垮了他的神智,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堪连根拔起,暴露无遗。 这一次,他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他目光呆滞,泪流而不自知,颤声道:“既然我的第三个愿望没有实现,那我的妻子为什么……” 陈守德戛然而止,他早已经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勇气,当初他想娶蒋烿进门,蒋父硬说他心术不正,以后女儿嫁过去肯定会跟着吃苦受罪,但蒋烿不信,苦苦相随,跪在家门前磕破了头,说就算以后是粗衣粝食,也绝不会回来拖累父母,那时他和蒋烿年少无知,不懂得蒋父的用意何在,只以为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嫁给无名小辈让家族蒙羞,一晃十余载流过,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蒋父当初之所以如此执拗,不过是一眼看穿了他这人没有成大事的胸怀。 妖女冷笑,解释道:“你的第三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我也没有完完全全吃掉你的妻子,不是吗?” 陈守德闻言如遭雷击,脸色愈发苍白,生气全无,蛇女觉得他有趣,索性一刀捅到底,接着道:“这你可不能怪我,噬魂怪那晚差点就得手了,可偏偏半路杀出个人救走了他,我也没办法,其实我自己也很难过呢,噬魂怪跟随了我快一百年,最后却被这人杀得死无全尸。” 说着说着,蛇女故作难过地叹了口气。 听到自己的第三个愿望不仅没有实现还赔了老婆,陈守德愤怒至极,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炸裂,蛇女趁机添油加醋,抛了把匕首丢到陈守德面前,做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道:“要不,你杀了旁边那小子,我帮你杀了刘守财,如何?” 裴祎微微蹙眉,陈守德铁青着脸,犹豫了一阵,待想通之后,迅速抓起匕首刺向身边的姚吉! 半响,陈守德感觉自己被一股力撞了出去,他撑起身子定睛一看,只见姚吉跪在原地,紧闭双眼抬手抱头,他夹在手指间的红绳露了出来,绳子上的噬魂铃闪着微弱金光。陈守德瞳孔一缩,忽然想起裴祎离开时将自己手上的红绳给了姚吉,并告诉他说遇到危险时可以防身,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冷。 原来裴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护他! 陈守德没有得逞,蛇女嗤笑一声,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这种蠢人,被骗了一次第二次还要跳进去,难怪活了这么久不仅一事无成还死了亲人,最终落了个孑然一身的下场! 陈守德愤怒之余,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他垂下眼眸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变成了木头。他吓得连连后退,木化的脚后跟踩到碎石,但他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疼痛。他大脑空白,眼泪不停地掉在身上,然而他越是害怕,就越快变成一只鬼偶,他想问蛇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嘴里还未说出一个字,他便被抽去了意识,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 这只叫“陈守德”的鬼偶眼神空洞,歪着头呆坐在原地。蛇女满意地看着她的新作品,她轻轻勾了勾手,鬼偶就站了起来,呆呆地朝姚吉走去。 姚吉一看惊掉下巴,生死关头,他脑子里总会想起家里的妻子和自己的爹娘,他在心里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死!妻子还等着他回家,爹娘还盼着他养老送终呢! 鬼偶刚好迈出两步,就被裴祎的冰钻射穿了脑袋,裂痕咔地一声向下快速蔓延,鬼偶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两半废木忽然倒地。 解决完那边之后,裴祎展开花鬼扇一跃而起,蛇女见她一副又要狂揍自己的模样,手中召出一支骨笛悠悠吹响,裴祎不明此举,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并用眼神示意姚吉赶紧过来自己这边。 笛声戛然而止,姚吉见周围风平浪静的,不由得松了口气,裴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姚吉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他稍顿片刻,再抬头时发现鬼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二人困于天罗地网。 蛇女得意一笑,对姚吉道:“看看你东南方位站的人是谁?” 姚吉眼神慌乱地悄悄望去,他瞧着觉得那只鬼偶的面容眼熟得很,他细细回忆一番,忽地瞳孔一震,这位不就是垂云阁的掌柜吗!? 蛇女接着道:“你猜他的愿望是什么?” 姚吉冷汗直冒,咽了咽唾液,躲在裴祎身后摇了摇头。 “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让你死于非命,这样他才好娶了你的妻子。不过呀……”蛇女习惯性舔了舔手背,裴祎觉得她恶心,冷着张脸看着她。 蛇女继续道:“本来你应该死于我的狱火之下的,没想到又是这人坏了我的好事!” 蛇女瞪了一眼裴祎,在冷风中再次吹起骨笛,操控鬼偶进攻,裴祎看了看身后的姚吉,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汗珠,他自己也没想到,平日里对他嘘寒问暖,时刻关怀的掌柜,背地里居然打着这样的算盘! 裴祎抛出花鬼扇,扇子化作一道红影袭向四周。花鬼扇极其强横,杀鬼偶如同剪纸般简单利落,青瞳蛇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前只闻妖皇裴祎的威名,却从未见过妖皇本人或者是花鬼扇,对于冥疆百姓来说,想要见到妖皇无异于凡人见到皇帝,几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起初其实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就是妖皇,说出自己的猜测也只是为了诈她罢了。可她没想到的是裴祎就是不上当,二话不说就上来开打。一个曾经击杀黑花斑疮蛇的人,而且拥有瞬间杀死一个鬼偶的实力,蛇女断定此人必定不是普通小妖小鬼。 思前想后,蛇女心里有些发虚,莫非自己今天真的走了狗屎运,冲撞了妖皇殿下!? 蛇女暗暗握紧拳头,心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再这样下去鬼偶会被裴祎全部杀死的!妖皇又如何,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来的罢,没有什么好值得害怕的! 她一抬手,靠前的几百只鬼偶的人首分离,脑袋一个接一个飞过去将裴祎包围起来,鬼偶脑袋燃起狱火,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念着什么东西。 裴祎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几个鬼偶头忽然立在半空,一个个面色狰狞,张大嘴巴,黑色的魂气从他们的嘴巴里飞窜而出,通通被锁在一个看不见的结界里,魂气在圈子里发疯乱窜,哀声不止,仿佛在向裴祎诉冤。 裴祎握紧花鬼扇,杀气四溢,这一次即使隔着结界,外面的蛇女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震慑力,她被压得有些难受,抬手捂着胸口顺气,汗珠从她的脸颊顺着弧度滑落下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觉得全身发冷。 裴祎抛出花鬼扇,魂气被打散后又迅速聚在一起,不同于鬼偶,这一道道诡异的魂气仿佛怎样都杀不死一般,她收回花鬼扇,魂气通通蹿向她这边,她一抬手,寒气凝若华盖,将他们二人罩在里面,魂气撞在冰盖上进不来,宛若虫蛇般覆在上面扭着身子。 姚吉缩在裴祎身后,他这时才发现裴祎比他矮了一个头,根本遮不住他,他一时有些欲哭无泪,颤声道:“她该不会是想耗死我们吧。”?</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渡魂 正文 第9章 渡魂 裴祎没有说话,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她的耳边有万鬼轰鸣,翻滚搅烂着她的思绪。 她抬眸望向前方,蛇女手指跳跃,有如滂沱大雨落地,吹着骨笛操控木偶和魂气。她微微一怔,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手一挥,头顶上的冰盖“砰”地一声将魂气通通弹开,魂气散成沙,疯狂游蹿在半空,摇着尾巴,疼得咿呀乱叫,裴祎用寒气凝起一只冰笛,缓缓吹响,不同于蛇女骨的急切凄厉,她的笛音悠扬婉转,犹如山间清泉汩汩泄|出,抚平深深躁意。 魂气渐渐平静下来,四散开来,待在结界里漫无目地游荡,青瞳蛇女见裴祎识破自己的阵法,不由得心中一紧,暗叫不好! 裴祎笛声一转,承接起另一首曲子。 青瞳蛇女听着这首曲子觉得耳熟,不禁敛目细听。 “渡魂……”青瞳蛇女倏然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神界才有的《渡魂》吗!??? 她曾听过星君元知吹过这首曲子!不会认错! “你到底是谁!?”蛇女面色狰狞,扬声怒吼,裴祎充耳不闻,专心吹着自己的曲子,蛇女又开口厉声道:“你可知你渡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不惜牺牲自己的亲人,如今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也是他们自找的,即使他们今天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下辈子也只能是鳏寡孤独者,活着也不过是罪孽一身罢了,与死尸何异!” 裴祎丝毫不受影响,淡定自若地吹完《渡魂》后,困在结界里的魂气像得到慰藉一般,飘飘然驶向远方。裴祎手一紧,生生粉碎了冰笛,冰渣顺着她指缝簌簌落下,寒丝四溢,杀气凛然,她只道:“你说得对,他们有罪。” 蛇女一脸错愕地看着裴祎,不明其意味,裴祎冷笑,继续道:“有罪当赎!” 她抬手,数百根尖牙冰锥拔地而起,轰然直上,气势浩浩,欲穿云霄,尖锥“咔”地一声刺破悬在半空中的鬼偶头,狱火瞬熄,黑暗漫笼!蛇女神色惊慌,乱了阵脚,她眼前突然晃过一道红影,下意识双手交叉抵在额前,做出防御的姿势,她正以为自己要被杀死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利落的断石之声,紧随着有庞然大物轰然倒地,地面陡然一震,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尊青瞳蛇女石像的头被砍了下来,滚到了地上,生生撞断了街边好几根石柱! 蛇女看着自己的“脑袋”滚进廊下的药铺,撞坏了别人的店门之后,直直卡在了门框。她慌乱地环顾四周,怎么找也找不到裴祎的身影,她欲要趁机溜之大吉,却发现自己的脚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现在知道跑了?”裴祎坐在蛇女像的断口之处,双腿随意地垂下来晃了晃,她笑了一声,戏谑道:“你倒是跑给我看啊。” 青瞳蛇女完全没有把裴祎的话听进去,她想在只想着赶快逃走!她又挣扎了几下,不但没有破开桎梏,寒冰反而有向上攀爬的趋势,擒住了她的双手! 裴祎一跃而下,手中的花鬼扇如毒蛇般冲出,蛇女避无可避,被花鬼扇割伤后背,鲜血漫涌。她本来就对有“蛇中皇”黑花斑疮蛇有所畏惧,更何况今天还遇到了一个曾经击杀过黑花斑疮蛇的人,她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花鬼扇这一击虽说没有伤到要害,不足以致命,但蛇女的五脏六腑却如狱火焚烧般难受,可是她现在被裴祎困住,想要逃走怕是有心无力。 花鬼扇来势汹汹,直奔青瞳蛇女的首级而去! 裴祎眼前一黑,有人停落在蛇女面前,来者抬手,替蛇女挡下花鬼扇,但花鬼扇也不是吃素的,直接破开对方设下的屏障,朝对方的掌心划了下去! 裴祎接住花鬼扇,看了一眼对方血流不止的右手,血珠滴落在地,敲出闷响。虽然眼前这人用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是按这身形和身高来看,裴祎猜测对方应该是个高挑纤瘦的男子。 她脑子一转,诈起对方,微微扬声道:“崔堇然?” 黑衣人一愣,向四周望去,他听到“崔堇然”这三个字的时候呼吸都滞住了。裴祎看着他这身衣服,思量了一阵,开口道:“你不是崔堇然,但是你认识崔堇然。” 她发现对方的黑袍上有金丝线绣着飞云和仙鹤,她缓声断言道:“你是神界的九大神司之一。 对方一愣,裴祎轻笑,完全没有一点危机感,九大神司放在冥疆随便一提都足矣让人闻风丧胆,而在神界,这九人还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一生都为守护他们的心脏“睿都”而奔走效命,不过她是冥疆的妖皇,那便绝非平庸之辈,尚不至于害怕一位小小神司。 黑衣人没有应答,也没有逃避,抬起手挡在青瞳蛇女面前,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是打不过妖皇的,他许久才道:“还请裴……” 他转念一想,改口道:“还请弟媳网开一面。” “弟媳?”裴祎哂笑,她尚未嫁人,什么弟媳不弟媳乱七八糟的,而且她也不知道来者的弟弟是谁,怎么就莫名其妙白捡了一位丈夫!? 对方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又道:“不,我是说……裴姑娘。” 裴祎眉头微蹙,心想这人莫非她认识?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姓裴,还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事。裴祎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能乱,万一对方是在试探她呢? 她悠悠一笑,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那还请姑娘高抬贵手,给在下谈条件的机会。”黑衣人道。 他在示弱。 裴祎脸色一沉。 对方能成为神司,论实力应该还能与自己过上几招,可他却选择退一步说话。这让裴祎更加好奇,他到底是谁!?只可惜她常年不是待在凡间就是待在冥疆,也不太关注神界的事情,对这些九大神司一无所知。她脑子飞速一想,觉得除了黄如炼以外,自己也没有和哪位神司认识啊,再说了,黄如炼也不可能是这个身高…… “蛇女在凡间作乱,滥杀无辜,草营人命,你身为神司,既不捉拿妖女也不出手制止,你今天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从我手下救人?我看你是没尝过被天雷劈断神骨的滋味。”裴祎摇了摇扇子,随之病态一笑,压声道:“我尝过,可爽了,那种骨头被一根根掰断的感觉,让我毕生难忘。” 黑衣人一滞,他觉得对方一定是疯了,居然有心情笑着说出这种话,受天雷之刑的神明大多是九死一生,不死也废,对于生来就被捧在云端的神明来说,神骨被天雷劈断,无异于奇耻大辱,倒还不如死了算。 “你要的机会还真没有,不过,你要是能杀了我,这不就有了?”裴祎淡然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黑衣人感到为难,他握紧拳头,鲜血顺着他的指节滴落,他微微抬起头,露出的右眼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裴祎手里的花鬼扇如利矢飞出,她下手狠辣果断,招招致命,但黑衣人也身手不凡,就连裴祎都不禁暗暗叹道不愧是九大神司之一,虽然不知道对方位列第几,但这实力够做她的对手了! 黑衣人宽大的袖口中射出几只短箭,那短箭的劲头极其霸道,重重扎入地表后,四周陡然生出裂痕。 又是几支短箭簌簌射出,花鬼扇在半空中迂出一道半弧,极其灵敏地用扇骨将飞矢一一挡下,裴祎轻身跃起,伸出手指夹住落下的短箭。 黑衣人听到身后有破风之声,还来不及侧身躲开,短箭正好射穿他的手臂。他吃痛,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伤口。 青瞳蛇女见黑衣人受伤,急得眼泛泪水,对裴祎吼道:“不要打了!我跟你走,任你处置!求求你们不要打了!”说着说着,她哽咽到失声痛哭,喉咙尽是一片苦涩。 裴祎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蛇女,谁料黑衣人完全没有停下进攻意思,裴祎又接了他几招,对方伤得不轻,伤口流出的鲜血蹭到裴祎的袖口,让洁白的衣服生出朵朵飞红,分外夺目。 裴祎抬腿,一脚踹到黑衣人腹部,把对方狠狠踢开,扑在地上划出一段距离,手腕被地上的碎石擦伤。裴祎合上花鬼扇指向倒地的黑衣人,神情淡然,就像是在劝他就范。 裴祎发现黑衣人虽然与她交手,却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 “为何不使出十成十的力?”裴祎冷声问道。 对方啐了一口血沫出来,唇齿间一片腥味。他没有回答,微微撑起身子,朝裴祎射了一箭,裴祎差点没缓过来,她看着那支短箭直冲她脑门而来,忽地面色一沉,侧过脑袋的同时抬手准确无误地夹中那支飞箭!短箭的力道极强,咻地一声从她指缝穿行而过,射向蛇女脚边的寒冰,寒冰被短箭冲击后咔的一下碎裂! 蛇女晃了一下,整个人晕倒在地,由于被困得太久,她的身体多处被寒冰冻伤,泛起触目的红。 黑衣人忍着伤痛,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起蛇女,他想趁机带走蛇女,但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回头,只见裴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乱风吹起她的碎发,她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扬。黑衣人不明其意,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裴祎被袖子盖住的那只手在流血,血滴无声地打在地上,只有她自己一人知道到底流了多少血。她的左手在箭身穿过之时被磨掉了一层皮,隐隐可见白骨露出,她恍然一笑,藏得极深,她不想让敌人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黑衣人有些愧疚,对她道:“对不起。”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一跃而上,几步跳上屋檐,带走了蛇女。 裴祎扯了扯嘴角,左手流血,她也没感觉有多疼,只是难得受伤,她反而体验到了棋逢对手的快乐。她今天高兴,虽然黑衣人带走了蛇女,但她也不想再追了,游戏到此为止。 见黑衣人和蛇女都离开了,目睹了全程的姚吉急冲冲地跑了出来,见裴祎的袖子被鲜血染得湿透,他语气有些慌乱,道:“兄弟,过了这条大街再走一段路就是我家,要不你先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吧,顺便吃个饭,住上几晚!” “谢谢你。”裴祎笑了笑,有些虚弱地道:“不用了,小伤而已。” 姚吉见裴祎脸色苍白,却还嘴硬说自己没事,不由得有些担心,他道:“兄弟,你脸都白得跟个死人一样了,就别逞能了,谁还没有个受伤的时候啊!”说完,姚吉猛地拍了拍裴祎的后背,却忘记了她的肩膀因为替自己挡下蛇女的一击而受了伤。 裴祎的面上滑过一丝痛苦,姚吉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来,恨不得拍爆自己蠢蠢的脑袋瓜,心想自己怎么好心干坏事了!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裴祎轻声道:“真的没事,你回去吧。” 姚吉依然不放弃,坚持请裴祎去他家先处理伤口,可是裴祎也是只倔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她现在很累,只想找块地好好养伤,至于其它地方,纵然是世外桃源,她亦无心前往。 无奈之下,姚吉挠了挠头,只好作罢,他想了想,又道:“兄弟,你家住何方,要不我送你回去也成!” “这……”裴祎被他这么一说,傻傻地愣在原地,她思忖片刻,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难道要说妖皇宫是她的家? 她心里可不这么觉得。 她不喜欢妖皇宫内死气沉沉的氛围,那里所有的奴仆都围着她,把她捧到高高在上的云端,看起来更像是在侍奉她,让她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儿家的感觉。她也有过家人,至少在她的认知里,家人与家人之间不是这种提心吊胆的主仆关系。?</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行至天光破晓处 正文 第10章 行至天光破晓处 裴祎思绪翻涌,停落在遥远的从前,她忽然开口道:“我家住葳城……” 莫名的失落感吞没了她,裴祎越说越小声,心里有些发虚。姚吉嘶了一声,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地方我倒是没听过……我还以为兄弟你也是临尾镇上的人。” 裴祎垂下眼眸,不再多言。 因为葳城,不在人间…… 姚吉看她神情如此,叹了口气,纠结良久,最终鼓起勇气问了一个问题,他道:“兄弟,你……你是神仙吗?” 看着姚吉一脸期待的样子,裴祎眸光微沉,如同明火在悠悠长夜里被风吹熄,遁入万籁无声里。姚吉见裴祎这个反应,以为自己脱口问出的问题让她为难了,他连忙摆手,道:“兄弟,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半响过后,裴祎说道:“如果我是妖呢?” 姚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裴祎居然问了这种问题,他尚未反应过来,还以为裴祎是在吓唬他,或者是故意与他开玩笑,他惬意地道:“怎么可能嘛!妖怪都是要杀人的。” 裴祎不动声色,淡声道:“我杀过很多人。” 对,她曾一夜间杀尽修罗关内所有的妖仆冥使。 姚吉哑口无言,见裴祎这副认真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裴祎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他莫名觉得自己真是嘴笨,说了这种话,不就等于间接骂了自己的恩人吗!? 他思忖片刻,认真道:“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神仙,是惩奸除恶的神仙!”姚吉说着说着热血沸腾,举起手臂卷指握拳,那神态就像他要去拯救世界了一般。 裴祎嘴角上扬,豁然一笑,姚吉听到对方的笑声后,不由得收敛了动作,红着脸垂下脑袋,心里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裴祎却道:“你回去吧。” 姚吉想起一事,抬起手,掌中的红绳映入眼帘,他手指慌乱,欲要把它解下来还给裴祎,裴祎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留着吧。” 裴祎转身准备离开,姚吉突然喊住她。 “兄弟!” 裴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对方,姚吉一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可是裴祎在那边等着呢,他又不好意思耽误了人家,于是傻里傻气地说了句:“没什么,我只是想说……” 姚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蓄力,他鼓起全身的劲,扬声喊道:“祝你早生贵子!” 姚吉说完微怔,心里担心裴祎该不会觉得他脑子有病,居然平白无故说出这种话来。没想到裴祎却莞尔一笑,温声回他道:“你也是。” 姚吉笑着松了一口气,他抬首看着天边吐鱼肚白,而白衣少年就这么翩然离去,她好似山间的遥遥皓月,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醉酒狂欢,风儿轻轻卷上她的青丝,散落下来的是她掉落在悠然岁月里的遗憾。 姚吉看着裴祎离自己越来越远,在自己触目所及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她是横穿深邃黑夜的飞矢,经过重重跋涉后,行至天光破晓处。 —— 裴祎回到妖皇宫,守在殿内的妖仆们见一位白衣少年悠然走入,不由得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然而裴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她抬步朝前,直向皇座。她坐在上面叹了口气,就像舒出了一身的疲惫。她时常不在冥疆,更别说是来妖皇殿了,这些妖仆不认识她也很正常。 裴祎脑袋有些发晕,她在修罗关时其他囚徒都知道她是体弱多病的小孩,所以从不把她放在眼里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她有时候也庆幸这一点,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但她出来之后,就不这么认为了,身体羸弱真是件烦人的事。 她现在很累,坐着坐着困意席卷上来,她把脑袋支在一边,就这么靠着金扶手昏昏沉沉地睡去。 有妖仆见势不妙,慌张地跑去后苑向芸姨禀报此事。芸姨闻言稍顿片刻,她细细一想,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坐在皇座上!?来者当然是他们效忠的妖皇大人啊! 小妖仆不知所云,她扑通一声跪下,俯首道:“芸姨,我错了!我应该拦着他的!” 芸姨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阿婉啊,你在妖皇宫也快一百年了,怎么还不明白,你想想妖皇宫的门是其他人能够随意进出的吗!?” 阿婉这人也不笨,一点就通,芸姨这么一说,她茅塞顿开,道:“莫非……这是妖皇殿下?” 芸姨点头,心想阿婉还小,之前也没有见过裴祎,一时没认出对方闹了这样的笑话也情有可原。她抬步从阿婉身边径直走过,一进大殿,就看到一位衣袖染血的少年瘫在皇座上睡得昏沉,她心中一紧,她之前也知道裴祎身子不太好,如今见此,她担心着裴祎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芸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惊扰裴祎,待到台阶边时忽然停住脚步,那些烙在骨子里的条条框框让她意识到,这台阶岂是她们这些妖仆可以随便踏上去的。芸姨别无他法,只好站在台阶边远远地看了一眼熟睡的裴祎,随后把头垂下,以示对妖皇尊重。 芸姨就这么站了三个时辰,站到腿发酸也不敢乱动,她把这份执着当做是对妖皇的忠诚,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裴祎醒来时揉了揉双眼,待看到台下那位垂首的花甲老人之后,她语气惊讶地道:“芸姨?” 没想到裴祎还记得自己,芸姨心里一乐,喜上眉梢,她深知裴祎喜欢人间物情,心向山川湖海,幽泉香茗,所以选择流浪凡尘,不求无忧无虑,只求饮一壶浊酒,赏天边云霞,潇潇洒洒,以度余年,她能回来一趟,芸姨自然喜不自胜。 “殿下是否饿了?想吃点什么?”芸姨温声问道,裴祎刚睡醒脑子里还有些乱,她印象中的芸姨总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这让裴祎有一种错觉,好像芸姨就是自己的母亲一样,而她是被她护在怀中的小孩。 可她又是如此现实,就凭这一点,使她从来不会掉进温柔的陷阱里,芸姨唤她“妖皇殿下”的每一次都让她深刻意识到,她们只是主仆关系,而芸姨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仅仅是因为她是妖皇,换做其他人是妖皇,芸姨也是这般尽心尽力,这般细心体贴。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使然。 裴祎摇头,她闻着自己身上一股血腥味,觉得此时她应该先去洗个澡把伤口处理干净才是,于是她让芸姨去安排备水沐浴。 裴祎沐浴后回到卧房,有妖仆跪在地上等着她回来帮她处理伤口,裴祎抬手,示意妖仆退下,她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妖仆原先有些犹豫,但暗暗想了一下,都说伴君如伴虎,而她自己也不了解裴祎的脾性,所以觉得还是乖乖退下为好,莫要惹是生非。 她微微颔首,起身告退。 裴祎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坐在床上微微出神,她把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确是除了黄如炼之外就没有认识哪位神司大人了…… 她想着想着,突然有妖仆急冲冲地跑进来,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裴祎微微蹙眉,妖仆的踩下的每一步,入了裴祎的耳朵仿佛在暗示着“大事不妙”。 裴祎轻轻抬眸,这脚步声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谁要来炸掉妖皇宫了呢!那位通报的妖仆跑得太快,到最后肚子疼得实在跑不动了,选择连滚带爬地进来,他喘着大气道:“妖皇殿下……冥主大人来了……” 裴祎松了一口气,两手一摊,笑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不是经常来找我吗?” 半响过后,裴祎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破门之声吓得一颤,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前来通报的妖仆跑得如此狼狈了…… 妖仆趴在地上,愕然道:“殿下,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根本拦不住冥主大人……” 黄如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进来,搞得像前来哭丧似的!他见裴祎坐在那里,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撕心裂肺地道:“姐姐!妖皇殿的仆人说你流了好多血,还昏迷不醒,我以为你噎气了!” 趴在地上的妖仆听黄如炼这么一说,吓得双腿愈加发软,不过放眼整个冥疆,恐怕也只有黄如炼敢说这种话了…… 在卧房外面等候着的人听到黄如炼哭成这样不禁狐疑,心里暗暗道:七殿下哭得如此痛心,该不会妖皇大人真的归西了吧…… 想到这里,青梧一脸懵地愣在原地。 裴祎将黄如炼扶起来,堂堂冥主大人跪在这里哭得眼泪纵横未免有些难看。她特意伸出右手,将左手藏在宽袖下。 “姐姐,其实这次我还带了我的好朋友来给你认识一下。”黄如炼抬起脸激动地道。 裴祎有些错愕,其实她并不喜欢陌生人来她的地方,不过既然是黄如炼的朋友,那么应该没问题吧。 黄如炼将青梧拉了进来。 青梧见到裴祎时有些害羞,她礼貌性地点点头,一紧张都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黄如炼看着青梧对裴祎道:“姐姐。这是四方神殿的守护神之一青梧大人。” 裴祎微微扬眉,觉得有趣,她看着眼前这位身穿碧绿色长裙的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心想真不愧是黄如炼的朋友,非富即贵。 青梧倒是觉得脸皮有些挂不住,她一向喜欢低调行事,没想到黄如炼居然把她的身份职称都给通通报出来了。紧接着黄如炼抓起裴祎的袖子,对青梧道:“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我在冥疆结识的好朋友,新一任妖皇大人——裴祎姐姐。” 青梧看着裴祎,心想黄如炼的这位朋友真不是一般人,天啊,妖皇大人!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妖皇啊! 虽然说冥疆早已归属神界,冥疆内部大小事务也应该有冥主来把持才对,然而还是有不少人好奇新任妖皇究竟是何许人也,有坊间传闻说这位妖皇来去如风,寻影无踪,见过她的人本身就少得可怜,更别说是了解她的人了。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青梧这么想着,即使关于妖皇的流言众多,夸张无厘头的更不在少数,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传说中戴着神秘面纱的妖皇竟然是位小姑娘。 裴祎起身朝她微微颔首,随即一笑。 黄如炼对裴祎道:“姐姐你有所不知,青梧可厉害了,听说你受伤了,我可是哭去了神君那里把她请过来的。” 裴祎垂下眼眸看着黄如炼,眸光黯淡,她从小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即使要哭,也只会偷偷躲起来不让他人瞧见,她无法理解黄如炼为什么要用哭去解决问题,但想了想,觉得这是黄如炼的一片好心,自己应该感恩才是。 青梧尴尬地扶了一下额头,心里不停地求着黄如炼这小子能不能低调点,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在妖皇面前这么夸她,简直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她此刻都想挖个地洞自己爬进去了! 裴祎轻轻一笑,对青梧客气道:“是吗?那就有劳大人了。” 青梧听着裴祎这么称呼自己,吓得不轻,腿都软了,她心想自己只是神界四方神殿的守护神之一,怎么担得起裴祎唤她一声“大人”! 她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裴祎命妖仆带路,让黄如炼先去后苑等着。青梧让裴祎躺在床上,她抬手往裴祎的眉心注入神力,一股温热的力量游移向裴祎的四肢百骸,她警惕性极高,即使是黄如炼的朋友她也信不过,虽然她感觉到青梧注入的神力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还是悬着一颗心,时刻注意着。 青梧面色一沉,微微蹙眉,她收回神力,对裴祎说道:“殿下可是中过蛇毒?” 裴祎神色淡然,她在修罗关的时候,白旭为了不让他们这些囚徒逃走,的确给他们种过蛇毒,可是她的蛇毒早就解了,因此有些不明白青梧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点头,青梧的表情愈发严肃,追问道:“黑花斑疮蛇毒否?” 裴祎轻轻挑眉,道:“怎么了吗?”?</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春色透窗来 正文 第11章 春色透窗来 青梧神情恍惚,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她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裴祎面露疑色,接了她的话,她道:“看到了蛇灵?” 青梧愕然,一时支吾起来,像是在掩饰什么,她以前只在古籍上看过有关于黑花斑疮蛇的记载,黑花斑疮蛇乃蛇中皇,身份尊贵,且是濒绝物种,踏遍整个冥疆还不一定能觅见其踪。方才的蛇灵护主,青梧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震慑力中伤,蛇灵尚且如此强大,那更别说是黑花斑疮蛇本尊了,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都说中了黑花斑疮蛇毒的人必死无疑,没想到殿下现在什么事都没有。”青梧一激动,就忍不住话多起来,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奇怪,像是巴不得对方死一样。待她意识过来时有些慌乱,甩手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祎并不介意,她反而悠然地说道:“凡事总有例外。”她点到为止,旋即释然一笑,虽然不再多言,但气定神闲之间,仿佛就是在说—— 我就是那个例外。 青梧声音稀碎地叹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好奇不已,忍不住问道:“敢问殿下,黑花斑疮蛇毒如何作解?” 裴祎道:“它咬了你,你吃了它,两两相抵,无功无过。” 青梧闻言,心跳滞了一下,她看着裴祎一脸从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她咽了一下唾液,脑子里忍不住想象起裴祎浑身是血啃食着黑花斑疮蛇的画面,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喉间像被什么顶住了,莫名感到恶心想吐。 裴祎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像极了讽刺,不过她控制得很好,未让自己那点情绪显露出来。青梧感觉自己失态了,她脑子里飞速运转,尴尬一笑,对裴祎道:“青瞳蛇毒与黑花蛇毒比起来无异于小巫见到大巫,根本不值一提,殿下既然能挺过黑花斑疮蛇毒,那么这小小的青瞳蛇毒自然不在话下。” 裴祎神态散漫,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青梧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拿出一瓶止血散放在桌面上,笑着道:“殿下受伤了,还得多注意休息才是。” 裴祎垂眸,发现方才自己只顾着说话,左手的伤露了出来也没注意到,她又看了一眼青梧的药箱,又想起黄如炼说青梧是四方神殿的守护神之一,她忽然好奇地问道:“你学过医?” “我从小在留炚阁长大,跟老一辈的医师们学过一些,可惜学艺不精,倒是让殿下见笑了。”青梧道。 送走了青梧后,裴祎待在妖皇宫休息了几日,忽然有一天黄如炼找上门,非要拉着裴祎去外面吃一顿,裴祎别无他法,只好随对方一同前往。 二人出了宫门,此时正直暖春,街道两旁绿柳成荫,花香溢溢,微风熏得人儿恍,垂髫之童,嬉戏取乐,路上行人,共赏闲游之景。他们行至一家饭馆,裴祎一瞧,心里有些纳闷,她没想到黄如炼这种贵公子也会来这种地方,之前他明明总是嫌茶楼饭馆这种地方的饭菜不干净的。 他们上了二楼,临近饭点,饭馆难免一座难求,幸亏他们今天来得早,顺势占了个靠窗的位置,还不至于找不到位子失落而返。他们坐下之后,负责传菜的小厮走过来,黄如炼向来花钱大手大脚,想都不想便乱点一通,他点菜点得正起劲,突然想起裴祎还坐在自己对面,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问裴祎想吃什么,裴祎却道:“这样就够了,多点些你自己喜欢吃的。” 裴祎拿起一根筷子夹在指间把玩,黄如炼见裴祎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开口道:“姐姐得多吃点,你太瘦了。” 裴祎抬眸,却没有说话,兴许是春天回暖,人也懒散了许多,她总是感觉睡不够。黄如炼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裴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桃花树下,有男子轻轻撩起姑娘散落下来的青丝,二人皆与清风似不语,眸光流转间,道尽纸上相思。 裴祎对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不感兴趣。 “姐姐快看!”黄如炼微抬下巴,对裴祎道:“姐姐可能不知道一事,在冥疆,男子要为自己的心上人扎头发,以表相思之情。” 裴祎一脸幡然顿悟的模样,她常年在凡间游历,吃吃喝喝,纵情山水,没有家人,也没有爱侣,这些冥疆的习俗她听是听过,但都不太了解,而且她经常自己一个人,每到逢年过节,家家忙活,人人期待的时候,她也不会被乱了节奏,日子照常过,她无心去布置这,准备那的,一是嫌麻烦,其次是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必要。 黄如炼见状,开玩笑道:“姐姐就是经常偷偷跑出冥疆才什么都不知,以后姐姐要多多待在冥疆才是。” 裴祎轻轻一笑,刚想开口反驳却又作罢,其实黄如炼说的没错,她虽然身为妖皇却极少待在冥疆,毕竟冥疆已经归入神界,按理来说,大小事务应该由眼前这位神君钦点的冥神来管理才是,其实这也顺了她的愿,她本人并不是冥疆人,常年远离心心念念的故乡,总让她有种命如轻舟,从流飘荡的感觉,不论是入境繁华,还是置身不毛之地,她始终都找不到自己的那份归属感,就连流云间的月辉散影,也浇不去她的愁,洗不尽她的意。 黄如炼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道:“姐姐可知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再拐个有个什么……叫什么永日明寺来着。” 裴祎听着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道:“昶明寺否?” 黄如炼眼睛一亮,道:“好像是这样念!唉!这字上次冥使才跟我说过的,怎么还不到半个月我就忘了。”他有些欲哭无泪,裴祎被眼前这个小孩逗得哭笑不得。 “昶明寺怎么了?”她问道。 黄如炼叹了口气,像是遇到了大麻烦,他道:“姐姐有所不知,待我接手冥主这个职位时,就一直在烦恼这件事情。听说昶明寺里有个疯女人,天天在有事没事就跪在神像前叨叨叨的” 裴祎垂眸不语,静待下文,黄如炼继续道:“而且,卷轴上记载,这疯女人居然和我一样都是神界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死了五百多年还不肯进入轮回,可把我愁死了!”黄如炼说着说着,抬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痛苦不堪,这件事真的快把他给折磨疯了! “居然有人已死却迟迟不肯投胎转世,还真是怪事……”裴祎撂下筷子,喃喃起来。 黄如炼又道:“我原本以为她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前段时间还特意去昶明寺问她,可是谁知她这个疯女人抓着我哭丧似地大喊大叫的,真是晦气死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了。” 黄如炼似乎被吓得不轻,还心有余悸,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裴祎开口问道:“那女人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额……”黄如炼仔细一想,缓缓才道:“好像说什么……她的女儿已经死了,说我帮不了她的。” “这样啊。”裴祎抿了一口热茶,茶香溢于齿间,冲散了一身的疲意。 小厮把菜呈了上来。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黄如炼被香味勾了魂,像打了鸡血一般两眼放金光,他抬手把一道靠近自己菜推向裴祎那边,笑着道:“知道姐姐喜欢吃清蒸鲈鱼,我命冥使寻遍了整个冥疆,他们说这家饭馆的清蒸鲈鱼还不错,姐姐尝尝吧。” 裴祎感到意外,稍稍愣了一阵。小厮又呈上了几样菜,红烧豆腐,蒜香排骨,鱼香肉丝…… 这些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菜。 黄如炼已经提起碗筷先吃了,见裴祎丝毫未动,他开口催促道:“姐姐快吃吧,不然一会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裴祎养好了伤后便坐不住了,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凡间,她觉得她自己真是个小混蛋,生病受伤了就倦鸟归巢,窝在妖皇宫可怜兮兮的,伤好了之后就如大雁归暖春,头也不回地走人。临行时黄如炼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身后还站着一众妖仆冥使,场面壮观得让裴祎觉得更像是…… 葬礼…… 但是和黄如炼相处了这么久,裴祎自己也习惯了对方的大呼小叫,黄如炼生来就贵不可言,是爹娘手中的宝儿,从小被养在蜜里娇纵惯了,遇到什么事情脸上根本藏不住,生气难过时就爱吵爱闹,放肆大哭,有些时候裴祎都感到头疼,觉得冥神府里的冥使就像围着一位小孩转似的。 即使黄如炼缺点种种,但是裴祎还是很羡慕他的,羡慕他能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痛痛快快地活着,她从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小孩,做不到如此也不可能这么做,她会在意身边的人每一次摆出的脸色,每一个吐露的字眼,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好似在幽夜森林中小心前行的狼,依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思忖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作解,步步为营。 裴祎这次还是去长泰楼,她喜欢这里,就连靠在窗边听着工人抱怨一二,说起家常事,她也觉得这是别有风趣的,她认为那些沮丧,失落和不如意都是人间实景,纵使是看似逍遥的神仙尚会感到心中不快,更何况是行于烟火的普通人呢。 裴祎发现先前的说书先生谭氏离开了,如今台上坐着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年轻男子,虽然他和谭先生都是长泰楼里少有的年轻说书人,但也许是因为初登台面,难免有些紧张,不可遏制地结巴了几回。窗边挨着一枝春色,裴祎抬手摘下眼前的桃花,把花瓣捏在指腹揉出汁水,又倏地放进了茶杯里。 水上桃花红欲然。1 裴祎暗暗赞叹,觉得妙不可言。 谭先生离开后,不少闺中少女难免心中不舍,这时,后面就有男人抱怨道:“也不知道我那妹妹中了什么邪,老谭走后她一整个月都闷闷不乐的,真是奇了怪了,我跟她说,就你长这样,那谭先生娶谁也不可能娶你啊!” 裴祎闻言,有些好奇地向后面看去,随即目光却被吴溯身边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夺了去,对方从容说道:“谭先生说家中有事不得不回去一趟,这也是没办法。” 吴溯不懂得品茶,举起茶杯就是一口闷下,今儿还没沾着酒,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浑身不得劲,难受得很。他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道:“堇然,你说谭先生会不会是回老家娶妻生子啊!如果真的是这样,以我妹妹那股牛劲,我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干出傻事来!” 崔堇然摇摇头,轻轻一笑,眼眸微动,转向裴祎。 裴祎觉得自己就像停在枝头偷窥的鸟雀,被崔堇然抓了个正着,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发虚,她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迎上崔堇然的目光,崔堇然也不甘示弱,轻然一笑,二人眼神相撞,裴祎微微蹙眉,一脸不屑,仿佛就是在说:你看我干嘛? 1出自唐代王维的《辋川别业》?</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周无赖 正文 第12章 周无赖 裴祎和崔堇然之间隔着吴溯,吴溯见对方视线停落于一处,不由得追随其顺势看去。吴溯肤色黝黑,五官扁平,剑眉星目,喜欢将双手撑在腿上,即使坐在那儿不说话也让人觉得他是在生气,裴祎神态不变,倒像是和崔堇然干上了,吴溯咽了咽唾沫,又转过去看了一眼崔堇然,崔堇然本来就生得俊美,皮肤白皙,眉眼宛若水墨画中景,既有云雾缥缈般的清冷,又带着几分文人墨客的雅气,平日里轻轻一笑,看似温柔,却又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淡漠疏离,如同遥遥寒星。 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无疑是个惹眼的存在。 吴溯干坐在那儿看着白衣客与黑衣客对视了一阵,他犹豫良久,终究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你两……认识?” “不算认……”裴祎欲要开口,却被崔堇然一口拦下,他见着裴祎这副可爱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浓,带了几分戏弄的意味,他道:“裴公子上次还送我回家呢,怎么现在转眼不认人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哎……这位公子,我看你有些面熟啊……”吴溯回忆一番后才认出裴祎,道:“我想起来了!我在长泰楼见过你。” 他一时有些激动,忍不住赞叹道:“公子可真是位大好人啊,上次在长泰楼把那两恶霸凑了一顿,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气呢!那两畜生就是欠揍!现在被教训了,走在街上都神经兮兮的,东望望西望望,生怕再遇到公子您似的。”说完,吴溯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一霎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他们这边,大家看着沉醉大笑的吴氏,纷纷暗想这位年轻人到底怎么了,年纪轻轻就疯疯癫癫的。 当时崔堇然也在,自然是目睹了这一幕,他看了一眼裴祎,浅浅一笑。 吴溯像是说上了头,水闸一开就关不上了,他愤恨地捶了一下桌子,道:“这两畜生别提多恶心了,之前还骚扰过我妹妹,不过我妹妹可不是吃素的,抄起人家店铺的扫把追着这两畜生满街打!” 裴祎听着发现故事的走向怎么有些出乎意料,一时暗暗感叹没想到对方的妹妹也是位女中豪杰啊…… 吴溯冷哼一声,道:“这两畜生还不是仗着自己的主人才敢在镇上胡作非为!?没了主子,他们也不过是条丧家犬!” “他们的主人?”裴祎脑袋一歪,她没想到这两恶霸居然还有主人…… 吴溯提起这件事就怒火中烧,又闷了一杯茶下去,他性子急,这次热茶生生把他烫了个激灵,他有些狼狈,吃痛后抿了抿肿起的嘴唇,缓过来后才道:“就是刘守财那个王八蛋啊!天天忙着东跑西跑地做生意,手下的人乱成这样也不好好管管,要是我是刘守财,有这种丢脸的家仆,早就自己挖个坑躺下去把自己埋了,哪里还有脸出来见人啊!” 裴祎感到意外,她虽然之前也听说过那两恶霸是某府的家仆,没想到居然是刘老三家他家的啊。人们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家仆”,刘老三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但好歹也长得斯斯文文的,偏偏眼皮子底下出了两位街头混子。 “哎!堇然,你快看,什么事啊这么热闹。”吴溯指了指窗外,说道。 裴祎本来就坐在窗边,也听到了杂乱的人语声,她一时有些好奇,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到底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她也跟着顺势望去,楼下人头攒动,挤作一团,分列两侧。 室内的其他客人听闻外面一片喧闹之声,纷纷涌向这边,一个两个挤着脑袋挣着探向窗外,裴祎被突如其来一拥而上的人群狠狠地压在窗边,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看着街道上那辆镶金叠翠的华美车轿,街道两旁的路人热情更甚,震臂高呼,繁花泄影,平铺一地的春光艳色,更添奢美之气,声势之浩荡,如同山海倒腾,经始难休。 “他娘的!是哪家的贵公子啊,阵仗如此之大!” “那可不是,我刚刚听说啊,这里面坐着的是司空丞相和他的夫人。” “我还纳闷着是谁呢,原来是丞相大人!难怪这么大场面!” 裴祎被挤得难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这时她头脑一热,给自己添油加醋,莫名其妙想起了卫玠之死,古有美男惨死于人潮拥挤,她裴祎暗想自己今天该不会成为衬托丞相大人的绿叶吧,她要受不住了,汗臭味挤在她的鼻腔里,让她闷得想吐。 忽地有人抬手贴着裴祎的后背,对方欺负裴祎无法反抗,大手愈发放肆,绕到前面来抚着她平坦的小腹,裴祎一怔,她向来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更别说是如此亲密的接触了,她蹙眉,也不管来者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她不能让自己受这种屈辱!她手往下伸,欲要拧断对方那只不老实的手,好好教训这个野流氓! 周无赖正欢着,突然手腕一紧,心道不妙,想着这力劲怎么这么大。他挣扎起来,那边却手一紧,拧得他跪在地上哇哇大叫。众人听着声音纷纷退开,心想是谁叫得这么惨烈。 裴祎还未动手,却感觉身后的人通通散去,一时凉爽了不少,她抬手贴了一下后颈,小心地拭去汗珠。她挺直腰板,定睛一看,只见崔堇然握紧周无赖的手腕,面色冷沉,宛如幽潭死水。 周无赖吃痛,表情拧作一团,他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动手了,现在崔堇然也没有一点罢休的意思,都快把他的手给拧断了!他跪在地上,身上不停地渗出冷汗,心跳加速,他可不想这么年轻就残废了,不然以后玩着也不痛快! 周无赖面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求着崔堇然放了他!崔堇然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周无赖瞧着他这副样子觉得自己凉透了,果不其然,崔堇然稍稍用力,骨头碎裂声穿至四肢百骸,裴祎看着周无赖张嘴乱叫,面部抽搐的模样怔了一下,不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坚硬的墙面上。 裴祎定下神来,冷视一眼对方后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周无赖一口。 活该! 崔堇然松手,就像丢弃废物一般无情。周无赖痛得整个人俯下身去,他缓了缓,随后抬起头瞪着崔堇然等人,愤恨地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道:“你们不得好死!”说完,他哭着鼻子连滚带爬地冲出长泰楼。 裴祎抱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一想起周无赖碰到她,身上就爬满了鸡皮疙瘩,吴溯走到裴祎身后,忍不住啧啧两声,一副嫌弃不已的模样,道:“这人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看向裴祎,小心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恶心至极。”裴祎冷声道。 吴溯附和着她,道:“就是,恶心死了!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他一腔愤恨,又对崔堇然道:“堇然,你刚刚就应该把他的另一只手也给拧了!” 裴祎微微侧首,窗外的阳光投进来散落于她的眉眼之间,吴溯看着她那精致小巧的侧脸,一时暗叹这位公子真是难得的美人,身上有种道不出的淡然气质,让人觉得她好比透光的白玉瓶,仿佛一碰就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只不过…… 吴溯看了看自己的体型,又看了看裴祎的体型,虽然他是工人,平日里多做活,长得也比较高大健硕,可他就这么往裴祎身边一站,莫名觉得这位公子身为男人,未免太过于小巧了吧。 吴溯向来爱交友,趁着这个机会,顺势把裴祎拉笼到了自己这桌来好好认识一下,顺便搭建一下感情。他生性爽快,开口叫小厮拿了好酒过来助兴。裴祎担心被灌得不省人事,于是开口道:“我喝茶就行了。” 吴溯闻言有些不愉快了,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喝茶怎么行,总得来点酒意思意思!” 裴祎眸光冰冷,她这人一向果决,自己不想干的事情一定会拒绝,她欲要再说,崔堇然却先开口了,语气冷得能戳死一个人,裴祎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这里坐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人家说喝茶就喝茶,你瞎起兴作甚?” 吴溯一愣,并未听进耳里,放在心上,反正酒已经叫上了,生米煮成熟饭,谁也奈何不了他。他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拍手道:“我知道了。” 裴祎一脸疑惑,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吴溯忽然凑近裴祎,特地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家里那位管着呀?” “嗯?”裴祎微微侧首,她还没悟明白吴溯的意思,吴溯倒是自顾自地说起来,道:“兄弟,别怕啊,虽然我家那位也管得严,但只要我先斩后奏,她就拿我没办法!” 小厮拿了酒上来,吴溯见着酒人就两眼放光,人也精神了不少,他给裴祎倒上一杯,继续道:“兄弟,你知道你刚刚多危险吗?” 吴溯激动起来,突然伸手握住了裴祎的手。裴祎吓了一跳,手往回缩,她这么一做,吴溯的目光不禁落在她那只逃开的右手上,他心生诧异,心想怎么会有男子的手长成这样,纤细白皙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小一只,倒像极了姑娘家的手。 看着吴溯的神情,裴祎心想他该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没想到吴溯突然哈哈大笑,嘲了一下裴祎,道:“兄弟,没想到你不仅人长得娘里娘气,手也娘里娘气的,该不会那里也是娘里娘气的吧。” 裴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一时愣在位子上,心里感到羞耻。 她觉得自己就不该坐在这里…… 吴溯见裴祎神情一僵,忽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他抬手拍了拍裴祎的肩膀,道:“兄弟,咋们都是男人,要心胸宽广,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裴祎眸光一转,注意到崔堇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吴溯,目光冷沉,她瞧着感觉不妙,只想求吴溯还是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吴溯忽地想起自己刚刚还没有把话说完,他挠挠头,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继续道:“话说回来,兄弟,你都不知道你刚刚多危险,周无赖那个王八蛋,差点就占着你的便宜了,我看他刚刚那只手的趋势,明摆着是冲着你胸部去的!” 裴祎尴尬一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这一笑在吴溯眼里就像满不在意一般,他只暗暗叹道这位公子真是涉世未深,不知道世间人心险恶! 他激动地道:“兄弟啊,虽然咋们都是男人,但是你千万不能大意啊,这周无赖男女通吃。他不仅爱玩长得美丽的姑娘,那些长相清秀的男儿他也玩!这不,他刚刚差点就把他那脏手伸到你这了!而且我听旁人说,这周无赖还有个恶心的癖好,那就是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让他的宠儿们脱光衣服一起洗,兄弟啊你想想啊,一群男的和一起女的光着身子一起浴池玩乐,那简直是群魔乱舞啊!” 吴溯的手激动得乱挥一通,说得绘声绘色,裴祎眉头一颤,那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居然是这种人。 “还有吗?”裴祎听着入神,忍不住问道。 吴溯稍顿片刻,心道:不是吧不是吧,这位小兄弟居然想了解周无赖!? 他神情严肃地对裴祎道:“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入了他的圈套啊!他就是一个人渣,咋们男人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作风!”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祎有些欲哭无泪,她也不知道吴溯这脑子怎么想的,她怎么可能给人渣当宠儿。 吴溯听裴祎这么说,偷偷松了口气,心想可能是小兄弟不了解,于是也想跟着八卦一下罢。他大发慈悲,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听别人说这周无赖还真有点邪门,两个月前,他和他的父亲还只是住在巷子里的木匠工人,父子二人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穷得都掀不开锅了,而他父亲还因赌博欠了林家人一屁股债,所以林家二公子有事没事就去找周无赖讨债,也当做是无聊拿他来解解闷。有一次周无赖他家真的是一分钱都拿不出了,林二就让他脱光衣服,全身赤|裸地从巷头爬到巷尾来抵债。” 说到这里,吴溯戛然而止,面露嫌弃之色,觉得这林二真是重口味,他缓了缓,继续道:“兴许是上苍垂怜周无赖这个可怜儿,有一天晚上,也不知道周无赖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去了林家向林家主下注赌博,那时明明周无赖他们家连吃饭都困难,也不知道拿了什么去赌,林家主居然答应了。更奇怪的是,周无赖居然赢了,林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林家主或许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吧,当晚发疯,自杀身亡。” 裴祎若有所思,听起来,这位林家主像是赌上了整个林家,真是好大一笔赌注。她脸上写满了心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周无赖发怒的时候,她居然看到周无赖身上附着身带红纹的魂体,虽然只闪现了短短一瞬,却不禁让她反复琢磨。 吴溯叹息,说起林家他觉得委实可惜,怎么说林家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没想到就这么栽在了周无赖这种死变|态手里,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他又道:“更邪的是,林家主向来看不起周无赖那混蛋,而且林家主自己也是个生意人,应该识得轻重才是。唉!说起来,那周无赖真是走了狗屎运,就这么一夜暴富了!”吴溯语气里有些羡慕的意味,他也想一夜暴富啊,这样就可以天天在家里躺着了! 小厮跑过来在吴溯耳边说了几句,他聊得兴致正浓,忽然被打断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听到小厮说她的妻子在长泰楼楼下等着他的时候,他顿时虎躯一震,心想完蛋了,她的妻子向来不喜欢大热天的出远门,现在她亲自出马,准没有好事发生! 吴溯面色慌乱,脑海里甚至已经有了妻子生气发飙时的画面,他干笑起来,有些抱歉地对裴祎和崔堇然轻声道:“二位先坐,我家那位叫我回去了。” 这时来传话的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吴溯道:“令正还说了……她有名字,您别一天到晚在别人面前一口一个‘那位’的。” “额……”吴溯语塞,他一听就知道又有多嘴的小厮去和他家里那位打小报告了!?</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吾乃世间闲散人 裴祎顺着巷子走,太阳西沉,夜幕跌至,整条巷子灯火耀目。行人熙攘,相谈甚欢。天边缀着点点孤星,下弦月如三秋的凉,清风掠过,携一段人间烟火,叫醒世间闲散人。 “裴公子好啊,总算找到你了。” 裴祎闻言转身,只见一位莫约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她的面前,面容青涩,一脸春风笑意。 裴祎眸光微动,细想一番后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对方,心中不免警惕起来。她想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找自己干什么。 小家仆笑了笑,将原本系在腰间的酒葫芦取下来,双手捧上,递给裴祎,温声道:“裴公子落下这个了。” 裴祎接过酒葫芦,才想起自己方才被吴溯拉去一张桌子喝酒,结果忘记把放在桌角处的酒葫芦带走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都五百多岁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 她伸手接过,倏地手里有些沉,抬手摇了摇,葫芦内水声晃荡,甚是悦耳。她抬起眸子看了看眼前这位小家仆,小家仆笑意不改地解释道:“这是我们家公子的一点心意。” “你们家公子?” 裴祎一脸疑惑,她虽然认识不少纨绔子弟,但大多数都是出于礼仪,与对方交谈一二罢了,说白了就是一面之缘,还真没有和哪位公子好到可以送酒的地步。 小家仆笑着点点头,道:“我家公子姓崔,叫崔堇然,公子说您是认识他的。” “是嘛……”裴祎失笑,又看了一眼酒葫芦,眼中意味不明。她忽地抬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了小家仆的眉心上,小家仆面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哽在喉间发散不出,不消片刻,他的身体化作一团白雾,雾气散去后只剩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缓缓落下,裴祎伸手,任纸张悠然地落在掌心,不经意间挠着她的痒,她一瞧,发现纸张上还画着小家仆的大致模样。 裴祎捏起小纸,轻轻晃去了残余的几缕白雾。难怪这小家伙跑了这么远的路,气也不喘汗也不流的,原来只是纸人……从纸人归形时溢出的白雾来看,这小家伙应该是神界之人做出来的。裴祎面露疑色,神界里她认识的人就黄如炼还有一位半生不熟的青梧,应该不可能是青梧吧……而黄如炼也不太可能,现在他估计在冥疆吃晚饭呢。 裴祎想起小家仆的话,莫非是崔堇然?她又记起在临尾镇上遇到的那位与崔堇然相识的神司,不由得轻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她对此事没什么兴趣,抬手开了葫芦盖,霎时酒醇香扑鼻而来,直冲脑门,她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又昂首抿了一小口,顿时全身像打了鸡血一般眼睛放光! 好酒! 裴祎真想随手抓个路人来夸赞一番! 她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她高兴了,抱着酒葫芦用脸蹭了蹭,悠悠地道:“裴某在此谢过啦!” 裴祎一脸春风笑意地继续向前走去,漫无目的地逛了几条街后,忽然发现自己行至林家旧址门前,她仰首一看,发现大门已经被封死。裴祎喝得脑袋有些昏沉,退后几步掂量了一下墙的高度,心里忍不住暗暗嘁了一声,这点高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她一跃而上,谁知忽然跑来几位捕快,扬声怒道:“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裴祎吓得不轻,整个人重心有些不稳,心里暗道不妙,她觉得一会自己可能得直接掉进林家大院了!她闭上眼睛,一脸随时“赴死”的模样,半空中忽然有人抓住了她,一手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轻轻落地。裴祎借着熹微的月光定睛一看,只觉得对方五官线条分明,至于长什么样,倒是怎么看也看不清。 崔堇然犹如猎犬般凑近来嗅了嗅她,裴祎一愣,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她就困在崔堇然的臂弯里,再怎么往后逃也不过是徒劳罢了,裴祎不习惯别人同她亲密接触,一时别无他法,竟缩成了一团,像只小猫似的。 崔堇然闻得有些醉,得意洋洋地悠然道:“裴公子,酒好喝吗?” “你……?” 裴祎还未说完,崔堇然忽地颠了她一下,裴祎吓了一跳,抬手抵着他,就怕自己掉了下去,可她又觉得自己的手摁在崔堇然胸前未免太过暧昧,下意识地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崔堇然怕把人摔着了,手中抱人的力道渐重,把裴祎往自己身上贴,两人靠得近,裴祎隐隐约约闻到崔堇然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她随后稍稍一怔,觉得这样太亲密了! 她急得眼眶微红,用力推开了崔堇然,像是在奋起反抗一般。崔堇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眼瞧着裴祎要摔了,他的心跳仿佛滞了一下,迅速俯下身子伸出手臂,准确无误地把裴祎捞进怀里,活活给对方当了回肉垫。 裴祎的脑袋不可避免地撞在对方胸前,喉间溢出一声闷响,随后赶紧撑起身子揉了揉额头。 崔堇然动了一下,裴祎如同惊弓之鸟,她不喜欢别人碰着她,想都没想脱口就是一句:“你不要碰我!”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僵硬,崔堇然躺在地上垂着眼眸,裴祎能勉强看到他的双眼在黑夜中熠熠闪烁,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心里总觉得崔堇然在盯着自己,在长泰楼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 墙外传来稀碎的人语声。 “刚刚我明明看到这里有人的!” “我也看到了一个白影,真是奇了怪了!” “哎哎哎,你们看这是哪里,这不是之前的林氏府邸吗!?该不会闹鬼了吧。” “我他娘的,听闻林家两位公子生前经常穿白衣,该不会刚刚是他们的鬼魂回来了吧!” 其他捕快听他这么一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不再多说一句,却人人心神领会,一个两个的低着脑袋,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 裴祎站起身子,听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暗暗松了一口气,崔堇然拍去衣服上的灰尘,裴祎展开手掌,让狱火悬在半空照亮四方,熊熊火光爬上崔堇然那白皙清瘦的脸,让他原本冰冷的面色有了几分暖意。 裴祎问道:“崔公子怎么在这里?” 崔堇然眸光一颤,似乎不喜欢裴祎这么唤他,裴祎也发现了崔堇然的神情变化,但是她不在乎,便也不多去深想。 “看到你在翻墙,路过刚好搭把手。”崔堇然语气随意,就好像是他刚刚吃饱了饭,左逛逛右逛逛无意间撞见了她这只正要翻墙而入的小野猫。 “是嘛……”裴祎冷然一笑,眼里尽是狐疑。她方才喝了酒,身上散着勾人的酒香而不自知,她转过身,火苗微微悬高,照亮了整个林家大院。时隔两月,昔日里繁华的林氏府邸早已破败不堪,一片空荡潦倒,还剩一棵梧桐树长在院子里,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犹如唱彻黄昏谢幕的边塞枯藤。 地上爬满了斑驳的痕迹,裴祎抬脚蹭了蹭,竟然擦出了粉末状的东西出来,看样子是形如灰土一类的东西被雨水打湿后又经阳光暴晒,周而复始,烙刻于此。 裴祎蹙眉,蹲下身子用指腹在另一处泛黑的地方抹了一下,她发现这些烧焦痕迹的走向呈一道利落的飞弧。她思忖着,敛目间一道妖冶的红划穿她的思绪。 她突然想到了花鬼扇,继而抬眸望向其它地方,见远处的空地也有类似的痕迹。 裴祎全神贯注地在想着眼前的事,早就把身后的崔堇然抛远了,忘得一干二净的,要不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根本没有想起有这个人。 “你不回去?” 裴祎觉得崔堇然可疑得很,首先身份不明就很危险,其次是他一个大男人跟着她干什么?她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的印象,这下子语气都带着几分嫌弃,像巴不得对方早点滚回家洗洗睡似的。 然而崔堇然就是块狗皮膏药,死活赖着不走,裴祎见他无动于衷,捻指擦去指腹的灰尘,又看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语调微扬,有些轻蔑地道:“你有洁癖?” 崔堇然没有回答,裴祎就当他是默认了,其实她早就感觉出来了,在长泰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他随身带着帕子拭手,瞧着就像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才有的做派。 想到这些,裴祎忍不住唬起人来,道:“就你这样的还是快点回家去吧,跟着我可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小命不保。” “有裴公子在,我怕什么。”崔堇然满不在乎,笑着道。 裴祎轻轻扫了他一眼,随后又挪开了目光。崔堇然总是对她笑眯眯的,让她觉得分外不适。她闻言却道:“可别这么想,你裴公子可不是神明,没有通天的本事来庇佑你。” 撵不走崔堇然,裴祎也不想在此费劲,她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脑子里却乱作一团,心里暗暗揣摩着这崔堇然究竟是何人?她做了排除,神君吧……不太可能,如果有神君闲成他这般乐不思蜀,神界早就成为历史遗灰了。她转念一想,神君下来无非就是九大神司…… 思绪越越拓越宽,仿佛陷入了大海捞针的困境,裴祎有些心烦,她不觉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反正不是神君就得了,就算他是九大神司,她一位妖皇也没必要害怕,对方敢咬她,她难不成还揍不回去?她索性把这件事先放一边,她可不信崔堇然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裴祎又连着几处带着焦痕的地方细细一看,不禁疑惑,喃喃起来,“奇了怪了,不是说林家主是自杀的吗?” “林家主放火烧了林家大院。”崔堇然淡然答道,裴祎侧首看了他一眼,对方两手一摊,风流恣睢尽露于眉眼,他继续说道:“听巷尾的大婶们说的。” 裴祎道:“那你可真是妇女之友。”她细细琢磨了一番崔堇然给的线索,嗤笑一声,道:“那你信吗?” “依这些痕迹来看,更像是有人操纵了火势。”崔堇然答道。 裴祎闻言一笑,算是被崔堇然逗乐了,她只道:“还算有两下子。” 崔堇然却奉承起来,说道:“跟在裴公子身边,不敢做无用之辈。” 裴祎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个别处的朱栏或是石柱上爬满了焦黑,大部分建筑还是完好无损的,不听那些坊间传言根本不会想到林家府邸曾经遭遇过大火侵袭。 她起身朝长廊走去,崔堇然紧跟其后,她边走边道:“别把我裴祎想得这么‘坏’,我救人与否凭的可不是良心,你乖乖跟着不要找茬,那便一切好说,若是小心思太多了,我直接把你困在这方寸之地。”半响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届时神君来也没有用,我裴祎扣下的人,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崔堇然跟在裴祎身后,看着她那与青丝缠在一起的红发带如此灼目,就像在勾着他似的,他微笑着,意味不明,道:“好啊。”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贴在裴祎身后,压声道:“裴公子要把我锁起来?” “求之不得。”崔堇然嗤笑,温热的气息扑在裴祎的耳廓,这让她有些反感,她微侧着脸,眼神不屑,却正好撞上崔堇然如火炙热的眼神,一冷一热浇在一起,也不说清是个什么滋味。 裴祎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她嘴角微扬,一片讥讽藏不住,心里暗道果真是纨绔子弟不假,一个比一个油嘴滑舌,神经兮兮的,不过这番话还是留着去哄风尘女子吧,她可听不下这套风流言语。 她道:“你的花花肠子……欠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不知今宵似何愁 崔堇然一安静,裴祎耳边也就清净了。她忽地发现亭子的石椅下有一堆粉末状的东西,她起初有些看不清,跪着身子凑近去瞧了瞧,待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东西之后,不由得一怔,她怎么觉得这东西越看越像…… 骨灰! 呸! 裴祎猛地起身,不小心磕到了头,可她却觉得一点也不疼,她定睛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崔堇然把手贴在了石椅边缘。裴祎看着那只被他撞得通红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的身后就是崔堇然,二人相隔寸许,裴祎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撞糊涂了,这个时候她又闻到了崔堇然身上的皂荚香气。 裴祎不懂这些,亦不曾多做深究,所以也形容不上来,她只觉得这味道清新淡雅,宛若人间三月春,暖风和煦,万物向荣,一派新意,河边鸥鹭,扑翅竞飞,山间甘泉,汩汩流泻,花光铺满庭,绿柳断残愁。想着想着,裴祎竟然愣着跪在了石椅前,崔堇然收回手,挺直了腰板,香味遁去,裴祎如梦初醒,神情恍然。 呸! 你在搞什么!平白无故地想什么人间三月春!矫情死了! 裴祎莫名其妙地暗暗把自己乱骂一通。她是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生起气来连自己都骂! 崔堇然看着裴祎一动不动的,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心谨慎,就像怕惹裴祎生气一般。 裴祎不想回答,此时此刻,她只想把崔堇然丢出墙外,让他滚回家去!她起身,偷偷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注意力,可她今天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越想平静下来就越是想起崔堇然如玉石般夺目的手指,以及…… 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裴祎心烦意躁,莫名感觉脸颊发热,她脑子里的线索被搅作一团,就像是台面上一杯被打翻的茶水,她想集中注意力认真办事,可偏偏思绪散乱,覆水难收。 崔堇然不知道裴祎到底怎么了,良久,他才道:“林家主的尸首是在乞人堆里找到的。” 思路终于被拽回来,裴祎感激不尽,就差俯首叩谢!她虽然不知道崔堇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但是她觉得既然崔堇然提到了,或许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她抬首看到一道焦痕从长廊头一路蜿蜒向尾,不由得沉思一番。 能受人控制,且能将凡人顷刻间烧作骨灰的,恐怕只有冥疆的狱火和神界的地火能做到,但是神界的地火比较特殊,对于神明而言它象征着权利与地位,除非是司律换授,神君钦赐,或者是犯下滔天大罪的囚徒,否则一般的神明根本与地火沾不上边,与神界不同,冥疆这个地方向来讲究强者为尊,只要能自己练出狱火那便是自己的本事,全由狱火的主人操控使用,无人敢多言半句。 乞人堆…… 裴祎整理了部分线索,道:“清水镇上的确有处乞人堆,但是从林家府邸到那儿起码得拐好几条巷子呢。” 不对。 她忽地被自己点醒。 巷子! 清水镇上这么多圈圈绕绕四通八达的小巷,要想抄近路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些,裴祎抬脚走进屋内,发现室内居然也有焦痕,她对房室的窗子一一查看后,发现的确有间卧室的后窗一眼望去便能看到乞人堆! 裴祎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窗台,指腹沾上风尘,灰了一道,窗边系着粗大的麻绳,贴靠着墙壁,向外垂去,裴祎勾指拽起绳子,眉毛微蹙,若有所思。 窗户四大八开地敞着,随风微晃,咿呀作响,与刚刚看到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卧室大多物件保存完好,并未被焚毁,她不由得好奇之前到底是谁住在这儿,可惜这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剩零星几件,像是被刻意搬走了什么,再加上如今府邸一片颓败,即使这里再怎么与众不同,也难掩惨淡之状。 帷帐覆了一层灰,看上去又老又旧,早已磨尽了往日的奢靡,被褥被外面横劈进来的雨水浸湿过,风干后皱巴巴地贴在一起,散着一股沉闷的霉臭味,架上有一盆枯死的君子兰,桌案台几上的香炉雕饰华丽,铸有云雾仙山,海兽诸样,里面还剩一点尚未燃尽的香块。 裴祎盯着窗台一阵,崔堇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前面不紧不慢地道:“我先来试试。” 裴祎轻轻一笑,等着观戏,她觉得崔堇然像极了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气质清冷,细皮嫩肉的,仿佛大风一吹随时就会折断,脆弱得只堪捧在手心里细细照拂。她想都没想,也不关心崔堇然这样跳下去是死是活还是落了个残废的下场。 毕竟神明,没有那么脆弱。 她悠然道:“你试试?” 崔堇然果真一跃而下,裴祎走上前向下望去,目光冰冷,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漆黑一片,她微微出神,忽地想起修罗关的夜晚也是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也会有很多人被送进来,为这场取悦前妖皇的游戏源源不断注进血液。守着城门的黑花斑疮蛇深夜便会爬进来觅食,吃掉那些被刀子捅得又皱又烂的可怜人。裴祎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盲人,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和闭着眼睛看到的也没有什么区别。长夜漫漫如此难熬,煞尽了她所有的年少轻狂,撞碎了她所有的念想。 裴祎回过神,眉头微蹙,她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这个房间靠近,她收起凌乱不堪的思绪,踏上窗门纵身跃下,坠入无尽深渊,黑暗之中有藤蔓缠上来,唰地一声牢牢捆住她,又将她缓缓往下送,护着她安全着地。 狱火紧随其后,把四周照得通亮,裴祎见藤蔓乖巧地钻回崔堇然的袖底,心有好奇,却终究没有问出来。她回首望向窗口,借着火光清楚地看见窗前站着一只青面红眼的鬼怪,对方的右眼下方挂着一滴干涸的血泪,怵目的伤疤从他的脖子伊始横穿过鼻梁直向眉尾。 裴祎神色冰冷,今日真是冤家路窄,她心想着贪面鬼怎么在这里!?此时此刻贪面鬼垂眸打量着裴祎,见对方面色如此,轻蔑一笑。 注意到裴祎的举动,崔堇然抬首看去。贪面鬼见到崔堇然之后神情不由得严肃几分,一扫先前的轻浮之态,他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跟在裴祎身边的那小子是谁,但是那小子身上溢出的压迫感居然与裴祎不相上下,他心烦意乱地啧一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裴祎,现在又遇到了此等厉害人物。 他不敢上前纠缠,只好转身离开。 “你们认识?”崔堇然问道。 “是。”裴祎只回了一个字,让对话在此结束。 花鬼扇,全名为花鬼六面生,分别是恨恶怒淫妒贪六鬼,这四百多年来裴祎只降伏了五只花鬼,还剩一只贪面鬼逃窜在外,说来滑稽,六只花鬼中率先与裴祎交手的就是贪面鬼,可是最后需要她去降伏的也是贪面鬼,贪面鬼一向狡诈,上次虽然在裴祎手下勉强逃过一劫,但脸上却被裴祎用沧溯剑划下一道深长的伤口,所以其他五只花鬼经常在背地里嘲讽贪面鬼,都说他名字取得不好,都说“贪念之破面”,没想到就真的破相了…… 裴祎弯腰扫视着立在眼前的高墙,如果真的有人顺着外面的小径逃去乞人堆,情急之下,应该不可能翻越高墙,毕竟这样不仅麻烦还惹眼,做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逃走了一般。她想,这高墙附近应该有什么出口可以通往外面。她抬手将凌乱的杂草一一拨开,找了一阵后果然发现了一个小洞口,不过这个洞口并不高,只能勉强让一个人从这里爬出去,想必是为了让这个洞口能掩藏于杂草堆里,不被人轻易发现,所以不敢凿高些。 她检查了一下矮洞的周围,洞口旁边的杂草堆上还压着几块碎石,这个洞看上去就像是为了临时逃命砸出来的。她没有犹豫,伏下身子从洞口爬出去,手掌摁在地上,不小心扎到碎石,顿时渗出鲜血,微微刺痛,可她无暇在意这些,仍然面不改色地干着自己的事。她垂眸看了一眼碎石上的斑驳血迹,抬指捻去沾在掌心的小沙石,任血迹漫进掌纹,勾出鲜红的纹路,她不由得失神,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仿佛就是在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之前从洞口爬出去的人,或许也如她这般被扎得双手流血。 崔堇然也从那个小洞爬了出来,起身后习惯性地拍去身上的灰尘,裴祎经常忘记身后还有个崔堇然,她一想起这位富家公子居然跟着自己爬狗洞,那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裴祎抬步沿着小径直走,这条路果然能通向乞人堆,越往前走酸臭味就愈是清晰上脑,萦绕鼻腔。裴祎这时忍不住看向身后人,才发现他实在是太高了,想看他一眼根本做不到“偷偷摸摸”,只能明目张胆着来,她很好奇这位洁癖的小公子会作何反应。 崔堇然面不改色,侧首瞧见裴祎看着他,轻轻一笑,晚风吹得裴祎发丝轻舞,犹如有小触角挠着她的颈脖,她觉得有些发痒,也随之一笑,神情温和了几分,道:“我还以为你会一堆废话抱怨个不停呢。” 渐渐有光亮爬进来,裴祎收起狱火。瘫坐在巷子两侧的乞丐听到脚步声后朝他们看过来,一个个眼里泛着惊喜,他们没想到这种衣冠楚楚的人居然会到这种脏乱的地方来。 裴祎不喜欢兜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找了位长者打听起旧事。 老者瞧着她生得清秀动人,心里忍不住暗暗夸赞一番。待知道裴祎所为何事而来之后,他面色一沉,叹了口气,道:“这位公子,您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林氏怎么说也是贵族大家,林家主自杀之后朝廷没少派人来查,可是,前来调查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我想你也知道这次连宰相大人都来了,不过我觉得啊,这位宰相大人也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罢了,此事诡异,关乎性命,他是断然不会做搭上自己脑袋的事情的。” 其他乞丐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崔堇然笑了笑,他下意识看了裴祎一眼,道:“既然此事如此诡异,老先生您更应该告诉我们了。” 那老者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他看着崔堇然这副装扮,只觉得对方身份尊贵,这下子他不由得觉得自己脸皮有些受不住,他纠结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很多事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看见有位男子躺在那里。”他年纪大了,曲起的手指有些发颤,指向远处一块空地,又比划了一下,道:“他手上攥着一支大铁锤,人就躺在那儿,头部流了好多血,脸和身上其他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前来协助调查的仵作断定他是用铁锤敲死自己的。” 线索只有这么点,好像跟传言中也没什么区别。裴祎走在崔堇然前面,突然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崔堇然,崔堇然先是一愣,裴祎神色淡然,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十分可疑。” 崔堇然才缓过来她是在说林家命案的事,裴祎理清了思路,分析道:“那位老人说林氏是自杀的,可是,如果真的是用铁锤砸死自己,那铁锤不应该还攥在死者手里。” “应该是随意掉落在一处才是。”崔堇然思路极快,接下了她的下半句话。 “没错。”裴祎欣然一笑。 他们站在灯火通明处,夜风吹拂,思绪乱绕,二人各有所想,崔堇然垂眸看着她,突然抬手撕下自己的一段衣料,裴祎听着那利落的刺啦声不由得怔住,心想好端端的撕衣服做甚,就算钱多得没地方花也没必要这样吧。 崔堇然突然抓过裴祎的手,神情严肃,透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毅,他往上面洒了药散,凉意渗进伤口,抚平她的每一寸疼痛,好似也抚平了她这个人的桀骜的怪脾气。 她才想起她的手受了伤,现在双手都被鲜血染花,搞不好捕快都要误会她了。崔堇然极为认真谨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帮裴祎包扎好双手,有时候不小心弄疼她了,他就轻轻吹气。 崔堇然的气息是温热的,吹过她的伤口挠得她手心发痒,她想逃避,忍不住卷起手指,崔堇然却抓得更紧,不让她有机会从他的手里逃走。 裴祎看着崔堇然为自己俯首,把她冰凉的手攥在温热里,热感仿佛也要烫穿了她的所有戒备,她一时感觉自己如同猎物,掉进温柔的网里,想要挣扎,想要逃避,却又被勾去了魂,享受着被呵护的复杂感觉。 阴翳散开,月光皎美,镀上了温厚,流浪的小狐狸跳出樊笼,忘却归路,不知今宵似何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一江春水映桃花 裴祎对林家主的死心存怀疑,于是托黄如炼帮她查看一番,但黄如炼给出的答复却是林氏的确死于两个月前的夜里,她一下子被前后堵死,断了思绪,毫无眉目。 裴祎伪装成小家仆混进周家府邸,她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跟着仆人们在内院打扫,忽然身后有仆人说道:“阿丑,麻烦帮我把地扫了吧。” 尚未知阿丑同意与否,那人便将扫把一放,抬步扬长而去,头也不回,走得好生潇洒。那位叫阿丑男子怯生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对方走后他也没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卖力地干起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有人见裴祎还在默默帮忙扫地,走上前来笑着道:“小兄弟,能否帮帮忙?” 裴祎抬起头看着对方,那家仆见到裴祎亦是面露诧异之色,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她,而且她生得这般白皙,骨节分明的玉手能掐出水来似的,完全没有一点仆人的样子。 裴祎向来不做这种老好人,想都没想,便开口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她眼里泄着鄙夷之色,言外之意仿佛就是在说:你没手没脚,不会自己干? 对方被她呛得不轻,尴尬不已,语塞到眉头忍不住抽搐,心里暗暗骂着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通情达理之人,早知道他就去找阿丑帮忙了,也省得挨她的冷眼。 裴祎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无情地收回目光,自己干着自己的事,一点心软的意思也没有,他爱找谁找谁,反正她绝不多干一份活,不做这种浪费自己时间和精力的事情! 阿丑不懂得拒绝,觉得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了别人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但裴祎可不在意这些,她觉得别人喜欢自己也好讨厌自己也罢,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她也无心于与一群家仆交好。 阿丑一人揽下了其他人的活,裴祎看着他双颊被晒得通红,却还垂着脑袋乖乖做事的样子,心想这个人真会给自己找事做,按他这点速度,午饭估计是吃不上了。 裴祎觉得阿丑这人既可怜又可笑,把他这样憨厚老实的人放进时刻想着怎么偷懒的人群里,不被其他人榨干价值才怪了。她对阿丑了解不多,只是曾经听过府上的仆人私下讨论过他这个人,他们说阿丑之前因为多管闲事得罪了混混头,所以被一群人摁在地上拿刀划伤了脸,经此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而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得罪了人,家仆们不晓得,裴祎也就无从得知了。 裴祎想事情想得入神,手中的动作亦慢了几分,好巧不巧被抓了个正着,有位华衣男子指着她,怒道:“那个矮个子的怎么回事,你在偷懒吗!?活没干完还有心思发呆!?” 裴祎从容地寻声望去,瞧见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妖媚的紫衣男人蔑视着她,她眯了眯眼睛,越看越觉得对方长得像只狐狸。对方见裴祎如此大胆地盯着他,一时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再看就让周大人剜了你这双狗眼!” 阿丑靠近裴祎撞了她一下,暗示她把头低下,老老实实地干活吧,莫要惹事。裴祎飘走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她没有理会李氏,就当他是放了个屁,而自己选择充耳不闻。 李氏气得五脏六腑如被火焚,毕竟他现在可是周无赖捧在手里疼着的心肝宝贝,那些粗鄙之人磨烂了贱命也不配瞧上他一眼,但他见裴祎还算识相,便大人有大量,也不多做追究了,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傲气,明摆着在酸他们这些不懂规矩的下人。 阿丑见李氏翘首走远了,小心地靠近裴祎,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做就可以了。” 这是他第一次与裴祎有交流,不免得有些紧张,声线微颤,语调都虚了好几个档。裴祎却摇头,脸上不显一丝疲态,反而问道:“那人是谁?” 阿丑没想到裴祎会问这个,他回道:“人称‘李美人’,是周家主的新宠儿。” 裴祎嘴唇微张,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她暗暗叹道周无赖换宠儿真是比换衣服还快!她记得她刚来到周府时周无赖的贴心宠儿还是一位丰乳肥|臀的女人,听闻那女子是有夫之妇,周无赖横刀夺爱,把她带回周府玩上一阵,没想到她才略微了解一二,周无赖那边已经心生厌倦,再寻美人…… 二人正聊上话梢,一声推门的咿呀声吓得他们一个激灵,他们刹住嘴边的话,故作勤奋地干起活来! 周无赖走出来,像是刚刚睡醒,仰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还是遣不走倦意,便抬手垂了垂自己的后腰,中衣随意地敞着,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裴祎突然想起刚刚那位李美人也是从这个房间出来,一时不由得浮想联翩。 周无赖眼睛酸涩,轻轻一眨都能挤出咸涩的泪水,他随意扫视了一眼正在大院扫地的仆人,见到阿丑的时候他根本不愿细看,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如果他长成这个样子早就轻生了,只求下辈子换副好皮囊。 他目光流转,注意到一旁背着他扫地的裴祎,他稍稍敛目盯着她,可裴祎却有心避开,迟迟不肯转身让他窥见面容,周无赖被吊得紧,一时觉得宛如隔纱望月,只能揣摩其神韵,却不能细细观之,直教人心痒难耐。 他语气不耐烦地喊道:“小矮子!给我转过身来!” 裴祎被对方这么使唤忽地脸色一沉,她转过身,却没有抬眸正视周无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丑的缘故,他瞧着裴祎觉得对方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 “把脸抬起来。”周无赖被好奇心驱使,语气都软了几分,一扫先前的烦躁不悦。 裴祎脸色冷得如同出鞘的利剑,能生生把人戳死,可周无赖不在乎,他就是喜欢这种倔强难驯的美人儿,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他觉得没意思。 周无赖目光贪婪,直勾勾地看着裴祎,他只觉得裴祎长得过分清秀动人,隔着云雾瞧如同山间冷月,凑近了又觉得她是温润玉石,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美得不可方物。 “你,跟我来!”周无赖睨着她命令道。 阿丑多少了解周无赖这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情况不妙,他略带隐忧地看向裴祎,真怕周无赖这个混蛋对小兄弟做出什么事来,可他又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只能站在那里暗自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 裴祎也看了看阿丑,心里想着如果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干活,别说是午饭,估计晚饭都没得吃!周无赖见他们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就心烦意乱,他不喜欢自己相中的宝贝被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 他冷声道:“你看什么!还不快跟上!” 周无赖这人喜怒无常,伺候他的仆人个个提心吊胆的,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主子脑袋落地。 裴祎跟了上去,她不知道周无赖带她去哪儿,要干什么,但她堂堂一妖皇也无需过于忧虑。她见周无赖头也不回地昂首走在前面,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暗暗催动妖法,大院里落叶忽地像赋予了生命般通通凑向一处,聚成一堆。 阿丑心里难过,他不喜欢这种无力的感觉,但这恰恰是他所无法改变的,他长叹一口气,收起自己那毫无意义的担心忧虑,他时常觉得像他这种无能的人,就该对事事漠不关心,少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方能减免痛苦。 他一脸愁容,所有心事都拧作一团,压在心底搅得他不得安宁。他转过身,正要打扫别处时却看见身后有一滩落叶,他抬眸环视整个内院,发现所有的叶子都推在这儿了,就算微风驰过也铁打不动地贴在原地。 他深感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真是见鬼了! 可他又忍不住暗暗窃喜,实际上他早已累得双腿发麻,颈间酸痛,不过眼下既然干完了活,他就可以早点吃饭休息了。 另一边,周无赖让裴祎待在一旁候着他沐浴,对方脱衣时原本想让裴祎来伺候,幸好帮忙准备皂荚的婢女毛遂自荐,抢过裴祎手里“机会”,没让她接近周无赖。 裴祎倚在柱子上闭目眼神,室内挤满了雾气,热浪滚滚扑在她的脸上,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难得多了一丝红润,犹如春水映桃花般明媚动人。 裴祎微微蹙眉,她感觉热气挤得她呼吸有些沉闷,不多时她隐隐闻到一股皂荚香味,恰逢周无赖拉着婢女下水办事,两人如戏水鸳鸯,花样各式,笑声盈盈,室内霎时填满了淫靡之气。她依旧面不改色,把那些杂音通通挡在自己的方圆之外,悠然地倚在柱子上养神,皂荚味欲浓,都说物极必反,她闻着浓烈的花果香味,隐隐觉得有点反胃。 裴祎心里暗暗嘁了一声,还是觉得崔堇然身上的皂荚味好闻些。 等等…… 她不由得一愣。 这个时候她什么不想,偏偏想起崔堇然。 呸,真是奇怪! 裴祎摒除杂念,浴池内的二人玩得正欢,水声渐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把欲望推向顶端。 裴祎的嗅觉紧追着皂荚香不放,一边又想起崔堇然,与耳边的迷乱的声音杂糅在一起,莫名惹得她心湖轻晃,乱作一团。 操! 她暗暗骂自己。 周无赖那边完了事,双臂张开靠在浴池壁上一脸享受,他让婢女先回去干自己的事情,惹得婢女暗自不悦,没想到周无赖舒坦之后就不认人!婢女吸了吸鼻子,穿好衣服一路飞奔出去,哭得梨花带雨,谁见谁心疼。 周无赖转过身趴在岸边看了一眼闭目的裴祎,只见她双颊泛上一点绯红,如同天边红霞般妙不可言,看得人儿醉,根本挪不开眼睛,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小小仆人竟有这等姿色,随便扔到楼里也稳妥是位花魁,他心里乐得像是沉在了蜜罐里,顿时觉得自己玩死了也不亏! “喂,你是和尚吗?待在那儿念经呢?”周无赖扬声道。 裴祎充耳不闻,没有理会他。 周无赖狡诈地笑了笑,跟他玩欲擒故纵呢?他又道:“话说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府上怎么没有见过你。” 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 周无赖觉得有趣,没想到还有人敢对他这么无礼,他想让她死在床上的心都有了。裴祎坚若磐石,雷打不动,而周无赖风流成性,任谁都知道他知道最懂得玩乐。他小心谨慎,偷偷地从浴池爬起来,裴祎向来敏锐,感觉到有人在朝她靠近她,她微微蹙眉,睁眼之后一怔,她看见周无赖赤着身体走来,而他的手臂处…… 有和贪面鬼一样的红纹! 周无赖见她忽地神情严肃,想必她是被自己的完美身材迷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他一手抵在柱子上,凑近她,语气缠绵地哑声道:“刚刚那位婢女似乎没把我的衣服带过来,要不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吧。” 周无赖刚刚出浴,健硕的身体还冒着气,皮肤被热水烫得通红,青筋分外夺目。他神色妖魅地指了指裴祎的胸口,示意她脱下衣服。 裴祎清冷的眸子一转,盯着周无赖的脸看了一阵,随后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一手抓住周无赖的头,二话不说就往柱子上扣去! 周无赖被撞得不轻,颅内地震,发胀发痛,仿佛有山洪海啸,轰然扑过来淹去了他的所有意识。他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裴祎,总之就觉得挺……挺突然的…… 见他整个人跌了下去,裴祎冷哼一声,心里暗暗叫好,她本想着离开,忽然想起贪面鬼的背部也是有流云状红纹。她脚尖一勾,稍稍使劲,如同对待死鱼一般将周无赖整个人翻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的背部也有红纹…… 裴祎捋了捋思路,把所有重要的线索串联起来,一时怀疑林氏家族,周无赖和贪面鬼会不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联系…… 半响过后,她微微蹙眉,忽地发现周无赖的颈背处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远远一看就像是一块墨渍那般惹眼。 出自明·陈继儒《小窗幽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半夏 裴祎就这么任着周无赖赤着身体躺在地上,自己抬脚阔步走了出去,恰巧见到方才离开的半夏坐在檐下低声啜泣,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蹦出个鬼点子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她疾步跑过去,慌慌张张地道:“这位姊姊,公子他忽然晕了过去……” 裴祎还未说完,半夏关心则乱,如遭雷劈,眼泪都通通憋了回去,她抓住裴祎的手臂焦急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伺候着吗?你怎么搞的!” 裴祎见她像个骂街泼妇般疯狂晃着自己,一时觉得有点烦人,她强行隐去自己的那点嫌弃,颠簸着道:“公子让我服侍他更衣,结果他自己脚一滑一头撞在柱子上没了动静,可能……”她眯了眯眼,瞄了一眼半夏,眼里猫着坏,接着道:“是最近太过劳累了吧。” 半夏紧张不已,也没心思去揪对方的错漏,她记得刚刚周无赖明明还精力旺盛的,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她怒道:“呸!什么脚滑不脚滑的,自己侍奉不周还给自己找借口了不成!我看你就是找死,我要告诉公子去,让他把你撵出周府!” 裴祎内心暗暗嫌弃,半夏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大声嚷嚷,对方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耳朵发疼,尖锐的嗓音就像刀子,一下一下地捅着她的耳膜,她有些不耐烦,抬手挣开缠着她死活不放的半夏。 半夏心急不已,早已失了神智,裴祎瞧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暗暗觉得估计周无赖他娘都没有像半夏这般关心他,半夏急得摔倒在地,也顾不得手被擦伤,连滚带爬地冲进浴室。 裴祎的眸子紧随着她的身影,房门被半夏哐地一声撞开,脆弱不堪地荡在风中咿呀摇晃,裴祎瞧着半夏这副痴情样就觉得可笑,花花公子有什么值得姑娘家死心塌地的。 周无赖被撞得不轻,昏迷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脑袋还隐隐作痛,那半夏也算个执着的人,不吃不喝守着他两天两夜,直到醒来。都说世间难得有心人,但周无赖这种浪荡成性的人不稀罕谁来捧着一颗真心给他,反正他有名又有钱,想要什么几乎是勾勾手指的事情,要真情实意作甚。 周无赖头痛欲裂,听着半夏的哭声就心烦意乱,怒火中烧,觉得好似有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乱叫,惹得他愈发焦躁不安,他神情冷漠地看了半夏一眼,冷声冷气地道:“你干什么?” 半夏轻轻拭去眼角的泪,举手投足之间就像在讨要一点周无赖的同情,她缓缓道:“婢子听到浴室里有动静就立刻赶来了,大人您当时整个人晕倒在地,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婢子吓坏了。”她一边说一边啜泣,每一声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她就是要哭到周无赖的心里去,让他愧疚难安,让对方永远只属于她一人。 疯狂让她忘却了世俗的条条框框,忘记了周无赖是一家之主,而她只是一位侍奉在侧的小小婢女,让她天真到以为一位走马观花的男人有可能为她驻足停留。 裴祎猜得没错,爱一个人会忍不住地想要表现自己,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而这恰恰就是天下动情人的弱点之一,她只需要死死掐住这一点,便能把烂摊子推到半夏那边去。 周无赖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注意起来,他顶着头痛小心地拾起记忆的碎片,随即脸色一沉,心想不对,他记得他明明正打算和一位小仆人办事…… 然后…… 然后就…… 他的记忆断链了,怎么也想不起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有一堵高墙破了洞,狂风无休止地灌进来,吹得他思绪散乱,瘫落一侧。 “那小仆人呢?”他难受得咬紧牙关,问道。 半夏一愣,她根本没想到周无赖会问起那个小仆人,之前没打好腹稿,现在被突然袭击,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 周无赖见她慌乱的样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不喜欢别人说谎,尤其是自己手下的仆人,那样他会觉得他们不忠诚,不干净!甚至会恶心他们! 他的怒音从齿关蹦出,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我问你那个小仆人呢!?” 半夏神色慌张,冷汗沁湿了她的衣服,她支支吾吾地答道:“她、她现在应该在大院里扫地吧。” 她的答非所问无疑激怒了周无赖,对方这次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出来,吼道:“我是问那天他都干了些什么!” 半夏被周无赖吓得跌坐在地,神色呆滞,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慌乱地一连串道:“他什么都没干,那天我进来的时候,他挨在边上哭。” 他娘的都是些啥玩意! 周无赖心里骂道。 他感觉半夏说的和他那点记忆一点也衔接不上!周无赖越想脑子越痛,他拧起拳头重重砸在床柜上,生生撞出一声闷响,半夏听着那声音既心痛又着急,她也不知道周无赖到底怎么了,非要追究起那位小仆人! 算了…… 周无赖喘着气,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他脑子里破碎的记忆如落地丝线缠在一起,愈解愈乱,再多想一点他觉得脑子就要炸开了!他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涩得起皮。他昏迷了两天,米水未进,身子虚得厉害,却不料这时身体里沉睡的花鬼忽地醒来,像被铁水狠狠浇了一般,抓心挠肝,痛苦地道:“血!快给我血!要死了……” 周无赖一怔,听这声音他知道贪面鬼的血瘾又上来了,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且不说他昏迷了两天,更何况他如今头部伤势未愈,上哪给他找血去! 他正纳闷着,半夏的微弱的哭啼声点醒了他,让原本惊慌的双目霎时爬满了贪婪。 要血,这里不就有吗?他眸子一转,看着一旁的半夏。 他的笑里多了几分病态,贪面鬼嗜血如命,没了新鲜血液跟个死人无差,他睥睨着还跪在地上的小声啜泣的半夏,哑着声对她说道:“你,上来,我现在就想要你。” 半夏闻言大喜,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把脑袋垂靠在周无赖的腿上柔声柔气地道:“大人,奴婢愿意给您生个孩子。” 周无赖听着这话差点吐血如喷泉,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天天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的有什么不好,他只觉得对方没点眼力见,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日子过得舒坦至极,要什么孩子!?就算他有一天有小孩,也只会找个门当户对的生,绝对不会让世人在他孩子的身份地位上挑毛病! 他微微蹙眉,不耐烦地道:“快点!我忍不住了!” 半夏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吼吓得不轻,眼看说话都结巴了,她支吾片刻,难为情地主动爬了上去,她原本想着百般讨好周无赖,没想到对方如此迫切,掣肘住她的双手后直接抬腰长驱直入。 半夏身体干涩,感觉自己如同纸张般被活活捅破,她疼得小腹抽搐,不敢叫亦不敢哭,周无赖本就心情不好,她害怕自己惹他不悦,让他觉得自己扫兴无趣。她本就身份低微,命若浮萍,一点风雨都能将她推向死亡的边缘,她好不容易傍上周无赖这棵大树,可不能就这么被人抛弃了。 周无赖根本无心欢|愉,迷乱之下抱紧了半夏。半响过后半夏忽地一滞,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眼神空荡,眸中泛着泪光,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无赖爽快了,就像丢弃废纸一般推开半夏,半夏整个人赤着身子从对方的身上跌落下去,温热的鲜血从她的后背汩汩涌出。 贪面鬼吸食完新鲜血液后精神了不少,周无赖换了件衣服匆匆离开,并把家奴叫过来好生看着,谁敢硬闯这间屋子格杀勿论! 裴祎和阿丑在廊边浇花,因为裴祎身材娇小,而且周无赖也走得急,所以这次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裴祎见了周无赖的脸色觉得奇怪,对方平时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现在怎么忽然严肃起来了,而且好端端的,干嘛使唤两位家仆守门。 “怎么回事……”裴祎声若蚊呐,喃喃起来,不料恰巧被阿丑听了个清楚,他看似无心地道:“该不会出人命了吧。” 裴祎心里警惕起来,觉得这个阿丑不简单,她没再多说,静待对方下文,阿丑走近了低声道:“你看看身后这个房间。” 裴祎有些敷衍地看了一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大人之前也是叫了两位家仆守着那房间,可是两三天后就莫名其妙地上了锁,不过话说回来,那好像是周父的房间呢,我也好久没见到周老了。”阿丑意犹未尽,像是要全盘托出,他继续道:“我听别人说,周府每个月总会有四五位仆人离奇失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故意把问题留给裴祎,就像是有意在引导她一样,裴祎看得出来,但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无缘无故趟这浑水,于是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是自己已经知晓,但是,对其中复杂错绕并不感兴趣。 她的确是要获得线索,查明此事,拨云见日,但绝不能被有心之人当枪使。 阿丑看着她一脸避事的样子就觉得无趣至极,心里一阵恼火,怒形于色,被裴祎抓了个正着,但她没有直接摊开,而是悄悄藏了起来。 她嘴角微扬,觉得这件事水太深。 一向唯唯诺诺的阿丑,居然生气了。 裴祎大浪淘沙,将有用的线索占为己有,不与人分食。周无赖今夜无缘无故住进了厢房,她觉得蹊跷,抓着空隙捅破了窗纸,即使做着偷窥他人的事也要做得坦荡,不能狼狈。 屋子里的烛光透过小洞一泄而出,毫不吝啬地撒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裴祎悄悄上前,用身子堵去了光线。她眯着右眼,减少干扰,而不老实的左眼顺着窗上小洞望了进去。房间里热闹着呢,周无赖身子侧卧,将手肘支在床上撑着身体,气定神闲,春光满面地看着一群俊男美女玩你追我赶的无聊游戏,裴祎上次遇到的那位李美人也在,他正跪在床边给周无赖捏着腿,而床的另一侧还跪着一位年轻姑娘托着果盘,伺机给周无赖喂喂水果,时不时还不忘调戏一下周无赖,逗得他笑意更甚,哪里像个受伤的人,倒像是回了春! 当真是群魔乱舞。 裴祎一一查找,她本身是个粗线条,就怕自己找漏了出了错,她如此反复找了三次,最终确定半夏的确不在这间屋子里。裴祎细细回忆,注意到今天下午和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半夏,平日里她们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天见个五六次也不稀奇,这会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真是奇怪。 周府晚上有家奴巡视,裴祎不多做停留,免得惹是非之事。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右手召出花鬼扇,边走边用花鬼扇一下下地拍进左手的掌心,神情悠闲,步步走向北庭院,想去看看那间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居然让周无赖藏成这样。 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祎敛去笑容,稍稍侧身躲到墙后面去,她暗暗叹道这儿真是块好地方,身旁有座高台种植着灌木丛刚好匿去了她的身影。 可没过多久,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你个死胖子干什么呢你!” 胖墩儿被家仆阿贯一手推倒在地,他艰难地翻起身子,起来后抱着阿贯的大腿,哭着求道:“大哥行行好吧,我今晚吃多了,好像吃坏了肚子,想去一下便所!” 阿贯最讨厌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似的,他猛地踢开胖墩儿,怒道:“什么狗屁玩意,哪边的便所你不去偏偏来北苑的厕所!我告诉你啊,家主大人有令,今晚除了我们十二人在北苑巡逻以外,其他人进来一律格杀勿论,如果发现有人进来了我们却没拦着,家主就要我们的脑袋!你说你一个人解手重要,还是我们十二位兄弟的命重要啊!啊?” 胖墩儿被他这一串连环炮吓得一颤一颤的,他越听肚子越疼,感觉憋到了眼,就快泄|出来了,他脸色苍白地强撑起身子,又爬了过来,捂着肚子,为难地道:“可是,今晚我巡逻的地方离北苑的便所比较近,离西苑的便所比较远,我刚刚本来想着巡逻结束后才回去解决的,可是我憋着憋着就感觉有点憋不住了!大哥,人有三急啊,你也是个人,怎么不能理解一下我呢……” 阿贯听他讲得绘声绘色的差点就要可怜他了,可他转念一想觉得不行!此事关乎性命!脑袋要紧!他心一硬,嗤笑一声,道:“我告诉你死胖子,就算你今天就地解决,也别想跨进北苑一步。” 胖墩儿闻言大喜,如同获赦,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就地解决吗!?” 阿贯被他吓得愣在那儿,嘴角有些抽搐,心想他该不会真的要就地解决吧!? 胖墩儿艰难地起身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吾非菩萨,莫能渡人 裴祎后背紧贴着墙面,二人的对话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耳朵里,她听着感觉事情不对,什么隐蔽不隐蔽的地方!?? 胖墩儿左瞧右瞧,觉得身后的高台是个释放自己的好去处,裤子一脱人一蹲刚好能遮得严严实实的!冲着这点隐蔽性,他拔腿向高台冲刺,抵达时额头上沁着细汗,他顾不得这么多,长气一舒,眼疾手快地解着裤子,暗自窃喜。 裴祎透过交错的枝叶看到胖墩儿的肚腩,她如今进退不能,面露难色,随即眼睛一闭,脑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屏息凝神! 忍一忍就过去了,她裴祎能屈能伸,这点破事算什么! 她心里安慰自己道。 胖墩儿脱掉裤子,正半蹲下去,阿贯吓得眼睛差点瞪出来!他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现在见死胖子真的要就地解决,顿时紧张到结巴起来!死胖子如果真的在这儿解决了,回头被周无赖知道那可就麻烦大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吼道:“停住!死胖子快回来!我给你去还不行吗!我告诉你,你敢在那儿解决我让你断子绝孙!” 胖墩咬紧牙关,又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欲哭无泪,早早地给他去便所不行吗!?非要大费周章地绕一大圈,他都快憋坏了!可阿贯这么说,他也没办法,他也了解周无赖的脾性,如果他敢就地解决,不把他大卸八块那才奇怪了! 胖墩儿裤绳尚未系好,直接提起裤子就往北苑的便所冲!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急糊涂了,隐约觉得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一边跑心里一边抱怨着做人真痛苦!解手一下都要这么麻烦! 阿贯着急过了,脑子亦清醒了些,周无赖下的死命令如同警钟般撞在他的脑海里,一想起来双腿就忍不住发颤,他左顾右盼,想把胖子喊回来,却又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做了徇私枉法的事,只好抿紧了唇,将秘密打碎了咽到肚子里去。 他见胖墩儿跑得飞快,觉得对方应该能迅速了事早点出来,可想起周无赖他又心乱如麻,他后悔了,就怕出了意外被周无赖抓了个正着,搞得兄弟们一起人头落地,他越想越觉得痛苦,早知道就不该放胖墩儿进去,这样就不会凭空多出这些麻烦了!但担心无用,阿贯只能心里求着胖墩儿手脚利索些,早点出来,瞒天过海,毕竟这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就好。他长叹一口气,瞧着四周没什么动静之后,抬步进北苑继续巡逻。 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裴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届时还不忘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庆幸还好阿贯放胖墩儿进去了,她可受不了有人在她面前解手,那画面想想都刺激。 她一脚跨进北苑,看到的确有几位家仆在分点巡逻,尤其是那间正房,周无赖还特意加派了两人看守,裴祎好奇心更甚,一脸狐疑。 人多又如何,照样拦不住裴祎。她掩身于石柱后面,展开花鬼扇轻轻一扇,几道黑雾贴地而去,与黑夜融为一体,藏匿得天衣无缝。不消片刻,家仆昏了过去,纷纷倒地,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裴祎放开手脚走向正房,她轻轻推门,还没把门合上就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她警惕性极高,花鬼扇如刀刃般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吓得阿丑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一个踉跄后背撞在了门框上,倒是闹出了不小动静,裴祎目光沉冷,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笨手笨脚的阿丑,她感觉那一下都快把门给撞散了,就差把周无赖给撞过来!阿丑手忙脚乱地扶正房门,他听着咿呀声心里也瘆得慌,随即对裴祎尴尬一笑。 裴祎看着他这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脑子里想起一句“打脸充胖子”,阿丑胆小如鼠,裴祎也不知道他怎么过来的。她无味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丑一时语塞,他皱起眉头,脸上的伤疤都拧在一起,明明是伤心难过,让人瞧着有几分狰狞,阿丑似有难言之隐,他好不容易跟过来,就怕裴祎把他轰走了,他压声道:“求求你,帮帮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裴祎心里无语,话说她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他们二人都贴在悬崖边上,万一待会周无赖脑子抽风过来北苑,谁也无法置身事外。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干啥啥不行,所以不喜欢别人神化她,抬高她,她把话撂清楚了,道:“我非菩萨,莫能渡人。” 阿丑面露愁容,他一点也不想回去,裴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针见血地道:“这里太危险了。” 你不该至此,也不该乱入这场风波。 裴祎心里暗道。 阿丑眼中眸光倏然而逝,他死死抓着裴祎不放,就像要死赖着她不走似的,他急切地道:“那你呢?如果他发现了你,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 裴祎被他抓着觉得别扭,抬手挣开了他。只觉得对方怕是嫌命长在找死,她又不是凡人,别说一个贪面鬼,就算是十个贪面鬼来了她也不放在眼里,她此次而来只是为了降服花鬼,要不是林家主的死可能与贪面鬼沾边,她才不想理会人间是是非非,平白无故惹得一身腥臭味。 阿丑向来性子软,粘人求人放下面子的事对他来说犹如家常便饭,而裴祎不同,她像疯子一样攀登高处,赏寒光之景,独醉高楼望断,养着一身别人碰不得的刺,就是为了能活得惬意潇洒,不必委曲求全。人生如良宵即逝,哪堪得起事事妥协,糊涂了残生。 裴祎坚若磐石,阿丑别无他法,只好老实招来,道:“我求求你帮帮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他纠结再三,心里还是少不了膈应,下意识藏起不愿提的往事,最后只道出:“我要报仇,求求你帮帮我……” 阿丑心急如焚,裴祎悠闲地玩着花鬼扇,她稍稍扬眉看了一眼阿丑,仿佛在嫌弃对方有所隐瞒,诚意不够。 阿丑见裴祎无动于衷,心里乱作一团,他想了想,继续道:“我知道一些周无赖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就像逼得对方抛出交易的筹码,裴祎觉得值了,不过她还想讨价还价一番,故作不稀罕地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见裴祎还是老样子,阿丑忍不住心里暗暗骂道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他自然不敢抱怨出来,想说的东西被焦急的心打得杂乱无章,没了次序,他急急忙忙地说了句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道:“他不是周无赖!” 说完阿丑一怔,他烦得很,感觉自己没有把意思与裴祎表达清楚,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对裴祎说才好,他一着急就乱抓自己的头发。 裴祎气定神闲,眸光轻轻一转,敏锐地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眉头一蹙,看来这时候让阿丑离开是不行了,她一把抓住阿丑的手腕,抬脚进去后把门关上。 裴祎透过门缝看向庭院,缝中透进来的凉风吹得她眼睛发酸,她定睛一瞧,原来是胖墩解手完哼着小曲儿闲庭信步,看他心情大好的样子,裴祎猜他应该还算舒畅。看着看着,裴祎轻然一笑,没想到胖墩是个粗线条,他高兴了,畅快了,就自顾自地离开北苑,根本没往身后多看一眼。 那十二位兄弟好委屈,裴祎想着,地上一定很冷,她暗自窃喜,胖墩儿没发现,那倒是给她省了很多麻烦。 “他走了。”裴祎说道,她回过头一看,发现阿丑紧张得面色苍白,冷汗直冒,腿忍不住哆嗦,喘气声都粗了些许。她径直从阿丑身边走过,轻轻抬手让一团小小的狱火悬在半空,她只需要一丝光线就够了,不必非要把整间房子照得通明,做打草惊蛇之事。阿丑看着心里害怕,紧张得捂住口鼻,他才发现裴祎根本不是凡人! 阿丑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想着自己和裴祎一起扫了这么久的地对方也没有取他性命,那应该是个好人吧…… 他不知道,他也只能默默祈祷裴祎真的是个好人。 他不敢出声,安安静静地跟在裴祎身后,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勇气走在裴祎面前为她探路,所以只能乖一点,尽量不给她带来麻烦。 裴祎闻到了血腥味,微微凝目,目光锁定一处,随后加快脚步绕到屏风后面,阿丑也想进去看看,却被裴祎堵了路,狱火照得裴祎的脸色带了几分温度,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阿丑朝下方看去。 阿丑不明就里,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就尾随裴祎的目光,待他瞧见屏风下方的干涸血迹后,吓得张口尖叫,心脏被猛得一撞,跳得飞快,他退后几步,直直往裴祎边上缩。 裴祎没有被屏风后面的事物吓到,现在反而被阿丑吓到了,她想想都觉得讽刺…… “你还是在后面待着吧。”裴祎侧首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那滩血肉模糊,好心奉劝道。 阿丑有些失落,他咬咬牙,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真是废物!连这都怕前怕后畏畏缩缩的!他攥紧拳头,心一狠,对裴祎坚定地说道:“我不怕。” 裴祎看他明明害怕得白齿相磕,说话都说不稳,却还一副赴死逞强的模样不由得狐疑,却也没有开口阻止,毕竟不吃亏学不乖,她不喜欢说废话。 阿丑还是心里没底,害怕自己又失控大叫,于是他事先用手捂紧了嘴。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捂着总比没捂好。 裴祎淡定自若地绕过屏风走到后面去,阿丑紧跟其后,待看到屏风后面的东西时,吓得整个人瘫坐下去。 是他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裴祎无暇顾及身后人,蹲下身子查看一番,只见对方后背被划了一大道口子,从后颈一直延伸至尾椎,裴祎看着都觉得疼,眼睛下意识地眨了两下,她用花鬼扇支了一下对方的身体,才发现原来是位姑娘,但血已经被抽干,整个人就像一块掏空的肉晾在这儿。 半夏。 裴祎看着那脑袋直勾勾地对着自己翻白眼,眉间微微抽搐。 狱火太小,只能小范围照明,裴祎没有窥见房间的全貌,却听到了滴水的声音。 奇怪。 声音哪儿来的? 她垂眸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进门时闻到的血腥味!她看着眼前被抽空的半夏,目光一滞。 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那是谁? 水滴落地的滴答声砸在裴祎心上,掺和着血腥味,让她的思绪乱了一章。她起身高抬狱火,房间里的陈设被悉数照亮,待她环视一圈后,心里忍不住暗暗骂了句脏话!她没想到床上还躺着一位涌血的男人,对方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圆大,仰首看着帷帐,和半夏一样,也是被开膛破肚了! 阿丑害怕得躲在裴祎身后,缩着身子抓紧她的衣袖,他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这不就是方才解手离开的胖墩儿吗! 阿丑少不了一阵胡思乱想,但他突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所有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会不会周无赖已经在他们身边了! 裴祎脖子一凉,她感觉到有风灌进来,不由得微微蹙眉,目光凛然。 谁开的窗户…… 她顺着风的来处望去,发现周无赖此时就站在窗外对着他们阴森冷笑!阿丑也看到了,扯破了嗓子尖叫,裴祎被吵得耳朵生疼,阿丑想回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他就不来了!他悔死了! 周无赖的嘴和手还沾着血,仿佛意犹未尽,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是腥味的唇,笑着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打扰别人用饭是不礼貌的吗?” 裴祎抬手熄了狱火,一脚踹断房门,拉着阿丑往庭院跑,她现在身边跟着个凡人,就算是打起来出手都要注意几分,不可伤及无辜。 外面一片漆黑,裴祎能听见稀碎的蝉鸣,阿丑不敢睁开眼,只能任由裴祎拉着他,裴祎去哪他就去哪,跟着裴祎不会错。裴祎走在前面,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寄予了如此“厚望”,她刚走下台阶,踏足庭院后稍稍一滞,那十二位巡逻的家仆被砍了头,院内早已被血染了一片! 阿丑感觉到裴祎指节发冷,一时禁不住好奇睁开了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看就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死死拽着裴祎不敢走,眼泪鼻涕流了一面,裴祎知道他肯定会害怕,可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出! 裴祎拉着他怒道:“你做什么!?快跑啊!” “不!”阿丑拼命摇头,颤抖着声线道:“我们不走了,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一身罪孽,苟活于世 阿丑内心复杂,喉间发苦,曾经他坚定地相信自己为了报仇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可当自己真的面对途中风雨时,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弱小,骨子里的懦弱一点也没有改变。 也不会改变。 裴祎忍不住“呸”了一声,道:“不走?等着他来杀你!?”她被阿丑死死拽着,进退不是,真想把对方一脚踢飞。 来不及了。 周无赖忽然出现在阿丑身后,眼看他就要对阿丑下手,裴祎脸色一沉,心里把阿丑骂了一顿!但骂归骂,人命关天她做不到坐视不理,她召出花鬼扇送了周无赖一道细而深的伤口! 周无赖被伤得不轻,裴祎速度极快,他躲都来不及躲,时隔几百年破面又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乃至更甚,裴祎比他们第一次对决的时候更加强大了,就连破面都忍不住惊叹于这位妖皇的成长速度。 裴祎又是反手一扇,将周无赖直接扇飞出去! 花鬼们感受到自家兄弟小贪面的气息,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仿佛是在劝他早日回归,毕竟兄弟们齐聚一堂的地方才是家! 周无赖感觉到体内的贪面鬼异常虚弱,心想贪面鬼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了,他一时怒道:“你怎么回事!才被别人打了一下就受不住了?” 裴祎发现周无赖的话是对贪面鬼说的,她悠然地开口道:“小小花鬼,不过是白旭的看家犬罢了,再去修炼个四五百年,也不配做我裴祎的对手。” 周无赖不服,可又觉得害怕,刚刚他被裴祎这么一扇,要不是贪面鬼使出了十成十的劲替他挡下来,他现在早就去黄泉见他爹了!不过他也赌定了贪面鬼会这么做,毕竟寄主死了对他而言是有弊无利,贪面鬼可不会做这种赔了本的生意。 “你以为凡人之躯真的能镇住花鬼吗?”裴祎把玩着扇子,悠悠道。 周无赖没有回答,心里却莫名紧张起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花鬼吃了他,还是他压住花鬼,为已所用。裴祎见他一脸懵的样子就知道他当初之所以被花鬼寄生,肯定是被对方忽悠了,她继续道:“就算你能一直给贪面鬼喂血,总有一天你也会被他蚕食干净,不过到时候他可不会稀罕你的这身凡胎肉体,他只会抽干你的血,榨干你最后的价值,然后去寻找下一个寄主,像你周无赖这样的人对花鬼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微不足道。” 裴祎把话撂上,就怕对方听不懂还一头撞进去,周无赖瞳孔一震,但他终究不愿在对手面前示弱,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潇潇洒洒,他冷笑道:“那又怎样,至少我曾经赢过,我周无赖宁愿做个短命鬼,也不愿一辈子都被别人踩在脚下抬不起头来。” 周无赖含沙射影,阿丑感觉自己的自尊被狠狠扎了一刀,怒吼道:“疯子!你这个杀我全家的疯子!居然还有脸活着!” 周无赖根本没把他这只蝼蚁的话放在耳边,他此时的对手唯有裴祎一人。他被彻底惹怒了,样貌变得狰狞诡异,青筋凸起,眼眸泛红,他扑向裴祎身后的阿丑,想就此击杀对方,让裴祎被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深深折磨,他想阿丑死了裴祎的表情一定很是精彩,美人落泪最容易招人同情了。 裴祎手中的花鬼扇如刀刃出鞘,周无赖侧身一躲,逃过一劫,但花鬼扇极具灵性,几回合下来,周无赖少不了挨打,花鬼扇割得他皮开肉绽,温热的血顺着线条淌下来濡湿了他的衣服。 周无赖咬牙站起,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和裴祎大战几个回合之后终于吃不消了,他被裴祎用冰针死死钉在墙上,动弹不得。周无赖痛到眼泪直流,他试图挣扎,可每动一下他都感觉到了冰针拉扯神经的疼。 贪面鬼看不下去,对周无赖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别乱动,她现在还没有要取我性命的意思,你再挣扎两下惹怒了她可就不好了。” 周无赖表情扭曲,厉声斥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至于这样吗!?真是白喂你这么多血!” 被周无赖这么一说,贪面鬼觉得面子挂不住,开口反驳,声调都抬高了几个度,气势逼人,道:“我的确打不过她,你以为你一个凡人就可以了吗?要不是你用着我的力量,你能和她打了这么久?恐怕一招都受不住吧?” 看着周无赖在那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自言自语,阿丑一头雾水,裴祎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对阿丑道:“走吧。” 她带着阿丑朝那间被锁住的房屋走去,在她要靠近房门时,锁头爬满寒冰,突然崩断,咚地一声重重掉落下来,寒丝浮起,又消散于空气中。 裴祎阔步而入,抬手点燃狱火,房间被照得通亮,屋内陈设一览无余。可阿丑却愣住了,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以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兴许是房子太过空荡,他总觉得这里比外面还要凉爽,让他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可能!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阿丑慌乱地四下寻找,可房间本来就大,且放置的东西少,有没有东西一目了然,根本无需大费周章,可阿丑就是不相信,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点东西来,周无赖费劲心思地将这屋子锁起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阿丑心急如焚,跪在地上抓着头发,裴祎轻垂眼眸盯着自己的手臂,笑道:“这间房子里的确有东西。”至少刚刚一进门,她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但这种感觉微乎其微,以至于她自己都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疑心作祟。 阿丑眼神空洞地回头看了一眼裴祎,猛然发现她的脖子和脸上接二连三地浮起一块块像纸张被火烧灼的痕迹,但灼痕转瞬即逝,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 裴祎垂下手,面部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她抬脚向前走去,边走边对阿丑道:“起来,站我身后去。” 阿丑乖乖起身躲在裴祎后面,裴祎召出花鬼扇朝墙面一甩,狱火被瞬间掐灭,四下漆黑,阿丑听着碎石落下的声音心里发颤,担心自己会不会还没报仇雪恨就被砸死在这里了。 墙面崩坏,黑暗中阿丑听见纸张簌簌落下的声音,他微微一怔,狱火忽又复燃,向飘落的符纸席卷而去,室内被火光照得耀目,虽然仅是短短一瞬,却如昙花一现般惊艳,阿丑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置身红枫之境。 符纸在半空中被烧得连渣都不剩,只剩得零星几张得以幸免,狱火回到自己主人的身边,火苗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极了想要得到夸赞的乖小孩。 裴祎神色冰冷,阿丑稍稍探出脑袋,惊讶着结巴道:“这不是……” 他哽咽着,怎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裴祎侧首垂眸看着神情激动的阿丑,许久,他才道:“这是周父……” 裴祎远远地看着嵌在墙里的这具又老又皱的尸体,发现这具尸体也有和半夏,胖墩儿一样的伤口。 皆是同一人所为…… 阿丑情绪失控,突然发疯尖叫,手乱扒着地面,一边哭一边朝那面墙爬去,跪在尸体面前放声大哭。 阿丑缩在地上抱头痛哭,裴祎挪开目光环视四周,她神情严肃,犹如在幽幽森林里狩猎的狼王,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最终用尖锐的利齿咬向猎物。 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没想到周无赖这人骨头这么硬,为了摆脱束缚,强行让冰针穿过自己的身体,他顶着血窟窿破门而入,身后拖了一地的血,看着不仅渗人,还十分狼狈。 他见到阿丑,仿佛被刺痛了神经,二话不说又朝阿丑那边抓去,阿丑此时伤心欲绝,反应迟钝,根本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他来不及思考,抓起地上的东西就朝周无赖扔过去,周无赖的手不偏不倚地伸了过来,符纸贴在他的手背上,滋滋作响烧出了焦味,皮上浓烟滚滚,周无赖疼得哇哇大叫,几近癫狂,倒在地上扭着身体。 花鬼觉醒,周无赖此时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亏得那周无赖好歹是个人,不然花鬼早就被符纸燃起来了。 裴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扭得像蛆虫的周无赖,一时心中尘埃落定。 她是妖皇,符纸对她的伤害不过是隔靴搔痒,不足道也,但花鬼不同,他对符纸异常敏感。周无赖皱着脸,像是被什么折磨不堪,突然掀高自己的袖子,借着熊熊燃烧的狱火,裴祎看见他一整条手臂都是灼伤! 不是那张符纸所为,那张符纸对周无赖来说也没有这么大的伤害,只能说明这房间里肯定还有什么东西压制着贪面鬼。 周无赖红着眼睛,眼神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裴祎左手边的那堵墙,裴祎隐隐猜到什么,毫不犹豫地抛出花鬼扇又是一击,那墙面脆弱得就像琉璃瓦般破碎四溅,一团黑气随之奔涌而出,来势汹汹,直扑裴祎而去,花鬼扇灵敏地悬空一绕,直接把那团黑气打得神形俱散,灰飞烟灭。 周无赖见状如发疯的野兽,手脚并用冲向裴祎,他心知自己打不过她,但只要能阻止她就够了! 花鬼扇迅速迂回护主,不料身后有人拉住了裴祎,一条细长的藤蔓啪的一声将周无赖抽了出去,他的脸上顿时被抽出一道血淋淋的伤,伤口火辣辣地发疼,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掌心尽是一片湿润,他被抽得晕头转向,还没有缓过来,藤蔓便破土而出,将他高高缠起,毫不犹豫往墙外重重一抛,惹得尘埃飞扬。 裴祎听着这动静不小,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她抬手收起花鬼扇,顺势挣开崔堇然抓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虽然她不知道崔堇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对于他来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又吃饱撑着来这附近散步了?”裴祎微微昂首,侧着脑袋看向身后的崔堇然。 狱火的光落在裴祎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透明的美,睫毛如羽毛般一颤一颤地挠在对方心上。 “闲着无事,来找裴公子聊天散心。”崔堇然悠然道。 裴祎收回目光,看向那面被打碎的墙,没想到里面居然还嵌着东西,而且是一座棺材,棺木上有人用鲜血写了一些潦草的符号和文字,裴祎看着眼熟,觉得和符纸上的图文有几分相似。 裴祎道:“你裴公子无暇闲聊。” 语落,她抛出花鬼扇,力度不大不小,正好直接打裂棺材盖,木板晃了几下,哐当落地,棺内的符纸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四散而飞。 崔堇然淡然地捡起一张符纸拿起来瞧了瞧。裴祎看了他一眼,敏锐地注意到崔堇然拿起符纸的过程中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 所以他不是妖。 但裴祎并不在意,她想起跪地的阿丑,催动妖术,将聚起的符纸通通给了阿丑,道:“拿着保命。” 阿丑还浸在悲伤里走不出来,他啜泣着点点头,心里无奈,平日里他见到这东西都是避而远之的,但如今为了活下去,为了报仇,他只能屏除内心的芥蒂,收起这些符纸。 棺材里的年轻尸体跌落在地,裴祎走近了看,感觉尸体的面相格外熟悉,但她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脸。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尸体就开始了腐烂,裴祎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尸体的颈脖处已经出现了尸斑,以不可遏制之势疯狂乱长,裴祎缓过神,才知道原来刚刚冲出来的鬼气是用来保存尸体的。 看来此人和周无赖的关系不一般。 其它两人也一起围上来,裴祎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崔堇然就凑在她的身边,看着尸体就要腐坏了,她心有抽丝剥茧之意,不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誓不罢休。 裴祎左瞧右看,发现这具尸体的发丝上有凝固的血迹,她用手轻轻拨开对方的头发,尸体的头上那块结痂了的伤口映入眼帘。她想了想,又感觉不对,一时入神,自言自语嗫嚅起来,“不会是林家主的尸体吧……” 阿丑误解了她的意思,答道:“不会吧,这具尸体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阿丑有所发现,突然指着尸体脖子上佩戴的玉石惊道:“这块玉,周无赖身上也有一块!” 裴祎仅是扫视一眼,却了然于心,她目光下移,看向对方腰间的那枚玉佩,脑子里浮光掠影,一一回忆起这几个月里见过的人,半响过后,终于拨云见日。 这具尸体…… 长得周无赖啊! 她没有说出来,不想阿丑咿呀鬼叫地打乱她的思路,她小心地将尸体翻了个身,撩起对方盖在后颈的头发,随即见到的是一块墨团状的不规则胎记。 裴祎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不可能。 三人一起离开了周氏府邸,裴祎示意阿丑走在中间,阿丑无奈,但也只能应下来,一路上他偷偷看看裴祎又偷偷看看崔堇然,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让他压力倍增,他话都不敢说一句,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已是午夜时分,街道空荡荡的,灯火熹微,夜风徐徐迎面而来,吹得裴祎的发丝凌乱飘舞。裴祎在三人之中是最矮的那位,阿丑次之,崔堇然最高,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形如台阶,虽然滑稽,却又不失严肃。 裴祎开口,打破沉闷,她问阿丑,道:“你对周家和林家了解多少?” 裴祎对这些家族之事并不了解,只能询问别人,她总是觉得周家和林家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阿丑有些为难,道:“其实这些大家族的事情我一仆人也不太了解,只是偶尔听别人八卦一下而已。” 裴祎笑了笑,试图不要让阿丑感到有压力,她温声道:“听过多少说多少。” 阿丑细细回想,随后道:“我听说林家主有两个儿子,但是他似乎更疼爱兄长一些,半年前他在五十寿宴上喝醉了酒,还说要把家主之位传给老大呢。” 这种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多多少少会割裂兄弟感情,裴祎觉得讽刺又好笑,也不知道林家主是怎么想的。 “那你觉得这两兄弟怎么样?”裴祎追问道。 “兄长林添舒还好一些,弟弟林萧泽简直和恶霸没什么区别,持强凌弱,烧杀抢掠他什么没做过!?” “怎么说?”裴祎脑袋一歪,看起来有些疲惫了,她眼睛微微泛酸,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风吹的,总而言之她烦得很。 阿丑愤恨地说道:“周无赖。在他还是木匠儿子的时候,林家那小崽子看上了他的姊姊,还把他姊姊的肚子搞大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忍不住哽咽起来,阿丑今晚哭了太多次,眼睛发涨红肿,可他不甘心,于是咬了咬牙,继续道:“后来那王八蛋叫家仆过来把他姊姊拖到胡同里打死了……” 阿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声若蚊呐,像是在同情周无赖的遭遇,他说上了头,便如同开了闸的水阀,滔滔如水般将往事娓娓道来。 “周无赖的母亲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受这等屈辱,伤心欲绝之下在家里悬梁自尽,周无赖想去讨个公道,结果林家小崽子扒光了他衣服,并强迫他叼着掉地的馒头从巷头爬到巷尾!” 崔堇然闻言心里一颤,不自觉地看向裴祎,裴祎垂下眼眸,面上毫无波澜,只道:“是个可怜人。”说完,裴祎自嘲地笑了一下,听阿丑说起周无赖的母亲,她不免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不堪女儿受屈辱,结果一尸两命。 她觉得自己是害死亲人的凶手!是个坏人! 裴祎有些委屈,她想哭,但她不能,只好让自己不去多想。 不想就不会难受,不会愧疚了。 就这样…… 一身罪孽,苟活于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我们去崔府吧 阿丑忽地想起一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道:“我们今晚……要住哪儿?”被他这么一问裴祎都愣住了,她还真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往常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睡树上睡哪都行,可阿丑是凡人,铁定受不了这样子。 崔堇然侧首,伺机对阿丑道:“要不到我府上住一阵吧?” 裴祎蹙起眉头。 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 去他府上住? 还住一阵? 跟他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住? 发梦呢!呸! 阿丑点点头,脸上就像写了“感恩”二字,两眼放光,裴祎一手把他拉过来,另一只手将花鬼扇抵在前面,让崔堇然同他们二人保持距离。裴祎刚刚是看在他帮了自己一把的份上,所以才没有追究对方的身份,本想着等周无赖的事情过去了她就离这个人远远的,没想到事情还没结束呢,崔堇然居然提出让他们二人到他的府上去! 崔堇然神色淡然,毫无惧色。 阿丑看他们两个闹矛盾就急了,结巴道:“两位大侠……不,神仙,有什么事咋们好好说,别冲动呀,拔刀相见有伤和气!” 裴祎冷然,崔堇然一天天春风满面的,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而且闲又闲得要死,日日吃饱没事出来散步就能撞见她,呸!她才不信了,每次都是这般凑巧。 黄如炼从冥疆赶来,手持卷轴,远远见二人要打起来了,一时心道不妙,撒开小短腿加速狂奔! “小裴姐……呸!”他突然想起裴祎此时是男扮相,而且崔堇然应该也不认识裴祎,谨慎起见,他还是帮裴祎隐瞒身份为好,他立刻改口道:“小裴哥哥,神司殿下!” 黄如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要断气了似的,阿丑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黄如炼险些刹不住,停下来的时候气都喘不匀,乱成一团,犹如天边被打散的瑞霭。 他出了一身汗,后背微湿,衣物与皮肤湿粘粘地贴在一起,让他觉得分外不适,但此时他无暇顾及,气顺过来些,他便解释道:“哥哥误会了,大神司殿下是我在神界的好朋友,他知道哥哥遇到困难了,昨天来找了我。这不,我给你们送卷轴来了!”语落,他举卷轴在裴祎面前晃了晃。 裴祎面露狐疑,轻轻然看了崔堇然一眼,没想到对方来头不小,居然是神陆大神司。既然是黄如炼的朋友,她便顺势收回了花鬼扇。 黄如炼突然被身后的崔堇然撞了一下,他有些汗颜,像是接到了什么暗示,结巴着对裴祎道:“哥哥,哥哥,今晚我们就去大神司的府上住吧,你看啊……”他看着裴祎身后的阿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他有些为难,喉结微动,缓缓道:“你看这位大哥,他也需要休息,而且啊,我有好多事情想跟你们说呢,正愁着没地方去。” 黄如炼退后一步,让脑袋磕到阿丑,拉拢他来帮自己说说话!阿丑心里也没底,但他真的困到不行了,露宿街头的事他绝对不干!他支棱着思量再三,也想跟着相劝,略带疲惫地道:“我们去吧,有地方住何乐而不为?” 裴祎抱着手臂敛目思虑,她心里怀疑得很,怎么觉得他们三像串通好了似的!但阿丑本为凡人,的确得有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才行,她别无他法,像是妥协,说道:“那就有劳崔公子了。” 崔堇然微微一笑,他走在裴祎身边,裴祎也没去注意,她看着黄如炼和阿丑聊得正欢,心里觉得有趣,明明两个人方才认识,现在便有说有笑,裴祎暗暗叹道黄如炼不愧是个交际能手,和谁都能聊在一起,在家是爹娘捧在手里的宝儿,在外是受人爱戴的冥主大人。 有时候裴祎挺羡慕他的。 四人到了崔府之后,黄如炼缠着阿丑与他挤一个房间,裴祎闻言一笑,却没想到自己要和崔堇然挤一起,裴祎倒是觉得和谁挤都一样,但想着身边睡着个男的,总是心里觉得膈应得慌。 “哥哥放心,神司殿下不是坏人。”黄如炼扯着她的白衣袖道。 裴祎垂首不语,眼里沾了失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崔堇然愿意帮助他们,她已经很感激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她身为妖皇,倒是不担心崔堇然会做出过分的事情,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稀罕的。 裴祎走进卧房后,看到崔堇然在铺床,她坐在椅子上,手肘靠着桌子支着脑袋,看着崔堇然弯腰忙活的背影有些失神,她没想到崔堇然一个大男人居然还会铺床,相较之下,她一姑娘家的不由得心生惭愧。 她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眼熟,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许久,她好奇地问道:“神明不怕冷也不怕热,铺床作甚?” 崔堇然心情大好,像个小孩子一般,语气都多了几分欢快,他笑道:“床板太硬了,底下铺多几张被子睡得舒服些。” 裴祎没再说话,心想崔堇然倒是讲究,她平日里都是糊里糊涂地就睡了,管它是软是硬。崔堇然忙完了,挺起腰板对裴祎道:“过来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 裴祎看似有些介意,一时犹豫起来。崔堇然随手抽出一张被子往地上一铺,被子落下时带起的微风吹得裴祎发丝乱飘。 “你干什么?”裴祎愣着问道。 “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就行。” 裴祎看了那床一眼,该不会崔堇然忙了这么久就是给自己铺床睡的吧,她受宠若惊,急着追问道:“你为什么不睡床上?” 崔堇然语气轻浮,像在逗猫似的,道:“如果你想,我们一起睡床上也不是不行。” 裴祎被他说得一时语塞,她细想一番,觉得崔堇然应该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事,如果不是为了避开这点,那他为什么偏要睡地上?她心里感到愧疚,总感觉欠了别人似的。 而她不喜欢这种亏欠的感觉。 裴祎走过去, 无功不受禄。她从床上抽出一张被子铺在崔堇然旁边,崔堇然愣住,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裴祎已经背对着他自己先躺下了。 裴祎有些不习惯,一想到有人在旁边她就睡不着,她闭着眼睛,头有些疼,觉得自己再不休息就要猝死了。她闭着眼,莫名其妙想着崔堇然那家伙会不会在看着她,她越想越乱,越想越烦,抬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极了蚕蛹。 她实在是太累了,闭眼不久便昏昏沉沉地跌入梦乡,梦起前尘往事,那些她早就遗忘的,不肯拾起的,纷纷接踵而至。 —— “哎!你们听说了吗?南边战事告急,俞将军战败,刘将军落荒而逃不知所踪,经此一役死伤无数,兵源不足,整个神界都在征兵呢!” 俞安则刚刚跨进穆学宫,闻言忍不住抬头看着那群站在公示榜前议论纷纷窗友们,金大刚见她来了,远远对她招手,道:“安则这次考了第二名呢!” 好不容易挤破脑袋冲进了前十,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事关自己的父亲,此时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脚步都迟钝了几分,她走过去,担心地问道:“真的吗?” 对方哈哈大笑,道:“当然是真的啊,不信你来看!”金大刚一边说一边指着公示榜,认真地念道:“你看啊,第二名……俞安则。” 金大刚答非所问,俞安则有些急了,道:“我是说战败的事情。” 俞安则这么一问,周围顿时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他们这才想起俞安则的父亲俞昏便是作战南方的将军。金大刚眉间有些抽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傻傻地愣在原地,与旁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 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说清楚,俞安则就跑出了穆学宫。正值炎炎夏日,俞安则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青草两处生的小径上,她只顾着跑,跑急了,摔倒了,她也浑然不在意,拼命冲出去只为了做一件先斩后奏的事情。 宿臾在俞府,方才也听说了俞昏兵败之事,他倒不是担心那位俞将军,他是死是活与自己何干,他反而是怕俞安则贸然参军,虽然她是女孩子,身高气力上根本不能与男子相提并论,但宿臾就是担心,甚至是有些害怕,凭他对俞安则的了解,觉得对方还真是干得出这种事情! 俞安则回府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宿臾这几天盯着她,见她如此淡然,甚至一度以为她并不知晓自己父亲的事,这一来二去的,宿臾也就放松了警惕,待宿臾有一天找不到人时,俞安则已经在前往南方战场的路上了。 宿臾握紧拳头,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不是俞安则的表面功夫! 俞安则身高上不合格,所以只能被安排去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刚开始弄得她的心里十分不悦,心里暗暗吼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但现实如此,她也只好欣然接受,对于她来说,能来到这里就很不容易了。 她泄了一口气,手指微松,轻叹一声之后系好自己的腰牌,掀起帘子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走进军帐。 帐里又闷又热,裴祎额头上沁着细汗,南方的热出乎她的意料,这让她有些不习惯,心里就像堵着一口闷气迟迟不能舒展。 她有些紧张,眼睛一会瞄着托盘上的茶水,一会瞄着前路,好生忙活,她担心自己第一天干活就闹出了笑话,周德海那老家伙不把她拍死才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隐瞒 俞安则徐步渐近,待看清楚坐在书案前的人后不禁一愣,她看见自己的父亲扶着额头,一边看书一边唉声叹气,俞安则觉得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又有什么变了,她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是在六岁生辰时,那会她还小,如今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很多事情早已被岁月抹去棱角,模糊不堪,她只记得记忆中的父亲意气风发,眉宇间是荡涤四方的熊熊野心,霸气威武,她还觉得父亲高大魁梧,仿佛他一抬手,就能为自己摘下夜空星辰,他骑着骏马,便能带着她看尽九野,一片风光尽收眼底,喜不自胜。 而现在,她看见父亲双鬓斑白,面容憔悴,英气散去,不似从前。 俞安则莫名伤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儿。她垂着脑袋,生怕对方认出了自己,如果她父亲知道她偷偷跑来这里,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送回去的。 俞昏看着新来的小杂役眉清目秀,柔柔弱弱的,就像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花朵,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的腰牌——徐小泽。 他看着这孩子觉得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谁,于是只好作罢,正要抬手揉一揉发痛的太阳穴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杯,茶水流出,泄向地面,俞安则急得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想着这下完了,周德海知道了得抽死她!她一时也找不到桌布,手忙脚乱地先把俞昏的书拿起来,免得被茶水浸湿,情急之下,她正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去水渍,结果反而被俞昏挡开手臂。 “不可!” 俞安则吓得不轻,退到一边俯首跪下,俞昏觉得自己方才太凶吓到孩子了,他见这孩子有些怕生,于是对她轻声道:“孩子,没事的,你先起来吧。” 俞安则如惊弓之鸟,心悸撞在胸腔,迟迟不能散去。她微微抬眸,眸光熠熠闪烁,俞昏见这孩子这般青涩,想必是刚来不久,他温声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 俞安则顿了一下,小声道:“十七……” 俞昏有些惊讶,他起初见这个小男孩生得瘦小,还以为她只有十四五岁,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十七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有个女儿,今年也应该跟你一样是这般年纪。” 俞安则心中一颤,她没想到父亲会提起她,她之前只知道父亲镇守边疆,每天忙到吃饭都是浪费时间,他们父女二人十几年未见,又是相隔千里的,她有时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忘了远在一方的妻女。 俞昏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心里愉悦些许,他掏出一个姆指大小的泥塑,这是一个五官歪斜的小人儿,任谁见了都会暗暗骂一声是谁做出来的,面相如此瘆人! 俞昏却惜若珍宝,道:“这是我上次回家时,我女儿送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想妻女的时候,便拿出来瞧瞧,这东西神得很,每次带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我一想起它是我女儿做出来的,即使相隔千里,就觉得女儿在我身边一样。”说到一半,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抬首道:“算了一下,我好像十年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家人如今怎样了?” 他忍不住感慨起来,但想了想,为国战死,为守护百姓而死是无上荣光,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一个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又怎么可能看淡生死,说走就走,留下自己的亲人在这世间难过。 伤心之余,他想起自己的女儿,愁眉舒展,对身旁的俞安则道:“不过呀,我女儿从小就被别人夸生得好看,现在应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那丑陋无比的泥塑小人,俞安则微微失神,父女二人许久未见,她早就忘记自己曾经做小泥塑送给父亲的事了,此时就连她也不禁暗暗嫌弃自己小时候手怎么那么笨,那小人儿五官歪七扭八的,像一个被摁头大揍还呵呵傻笑的笨小孩。 俞安则做事,周德海不放心,他掀帘而入,见俞安则跪在一旁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娃儿准犯事了!他疾步走来,形象都顾不上了,看着桌上一片狼藉,气得拿起擦桌布抽向俞安则,低声骂道:“怎么办事的!笨手笨脚!” 俞安则来不及躲,疼得身子一颤,周德海下手太快,俞昏没来得及阻止,心里愧疚不安,他看向疼得龇牙咧嘴的俞安则,这孩子皮肤白皙,被这么一抽,脸颊热辣发疼,随之生出一道触目的红印子。 俞昏瞪了周德海一眼,说道:“小事而已,打人作甚?” 周德海听着感觉俞昏好像生气了,他急忙跪下去,思虑再三,谨慎回道:“将军有所不知,小杂役来了军营就该好好管教才是,笨手笨脚的成何体统!” 因为此事,俞安则少不了挨骂,周德海信不过她,索性把她送到别处去,临走时周德海指着她的脑袋厉声训道:“做事小心点,再把事情搞砸了,你也不用吃饭了,我们这不养无用之人!” 俞安则抿嘴,有些委屈,但也觉得周德海说得不错,无论是哪里,都不养无用之人。 周德海让她跟在自己身后,他一进门,崔堇然对他微微颔首,周德海看着心里美滋滋的,平日里那些将军都是一副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没有人会主动同他打招呼,而崔堇然不同,样样出挑还为人谦虚,任谁都会喜欢这样的小孩。他心里暗暗叹道:元付那老头真是命好,白捡了个好儿子! 俞安则垂首端着东西,周德海谄笑道:“见过崔副将。” 崔……!? 俞安则闻言抬起头睁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崔堇然,心里想着他怎么会在这里!?崔堇然正好与她四目相对,眼睛里也是填满了疑惑和震惊。 俞安则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周德海,暗示性地对崔堇然眨眼睛,请他替自己保密,崔堇然见俞安则这副扮相隐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收敛了神情,尽量不要让周德海心生疑虑。 崔堇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合着俞安则隐瞒事情。 周德海觉得不对劲,他突然转过头,见俞安则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压声斥道:“你在干什么!?” 俞安则垂下头,不敢说话,周德海见她还算乖巧,便也就此作罢不去追究,他对崔堇然道:“崔副将,以后小泽就跟着你了,她刚来不久,年纪又小,如有不周还请您多担待,实在不行,来我这边换个人也成。” 崔堇然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他心里是知道的,此次征兵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前来,尤其是后勤兵本身就招不到多少人,周德海说这番话无非是想让他放心罢了。他点头,道:“就留在我这吧,我看着这孩子挺顺眼。” 周德海闻言大喜,像是解决了个麻烦,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俞安则,这娃儿虽然垂着头,但周德海瞧着那轮廓,心里不由得暗赞这孩子的确有几分姿色,美而不俗,最容易讨得贵族公子的喜欢。他转念一想,今年崔堇然也十九岁了,是个男人了,难免有些需求和欲望,既然他喜欢徐小泽这孩子,那边把她留给崔堇然好了,徐小泽笨手笨脚的,也就崔堇然这种好脾气能接纳她了。 周德海要走之前命俞安则把东西先放下,经过崔堇然的同意后把她叫出去教育了一番,俞安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收容所”,一时半会高兴得脚步雀跃。 周德海对着俞安则的脸细细端详,心想幸好这孩子长相出众,来到这儿还算有价值可言,不至于一无是处。 他开口道:“你知道怎么做吧?”周德海看着她人小小一只的,就怕她还没开窍,什么都不懂,伺候不好人家,一会又被崔堇然退了回来。 俞安则一脸自信,把周德海之前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了一遍,她道:“主子为大,伺候好主子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周德海被她逗得一笑,没想到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居然把自己的话默默记在心上了,他欣慰地点点头,觉得孺子可教,倒不至于是朽木一块。 周德海从袖子里掏出一盒东西递给俞安则,俞安则顺势接过来,忍不住好奇地打开一看,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熏得她喉间发涩,周德海见状拍了拍她的脸,怒道:“你认真点儿!翻什么白眼!” 他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毕竟有些难以启齿,他只道:“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俞安则不明就里,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点头,也不知周德海今儿是怎么了,居然关心起她来了,平日里这老头可是恨不得把她骂到掘地三尺的。 “不会的,崔……”俞安则差点改不过口,她咽了一下,尴尬道:“崔副将应该不会伤害身边的人吧。” “你还小。”周德海见俞安则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免又担心起来,道:“干狠了是会受伤的。” 俞安则一怔,怀疑周德海讲的和她讲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可还没等她弄明白,周德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好生伺候崔副将。” “额……”俞安则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周德海便转身走了,留她一只抓空的手支棱着,她看了看掌中的小盒子,这玩意闻起来有一股檀香味,她方才被呛得不轻,眼泪都咳出来了。 俞安则左瞧右瞧,觉得这东西像滋润膏,她微微蹙眉,现在又不是凛冬季节,周德海给她滋润膏作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你是我的 南方夏季闷热,远处风沙滚滚,才出去一小会,俞安则的颈间便沁了汗珠,脸颊微红,她掀帘而入,崔堇然坐在那儿等她很久了,他虽然好奇,却没有问俞安则怎么来的?为什么在这里?他放下手里那张破旧的地图,道:“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俞安则急得差点跳起来,道:“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的!而且你看我在这里打杂,又不用上战场的,怎么会危险呢!” 崔堇然面露疑色地看着她,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她是在一派胡言,俞安则见对方犹豫了,小嘴一张噼里啪啦乱说一通,崔堇然垂首匿笑,只好先让她留下了,而且这天高路远的,也没有人能送她回去…… “那你平日里就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知道吗?”崔堇然吩咐道。 俞安则见他同意了,点头如捣蒜,道:“放心,我也没别处可去了!” 帐外呼声浩浩,这里晚上要比白天凉爽许多,狂风卷起黄沙,连风都是热的。 士兵们晚上要守夜轮值,盔甲的摩擦声与稀碎的脚步声揉在一起,崔堇然心里乱作一片,像是被打散的暮霭,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后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神游天外,他总觉得将俞安则放在男人堆里睡觉十分不妥,他忍不住了,欣然起身,走出去对营外的士兵道:“去把徐小泽叫过来。” 范绥叹气,心里想着家里的老母亲,他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母亲是否安康。他方才正望着镶嵌在漆黑夜空上的点点繁星,南方这一带湿气重,天上的浓云像是抹不开的乡愁,与长风杂糅在一起,吹思到故里。 现在天色已晚,徐小泽肯定睡着了,范绥怔了一下,神情尴尬地道:“将军,要不明天吧?”在崔堇然面前,他的语气不由得虚了几分,毕竟他说的这句话有偷懒的嫌疑,搞不好是要受罚的。 崔堇然闻言不高兴了,脸色一沉,见范绥推脱,他想都没想便冷声道:“我等不到明天,我现在就要徐小泽。” 范绥被崔堇然的脸色吓得不轻,他印象中的崔堇然一向温润如玉,可不是像这样凶神恶煞的,跟个索命鬼似的!他有些欲哭无泪,只好抬脚屁颠屁颠地去找徐小泽,一边跑一边同这个叫徐小泽的人道歉。 对不起了小弟,要扰你清梦了!哥也是没办法! 俞安则早就睡死了,范绥轻声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把人叫醒,反而把睡在她身边的兄弟吵醒了,糊里糊涂地就挨了一顿骂,范绥别无他法,拍了拍俞安则的脸,对方反而抬起脚丫踢了他的下巴,范绥退开一步,没想到这娃娃小小一只,劲还挺大!他暗暗庆幸自己躲得快,否则就要少一颗牙了! “小兄弟……小兄弟?”范绥小声轻换着俞安则,对方却如同死鱼动也不动。 范绥别无他法,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架起俞安则,他原本想背着她,可是俞安则睡得极沉,根本挂都挂不住!他思虑再三,只好将她抄膝抱起。俞安则被颠得不舒服,闷声喃喃起来,范绥听着她的动静还挺大,吓得他抱着人快步走出账外,免得吵醒了其他兄弟又要挨骂! 范绥抱着俞安则不敢跑起来,就怕把她颠醒了,守夜的士兵见到他皆是一脸狐疑,总以为他要抱着这小孩去干什么事一样,范绥无奈苦笑,只好对拦在前面的两位兄弟低声道:“是崔副将要的人。” 二人面露诧异之色,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位叫庄辞翰的人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崔堇然……”他看了看四周,只希望他刚刚说了“崔堇然”这三个字的事没有被有心之人听到,他半掩着嘴,道:“不是吧,他明明看起来无欲无求的。” 语落,身边的卢同阳撞了他一下,冷声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无欲无求了。” 庄辞翰走上前来,借着微微火光看了一眼范绥怀中的人,只见对方睡得深沉,像只小猫似的窝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抬指勾一下她的鼻子。 难怪崔堇然让范绥大半夜的去把人抱出来,这小孩皮肤白皙,美得像块玉似的不可方物,庄辞翰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连他看着都不禁怜惜,更别说是崔堇然了。 “快去吧。”庄辞翰退到一边,让范绥早去早回,莫要坏了崔堇然的兴致。 范绥好不容易把俞安则送到,正以为自己完成任务后就可以走了,没想到又被骂了一顿。 “你抱着她干什么!”崔堇然一手抢过范绥手里的俞安则,怒道。 “我……”范绥尴尬地举起双手,他想解释,可又说不清楚,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崔堇然无暇理会他的支支吾吾,他正在气头上,头也不回地直接抱人进帐了。 他离开后,范绥愣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双抱过徐小泽的手,仿佛就像看到一双沾满鲜血的手般渗人,罪不可赦。他心里纳闷,崔堇然今天到底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他暗暗检讨自己,难道是因为他抱了徐小泽!? 想着想着,他微微蹙眉。 崔堇然……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崔堇然火气太大,所以生生把俞安则颠醒了,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崔堇然,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 崔堇然神情一滞,如遭雷劈,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狼狈地怔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俞安则只醒了一会,翻了个白眼后又睡了过去,没了声音。他见状舒出一口气,幸好俞安则没有醒过来,否则肯定会闹出不小动静,说不定一激动就把他踹飞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俞安则放在自己的床上,俞安则睡觉都不老实,翻了个身,身子撞进了崔堇然的怀里,磕到了他的肩胛骨,崔堇然屏息,心跳重滞,四下安静,他忍不住贪婪起来,细细感受着俞安则窝在他怀里呼吸起伏,气息微弱地扑在他结实的胸膛,飘进他的心里,软得他思绪翻飞,浮想联翩。 半响,俞安则轻飘飘地喃喃着:“爹……”她声若蚊呐,起初崔堇然没听清楚,以为她是在唤谁的名字,一时竟忍不住生气吃醋,待对方又虚无缥缈地重复了几遍后,崔堇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荒原如被春雨浇溉,开满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苦笑,觉得自己方才像个疯子。 崔堇然没有说话,不敢应答,生怕吵醒了俞安则,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就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指腹触碰到她后颈突起的骨节,沾了一点细汗上来,带着俞安则身上的味道,暧昧更深。 他给俞安则的肚子盖了张被子,见她额角沁着汗,想必是热坏了,崔堇然拿起一边的蒲扇,轻轻扇起,蹲在床边守着对方,看着俞安则眉头渐渐舒展,他轻然一笑。 俞安则余热散去,睡得舒坦,仿佛又嫌起被子太热,突然抬腿蹬开,崔堇然迷糊打盹,见状立刻精神起来,抬手抓起被子又盖了回去,手不小心磕到了俞安则的后背,俞安则恰巧翻身,将他那只温热的手压在了后背。 她被硌得难受,睁开眼却瞧见崔堇然在她面前一脸神色慌张,她猛然惊醒,正要坐起身时额头磕到了崔堇然的锁骨,又被生生撞了回去,二人皆是吃痛。 乍一看,崔堇然就像把自己围在床上似的,她一时有些汗颜,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怎么在崔堇然的军帐里!还在他的床上! 二人尴尬,各怀心事。 俞安则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了,然后糊里糊涂地做了鸠占鹊巢的事情。 “我……我这就回去。”俞安则缩成一团,结巴着道。 崔堇然有些不高兴了,身子稍稍向前将俞安则堵了回去,俞安则就被困在这点方寸之地,进退两难。 “不要走。”崔堇然喉结滚动,暴露在俞安则面前,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崔堇然起身抽了张被子出来往地上铺,俞安则急着道:“不行!” 听着俞安则要走,崔堇然微微蹙眉,他故作镇定,手边铺着被子,心里的小脾气溢于言语间,他道:“那也不能放你回后营睡。你是俞昏将军的女儿,如果你出了事,你父亲不把我头砍下来那才怪了。”他说服人的道理还挺多,让人无法拒绝,他今天就是要把俞安留下来!他越想越气,妙语连珠,继续道:“而且既然你现在在我的麾下,那就应该听我的,你既然毫发无损地来了,我便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去。” —— 崔堇然平日里将俞安则带在身边,虽然在别人眼里这个叫“徐小泽”的人就是伺候崔堇然日常起居的小杂役,实则不然,俞安则虽然知道给崔堇然穿好外衣,系上腰带是她的本分之一。可她翌日起床时就懵了,手里抓着崔堇然的外衣呆滞地站在一旁,她只觉得帮他穿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崔堇然知道她难做事,毕竟一位女子帮男子穿衣服这种事也太暧昧了,他只好叹了口气,道:“衣服放下吧,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帮我打盆洗漱用的热水来。” 俞安则一个机灵,如同获救,随手将衣服扔到一边,抬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待她回来时,崔堇然已经穿好了衣服,俞安则将擦脸的手绢递给他。 深夜,俞安则提了食盒进来,一边摆开食盒里的菜一边道:“周叔让我带过来的,他说这么晚了,让你吃点东西下去。” 崔堇然向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而且此时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他看着书淡声道:“我不饿,你吃吧。” 俞安则垂眸看了一眼热乎乎的饭菜,她晚上只喝了一点米汤,现在的确有些饿了,不过她也不太想吃,于是对崔堇然道:“还是你吃吧,我出去一下。” 语落,她便起身离开了。俞安则平日里为了不打扰崔堇然,动不动就去找范绥练剑,两人时不时还暗地里切磋一番,这几日崔堇然都把这些看在眼里,气得他都快变成醋坛子了,俞安则难得进来找他,居然待了一会就走了!? 他看着对方要走出去了,突然开口,阴阳怪气地道:“你又去找范绥?” 俞安则不明所以,对崔堇然道:“是周叔让我过去。” “这么晚了,还叫你过去干什么?”崔堇然不耐烦地追问起来,这军营到处都是男人,他每天都要吃别人的醋,他真怕自己有一天还没战死就先气死。 “周叔要补衣服,可他眼睛看不清,所以叫我去帮他穿针引线。”俞安则答道。 崔堇然一时语塞,只能看着她走远,他心烦意乱,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脑袋埋进双掌,沉重地舒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能留住俞安则,就偏偏他不能,俞安则总有诸多理由从他身边走开。想到这些,他心里莫名失落,真想拿出一条绳子将俞安则绑起来。 绑起来…… 崔堇然忽地思绪远走,剪不断,理还乱。 他莫名奇妙想到了床榻,眼看就要坠入深渊,他倏然起身,断却脑子里的非非之事,抬脚阔步走出去! 他要出去吹风!荡涤心灵! 树影婆娑,凉风吹在俞安则的背部,让她感到全身发冷,她抬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出来还没有半个时辰,她便冷得有些受不住了,抬脚小跑起来,她踩着碎石,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暂时放缓了脚步,忍不住凑着几个营帐一一听过,直到找到声音的发源地为止。她皱着眉头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寻声来到营帐旁,她正要把耳朵伏上前认真细听一番时,不料有人伸手拉住她,她像个小偷一样被抓了个正着,吓得身子一颤,往后踩了一脚,崔堇然被她撞倒,二人闷声跌坐下去! 这时营帐里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忍不住道:“谁啊?” 这人戾气极重,俞安则正要起身,崔堇然将她拽了回来,俞安则不解,略带担忧地指了指营帐,用口型问崔堇然,道:“他们在干什么?” 崔堇然看懂了她的唇语,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俞安则不要出声。 刚刚询问的那人听着无人应答,狡诈地笑了两声,道:“我要继续啦。” 俞安则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崔堇然感觉她就要张口大喊大叫了,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的后脑勺摁在自己胸前,俞安则嘴里发出细微闷声,吸气时闻到崔堇然身上淡淡的皂荚香,然而此刻她无暇品味,她的手不老实地抓着崔堇然的手臂,让他放开自己。 帐里又传来了别的声音,俞安则忍不住蹙眉,却听见一些湿润的声音和喘气声,她疑惑更甚,脸上就像写上了——他们在干什么!? 崔堇然也听见了声音,慌乱地将俞安则拦腰抱起,俞安则被吓得不轻,手脚并用,像条离了水的鱼一般疯狂乱动! 那里又传出一声绵长的呢喃声,二人皆是一愣,还未缓过神来,又是一番惹人脸红的对话。 “啊,好热……” 对方笑了两声,道:“夹那么紧,我都快做晕过去了。” 崔堇然蹙眉,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换了个姿势将俞安则的脑袋压在自己颈间,抱起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抬脚走人!俞安则感觉到了崔堇然的反常,下意识奋起反抗,用牙齿咬着崔堇然的锁骨,崔堇然吃痛地嘶了一声,俞安则扬声喊道:“放开……唔……” 还没说完,崔堇然的手压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胸前,俞安则嘴里咿呀乱叫,震得崔堇然胸腔嗡嗡作响。 周德海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忍不住走出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料却看见崔堇然抱着俞安则,脸沉得跟死人一样瞪着自己,仿佛就是自己碍了他的事一样! “崔……副将……”周德海尴尬地讪笑两声。俞安则如见救星,抬起泛红的脸,大声道:“周叔……救我!” 周德海一愣,看着俞安则脸颊微红,又看了一眼崔堇然,脑子里浮想联翩,心里暗暗叹道:崔堇然果然是个狠人…… “让开!”崔堇然冷声道。 周德海闻言立即让道,崔堇然今晚火气不小,看都不看周德海一眼便匆匆离去。周德海见崔堇然终于走远了,不由得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即顺了顺心口,暗暗松了口气。 崔堇然进了帷幄,路上巡逻的士兵纷纷自觉垂首,不敢抬眼看他。崔堇然将怀里的人往床上一扔,俞安则摆脱了桎梏,连忙起身势必要回去方才的营帐“救人”,崔堇然见她要跑,欺身将她堵了回去,膝盖压紧她那双不老实的手! 俞安则被压得无法动弹,崔堇然背着光,冷声问对方,道:“很好玩是吗?”身下的人又挣扎了几下,依然无果,崔堇然这次真的生气了,人也压得更紧了些,俯首问道:“你很想看是吗?” 崔堇然的鼻息洒在俞安则的眼角,她有些发痒地侧首眯起眼睛,崔堇然见对方有些不舒服,霎时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心中的怒火,他语气都收敛了几分,温声道:“是不是哪里磕着了?” 俞安则就是一头倔驴,见崔堇然松懈几分,抬起她的“铁头”撞向对方,崔堇然的反应极快,微微抬身,俞安则的额头擦过他的喉结,并未受伤。 崔堇然垂首看着俞安则,他的颈侧被俞安则咬破了皮,渗了血,他微敞衣领,抬手贴了一下颈侧,再看时白皙的掌心里衬着一抹鲜红,他发痛地低声抽气,微微蹙眉。 这时范绥忽然走进来,兴冲冲地道:“副将大人,我给您带了米酒……来。”来者见帐中此人此景,最后一个字卡在喉间发不出来,他见俞安则被压在床上,崔堇然露出的颈侧受了伤,脑子里忍不住乱想一通,结巴道:“崔崔崔副将,我我我把酒放放这里了啊……” 崔堇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滚!” 范绥闻言一颤,扶正了酒坛子,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帐内二人沉默许久,崔堇然最后妥协道:“我请你喝酒?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明天我们还是好朋友。” “呸!借花献佛!”俞安则的手挣脱不开,她怒道:“你放开我!” 崔堇然抬指抹去俞安则嘴角的血渍,他感觉俞安则的嘴唇又软又舒服,俞安则被他指腹的茧擦着,锁着眉头闭上眼睛。崔堇然心有万潮翻涌,他见俞安则眼角发红,真想俯下身吻住她,将她逼在这方寸之地,哪里都去不了。 让她只属于自己。 她的全部。 他暗暗佩服自己的自制力,鬼使神差地问道:“我好吃吗?”他随之一笑,又道:“你答应了,我就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我能成就你,就能毁掉你 深夜,帐外人影晃动,窸窸窣窣。 俞安则挣开眼睛,坐起身子,汲着木屐小心翼翼地走向外面,一掀帘子,突然有一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微微一怔,眼眸一转,冰凉的刃贴着她的皮肤,让她颈间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蒙面人低声道:“里面怎么就你一人,你们的崔副将呢!?” 听着这话,俞安则觉得对方应该不是神界军队的人,她垂眸看了一眼刀刃,脑子里灵光一闪,说道:“解手去了,至今未归。” 对方怒了,啐了一口,压声说道:“什么玩意,真是懒人屎尿多!他什么时候回来!?” 语落,他愈发用力,这次刃片直接嵌进俞安则的皮肉,压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月光撒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那一抹红显得格外刺眼。 俞安则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淡定道:“小的不知,兴许是将军吃坏肚子了罢。” 蒙面人冷哼一声,手中的刀轻轻沿着她的颈窝划了两下,道:“我看你还算识抬举,就暂且留下你这条贱命,乖乖跟我们走,不要出声,听见没有!” 俞安则点头,对方放下了刀。忽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她,逼着她跪在地上,她心道不妙,不禁紧张起来,或许有什么厉害的人就在这附近。 俞安则表面镇定,实则紧张得心如擂鼓,她被蒙面人带走的时候,忍不住朝帷幄内看了一眼。其实她起来的时候看见崔堇然还在睡觉,兴许是白天他太累了,因此睡得格外地沉,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俞安则一想,觉得这也算是好事。 她的嘴里被塞上了布团,随后又被蒙面人扣在地上缚住手脚。蒙面人一手将她扛起,顺着微光走了一段路后直接把她丢入草丛里,俞安则被撞得不轻,后脑勺微微发痛,迷糊中听见那蒙面人说了句:“主子,人我给您带过来了。” 俞安则使出浑身解数跪坐起来,被缚手缚脚,她翻个身都艰难无比,她借着熹微的火光看到自己面前有一黑色身影,她正要抬头一睹对方面容,不料下一刻黑衣人抬手,将她的脑袋压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四周透着危险的气息,俞安则觉得对方这种奇怪的举动就像是在奉劝她乖乖待着,不要耍小聪明。 她听到不远处的草丛堆里有动静,下意识侧首望过去,对面火光耀目,能看见有两三位蒙面人在那边负责看守,草丛堆里躺着十几位被俘虏的神族士兵,有些还是俞安则见过的。 蒙面人剥开树枝往那边瞧了一眼,问道:“大人,这些战俘怎么处理?” 黑衣人冷声道:“你说没用的人该怎么处理?” 蒙面人颔首答道:“属下明白。” 俞安则睁大了眼睛,疯狂摇头,嘴巴里唔唔作响,蒙面人听这烦人精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气之下抬脚将她蹿了下去,俞安则的后背撞在石头上,痛得眉头紧锁,她透过张牙舞爪的乱枝看到苍穹夜色渐退,染上了深蓝。 那些被俘虏的神族士兵被其他几个蒙面人围起来乱刀解决,速度之快让俞安则震惊,仿佛一眨眼就有一条生命在她面前就此终结。 俞安则一脑袋撞在黑衣人的腿上,不过对方却没有惩罚她,也没有阻止她,反而像个长辈一般任由着她闹。蒙面人见俞安则这般不老实,居然敢冲撞自己的主子!他一手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俞安则被领口吊着喘不过气,整张脸憋得通红,看着就像要随时断气似的。蒙面人忽然凑近了看,眯起眼睛盯着俞安则的胸|部瞧了又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嘿嘿乐道:“他娘的居然是个女娃娃!?” 俞安则闻言急忙摇头否认,她心里害怕得很,恐惧让她眼睛渗出泪水,嘴里发出杂乱的声音,蒙面人又笑了几声,心里比捡到钱还要开心,道:“还他娘的长得不错……”他抬起手指划了一下俞安则的脸,不由得啧啧称奇,道:“这小脸比鸡蛋还滑|嫩。” 俞安则感到恶心,对方却神色猥|琐地道:“小娘子,是男是女可不是你说了算,得脱了裤子才知道啊。” 语落,他随手扔开俞安则,正想解衣行事,突然想起身边还站着自己的老大,和别人共同享用一个女子,先别说这女娃娃受不受得住,反正蒙面人是有些不乐意的,好东西嘛,得自己吃才香。 蒙面人要忍不住了,对着自己的老大道:“主子,您看我们也打了这么久了,一个军|妓都没有,可把属下给憋坏了,主子您放心,待我完事之后啊,我会把她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任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他还未说完,黑衣人一脚踢向他的要|害,给他来了个断子绝孙,蒙面人捂着部位跪地,表情拧作一团,仿佛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他猫在地上低声啜泣,却还强忍着身上的痛,磕头道:“属下知错了,应该主子您先享用,属下知错了,属下知错了!主子您先请!属下再也不敢了!” 俞安则害怕得眼泪根本止不住,听蒙面人的意思是有两个人要动她,她求饶的心都有了。蒙面人疼得额头沁汗,他嘴上恭迎着自己的主子,实则脑子里觉得既然自己动不了这小美人,那也绝不和别人分食。他心里的算盘敲得噼啪乱响,偷偷接近俞安则,随后故作自己失误,用腿将俞安则撞下山坡! 明明是自己干出的“好事”,蒙面人继续自导自演,怒道:“臭婆娘想死?门都没有!” 他刚脱口而出,黑衣人一脚将他踹开,似乎是嫌他挡了路,蒙面人的脑袋撞到石头上,当场毙命,鲜血狂涌,死不瞑目。 俞安则糊里糊涂地滚下去,身后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随即她的身子落入一个结实的怀中,黑衣人抬手,从身后护住她。 二人滚进溪流,俞安则眼前一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他们好像撞到了什么硬物,黑衣人白皙结实的手臂被岸边的石头划破了皮,他抬起手臂抵挡在俞安则的额前,俞安则清晰地听到身后的人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响,她惊魂未定,潺潺流水冲湿了他们的衣裳,二人贴在一起,俞安则感觉分外不适,稍安片刻后,黑衣人忽然抬手环紧她的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俞安则惊慌失措,手脚颤抖,她胡乱摸索着河床,指尖碰到一小块冰凉的东西,她垂首一看,原来是一小块破碎的陶瓷片,她心中暗喜,思忖片刻,试着卷起身子割断缚住脚踝的绳索。 俞安则的动作极为小心谨慎,就怕被身后的人发现,到时候连跑都跑不成。可没过多久,黑衣人真的缓了过来,他动了一下,愈发搂紧俞安则,让她的后背死死贴住自己的胸膛,俞安则僵了一下,对方的鼻息凑在她的后颈,这让她感到恶心难受,总感觉对方像只狗在闻她一样。黑衣人似乎高兴了,愈发得寸进尺,鼻尖在俞安则的肌肤上游离片刻,俞安则难受得缩着身子,可对方却不甘示弱,反而被刺激了一般,忽地抬起自己的腿贴紧她的腿。俞安则清晰地感觉到热感抵在她的腰椎,她害怕得眼眸微颤,不敢乱动,耳边是清袅的流水声,而她却心烦意乱,手里暗暗握紧那块瓷片,手掌被割伤出血也浑然不知。 身后的人伸出舌头在她脖子上舔了舔,俞安则这次真的觉得他是沉不住了,慌乱地道:“别……” 俞安则太久没有进水,口干舌燥,连发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沙哑声,身后的人轻蔑一笑,鼻息吐在她的后颈,俞安则身子颤抖,微微啜泣。 黑衣人还觉得不够尽兴,抬起手指拉开了她的衣领,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咬在她的颈窝,他刚开始还控制得住,每一下都咬得极轻,视若珍宝,到最后欲求不满,力道渐重,咬得俞安则吃痛地叫了出来,可俞安则每叫一次,他就多被刺激一分,愈来愈狠。 俞安则的后颈被他咬得一片伤痕,有些地方隐隐渗出血珠,冰凉的流水淌着她,她手脚都是冷的,面色苍白地捏着瓷片。 黑衣人突然停下,抬手按在她的脊椎,将她的肩膀抵在岸边的石头上,让她背对着自己跪坐在他的面前,俞安则一怔,感觉不妙,恐惧更甚,黑衣人滚烫的手扣住她的腰肢,她挣扎起来,但怎样也挣脱不开。俞安则感觉对方就要凑上来了,情急之下,抬首撞向对方的下巴,她忍不住痛得叫出声,可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她一撞栽进水里,俞安则见势抬起被捆住的双腿朝对方腹部踹了一脚,慌乱中颤抖的手指割断了缚脚的麻绳! 俞安则撒腿就跑,刚迈出两步,就有冥疆士兵追了过来,蜂拥而上将她围困于天罗地网,他们几人拔刀却未动手,似乎在等待命令。 俞安则见黑衣人缓缓走向这边,她垂眸看了一眼还被捆住的手,抬脚踹向离她最近的士兵,其他人一惊,以为她要就此逃走,有人趁势提刀落下,俞安则倏然抬手,掐准时机,刀刃不偏不倚地斩断了缚手的绳索,她的手背难免被擦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其他人见俞安则有两下子,纷纷挥起重刀,不料刀刃突然被一股黑气弹开,犹如废铁乒铃乓啷掉了一地,同时也将围着俞安则的士兵通通震开。士兵们伤得不轻,其中一人不服气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强撑着身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那黑衣人只冷声道:“衣服湿了,我们回去罢。” “啊?”对方明显不愿就此放过俞安则,明明已经是送到嘴边的肉了,为什么要放走她,而且他们兄弟几人为了抓这娃娃可没少受折磨!他不愿就此放手,暗暗握紧手中的刀冲向俞安则,俞安则手中凝起冰剑,利落地挡开了对方的刀,剑身一转,忽地划向对方的胸膛,那士兵伤得极深,几乎要命,切口血如泉涌,鲜血溅在俞安则的身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既苍白又疲惫。 俞安则脸色沉重,像极了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她眼眸微动,想起被杀死的神族士兵,她抬剑指向敌人,冷声道:“血债血偿。” “就你这个……瘦鬼?” 对方挑衅的话还未说完,俞安则的剑身已经刺入他的身体,其余人还未来得及见她将剑拔出,她便一剑又落,连杀三人,俞安则的剑法既快又狠,绝不拖泥带水。 她喜欢速战速决。 温血溅在泥里,宣告生命的谢幕。 俞安则抬眸看着抱臂而立的黑衣人,她的冰剑早已被鲜血染红,双手被划得伤痕累累,剑柄湿成一片,她手臂轻颤,像是力气快被耗尽了。 黑衣人见她虚弱至此,还在强撑,缓声道:“你还没有能杀我的能力。” 俞安则抬眸不语。 “不信么?”那黑衣人语调微抬,嘴唇上还沾着俞安则流的血,他道:“我能救你,便能杀你。我能成就你,也能毁掉你。” 俞安则有些发晕,眼神涣散,她抬指揉了揉眼睛,视线被血糊成一片,她虽然表面镇定,内心却感到害怕,她想都不敢想,若是方才没有挣开束缚,黑衣人会以怎样的方式羞|辱她,而后又怎么处理了她。 坡上传来崔堇然唤她的声音,黑衣人暗暗苦笑,道:“你的救兵来了。” 俞安则像是完成了任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她眼皮沉得厉害,忽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摔了下去。 —— 军中也没有带女医官,俞安则只能帮自己上药,崔堇然身为男儿不方便照顾她,只好盘腿背着她坐下,对方要什么他给她拿便是,俞安则脸色惨白,手脚冰冷,就像要死了一般,她连拿药瓶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瓶子掉在地上向后滚去。 崔堇然抬手堵住了瓶子的去处,对俞安则道:“需要帮忙吗?” 俞安则摇了摇头,余惊未定,声线颤抖,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崔堇然听着心里感到内疚,忍不住偷偷往后看,见俞安则只是撩起头发后简单撒了药上去,由于她本身就生得白,他的目光一下便落在了她后颈的红痕上,他心中一紧,呼吸都凝滞了,像是难以置信,颤声道:“你脖子怎么了……” “脖子?”俞安则没有照镜子,她也不知道她的脖子到底怎么了,见俞安则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崔堇然微微蹙眉,心想俞安则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她晚上睡在这里,平日里跟在他身边,按理来说不该有才是,他细想一番,强压着心里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失控,问道:“刚刚那人可有对你做什么?” 俞安则皱着眉头,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她动作迟缓,侧首抬眸看着崔堇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崔堇然脸色并不好看,却还伪装着自己,关心道:“那……没事吧?” 俞安则神情木讷,摇头道:“后来我挣断了绳索,逃开了。” 崔堇然觉得生命是宝贵的,他觉得没事就好,没事最重要,随后又问道:“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俞安则垂下眸子,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道:“不过,他好像没有要取我性命的意思,我从山坡滚下来的时候,他还用手臂护住了我,可是他为什么要抓我,后来又要放了我,我就不知道了……” 崔堇然温声安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他又看了一眼俞安则后颈的红痕,手指捏起药瓶,道:“还是我帮你上药吧。” 崔堇然这人做事细腻,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散撒在她的伤口上,俞安则感到刺痛,忍不住揪着肩膀,崔堇然就对着伤口轻轻吹气,为她抚去疼痛。 此时此刻,崔堇然想伸手从身后抱住俞安则,跟她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之类的话,可他不能,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他没资格对俞安则做如此亲密的事。 心里的失落反复刺痛着他,让他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甚至保护不了俞安则。 不知不觉,愁容满面,他忽然想起俞安的手持冰剑的样子,失神地道:“你会用剑。” 俞安则不知道崔堇然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其实她不止会用剑,小时候在葳城的时候她经常女扮男装跑去武馆,看着那些武者使用武器的潇洒模样,她羡慕不已,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偷偷学过一些,虽然是个半吊子,学艺不精,但起码也是有接触过的。 崔堇然道:“我这里有把剑,你看看合不合适。”说完,他起身挪出自己的箱子,打开后埋头寻找。俞安则心里暗暗期待着,就像在等待一份特别的礼物,毕竟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你看看喜不喜欢?”崔堇然将东西递给她,问道。 俞安则小心地接过,动作透着虔诚,目光在上面几番游移,这是一把全身都是白色的剑,剑柄雕刻着花鸟鱼虫,剑身冰凉刺骨。 “怎么样,喜欢吗?”崔堇然问道。 俞安则点点头,崔堇然道:“喜欢的话那就送你了。” “送我?”俞安则难以置信。 崔堇然轻然一笑,“送”这个字眼听起来是多么无私,可是他没有那么伟大,他觉得围着俞安则的人太多了,自己在对方的生命里就像是一粒尘埃,微不足道,风一吹,雨一落,就瞬间散去了,了无痕迹。 他送俞安则东西,只求俞安则能记得他。 “那……它有名字吗?”俞安则错愕地看了看剑身,问道。 “没有。”崔堇然一笑,他撒了谎,其实这把剑名为“望月”,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这是他的第一把剑,已经陪他走过了春秋十二载,对他来说,望月是代表“时间”的存在,在每一个勤学苦练的夜晚,他都会细细擦拭剑身,而且每一次都是极为珍惜的。 他继续道:“你来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教他写字去 裴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她一怔,吓得连忙坐起,往床外一看发现地上没有被子,想必是崔堇然早就起来了。 那她是怎么上来的……? 想着想着裴祎心里有了答案,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后,随即推门而出。 裴祎也不识得路,随意乱走,当做参观。时不时有仆人与她相视一笑,擦肩而过,旋即各忙各事去。她向来目光锐利,眼前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仆人,实则不过是被赋予神术的纸人罢了,日常洗洗扫扫不在话下,但若是要聊起深奥的问题,小纸人的脑袋可能会受不住,呲哧地狂烟乱冒。 身后脚步声急促,黄如炼追了上来。 “小裴姐姐!”他扑过来,拽住裴祎的衣袖,“走,我们吃饭去。” 他走在前面拉着裴祎,与裴祎一前一后跨进门。黄如炼饿坏了,一屁股坐下去后,便拿起筷子,准备大干一顿。饭菜香扑鼻,可裴祎没什么胃口。 阿丑听黄如炼这么唤裴祎,一时怔住,虚声地问裴祎道:“你不是男儿?” 黄如炼瞳孔地震,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正想急急忙忙地开口解释,裴祎却觉得这种事情毫无必要,她淡然地道:“是,没错。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云淡风轻地说着,满不在意。黄如炼一时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不小心,根本守不住秘密,这么快就暴露了裴祎是姑娘家的事,他这会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阿丑有些尴尬,知道裴祎是女儿身之后都不敢抬眼看她了,他觉得自己早该猜到的,有哪个男孩子长得这般眉清目秀,宛若山间远雾。 黄如炼觉得自己犯了错,头也不敢抬起,只埋头喝粥,食不知味,裴祎闻着味道熟悉,这才垂眸,发现碗里的是虾仁粥,她有些惊讶,再抬起眸子,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姐姐快吃吧,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黄如炼乐道,裴祎起初还以为是碰巧,黄如炼这么一说倒是敲定了做这一桌子饭菜的人在投其所好。黄如炼就像个铲子似的,一碗粥刷拉几下就被他喝完了,他满意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命身后的仆人帮他去盛了一碗。黄如炼眨着眼睛看着裴祎,见她碗筷未动,道:“你也快吃呀,这虾仁粥鲜美得很。” 裴祎垂眸,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见裴祎喝了粥,黄如炼追着问道:“姐姐,味道如何!?” 裴祎垂首,热气扑得她睫毛微微湿润,暖粥入喉,她整个人舒坦了不少,一时宛如拔云见日,残愁一消而散,人也有力气了,走路不怕飘。 裴祎点点头,她这人刁钻得很,难得夸人一回。 黄如炼一笑,身体微微向后倾,对崔堇然咧嘴一笑,这一幕恰巧被阿丑看到,他傻傻地问了句:“你们神神秘秘地在干什么?” 黄如炼欣欣然道:“因为这一桌子的菜都是神司殿下做的。” “嗯?”裴祎歪头一愣,看向崔堇然,没想到他一大男人还会做饭,并且还会铺床,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黄如炼已经开始嫌弃了,道:“还是神司殿下手巧一些,上次我和姐姐去集市买了条鱼回来,鱼还没入锅呢,房子都快烧了。” 裴祎一怔,羞得脸红,想着黄如炼怎么揭起她的短来了!她忍不住和这个小孩争辩起来,她道:“这不怪我,是那条鱼太不老实了!”裴祎这么一说,黄如炼倒是还想起一事,道:“姐姐,那条鱼跌了一路,能和我们一起回去也是命大啊。” 裴祎一时语塞,越说越尴尬,她只想让黄如炼快点闭嘴。 饭饱酒足后,崔堇然命仆人撤去了碗盘。黄如炼掏出他从冥疆带来的卷轴,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坐着讲不够正式,索性爬到桌子上盘腿坐下,一手将卷轴顺势展开。 他郑重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 众人被他这么前一阵后一阵地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得都想直接打人把卷轴抢过来了!黄如炼见眼前几个人怒意冲冲,挠了挠头干笑道:“好好好,我长话短说。” “首先。”他抬高了语调,道:“周家周无赖并没有死。” “……” 这不是废话!???他人就在周府呢! “第二,也是小裴姐姐让我去查的,那就是林家主已经死亡,但是呢——” “第三点第三点重点来啦——他有一个儿子并没有死。” 黄如炼看着眼前几个人一脸震惊地样子,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他的手指在卷轴上流连片刻,细细查看之后,抬起眼眸缓缓道:“那个人就是林家二公子林萧泽。” 林家二公子…… 裴祎心里尘埃落定,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她看了一眼坐她旁边的阿丑,忍不住微微蹙眉,觉得对方未免太过淡定,说到淡定,她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崔堇然,没想到崔堇然也在看着阿丑,看到裴祎转过头来,他下巴对着阿丑那边轻轻一抬,黄如炼无疑注意到他们这两人的小动作,也跟着他们看向阿丑。 注意到其余人目光炙热地看着自己,阿丑一怔,不明就里,他摆手,否认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啊!大家别误会!” “你当然不是林家二公子。”裴祎轻轻一笑,道:“因为你才是人们口中的‘周无赖’,或者应该叫你——周烨。” 说如此,阿丑愣在原地,如被惊雷炸顶,裴祎结合起所有线索,继续道:“你与别人说你的脸是被混混用刀划伤的,可是,我看着倒像是……被火烧伤的。” “反正不是狱火对吧。” 如果是狱火,周烨早就灰飞烟灭了。 别说是阿丑,就连黄如炼听着也目瞪口呆,裴祎注意到阿丑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反而心里有了七分底,因为他不懂得隐藏自己,淡定从容也不属于他,他这个人太透明了。 阿丑傻傻地“啊”了一声,他想隐瞒,想找理由,但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仆人送来了茶水,裴祎顺手将递了一杯给了阿丑,道:“喝点水先。” 阿丑此时无心喝茶,他只想弄清楚裴祎究竟是怎么一个态度,是敌是友,还是知道他在隐瞒身份后要同他分道扬镳。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心里纠结着,乱成一团,他抬头看着裴祎,却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他经常觉得这人城府太深,看似潇洒惬意什么都不在乎不关心,实则暗暗掌握了一切。 裴祎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饭桌上涂涂写写,还画了一些小人,好清晰明了些,她从头到尾分析一遍,道:“你一开始拉着我结盟,说你要报仇,是因为那个‘周无赖’杀了你父亲。” 一语道破,阿丑有些恼羞成怒,他不知道裴祎是怎么发现的,他自以为隐藏得极好,世人皆不知道他是周烨,更别说知道“周无赖”杀了他父亲这一事了。 阿丑不信邪,死不认账,道:“凭什么这么说?” “首先,你的容貌就是个疑点,怎么看都不像被刀划伤的,你有意隐瞒,越瞒就越是可疑,自露尾巴。” 阿丑默然,没想到裴祎居然注意到了这个,他毁了容,路人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恶心,根本没有人会细细正眼看他,更别说怀疑他是怎么受伤的。 “其次,按理来说,应该是有‘周无赖’之后才有的周府,也就是说,周家的有家仆应该是这两个月的事情,而你一个仆人,居然见到‘周无赖’父亲的尸体后几近癫狂,你自己说说这可不可疑?”裴祎嗤笑,觉得讽刺,她道:“这只能说明,有很大的可能是,你和周父二人相识,而且感情极深。再则,我问你林家二公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只跟我说了‘周无赖’被林家兄弟欺负的事情,一般人应该会将他做的恶事没完没了地说出来才是,而你提及此事的语气,就像是在为‘周无赖’讨公道。” “就这样?”阿丑冷笑一声,却毫无底气,依然是一副弱懦不堪的样子,像极了一位走投无路的囚徒在苦笑,他道:“凭这三点你就断定我是周烨?” 黄如炼叹了口气,他拍了拍阿丑的肩膀,道:“丑哥,别说这三点了,我觉得光是前两点就足以一锤捶定你的身份了。” 阿丑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嘴角一扬,像是在释怀,又像是高兴,毕竟“周烨”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起了,就像真的从这个世界离开了一样,自从有了“阿丑”,就有了身负骂名的“周无赖”,却不会有人知道,此时的“周无赖”应是彼时的“周烨”才对。 命运弄人,而他周烨,注定不是什么富贵命,仅是江上浮萍,和半夏,胖墩儿他们一样,风急雨骤之时他们只有挨打的份,精彩的大千世界都是留给幸运儿的,就连鄙陋的容身之所都轮不着他们。 “对,你说的没错。”阿丑声线颤抖,委屈与不甘都拧作一团,可他又是那么的弱小无助,根本没有对抗的勇气与实力,只能坐在深井里没日没夜地等,全凭命数。 裴祎恍然,如果这个推断没有错,那么其他事情就很好推了。她的手指又沾了点水,继续涂涂写写,道:“你说你要报仇,你说‘周无赖’是你的仇人,不光因为他杀了你的父亲,也杀了你的姊姊。” 阿丑点点头,脸色愈发苍白,这件事是他告诉过裴祎的。 “现在的‘周无赖’就是林家二公子。”裴祎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 阿丑面相狰狞,肉牵扯在一块,让人有时分不清他是在嗔,还是在哭,他点了点头,道:“是。” “而那座棺材里的死人,就是他的双生兄长。” “啊?”阿丑有些惊讶,这点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只认出了自己的父亲,而对棺材里的那具尸体浑然不知,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那座棺材里还贴了密密麻麻的符纸,他原本以为那棺材里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裴祎解释道:“那具尸体的头上有伤,而且后颈处有一块和‘周无赖’一样的胎记,如炼刚刚也说了‘他有一个儿子并没有死’,所以我能想到的可能就是,那具尸体就是林添舒的尸体。” 黄如炼晃着腿,一不小心踢到了阿丑,阿丑却没有反应,跟个死人一样苍白着脸坐在那儿,他此时情绪牢落,根本无暇在意,黄如炼为阿丑拍去灰尘,尴尬一笑,随即问道:“裴姐姐,那这么说来,就是这个林家老二杀了他的老大哥?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裴祎想起林家大公子腰间佩戴的传家玉,觉得思路又断线了,如果真的是出于嫉妒,那么林添舒死后,弟弟林萧泽应该夺去那块玉才是,可现实是,林萧泽不但没有这么做,甚至还用鬼气保存好兄长的尸体,看起来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倒不至于落得自相残杀的地步。 “我也有些不确定。”裴祎不做无厘头的猜测,浪费精力。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又看向阿丑,等着他说点什么。 阿丑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这么多双目光锁定,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跳进裴祎的圈套里来了,本来他还想利用裴祎帮自己完成报仇,却没想到不经意间做了对方的垫脚石。 阿丑摇摇头,道:“有一点,我觉得你没有说对。两个月前,林二找到我,说只要我愿意帮他一个忙,他就可以保我余生衣食无忧,而且我父亲欠他们家的钱也能一笔勾销,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可能这么好心地来帮我。” “可那时候我父亲得了胃心痛,日日呕血,我们家却穷得连米都买不起了。自从林二崽子做了那件事后,人们都不愿意来买我们家的东西,甚至说我们晦气,被缠上了就会死全家。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所以去找了林二。” “他让我去和他父亲赌一场,我说‘不行的,我运气不好’,可是他跟我说,尽管去就是了,他能帮我赢,我看着他十拿九稳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不过那日林家主似乎身体抱恙,是家仆背他出来的,我其实很害怕,我怕如果我输了的话林二会杀了我们父子二人,父亲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我舍不得。” 说着说着,阿丑声音颤抖,像是要哭了一般,他咬咬牙,继续说道:“可奇怪的是,那晚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总之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红眼白脸对着我笑,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时我就看到林家大院着火了,林二却告诉我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林二也没有食言,他给了我不少盘缠,让我滚出清水镇,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问他那我的父亲怎么办,他说他会替我照顾好父亲,以后他才是周烨。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他的用意,他无非就是想用我的名字活下去,也好洗脱罪名,不被人怀疑。” “我那时觉得他奇怪得很,言行举止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我又没有能力搞明白这一切,所以就先假装示弱拿着钱离开了,但其实我从未离开过清水镇。后来我慢慢听说了有关‘周府’的事情,坊间人们都传着什么‘木匠穷小子一夜暴富’,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放心不下我父亲,所以我有半个月的时间都住在了离周府比较近的客栈,为的就是打听一下我父亲过得怎么样,是否安好。” “我故意接近负责出门采购的半夏,一问之后那姑娘说之前在周府的确有见过一位不惑之年的老人,可是这几天就没有再见到了,我那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父亲可能出事了,可是,林二他发现了我根本没有离开清水镇,于是命人深夜纵火烧了我住的那个客栈,我这个人一生不幸,接近我的人都会倒大霉,那天晚上客栈老板救了我和其他几为位旅人,而他却被大火烧死了。” 屋内寂静,落针可闻。 “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些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阿丑想起一事,开口道。 黄如炼这时坐不住了,急着道:“说说说!” “我进林家时,有听到仆人说什么‘疯了吧,居然对大公子下手’,但我也不知道那位大公子到底是个怎么回事,那晚上我有看到他,他站在林家主身边好好的。” “啊?”黄如炼有些无语,这不等于是废话吗,他转向裴祎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呀?” 裴祎垂眸思忖一阵,回想起上次破面从他剑下逃走时,扬言道下次再见到裴祎时一定要教她“挫骨扬灰”这四个字怎么写,让她不得好死!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了一下茶杯,清脆声起了又落,她才缓缓道:“那就教他写字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寒月照故人 皓月当空,繁星熠熠。蝉鸣声声,对与长天。 阿丑坐于檐下,抱着膝头独自叹息。裴祎行于长廊,手携桃花酿,衣襟沾酒香。 裴祎倚于朱柱,望了一眼白辉耀目的圆月,抬手灌了一口酒,悠然叹道:“月是故乡明。” 庭院积水映着一池天间风华,阿丑却无心欣赏此时的潇潇美景,他垂眸,只能看见自己愁容满面,眉头紧锁。他忽然问道:“裴姑娘,你说除却人间,真的有碧落与黄泉吗?” 裴祎轻轻晃荡,感觉桃花酿要喝完了,她有些心疼,觉得得省着点喝才是,她悠悠答道:“当然。” 阿丑不知该喜该忧,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感到愧疚,又道:“我时常觉得自己没用,父母辛苦将我拉扯大,我却连报答他们的能力都没有,还让他们受尽屈辱。”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每一个人心中无法拔除的刺。裴祎太懂得这种背负遗憾龋龋独行的感觉了,有时候遗憾带来的伤害,比一刀一剑来得更猛更烈,纵使经年别去,依旧翻腾不息。她没有说话,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是困于笼中的鸟雀,功名会掩于黄沙,快意会被倦愁消磨,世间美好皆如宝玉般脆弱,轻轻一碰便碎了满地,唯独遗憾不会,它只会像一支飞矢愈扎愈深。 二人之间寂静良久,阿丑沮丧着,试图转移注意力,他虚声叹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裴祎轻轻一笑,道:“的确是。” “裴姑娘。”阿丑试图聊点别的,免得伤心,他忽地问道:“你也是清水镇上的人吗?” “不是。”裴祎抱起手臂,她忽然想起上次小厮也以为她是临尾镇上的人,她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只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异乡人罢了,偏偏总是被人误会。 阿丑有些诧异,好奇地问道:“那姑娘故乡在何处?” 裴祎目光炯炯,透过重重云翳,仿佛能眺见另一边的寸土之地,她答道:“葳城。” 阿丑自然不知道葳城在哪里,甚至是听都没听说过,他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裴祎早已经习惯了,每一个听到葳城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不知此地在何方,该往哪儿去? 裴祎舒了一口气,酒气溢出,星子坠入她的眼眸,散着点点星辉。她迟迟才道:“十里金橘,如火耀目,漫卷坤舆。” 裴祎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笑,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故乡太久了,久到早已经忘记了它的模样,只记得每到三秋之时,她就背着个箩筐,和婢子一起出门摘橘子去。 葳城的橘子是吃了名的好吃,饱满圆大,汁多肉嫩,甜汁入喉,疲惫都随之消散了。 裴祎描述的葳城听起来如同世外桃源般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丑侧耳,却听出了一番难掩的遗憾。他小心地问道:“裴姑娘,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问到这里,二人心里皆中了刺,阿丑头脑简单,随口一问,倒也没有考虑太多。裴祎突然怔住,她不禁犹豫,对于她来说,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她小时候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只要强大了,坐上至高之处,想要什么便唾手可得,便不会感到难过了,可后来她才知道她错了,一个人无论是贫是富,是贵是贱,那些刻骨铭心的遗憾终究不能避去,它就堵在那儿,只有跨过去,留了疤,人才能继续前行。 她眼神涣散,面带忧愁,想起了遥遥往事,良久才道:“我裴祎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年仅十七踏上战场,早已功成名就,我无心求富,无心求贵,世人皆说我如闲散仙人,好生惬意潇洒。可我……” 裴祎莫名端了声,半响过后,她道:“我愧对父母,愧对手足,地火都焚不尽我的罪孽。”说完,她冷然一笑,苍白而空洞。她仰首,舒了一口气,囹圄不见当时月,她不由得百感交集,心事乱了一章。 —— 周无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府上众仆急得团团转,没了家主的命令,他们一时群龙无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平日里受他宠爱的俊男美女纷纷跪于地上,低声啜泣,他气息尚存,这群人却搞得像是哭丧似的,他见着就烦,扯着嗓子吼道:“滚!全部给我滚!” 他喉咙发涩,扯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 众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后一愣,心想怎么回事,家主今儿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宠幸他们!? 周无赖见他们一个个无动于衷,心火愈烈,觉得他们真是蠢死了,跪着都碍眼,他又吼道:“再不滚全都给我死!” 见周无赖火气这么大,还把生死的话撂在嘴边,一众人尖叫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还有人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 见他们都走了,周无赖稍稍缓了一口气,心里觉得这群人真是不识相,非要他以生死相逼才肯退下,平日里真是白养他们了,一个比一个蠢! 室内空荡,落针可闻,他心里舒畅了些。突然想起一事,倏地神情一变,微微蹙眉,顾不得一身伤痛,汲着木屐跑了出去。 他去了南苑,却只能看见南苑繁华褪去,一片狼藉,死的人还是躺在那里,但血都已经干涸了,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散着臭味,他神情恍然,如同置身古陌荒阡般无力,想是没有他的命令仆人也不敢擅自处理,他又转身走去南苑正房,那间原本被他贴满符纸的房间,早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木屑墙块铺了一地。 他早就知道的,可还是忍不住想来到这里再目睹一眼。当初他担心害怕破面渴血会让他丧失理智,做出毁坏自己兄长尸体的事情,于是便在林添舒的棺椁里放了符纸,只要他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破面就无法进入正房。可他却没想到,他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本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却不料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骨,不由得冷笑,他觉得别人一定不知道,那具尸体生前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不仅如此,那人还是被寄予了无限众望的林家大公子,日后是要当一家之主的。 周无赖伤势未愈,站久了有点发晕,他蹲下身双手抱头,尸臭味让他恶心想吐,他想了想,决定命家仆送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他试图叫醒寄生在他体内的花鬼,但此时花鬼却静得反常,一点回应都没有,他有些懊恼,如今这样子,看上去对方的情况并不好。 但往往这种情况,他最知道怎么做。 他叫了个家仆过来,可是他嫌弃对方太矮太瘦了,花鬼肯定吃不饱,于是他对家仆道:“去叫个高大一点,胖一点的过来。” 家仆虽然不知道周无赖要干什么,但是他也不敢多去猜测,拔腿就去找符合周无赖条件的人,果真不久后,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一个肥肥胖胖的家仆,虽然还是矮了点,但周无赖觉得这样够花鬼吃的了,总比之前那个瘦瘦弱弱的好。 他抬起手迅速伸了过去,刷一声响,鲜血四溅,家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神情木然的周无赖,周无赖讥讽一笑,轻轻抬手,把人当做废纸甩了出去! 体内血液翻滚,周无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贪面鬼一点一点在苏醒!在狂躁!在嗜血!他整个人也随之变得兴奋! 不够!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血! 周无赖仰首咆哮,神情癫狂地冲了出去。 —— 绕过影壁,裴祎停在垂花门前,眼前朱门紧闭,台阶上有斑驳血迹,她瞧着觉得像是有人踩了血,抹到台阶到处都是。她抬手推了一下门,没有动静,她透过门缝看到门闩紧扣,于是催动妖术,门闩咔地一声断成两截,她猛然一踢,大门咿呀撞开,正要抬步进入时,突然门梁上节奏有序地滴落鲜红,打在门槛上开出红花朵朵。 裴祎一个瞬影疾入,眨眼间她便踏入庭院,一滴鲜红未染,她回头一看,却见有两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歪歪斜斜地钉在了门簪上,二人死不瞑目,血液未干,看上去像是刚遇害不久。 她目光扫向四周,地上大面积狱火划过的焦痕,血迹斑驳而狰狞,骨灰散若细沙,这和她在林家府邸时看到的如出一辙。而奇怪的是,若大的庭院里除了她不见其余人,她又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两具惨死的尸体,心中猜测或许是周无赖昏迷太久,贪面鬼渴血至极,苏醒之时大开杀戒,将周府上下吃了个遍,饭饱之后又一把火烧掉了那些已经空心的躯体,就像吃完饭擦嘴巴一样草草了事。 裴祎想得入神,身后突然啪嗒一声掉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她回头时正撞见对方翻着白眼看着她,搞得像她才是凶手一样。她见对方颈间血肉模糊,是被贪面鬼一口咬下抽干了血液。 看到这里,裴祎喉间泛上一点恶心。 她仰首寒声道:“怎么?四百年后你反而不敢来见我了?非得搞这种恶心人的把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滑稽 周无赖闻言冷哼一声,嘴里哼着悠悠小曲,他方才一顿“饭饱”,现在觉得精神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忽然一个闪影出现裴祎身后,只想也把她吃掉! 吃掉妖皇,他贪念之破面一定会名垂青史!届时,妖皇宫算什么东西,当他的便所都不配,他要建一座比妖皇宫更宏伟,更气派的宫殿! 裴祎召出沧溯剑横向挥去,电光石火间,破面消失不见,随之病态狂笑,声音扫荡整个庭院,他站在台阶上,伸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露出的花鬼红纹,他感到满意,这种力量,这种速度才配与妖皇一战!他攥起拳头,一拳砸在身旁的圆柱上,柱子拦腰折断,石屑落了一地,他看着裴祎,就像他在修罗关第一次与她见面时那样,眼神里尽是不屑,就连羞辱她都觉得是一件自降身份的事情,可他实在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被踩进泥潭里狠狠蹂|躏的怪小孩,有朝一日居然掀翻了修罗关,手刃了妖皇白旭。 四百年对于长生的神明鬼怪来说,仅是短短一瞬,犹在弹指之间,故人久别重逢,他绝得眼前的这人好像一点都没变,依旧左手执剑,可他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起初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了,他印象中的小妖皇,应该是杀气凛然,无牵无挂,是个死神一般的存在,而今天,她却有了温度,就像茫茫冰原上,照进了一抹破晓的曙光。 什么破玩意!?破面看着只想哈哈大笑! 他讥讽道:“小丫头,人间太暖把你捂热了吗?” 裴祎没有答话,暗暗握紧沧溯,这一幕被破面抓了个正着,他扫了一眼她的左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四百年前修罗关崩坏的那个夜晚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裴祎手持长剑,杀红了眼的模样,他亲眼目睹白旭被对方捅得鲜血狂涌,最后变成面目全非的烂肉,想到这些,他心中恨意翻涌,过往种下的恐惧一散而空,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手里的那把白剑,毕竟他的其他五位兄弟也是败在这把破剑上的! 裴祎悠然道:“春色醉眼,何不同游?” “人类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破面抱起手臂,就像一位长辈在教育自家的野孩子,他啐了一口,道:“人一旦有了牵挂,往上爬就注定会拌脚。人都是一群恶心的牲畜,他们会背叛,会算计,会勾心斗角!” 裴祎一脸满不在意,最龌|龊,最邪恶的修罗关她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见过的,想到这里,她还真得好好“感谢”当初将她送进修罗关的宿臾,否则她还真见识不到人性的复杂与脆弱。 但纵使见过那些不堪,裴祎还是相信人性也有美好的一面。 她想起往事,释然一笑,她第一次来到人间时浑身脏兮兮的,不少路人都把她当做小乞丐,觉得这孩子可怜得很,她走在路上觉得脚步轻飘飘的,明明是晴空万里,人人踏春闲游,有说有笑,她却觉得她眼里的世界是一片灰蒙黯淡。恰逢有奢美华丽的马车驰过,停在一边,一位面容皎洁的女子下车,那会裴祎饿得昏昏沉沉,对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记得对方递给她一袋芝麻糖。 裴祎很久没有吃过糖了,也已经忘记了甜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正事因为失去了太多,痛苦了太久,才会发现原来所有的疼痛早已失去了色彩,她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一路向前的漂泊客,穿过漫漫长夜却始终不得拨云见日,窥见明光。锋利的刀枪不足以让她俯首,厮杀的游戏不足以让她畏惧,可一点点芝麻糖竟烫穿了她,让她在喧闹的人群中忍不住潸然落泪。 破面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指抹掉眼角的血渍,却只会越抹越脏,他道:“脏就是脏,一个人有罪,怎么也赎不清。”他看了一眼裴祎那张白净的脸,道:“就像有些人,表面一尘不染跟个仙儿似的,实则身子早就烂穿了。” 俞安则…… 破面觉得这个名字真可笑,一听就知道取名的人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顺遂。他也算是半个看着这位“俞安则”长大的人,当年她在修罗关,被人摁在潲水桶里,泼屎泼尿的事都经历过,前妖皇白旭还曾把她压在身下宠幸一番,事后又想起她是宿臾的学生,心里觉得恶心,出手把她打得半死。 他觉得这小孩真好玩,就像蜚蠊一样,即使到了又脏又臭的环境都能生存。那时候他和其他花鬼兄弟一起动不动就去欺负这孩子,为的就是等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自我了断退出这场厮杀的游戏,可没想到有一天这女娃娃狗急跳墙,一刀捅死了白旭,屠了黑花斑疮蛇,还囚禁了他的兄弟!他虽然逃过一劫,却如同被放逐远方,不敢踏足冥疆,只能窝在鸟不拉屎的人间。 现在只能说是冤家路窄,二人居然撞上了。 破面揭她的疤,裴祎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她那点本就少得可怜的自尊早就在修罗关被践踏殆尽了,她承认也接受自己的平凡和不堪。 就像阿丑说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句话听起来老套,裴祎却知道它字字沉重,对于一个被捅烂了的人来说,它更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子,要自己动手才能剜去伤疤。 “你在害怕。”破面道:“不然的话,为什么不敢告诉世人你叫‘俞安则’。” 裴祎完全不被对方激怒,她淡然道:“这不重要。”语落,她冷哼一声,似是讥讽,道:“你又何尝不是在害怕,不然为什么要对林家做斩草除根的事呢。” 破面被人说“害怕”,心里十分不爽,他反驳道:“你最好搞清楚,是林家主逼死了他的大儿子,小家伙才把我放出来求我为他兄长报仇的。” 裴祎嗤笑一声,一语道破,道:“你怕被林家抛弃,没人需要你破面,你比谁都害怕。” “林家的崛起我本是头号功臣,当初我帮助林氏三代人,他们那些早已入土的老子个个把我当神仙供着。”破面越说越激动,眼睛发红,他顶着周无赖那张斯文清秀的脸说话,却面容扭曲,狰狞得可怕,他继续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有天突然来了个臭道士说我是鬼祟,之后我就感觉到林家主对我的态度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但我还是不相信,毕竟我帮助了林氏,他们应该对我感恩戴德!臣服在我的脚下!可现实就是,就因为一句话!那个臭道士的一句话!他们就对我避如蛇蝎!林家主还请法师过来把我封在了一个小木盒里,试图让臭法师驱散我!你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吗!” 裴祎眼眸涣散,随之一笑,说起来,她自己就是破面口中的“臭道士”,当初是她将破面拉下欺人的“神坛”,那么今天,也应该由她来亲手了结他才是,有始有终,这才算圆满。 裴祎这么想着。 人嘛,不过就是喜之则爱,厌之则避。 破面以为裴祎在嘲讽自己,他有些可怜地道:“你觉得我恶心?谁不恶心呢……”他睨着裴祎,继续道:“都说虎毒不食子,林家主却因为忌惮自己的儿子对其动手,说白了,就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威胁到他的地位。” “小家伙告诉我他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把传家玉交给了兄长。”破面朝地上淬了一口,就像啐在林家主身上那般解气,他道:“那老头不过是为了摸清那傻小子的心思,没想到他那么蠢,就这么接下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心思全被他老爹看穿了,结果惹来了杀身之祸!” 破面从小就是白旭手下的六花鬼之一,势必一生效忠白旭,不敢多想自己的人生,他虽然无妻无子,却觉得林家主恶心至极,他嫌弃道:“自己的傻儿子也下得去手,真他娘的恶心。” “当年妖皇大薨,我等就该随其陪葬,如今我兄弟被你封印囚禁,独留我一人苟活于世四百余年。”他手里握着双镰,道:“我活着不为自己,只为替妖皇大人报仇雪恨,手刃逆贼!” 语落,他冲向裴祎,他方才饮足了血,实力都上了好几个档次,身手疾速,裴祎抬起沧溯抵挡,刀剑叮当碰撞,锋芒错乱,破面看着裴祎就来气,她怒道:“我讨厌你的目中无人!” 裴祎微微蹙眉,快如流星地挥剑一斩,一手将破面打了出去,破面虽然抬起双廉挡住了那一击,但他还是觉得十分吃力,双手被裴祎的剑震得发麻。 他暗暗活动了一下手腕,苦笑一声,他杀了百余人,还是无法改变实力悬殊的事实。 裴祎的剑法快而准,让破面摸不着头脑,只能处于被动状态,丝毫没有进攻的机会,他现在只能挡一招是一招,可裴祎似是掐准了他这一点,剑身一转,挥剑而过,送了他两道伤口。 他甩出双廉卷向裴祎,裴祎轻身一跃,落地时踩点一脚踩中镰面,她的速度快得可怕,破面仅能看到白影一闪而过,宛若雷光,再见时裴祎已经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肩膀。 那双廉和花鬼扇一样极具灵性,不消片刻又杀了回来,裴祎听到了破风之声,松开剑柄,甩手抛出花鬼扇! 红刃打碎了一地的冷光,火花迸溅,花鬼扇纵使被双刃夹击也毫不示弱,反而越杀越凶,越杀越猛,逼得双镰锋芒尽失。花鬼扇如同渴血的狼匹,疯了似地砍去,原本尚存一气的双镰被红刃拦腰斩断,咣当落地犹如废铁。 裴祎眼眸一转,余光扫了一眼地面那堆事物,她又看了一眼口吐鲜血,面色苍白的破面,他现在虽然借着周无赖的身体,可周无赖的意识早就被他占去,现在,眼前这个“周无赖”不同于之前的半人半鬼,他现在是完完全全的破面。 她抬手将剑拔出,破面吃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剑身擦着他血肉,但他仅是眉头一皱,咬紧牙关。 裴祎的剑挂着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她笑了一下,带着些许得意,冷声道:“胜负已分,我赢了。” 破面睨着眸子看着她,神色虚弱地冷笑一声,受了这几剑,他万已经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他身上的花鬼纹愈发猩红。 裴祎在降服他! “不!不!!!”破面脸色骤变,如同疯子一般扯着嗓子乱叫!他感觉他的身体在肢解! 他想逃!他不想就此被擒住! 他要逃!他还没为白旭报仇! 可是来不及了,他刚刚冲出几步,就被无形的冰罩活活弹了回去,额头撞得红肿,他倒在地上,看着花鬼扇悬浮在他的头上方,扇面红得诡异,仿佛在为他的到来而感到兴奋! 破面看着周无赖身体发散而出的黑气通通吸向花鬼扇,他感觉自己愈发透明虚弱,意识就像溢出水一样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他不甘心!面朝苍穹撕心裂肺地咆哮一声,那些仇那些怨堵在他的胸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周无赖身上的花鬼纹褪去,回归本我。他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神色依旧木讷。他仰首看着隐隐散着黑气的花鬼扇,不由得苦笑一声,方才他的意识虽然被破面锁住,但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周无赖无动于衷,看着裴祎收回花鬼扇,至于破面今后如何,他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啐了一口血沫,喉间的腥味淡了点。他明明受了伤,却欣然一笑,心里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他觉得今天的一切是自己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就算流尽了血,也洗刷不掉他的一身罪孽。 林添舒从小就被别人盯紧,被别人寄予厚望,他不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是林家大公子,得顺着父亲指的方向一路走到黑,和兄长不同,林萧泽的母亲当年生他时难产而死,父亲似乎对他有所顾忌,所以“周无赖”从小就不被重视,他好玩,夫子也不过训他两句罢了,他不学无术,也没有这么多人围着,没人管他,在意他,父亲又常年在外,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见大哥,似乎根本不记得有他这个孩子。 他也曾嫉妒过大哥,可是无论如何,大哥始终都是他最爱的亲人,他不舍得大哥就这么死去,他觉得以大哥的才华定能年纪轻轻大展风华,可遗憾的是,大哥死了,所有的幻想一夜之间破碎,散了一地,卷入风尘,沾了泥巴。 姣好事物,也得有人来观赏,才算是美满。 周无赖捂着发痛的胸口。他原本想替大哥报仇后就拿着钱离开清水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了却残生,可他不甘心,他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凭什么去受这个苦。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从他放出破面的那一刻,早已没了回头路。 “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周无赖仰天苦笑,他缓缓站起身子,面向裴祎,话却是对破面说的,他道:“你就是喝人血的鬼祟,一直都是!” 贪面鬼的魂体被封印在花鬼扇中,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找了块地盘腿坐下,眼睛望着这片黑色的茫茫大海发着呆,他不仅感叹原来花鬼扇内部的世界是这样子的,和修罗关也没什么两样,就连月亮都是红色的,看不到星星,只有大片的云朵在天上飘着,这样一看,倒像是一处为他们几个量身定做的监狱。 花鬼们见有新兄弟来了又喜又悲的,其他几个人跑到后面小声嘀咕,商讨大事。 “这位兄弟怎么回事啊,哈?一进来就脸色这么臭,一副像我们欠了他的样子!” “呸!有谁进来的时候是开心的,你当初进来的时候还哭了七天七夜呢!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脸色难看了!哦,不,我忽略了你只有一只眼睛!” “你说什么!?” 二人差点打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大眼瞪小眼了,兄弟们都来齐了,这个顺序是不是该改一下了啊?” 其他四只花鬼闻言皆是一阵欢呼,有提议按被降伏时间先后排位,有提议按身高来排位,也有提议按体重来排位,按花鬼纹自身颜色的深浅来排位,按实力来排…… 他们甚至还打了一架,总之被落在另一边的贪面鬼最可怜,吃了个大亏,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为花鬼中的“老六”!他心情不好,也不在乎这个,于是只是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接受了这份被踩烂的命运。 “老六怎么了这是?” “哎呀哎呀,就是刚进来心情不好啦!谁不是呢!” “对啊,我也觉得是!过几天习惯了就好啦,不是还有我们这几个兄弟嘛!不像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我一人。” “得了吧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第一只被降伏的花鬼似的!!” “那你这个第二位来的有好到了哪去啊!起码我比你先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呢!” 贪面鬼眉头紧蹙,神色伤感,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躲到一处偷偷抹眼泪,林二这么说他,他明明应该生气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他又被抛弃了。 周无赖突然冲了出去,裴祎以为他要逃走,抬脚跟上,待裴祎追到门口时,却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小伙子怎么回事啊?流了这么多血。” “他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嘞,我方才看到有马车朝他这边驶来,我还叫他先别过去,可是他就是不听劝啊,一直往前冲,然后就被撞成这样了!” “话说是谁把他撞成这样的啊!” “不知道啊,那辆马车撞了人之后还一直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呢!” “哎呀,这不是周府的周烨公子吗!” “你认得?” “长得挺俊气的,听说他还没娶妻生子呢,前几天还见他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样子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 裴祎闻言后钻入人群,却周无赖躺在地上,身后那片血滩向四周扩大蔓延,他双眼直直地瞪着天空,此时正直黄昏,一抹残阳映入瞳孔,他整个人神色可怖,却又是如此苍白无力。 四处寻找裴祎的黄如炼侧身挤入,他跑上前扯了扯她的白衣袖子。裴祎被黄如炼带到一边,着急地道:“姐姐……阿丑哥出事了。” 黄如炼低着头说明事情经过,他心里愧疚,不敢看着裴祎,道:“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饭也不吃,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突然说什么‘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然后他就走出去了,我原本担心他还想跟他一起去的,可是他说他只是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一会就会回来,而刚刚崔府的家仆在江边发现了阿丑哥。家仆说阿丑哥已经死了……” 裴祎没有说话,昨天还跟她说要向前看的人,今天就这么走了。 她有点难过。 她站在远离喧闹的一角,冷风肆意拍打着她,良久过后,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周无赖,他还是那般绝望空洞,她忽然想到,或许阿丑被欺负的时候,失去亲人的时候,选择结束生命的时候,也是这般痛苦,乃至更甚。 她嘴角微扬,喉间发苦。 真是滑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不求功名,不为富贵 裴祎被覆在阴影之下,对方身材健硕,死死擒住她的双手,微光被尽数抽去,她犹如一张揉皱了的废纸,被丢进了万丈深渊。 她很痛,忍不住啜泣哽咽。可对方只顾着发泄自己, 用身子把她捅烂,把她当做自己的玩物,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裴祎泪眼朦胧,头痛发胀,看不清对方是宿臾还是白旭。 视线忽地颠倒,她垂首看见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就像是被仇恨夺去理智的疯子,看着四周尸体高叠,一片颓败,她病态地冷笑起来,可嘴角却毫无温度,反而是被热泪打湿,挤出一点苦味。指间温热的血还未冷透,她握紧手中的沧溯,看着从皇座上狼狈跌落下来的白旭,白旭看着她,眼神里填满了恐惧,裴祎太熟悉这种表情了,她在修罗关待了整整一百一十二年,这种将死之人脸上才会有的表情,她是何等“荣幸”,日日目睹。她步步逼近,白旭屁|股贴着地,双手并用,慌乱地朝后退去,可即使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他被捅死的结局。 裴祎抓紧沧溯,一剑刺入,脚下的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响,眉头紧锁。她高兴了,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来,她在修罗关忍气吞声这么久,日日忍受践踏,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杀了这位暴君!可她还并不尽兴,生生将白旭捅得血肉模糊,热血狂流。 修罗关内伤残的鬼仆见状疯癫乱叫,势如哭丧,黑花斑疮蛇才被裴祎拔去毒牙,瘫在地上扭曲着蛇身吐着信子,蛇目微睁,看着这个小家伙踩进血泊,举起被染红的白剑,完成她在修罗关的最后一场厮杀游戏。 万鬼咆哮,声音凄厉,修罗关在崩溃,裴祎却听不见。脚下的人早已没了气息,眼睛却还瞪着裴祎,她看着白旭这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痛快不已,她身子微颤,险些拿不稳剑,泪水不争气地打在白旭的尸体上,她抬起手臂一抹,血迹蹭了一脸,泪渍皆被染成诡异的红。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一百多年来忍受的耻辱,在心里轰然决堤,冲击着她的每一处神经,她松开了手中的沧溯,剑身哐当一声落下。 剑身与地面碰撞,如钢针般扎在她的心上,伤得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恍惚间又看到了自己父亲。 俞昏神情怒然,手一挥,鞭子落下,听着渗人。 “你为什么不逃开!?” 鞭子打在裴祎身上,裴祎痛得泪流满面,她后背一片湿粘,嘴唇泛白,父亲的话如撞击古钟的回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不可消散。 你为什么不逃开!?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咬着牙低声哽咽,不是她不想逃,是她逃不了。她的心像被人攥进手里用力摔在地上,烂作残泥,又脏又臭。 裴祎忽地一颤,猛然挣开眼。四下漆黑,她刚刚做了梦,脑袋还有些昏沉,不过她也庆幸这是一场梦,她在黑暗中偷偷舒了一口气。 崔堇然的手指悬在她的额前,方才他抬指替裴祎抹去细汗,指间还带着点潮湿。 裴祎听见窸窣微声,虽然她看不见,但感觉到应该是崔堇然醒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把对方吵醒了,一时有些愧疚。 崔堇然起身点了油灯,暖光洋洋洒下,裴祎双目被火光刺得不舒服,抬起手臂遮去了些。崔堇然回来,曲腿坐在她面前笑着道:“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去煮碗面吃。” 裴祎没有说话,崔堇然就当她是默认了,裴祎现在也只能接下崔堇然的话来掩饰自己,见崔堇然汲着木屐出门走远后,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抬手贴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尽是一片湿淋淋的汗。 窗外树影婆娑,夜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良久之后,崔堇然端着碗面推门而入,香气随之灌入,裴祎脸色渐渐回暖,她抱着膝盖,忍不住吸气闻了闻。 嗯,还挺香。 裴祎这么想着,她晚上只吃了几口菜,这下子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崔堇然抬脚勾来案几,将面小心放下,递了筷子和调羹给她,裴祎有些迟钝,缓缓接过。崔堇然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有些期待地道:“你尝尝。” 裴祎瞧了一眼,面汤上没有撒香菜,正合她意,在神界,葳城的橘子和牛肉面是出了名的好吃,都说在牛肉面上撒一把香菜那才是整碗面的灵魂所在,可是裴祎从小不喜欢香菜那股呛味,所以不论是在神界还是凡间,吃牛肉面她从来不放香菜这种东西。 她先尝了一口汤,不由得怔住,抬眸看着崔堇然,问道:“你放了醋?” 见对方神情惊讶,崔堇然想着葳城人不都吃牛肉面爱往里面放多一勺醋吗?他有些疑惑地道:“不喜欢吗?” 裴祎吃了面,又尝了牛肉,嘴巴鼓鼓的,一边嚼一边摇摇头,她想起了葳城,道:“我家里就是这么吃的。”她吃得香,人有劲心也不慌了,她把食物咽了下去,问道:“你是神界哪里人?” 崔堇然抬起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她,见裴祎喜欢自己煮的面,一时心里暗喜,他像是被丢进了蜜罐里,整个人甜乎乎的,有些失神地道:“睿都。” “睿都啊……”裴祎想了想,又饮了一口汤,热流顺着她的喉咙滑进她的胃里,她一时舒服得飘飘欲仙,继续道:“睿都皇城,那里住的可都是贵族呢。” 裴祎想起当年和母亲原本生活在葳城,后来他父亲俞昏斩杀白旭手下武将有功,他们一家受神君赏赐,这才搬进了睿都。人是进了贵族的大门,可她们母女二人也是被弄得够呛,神界的贵族们大多数有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贵族子弟即使游手好闲吃老本吃了一辈子,看似碌碌无为,但只要根没有变,家宅没有倒,那人即使再无用,也终究是贵人命,而裴祎和她母亲不同,她出生在葳城,母亲是绣娘,在别人眼里就是低人一等,刚去睿都的时候免不了被人看轻,受人欺负。 “表面罢了。”崔堇然嗤笑一声,似是讥讽,他道:“有贵族的命,也得有一直富贵下去本事。” 裴祎身子暖了许多,脸颊微微泛红。崔堇然的话的确没错,在睿都,一个家族的覆灭往往不是因为明争暗斗,而是因为家业被后代子孙吃垮,不过这种情况仅是少数,其实那些贵族们抓下一代抓得紧,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想起黄如炼称呼他为神司,开口道:“想必你书也念得不错,听说能当上神界的九大神司,可不能是只会打架的武夫子,必须文武双全的。” 裴祎太久没有回到神界了,也不知道神界如今是怎样的光景,虽然黄如炼他也是神司,不过他家里父母管他管得严,他每次都是哭着回家笑着回来的,一旦离开了那个讨人厌的笼子,他提都不想多提一下。 崔堇然心不在焉,说道:“勉强看得过去。” 裴祎一听就知道对方在谦虚,忍不住嗤笑一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面吃糊涂了,忍不住话多起来,她道:“我读书不行。” 崔堇然微微一笑,侧耳倾听,裴祎回忆着遥远的事情,继续道:“我小时候读书的时候,第一次我考了倒数十二名,我那时候都快羞死了,教我的那位老师还在课堂上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我那时候被他这么一说可生气了,就想我要发愤图强,让老师刮目相看,我努力了半年,最后考了个倒数第一。” 说到这里,裴祎笑起来,时隔多年,她还记得她那会哭得眼睛都肿了,隔天去穆学宫的时候窗友们还以为她得罪了谁被打了一顿,那时的确是伤心欲绝,她甚至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学东西总是比别人慢一拍,然而现在她谈起往事,反而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又傻又可爱。 没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 她又道:“我读书的时候,有位窗友一直位列榜首,我那时候看着可羡慕了,心里暗暗立志一定要超过他,我连着三年每天天还未亮就起来背书,他可能不知道,我在背后偷偷追赶着他。” 裴祎肚子有些涨了,打了个嗝,崔堇然看着她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微微笑着,明知故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最高只考到了第二名。”裴祎难免有些遗憾,觉得自己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赶上了。 可是后来, 她没有机会追赶崔堇然了。 “你已经是榜首了。”崔堇然道。 因为你心里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把你放在心尖上,甚至是放在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 崔堇然苦笑,想起自己当年就这么失去了俞安则,心里不是滋味,遗恨尤多。 裴祎觉得崔堇然在安慰自己,她也没有多问,二人又聊了些家常话,便熄了灯,躺下了。崔堇然想起裴祎和他睡在地上,他的声音穿透黑暗,飘到裴祎耳畔,问道:“你会不会冷?” 裴祎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她刚刚吃饱,全身暖乎乎的,又怎么会冷,可惜她回答得慢了一点,崔堇然下手为强,掀起被子盖过来,将裴祎连同她的被子裹进自己这边,裴祎一愣,崔堇然倒是心虚得很,了了事便不出声,假装睡着了,不给裴祎逃走的机会。 崔堇然身上的皂荚香萦绕着她,裴祎鼻子凑上去偷偷闻了闻,香味灌进了她的鼻腔,她一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却又止不住这份贪婪。不同于那些呛人的俗味,她喜欢这个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仿佛要跋山涉水才能牢牢将其攥在掌心。 它太缥缈了,一时让裴祎醉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裴祎听到了崔堇然微弱的呼吸声,对方似是睡着了,她借着耳边的声音,偷偷抬指,在黑暗中沾到了崔堇然的一点气息。崔堇然的鼻息温热,扑在她的骨节上又麻又痒,宛若蛰虫始振,暖意亲吻着她。 裴祎手指不小心颤了一下,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崔堇然的鼻尖,崔堇然迷迷糊糊得睁开眼,语调微抬,疑惑得“嗯”了一声。 “崔堇然。”裴祎唤道,语气中有种踟蹰的意味,她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崔堇然那边沉默了,月光放肆地透窗而来,裴祎看到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地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尴尬,兴许对方会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吧,她转口问道:“你认识……俞安则吗?” 念起自己早已封尘的名字,裴祎觉得既陌生,又别扭,她把脑袋窝进被子里,心如擂鼓,有点害怕听到崔堇然的答案,她自己也知道如今“俞安则”这三个字在神界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少人提到她都觉得晦气,虽然说她当年是被冤枉,才扣上了“勾|引”和“污蔑”的罪名,但屎盆子扣了就是扣了,别人听着也只会信以为真,没有人会质疑堂堂司律的判决,更没有人会来替“俞安则”昭雪。 “认识。”崔堇然声音平静,将裴祎心里不安尽数抚平,他笑了一下,道:“是位既聪明又勇敢的姑娘。” 裴祎有些惊讶,她原以为提起“俞安则”,崔堇然可能会避而不谈或者是嫌弃地细数她的罪名,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难得被别人夸,裴祎心情大好,又不免敏感起来,她眼里的眸光缓缓散去,弱声问道:“可是当年俞安则犯下的那些罪……你不觉得……” 裴祎支支吾吾,根本说不下去,也说不完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因为那些罪名自己当年受了天雷之刑,神骨断裂,为了苟活成为堕神,她是被踩到了泥里,受尽万人唾骂,但她从来没有向这些罪名屈服过! 崔堇然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有些生气,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嘴边发苦,温声道:“我只相信俞安则,我希望她能相信自己,不被过往束缚。” 五百年前,崔堇然就怀疑宿臾对俞安则的感情不止是师生这么简单,特别是他偷偷藏着俞安则留在军营的那次,俞安则攻破戮月关命悬一线时,没想到宿臾这人居然出现在那儿。 —— 崔堇然拖着伤踉踉跄跄地走进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很窄,只能容二人走入。 忽然有一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崔堇然有些惊讶,他定睛一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宿臾,他抱着俞安则。虽然不知道宿臾为何在此,但他此时还是把礼仪做足了,向他微微颔首,道:“宿夫子。” 宿臾脸色冷得可怕,仿佛随时要杀死崔堇然那般,冷寒声道:“崔堇然?”他冷哼一声,像是蔑视,道:“元付捡来的野孩子,胆子倒是大得很,居然敢把安则藏在军队。” 崔堇然一怔,宿臾继续道:“安则是我的学生,劝你心思放干净点。” 崔堇然听着这话觉得醋得很,他跟宿臾较劲起来,反讽道:“学生?谁都知道俞安则根本不唤你作‘夫子’。” “你嫌命长吗?”宿臾冷笑,气得怒火中烧,心里却实实地被崔堇然的话刺痛了。当初是他让俞安则不要唤他夫子,后来俞安则习惯了,也长大了,就真的没有再唤过他,但在宿臾心里,俞安则就是他的学生,是他花尽心思栽培的苗子。 俞安则深受重伤,宿臾不能带她离开,他此时只能让崔堇然帮自己做这件事,所以他得沉住心里的火,先把旧账放一边。他道:“她还活着,你带她离开,还有,我出现在这里的事不可与任何人说,否则我拔了你的舌头。” 崔堇然顿了顿,踉踉跄跄走过去伸出双手,宿臾看了一眼怀里昏去的俞安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此时她的脸苍白得下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尚在流血。 宿臾眸光微颤,心有万般不舍,有种小时候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拱手让人那般锥心难受,他留恋地看了一眼熟睡的俞安则,最终还是把她交给了崔堇然。 崔堇然感觉伤口又被扯开了些,他痛得微微弓着身子,皱紧眉头,接手时却看见宿臾袖子滑下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他心中一震,敏感地想起俞安则告诉过他,那位神秘的黑衣人曾用手臂为她挡下一击! 他脸色苍白更甚,抬头诧异地看着宿臾。 宿臾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冷笑一声,压制心中翻腾的情绪,道:“崔堇然,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崔堇然怀疑宿臾就是那位黑衣人! 虽然他没有足够的证据。 崔堇然无暇刨根问底,现在他应该先带俞安则回去处理伤口,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心情复杂,他刚走两步,越想越气,忍不住驻足,微微侧首,对宿臾道:“宿先生,您既然觉得您是安则的老师,那么为人师表,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才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抱着俞安则踉踉跄跄地走回去,宿臾不语,被这小毛孩气得身子微颤,眼睛漫上血丝,他攥起拳头,重重砸在墙上! 他的手被擦破了皮,却仍旧不能泄愤! —— 想到这些,崔堇然苦笑一声,裴祎微微怔住,她听到崔堇然的声音,尽是一片落寞与苦涩,随之她也莫名笑了,鼻子微酸。 果不其然,她其实是认识崔堇然的。 可惜岁月漫漫,她早就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陪伴着她,把她当做宝贝小心翼翼地藏进自己的心里,为她销声匿迹蛰伏三百年,只想有朝一日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将她寻觅。 崔堇然在日升月落的轮回里打磨自己,不求功名,不为富贵,只要有一刻她的目光是属于自己的,那就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撕裂 裴祎和黄如炼一起回到冥疆,二人一前一后刚走进冥神府,黄如炼就被生生淹没在了卷轴堆里,他明明只离开了两三天,可公务堆积如山,都高过他本人了。桌前站着三位冥使垂首不语,他们把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卷轴挑出来,就等着黄如炼回来定夺。黄如炼看着冥使们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就发闷,在他眼里,这一个两个笨得跟木头似的,净会给他增加负担!他抬脚,踢倒了高高堆砌的卷轴,卷轴四大八开,胡乱滚了一地,挤得脚边到处都是,冥使们吓得脸色突变,他们看着地上这般狼藉不免痛心,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黄如炼没回来之前,卷轴多到桌子根本放不下,掉在地上犹如蛭虫覆地。 “呸!”黄如炼泄愤般朝脚边的卷轴啐了一口,冷声道:“烦死了。” 裴祎弯腰一一将卷轴拾起,重新放好,冥使看着心存感激,恨不得事后跑到妖皇宫给她磕三个响头,如今黄如炼在气头上,他们一个两个只能僵在原地,哪里敢动啊! 裴祎回步时不小心踩到了脚边一字排开的卷轴,卷面被沾上了灰扑扑的脚印,她拿起卷轴用手拍去灰尘,目光无意间扫过,看到了卷轴上面大致写的是一位叫卓瑶的女子含冤而死云云。她目光一转,看了一眼盘坐在太师椅上冲冥使左右抱怨的黄如炼,双手将卷轴理好,这些卷轴都是黄如炼待批的,她不应该多看。 裴祎手脚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卷轴理得整整齐齐。黄如炼手中有诸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处理,忙得几乎屁|股离不开椅子,为了不打扰他,裴祎事毕后作别黄如炼,转身离开冥神府,她担心自己待在那里,黄如炼心猿意马,动不动就想拉着她出去玩,根本无心处理手头的要紧事。 转眼要入夏了,冥疆这边热了许多,空气蒙上燥意,裴祎走在路上,被烈日晒得不舒服,她才出来一会,现在回宫的心都有了。街上车马阗拥,蹄声急急,踏得裴祎心生烦闷,她站在酒楼檐下,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酒香,霎时被勾去了魂儿,想了想觉得这会也到了午饭时间,她妥协了,鬼使神差地就转身入了楼里,先填饱肚子再说。 裴祎喜欢吃鱼,看到食单上有清蒸鲈鱼,于是就只点了这一道菜,反正她就自己一人,点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难免心疼。 她循窗抬眼望去,目光落在了远处高低起伏的山脉上,穿过缭绕升起的烟气,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座佛寺,立与层峦叠嶂之中,高大挺拔的山体犹如一只巨大的手,将寺院稳稳地托于掌心。 裴祎突然想起黄如炼与她说过的昶明寺。 小厮上了菜后,便速速退下去到别处去忙活了。裴祎喝了一口冰镇梅子酒,酸酒入喉,驱散了她的全身躁意,她迫不及待地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雪白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一时满足得频频点头,飘飘欲仙。 这里的清真鲈鱼固然好吃,可与崔堇然做的比起来,不免稍稍欠佳。 裴祎忽地一愣,她如今身在冥疆,崔堇然也应该回去了他的神界,他两一个天一个地的,想他作甚! 饭饱酒足之后,裴祎登山去了昶明寺,门上那金字黑底,遒劲有力的牌匾,还是白旭在任妖皇时的亲自御笔。白旭仙逝后,皇都内莫名掀起了偷盗热,不少人想偷走这块前妖皇留下的遗作,借此大发一把横财,不过后来黄如炼下令禁止,明法惩处,这件事才就此平息下去。 寺内檀香扑鼻,烟雾缭绕,裴祎抬眼环视一圈,发现寺院规模不算大,此时正值正午,天气闷热,前来拜佛的香客散了些,眼下寺院难得冷清一阵。 裴祎没有烧香拜佛的习惯,小时候和母亲在葳城时拜过一些神界传说中的神明,后来去到睿都之后,那里的人儿自诩自己生来本是神明,何必对其他神明跪地行礼,因此在整个睿都是找不到任何寺庙的,那些寺院道观仅在偏僻的犄角旮旯存在。但其实身为神明,也并非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因此每月逢初一或者十五,葳城的寺院道观总是人山人海,挤满了从其他地方前来朝拜的人。 裴祎漫无目的地观望一阵,她此行前来无心拜佛,恰逢遇到了净空住持,住持合手行礼,笑道:“阿弥陀佛,见过妖皇大人。” 她闻言也学着对方颔首合掌,“净空师傅。” 净空身后冒出个小脑袋,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见到裴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一言不发,净空心里觉得尴尬,只好讪笑,开口道:“这位是小徒提安。” 裴祎瞧了那孩子一眼,她印象中他们二人是见过面的,十年前的黄如炼举办的百客宴上,净空师傅带着提安来参加,致使那一年宴会多出一人,变成了一百零一人,不过黄如炼向来敬重净空师傅,便也没去介意这件事情。 净空师傅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站久了就腿脚不舒服,提安见状,从身后搀扶着净空,小声道:“师傅,您先回屋休息吧。” 净空皱着眉摇摇头,妖皇难得来此,怎么说也得好好招待一番,裴祎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扶着他进了正堂,净空心里过意不去,也暗暗为自己衰老的身体而发愁,他从抽屉里掏出上好的碧螺春,提安见状有些不满地在净空耳边嘀咕道:“师傅,你好好留着,给她喝作甚?” 提安声音清亮,根本压不下嗓子,他这一说,一旁坐着的裴祎听得一清二楚,裴祎用手指轻轻抚了桌子上的虎皮兰,指腹被叶子上的水珠化得湿润。 净空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裴祎,见对方神色淡然,心想应该没听到他们这边说什么,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提安,冷声呵斥道:“不许无礼。” 提安脸色一沉,想起前几次黄如炼来的时候把他们这儿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的,他就心里颇为不悦,本来以为黄如炼三番两次都没有说服不语,这下子也该心灰意冷,知难而退了,谁知他居然请来了救兵。净空师傅五岁时便入昶明寺,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守着昶明寺守了七百余年,就连裴祎和黄如炼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净空师傅一生勤俭节约,平日里粗茶淡饭,今天拿出来的碧春螺,还是十年前百客宴上黄如炼赏赐给他的,他舍不得喝,今日恰有贵客光临寒舍,他也只好拿出这点贵重东西借花献佛了。 热水沏下,不消片刻,白瓷茶碗里汤色清绿,香气沁人,白烟翻滚,乍一看犹如雾中窥月,荡涤烦闷。 裴祎不忘此行的目的,他见净空抿了一口热茶后,自己也喝了些,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师傅,前几日我听冥主说昶明寺有位叫不语的女人迟迟不肯入轮回,可否让晚辈见上一面?” 净空稍顿,他其实心里清楚妖皇此次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只不过他有些为难,毕竟之前黄如炼为此来过昶明寺好几次,上一次来本想着强行命人拖走不语,不料抓人的冥使反而被不语划破了脸,个个疼得咿呀鬼叫,黄如炼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不语指着鼻子大骂一顿,毫无还口之力。 提安闻言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怕被抓破脸就自己去啊。”语落,提安下巴微抬,指向窗外。净空被他这嘴欠的徒儿气得不轻,茶都喝得不安生,活活被呛得喉咙发涩发疼。 净空正想着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忽地有一位小和尚喘着气跑进来,他方才被人泼了汤水,衣襟湿了一片,挂着点点油花,他稍稍喘匀了气,才道:“师傅……不语又把饭菜倒掉了!” 三人行于山间小径,玉兰幽幽,如锦绣铺地,浩浩开满山路,溪流撞击乱石,耳边水声潺潺,花自飘零,随流水乘势而去。 曲径通禅房,提安摆着臭脸开了锁,原本跪在地上发愣的不语听到声音后一个激灵,房门打开,暖光洋洋洒洒地奔腾而入,三人逆着光,不语感到眼睛刺痛,像只小动物一样发癫乱叫,语不成句,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室内陈设简单,裴祎见汤水米饭,陶瓷碎片溅了一地,不由得凝起目光,视线落在那位蓬头垢面,神色呆滞的女人身上。不语见今天来了新客,情绪激动地爬过来,她手脚麻利,一把推开了净空和提安,直冲裴祎而去。 裴祎垂首茫然地看着她,不语傻傻笑起来,晃着裴祎的衣裙,似乎是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净空见状吓了一跳,提安见自己的师傅拉着不语,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愣在一边袖手旁观,只好伸手帮忙,感觉到有人将自己往后拉,试图将她和裴祎分开,不语挥着双手乱舞,面色狰狞。 不语被二人拉着往后拖,她看着裴祎离她越来越远,她像个小孩子般闹起脾气,手伸到地面乱抓一通,却什么也抓不住。 裴祎开口道:“师傅,算了吧。” 净空有些担忧,他看了一眼不语那双脏兮兮的手,让提安打了盆水来给不语洗干净,提安本来就因为裴祎的到来而心中不悦,这时还被师傅使唤着给不语净手,他心里怒气更甚,踱着大步气冲冲地走出去,乒铃乓啷地弄出了不小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气了似的。 净空叹了口气,道:“妖皇大人有所不知,不语疯疯癫癫几百年,当初我们看她一个女人四处游荡怪可怜的,所以把她带回了昶明寺里,可她动不动就乱吼乱叫,吓跑了不少前来朝拜的香客,我等别无他法,只好把她带到这里。” 裴祎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其实她也能理解住持等人的做法,而且这应该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既不影响香客前来祈愿,又能收留不语。 裴祎想着别的事情,不觉地问道:“师傅,她为什么迟迟不肯进入轮回?” 净空敛目舒了一口气,淡然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 窗外有玉兰簌簌落下的声音,室内安静,落针可闻,裴祎不明就里,微微侧首看了一眼神态悠闲的净空师傅,净空合掌而立,并不多言,裴祎正想要问什么,这时提安回来,将水盆撂在地上,憋着一肚子气,快如流星地走出去,脸上就像写着——“老子不干了”! 净空无奈,欲要弯腰将那一盆水提过来,裴祎起身阻止了他,净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裴祎不好意思劳烦对方,她道:“师傅,您先去休息吧。” “好吧。”净空看了一眼眼巴巴看着裴祎的不语,语重心长地道:“妖皇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裴祎点头,目送净空师傅离开,提安抱着手倚在玉兰树下,此时他心里燃着一团火,看什么都不顺眼,花香倒是闻不到,鼻腔里只有不语身上的臭酸味,他前来搀扶着净空,侧首地对裴祎翻了个白眼。 果然,才站了一会儿,净空师傅便觉得腿脚酸痛了,他抬袖拭去鬓角的细汗,提安这人虽然嘴巴毒,但净空对他恩重如山,他心里感恩师傅,自然是处处都为师傅着想的。 他担心地道:“师傅,是不是腿又疼了?” 净空却摇摇头,提安知道师傅只是怕他担心所以不说,他扶稳净空,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开口冷声道:“师傅,您理那人作甚,她想见那疯女人,就让她自己去好了?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上次黄如炼那家伙来了都没用,她爱没事找事那就由她去好了……” 提安在发泄,滔滔如水说个不停,净空眉毛紧蹙,呵斥道:“提安!” 提安一愣,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这般生气,净空被提安气得仿佛有气上不来,忍不住掩嘴咳嗽,提安见状急了,心里愧疚不已,识相地闭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气人的话,他顺着净空的背,待净空稍稍喘匀了气后,他只道:“阿弥陀佛,一切皆是因果。” 裴祎蹲在不语面前替她净手,不语难得乖乖地坐在地上不动,就这么盯着裴祎,裴祎拨着水,待把对方指缝的泥垢冲干净后,拿出自己的帕子帮不语拭手,裴祎猛然发现不语的指腹长着茧子,一时不禁疑惑,按理来说不语待在这里,受人照顾,应该什么都不用做才是。 不语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她傻愣愣一笑,对裴祎手舞足蹈起来,裴祎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语有点着急,划了划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杂碎的声音。裴祎觉得有点头疼,心里猜测不语该不会太久没与人说话,丧失了交流能力吧…… “刺绣?”裴祎看着这动作像极了穿针引线,于是脱口猜道。 不语兴奋地点点头,对着裴祎鼓掌,又做出玩拨浪鼓的手势,裴祎看不懂她的“语言”,觉得此时棘手无比。 然而不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见到裴祎她欣喜若狂,一个劲地比划来比划去。裴祎愣在那边,目光追随着她在室内又跑又跳的像个傻小孩,不一会儿,不语也觉得没劲了,有些失落地回到裴祎身边,她看到裴祎腰间佩戴的白玉吊坠,眼睛泛起眸光,抬指轻轻撩拨了一下垂地的红穗。裴祎瞧她对这小玩意感兴趣,便抬手摘了下来递给她。 不语摩挲着白玉,裴祎轻轻一笑,这白玉吊坠其实是几十年前她和黄如炼去古玩小镇淘回来的,那时身边的妖仆眼儿尖,在裴祎耳边低声说这玩意是次货,不过裴祎在茫茫玉石中只看中了这块白玉,其它青的红的一个都入不了她的眼,那时候她也没有想那么多,反正图个开心也好,于是她便砸重金买下了,这件事传遍了冥疆古玩界,待后来那商贩得知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妖皇大人,想提着真货上门谢罪,却不料这位妖皇踪影难觅,缘分尽了,便再也见不到了。 不语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拿起床边的木棍往床底一勾,裴祎见着她的这番奇怪的举动微微挑眉,片刻过后,不语从床底取出一个小竹篮,她抱着竹篮兴冲冲地跑过来盘腿坐下,举止神秘就像要与好朋友分享东西一般,她视若珍宝地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方块麻布,篮子里的布料针线随之映入眼帘。她埋头从篮子里翻出白色针线,眯着眼睛穿了好一阵细线就是穿不过针孔,裴祎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针和线,穿好后又递还给她,裴祎稍稍一愣,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是葳城出了名的绣娘,可是事隔经年,那些细枝末节她早已忘记,只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跟母亲身边帮她穿好针线,整理布料。 不语高兴地点着头,抬手将裴祎的手腕抓过去,就着她宽袖上的一处破损,埋头认真地缝补起来。裴祎自己不知道她的袖子什么时候破了个洞,白衣面上还夹着一点灰黑色的尘水,她寻思着,觉得应该是方才在路上,抬手拨开交错的树枝时划破的。不语的手艺极好,三两下就补好了破口,并且不留下一点针脚痕迹。 裴祎稍顿片刻,轻声说了“谢谢”。 不语心满意足地把针线小心收回,垂首翻起篮子里的东西,她将手伸进篮子最底层乱掏一阵,随后小心地取出一块用白帕子包裹着的东西,裴祎觉得那东西对不语来说应该意义非凡,正想等会偷偷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不料不语先将物什给了裴祎。 “给我?”裴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 不语点头,强行将东西塞给了裴祎,并做了个掌心开合的手势,示意裴祎将其打开。 裴祎撩开帕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绣着黄色小犬的红色荷包,她瞳孔一震,往事从记忆深处被连根拔起,她滞在原地,激动得双手微颤,全身的血液翻腾不息,恨意与恐惧霸占了她,搅得她不得安宁,不语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见裴祎收下了荷包,就像是了了自己的一分执念,晃着身子拍手欢呼,裴祎此时心跳如擂鼓,犹如感官失灵,视线被泪水模糊,耳边的轰鸣声撕裂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好似被压在了逼仄的空间里,动惮不得,连呼吸都是奢侈的,她咬着牙,眼眶红了一片。 “你到底是谁?”裴祎寒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宿臾 俞安则功夫了得,但读书不行。 母亲阮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说自家小孩也是个姑娘家的,总不能做一介武夫吧,阮芍不敢多想,觉得任谁都不敢娶自己的女儿,毕竟哪个男人谁不喜欢精通琴棋书画的小家碧玉啊。 阮芍虽然感到沮丧,但在教育孩子上绝不放弃,她一葳城绣娘,十二岁时便提着包袱,乘船离家拜师学艺,她年少时没念过书,现在虽然名扬天下,但也不免为这份幼时的缺失而感到遗憾。 所以,她暗暗发誓绝不能让俞安则延续这份委屈! 这时,她听说每个大家族的府上都有请一或两位先生来教导自家的苗子,阮芍得知消息后就坐不住了,她不能让俞安则输给别人!于是她上了马车,顶着高温烈日去了一趟应事府,准备给俞安则挑个教书先生回来。 阮芍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应事府哪里有可供她挑选的余地?那些名望颇高的先生聘请一年的费用都够他们俞府吃上一年半了,她想起有些大家族的府上还请了两位教书先生,一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额差距有时候真是形如天堑。 阮芍和俞安则初来睿都,她们俞家仅是皇都新贵,自然称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根基未稳,生活并不富裕,难免捉襟见肘。俞夫人在应事府东看西看地踌躇了好一会,拿在手里的册子甚是烫手,她开始纠结着到要不要请先生,请了的话,他们俞府无疑负担加重,可是要是就这么回去,作罢此时事,她的宝贝女儿俞安则就会被人越甩越后,一辈子都被别人踩在脚下。 阮芍这么一想,心一狠眼睛都不眨地直接选择了后者。为了俞安则,她省吃俭用便是了,办法总是有的,她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应事府的管事见阮芍这副样子多少猜到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他结束完手边的交易后,行至门口目送贵客离开,二人分别时他该不忘奉承几句好听的话。管事虽然势利,心里有些看不起俞氏,但他不傻,虽然活了七百余年也仅是个小小管事,拿着少得可怜的俸禄勉强能度日,但恰恰是他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人,见证了无数家族的兴盛衰败,他懂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人也圆滑,左右逢源,绝对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他进门与阮芍打了个招呼,见对方面露难色,他好心施助,说道:“俞夫人,我们府上有一位先生,不知道合不合夫人心意。” 阮芍面露尴尬之色,可她又脸皮子薄,总不能说自己没钱请不起吧,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太丢人了…… 管事命仆人把旧册子呈上来,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一位叫“宿臾”的人,好声好气地道:“夫人您看,这位先生如何。” 阮芍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位叫宿臾的人聘请费用这么低,她收起心里的小算盘,这么一看,阮芍还真是有点心动,脸上顿时愁容散开,如枯木逢春。管事大人看穿了她的心思,顺水推舟道:“要不我现在叫他过来,您看看满意否?” 管事命仆人上了茶,备了点心,让阮芍在府上稍等片刻。阮芍等了半刻钟才等到宿臾,宿臾吃饭吃到一半被人叫过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一脸发臭,见到阮芍就像见到仇人一样。 管事走过去将宿臾嘴边的饭黏子取下来,还暗暗瞪了他一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他了解这小子的做派,一定是像散步一样悠哉悠哉地走过来的!否则不可能用这么长的时间才来到这里。 宿臾对管事视若无睹,他一身白衣,高挑纤瘦,皮肤白皙,眼眸澄澈,看上去虽然有几分落魄,举手投足间却不失文人墨客的风韵,仿佛这是生长在他骨子里的东西,由内而外发散出来,雅而不自知。可他却不爱笑,神色疏离,一副对世间万物漠不关心的样子。 阮芍瞧了瞧,觉得这人有些年轻,不像是夫子,倒像是学生,她不禁狐疑,心想:这么年轻,真的会教吗?阮芍有些看不下去了,心里填满了疑虑,拐弯抹角地问了对方的年纪。 宿臾习惯了,每个见到他的客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他有些懒散地道:“二十有二。” “额……”阮芍如遭雷劈,无话可说,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事,她觉得宿臾太过年轻了,好像有些靠不住,在神界,像他这样二十有二的人还在念书呢,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学生”来教俞安则。管事也觉得难办事,他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宿臾虚报年龄,不求他报个六七百岁,起码说个两三百岁也比二十二靠谱好听些吧,可这宿臾就是爱拆他的台,每次都把真实年龄抖出去,一句话硬生生地劝退前来聘请的客人! 想到这些,管事差点气得昏厥,他怀疑宿臾就是想赖在应事府蹭吃蹭喝!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被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气死了不值得!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宿臾,像要做贼似的,把阮芍带到前面一点的地方私下交谈,他道:“俞夫人啊,你别看宿臾年轻,他可是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完成锻筑神骨。” 管事说得神采飞扬,得意至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炫耀自己的儿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继续道:“而且啊,宿臾曾经与澹台翌切磋,可是把人家澹台翌直接比了下去呢!”管事激动得唾沫横飞,手指颤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阮芍闻言半信半疑,微微扬眉,道:“真的?”说着,她回首看了一眼坐在后面喝热茶的宿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偏见,她总感觉宿臾比老人还要悠闲,真会享受。 “真的真的,夫人放心,如果我骗你,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管事发着毒誓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宿臾还赖在这儿不走!他感觉自己就像老父亲一样,操心着“闺女”是否嫁得出去! 宿臾不知道管事到底对阮芍说了什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反正他就这么云里雾里地就跟着对方回了俞府。 应事府的神仆见车马远去,对管事道:“恭喜大人解决了个大麻烦。” 管事闻言叹了口气,对于他来说,宿臾的确是个麻烦。虽然他刚刚吹牛把宿臾吹上天,但是他到底会不会教,能不能教这些他都一概不知。宿臾一天到晚因为太年轻了根本没人想聘用他,别的夫子在应事府留档两个月左右就被别人请走了,而宿臾都在应事府待了整整半年还赖在这儿,差点吃穷了他!他可没有通天之力,养不起这个大圣人。 想到这些,管事一个机灵,脑子里的算盘噼啪作响,对着阮芍给他的那笔钱,他心里又暗暗算了算,忽然意识到自己亏了! 他娘的! 管事心里骂了一连串脏话! 这个宿臾真是他的灾星! 他无奈,耸拉着脸,哀声道:“我就从来没做过这种亏本生意!” —— 散学后,俞安则和金大刚走在小道上,落日西沉,余晖耀目,温暖的光落在两位孩子身上,路边小草蓬蓬,有零星野花点缀,还能看见蜜蜂停在花蕊上。 金大刚就是个淘气包,破坏狂,摘了路边的野花,边走边摘,花瓣落了一路,他觉得无聊,扔掉了可怜的花蕊,抬脚追上俞安则,开口道:“听说你们家请了夫子,怎么样啊?” 俞安则摇了摇头,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远方的连绵的山脉,她一脸天真,就好像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玉,她道:“我也不知道。”金大刚这么问她,俞安则一时感到迷茫,她又接着道:“他来到我家时只告诉我他叫‘宿臾’,一到饭点他就跑去找吃的了,我原本想着等他吃饱之后跟他说说话,彼此认识一下,可是后来神仆告诉我宿夫子吃饱后看了会书就睡着了……” 金大刚闻言像是被戳中笑穴,他和俞安则是同窗好友,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只是闷在嘴里匿笑,他不屑地道:“那宿臾该不会是来蹭吃喝的吧,你知道他今年多大吗?” 俞安则还真是不知道这个,她看着宿臾觉得对方挺年轻的,应该莫约二十岁吧。见俞安则沉默了,金大刚觉得对方真是头脑过于简单,居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一点都不了解,他索性做一回好人,道:“昨天我们家的神仆告诉我,之前他和我爹去应事府给我请夫子的时候有见过这位叫宿臾的人,我爹回来的路上还说这位宿夫子真是个怪人,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脸啊手啊这些露出来的地方都有淤青和伤口,而且他骨头还挺硬,小小教书先生罢了,见着我爹也不行礼,反而坐在一旁拿起葡萄悠哉悠哉地吃起来。我爹那时还以为他是什么绝世人才,如此傲气,于是命人去查了一番,其它的不清楚,只知道他原来才二十二岁。” 俞安则听得入神,好像忘记了呼吸。 “二十二岁……这么年轻。”俞安则一脸惊讶,忍不住喃喃起来,这下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母亲到底给她请的是什么人,该不会真如金大刚所说,他是来蹭吃喝度日的吧…… 金大刚知道俞安则在介意什么,他趁机煽风点火,道:“我也觉得他太年轻了,你想想啊,崔堇然今年也就十六岁,你请这位来历不明的先生还不如去请崔堇然呢。”被金大刚这么一说,俞安则莫名感到尴尬,她垂下脑袋,失落爬上心尖,她心里很清楚为什么母亲要请先生回来,左右不过是因为她书读得不好,而且她们俞氏一家并不富裕,如此一来还给家里增加了负担,她一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要是争气点就没有这么多事了。金大刚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稍顿片刻,小心地对俞安则道:“要不你上我家学习去,咱两共用一位夫子。” 俞安则对“钱”这个字很敏感,她觉得自己的自尊莫名其妙被刺伤了,她虽然知道金大刚一片好心想帮助自己,可此时此刻,她真的接受不来这种帮助,这让她觉得自己像只可怜虫一样。 “不用了。”俞安则摇摇头,又道:“谢谢你。” 金大刚分不清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俞安则好像要哭了?他笑道安慰道:“你也别有压力,好好学就行了,反正你已经在最差的班了,还能差到哪去,只管往上冲就是了!” 俞安则眉毛微蹙,她怎么觉得金大刚这么招人烦,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道:“那你也是,要好好读。” 金大刚叹了口气,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反正我又不喜欢念书,也无心当高高在上的神司,差不多就得了,自己快乐最重要!” 俞安则侧首,疑惑地问道:“神司?” “嗯?”金大刚用审判者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眼里尽是一片难以置信,他有些嫌弃地道:“不会吧,你在睿都长大,又不是在交通闭塞的穷乡僻野,居然还不知道神司是什么玩意?” “额……”俞安则有些难堪,声若蚊呐地道:“我是葳城人。” “葳城?”这两个字飘进金大刚的耳朵里,他差点怀疑是俞安则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没听说过神界有这个地方,但俞安则都说了她不是生在睿都,那他就再次大发慈悲,好好给她讲一讲吧。他清了清嗓子,吊着架子道:“神司对于神界而言,是百姓的守护者,神界每一百年就会举行一次众生游,没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重组神司排位,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战到最后的九人,便是新一届的九大神司。” 见俞安则听得认真,就像一个虚心学习的好孩子,金大刚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自豪感,这让他想表现更多,他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众生游上,打断敌人手脚是不用负责的,神界律法在众生游上形同虚设,反正生存下来的都是强者,弱者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遇到个善良点的对手尚可逃过一劫,如果遇到个心狠手辣的,等着终生残疾吧。” “听你这么说,成为神司似乎很危险。”俞安则心里有疑问,她问道:“那……不就等于可以随意大开杀戒?” 金大刚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虽然能参加众生游的人必定实力不俗,可即使是大神司,想要大开杀戒还是不可能的。神君在这场游戏中就像是平衡秤杆的铜权,他会让力量之间保持平衡,不至于谁去坐大一方,威胁到他头上去,而且我爹说了,睿都还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家族,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别看他们平时是一盘散沙,但如果真的有人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大干一顿,届时他们比家人还要家人!” 金大刚神情激动,在俞安则面前犹如手舞足蹈的小熊,二人在路上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天就要黑了,俞安则道:“我得赶快回去了,我娘还在等着我呢。” 之后的半年里,俞安则散学后都是跟着宿臾一起学习,而宿臾总是一脸淡漠的样子,仿佛别人欠他钱似的,俞安则读书写字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一边监督着对方学习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待她完成自己的课业之后,他也就抬起眼睛好心看两眼,虽然宿臾看上去懒散随意,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接触后俞安则才知道宿臾的的厉害,他总能一眼就看出俞安则的课业哪里错了,出问题了,并及时指正出来。 除此之外,俞安则还发现宿臾做什么事情都十分守时,每每到了读书的时间,他总是比俞安则早小半个时辰坐在书案前等着,这一点是难得的,只不过……他吃饭也很准时,一到饭点,无论课业讲到哪里,有没有讲完,他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放下书本,起身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虽然二人已经接触半年了,但是俞安则对宿臾并不了解,宿臾似乎有意不与她多谈自己的事,他喜欢安静,跟俞安则在一起也就检查一下她的课业,监督她学习,他惜字如金,从不聊其他多余的东西,也不像其他家族的先生一样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或是得意门生。 有一次,俞安则默完诗词后忍不住问宿臾道:“夫子,您之前还有其他学生吗?” 宿臾撑着膝盖看书,姿态随意,后背靠在桃花树的树干上,听到俞安则问他问题,他抬手拿低了书,让俞安则那张白净的脸映入眼帘,他看了一眼这个十四岁的小孩,语气不耐烦地道:“没有。” 俞安则惊喜道:“所以我是夫子的第一位学生?” 宿臾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喜悦,这让他心里愈发不快,他不想让这小孩得意,于是微微蹙眉,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样?” 俞安则脸色有些难看,宿臾的话让她觉得是她自己自以为是了,她双颊微微泛红,羞愧不已,垂下脑袋按住眼前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张,毛笔蘸了点墨,埋头罚抄起来。宿臾神情淡漠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突然开口道:“你今天默写错了很多。” 俞安则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宿臾,她心里感到不安,觉得自己要被批评了,果不其然,宿臾讽刺一笑,直接赤|裸地来了一句,“你真笨。” 宿臾从小读书就是拔尖的,与其他同舍生不一样,他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使他学习就如鱼入海,根本无需费多大的劲,再者他本身也喜欢读书,这对他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年纪轻轻便将许多文人学士比了下去,就连大名鼎鼎的澹台翌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泯为众人。 他见俞安则难过了,心里也就痛快了,本以为俞安则会奋起反驳他的话,谁知这小女娃这么无趣,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然埋头苦抄,宿臾眉眼间闪过不悦,暗暗啧了一声,随即拿起书继续看了。 他倚着树干,想着,这小孩不仅蠢得糊地穿心,还无聊得很! “榆木脑袋。”宿臾道,他觉得俞安则就像他求学时期那些拼命读书却没有丝毫起色的人,他想着,觉得心里纳闷,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收了个这么蠢的学生,这不等于活受罪吗!? 他心里嫌弃死了,突然又对俞安则道:“不要叫我夫子。”俞安则突然停笔,手悬半空,心跳得厉害,像是要接受审问的罪人一般,宿臾打了个哈欠,直接道出心中所想,“我没你这么蠢的学生,好丢人。” 俞安则闻言,又写了几个字,心里感到委屈,她咬紧嘴唇,视线不可遏制地渐渐模糊,她缓过来后才沉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小孩 俞安则刚走出学堂,倏然头顶一凉,哗啦一声,水珠迸溅,一盆污水从二楼泼下来顺着屋檐流下,俞安则好死不死地“中彩”了,白衣脏了一片,被水淋湿的地方微微泛灰,她心里万般嫌弃,抬手拨去脸上的水渍,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有灰尘的味道,她觉得恶心透了,现在只想跑回家洗个澡。 陈凭齐探出头,看着举止慌乱的俞安则,咯咯大笑,眼神戏谑,一手靠着窗一手提着桶阴阳怪气地道:“呦,安则啊。” 俞安则听着他的语气,火气冲上来,她喘着气,将碎发撩到耳后,她现在暗暗庆幸还好今日出门晚,否则要是被其他窗友看到她这般狼狈,她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她抬首冷冷地瞪了一眼陈凭齐,愤恨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走掉了。 天色如墨,星辰熠熠,绿柳携长风,莺啼落窗台。俞安则疾步而行,她本来想偷偷摸摸回房间把衣服换了,谁知撞见了路过的黛蓝,黛蓝见她如此,急忙跑过来关心她,可她现在心里烦闷,什么都不想说,黛蓝也不敢再多问,见她衣服湿了,赶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正要给对方披上时,俞安则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她道:“不用了,脏。” 黛蓝一愣,误会了俞安则的意思,她以为俞安则在嫌她的衣服脏,其实俞安则是担心自己弄脏了黛蓝的衣服。俞安则全身湿透,凉风吹过,她身上泛起鸡皮疙瘩,身子忍不住颤抖,她快步向前走去,却又遇到了阿荀,他道:“小姐还没吃吧?” 阿荀不像黛蓝,他是宿臾带过来的仆人,俞安则与他不熟,二人之前也没怎么说过话,对方现在突然来关心她,让她感到不习惯,俞安则全身又湿又粘,她冷得牙齿打颤,急忙道:“荀哥,我不饿。” “那怎么行呢,小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总是不吃饭。”阿荀发现俞安则的衣服湿了,惊呼道:“唉!小姐这是怎么了!?” 俞安则忍不住抬手抱紧自己,她心烦意乱,并不想要任何人的问候和关心,只想找个地躲起来,她心里暗暗想着今夜的风怎么这么大,吹得她冷得想钻被窝里去,她喘了一口气,速速道:“我没事,洗一下就好了。” 阿荀不知道俞安则到底怎么了,本来还想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可俞安则冷得难受,掩饰的心情都快消耗殆尽了,她抬脚跑向房间,阿荀一人神情呆滞得站在庭院看着俞安则身影渐远,随后对坐在檐下挑灯看书的宿臾道:“主人,小姐到底怎么了?” 宿臾撑着脑袋,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俞安则瘦小的背影,他哪里懂姑娘家那些圈圈绕绕的心思,随即冷声道:“我又不是俞安则,问我作甚?” 阮芍本来要去陈夫人家用晚饭,结果饭没吃成,倒是挨了人家一顿骂,她带着一腔怒气回来,见着黛蓝,命她将俞安则带出来,俞安则洗完澡后头发还没干就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了,睡得正酣时,黛蓝掀了她的被子拉着她出去! “干什么?”俞安则脑子一片模糊,她揉了揉眼睛,任黛蓝拉着自己,也不知道黛蓝要带她去哪里。 “你给我跪下。”阮芍站到俞安则面前,黑影笼罩着她,挡去了所有光线。 俞安则不明所以,阮芍气得眼眶发红,又重复了一句,黛蓝见这气氛不对,压着俞安则的肩膀强迫她跪在地上。俞安则觉得莫名其妙,挣开黛蓝的手,阮芍开门见山,指着她的鼻子呵斥道:“你今天是不是打了陈家二公子!” 俞安则闻言,猜到了母亲为何神色如此,她脸色一沉,长舒一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阮芍扶了一下额头,怒火爬上心头,气得她几近昏厥,她试图平息怒气和孩子好好讲话,她良久才道:“晚上凭齐哭着回去和陈夫人说起这件事,我起初还不相信,告诉她我的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可我没想到……”她指着俞安则的那只手指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你的学习,我顶着烈日去应事府给你请宿先生回来,我不求你能一鸣惊人,只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走得顺一点,我年少拜师学艺,没读过几个书,别人都把我看做是不流之辈,我掏心掏肺地做这么多,不就是希望你的人生不用受那么多的冷眼和指点……” 俞安则紧咬嘴唇,她本来应该生气,为自己讨回公道,谁知忽地鼻子一酸,反而不争气地哭了,她声线颤抖,说道:“他欺负了我很多次,是他先来惹我的。”俞安则表面强装镇定,眼泪却像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她既愤恨又委屈,心里的气无处可发泄,暗暗攥紧了衣袖。 “欺负你很多次?”阮芍被这野孩子气得眼眶发红,感觉离命归西天不远了,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别人为什么要欺负你!” 俞安则嘴唇颤抖,温热的泪水打在手背上,灼伤了她的内心,她原本还为自己一时冲动打了陈凭齐而愧疚,现在母亲胳膊肘往外拐,她反而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许久,她答道:“那是因为我没打他,他欠打!” 阮芍见她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哭得发猛,她道:“你知道他是陈家二公子吗!?你怎么能动手打他!” 俞安则喉间发苦,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她道:“陈家二公子又如何?那他杀了我也可以吗?” 阮芍被俞安则驳得哑口无言,她抬袖掩面,闷声哭起来,她觉得俞安则长大了翅膀硬了,居然开始顶撞自己!阮芍感到挫败,迈步离开庭院,黛蓝紧随其后,偌大的庭院只剩俞安则孤零一人。俞安则跪得膝盖酸痛,泪痕被风吹干,脸上微微刺痛,阿荀不忍心看这小孩受苦,走过来俯首温声道:“小姐,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受了风寒可就不好。” 俞安则吊着精神深吸一口气,像极了在给自己续命,半响,她道:“你回去休息吧。”阿荀欲要再劝,俞安则心里一片失落,又开口道:“你不要看着我。” 阮芍担心俞安则再与陈凭齐起冲突,特意给宿臾加了钱让他每天按时去接俞安则回来,宿臾守时这一点没得说,每次俞安则出来时,一眼便能看见宿臾在门口等着自己,只不过宿臾每次都面色极臭,一脸不情愿。 宿臾不喜欢自己。 俞安则是心知肚明的,可她以为宿臾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笨。 宿臾走在俞安则的前面,每次来接俞安则回家都让他觉得内心煎熬,度日如年。他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冷声道:“把前几天学的诗词温习了,明天我要默。” “好。”俞安则愣了一下才回答,宿臾冷哼一声,落在俞安则耳朵里像极了嘲讽,愁容爬上她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她低着头,心里继续默默背起今天学的东西。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俞安则,俞安则听到后神色慌乱,加快脚步跟上宿臾,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理会对方。陈凭齐见俞安则没有回应自己,一时又羞又恼,他抬步去追俞安则,俞安则听到脚步声在向她逼近,她心里害怕,下意识冲到前面去,把宿臾当做她的保护盾,让宿臾站在她和陈凭齐的中间。 宿臾见俞安则神色如此,转过身看了一眼正追过来的陈凭齐,陈凭齐见到宿臾一愣,对方挡着他了,他忍不住怒道:“你谁啊你!” 宿臾不喜欢这个泼皮小孩,他之前就见到对方经常缠着俞安则,他起初没去管,是因为陈凭齐纠缠的人又不是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般无礼,今天冲撞到他头上来了,这让宿臾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睨着这小毛孩,陈凭齐想走过去找俞安则,不料宿臾和他干起来了,他走哪宿臾就堵哪去! “你干什么挡我的路!” “我的小孩不喜欢你,你心里没点数吗?”宿臾冷笑道,陈凭齐的那点心思在他这儿就像遇到了照妖镜般无所遁形,他讥讽道:“还跟条狗似的三番两次缠着人家,真不害臊。” 陈凭齐被戳穿心思,涨红了脸,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话一句说不出,他开口骂了宿臾的祖宗十八代,随后拔腿狼狈走人。 宿臾解决完一个智障后,回首却看见俞安则一脸难堪,他知道上次阮芍因为陈凭齐的事训了俞安则,而现在她多半是担心陈夫人又找自己的母亲算账,可他并不在意,反正自己痛快了就行。 他眯了眯眼睛,就像在审判俞安则一样,道:“干什么?挡了你的桃花不高兴了?” 俞安则没有说话,宿臾从她身边走过,低声骂了陈凭齐一句,“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 宿臾走了一段路,没听到俞安则的脚步声,他驻足回首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在想些什么,他语调微抬,道:“还不快跟上?” 俞安则琢磨着宿臾的话,跟在身后问道:“这就是喜欢吗?” “走我前面去。”宿臾怕弄丢了俞安则回去被阮芍骂死,觉得还是让这小孩走前面为好,他可赔不了阮芍一个俞安则,他走在俞安则身后,眼睛盯着那小背影,心里嫌弃着这小孩怎么那么瘦弱,弱不禁风一副娇贵样,一提起陈凭齐他心里就不舒服,道:“他天天缠着你不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他之前欺负过我。”俞安则道,这让她感到矛盾,她虽然还小,但她所理解的“喜欢”不是建立在伤害之上的。 宿臾忍不住啧了一声,“喜欢”不像白纸黑字上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懵懂小孩解释“喜欢”,总不能说是自己感觉到陈凭齐对她有意思的吧?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太苍白了,他索性不说,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干什么,他道:“你懂什么?” 俞安则微微垂首,感觉宿臾说的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她的确不懂,不然就不会问了。她突然停下脚步,宿臾不知道她这个烦人精又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她。俞安则转身向前一步,像是个索要答案的小精灵,她对宿臾道:“大人,可是我觉得,如果从心底喜欢一个人,是不忍心做出伤害对方的事的。” 宿臾看着俞安则认真起来的蠢样子,脸上难得有了些许温度,他觉得这个小孩对“喜欢”的理解很有意思,至少这是他空白的部分,而俞安则替他补上了。他妥协了,道:“是有点道理。”他好奇心起,给俞安则留了难题,他反问道:“那你觉得陈凭齐这种是什么?” 宿臾等待着俞安则的答案,心里期待不已,俞安则微微抬头,眼眸如湖面的潋滟波光,她道:“什么都不是。” —— 俞安则背完书后,正好到了饭点,宿臾起来舒展腰身,他要去吃午饭了,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俞安则还坐在那儿,他开口道:“你不吃?” “我还不饿,大人辛苦了,您先去吃吧。”俞安则道,今天她默写全对,心里暗暗窃喜。 宿臾不知道这小孩今天高兴个什么稀巴烂玩意,抬脚走回去,一手拉起俞安则,俞安则被宿臾拽着,整个人懵懵的,宿臾气势逼人,她总感觉对方像是要把她拖去杀掉似的…… 此后,每到饭点,宿臾都会拉着俞安则一起去吃饭,只不过俞安则向来吃得少,像猫一样吃几口就饱了,宿臾心里纳闷,随后明了,终于知道俞安则为什么又矮又瘦了。即使如此,宿臾却始终埋头吃自己的,并未多说一句,他是挨过饿的人,受过苦的人,觉得有吃总比没吃好。 翌日寅时,天空下起微微小雨,残花落满地,空气沾了凉意,钻进鼻子里却让人觉得全身舒坦。俞安则悄悄起了床,走进厨房里将昨晚倒掉的饭菜包好。她撑着伞,下雨路滑,她小心地走过弯曲的小道,行至一处废墟前,跨过几个小土堆后走入一个破败的亭子,她收了伞,将从家里带来的剩菜剩饭放在地上摊开,不一会儿,躲在石椅下的小黑猫轻车熟路地接近俞安则,埋着脑袋吃得津津有味。 俞安则其实很怕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是那种过于热情,一上来就粘人的,她几次见过这只小猫,觉得它瘦得可怜,便每日去穆学宫前将家里的饭菜打包好带过来,后来还给它取名叫平安。 外面雨声淅沥,山色混沌,俞安则觉得时日尚早,于是拿书起来背。 平安吃完后,对着俞安则喵喵叫了两声,但她耳边挤满了雨点声,根本没听见,平安无奈,但也懂事,只好窝回椅下,不去打扰俞安则。 一个时辰后,日照重岩,骤雨初歇,厚雾褪去,远处炊烟袅袅。俞安则离开后,宿臾从一堵废墙后面走出来,蹲下身子挠着平安的下巴,似乎是感受到宿臾的善意,平安没有躲开,反而舒服得眯上眼睛,随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宿臾的掌心。 宿臾在俞府也是闲着,他突发奇想,索性出去玩一阵,下午再把俞安则接回来,如此一举两得,他去了西门集市,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贩吆喝,雨后初新,他路过小摊,突然被人叫住,宿臾闻到香味,侧首一看,才发现对方是卖栗子糕的,他不喜欢吃甜食,正想走掉,那商贩急了,开口道:“哎哎哎!大人,买点回去给妻儿尝尝也成!” “我还未娶妻。”宿臾难得有耐心回道。 商贩脑子里灵光一闪,转口道;“那买回去给令弟令妹尝尝吧,小孩都爱吃这个。” 宿臾闻言停住,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弟弟妹妹,吸引他的,是商贩那后半句话。 “小孩……”宿臾稍顿片刻,突然想起俞安则好像就喜欢吃这种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妥协 俞安则散学后与落生闲谈趣事,一时忘了还宿臾还在外面等着她,待她出门时,人已经走光了,只剩宿臾抱着手臂倚在石柱上瞪着她……宿臾等得太久,早已不耐烦,他神色冰冷,像是在跟俞安则置气,见俞安则要追上来了,他没有对方,反而自己先调头走人。 俞安则知道宿臾一定生气了,她斟酌良久,才鼓起勇气道:“大人,我……” 宿臾一腔火气,根本听不下去俞安则的话,他开口拦住对方,道:“你,给我走前面去。” 俞安则不由得紧张起来,心脏狂跳,她不敢多说一句,乖乖低着头向前走去,经过宿臾是微微侧首偷看他一眼,不料被宿臾抓了个正着,他像吃了火药似的,蹙着眉说道:“你看什么?难道我会走掉不成?” 俞安则摇头,呼吸沉重,她觉得宿臾如凶神恶煞,吓得她赶紧迈开腿跑过去。 宿臾盯着俞安则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可知金大刚他们家的那位澹台翌否?” “我听金大刚提起过。”俞安则小心地回答道。 宿臾冷哼一声,抱起手臂,说道:“昨天他见到我的时候问我说我的学生怎么那么矮小,跟个小蘑菇似的,他问我是不是俞家穷得没东西吃了才把孩子饿成这样。” “额……”俞安则也是听过澹台翌事迹的人,澹台翌学富五车,想当他学生的人排几条街都不够,她眼睛一亮,转口道:“大人认识澹台先生?” 宿臾挥手,示意她不要呆呆地愣在那儿了,走快点赶紧回家吧,俞安则走在前面,宿臾在后面跟着她,道:“之前在应事府的时候,有聊过几句,仅此罢了。” 语落,宿臾讽刺一笑,他嘴上说着是“聊过几句”,但实则是有一日澹台翌看宿臾不顺眼,找他来比试,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被一个二十几岁的人比了下去,只好灰头土脸地逃了,澹台翌这人才华横溢是真的,自命不凡也是真的,他爱结交才人,却也心胸狭隘,心里一直觉得那天宿臾有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于是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就挖苦宿臾。 “一天到晚闷闷不乐的,是不喜欢睿都吗?”宿臾无意问道。 俞安则挺直腰板一愣,却没有回答。宿臾之前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关于俞氏的事情,他笑了笑,道:“不过,小孩子嘛,很多东西是做不了决定的。”他看着西沉的落日,感觉远方的山脉好似筑高的围墙,要将他这人困死在这儿,他稍稍失神,又道:“其实大人也是。” “我想回葳城,我不喜欢这里。”俞安则闷声道。 宿臾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歪了歪脑袋,蹙眉道:“葳城?” “我生于葳城,与母亲在那儿生活了十三年,后来是受神君恩赐,才来到了睿都。”俞安则答道。 “我知道。”宿臾脸色一沉,他当然知道他们俞氏受神君恩赐的事情,他心里生了芥蒂,却只能悄悄藏起来,心平气和地跟这个小孩儿道:“这么说来,葳城是你的故乡。” 俞安则侧首看着他,宿臾捻皱了手里的野花,指尖沾了馥郁,他道:“心心念念的地方便是故乡。” 俞安则心里琢磨着宿臾的话,笑着反问道:“大人,您的故乡是在哪儿呀?” 宿臾神色淡然,却道:“我没有什么心心念念的地方,到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不。”俞安则否定了对方的话,宿臾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他没想到一个小孩儿,语气里却有着斩钉截铁般的坚定,俞安则好奇不已,对他道:“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如果真的心无牵挂,要么命若浮萍郁郁寡欢,要么逍遥自在快若仙人。” 而宿臾,他不属于这两个极端中的任何一个,他更像是困于一隅的倦鸟,想归巢,却又找不到家的方向,心里生了枷锁,到哪里都不会快活。 —— 时值三秋,露夜微凉,青意褪渐。 俞安则听闻葳城一位商人的老父亲染病去世,商人孝心热切,想让父亲风光离去,于是致信请神界名声最盛的木匠千擎给他的父亲做一副棺椁,千擎这老头虽然感到为难,但只要钱给够了,他便无所不能,就算是通宵达旦地赶,也要把东西做出来! 深夜起雨,千擎命徒儿将棺材抬上车,雨夜路滑,跑马需小心才是,俞安则趁着千擎的徒弟忙里偷闲那会,偷偷躲进棺材里,那几位徒儿手脚也快,三下五除二便将棺材固定好,雨点滴答地打在棺材板上,俞安则觉得动听,莫名想睡觉了。她平躺在棺材里,用灵力维持避息之术,但是以她目前的能力,只能维持五个时辰,据她所知,从睿都道葳城需要三个时辰,如果路上不出变故,她是能顺利到达葳城的,而且她也打听清楚了,千擎那几个徒弟翌日正午才回睿都,到时候她就藏在稻草堆里,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宿臾那边她也撒好了谎,就说今晚去落生那儿,而自己母亲那边根本不用交代,毕竟她一天到晚忙碌于跟形形色色的家族夫人聊心谈天,根本无暇理会这些琐事。 俞安则暗叹这个计划周密无比,她躺着,等待一觉醒来梦回葳城,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想不到的是,这天晚上落生居然上俞府找她,这下东窗事发,宿臾知道自己被俞安则欺骗后,骑马冒雨冲了出去。 冷雨打在宿臾的脸上,他全然不在意,突然想起昨日接俞安则回来时听到千擎同他说起的那笔生意。马蹄溅起雨水,杂沓声回荡在空巷里,他心急如焚,路过千擎家时停了下来,千擎为赶这比生意两宿没睡,现在屋内鼾声如雷,外面又下着倾盆大雨,他睡死过去压根听不到宿臾的敲门声,宿臾一气之下抬脚踹破了千擎的家门,对方只穿了条亵裤睡觉,听着动静吓得身子一颤,他看到宿臾全身湿透,身上挂着水,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跟个索命鬼似的,千擎揪紧被子忍不住缩到一边。 “你的徒弟呢?”宿臾问道,语气冷得如杀人的钢刀。 千擎一头雾水,神色惊恐地看着他,说道:“他们……送送送东西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宿臾不耐烦了,暴躁地一脚踹在床边,千擎的床微微倾斜,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滚下去了。 看着宿臾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千擎颤声回答道:“可能是半个时辰之前……” 宿臾转身抬脚离开,翻身上马疾追!千擎的家门被他打烂,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让他一个老人显得既可怜又无助,他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大骂宿臾,就像个生了气的市井泼妇一样。他颤抖着身体,心里有火散不去,但一想起宿臾那张冷得要杀人的白脸,他只好自认倒霉,拿了几块木板暂时挡着,他想着反正这里就他一个老头子,应该也没人想占他便宜。 千擎那两位徒弟架车行驶在大街上,轱辘卷起水花,在地上划出水线,突然二人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其中一人扬起鞭子打在马背上,马儿疼得昂首吁叫,那人见马不跑,又挥鞭连打几下,力道渐重。 “哎!这马怎么回事啊!”他忍不住抱怨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打,这马儿就是一步也跨不出去,只会不停地痛声哀叫。 “该不会饿了吧。”另一人说道。 “不!你看啊。”那人往后看,指着身后的一点渺渺人影。 宿臾神色冷沉地立在那儿,手里拽紧散着黑气的铁链,三条铁链分散而去,牢牢缠住了后面的棺椁。 “操!不会吧,这年头还有人打劫棺材?” 对方还未说完,宿臾用力一牵,绳索崩断,眼前霎时人仰马翻,师兄弟二人像是拍岸而上的鱼,摔在地上疼得身体抽搐,棺材在空中翻了半圈,眼看就要落下摔得四分五裂,铁链突然向前扎进城墙,棺材准确无误地架在铁链上,宿臾操控铁链让棺材缓缓落地。 一旁的二人见他真的对棺材有意思,其中一人嘴快说道:“这位先生,这棺材已经被人买下了,您想要的话我回头让我师父给您做一个吧!” 宿臾抬步走来,眼里只有棺材,不想理会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他重重一踹,棺材一晃,棺盖被撞开,里面的俞安则晕头涨脑地滚了出来,冰凉地雨打在她的身上,很快将她濡湿,她的额头被擦出血,在雨水的冲刷下那血痕顺着脸颊滑落。 宿臾冷着脸,弯腰一手将她拽起,二人视线碰撞,俞安则怔住,她难以置信宿臾居然出现在这儿,她一时心虚,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大人……”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宿臾冷笑,语气平静,俞安则听着感到害怕,犹如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宿臾拽着俞安则来到马匹前,自己先上马坐稳,随后一手将她拉上来,他双臂将俞安则围入自己的怀里,让她在这弹丸之地无处可逃。 宿臾牵着缰绳策马,马匹飞奔而行,俞安则被颠得有点想吐,难受得抬手捂住嘴巴,宿臾见她弓着身子似乎不舒服的样子,放慢了速度,尽量让马跑得平稳些,反正人已经追到手,他不相信她有上天遁地的神力,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先下了马,俞安则难受得身子伏在马背上,她头疼得厉害,身子冷得忍不住发颤。宿臾瞪着她,根本不管她这只狡猾的狐狸是死是活,他寒声道:“矫情!装死吗,还不快滚下来!” 见俞安则没动静,还死死赖在马背上,宿臾抬手将她抱了下来,俞安则蹙眉,雨水从她苍白的脸上顺着线条流下,又滑进衣襟,她愈发捂紧口鼻,闷着声道:“大人……我真的不舒服……” 宿臾闻言冷笑,垂首看着这小孩就像在看笑话一般,他道:“现在知道不舒服了,早干嘛去了。” 他放下俞安则,嫌弃之情毫不掩饰,通通写在脸上,俞安则跪地不敢多说一句,阿荀见二人淋雨,打伞过来,谁知宿臾吃了炸药一样让他滚,并把黛蓝叫过来,随后命对方跪在地上,抬手用黑气凝做鞭子抽打在黛蓝身上。 黛蓝糊里糊涂挨了打,叫声凄厉,身上几处被抽得皮开肉绽,地上的雨水泛着鲜红,俞安则慌里慌张地抬手抓住宿臾的手臂,原本想着阻止他,却被宿臾不耐烦地抬手一甩,摔倒在地。 宿臾看着这烦人精如此脆弱,心里暗暗她骂了千万遍,他转脚走向俞安则,身影蔽去了所有光线,他手里吊着鞭子,嘴边啧了一声,冰冷的雨水滑进俞安则的嘴里,她呛了几口,难受得仿佛要把胃里的东西也吐出来。待她缓过来后,她对宿臾道:“你要打打我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这是在干什么?”宿臾嗤笑,寒声质问对方,要不是因为她有爹有娘,自己不想惹一身烂事,他早就想打死这个烦人精一了百了,他蹲下身子,俞安则害怕他,看都不敢看他,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抬手捧起她这张小脸,让她的目光只属于自己。 他看着俞安则像只小虫一样在躲着他,一时觉得可笑至极,道:“你钻进棺材里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俞安则不敢出声,热泪留下,烫着宿臾,他看着俞安则这张苍白的脸,病态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在讨厌我?” 俞安则被这个疯子激怒了,纠结良久,嘴里却只能弱弱地蹦出一个“是”字。 宿臾闻言冷哼一声,杀人的心都有了,放在往常,对方早就被他鞭死了,然而今天,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犹豫了。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发现自己舍不得动手。 宿臾恨透了自己今天的优柔寡断,他推开俞安则,拿这烦人精没办法,他妥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喜乐 “安则?” 落生见俞安则行步靡靡,无精打采,她跑过来,想起上次宿臾那张臭脸,问道:“上次怎么回事啊,我去你们俞府,结果你家的那位夫子以为你在我们家,……” 俞安则就差翻个白眼,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件事,她叹了口气,她想回葳城,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可以回去,难得听说千擎老头要做一副棺材送去那里,所以她就藏在棺材里了,本来还指望千擎那几个徒儿能带她出城呢,谁知道宿臾凶神恶煞地追来。 他一来什么都没了。 落生是冯六姑冯淑艺的徒儿,与其说是徒儿,其实更像是女儿,早年冯六姑在朔方井幕城担任城主的时候,在一次游城中车夫失手,牵不住马,差点撞死了一位正在卖艺乞讨的小孩,冯六姑这人一向性格寡淡,那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收养了这孩子,后来冯六姑高升,便带着落生回到睿都,起初同僚见她带了个小孩儿回来,还以为她一去朔方十二年遇到良人,孩子都出来了,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路上捡来的,差点酿成一场无中生有的误会,虽然有同僚私下嘴碎会对落生议论纷纷,不过冯六姑在神界地位非凡,纵使有人议论,也不敢说得太过分。 落生拍了拍俞安则的肩膀,道:“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们家那位夫子那张脸沉的啊,我都以为他要杀了我,吓得我急忙跑回了家!” 俞安则无奈,一脸愁容,二人走出穆学宫,落生看到宿臾在不远处等着俞安则,她对俞安则道:“宿先生生气也是有原因的,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你藏在棺材里,万一半路出意外了,譬如那棺材掉下悬崖啊什么的那可多危险啊!” “知道了。”俞安则应付着道,落生与她挥手告别,随后上了马车,同自己的仆人一起回府去了。 俞安则站在原地看着宿臾愣了一下,前两天宿臾生着气都没来接她,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她莫名感到尴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对他说什么才好。她跑了过去,宿臾见她跟了上来自己先走了,许久,他才道:“走前面去。” 宿臾的语气还是像以前那样毫无温度,俞安则也猜不出来他是否气消了,她犹豫良久,才停下脚步开口道:“宿大人。” 宿臾没有理会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俞安则见对方根本没有想听自己说话的意思,她急忙追上去,一不小心抓住了宿臾的手腕,她猛然意识到这样子不合适,甚至是失礼,赶紧松了手慌乱地连说道:“学生失礼。” 宿臾闻言,冷笑一声,侧首对俞安则道:“我说过了,我没你这种学生。”俞安则瞳孔一震,涨红了脸,宿臾接着补充道:“尤其是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我最是讨厌。” 俞安则脑子一片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支支吾吾,声若蚊呐道:“我的确有意隐瞒了大人,因为我怕大人不同意,所以就想着先斩后奏。” 说着说着,俞安则的眼里泛起泪光,她也知道这次是她自己冲动了,有错在先,而错的人没有哭泣的资格,可她就是心里委屈,此时却还硬气的咬了咬嘴唇,将酸楚生生吞咽,她用袖子偷偷拭去眼泪,她好强,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 宿臾听着俞安则声线颤抖,虽然没有看她,却觉得她好像难过了,他沉默了一阵,觉得奇怪,俞安则难过,他也有点难过。 他别无他法,也不忍心再说伤害人的话,他叹了口气,像是被缚住手脚,无法继续前行的狼匹,他道:“我们……回家吧。” 俞安则心里感恩宿臾对自己的栽培,却又不可避免的对他又恨又怕,她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走着宿臾再次冷声提醒道:“前面。” 宿臾盯着俞安则的背影忍不住失神,他觉得俞安则好像长高了些,都快长到他的肩膀这边了,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俞安则明明只到自己的腰腹。 小径两侧铺满落叶,宿臾抬手接下一片,他看着掌心这片泛黄的叶子,才想起冬天要来了,而跨过岁末寒冬,又是新年伊始,时间向前行驶,四季轮回变迁,而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陪伴着俞安则,不由得感慨逝者如川,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明年几岁了?” 俞安则不知道宿臾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道:“十七。” 宿臾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喜欢小狗吗?” 俞安则微微一怔,道:“太热情的不喜欢……” “嗯?”宿臾闻言脑袋一歪,满脸疑惑,什么叫做不喜欢太热情的…… 翌日,宿臾提了一个箩筐回来放在俞安则的面前,箩筐上面掩着一块蓝布,他开口道:“打开瞧瞧。” 此话一出,箩筐晃了晃,发出一些杂碎的声音,俞安则呼吸一滞,既紧张又好奇,她感觉里面好像是有什么家禽鸟兽之类的东西,一时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布子。 宿臾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觉得烦,他冷声道:“你干什么?难不成它会吃了你?” 长痛不如短痛,俞安则动作迅速,随后瞧见箩筐里竟是一只莫约两个巴掌大的小黄狗,不过这只小黄狗瘦骨嶙峋,眼球微微外凸,似乎还有点怕生,见到俞安则的时候眼神忧郁地瞄了她一眼随后便缩到了一边。 俞安则有些惊讶,试图伸手将它抱出来,可是小黄狗很害怕,把脸贴向箩筐底部。她起身,跑去厨房拿了个馒头出来,撕成几个小块,把手伸到了箩筐底,小黄狗起初抬头嗅了嗅,有所顾忌地看了看俞安则,迅速将她手掌里的馒头块拖到角落,窝起身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俞安则见状只好将手里的馒头都洒下去,让小黄狗自己去吃,小黄狗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吃完后俞安则对它伸手,道:“你要出来吗?” 小黄狗小心翼翼地靠近俞安则的手,感受到它腹部传来的温度,俞安则用双手将它抱出来,正想将它放下时,不料小黄狗还是紧紧粘着她,她抚了抚它的身子,发现它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于是问宿臾道:“大人,这只小狗是哪里来的?” “当初在路上捡的,来俞府之后就把它放在朋友那寄养,不过朋友似乎没把它照顾好。”宿臾有些愧疚,伸手摸了摸小黄狗的头。 “它有名字吗?”俞安则好奇地问道,眼里有微光。 宿臾道:“没有,要不你来取一个。” 俞安则看着小黄狗一脸忧虑的样子,想起了小黑猫平安,于是道:“要不叫‘喜乐’吧。” “随便。”宿臾笑了笑,叫什么他倒是不在意,主要是想给喜乐找个可以落脚的地。 自从有了喜乐在身边,俞安则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她去穆学宫的时候,请宿臾帮忙照顾喜乐,散学后,宿臾就把喜乐也一起带过来,久而久之,喜乐一见到俞安则从穆学宫走出来便摇着尾巴迈着小短腿朝她飞奔而去,落生也很喜欢喜乐,两人还一起用旧衣裳帮喜乐做了个小窝。 俞安则心猿意马,将功课交给宿臾查看后,随即立刻捧起趴在书案下犯懒的喜乐,用脸蹭了蹭它,喜乐这段日子被俞安则养得胖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小胖球。 宿臾正看得认真,俞安则开口道:“大人,你说喜乐是公的还是母的?” 宿臾的思绪被打乱,脸上流露出一点不耐烦,他看向俞安则那边,见她双手架着喜乐的前肢正盯着它的肚子看,他见状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双颊微微发烫,怒道:“放下它!” “啊?为什么?”俞安则侧首疑惑地问道。 他看着俞安则一副天真的模样,自己莫名其妙涨红了脸,他挣着道:“他会不舒服的!”宿臾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胡扯,不过俞安则闻言后的确立刻放下了喜乐,他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这孩子相信了…… 宿臾见俞安则不再多问,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向来做事专心,不喜欢一心多用,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精神不集中,思绪都是散乱的,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他将俞安则的功课放到一边,干脆不查了!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光点落在俞安则身上,衬得她颈脖的弧度柔美,宿臾恰好抬眼,这一幕撞进他的心里,就好像天间圆月沉入江河,惊起涟漪荡漾,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俞安则身上流连。 大风吹过,头顶沙沙作响,叶子落下,正好砸在宿臾的手背,他如梦初醒,一眼看去才想起自己还没做完手头的事,他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眸光渐黯,他喉结滚动,试图压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他小腹发热发胀,一时感到羞耻不已,却还装作若无其事,自然地抬起下衣掩饰起来,他抬眸偷偷看了几次俞安则,却发现对方只顾着围着喜乐又笑又跑,跟个傻小孩似的。宿臾有些生气,觉得俞安则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片刻的目光里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天堑不可越 宿臾深吸一口气,屏除杂念,喝了口热茶提神,集中注意力做好手头的事。 待宿臾检查完俞安则的功课后,对方竟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宿臾内心无奈,心里怀疑他查了这么久吗?他叹了口气,一阵微风吹来,俞安则额前的碎发如柳絮飘动。喜乐见俞安则睡着了,急得在原地转圈,不停地摇着尾巴吠叫起来,宿臾侧身对喜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抬手抚了抚它的后背,喜乐向来懂事,这下子委屈地闷哼两声,窝在俞安则腿边安静地小憩。 喜乐盹了一小会后自己惊醒过来,睁眼看到宿臾盘腿坐在俞安则身后帮她编着辫子,喜乐立足站起,对着宿臾吠了一声后咧嘴摇尾巴,宿臾被吓得不轻,像个贼人似的莫名心虚,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喜乐乖乖坐下不要乱叫,喜乐睁着水灵圆溜的大眼睛,趴坐在地上看着宿臾。 俞安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方才偷懒睡着了,右脸被压出一块红印子,她猛得抬头一看发现旁边没有人,不知道宿臾去哪里了!她心想这下肯定又要挨骂了,赶紧低头捧着书读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有点悔过之心,她一垂首,感觉辫子莫名有点扯头皮,她一向不喜欢把麻花辫编得紧实,就是因为扯头皮的的感觉真的很痛! 她心想旁边也没人,黛蓝这个时候应该去忙活了,而宿臾一个大男人是不可能帮她扎头发的! 她想了想,觉得这一觉醒来真是见鬼了! —— 俞安则无论刮风下雨都坚持来到曦月亭这边读书,并且带着包好的剩菜剩饭过来给平安吃,她瞧着平安吃得香,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喜乐都快胖成球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平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抬起头对她瞄了几声,鼻尖还沾着米饭,在黑色的猫毛上格外惹眼。 俞安则也不去打扰平安,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她翻开书,背得认真,平安走过来舔了她也不知道,反而是自己要去穆学宫了,起身时不小心惊醒了平安,她伸手抚着平安骨瘦如柴的背,心怀愧疚地哄了好一阵才离开。 深夜,俞安则开门瞧见宿臾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蹑手蹑脚地关好自己的房门,怀里抱着东西,一路小跑,左顾右盼。 就连俞安则都觉得自己行为可疑,就像个偷盗贼似的。她敲了敲宿臾的房门,轻声道:“大人……大人?” 宿臾起身开了门,他解衣欲睡,衣服微敞,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俞安则眼神逃避,看向别处,宿臾见状收紧领口,见她手里抱着东西,淡然问道:“干什么?还不睡?” 火光闯进俞安则的黑色眼眸,宿臾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俞安则抱着东西不免心虚,她想通过一边的空隙钻进去,先进房把东西放下,免得被府里其他仆人揪住,她支支吾吾地道:“想必大人饿了,我来请大人吃东西。” 宿臾见她这般慌张的样子一眼看出她心里有鬼,铁定是干缺德事了!他脚步一移,堵了她的路,俞安则一头雾水,抬首看着宿臾。 宿臾饶有趣味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俞安则那双灵动含水的眼睛上,他垂首,有那么一刻觉得好像自己再上去一点,就能轻易吻住她。 不过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得克制自己。 “吃什么?”宿臾面带微笑,目光狡诈地看着这个小孩,他继续道:“我可是挑嘴得很。” 俞安则见计划不得逞,大脑跟断了线似的,一片空白,结巴道:“那那那大人您想吃吃吃什么?” 宿臾眉毛微挑,做了个口型,冷风正好吹过俞安则的耳畔,她以为是自己没注意听不清,看着对方的嘴巴,疑惑地问道:“梨?” 宿臾自讨无趣,神色轻佻。俞安则愈发慌张,怀里的东西就像炸药那般烫手,她后背沁着汗,虚声道:“我下次给大人您摘梨子去……” “行了。”宿臾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提过俞安则手里的食盒,放在房间的小几上打开一看,里面居然装着糕点? 他面色一沉,他可不爱吃甜食。 俞安则跟了上来,见到食盒里的糕点双眼放金光,她想捏起一块栗子糕尝尝,突然想起宿臾还在一边,尊师为先,她道:“大人您先吃。” 宿臾盘腿坐下,支着下巴摇着头,甜食都是用来哄小孩子的罢,他才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俞安则感到可惜,确定对方真的不吃后,自己拿了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香甜在她唇齿间滑开,她满足得啧啧称叹。 “怎么回事?”宿臾想起她那做贼似的模样,觉得事情不简单,在他眼里,俞安则这小孩古灵精怪,脑子里鬼点子一堆,他不得不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俞安则还没开口,他强调起来,“不要说谎,我不喜欢你骗我。” 俞安则把糕点咽了下去,有些犹豫,为难地道:“大人您知道肖若晗吗?” “知道。”宿臾垂眸,倒了杯水,推向俞安则,问道:“她怎么了?” 俞安则喝了点水,又塞了一块进嘴里,从进门到现在她这张小嘴就没停过,她道:“我娘让我给肖若晗送糕点。”她像是不满,小声抱怨道:“我才不呢,我宁愿留着自己吃。” 宿臾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还以为这小孩又犯什么事了,原来只是因为这个,他多少也能猜到阮芍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俞安则去巴结肖若晗,可惜了,俞安则这人性子烈得很,他在应事府的时候靠那些家族之事消遣时间,听说过肖若晗曾经当众辱骂过俞氏,可他却转口说起另外一件事,道:“听闻肖父有意将掌上明珠许给元知。” 俞安则嘴里嚼着糕点,说起肖若晗,她的好心情就碎了一地,这下子都食之无味了,她道:“肖若晗喜欢崔堇然。” “那又如何?”宿臾冷笑一声,道:“崔堇然是元付捡来的孩子,虽然也是元付一手养大,但终究没有血缘关系,即使肖若晗喜欢崔堇然,肖一霆也不会让她嫁给崔堇然的。” 宿臾见过崔堇然,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我觉得崔堇然应该不会喜欢肖若晗那种姑娘。” 俞安则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崔堇然经常坐在第一排,她这个最后一排的常客跟对方并不熟,宿臾看着俞安则,想着这孩子也快十七了,这个年纪容易情窦初开,他踌躇片刻,问道:“安则可有喜欢的人了?” 语落,宿臾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呼吸都滞住了,见俞安则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喜该悲,无论如何,他还是偷偷松了口气。 俞安则见对方的目光停落在自己颈间这块圆状的平安玉上,她解释道:“这是我十岁生辰的时候母亲送我的同生玉。” “同生玉?”宿臾闻言微微蹙眉,他听过葳城产同生玉的事,传言只要这块玉认了主,如果主人死了,它就会玉身破碎,他好奇地问道:“真的有这么神奇?” “额……”俞安则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小声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还活着……” 宿臾尴尬扶额,觉得自己说了晦气的话,心里暗暗呸三声。他突然起身,回来时放了一块东西在小几上,俞安则听着这闷声,感觉蓝布里包裹的东西颇有分量。 “把手伸出来。”宿臾的语气有种不可违逆的坚决,俞安则犹豫片刻后,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停在对方面前。 宿臾抓着俞安则的手腕,玉镯轻轻松松地套入,冰凉刺着俞安则的肌肤,她不解地晃了晃,镯子戴在她的手上松松垮垮,她见宿臾神情严肃,目光聚焦在她的手腕上,俞安则说不出那表情是个什么意味,可她实在没想到宿臾一个大男人居然收藏着玉镯。 宿臾目光复杂,似是不满,不过这种不满不是针对俞安则,他嘴里咕囔着,道:“有些大了……” 俞安则想起有一次从家里出来要去找落生的时候,抬头看见宿臾在角落和一位女子说话,她那时身子贴着大门掩身偷偷观望一阵,那位女子身形纤瘦,皮肤白皙,但就是面容有些憔悴,衣服也破旧,看上去有些落魄,俞安则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女子低下头,宿臾似乎有些不高兴,随后两人就作别了,宿臾转身时,那姑娘还眼巴巴地看着他。 “大人……上次您在门口见的那位姐姐是谁呀?”俞安则小心地问道,声音渺小,就像是在害怕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要挨骂一般。 宿臾思索了一阵,觉得俞安则说的那个人应该是镜鬼允唯,二人之间沉默良久,宿臾一时机灵,耍起小聪明,道:“朋友,怎么了?”他眼神带着审判的意味,观察俞安则听到这句话该作何神情。 俞安则一边听着宿臾的话,一边吃着糕点,她闻言笑了笑,道:“我想着大人几年后也该娶妻生子了。” “我走了,你要去另寻他人?”宿臾心里发闷,表面还故作轻松自若,俞安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宿臾好像生气了,她心思一转,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也不能一辈子都拖累着大人您。”俞安则认真起来,又道:“我会努力的,这几年争取把书念完,届时大人您有了自己的家,也不好来操心我。” 宿臾舒了一口气,算是说不过她,他声音低沉,有些失落,道:“我还不急。”他看了一眼俞安则,对方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又生气了,脱下玉镯还给自己。 玉镯孤零零地躺在几案上,火光落在上面,却不见暖意,反而添了几分凄凉与残败。宿臾目光一转,忽地抬起手指,捻去俞安则嘴角的碎渣,指腹贪婪地摩挲了一下她柔软的嘴唇。 俞安则身子一颤,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的手,她觉得宿臾好奇怪,可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对方的目光太炙热,让她本能地想要逃开,却没想到她一反抗,宿臾反而较起劲,上了瘾,手指划了一下俞安则的下巴,这一举动让俞安则感到不适,身体泛起鸡皮疙瘩,她心如擂鼓,不敢看宿臾,低声嗫嚅道:“夫……夫子……” 这是时隔多年俞安则再次唤起宿臾的本职,带着不顾一切的坚决,宿臾怔住,他不是傻子,还能读懂俞安则的用意,无非就是在强调他们二人仅是师生关系,这是横在他们之间天堑,生生将他们二人分隔两端。 宿臾被浇了一盆冷水,熄去了所有热烈,他看着俞安则害怕他,逃避他的样子,心乱如麻,他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野孩子气的,眼角微微泛红。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掩饰自己的无奈,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宿臾转移话题,问道:“糕点好吃吗?” 俞安则不敢抬头,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现在栗子糕化在嘴里,味同嚼蜡,宿臾拿起书,装作自己满不在意,他道:“多吃点,你太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坍塌 俞安则早上去到穆学宫的时候,金大刚冲过来一手揽住了她,俞安则被对方这一举动吓得不轻,身子颤了一下,金大刚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俞安则的神情异样,他神经大条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背,道:“行啊安则,这次考了第五名。” 俞安则闻言,二话不说便抬脚冲到榜前,她身形瘦小,艰难地挤进人群中一看,是真的,他娘的!她俞安则居然有朝一日冲进前十!她心中大喜,目光上移,看着排在她前面的有谁,却发现除了崔堇然位列榜首,下来的就是她俞安则了。 这么说来,她挤掉了肖若晗? 俞安则心里炸开了花!她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谁叫肖若晗那家伙平日里耻高气扬地有事没事就来讽她! 肖若晗自然也是看到了排名,她这个万年老二掉去了第三,一整天脸色乌云密布。 俞安则坐在最后一排,撑着手臂听着李维在上面讲课,心却飘去了别处,她微微蹙眉,感觉这一天自己有些吃力,精神难以集中,上堂的时候,她想起金大刚早上揽她的肩膀的事,想着可能是大家都长大了,心里有了分寸,所以难免介意,她思绪忽地一转,索性神游天外,莫名想起宿须前几晚划她下巴的事,却越想越觉得变扭,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而言之,她在宿臾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侵犯,这种缥缈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想逃,想离他愈来愈远。 她不喜欢别人碰到她,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放堂的时候天下着雨,外面一片潮湿,雨点打进水洼,泛起涟漪不断,空气中带着泥腥味,俞安则今天出门忘记带伞,也不知道宿臾是否有带伞过来,否则他们二人今天就回不去了。 俞安则见到宿臾如见救星,可是宿臾只带了一把伞来,因为之前的事情,这几日俞安则一直有意躲着宿臾,尽量保持距离。她好奇今日宿臾抽了什么风,明明他以前都是带两把伞来的,另外一把留给俞安则走在前面撑着用。 俞安则忍不住多想,怀疑起来,但宿臾是自己的老师,她摒除杂念,不让自己一时的胡思乱想玷污了对方的神圣伟大。 宿臾走到屋檐下,道:“过来。” 俞安则抬脚,利落地走下台阶遁入伞中,她不去看宿臾,反而是宿臾开口问了她最近的学习情况,俞安则都一一回答了他,宿臾越是关心,她心里就越是芥蒂,她心里慌乱,因为宿臾之前从不关心她这些琐碎事的。 俞安则伸出手,豆大的雨点湿了她的掌心,雨越下越猛,打在纸伞上如珠玉落地,闷声叠叠。 她希望雨能早点停。 可天公不作美。 俞安则急忙跨进俞府,恨不得离宿臾越来越远,她进门后感觉缺了什么,愣了半响,意识到是喜乐今天没有如往常一般扑进她的怀里,她微微蹙眉,扬声叫唤,回应她的却只有淅沥的雨声。她感到不安,跑去问黛蓝,黛蓝面露难色,有些难以开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但她想着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犹豫良久,才低声坦白道:“刚刚夫人回来……说小姐在府上养着喜乐不干净,于是命仆人把喜乐送走了……” “送走了!?”俞安则如遭雷劈,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淡定不下来,太阳穴微微发痛,急忙问道:“你告诉我送哪了!?” 黛蓝有料到俞安则会是这般激动,她也知道喜乐是宿臾送给俞安则的,这时她有些愧疚地抬眼看着宿臾,畏畏缩缩地道:“送去了万酒鬼那里……” “万酒鬼。”俞安则在回忆里疯狂搜寻起这个人,待她想起万酒鬼是谁时,勃然大怒道:“那叫送!?给我让开!” 黛蓝还没让道,俞安则就撞开了她,疯了似的冒雨冲出去,雨点无情地朝她劈来,顺着她的脸滑进嘴里,她不知道在这场滂沱大雨中跑了多久,但她却感受不到疲惫,她拔腿跑来西门集市,来到万酒鬼的家门前,扫了一眼高大的木门,使出了全身地劲猛然敲门,“万叔叔!万叔叔!!!开个门!” 万酒鬼喝了点热酒解衣欲睡,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火气冲上来,怒着嚷嚷道:“哪个死八婆敲敲敲的,要死啦!还要不要老鬼我睡觉啦!” 俞安则急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声好气地道:“万叔叔,我来……我来买东西!” 谁知万老鬼懒得赚她这笔钱,怒道:“要死啦!要死啦!你们都要逼死我老鬼对吧!?平时就不来买,偏偏这个时候来!想让我老鬼死就直说!” “不是。”俞安则急得声音发颤,恐惧让她的眼睛蒙上热泪,但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事,于是抬起手臂,将泪水擦去,道:“我只是……” 万老鬼根本不想听她多言一句,他被俞安则吵醒,本来心情就变得不愉快,谁知对方这么不识趣,还厚着脸皮继续打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床穿好衣服给她开门,待瞧见这个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小孩,万老鬼朝她吐了一口口水,怒道:“你他娘的我老鬼还没死呢,咿呀鬼叫个什么!” 俞安则即使感到恶心,但此时她是求人的那方,再大的苦也得忍着,她对万老鬼的话充耳不闻,弯着腰小心从他脚边的空隙钻了进去,随后一鼓作气,冲进万老鬼家的后院。 “哎哎哎!你他娘的你是狗吗!你爹娘怎么教你的,你这小孩怎么这样!”万老鬼傻了眼,他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熊孩子。 俞安则争分夺秒,看着围栏里朝她乱吠的小狗,差点花了眼睛软了腿,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它们,忽然发现竟然找不到喜乐,她不由得心里一紧,担心起来。 她害怕喜乐被别人买走了! “你他娘的快走!什么嘻嘻哈哈乐乐的!这里没有你要的死狗!”万老鬼抬脚走进来,正要抬手把她拎出去,赶走这位不速之客,俞安则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抬腿翻身跨进围栏,她脚下的稻草软绵绵湿乎乎的,都是狗狗的屎尿。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冲上脑门,俞安则顾不了太多,她只能忍住,她越找越心里无定数,声音忍不住发软颤抖,眼泛泪光,她嘴里不停地叫唤着“喜乐”,她了解喜乐,知道喜乐很聪明,往常在俞府的时候,每次她叫唤喜乐,它就会摇着尾巴迈腿奔过来,这次她也不知道喜乐是否有听见她的声音,还是说喜乐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的苦苦寻找都是徒劳一场…… 俞安则喉间发涩,围栏里的小狗扬声乱吠,往她这边贴过来。她脚边的那只黑毛狗,体型莫约是喜乐的三倍,她看着就感到害怕,同时也忍不住想着喜乐会不会被这只大黑狗欺负…… 此时狗吠声高高盖过了她的叫唤声,即使如此,她却没有放弃,反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敢,她没有跑开,不懈地寻找着她的喜乐。 “喜乐……” 俞安则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知不觉间眼睛潮湿,她以前觉得自己是个要强的人,怎么样也不会轻易落泪,轻易低头,然而今天她才知道,她从前之所以用“勇敢”来标杆自己,也不过是一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自大罢了,人的“坚韧”是一堵高墙,当墙体被撞得粉身碎骨时,奔涌而来的便是决堤的脆弱。找得越久并没有给俞安则带来希望,反而是无助和绝望,她立在那儿,额间贴满了细汗。 “喂!你这小孩脑子有坑吧!”万酒鬼唾骂道。 俞安则还不肯放弃,在栏里四处张望,又寻找了好一阵,直到后背也被热汗濡湿,她忽地瞧见有一只小黄狗趴在角落缩着身子,眼睛一亮,忘记了所有的狼狈,不顾脚下那些缠着她的狗狗,她抬脚艰难地走过去,将那只小黄狗提起来。 喜乐受了伤,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脖子上系着的金色铃铛微微晃荡,清脆的声音抚平了俞安则心里的焦躁不安,她慌乱的心定下来,抱紧喜乐,带着它翻过围栏。 她要带喜乐回家! 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像一块糖,此时俞安则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小孩。 喜乐缩在俞安则的怀里,不停地低声啜泣,她的喜乐是这群狗狗里最小的那只,就算不被欺负也会被吓着。 万老鬼见俞安则出来后脸色更臭,怒道:“你他娘的把狗屎狗尿都给带出来了!” 俞安则眼神冰冷,心里有火发不出,她对万酒鬼的话置若罔闻,反正喜乐她是要带走的,她今天被失望捅烂了炙热的心,语气森寒问道:“多少钱?” “啥?”万老鬼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抬指抠了抠耳朵。 “我说要出多少钱你才肯卖给我。”俞安则语气坚决,势必要带走她的东西。 万老鬼睨了一眼这个小丫头片子,他最讨厌这种没本事说大话的,他甩手道:“不卖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不行!”俞安则死死抱住怀里的喜乐,绝不让万酒鬼带走它,她道:“多少钱,你说。” “你他娘的给我滚滚滚!”万酒鬼受够了,激动得唾沫横飞。 俞安则不喜欢亏欠别人,她找遍了全身,发现全身上下只有挂在脖子上的这块同生玉最值钱,她毫不犹豫地将玉块扯了下来,丢给了万老鬼,道:“这个给你。” 万老鬼摩挲了一下手里温润的玉石,他眼光尖得很,看得出这是好东西,他有些动摇了,却还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口是心非地道:“好吧,真是便宜你了!没事给我滚,老子要睡觉呢!” 俞安则苦笑,就像把失望的根源抛出去了般,一时如释重负,她见万酒鬼同意了,同他道谢几声,抬脚快步离开,万老鬼朝地上啐了一口,心里觉得今天自己真是倒霉,他对俞安则道:“带着你的死狗滚!” 俞安则身后的门重重合上,声音撞进她的耳膜,嗡鸣声吵的她脑子发痛,沉重的雨水砸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站在雨中,任冰冷的水流过全身,刺痛着她的神经,喜乐似乎能感受到俞安则的不开心,它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苍白的手背,仿佛是在安慰她。 俞安则心里的高墙轰然坍塌,扑向她的是如坠深渊的失落与无奈,在她的心里,喜乐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它虽然不会说话,可每次俞安则失意或者难过的时候,喜乐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听她碎碎念念地说起那些不开心的琐事,喜乐是她的精神寄托,给了她太多别人给不了的陪伴,今天是她无能,所以才让喜乐受苦了,她垂首看着气息微弱的喜乐,莫名红了眼眶,站在雨中放肆大哭,心里的不安让她觉得这只小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离她远去,在她的生命里与她长别。俞安则眼前忽地天昏地暗,腿一软,跪在地上俯首哽咽,雨水无情,连同她须臾间的眼泪也一并带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为师只有你一个学生 夜幕降临,凉风扑打在俞安则的身上,卷走她残存的一点体温,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一道黑影压向她,马车驶过来,轱辘扬起水花溅在她的脖子,她不可避免地被冰了一下。车夫小谭认出了对方是俞安则,惊喜地道:“哎!这不是俞小姐吗?” 也许是小谭此时格格不入的语气刺伤了俞安则的自尊,俞安则的心被揪了一下,她垂首,躲避着投向她的目光。 俞安则知道自己此时又脏又臭,跟个叫花子无差,她只想自己一人冷静一下,并不想让熟人瞧见她的落魄。 崔堇然听到小谭的话微微蹙眉,和一旁的元知说了几句,随即掀开帘子走下马车,俞安则抬眸看着崔堇然,雨水打乱了她的视线,整个世界在她眼里混沌无光,颜色尽失,崔堇然的目光炙热,在俞安则看来,就像是要扒穿狼狈的她一样。 崔堇然手中的伞向俞安则微微倾斜,他的后背迅速被雨水打湿,可他不在意,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俞安则目光恍然,没有回答崔堇然,她像是惊弓之鸟,抱紧低声啜泣的喜乐,崔堇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有抓痕,本想着关心一下,俞安则挪远了身体,直接跪出伞外,任冰冷的雨水泄进她的后颈,刺痛她的脊梁。 “我没事,你走吧。”俞安则冷声道。 俞安则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些跑回家的,这样就不会让崔堇然撞见狼狈不堪的自己了。 崔堇然还想说什么,这时宿臾撑伞走来,语气微微上挑,冷声道:“崔公子?”崔堇然对他微微颔首,道:“宿先生好。” 崔堇然是知道宿臾的,他之前听家里的夫子说俞安则身边的那位先生,别看他年纪轻轻,实则才华横溢,放眼整个神界还找不到他的对手,他之前在应事府的时候与澹台翌切磋,轻轻松松地便把澹台翌比了下去,惹得澹台翌心里不悦,处处同他对着干。 宿臾逼退崔堇然,走过去撑着俞安则,崔堇然一怔,不知为何,他此刻觉得宿臾对俞安则有些过度上心了,而且他还感觉到宿臾对他有种道不明言不清的敌意。 他蹙眉,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宿臾看着崔堇然,言语中莫名有股火药味,他轻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既然宿先生来了,那崔某先行告退。”崔堇然冷眼看着宿臾,二人隐然对峙,但宿臾终究是俞安则的老师,他一个外人不好多管,他再次对宿臾颔首,做足了礼仪,转身上了马车。 小谭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俞安则又看了看宿臾,他一个仆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气氛压抑,他看不懂宿臾干嘛生自家主子的气,但也不敢多嘴去问,于是只好乖乖驾车而去,雨下得急,天黑路滑道不好走,误了时间可不行。 俞安则听着马蹄声渐远,忍不住抬头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她沉重地吐了口气,看着前方那灯火亮如白昼的地方,原本苍白的脸上爬上一点讥讽的意味,她苦笑,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冰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冷得她忍不住发颤,血色被一点点夺去。 她想起来了,今天是肖若晗的生辰日,想必崔堇然他们是去参加肖家的宴会吧。 宿臾有些心疼,抬起手背为俞安则拭去脸上的雨水,俞安则的脸小巧,宿臾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它捧在掌心,她眉目亦是清秀动人,宿臾的心不由得轻轻一颤,仿佛茫茫荒原里有生机破土,野草疯长,绿意盈盈。他清醒过来,意识到俞安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知不觉她已经十六岁了,比几年前长开了些。 他正神游天外,贪恋地感受着俞安则的小脸柔软,俞安则感到恶心,冷声道:“别碰我。” 宿臾怔住,美梦破碎,俞安则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了,别碰我。” 她的语气坚决,一字一句如利刃扎进宿臾的心里。 俞安则感到委屈,可她说不清楚自己因为什么而委屈,这种复杂的感觉如决堤洪水无情地将她寸寸吞没,她是一个小哑巴,跪在雨中眼眶泛红,只会抿紧嘴,就是没哭出来。 宿臾眼神失落,他理解俞安则此时的锥心难受,于是温声道:“我们回家吧。” 俞安则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她抱紧喜乐,就像害怕它随时会从她身边再次离开。 大雨转急,纸伞被打得噼啪作响,犹如乱章。 俞安则愁容不消,郁结心中,她讨厌下雨! 这次她考进前十,本应该高兴才是。可现在填满她的东西却不是快乐,她难得露出一点锋芒,却又被生生踩碎,好像她就应该活在黑暗里做只不见天日的臭虫。 天色黯淡,银河悬夜。 俞安则心乱如麻,她手脚冰冷,目光涣散,触目所及的漆黑仿佛是在含沙射影,讥讽她的无能。 回府后,黛蓝见俞安则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她撑着伞走过来,一时有些尴尬,却还是道:“小姐快去把衣服换了吧。”说完,她伸手想替俞安则接过喜乐,俞安则瞪了她一眼,把喜乐往自己怀里挤,她看都不看黛蓝一眼,冷声道:“不用了。” 二人抬脚一前一后离开,黛蓝看着远去的俞安则和宿臾内心崩溃,她心想自己这是什么命啊,摊上了这两位神神经经阴阳怪气的主儿! 宿臾睡不着,见俞安则房间还亮着灯,敲了敲门,进门后见喜乐已经睡着了,俞安则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喜乐。他见俞安则穿得少,披了一件外衫在她的身上,道:“别冻着了。” 俞安则刚刚沐浴,宿臾坐近了,能闻见对方身上的皂荚香。俞安则有些累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片刻不离,盯着躺在垫子上熟睡的喜乐。 “它不会死吧?”俞安则眉头微蹙,问道。 宿臾安慰她,道:“不会的,过几天就好了,大不了再送你一只。” 俞安则闻言扯了扯嘴脚,觉得宿臾根本不懂她的意思,她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第二只喜乐,我也就不会这般不舍了。”她把脸埋在自己手臂上蹭了蹭,接着道:“不是什么都能被代替的,喜乐是独一无二的。” 俞安则忽又想起宿臾的冷血无情,想必他也不会懂,她不想被反驳,于是谨慎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时候也不早了,俞安则对宿臾道:“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将披在身上的衣服还给了他。 宿臾知道俞安则是硬骨头,他叮嘱几句后,朝轻手轻脚地小心合上门。他立在门前,看着窗纸透出来的火光,不免心情牢落,他抓紧手里的衣服,目光复杂,贪意尤甚。 鉴于这次的事情,俞安则往后去穆学宫都偷偷带着喜乐,喜乐向来听俞安则的话,让它不叫它就不叫,也从不随地大小便,俞安则坐在最后一排,她把喜乐偷偷藏于书案下,休息的时候便把它抱在怀里,她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交友,不熟悉她的人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小姐,如此傲气。 崔堇然过来,蔽去了俞安则前方的光线,她疑惑地抬起头,崔堇然觉得喜乐可爱,坐下来瞧了瞧,喜乐似乎也喜欢崔堇然,见到他的时候笑容绽开,尤为灿烂,崔堇然似乎很懂得怎么让小动物开心,他伸出手抚摸喜乐,喜乐舒服得眯起眼睛。 俞安则这几日有些无精打采,上堂都心不在焉的,典型的左耳进右耳出,崔堇然想抱喜乐,俞安则有些不乐意,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喜乐便奔到别人怀里去了! 崔堇然抱着喜乐像哄小孩一样抚着它,俞安则看着在崔堇然怀里撒娇吐舌头的喜乐,心里醋着,不是滋味。 但她心里明白,喜乐不是她的,终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除了这副身体。 —— 俞安则坐一边默默背书,宿臾架着喜乐的前肢对着它哄来哄去的,还用嘴亲了一下喜乐,这一幕被俞安则的目光捕捉到,她顿时眉头一皱,神情严肃,字她一个也看不下去,更别说是背进脑子里了。 她感到变扭,甚至是恶心,倏地想起自己以前也偶尔亲喜乐,她有个不好的猜测,该不该宿臾之前也亲过喜乐吧…… 宿臾眼睛里透着一点狡诈,他放下喜乐,喜乐便习惯性地走过去对着俞安则撒娇打滚,俞安则失神,喜乐一个劲的冲她傻笑,却让她如遭雷劈,四肢僵硬,呆滞地坐在原地不动,喜乐仰着头,突然冲上来,俞安则一惊,急忙抬手挡下对方,慌乱地道:“别亲我!” 俞安则被吓得不轻,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幸好喜乐反应快,所以并未受伤,它见到俞安则摔倒了,爬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指。 俞安则心如擂鼓,暗暗庆幸着喜乐没有亲着她。宿臾神色淡然地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心里发冷,尤其是听到俞安则说的那句“别亲我”,他感觉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俞安则的这三个字碾碎了。 宿臾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装作满不在乎。他顺理成章地牵起俞安则的手,一把将对方拉起来,俞安则敏感一颤,本能地把手抽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俞安则发现自己害怕宿臾,以前是,现在更甚,可能是宿臾最近的举止过于反常,总让她觉得对方就像是潜伏在她身边的狼匹,带着进攻的心在与她慢慢周旋,好像哪天他耐心耗尽了,爆发了,就会一口咬断她的血管,让她毙命。 宿臾之前并不关心俞安则,俞安则时常觉得宿臾离她很远,她习惯了二人保持距离恪守本分,但宿臾的“攻势”总让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他嘴边日夜嫌弃的“笨小孩”,而是他的猎物。 她越想越乱,小声说道:“大人,下次抓着手腕就行了……” 此话一出,就连俞安则都想掌自己的嘴,这种事情还要有下次? 宿臾又被拒之门外,不过俞安则的频频拒绝已经让他习惯了,他道:“你是我的学生,这天底下有哪个老师不关心自己的学生?” 俞安则莫名觉得宿臾说得有道理,兴许真的是自己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了。 宿臾嗤笑,一点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说道:“为师只有你一个学生,能不关心你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行人若游虫 天方破晓,云雾混沌,窗外莺啼声急。俞安则听到敲门声,粘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听来者不罢休,她只好坐起身子,打开窗户。她原本以为是黛蓝叫她起来,却没想到竟是宿臾,她头发还有些凌乱,抬手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她眼睛困得睁不开,懒散地趴在窗台打盹,嘴里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事?” 宿臾走过来,微微弯腰对她道:“洗漱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俞安则软绵无力地“哦”了一声,听起来极不情愿,难得休息,她只想窝在床上待着,宿臾走出去,俞安则紧跟其后,她跨出门看到自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但那位车夫她不认识,一时不由得警惕起来。 宿臾对她道:“你先上去,小心点。” 俞安则还困着,吐出来的气都是沉的,见宿臾坐下后,她问道;“我们去哪?” 宿臾卖着关子,只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俞安则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再多问,她很累,脑袋靠在一边,但一想起宿臾就坐自己身边,她怎么也不敢睡去。外面的风景转瞬即逝,接二连三地向后褪去,俞安则眼神黯淡,思绪飘远。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宿臾见俞安则一声不吭,无精打采的样子,他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俞安则答道,声音却毫无温度,她受不了宿臾太过关心自己,所以对自己昨夜背书背晚了的事绝口不提,她觉得宿臾不应该知道太多她的事情。 马蹄声叠叠,天清亮了些,雾气散去,视野变得清晰,俞安则看着这地方觉得眼熟,她身体微微前倾,靠在窗边,她想问宿臾,却又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流,只好作罢。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青草香,灌入鼻腔,留于心间,俞安则觉得精神了不少,宿臾面带微笑,看着晨曦落在她的睫毛上,忽地觉得这一刻甚是美好。 马车入了城门,街道上人群熙攘,商贩叫卖,桥边有和尚念经化缘,俞安则看到熟悉的低矮建筑,随风飘扬的旗招,忍不住睁大眼睛左右张望。 她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葳城!?” 喜悦是藏不住的,俞安则就是这样透明澄澈的人。 见她高兴了,宿臾不由得随之一笑,温声问道:“想去哪里?” 俞安则思忖着,缓声说道:“我记得石磨街那里有家面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宿臾舒颜一展,对车夫道:“尧黎,去石磨街。” 那个叫尧黎的人沉默了半响,之后才无力地应了句“是”,俞安则向来敏感,她听着觉得车夫好像并不情愿做这件事,不过话说回来,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可是宿臾却和他很熟的样子。 尧离牵紧缰绳,马车停下,宿臾先走了下去,见俞安则要下来,对她伸出手。俞安则微微一愣,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尧黎在瞪着自己,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宿臾,冷声道:“我可以自己下来。” 宿臾脸色一僵,嘴角扯出一抹苦涩,他不知道可不可以把俞安则的行为举止理解成对他的“拒绝”。他收回手,抬眸时见尧黎正盯着他看,对方被抓了个正着后,迅速垂首收回目光。 俞安则心里高兴是真的,跑在前面左顾右盼地找了好一会儿,探清了路后站在前端,指了指一旁的店铺,示意跟在后面的宿臾到这儿来。 宿臾留不住俞安则,他的目光落在她修长的红发带上,暗自失神,他突然觉得,俞安则是来去自由的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虽然是姑娘家,却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娇气,倒是像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般潇洒快活。 而他,是困于笼中的金丝雀,即使入境繁华,心里还是戴着枷锁镣铐。 二人来到一家面馆,店内生意兴隆,客人喝酒谈笑,一派热闹,俞安则想吃牛肉面,她想起坐在她对面的宿臾,于是问道:“大人,您想吃什么?” 宿臾初来葳城,便也入乡随俗,淡然地道:“跟你一样。” 宿臾感觉俞安则来到葳城之后,人也变得开朗跳脱了些,她笑了笑,对一旁的小厮道:“来两碗牛肉面。” 宿臾看着她一副小精灵的模样,笑道:“你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吗?” 俞安则道:“这里的牛肉面我可是从小吃到大,我母亲告诉我,她在怀我的时候也经常来这儿吃。” 二人聊着琐碎事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小厮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呈上来,俞安则分了一对筷子给宿臾,正要开吃的时候,她忽然一愣,神色稍变。 宿臾见她神情如此,问道:“怎么了?” 俞安则看着牛肉面上浮着的香菜末,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小厮不要给她放香菜了,可现在放都放了,覆水难收,她也只能认了,毕竟是自己糊涂忘事才闹出了这种笑话,她小声道:“我不喜欢吃香菜……” “要不换一碗吧。”宿臾道。 “不用了……我挑掉就好了。”俞安则摇摇头,提起筷子就要夹。宿臾抬手将她的那碗牛肉面挪了过来,二话不说用汤勺将那些芹菜末捞进了自己的碗里,俞安则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敏感,她觉得宿臾这样做不合适。宿臾极其利落,不消片刻便又把那碗面推了回来,俞安则心有芥蒂,但她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于是只好不说话,低头闷声吃面。 宿臾明显感觉到俞安则在逃避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不笨,自知得不到回应的爱是痛苦的,现在他进不得,退不得,步步生难,有一道无形的天堑横在他们之间,他们只会越走越远。 宿臾越想越伤,他不想自己的感情无疾而终,他不甘就此作罢,即使会被刺得满手是血。 他有些失神,看着俞安则像只小猫吃着面,热气扑在她的脸上,烫得她眼角微微泛红,有种道不出的凄美。俞安则似乎是嫌汤勺吃得不够利落,抬手小心地捧起碗喝着热汤,在温热的刺激下,她嘴唇红润,嘴里还倔强的含着汤,腮帮子鼓鼓的,尤为可爱。 宿臾思绪散乱,异想翩翩,就连他这样的文人面对此情此景也只剩词穷的份。俞安则吃完了,宿臾碗里却丝毫未动,他见俞安则欲要抬头,速速垂首吃面,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份贪婪藏匿起来,他害怕自己的目光太过赤裸,会让俞安则看穿他所有不堪的心思。 逃避他,厌恶他,离他更远。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吃饱过后,俞安则走在前面,带着宿臾去石磨街逛了一圈,她离开葳城太久,只想拔腿向前奔去,记住这里的每一处斑驳,每一寸烟火,她想把这些藏在心底,细细回味。俞安则也算心细,偶尔感觉到自己跑久了,便下意识回过头看看宿臾会不会走丢了。 宿臾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如鱼入水,瘦小的背影挤入人群,以前他总是让俞安则走在前面,生怕她在后面晕倒了没人知道,到时候阮芍又要找自己麻烦,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而他此刻,他只希望俞安则不要跑太远。 对,不要跑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最近总是被失落裹挟,曾经横冲直撞的勇气渐渐消失。 他好想要抱一下她啊…… 他想着想着,不小心走慢了,俞安则回头发现他没跟上来,不由得蹙眉,心里有些错愕,但是现在人这么多,她也不知道宿臾跑哪儿去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找找吧,把人弄丢就不好了。她正要抬脚,忽然感觉身后一凉,有人蔽去了阳光。 她回首,那张白皙的脸映入眼帘,她好心道:“人那么多,大人可别走丢了。” 宿臾像极了一个在讨着关心疼爱的可怜孩子,他道:“如果我走丢了你会来找我吗?” 俞安则觉得这个问题暧昧得很,她给了宿臾一点希望的苗子,却又生生将它碾碎,她思虑再三,认真答道:“如果您走丢了,我一定会来找您的,不过大人比我强得多,应该也不需要我。” 俞安则的话里没有一个刺人的字眼,宿臾却感觉到自己再次被对方推远了,一字一句如利剑刀刃,伤得他千疮百孔。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想听到俞安则说需要自己,在意自己! 可他又是这般无可奈何。 “我们走吧。”他道。 “噢。”俞安则低声应道。 宿臾脑子里乱作一团,根本无心赏景,他长舒一口气,心里那点烦闷却越擦越燥,他觉得他们走了些时间,侧首开口问道:“你会不会累,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身后没人回应他,宿臾猛然回头,突然发现俞安则不见了!他刚刚还有些生气,转眼这颗心就被恐惧填满,他剥开人流,在拥挤中慌乱地寻找俞安则! 他扬声唤着她的名字,可惜人声嘈杂,他的声音不消片刻便被淹没,消散无踪,这是他第一次置身人海,却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与无力。 俞安则隐约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于是伸着脖子侧首一瞧,她随后抬手,朝宿臾那边挥了挥,放声道:“我在这里!” 纵然周遭一片混乱不清,无关紧要的声音太多,可宿臾还是在这片嘈杂的洪流中一瞬捕捉到俞安则,他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今日感官惊人。宿臾身形颀长,冷着脸行于人群中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路人见他神色,如遇修罗,纷纷识相退开,给他让道。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俞安则,急得额间沁了点汗。可在找到俞安则那一刻,他却不觉地释然一笑,身边穿行而过的人在他眼里像是游虫,他看多一眼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疯狂 宿臾穿黑压压的人群,疾步走来,他恍惚间觉得,好像走快点,找到她,抓住她。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居然如此天真。 俞安则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兴趣渐浓,时不时跟着旁边的人欢呼鼓掌,她再次侧首时,抬手挡去散落的阳光,看看宿臾跟过来没有? 宿臾看见她笑了,心里好似有山间流水泄过,焦躁被平息下来,他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大傻子!明明刚刚还生着闷气,发了疯似地在找俞安则,而她的一点喜怒哀乐,便主宰了他的所有情绪。 而宿臾心里清楚,俞安则的微笑并不属于他,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不顾一切逆着人流朝她走去。 俞安则见他走来,指了指前面,宿臾朝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卖艺人在表演吞剑吐火,宿臾对这些骗人的鬼把戏毫无兴趣,但是俞安则喜欢,那便意义非凡,他虽然欣赏不来,却也不多说一句,乖乖地站在俞安则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卖艺人得收摊归家,俞安则意犹未尽,即使不舍,但她也开心了,这就足够了。宿臾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双眼含笑的样子,虽然刚刚等得有些累,但俞安则高兴了,他觉得等再久也值得。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挂念,能让他感到愉悦了,但对宿臾来说,俞安则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对方能带给他快乐。 俞安则想到什么,对宿臾道:“大人,我带您去看看我和娘亲以前住的地方吧,而且我家附近有一大片橘子林呢。” 宿臾笑了,道:“好啊。” 宿臾跟着俞安则绕过弯弯曲曲的山道,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眼前是一片青山与田地,俞安则踩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向前走了几步,自从她与母亲去了皇都,这块地方荒废久矣,俞安则打开门,门后又密又厚的蛛丝忽地崩断,虫子受了惊,纷纷躲到一边。宿臾尾随俞安则进了院子,这院子不大,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房间空置久矣,透着阴冷,长风拂过,携带起灰尘味。屋子虽小却勉强可以住人,只是破损得厉害,怕是承不住狂风骤雨。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前就住这?” 俞安则点点头,“是啊。”她现在檐下东找西翻,有些漫不经心。 宿臾自小生活优渥,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爱的聪明小孩儿,他就没有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更别说住过这么破旧的房子,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敢相信堂堂神界大将军的妻女就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抬头望了一眼,屋后面是高低起伏的山脉,他忍不住问道:“夏天蚊虫不会多吗?” 俞安则跑去推开另一扇门,灰尘簌簌落下,扑面而来,她灵敏地退开,院子就这么点大,她再能跑,也不会离宿臾太远。 宿臾又忍不住多想,觉得和俞安则在一起,住在这方狭窄之地也未尝不可,俞安则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总爱跑这跑那的,她让宿臾想起小时候和窗友们夏夜里偷跑去森林捉萤火虫的那次,他蓄势待发了好几次,用尽了心思,就是怎么也抓不住那些飞向深暗的虫子,最后只好失落而返。 他想困住俞安则,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要她像那些狡诈的萤火虫一样,触动了他,却又振翅离他远去,让他伤心。 俞安则找出个箩筐,禅去多余的灰尘后将它背在身上,走回来时还不忘回答宿臾的问题,这是深刻在她骨子里的礼节。 “会啊,夏天蚊虫可多了,我还好,但娘亲经常被叮得睡不着觉。”她指向远处,说道:“我们去那儿摘橘子!” 宿臾同俞安则来到一片橘子林,俞安则放下箩筐,对宿臾道:“大人您先去那石椅上坐坐,我一会就来。” 宿臾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小心点”,俞安则就迈着腿跑远了,他无奈,叹了口气,觉得俞安则越发管不住了。 俞安则遁入密林,几下便不见踪影,宿臾不喜欢这种找不着人,看不见人的感觉,这会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失落。 俞安则忙活了半个时辰,摘了满满一箩筐橘子满载而归,她的后背顶着沉重的箩筐,里面挤满了饱|满的橘子。俞安则放下重物,蹲在箩筐旁,本想着挑挑拣拣一番,可又觉得每一个橘子都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她身上出了些汗,额前的碎发贴着小脸,俯首时一旁的宿臾能看见她白皙的后颈上凸出的骨节,宿臾被看着就心痒痒,好想咬她一口,最好是放在床上咬,俞安则红着眼角抵触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大人,给。”俞安则剥好橘子后先递给宿臾,随后再自己剥了一个,她的嘴唇沾了果汁,水润盈亮。 落日余晖,美景也潇潇,宿臾脑子里翻腾不息,他此刻不想吃橘子,只想吃俞安则!他想得越多,气息都沉重些许。俞安则忽地问道:“大人,您累吗?” 宿臾觉得自己好为难,这个时候还得忍住自己那点欲望,装作正人君子,他表面淡定,说道:“不会。” 俞安则抬首看了一下发灰的天空,宿臾的目光尾随而去,他说道:“我们先回去吧,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 俞安则觉得时间飞快,心里还有点不舍,但天快暗了他们不得不走,她点头,起身背起箩筐,随宿臾走了一段路后,看见尧黎在不远处侯着。 二人上了马车,俞安则一路上都在剥橘子,想到就吃,车内一股橘子味,宿臾闻着微微蹙着眉。 他其实不喜欢吃橘子……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俞安则喜欢吃橘子。 回到俞府后,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宿臾陪俞安则温了一会书,他盯着垂首看书的俞安则,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心猿意马,根本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安则,今天开心吗?” 俞安则抬眸,眼里盛着汪清水,答道:“当然开心。” 闻言,宿臾不觉地笑了,凉风吹着他,心却是热的,俞安则心里觉得奇怪,宿臾干嘛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她前的几年都没有过生辰,所以她想宿臾应该不知道今天就是她的生辰日吧…… 翌日,俞安则背着箩筐跑去了元府,元府的仆人见到俞安则后个个开心得不行,一股劲地簇拥而上,纷纷前来问候,小谭见到俞安则,笑道:“小姐您来了,元大人肯定高兴!” 俞安则一怔,这会反而是小谭忍不住多嘴了,凑到俞安则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不知道,元夫人走得早,然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人也没有再娶一个的心思,您可能不知道啊,元大人的遗憾便是膝下没有一个女儿。” 然而小谭没有说的是,元付向来不喜欢那些娇气的贵族小孩,他之所以欣赏俞安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和俞昏是多年挚友。 俞安则之前心里也有过猜测,因为她发现每次来元府都没见到过元夫人,但这种事情私密,她也不能直接去问别人,所以只好一直埋在心里。 元付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来者是俞安则,他爽朗大笑,就像是个不服输的“老头子”,他道:“我听着动静还想着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原来是阿则来了啊。” 元付自幼随祖父从军,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他搬了张板凳坐下,俞安则在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问候的话,随即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箩筐,道:“我昨天回葳城摘了些橘子,甜得很,今天给叔叔您送些过来。” 元付笑得眼睛眯起,突然发现趴在俞安则脚边晒着太阳的喜乐,他脸色一沉,道:“这是……?” 俞安则笑了笑,一手捞起喜乐,将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喜乐本来困得趴在地上打盹,被俞安则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它清醒了些,对着眼前的元付笑着吐出舌头。 “这是哪里来的?”元付严肃地问道。 俞安则见元付神情有些不对,以为是元付不喜欢小动物,她弱声回道:“这是宿大人送的,他说这是他在路上捡到的。” 元付曾经奉命出使过冥疆,他记得这种犬类是冥疆才有的品种,而且极其珍贵,在冥疆就算有权有钱也买不到,不仅如此,他觉得……妖皇白旭抱着的那只小黄狗,长得还真有点像喜乐。 他向来心细,虽然宿臾的确有可能是路上捡的,但此犬极为罕见,他还是不由得警惕着。 在屋子里温习功课的崔堇然听到声音,汲着木屐跑出来,喜乐见到崔堇然,直接冲出俞安则怀里,高兴得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吠叫的,围着崔堇然撒泼,崔堇然蹲身,喜乐便顺势冲进了对方的怀里。 俞安则免不了吃醋,脸色一沉,略带敌意地看着“横刀夺爱”的崔堇然,她纳闷了,心想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喜乐见着崔堇然比见着自己还要开心!? 喜乐舔了舔崔堇然的手背,像是在讨好他一般,崔堇然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对俞安则炫耀道:“它更喜欢我。” 呸! 俞安则可不承认这一点! 喜乐最后是被俞安则强行带走的,走的时候崔堇然还朝喜乐挥手作别,喜乐也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窝在俞安则的臂弯里“抗议”,反正俞安则是不可能把狗狗送给崔堇然的,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吧! 俞安则随后去了冯六姑的家,冯六姑向来对俞安则无感,她来了也不多做招呼,只顾着去干自己的事情,她敏锐地感觉到冯六姑并不欢迎自己,于是匆匆把橘子分给了落生后,又转脚去了金大刚那儿,然而金大刚他爹金儒超的反应更大,听到橘子是葳城摘过来的时候,直接抬手把橙子扔了,对金大刚道:“那种穷乡僻野的橘子也能吃!?别吃得闹肚子了,你想吃橘子,我们家有的是好东西!” 金大刚看着愣在原地有些失落的俞安则,本想着去解释一下,金儒超却拽紧他往屋内走,不让他有机会接触俞安则,俞安则藏住那点不悦,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橘子捡起来放回箩筐里,喜乐探出脑袋,似乎是在安慰俞安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守门的神仆看着都有些心疼,要是换做是别家的大小姐,早就觉得面子挂不住和金儒超闹起来了,也就俞安则还有这个耐心在这里捡橘子,他开口道:“俞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因为家里一些事,金大人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公子,所以什么都给小公子最好的。” 俞安则心情不好,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木然地点点头。 俞安则打道回府,坐在台阶上剥橘子,喜乐见她在吃东西就开心得打转,俞安则掰了一块橘子塞进它的嘴里,懒散地道:“喜乐,你不能吃太多。”似乎是听懂了俞安则的话,喜乐有些委屈地垂下脑袋。 长廊传来脚步声,是宿臾来了,他见俞安则神情有些失落,快步走过来,突然伸手覆在俞安则的后颈上捏了几下,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俞安则被他吓得嘴里的橘子差点喷出来! 宿臾终于触摸到她的皮肤和骨节,他一时舒服得飘飘欲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麻掉了,他的手异常温热,烫得俞安则只想逃跑,她急忙道:“不不不,我没事!” 俞安则一边说一边缩着身子躲到一边,宿臾的手底一空,支棱着。他释然一笑,神色淡然,藏起心里那点可怜心思,收回手,偷偷回味着对方的余温。 总有一天,他会让俞安则无处可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雨夜 深夜起雨,惊雷刺穿穹顶。 裴祎脚步顿挫地行于雨中,握在手里的荷包被雨水浇湿,她手指冰冷,雷光倏地撕裂黑幕。裴祎抬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雨点砸在她的身上,就像刀刃在剔除她的罪恶。 雨声连绵,好像永远都不会停。裴祎不喜欢下雨天,当年她和母亲搬进睿都那日,风狂雨急,山道崎岖,泥水飞溅,一路上裴祎被颠得难受,好几次都想要下车呕吐,那时她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离开了故乡一路哭个没完没了,母亲只抚着她的脑袋,轻声告诉她,道:“阿则莫哭,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什么才是好日子…… 裴祎心里没有衡量的准绳,现在五百年一晃而过,大风大浪曾卷入她的命轨,她在漫漫黑暗中摸爬滚打过,她吃过苦,受过累,却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日子”。裴祎神色痛苦,抬手捂起耳朵,试图隔绝掉烦人的轰鸣声,她缩着肩膀低声啜泣,脸上湿热的泪水划过面颊,烫穿了烙在心里的陈年伤疤。 雨声错乱,零碎的旧事像洪流渐渐将她淹没,她忽地失神地喃喃起来,“错的!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裴祎腿一软,跪在大雄宝殿外埋首痛哭,雨水从顺着檐角落下,打在她节节分明的脊梁骨上。 雨滴如玉珠落地,敲击着裴祎的耳膜,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害怕打雷,看到雷光心里就会发毛,在葳城的时候,有一次她因为雷雨天不敢回家,只好躲在学堂里,本想着等雨小些再回去,不料那雨一下就下了两三个时辰,母亲迟迟不见俞安则归家,心急如焚,提伞打灯四处寻找,不论是否人烟之地都遥声呼喊。 俞安则缩在书案下捂着耳朵,像只怯弱的小动物一般,身体忍不住发抖,待母亲来时,她先是一愣,见母亲全身挂了水,头发湿黏地贴在脸上,她心里的愧疚感翻涌而起,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让母亲受委屈了。 俞安则以为母亲会生气,会因为她没回家而训她一顿,却不料对方见着俞安则先是舒了一口气,又告诉她家里做好了清蒸鲈鱼等她回去吃。 净空师傅提着伞走过来,见裴祎跪在殿前被淋得湿透,他叹了口气,伞微微倾斜向她,净空强忍着风湿疼痛对裴祎道:“阿弥陀佛,妖皇大人,一切皆是因果。” 裴祎哽咽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金身佛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妖皇,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渺小。 是命运让她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佛祖垂眸,就像在同情裴祎这个可怜人一样,她随即一笑,雨水顺着她的脸滑下来打在她的手背,冰凉沁了她一身。 被可怜也好,被不解也罢。 她俯首叩谢,道:“我佛慈悲。” 净空习惯性地抬手顺了顺稀疏的白胡子,安慰道:“妖皇大人,您的母亲安然而去矣,您应该高兴才是。” 裴祎不以为然,她抽着鼻子,哽咽道:“净空师傅,您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净空不语,静待下文。裴祎目光涣散,雨水渗进眼里,她抬手抹去,偏偏就是怎么抹也抹不净,她愧疚地道:“我十八岁那年被扣以罪名,母亲那时怀有身孕,她为了替我申冤,长跪在司律府前…… ” 说到这里,裴祎戛然而止,忍不住失声哽咽,她那时候被关在省罪台里,不知日升月落,昼夜更替,霍远程趁虚来踩她一脚,把喜乐抓起来炖成一锅肉送给她吃,还告诉她阮芍因为替她申辩,跪死在司律府前在一尸两命…… 裴祎抬眸,眼神里尽是愤恨,又有恐惧,她痛恨无能的自己,她卷起冰得发白的手指,颤声道:“我对不起母亲……” 她说着说着,像是失了神般,连连叩首又起,一边磕头嘴里一边念着:“我有罪……” 雷霆乍响,净空师傅吐出一口沉重的气,转着佛珠道:“妖皇殿下,就算天下人都对俞安则啐尽唾沫,但长路漫漫,你只管向前走去便是,待至灯火通明处,应是柳暗花明时。” 裴祎神情木然,净空师傅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他哑着声,道:“殿下,您母亲能笑着坦然离去,便已胜过世间无数人,人生能有几回甘愿几回乐,愿想尽了,不留遗憾,足矣。” 净空顶着腿疼向前一步,温声道:“殿下,回家去吧。”见裴祎没动静,他又继续道:“不语每年祈愿节放文灯的时候,都会念着祝愿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 妖皇宫内,空气燥热,芸姨小心地架起窗户,敞开一道缝隙透透风,窗外雨声淅沥,沉闷地打在窗面上。她走到床边抬手摸了一下裴祎的额头,感觉烧退了些,心里不由得一喜。裴祎被对方的手冰醒了,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芸姨坐在床边,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芸姨急着道:“殿下要不再休息一会?” 裴祎摇摇头,她这几日病得不知白天黑夜的,发懒睡了好几日,迷糊的时候她记得芸姨端了粥来给她喝,但她每次都是喝几口便又睡下了,芸姨关心地问道:“殿下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替裴祎拉高了被子,免得又着了风寒,“淋了一身雨回来,可把大家担心坏了。” “一时贪玩罢。”裴祎无心回答,将脸埋在枕头里。 裴祎不想说,芸姨也不敢多问,她对裴祎道:“殿下,锅里还有热粥,一会我盛点过来。” “不用了。”裴祎道:“不想吃。” 其实是吃腻了。 “那怎么行。”芸姨面带愁容地道:“殿下老是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 裴祎不再说话,芸姨别无他法,也不再劝,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多说一句惹得主子不高兴,她起身行礼告退,裴祎听着芸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声音消失殆尽后,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了母亲留给她的荷包,上次荷包被雨淋得湿透,压在枕头底下捂了三天还是有点点潮湿。 裴祎抬指,指腹划过荷包上的小黄犬,心里倏然一酸,但她又感到开心,这是母亲特意给她绣的荷包,一想到这一针一线都是出于母亲之手,就感觉好像母亲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从未离去。 她轻轻将荷包攥在手里,手指缩起的时候感觉被硬|物硌到了,裴祎打开荷包一看,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她倏地精神起来,抬指将里面的玉块夹了出来,翻在掌心瞧了一阵。 原来是爻疏玉。 按葳城的习俗,未出阁的女子身上都会带着爻疏玉,待遇见心上人,便把爻疏玉交与对方,如果对方收下了,则说明二人心意相通。 裴祎有些难过,躲在被子里偷偷啜泣。她把物什收好,虽然爻疏玉她暂时用不上,但毕竟是母亲留下的,她得好好保管才是。 这时忽然有妖仆进来低声道:“殿下,殿外有两位小鬼求见,说是渡魂海那边出事了。” 裴祎闷在被子里,隔着纱帐,妖仆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语气散漫,倒是有几分想偷懒的意味,她道:“知道了。” —— 出门时难得天公作美,雨后初晴,光风霁月,裴祎踩着一地的波光,褰裳上了马车,她走得急,来不及乔装自己,只好回归女扮相,青丝如绸缎般散落下来,她时不时抬手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去。 埕雾扑通一声跪下,一紧张就忍不住结巴,外面驱车的百里泉感觉到车内有重物落下,倏地握紧缰绳,雨后路滑,百里泉不敢驶得太快,就怕心急出了事。 渥郧见埕雾半天都没把气喘过来,心急如火,不爽地重重锤了埕雾一拳,怒道:“烦死了!喊着殿下殿下的又不报正事,这不是在浪费殿下的时间吗!?” 埕雾委屈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渥郧上前挪了一步,俯首报道:“殿下,判官大人今日牵着一批凡间亡魂抵达冥疆后,有一亡魂想趁判官大人点完名伺机逃跑,却被判官大人逮了个正着,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判官大人抓着那亡魂打得死去活来,我们劝阻不了,现在只好让其他兄弟先拖着,我和埕雾前来汇报此事,一切还请殿下定夺。” 裴祎手肘抵在一边,思忖片刻,亡魂出逃渡魂海的事常有,她也知道如果亡魂被打得魂飞魄散是无法进入轮回的,所以对于那些不老实的亡魂,引渡者一般不会轻易动手,以往有棘手难办的地方,也是先禀告到冥主或者妖皇那里去,大事由他们定夺。 可是判官今天抽了什么风,居然动手打人。 渡魂海岸边,高大魁梧的判官揪着亡魂的脑袋正要往石头上扣,花鬼扇倏地杀过来,扇骨打在判官长岱的手腕上,长岱疼得龇牙咧嘴,松开了手里的亡魂,他侧首,看到裴祎后慌忙跪下行礼,怒意顿时散得无踪影。 岸边成列的亡魂眼神错愕地看着横空出现的白衣女子,海风吹得裴祎长发翻飞,空气中带着湿咸味,她看了一眼俯首跪地的长岱,随后目光一转,看到了躺在滩上受伤抽搐的几只小鬼。 站在后面负责看守亡魂的小鬼见妖皇驾到,趁机抖了个机灵,扬声道:“你们发什么春|梦呢!?还不快见过妖皇大人!你们想魂飞魄散吗!” 裴祎当即截断,淡然道:“先把伤员带走。” 小鬼们点点头,快速涌上来,抬走了受伤的人,埕雾和渥郧抬起那亡魂后,却又原路折回,把那亡魂呈到裴祎面前,埕雾道:“殿下你瞧,她好像快歇菜了!” 渥郧朝埕雾啐了一口,道:“呸!会不会说话!” 裴祎垂眸,见亡魂身上好几处淤青,脸上的伤口擦着血,魂体也有些黯淡透明了,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真的就像随时要魂体破碎,灰飞烟灭一般。 “先送去鬼医府,让亓官匣瞧瞧。” 二人领命,拔腿就跑,他们抬着个亡魂步履艰难,那亡魂被颠得难受,面色发青,嘴唇翁动,像是想诉苦,裴祎突然开口道:“让泉叔载你们去。” 解决完这边,裴祎看着判官的脑袋,唤起对方的名字。 “长岱。” 裴祎不会喝人,也不会吵架,即使自己真的很生气,也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她有种清冷的气质,冷得让人感觉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长岱听到裴祎忽然唤他,语气不明,他心如擂鼓,觉得自己脑袋快保不住了!他不敢抬头,就怕看见裴祎的脸色沉如积云,那还不如直接一刀给他个痛快得了! “你自己解释一下。”裴祎给他机会,冷声道。 长岱紧张得咽了一下唾液,他现在有些发虚,声线止不住地颤抖,道:“我看这只亡魂有想逃跑的倾向,一时生气,所以出手打了她……” 裴祎神色不变,海风徐徐吹来,翻卷着她的白衣,长岱汗涔涔,就差来个泪汪汪了,海风吹过,他感觉就像死神朝他身上吹气一般。 “我很生气,那是不是我就可以杀了你?”裴祎反问对方。 “啊,这个……”长岱吓得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完整,他听此一言,感觉自己真的要鬼头落地了! 他脱口答道:“当然不是……” 话才出口,他忽地一怔,感觉自己这么说有种理直气壮违背妖皇的意思,于是急急忙忙改口道:“啊,是!!!” “唉!!”长岱抬手,心感矛盾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这才发现此时他无论说“是”或者“不是”都会得罪妖皇,太惨了!做鬼实在是太难了!进退都不是! 裴祎道:“你待在冥疆的时间比我久,那你告诉我,判定亡魂出逃的律条是怎么写的?” “额……”长岱感觉气氛愈发沉重,他现在真巴不得一头撞死,太他娘的煎熬了! “你——”裴祎见判官迟迟不开口,微抬下巴指向离对方最近的那只小鬼,道:“你来说说。” 那小鬼突然被点名,吓得腿脚发软,颤声道:“亡魂逃出岸边十里有余,既算出逃冥疆!” 长岱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刚刚那亡魂连跑都没有跑进海里,更别说什么逃出十里了!这怎么扯也定不了那亡魂的罪啊!既然无法为自己开脱,长岱只好乖乖认罪,希望妖皇大人看在自己态度诚恳,能从轻治罪。 “还请殿下定罪!”长岱俯首贴地道。 裴祎却摇头,道:“今日之事我会命人上报冥主,冥疆既然已归属神界,那此事便应该由他来定夺。” 语落,裴祎不再多插手此事,他转身离开,小鬼们瞧着她走远了,纷纷跑过来扶起长岱,长岱听裴祎说罪要由冥主大人来定夺时稍稍松了一口气,嘴里念道:“不是妖皇就好……不是妖皇就好……” 这句话落在了旁人的耳朵里,有只小鬼奋力挤上来,提醒道:“冥主大人和妖皇大人可是好朋友。” 什么!? 长岱的心仿佛一下子又被扯回了嗓子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只小鬼,对方却一脸天真,他嘴角抽搐,安慰自己对方可能是在骗他,在和他开玩笑! “当真?”长岱小心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力地颤抖。 那只小鬼点点头,眼睛一弯,傻傻地道:“那可不,我几次去冥神殿,都看到了冥主大人和妖皇大人两人有说有笑的!” 长岱眼皮跳了跳,眼前这只小鬼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他见了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一脚踢飞对方。 “他娘的你气死我得了!老子受不了这种折磨啊!!!”长岱抱头,对天长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雨后杏花,不及美人 裴祎没了马车,悠悠地走在大街上,她在妖皇殿躺了些时日,现在就权当出来散心透气。骤雨初歇,空气中透着股泥腥味,大路两旁的杏花免不了狂风暴雨的摧残,落了一地白英。 崔堇然走近了,轻轻捻去落在裴祎青丝上的杏花瓣,他的手指碰到对方的耳廓,裴祎被他的手指烫了一下,她正要抬手驱赶身后这只不老实的手,崔堇然手快地缠上裴祎,裴祎的指缝被填满,十指交缠,暧昧横生。她微微一怔,热感就像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将她吞掉,她挣脱后发现掌心被塞了冰凉的东西,她摊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朵雪白的杏花,人与花两相衬,不知孰美。 裴祎身后的凉风被高挑的身形遮去,她一回首,二人目光相接。 “是你?”裴祎微微侧首道。 崔堇然双眸含笑,他看着裴祎,像是在逗猫似的,道:“裴……”他稍顿片刻,目光游移,发现裴祎今天是女儿相,他改口道:“裴姑娘,几日不见倒是生疏了不少。” “你来干什么?”裴祎无心与他多说,直接开门见山。崔堇然听着她的语气冷成这样,好像下一刻就会把他从冥疆撵出去,他啧啧两声,漫不经心地道:“来和裴姑娘联络感情,顺便看能不能升个温。” 裴祎微微一哂,只当他是风流成性,不可教也,道:“联络感情的事好说,银子给够了,随时奉陪到底。” “要多少,给多少。”崔堇然微微俯首压声道,裴祎侧过脸,对方唇齿间的温热轻飘飘地洒在她的眼角,她讽刺道:“崔堇然,你可真是个败家儿。” “愿掷千金博美人一笑。”崔堇然轻笑,手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裴祎的额头,他神态悠然,像是在狩猎。 裴祎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荚香夹着一点酒气,她道:“你喝酒了?” 崔堇然不语,裴祎又道:“难怪跑来我这里发疯。” 裴祎额头莫名发烫,她抬步走快了些,想把崔堇然抛在身后,不料这块狗皮膏药又黏了上来,道:“我一个异乡人来到冥疆,妖皇大人不准备尽地主之谊?” “呸!”裴祎转着眸子,看着路上的行人有说有笑的,她不由得微微失神,抬手拨开垂下的柳条,继续道:“我自己都还没吃东西,请你?回家做你的黄粱大梦去吧。” 崔堇然闻言一喜,抬手抓住裴祎的手腕,乐道:“裴姑娘啊,正好我也没吃,我们找块地吃一顿去!” “你干嘛!”裴祎动手,挣扎着让崔堇然松开自己,动静闹大了,路人不免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一个两个坐等观戏。崔堇然揽住裴祎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抵着她,让她无处可逃,他温声笑道:“乖,听话,我们先去吃个饭。” 裴祎双颊微烫,一字一句道:“你这个骗子!” “胡说。”崔堇然用力,让裴祎贴紧自己,裴祎一脑袋磕在了崔堇然的锁骨上,撞得她额头生疼,喉间散出一声闷响,崔堇然俯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崔堇然又不骗财,想请你吃个饭还被臭骂了一顿,你说我委不委屈?” 裴祎瞪着他一眼,脸红得像只迷途小鹿,她劲挣扎着,却被对方扣紧了身子,她压声怒道:“你他娘的骗|色!你这个大色|鬼!王八蛋!”说着说着,裴祎抬起一只手捶打崔堇然的手背,力劲一次比一次狠。 “裴祎。”崔堇然忽然唤她的名,她一愣,红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对方,半响过后,崔堇然轻然一笑,道:“王八可不会骗色,会骗色的都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小鬼。” 崔堇然牵紧她,抬步朝前走去,裴祎说不过她,忽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可怜巴巴地求他,崔堇然回首看着她,她脸上还带着气,嘴里却说出了一句不争气的话,她嗫嚅道:“我三天没洗澡了……”她想起崔堇然有洁癖,微微垂首,不敢去看崔堇然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会不会臭烘烘的。” 裴祎不敢去想崔堇然听了这句话后是何等的嫌弃,虽然她觉得自己没有汗臭味。谁知崔堇然忽然凑过来,鼻尖划过她的颈脖嗅了嗅,裴祎滞在原地,她的脖子痒痒的,她僵直了身子,面颊发烫,崔堇然却笑道:“雨后杏花,不及美人。” —— 裴祎吃得香,早把方才的恩恩怨怨抛于脑后,她嘴上不说话,心里却一个劲地暗叹真香啊。崔堇然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失神一笑,目光又忽地落在了她张嘴时隐隐露出的舌头上。 欲望狂涌,奔腾的浪潮吞没了他。 都是他的,迟早眼前这人会是他的。 裴祎见崔堇然愣在那里不动,而自己这边吃得魂飞天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崔堇然夹了块牛肉,崔堇然反而得寸进尺,张开嘴巴,示意对方将美味送到嘴里来,裴祎的手悬在半空,冷声道:“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崔堇然委屈地抬起手,像是在缴械投降,裴祎看到他手上泛起的淤青,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把人捶狠了解气了,现在就是“还债”的时候了…… 裴祎无奈,只好把肉夹到他的嘴边去,崔堇然表面故作乖巧,用牙齿咬住了肉,背地里偷偷用舌头抵了一下筷身。裴祎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见崔堇然吃了,她自己也就心安理得了,撒开了劲继续吃! 对方见裴祎吃得香,想起方才被自己舔过的筷子,温声问道:“好吃吗?” 裴祎不知所云,还以为他是在说饭菜,她嘴里嚼着东西,闷声点了点头。 崔堇然忽地从袖底掏出一块镂刻着花鸟鱼虫的金身挂牌,放在桌子上随后推到裴祎那边去,裴祎不解,抬指拿起小物什,前后左右看了一遍,道:“什么东西?” “神界新一轮‘众生游’要开始了,比试结束后便是群英宴,黄如炼前日已经返回神界,他托我来给你送通行牌,说想邀请你出席宴会。”崔堇然见裴祎毫不犹豫地将通行牌收好,眼眸悠然一转,得意偷笑。 裴祎远离神界,但对众生游还是有些了解的,神界每百年举行一次众生游,虽然说是为了祭祀先祖,重排九大神司,可由于后面每次众生游神君都把重心放在九大神司的比试上,而缩减了祭祀先祖的环节,故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记了众生游的本质了,反而抱着看戏的心态观赛,睿都内部甚至兴起押注之风,赌得厉害的,一届众生游过去后赢得盆钵满体,输得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 裴祎喝了口山药排骨汤,道:“我会去的。听说众生游上刀剑无眼,至死方休,代我与黄如炼说一句多加小心。” 崔堇然忽地“嗯?”了一声,裴祎抬眸看他,才想起他是堂堂神界大神司,对方微微挑眉,仿佛就是在问裴祎难道没有什么想表示的?裴祎吃了一块排骨,吐出骨头后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手,假装自己看不懂崔堇然的意思。 —— 庭中月皎然,鸟雀枝上聚,落红点深窗。 裴祎靠在小几上,坐卧随心,神态惬意,手里捧着上次没看完的志怪,有妖仆敲门,得到应允后,见裴祎在看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首道:“殿下,你救下的那只亡魂醒了。” “她怎么样了?”裴祎眼皮子也不抬,懒散道。 妖仆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可能……脑子坏了,但是殿下您放心,她魂魄依旧完整,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休息几日便可进入轮回。” “脑子坏了?”裴祎闻言抬眸看着对方。 妖仆提心吊胆,无奈地答道:“殿下,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发疯,说什么‘你这个虚伪的女人,要杀就直接杀死我,你又来装好人来救我干什么!’”妖仆学着那亡魂的语气,掐着细嗓尖声道。 裴祎微微蹙眉,她倒是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妖仆见裴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垂着脑袋小声道:“那亡魂还说殿下您伪君子真小人……” 妖仆声若蚊呐,然而室内只有她们二人,裴祎不想听清楚也难。她微微蹙眉,却还是心不在焉地道:“骂我干什么?我又与她不认识。” 妖仆上前一步,稍带怒意地继续说道:“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殿下好心出手救了人,现在倒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亡魂平白无故往殿下身上泼脏水,亓官大人也看不下去了,出口训了那亡魂,可那亡魂就是坏了脑子,一口咬定了是殿下您杀了她。” 裴祎嗤笑,道:“我与她无冤无仇,杀她做甚?” “殿下,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妖仆道。 “不要。”裴祎抓起一旁的靠枕,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进去蹭了蹭,又打了个哈欠后迷迷糊糊地道:“明天再说吧。” 妖仆正要行礼退下,裴祎突然想起前两日判官与那亡魂的纠葛,她忽然问道:“你知道判官在冥疆当值多少年了吗?” 妖仆愣了一下,道:“小的也不确定,但少说也有两百余年了吧……”她以为裴祎要免去长岱的职位,一时觉得可惜,于是又道:“妖皇殿下,这两百年来判官大人做事细致认真,不敢马虎,这一次判官忽然对那亡魂动手,我想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还请殿下明查。”语落,她俯首跪地。 妖仆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裴祎,虽然她与判官来往不多,但好歹也是接触了几次,她印象里的判官做事谨慎小心,虽然脾气暴躁但不至于草营人命。 “明天你去万卷楼,将记录判官的卷轴带过来。” “是。” 裴祎听着妖仆关门离去的声音,抱着靠垫翻了个身,本想着就此睡去,忽然口袋里好像有东西挠了她一下,裴祎将手伸进宽袖里摸索一阵,定睛一看原来是崔堇然送给她的杏花。 白色的花瓣在灯光下平添了些韵味,裴祎冷笑一声,甩手将那朵小花扔在地上,嘴里呢喃骂道:“生着花花肠子的王八蛋。” 翌日。 裴祎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后,对妖仆道:“备车,去鬼医府。” 府内鬼医排成左右两列出来迎接裴祎,裴祎走上台阶后轻轻抬手,对他们表示免礼,随即径直进入府内。 为首的亓官匣面露难色紧随在裴祎身后,弓着老腰慌声道:“殿下可是来瞧那亡魂的?她刚刚才醒,可能……” 裴祎知道对方用意,没等亓官匣说完,裴祎突然驻足,微微仰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对亓官匣道:“亓官老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也别把我当小孩子。” 此话一出,其他鬼医纷纷垂首,不敢多看裴祎一眼,裴祎讨厌阿谀奉承的鬼话,那些只字片语会让她觉得自己囿于虚假的牢笼。她开口冷声道:“不用费尽心思来捧我。” 她微扬下巴,看了一眼立在前方沉得跟死人般的小鬼医,道:“开门。” 鬼医闻言,颤抖着手指开了锁。里面的亡魂就像被困疯了的猛兽,见到裴祎后猛然失控,面色狰狞地冲出来,她在台阶上被绊倒,一个踉跄后整个人狼狈地滚到裴祎脚边,亡魂怒目圆睁,抓着裴祎的衣角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她抬手捶打对方,扯着嗓子道:“这个虚伪的女人!你害死了我!现在又要装好人来救我!我看你长得一个狐狸样就知道你和那姓霍的肯定有一腿!不然怎么那么着急来杀我!” 她的言辞过于冒犯,鬼医们纷纷面露尴尬之色,但裴祎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上前制止这个疯子,更何况刚刚自己的主子还发了火,他们现在连呼吸都得小心点。 “我杀你?”裴祎嘴角微扬,讽刺道:“我闲吗?” 亡魂见裴祎居然不认账,抬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冷笑一声,指着她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你这个虚伪的狐狸精!现在装得这么无辜,杀我的时候就像个疯子!” 她难得申冤,忽然转移目标,对裴祎身后的一众鬼仆扬声道:“你们别看她一脸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哼!她装的呢!死|婊|子” 那亡魂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鬼医们听着后背直冒冷汗,恨不得抬手捂耳! 听她说完了,裴祎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在这里放肆。” 亡魂闻言癫狂大笑,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指着裴祎道:“我就说你是装的!你这个伪君子!杀人不偿命的伪君子!” 听对方依旧执迷不悟,裴祎道:“我不认识你。” 裴祎是真的不认识对方,谁料这句话落入亡魂耳里却成了一句推卸责任的话,她嘴里一边骂着裴祎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哭着说着自己多么委屈,她哭着道:“我自认为命苦,嫁与负心汉,他不仅打我骂我,还把我卖给霍远程那色|老!现在我被奸人所害,想要为自己申冤奈何无人信我……” “霍远程?”裴祎兴趣上来,微微扬眉。 亡魂依旧纠缠不清,骂道:“好啊你,现在出事了就不认主子了!?你这种人简直是猪狗不如!” 裴祎对她的辱骂充耳不闻,道:“你叫什么名字?” “要你管!”对方神情激动地道。 裴祎觉得烦,便不多去纠缠,不做浪费时间精力的事。她抬步朝门外走去,对亓官匣吩咐道:“好生看着。” 亓官匣害怕得眼睛眨都不敢眨,手臂微微颤抖,俯首领命。 裴祎上了马车,对亓官匣等人道:“不必远送,各干各的事去。”她随后对百里泉道:“泉叔,去偿怀寺。” 看守大牢的小鬼们见裴祎大驾光临,一个两个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精神!平日里的懒散气通通一扫而空,裴祎点了判官的名,小鬼自然是不敢懈怠,迈开小短腿疯了似地冲进去找人,不一会儿便将长岱带到裴祎面前。 长岱手脚带着镣铐,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身穿囚服,几日不见,看起来倒是邋遢了些。裴祎看长岱虽然身陷囹圄,却神采奕奕,安然无恙的样子,便知道这次大牢里的小鬼们很识目,没有私底下用刑折磨他。 长岱神色愧疚,他垂首道:“属下该死。” 裴祎轻笑一声,她道:“罪不至死,尚可将功补过。” 长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眸中闪过微光,他没有说话,等待裴祎下令。 “我要你跟我去一趟凡间。” 长岱拱手,镣铐长链相撞,发出叮铃脆响。 “属下遵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襄州行 裴祎与长岱二人启程前往北方的襄州,这里早已入冬,下着小雪,天边黯黯,来往的行人穿着大袄,缩着身子,一个个呵着热气擦着手掌,路边商贩扬声叫卖,烤板栗的香味飘了一路。 “你饿不饿?”裴祎开口问起身后的人。 长岱摇摇头,道:“属下不饿。” 裴祎警惕道:“我是裴公子。” 长岱意识到自己的疏忽,道:“属……”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改口道:“是,裴公子。” 裴祎倒是有些饿了,她一饿,就莫名想起崔堇然。她深吸一口气,将崔堇然这个花肠子王八摒除在外,饿了就饿了,自己去找吃的不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搓了搓手,抬步走去路边小摊。长岱原本与裴祎站在一起,谁知突然中间挤进来三位出来游玩的妙龄少女,看着裴祎的侧颜纷纷挨在一边偷笑,有姑娘故意抬臂撞了一下裴祎,走近去贴紧她的手臂,裴祎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她们,却视若无睹,不做理会。长岱朝那几位不老实的姑娘翻了个白眼,他本来就身形健硕,这一瞪,那三位女子脸色突变。 裴祎不喜欢陌生人对她动手动脚,被别人碰了以后暗暗裹紧氅衣,她发觉到长岱与那三位姑娘隐有冲突的苗头,也不去劝阻,反而闻着板栗香,微微敛目。 长岱冷哼一声,抱起手臂阴阳怪气地道:“这还没到春天呢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吧,不然瞪什么瞪啊!”其中一位姑娘站出来道。 长岱欲要还口,裴祎伸手接过商贩打包好的烤板栗,开口道:“长岱,我们走吧。” 长岱闻言,明显有些不甘心,他对那几位姑娘冷哼一声,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被欺负了自然就要打回去,裴祎见火药桶要炸了,故作生气,一语双关道:“还不快走,真不害臊。” 雪越下越大,飞絮乱舞,就快要染白了裴祎的青丝,长岱跑去买了把纸伞替她撑着,裴祎将热乎乎的板栗捧在掌心暖手,一时舒服不已,人也精神了不少。 走着走着,二人忽地驻足,前路茫茫,他们隐约看见走来一队哭丧的人,一身素白,披麻戴孝,哭声渐近,纸钱乘着寒风远飞,之后又陷在了雪地上。路人纷纷自觉地退向街道两边,给他们让道。 这时怡醉楼里走出来两位容貌清丽的女子。 卓萤看着那一队哭丧的人,低声骂道:“哼!死了才好。” 长岱站在裴祎身边,连他都听到了那女子说了什么,想必裴祎也是听到了,他垂下眸子偷偷看了一眼裴祎的反应,只见她一动不动,依旧看着前方微微出神。 吴韵儿撑着伞冷笑道:“就是啊,谁让她害死了瑶姐姐!” 周遭议论声四起,见这阵仗,裴祎猜想死者应该是大富大贵人家。小男孩乔牧踩着雪一跳一蹦地赶过来,对卓萤和吴韵儿说道:“姐姐,不可看哭丧的人,也不可踩到这些纸钱,不然会被诅咒的。” 卓萤闻言讥笑,一点都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一针见血地道:“那些都是唬小孩子的话罢了。” 吴韵儿反而抬脚踩踏散在雪地上的纸钱,闷响声声,纸钱被踩得又脏又皱,陷进皑皑白雪里,吴韵儿看着纸钱狼狈成这样心里痛快得很,嘴里愤恨道:“我就踩,怎么着!” 乔牧好心劝阻,谁料落了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下场,他胆小,见她们二人如此肆无忌惮,一点都没有尊重死者的意思,一霎时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委屈,小脸涨红,哭着跑回家里去。 长岱这人打心底里喜欢小孩子,可就是长得过于高大魁梧,好几次莫名其妙吓哭了人,长岱见小男孩劝说无果后委屈地跑开了,一时心生恻隐,喃喃道:“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裴祎的手被烤板栗捂得暖烘烘的,开口道:“看出来了?” “啊?什么?”长岱有点懵。 “她们有矛盾。”裴祎一笑,颠了颠掌中的板栗,眸子一转,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位女子。 长岱点点头,眼神落寞,语气都有些消沉,他道:“也不知道死的人是谁……” 裴祎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看似对此并不关心。长岱目光追随着缓缓路过的棺椁,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神色忧郁,微微抬伞看了一眼挤满阴翳的天空,雪花渐近他的视野,一点纯白的冰凉落在他的眉梢。 裴祎不明所以,她对长岱这人了解不多,以前只以为他是渡魂海边凶猛残暴的判官,没想到这人还这么多愁善感,裴祎自诩不懂得共情,她不知道长岱在伤心什么,但也没多去打扰人家。长岱看着哭丧队伍远去,目光炙热,融化了一季的冰雪。 长岱收回了情绪,脸色一变,道:“裴公子,我们今晚吃什么?” 裴祎摸着板栗也快凉了,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长岱听着裴祎的意思,心里偷偷乐着,他道:“所以,今天是老大请客吗?” 裴祎一笑,拍了拍落在肩膀上的飞雪,道:“我们走吧。” 二人随意解决完晚饭后,裴祎带着长岱去投宿,二人一人一间房。长岱进了房间之后便倒头大睡,不到半刻钟便打起了咕噜,裴祎的房间就在他的对面,隔着一扇门和宽阔的过道尚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高低起伏,犹在耳畔…… 裴祎躺在床上,被长岱的呼噜声吵着,她也无心数小羊,她心里暗暗庆幸这一楼住下的客人不多,否则明日早起长岱少不了挨一顿唾沫星子! 裴祎觉得莫名其妙,今晚怎么那么精神?她有些失落地看着窓纸上的影影绰绰,时序寒冬,襄州街道两旁成列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万象萧索,不见生机。冷风呼啸,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窗棂撞得稀巴烂。裴祎感觉到冷,她翻了个身,抬起被子盖住脑袋,只剩得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外面隐隐响起踩雪的声音,楼下有小孩子打着雪仗,雪球撞散后顺着后颈滑入,惹得熊孩子们忍不住缩起身子咯咯欢笑。 裴祎蒙在被子里眨眼睛,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黑暗容易滋生多愁善感,她突然想起冥疆的祈愿节应该也快到了,她认真地算了算,却有些失落地发现还有四个月,远着呢。 她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一年又过去了。冥疆百姓对祈愿节的情怀无异于人间的元宵节,对于祈愿节来说,热闹是必然的,每年街道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吃过晚饭,便一家三口出街玩乐一阵,守着子时到来。 待到子时,百姓们会一起放文灯,随着文灯悠悠向远,大伙们扬声念出自己的新春愿望。记得去年祈愿节的时候,裴祎于楼台上摆起小几,独坐饮酒吃点心,她透过朱栏,见楼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成千上万盏文灯从底下缓缓升起,随风飘去,一时天空被照得夜如白昼,轻轻然摇晃的文灯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犹如银河悬夜。 街道上人声鼎沸,久久难消。裴祎往嘴里送了一块栗子糕,香甜入口,留于唇齿,她一时觉得世间竟如此美好。 不知今年的祈愿节又会是何等光景……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裴祎昏昏沉沉睡去,直至天明。翌日,裴祎正准备下楼时,长岱跑上来,他的头发和衣服上粘着雪,裴祎神色淡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睡到了什么时候,不过看样子,长岱是趁早出去了一趟。对方买了新鲜出炉的包子回来,塞到裴祎手里,隔着油纸,裴祎能闻见包子的香味。长岱还未扫去身上的霜雪,他用手顺了顺胸口之后,喘着气道:“公子……” 裴祎看着他呛得一脸通红,倒了温水给他,她淡然道:“你先休息下,慢点说。” 温水入肚,长岱发干的喉咙也好受了些,他缓了缓,才道:“公子,你还记得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位黄裳女子吗?” 裴祎手肘支在桌子上想了想,道:“站在怡醉楼门口的那位?” 长岱点点头,“正是。” “怎么了吗?”裴祎问道。 “公子。”长岱回首看了一眼,发现房门没关,他凑近了些,低声道:“那人死了。”裴祎眼眸一转,掩饰住心里的那点诧异,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人就没了,她觉得长岱既然跟她说起这件事,那必然也是打听到了什么,她问道:“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别人说,那女子昨晚还好好的,睡前还跟几个姐妹儿聊荤|话呢,谁知今天早上竟然出事了!”长岱忽地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嗓门大了些,稍稍控制了一下,又继续道:“那人死状极其恐怖,躺在床上掐着自己的脖子还翻着白眼,老鸨子刚开始还以为她偷懒不想起床,进门一看发现人已经噎气了。” 裴祎给自己到了杯温水,随后吃起长岱买回来的包子,长岱继续道:“而且早上除了那老鸨儿之外也没人进她的房间,更没有人与她起争执,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的,年纪轻轻就寻了短见。” “嗯。”裴祎轻声回应,若有所思。 怡醉楼死人的消息不可遏制地传开,路人围于楼下议论纷纷—— “我听说那姑娘死得诡异,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我孙子说昨天霍公子的未婚妻出殡时啊,那姑娘不仅踩了人家的纸钱还骂了人,真是报应啊,可惜了,这小姑娘长得貌美如花,没想到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会不会是得罪了死人,所以去找她索命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别乱吓人,不是说那姑娘是自杀的吗!?” “这神神鬼鬼的事情谁知道啊!” 聊得正热的大叔和妇人见裴祎似乎要抬步进入怡醉楼,其中一人招手将她唤了过来,好心道:“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去怡醉楼?你没听说今早里面死了人吗?” “是啊,这位公子,就算你想狎妓这个时候也要忍忍啊,要不去别的地方解决也行,反正天下这种烟花之地多的是,还是说你就痴情于哪位姑娘,非对方不可啊?” 冷风迎面而来,裴祎道:“只是去找个人罢。” “公子我劝你还是择日再来吧,你是不知道那姑娘死得多诡异,免得去了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有一位老妇人走进了,牵起裴祎的手摸了摸,心里暗暗道年轻真好啊,这细皮嫩肉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似的,她笑眯眯地对裴祎左瞧瞧右瞧瞧,随后道:“这位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我那孙女年芳十八,貌美如花,不知道公子有没有意思去我家吃顿饭,我顺便让你们二人认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门前冷落鞍马稀 裴祎神色淡然,欲要拒绝,突然蹦出另一人道:“啊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急着找孙女婿呢!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劝说这位公子吗!?” “谢过阿婶好意。”裴祎颔首,顺带把手给抽了回来,又道:“裴某无心婚娶之事。” 裴祎没去看那位大娘听了这句话后神情作何,她毫不犹豫转身走入怡醉楼。今日怡醉楼出了事,老板娘怕传了出去坏了名声,原本想私下偷偷处理这件事情,谁知纸包不住火,坏事传千里,这下闹得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她们这点地死了人,这下好了,美人朱颜未衰,反而先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四下凋零,一片空荡,热闹不再。七娘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往日别说这个时候,怡醉楼还未挂幌门前便挤满了人,竞争激烈时,甚至有贵公子不惜掷千金只为求一座。 白衣入门,七娘见今天居然有客人来,脸上的愁容顿时散去,她细着嗓子扭着腰身走过来轻声道:“公子今日想点哪位姑娘来伺候。”她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替裴祎理了理领口,冰冷的手指有意地触到她的锁骨,她和裴祎差不多高,虽然此时她低着头,但眼睛却一直偷偷往上瞟,心里想着是哪位妹妹这么好命,被这位痴情公子看上了。 裴祎抬手赶走了七娘那双不老实的手,仿佛不满意她的服务般,自己动手重新理了一遍衣领,冷声道:“吴韵儿。” 七娘闻言,瞳孔一震,声线微颤,眼睛慌乱地瞄了瞄四周,压声说道:“公子……你说什么呢!?” 裴祎执着依旧,淡然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七娘又嗔又惧,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疯子!人都死了,怎么可能还…… “那就滚,不要碰我。”语落,裴祎抬脚缓缓上楼,七娘神色慌乱地看着她,兴许是被吓着了,她脑子里空成一片,似有螽斯齐鸣,嗡嗡作响,绞痛着她的神经。她一时滞在那儿,脚步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幸好及时抬手扶住朱栏,才勉强撑起身子。 裴祎找到吴韵儿的卧房,一推门,看见卓萤双膝跪地趴在吴韵儿的床边抽泣痛哭。听到开门声,她微微一怔,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裴祎,她虽然哭得视线模糊,但还能认出裴祎,她们昨天见过,昨晚睡前还和吴韵儿在一起同其他几位妹妹说着裴祎长得像兔爷子,接二连三地开起她的荤话。 “是你?”卓萤感到惊讶。 裴祎环视了一眼房间,没有发现血迹。她走过来瞧了瞧吴韵儿,对方死相恐怖,双手掐着自己,还翻着白眼,看上去倒像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她站在卓萤身边,小心地检查着吴韵儿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是否排除他杀的可能。 “你认识我?”裴祎一边查一边问道。 卓萤摇头,带着鼻音,抽噎着道:“昨天我们有看到你,你和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一起。” 裴祎心不在此,回应道:“原来是这样。” 一面之缘罢了。 两三句话结束,裴祎收回手,她发现吴韵儿身上已经出现了点点尸斑。卓萤看她这般利落,一时不禁疑惑,她心想这人不害怕的吗?她用软帕擦去脸上的泪水,裴祎却问道:“她为什么死了?” 卓萤一怔,在确定裴祎这是在问自己之后,像以往讨好贵客一般对着裴祎眼中泛泪,可惜裴祎这个人铁石心肠,更看不惯用眼泪解决事情的无能人,她神色冰冷地盯着吴韵儿的尸体,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你怀疑我?”卓萤委屈得声线像断链的珍珠串,珠子啪嗒掉了一地,若是放在以往,那些男人早就被卓萤弄得心软不已,放下身段来轻声哄着,但裴祎不会怜香惜玉,只要是凶手,管她个俊男美女,她都能不眨眼地一剑抹了对方。 “现在所有人都有嫌疑。”裴祎道。 卓萤正要开口辩驳,证明自己的清白,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她,裴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脚步声愈发清晰入耳,裴祎判断道:“可能有两个人。” 她胸有成竹,“可能”二字明明可以完全去掉,可她又担心自己判断失误,说到底是不想误导旁人。裴祎左顾右盼,躲进了衣柜里,只剩得卓萤在原地一片惘然,不知如何是好。 裴祎借着小缝看着外面,不由得失笑,她现在躲在衣柜里,说到底有些狼狈,至于卓萤那边,揭不揭露全凭对方心意。 推门而入的人是七娘,她身后跟着位黑衣壮汉,来势汹汹,腰间还佩戴着刀,倒像是来抓贼的,他环视一圈后,隔着布料闷声道:“那人呢?” 卓萤没打腹稿,也不知道该这么应对此场景,似乎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错愕地问了一句:“谁啊? 七娘目光阴鸷地瞪了卓萤一眼,随后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声音清脆利落,打得卓萤脸颊火辣生疼,嘴边欲要说出的话顿时都变得苦涩,她斟酌再三,咬了咬嘴唇,把委屈嚼烂了咽进肚子里去。 七娘先发制人,冷笑道:“你居然问是谁?卓萤啊卓萤,你可不要跟我装糊涂,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今年也不小了,就算你不懂得感恩也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韵儿的死传了出去,可对你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卓萤表面装作单纯懵懂,心里却明了如镜,对于韵儿的死,七娘起初打算秘密叫人来处理的尸体,悄无声息地埋了,她认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如果客人追问起韵儿,她就说对方遇到良人,喜结连理去了,她们风月场从来不缺貌美如花的女子,人的容颜总会衰老,随之而来的是被替代,被抛弃,被遗忘,若干年后,那些纨绔子弟只会谈起她们这些笼中鸟雀如何风靡一时。 就连一笔一划构成的名字都会散作沙,随风消逝,更何况是一张驶向迟暮的脸。 卓萤捂着脸,忍着痛,曾经的万顷信任弹指间化作灰飞,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我刚刚……的确看到有人进来,可是对方看了一眼韵儿之后便跑了出去,我甚至都还没有看清她是男是女。” 七娘眯眼思忖,对卓萤的话深信不疑,她暗暗松了口气,想必那桃面小白脸是被吓跑了,她笑道:“我还以为那小毛孩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黑衣壮汉,微微抬高了语调,神气着道:“还不动手?等着尸臭吗?” 黑衣壮汉掏出个麻袋,卓萤明了对方的心思,她惊慌失措起来,指甲敲在地上,愈发冰凉,她爬到七娘身边,抓着她衣角,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好好安葬韵儿的吗?” 七娘看着她这副天真样就觉得可悲,不过没关系,男人就是喜欢这种天真好骗的人,她道:“火葬土葬是葬,扔到荒野也是葬……” “不要!”卓萤疯了般冲过去抓住七娘的裙摆,扔到荒野那哪能叫安葬,肯定会被野狼啃食尸体,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卓萤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那壮汉看着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心都软了,莫名其妙想把肩膀借给卓萤。卓萤哽咽着道:“七娘,小萤求求你好不好,韵儿怎么说也是您一手带大的!不要这么对她……” 七娘却冷笑一声,温度散尽,道:“你们还记得是我一手把你们拉扯大的?”她一脚踢开卓萤,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们惹的都是什么事!两年前你姐姐说遇到良人,我放她走,成全了她,还给她添了嫁妆,为的就是她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至于低三下四被别人瞧不起,结果呢,你姐姐不仅与那霍远程通|奸,甚至还谋杀亲夫,臭了名声,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姐姐吗!?” 说着,七娘也感觉心痛,当年卓瑶艳绝天下,醉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不计其数,甚至有王公贵族乔装打扮,深夜溜出,只为目瞻美人容颜,卓瑶在名声大噪时放弃了那些仰慕她的目光,选择像个普通女子一般嫁与心上人,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谁料还未与良人相携白首,却陡生变故,就此离世。七娘手握成拳锤打着自己的心口,像在责备自己的无能,良久,她才发现脸颊早已湿了一片,竟是想起往事不觉地眼泪纵横。 她指向躺在床上的小韵,一边哽咽一边道:“她更不让人省心!还未嫁人呢肚子就大了起来,现在发生这种事情或许是老天怜悯吧,不然孩子生下来也得跟着受苦。”七娘擦去泪水,挺直了腰板,她是怡醉楼的顶梁柱,却还是忍不住地颤声道:“她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就盼着她有一天能找个合适的人嫁出去……” 卓萤嘴里一片苦涩,她道:“那人说过他会娶韵儿的……” 七娘叹了口气,冷笑一声,眼尾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讥讽起来,就像在毫不留情地踩碎一个天真小孩的白日梦,她道:“男人的话你也信,脱掉裤子一个样子,提上裤子又是另一个样子,如若那人真的想娶韵儿早就娶了,你也别忘了,他的未婚妻陈氏家世不俗,与他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像我们这种风月之人,只不过是他们消遣寂寞的玩物罢了。” 七娘不想心里的一点仁慈坏了大事,她瞪了一眼发愣的壮汉,斥声道:“还不快动手!” 壮汉被七娘这一吼吓得不轻,办事时手臂轻颤,卓萤眼看着壮汉扛起麻袋要走,欲要起身阻止对方,却被七娘揪住头发往床边重重一扔,七娘瞪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看着卓萤的额头撞出一点淤青,此时也无心去爱惜,更无心去斥责,她快步离开,为了不让卓萤发疯闹事,眼疾手快地锁了门,卓萤听着门锁紧扣的声音心中一凉,但更多的是感到无可奈何,她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裴祎小心翼翼地从衣柜里走出来,她淡声道:“姑娘还请节哀。” 卓萤感到痛苦,疲惫不堪,七娘养了吴韵儿一十六年,吴韵儿却被这么对待,她心里莫名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先走一步,七娘也会这么对她,把她的尸体扔到野外去喂狼,毫无感情可言。她颤声自言自语地道:“韵儿的肚子里还有孩子,那是两条命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裴祎看似无心,却都听在了心里,此地不宜久留,门被锁了,她的处境有些被动,得赶快离开才是,她抬步向前开了窗户,望着楼下的这条人烟稀少小巷,心里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她忽然有看到黑影走出,不由得心生警惕。抱着尸体的壮汉一想到肩上扛着死人,心里就发毛,他身上渗出冷汗,胡思乱想一通,就怕这死人突然动了,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他心如擂鼓,度日如年,左顾右盼地瞧着等的人来了没有,心里却一边给吴韵儿道歉。 不一会儿,另一位黑衣壮汉推着车赶过来,他把尸体放在推车上,用稻草遮蔽好,二人张望一阵,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后立即启程,一刻都经不起耽搁! 裴祎等他们走远后翻身跃下,踩踏着两边的夹墙,身轻如燕。她本想着就此离开怡醉楼,却又打消了主意,抬脚跟在了他们身后。 出自白居易《琵琶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卓萤 裴祎带着一身风雪回来,青丝落了白,更显清冷。长岱等候裴祎多时,见她回来,欲要抬手替她扫去肩头的雪花,但忽然意识到这样与礼不合,只好作罢,他这人豪爽惯了,差点失了分寸。 长岱叫掌柜的上好茶,先倒了一杯给裴祎,裴祎捂着的杯子暖手,长岱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起对方,道:“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裴祎的确找到了什么,但还谈不上是“发现”,她从袖底掏出两件物什放在桌子上,长岱忍不住凑过来看,抬手翻了翻眼前这只雅青色香囊和玉戒指,他瞧了好一阵,也没瞧出个什么来,只好等着裴祎作解,裴祎喝了一口热茶润喉,她抬起眼睛观察对方的反应,身子暖和了才缓缓道:“这个香囊,是我在那位姑娘的柜子里发现的。” 长岱疑惑地“啊”了一声,又道:“公子,你怎么跑到死人的衣柜里去了?” 裴祎只是轻轻一笑,此事无关紧要,她也不作细谈,她道:“说来话长。” “好吧。”长岱甩甩手,又小心地拿起香囊嗅了嗅,他这人就是个糙汉子,自然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他嫌弃地说了句:“真他娘的难闻。” 裴祎看着他反复折腾着香囊和戒指,于心不忍,她抬手将物什揽过来,虽然一言不发,长岱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尴尬地笑了笑,道:“公子,你看我这人吧,就一老粗人了,也不太懂这些奢侈的东西……” 裴祎的茶水转温,她也不想捂着了,轻笑道:“还不错,至少还能看出是个宝贝。”半响过后,她又接着问道:“你知道昨天出殡的人是谁吗?” 长岱不语,垂下眼眸,静待下文,微光透窗照在他的脸上,裴祎见他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像极了穷途末路的罪人,她缓身道:“陈家陈奇玉。” 裴祎把收集到的消息一一摊开,也当是帮自己捋清思路,她道:“陈家独女陈奇玉,听闻之前与林家大公子林添舒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惜后来林家落没,陈父只好将掌上明珠许给霍远程。”提到霍远程,她的语气都冷了几分,心中的仇恨翻涌着血液,像是要生生烫穿了她。 裴祎戛然而止,至于陈奇玉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就无从得知了,坊间有人说陈奇玉相思病重,林公子死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最后郁郁而终,也有人说,陈奇玉之前与林公子相好,因为嫁给了霍远程,所以心生愧疚,随林公子去了。 但流言终究是流言。 长岱似是觉得冷,不由得抱起手臂,裴祎百思不得其解,一手撑着脑袋,看了一眼窗外的飞雪,喃喃道:“霍远程……对她不好吗?” 裴祎想不明白。 长岱冷哼一声,极为不屑,说道:“他也不过是个混球罢了,稍微有点脑子的姑娘都不会喜欢这种混迹烟花之地的男人。” “那倒是。”裴祎垂下眼眸,若有所思,提到“烟花之地”,她就忍不住想起“花花肠子”,又接天莲叶地想到崔堇然,不禁猜起崔堇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裴祎心里暗暗数了一下日子,现在众生游应该已经开始了,也不知道崔堇然那边怎么了,有没有被人打伤,现在是死是活。 她不懂男人,忽地鬼使神差地问起长岱,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去那种地方?” 长岱闻言一惊,甩手撇开关系,他急得有些结巴,道:“不……公子,我……我可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我一身清白,我作风良好!” “我知道。”裴祎抬眸看着神色慌张的长岱,面带忧愁,道:“我就是问问。”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崔堇然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仗着这张脸,不好好享受一番才怪了。 这人真是不安全。 裴祎添油加醋地胡思乱想着,突然心中一转,觉得崔堇然有什么好想的,长岱都说了,稍微有点脑子的姑娘就不会喜欢这种男人!即使不断地逃离这个圈子,心里的落寞还是掩不住的。裴祎对“性”的认识是疼痛的,她这五百年来,遇到的纨绔子弟里十个里面就有六个是沾色相的,一个两个恨不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的初次是在暴力下被夺去的,她在疼痛中挣扎,在颠沛流离中学着自我和解,却始终得不到救赎与宽慰,她无法理解混迹烟花之地的人,就像她无法分清性|爱是甜是苦。 长岱难得见裴祎神情如此,他想起裴祎是姑娘家,这么多年也没听过她喜欢谁,他忍不住好奇,提着一颗胆子问道:“公子……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祎目光涣散,她对爱的认识也是模糊的,她知道爱侣之间会拥抱,会接吻,会软在鱼水之欢里耳鬓厮磨,但心里最底处的自卑,让她对爱想都不敢想,她时常觉得自己像是掉进泥里脏了身子,即使清水洗过,雨水淋过,身上的泥腥味也始终散不去。 良久,她才道:“你们男人……会喜欢脏了身子的女子吗?”裴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心虚,她甚至不敢看长岱,怕他用嫌弃的目光刺痛自己,虽然她从未与他说过自己的过往,但她的勇气,早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被磨得丁点都不剩了。 长岱难得敛去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模样,他认真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不是她的错。” 裴祎眼眸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心烦意乱,揉皱了衣服,她苦笑着,觉得如果是崔堇然跟她说这种话就好了。 她这只动了情的小狐狸,倒像极了郁郁寡欢的流浪诗人。 —— 几天过后,怡醉楼风波渐没,客人们又开始光临此地,吴韵儿死后,卓萤成为怡醉楼里年纪最长的姐姐,其实她也不过二十有一。 好友逝世后,卓萤一天到晚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几日不见消瘦许多,脸颊微陷。卓萤被唤去给人倒酒,对坐的纨绔公子见她眼眶发红,眉头微蹙的模样,心疼地啧啧两声,道:“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姑娘啊?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说罢,他狠狠拍起桌子,卓萤听着他的语气,觉得对方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像在哗众取宠博美人一笑。 卓萤面色憔悴,脸上抹了不少脂粉,但依旧难掩愁容,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座的花花公子无不被她迷得死去活来,无法自拔。 一旁的公子秦氏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拦过卓萤的纤细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摁坐在自己的腿上,对方的强横让卓萤感到不舒服,她扭着身子想要脱离,反而挠得秦氏心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吃了她,秦氏凑近她的脖子狠狠嗅了嗅,神情陶醉间仿佛恨不得将她把在怀里揉捻一番,让她身上的花香染上自己的味道。 “怕什么,爷最擅长逗美人。”秦氏抬指轻轻勾了一下卓萤的下巴,随后高举酒壶,强行给对方落泉灌酒,卓萤被逼得双颊泛红,眼中含波,酒水灌得太快,她的嘴巴根本兜不下,醇香顺着她的下巴滑落,钻进了衣襟里,也带走了秦氏的目光一片。 卓萤今天招待了好几位客人,早已体力不支,走路犹如踩在刀子上,步步生疼。秦氏拦紧她的腰身,欲要行事,卓萤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推开他,虚弱地道:“公子,今天不行……” 秦氏闻言,心有怜惜,却只是表面功夫,并未放在心上,他故作安慰道:“卓姑娘别怕,今晚你秦公子一定会温柔的,好好的疼你。” 身后人许氏闻言趁机顺水推舟,讨好秦氏,他讪笑道:“真是的,到底哪个混账东西惹美人不悦了!我们的卓姑娘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把哥哥们伺候得可舒服了。” 卓萤感到委屈,她感觉自己就像金丝笼里供人观赏的鸟雀,客人急切的目光把她生生剥了个干净,扔到灯火通明处供大家玩笑取乐,她急着起身,欲要找理由逃开,秦氏见她这副闷闷不乐,三番两次拒绝的样子霎时怒了,他抓着卓萤的手腕把人摁了回去,怒道:“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呢!?谁他妈不知道你被多少人操过!给了钱还想跑,你倒是想得美!” 其余人闻言纷纷看向这边,掩嘴交头接耳,皆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惬意模样,秦氏抬手,欲要扇卓萤一巴掌,半响过后,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此人行事狠辣,直接拧断了他打人的那只手,骨头碎裂的声音太过惊心,秦氏痛得面部狰狞,眼泪直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命若轻丝 裴祎拉过卓萤,将对方护在身后,摇摇扇子,笑道:“各位兄台对不住了,这姑娘我要定了。” 秦氏不悦,吼道:“哪里来的狗在这乱吠,我可是给了钱的!” 裴祎嗤笑,婢女急匆匆地走来,面露难色,在秦氏耳边说了几句,秦氏脸色一沉,惊道:“什么!?一块金箔!” 此言一出,室内议论声叠起,众人把目光聚焦在裴祎身上,他们起初觉得眼前这位白衣公子,也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啊! 许氏见风使舵,讥讽道:“我们还以为这卓姑娘今天这么这么奇怪,原来是被痴情郎看上了啊,还挺忠心!” 秦氏见周遭风向变了,气得咬牙切齿,身体颤抖,以往都是他用钱财横刀夺爱,今日他斗富斗不过人家,一时颜面扫地,也不好再这继续逞能了,他手一挥,对其他几位随行而来的兄弟说道:“我们走,找别处的小娘子去!” 裴祎嗤笑,丢了枚铜钱砸进秦氏的怀里,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裴祎用意几何,她反而先开口道:“小小心意,就当是陪给公子的。” 一枚铜钱!?呸!你打发乞丐呢!? 秦氏有气出不得,胸腔积了一团火,他愤然扔掉铜钱,哼了两声,在兄弟们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 裴祎随卓萤进了房间,她顺手把门关上,再转身时发现卓萤已经褪去了橘红色的外衫,油灯的暖光落在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上,露出一片暧昧的痕迹,她却垂首,不敢正视裴祎,似有难言之隐。 裴祎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径直走过,坐在了椅子上休息一会,说道:“天寒地冻的,姑娘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卓萤不禁感到奇怪,她以为裴祎见她情绪不佳,要把她退回去,她不想让七娘觉得她是个无用之人,急忙走上前讨好对方,“公子,我……” 她戛然而止,裴祎没等到下文,开口道:“卓姑娘,我不是来找你玩的。” 卓萤误会了裴祎,以为对方在口是心非,但眼前这人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卓萤势单力薄,甚至把她视为可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她不忍伤害对方,坦白道:“公子……小萤得了花柳,怕是不能侍奉公子。” 裴祎抬眸看着她,却一言不发。良久,她才挪开目光,直言道:“我需要你的帮忙,此事牵涉甚广,以我一人之力,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卓萤抬起的眼眸微亮,裴祎用手撑着脸,细指敲了敲自己的脸颊,她神游天外,想起了吴韵儿的事。 自杀吗…… 卓萤披上大氅,坐在裴祎对面,声轻如丝地问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萤定当竭尽全力。” 裴祎看着卓萤这副有所隐瞒的模样,她像是在抛出诱人的筹码,引诱着卓萤道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缓缓道:“我听说吴韵儿死的那个晚上,她睡前还和你们几个姐妹有说有笑,所以我想你们应该没什么矛盾。” 卓萤点点头,道:“我们几位姐妹虽然都是七娘捡来养的,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已胜似亲人。” “然后,那天我来的时候,触摸到吴韵儿的手,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这说明她应该不是早上死亡的,而是……” “半夜……或是夜里的某个时候?”卓萤忍不住接了下一句,她听得入迷,难免情不自禁。 裴祎丝毫不受影响,淡然道:“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可疑的一点,为什么她是掐着自己的脖子死的,如果是人为的话,应该做不到这样而且也没必要费心费力地做出这样的假象,有可能是自杀,但是自杀的方式那么多,却偏偏死得这么奇怪。” 卓萤听了裴祎的分析,背后有些发凉,她激动了,凑近了些,斟酌一番后才道:“我的姐姐……也是这么死的。” 裴祎不语,等对方道出一二来。卓萤像是被激怒了,她神情严肃起来,道:“两年前一位商人花重金赎了我姐姐,我姐姐成亲后,我们姐妹二人便相见甚少,我最后一次与姐姐见面时,姐姐与我抱怨那人待她并不好,经常宿醉不归,而且他有年少纵欲交|媾,因此房事不兴,姐姐与他成亲一年多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那人便开始嫌弃姐姐,心情不好便动手打她。” 说到这里,卓萤不禁红了眼眶,随后又道:“那人常年在外,后来姐姐在家中自杀根本没有人知道,是溢出了尸臭味,街坊邻居忍不住过来瞧瞧,才发现姐姐寻了短见,邻里的徐婶说,姐姐的尸体躺在床上,是自己用手把自己活活掐死的。我那时也没多想,想着可能是姐姐痛苦了太久才以这种方式离开,可前几日我看到韵儿的死状,才想起我姐姐,心里觉得蹊跷。” 裴祎神情自若,她觉得有点累,换了只手撑着下巴,问道:“那吴韵儿怎么回事?我那天听你们的七娘说她肚子里有了小孩?” 卓萤点点头,道:“是霍家霍远程公子的,可那人说过他会娶韵儿的。” 裴祎听她把霍远程称呼得像个正人君子一般,就觉得浑身不适,鸡皮疙瘩直泛,她冷笑一声,似是讥讽,道:“口说无凭,正如你们七娘说的那般‘脱了裤子一个样,提上裤子又是另一个样’。” 说是这么说,可卓萤还是忍不住执着起来,说道:“他可是霍家霍公子,怎么能出尔反尔。” 裴祎觉得对方天真可笑,道:“承诺算什么狗屁东西,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人的一番妄言罢了。如此不堪一击,若是赌上余生孤注一掷,怕只会落得竹篮打水的下场。” 她冷笑,又道:“不要指望于承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有力的盾。” —— 屋内灯火幽暗,黄如炼神情恹恹躺在床上,崔堇然方才帮他擦净了伤口的血迹,木盆里的水被染红,元知拿了药箱进来,看了一眼黄如炼后,接过崔堇然手中的帕子,放进盆里一齐带了出去。 黄如炼被伤得不轻,霍远程果真心狠手辣,直把人往死里打,锋利的刀刃划花了黄如炼,最后还欲要直取他的首级,要不是神君及时出手制止,崔堇然差点就要上去和对方打起来了。 药散洒在黄如炼的手臂上,崔堇然看着那花花划痕都觉得难受,黄如炼感到痛,身子忍不住颤抖,眉头紧锁,嘴里散出呜咽声。不知不觉,黄如炼泪水流了一面,他这么多年才知道什么叫疼,什么叫残忍,以往他遇到的那些同僚大多数与他交好,最后分出胜负便直接收手,给对方一个面子,不至于把对方打得太难看。可霍远程不同,这人嚣张跋扈,在神界就没有什么交心朋友,他在众生游的擂场上就像一只杀疯了的野兽,恨不得抹去自己的所有对手。 “如炼……”崔堇然轻唤他,用帕子替他擦去额间细汗。黄如炼咬紧牙关,哽咽声断断续续,他深呼吸,稍微缓过来后问道:“神司殿下,你的伤怎么样了?疼吗?” 崔堇然今天被对手一剑刺穿了手掌,他回来的时候仅是处理了血迹,简单包扎了一下,他温声道:“我不疼。” “那我也不疼。”黄如炼苍白着脸,嘴里牵强地扯出一抹笑,道:“我像殿下您一样勇敢,对吧?” 崔堇然不敢懈怠,迅速帮对方上药,借着谈心的时间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他道:“你比我更勇敢。” 黄如炼满意地笑了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崔堇然,他对崔堇然了解不多,他虽然在睿都长大,小时候却从未听过他的事迹,更别说是见过他,直到后来在一次众生游中,突然杀出个叫“崔堇然”的人,一举夺冠,名震四海。 他问道:“殿下,你还未参加参加众生游的时候在干什么?” 崔堇然怔住,眸光黯去,他轻轻一笑,道:“在勤学苦练。”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没有人知道他口中那“勤学苦练”的三百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很多时候,他感到奔溃,感到无能为力,即使如此,他却从未想过放弃。 他偶尔感慨神明是脆弱的,却又惊讶于人在绝境中迸发的韧性。 在崔堇然这里,神明并非无所不能,他们也像人一样有悲欢离合,七情六欲。 他们和凡人一样,也不过是世间的一粒尘埃。 黄如炼对崔堇然的过去好奇不已,他胆子大了些,问道:“殿下,您有喜欢的姑娘吗?” “有。”崔堇然毫不犹豫地答道,又有些失落,他道:“可是那姑娘好像不喜欢我。” “是谁啊……”黄如炼不禁疑惑,道:“神司殿下这么好的一个人,都舍得拒绝?” “这与好不好无关。”崔堇然感觉喉间发苦,他心尖上有人,这么多年也知道喜欢一个人无关落魄,无关荣华。 “为什么……”看着崔堇然闷闷不乐的模样,黄如炼喃喃起来。 崔堇然暗暗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着黄如炼,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看着她掉进深渊万丈却无能为力,我……”他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当年看着俞安则受刑而死,他希望世上真的有像传说里那种互换灵魂的妙药,这样他就能为俞安则受苦受难,挡下伤痛,甚至代替她直向死亡。 可是他做不到。 世界上也没有那种神药。 他感觉鼻子发酸,良久,他才道:“我舍不得她疼,可又偏偏让她受苦了,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黄如炼蹙眉,此时他也多多少少知道崔堇然为什么选择蛰伏多年,一战成名,扎根内心的遗憾使然,让他不敢一日松懈。黄如炼想问那位姑娘现在还活着吗?可是他怕刺痛崔堇然,只好作罢。他换了个话题,道:“也不知道裴祎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崔堇然心中阴翳散去,倏地转晴,对黄如炼道:“应该没问题。” “那也是。”黄如炼感到胸腔阵痛,忍不住微微缩起身子,崔堇然见他如此,不由得担心,黄如炼忍着痛,轻笑道:“殿下……我没事,我明天还继续打!等我赢了,我们一起和裴祎姐姐去冥疆喝酒啊!那酒坊的老板娘与姐姐最熟了……”他想起一事,闷笑起来,语气虚弱得就像在说梦话一样,道:“那老板娘人是好,就是心眼坏得很,每次姐姐去她都要调戏姐姐,好歹那老板娘也是个有丈夫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子……” 崔堇然看着黄如炼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便也不去打扰,他帮黄如炼盖好被子,抬首瞥见窗外的圆月,他心里不由得想着裴祎现在人在哪里,在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题目空虚,等我想好再来改叭~ “公子,依你之见,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一下这位霍公子?”长岱递给裴祎一个馒头,顺带倒了热茶,裴祎盘腿坐在书案前悠悠地看着她那本还未看完的志怪,姿态恣睢,坐卧随心,她感觉冷,拿了大氅过来盖在身上,把脑袋埋进里面,甚是惬意。 她又翻了一页,书页声悦耳,她算了算时日,淡然道:“三日后再去。” 长岱不明所以,但裴祎这么安排他也不再多说。他将热茶推到裴祎面前,道:“公子快点吃吧,一会包子要凉了。” 裴祎看得入神,动都不想多动一下,她掀起大氅,犹如咸鱼翻身一般艰难坐起,用桌子一边的湿帕子拭手后,拿起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她想起一事,啃着包子又喝了口茶润润喉,她道:“让你打听的事进展如何了?” 长岱也差点忘了这件事,他急忙道:“回公子,听闻那卓萤的姐姐名叫卓瑶,当年美得不可方物,艳绝天下,不少风流才子慕名前来为她写诗,纨绔子弟十有八九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人称‘襄州第一妓’,两年前一位叫施涛奕的人为讨美人欢心,以白玉雕尽百花之态作为聘礼,风风光光娶了卓瑶,这件事可是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襄州!” “可惜好景不长,那施涛奕常年外出,夫妻二人相隔两地,这不,他妻子就出问题了,听闻施涛奕不在家的时候,卓瑶怀有身孕,旁人一听就知道是红杏出墙,施涛奕回家得知消息后大怒,把人给打得小产了。” 裴祎一边捋着线索一边吃着包子,好生食之无味,她感觉差不多饱了,又问道:“那你可打听了那陈家的大小姐,陈奇玉。” “没有。”长岱垂眸,给裴祎满上茶,二人之间沉默良久,耳边只剩得呼啸的风雪声,裴祎垂眸不语,抬指敲在茶杯上,激得水面涟漪叠叠,她看见杯中的自己被晃得面容歪扭,觉得甚是有趣。她哂笑,说道:“那好,我亲自去查便是。” —— 裴祎去了一趟集市,身上沾了风霜,她随意抬手扫去,手里的篮子装满了蔬果,她见到掌柜的,与对方相视一笑,随之颔首,她故作机缘巧合,分了些苹果橘子给对方。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然而掌柜的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礼貌性地推三阻四后,最终还是收起了裴祎的一片好心。 掌柜为表谢意,给裴祎到了杯热奶,裴祎也不推托,见好就收,趁机和别人套近乎。她拉开话匣子,道:“我在路上听说前几日出殡的是陈奇玉小姐。”她叹了口气,让气氛变得沉重,继续道:“年纪轻轻,怪可惜的。” 掌柜心有共鸣,也叹道:“都说襄州陈家与燎州林家乃是世交,公子是外地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位陈家的大小姐从小生在燎州,后来陈父为了生意,一家人才迁来襄州,而那林添舒和陈奇玉还是青梅竹马,两人打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后来也情投意合,可惜这陈奇玉吧从小体弱多病,而且人们都说这人招邪,不吉利!” “怎么说?”裴祎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闻陈奇玉十六岁那年同母亲一齐去登山,去的路上染了暑气,故而中暍,高热不退,翌日婢女进房间的时候,发现陈奇玉不见了,陈府上下急得如热锅蚂蚁,纷纷派人寻找,谁知那天晚上,人们听到房间有声音,进门的时候发现陈奇玉就躺在床上,病也好了,真是怪哉。” 说到这里,掌柜也笑了笑,觉得不可思议,道:“别看这陈奇玉是个病秧子,实则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宰相大人曾做客陈府,见奇玉夸之此等才华与远见,不入仕途委实可惜。” “陈奇玉……奇玉……”掌柜的喃喃起来,寻味一番,随之笑道:“还真是一位奇女子。” 掌柜的见裴祎听得入神,觉得嘴痒痒,忍不住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他分了一些给裴祎,裴祎却无动于衷,掌柜一时忍不住打趣起来,道:“公子该不会瞧上这陈家大小姐了吧?”他叹了口气,道:“这姑娘才貌双全,什么都有,就是命不好,死得早,没有享福的命。再者,就算现在那姑娘还活着,你若是没有几个真金白银的,陈家主可是不会把女儿许给你,你就别做梦了。我觉得公子长得这般秀美,喜欢你的姑娘多得是,何必看上一个死了的病秧子呢!” 裴祎神情骤然一冷,她觉得陈奇玉已故,掌柜的拿她这般肆意地开玩笑未免有些不妥,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想要了解的也了解了,无事便离散,她起身道:“我有些困了,想回去休息一下。”那杯牛奶已经凉了,上面泛着一层奶皮,她一口都没喝,又道:“谢谢掌柜招待。” 掌柜点头,嗑瓜子嗑得根本忙不过来,桌子上已经推起一座小山,忽地外面传来争吵声,有女子哽咽着,怒道:“我让你好好读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出人头地,咋们都能够过上好日子不再受别人的冷眼!?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呢!” 语落,紧随的是男子的抑抑哭声,对方似乎掩着嘴,声音撞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掌柜的眼睛朝外瞅了一眼,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换了个姿势叠着腿,让自己嗑得舒服些,她神情嫌弃地道:“又是傅微秋那疯婆娘在打儿子。”裴祎不知所云,也不感兴趣,掌柜的嘴碎,平日里也看不惯傅微秋这抠门小气的老女人,他啐了一点瓜子壳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她那宝贝儿子去年落榜了。” —— 饭饱之后,长岱给裴祎温了酒,道:“公子喝点温的吧,暖暖身子。” 裴祎谢过对方后,伸手接过酒葫芦,仰首抿了一口,暖热入喉,舒适不已。她有点犯懒,窝在大氅里微微敛目,真想就此睡去,她觉得大氅就是她的续命法宝,天冷了就往里一躺,说话的劲都空了。 长岱一边擦拭案几一边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裴祎把看完了的志怪丢在一边,整个人就像猫在大氅里偷懒的小狐狸,她闷着怪腔道:“当然是拜访一下霍公子。” —— 风雪飞疾迷人眼,天地一片白茫茫。家仆堵在门前,打量了一眼裴祎和长岱,随后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呸!你两什么玩意!?穿得就像个臭要饭还口口声声说想见我们家公子!” 裴祎抬眸看了家仆一眼,神色平和,家仆看这小公子长得倒是挺秀美,和那些胭脂俗粉大相径庭,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对方是女娃娃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把她骗过去讨好霍远程,霍远程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玩还没有一个月就喜新厌旧,他们得日日愁着上哪给他捞美色回来。 长岱听着这家仆的话心里一股火,裴祎见长岱要发作了,她自然不想多生事端,抬手抛了一块小东西给对方,就此平息此事。家仆的视线被勾了去,敏锐地抬手接住,摊开时看到一小块黄金躺在掌心,霎时两眼放光,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他喜上眉梢,客客气气地道:“公子好生阔气,我这就进去禀报我们家大人,还请二人在此稍等片刻。” 裴祎始终不语,神情恬淡,看着那仆人屁颠颠地跨进门,随即玩味一笑。长岱着急了,倒不是心疼那块黄金,而是因为小人得了钱财他心中不平,觉得不值得,他在裴祎身后低声道:“公子,这手笔也太大了!” 裴祎笑了笑,伸手拢紧大氅,道:“莫急……” 有钱能使鬼推磨。 霍远程休息时不喜欢有人打扰,可家仆既然收了那块黄金,觉得不帮裴祎把事办好心里过意不去,他提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跪纱帘外,毕恭毕敬地对霍远程轻声道:“大人,一位姓裴的公子在外求见。” “嗯?”霍远程闻言有些不耐烦,他还没睡醒反而先被吵醒,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冷声道:“不见,让他滚。” 家仆感觉这事要凉了,心里咯噔一下,抵着自己的命鼓起勇气,颤着声线又道:“大人,那位公子出手阔绰,不妨大人您见上一见,大家交个朋友,以后生意上也好有个帮衬……” 他还未说完,霍远程的火憋不住了,他感觉这家仆管得比他娘还多,哑声道:“废话那么多,你想死?” 家仆闻言肩膀一颤,脊梁发冷,他俯首,把头重重磕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他急忙道:“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他腿软无力,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又摔了下去,这时霍远程怀中的美人捧起对方的脸,掐着嗓子讨好道:“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霍远程听着美人的娇柔细嗓骨子都麻了,心火瞬熄,痴醉地看着对方,卓萤抬起身子,微光泄下,昏暗中勾出她曼妙的曲线,处处噬人心魄,霍远程抬手支在她的腰身,想把她带回暖窝里藏起来,卓萤怀着心思,抬起被捂暖的手指勾了一下霍远程的下巴,靠近了柔声道:“小萤也希望大人事事顺心,不如主人去见见这位裴公子吧。” 霍远程心猿意马,欲望溢出,哪还有心思认真听卓萤在讲什么,他脑子昏成一片,把人摁过来,正要贴紧对方,卓萤欲擒故纵,往后逃了一些,指腹摩挲着对方的薄唇,媚声道:“主人先答应小萤?” “好。”霍远程脱口而出,他早就等不及了,现在卓萤提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答应,他翻了个身,把人压下去,让身下纤瘦白皙的人犹如困兽,避无可避,他道:“那你得先让我开心。” 昏暗中卓萤偷偷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她僵着一副媚态,心里却觉得恶心。霍远程其实是个极其在意血统的人,他虽然宠爱这些烟花之人,但卓萤发现,每个试图接近他,与他以夫妻相称的女子没过多久都会被霍远程所厌恶,那些女子以为她们做是在拉近了二人的关系,殊不知这恰恰犯了大忌,因为像霍远程这样的贵族公子,要论明媒正娶,也只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譬如像陈奇玉那样的,病秧子没关系,只要摆在那儿风光体面就行了,私下该怎么玩照旧怎么玩,他爱面子,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 霍远程硕大的身形在她面前尽数展开,遮去了残存的微光,卓萤眼角微湿,她忍着委屈的情绪,不能霍远程发觉,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抬指迅速抹去泪渍,嘴里一遍遍轻唤对方主人。 霍远程似乎很喜欢这种幼稚游戏,每次都是把卓萤撞坏撞哭,对方的哭声在他这里就像催|情药,让他横生出自豪感,愈发兽|性。 可“爱”不是这样的,所以卓萤从不认为霍远程在爱自己,她只不过和以往那些讨霍远程欢心的风尘女子一样,都只是他的玩物罢了。 霍远程舒展了姿势,等着她来伺候自己。卓萤刚开始会反抗,会恶心,但如今已然麻木,她俯首,嘴里含着热,霍远程仰首敛目靠在一边,感觉自己要迸发了,就愈发忘我,不顾他人,他抬腰,卓萤难受得想松口,不料被对方像只狗一样摁紧脑袋无法逃脱,霍远程舒服了,嘴里溢出绵长的软音,身子忍不住发抖,脚趾卷起,滚烫的大掌还压住卓萤的后颈。 “不要躲,吞进去。”霍远程命令道。 他正欢着,就像醉在了酒窖里,却忽地发现身下的人在哭,他松手放开了对方,卓萤鼻腔里都是腥味,她喉咙被顶得难受,她想吐,她想哭,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怎么了?”霍远程觉得有些扫兴,好端端地哭什么,可他现如今宠着卓萤,还算有心思去关心一下对方,卓萤摇头,缩在一角,瘫在被褥里,就是不肯与霍远程有接触。 然而霍远程只顾着自己开心,根本不去在意她为什么低声啜泣,他抬起对方的下巴,问道:“我厉害吗?” 卓萤从霍远程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得意,她点头,却没有说话。 此刻她觉得恶心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霍远程。 霍远程身心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情大好,众生游上被崔堇然暴打的事通通抛诸脑后,他高兴了,抬指替卓萤擦去泪痕,低声哄着她,道:“我这就去见那裴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霜雪压枝,红梅姣姣 梅枝挨着裴祎的脑袋,他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长岱在她身后来回踱步,越走越气,他急了,上前对裴祎说道:“公子,那家仆该不会卷了钱走人吧,我这就把这破门踹开,我们直接闯进去就是,这么低三下四干什么!” 语落,长岱真的一脚踹在木门上,门闩被撞得哐哐作响,裴祎没有阻止他,她也等着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睡觉去,她抬起冰冷的手,捻下一朵梅花,红艳灼目,梅香沁人,缕缕绕指尖,思绪接天莲叶,她忽地想起新雨衔后,烟江平阔,杏花潮湿,远人携一段酒香,悠悠而来。 裴祎看着覆在梅花上的白雪皑皑,失神道:“霜雪压枝,红梅姣姣。” 长岱听到裴祎说话,但就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见裴祎冻得脸色苍白,道:“公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裴祎摇摇头,随即听到隐隐踩雪声,她眼眸一转,将一朵梅花藏于袖中,对长岱道:“我们再等等。” 果不其然,刚刚跑回去的家仆回来开了门,他喘着气,弓着腰,扶着膝盖对他们二人道:“霍公子已备好茶水,还请二人移步堂屋。” 霍远程坐在太师椅上,身戴金银珠宝,意气风发,他鹅黄色华衣上的水纹每一针皆由金线绣成,做工极为繁琐,无不考验着绣娘的手艺。他看着裴祎和长岱,嘴角轻轻一扬,像在讽他们二人,但他还是把礼仪做足了,拱手对她们二人颔首行礼。 长岱有些犹豫,毕竟与妖皇同行而坐未免不合礼数,他愣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裴祎看穿他的顾虑,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若无其事地道:“坐吧。” 得到了妖皇的命令,长岱才安心坐下。仆人上来沏茶,斟好一杯递到裴祎面前,霍远程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问道:“不知裴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霍远程一脸春风笑意,更像是做学问的文人雅士,裴祎抬眸,发现对方的脖子处露出一块红紫色痕迹,她目光上移,看着对方硬气的面庞。霍远程不像崔堇然和黄如炼等人年少有为,他三十有五才锻筑神骨,得以肉身不灭,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霍远程虽然成功晚了些,但怎么说也是卡在了魅力四射的年纪,因此下凡祸害无辜姑娘家得心应手,畅通无阻。 长岱不淡定了,眼尖好奇地指着那块痕迹,问道:“霍公子,您这脖子是怎么了?好像受伤了?” 裴祎闻言匿笑,等着看霍远程如何为自己作解。霍远程脸露尴尬之色,谄笑道:“刮痧,刮痧,最近入冬了身体有些不适。”说完,他还应景地咳了两声,在裴祎看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长岱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我见公子穿得少,以为公子身体好。” 霍远程被夸得心花怒放,想起方才与卓萤的床笫之欢就欲望蓬勃,他甩甩手,乐着道:“没办法,老了,不像当年了。” 霍远程习惯性地摩挲着手指,却落了空,霎时如大梦初醒,心里感觉有些失落,有美人还在床上等着他,他根本不想与他们二人浪费时间,于是直奔用意而去,他道:“话说回来,裴公子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还东西。”裴祎笑了笑,霍远程的一举一动她都抓得死死的,她先拿出那枚玉戒指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试探道:“几日前我上街拾到了这个,街边商贩告诉我这可能是霍公子您的,所以今日前来完璧归赵。” 长岱闻言一脸嫌弃,他能理解裴祎避着吴韵儿的命案所以想法子骗霍远程,可他觉得自家主子谎撒也太没有水平了吧,谁信啊!? “唉!”霍远程失而复得,心中一喜,捡起戒指娴熟地戴了回去,随后像往常一般转弄起来,笑道:“你看我,年纪渐长脑子都不好使了,一天到晚丢三落四的。” 长岱嘴巴微张愣在原位,惊讶之色流于一脸,裴祎倒是淡定得很,霍远程忍不住问长岱,道:“这位兄台,您这是怎么了?” 长岱被揪住尾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他结巴了一阵,才憋出了一句昧着良心的话,他道:“这戒指真好看,真大气!” 他这人说话难听,不会夸人,这已经是他竭尽全力能说出来的一句话了…… 这枚玉戒指是裴祎在吴韵儿身上搜到的,就连裴祎自己也不确定原主是谁,没想到如今霍远程自己认了,倒也给她减少了麻烦。 裴祎听着长岱这般口不对心浅然一笑,霍远程看了一眼神色从容裴祎,觉得对方真是气质非凡,不知道是哪个家族的人,他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姓裴的贵族大家。他解释道:“兄台好生风趣,这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是我父亲给的,自然意义非凡,前些日子丢了的时候我整宿地睡不着,就怕被贪财之人拾了去。兴许是上苍垂怜霍某,让二位正直善良之人捡着了,还费心费力送回来,这真是我霍某的福气,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要不二人今晚留在府中,我命人备上佳酿,喝个不醉不休!” 去他娘的福气!去他娘的缘分! “不必了。”裴祎斩钉截铁地淡声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得先回去。”说罢,裴祎起身,拱手作别霍远程,霍远程还欲要挽留,她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随之一笑,道:“对了,我还有件东西要还给霍公子……” 裴祎抬手,将那香囊放入长岱手中,长岱稍稍弯腰接住物什,随后挺直腰板呈到霍远程面前,霍远程定睛一看,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正要伸手去接时,长岱毫不客气地将香囊砸进霍远程的怀中,霍远程这下接了个空!香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屋内气氛顿时一僵,极为尴尬。 一旁的管家看着霍远程吃瘪,疾步走来替霍远程拾起香囊,随之大骂道:“哪里来的土匪!我家公子好心招待你们,你们竟敢这般无礼!” 长岱听着心里不爽,正要动手,裴祎先开口道:“多谢公子款待。”她眼里猫奸诈,神色轻佻,意味不明地接了句:“来日再会。” 霍远程扯着嘴角,笑容僵硬,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香囊,却一言不发,管家冷哼一声,怒道:“霍府不欢迎你们这种无耻之徒!” “老先生,缘分这种东西,可不是人能说得准的。”裴祎抬眸,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回应管家,实则话锋指向霍远程,她着重问道:“你说是吧?” 裴祎抬步离开,长岱紧随其后。出门时,仆人还笑嘻嘻地欢送他们离开,裴祎见了他,轻蔑一笑,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那仆人当场就纳闷了,心想这人怎么了这是?他忽地想起早上霍远程吊着一股怒气把他骂了一顿,心想这怒火该不会烧到别人身上了吧…… 他晃了晃脑袋,摒除多余的忧虑,反正钱已经到手,事也办妥了,他应该心安理得才是,还想那么多作甚,真是庸人自扰。他目送裴祎和长岱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江天一色的那一端,他正要抬手把门关好,却忽然发觉兜里好像有什么在爬动,他不慌不忙地往兜里一抓,那东西却灵活地爬上了自己的手背! 仆人吓了一跳,猛地甩手,那只蜘蛛跌在地上,迅速向外爬去,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仆人只好自认倒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蜘蛛爬进了兜里,他有些嫌弃地呸了呸自己的双手,像是在为自己扫去晦气,他再伸手往兜里一插时,却发现裴祎给他的那块黄金没了! —— 天色黯黯,风雪迭至。 裴祎和长岱一前一后|进了饭馆,长岱今天心情不错,一连点了好几个菜,裴祎念着他跟着自己辛苦,只任着他吃饱喝足。他笑着道:“公子,今天可真解气!” 长岱为裴祎倒了酒,特意叮嘱道:“这酒烈得很,公子少喝点,图个开心就成。”裴祎道了谢谢,伸手接过酒杯,却没有喝下,她等着菜上来,望了一眼窗外的絮雪,随口问道:“霍远程与你无冤无仇,怎么就解气了?” “唉!”长岱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愤恨道:“公子你也知道的,他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死了都是便宜他的。” 裴祎有点累了,却还吊着精神办事,她轻垂眼眸,拿出一份卷轴推到长岱面前,对方愣了愣,身为判官,他常年在渡魂海任职,自然知道这是专门送入冥神府的卷轴。 “打开看看。”裴祎轻抬下巴,示意长岱打开卷轴。 长岱砸吧了下嘴巴,两只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拭尽灰尘,生怕弄脏了卷轴,他看后却还是不明其意,只好等着裴祎指点迷津。 小厮呈了菜上来,裴祎先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入口,她脑子里迅速整理好所有线索,挑挑拣拣后将重点拎出来讲,她咽下鱼肉后缓声道:“这位叫卓瑶的女子,之前流过一个小孩,但她的丈夫施涛奕有不举之疾。” 这些长岱也是知道的,他道:“不是说这女子红杏出墙吗?” 裴祎若有若无地轻轻“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杯里清澈的酒水,她心里痒痒的,有些按捺不住想放开了喝,可身边有位男人,她觉得还是收敛点为好,她抬手推远了酒杯,将蒜香排骨挪进了些,眼不见就不馋了,她这么安慰自己。 “是红杏出墙没错,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谁?”裴祎埋首吐出骨头,觉得菜有点咸了,又夹了几口饭吃。 长岱一杯酒已经下肚,嘴里花生嚼得咔咔作响,齿间留香,他神情惬意,脑子都不想动了,道:“公子,你觉得呢?” “霍远程。”裴祎言简意赅道,她觉得蒜香排骨有点柴,但又不想浪费,于是把菜挪了过去,对长岱道:“你把排骨吃了吧,配着美酒,我觉得刚刚好。” 裴祎想着自己还是乖乖去吃鱼吧,鱼合她的胃口。她嘴里吃着东西,脑子却停不下来,不知不觉,味同嚼蜡。她想起惹怒霍远程的时候,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一点压迫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实力一定在崔堇然之下,因为越强大的人越会隐藏自己。她木讷地吃完这顿饭,饭菜没好好品尝一番,反而脑袋转得有些发晕。 雪愈下愈大,白茫茫的一片点缀了整个黑夜。出门时,长岱撑起伞,微微往裴祎那边倾斜,他们一路上又聊了些日常琐事,长岱喝醉了,一身酒气,行步晃晃,双颊通红,他今儿高兴,忍不住讲起自己在渡魂海任职时的趣事,裴祎今夜难得克制,滴酒不沾,而对面的长岱喝得有滋有味,可把她馋坏了,她这人一向慎行,凡事都讲究个度,断然不会贪杯把自己灌得稀里糊涂。 长岱上了头,叭叭唧唧地说个不停,像极了路边的小商贩,他开始吹起自己的丰功伟绩,裴祎一言不发,冷风吹着她的面颊,她想着既然霍远程回来了,那必然是众生游已经结束了,她不禁念起崔堇然是否安好,心里不由得有些落寞,寒风呼啸,仿佛在撕裂着她的虚伪,原来那些不关心的话都是假的。 她不在意崔堇然是假的。 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长岱说东道西,面带浅笑,她知道,无论是谁,无论身处何方,是贵是贱,是贫是富,都有各自的无奈与不易。二人一前一后踩着雪,灯火熹微,前方黯淡。走着走着,长岱见前方似乎立着一块蓝色的东西,只是现在天寒地冻,霜雪纷飞,他又喝了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看了,他揉了揉眼睛,细细定睛一瞧。 “嗯?”裴祎忽地驻足,道:“好像有人提着灯笼。” 对方站在雪夜里弓着身子,瑟瑟发抖,鼻腔冒出热气,脸颊冻得通红,头发和肩头堆了雪。见到裴祎来了,他双目一亮,泪光熠熠。 他已经等了裴祎很久了。 那男人用手里提着一盏燃着蓝色火焰的灯,灯的尾部挂着一个金色铃铛,铃铛下有流苏装饰,看上去既奢华又诡异。长岱恐生变故,抬手将裴祎护在身后,提灯的火焰忽然熄灭,连着人吞没在黑暗中,彻底不见人影,裴祎听到清脆的叮铃声,眼前随即一黑,她有些发昏,险些站不稳。 长岱心道不妙,丢掉了纸伞,抬手扶着裴祎,那男子吓得泪流满面,摸着黑抓到灭了的锁魂灯,抬腿在雪地上冲刺,他顾不得危险,抖落一身絮雪,他现在只想赶快到达人烟聚集处。 施涛奕跑着,寒冷与热泪交融,他喉间哽咽,也不知道前路如何,生死未知,他只不过是棋盘上被人递推的棋子罢了,如今他已经在盘棋局上丧失了价值,如同一个可以随时被废弃的死卒。 裴祎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长岱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裴祎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她从前经常因为气血不足发晕,可能这次又发作吧,她挺直了腰板,站稳了脚跟,道:“没事。” 长岱松了口气,道:“想必是公子这几日累坏了,今晚得早点休息才是。” 裴祎脸色苍白,头痛欲裂,根本无心睡眠。 翌日,客栈门口围了一群人,长岱抱着糕点回来,也跟着大叔大婶挤进去瞧了瞧,他见地上躺着个男人,血迹斑斑,像是受了刀伤,对方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指间泛白。 长岱瞧着这身篮衣觉得眼熟,不由得想起昨夜巷子里见到的那位提灯怪人。这时,他听到旁边的一位大叔扬声道:“这人不是施涛奕吗!?” 此言一出,周围话语声戛然而止,大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长岱瞳孔一震,施涛奕关系这桩命案,他霎时警惕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旁人继续唠嗑。 “唉!还真是!” “我难怪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前段时间不是死了老婆吗?怎么现在他也死了,看上去倒像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哼,整个襄州都知道他施涛奕的老婆给自己丈夫扣了绿帽儿,小伙子血气方刚,又要面子,怕是跨不去这道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灯光照玉除 卓萤立于檐下,目瞻眼前红梅傲雪,天地苍茫一片,皆被风霜卷了个遍,残的残,败的败。霍远程见卓萤的发丝被吹得翻飞,顿时起了怜惜之心,走过去给对方披上大氅。 卓萤眸子微颤,她恶心霍远程,这大氅上有霍远程的烟味,让肩膀一颤,但她掩饰得极好,厌恶从不流于脸上被对方发现,霍远程握紧她发冷的手,问道:“这么冷,怎么不进屋?” “想看雪。”卓萤说道,语气随意,就像是在应付霍远程,她心事重重,得了花柳怕是命不久矣,可惜了她这个将死之人,临死前还要被困在金丝笼里,不得自由。她想到这些,不由得苦笑,觉得能拉霍远程下水,为姊姊报仇,她死了也值了。这副身体,这条命早就被那些人踩进了泥里践踏了无数次,活着也是受罪。 霍远程见她又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生气,他觉得卓萤这个人阴阳怪气,不像之前的那些女人那样缠着他对他说着海誓山盟,而且经常心不在焉,和床榻上判若两人,这让霍远程感到挫败,有时候她觉得卓萤侍奉他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罢了,他不由得开始患得患失。 他松开了卓萤的纤纤细手,压声问道:“你告诉我,你有爱过我吗?” 呼卷的冷风很快带走了霍远程的声音,只留得卓萤微微俯首凛然一笑,像是讥讽,她看都不想看见霍远程,反问道:“你觉得呢?” 霍远程抬手强行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娇小的身体紧贴着自己,也依靠着自己,卓萤没有挣扎,就这么倒在他身上,她心知肚明,反正逃也逃不了,甚至还可能惹怒霍远程,倒还不如乖乖做个木偶,任他摆弄。霍远程的唇碰了一下她的耳廓,道:“不要让我猜。” 卓萤有些无精打采,像极了一朵颓败的花,姿色愈发明艳,可年少时的灵动却荡然无存。她贴着霍远程,让声音闯进他的胸腔,说道:“主人既然这么问,想必是心里有了答案,何必再来找婢子来核实。” 霍远程本该生气,此刻更多的,是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失落中,这就像他当初喜欢陈奇玉那样,他觉得自己哪里都不比林添舒差,可那女人就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以为林添舒死后,陈奇玉也该断了对那小子的念想,他觉得对方是个女人,就该找个坚实可靠的人以度余生,更好地生存于世,可谁知陈奇玉就是块硬骨头,她骨子里瞧不起霍远程这种登徒子,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家花不如野花香。 霍远程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贱,他从前不甘相信居然有女人会不爱他,和他在一起不会动情,甘愿沦为他的玩物,仅仅止步于此,从未想过成为他的结发妻子。他莫名倔强,搂紧怀里的人,啄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唤我霍郎。” 卓萤闻声不动,她嘴唇微颤,往事上浮,她想起姊夫当初生意不顺,为了拉拢霍远程帮忙,不惜将姊姊送给对方玩弄,后来姊姊怀了霍远程的孩子,姊夫却勃然大怒,动手打得姊姊流产,险些丧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霍远程。 卓萤闭起眼睛,两行热泪滑下,她深吸一口气,任寒风扑打在自己脸上。 她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 长岱盘腿坐下,连连叹息。早上客栈门口出了人命,旅人们为了怕大理寺的人找上门,为了撇清关系,早就跑光了,只有裴祎和长岱还坚守于此。 身正不怕影子斜。 话是这么说,但重点不在于此。施涛奕死得蹊跷,还死在他们投宿的客栈门口,这让长岱不由得隐隐担心,他总感觉这一切似乎都是冲着裴祎去的。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长岱一着急就喜欢像只热火蚂蚁转来转去,裴祎已经习惯了,她淡然地拿起一块栗子糕送到嘴里,忽地发现口味不对,她道:“怎么是咸口的,还是甜口的好吃些。” 长岱闻言,像是一位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他回头看了一眼用帕子连连拭泪的掌柜,掌柜的伤心欲绝,客人都走光了,她的生意受到了冲击,这可还怎么过日子啊,让她喝西北风死了得了,她一边掩嘴抽泣,一边心里把施涛奕骂得糊地穿心,她与这奸商无冤无仇,对方要死哪里不好偏偏死在了她的家门口,狠狠砸了她的饭碗! “公子!”长岱凑前来拍了拍桌子,试图让裴祎警醒起来,裴祎精神不济,不知怎么的,她感觉全身无力,倦意潺潺,她感觉自己没睡够,困得发紧。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着急无用。” 裴祎知道长岱在担心什么,她又接着道:“我扇了人家一巴掌,人家不放狗来咬我才怪了。” 突然有人蹦跶着脚步急匆匆地跑进来,步声淘气活跃,乔牧进门认出裴祎后笑了笑,顶着张通红的小脸儿傻傻地笑,他轻轻踮脚,从袖底掏出一只绣着点点萤虫的蓝色荷包放在桌子上,随后道:“哥哥,萤姐姐说你上次落了东西在怡醉楼,今儿让我给您送回来。” 裴祎看着这个荷包稍愣片刻,她微微笑着,对乔牧道:“好,多谢了。” 乔牧满意地笑了,裴祎拿了些栗子糕给他吃,就当是奖励他的,乔牧把油纸袋搂在怀里,视若珍宝,又像是生怕糕点凉了不好吃,试着用体温暖着它。 待乔牧走远后,裴祎拿起荷包打开一看,她小心地将里面的东西通通翻出来。桌子上躺着一只小小的玉哨子还有四枚铜钱。长岱不解地凑近去瞧了瞧,微微扬眉疑惑道:“公子,这荷包真的是你的?”他看着这荷包,怎么看也不像是裴祎会佩戴款式,而且裴祎的荷包,不是一只绣着小黄狗的红包吗,什么时候又喜欢上篮的了? 裴祎无暇理会长岱,只轻轻的摇摇头,她没有说话,怕乱了思绪。她盯着玉哨子打量了好一会,忽地发现了什么,手中凝出一根冰针往玉勺子里面挑,不消片刻,塞在里面纸条掉了出来。 裴祎碾碎冰针,抬指摊开一看,纸上面写着——漏响飘银箭,灯光照玉除。 长岱绕到裴祎身后,本来想帮对方排忧解难,结果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他就懵了,他最讨厌这些诗词歌赋了,小时候读得死去活来,长大后索性避而远之。 裴祎凝神,她困得厉害,感觉自己倒头就能睡。这荷包自然不是裴祎的,但乔牧说这是卓萤还给她的,她觉得里面应该是藏了什么线索,不然不会如此平白无故地送东西来。 玉哨子…… 漏响飘银箭,灯光照玉除…… 四个铜钱…… 她微微仰首,嘴里碎碎念叨着:“灯光照玉除……” 长岱等着裴祎作解,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裴祎脑子里如走马观花,线索一一掠过,最终大浪淘沙,将用得上的,联系得上的通通串在一起,她指尖压在四枚铜钱上,道:“这四人是同一种死法?” “公子是说卓瑶,施涛奕,吴韵儿还有……”长岱沉默半响,才念出了那个名字,“陈奇玉?” 裴祎深吸一口气吊着精神,像是在给自己续命,她很累,却又不得不思考,她道:“也不是不可能。” 她又细细琢磨了一番“灯光照玉除”,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施涛奕手里提着的那盏蓝火灯,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像是没有力气了,软软地道:“那盏灯有问题,施涛奕手里那盏。” 长岱想起昨天晚上裴祎看到灯之后便身子虚弱,差点跌在了雪地里,他问道:“公子,你可有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 裴祎抬首摇摇头,她除了困得快掀不起眼皮子之外,并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她将桌子上凌乱的物什收好放回荷包里,随之轻然一笑,像是在接受霍远程的挑战,她道:“奉陪到底。” 外面传来声声碎响,裴祎听着头痛欲裂,她蹙眉,问长岱道:“哪里来的铃铛声?” 四下寂静,长岱闻言不由得一怔,他愕然鬼道:“没有啊,我没听到什么铃铛声。” 出自唐·郑畋《五月一日紫宸候对时属禁直穿内而行因书六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三人三唠嗑?(又是想不出题目) 众生游落幕,黄如炼在神界偷闲几日,虽然还有半个月就要举行群英宴,届时他又可以回家玩一段日子,可是在他看来,外面哪有家里好,即使冥神殿奢华阔大,有仆人伺候着,可是他还是觉得哪儿都不如黄府温馨。 黄如炼是被元知背着回去的,崔堇然的手臂受了伤,只好跟在他们旁边,元知一想起黄如炼那被细布裹得想马蜂窝的脑袋就时不时暗暗发笑,黄如炼感觉对方在肩膀在颤抖,顿时急了,怒道:“你笑啥,你还被别人一脚踢中门面呢!” 元知忍不住啧啧两声,黄如炼无奈,输了就是输了,狼狈也是真的狼狈,他现在说话过于用力就感觉骨头疼,他放低了声音,像个小气鬼般道:“那霍远程真不是东西,下手也太狠了。” “你倒是说话小心点,别把口水流我身上了。”元知笑道。 闻言,黄如炼真的空出一只手去兜着自己的嘴巴,他被霍远程打歪了嘴,就此止步六进三不说,这几日就连喝水都不安生,得按着量来分次灌入,喝多了的话水就会从嘴巴的一边漏出来,搞得他欲哭无泪!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重重捶了一下元知的肩膀,怒道:“骗我!哪有流口水!” “我说你别太激动啊,不然一会真的流口水了!”讲着讲着,元知自己都先害怕起来。 黄如炼似乎很介意这件事,时不时就用手去碰着嘴角,他知道崔堇然也伤得不轻,与霍远程一战时,那疯子差点一刀斩下崔堇然的手臂,那时可把台下的人都吓坏了,众生游上,残废可是比死了还要痛苦,神君看着自己的臣子有性命之忧,尚会出手相救,而只是致残的话,他是视而不见的。黄如炼看向崔堇然,道:“大神司殿下的那一场真是好险。” 崔堇然的手还在隐隐发痛,他笑得云淡风轻,道:“我没事。只是你,下次真的得小心些才是,实在打不过就放弃投降,那日我和阿知看着你把命都扛上了,就差去给你烧香拜佛了。” “就是,多危险啊,那霍疯子真狠啊,一刀甩过来直向这颗傻脑袋瓜。”元知一边说一边侧首看了一眼黄如炼。 黄如炼歪着嘴,口齿不清地嫌弃道:“不要说了,你好烦!” 元知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免无奈失笑,他道:“好,我烦?今晚你自己换药去吧。” 黄如炼被他堵得一时哑口无言,二人沉默半响,崔堇然开口道:“霍远程这次众生游排名第二,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元知点点头,表示认同,他道:“霍远程这人阴得很,诡计多端,虽然堇然在实力上碾压他,但是对付起来还真是有些棘手。幸好他常年不务正业,游荡人间,否则要待在神界私底下碰上了,还真说不准他会使什么阴招出来。” “他就是个卑鄙小人,和他父亲一样,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黄如炼太过激动,一霎时唾沫横飞,背着他的元知可没少受罪,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裴祎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一提到裴祎,元知忍不住看向崔堇然,黄如炼越想越担心,他道:“我来神界之前,留了个案子给裴祎姐姐帮忙解决,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了姐姐。” 元知安慰道:“之前也不一直是安则……”他忽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急忙拐弯道:“按……这这这……这你的裴祎姐姐帮你解决这些琐碎案子的吗?放心,应该没问题,反倒如果是你自己去解决,那才是最大的问题。” 黄如炼心里惦记着裴祎的安危,一时没有心情去与元知这张臭嘴计较,他感到愧疚,道:“裴祎姐姐太瘦了,等我回冥疆一定要请她去大吃一顿。” 他想了想元知说的那番话,无奈笑笑,道:“你说得对,裴祎姐姐那么厉害,应该不用担心。”黄如炼神飞天外,想起往事,忍不住倾泻而出,道:“我刚到冥疆任职的时候啊,听说冥疆已经有一位妖皇了,那会还人们只知道裴祎姐姐还不知我这新来的小小冥神呢。” 崔堇然听着黄如炼的话,静待下文。黄如炼干笑着,检查了一下自己口水没有流出之后,小心地说道:“那时候我不服气,跑去妖皇宫向裴祎姐姐下战书,我们一决胜负,谁赢了谁就是冥疆真正的主人。” 元知无心关注过程,他只想知道谁赢谁输。他问道:“最后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黄如炼笑中带了点苦涩,说心甘情愿服输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有他这位神君钦点的冥神坐镇冥疆,他心里的确容不得还有一位妖皇踩在他头上,他自己也不想做妖皇的陪衬。 他道:“最后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抬了回去,昏迷了三日。”黄如炼说完觉得尴尬,元知闻言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他继续道:“虽然我输了,但裴祎姐姐还是把管理冥疆重大事务的权利交给了我。我刚开始以为她在讨好我,阴阳怪气地同她乱闹一通,后来我被妖皇宫的人群殴了一顿,又被抬回去了……” “真是自作多情。”元知故意讥讽道:“人家堂堂妖皇,还得来巴结你这个小小冥神?” 黄如炼谄笑,他也觉得自己当时不自量力,头脑慢热才去挑战妖皇的权威,他的记忆停靠得再前一点,说道:“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裴祎姐姐时,人们都说她是修罗关杀出来的死神,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修罗关是什么东西,但我见到裴祎姐姐时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元知好奇地追问起来。 “那时裴祎姐姐好瘦啊……”黄如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模糊不清,继而补充道:“不是现在的这种瘦,是那种皮包骨的病态瘦,她的脸颊是凹下去的,而且她本身就挺白的,我那会远远一看,还以为前面有个女鬼……” 他说到最后有些心虚,觉得这么在背后说自己的好朋友似乎不太礼貌,可他也找不到更贴切的东西来形容了。 元知问道:“所以那修罗关究竟是什么?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听冥使说过一些,好像是前妖皇白旭为游玩取乐建下的,专门抓那些无家可归的游民进去厮杀,杀到最后的人,不是活就是死。” 元知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语调微抬“嗯”了一声,表示疑惑,黄如炼解释道:“杀到最后的人,有可能被妖皇看中,成为保护妖皇的鬼侍,但也有可能被妖皇所忌惮,就此抹杀。”黄如炼想了想,道:“不过当年裴祎姐姐好像是因为拒绝成为妖皇的鬼侍,所以被白旭下令捕杀,那天还正好是祈愿节,白旭在晨曦台宴请十六氏贵族,正要把人杀了给大家助兴,没想到裴祎姐姐闯上高台,把贵胄们用剑捅了个遍,还击杀了白旭。” “十六氏贵族?”元知听着觉得头皮发麻,他从小听父亲说过冥疆十六氏贵族的事迹,元付告诉他十六氏贵族个个嗜血如命,残暴至极,当年神界征伐冥疆时,不少神族士兵被十六氏贵族抓去活活折磨致死,手段极其残忍,总而言之,人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是死无全尸的。 “说来还是要谢谢裴祎姐姐。”黄如炼道:“如果白旭死了,贵族仍在,他们肯定会想法子压制我,让我做他们的牵线木偶。” “那倒是。”元知喃喃起来,他想了想,又道:“说不定还会煽动冥疆百姓排斥你一个神界来的人。” 黄如炼点点头,他觉得嘴巴有些酸,但还是不肯停下来休息,他道:“裴祎姐姐是真的厉害,杀伐果断,绝不姑息,亦不手软。你们可能不知道,裴祎姐姐有把白色的剑,名为‘沧溯’,坊间传言姐姐当年就是用沧溯血洗修罗关,一战成名的。我曾经见过一次沧溯,还问姐姐这把剑是怎么来的,姐姐说好像是故人赠与的,可到底是谁送的,她已经忘了。” 崔堇然轻然一笑,听到裴祎忘记了自己,心里难免没落,其实百年弹指一挥间,遇到的人何其多,不记得他这须臾渺渺也很正常。他很庆幸沧溯陪伴了裴祎这么多年,最后还与她一齐捅烂了修罗关。 黄如炼接着道:“不过裴祎姐姐一般是用左手执剑。”说着说着,黄如炼抬起自己的左手瞧了瞧,道:“真是奇怪呢,一般人应该是右手执剑比较灵活吧。” “会不会她是个左撇子?”元知微微蹙眉,他记得裴祎不是右手持花鬼扇吗?觉得她应该是习惯用右手才对。 “我也不知道。”黄如炼晃了晃沉重的脑袋,道:“姐姐说她一般不会用右手持剑,但没有说明原因,她只告诉我她上次用右手持剑是在击杀白旭与黑花斑疮蛇的时候。” 黄如炼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道:“群英宴要开始了,我还没有给裴祎姐姐送通行牌呢。”他有些愧疚,闹着让元知先放他下来,他现在就要差人去送通行牌! 崔堇然笑了笑,道:“不用了。” 其余二人闻言一头雾水,纷纷看向崔堇然,元知的手还死死框着黄如炼的身子,就怕他太激动不小心摔了下去,雪上加霜,闹得半死半残。崔堇然淡然道:“我拿了我的给她。” 黄如炼没想到崔堇然的通行令已经送出去了,他一时有些失落,他原本想邀请裴祎的,崔堇然看着他,温声安慰道:“用我的,都一样。”语落,他嘴角扯出一点苦涩,觉得自己真是小气,跟个小孩争得半死不活不说,连他的醋也吃。他受了伤,嘴里一腔血气味,他微抬舌尖暗暗碰了一下牙齿,咸腥味却久久不散。 他自嘲一笑。 对,他就是个混蛋,为了接近裴祎,他坏得糊地穿心,什么招都敢使。 他失去过一次,已经没有勇气再错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出47章 又是想不出题目的一天 裴祎吃饱后困得厉害,身子趴在案几上就这么昏昏睡去,长岱想着她这几日累坏了,便也没多去打扰,披上大氅,自己一人外出散心。 不知天时几何,裴祎顶着头痛醒来,她还有些迷糊,睁眼发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不由得蹙眉。她感觉身下的“床”在晃动,以为是地动,她急着坐起身来,想去隔壁间叫醒长岱,就怕他睡傻了不省人事。 裴祎抬起双臂,不料被磕了一下,撞得她关节生疼,暗暗嘶了一声,她什么都看不见,刚坐起来,脑袋就被硬|物顶住,上方发出撞击木板的闷响,一种不可言喻的逼仄感包围着她,裴祎在黑暗中转着眼珠,她感到不对劲,空气怎么这么沉闷,她就着黑抬手伸向四方,指腹却只触摸到粗糙的木板。 不是地动。 一众无名奴仆低头抬着棺材向前走去,一位白衣女子坐在棺材盖上,百无聊赖地撑起膝盖,她眼中闪过一点不悦,挥起鞭子打在前面抬棺的夫妇身上,怒道:“走快点!你们是乌龟吗!这样走下去走到什么时候,你们的女儿不得憋死才怪了!”语落,又是一鞭子下去,前面的二人被打得鲜血淋漓,妇人有些受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棺材忽地倾斜,万魇险些跌倒在地,她吓得神情扭曲,一双手扒紧棺材盖,这次她真的看不下去了,站定后抬脚踹在棺板上,她还觉得不解气,想要鞭打眼前的人!她才走出两步,第三步却怎么也迈不出! 棺材结上寒冰,寒丝凛然外渗,万魇被牢牢冻住,怎么挣也挣不开!她心急如焚,嘴边碎碎骂着脏话,不料棺材突然炸开,冰屑飞溅,周遭温度骤降,她根本来不及躲,被震波活活撞了出去,身子砸在石头上,白衣染了灰尘,看上去狼狈至极,她掩嘴咳了几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寒雾缓缓散开。 红光泄下,裴祎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寿衣,她神色冰冷,一抬手,在寒气缭绕中撕烂了这身寿衣,她似乎是嫌晦气,拍了拍自己的白衣,还用脚踢开了那堆破烂的衣物,巴不得它们离自己越远越好。 裴祎冷哼一声,神情蔑视,她这人虽然讨厌麻烦,但最不怕这样鬼把戏!她挺直了腰板,白茫中她听到哭声渺渺,时断时续,有人从身后抓住她的脚踝,抬手捶打着她的小腿,裴祎一脚踢开对方,那人滚出一段距离,又撑起身子卷土重来,裴祎见对方爬艰难地过来,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出了血,她感到无趣,不屑于对方动手,于是退开一步,让对方直接扑空。 “你这个疯子!你竟敢伤害我女儿!”那人抬起脸,裴祎瞳孔猛然一震,对方长得居然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她脸色忽变,冰冷中多了一点茫然。 不可能。 裴祎深呼吸,让自己大脑保持清醒,可思绪却早已乱作一团,怎么压也压不住。 随后,她又听到有女人疯狂地哭着吼道:“你们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我要见我的女儿!我不相信她是这种人!”对方喊得太过凄厉,每一声都扎在了裴祎心上,让她不可遏制地想起往事。 这是母亲的声音…… 白雾散去,裴祎莫名其妙感觉到冷,她垂首看着那位长得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人,不由得心里发毛,对方趴在地上又哭又闹,她却无动于衷。 万魇抓起匕首,想从身后搞偷袭,裴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微微侧身抬膝撞向对方的腹部,将来者打得滚在地上吐酸水。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裴祎走上前,冷视着对方。 这人长得和她一样。可裴祎不喜欢有人冒充她,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别人复刻不来的,她面露嫌弃之色,觉得恶心至极。 她要粉碎了这个冒牌货。 她仰首望了一眼四周,红月,血泊,枯树,荒地……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修罗关。 这是哪?她怎么会在这里? 万魇伸手摸到了落地的匕首,向裴祎的膝盖刺去,裴祎向来警惕,电光火石之间她召出花鬼扇,那刃面抵在了她的扇骨上,扇子倏然一转,迅速挑开了匕首,随即哗然展开向前划去!万魇的脖子顿时被割得血珠溅开,白皙的脸上血迹斑驳,她神色错愕,像是还没反映过来,猛然踉跄了一下,脖子的伤口在不断涌血,渗得她白衣红了一块。裴祎的合上花鬼扇指着她,对方却忽地癫笑两声,抬起头面目狰狞地道:“这张脸还真是讨厌呢!” 万魇脖子上的伤口在愈合,裴祎看得心里有些不爽,恨不得拔剑铲了这个冒牌货,这次她主动出击,对方虽然也会些功夫,但在裴祎面前未免有些生嫩,这一来二去,万魇成了个泄气的活靶子。 “你是谁?”裴祎一手提起她这个冒牌货,看着她被划得鲜血淋漓的样子,心里畅快不已,今天她难得仁慈,没把对方杀到底,以往她早就把敌人的头踩在脚底了,但冲着对方长着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她有些下不去手。 万魇一身戾气,事到如今还依旧不肯认输,她抬起那张狰狞的脸,眼睛流出的泪水与血液掺和在一起,变成了浑浊的红色,她狂笑道:“我嘛?我是俞安则,你又是什么东西?” 万魇还不死心,欲要乘势再次进攻,但没过多久又被裴祎压制住了,她踩住万魇的背部,让她老老实实地俯首跪地,她脚背轻轻在对方身上拍了拍,示意对方乖点儿才不会挨揍。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没有一点觉悟?”裴祎冷声道。 万魇却是一笑,道:“你当然敢,但你以为我怕死吗?” 裴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是要来挑战自己,讥笑道:“你还没有那个实力。” 任旁人以为裴祎坚不可摧,可万魇懂得如何让裴祎感到疼痛。 万魇神色病态,她突然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白衣开出红花,被温热的血液濡湿,她却不觉得疼,反而癫狂大笑,痛到了极致反而生出痛快与喜悦。 对,她就是个疯子。 裴祎不明其用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心颤,她暗暗抓紧了手中的花鬼扇。 对于裴祎而言,花鬼扇不是她大杀四方的“枪”,而是她自我保护的“盾”。 这时,另一边的俞昏和阮芍扬声尖叫,哭声凄凄,二人虽然断了小腿,却用尽余力膝行爬来,裴祎被叫声刺得耳朵声疼,头痛欲裂。 俞昏一个大男人泣不成声,磕头求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女儿!我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啊!你要杀就杀我……”说着,俞昏哽咽起来,喉间失声。 裴祎意识到这句话是俞昏对她说的,在她记忆里,父亲是征战四方的将军,所向披靡,名扬神界,母亲曾告诉自己,父亲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十六岁参军,三十岁持枪上战场独挑大梁,战功赫赫,连神君都要敬他三分,裴祎与父亲相见甚少,几乎见不着,俞昏是她只能通过旁人只字片语幻想出来的人,她小时候只觉得父亲高大魁梧,就好像是一颗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至少在她的面前,父亲就从来都没有哭过。 而今天,她却目睹“父亲”哭了。 不是为她,是为那个冒牌货。 她冷哼一声,心寒更甚。 可她已经长大,早已经不需要父母疼爱。 所以,她是战无不胜的,是屹立不倒的。 阮芍痛心道:“我求求你,放过阿则!” 阿则…… 裴祎失声苦笑,封尘的记忆像被扎了个洞,野马脱缰般地上涌。俞昏和阮芍平日里就是这么唤她的,裴祎觉得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她脑子里甚至浮现昔日和母亲一起相处的画面,可惜已经过了好几百年,那些她曾珍视的东西早已经被时间的轱辘碾碎了,只剩零星残缺又模糊的碎片。 自己的母亲唤脚下这个人为“阿则”,那她裴祎又是什么呢?裴祎陷入混乱,太阳穴微微胀痛,她又想起别人都是叫她“裴祎”,而不是“俞安则”,甚至她以“裴祎”为名活了四百多年,“俞安则”对她来说,也不过是短短的十几年罢了,十几年对一位妖皇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万魇心口上的伤愈合了,刀子却还是卡在她的身上,她感觉到裴祎有些微妙的变化,于是得意地一笑,她趁机挑起对方的痛刺,问道:“你为什么不用右手执剑呢?” 裴祎眼神涣散,无心作答。 “是不敢吧。”万魇捅破了她心里的纸,闷声阴笑着,她索性一捅到底,把裴祎也捅烂了才好!她继续道:“因为你在愧疚,你在害怕,你觉得正是因为你十七岁那年夺得功名,所以招致祸患,以至于后来害死了你的母亲和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万魇换了语气,故作惋惜,叹道:“她肚子里的可是你的同胞手足啊,你怎么能这般狠心,真是恶心至极。” 裴祎心里的钟被狠狠撞了一下,声音如涟漪般荡开,细数着她的罪恶,她抿紧了嘴,像个受伤的孩子走在大雨滂沱里那般落魄。 “滚!”裴祎踢开万魇,万魇见着她这副生气的模样觉得刺激极了,让裴祎感到生不如死,简直比亲手杀了她还要快活!身上的伤算什么,万魇神色惬意地拔出心口的刀子,用白袖抹去上面的血迹,笑意渐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不第48章 这算不算发糖 心里的伤才是无声的夺命刀。 “我……”裴祎脑子里有太多声音,她感觉要被挤坏了! 她声线微颤,想逃却又逃不掉,愧疚像是落在身上的一道疤,如影随形。她想说“我没有,不是我”这种话去撇清罪名,可是她没有勇气。 因为在她的心里,自己已然是个罪人。 俞昏道:“妖女,去死吧!” 阮芍道:“你这个杀人不偿命的罪徒!” 裴祎吐出一口气,最终松了手,双臂无力地垂下,她敛目,眼眶泛红,睫毛微湿。 没用的。 这次她感到无能为力,她再怎么逃避,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黄如炼顶着肿了一圈的脑袋还在后面急冲冲地赶着。崔堇然已经见到了长岱,长岱见对方来势汹汹,张开双臂阻止他靠近裴祎,崔堇然却无暇同对方浪费时间,他身上的神压让长岱不禁腿软,鬼使神差地屈膝跪下。 黄如炼也感受到了那股压迫感,他心道不妙,担心崔堇然和长岱二人打起来,以崔堇然的实力,一手杀了长岱根本不是难事,想到这些,他加快了速度,天刚下了雪,街暗路滑,崔堇然这人轻功了得,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可黄如炼如今受了伤,不敢乱动,只好老老实实地赶过去。 他进门时,掌柜站在外面后背贴着墙壁瑟瑟发抖,崔堇然抱着裴祎出来,黄如炼见崔堇然脸色沉得可怕,干笑两声,小声问道:“殿下要带裴祎姐姐去哪儿……” 崔堇然垂眸看了黄如炼一眼,试图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冷声冷气丢下三个字,“回神界。” 裴祎受了伤,黄如炼多少有些心虚,他不敢多问,侧身给崔堇然让路,长岱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后面道:“冥主大人,这人该不会对妖皇殿下图谋不轨吧!” 黄如炼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要你管!一天到晚就你事最多!他想图谋不轨你也挡不住他啊!” 崔堇然感觉裴祎身子在颤抖,他心疼不已,停下来用大氅包裹住她,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她紧促的眉毛,愧疚道:“是我没用,对不起。”他环紧裴祎,在寒风呼啸中,让她的呼吸软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吻了一下裴祎湿润的眼角,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颈间。 另一边,万魇抬起匕首架在自己臂上,用力一抬,断了自己的右手,热血狂涌,喷了一地,裴祎垂眸,神色涣散地看着万魇如跳梁小鬼般自导自演。万魇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看着沉在血泊里的断臂疯癫大笑,乐得眼睛渗泪,她陷在这场自我毁灭的狂欢里虽然食不知味,却也畅快淋漓! 万魇脸色苍白,病态地抬起手指指着裴祎,虚弱地道:“你杀了我啊。” 俞昏和阮芍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刺痛了神经,撕心裂肺地求着裴祎放过自己的女儿!裴祎耳边翁鸣阵阵,对他们二人的话充耳不闻,她脑子很乱,她甚至已经怀疑自己不是“俞安则”,眼前的万魇才是她的存在。 裴祎愣愣地道:“他们叫我不要杀你。”说着说着,她自己闷笑起来,喉间发苦,万魇艰难的站起身,故作怜惜地替裴祎抹去双眼的泪渍,这次是鲜血染红了她的眼角,万魇神经兮兮,凑近了裴祎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别哭。” 裴祎微微别过脸,挣开她的脏手,她轻轻一笑,像是在讽刺万魇的虚伪,她睨着这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舒展了眉头,冷笑一声,杀气凛然,道:“你真恶心。” 她嘴上这么说着,就像是在骂自己。 不多时,她释然一笑,云淡风轻地又附加一句,“你这个罪人。” 万魇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在置气,所以才这么说自己,她不明所以,笑着道:“不,你不是,他们才是罪人。” 裴祎咽下喉间的咸涩,她笑了笑,对万魇道:“你不是俞安则。” 害怕是真的,后悔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这些反复折磨着裴祎的东西是她存在的有力证明,痛苦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岁月如潺潺流水,她在一场名为“挣扎”的游戏里征途漫漫,不见云月,很多时候就连她觉得自己早就空了,只剩一副皮囊。 裴祎嘴唇颤抖着,像是不甘,她忽地举起花鬼扇唰地一声斩向对方,万魇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出这一出,她神色错愕,刹那间被斩得人身分离,伤口血如泉涌,温血溅在裴祎的眉心。 掉下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远,拖了一道绵长的血痕,面部的表情依旧是癫笑的模样,阮芍护子心切,丧心病狂地扑过去将万魇的头抱进怀里,俞昏也爬了过来,夫妻二人挨在一起,扬声痛哭,好生绝望。 阮芍愈发抱紧头颅,对裴祎吼道:“你这个恶毒女人!怎么能这么对我女儿!”她哭得伤心欲绝,就连裴祎都要因她的哭声动容了,她对阮芍道:“恶心死了,顶着我父母亲的脸装神弄鬼。” 俞昏掩面失声痛哭,“阿则啊……呜……” 裴祎暗暗啧了一声,这两人长着这两张脸,还真是叫她有些下不去手,她挺直腰板,看了一眼高悬的红月,内心如海潮翻涌,那些耻辱还历历在目,她在修罗关待了一百多年,却总觉得犹如千万年那般难熬。 “你不是俞昏。”裴祎轻蔑一笑,甚至有些嫌弃,又道:“你也不是阮芍。” “而我俞安则……”裴祎终于提起这个封尘多年的名字,一时觉得全身爽到血液都在沸腾,她抛出花鬼扇,扇子刷拉一声解决了这两个冒牌货,她痛快地笑起来,可心里却不是真正的开心,她狼狈极了,像是被扫地出门的那个怪小孩,她道:“早在五百多年前,我就没有了家。” 万魇像是一只百足虫,死而不僵。她的头颅从阮芍的怀里滚出来,忽地立在地上,表情一变,稍显怒色,她突然张开嘴巴,一条长舌缠住了那具可怜的无头尸体,随后用力一带,头颅飞了过去,歪歪倒倒地接在脖子上。万魇的自愈能力惊人,伤口的烂肉被迅速填平,虽然颈部那道触目划痕仍在,但她的脖子已经能活动了。 “想让我再砍你一次?”裴祎道,她看着万魇的手也长了出来,若是没有地上的血迹,她就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万魇对新生的肢体还有些用不习惯,她咔咔地活动着关节,轻笑两声,道:“别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你什么都在意。”她讽刺裴祎,接着道:“五百年前,明明你才是大破戮月关的头等功臣,按理来说神君早就该分个官位给你了,就连打杂的小神兵都被赏赐了白银黄金,可你呢?”万魇冷笑一声,道:“可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明明你才是那个在战场上流血最多,牺牲最多的人!” “你才是那个付出最多的人,凭什么得不到回报!”万魇的手忽地搭上来,用力嵌紧裴祎的肩膀,晃着她的身体,她见对方麻木地立在那儿,心里有火发不出,疯了似的贴近她,压声一字一句地怒道:“我!让!你!杀!了!我!” “我讨厌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我讨厌你所有的装作不在意!我讨厌你!”万魇面色狰狞地咆叫道,每一句都似利刃活活剜着裴祎的肉骨。裴祎被对方的言语压得喘不过气,她感觉要奔溃了,暗暗握紧手中的花鬼扇,咬紧下唇,嘴边的话欲言又止。 万魇心生恻隐,她不想让裴祎哭的,却不知怎么的,偏偏弄疼了她,她冰冷的双掌感觉到裴祎脸上的温度,她们之间只有这一点足以证明裴祎是真的。万魇享受着这份温热,这是她这缕骨魂遥不可及的东西,她眉头紧锁,指间触碰着这真实的一切,嘴里碎碎念着:“不要哭……是我的错……” 她指腹被濡湿,热泪灼伤了冰冷的她。 裴祎苦笑,曾经的恐惧通通化作愤怒奔涌向她,恨意蚕食了她的理智,她闷着嗓子,低声道:“我不会……” 万魇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只当她是个可怜小孩,指间游走过她脸上的每一处,就像是在给她安慰。她应付着裴祎,问道:“不会什么?” “不会哭。”裴祎像只无法解脱的困兽,就连发|泄情绪时声音都毫无起伏,她再次挣开对方的脏手,花鬼扇杀气腾腾,如野马脱缰飞旋而出。裴祎抬起手背擦去脸上的水渍,鲜血花了她的脸,她的鼻腔占满了血腥味,待稍稍平复后,她冷声道:“别碰我。” 她抬步走去,欲要亲手碾碎对方,面露嫌弃之色,道:“你不过,是我修炼了十二年的骨魂罢了,也敢班门弄斧?” 万魇被花鬼扇割得面目全非,她其实是能感觉到疼的,但裴祎知道,这并不足以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她见万魇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如同死尸,她神色呆滞,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她真想祈祷一场大雨来冲洗她的污|秽,可惜很多东西不是她想要就能有的,人很多时候是被动的,无奈的。 “呵……”万魇道:“真没用。” 裴祎接了她的话,道:“是挺没用的。” “活该挨|操。”万魇闭上双眼,月光散落,她是个绝望的囚徒,张开双臂,随时做好奔赴黄泉的准备。 “我不是俞安则。”裴祎道,她收起花鬼扇,换成沧溯上阵,缓缓走近对方,冷声道:“我是裴祎,是妖皇。” 万魇听着她的声音渐近,鲜血浸湿了她的衣服,湿粘贴着她,让她的呼吸多了一点沉闷,她反驳道:“不……你是俞昏和阮芍的女儿……”她声音虚弱,像是要睡着了,却还细数起裴祎的过往,“你是戮月关一战的徐小泽,也是……” 血腥味涌上鼻腔,万魇嘴里一片腥湿,被狼狈地呛了一阵,才抵着疼痛说道:“主人的学生。” 万魇话语声刚落,裴祎便一剑刺下,寒芒凛凛,气势逼人。她格外不屑,甚至面露鄙夷之色,道:“五百年前,他们剥走我的骨魂,我原本以为宿臾恨我,所以如此报复我,可没想到他居然带着我的骨魂四处索命,当真是把它利用到了极致,五百年前他羞辱了我们一家人还不够,今天居然还踩到我头上来了。” 裴祎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万魇,心里没有一点怜悯与不舍,拔剑杀得她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 崔堇然抱着裴祎坐在台阶上,檐外大雪飞扬,天地漆黑一片,他想带裴祎回神界,却又不想自己的一意孤行伤害了她。裴祎的脸罩在大氅之下,毫无血色,她像是做了个冗长的噩梦,手脚一点也不老实安分,崔堇然被裴祎反手用力一推,下意识抬手将裴祎护在上方,自己的后背栽进了雪地里。 白雪贴着崔堇然的后颈,可他此时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他看了一眼怀里的裴祎,确定对方没磕着之后,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白雪落在他的眉间,他帮裴祎盖好大氅,让温暖包裹着她,不舍得让她受苦。裴祎的嘴唇蹭到崔堇然的喉结,添了一点温度,她睫毛轻颤,崔堇然被挠得有些发痒,他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忽地大氅盖上来,裴祎将他们二人拢进黑暗里,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狭隘空间。 二人气息缠绕,温度暧昧。裴祎抬指摩挲着崔堇然的唇,她刚刚差点坠入黄泉,死在梦里,现在还有点虚实不分,脑子胀痛。她像是一位凯旋的胜利者,将她的赏赐压在身下,让对方只属于她一人。她累了,声音都有些缥缈,道:“崔堇然,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不想再像只老鼠一样隐藏在昏暗中,她喜欢崔堇然,她想让对方知道她的全部。 崔堇然嘴唇动着,裴祎趁机得寸进尺,手指伸进了一些触碰到他温热的舌尖,崔堇然乖乖地迎合她,道:“我知道,你是安则。” 裴祎轻然一笑,心里不免失落,此刻她更害怕的是崔堇然的回应,她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是吗?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过去?”黑暗中裴祎偷偷苦笑,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崔堇然蒙在鼓里,但又庆幸崔堇然知道自己是“俞安则”还来找自己。 她享受崔堇然把她当做猎物狩猎紧紧包围,享受崔堇然看她时的炙热目光,更享受此刻和崔堇然贴在一起,气息缠|绵的感觉。 崔堇然索性破罐子摔碎,他已经在黑暗中蛰伏了三百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苍茫人海中找回曾经失去的人,他抬手环紧对方的腰,让她陷在自己的身上无处可逃。 “是。”崔堇然说着,指间舔了一下裴祎的指腹,语气坚定地道:“我相信你。” 崔堇然的手掌压着裴祎的后腰,让她再贴近自己一点,他不要二人相隔千里,他要密不可分,他要裴祎的气息离他不过寸厘之间,最好将她缠在身边不要走。 “安则……”崔堇然声音沙哑,贴着对方的鼻尖一声坏笑。裴祎不知道的是,今夜是神界众生游正式落幕,宫中大设宴席,崔堇然作为这次众生游的榜首,不少同僚纷纷向他敬酒道喜,送的礼物更是堆满了前院,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崔堇然抬手压住裴祎的后颈,喘着粗气道:“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他温热的唇覆上去,舌尖撬开裴祎的贝齿,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一个人,难免笨拙愚钝,裴祎捧着他的消瘦的脸,任对方搅|弄着自己的舌头,她闻到崔堇然身上的皂荚香,忍不住往下压,让这个吻变得更加深沉绵长。 飞雪落在裴祎的白色大氅上,堆了薄薄一层白絮,氅衣下二人一片炽热,崔堇然的牙齿不老实,轻轻咬了一下裴祎的下唇,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似的,他缠着裴祎,摸着黑触碰到她的眼睛,他轻轻一笑,感受着这份不可思议的真实,哑着声道:“说你爱我。” 裴祎纠结犹豫,她抿了抿唇,像是在逃避一般,只说了句:“你咬到我了。” 崔堇然人不傻,听出了裴祎的言外之意,他苦笑一声,见好就收,裴祎不想说,他也不去逼对方,他的手掌抚着裴祎的脑袋,裴祎躺在他胸前,内心却感到愧疚难过,她感觉到了崔堇然的不开心。 她做了伤害崔堇然的事。 她被温热包裹着,心里却莫名其妙凉了一片,她这才知道,她之所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从来不是因为性格冷淡,而是因为根植在心里的自卑让她不得安宁,让她觉得世间一切美好都与她这种掉进烂泥里的人毫无干系。 崔堇然抱着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笑着道:“裴祎,我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 崔堇然胸腔震动,每一个字就像刀子捅在了裴祎心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