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正文 1.第一章 天色渐暗,白日里香客如流的孝律寺又归于一片宁静,药师佛塔在暮色中更加庄重肃穆,站在佛塔最顶层可以俯瞰整座寺院,寺院内林木葱郁,翠竹环绕,各座大殿金顶辉煌,气相庄严。悠扬的钟声不急不缓地传向远方,似乎可以抚平所到之处的一切忧伤与悲痛,这里,是举国闻名的佛门圣地。 一个弱小的红色身影蹲在佛塔最顶层北边的栏杆处,是个不足十岁的女娃娃,她一动不动盯着远处那如玉带一般璀璨的滔滔东江,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修长的身影,一袭银色素衣,东方白的腰带肆意缠绕,墨发半束,随风轻扬,如画中人般风流倜傥。他弯腰轻柔问道:“可是又有谁惹倾倾不开心了?” 女娃娃回过头,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泛着红,双颊上有已被风吹干的泪痕,睫毛微颤,瘪着小嘴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不肯说的倔强模样。 男子半蹲下来,宠溺地捏了捏女娃娃的脸颊,道:“不哭不哭,可是又被人欺负了?” “倾倾见过叔父。”又是两串泪珠滚下,女娃娃朝他行了个礼后才将自己整个儿埋进男人的怀里抽噎着,男人只慢慢抚背安慰,不一会儿怀中的人儿便止住了泪,闷在他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今日他们又笑话倾倾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娃娃。” 男子狭长的双眸满是无可奈何,声音却更温柔:“又是那群踢天弄井的顽劣猴子啊,那倾倾如何做的呢?” 孩子的心情就如六月的天气般阴晴不定,女娃娃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却藏不住得意,咧着樱桃小嘴笑了起来:“倾倾自然是要与他们理论的!倾倾笑他们个个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爹娘的疼爱也没轮到几分,不像倾倾独占叔父一人,叔父是这世上最疼倾倾的人,叔父是这世上只疼倾倾的人。”男子的双眸笑成了弯月,宠溺地抱起女娃娃,假意要挠她痒,惹得女娃娃在怀中一阵扑腾,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幽静的寺院。 “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伶俐了,依我看啊,他们也欺负不了你。”男子抱着女娃娃往佛塔内边走边说,“你这小嘴巴哄起人来跟抹了蜜似的,我怕是要甜得齁死在你这只小蜜罐里了。只是佛塔这处太高太险,往后可不许再一个人偷偷跑来。”女娃娃搂着他的脖子直点头。 老住持捏着串佛珠立在药师佛塔入口处,见到两人从塔内出来后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果真又跑去塔顶玩了么?” 男子放女娃娃下地,也双手合十回礼:“又让您担忧了。” 女娃娃也有模有样地正经合十回礼:“倾倾见过静云大师。”可爱的模样儿惹得老住持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 老住持将佛珠挂到女娃娃脖子上,道:“明日又是小施主的生辰了,这串珠子就当是今年的生辰礼,愿小施主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女娃娃低头看着那串散着檀香的佛珠,又咯咯地笑起来,早忘了之前的不快。 男子向老住持道谢:“又让大师费心了,自打第一次来寺里遇见您,您就对她格外疼爱,不但纵容她自由出入寺院捣蛋玩耍,得了空还亲自教她识字与佛理,每年生辰还特意为她准备生辰礼,我都不晓得要怎么谢您才好。” 老住持慈爱地看着绕着他打转的女娃娃,道:“施主客气了,眼前皆是有缘人,自当满腹欢喜,老衲不过是随缘罢了,小施主是有福之人,佛祖会保佑她的。” 回去的路上,女娃娃安静地趴在男子的肩头,指着满天繁星问:“叔父,您总说倾倾是星辰之女,那您告诉倾倾这夜空当中哪一颗才是倾倾的娘亲可好?” “明日子时最亮的那颗就是倾倾的娘亲。”男子心疼地在女娃娃额上留下一枚浅吻。 女娃娃懵懂地眨着眼睛继续问:“那倾倾何时才可以去找娘亲?” 男子将她依然举着的小肉手拿至嘴边再嘬了一下,道:“等倾倾再长大些,我就陪倾倾去找娘亲。” 女娃娃满足地笑了:“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十三年后,孝律寺内,药师佛塔顶。 东江依旧滔滔,寺院内林木更加葱郁,清风拂面,带着晚春的和煦与生机。 不知何故,我从能记事起就特别爱来这里,开心的时候来,不开心的时候更会来,总觉得站在这佛塔顶层被风吹一吹,再看看这千年古刹的人来人往和远处那奔腾不止的东江水,便能够豁然开朗,心中堆积的所有不快也都随风散去,我便又找回欢乐与自在。 可今天我已经逆着风在塔顶立了半天,心中却越来越堵,生辰那日叔父对我说的话犹如万斤重石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我自幼无父无母,抚育我长大的叔父与我无亲无故,我从未问过他为何要如此费心费力待我,但心中隐约有些明白,我与旁人不同,准确地说,是我和叔父都与旁人都不同。除了孝律寺内的僧人,我们与别人一直刻意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在别人眼中,我们如山间雾霭般虚无缥缈,似乎眨眼间就会消失不见。我曾困惑地问过叔父为何要如此,他说不与别人亲近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保护,等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就不会痛苦。 这十多年来我逐渐长大,孝律寺里的僧人们逐渐老去,老住持也已步履蹒跚,可叔父却无任何变化,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停滞在我还不曾有记忆的时候。直到悄悄送情诗给他的人从长辈变成了同辈,我才惊讶地意识到这太不合常理了,叔父是貌美,但怎会有人十数年容貌丝毫不变? “叔父,您长得如此好看可觉得闹心?”我将洋溢着仰慕之情的信笺摆到端坐在书案前的叔父面前,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您可不晓得,我这每日在院中随意走动两步,只要低一低头就总能捡到这些不知何时从院外扔进来的好东西,就算您再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见效甚微啊,旁的不说,单您这美若天仙的容颜,都不晓得让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乱了芳心,丢了香魂呢。不信您闻闻,您仔细闻闻,这信笺上可还带着沁人的桃花香呢。”说完拿起信笺在他鼻前用力扇着,闹得他浅笑着合上书。 “没大没小,美若天仙是这么用的么?”叔父顺手接过信笺丢到一旁,敲我额头责怪道,“嘱咐你多少回了都记不住,不要总拿这些无趣的东西回来,整日里没个正经模样。” 我笑得更欢了:“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嘛!我可不像您那般铁石心肠,这满院的情真意切竟真能视若无睹地来回践踏,我瞧着可心疼呢。”伸手够书案上的果盘子,挑了颗最大的果子讨好地送到叔父嘴边,再捏起颗果子高高抛起,仰头张嘴稳稳接住,动作一气呵成。叔父抬手就赏了我额头重重一下:“又忘了被呛得差点背过气去是吧?不长记性。” 我真诚地奉承道:“这不有您在嘛,偶尔的事故正是您展现妙手回春好手艺的时候呀。”仗着叔父的疼爱我可没少惹麻烦,要不是叔父医术精湛我都不晓得死多少回了。 别人都说叔父寡言清冷,我却觉得他跟静云大师一样啰嗦,责备的话总是翻来覆去地说:“要是哪日我没能回得了春,你可就从事故变成了故事了!” 老实讲,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叔父对我太过纵容,记忆中就不曾见过他对我动气的模样,如果非要说做过什么惹了他不开心的事,我也只记得一件:叔父有个从不离身的坠子,我曾经好奇使然偷过两回,未遂,却被从重处罚了。 我又抛起颗果子,这次没能接住,不偏不倚正砸在叔父的鼻子上,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我突然趴到桌案上盯着他的脸上下左右瞧了又瞧,一本正经地问:“叔父,今日可否为倾倾解个惑?” 他干咳着避开我的目光,起身朝书架走去,挑眉示意我问。我指着那信笺道:“这位杨家三小姐可只长了我虚一岁,叔父不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他正从书架上取书的手顿在空中,指尖刚巧落在我最喜欢的那本《中庸》上,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移到他常看的《孙子兵法》上,看都没看我一眼:“不曾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你,已经偷了两日的懒不曾练字,今日还打算继续懒下去么?莫不是想我罚你了?”唯有在练字上,叔父对我格外严厉,不过这么些年倒也没白费他的心血,我那一手有肥有瘦c娟秀利落的小楷总能惹来旁人不少称赞。 他话音未落我已落荒而逃:“别别别,我这就去练!”我宁可跪着练字也绝不愿被罚,叔父最爱罚我抄那些念都念不顺畅的经文,能抄得我三魂六魄丢去一大半!忽又想起明日是我生辰,开心地退回到书房门口,探出半颗脑袋朝叔父挤眉弄眼道:“不要忘了明日的生辰礼啊。”叔父面上看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其实是个极细致温暖之人,每年的生辰我都特别期待,因为他为我备的生辰礼总是特别惊喜,一直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很久之后才明白并非如此。 我说完便嘻嘻哈哈跑了,并未留意到叔父握书的手突然一紧,脸上如覆了深秋的寒霜一般清冷。 忘了说了,叔父有个温润如玉的名字:承文,蓝承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每年生辰的夜晚,夜空总如一块巨大的幕布上缀满了耀眼的宝石般璀璨,我盘腿半躺在摇椅上悠悠晃着,看着遥不可及的星辰发呆,我早已过了相信自己是星辰之女的年纪,却依然喜欢在如此安详静谧的夜晚找寻夜空中最夺目的那颗星。 叔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摇椅被他踩住停止了晃,我倒在摇椅上歪着头倒着看他,他满面肃容,吓得我赶紧坐直了身子问:“叔父,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样怕人?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叔父脸色略松了些,只闷声道:“眨眼间我的倾倾都长这么大了,我有些难过罢了。” 我从摇椅上滑下来,拽住他的胳膊撒娇:“我都这么大了您却依然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难过的人该是我啊,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这声‘叔父’我可是越来越喊不出来了呢。”这么多年我早摸清叔父的脾性了,只要把他往年轻了夸准没错!于是我又压着声再添了句,“您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驻颜术?” 叔父被我哄得略展了眉,道:“就知道胡说八道,还跟儿时一样皮,不让人省心。” “那是,狗改不了吃屎嘛!”我甚是得意地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收回,急忙更正道,“啊呸,不是不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呀!”叔父捋了捋我有些乱的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将我轻揽进怀中,“你大了,我再不能像你儿时那般总将你抱在怀里了。” 叔父是个喜怒鲜露于色的人,他今日不同于往常的悲伤让我的心七上八下慌得很,分明是有事,但若他不想说,我定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的,索性装作一无所知,如从前那般故技重施讨他欢喜:“叔父是在嫌弃倾倾越来越胖了么?” 叔父却拍拍摇椅示意我坐下:“倾倾,今年我为你备下的生辰礼就是这么些年你一直好奇的那样东西,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有些事我也不该再瞒着你。” 我惊愕,这些年我一直很好奇的东西只有一样,但叔父从不许我碰它,今年竟然成了我的生辰礼,真是让我意外!本想迫不及待问叔父怎会舍得将它送我,看到他的脸色后又硬生生把话吞回了肚里,只乖乖坐在摇椅上看着他。 叔父谨慎地取下那条这么多年他从未离过身的八卦状坠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我手心,双手微微颤抖,我不知所措地看他,他沉声道:“打开。”如此精致的坠子竟然还可以打开?我疑惑地照着叔父的话打开了它,果然别有玄机,里面竟安静地躺着一枚极小极简的玉,通体浑圆晶莹,背面延伸出来一凸起,成弯月状,闪着幽幽的绿光。 这小东西虽然别致,我却没瞧出来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竟被叔父当个宝似的藏了这么多年。我捏住它深感不满:“就因为它您罚我抄经抄到手抽筋?”曾因为太过好奇而趁着叔父睡时偷过它两回,可不幸的是都被抓了现行,只得百口莫辩地接受了最严的惩罚,我脆弱的心灵连受两次重创,对这小东西的浓厚兴趣自然很快便烟消云散了。我是个识趣的人,特别识趣,有句文绉绉的话是这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算不得“俊杰”,但的确非常识时务,多亏这么个优点,原本在别人眼中苦哈哈的日子我倒也过得有滋有味。扯远了,正因我脾性如此,所以在受过两次罚后我进行了史无前例深刻的自我反省,从此这坠子在我的心中便有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至高地位。现在叔父竟又将它作了生辰礼,那我从前那些罪岂不是白受了?叔父显然是在“撩事”,我自然不会放弃表达不满情绪的机会。 叔父谨慎地圈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缓缓道:“它曾被赐名‘双灵玉’,我愿它能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双灵玉戳着手心微痛,我莫名有些不开心,道:“双灵玉,好奇怪的名字。您愿它护我一世平安喜乐,那您呢?” “我啊?我自然是倾我一世护你平安喜乐啊。”我立马喜笑颜开起来,像个傻子,遗憾的是现在的我并未能分辨出这两句话的不同,很久之后才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却哭得魂飞魄散,依然像个傻子。 叔父浅笑起来,带着明媚如三月的忧伤,刺得我莫名心痛。他轻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彻底忘掉我,你会怎样?” 叔父突然说起这些酸不溜秋的话怪瘆人的,我讶异问道:“您不是一直对我说,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怎么今日反倒这么问起我来了?” 他突然握住我的肩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到底会怎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叔父,今日的他反常得我有些陌生。 “忘了就忘了呗,现在不都时兴相忘于江湖嘛,少了我这么个大麻烦叔父一定开心坏了。”我故作镇静地回道,低眉瞄到叔父狭长的双眸如生了雾般暗下来,竟有种小阴谋得逞的欢快感,忍不住搂上他的脖子添上句,“忘了多好啊,忘了我就可以嫁给叔父了呀!” 他僵住了身子,良久未置一语。我自然无法感受到他内心波涛汹涌般的苦楚:倾倾,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你会忘了我是谁,你必须忘了我是谁。 我自私地以为自己承受了太多痛苦,不久之后便选择了忘记,心安理得地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却根本不曾想过,那个不愿意忘记又不能离开的人到底有多痛苦,我的痛,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趁我晃神时叔父迅速将双灵玉刺进我颈下三指处,殷红登时染上我的白衣,如曼莎珠华般明艳刺目。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凉感迅速包裹住我,如同被烈日烘烤得快要昏死过去人突然坠入澄澈的湖心般,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我忍不住反复抚摸它,隐隐觉察到这绝非凡物,它如叔父的手心一样,微凉。 叔父修长的手指划过双灵玉,脸色苍白:“世间至宝,祸福相依,倾倾不要恨我。”叔父的话让我很是惶恐,我想问明白,却被他阻止,又道:“别急,好好听我说完。” 先从何说起呢?就先从双灵玉说起吧,史书记载,双灵玉为对玉,初次现世于六百六十七年前,恰逢诸国混战,群雄逐鹿,再加之旱涝不断,民不聊生。天下百姓以血祭泣求上苍怜悯,血染透孤海时,孤海旁的无名山上果真天降瑞兆,祥云绕山数日不散,山间百鸟齐鸣,山顶百兽齐聚,两月内天灾尽散,人祸亦消,天下重归于和。战后,诸国国君于此山中设祭感恩天道浩然,至祥天器双灵玉终现于人前,无名山亦改名为“奉灵山”。但福兮祸所伏,至祥即至凶,其后数百年,数之不尽的人为追逐争夺这世间至宝而命丧黄泉,只因得双灵玉者可得天下,却终究无一人因得双灵玉而坐拥天下。世人惊觉天器难纵,史书再曰:毁双灵,绝乱心,天下平。 现今天下依旧诸国分立,国力最强的当属东寒与西仪,其次是南殇与北常,再次是其余诸国,虽说各国之间纷争不可避免,好在各国国君心怀万民,崇尚以和为贵,总能化干戈为玉帛,保百姓安居乐业。按古训,诸国国君每三年须前往奉灵山“祭灵”以求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名为祭灵,实为找寻双灵玉以藏之护之,免其落入歹人之手而再起生灵涂炭之乱。 二十年前双灵玉随一对刚出生不久的孪生兄妹再次现于东寒国境内,孪生兄妹的爹娘无故暴病身亡,无人知晓这对兄妹与双灵玉到底有何干系,“天下即将大乱”的传言不出数日便传遍八方,黎民百姓惶恐不已,各国国君寝食难安。有智者废寝忘食翻遍古籍后大喜,此兄妹二人竟是双灵玉主子灵,双灵玉存世数百余年却未能被毁只因能毁其者唯有其主,上苍先赐世人天器以安战乱,再赐世人子灵以毁天器,只因世上无人可纵这至祥至凶之物,故子灵虽为凡身,世人却敬之如神。 我静静地看着叔父,他眼眶微红,双唇一开一合还在继续说着,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我颤抖着手轻捂住他的嘴卑微地乞求:“叔父,我一点都不好奇双灵玉了,你把它收回去好不好?” 叔父握住我的手,道:“倾倾,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早已是双灵玉主,终有一日你将回到奉灵山,接受世人敬奉,哪怕是一国之君,见了你也得尊一声‘子灵大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我凄冷地笑:“叔父,我是你养大的人,你觉得我会信那些个史书古籍么?所谓子灵,不过是那些国君们造出来的统治工具罢了,我本是人,如何为神?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将无辜的人推向神坛,成为他们祭奠太平的供品,如此做真的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四海升平么?” “我的倾倾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史书古籍中记载的那些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皆信,世人皆信,那便是真了。若说是一己私欲倒也不全是,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天下太平于世人而言是莫大的幸事不是么?”叔父竟也如此胸怀天下,这么多年我还真没看出来。 心如同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每一口呼吸都痛得我止不住颤,脸色惨白地问叔父:“为何不全是?他们的天下与我何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就再正常不过,为何要硬生生造出这些虚无的东西来妄图永享太平?如此逆天而为难道还不算是他们的一己私欲么?” “倾倾”叔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如他所说,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早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只是不曾想到自己的命运竟是如此可笑,所能做的唯有接受,其他的多说无益,这么多年,叔父不正是这样教我的么? 我无力地蜷成一团蹲在他脚边,泪眼婆娑:“叔父,你是哪国国君?”既然子灵的身份如此特殊且重要,他们又怎会放心将我交给无关紧要的人来抚养长大?若我没猜错,叔父怕是那四国国君当中一人。 有泪落在我的脸颊上,他的回答却清晰:“南殇国君。” 我喃喃自语:“南殇国君南殇国君呵呵。”忽仰面望向他,拽住他的衣角再问道:“为何是你担此重任?”我不知该如何来定义抚养我长大这件事,思前想后觉得“重任”二字最为适合。 “是你选了我。”那日与东寒王寻到双灵玉的景象历历在目,躺在地上的女娃娃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哭得岔了气,却无人愿上前将她抱起,只因她手中紧握的双灵玉,太多心怀不轨之人想得到双灵玉,却又畏惧自己被反噬成失了心性的魔。他随风而起的衣袍一角抚过女娃娃满是泪珠的脸,她竟止住了哭,睁开水汪汪的眼好奇地看他,看着看着竟咯咯地笑起来,依旧手舞足蹈,他顾不得其他,立马弯身将她抱在怀中,这一抱,便再也放不下了。 这一切怕是上苍早就安排好了的吧?从出生起便是一枚棋子,可又有谁会甘心做一枚棋子?突然说起这么多事,我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了:“既如此,为何这么多年我们不在奉灵山却要在这国力最弱的滨国生活?” “滨国虽弱,却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滨国国君胆小懦弱,从不与强为敌,也无扩疆侵人之心,这里于你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叔父替我拭去涌出眼眶的泪, “倾倾你要好好记着,这世上最叵测的是人心,我最要紧的事是护你平安喜乐,与这天下无关。”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他从未骗过我,他不会骗我。 此生,我怕是不会再过生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豆大的雨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下来,我以手抱头钻进佛塔内,生辰翌日我便卷了几件衣裳偷偷跑来孝律寺赖在东厢房里不肯回去,静云大师什么都没问,只笑呵呵地让我安心住下,这一住,竟住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叔父不曾来看过我,我知道他知道我在孝律寺,我却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我曾偷偷跑回去一趟,物件摆设是老样子,却不曾看到叔父的身影,书房的桌案上已经落了浅浅的一层灰,看来叔父出去已有了些时日,我只得悻悻地回了孝律寺,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整日忧心忡忡,越来越担心叔父的安危。 药师佛塔离厢房有些远,等了许久雨却愈下愈欢,也不曾看到有僧人路过,肚子却“咕咕”响了起来,想起厢房里还藏着我从寺院后厨偷拿的梅花酥更觉得饿得难受,迟疑了会儿我便用衣袖做遮挡跑进雨中,回到厢房时已成了落汤鸡,我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看到里面的人却愣住了,是许久未见的叔父。 他正坐在窗前包扎左臂,听到推门声后迅速覆上衣袖遮住伤处,衣袖上大片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目。 “怎么淋成这样?就不晓得避一避么?”他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拭我额上的雨水,如同从未有事发生过,他也从不曾离开过一般。我一把扽住他的左袖,他想躲却没能躲开。 也许是因为淋雨受了寒,我抖得有些厉害:“叔父,能伤到你的人是谁?” 他云淡风轻地回道:“不碍事,小伤罢了,过两日便好。”叔父有两样功夫旁人望尘莫及,一是百步穿杨的箭术,还有便是出神入化的琴艺。他向来谨言慎行,怎会轻易被旁人所伤? 我很笃定:“是因为我,对不对?” 他轻抽回被扽住的衣袖负于身后,道:“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换身干净衣裙,这么大的雨可别又受凉了,我先去看望静云大师,半个时辰后来接你回去。”说完便疾步出了厢房。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叔父,送我回奉灵山吧。”我无法选择出生,所以我成了一颗棋子,既然是棋子,那就得待在棋盘上,要是一直躲藏在外,又如何能有机会破了这棋局?这些,也是叔父教我的。 叔父定住脚步沉着声问:“你说什么?”他的背影疲惫得让人不忍多看。 我倔强地重复道:“送我回奉灵山吧。”除了回奉灵山,我找不出第二条路,我不知道叔父为了不让我回奉灵山都做了什么,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自己于险境,这次是所谓的小伤,那下次呢?再下次呢?他心中比谁都明白,我总有一日是要回去的,他也曾说过,这本就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不过早与晚的区别罢了。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躲?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倾倾,你若不想回,我们便不回,你可明白?” 我若倔起来,就算是叔父也拦不住:“是你教我的,置之死地,而后可生。” 良久,叔父松开拳,掌心血迹殷红,轻吐出几个字:“好,我陪你回。” 离开滨国不久我便第一次遇刺了,虽说叔父早有安排,我也一根汗毛没掉,准确地讲,刺客还未能近我的身时便已身首异处,但过惯了安稳日子的我还是受到了不少惊吓,毕竟我决定回奉灵山时可不曾料到会是如此这般刺激。 我瞥了眼那个还没来得及从树上扑下来就被叔父一箭送了西的刺客,惊魂未定。叔父道:“倾倾,这便是你以后人生的一部分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安抚我几句么?可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安抚之语啊,倒是有种“别在意,惊喜还在后头”的意思。 我忍不住抱怨道:“我可算是被愚昧无知害惨了!自古就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好了,这才几日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对我下手,估计他们等我出滨国等了不少年吧,等的人怕是都换了好几轮了。”不过不久之后便有了第二次遇刺,接着是第三次,再往后我都懒得记着是第几次了。其实我还是蛮佩服那些刺客的,明知是条不归路,却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也算是对他们的主子忠心耿耿了,看他们倒下的时候心中竟生出些无奈和心疼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如瑶池百花齐放般艳丽绚烂,倒影在水中漾着,顿时这满湖的水也瑰丽妖娆起来,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痴痴地看着。 叔父在我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些吃食,道:“前面便到东寒国了。”我点点头没说话,叔父曾说过,奉灵山在东寒国以东,现在既已快入东寒国,那自然是离奉灵山也不远了。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也染上一抹红,看着倒也不觉得冰冷了,可他的话却像是在道别:“以后不可再唤我叔父,记住了么?” “没记住!”我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心中甚是不满,“自从出了滨国,你就日夜将这丑东西戴在脸上,连与我说话时都不摘,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可胡闹,你要记着,你的叔父蓝承文已因身染重病仙逝于滨国,现在护你回去的是从不以真容示人的南殇王。”他拦住我轻语,“还有,回奉灵山前先见一见东寒王吧。” 当初知道叔父是南殇国君时我一点也不惊讶,不过是证实了我的猜测而已,他是南殇国君又如何?依然是我最亲最信之人。我收回手随意拨弄着开得正好的野花佯装生气:“我不胡闹就是了,那你告诉我为何突然要去见那东寒王?难道我们从他东寒国路过一下还得他东寒王亲口答应不成?”叔父沉默不语,我暗觉不妙,急呼出来:“莫不是你还有什么事不曾告诉我?” 晚霞逐渐散去,不再如先前那般热烈,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叔父起身背向我,应是坐得太久,他的身子有些摇晃,声音轻得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滨国已在千里之外,倾倾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口无遮拦,这一路上你已遇见过不少危险,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加倍小心,不可让有心之人有机可趁。我知你不会轻易认命,东寒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离我这么近,却为何又好像远得我都快看不清摸不着那般陌生?脸上有泪被风吹落,我有些慌,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哭啊!伸手想拽叔父的衣袖,却一不留神摔了,石头在手臂上划出弯弯曲曲的印记,细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叔父此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这是要将我托付给东寒王。 是谁?到底是谁?竟能让一诺千金的叔父甘愿食了曾经许我的承诺!即将被最依赖的人抛弃的绝望与悲伤如藤蔓般迅速死死缠绕住我,心中生出来的怨恨在不停地翻滚,可我却不知到底要怨恨谁。转念再一想,不可能的!叔父绝不会如此对我!他陪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丢下我! 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涌出,带着我所有的愤怒与不安:“你抚我育我,疼我宠我,许我一世我平安喜乐!为何忽又如此狠心将我丢给旁人?若这就是你许我的平安喜乐,我不要,我不要!” 他逆风而立,散开的乱发遮住了双眸,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张冷冰冰的面具,我哭得更厉害,也更卑微:“你说过的,若我不想回,那我们便可不回!现在我反悔了,我不想回奉灵山了,你带我回滨国好不好?求你带我回滨国!” 叔父轻抚我的背安慰:“倾倾不哭。”与从前一样温暖。 我突然明白过来,从离开滨国的那一天起,我便再也回不去了。我趴在他膝上哭得岔了气:“到底是谁在逼你?你为何要应他们?你可知道,若是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能信何人?你告诉我,我还能信何人?” 良久,叔父将我扶起:“倾倾会恨我么?” 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满嘴血腥:“会。”得双灵玉时,遇刺时,我都不曾恨过,只笑愚昧之人太多,心有所图之人不少。而现在,我心中的确有恨,我恨自己无用,不敢独自面对这荒唐至极的命运,可不敢又能如何?身不由己的岂是我一人? 不论叔父如何劝哄,我都再听不进一个字,不念旧时亦不想往后,只抱着从滨国带出来的酒喝得不知今夕何夕,略清醒时便想,若能如此死去怕也算是美事一桩了,可惜天总不愿遂人愿,那倒不如就让我如此昏睡,也省去那些生离死别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美酒可醉,我不得不清醒过来,却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躺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屋子里,周遭无一丝叔父的气息,我起身顿了顿,拢衣朝屋外走去,屋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远处的天色乌泱泱如墨散开在水中,压得人有些气紧,看来一场大雨是免不了的,从此以后,我怕是要孤身一人了。 忽闻身后有异响,还未来得及探究何物,一把剑已稳稳架在我颈侧,剑身薄如蝉翼,闪着清冷的银光。我若无其事地转身,一缕发划过剑刃随风而落,执剑之人身高八尺,白色长袍嵌着极细的金丝,暗紫色的宽腰带盘旋在腰间,发束玉冠,我拂了拂衣袖浅笑道:“肃舞将军果真担得起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名。”叔父曾与我讲起过:东寒国护国大将军肃舞,身长八尺,貌若冠玉,好着白衣,一把未渊剑名震天下。 他的双眸如万丈深渊般一眼望不到底,我低眉凝神,手指在剑上轻快随意地跳跃:“剑不错,挺值钱的吧?” 他依然沉默不语,眼中寒光闪过,执剑的手指指尖已泛白,我亦不再多言,就这么僵持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忽地收回剑,我不曾眨眼,却未看清那剑是如何入的鞘,暗叹道:果真名不虚传! 他神情冷漠,声音略沙哑:“得罪。”我眼前一黑,张了张嘴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身子已软绵绵瘫了下去,泪从眼角悄无声息滑落入尘。这样,便算是与叔父相别了,有人从背后拦腰稳稳接住了我。 远处葱木之后,一袭我再熟悉不过的衣袍一闪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一个月前,东寒王宫内。 夜深人静,长法宫内灯火通明,此处是东寒国君臣议事的地方,此时在殿内没有臣,只有君。几人看似随意地坐着,品酒寒暄,兄友弟恭的很。 东寒王谦谦君子般温润如玉:“数年未见,文承一切可都还好?” 南殇王举杯颔首应道:“劳东阳挂念,一切都好。”一饮而尽后才问,“不知突然派暗使传密信至滨国与我,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东寒王亦饮尽杯中酒,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北常王倒是快人快语,只是言语间有些呛人的味道:“南殇王又说笑,能出什么要紧的事呢,自然还是与你商定何时迎归子灵大人一事,七年之前南殇王以大人年幼为由推延了迎归之期,三年之前又以大人忽染癔症为由再次推延迎归之期,如今三年已过,若是南殇王再想推延迎归之期,燕谨冒犯,不知南殇王可是有甚难言之苦衷才如此?” 南殇王狭长的双眸微垂,轻笑数声,把玩酒杯缓缓道:“原来是迎归之事,既然说到此事,那文承便先代倾倾谢过各位这么些年的体恤之情,倾倾如今身体已无甚大碍,是时候商定迎归之期了。只是不知北常王所指之‘苦衷’所谓何物,还请明言。”同为王者,又有谁是软柿子呢?既然今日这殿上再无他人,言语之间就无须再拐弯抹角,直白些彼此都能省下不少气力。 北常王依旧咄咄追问:“大人既已无大碍,南殇王又无甚苦衷,那敢问南殇王,这迎归之期定在何日为最妥?” 向来寡言少语的西仪王截了北常王的话说到:“近来东寒以西c北常以南的陈国c淄国似有动荡,应是有人想用藏身于滨国的子灵大人来做文章,虽说此两国不足为惧,仅凭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终究是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我们不得不防,燕谨太过担忧大人之安危,言语间不免急躁了些,文承切莫怪他。” 陈国c淄国有变南殇王早已得了消息,他也的确未将此二国放在眼中,但西仪王的话不无道理,倾倾的安危容不得一点差池,是该做更周详的布置。他扶了扶面具,沉声道:“倾倾隐于滨国本是秘事,现陈国c淄国既已知晓,那这秘事便不再是秘事,怕是这天下想用倾倾来做文章的远不止陈国与淄国了,燕谨的担忧不无道理,确是时候迎她归奉灵山了。只是这迎归之事我还未同她说起过,所以这归期,今日恐还定不了。” 自与倾倾说了双灵玉与子灵之事后,她便逃去了孝律寺,本想着过些时日待她心气平些再与她细讲,不料还未过几日便接到东寒王密信,他只得日夜兼程先赶来东寒国,现若是不与她言语一声便直接定下迎归之日,怕是要火上浇油了。倾倾平日虽温顺和缓,却是个极有主张容不得旁人糊弄的人,若真倔起来他也没甚好办法,迎归之事重大,需得她首肯才最为妥当,绝不可贸然行事,若强行将她带回定要出大乱子,想起这些南殇王只得无奈地笑。 东寒王若无其事地接上话:“子灵大人能够平安归来是我们盼了许多年的事,只是现如今是迎大人归奉灵山还是另有安排,恐还要问问一个人。”说罢抬手一挥,殿门徐徐打开,门外之人黑冠黑衫黑靴,虽非王者,却气势凌然。他腰间那枚纯白佩玉分外显眼,这世间仅有一枚,仅属一人。 北常王惊呼:“子灵逐华!”西仪王与南殇王也是难掩讶异之色,逐华便是倾倾那同胞兄长。要知道,他若是离开奉灵山便是将自己至于万分凶险当中,沿途会遇到多少意外无人可知,他如此不顾安危定是其妹迎归之事有变。 当初南殇王提出封住子灵为双的消息时,诸国国君皆赞同,一来子灵为双则意味着能毁双灵玉之机为双,将两人分开可让叛乱之人以子灵作乱之事难上加难;二来子灵为双灵玉主,若其不毁双灵玉反而用之,必会招来大祸,将两人分开亦可彼此约束。故世人只知子灵逐华,却不知逐华还有个胞妹。这么些年,逐华心甘情愿生活于奉灵山通幽谷中,只因他知道自己的隐忍可换来妹妹安然无虞,若非如此,他怎能受得住这骨肉分离之苦与我为鱼肉之怒? 逐华大步踏入殿内,躬身行礼道:“逐华唐突,见过各位王上。” 四人皆起身回正礼:“子灵大人。” 逐华径直来到南殇王面前,再行一礼,急急问道:“南殇王,我的妹妹一切可好?” 南殇王亦再回一礼:“大人勿忧,倾倾一切都好。” “多谢南殇王。”逐华道过谢后才在一旁落了座,“逐华今日来此是有一事想求一求各位。” 东寒王缓步上前,替逐华将面前的玉杯斟满酒,道:“大人说笑了,大人所虑之事皆是大事,我们自当鼎力相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逐华所指定是其妹迎归一事。 逐华正色道:“那逐华便直言不讳了,妹妹隐于滨国十数载,承蒙南殇王费心费力护她周全,逐华感激不尽。只是她既是我胞妹,便无分毫置身事外之可能,存乱心者早已蠢蠢欲动,妹妹若再不归恐将有大难,只怕到时候还要连累南殇王。”寥寥数语便斩断了拖延归期的所有可能,南殇王垂目不语。 逐华继续说道:“按规矩,妹妹是要被迎回奉灵山的,可奉灵山乃孤苦清寒之地,妹妹又自幼隐于滨国生活于人群之中,性子定是活泼大于清冷,恐无法适应奉灵山之孤单寂寥。再者,作为兄长我更不忍看妹妹受如此苦,故特来求一求各位,看看可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我的妹妹免受那孤寂之苦,又能让她远离心怀不轨之人。” 四人均心知肚明,子灵逐华这“求一求”可不是真来求这两全其美之法,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将妹妹从滨国接回,但不愿让妹妹如他那般被困于奉灵山中。这法子自然是有,而且这人选,怕是他心中早已定好了。面具掩住南殇王如灰的脸色,他的双眸满是隐忍。 西仪王顺水推舟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这人选恐怕还得大人来定才最为合适。”自然是逐华来定最为合适,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亡,理当兄长做主。 逐华浅笑起来,眉眼间的神态与倾倾无二,仰头饮尽杯中酒,道:“南殇王以为如何呢?” 南殇王声音如常:“大人爱妹心切且思虑周全,想必心中早已择定最佳人选,还请明示。”虽已猜到是谁,南殇王却不愿自己亲口说出来。 “南殇王陪伴子灵十数载,如父如兄般亲近,不合礼数,西仪王心中只有姒后,大人不会强人所难,而我嘛,后宫佳丽如云,大人定不想委屈了妹妹。”北常王一阵嬉笑,看似很不正经其实句句在理,“至于其他诸国,怕是根本入不了大人的眼,如此看来能帮大人这个忙的也只有东寒王了。” 逐华依旧浅笑,看着南殇王再问:“南殇王觉得呢?” 南殇王从未像此时这般感激过脸上这张冰冷的面具,它覆住了他不愿呈于人前的痛,一字一句道:“文承在此先恭喜子灵大人与东寒王。” 东寒王似早知会如此,举杯朝南殇王朗笑:“多谢文承,子灵迎归之事还请文承多费心。”南殇王推杯饮尽算是应下了,只是这入口的酒却没了刚开始的甘醇,苦得他忍不住皱眉。 不知为何,南殇王的心中很是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阴森的树林,阴霾的天气,又是一波要致我于死地的杀手,我拼命奔逃,筋疲力竭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处藏身之地,他们将我团团围住,没有了叔父的庇护,我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被他们架于刀剑之下无一线生机。为首的黑衣人掐住我的脖子,满眼淫光,污言秽语,我忍无可忍,抬手用尽全力给了他一记耳光,以如此可笑的方式来捍卫自己不容别人践踏的尊严。 “啪!”掌心火辣辣地疼,这一巴掌竟让我从噩梦中醒来,抚了抚胸口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正端坐着一陌生男子,不由得又是一惊,不过看他满脸错愕,应该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以手抚脸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可是打了我?”他脸上的红印清晰可见,我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虽说是做了噩梦,但失手伤人总是不对,我急忙道歉:“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莫怪。” 他笑得有些勉强:“我想过千百种我们再见面的场景,独独不曾想过现在这一幕,你这声‘公子’唤的倒是新鲜。” “你这人说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你我素不相识,我不唤你‘公子’还能唤什”“么”字硬生生被我咽了回去,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虽然逆着光看不太清,但立于数米之外的那人分明就是肃舞,那身姿,那白衫,那把剑,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记! 我从玉石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他朝我握拳行礼:“子灵大人。”果真是肃舞!我顿时明白过来,那位“公子”定是东寒王。 倒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转身朝缓缓向我走来的人行礼:“倾倾见过东寒王。” 他扶起我,眸中带笑:“大人无须多礼。”我抬头看他,星目灿烂,鼻子硬挺,唇如仰月,整张脸棱角分明,只是那半边脸上还未褪去的手印子让人憋着笑憋得有些吃力。 他应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竟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送回到玉石床上,道:“想笑就笑,若是能换你一笑这一巴掌倒没白挨,只是今日这事无论如何不可说出去,被旁人知道了可不好。”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僵硬得不敢动弹,他眼中的笑更浓,道:“你这般紧张,莫非南殇王还未告诉你?” 心忽地一沉,屏气冷声问道:“不知东寒王所指何事?” 他倒是回的干脆:“自然是你我大婚之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惊呼:“你说什么?” 他明明在笑,说出来的话却又不带一丝温暖:“大人不必如此惊慌,南殇王不愿说也罢,由我来说也不算逾越。” 果真是没人把我当回事儿,虽然心中已翻江倒海,但面上的清冷还是得有:“东寒王真会说笑,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们如此草率替我做了主可曾有谁想过要问一问我是否愿意?” 他捋了捋我额前的乱发,仿佛看笑话一般看着我:“大人果真与众不同,只是大人如此想就不怕误会了你的哥哥让他难受么?他为你可算是费了好一番苦心呢。” 我愣住,突然明白叔父为何会突然将我托于他人,能逼得了他的除了我这个陌生的至亲之外还会有谁?还能有谁?当初叔父与我讲起双灵玉时不是不曾提起过他,可我不愿多问,我害怕听到那些我不愿听到的话,叔父知我所想,也就由着我掩耳盗铃了。 东寒王见我神思恍惚,语气倒是轻缓了不少:“大人且先放下心中疑惑,好好在我这长流宫住下,一切都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 他说完便欲转身离开,我急拽住他:“东寒王且慢!可否让我见一见南殇王?”大婚之事定有缘由,叔父一定还有事瞒着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他俯下身子,与我四目相对,依旧笑着:“当然可以,不过现下南殇王已回了他的南殇国,待我们大婚时他定会与他国国君同来东寒观礼,到时你自然能再见到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床边案几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我探身去够,却重重摔了下去,地底的凉气立刻如细针般密密地钻入体内,刺得我生疼。藏在衣袖内的梅木梳落在案几旁,它是我离开滨国时带在身边的唯一物件,是十年前叔父送我的生辰礼,正中间的雕花是叔父亲手所刻,手艺虽不可与匠人们同日而语,却也算得上别致有趣。当初我还曾因不小心摔断它而难过了好几日,是叔父用金丝线将它重新修补才哄住了我。 看着躺在案几旁的梅木梳,终是没能忍住泪,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似乎很容易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啪!”清脆的瓷器坠地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刺耳,我看向殿门口,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立在那里的女子一身湖蓝色及地长裙,盘着双髻,发上无任何簪钗花饰,只两束蓝色发带随意绑着,一双杏目清澈如山间泉般水光流转,小鼻子小嘴巴,甚是清新可人。如小鹿般惊慌失措的眸子直看向我,真是我见犹怜,还未等我开口说话便已伏跪在了地上。 不过是打碎了几个碗而已,她怎的吓成这般模样?我柔声问她:“你又是谁?” 她头都不敢抬,连声音都抖得厉害:“侍女梓岚惊了子灵大人,求大人恕罪!” 我想上前去扶她,可腿麻得一步都走不了,只能好言劝慰道:“不过是摔了几个不值钱的东西,不碍事的,地上寒气重,赶紧起来吧。”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一地碎片。我浅笑着朝她招手:“你的名字很美,人也很美,过来让我仔细瞧瞧可好?” 她温顺地站到我身旁行礼:“梓岚遵王命来长流宫服侍大人,日后一定万事谨慎,绝不再犯错惊了大人。” 我轻拉住她的手笑道:“你既是来服侍我的,那便是我的人,不必如此拘谨,我虽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懒人,但若自己的人被旁人欺负了也是绝不会忍的,所以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告诉我,可好?”且不论能不能在身边留住个贴心的人,不得罪人一定不是坏事。 一袭秋葵色飘进殿内,我朝梓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退下,自己则缓缓起身行礼。虽心中不快,但在人屋檐下,该有的礼数不可少。东寒王伸手扶我,被我悄无声息地拒了,我与他的事,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才行。 他倒是不恼我,却对刚退至殿门外的梓岚冷声道:“梓岚,下去领罚吧。”敢情这是要给我演一出李代桃僵啊。 梓岚俯首轻泣:“梓岚遵命。”单薄的身影看得我心疼,为王者当真是天生的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目的还真是不折手段。在他眼中区区一个梓岚算什么,就是杀上十个八个梓岚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他不是想罚梓岚,而是想要我明白这东寒王宫内谁的话最作数,既如此,那我便明白给他看好了。 我跪在他面前,道:“东寒王宫里的人坏了规矩,东寒王处置理所应当,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梓岚既已是我的侍女,她坏了规矩就等于我坏了规矩,既然坏了规矩那便得受罚,这本就是规矩,东寒王无需顾忌我,当一视同仁才是。故倾倾斗胆,请东寒王让我与梓岚一同受罚,也算是赐我个机会好好学一学这东寒的规矩。” 东寒王双眸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大人这是要护她?” 我冷色回道:“东寒王明知故问。” 他大袖一挥:“梓岚,还不退下?”梓岚立马唯唯诺诺地叩谢退了下去,我也松了口气,尚未摸清这东寒王的脾性,说话做事都得万分小心,可不能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他弯身扶我,我未再拒绝,而是低眉顺目地道谢起身,他挑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我毫不胆怯。他的双眸与叔父那对颇有英气的狭长双眸完全不同,本算得上清新秀丽的一对星目却分明装满了王者的狷狂霸道与不可一世,让人不愿靠得太近。 似乎刚刚我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他如胜利者般居高临下:“大人自幼无拘无束惯了,定然不满东寒王宫内那些束缚人的死规矩,大人不必在意它们,若是大人不喜欢,坏了它们便是,不必委屈自己。在这东寒国内,大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绝不会逆了你的意。” 我的手指绕上他额前的一缕发,道:“东寒王此话当真?” 他眸色更深:“字字当真,永不违背。” 一指一指掰开他握住我下巴的手,退一步行正礼道:“如此那便先谢过东寒王。” 本该是感人肺腑之语,只是与情字无半分瓜葛,再真也入不了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虽说我不太待见东寒王,但眼下也没甚好办法,与他大婚之事我反复考虑了好几日,除了“逃”就没想出来第二个法子。可他既然敢由着我在这偌大的王宫内随意走动,定是有十成的把握我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再加上几日转悠下来我也发现,这东寒王宫明处的守卫已是足够森严,更何况那些暗处我根本无从知晓的,我很清楚,若无他东寒王的王命,我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出这东寒王宫,想离开这里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要不然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梓岚告诉过我,东寒王大婚是这二十年来东寒国最大的喜事,举国上下定会同贺国将有后。我心里盘算着,既然如此,那东寒王一定需要准备不少时日,也算是给了我从长计议的时机。 打发了梓岚去为我做她最拿手的枣瑰香糕,我大摇大摆地出了长流宫,前两日发现了一个好去处,该是因为太过偏僻,呆在那里整日连个鬼影子都不会碰到,很是合我心意,站在高处看看风景吹吹风,颇有些在孝律寺里的远尘之感。 只是今日这地方怕是不太平。我抚过斑驳的雕木栏杆,一道明显的断痕隐在木质纹理当中,我抿嘴浅笑起来,没想到这东寒王宫内也有看我不顺眼的人,若是不把他找出来怕是要坏我后头的事,既如此那我只好来一出苦肉计了。 总算等到梓岚朝这里施施然走来,手上拎着刚做好的枣瑰香糕,我朝她开心地挥手,她行了礼后走得更快了。待到楼下后她仰头朝我笑道:“大人,梓岚把枣瑰香糕送来了。” 我故意趴在断痕处探出半个身子,好在此处也不算高,就算直接跳下去顶多也就缺个胳膊断个腿,绝不会丢了性命。正想着以怎样的姿势摔下去会比较好看的时候,梓岚已经在下面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蛇!头顶有蛇!大人小心!” 仰头一看,一条胳膊粗细全身通黑的蛇正倒吊着朝我吐着信子,这种蛇我认识,是淄国特有的毒蛇乌三更,若是被咬上一口,定活不过三更天,本来还想着是谁如此无聊,想害我性命又挑了个摔不死人的地方,却原来是我低估了别人,这招连环计使的倒真是费了一番心思了。 我未作丝毫犹豫,用力推开本就有断痕的栏杆纵身跃下,不管怎样,断个胳膊腿儿总比丢了性命强得多。只是我没料到,梓岚会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接我,可她没能接住,倒是增了我一股力,我狠狠摔到不远处那个长满青苔的小石凳上,疼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脸颊上好似有温热的虫子爬过,我抬手轻抹,却抹了满手的血。梓岚满脸煞白,捂着肚子朝我爬过来,不停地哭喊着:“大人!大人!” 我朝她笑,血从嘴角渗到齿间,浓烈的血腥气让我忍不住剧烈呕吐起来。梓岚颤着手替我擦拭脸上的血,边擦边哭:“大人!你还好么?你流了好多血啊,怎么办怎么办?” 我被她哭得头更晕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怕,去找东寒王。” 她回了些神,喃喃道:“对的,王上!王上一定可以救大人!大人你躺在这里别乱动,梓岚这就去求王上来救大人!”说着便颤颤巍巍站起来,万幸,她并未受大伤。 我低声唤她:“梓岚等等,把这个撒在我身边再去。”我从衣袖里摸出驱蛇粉递给她。我自幼害怕蛇蝎之类的毒虫,叔父最先教我的就是如何磨制驱蛇粉,这瓶是前几日无聊时刚磨制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梓岚将满满一瓶驱蛇粉在我身边撒出了一个圈后才哭哭啼啼地跑了。 梓岚跌跌撞撞闯进大殿的时候东寒王正在与众臣商议陈国c淄国近日屡犯边境之事,他根本不曾想到他的王宫内竟有人敢光天化日下对子灵下手。梓岚几乎是跪爬到他面前,身上血迹未干,哭着朝他叩首:“王上,大人有难,求王上救大人!”殿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梓岚如此闯殿按律当诛,可大家也都清楚梓岚口中的大人是谁。 东寒王与众臣赶到的时候,我已昏死过去好一会儿了,自然没能看到东寒王脸上的神情。梓岚后来告诉我,东寒王看到我满脸是血地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眼里都能冒出火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仿佛多用点力我就要灰飞烟灭般谨慎,冷着脸从众臣当中疾步而过,只对肃舞将军说了一句话:“三日之内找出凶手,处以极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将手指搭在我脉门上压声轻语:“王上,子灵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很快便能清醒过来,只是大人体内的余毒还需再过半月才能完全祛尽。”此人应是宫内的医师,奇怪,我并未被乌三更伤到,怎么还是中了毒? 东寒王侧身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沉声问道:“肃舞,此事可已查清?” 肃舞恭敬地回:“王上,子灵大人被害那日有两名宫人曾见过文颜王妃的贴身侍女尚儿独自去过登幽楼附近,严刑之下她只招认了登幽楼的栏杆确为其所断,却至死未认乌三更与乌毒粉之罪,此事怕是另有他人想借刀杀人。现尚儿已死,死无对证,文颜王妃以管教不力之过自罚闭门思过半月,将自己撇了个干净,想要从她们身上找出线索几无可能。乌三更为淄国才有的毒蛇,在我东寒王宫内出现实在蹊跷,肃舞已安排人手对可疑之人进行跟踪,只是还需些时日才能知晓前因后果,请王上恕肃舞办事不力之罪!”原来那处无名之地竟有如此美名,倒是很配那处的美景,我闭着眼继续装昏迷,顺带再多听几句墙角。 “文颜自幼长在东寒,虽性子骄纵蛮横,却不是如此恶毒之人,她身边那个尚儿是个人精,只怕比文颜更能生事,将她长久留在文颜身边总是不妥,借此机会除掉也好,免得日后闹出更大的事害了文颜,我倒不好向她哥哥交代了。只是那乌三更到底是谁放的,那栏杆上的乌毒粉又是谁抹的,你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此人借刀杀人且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若非子灵命不该绝我们怕是早已无力回天了,如此心机歹毒之人绝非善类!”我心中大惊,那栏杆上竟也被抹上了乌毒粉,断栏杆c乌三更c乌毒粉,如此好的算计该是颗多狠的心呵!我用沾了乌毒粉的手触碰到伤口,岂有不中毒之理?乌毒粉是乌三更的毒液提炼而成,毒性凶猛异常,若非我触碰伤口的乌毒粉极少,确如东寒王所说,我定早已一命呜呼了。 “肃舞明白!一定尽快抓获真凶,给王上c给大人一个交待!”虽还未抓到真凶,但我心中清楚,东寒王将此事交给肃舞,肃舞绝不会无功而返,我所要做的便是等待,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如此迫切地想要我性命。 额头的伤口疼得厉害,想再装昏迷着实困难,我试图将被东寒王握住的手抽出来。 他发现我醒过来后显得既紧张又惊喜:“你醒啦?” 我忽然想捉弄他们一回,追根究底我现在这样也是拜他们所赐,就当替自己出一口恶气,量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抱着头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声音因干燥变得特别沙哑:“我的头好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在?” 东寒王竟温柔地替我按揉伤口附近:“你因中毒都昏迷五日了,又从高处摔下来撞伤了额头,这才刚醒过来,千万不能乱动再碰到伤口,我替你揉揉,这样可疼得好些?” 我有些尴尬地装成一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中毒?摔伤?” 许是我装得太无辜,他的眸色明显一深,道:“花大人,你速来替子灵大人把把脉,可是药用得不妥出了什么岔子?” 得了王命的花大人立马佝偻着腰满脸倦容地上前来替我把脉,看他这模样应该是好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了。他仔细地把了又把,才面露难色地回东寒王话:“请王上恕老臣愚笨,大人脉象尚虚,乃精神气血伤损之故,精心调理一些时日定能痊愈。只是大人头部意外摔到那石凳上,怕是怕是” 他欲言又止,东寒王却不给他止的机会:“花大人说话不必如此吞吞吐吐,怕是什么?” 那位花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东寒王面前:“请王上恕老臣冒犯之罪,子灵大人怕是摔坏了脑子,得了失忆之症。”这花大人脑子倒是挺活络,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个好由头,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失忆之症?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法子呢?今日这口恶气出得还真是顺心顺意!若我什么都不记得,东寒王定会松懈对我的防备,那我离开之事可就方便多了!如此一想心中甚是欢喜,也算是我因祸得福,面上却依旧无辜得不知所措。 东寒王未料到会多出这么一事,很是怀疑花大人的话:“失忆之症?花大人可有治法?” “老臣惶恐,失忆之症乃疑难杂症,致病之因千奇百怪,并无良方可治,老臣不敢欺瞒王上,老臣该死!”说完他又俯身叩首谢罪。 东寒王未再说甚,面色清冷地嘱咐花大人先回府休息后又将殿内其他人全部遣了出去,独剩我与他二人,一躺一坐,四目相对,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他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箍住,邪笑道:“大人仔细瞧瞧,可还记得我是谁?” 我有些不自在,伸手推他:“东寒王又说笑了,我怎会不记得你是谁?” 他将身子俯得更低,鼻尖都快触到我的脸了,嘴角上扬得厉害,声音一紧,接着问:“大人可记得蓝承文?” 若非我早有准备,他问出这句话便能让我再装不下去。我直视他如墨的双眸,一眨不眨,嗔怒道:“你就如此随便编个名字来诓我么?” 他目光如炬,仿佛想要将我烧个透彻好看看我的话是真是假:“那大人可还记得南殇王?” 我面不改色道:“东寒王当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可是忍着痛在回你的话呢。花大人刚才都说了,我这失忆之症许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你竟一句安慰的话都没,倒是问些莫名其妙的,敢情这些不相干的人比我的身子更重要。” 他眼中渐生出笑意来,替我掖好薄云被轻声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病着还不忘跟我恼,看来身子是没甚大碍了。”替我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又没头没脑地添上句,“忘了那些也好,从今往后你只能记着我一人了。”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真的太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东寒国都让凉城城东五十里处的鬼林里白日都阴风阵阵,从此处过路的人脚底板下跟踩着风火轮般行色匆匆,仿佛多呆半柱香的功夫就要被锁去三魂六魄般可怖。更别提月黑风高的夜晚,若非性命攸关的大事,谁会紧着胆子来这里? 鬼林深处,惨白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枝丫杈投到杂草丛生的地面上,零星斑驳的光亮随风浮动,诡异极了。一青衣男子隐于爬满藤蔓的古树之后,闲适地把玩手中镶满七彩琉璃石的匕首。 离他十数步远处的地上跪趴着一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身是血。很显然,他刚经受了一番折磨拷打,立在他两旁的四名壮硕男子浑身煞气。 其中一人朝地上那人的腹部又是狠狠一脚,恶狠狠问道:“说!为何瞒着主上对她下手?到底是谁买下了你的心?” 趴着的人颤抖着再喷出一口血,费力地抬起头直盯着藤蔓方向,双眸里满是绝望:“主上,阿尘从未有一日敢忘记主上当日的救命之恩,阿尘甘愿为主上潜于东寒国十八年,只想一心助主上早日得偿所愿,又怎会做欺瞒主上之事?主上若觉得阿尘再无用处,大可直接杀了阿尘,为何要如此羞辱阿尘?”藤蔓之后的男子仿佛什么都未听见,手中匕首银光一闪,他身侧一根手臂粗细的藤条应声坠地,刀口处异常平整。 “你既无二心,又为何未得主令擅自动手?你可知如此行事已暴露你隐藏多年的身份,主上这么多年在东寒国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趴在地上的人先是一愣,接着竟哭出声来:“阿尘愚蠢,阿尘该死!阿尘愚蠢,阿尘该死” 青衣男子轻步移出,一双灰眸褶褶生辉,弯腰用匕首挑起地上那人的下巴,妖魅地轻挑嘴角:“阿尘啊,你是该死,你该死在十八年前我命人灭你满门之时,能活到今日可还开心?” 趴着的人整个身躯都颤了起来,瞪着青衣男子的双眸装满了不可置信的愤怒,布满暗褐色血迹的脸显得格外狰狞,他张着嘴巴,喉咙里咕了两声,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青衣男子朝立在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离他最近的人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趴着的那人眸中已再无分毫光彩。 有几滴血珠子溅上青衣男子的衣衫,他不满地责怪道:“总是如此鲁莽,就不能轻柔些么?瞧瞧,又将我新做的衣衫弄脏了。” “阿郁该死!” “算了算了,今日已经死了一个,你们也别再一口一个‘该死’,我听着烦闷。阿尘他再该死,也是跟了我十八年的人,你们找个地方埋了他,别便宜了那些没心没肺的豺狼虎豹。”立马出来两人迅速将阿尘的尸体拖进了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无人在乎他那双至死都未曾闭上的双眼。 “主上,阿郁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为何我明知此事怨不得阿尘却还要取他性命?”他的笑比夜空中那轮皎月还迷人,“陈国阴险,明面上与淄国合纵屡屡犯事扰东寒国安宁,暗地里又派使臣示好,却被东寒王直接轰出大殿,陈国自知东寒王举兵灭二国之意已决,便使诈盗换我给阿尘的亲笔书信,诓他用淄国特有毒蛇乌三更对子灵布局下毒,不管子灵是死是活,东寒王必定会派人追查此事,到时淄国与我们皆脱不了干系。陈国妄图用调虎离山之计让东寒王转而先攻淄国与我们,那他陈国便能得一喘息之机,如此拙劣的计谋阿尘竟未能识破,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若再留他,怕是我在东寒国的布置当真要毁于一旦了。” “东寒王宫那里,主上要如何安排?” 青衣男子轻松地说:“阿尘已死,我也没甚好担忧的了。陈国不是想让我们做他的替死鬼么?那我们就将计就计送他一程。阿郁,你挑个稳妥的人送进东寒王宫,让他去了了毒杀子灵一事,记得给他些乌毒粉,这可是他寻死的良药。” “阿郁明白,阿郁这就去办!”阿郁正欲退下,又转身恭敬行礼问道,“主上,子灵中毒一事东寒王一定会想办法瞒住消息,我们可要帮他在外面放放风?” “在东寒国布有眼线的可不止我们,东寒王瞒与不瞒对我们都无甚好处,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发暗信给东寒国内我们所有的人,停止一切任务,暗处待命,违令者杀。” “谨遵主令。” 青衣男子脱下沾了阿尘几滴血的外衫扔给身侧的人,细致地捋了捋额前的两撮发,满意地笑了:“你们且先回去,我去蓝山坊与蓝烟姑娘叙叙旧。” 总有人能把逛青楼讲得格外清新脱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体内余毒祛尽之时我如同得了特赦令牌般欢舞雀跃,简直不敢相信我已经被关在这长流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十来日,再这么过下去我怕我还没等到跑路就已经被闷死了。 “大人。”殿门口那弱不禁风的人儿柔弱无骨,唇似点朱,趁得她脸色越发的白,她缓缓跪在殿外,“梓岚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我急忙走过去扶起她,俏皮地笑道:“终于回来了,东寒王当真是赏罚分明,你都不晓得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的枣瑰香糕和你。” 一抹红晕染上她略显苍白的脸,显得她更是娇媚可爱,如鹿般灵动的眸子越发地亮:“大人有所不知,当日梓岚以下犯上着血衣闯入大殿本是死罪,是王上仁厚,以救主有功为由留我性命,但如此坏了规矩总归不妥,自然是要受些罚才好功过相抵堵住悠悠众口。” 我拉她入殿,道:“你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人都死了还要规矩作甚?东寒王他又不傻,不过是送我个顺水人情,你还真感激涕零啦?”这一切不过是因他们强加于我的那个身份罢了,我虽昏睡不醒数日,他又怎会不知我护梓岚之心? 我瞥了眼殿内两旁恭恭敬敬立着的十数名侍女,抱怨道:“梓岚你瞧,她们整日跟些木桩似的杵在这殿内,我看着着实心烦,现你既然回来了那便替我把她们都打发了吧,省得我与她们都不自在。” 梓岚抿嘴浅笑着应声称“是”。 我自在地连转了几个圈,笑道:“我体内余毒已祛,你也安然无恙,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庆贺一番你我都大难不死?” 梓岚扶住我,笑道:“大人吉人天相,梓岚是沾了大人的福气。” 我搂住她的肩:“你这小嘴巴可真甜,那你说,我们要不要庆贺一番?” 她笑意更浓:“是是是,就按大人的意思来。” 我举指朝天一本正经道:“为表我对上苍诚挚的感激之情,我要先沐浴更衣再焚香拜谢!”想了想又调皮地再补了句,“梓岚你多准备些好吃的糕点,回头我可是要大饱口福的!” 惬意地沐完浴后随意披着里裙从里殿出来,迎面撞到东寒王跨步踏进长流宫,天青色的长袍甚是飘逸,有时候瞧他还真有几分出尘的仙姿。 他仿佛未看见我一般径直从我身边走过,落了座后假惺惺地问:“你打算穿成这般模样出去么?” 随意一个浅礼:“东寒王翩翩君子,想必不会忘了‘非礼勿视’的古训,此时来长流宫怕是不妥,若是被你那些忠心不二的臣子们知道我如此面君,我恐怕担不起这怠慢君王之罪。” 他挑眉道:“我的宫殿,我有何不能进?我的国后,我有何不能看?”横竖反正他有理,得,我闭嘴。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拈起块点心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了嚼。自从我阴差阳错“得了”那失忆之症,每次对着他我都格外小心谨慎,疯没少装傻也没少卖,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看出端倪来。 他倒是越来越纵容我:“慢点吃,小心噎住了难受。这几日要事太多,都未能抽空过来看你,刚才花大人去禀我,说你身子已大好,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刚巧也有件事要与你说。” 我瞥了他一眼,道:“何事?” 他忽然眸光一沉,笑意尽收,连跨几步来到我跟前,一手握住我的肩,一手挑开我衣领,正色道:“你竟然用自己的身子养着双灵玉?”他冰凉的手指迅速划过我的脖颈,我不明所以,紧张得直往后仰,许是感受到我的拒绝,他收回手,凌厉地锁住我的双眸:“今日我是来告诉你,我们的婚期已定在下个月十五。”说完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留下我一头雾水,我低头看着双灵玉,这双灵玉哪里得罪他了? 梓岚连唤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她担忧地问我:“大人,梓岚看到王上沉着脸走了,可是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啊?哦,没有没有,他过来告诉我大婚之期定下来了。”我悄无声息地将衣领覆好,起身朝殿外走去,这入了秋的天怎么跟夏日里一样怪,说变就变。我伸出手,接到好几颗豆大的雨滴。 梓岚替我披上外衫,兴奋极了:“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我们东寒国终于要有国后了!” “梓岚,你可曾想过这王宫之外是个什么样子?宫外的人们可是与我们过着一样的日子?你说,到底是他们更开心,还是我们更快乐?”我真的想不通为何叔父要将我一人丢在此处,他说东寒王可助我一臂之力,东寒王又说我那位从未谋面的兄长为了我煞费苦心,他们每个人都在为我考虑,却无一人来问一问我的想法。他们都以为给了我全部,却不知道我的全部早被他们残忍地夺去。如果能远离他们所有人,我应该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梓岚并不明白我的意思,笑得杏目含波:“大人若是想出宫玩耍,向王上求个出宫令就好啦,王上一定会准许的!” 与我相比,她倒更像是要成婚的人,我收起小心思打趣她:“梓岚可是有了心仪之人?告诉我,我替你向东寒王求个良缘,他一定会准许的!” 她一脸娇羞:“大人又欺负梓岚!” 我被她娇羞的样子逗得乐了,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她比我活得自在多了,不管以后如何,我希望她能比我幸福,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道:“梓岚,答应我,他日择一良人,深深的话你要与他浅浅说,长长的路你要陪他慢慢走,可好?” 她用力点头:“好,梓岚一切都听大人的。”我鼻头发酸,径直回了殿内,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没能忍得住的泪。她并未随我入殿,我却不知是因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眸中的泪,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他泪凝如血,却至死不悔,晶莹剔透如她,真的让我心痛不已。 她心中的良人,此生都不会娶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自乌三更事件之后,整个东寒王宫内的守卫人数多出一倍来,暗里盯着我的少说得有十人八人,估摸着全是以一敌十的高手,这阵仗逼得我不得不认清形势,目前根本无法离开这里。既如此,不如先安下心来静观其变。东寒王连着几日都没再来长流宫,只每日遣人送些点心和小玩意儿,我吃得开心,玩得高兴。再加上他解了我的禁足令,我总算可以在这宫里上蹿下跳四处溜达解解闷儿,遇见了不少有趣的景和人。 有一处名为“枫苑”的园子很是特别,里面种满了枫树,放眼的红,鲜却不艳,风过后红叶漫天飞舞,煞是好看。这里平日里应该鲜少有人来,像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地方。我赤脚踏上那满地的红,一步一步走的极缓,很怕稍个不留神惊了住在此处的仙。 “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扰了枫苑的清净?”尖锐的声音划破宁静,吓了我一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枫苑门口竟多了十来号人,侍女垂首立于两侧,最前头的女子一袭桃红色拖地烟罗裙,浅灰色的外纱倒是遮了些桃红的俗,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桃花,从胸前直开散到腰间,分外妖娆,赤色腰封缠于腰间,上坠一赤色锦香袋,走起路来分外婀娜,只是头上的发簪钗子用了太多,让人觉得有些繁杂。 看这架势不是个王妃也得是个公主,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免得日后多个麻烦。我端正地走过去,微笑着倾了倾身:“无意打扰,还请见谅。” “放肆!你是哪个宫里的?竟如此不懂规矩?见了文颜王妃还不行正礼?”主子没吭声,身旁的贴身侍女一身水绿色宫衣,倒是狗仗人势,只可惜她们不知道我的脾性,估计错把我也当成那些个随她们打骂□□的弱女子了。文颜王妃?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可不曾忘了登幽楼那雕木栏杆是谁人搞的鬼,我还没去找她麻烦,她倒先送上门来了。 “刚才路过这园子,觉得是块清净的地儿,便好奇进去看了看,既然王妃也喜欢,那让与王妃赏玩便是,王妃自请禁足半个月甚是辛苦,理当出来透透气散散心。”说完我便装作要离开,还未走上几步左臂就被一股力量生生拽了回去,一个没站稳我索性假摔在地上,却一点也不恼地看着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看来尚儿的死并未教会她些什么,如此看来尚儿死的真不值,但也怨不得别人,谁让她摊上这么个主儿呢。 她抚了抚腰间的锦香包,朱唇轻启:“侍女绿袖眼拙,没能认出来姑娘,竟无意伤了姑娘,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今日扰了姑娘雅兴是我的不是,改日文颜一定亲自去长流宫赔罪。绿袖,还不赶紧扶姑娘起来?”有的放矢啊,看来是特意过来使使性子撒撒气的。 推开绿袖假意伸过来的双手,我径自站起来,仔细地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土:“初到东寒国,身体一直不适,不曾来得及去王妃宫里走动,是我缺了礼。本想着捡日不如撞日该请了王妃一同去长流宫小坐,又觉得我那长流宫是个没规没矩的地方,回头惊了王妃倒是大罪。” 文颜王妃娇笑了几声,双手上下覆住我的:“说的哪里话,姑娘不久之后就是这东寒国的国后了,虽现下还无名无分,但早晚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如此见外,我既比你先入宫,就占你个便宜唤你声妹妹。妹妹可知这枫苑是王宫禁地,如此明目张胆地闯入可不妥,要是被王上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罚妹妹呢。” 一口一个“姑娘”她倒是叫的顺口的很,现下还来个“姊妹情深”的戏码,生平最厌别人无故套近乎,未曾谋面时就遣人害我,初次见面又如此嚣张跋扈,真与你做了姐妹怕是一辈子没个安生日子过了,还好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且在离开之前与你好好过过招,灭一灭你这冲天的气性,也算是替东寒王治治他这不太平的后宫。 “多谢王妃关怀,只因这东寒王宫甚是雄伟壮观,亭台楼阁数之不尽,简直是把这天下的美景都揽在了这宫内,我被美景吸引一时糊涂竟差点犯下大错,还请王妃见谅。王妃这模样儿一看就知道是东寒王心尖儿上的人,虽说不日便是东寒王与我大婚之期,但我也不该以这‘国后’的身份欺负了王妃,王妃如此貌美心善,岂是我能攀亲附故之人,故这‘姐妹之称’且算了,王妃倒不如随旁人一般,唤我声‘子灵大人’便好。” 她眸光凛冽,却依旧面带桃花笑,道:“大人真是爱说笑,想来是大人瞧不上文颜才不愿与文颜亲近,定是文颜哪里做得不妥得罪了大人,今日在此先向大人陪个不是,还望大人莫要放在心上,他日你我同在这东寒宫内也能彼此过得舒心。”说着朝我行礼,我也不与她客气,只冷眼看着她,一个想要我性命之人所做之事岂是“得罪”二字担得起的? 她的戏倒是演的越发情浓意切了:“今日你我偶见,也不曾来得及为大人备份见面礼,着实坏了宫里的规矩失了王上的颜面。”她顺手从头上取下来一只玉钗,形似凤凰,“这支凤玉钗是前几日王上新赏的,今日就将它当作见面礼赠与大人,可好?” 看来这文颜王妃还挺得宠,东寒王随便赏个东西都如此精致,这凤玉钗上的凤凰雕刻得还真是鬼斧神工,凤羽支支清晰可见,脖颈修长,嘴含明珠,一对凤目更是不可一世,这样的好东西,留着以后出去换个好价钱才是正经。装模作样翻看了一圈,我假意应声道:“如此精美的钗子,倒是我夺人所爱了!” “大人喜欢才最要紧,最近王上常去长流宫,这支凤玉钗配极了大人摇曳生姿的身段,定能让王上对大人的欢喜增上三分。” 说来说去还是醋坛子翻了的事儿,真是无趣,还是赶紧将她打发了,我好再去别处寻点乐子:“既然王妃待我如此慷慨大方,那我便悄悄说与你一件事,算是还了王妃今日这份大礼,如何?” 她面露疑色:“大人所谓何事?” 我轻俯在她耳旁轻语:“你那心爱的王上曾说过一句话,‘女人脑子里的东西越少,头上的东西就越多。’王妃若想王恩不消,这头上的东西怕是要多赏几回人。” 她终是没能忍住心中怒气:“你放肆!” 我截住她已举起的玉臂,邪笑着问:“怎么,这就想动手了?我劝王妃还是少动肝火的好,气大伤着身子可就不值了,我虽在你这东寒王宫没名没分,但你既已唤了我声‘大人’,那便不该忘了我还有个你得罪不起的身份,何必为了个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来自讨没趣!今日我权当你是犯了糊涂,再有下次别怪我对你没个客气!”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用子灵的身份来压制人,别说,还挺管用!她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脸都变了色。 我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边走边高高举起凤玉钗晃了晃:“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天大黑时我才优哉游哉地回了长流宫,宫内灯火通明,远远就看见肃舞立在宫门口,跟个石像似的,看来是有人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东寒王端坐在鹅颈椅上,捧着本书正看得入神,旁边搁着茶和糕点,看样子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这厢正犹豫着该怎么应付他,他倒是若无其事的很,翻了页书说:“天都暗成这样了,你若再不回宫我可要命人去搜你了。” 我腆着脸过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还怕我跑了不成?梓岚呢?怎么你一来我就见不着自己的人了?” 他用书敲我额头:“几日不来,你果真越来越没规矩了,戒心这么重,哪儿像是要与我成婚的人。你的人我可不敢动,打发她替你准备晚膳去了。今日玩得可还称心?” “别别别!你可别提那事儿,你慧眼如炬,不会不知我这心里一直堵着呢,你我心知肚明各安天命便好,谁也别想占谁便宜,两不亏欠才最好。”捏起块糕点扔进嘴里,我朝他挑下巴,道,“怎么?你今儿这是替人寻仇来了?这东寒王宫里的美人儿告状的本领还真不赖啊。” 正说着梓岚便回来了,行了礼布好晚膳正打算退出去,被我喊住:“梓岚,快来快来,赏你个今日刚得的好宝贝。”故意在东寒王眼前晃了晃凤玉钗才交给梓岚,梓岚恭敬地接过凤玉钗后退了出去。 “文颜今日在我跟前梨花带雨闹了好一阵,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竟将她治成这样?你可不知道,打从她来了我这东寒国,可没人有胆子欺负南殇王这唯一的妹妹。”她竟是叔父的妹妹,堂堂南殇国公主,我倒是不曾把他们的关系往这深处想,却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垂眸装作在细细品茶,不动声色地回他:“我能跟她说什么呀,不过是笑话她愚笨,你可是要罚我?”看东寒王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替文颜王妃讨公道的意思,加上肚子实在饿得难受,我藏住心事搁下杯盏径直吃起菜来,谁都可以对不起,唯独不能对不起自己的五脏庙。 东寒王搁了书也坐过来,用筷子轻敲我的手,找茬道:“我好歹是这东寒的王上,你总这般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的样子我可如何是好?文颜她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我罚你作甚,更何况我对敢说实话的人一向都是很欣赏的。”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我这人向来没人管野惯了,你的那些规矩框得我浑身骨头都疼,我实在是变不成你想要的贤良淑德模样,也不曾想过要变,要不我们商量商量,以后这长流宫你少来,我这等粗鄙之人东寒王你眼不见才能心不烦嘛。再说了,我若没记错前几日你可是生了场莫名其妙的气从这长流宫拂袖而去的吧?怎么今日又想起来这儿找不自在了?” “瞧瞧你说的话酸不溜秋的,还蹬鼻子上脸跟我记上仇了不成?夫妻嘛,哪有隔夜的愁?再说这都隔了好几夜了不是?”别说,这人要是不要脸起来还真让人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实在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这股亲近劲儿,我又白了他一眼,道:“都跟你说了别提那堵心的事你还提,成心来找我不痛快的吧?索性今日你我敞开了把话说清楚,你的心如明镜般透亮,我的心也没蒙上多少尘土,你我都明白这婚事不过是个幌子。拜你们所赐,现既木已成舟,我只求东寒王言行举止别太过分就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如此说,一点也不恼:“好,不过分,都依你。” 我只顾埋头扒饭,不再理他,他又夹了些菜给我,没头没脑来了句:“双灵玉是个好东西,你且先戴着。快些吃,吃完随我去见个人,他该等得着急了。” 这么晚他要带我去见的人一定很重要,我忍不住抬头没好气地问:“见谁?” “去了不就知道了?你若等不及想知道的话我不介意你使个美人计。”竟还跟我故弄玄虚卖关子,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宫门外肃舞牵着一匹通体纯白毛发锃亮的马在等着,东寒王一个健步干净利落地飞身上马,长袍扬起又落下,甚是赏心悦目。他居高临下,眼里噙着笑朝我伸出手:“上来。” 我摇头摆手:“不敢。” 他笑意更浓:“无妨,上来。” 我再摆手:“我是真不敢,我不会骑马。”刚说完就感觉整个人突然腾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直直向东寒王后背栽了过去,稳稳落在马背上,受到惊吓的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再回头看,肃舞已稳稳落在地上,一张俊脸冷着:“得罪。”好你个肃舞,除了这两个字你还能对我说些别的么?如此简单粗暴你会被女人嫌弃的! “别怕,抱紧了!”东寒王双腿狠夹马肚,手里缰绳用力一拉,马便如离弦的箭般飞奔了出去。我死死搂着他的腰一声不吭地靠在他背上,他轻笑出声:“如此就投怀送抱了?以后定要多带你骑骑马。”我闷着气用力在他腰间狠掐一把,他轻哼出声,急急抓住我不安分的手嗔怪道:“别闹。”我登时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气,老实下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东寒王勒住缰绳在一处竹林前停住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竹林茂密繁盛,高耸挺拔,风盘旋而过,沙沙的竹语声此起彼伏,好似恋人间在窃窃私语,要在是白天,都能想象出是怎样一番妖娆美景,可现在天已黑透了,这竹海太过无边无际,让人觉得悚然。我环抱住自己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压低声音问东寒王:“这是什么鬼地方?此处似乎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你瞧这地上铺满了杂草和落叶,都看不清路,怪吓人的。” “别害怕,有我呢。”东寒王极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大步朝竹海深处走去,他掌心里传来的温暖让我安定不少。 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终于出现了微黄的灯光,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宅子门前挂着的两个灯笼,这种地方住着的不是妖就是仙啊,不知道要见的人到底是谁,我是既紧张又好奇。 随东寒王推开竹门直走直堂屋内,一路上空无一人,几只被惊到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往远处,喳喳地叫着。堂屋内收拾得很干净,两排竹椅整齐摆放着,十六只竹制的灯笼分悬于屋顶,里头的烛火摇曳生姿,正对着门的是横卧着一扇屏风,上面画着副山水图,无题字无落款,却气势恢宏,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根本没人在啊,你到底带我来见谁?”我用力拽东寒王的衣袖,心悬得更紧了,要是真出来些什么叛臣贼子,这荒村野岭的三杆子都打不着个鬼,绝对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他却镇定自若,搂着我的肩抬头沉声说道:“东寒王请见子灵大人!” 一阵强风袭来,我不由得后退几步,屋内的灯笼霎时灭了一大半,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我用力揉搓双眼后才发现屏风后竟已隐约立着一人,身影颀长。 “大人,今日你来见的是你的兄长逐华,我在外面等你。”东寒王倾身在我耳边柔声说完便出了屋子,顺手还关上了门,留下我手足无措地盯着屏风后面那个陌生的身影。 良久,那人不动,我也不动,我不知道他为何不动,我只知道我是因为腿软了而动不了。我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试探着问:“你到底是谁?” 他缓缓从屏风后走出,一身暗黑色修身长衫,腰间系着暗红色腰封,上坠一纯白玉佩,看不出来图案,只隐隐觉得此玉应非凡品,墨发垂束于身后,那张脸竟跟我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走近我,近得我都能听见他的心跳,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上他的脸,止不住颤抖,他眸中的泪太多,泛着光直溢出来,我忽然心疼极了,慌慌张张地直帮他擦拭,可怎么擦都擦不完,那泪里包裹着的至亲之爱任谁都装不出来,这么多年了,我最终还是见到了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 他用力将我拉入怀中,我浑身的骨头都被他勒断般生疼,却不敢哼一声,他颤着声说:“倾倾,我是你的逐华哥哥,我是你的逐华哥哥啊!我好想你,想得心疼。” 我轻环住他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满脸委屈:“我竟然真的有个哥哥,你竟然真的还活着,我竟真的还有亲人在。” 他把我抱得更紧:“乱讲,□□日都在盼着你快些回来!” “你的泪还在掉,是太难过了么?” “风太大了。” “可门被关上了。” “灯太亮了。” “这里暗得我都快看不清你的脸了。” “乖!让我再抱会儿” 虽然很突然,不过既然见了面,要紧的事还是得问问,虽说是同胞兄长,可毕竟从未见过,这一时间还真有些叫不出口:“哥哥哥,你为何要将我嫁于东寒王?我不是应该回奉灵山与你一起生活么?” 他依然紧抱着我,我贴在他胸前感受着那让人心安的一起一伏,他宠溺地说:“我的傻妹妹,奉灵山那处岂是你能呆的地方?我们俩有一个受苦就足够了,还非得全搭进去不成?这么多年我能忍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你在滨国过得自在,虽然现在你已不能隐藏身份继续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回奉灵山过清苦得没有尽头的日子,东寒王是与你成婚的最合适的人选,我相信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以后你只需留在东寒国继续过着舒心的日子便好,那些苦就由我这个当哥哥的一个人来受,哪怕是给他们所有人当棋子我也心甘情愿。我的好妹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忍辱负重活下来的唯一期盼,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只有你开心,我才开心,你明白么?” 在今日之前,我对这个离我太过遥远的同胞兄长并无甚好感,甚至很不愿听别人提起他,自己更是拒绝去了解他,我企图用最笨拙的办法将自己从这些荒唐事中抽离,可心中又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抽离的机会,不过是允许自己多愚蠢几日罢了。当初东寒王与我讲起大婚之事时,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确实有几分埋怨,我怨他根本不曾想过我的心,我怨他与旁人一样也将我当成一枚棋子,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是我把他想得太复杂,而忘了最真挚的感情往往都是最纯粹的。 鼻子有些酸,不敢抬头看他,只在他怀里狠狠地点头。他笑道:“倾倾明白就好,从前哥哥护不住你是哥哥对不起你,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我也不是旁人想左右就能左右得了的人。”老实讲,逐华的出现让我那颗因被叔父忽然丢弃而难过得不能自已的心不再那么疼了。曾经我相信我不会孤身一人,因为我有叔父,叔父离开之后我迟迟不愿接受现实,现在我想我也许可以再次相信我不会孤身一人,因为逐华。 东寒王轻扣门环:“逐华大人,时候不早了,你在这里太长时间恐怕会有危险,是否准备即刻启程回奉灵山?” “乖妹妹,你先在这里歇歇。”他将我按坐在最近的竹椅上,直起身子理了理头发和长衫,双手背于身后面色如常道:“东寒王请进来吧。” 东寒王站定后微欠了欠身:“逐华大人,大婚之期定在下月十五,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思在办。” 逐华对东寒王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却带着那么一丝威胁:“东寒王费心了,今日能见到倾倾我很高兴,作为兄长,本该在她大婚之日亲自送嫁,奈何奉灵山路途遥远,我亦不便再出通幽谷,只能委屈了妹妹。只一点还得提醒东寒王,登幽楼之事我想你心中定已有谋划,若是再有下次,恐怕这世上便只有逐华而再无子灵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逐华这么快就得了消息,看来他并不只知道呆在奉灵山受人敬奉,我这接下来的事十有八九他能搭把手,忽地站起来紧拉住他:“等等,哥哥为何这般急着赶回奉灵山?既已来了东寒何不等大婚礼毕之后再回?” “大人不可任性,你哥哥是因太过担忧你的身子才悄悄离开奉灵山,他出谷的消息很快便会人尽皆知,若再因大婚而耽搁,怕是有人要对他不利,尽早回奉灵山才是最妥当的。”东寒王的话让我清醒不少,这一路回来我遇刺的次数自己都记不清,就算是固若金汤的东寒王宫内也未能幸免,可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并未失忆,故意可怜兮兮地拽着逐华的衣袖不松手,东寒王颇有些无奈,“想杀你哥哥的人太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明白的对不对?” 我低着头不吭声,逐华心疼地揽住我,道:“东寒王话太重,吓着我妹妹了。” 逐华的话让我又湿了眼,我又想起了那个奋不顾身一次又一次救我的人。还有眼前这位兄长,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样安全无虞地活下来的?想来心痛得更厉害。 “妹妹暂且托付给东寒王,还请东寒王大婚之后依礼送妹妹回奉灵山小住些时日。”逐华揉揉我的脸,眸中满是疼爱,“好妹妹,这几日安生点,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哥哥在奉灵山等你。” 我噙泪含笑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南殇监国大臣夏清夏大人本是个有姓无名之人,自幼被卖入宫中当差,因缘际会之下与年少的南殇王相识,数次以身相救南殇王于危难之中,南殇王感念他一片至诚之心,赐名为“清”,取“虚誉不可饰,清知不可忘”之意,君臣之情很是深厚。 自南殇王离开那日算起已近双十年,夏清依旧记得那个天高气爽的午后,一袭白袍的南殇王身躯挺拔,负手立于夏府厅堂之上,清冷的声音就算是隔着那银质面具也依旧清晰:“自今日起,授以夏清南殇监国之位,代君理事。” 夏清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王上,万万不可!夏清乃闲臣一个,承蒙王上赐名赐府才得以苟活于世,岂能受此重任?请王上收回王命!” 南殇王笑道:“清兄乃文武全才,有胆有识,何故如此妄自菲薄?你我虽是君臣,更似手足,监国之位重于九鼎,我又岂会儿戏?往后我需常年在外,还得有劳清兄替我守护南殇一时之太平。” “王上,夏清惶恐,夏清惶恐!” “清兄不必惶恐,清兄一日不忘你我过命之情,南殇便一日无忧。”自那日起,夏府门口的匾额便由“夏府”换成了“监国侯府”。 夏大人近日忙得焦头烂额,自南殇王归来之后他这心里便一日比一日不安,毕竟南殇王离开的太久,久到夏大人都不记得何时开始忘记他们的君子之约了。他魂不守舍地思忖着心事,未注意到书房门口立着一人,那人谦卑地朝他行礼,轻唤了声“大人”。 夏清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阿允啊,今日晚宴之事可已安排妥当?” 阿允道:“请大人放心,万无一失。” 夏清长叹口气,显得很是无奈:“万无一失好,万无一失好啊!王上自回来之后便终日郁郁寡欢,难得他顾念与我的那份薄情,应允我设宴为他接风洗尘,我若不能让王上尽兴,那便是失职之罪,就算是王上不怪罪,我自己也没那个脸面原谅自己啊!” “大人放心,阿允定不会教大人失望。”夏清拍拍阿允的肩膀,满意地进了书房。 南殇王自踏进这监国侯府,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虽说旁人看不到他如灰的脸色,但周身的冰冷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当初赐给夏清的府邸现如今已是从前的十倍大小,雕梁画栋简直可比宫殿,这些年他监国出了多少力没看出来,这“齐家”定是没少费心思。若是当初再将军权亦交于他三成,许是这南殇国早就更名换姓了也说不定,看来坊间传言确实空穴来风,这夏清怕是真生出了谋逆之心。南殇王心中悲愤交加,那个三番两次奋不顾身救他的夏清到底还是做了荣华富贵的奴,当初与他脾性最为般配的名现如今却成了天大的笑话。南殇王拳头握得骨节都泛了白,今日来这监国侯府只有一件事:杀夏清。 夏清领着一些臣子们急急跑来,扑棱棱跪了一地,满脸谄媚:“臣等见过王上!臣等迎驾来迟,还请王上责罚!” 南殇王浅笑着扶起夏清:“夏大人辛苦了,许久不曾来你府上,甚是想念啊,夏大人家中一切可还都好?” 现如今的夏清,腰弯得与那些奸吝小人一样低:“劳王上挂心,家中一切都好,都好。”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南殇王身后,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请王上移步府中密院,臣已安排好一切,今日王上定能尽兴而归。” 若论起心思细腻,夏清确实甚得南殇王之心,密院的布置丝毫不显刻意,却处处精致入微,因南殇王不以真容示人,夏清特意将上位用重帘隔开,南殇王入座后便取下银质面具置于一旁。酒过三巡,旧时旧事已忆了个遍,推杯换盏间好不君圣臣贤,大家看上去皆已有醉意,之前的拘谨约束在轻歌曼舞中丢了大半。夏清抬手连拍三下,大家的目光皆被不远处款款走来的一位佳人所吸引,那妖娆婀娜的身形如三月垂柳般轻盈,一步一个千娇百媚。席上已有人止不住垂涎三尺,满目轻挑:“这绝色美人儿怕是夏大人特意为王上从九天请下来的仙呵。” 佳人站定后朝上位行正礼:“姬女慕氏见过我王。”虽隔着重帘,南殇王依然能见她肌肤若雪,柳叶弯眉甚是柔美,双眸如暗夜中褶褶生辉的夜明珠,朱唇似春日里正盛的灼灼桃花,娇而不艳。夏清再抬手示意,乐声再起,佳人登时长袖轻舞起来,每一个回眸都柔情万分,每一次转身都含羞娇笑,看得席上那些众臣挪不开眼,竟顾不得饮一口面前的美酒佳酿,只知道拍手称快。 谁都不曾料到,佳人忽然一个飞身直接闯进了南殇王面前的重帘之中,席上的众臣面面相觑,皆倒吸一口凉气,她如此冒然直接闯见南殇王真容,乃死罪。不过很快大家便又一脸了然地压声轻笑起来,虽然隔着重帘,大家依然能看到帘后的两个身影正你纠我缠得很是养眼,这男人啊,终究是难过美人一关。外头众臣的眼中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美好景象,重帘之中可不是,慕氏杏目中全是仇恨与杀气,一双纤纤玉手各执一把短柄匕首,进退之间招招用尽全力,可惜她根本不是南殇王的对手,很快便被南殇王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忽见慕氏一步踏空,整个人登时不受控地摔向南殇王面前已一片狼藉的案几,南殇王逮住时机即刻以右手反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案几上,左手顺道抄起搁置在案几上的银质面具覆于脸上。说时迟那时快,慕氏一个回眸,竟又从口中吐出数根毒针,可她不曾料到这致命的最后一招竟被南殇王如此轻而易举地给破了,银针撞上银质面具,应声落地,如慕氏一般,再无得手的可能。南殇王取下她手中的匕首掷向不远处的重帘,重帘落下,帘外众臣皆瞠目结舌,唯有夏清面如死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南殇王指着案几上的慕氏看着夏清冷笑:“夏大人这是何意?” 夏清未看慕氏一眼,直直跪在南殇王面前:“臣眼拙,未能及时识出歹人之心,陷王上于生死之困境,罪无可恕!臣恳请王上将此事交由臣处置,臣愿戴罪立功,定在三日之内查明此事,给王上一个交代!” 南殇王以另一把匕首抵在慕氏脖颈处,道:“夏大人确实罪无可恕,事已至此竟还谎话连篇,莫不是夏大人以为如此避重就轻就能瞒天过海不成?你到底是眼拙呢还是心拙呢?”匕首轻划过慕氏肤若凝脂的皮肤,留下一抹细细的殷红,夏清额上已渗出密汗,南殇王的眸光却越发阴冷起来,“不知夏大人和陈国长公主,你们谁愿与我说一说今日这鸿门宴打算怎么个唱法啊?” 慕氏并非真姓慕,更不是所谓的“姬女”,而是陈国的长公主陈慕,自幼被父亲老陈王视为掌上明珠万般疼爱,可惜老陈王命中无子,暴病而亡之后其弟理所当然继位成为新陈王,也就是当今的陈国国君,一切本无可厚非,可这新陈王多疑跋扈,心狠手辣,对老陈王的女儿们也就是自己的侄女们皆痛下杀手,陈慕九死一生才逃出陈国,后流落至南殇,快要饿死在路边时偶遇了监国大人夏清,夏清赐她饭时以为她不过是鱼目之流,后才发现竟是颗璀璨明珠,便偷偷将她藏于一处僻静的宅子内,你来我往冬来夏去日复一日,两人之间生出情分亦在情理之中。陈慕虽在南殇衣食无忧,心中对其叔父的仇恨却与日俱增,若非叔父无情无义,她又岂会流落他国,她的妹妹们又岂会死不瞑目!所以她要报仇,她要用尽各种手段让她的叔父不得安生!夏清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依靠,这些年夏清确实助她在陈国国内掀起不少风浪,可现下南殇王归来,夏清便再不能倾力助她,她的复仇大计变得遥遥无期,她把对新陈王的仇恨转到了南殇王身上,她以为,南殇王的归来阻碍了她原本的复仇大计,既如此倒不如干脆杀了南殇王助夏清登上南殇国君之位,于夏清而言是好事,于她而言更是再好不过,从此后陈国便成了掌中玩物任她□□,可她却不曾想过,南殇王岂是她区区一个小国公主惹得起的人。 南殇王如此轻飘飘地说出夏清与陈慕不为人知的关系,夏清如同被当众扒了衣服般难堪,陈慕当初在枕边吐出那个大胆的想法时他差点没被吓死,可恶念一旦有了,便再无可能当做不曾有过,十数年监国之位早已让他忘记了当初命如草芥时的卑微,最终他以安排阿允助陈默一臂之力参与了今日的刺杀之计。未料南殇王竟轻易过了陈慕这道美人关,好在还留有后手,既如此,便只有奋力一搏了。 夏清看似无意地连着咳嗽数声,这是他与阿允的暗号,暗号一出,阿允便带着早已潜伏在四周的死士刺杀南殇王。可夏清不曾想到的是,暗号之后从天而降的人,并不是阿允等死士,而是南殇国的御卫,显而易见,阿允他们已被拿下。 夏清心中明白,事情既已败露,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可他不能让陈慕随他一起死,无论如何都得替陈慕求个活路,算是还了她的以身相许之恩。“王上英明,罪臣所做的一切事皆瞒不住王上慧眼,姬女慕氏确为陈国长公主,因突遭变故流落南殇,她生性单纯,只因感念当初罪臣施舍的一饭之恩才委身于罪臣,今日这一切皆是罪臣的主张,与她无分毫关系,她不过是罪臣的一枚棋子罢了。罪臣自知犯下死罪,不敢求王上顾念旧情网开一面,罪臣愿即刻自刎于此向王上请罪,只求王上看在老陈王曾赠您绝世良药的情分上饶慕公主不死,她是老陈王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夏清紧闭双眼不停地磕头,额间血迹斑斑,“求王上取臣性命,饶慕公主不死!” “夏清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当初我既许了你这监国之位,便是赠了你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你若想取,尽管取便是。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篡位弑君之歹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监国之位都填不满你的心了么?不过匆匆十数年,你竟已将当初你我以命换命的情分忘了个干干净净,为了一个女人做下如此荒唐之事,你让我如何恕你?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恕了你这死罪?”南殇王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将手中的匕首扔到夏清面前,声音疲乏,“老陈王的赠药之情我不敢忘,也不能忘,慕公主死罪可免,只是若再强留下你,于民于臣于法于理,我都没法交代。” “谢王上成全!王上保重,罪臣在此拜别王上了!”夏清含泪拿起匕首自刎而亡,他把最后的笑留给了陈慕,“慕儿,断了心中那些恨,好好活下去。” 陈慕再无了之前的倔强,哭得泣不成声,拼命想从御卫的钳制中挣脱,南殇王使了个眼色,钳制她的两个御卫这才松了手,陈慕顾不得其他,扑过去抱住夏清的尸体,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来人,将席上众臣全部打入大牢,革职查办,听候审讯。”南殇王何其睿智,今日来此宴者皆是夏清这些年来朝中深交的大臣,其间利益早已盘根错节无从分清,夏清今日一死,他们皆人人自危,若不一并铲除恐怕会生出第二个c第三个夏清来。此次归来,这南殇国,他南殇王是该好好治治了。 御卫们冷着脸有序地将毫无防备的众臣们一一押了下去,除了陈慕压抑的哭泣声,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南殇王踱步向外走去,今日他太累了,心好似被人掏走了一块,此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有些悲切却又不得已,道:“取了慕公主的眼睛,带她回宫,请最好的医师为她医治。”既见了南殇王真容,那便只有死,既又杀不得,那便只能如此了。有些规矩万万废不得,若是废了,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陈慕依然跪坐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夏清一动不动,南殇王下令取她的眼睛,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夏清不在了,她再也看不到那个把她捧在手心的人了,要了这双眼睛又有何用?夏清的死让她忽然清醒过来,夏清不是老天爷派来帮她报仇的,而是老天爷派来为她化仇的,可惜她明白得太晚,是她的幼稚盲目害死了他,是她的满腔仇恨害死了他。她拼命睁大眼睛看着怀中早已气绝的夏清,似乎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可眸中的泪却怎么也流不完,她都看不清夏清的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张七奉上宁神茶,担忧地问:“王上,已是子夜了,您可要回宫歇息?” “不了,今夜就歇在此处吧。”南殇王搁下朱笔,抿了口茶,道,“这么些年我隐居在外,若非你们暗中留意众臣动向铲除逆贼护国护民,南殇恐有大危。此次夏清通敌贪腐一案牵扯甚广,我刚好借此良机肃一肃现今的歪风邪气,还南殇安宁。” 张七跪在案前,字字肺腑道:“王上过誉了,臣等是王上亲选的隐卫军,至死都不会忘记当初向王上立下的誓言,为王上分忧是臣等职责所在,替万民除害更是臣等分内之事。现今王上安然归来,乃我南殇之幸c万民之福!” 张七口中的隐卫军是南殇王离开南殇时亲自组建的,是南殇国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组织,隐卫军的统领共有十九人,这十九人经过数十道关卡的严苛考验,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只听命于南殇王一人。这十数年,南殇王隐居在外,夏清未能守住初心,南殇国却依然风平浪静,与这十九人严守王命密不可分。若非王命不允,隐卫军怕是早就取了夏清的性命了,当初张七请命除夏清时,南殇王却以监国之位重于九鼎不可草率行事为由驳了张七的请命,张七并不知南殇王驳了他请命的真正缘由,南殇王与夏清自幼相识,南殇王不愿相信夏清堕落至此却又不得不相信,他心中早有决断:夏清的命,他亲自取。 南殇王抬手示意张七起身,道:“你今夜来此,可是莫十九从东寒国传了信回来?”南殇王护送倾倾至东寒国后不得不丢下她即刻离开,可他实在放心不下她,只得留下隐卫军的统领之一莫十九于东寒国暗中保护她。 张七面色微变,向南殇王呈上密信,道:“回王上,十九传信回来,子灵大人似乎遇到了麻烦。” 南殇王急急打开密信,眸中怒色渐浓,密信被他握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岂有此理!竟敢在东寒王宫内使计毒害倾倾,嫁祸于淄国,陈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七捡起密信,道:“王上息怒!子灵大人虽身中奇毒却能逢凶化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臣觉得此事似有蹊跷。” 只要是倾倾的事,南殇王向来是关心则乱,他略平了平心绪,复坐下,道:“说来听听。” 张七粗眉紧蹙:“被抓获的凶手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陈国人,却未等到东寒王审他便服下乌毒粉自行了断,来了个死无对证,东寒王明里不说,又岂会轻易相信这个自投罗网之人?要知道此人并非当场被抓获,而是事隔数日才被肃将军从宫中揪出,王上细细想一想,且不论子灵是生是死,中了乌毒是实情,他既已得手,为何不速速离去反倒坐以待毙?依臣愚见,此人是否是真正的凶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用自己的性命掩盖住的到底是什么,臣担心他以命相护的东西怕是与南殇也不无关系,其中实情十九还在查探,相信不日便会有线索。” 南殇王道:“言之有理,仔细想来,此人多半是个心甘情愿的替死鬼,他背后定有我们尚不知情的大秘密,此事就由你来办,尽早查出实情禀我,要知道东寒王可不傻,我猜他一定也已经派人暗中追查。” “王上英明,我们在淄国与陈国的人确已发现东寒王的人在秘密追查此事,只是似乎还未曾有眉目。不过有一事可以确定,子灵大人此次遇险,不管是否有人栽赃陷害陈国,陈国定脱不了干系。” “你说的不错,陈国自老陈王仙逝后就不太平,这些年没少给周边各国找麻烦,小国之间各怀鬼胎,无意联手灭陈,大国又不愿为了区区陈国耗费兵力财力,更想以不战屈兵之法留着陈国牵制周边其他小国,不曾想却将弹丸之国养出了颗虎狼之心,竟明目张胆地打起子灵的主意,倾倾是我我呕心沥血抛家弃国一手养大的,岂是他区区陈国可以觊觎之人?简直可恨之极!”南殇王言语之间难掩怒气。 “王上息怒,现下王上刚归来不久,国内诸多事务还需王上亲自定夺处置,夏清虽已自刎谢罪,那些个涉身其中的罪臣们却还未全部伏法,此次朝中动荡在所难免,臣认为,一切当以安内为先,此时并非伐陈之良机。”张七非常明白南殇王言中所指,南殇王是所有国君当中最崇尚以武治国之人,别说子灵大人是他亲手养大且事关天下太平之人,就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一只猫,若是有人要害,恐他都是要以敌血祭心怒的。 南殇王的目光垂落在堆满文书的桌案上,前些时日从东寒国送来的喜请书从一堆文书中露出一角,红得刺眼,他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滋味如绞藤在蔓延:“眼下确实还有件事更要紧,时辰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张七瞥了一眼桌案上那抹红,悄然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转眼已至大婚前三日,与逐华竹林相见之事我并未与梓岚提起,总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从竹林回来后我也曾旁敲侧击问过东寒王到底何人想对逐华不利,他没细说,只宽慰了我几句。从未想过我会心甘情愿接受他们给我的身份,但逐华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接受,且不论其他,至少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思前想后琢磨了许久,奉灵山我是定然不能回的,逐华与我血肉至亲,我呆在他身边会成为他的软肋,让他受制于人。对于我的未来,除了逃离东寒王宫换个身份隐姓埋名我想不出来其他。我要离开,我想离开,我必须离开,这样对他们所有人才是最好的。 东寒王大婚是东寒国举国上下的大事,再加上南殇国c西仪国c北常国等国的国君都会前来观礼,东寒王白日里更是没个闲工夫来长流宫寻事儿,只在我睡死过去的时候过来瞧瞧,有时太晚了便在我身旁和衣而眠,趁我还未醒时就起身离去。这些都是听长流宫里的其他侍女们偷偷嚼舌根才知道的,她们甚是为东寒王抱不平,觉着我着实委屈了她们高高在上的王上。 整个东寒王宫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好不喜气洋洋,每一处宫殿都挂上了红艳艳的绸子和灯笼,远看过去几乎都是一个样子,出去溜达一圈差点没找到回来的路,真真是丢人的很! 回长流宫有条轻便的小径,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摸出来的,行过一座小石桥,穿出假山后过倚荷亭,再绕着芙蕖湖走小半圈便能到长流宫东北角的偏门,比走正经道儿省不少时间。 现下虽已入了秋,白日里的气温却不低,在这偌大的王宫里随意晃一圈便出了一身的汗,这一身的长罗裙简直让人苦不堪言,干脆回长流宫一剪子剪短得了!突然记起假山暗处那个阴凉的小山洞倒是可以先歇息片刻,美滋滋地钻进去寻了块平滑的长石躺下。这处比较隐蔽,顶多山洞外经过些侍女宫人,根本不必担心有人来扰。 有多少悲剧都是隔墙有耳导致的?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压低着声音说话。 “姐姐,这几日我们可真不好过,王妃天天都在闹脾气,我们这些下人一个个倒是现成的出气筒子,挨打受骂还得腆着脸赔笑,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长流宫的那位大人与王上大婚后便是东寒国正正经经的国后,听说现在王上已夜夜留宿长流宫,你们王妃的醋坛子怕是一时半伙儿盖不上了,她自打还是个娃娃时就入了东寒王宫,算来也有不少年,空担了个王妃的名,至今都没能得到王上的心,也是让人唏嘘。” “王上待长流宫的那位大人确实与待我们王妃分外不同,许是因她这么些年在滨国生活沾了不少那边的与众不同?王上对她格外纵容,可她竟对我们王妃说自己对王上并无半点兴趣,现如今到得宠的很,也不算个敢作敢当的人。”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人听了去传到王上耳朵里,王上定轻饶不了的!” “姐姐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不过姐姐知道么?听说今日一早南殇王已经在东行宫住下了呢。”南殇王,叔父竟真的来了,我的心忽地一紧。 “也就这两日吧,西仪北常两国的国君也该到了,这几日做事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不能一不留神出岔子,给自己惹了祸事是小,丢了东寒的颜面可是要被狠狠罚的。”两人的声音渐弱,该是走远了。 算了,还是回长流宫呆着吧,这漫山遍野的闲言碎语还真是不少,没个清净的地方。远远看见倚荷亭内坐着一绿衣女子,以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水波微漾的芙蕖湖。走近点才看清是文颜王妃,此时再回头已是来不及,打个招呼是免不了的。 “王妃好兴致,竟也喜欢来这僻静的地方?只可惜现在不是赏荷的好时节。”文颜转过身,脸上竟挂着泪,看上去楚楚可怜,毫无第一次见面时的飞扬跋扈,我心里一咯噔:今儿又是要唱哪一出? “原来是妹妹,不曾想妹妹也爱这芙蕖湖的风景,那便坐下来一起赏吧。”她说着竟过来拉住我。 这分明就是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景,我还是别趟这趟浑水的好,立马撇开她朝亭子外退去:“王妃的好意心领,只是这天气实在炎热,我略感身体不适,正打算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了。” “妹妹身体不适?那可不得了,赶紧让人禀了王上请医师过来瞧瞧才是,姐姐这就送你回长流宫。”不请自来的招儿使的真是溜。 “不劳王妃费心,我自己回去便好。”说完直接转身加快步伐,免得被粘上甩都甩不掉,真是伤神。 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噗通!回头一看,刚才还好好说着话的文颜此时已经在芙蕖湖里扑腾了,边扑腾边喊“救命”,真不知我上辈子欠了她多少债,还没来得及返身去救她,只感觉一个白色身影急急与我擦肩而过,不远处一群侍女急急跑来,看来是救星到了。 文颜王妃被东寒王拖上来的时候已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那群侍女一个个如无头苍蝇般乱作一团,有哭的有叫的,就没个顶事的,吵得我头疼。 东寒王浑身湿透,衣服上还沾着湖里的湿烂荷叶和淤泥,他顾不得头发上直滑下来的水,半跪着抱着文颜,朝离他最近的侍女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速去请医师!”那侍女满脸煞白跌跌撞撞跑走了。 看来这王妃不只是担着个空名啊,东寒王对她也不见得无情嘛,若是这个时候我能救她一命,正好可以让东寒王欠我个大人情。小算盘打好后我推开挡着路的侍女走到东寒王面前,清冷着脸说:“让我来。” 遣开围着乱转的侍女,迅速将文颜王妃放平在地上,侧过她的头掰开嘴巴仔细查看,万幸,因落水时间不长并未被脏物堵塞气道,我即刻直跪在她身侧,双手交叠于她肋骨两指处迅速按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叔父曾经如此救回过好几个落水的顽劣孩童。 医师大汗淋漓赶来的时候文颜王妃正跟只小绵羊一样赖在东寒王的怀里哭哭啼啼不肯出来,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估计喝两碗姜茶就能继续活蹦乱跳了,东寒王打横抱起她,该是送她回宫去了,医师紧随其后,然后是侍女们,一帮人很是浩浩荡荡。 我揉了揉膝盖起身回长流宫,却被人拉住,修长的手指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站在背光处,一身藏蓝色长袍分外大气尊贵,领口与腰间覆满了金丝线绣的山谷鸣,银色面具下那对狭长的星目与往日一般璀璨。 “不知南殇王还有何吩咐?”我瞥了瞥他紧握住我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松开。 他并未松手,却担忧地问我:“你还好么?” 简单的四个字,我竟已快忍不住想扑进他怀中狠狠哭一场,可我不能哭,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哭。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略弯了弯身算是告辞:“多谢南殇王关心,只是您该关心的是您意外落水的妹妹而不是我,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倾倾你是在怨我么?”才隔了多久,连唤我的名字都已经这般生硬了。 我故作镇定:“南殇王说笑,你我初次见面何来的怨?只不过若是南殇王能够多管教家妹些,我倒是会感激几分。”今日文颜王妃这苦肉计用的不错,且不论能否嫁祸于我,有她亲哥哥在,东寒王少不得罚我一顿,也算是给南殇王一个交代,看来她对东寒王情根深种。 叔父无奈地松开我,眸中的隐忍刺得我不敢直视他:“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出手相救,待文颜缓过神来我定让她亲自去大人宫中给大人陪个不是。”“大人”二字轻吐出口,他与我犹如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 他这个妹妹与我八字不合,还是少碰面的好,我毫不客气地拒绝:“南殇王客气了,这个‘不是’就不必陪了,我恐担不起,南殇王嘱咐文颜王妃好好歇息便是,天大的事万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语毕行礼欲转身离开,唯恐多留一刻便再也装不下去。 “大人请留步!” 我迟疑,停住脚步轻问:“南殇王可还有事?” “文承冒昧,敢问大人,那救人之术是何人所授?” 我幽幽叹了口气,道:“想必南殇王一定早已听闻前些时日我坠楼中毒之事,自然也一定知道我患上了失忆之症,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您如此问我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回您的话了呢。”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看穿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心有不忍,又添了句,“若日后还能记起前事,我要好好拜谢他,他一定是个好人。” 叔父孤身立于倚荷亭内,长袍随湖风清扬,他双眸暗淡,满脸落寞:倾倾,你若是真的忘了前事该多好,可是,你真的忘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我救了文颜王妃一命之事天还未黑便传遍了东寒王宫,版本甚多,最离谱的是这么说的,我竟无言以对:长流宫子灵大人数日前枫苑偶遇文颜王妃,被王妃的绝世美貌所吸引,借故夺去王上赐予王妃的凤玉钗,供自己平日睹物思人。大婚将至,子灵大人无法忍受相思之苦,悄悄尾随王妃至芙蕖湖,待王妃孤身一人时上前表明心意,王妃大骇,以死划清界限,不曾想子灵大人竟通晓诡异之术,在王上面前以邪术救回王妃性命,王上勃然大怒,横抱王妃决然离去。 这闹了半天,倒成了我思慕她文颜王妃的桥段了?早知这般辱我清白,我又何苦多此一事?真是自作孽。梓岚将这段子告诉我时我有种被雷劈了又劈的感觉。今日宫里那些不太近身服侍的小侍女看着我都绕道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我强拉过来调戏一番的神情让我懊恼的很! 眼不见为净,打发了殿内所有人,还是早些沐浴就寝好好放松一下筋骨吧。梓岚准备好一切后便退了出去,我三下五除二褪去繁琐的衣裙,卸掉发簪散开三千齐腰黑丝,换上齐踝的雪色冰蚕丝里裙,跨进盛满温水与花瓣的一人高浴桶中缓缓坐下,被水包裹的温暖让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惬意地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整个人缓缓没入水中,任长发随意与花瓣飘散纠缠在一起。 突然被人卡着脖子一把从水中揪了出来,我受到惊吓呛了不少水,狼狈地双手乱舞,拨开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才发现面前的东寒王正铁青着脸瞪我。 我惊魂未定,嚷嚷道:“你要作甚?吓死我了,还以为长流宫遭了采花贼呢!”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他一把扯过我挂在架子上的外罩,把湿漉漉的我包了个严严实实。 我这才反应过来本能地抱住自己朝他吼:“你给我出去!” 他甚是不满:“竟还敢吼我?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何今日天还未大黑便沐浴就寝?”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道:“我想何时沐浴便何时沐浴,想何时就寝便何时就寝,你管这么多作甚?赶紧给我出去,出去!”边说边将他往外推,却没料到被浴桶绊了个趔趄,稳稳栽了下去。 他一把稳稳捞住了我,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本为王你亦将为后,你我之间何须行如此大礼?为夫惶恐。”真的,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今日有心来找我的不痛快,我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逼迫自己想了想离开后的美好,我强颜欢笑,道:“君臣之礼不可越,孤男寡女的,不知东寒王此时来长流宫有何贵干?” 他笑道:“大人这话问的倒是有趣,不知大人觉得我何时来我这长流宫最为方便?”不用提醒,我知道这长流宫是你的。 我真诚地假笑道:“东寒王真爱说笑,别说这长流宫,怕是这天下也没有哪处地方是东寒王想去却去不得的吧?” 他忽然跨步上前,将我步步逼退至无路可退,抬臂圈住我,眼中流光奕奕,温柔中带着戏谑,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口,道:“这里,怕还真是处我想去却去不得的地方。” 要说话就好好说,靠这么近干嘛?我别扭地转过涨得通红的脸,心中寻思着以眼下的情形我要是还按常理出牌,此局定将输的一败涂地! 短暂地平复之后,我刻意笑得娇羞且轻浮,措不及防将他一把拉得更近,他没料到我有如此动作,瞬间僵住了身子。我俯在他耳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酥着声问:“东寒王可曾听说,我这心里住着的,是你那倾国倾城的文颜王妃?” 许是这句话太过刺激,他嘴角微扬笑得我背后直发凉,还未能逃脱便被他直接打横抱起扔到玉石床上。来不及起身他已倾身上来,将我死死困住动弹不得,我因作茧自缚免不了面露惊恐之色,他却悠然自得地撩玩着我的湿发,道:“既然大人问了我,那我今日便仔细瞧瞧大人这里到底住着谁,也好给大人个明白回答。” “别别别!刚跟你开玩笑呢,当不得真,咱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多不好啊!”再继续下去我定是一分便宜也讨不到,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万不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且先屈一屈,保住清白再说。 “大人不觉得此时说‘不好’略晚了些么?”东寒王俊朗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我眉头紧锁双眸紧闭,连连摇头道“不晚。”他却“嗤嗤”地笑得不能自已,我这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 用力推开他,他顺势躺在我身侧闭目养起神来,我悄悄起身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被他稳稳捞住,他扯过薄被盖在我身上,道:“浑身湿透了就别乱跑了,小心受凉,躺着陪我说说话便好。”敌不动,我不动。 良久,他却未说一字,我决定先开口打破尴尬:“文颜王妃坠湖与我无关。” “我知道。” 我故意赞叹道:“她这招苦肉计使得不错。” “是挺不错的。” 我故意装糊涂:“南殇王就不曾向你要个交待?” “不曾。” 我的心中渗出些酸楚,叔父与文颜本是骨肉至亲,得他庇护的人本该是文颜,却因我现如今我竟又要嫁于她心爱之人,这么看来,倒是我欠了她不少,罢了罢了,她飞扬跋扈些我且先忍了吧。 小心翼翼地问东寒王:“你打算何时走?”言语之中迫切希望他早些离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一个翻身搂住我,在额间留下一吻:“别吵,让我歇息片刻,醒了便走。”我不再言语。 他剑眉舒展,星眸轻闭,如传言中那般俊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整个东寒王宫都在忙碌大婚事宜,我却暗戳戳地在为逃离做准备,虽说这么做对不住东寒王,但这也怨不得我,若非他们强人所难我又岂会不择手段?有因必有果罢了。大婚的新服与金饰在前一晚被送到长流宫,侍女们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个个脸上扬着灿烂的笑,与她们比起来我就是闲人一个,闲散在摇椅上看着她们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这婚,不过是我金蝉脱壳的良机,奈何他们竟如此欢天喜地。 梓岚急急走来,俯身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大人,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朝她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明日就大婚了,大人真的不想试试那新服合不合身?”梓岚试探地问我,带着些疑惑。 “不必了,明日事明日做。”我优哉游哉地回道。 “王上特意遣了司礼女官前来,这会儿正在外头候着呢,大婚礼仪尤其繁琐,司礼女官能帮大人不少忙,大人要不要见一见?”梓岚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虽说是场戏,我却不能丢了他东寒国的颜面,也算是我为东寒王最后尽点心,不过既然他想要我学这些无趣烦神的礼仪,那索性由他东寒王亲自来教,就算这后面几日我出了岔子那些文臣武将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的王上亲自教出来的。 “梓岚,挑两个人带上大婚的金冠珠簪,让她们随司礼女官去复东寒王的命。”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肃舞将军亲自来了长流宫,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请大人移步倚荷亭,王上在等您。”我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忍不住停下来轻抚他腰间从不离身的未渊剑:“与聪明人打交道着实方便,单这一点来讲,我还是挺喜欢东寒王的。”肃舞紧了紧握剑的手,依旧沉默。 东寒王两手负于身后,面朝芙蕖湖,迎风而立。这满湖的绿色已渐黄,我立于他身侧,道:“东寒王想看这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怕是要等明年了。” “这满湖的芙蕖大人可喜欢?” “无甚喜欢。” “那我即刻命人将它们通通除去。” “芙蕖虽非我所好,却是旁人所爱,东寒王又何必如此?” “大人让司礼女官带回金冠复命,可是悔婚了?” “东寒王睿智过人,岂会不知我意欲何为?” 他重重叹气,道:“我知你心意难平,事已至此,你又何必为难自己,我欠你的,用余生来还。明日起你便是东寒国后,是我的妻,以后你想要的一切,就由我替你去取。”东寒王当然明白我心不在此,却还想用一生无忧换我顺从于他,当真让人无奈。 我苦笑,悲哉六识,沉沦八苦。其中之一是求不得,我想要的,到底是求不得还是得而复失?若追根究底下去,怕是也寻不出个明白。略感倦意,索性褪去靴袜坐到湖边,将双脚伸到水中,湖水的清凉顺着脚直往上爬,沁到心底:“东寒王,这世间最吸引人的,是大风烈酒和孤独的自由,你可愿替我取来?” 他沉默不语,身形挺直如一尊石像,素白的长袍被湖风吹起,轻拂过我的脸颊,遮了双眸,这满湖的绿黄便登时模糊成了烟色。他又怎会不明白,我想要的他就算能取也不见得愿意取,这婚本就掺杂了太多与爱无关的因,自然结不出与爱有关的果,万事不可强求。 我不知道我离开后他会做什么,但我清楚,就算与爱无关,伤害也无法避免,抱歉也只能放在心里了。故意抬腿用力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弄湿了他的长袍,我仰头调皮地朝他笑:“其实如果纯粹些,我们也许会成为布衣之交也说不定。” 他垂眼看我,嘴角上扬:“为何?” 我慵懒地看头顶的云随意飘过,越来越远:“自然是因为我很喜欢像你这般长得好看的人啊,秀色可餐。” 他眸光一沉,突然俯下身子将我拉进他怀中,一手揽上我的腰一手擒住我的脸低头就是一吻,我毫无防备,甚至忘了反抗,他满足地放开我,邪魅地笑:“今日这餐,大人可还合口?” 不曾料到东寒国的民风竟已彪悍至此,光天化日都不带讲个你情我愿的?随意玩笑一句就被如此轻薄,太过分了!我红着脸用袖子拼命擦拭双唇,躲开他的眼神极不情愿地连连点头:“合口合口,合口的很!”我若是敢说个不字,还不晓得他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且先为了我的将来屈上一屈。 他笑着将我的双腿从湖里捞出,拿出条帕子替我擦拭:“已入了秋,总这般好水病了可不好。明日便是大婚始日,按古礼今日你我本不能相见,可你拒见司礼女官,又将金冠退回,莫不是要我亲自教你礼仪不成?” 我接下他手中的帕子,揶揄道:“你是国君,被旁人看到可不好,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若愿亲授礼仪于我而言再好不过,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想求一求你,你为我备下的那顶金冠很是华美贵气,一看便知是世间至宝,可我向来偏好素雅凡物,金冠太过沉重,我恐承受不住,失了东寒国与你的颜面这罪可就大了,倒不如准我免冠素发行大婚之礼,也算是别具一格。” 他扶我起身,道:“依你。” “多谢东寒王体恤。” 他轻握住我的手,又道:“你既然不讨厌我,为何不愿喜欢我?” “东寒王权倾天下,天下佳人任你随意挑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亦不少,不必如此伤情感怀,也算你我成全彼此。”不管身在何处,我从不曾忘记一句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今日这一切,皆因我是你们的棋子,我不厌你已是大善,“喜欢”二字从何谈起? 他忽然抱住我,双眸笑得弯成弦月,却明媚得让人忧伤:“若是日后大人于我有意,一定要告诉我,可好?” 我无奈,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东寒国君大婚,依东寒习俗当举国同贺五日,大赦天下。本以为有东寒王照拂着可以轻松应付过去,没料到这国婚竟如此繁琐,亲迎c祭神c奉祖c庆贺c设宴五关是一个都没能落下,把活蹦乱跳的我生生折腾成了一个恨不能瘫在地上不起来的无赖。梓岚眉眼带笑地告诉我,东寒王大婚本无需亲迎,只需派出文相武臣行“请迎”礼便可,东寒王行“亲迎”礼如同告知天下:此生只愿得此一人。我却嗤之以鼻,若真如此,文颜王妃又算什么?规矩由他们定,自然也是由他们改,游戏罢了。 第五日为设宴日,最要紧的环节是晚上的殿宴,各国国君在殿宴上才会正经露面。这殿宴自然是高朋满座c觥筹交错,再添上轻歌曼舞c鼓乐齐鸣,好不叫人眼花缭乱,心神荡漾,极易将此时此景误认为是人生当中最唾手可得的幸福。我这几日是又累又饿,再加之殿宴之上必然要与叔父碰面,要想“失忆”得毫无破绽着实让我好不焦躁,根本毫无心思接受祝贺c欣赏歌舞,我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入了殿,东寒王正春风满面与各位国君谈笑风生c推杯置盏,好不热闹。 “倾儿。”东寒王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过来。” 该来的总会来,我端着笑走向他们,行正礼,道:“见过诸位王上。” “哈哈,子灵大人,哦不,该称你‘国后’了,多年不见,国后真是越发眉目如画c丽质天成了。”说话的人一双桃花眼灼灼,笑声朗朗,好一个清新俊逸的北常王。 这天下无人不知北常国君风流倜傥,宫中佳丽三千,个个倾国倾城,若要问这天下谁最多情,北常王定能拔得头筹。我弯腰满上两杯酒,其中一杯递至北常王面前,道:“北常王真是好会说笑,我再眉目如画又怎敌您一双星眸顾盼生辉来得好看呢?‘国后’叫着很是生分,不如直接唤我的名吧,倾倾敬您一杯。” 一旁的西仪王抑着笑沉声道:“燕谨,子灵大人虽不拘小节,你也不该如此笑逗她,赶紧把酒喝了陪个不是。”北常王倒是爽朗得很,并不因我话中带刺而有丝毫不快,哈哈大笑着仰脖一饮而尽。 再满上一杯,举向立在北常王身后的叔父,神色如常道:“南殇王万好,前日是倾倾鲁莽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落在我发上那把被摔成了两截的梅木梳子良久,我向东寒王求免冠素发行大婚之礼,不过是因我只想戴着这把木梳成婚,不论我所嫁之人是谁,我都必须戴着它成婚,其中的缘由我不想再提,但叔父一定不曾忘记。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浅应了声:“无妨。” 最后一杯敬西仪王:“百闻不如一见,西仪王果真比传闻中更加雅人深致。” 西仪王把玩着空酒杯,笑得意味深长:“子灵大人谬赞了,听闻大人乃天籁之音,今日我们定能大饱耳福,不知大人稍后打算献上何曲?” 我如坠云里雾里,疑惑道:“西仪王此话何意?” 有人在一旁当着众人的面装起糊涂来:“这几日真是心力憔悴的很,旻德你不说我都忘记此事了。倾儿恐还不知,依东寒习俗,大婚殿宴过后国后需于玉鸾台为东寒子民献曲一支,以示感恩万民之心。” 我感恩你奶奶个腿!如此一本正经地装糊涂东寒王你还真不害臊!我要信你是真忘了此事我定是个傻子,不过是撵走了司礼女官劳您大驾亲力亲为教我礼仪而已,竟这般快就报复我,当真不厚道。 北常王用力拍了拍东寒王的肩,言语中不免有些同情:“东阳你如此做就不怕殿宴结束后进不去她长流宫的大门?” “倾儿可不是无礼之人,燕谨你多虑了。”东寒王顺势揽住我,笑得和煦:“退一步讲,我还可以翻窗。”我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还真是无丝毫羞耻之心。 这边正说起这事,那边肃舞已过来请命了:“王上,一切已准备妥当,还请诸国国君移步玉鸾台。” 我不死心地问东寒王:“请王上恕罪,我并未准备何时的曲目,可否取消献曲?” “取消不得,百姓们可都在玉鸾台等着呢,国后献曲是最令人期待的好事,倾儿只需挑支寓意好的曲子便好。”东寒王安慰的话听着一点也不安慰,不曾料到这最后一日竟还会多出这么个突发状况。 “既如此,那便请诸位王上恕倾倾无礼了。”我走到叔父面前,垂目行礼,道:“世人皆知南殇王琴艺冠绝天下,琴音所到之处百鸟争鸣万花齐放,倾倾今日斗胆,求南殇王助我一臂之力解我燃眉之急,不知南殇王可愿意?” 想是叔父未曾料到我会请他助我,有些晃神的他显得格外清冷,我正欲找个台阶下,叔父却说:“荣幸之至,不知大人选中何曲?” “《春歌》。”我愿天下人四季皆为良辰,也愿自己朝暮能有好景。 “天哪,不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文承抚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东阳,我们可都要好好谢一谢你这位好国后!若不是她,我们又怎会”谨怿帝乐得跟个孩子般雀跃,话未说完便被西仪王打断:“燕谨啊,文承的琴艺天下是无双,你若实在心痒了就想法子送他些好宝贝,陪他畅饮几回,再借机向他讨个几曲,不管怎样你也是堂堂北常国君,我不信他会驳你面子。”叔父抚琴在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今日事出突然,我腆着脸求他帮我也算是急中生智,有他的琴音在,我献何曲已不再重要。 “旻德你最清楚文承的性子了,若是他不愿意,我就是把我那北常宫搬去南殇送他,他也不会如我愿的。”北常王可怜兮兮道,“不曾想今日竟可以再饱耳福,真是意外之喜!虽说我那后宫里也藏了这天下琴艺极出色的女子,但这世间又有何人敢与文承比肩论琴呢?” “燕谨说的不错,今日倾儿能得文承相助,确是锦上添花的美事一桩。”东寒王将我拖回身侧箍住,宠溺地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南殇王道,“东阳在此先谢过文承。” 我亦浅笑着向叔父道谢:“劳南殇王费心。” 叔父再饮一杯,道:“大人无须客气,举手之劳。” 十数名侍女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坐着步辇各怀心事地向玉鸾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玉鸾台建在东寒王宫南门外,为九层高阁,五彩绚烂,画栋飞檐。东寒王仁民爱物,每年冬季东寒国初雪纷飞之时,都会来此处观雪,此处便得了这“玉鸾台”的雅称。后东寒王命司乐府每逢佳节均须在此进行乐曲c歌舞表演,专供百姓观赏,甚得百姓喜爱,此处便也渐渐成了东寒国君民同乐之地。 东寒王牵着我一步一步走至玉鸾台最高处,接受百姓的贺拜。虽已是夜幕降临,但玉鸾台却灯火灿烂c人声鼎沸,热闹如白昼。几声低沉的鼓声响起,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礼官清亮的声音划破夜空:“国后依礼献曲,福泽四方万民!” 一阵玄妙的琴音悠悠传出玉鸾台,如月色缓缓淌入心底,激起涟漪婉转似蝶舞。我顺着琴音望去,夜风拂动一方黑色帷幔,帷幔后坐着的人正低首拨弦,银色面具散着清幽的亮。西仪王与北常王端坐在离南殇王稍远处,已完全沉浸在了这如云如雪般清美的琴音中。这样的琴音,以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和着叔父的琴音缓缓唱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不知是南殇王的琴音太摄人心魄还是这首曲子太共人心,我随着琴音反复吟唱,玉鸾台外的百姓竟也渐渐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单个人的吟唱潺潺如流水般清新,可以洗去心中浮尘,众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却是别样的气势磅礴,让人心生敬畏。 琴音止住的那一刻,数不清的天莲灯齐齐升向夜空,玉鸾台再次沸腾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神采飞扬,百姓们齐齐跪谢,我眼眶微湿,似乎有点明白作为国君的他们肩上所担着的那份责任有多沉,不由地往东寒王的身边靠了靠,他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不管是他还是他们,为了这天下,都活的很不容易吧? 回到长流宫的时候已是深夜,想着这来回折腾了整五日的大婚也算是真正成完了,心中轻松不少,喜滋滋地趴在床榻上撒娇:“梓岚梓岚,快来帮我按按背,这几日可把我累坏了。” 梓岚语笑嫣然:“是,国后。” 我娇嗔:“好啊你,这么快就跟着那些外人学坏了?在我有力气打你之前你赶紧先去把这长流宫内所有门窗都关上,吩咐下去,若是东寒王来了就回他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下,明日再去行礼问安。” 梓岚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这长流宫内除了您可没人能拦得住王上,再说了,王上与您已大婚礼成,您让梓岚如此以下犯上,梓岚可只能去王上面前以死谢罪了。”这丫头的话句句在理,罢了,我也舍不得为难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不信他东寒王还能来强的不成。 梓岚不轻不重地替我按着背,我迷迷糊糊听她轻声说:“大人,茶凉了,梓岚去给您换壶热的来。”我闭着眼睛点头。 一双手再覆上我双肩,力道过了些,我有些疼:“梓岚,轻一点,好痛。” 那双手顿了顿,再捏时力道轻了不少,我自在地松了松肩。身后的人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笑,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脖子上:“倾儿这肩可还痛?”我如被人从头浇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急急翻身,却正巧撞上东寒王一张俊脸抵在眼前,双颊飞红,双眸漆黑晶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我暗叹“不妙”,殿宴献曲结束后他与其他国君们同行回宫,我趁机脚底抹油溜了,此时他带着七分醉意来怕是来者不善。 我抬起双臂挡他,侧过脸道:“一身酒气,东寒王怕是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窗外月色朦胧,眼前的他眼神如雾霭般迷离,直盯着我邪笑:“今日喝的是有些过,所以倾儿最好乖一些。” “倾儿倾儿”的他倒是叫的顺口,这般场景用不着他威胁我也定会小心应付的,我抿紧双唇以示谨遵王命,只赶紧往玉石床里挪了挪身子,空出来大半,用眼神示意他:这么大地方归你了。暗暗祈祷他赶紧睡着,免得横生事端,这酒后乱性的事可数不胜数,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我可不能还没逃出狼窝就被狼连皮带骨头给啃了。 他见我如此小心谨慎倒是憋不住笑了,倾过来捏我的脸,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怕我强要了你不成?瞧你这紧张兮兮的模样儿,当真是好玩。” 长吁了口气,我狠狠踹了他一脚:“竟敢吓唬我,讨厌!” 却又被他一把拉入怀中:“这婚既已成了,我强要了你又如何?” 我连滚带爬半坐起来:“对不住,容我先去殿外吹吹风压压惊。” “每次在床榻上你都这般不老实,我话还未说完就想跑。”他略用力擒住我双手压着声说,“倾儿不必如此躲着我,我愿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日。” 我再长吁了口气:“多谢多谢!” “如此就迫不及待道谢了?倾儿可知有些事我愿等,还有些事我可不愿等?”话音刚落,他的吻便密密地落在我的眉上c眼上c鼻上c耳上c唇上,似飞雪曼舞那般轻柔。 我目瞪口呆,他松开我笑着在我唇上轻啄一口:“这般神情可是有甚要问我?” “东寒王打算何时送我回奉灵山?” 良久的沉默,他将我的手放到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落寞地问:“倾儿就真的一刻都不愿在我身边多呆么?” 若东寒王未能将我平安送回奉灵山,哥哥定然会怒,还不晓得要给他怎样的委屈受,只是这委屈他想受也得受,不想受也得受,如此想来我这心中难免多出几分愧疚之情,终是我利用了他,抚上他的手背柔声道:“我太想哥哥了。” 不知他从哪里拿出来个暗红色檀木盒子,面上刻着雅致的花纹:“给你准备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红叶。 我将红叶迎着光转动,叶面上的经络历历可辨:“东寒王怎知我独爱红叶?” 他转过身背着我躺下,倦意渐浓,道:“喜欢便好,早些睡吧。”红叶之盟,白头之誓,倾儿,可是早已有人许了你一生一世?你可知,妻与民,我绝不拱手让与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拿着殿宴献曲未曾提前告知于我做由头,向东寒王讨了出宫一日的补偿。他因要与几国国君商议我回奉灵山一事不能陪我同行,便吩咐肃舞带了几个人随行。他不能同去简直是意外之喜,本来还想着要找个怎样的好借口支开他,现在看来真是天助我也。要知道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自然不能白白浪费时日,现大婚已过,待我奉灵山归期一定便是我真正离开之时,得手后如何躲过东寒王的搜查寻找是最要紧的,而整个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最关键的一样东西便是——钱票,我需要足够多的钱票。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仔细想过几回,孤身携带一堆价值不菲的珠宝玉石极不安全,且极易被东寒王发现行踪,只有把它们变成最普通的钱票才可以掩人耳目,所以这趟出宫的目的不言自明。东寒王不同行,办起事来自然是更容易。 让凉城不愧为一国之都城,城内八街九陌c车水马龙,道两旁各色店铺茶舍一家家门庭若市,客人进进出出分外热闹。肃舞等人被我以国后之令支得远远的,至于他们如何护我那是他们的事,只要别在我眼前晃悠就行,况且在这一尺繁华c井然有序的都城内能出甚乱子?不要打扰我找乐子才是真的! 我朝梓岚使了个眼色:“梓岚,你可知道这城内最大的成衣铺子在哪里?” 她即刻明白过来:“大人请随我来。” 要想甩掉肃舞他们,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易容,可惜我不会,那只能选择乔装打扮来偷梁换柱了,这最大的成衣铺子里定有我想要的人和衣物。梓岚领着我穿过三条街后来到了一家名叫“十里春风”的成衣铺子。 “好名字,春风十里——不如你,这铺子的主人是个有情人。”我捏了捏梓岚的下巴笑道,“梓岚,你知道的好地方还真不少啊!” 梓岚微红着脸领我进了铺子,铺子有两层,绫罗绸缎按等级与颜色沿墙布置,罗列得很是好看。铺子正中间摆着数个木制的高矮货架,货架上都是眼下最时兴的款式。年纪相仿的女子成群地围着货架嬉笑着,转了一圈后我在楼上注意到一位与我身形相似穿着很是朴素的姑娘,她已经在一匹桃色绸缎前站了好一会儿了。 我走到她身旁,手指划过桃色绸缎,开口浅笑道:“姑娘这等娇容自然是要这样美的缎子才能配得上。” 她转过头看我,一双凤目分外妖娆。 我倚在绸缎上看她,努力笑得很暖人:“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在这铺子里遇到也算缘分,看姑娘很是喜欢这匹缎子,我以它作礼赠与姑娘,权当是我不愿负了与姑娘今日这缘,姑娘你看如何?” 她将目光转回到桃色缎子上,抬起手像触碰无价之宝般谨慎地摸着,声音没有起伏:“我能帮您做什么?” “姑娘真是聪慧过人,眼下确实有一事想求一求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应下?” 她行了个礼说:“您请吩咐。” “烦请姑娘穿上我这身衣服与我的妹子去这城内最大的戏楼里听上半天的戏,姑娘意下如何?”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待梓岚与带着面罩的她离开“十里春风”约摸半个时辰后,我才一身男装从铺子里出来,手中拿着把折扇,优哉游哉地沿着记忆找寻刚才经过的当铺。 当铺的掌柜看着我放在他眼前的一对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眼睛都直了,急忙把我引到铺子里头一单间内,悄声说:“公子的这对镯子可是好东西,拿着与旁人换几个宅院都不成问题,怎的想将它们当了?” 我坐在太爷椅上用扇子轻敲前额,不耐烦地回他:“掌柜的真是好管闲事,我既把东西带来了,你又是个识货的人,这愿买愿卖的,你看着给个价就成,难道是掌柜的胆子小,不敢接这好东西不成?” 估摸着是那老板许久没见过这等好货,怕我会后悔似的将镯子赶紧揣进胸口,转身出去再回来手上便多了一叠整整齐齐的钱票,走到我跟前毕恭毕敬地递给我:“不知这个价码公子可还满意?” 我未看一眼只管接下收了起来,朝他笑道:“今日的事,你知我知便好,若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估计你这铺子会不太平,掌柜的可明白我的意思?”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当真不假,他谄笑地点头哈腰,眼里的贪婪不曾隐藏半分,满脸横肉乱晃,看得我是一阵恶心:“公子放心,我既已收下了东西,自然明白就算是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能说一个字的。” 我站起来掸了掸衣袖,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如此便好,告辞。” 事情既已顺利办妥,带着这些钱票在街上闲晃也不好,还是尽快去戏楼找梓岚他们才是。可我这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那最大的戏楼在哪里,心里嘀咕着:算了,时辰还早,还是先找家店垫垫肚子吧,刚巧可以跟旁人打听一下这戏楼的方位。 过了座石拱桥后看到一家气派的酒楼门庭若市,头顶的艳红色旗帘随风扬着,在阳光下尤其显眼,上书三个字:忘忧楼。忘忧是好酒,可怎么用到这儿到更像是个青楼的名字了?我笑着抬腿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小二果然带着十分的热情飞一般地跑了过来,对于吃我向来不挑剔,更何况刚到手的那么厚厚一叠票子让我很有底气,今日不妨装一装金主,索性学着书里面写的那样让小二直接把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尝尝味儿,小二乐得屁颠屁颠地去了后厨。 什么是明日和意外不知哪个会先来?正吃的欢的我也算是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我就想不通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有人喜欢拿着凶器在人群里你追我赶的?怎么你追我赶的还总爱往人堆里跑?怎么往人堆里跑又总喜欢殃及池鱼的?你们恨不能鱼死网破为何要拉上我当个垫背的啊?我不过是因贪吃这桌上的美味佳肴比旁人反应稍慢了些,便成了你们相爱相杀的筹码这样真的好么? 挟持我的男子用匕首抵着我脖子,他身材削瘦,暗青色的长衫上有血迹,暗红如桑葚果子。与他对峙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握一柄长剑,论模样还真没的挑,一尘不染如个仙人,此情此景倒是像极了我与肃舞的初次见面。很显然这两人不是一个战斗级别的,可君子坦荡荡,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打不过人家可以撒丫子跑啊,干嘛要做绑人这等没颜面的事? 我心中戚戚然,捂着眼睛害怕得舌头都打弯儿:“壮士!好汉!大侠!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好似被送进了肉里,我吓得更是动弹不得,握匕首的男子恶狠狠地说:“姓白的!你今日再敢拦我我就杀了他!你不是喜欢男人么?眼前这么个白净俊俏的公子若因你而死你一定舍不得吧?” 白衣男子手上的剑一个漂亮的旋转直朝着我们逼了过来,我被身后的人带着直往后退了好几步,白衣男子停下动作不愠不恼地说:“子青,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别再闹了,快放开别人跟我回去,你这都跑了一百零八回了哪次没被我逮住?倒不如回去好好练练功夫,到时候你想跑我拦不住不是正合你意?” 不回头看都能感受到这位叫“子青”的双眸已经要喷出火来,心里想着,感情这一番腥风血雨为的是个“情”字?小两口吵架这真刀真枪的也太可怕了!身后的人狠狠在我脖子上划了一刀,我没感到疼,只觉得有温热的东西爬过,湿湿痒痒的。他低下头在我脖子的伤口上轻吮一口邪笑道:“你大爷的,我就是个男人!就算再跑一百零八回都被逮回去我也不会放弃的!士可杀不可辱!我绝不甘心被你当做个玩偶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俩人就这么僵持着,我僵着身子分外难受,忍不住颤着手摸脖子上的伤口,放到眼前一看,满手的血,我的脖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一个个地要这么对它?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晕成一摊烂泥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白衣男子见我晕死过去立马对伤我的人吼道:“何时你竟敢如此伤人?”可能是我晕的太突然,如此经不住恐吓倒是让这个子青没了与白衣男子抗衡的底牌,他单手紧搂着我愣在原地,白衣男子见状立马跨步上前夺了他的匕首扔出酒楼外。 白衣男子打横抱起瘫在他怀里的我,瞪着他的双目余怒未消:“今日你闹的太过了!跟了我这么久,你难道不曾看出来这是个穿着男装的女人?”子青看着已经失去知觉满脸苍白的我一言不发,完全没了刚才那要死要活的气势。 “快随我去医馆!”白衣男子冲出酒楼,子青跟个木头人似的跟在他身后,酒楼外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看客,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两个陌生男人带走了,菜都还没吃上几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一米余宽的木板床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褥子,凹凸不平的床板硌得我腰酸背痛。床前站着两人,正目光炙热地盯着我看,可不就是刚才在忘忧楼里打情骂俏,哦不,有你没我的那两位么。 我还没说话,白衣男子已正儿八经地朝我行礼:“在下白宁,今日子青鲁莽伤了姑娘实在不该,但凭姑娘责罚,只是还请姑娘允许我替子青受过。” 我掀开盖在身上奇丑的碎花棉被起身,伤我的那位立刻俯身扶住我,神情愧疚:“我并无伤害姑娘之心,一时情急未顾忌后果,还请姑娘责罚。” 我拍拍他的手带着些许同情认真与他扯起犊子来:“我自小就有这晕血症,这过倒不用你们受,只是有句话想说与子青你听一听,这情情爱爱的恩怨情仇舞刀弄剑可分不清,瞧你们刚才那架势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何事,你还别不承认,他这仪表堂堂的模样儿与你倒还真登对”话还未说完子青的脸色已经赤橙黄绿蓝靛紫地轮了一番,看来我这把盐撒得多了些,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要说你们俩没个啥我还真不信”给噎了回去,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摸着脖子继续说,“你们也瞧出来了,我胆子小,若真能被你们吓死过去我是乐得个自在,就怕有人会为难你们倒叫我良心不安了。只是我这伤” 白宁笑得如沐春风,脉脉地看了眼子青,将一杯热茶递给我:“姑娘先喝口水压压惊,医师已经给姑娘脖子上的伤上了最好的药,过个两三天就会痊愈,定不会给姑娘留下恼人的痕迹。” 我押了一口茶也笑盈盈地看着子青:“既如此我倒也不必再费心思想着回去后如何打圆场了。” 白宁继续说:“虽说姑娘今日的伤无大碍,又如此心善不愿责罚子青,但既是我们的过错自然要担了这个责,还望姑娘莫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只要是我能办的定不会叫姑娘失望。” 我再押了口茶开玩笑道:“虽说你们眼明看出来我是个女子,但我既扮了男装自然是有苦衷的,你们就别‘姑娘姑娘’地唤了,万一坏了我的好事我可是要赖上你们的。” 白宁哈哈大笑而后复行礼道:“白宁唐突,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也嬉笑着放下杯子站起来回礼:“白公子客气,在下安阳,安然无恙之安,阳春白雪之阳。”我早已替自己取了新名,藏着自己的期盼。 “这些还给你。”子青冷着脸递过来一叠特别眼熟的钱票,我愣住,明明藏在怀里的呀,怎么都到他们手上了?我不可思议地反复摸了摸自己胸口,果然那叠钱票已不见踪迹。 “安阳不要误会,送你来医馆的路上我们太过着急,走得匆忙了些,它们竟散落出来,如此多的钱票你藏在身上想来是有急用,我便让子青收了起来,好等你醒来后如数归还。” 看穿我是女扮男装,又知道我是孤身一人,面对如此唾手可得的一笔横财却无动于衷,这么看来两人的确是正人君子,我站起来朝他们行了个大礼:“不瞒二位,今日女扮男装本就为了这些钱票,若是丢了这些钱票安阳怕是性命难保,两位的正直仁义安阳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缘,定邀两位把酒言欢一聚。” “安阳不必如此客气,今日这么一闹也算你与我二人有缘,既然有缘那便是朋友,既是朋友那日后自然应当常来常往,更何况子青很是喜欢你。”白宁朝我使眼色,聪明如我哪儿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十有八九是想让我帮他一把好让子青早日从了他。我便也抛给他个眉眼,全然不顾一旁的子青双拳握得那叫一个紧,咧嘴森森一笑:“好说好说。” 白宁看到子青双眉紧锁急忙一本正经道:“你这伤虽无大碍也需好好静养,又带着如此多的钱票,还是由我们送你回去更稳妥些。不知安阳家住何处?”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梓岚她们还在戏楼里替我演着狸猫换太子呢!我耽搁了这么久八成要被肃舞察觉出异样!他若是将我做的事一五一十禀了东寒王,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拉着白宁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大事不好了,还劳烦你们速速送我去这城中最大的戏楼!” 远远就看到戏楼门口正在不停来回踱步的梓岚,她一人如此明了的在等我,看来事情是瞒不住了。我停住脚步转身与白宁c子青二人道别:“今日多谢二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安阳若不嫌弃,闲时可去让凉城西的白府寻我。”二人行过礼后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整了整长衫,好在衣领可以遮住脖子上的伤,装作个纨绔子弟的模样摇着折扇浪荡地朝梓岚走去,既然已经被肃舞发现,那只能将错就错了,回头东寒王问起来找个话圆过去才不会太难。 梓岚看到我后立马梨花带雨地扑了过来:“大人大人您这许久到底去哪里了?肃舞大人已在城内寻了您许久” 我扶住她浅笑着安慰道:“我知道了。”她便不再吭声,只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朝不知何时也不知何地冒出来的肃舞他们几人走去。 肃舞上下打量着穿着男装的我,我依稀察觉到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几下,他冷着脸问:“大人打算何时回去?” 我用扇子挡着半张脸假笑道:“即刻就回,即刻就回!” 刚巧看到戏楼对面有家捏面人的铺子,捏好的面人一个个栩栩如生正站在架子上等着人来挑,各种颜色很是精致,我琢磨着还得过东寒王那一关,空手套白狼总是不太厚道,怎么也得有些诚意才行,便将那刚捏成的几个面人儿通通买了下来,留着回宫聊表寸心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路上寻了个时机将钱票偷偷交给梓岚藏了起来,今日被肃舞逮住我金蝉脱壳的现形,绝不可再被动等着东寒王上门兴师问罪,若是主动去坦个白再捏着嗓子撒个娇兴许还能从个宽。为了近在眼前的大计我也只能豁出这张脸面了,万不可让肃舞在东寒王面前先开口,若哪句话说的不顺让他起了疑心可就糟糕了。打发梓岚直接回了长流宫,我抓着那些面人儿随着肃舞去了长法宫。 长法宫的大殿上诸国国君都在,我心里盘算着有外人在东寒王该更好说话些,便更加乐滋滋了。一只脚刚迈进宫门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提进来,就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响,回头看到肃舞已跪在了冰冷的玉石砖上,身子挺得笔直,左手紧握剑柄,声如闷鼓:“臣肃舞请罪。” 我急忙将已伸进宫门的那只脚退了出来,站回到肃舞身侧,压着嗓子埋怨他:“将军你也太不厚道了,我既已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又非要请这罪作甚?”弯腰想将拉他起来,奈何他跪也如松般纹丝不动,眼见着殿内诸人已齐刷刷来到大殿门口,我索性也跪了下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肃舞将军无罪,是我太过任性。” 东寒王抬手示意我起来:“倾儿这身公子打扮倒是新鲜,站起来让我瞧瞧。”分明想戏谑人,还偏要装个正儿八经,虽说心中对他颇有不满,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我带着些虚笑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他又添上句:“再转两圈。”我转你大爷的圈! 北常王看着转圈的我笑叹:“可不就是位相貌俊秀的公子嘛。” 我皮笑肉不笑地朝北常王拱手:“北常王谬赞了。” 东寒王的目光落在肃舞身上:“不知将军自请何罪?” 肃舞这个人没什么不好,就是一根筋的很,对别人是,对自己更是!我又没出甚意外他却非要一门心思请个罪:“臣无能,今日竟让国后只身一人困于让凉城内近三个时辰,虽国后无恙归来,但臣的失职之罪却不可免。” “倾儿靠这身打扮诓了肃舞三个时辰?”东寒王声调微扬,再盯着我上下察看了一番,“看样子倾儿今日是开心了?” 我干笑着打着哈哈:“开心,自然开心!必须开心!所以特意带了礼物送给你们聊表感激之情。”急急忙忙讨好地把面人儿塞到诸人手中,巴望着有谁能讲点义气站出来替我说说好话,“难得出去一趟,礼轻情意重,还望诸位王上莫要嫌弃。” 南殇王把玩着面人儿,眼神深邃地看了我一眼,缓声道:“大人有心了,大人这般是非分明倒是免了肃舞将军一顿冤枉。” 北常王依旧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拍拍东寒王的肩打趣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东阳你往后怕是浑身的骨头都要被她赢了去咯。” “起来吧。”东寒王朝肃舞抬抬手,再看向手中那个色彩斑斓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的妖艳货色,无奈道:“往后若是倾儿想出宫游玩还是由我亲自作陪吧。” 我但笑不语。 这厢正打算趁机与诸位王上沟通沟通感情,万一以后意外碰面也算有个三分情,那厢却远远跑来一人,由于跑得太过着急,途中跌跌撞撞摔了好几回,待看清来人容貌后西仪王已大踏步迎了上去,脸色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暗沉,还未等他开口,来人已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上,北常苍云山发现与姒后容貌无二之人!” 西仪王一把扶起跪在脚边之人,声音止不住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臣刚刚接到尚将军飞鸽传书,他在北常国苍云山一带发现一女子容貌与姒后一模一样,臣不敢耽搁,特来禀明王上!”我这才看清,连滚带爬的这位正是西仪王的近臣阙善! 西仪王双眸泛红,朝我们行告辞礼:“对不住了东阳,事出突然恐不能与你们同去奉灵山了,我须即刻去往北常苍云山一探究竟。” 北常王亦正色道:“既在我北常境内,自然我该与旻德同去,紧要时候也好有个照应。”印象中北常王就不曾如此郑重其事过,看来姒后一事确如传闻那般非同小可。 当晚西仪王与北常王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苍云山,而我回奉灵山的时日也定了下来:三日之后。 心中不免一阵暗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三日之期如约而至,我抑制着内心的狂喜带着梓岚坐上了去往奉灵山的马车。按规矩国君去往奉灵山请见子灵是极重要的国事,因路途遥远必须一切隐秘,以防不轨之人途中作乱,故去往奉灵山到底从哪条路走c耗时多久旁人均不知晓,一切皆由东寒王随心而定。但梓岚与我提过,不管从哪条路走,也不管耗时多久,都有一处必经之地,那便是锦水。锦水是东寒c南殇两国的天然分界河,由西向东一路奔腾汇入孤海。如此锦水自然成了我的选择,一来这是必经之地,可作为我何时动手的提醒;二来既然锦水是两国交界,交通自然更加便利,极利于隐藏行踪。未来这几日,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等待。 到达锦水城时天已黑透了,月光皎洁再缀上繁星点点,甚是清幽。我们落脚在城中一家普通客店,店里只有掌柜的和几个伙计,不曾见到其他客人,我猜该是被提前打发了,也好,人少好办事。舟车劳顿确实累人,这几日虽一路瞧了不少新鲜,但骨头也快被车颠散架了,我活动着酸胀的胳膊晃到客店最高处,这掌柜的还真是个有心人,竟将正朝着锦水的一间房腾出来做了个厅,站在窗前望去城中风景一览无余,远处的锦水映着明月与繁星,波光粼粼,如窈窕淑女腰间的玉带,妩媚极了。 东寒王斜倚在窗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窗沿上敲着,双眸如黑曜石般透亮,锦水上吹过来的风带着些湿气,他的声音也湿润了不少:“明日过了锦水,再行个四五日便能到奉灵山了,倾儿可开心了?” 我没有回他,只安静地趴在窗沿上数着街上的灯,这锦水城虽比不得让凉城那般繁华热闹,但也颇有人气儿,街上男女老少走过,灯火映着他们脸上的笑,忽明忽暗,让人觉得甚是温暖,我不由地也露出笑来。 东寒王的笑带着些酸:“倾儿笑了。” 我试探地问:“若有一日我伤了你,你会如何?” 他笑着将我摁到怀里:“倾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个通透的人儿,偏偏有些时候又笨的很,净问些傻话,既是你伤的我,那我便受着好了。” 我用力挣扎,却未能挣脱开:“你可是国君,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他加重力道把我箍得更紧:“倾儿说的不错,我是东寒万万百姓的国君,但倾儿似乎总是不记得,我还是你的夫君。” 我在他怀中安静下来,淡然道:“我心中无爱,是可怜之人,也是可恨之人,你我福浅缘薄,万不可一意孤行,若能早断孽念,对彼此都好。” “福再浅缘再薄,我已是你的夫君,于我而言便是天大的福缘,这种胡话以后再说我可要罚你了。”怎么跟他就说不明白呢?我有些丧气。 一切都落入踏进厅内的南殇王眼中,他扶了扶面具假咳两声,东寒王松开箍着我的双臂,若无其事地与他说话:“文承来得正好,这几日赶路着实辛苦,锦水城的夜景可比东寒其他地方更雅致灵动几分,不如与我们共同赏个月吧。” 被叔父看到我被旁人揽在怀中让我很不舒服,朝他行了浅礼便匆匆离开:“如此良辰美景还是两位王上共赏更为合适,我就不打扰了,下去替你们准备美酒膳食。” 吩咐掌柜的送两壶最好的酒上去后我便回了房间,梓岚正在替我铺床,弯着腰的她更显得特别娇小可人,我没有告诉她今夜我将离开,本想过要带她一起走,毕竟她也算是我的人,可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如此做对梓岚有害无利,我以如此不耻的手段离开八成会激怒东寒王,当他发现我失踪后一定会即刻派人追寻,如带上梓岚一起走便是置她于不义,且不论东寒王会不会怒火中烧牵连梓岚的亲人,若计划失败被抓的话,我自然是无性命之忧,梓岚就算可逃一死也定是活罪难免。相反,若是将她留下,东寒王便会明白所有事情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半分关系,自然也就不会迁怒于她,顶多捏个护主不利的罪名将她禁足一段时日,总好过跟着我颠沛流离,这才是我对她最大的保护。 我走过去用力抱住她,这一分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了,还不曾好好谢一谢她这么长时间对我掏心掏肺的照顾。 她疑惑地看我:“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我笑着放开她:“好梓岚,把那个东西拿给我。”梓岚并不知道之前让她备下的是蒙药,下药这种事还是由我亲自动手更好,更何况被下药的是两国的国君。 我佯装无聊在客店内四处转悠,趁人不备将药下在了掌柜的特意准备的热茶里,一刻钟后热茶被分别送到了每个房间,我则端了一壶亲自给两位国君送去,按理说这无色无味又猛烈的蒙药能让他们通通趴下。 半个时辰后整个客店一片寂静,我换好衣服束好发拎着包裹迅速闪入茫茫夜色中。东寒王身边的几椅上多了两样东西:他送我的那枚红叶,上书八字:水本无忧,因风皱面,还有一封我给逐华的亲笔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次日清晨客店内的状况,用一塌糊涂来形容该是最温和的了。 最先恢复意识醒过来的是南殇王,他一杯冷茶泼到还在一旁昏睡的东寒王脸上,东寒王抹了把脸清醒过来,俩人相视之间已然明白发生了何事。东寒王起身直往倾倾的房间跑去,眼神凌烈双唇紧闭,“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却只看到梓岚斜趴在床边还不曾醒。 楼下掌柜的睡得口水流了半边桌子,手边的茶盏倒着,里面还残留了些早已凉透的茶。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到两个男人正俯视着他,带着面具的那位看不出来脸上神色,但一对狭长的双目阴沉地让人背脊发凉,旁边那位直白多了,脸色暗得如同刚从地府里出来一般,他们身后齐齐跪着十数人,皆是昨日一起住店的,跪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水灵灵的姑娘,此时脸上正一行一行的大泪珠子往下滚,死咬着嘴唇憋着不发出声,娇小的身躯因抽泣而战栗。咦?怎么没见到昨日那个爱抿着嘴轻笑的姑娘? 掌柜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只觉着双腿一软也从椅子上瘫跪下来:“这这发生了何事?我为何会昏睡在此?” 南殇王将握在手中的匕首“啪”地摆在桌子上,直盯着掌柜的问:“掌柜的,我们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可好?”匕首那森森的寒光闪进掌柜的眼里,吓得他魂魄已飞了一半,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只顾着捣药似的点头答应,南殇王朝东寒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寒王一字一顿冷声道:“我们住店的事,你可曾与旁人说起过?” 掌柜的面色凄然道:“天地良心啊公子!我守着这店大半辈子,来来去去的客人无数,我看的最重的就是‘诚信’二字!公子昨日既包下了我这店,那便是不愿旁人来扰的意思,我既收了公子的钱票,又岂会做这等欠了良心的事?” 东寒王再问:“我们是何人你可知晓?” “公子玩笑话,锦水城虽算不得顶热闹的地方,但绕着这锦水自然迎来送往的客人也是不少的,天南地北能在我这店里碰个面也算不容易,我只想伺候好各位,旁的事是绝不上心的!” “果真如此最好,只是现下我们在你店里丢了样分外要紧的东西,不知可否让我们搜一搜你这店?”东寒王此时已敛了不少怒意,但依然威不可犯。 掌柜的迫切想洗掉自己的冤屈,自然是巴不得事儿赶紧了了:“公子既在我店里丢了要紧的东西,搜一搜是理所应当的,我又怎会有阻挠之意?公子请自便,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公子莫要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很快,红叶与信笺被送到东寒王手中,他看着叶片上的娟秀字迹眉头紧锁,脸色更是阴郁,一言不发地递给南殇王,南殇王看过后心中的石头落下来一半,道:“字迹工整流畅,想来是早有预谋。” “莫非文承觉得倾儿如此不顾后果鲁莽行事却是好事?她如此冒然独身离开会有多危险你比我更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多话都说不得,两人心照不宣地上了楼,楼下众人无一敢动,依旧齐刷刷地跪着,掌柜的更是一脑门子的汗擦也擦不完。 两人在倾倾房内落了座,南殇王扫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道:“东阳莫急,她既有如此想法那今日之事便早晚会发生,不是在这锦水城也定是在别处,就算是奉灵山也大有可能,我们现下最要紧事的是赶紧找到她,但依她的性子若是她不愿意,就算我们找到她她也不一定肯回来,若是我们强行带回她,怕是也免不了第二次跑。” 东寒王每每说到此事神情总是尤其落寞:“文承,她的性子怎的如此倔?她当真不愿呆在我身边么?” 南殇王沉默片刻,道:“我若替东阳寻到她,不知东阳可愿许我一诺?”倾倾既想要自由,那便替她要回自由。不知逐华大人听闻此事后可会后悔当日替倾倾做下的选择? 东寒王颔首,他的目光落在南殇王手中的信上:“眼下倾儿只身一人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此处人手不够,我需即刻赶回让凉城布置才是,若是倾儿出了什么事我既无法向她兄长交待,更无法向这天下交待。不知文承可愿替我走一趟奉灵山将此信交于逐华大人?”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东寒王即刻下令随行的十数名武臣在锦水城内外暗中搜寻国后的踪迹,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国后私逃的消息,军法处置。自己则带着梓岚日夜快马加鞭向让凉城奔去,仅花去来时的一半时日便到了让凉城,他将梓岚禁足于长流宫内,下令旁人不得接近长流宫半步,对外声称国后因舟车劳顿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必将重罚。长流宫顺利成为东寒王宫又一处禁地,国后未曾回宫的消息被毫无悬念地封锁住。 肃舞听闻国后为了逃跑竟对两国国君下药后挺拔的身躯禁不住晃了两晃,自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如一匹小野马般桀骜,万不曾料到已贵为东寒国后的她竟如此失了分寸对王上做出此等事来,肃舞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画师连夜被召入长法宫,很快,国后女扮男装的画像跃然纸上。东寒王下令:“即刻将此画像散出去,画像中人盗取国后心爱之物,提供线索者,赏金万两。” 次日,整个让凉城沸腾了,各处张贴画像的地方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很好奇怎样胆子大的贼竟盗了国后的心头好,王上如此疼爱国后,此贼若是被抓怕是性命堪忧。同时,这幅画像正以最快的速度向东寒的每一座城散去。而这一切我自然无从得知,那夜跑出来后我便找了间小客店住下了,安稳地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时才起身,寻思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便决定折回让凉城内在东寒王眼皮子底下躲起来,让凉城三千繁华,我只要小心行事定不会被发现。在蹭了别人五回马车c四回骡车外加两回船花了整整十三日后我总算灰头土脸地到了让凉城外的驿站。 近日天气骤寒,秋风刮起来没有一丝情谊,我坐在客栈内的破桌子旁拢了拢前几日用银票跟马车车夫换的身厚衫,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身上热乎了起来。 身后的桌子旁围着三个男人正大嗓门说着话。 甲:“你们俩听说没,那个偷了国后宝贝的小贼到现在都不曾抓到,听宫里的宫人说国后因此都病倒了呢,王上震怒,现下那眉清目秀的俊俏公子的画像已经贴满整个东寒国了!” 乙接道:“谁说不是呢,我听我那表哥家的四叔的女婿的堂姐家当官差的小公子说,只要能提供这个小贼的任何线索,这辈子怕是衣食无忧了呢!” 丙眼放精光:“我今日才到此处,竟碰到如此好事?不晓得我们兄弟仨有没有这天降横财的好运气呀!” 我听得心砰砰直跳,好你个东寒王,这种招儿你都能使得出来?我虽是个弱女子,哦不,我虽是个女子,但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懂的君子之道也不见得比你们这些明君贤臣少多少,现如今你却为了寻我不惜诓骗天下人我是贼,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理智如东寒王,定然不会告知这天下人自己的国后为了逃跑竟对他下药,拐个弯拿个贼说事儿,便顺理成章多了。毕竟一个大活人要想完全掩盖行踪是不可能的,但凡与我有过照面的人只要愿意说出何时何地见过我,他便能更快地找到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怕是无人会放弃这大好的立功机会,保不齐君心大悦还能多得些实惠。 我再饮一杯热茶,多亏了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定是与那画像上的人有云泥之差才没能被认出,想起这城内正四处贴着本姑奶奶女扮男装的画像,再着男装怕是会有万一,还是换回女装更隐蔽些。 再抽出张钱票,看着越来越少的钱票我不由得心疼起来。当初用那对罕见的镯子换了这叠钱票,虽说那当铺掌柜是个奸商趁火打劫的一把,但那镯子左右也不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自然不心疼,加之他给的数儿也算让我欢喜,我也就不计较了。可这一路折腾下来,一叠钱票已用去小半,我却还没能找到个妥当的安生之处,想来确实有几分忧虑。 雇了辆装满果蔬的驴车,顺带雇了车主当回爹,他倒是憨笑着揉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应了下来,仔仔细细将钱票叠了又叠才收了起来,没多问我一个字。我坐在车尾他赶着驴驴“啊呃啊呃~”地满满良民气息,顺利骗过城门口盘查的守卫,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暂时落了下来。抱拳行礼向雇来的爹道了声谢转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思着现在风头正紧,这让凉城内的各家住店酒楼茶社估摸着都已被安插了线人,若一个不小心运道差点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来可就算前功尽弃了。 揣着的钱票足够我买个不大的宅子安身,但这买宅子不比买胭脂水粉那般容易,眼下这几日怎么也得先寻个隐蔽的住处才行。正苦闷着到底藏去哪儿才好,转头便看到路边的医馆,再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上次我来过的那家么!这才想起来这让凉城里我还有两位有缘人,只是如此冒然前去叨扰不知会不会给他们招惹麻烦,又一想谦谦君子皆乐善好施,他们定不会落井下石,再说我又没杀人放火,即便是帮了我也不算昧良心。 打定主意后我便往让凉城西寻白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站在白府门前的我内心无比纠结,望着那庄严气派的宅子竟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无状,这样的人家非富即贵,怎么也得与个朝臣是拜把子弟兄,我来投奔他们简直是自投罗网。古人曰的对:病急乱投医!思虑再三后我决定转身离开,还是再想别的法子藏身吧,天下之大岂会容不下我?忽闻身后有人急急在喊:“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 我站定,思忖着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镇定地嵌着笑回头看,喊我的人身材不高,略瘦,留着山羊须,穿一身灰色布衫,年龄约摸五旬上下。 我施礼:“您可是在与我说话?” 言语间他已跨步到我面前,回礼道:“正是正是,老奴冒昧,敢问可是安阳姑娘?” 我有些慌。 他恭敬地说:“姑娘莫惊,我是这白府的老管家,我家公子特意交代了老奴,若是有位安阳姑娘来访,需即刻通报于他,万万不得怠慢了姑娘,姑娘这就请随老奴入府吧,我家公子已等了您不少时日了。”说完便侧身引我入宅,不曾想那英姿出尘的白宁竟还是个神算子! 老管家将我引到一处僻静的园子里,弯腰道了声“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请公子”便离开了,我倒是得了空闲欣赏欣赏这园中之景。 按说这深秋初冬之际本该草木皆枯,这园子里却一片绿意,好些我叫不上来名的花开得正艳,弯弯绕绕的石头小路在绿色里肆意延着,我顺着路往前走了不远便来到一池子前,宽敞的池子四周环绕着低矮不一的玉石栏杆,池内的鱼正三三两两地沉在池底晒太阳,偶尔惬意地摆个尾惹起一波涟漪,倒给这园子添了不少灵动。我未再向园子深处去,只瞧着远处种着一片金桂,隐约可见屋上的琉璃瓦忽明忽暗,好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我啧啧嘴:好你个白宁,你这白府虽比不得东寒王宫,可这景倒是差不了多少嘛,怪不得那日不曾被那些钱票迷了心智,感情那些钱票在你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呀! 熟悉的声音响起:“安阳!”白宁仍是一身素白色长袍,玉树临风地斜立在一株梅树旁,枣红色的腰封让他多了些妖娆。这东寒的男子还真是个顶个的俊美,还好眼前这位不好女色,要不然依着他看上谁便直接掳走的性子不晓得要祸害多少人家的姑娘。 我朝他走去,行礼巧笑道:“安阳特来问白公子好。” “安阳,我早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只是你这身衣裙”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欲言又止道,“且先随我去买几身与你相配的如何?” 我急忙摆手拒绝:“别别别,你既知我会来你这白府避风头,岂有再让我抛头露面的道理?” 白宁朗声笑,道:“你倒是承认得爽快,那日带子青去青楼喝花酒,无意看到那偷宝贼的画像时我们可受了不少惊吓,那分明就是着男装的你,我还感怀了好一阵呢,这才几日不见你就‘榜上有名’了。虽说我们那日是阴差阳错才有了一面之缘,但我绝不会看错人,你怎会是那偷盗之徒?这中间怕是有故事,我猜想若你能想起我们,许是会来白府也说不定呢,便吩咐了管家多留意些,竟还真把你给盼来了。” 我担忧道:“看来我们果真缘分不浅,这中间倒没什么故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只是我心中很是不安,如此冒然来白府要是给你们招来麻烦可如何是好?” 白宁胸有成竹:“你尽管放心,我白家是个做药材生意的平凡商户,不喜与达官贵人牵扯太多,在这让凉城内无甚值得人留意之处,白府虽小,想藏个人却不是什么难事,你且安心住下好生歇息,若实在担忧那过些时日我再替你寻个可靠住处就是。” 我本就不是虚情假意之人,白宁既肯帮我,我自然无需再假意推迟:“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先谢过白兄雪中送炭之情。只是” 他以为我还有甚旁的顾虑,疑惑问道:“只是什么?” 我贼笑:“只是你竟带着子青去青楼喝花酒?你俩这是一起去青楼拈花惹草呢还是一起被花草拈惹啊?” 他一本正经:“咳咳我是带子青去学学旁人如何被花草拈惹的。”我竖起大拇指赞叹他:言传身教如此到位,佩服佩服!他倒是很乐意地受了我这声阴阳怪气的赞叹。 说到子青我才想起问他:“对了,子青呢?怎么不曾与你一起?” “昨日我又惹他生气了,这会儿还在别院里闭门谢客呢,要是晓得你来了一准高兴,走,我带你去瞧瞧他。” 子青住的别院在白府最里面,倒是个特别的地方,特别光秃秃,无花无草无水无树,仅一条干净的石子路延向不远处的屋子,与刚才那处装满风景的园子截然不同,反显得整个院子尤其宽敞,瞧着很是舒心。 “这别院原本的景致可不比刚才那园子差,可惜子青嫌它们碍眼,便都给毁了。我虽心疼那些花花草草,但更心疼子青那气包子,也就随他高兴了。”白宁说起子青的时候眼中总是掩不住的宠溺,像极了在滨国的叔父。 我摇头:“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别有一番天空海阔的意境?住在此处的人定是心思通透有容乃大的脾性,他虽想天宽地广却甘愿为你守在这一方院落里,子青对你的情意深着呢,你可不许再欺负他!”白宁听我这么一说顿时若有所悟地笑起来,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欠揍模样。 白宁轻叩屋门,低声下气地讨好道:“子青啊,你开开门,看看我将谁带来看你了。” 却换来一声怒呛:“我谁也不见,你走!”果然还是这火爆脾气,现在不出去伤人,倒学会憋家里伤己了。 我悄声问白宁:“你到底做了什么,怎地把他气成这副模样?” 白宁红着脸,道:“我昨日一时情不自禁便便亲了他,还将他推倒在了床上。” 我大惊:“你你竟用强”话还没说完我已被子青从突然打开的小半扇门里拖进屋内,他“啪”的一声再关上门,徒留白宁一人杵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子青铁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我鬼鬼祟祟躲在门后,看着白宁晃了好一会儿神后黯然离去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我猜他一定在想,怎地就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万水聚于奉灵山山脚,横穿过山体直汇入孤海。山上怪石嶙峋c峰峦叠嶂,终年云雾缭绕如同九天仙境,确是常人所不能达的神圣之地。山中幽谷四季如春,更是世外桃源般的神秘存在。 南殇王踏入幽谷,这里依旧如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他正声道:“南殇国君请见子灵大人。” 无人应声。 他再高声呼道:“南殇国君替东寒国后请见子灵大人。” 声音刚落,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桠一阵摇晃,惊起飞鸟成群,一身烟青色长衫的逐华已飞身而下稳立在南殇王面前,脸色凝重:“何故南殇国君只身前来?我的妹妹现在何处?东寒国君为何不守承诺?” 南殇王后退一步行礼:“大人勿恼,我本与东寒王同赴奉灵山护倾倾归谷,数日前在锦水城出了意外,倾倾留下一封书信后独自离开了,东寒王现已折回让凉城增派人手找寻倾倾,故而由我前来将此信交于大人。”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信笺递至逐华面前。 逐华接过信盯着南殇王扬声问道:“你说她独自离开了?”南殇王点头称是,逐华怒:“荒唐!两国国君竟护不住区区一个女子!” “是我们疏忽了,请大人息怒,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南殇王心中的担忧更甚,不知这些日子倾倾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逐华沉着脸打开信笺,字迹娟秀工整,如人一般: 一切安好,胞兄勿恼。 王赐锦衣与玉食,然倾倾无意于此,虽担国后之名,却肆意妄为,有违礼法,恐将负人,心有愧疚,故寝食难安。 然天下之美景,当与一人赏,天下之美食,当与一人尝,吾心之悲喜,当与一人诉。 惟愿兄恤妹情,佑东寒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吾心暂可慰矣。 逐华怒色渐褪,合上信笺:“这封书信可曾有旁人看过?” 南殇王回:“不曾。” 逐华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还有事想问南殇王:“还请南殇王谷屋一叙。” 谷屋由三块巨大的天然中空山石所建,屋内布置简而不陋,一桌两椅,皆是由山石打磨而成,桌子中央被凿了个不大不小的凹陷,里头种着谷中最艳的花,整个屋子因此而明艳不少,桌上的茶具是用谷中特有的烟竹所造,翠绿得仿佛上了油般滋润,屋内石壁上爬满藤蔓,被精心修剪出各种形态,不同颜色的花点缀其上,甚是妙哉。 待逐华落座后南殇王才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道:“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逐华将信笺递给南殇王,道:“吾妹信中所指,可是南殇王?” 南殇王看后浅笑,带着几分心痛道:“大人多虑了,倾倾自中乌毒之后便得了失忆之症,她早忘了滨国与我,从前的事于她而言早已烟消云散,这信中所指之人又怎会是我呢。” 逐华沉思片刻,道:“乌毒一事我本不愿追究,但现下竟然连人都没能护住,兄如父,我怕是要去东寒走一趟了。” 此次倾倾私逃是捅下了大篓子,但逐华又怎会忍心责怪自己的妹妹?迁怒于东寒王乃是人之常情,但奈何他们皆非常人,又岂能不管不顾随了自己的性子来?南殇王当初的不甘与愤怒,后来的无奈与心疼,现在的隐忍与担忧,这一切都不能与旁人说。他有些神伤:“大人勿急,此时并非追究对错之时,倾倾既有心离开,自然已做足准备,我知她的性子,她会藏身何处我心中有数,只是她既是有心躲避,我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寻到她,若是大人信我,且在这谷中等我消息如何?” 逐华余怒未消,却也明白南殇王所言不假,若说这世上谁最知晓倾倾的脾性,他这个哥哥怕是也要给南殇王让一让。此时去东寒于事无补,既然南殇王话说到这份上,若再揪着不放恐会惹人怀疑,坏了大事。他押了口茶,道:“若是南殇王有了消息,还请传书告知以安我心。” “是。”南殇王行李告辞,却被逐华再唤住。 逐华走至半人高的书石台旁,提笔落下数字,未等字迹干透便交于南殇王:“她虽忘了你,却知我是谁,此信或可助你将她带回。” 南殇王笑之以目:“多谢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第一片雪花落在我掌心的时候,我兴奋地扯着子青在别院里跑了三圈,他架不住我的欢快,无奈地将我送上了屋顶,只因我想站得更高些看这漫天飞雪,而他这院子里连棵树都没。在我快要把他那屋顶踩个通天的时候总算一脚没站稳,顺利地从上面滚了下来,白宁又得了个在我面前炫耀功夫的良机,顺带还能再在那人情簿子上又记上一笔。 其实本是没有那人情簿子的,只是我刚住进白府那几日,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心头紧得难受,与白宁说话三句定带上个谢字,没几日他便被我“谢”怕了,直接撇着嘴让我别再如此这般矫情,若真因占了他太大便宜觉得过意不去倒不如把这些个人情债记下来,日后发达了再还了便成。我一拍大腿叹了声“妙”便真让他这么干了,他满脸嫌弃却不曾逆我的意,我从此心情大好起来,时不时还腆着脸跟他要些钱票撺掇子青偷偷去喝花酒,顺带买些好玩的物件儿回来。 当然了,身负重任的子青十回有八回都是还没到楼子门口就被白宁逮了回来,他从不惩罚子青,但我这教唆的罪名可是担得实实的,免不了在那人情薄子上再添几笔新账。 后来某日白宁边抿茶边抱怨说人情簿子纸页太少,我委屈万分地眼巴巴看了子青一眼,白宁便连人带薄子被轰了出去,三天没能再进得来。从此白宁只管记,我只管欠,子青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倒也过得甚是惬意。 白宁稳稳站着,怀中的我稳稳躺着,单手搂上他的脖颈,他生无可恋,道:“我总是这般被你占便宜,子青当真是一丝都不心疼心疼我。”子青斜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掸了掸自己肩头的雪,转身回屋了。 我咯咯笑着挽上白宁也一并回了屋,道:“子青巴不得我多占些你的便宜,好替他一雪前耻!走,进屋喝口你心上人儿给你温的热茶暖暖你那凉透了的心。”白宁以手捂心欲哭无泪。 也算是我与子青极有眼缘,虽白宁有意让我住在离子青别院最近的厢房里,子青却坚持让我在他这空荡荡的别院的客房里落地生根了,只要他得了闲,便与我这个时时都闲的懒散人鬼混在一起,我成了他挡白宁的好理由,很快便摸清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子青姓严,白c严两家是东寒最南的姑洲城中的百年世家,子青上面有个长三岁的姐姐,刚巧与白宁同岁,两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意早早便定下了子青的姐姐严子矜与白家长孙白宁之婚事。严子矜生得削肩长项c眉弯目秀,又知书达理c善解人意,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小姐,可骨子里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虽说两家关系匪浅,但两家的女儿自小便养在深闺不外见人,严子矜许是很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桩婚事,想试探试探她那还未曾见过一面的未来夫婿,便威逼利诱与自己身形一般削瘦的亲弟子青扮成她的模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白府后门旁的狗门里爬了进去,可怜当时才束发之年的子青,正挠着头思索要如何试探这未来的姐夫时便被一记闷棍砸晕过去。待他醒来时已是三余月后,旁边照顾他的人眼光灼灼,正是他的准姐夫白府长孙白宁。后来他才知晓,那记闷棍砸坏的不止他的脑袋,还有他本该顺风顺水的人生,他这趟不光彩的白府之行,旁的没试探出来,倒是把他未来姐夫好男风的特殊喜好闹得整个姑洲城人尽皆知,而他竟莫名其妙成了传闻中白宁心尖儿上的人。白c严两家的颜面都没能挂住,白宁与严子矜的婚事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地作罢,再加上姑洲城中庸医横行,竟无人能治昏迷不醒的子青,两家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白家正一筹莫展时,年方十八的白宁意气风发地提出要不远万里来国都让凉城找寻名医医治子青,白家觉得他们出来避避风头也无不妥,若真能治好子青那便再好不过。严家本也觉得子青从狗门入白府被误伤很不光彩,不能全赖白家的不是,且两家这么多年的情面如此给撕破的确可惜,便也允下了。对症下药后子青总算清醒过来,只是由于昏睡太久身子垮了不少,白宁便以将养身心为由在让凉城买了府邸长住下来,顺道风生水起地做起了药材生意,这一住便一直住到了如今,他却再也不提回姑洲城的事了。这么些年两人虽与家中有书信往来,但两家对于二人的关系只字不提,子青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索性也不费口舌解释,但却总想回姑洲城看看,可心中也明白其实两家是不希望他们再回去的。这么些年白宁对他如何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的恩与怨,所以跟白宁置气置狠了便会离家出走,等白宁去寻他时再乖乖跟着回来,子青很不待见白宁,却又感谢白宁待他的真心实意,他就这么一直纠结地在白府里过着日子。这白府是白宁给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家了。 我端起茶盏猛灌一口,胃里顿时暖了,正经问白宁:“这几日外面风声可有松些?数日前那几个来白府搜寻的人可查出来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图?” “我已托人暗中打听过,当日他们确实是例行公事,但有消息说是王上颇有些不寻到人不罢休的意思。传闻有人在让凉城外的渡口见过画像上的男子,因而这让凉城自然成了搜寻最严密的地方。被如此对待若真非因钱因物,安阳你这是欠了多大的情债啊,我估摸着你少不得还得再躲个一年半载才行。” 我愤愤然:“什么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得如此这般不见天日过活?如此狠心我还真不如现下就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来得干净,一了百了。”闷头看书的子青突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换了句:“看样子这事一时半会是真平不下来,我心中也有准备,怕是该换处地方了。” 白宁不紧不慢地说:“确实该换个住处,十日后我需出趟远门,快则个把月回,慢则年前回。从前子青都是与我同去的,但若将你一人丢下我们又不放心,索性让子青陪你去那处住些时日,只是那里太过偏僻,也无人服侍,你可觉得不便?” 子青听到白宁这么说双眸闪闪发亮,我猜那里一定是个好地方,便急急地问:“可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白宁傲娇道:“画怎可与它相提并论?” “那还有甚不便的?这世间有三样东西我绝不辜负:美景c美食与美男!”边说边以手指轻抬子青的下巴,故作深情款款状,“白宁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子青!” 子青浅笑,白宁摇之以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白宁离开已半月有余,子青与我二人的日子过的实在是逍遥自在。他练武时我练字,他温酒时我烹茶,他弹琴时我看书,实在高兴起来我还会爬爬树,若有旁人在定会认为我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可事实总让人无奈,我与子青在此处唯一的困难便是——下厨。 子青曰:何为贤妻良母?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他眼中我勉强还能上得厅堂,所以他也一直相信我也可以下得厨房。我对男人最基本的认识并未偏离正道,但子青不是一般的男人啊!他是个男人喜欢的男人啊!所以我一直相信,下厨这种小事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虽说之前未能有机会尝尝他的手艺,也定是因为白宁对他过分溺爱的缘故。万不曾料到,他竟是个连粥都不会熬的主。 白宁离开后的第一日,子青便欢天喜地地出去溜达了一圈,带回来一堆五颜六色的果蔬和活蹦乱跳的鸡鸭鹅鱼虾,我看着他满载而归甚是欢喜雀跃,看这架势他是要搞满汉全席好好庆贺一番啊!结果他放下食材兴奋地对我说:“今日总算可以尝尝安阳的手艺了!”这句话在我脑袋里拐了三个弯后我才感受到了他对我寄予的厚望,无辜道:“不是应该我尝尝你的手艺么?” 再然后,子青默默地把五颜六色的果蔬拖进了东厨,而我也默默地把活蹦乱跳的鱼和虾放生到了月水阁旁的月水湖里,至于鸡鸭鹅,杀又杀不得,子青哭丧着脸在东厨旁依着墙圈出一块地方,用高矮胖瘦长短均不一的木板围了起来,连着笼子将它们丢了进去,我担心它们不敌寒风,特意不辞辛劳来来回回搬了好些干草覆在笼子周围。 看着愁眉苦脸的子青,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不会让他饿肚子。于是子青便就着一盆萝卜汤扒了碗饭草草了事。饭毕后他哀怨地问我:“安阳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今日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女人不会下厨。” 我“咕咕”喝完碗里的汤,满足道:“因为叔父不许我下厨啊!”话已出口我才觉失言,抹了把嘴垂下双眸,害怕子青看到我的哀伤。是呵,那个将我捧在手心的人因觉得我太过鲁莽,从不许我下厨,他总说怕我一时兴起把屋子给烧了。 子青装作毫不在意我刚才说的什么,继续问:“那你为何单单挑选萝卜来做汤?”我喜笑颜开:“自然是因为萝卜就算没煮熟也可以吃啊。”那日他都没再理会我,一定是因为萝卜汤里的萝卜没煮熟吧。 又一日,虽寒风瑟瑟,天却格外的晴,这种时候来月水阁晒太阳再惬意不过了。月水阁临湖而建,是座三层高阁,仅留一回廊顺着湖岸蜿蜒至阁内,越过月水阁蜿蜒至湖心,湖心有一亭,唤作“月水亭”。湖水清澈,隐约可见其中鱼群往来,倒是活泼多趣,湖边的柳树上垂至湖面的柳枝妩媚不减夏日半分。 我将手中的《中庸》搁置在窗沿内侧,半跪半倚在窗前的长凳上慵懒地喂食着湖中的鱼虾,老远就看见子青沿着回廊向月水阁走来,手中还托着个盘子,定是来给我送果子的。在连续吃了好些时日的萝卜汤之后,子青天天顶着那张比萝卜还苍白的脸将果子洗得能照出人形般光亮,边喂我吃边虚伪地赞叹我的厨艺进步神速,然后更大篇幅地表达他十分特别想吃肉的小心思,甚至已经暗暗动了将城中无忧楼的厨子绑来此处的念头,因顾虑到我的安危才不得不放弃了。 吞下他送至嘴边的果子,我咯咯笑起来:“今日的比昨日的更甜了呢,果然还是该多放放,熟了才好吃。” 他双眸幽幽:“嗯,我从不曾想过有一日我对膳食的要求会降到如此地步,只要是熟的就成。” 我握住他的手一脸认真:“子青你一定要信我,食素真的对身体很好!” 他往自己嘴里丢了颗果子,别过头看湖中抢食的鱼,砸吧砸吧,道:“安阳,我想吃无忧楼的酱猪蹄c爆炒鹅肝c清蒸鱼c烤羊腿,还有回锅肉。” 我又往湖中洒了小把碎米,叹道:“去吧,记得给我也带些回来。” 忽又记起前几日与他聊起这处宅子的来历时提到这块风水宝地还不曾起名,我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让子青答应由我来为这处好地方取个独一无二的名。急忙让子青留步,走至桌案边提笔沾墨,铺纸落字,一气呵成,待字迹略干后再铺上一层纸后缓缓卷起交给子青,得意洋洋道:“如此好名绝对配得上你们这处世外桃源,带去城中制块匾额我们挂上,待白宁回来定会眼前一亮。”子青双目含笑,接过纸轴转身飘飘然离去,背影甚是彬彬儒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让凉城内依然繁华如故,来来往往的人群形态各异,有笑有怒,有喜有悲,大家早已不再关心数月前那个偷盗国后宝物的小贼,曾经贴满让凉城的寻人画像也已残破得不辨人面,每一个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悲欢离合,是近身的是非黑白。 东寒王亦如此,所以城门的守卫不减反增,搜寻的范围不缩反扩,他不信找不到人,他不允许找不到人。空荡荡的长流宫已然成了他的寝宫,梓岚见到他总是战战兢兢,神色凄冷得他都看不下去。倾倾穿过的襦裙,戴过的发簪,捧过的书册,抚过的纸笔,全都在,就连他送的红叶,她也还给了他,这偌大的东寒王宫,她当真是一丝留念都没有。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他把她弄丢了,他真的很难过,可他却不知,那个抛下一切说走就走的人一直觉得:这天下的事,不论大小,终没有淡不去的那日。 子青谨慎地在人流中穿梭,每次出来他都故意在城中逗留许久,一来是探探风声,二来是防止有人暗中盯梢。他选了城中最大的制匾铺子,离无忧楼不远。 “掌柜的,照着这纸上的字样替我制块匾,用你铺子里最好的料。”子青将纸轴和钱票直接放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瞥了眼钱票上的数儿,立刻堆着笑哈着腰迎了出来,连声道:“公子请放心,一定包公子满意。” 子青丢下句“劳烦掌柜的,我七日后来取”转身出了铺子,却不小心撞上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两人各退一步抱拳互道了声“得罪”子青便头也不回地直奔无忧楼去了。这位男子正欲离去时却定住了脚,他的目光落在铺内掌柜的手中展开的那页纸上,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暮春醉。掌柜的正连声夸赞“好名字”,他本无甚神情的俊容抑制不住地挂上了笑:确实是个好名字。 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南殇王从奉灵山赶回南殇国用了整整十日,东寒王至今未有任何消息传来,定是还不曾有线索。南殇王太过了解倾倾的脾性,大事上向来断决如流,她既决定离开,又怎会轻易被发现行踪?不过既然有人在让凉城外的渡口见过与她相似的人,南殇王心中便有了大概:她极有可能已藏身在让凉城中,一来让凉城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二来她胆大却心细,她很清楚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南殇王虽已遣出全部隐卫军暗中寻人,但他相信自己的猜测,所以这让凉城必须由他亲自来查。更何况,摘下面具后,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认得出他这位南殇国君。 南殇王在让凉城已经呆了一些时日,却未探到有用的消息,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太过武断,直到他无意中撞到那个削瘦清秀的男子,他行色匆匆地从一间制匾铺子里出来,铺内的人正止不住夸赞他刚送过去制匾的字样,南殇王一眼便认出了那字。 那字,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南殇王并未去追那已跑远的男子,他还不知他与倾倾到底是何关系,若是敌,那便是打草惊蛇,于倾倾不利;若是友,那便更无可能带他去见倾倾。打听到那位男子七日后会来取匾,南殇王便认真地干起了守株待兔的勾当,他决定先探清楚倾倾身在何处再做打算。当然了,他的打算算得上成功了,毕竟他太了解她了。 南殇王选了个鹅毛大雪肆意飘洒的日子站在这处叫“暮春醉”的宅子前,他已悄悄来探过好几回,这处宅子相当隐蔽,若非有人带路外人根本无法来此,宅子里里只住着两个人:他要找的人和那日撞他的人。很显然,他们二人是友,关系匪浅的那种,看来倾倾是遇到贵人了。 南殇王抬手用力扣门,很快,他便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欢快的很。 在这门前六出花纷飞的日子里,我与子青闲散地温着酒下着棋,我棋艺相当不精还爱耍赖毁子,子青被我磨得打起了哈欠。忽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扣门声,我双瞳闪闪地直往外跑,顾不得鞋袜被雪水沾湿,开心地喊:“白宁!白宁!白宁你回来啦!” 子青在我身后紧跟着,埋怨道:“外头雪大,小心些跑别滑了!” 我脸上的笑僵在了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站在门外的并非白宁,而是叔父。可他却面色苍白似寒气侵体已久,长衫单薄鞋靴染尘,到底是赶了多少路才弄成现在这样?我还未开口言语子青已将我拖拦至身后,向叔父拱手为礼,目光如剑,声音拒人于千里,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叔父连着咳了好几声,仿佛每次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待平复下来后才向子青颔首抱拳回礼,缓声道:“在下西仪蓝氏承文,家中幺妹数年前在让凉城内走失,现因长兄年迈且思妹心切,期盼有生之年能再见幺妹一面,才来贵地再寻一寻人。怎料前日遭贼盗了所有钱票,无钱再住客店,只能沿途借宿。今日却又遇暴雪,颇感饥寒交迫,实属无奈才叩门叨扰,还望公子见谅。”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咳得我的心都揪了起来,明知叔父在说谎,却又见不得他真生了病。 我从子青背后钻出,将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叔父扶了进来,子青明显不悦,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朝他努努嘴,眨眼笑道:“他都病成这样了,咱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将他拒之门外,估计明日便可替他收尸了。”又抬手指了指才挂上没几日的匾,继续讨好道:“我还没在咱这‘暮春醉’里醉过春呢,怎能先让旁人坏了这处好地方的风水?还是先让他进屋暖暖身子吧。” 子青板着脸:“别傻笑了,跟猫哭耗子似的,你先扶他进屋,我出去转转。” 我将临窗搁置的躺椅拖拽到碳火炉子旁边,又抱出条薄被替他盖上,再倒了杯热茶,他接过去抿了一口,该是觉得有些烫,轻皱了下眉,顺手将茶搁在旁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我则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心中不停地猜测叔父此时出现到底意欲何为,他会不会把我带回东寒王宫?他病成这般可是因为寻我?他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躺在那儿的人双目狭长,剑眉入鬓,鼻若悬梁,与从前一样好看,这才想起来我已许久不曾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模样,一个愣神,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滨国。 子青回来的时候正瞧着我盯着叔父两眼发直,便顺手给了我一下,道:“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脸上去了,还不赶紧收回来。” 我朝子青吐舌,示意他小声些,却不料躺着的人已睁开星眸,我有些尴尬,幸好我还记得我得过“失忆之症”,于是假意问道:“公子刚才说自己姓蓝名承文?” 叔父温和地点头。 “好美的名字。”言语间满是浮夸的称赞,心中却甚是惆怅,我还记得有人曾亲口对我说,我的叔父蓝承文已死,现如今倒又打着这个名号来找事儿。后脑勺又挨了一下,子青嫌弃道:“有你这么套近乎的么?他的风寒可受得实在,你若真想帮他便赶紧去熬碗姜汤来给他祛祛寒,别只顾着在这儿惦记美色!他若是在此处丢了性命,我可不轻易饶了你!”我龇牙咧嘴:我是真心夸他名字的! 子青看着我闪进东厨后敛住笑沉声道:“蓝公子可是认识我们家安阳?” 南殇王心中不由地发笑,这丫头还真是心思缜密,竟连名字都与从前无半分瓜葛。他迎上子青探询的眼神温柔地回道:“公子说笑了,承文从西仪来,怎会认识安阳姑娘,安阳姑娘善良俏皮,是个有福之人,今日之事还未曾多谢公子,不知可否请教公子名讳?” “不认识便好,安阳乐善好施,我们一贯都这么惯着她,你既投了她的缘那就先安心在此处养身子,等大好了再离开便是。只有一点还请蓝公子记在心上,日后出了这宅子,不该说的话便不要说。”子青往他杯中添上新茶,古水无波道,“至于名讳,蓝公子既在寒舍落了脚,就如安阳那般称我声‘子青’吧,我们也不与蓝公子客套,以后就称你‘承文’了,自己家中‘公子来公子去’地听着实在不顺耳。” 叔父道:“如此也好,子青放心,你的话我不会忘。子青既非拘礼之人那我便大胆叨扰些时日,这相救之情我会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你若真想报答那便念着安阳今日的好,其他客套的话多说无益。”子青顿了顿,终究未再多说一字,子青记得眼前这张脸,那日在让凉城内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与安阳怕是颇有渊源,只是看安阳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认识此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怕只有留下他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一来二去,这宅子里的三人是各怀心思,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叔父本来已大好的身子不知何故又忽然连着几日发起烧来,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缠绵于床榻上,我实在担心,央着子青去让凉城内请个医师回来给他瞧瞧,子青还未言语却被叔父却一口回绝掉,他硬是撑着起身颤着手给自己开了个方子,哑着声说自己略懂医术,如此小病无需劳烦旁人。 我目光如炬地把方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便塞给子青,子青一声不吭地披上厚袄进城去了。 我在叔父床前不安地来回踱步,反复问道:“你开的那个方子好使么?不会把你吃死在这儿吧?” 许是我来回晃得他眼花,他闭上眸子道:“放心吧,死不了,命硬着呢。”要知道,一个男人为了能够病得让女人心疼得不忍拒绝,那是得付出很大代价的。若不能顺利留在此处可如何对得起那连着五日在冷水里泡上三四个时辰的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前几日他又偷偷给自己下了点药,想到此处南殇王不禁嘴角微扬,这浅笑衬上他潮红的双颊,倒真有几分让人我见犹怜的味道。后来我知道这场大病的缘由后苦笑道:如此能屈能伸拿自己身子骨做赌注的国君,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南殇王了。 整半旬的药吃完,叔父的病总算是回头了,可他却总说身上乏力,每日从正门踱步到月水阁后就得歇上好一会儿,咳嗽也不见好转,我问他为何这病好得这样慢,他只轻飘飘一句“病去如抽丝”就把我打发了,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毕竟会开方子的又不是我。更何况这些日子我与子青也沾了他不少光,从他能下地那日起,子青再也没吃过萝卜,叔父精湛的厨艺让子青刮目相看,子青为此偷偷躲在房内笑了好几回,我想他这辈子应再无可能爱上白胖胖又脆生生的萝卜了。 叔父第一次下厨的时候我与子青正在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午饭是爆炒萝卜还是萝卜汤,我俩蹲在门口理论到底是谁在签上动了手脚的时候,叔父已虚晃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去了东厨。我立马冲进东厨抢下他正准备清洗的菜,用力将他往回拖:“你可病着呢,赶紧回去躺着吧,今日除了萝卜汤,我们再给你加盘醋溜萝卜就是了,也好补补身子!” 他话音中带着无奈与些许委屈,道:“安阳,我无大碍了,今日午膳就由我来做吧,躺了这么些日子骨头都松了,也该活动活动。再说了,我这身子若想好得快些,可不能天天只吃萝卜啊,你若是不放心替我打打下手可好?”其实自打第一日赖在此处后南殇王的心中已是有了些懊恼,从前可真不该惯着她不许她下厨,现如今竟落得个要日日吃萝卜的下场。子青听叔父这么说点头如捣蒜,将我拖出东厨,积极揽下了打下手的活儿,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要知道直到叔父踏进东厨的前一刻,他可是一直冷着张脸的,平日里连笑都不肯赏一个,这会儿竟又主动与别人站到一处去,他为了不吃萝卜倒戈的还真快。 那日的午膳,是白宁离开之后子青与我吃的最丰盛的一顿,叔父说胃口还不太好只应付地吃了少许,我是差点没连盘子一起吞了,真的许久不曾吃过这熟悉的味道了,每一口都让我百感交集,子青更好,一顿饭就被人把魂儿彻底勾走了。自此后他对叔父那态度好的,哎哟,我都没眼瞧他,当真是应验了那句话:要想抓住他的心,先得抓住他的胃。 再过了些时日叔父的病总算是痊愈了,子青却绝口不提让叔父离开暮春醉,我心中隐隐担忧,叔父来此绝非偶然,若让他长留此处怕是不妥,便趁着子青喂食鸡鸭鹅们的时候主动提起这事儿来。 “子青,我瞧着蓝公子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让他离开了?” 子青收回顿在半空中洒食的手,道:“你说的是,只是我掐着日子算了算,再过几日白宁也该回来了,我就想着让他再多住几日,一来这外头阴风怒号的,他大病初愈该再养养,二来白宁回来定会带些稀奇的物件,我们可以挑些赠予他把玩,也算聊表心意。”这意思是他不打算让叔父走,我若再坚持怕是要惹他起疑,被发现真实身份的话就前功尽弃了,只得摇头作罢,且先随了子青的意,我自己以不变应万变便是。 只是我们没等回来白宁,却等来了失魂落魄的老管家。我与子青住在这里本是极隐蔽的事,老管家绝不会无故登门,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老管家扑门而入,老泪纵横,直跪在子青面前,语无伦次:“公子,公子,您快些回府,宁公子他,他他出事了!”来不及问老管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子青已冲出门,双眸清冷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扯着老管家不停地问:“白宁怎么了?白宁他到底怎么了?” 老管家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安阳姑娘,您也去看看宁公子吧,他怕是怕是不好了!”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好了呢?我与子青还日日盼着他回来一起赏春景呢! 我不信老管家的话,一定是白宁让他来诓我们逗我们玩儿的!可眼泪却收不住,顺着脸颊直往下滚,我朝老管家吼:“还愣着作甚,你倒是带我回去啊!” 老管家将马车赶得飞快,不知是因马车颠簸得厉害还是因思绪不稳,车内的我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只不停地反复抓扯裙角,手止不住地颤。叔父随我一起上了车,这种时候我与子青已顾不上他了,且先随他吧。 马车停在白府正门前,我起身下车前却被叔父拽住,他利落地替我披上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披风,风兜盖住我大半张脸,我急急道了声谢便跳下车,直奔内院而去,与摇着头弓着背急急往外走的医师擦肩而过。 子青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自己跪守在床榻前,他紧握着白宁的手,白宁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依然一身白衫,与离开时一样。子青声音颤着:“白宁,你可不要这样来吓唬我,我会生气的。你睁开眼睛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好不好?白宁,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跑了!跑去一个你找不着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白宁眼睫颤了颤,终是没能睁开,从前如丹的双唇黯淡无光,只叠声唤子青,声如蚊虫。子青握他的双手更紧了,一滴泪滑落,砸在白宁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叔父站在子青身后,轻声说:“子青,可愿让我瞧瞧他?” 子青以袖揩眼,垂目点头起身退至床尾。 叔父冷着脸把了好一会儿脉,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笃定地说:“他这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 我大惊,白宁素来不喜与人交往过密,身手也不差,怎会被人下毒伤成这样?叔父沉重地看着子青说:“他现下虽意识模糊不清,却暂无性命之忧,伤他的人应是为了得他某样东西。” 子青眉头略松,担忧地问:“你可有法子治他?白宁何时才能醒过来?” 叔父替白宁盖好被子,道:“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得先去会一会那下毒之人,白宁中的是西仪的‘落魂’。” 我疑惑:“‘落魂’是何毒?可容易解?” 叔父耐心解释道:“‘落魂’是种慢毒,由西仪特有的毒草落仙魂的叶制成,刚中毒时与常人无异,随着时日推移症状会越来越明显,白宁这副模样应是已中毒一些时日了,用‘落魂’者皆是为了要挟旁人,白宁身上一定有下毒之人想要的东西。想解‘落魂’并不难,只要知道下毒之人给白宁用了多少分量的落仙魂草叶,我们取相同分量的落仙魂草根便能解白宁身上的毒。” 子青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好歹毒的人!我去会他!竟然敢动白宁,我要他以死赔罪!” 我指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白宁埋怨子青:“别犯浑,白宁现在这样你放心将他交由旁人来照顾?还是由我去会会他,我很好奇他想要的到底是甚宝贝,竟用上如此阴险的招数。”不知到底是何物才让那下毒之人如此丧心病狂。 老管家跌跌撞撞送来一封信,说是刚从白宁衣物中找到的,子青急急打开,看后沉默不语地递给我,我将信揉成一团,倒吸一口气,道:当真是找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这一趟还真算不上是替子青去的,白宁竟是因我才受的毒,想来是我大意了,以为藏在只有一面之缘的白宁身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却害了他。只是识破一切的人到底是谁?既知我是何人又知我在何处却未泄半点消息给东寒王,此人绝非善类。叔父猜的没错,他确是想从白宁这儿得一样东西,那略皱却带着丝奇香的信笺上只一行浅字:她命可解落魂之毒,梦落山下静候君音。 梦落山位于西仪最东处,是个不安分的地方,子青欲阻我前去,他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且敌在暗我在明,委实凶险,白宁若是个愿苟活于世之人便不会有如今这般模样,他若以置我于险境之策来换取解药,就算是救活白宁白宁也绝不会原谅他。 他眸中的担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看得我心疼。我终究是后悔了,是我的不顾一切害了他们,我当初就不该来白府,竟惹下如此祸事。我轻抱住子青,什么都没有说,我能给他的温暖比不过白宁之万一,我要为他救回白宁,哪怕是用上东寒国后的身份也在所不惜。 叔父告诉我,只有查出白宁所中落魂草叶的分量才可对症下药,这毒虽暂时要不了白宁性命,但在他体内里多留一天,便会多伤他一分,若是有一日白宁的身子弱得承受不住了,就算他是九天谪仙也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所以那毒草才被人唤作‘落仙魂’。 子青自知拦不住我,叔父决意陪我同行启程返回西仪倒是给了他些许安慰。 叔父提笔留下一药方:“每日戌时给白宁服下,可延缓毒性侵体的速度,能为安阳争取更多的时间。” 子青攥住方子向叔父道谢,叔父扶起他:“你且安心照顾白宁,不必担忧安阳,我身手不差,定会护她平安,你亦不必心有愧疚,你们于我有恩在前,此事我又怎会袖手旁观?况且我本是西仪之人,比你们更熟悉那梦落山,由我陪安阳同去再合适不过。”子青不再推却。 此去西仪前途未卜,叔父留下的方子虽能缓些时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能否顺利拿到解药也还未可知,一切需得按最坏的结果来谋划才算周全,我得给子青留一条路才行。 将子青拉至无人处,压低声音说:“子青,若我赶回东寒之前白宁有异况,你一定要想尽办法面见东寒王,你与白宁其实一直都知道,我便是他要寻的那个人,用我的消息换他替白宁寻来天下最好的医师续命。” 子青毫不犹豫地拒绝:“你当我急傻了么?若我真去求了东寒王,那你我此别便是此生最后一面,我与白宁视你如至亲,你这是要我们这一世都活在愧疚与自责当中不成?” 我握住他的双手轻叹道:“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你不必过于忧虑,相信我,就算东寒王得了我的消息,你我一定还能再见。你不是一直都夸我聪慧过人的么,不管遇到何事我总会有法子全身而退的。”子青将我拉入怀中,久久不肯松开。 此去西仪必得先出这让凉城,一路南行至秋白城后改向西行月余方能到西仪国,沿途须万分谨慎,为了掩人耳目,我便扯了个借口意与叔父扮作兄妹,叔父却冷声道:“安阳顾虑的是,只是这假扮兄妹倒不如假扮夫妻更能掩人耳目。”叔父说的不错,现下虽已离我逃离锦水城有数月之久,但东寒王依然在全力搜寻我的踪迹,若是扮作夫妻自然更不引人注意些。 装成个身怀六甲又不幸患病的凄惨女人,倚在叔父身侧一副要郁郁而终的模样顺利出了让凉城,因马车不如骑马来的快,叔父出了城便将车驾换成了马匹,如此我倒成了个累赘,只能一路被他搁在怀中,日行夜宿数日,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我在马背上扭扭捏捏很不安分,叔父将我箍得紧了些,道:“是不是又累了?前面就该到客店了,我们今夜就在此处留宿,你好好歇一歇。” “好。”我欢喜地应声,摸摸瘪了的肚子道,“刚巧也有些饿了。” 叔父将马交给客店小二牵去马厩喂草,大步踏入店内问道:“掌柜的,可还有空房?” 这掌柜的有些奇怪,按理说店家见着客人都是满脸堆着笑的,他倒好,有客人来了竟头也不抬,只提着眼皮看了一眼,冷声道:“公子来得巧,今日小店还有一间上房空着,公子可要住下?” 叔父直接将钱票放到他面前算是回答,他才抬起头来,看到叔父身后被披风盖住大半张脸的我,说:“小店今日只剩一间空房了,这位姑娘”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叔父不耐烦地打断:“这是我夫人。”掌柜的不再多言,使了个眼色让立在身旁的小二拿着钥匙领我们上了楼,叔父吩咐了一句“备些饭菜温壶好酒送上来”后关上房门。 我将厚重的披风扯下扔在床榻上,揉搓着自己的脸有些哀怨:“如此美丽动人的脸庞却总是见不得光,真是可惜了。” 叔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对‘美丽动人’是不是有些误解?” “哼!”虽心有不甘,却哑口无言。 他浅笑着打开窗户,远处一个黑点正飞速向窗户飞来,待我能看清楚时才发现竟是一只鹰,叔父伸出左臂,它扑腾着翅膀稳稳落下,那双利爪看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叔父摸了摸它,从它腿环上取下一极小的竹筒,它用头回蹭叔父的手,欢喜地扑腾到房间东南角的面盆架子上威风凛凛地站着去了。我壮着胆子滑下榻,却被它凌厉凶狠地盯上,顿觉双腿有些发软,缓了缓向叔父身边挪去,那对鹰目更犀利了,我颤着声道:“你何时养的它,怪吓人的。” 叔父抽出竹筒里的信边看边说:“不是特意养的,是很久之前机缘巧合救回来的,伤好了它不愿离开,我便养着了,平时替我送送信,比鸽子好使多了。” “自然比鸽子好使,它这送一回信都不晓得要吃多少只鸽子了。”我虽与叔父说着话,眼睛却半点不敢离开那只鹰,我离叔父越近,它的眼光越狠,“那个我有些怕,它似乎不太喜欢我。” “它是母的。” “啊?”许是我的惊讶声惹怒了它,它一抬翅如乌云般恶狠狠地朝我扑来,我来不及多想尖叫着扑向叔父,抖得跟筛糠似的。叔父笑着拍我的背安抚道:“你何时胆子如此小了?” 我跟只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头都不敢抬:“我何时胆子大过了?” 他叹了口气,单手搂住我,与从前一般让人心安,只是我却听不到他心中的反问:当初那九层的药师佛塔你说跳就跳了,数月前两国国君你说药就药了,现如今那梦落山你说去就去了,这胆子还不够大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这一路上,叔父待我与从前无二,可我却逼迫自己忘却从前的一切,只记着当下的身份——白府的挚友,而他,是西仪前来寻亲的蓝氏公子。今日直至明月高悬时我们才到了间可落脚的客店,踏进店内时头顶忽有数鸦飞过,定住脚的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不安,叔父回头看我,关切的眼神很是温暖,我朝他笑了笑,抬脚跟上前去。 今夜果然不寻常,还未熟睡的我被一阵嘈杂沉重的脚步声惊醒,迷糊间叔父竟已钻进云被在我身侧躺下,平日只要我歇息下,他是连床榻边儿都不会沾的,今日怎会如此失了分寸?睁眼疑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叔父,他双眸逆着榻前忽明忽暗的烛火闪着,如星辰蒙纱般褶褶,看得我更迷糊了。他忽然用力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怀中,我挣扎却被他欺身压住:“嘘!别说话!” 房门忽然被猛烈撞开,我与叔父便“活色生香”地呈现在破门而入的那群人面前,他们愣住,似乎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场景,叔父更是从容,只斜扫了他们一眼,在我额间轻落下一吻后起身,随手拿起床尾的外袍披上,再替我仔细掖好云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叔父冷声道:“各位深夜破门而入是不是缺了些礼数?” 带头的那位满脸肥肉,笑得人想吐:“实在对不住,公子莫要见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例行搜查这间客店是否有逍遥法外之人。”那双鼠目却是看不出任何愧疚之意,直刷刷盯着床榻上的我。 “哦?”叔父不知从哪掏出来个拇指大小的血色玉葫芦,修长的手指娴熟地把玩着,挑眉朝他道,“那阁下可要查仔细了,要是冤枉了我与我的夫人可不好。” “公子说的极是,只是这房内烛火太暗,实在无法看清尊夫人”那人收回的目光刚巧落在那个发着幽幽红光的玉葫芦上,立马收住脸上的谄笑,拱手低眉行礼,“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既是蓝公子,自然无需再查,我等愚昧,鲁莽行事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怪罪,我等这就退下。” 叔父呵呵笑道:“且慢,阁下不愿再查我也不强人所难,想来今日你我初次见面,阁下该是不清楚我的脾性,我这人除了生了这副让人嫉妒的皮相外,还有一点好,那就是疼夫人疼得实在紧,见不得她受丝毫委屈。大人今日冲撞我倒是无妨,只是如此辱我夫人名节可如何是好?”我特意将云被往上扯了扯,整个人埋入其中。 那位肥头大耳的带头人脸上的肥肉抑制不住跳动,额头上竟渗出密汗,厚如香肠的双唇上下开合了数下总算发出声来:“蓝公子息怒,今日确是我们行事不周,还请蓝公子看在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的份上恕了我们这不敬之罪。” 叔父似乎无意放他们走:“阁下言重了,你们既是奉了命,别说半夜撞个门,就算是把这客店的顶给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蓝氏不过西仪区区一小门小户人家,哪能让阁下认了这不敬之罪?阁下如此到教我又添了几分惶恐,心中很是不安哪!” 一群人本已恭敬地往门外退去,叔父这么一说竟全跪了下来,我看叔父还想与他们纠缠不免着急,我可没忘他们寻的那位逍遥法外之人是谁!躲在云被里捏着嗓子轻唤:“夫君” 叔父收起玉葫芦,沉声道:“既然我夫人不愿追究,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一群人如释重负起身速退到房外,还不忘将房门关上,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却钻在云被里不动弹,叔父俯身将我往外提了提,道:“他们已走远了,你不怕把自己闷坏了?” 我从云被中探出头来,许是被闷的久了,脸上竟泛起红来,大好的夜晚被这么一折腾,一时半伙儿是睡不成了。我好奇地看向叔父手中的玉葫芦,心中疑云顿起,为何那些人会忽然间变得卑谦恭逊?莫不是西仪蓝氏还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身份? 披衣起身行至桌前,用手背轻触桌上的酒壶,尚温,替自己斟上一杯,端至唇前细嗅那醇浓的香气,道:“蓝公子可愿与我讲讲你们蓝氏?” “可是因为它?”叔父浅笑着将那血色玉葫芦搁在我面前,顺手给自己也满了一杯酒,“安阳可知姒后之事?” 我将玉葫芦握在掌心,微凉:“略有耳闻。” “姒后本名蓝姒,旻德君爱屋及乌体恤蓝氏一族失女之痛,特准蓝氏族人私下找寻姒后。为了方便族人行走天下,老族长请下王命,将这普天之下只有蓝氏一族知晓何处可得的这通体红如血的玉石雕凿成玉葫芦赐予族人,这血色玉葫芦便成了蓝氏族人独有的信物,若有难时示之于人可解燃眉之急,就算是别国国君看到也会看在旻德君的面子上给予方便,更别提刚才那帮人了。” 我了然:“原来如此。”蓝氏竟是姒后的娘家,这还真让我意外。 我仔细观摩起那玉葫芦,是顶普通的雕凿手法,除了那妖艳的颜色还真看不出有啥特别之处:“这小东西既是信物想必很贵重吧?” 叔父浅笑,从怀中拎出来一串玉葫芦,一个个挂在细麻绳上像串红椒,我耷拉着脑袋撇嘴道:“果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你难不成还想将它拿去换钱票?放心吧,不会有人要的。”说完便将那一串也丢给了我,“若是喜欢,都给你。”我心里盘算着,这东西虽换不了钱票,留下一两个想必也不是坏事,兴许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唬唬人也是好的。 叔父浅笑着饮尽杯中酒:“今日这些人来的着实突然,应是梦落山那边给了他们消息,想来我们的行踪没能藏得住,安全起见,明日起我们改走水路,会比骑马多费些时日。”我点头,若是被东阳王得了我的行踪一切可就都白费了,我早就确信叔父不会送我回东寒王宫,但他要做什么我现下还无从知晓,且先等等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在严冬里走水路实非上上之选,船颠簸得我怀疑人生,立在船头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心中才舒坦了些,头发随风乱舞,脸被刮得生疼,水中的倒影随波晃得我头眼花,人在水上的时候最是无助。叔父原说水路会比骑马晚上个日,可由于近日风向陡变船行进速度远不如平时,已足足晚了有八九日,我有些急了。正发着愣一个大浪拍来,船身左右摇摆得厉害,我将披风裹了裹,急忙摇摇晃晃回了舱内。 叔父见我脸色有些苍白,赶紧替我将身上已被水雾浸湿了的披风解了下来,换披上他的厚袍,再往我手中塞了个汤婆子,说:“外头风大浪大,你水性不好别老往船头跑,再过两个时辰可就要到秋白城了。” 我使劲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子,闷声问道:“你怎知我水性不好?” 他倒茶的手一个没稳住,洒了好些热茶在杯外,声音却如往常一般温润:“这几日你都吐了好几回了,水性好的人哪会像你这般晕船晕的厉害?”确实,这几日我在这船上呆的心神很不宁,就盼着能早点上岸。叔父将香熏炉点燃后挪至我跟前,熟悉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我狠狠连吸几口,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果真如叔父说的一样,船在两个时辰后靠岸了,虽还未过申时,但天色已暗下来不少。我头重脚轻地踏上岸后才觉得那块装在心里压得我难受得喘不来气的石头落了地,长吁了口气,跟在叔父后面屁颠屁颠往前走。 远远就看到渡口旁的茶屋前围着好些人喧嚣的很,时不时有打骂声传入耳中,应是出了什么事。我最不喜爱多管闲事,路上遇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然也不会驻足观看,但有个意外,比如从那堆人里爬出来个衣衫破败的半大孩子,死抱住从旁路过的我的腿不肯撒手,脸上有伤又沾着不少脏东西,看不出本来模样,眼睛却分外清澈明亮,看得我心疼。 人群自觉地散开来一条道,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出来,看样子像是条地头蛇。他右手拎着根足有我手臂粗的长棍,骂骂咧咧着:“下贱东西,竟还敢跑?看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 那孩子也不开口求救,就那么死死抱住我的腿看着我,被打得这般厉害脸上竟一滴泪都没有,他得多倔呵!我有些难受,弯腰将他半抱半扶到身后,冷眼看着那个粗鄙的男人。 “哎哟,感情今儿是有人要多管闲事搭救这个下贱东西了?哎哟哟,竟还是个女人?”他上下打量着我,露出满嘴黄牙笑得有些淫荡,“姑娘你既如此舍不得这小东西,不如随大爷我回去好好伺候我们爷俩如何?” 我冷笑着将披风的风兜往下扯了扯,遮住整张脸说:“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大爷我说让你随”他话没说完,我已经一巴掌呼了过去,稳稳地甩在他的右脸上,由于用力太猛我的手掌顿时火辣辣烧了起来,相信他就是皮再厚这一巴掌也该够他受了,他应是没料到我会直接动手,傻愣着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旁边那群人也被我这一巴掌震得鸦雀无声,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饱含着同情与怜惜。 我抬起红通通的手掌上下翻覆看着,继续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自称本姑奶奶的大爷?不怕姑奶奶我要了你的命么?”依着我的理解,绝大部分恶人都是仗着自己比旁人多长了些肉,便理所当然干起欺软怕硬的勾当,实在无耻,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气势要强! 作为一个欺凌霸道惯了的男人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掌掴绝不是件光彩的事,搞不好以后都没法混了。他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葬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于是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阴笑着挥起了手中的棍子,我本能侧身将那孩子搂住,捂住他的眼睛。 他并未能够如愿从我这里找回他那为人所不齿的尊严,叔父将他打跪趴在地上吃了一脸土的时候他总算识了相,向我们不停告饶。叔父自然不会理他,脚踩在他的一只手臂上看着我,我故作讶异由衷赞叹:“好身手!远在白宁之上!”他倒受得坦然,只笑不语。 缓步上前捡起叔父从那恶人手中夺下丢在地上的那根长棍,蹲在那恶人面前,似笑非笑道:“若非姑奶奶我有要事在身,今日非卸了你这满嘴的牙!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做些顶天立地的大事,你却恃强凌弱毫无廉耻之心!不过既然你已知错求饶,姑奶奶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就当给你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但今日既然是你先惹了我,那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你说好还是不好?” 他灰头土脸地直点头:“好!好!好!” 我拍拍他脏兮兮的脸:“既然应了我,那便容不得你再悔,姑奶奶我的规矩向来都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我站起来,将长棍递给叔父,挤眉弄眼道:“我怕我下手没个轻重,还是你来吧,折了他一条胳膊就行,让他好好反省些时日。” 一阵鬼哭狼嚎响彻渡口上空,周围的看客们唏嘘不已。 我与叔父打算离开时那个孩子紧扯住我的衣袖,我蹲下与他轻声说:“你快回家去吧,家人该担心你了。”他依然不说话,也不松手,只巴闪着那双大眼睛直摇头,我无可奈何,叔父也面露难色。 我摸摸他凌乱的头发问:“你可是没有家人?”他抿着嘴点头,我叹了口气再问:“你可是想随我们走?”他继续抿着嘴点头,这让我更无奈了。我们这趟可不是出门游山玩水,都不晓得前面还会遇到些什么事,要是带上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岂不是更不方便? 叔父定是知我心中不忍,道:“且先带着吧,等到了那处我们再想法子安顿他。”也只能这样了,我起身向孩子伸出手:“那便先随我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火急火燎地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进了秋白城,这里不比让凉城那般繁华,也不比锦水城那般灵动,是一座虽小却清雅的边城,我们照例随意挑了间客店落脚,这次特意要了两间房,吩咐掌柜的送三只装满温水的新浴桶。连日来的水路让我觉得浑身筋骨都浮在身体里般难受,好好泡一泡解解乏,那孩子虽是个半大的男娃,但总归男女有别,并不适合由我照顾他沐浴,也只能麻烦叔父了。 均匀的敲门声唤醒在浴桶中昏昏欲睡的我,略收拾好打开门,叔父正倚在门侧,弯着条腿,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头发已半干,随意披散着,有一两撮略湿的粘在他修长的脖颈上,配上他那张慵懒的脸,颇有些浪荡公子的浪荡味儿,我干咳几声,揶揄道:“蓝公子的身子骨比从前硬朗多了,这么冷的天在外头都快站成一幅画了,与暮春醉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呢。”他笑着进屋。 “我看那孩子实在瘦弱,应是许久不曾好好吃东西,便让掌柜的煮了些粥,现下他已吃饱睡下了。”叔父用干布替我将头发仔细包起来,动作自然得我很不自然,“虽然房里比外头暖和,但你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让它们湿着,受了寒误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不碍事的,一时起了困意便在浴桶里睡着了,还不曾来得及收拾。”我讪讪笑着,“我可不像一般姑娘那般娇弱,这点寒受得住,你不必担心我。” 他带着些责备,道:“我去让掌柜的熬些姜茶与饭菜一道送来,竟在浴桶里睡,都不晓得受了多少寒了,回头烧起来你自己又比旁人都急。”我挠挠头,乖乖将衣衫又紧了紧,若是真病了我还真比旁人都急,白宁还等着我呢。 叔父告诉我那孩子不会说话的时候我正咕噜噜喝着姜茶,差点呛着,突然明白过来他被打成那样都不开口求救并不只是因为害怕,而是根本无法开口求救。要不是遇到我们,会不会就那么被打死也没人出来替他说句话?不由得更心疼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罪,该是怎样坎坷的命运呵。 穿过秋白城一路往北行,人烟越来越稀少,有时候走上一整日才能遇到户人家。那孩子出奇的乖,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叛逆顽皮,甚至还处处替我们着想,我很喜欢他那股聪明伶俐劲儿,只可惜他没个名字,我便问他可想要个,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直点头,于是我们唤他“乐听”。 西仪境内多奇山,梦落山乃奇中之最,山体绵延数十里,地势异常险峻,山脚下有一城,名梦落城,城环山而建,城外有河,护城一圈,约有十丈宽。此处虽已是西仪境内,但离都城甚远,颇有些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势不晓得是多少心怀不轨之人所期盼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简直就如同西仪的国中国,我咂舌:旻德君竟容旁人在这梦落山占地为王,恐怕事情并非如此。 远远走来两人,黑冠黑衫黑靴,这要是晚上我能被吓死,要是他们其中一人换成白冠白衫白靴,白天我也能照样被吓死!他们径直向叔父行礼:“见过公子。” “无须多礼,路上有些耽搁,让你们久等了。”叔父仿佛不曾听出他们话中的生硬,又说,“一切可已准备妥当?” “早已准备妥当,请公子放心。”右边略年长的那位打量着乐听,迟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也要与公子同去?” 这两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行的礼我看的很清楚,那是南殇的礼,是南殇武臣向国君行的礼,曾在东寒王宫内见过数次。我不动声色,只插了句嘴:“乐听不能去。” 那两人面无表情看都没看我一眼,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直到叔父示意他们将乐听妥善安排好他们才领着乐听退了下去,乐听回头看我,我朝他笑:“乖一些,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我捡起脚边那块青灰色的小石子,刚才它咯得我脚板子生疼,侧着身子将它贴着水面毫不犹豫地砸了出去,它在水中如鱼般跳跃着前行,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散开在湖面。石子儿早已沉入水底,湖面的涟漪却依旧不缓不慢地随风漾向更远处。 身旁的人关切地问:“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又在担心白宁了么?”他摊开的手掌中躺着好几枚小石子,我一个一个拿过来,又一个一个砸向宽阔的水面。 手中最后一枚小石子窜得很远,没入水中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低下头叹气道:“蓝公子既是西仪之人,怎的又忘了提醒下人们切莫行那南殇之礼,被外人识出岂不尴尬?” 他替我将被风吹开的风兜又戴上:“终究还是瞒不住你,倾倾。”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朝他行东寒之礼:“是我眼拙未能认出南殇王,还请南殇王莫要怪罪。”我用寥寥数语将我们的距离拉回到东寒王宫初见时那么远。 他立于原地良久未动,道:“倾倾还是不愿原谅叔父么?” “南殇王说笑了,您是一国之君,心中系着天下万民,所作所为皆是大义,我乃无父无母之人,不祥之命,怎敢与您攀亲求近。” 叔父眸中星光闪过:“倾倾果真不曾得那失忆之症!” 糟糕!一个不留神竟被识破,这下可要如何圆谎?我垂目不语很是着急。叔父突然拖我入怀,我不明所以,却被他紧搂住肩动弹不得。他双眸凌冽地看向我背后,低声道:“倾倾别动,有危险。”再转头我已看到四个黑色身影疾疾向远处扑去,似在追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我被迅速带到泊在岸边的一艘舫船上,应是早备好用来渡河的。我钻进舱内,叔父负手立于船头,那些黑衣人顷刻便已返回,为首的向叔父恭敬地呈上一支纯黑短箭:“公子,属下无能,未能擒住那放箭之人。” 叔父接过短箭,面若三九寒冰,那箭尾夹着一封信。我明白,等我的人已经知道我到了。叔父拿着信返回舱内,我正襟危坐,从舱窗往外看去,船尾的雕花栏杆很美,为这艘不大的舫船增添了不少华丽。叔父缓缓在我身侧坐下:“我知倾倾怨我恨我,都是我不好,你可愿原谅我?” 原谅?十数年来,是你日日夜夜陪我长大,是你时时刻刻护我周全,是你心心念念愿我平安,眼下这趟浑水,伴在我身边的还是你,我又有何脸面来怨你恨你?可我心中的怨恨,从入了东寒国那日起,却又一直都在。 从他手中抽出那封信,还是那个狷狂的字体,依旧惜字如金:明日午时,山中静因寺一见。我将信扔出窗外,风卷着它绕过船尾那好看的雕花栏杆,不见了。 起身走至舱门处,上下拨弄着门上那半截门帘子,帘子上绣着的翠竹早已暗了色,手指划过帘子上那片枯竹,道:“前些日子在南殇王面前失了不少规矩,心中实在愧疚懊恼,请您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失半分的规矩。白宁此次是因我才遭的难,此事本就与您无关,若再让您无故涉险,这千夫所指的罪名我是万万承受不起的,我仔细想过了,接下来的路我要一个人走,您就请回吧,就当从不曾遇到过我便好,若能对外人守住我的消息,那我就再欠您一回人情,日后若有机会,倾倾愿当牛做马报答。” “就当从不曾遇到过?倾倾说话还与从前一样地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心疼旁人。”他叹了口气,顿了顿,“离开锦水城后东寒王因担忧你的安危直接原路折回了东寒国,我则替他去了奉灵山,将你留的信送了过去,你哥哥,他真的很想你。” 逐华,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胞兄,他的怀抱很暖很暖,把脸埋进去就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可他再护着我也终有护不住的时候,也许不久之后我会满身伤痕回到他身边,好好哭一场,哭到笑为止,那时一切便都云淡风轻了。这世上,有些事必须自己做,有些伤必须自己医,有些痛必须自己受。 我接过叔父递来的那页薄纸,手微颤: “倾倾吾妹,殇君如兄,当敬之信之。” 这就是你与我同来西仪的缘故?暮春醉门口再见到你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欢喜?能再每日吃上你做的饭菜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欢喜?有你陪我来梦落山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欢喜?可我的这些欢喜,不过是因为兄长对你的托付,不过是因为兄长刚巧是你们的子灵大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什么又都不想说,所以便什么都没说,只神思缥缈地往舱外走,差点撞上舱门外的祥云柱子。 叔父随在我身后:“倾倾可是觉得我在诓你?” 我摇头,这字迹我不是第一次见了,竹海深处的那处宅子里,屏风上的字画我印象极其深刻,当时还好奇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现在我知道为何那幅画上只有题字却没有落款了。 “那倾倾不赶我走了么?” “既是哥哥的意思,那便有劳南殇王了。不过您也清楚我来这里是救人的,为了方便行事您还是称我‘安阳’吧。”我想了想,又添上句:“不知蓝公子意下如何?” 他笑得温润:“好,都依你。” 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为难,傍晚时分竟飘起雪来,先是悄悄的小雪,等入夜后竟成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洒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我担心河水夜里结冰,执意黑灯瞎火地连夜过了河,将叔父那些属下丢在了对岸,本来人家要的就只是我,人太多一定会坏事,既然我敢来这里,就不曾想过要靠武力解决问题,那群人跟着反而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借机甩掉。 积了一夜的雪足有一尺深,银装素裹的梦落城美得让人咋舌,连绵起伏的梦落山上皑皑白雪掩盖住许多不可告人的肮脏,当真是落尽琼花天不惜呵!远处传来悠远低回的钟声,是静因寺的晨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上山的道路越来越崎岖,叔父在前面走着,我磕磕绊绊跟在他身后。在我累得已经无法言语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半山腰上露出的那一角青色飞檐,飞檐下的惊鸟铃随风摇摆。终于要见到那个躲在黑暗里的布局之人了,我的脸色凝重起来,一不留神崴了脚。 叔父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怎么了?可是伤了脚?” 我眼里疼出一层泪,蹲下来挤出两个字:“好疼。” 叔父四下看了看,不远处有个低矮的石块,他直接打横抱起蜷成一团的我,嘱咐道:“别乱动,我们去前面歇息片刻,我替你看看脚踝。” 叔父小心翼翼替我脱下鞋袜,脚踝已经肿了老高,一碰就钻心地疼。他随手抓起把雪覆在红肿处,道:“万幸,骨头无大碍,先用雪消消肿,有些冷你忍一忍。”刚开始那股寒气侵入皮肤时加剧了疼痛,可一会儿工夫后皮肤便火辣辣烧了起来,倒觉得不那么疼了。 我静静地看着叔父,他依旧那般细致温柔,用掌心反复轻轻揉搓我红肿的脚踝,再替我穿好鞋袜,在我身边坐下,抬手指向半山腰那片青色,道:“我们再需一个时辰便能到静因寺,你现在这样脚是万万不能着地的,我背你上去。” 我不由分说拒绝:“不可!不过是伤了一只脚,你扶着我便好。” 他背对着我半蹲下,用力拍自己的肩,说:“赶紧上来,再晚可要误了时辰了。” 我默不作声,不情愿却只能顺从地趴到他背上:“麻烦了。” 午时,静因寺,山门大开,积雪无痕,万籁俱寂,颇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叔父迅速环顾四周一圈,除了傲霜斗雪的苍松翠柏外再无一物,今日这气候确实不适合来焚香祭拜祈福求愿,但如此寂静无声倒又显得不同寻常了。 叔父手搭在我肩上用力扣了扣,眼神示意进寺内看看,我颔首同意。穿过山门殿与天王殿,出现在眼前的是九九八十一级青玉石铺成的台阶,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是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殿前足有两人高的香炉内燃着佛香,升起的烟如雾,散尽在风中无踪无迹,只留下久久不退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在殿外的拜垫上跪下,三拜后起身,从殿门最左侧入殿绕至佛前,双手合十恭请三柱佛香,再沿原路垂首退出大殿,返回殿外的香炉前,焚香再三拜。 右侧的祖师堂内忽然传出一阵大笑,带着些嘲讽的味道:“子灵大人竟如此虔诚,跛着脚还坚持这般设拜可是要向佛求个大愿?” 我退回到叔父身侧,他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身后拉了拉,冷声道:“我们既已应邀至此,阁下可否现身一见?” 那笑声戛然而止,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西仪蓝府幺子承文早就仙逝,不知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叔父笑了:“既然阁下如此神通广大查出我已‘仙逝’,又怎会不知这不过是我当年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我已是此人囊中之物,绝不能让他再把目光放到叔父身上,要不然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查出叔父的真实身份,手中捏着南殇国君和东寒国后,若他真有异心,怕是要惹出大事。 我向祖师堂走去,为了不输气势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步步如腕骨之痛,我却面无表情,边走边说:“他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如你所愿来了这梦落山,阁下此时又遮遮掩掩如此小气,莫不是有难言之隐?” 又是一阵更放肆的大笑,震得那两人高的烛台顶上的积雪都落到了地上:“子灵大人胆色果真不同寻常女子,怪不得东寒王对你念念不忘。” 我冷笑,道:“我为何来此你心知肚明,又何必搬出东寒王来?再说了,东寒王是否对我念念不忘与你何干?你如此目无尊卑倒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则继续狂笑:“目无尊卑?哈哈哈我若目有尊卑你我今日还能在这静因寺中相见?” 我故作恍然大悟状:“倒也是,看来阁下很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我很喜欢你这底气十足不要脸的模样。”许是寒风太过凛冽,叔父被呛着止不住咳起来,我担忧地看他,莫不是受了寒凉旧疾犯了? 里面的人收住笑,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祖师堂门口的那抹黑暗中停住,一片暗红色衣袍飘出又落回,他抬起的右手暴露于光亮中,一翻一覆冷冰冰地下令:“带回去。” 即刻从四处冲出数十人,持着剑杀气腾腾地将我们团团围住,清一色黑衣蒙面,架势倒是挺足,看来人家根本不打算与我们好好说话,我滑稽地单腿跳向叔父,与如此严肃的场景颇有些格格不入,叔父急迎上来扶我,两人眼神交汇中彼此都明白,这静因寺不过是个开始。 我再向着祖师堂内,一字一句正色道:“我既来赴了阁下的约,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便不会离去,阁下又何必花心思整出这么大的排场来?倒教我辜负了你的诚意。” 那暗红色的身影缓步走出,如松柏般挺拔立于堂前,在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中醒目得让人挪不开眼,一双褐色眼眸流转如剪水,我心中大惊,竟有如此妖孽之人。 他双手覆于胸前,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子灵大人所言甚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既自降身份不远万里来赴这梦落山之约,脚又受了伤,我今日怎么也得学一学那些翩翩君子怜香惜玉一回。”又是抬手甚是优雅地一翻一覆,看似随意慵懒实则如翻云覆雨般气势逼人,双唇一开一合再吐出两个字:“扛走。” 眼睛被蒙住,被人拦腰扛起粗鲁地丢进一辆马车内,好在叔父也被推搡进来,我紧扶住他坐稳,车外有人恶狠狠地说:“敢摘了眼睛上的布我就把你们的眼睛剜了!” 马车开始缓慢前行,车轮轧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蒙着眼睛的布很紧,眼珠像要被勒出眼眶,胀得有些难受,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叔父感受到我的不安,安慰道:“不怕,我在。他们只是不想暴露行踪,暂时不会伤害我们。” 我将声音压得如丝般轻细:“我知道,我只是后悔让你与我同来。”虽说有叔父在身边我心安不少,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现在我们被绑去哪里都不知道,我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本就是他们点名要的人,大不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叔父不同,此事本就与他无甚关系,可眼下这情形他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这要是再出点岔子我可真是以死谢罪也不够。 “乖,不会有事的。”叔父温柔地将我箍在怀里,“天上地下,只有陪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我沉默了。 倚荷亭内再见时他的失态,殿宴献曲时他的提点,暮春醉前他的奄奄一息,白府里他的坚定,遇险时他的果敢,身份被识破后他的悲伤,受责时他的温润,此时他的从容。叔父,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因那十数年的养育之情么?真的只是因我兄长的托付之情么?真的只是因你与他人的手足之情么?真的只是因那天下的太平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又毫无防备地被人从马车里拎了出去,蒙眼的布被用力扯开,因许久未见光亮,眼前一片模糊,伴着大小不一的无数黑点闪得我头昏脑胀,急急地再闭上双眼,将手覆在眼上轻轻揉了许久,再缓缓睁开,眼前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 周围群山围绕,我如陷在井底的蛙那般仰头望天,天似乎离得比平时更远。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给带到哪里来了,突然才发现脚下竟没有一点积雪,身边的花草树木皆生机勃勃,一片绿意盎然。昨日那场大雪纷纷扰扰热闹了一夜,竟根本没在这里落下一星半点?我惊奇地左顾右盼,有种恍入梦境的错觉。 腆着脸问离得最近的人,现下他们已无一人蒙面,只是脸上也无甚表情,相较而言我的笑有些扎眼,整个人看上去不羞不躁的:“敢问这位兄台,这是到哪儿了呀?” 没等那人回话,我已被叔父拉着直往前面不远处的府邸走去,他无奈地笑:“咱可是被绑来的,你如此与他们套近乎可不合适,回头别人该说咱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义愤填膺:“我既有求于人还在乎脸面做什么,又不什么值钱的东西。” 叔父满眼宠溺,与从前无二。 与其说是府邸,倒不如说是座宫殿,在这山坳坳里搞出这么一座规模不小的宫殿绝不是件容易事儿,但相比于东寒王宫,差的可不只一截两截,不知叔父的南殇王宫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揶揄他:“瞧瞧人家这白手起家起的,都快起出个国家了,跟‘你家’比又如何?”特意在“你家”上落了个重音,叔父自然明白我指的是他的南殇王宫而不是那个冒牌货蓝府。 “安阳对‘我家’起了兴致?那从这里离开后随我去看看如何?”什么叫偷鸡不着蚀把米?这就是。 我撇撇嘴不再吭声: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呢。 熟悉的暗红衣袍慵懒地斜卧着,黑发不束,手中一卷书,看着分外赏心悦目。翻页,眼未抬,声音慵懒:“堂堂东寒国后,整日与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厮混在一起,不知东寒王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我径自坐下,回呛他:“阁下如此操心东寒王的家事当真不累?若真是好奇也不难办呵,派个人给东寒王递个消息便可,我倒也很是好奇他若知我被歹人要挟绑来此处会如何做呢,不如阁下替我试他一试?”打蛇打七寸,他若是东寒王的好盟友我能有机会跑这么远?早分分钟给带回东寒王宫面壁思过去了。端起杯茶递给坐在一旁的叔父,我继续说:“阁下的来路也明不到哪里去,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不然怎的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号都不敢报?” “不敢?非也非也。”他放下书卷,挑眉笑得狡黠,“你不问,我自然不报,你说是不是?” “你”我竟一时语噎,叔父抿了口茶,点头称赞:“好茶。”两个字四两拨千斤,顺利将那人的目光引到他身上。 “撇去东寒王,我倒是更好奇眼前的这位蓝公子。”他摒退左右侍女,一手托腮,一手在腿侧有节奏地敲打,直勾勾看着叔父,“不管她是子灵大人还是东寒国后,蓝公子总是这般泰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模样,这是为何?”我在心里笑得欢,还能为何,因为我是他养大的! 叔父再抿了口茶,道:“阁下总是这般爱说笑么?东寒国后也好,子灵大人也罢,与我无甚关系。只是安阳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孤身来异国他乡总是不妥,倒教我白捡了个报恩的机会罢了。” 他诡异地笑:“哦?原来你二人还有如此渊源,着实让人意外。蓝家人向来重情重义,既是救命之恩自然得好好报一报。只是不知蓝公子可有想好要如何报她这救命之恩?” 叔父浅笑:“听阁下的意思是愿意指点一二?” 他起身朝我们走来,闲散地转动右手食指上的指环:“蓝公子严重了,指点谈不上,不过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蓝公子可愿一听?” 叔父搁下茶杯,道:“请讲。” 他俯身倾于叔父耳旁,却是说给我听的:“救命之恩嘛,自然应该以命换命。你死,换她活,蓝公子意下如何?”叔父想都未想直接应了声“好”。 我握在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阁下不觉得如此玩笑很无趣么?”从一开始此人就将我与叔父视为掌中玩物,变着法的捉弄逗趣,叔父他是一国之君心胸宽广自然能屈能伸,我可没他那么大度,要不是想着得从他口中撬出落仙魂的解药我早就撕破脸了,才懒得看他玩这猫捉耗子的老把戏。 他双手撑在椅子两侧,将我圈在其中,褐眸如将黑未黑时的天空,嘴角扬起邪笑:“我这人虽喜怒无常,却不爱强人所难,蓝公子你无须如此着急给出答案,瞧把子灵大人心疼的,都动怒了呢。”冷不丁他的食指轻划过我的脸颊,如猎人胸有成竹地戏弄猎物那般轻佻,我别过头去,脸因愤怒涨得通红,他却笑得更肆意,“莫不是,子灵大人这心中藏着的,竟不是那德仁兼备万民敬仰的东寒王?” 欺人太甚!我用力将他一把推开,起身厉声喝道:“请阁下自重!” 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既来之则安之,此处可不是个容易进得来的地方,你二人就先踏实住下,也好赏一赏这四季如春的好风景。” 我冷着脸开门见山地亮出条件:“给我解药,让蓝公子离开,你想我在此处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少住一日我都不答应。” 他掰着指头优哉游哉道:“子灵大人可真是个急脾气,落仙魂是慢毒,按日子算还未到救不回的时候,你这么急可怎好,要知道,急火容易攻心。”他又看向叔父添了句:“蓝公子,性子这么火的姑娘应付起来挺累心的吧?”叔父依旧看着他浅笑。 估摸着是逗我们逗得差不多了,他优雅地转身朝门口走去,我立在原地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 他停住脚步却未转身,笑得肆意:“司徒止。”再施施然离去。 暗红色衣袍消失在视线里,我粉拳砸在椅几上,疼得直甩手,红了眼眶六神无主:“这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叔父轻声安慰道:“别急,有我呢,且先安心住下,定有法子拿到解药。”明明是宽慰人的虚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能让人特别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