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北者》 第2章 幽灵船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2015年8月2日,日本石川县轮岛市东海港,又一艘木船出现在海平线之上。 “8艘了,2个月来的第8艘。”工头将烟蒂扔掉,用脚拧了拧,任由其扭曲、变形,而后熄灭。 他回身冲女人点头:“要一起上去看看吗?” “好的,拜托了。”保险核查员微微鞠躬,用敬语回答道。不经意带出的能登方言,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亲切。 姣好的身材包裹在西服套裙里,女人站姿挺拔、优雅,就像半岛上特有的红杉树。在清晨海边的凉风中,丝毫不显狼狈,反倒还有几分享受的样子。 受到海浪的作用,木船越漂越近,最终撞上了防浪堤。 工人们三五成群,招呼起吊设备打结固定,将残破不堪的木船放进岸边的船槽里。 和之前出现的“幽灵船”一样,这艘船也是木制的,非常老旧和沉重。柴油低速机只适合内河驱动,根本无法对抗强大的洋流。 她和码头工人们一起,用毛巾捂住口鼻,俯身钻进了船舱。 经过长时间的漂流,甲板上如今只剩冰冷的海盐味道。但那斑驳的暗沉血迹,依然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走在前面的工头低声咒骂,行进中的队伍停了下来。 人群渐渐聚拢,终于看清了舱底的情形:胡乱堆积的尸体严重腐烂,部分已成枯骨,其中两具甚至连头都没有。 有人在呕吐,还有人在打电话联系海上保安厅。 从腐烂程度看,这些人已经死亡三个月以上,就连衣物也被海风侵袭、碎如丝缕。数十具腐尸堆叠成塔,显然是在死后被抛下的。这与甲板上连续的血迹相互印证,说明屠杀发生在登船后不久。 船舱里没有逃生通道,直上直下的舱室暗如井窖,预示着一段有去无回的旅途。 “别看了,”工头皱着眉转过身,“每条船的情形都差不多。” 她独自来到甲板的另一侧:日光越过船舷,在尸堆底部晕出大片阴影,闭匿晦暗的角落里,压抑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隐秘。 太阳越升越高,船舱里也变得越来越亮堂。尸堆在轻微移动,一片阴影从边上探出来。颤颤巍巍、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那段东西犹如枯木,四下里伸出干瘪枝桠,迎向甲板透过的光亮,顽强求生。 若是电影中出现类似情景,则必然会被认定为幻觉,而当一切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只剩震惊与恐惧。 饶是见过世面的工头,看到这惊人的一幕,也傻傻地愣在原地。剩下的工人们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暗渐渐褪去,木乃伊一般的身体从角落里爬出来,攀扶着船舱内壁,拼命地试图站立。 “放梯子下舱!”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命令果断而清晰,“快去拿担架,用绳索把人吊上来!” 码头工人们勉强作出反应,慌慌张张地展开营救。那人从尸堆里爬出来后,也终于体力不支,彻底瘫软在冰凉黑暗的船舱里。 她退到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死里逃生的人: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只穿了一条短裤,右手却紧紧握着一柄刀具,整个人瘦如枯骨。头发胡须纠乱成团,脸上结满黑乎乎的痂壳,分不清是污垢还是伤口。 只有那双灰色的瞳孔,就像冬日清晨的迷雾,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异乎寻常。 借助临时搭成的绳梯,几个胆大的工人一点点下到舱底,怯生生地走近幸存者,断断续续地用日语发问,倒显得比对方还害怕。 幸存者没有力气站起来,在原地匍匐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始终保持警戒状态。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急脾气的工头沉不住气了,大声呵斥着,命令手下尽快地把幸存者抬上来。 然而,身处幽暗闭匿的船舱,面对着一室腐尸,以及像野兽般的男人,即便身强力壮的码头工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女声再度响起,却是用其他人听不懂的某种语言说话。 匍匐在舱底的幸存者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说话的人,片刻后,从喉间发出囫囵应和。 那声音就像用砂纸在木头上摩擦,粗粝而干哑,根本不像人类。 工头猛转过头,盯着保险核查员,满脸错愕表情。 “他不会主动攻击。”女人依然站得笔直,垂眸望着舱底,“他只是走不动路。” 码头工人们纷纷松了口气,这才壮着胆子靠近幸存者,七手八脚地将其抬上简易担架。 男子果然非常配合,除了警惕四周,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反抗。 保险核查员微微鞠躬,双手呈上自己的名片:“后面的事情就麻烦您了,公司会核销实际发生的费用。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工头条件反射似的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道别,便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船舷边。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他扭头看向舱底,大声指挥道,“傻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人抬上来呀!” 说完,工头将那张单薄的纸片凑到眼前,借着舷窗外透过的光亮仔细辨认。 名片保险公司统一制作,“业务经理”的头衔下,端端正正地印着四个字:“铃木庆子。” 搭乘新干线回东京只需要三个小时。*站在总部大厦门外,她认真整理过着装,方才逆着下班人流,挤进直通顶楼的高速电梯。 核查部部长是个谨小慎微的中年人,听到汇报立刻紧张起来:“铃木小姐,真的有幸存者吗?” “亲眼所见。”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啊……”核查部部长挠着头,表情纠结,“码头综合险原本的利润就很薄,如果涉及到人身赔偿,恐怕会产生费差损。” 她没有开口,耐心等待着合适的契机,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部长却突然站起身来:“我们一起去向社长汇报吧。” 齐藤株式会社实施扁平化管理,社长办公室就在隔壁,跟秘书通报之后便能直接入内。 推开门时,林东权正在打领带。高高瘦瘦的男人眯着眼,勾腰凑近镜前,明明一身正装,却被穿出了吊儿郎当的气质。 “社长,”中年部长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说,“又有‘幽灵船’在轮岛市进港了。” 居高位者随口“嗯”了一声,目光依然专注于镜前的影像上,似乎听清楚了,又好像根本就心不在焉。 部长显然已经习惯上司的这种态度,冲身后的下属点点头,示意其直接介绍情况。 她迈步向前,简要汇报了在码头上发生的一切。 林东权换了条亮色的领带,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跟刚才那条比,是不是更好看些?” 他的日语还有些生疏,但胜在吐词清楚。核查部部长接不上话,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却点头道:“非常符合你的特点。” “哦?”林东权挑眉,再次将视线转向镜中的花美男,“我的什么特点?” “愚蠢、自大、华而不实。”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空气就凝固了。 部长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口出狂言的属下,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林东权则眯起一双桃花眼,轻蔑地冷哼出声:“怎么?想以这种方式引人注意?” “社长,铃木小姐刚入职,不清楚公司里的状况……”老实敦厚的部长抹净额头上的汗珠,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齐藤株式会社创立于大正五年,主营产物保险,去年刚刚被sg集团收购。和大多数韩国财阀一样,sg通过复杂的循环控股结构和人事任命,掌控旗下产业。” 女孩挺直腰板,目光越过自己的顶头上司,直直看向另一个人,“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说,”林东权坐回椅子上,长腿交叉,“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撇撇嘴,取下胸口的工牌,扔到办公桌上:“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你,也不想再被你领导,这就够了。” 说完,女人转身面向保险核查部部长,深深鞠躬:“给您添麻烦了。” 没等部长和办公桌后的那个人回过神来,她便迈着矫健的步伐,迅速离开了房间。 尴尬的沉默持续蔓延,核查部部长双腿发颤,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跪倒在地:公司被收购之后,管理层大换血。林东权由sg集团直接委派,尽管大部分时候都不管事,却依然拥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利。 半分钟之后,韩国人不怒反笑,冲部长抬了抬下巴:“这个核查员是你招录的?” 中年男子早已抖如筛糠,说话更是气若游丝:“最近‘幽灵船’频频出现,部门里人手不够用……” “她的简历、档案、求职申请,下班之前送到我办公室来。”林东权干脆打断对方的解释。 核查部部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办公室。 林东权扯掉领带,用手机拨通约会对象的号码,通知其取消见面。 电话那头的女人知道自己被放了鸽子,明显情绪不佳,他却懒得继续敷衍,直接挂断电话。 人事资料很快搜集齐全,整齐地码放在办公桌上。林东权戴上眼镜,没用几分钟便翻阅完毕。 铃木庆子前半生的轨迹十分清晰:出身于大阪渔民家庭,四年前考取同志社大学的经济学部,顺利毕业后到东京求职,换了几份工作才在齐藤株式会社安定下来。 联想到保险核查部课长也是同志社大学的毕业生——这所高校素以其丰富的校友资源著称——铃木庆子的入职似乎并非偶然。 男人站起身来,看向落地窗外的华丽夜景,眉头越锁越紧。 他没那么贱,会对瞧不起自己的人感兴趣。但这场爆发太过突然,难免勾起潜伏的警惕本能。 突然,一个莫名的念头钻进脑海:名叫“铃木庆子”的大阪女孩,毕业不到半年,说话却没有半点关西口音? 林东权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住民票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杉并区位于东京西部,是一座自然环境丰富的卫星城。 搭乘中央线在西荻洼下车,步行十分钟便能到达一栋三层高的简易公寓。 这会儿是晚上七点多,白昼留下的全部痕迹,只剩西天边挂着的一抹深紫色。 她走进便利店,用信用卡买了便当,坐上临街的高脚椅,不紧不慢地将食物吃完。在此期间,目光却始终盯住窗外,像只捕猎的野兽,警惕着街道上的每一个行人。 收银员是附近学校的高中生,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最近几个月,他每天晚上值班,都会遇到这个早出晚归的ol。 和大多数本地人不一样,女子身材高挑,接近170公分。皮肤白得像个混血儿,瞳仁却漆黑如墨,微笑时嘴角微微上挑,显得若即若离。 高中生总是红着脸和对方打招呼,却从未引发多余的注意。 吃完便当,她将餐具放进回收站,拿好随身物品,快步走出了便利店。临出门前,不忘冲柜台这边欠身致意:“辛苦了。” “请路上小心。”正在胡思乱想的高中生连忙回礼,抬头却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踪影。 东京生活便利,公寓楼下有三家便利店和两家主攻食品的超市。 挑在这里解决吃饭问题,主要是考虑到它的地理位置和玻璃幕墙的通透式装修:临近街角四通八达、方便随时脱身;站在门外就能看清室内情况、排除潜在危险——尽管每天吃的东西大同小异,她却根本不觉得困扰。 租住的公寓在二楼,靠近楼道最里侧,与逃生通道相连。大门外的窗台上摆放着精致的绿植,室内布置简单而温馨。 门垫上有层薄薄的灰,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如果有人曾经到访,则势必会留下痕迹。 她借着路灯观察片刻,确定没有问题后,方才拿出钥匙开门。 随手点亮一室灯火,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转身进入卫生间,脱衣服的同时开始放洗澡水。 顺着光滑的颈项往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横亘背脊,几个弹孔若隐若现,看不分明。事实上,受伤并未影响她的行动,体脂比匀称的身体紧致而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下,蕴含着高强度的爆发力。 只有长期坚持以实战为目的的训练,才能保持这样状态。 浴缸里的水很快就放好了,关掉龙头,四周再次变得静匿。闭上眼睛,听力范围延伸到墙壁之外,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将潜在危险一一排除。 确定没有任何异响,她才卸掉防备,将身体沉入水中。 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晚必须好好休息。 她习惯于浅眠,很少做梦,无需担心因说梦话泄密。然而,当此刻的灯光熄灭、四周一切陷入混沌,白天码头上的景象,却再次跃然眼前。 破败的木船、幽暗的船舱,以及那对灰色的瞳孔。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长时间在海上漂流,相较于吃、喝等基本需求,设法保持清醒反而更加困难。 孤独、恐惧、绝望、挣扎,足以将理智撕成碎片。 蓬头垢面的表象之下,她很肯定那个幸存者不仅没有崩溃,相反还意志坚定——沉静无波的眼神便是最好证明。 尽管因为缺乏营养而极度虚弱,修长的体型、戒备的姿态还是证明了男人身手不凡。 黑暗中,闭匿的压抑感如影随形,就连她也被迫挣扎、反抗,却无法撕裂眼前的浓雾。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战斗,除非束手就擒,否则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炮火声、呻*吟声、骨头被折断、血肉被撕裂,各种杂音充斥耳畔,却始终看不清楚身旁的状况;疼痛感、窒息感、身体被钳制、攻击被格挡,发力反抗毫无效果,只剩沦丧与无边无际的绝望。 最终,忍耐到达了极限,索性彻底放手,任由身体坠落进无边的黑暗。在最深处,意识被某人强烈的目光捕捉,回首却看到一双沉静如海的眼睛。 大汗淋漓地猛坐起身,床头钟已经接近五点的位置,窗帘外有朦胧的光亮射过来,提醒着新一天即将开始。 翻身下床,压抑的梦境被她置之脑后,简单吃过昨晚从便利店买来的冷冻食品,开始了一个小时的无器械健身。 这种锻炼方法又被称为“囚徒健身”,主张依靠自重挑战身体极限,从而确保每一块肌肉都能用来发力和攻击,而不仅仅是看起来漂亮的花架子。 具体的操作过程痛苦而残酷,几乎是在用各种不可能挑战自己。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提醒,是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训练结束、洗澡更衣,电视被调至韩语频道,她一边收拾家务,一边练习听力。 当太阳最终跃然于地平线之上之时,床头钟刚刚指向“7”。 出门前,她从窗台的盆栽里捏了把土,用指腹轻轻碾碎,锁门的同时,均匀地撒在门垫上。 花盆里的植物摇晃了一下,很快再次站稳——原来这只是仿真度很高的塑料假花。 尽管确定没人跟踪,她还是混进高峰期的人流里,来回转了几趟车。九点钟的时候,赶在最后一秒坐上了开往神户市的新干线。 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之后,这座位于震中的城市已然浴火重生。经过多年建设,城市规模和人口都已超过震前水准,被认为是最宜居的日本都市。 她于中午时分来到了位于神户市东游园地的“慰灵与复兴纪念碑”前。 大地震夺去了六千多人的生命,其中不乏妇女和儿童。纪念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遇难者姓名按照年龄大小先后排列。 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她抬头看向纪念碑的尾部,兵库区的“铃木庆子”下方,是另一个彼时只有五岁的中央区遇难者——“东田登美”。 没有过多犹豫,她转身离开公园,走向马路对面的中央区役所。 接待人员很热情,亲切地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 双手递上名片,她的态度温文有礼:“一笔信托保险刚刚到期生效,但受益人已经在二十年前的地震中去世了。为了让父母能够继承这笔钱,需要办理出生和死亡证明。” 齐藤株式会社虽然规模不大,历史却十分悠久,大部分日本人对其都有所耳闻。 “请稍等。”接待人员从柜架上抽出两张表格,“填好后递交窗口就行了。” “多谢。” 二战期间,军政府推行“国民总背番号制”,按人头强征税费。战后,日本社会对身份识别制度极其敏感,始终未能统一公民户籍的管理,各地的信息系统之间也不联网。* 役所作为最基层的地方政府,经常承办辖区内的此类查询业务。“东田登美”的出生和死亡记录被很快打印出来,分别加盖公章。 “给您添麻烦了。”保险核查员笑容甜美,鞠躬致意后,随即转身离开。 搭乘新干线返程的路上,她去洗手间里补了个妆,将那张死亡登记撕碎,扔进马桶里随水冲掉。 有了出生证明,在东京就能申请到住民票。 “住民票”是一张不贴照片的a5打印纸,上面注明了公民的个人信息,是日本国民最原始的身份凭证——更重要的是,这张纸仅凭出生证明就可以申领。 很难想象,在日本这样一个工业文明和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国家,还会用如此原始的方法进行人口管理。 然而,考虑到大和民族严重的排外心理,以及延续自明治时代的宗族传统与亲缘关系,不会讲纯正日语、没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文化熏陶,缺乏合法身份的外来户根本无法融入本地社会,最终还是会被警察盯上。 不过对她来说,有住民票就足够了。 凭借出生证明,“东田登美”的住民票唾手可得,其他证件也都能合法申请:驾驶证、保险证、护照…… 除了学历无法一蹴而就,一切水到渠成。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申领护照和保险证,银行开立储蓄账户后,信用卡也有了基本额度。 在日本想拿驾照有两种方法,一是到驾校练习并考试;另一种是自学并到警察局考试。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她选择像大多数人一样报名驾校,假装没有任何驾驶经验。 三周后,来自石川县的电话在上课时响起。 “您好,请问是齐藤株式会社的铃木小姐吗?” 尽管“铃木庆子”的身份已经废弃,她名下的手机却依然保持畅通——目的就是为了接到现在这通电话。 隔着听筒,对方的声音清晰传来,尽管态度礼貌,但还是能听出隐约的焦虑情绪。 她清清喉咙,来到教室外的走廊,轻声应答:“是的。” “我这里是石川县立中央病院。”那人明显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解释道,“上个月港口送来一位海难幸存者,码头负责人留下了您的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可以联系。” “没错。” “太好了……我们这里出了点状况,恐怕得麻烦您来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李正皓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再次回到轮岛市,海滨小城里已经弥漫着初秋的气息。 这里没有东京那么喧嚣、繁华,却保留了诸多加贺时代的老宅和文化。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拂过,扫落墙头片片枯叶,预示着残酷季节的到来。 县立中央病院是座典型的公立医院,位于市中心。院内只有两栋破败的大楼,进进出出的病人比医生护士更多。 海难幸存者身份不明、治疗费用无法保障,救护车自然会把人往便宜的地方送。 然而,随着诊疗报酬连年下调,日本的公立医院普遍收支困难,许多都面临着关闭与合并——县立中央病院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想。 电话那头,财务负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铃木小姐,您这么快就到了?” “正好赶上前一班车。”在驾校接到电话,转身便请假离开,抵达轮岛市时,刚刚下午四点。 “请稍等,我马上就来。” 院方的财务负责人是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眼睛不大,却显得很精明。 “给您添麻烦了。”对方深深地鞠了一躬,“实在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 日本的社会保障制度健全,健康保险覆盖全体国民。原则上,所有急诊病人都能得到及时救治。 “海上保安厅的官员来过几次,病人却始终不肯回答问题。您也知道,码头的那些‘幽灵船’上都挂着红蓝旗、写着朝鲜字,有人怀疑他是一名‘脱北者’。” 负责人缩了缩肩膀,试图摆脱那个词制造出的异样感。 脱北者全称“北韩离脱住民”,指不适应朝鲜政治体制和生活环境,通过非正常渠道离开朝鲜到其他国家的公民。 考虑到日本社会普遍的排外情绪,负责人的这份恐惧并非没有来由。 “铃木小姐”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说:“您应该及时联系入国管理局。” 负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已经打听过了,日本和朝鲜没有建交,像他这样来历不明的家伙,根本无法获得难民身份。” 不能享受健康保险,又不是难民,大额医疗费没有着落,保险公司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沉吟片刻,故作为难地皱眉道:“这样吧,我先看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如果必要,再跟公司联系。” “谢谢!”负责人连连鞠躬,似是看到了希望,“真是太麻烦铃木小姐了。” “没关系,应该做的。” 言谈间,两人已经来到住院部顶楼。走廊尽头坐着一位保安,他身后的病房门上,赫然挂了一把大锁。 负责人尴尬地说:“中东呼吸综合征疫情刚过,我们为了隔离才……” “明白。”她没有揭穿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而是直接将头探过门板上的检视窗口,隔着玻璃观察里面的情形。 室内唯一的窗户朝西,也已经被牢牢锁死。浅色窗帘半掩着,任由残阳如鎏金般铺撒一地。 病房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床一桌,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男人上身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垂放在膝盖上,略显拘谨。平展的肩线又厚又阔,尽管病服仍显宽松,却也有了隐约的肌肉轮廓。 那背影正对大门,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下,平静得犹如一片湖泊。 “让我进去看看。”从门边退开,她对负责人说,“如果确定病人身心健康、医疗费没有增加的可能,公司会更容易作出决定。” 对方有些迟疑:“这家伙不会说话,您进去也没有用。” 她懒得多费口舌,主动退开半步,抬手示意保安解锁。 出钱的是大爷,负责人不得不妥协。 一番动静传到房间里,吸引了病人的注意,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浅灰色的瞳仁却始终波澜不兴。 发须修剪干净后,男人看起来年轻不少,至多三十岁的模样。眉宇修长、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几乎不见血色。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甚至没有感情,和他异常平静的目光相得益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保安守在门口,负责人和她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 尽管明知病人不会说话,负责人还是顾全礼仪、兀自介绍道:“这位是保险公司的核查员,铃木庆子小姐。我们正在协商解决您的治疗费用问题。” 男人的眼睑垂下一半,随即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她踱了几步,逆光站定床前,双手抱臂而立:“恢复得不错。” “病人体质很好,在海上也进行了自救。初期的脱水症状缓解后,他现在已经能够吞咽流食。”负责人格外殷勤地介绍情况,试图赢得保险公司的认可。 房间里另外两个人则像没听到一样,看窗的继续看窗,看人的继续看人。 那双灰色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只是远眺着地平线上的虚点,不知道想些什么。 让人忍不住就要在这张脸上敲出一条缝来。 “不会讲话?还是不愿意开口?”最初的试探是日语。 两个问题都很短,微微上扬的尾音略带轻蔑。即便对方不明白其中的内容,也能听出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或者,你其实更愿意说自己的母语?” 她的韩语不够熟练,刻意靠后的发音也略显生疏,但刚刚说出的话意思很清楚,足以让人理解。 医院的财务负责人眨眨眼,很快猜出其中的意图:“铃木小姐,海上保安厅调查时也请过翻译,他……” 话音未落,却听见男人沙哑开口,用喉音很重地说了句什么。 负责人猛然扭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挑衅者却心满意足,一边颔首,一边换成日语,冲负责人提议道:“我跟您去办出院手续吧。” 中年妇女看看她,又指指男人,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被“铃木小姐”推出病房,负责人才回过神来慌忙道:“他……他说话了!” “病人是在清喉咙,您听错了。”她巧笑嫣嫣地纠正,“我还要带他去东京接受检查,确定完全恢复了,公司才好办理追偿手续。不过,这边已经发生的医疗费,今天可以先行垫付。” 后半句话说完,所有质疑都被消弭于无形。 费用结清后,走廊上的保安也撤走了。再次推开病房门,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下。男人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 “走吧,”她抬眼看向四周,“你应该没什么行李。” 声音就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涟漪之后并无任何回应。 “不用再装哑巴了,跟我走。”她拍拍那宽宽的肩脊,待对方意识到并作出反应,两人已经隔开一段安全距离。 男人保持近身格斗的姿态,重复先前的问题:“你是谁?” “猜猜看,”渐黑的夜色中,她偏头微笑,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谁想让你活?谁又想让你死?” “你知道我的身份?” “侦查局第七军狙击旅,少校李正皓,你好。”两根手指比了比额头,女人玩笑似的行礼,态度随意得近乎侮辱。 李正皓的目光终于不再涣散,而是如探照灯般直直地看了过来:“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往后退了几步,她靠坐在窗台上,单手拖住下颚,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国籍是用来申请护照的,姓名也无非代号……不过李少校也没有必要太担心,我的任务之一是让你活下去。” “‘任务’?”听者敏锐地把握到重点。 “保护你的安全,帮助你回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男人挑眉,难得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保护’我?” “这个任务确实很矛盾。”女人耸耸肩,假装没听懂问题的实质,“身为‘脱北者’,又是人民军的情报官员,回国难道不该被直接枪毙吗?” 黑暗中,修长的身形猛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步上前,大掌死死卡住那细幼的喉咙。 他比她高半个头,已然恢复的肌肉用力巧妙,逼迫着猎物引颈受戮。灰色眼眸低垂,声音沙哑,威胁的话语清楚明白:“猪狗不如的叛徒渣滓,不许你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女人头向后仰,脊背顶靠着窗台,几乎能够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尽管如此被动地受制于人,她的神色却不见任何慌乱,反而红唇轻启着开始倒数计时:“八,七,六……” “你在说什么?”李正皓眯起眼睛,目光中闪动着杀意。 “……二,一。” 话音刚落,身材高大的男子应声滑倒在地面上,满脸不敢置信。 她却拍拍衣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你的颈夹肌还没有完全恢复,痛觉神经被抑制,针头扎进去是没有感觉的。” 李正皓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自己肩后拔出一根微型注射器,针管尾部的药水早已被推完。 “好好休息吧,少校。”她的笑容风轻云淡,“我们坐救护车回东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安全码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李正皓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小的和室。 日式桧木制结构已经部分腐朽,晦暗的凹阁和地袋相对而立。墙上的隔扇将空间划分出来,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营造出一股模糊暧昧的意境。 他的四肢依然乏力,感官却很敏锐,能够分辨各种细微的动静。 这里似乎不止一间房,薄薄的墙板背面还有人讲话。门板在轨道上滑动,撞击木框,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医院的病服还没有换下,李正皓稍稍松了口气。 正当他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外间的门被打开,有脚步声迅速靠近。 一张俏脸出现眼前。 尽管心有抵触,但他不得不承认,女人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唇角微微上挑,侧面轮廓尤为清晰,散发着一股少见的野性魅力。 当下的她画着浓妆,和之前出现在医院里的白领丽人相去甚远。 烟熏的眉眼、利落短发,脖颈上皮带犹如兽环,黑色背心衬出线条完美的肩臂和坦然肆意的锁骨。 或许是因为戴了蓝色隐形眼镜,她的目光显得很疏离,声音也十分淡漠:“你醒了?” 若非那半生不熟的朝鲜语,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没有理会对方的明知故问,李正皓又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只是徒劳。 “别用力,甲苯噻嗪代谢很慢,这样乱动很可能导致再次昏迷。” 甲苯噻嗪是兽药,专门用来麻醉大型的偶蹄目动物。人如果中招,除了老老实实地等药效过去,根本别无他法。 朋克少女坦然一笑,似解释更似挑衅:“日本的药物管制很严,麻醉剂不好弄。” 李正皓没再看她,而是彻底放松下来,等待药效过去。 如果有谁想要对自己不利,恐怕早就已动手,犯不着等到现在。 此时窗外一片漆黑,屋里的吊灯晃晃悠悠,将她的影子投射下来,在男人脸上制造出一片阴影。 李正皓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知道‘安全码’?” “既然是‘安全码’,就不该再有其他的问题。” 木船在轮岛市靠岸时,若非听到清晰明确的内部安全口令,他恐怕早就舍命拼个鱼死网破了。那时候的女人,似乎也和现在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抿了抿唇,李正皓闭上眼睛。 直到脚步声再度响起,他才哑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东田登美。”又往外走了两步,她补充道,“这个代号应该还能用一段时间。” 铃木庆子、东田登美,每个名字都很地道;标准语、能登方言,吐词清晰表达流利;白领丽人、叛逆少女,神态举止皆符合身份。 尽管如此,李正皓还是确定对方并非日方的情报人员。 二战后,日本的情报机构完全依附于美国,没有独立的协调和管理部门,整个系统大而无当,战斗力甚至不如媒体狗仔,根本就是个笑话。 两人在病房里过招时,她的反应极快,显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身份转变后,举手投足立刻换了个人,心理素质和伪装技巧绝非一般;就连对待自己的态度,或主动或冷漠,却都是为了实现相应的目的。 这样级别的特勤人员,还是女性,世界一流的情报机构才有能力培养。 考虑到她明显的亚裔血统,军情五处和摩萨德被直接排除,李正皓认为中、美、俄三国的可能性更大。 在甲苯噻嗪的影响下,他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有鸟儿啼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大米被煮热、膨胀,散发出碳水化合物特有的能量味道。 李正皓猛然翻身坐起来。 “饿不饿?粥熬好了。”她卸过妆,身穿简单的居家服,毛巾盘扎头顶,发梢还滴着水,似乎刚刚洗完澡。 那身朋克行头被扔在角落里,与房间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靠墙的矮桌上,放着一柄热腾腾的炖锅。女人用勺子盛出一碗来,推到他的面前:“先进流食,过段时间,等身体恢复了再换口味。” 县立中央病院原本就入不敷出,医嘱的“适量饮食”往往被扩大解释,免费的餐点只会因繁就简。软禁期间,李正皓恐怕就没有吃过饱饭。 所有提防戒备,在浓烈的米香中,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男人埋下头囫囵吞咽,一碗粥很快见底。 赶不及上菜,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端过炖锅,直接对嘴喝了起来。 三分钟后,桌上只剩下锅瓢碗盏。 女人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发问:“够不够?” “还有吗?” “……我再煮。” 厨房在外间,她推门出去后,和室里只剩下李正皓一人。 甲苯噻嗪的药效已经过去,充分进食后体力也有所恢复,他站起身来仔细观察整间房屋。 叠席、灰砂墙、杉板、拉木门,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被精细地隔出壁龛、地袋和窗台。 日语老师讲课时,曾不无怀念地提起这种老房子。据说木质结构冬暖夏凉、窗沿回廊通风透气,是日本传统文化的代表。 朝鲜北部位于寒温带,那里的人们更熟悉热炕和暖炉。对于老师所说的和室,他从未有过任何向往。 这间房子虽然老旧,但维护得很好,几处榻榻米上都有修补过的痕迹,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他拉开了窗户。 太阳正从天边缓缓升起,远处有条小河自西向东流过,河面宽阔、河水清浅,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在晨曦中美如画卷。 周边的房屋都很矮,间或空地农田,看起来像是一片郊野。和大多数日本城镇类似,这里的街道干净整洁,岔路口指示清楚,很容易就能找到目的地。 近旁已经有零星的行人与车辆。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一楼门廊被改装成临街铺面,此时大门紧闭,不见任何动静。 类似的和室左右还有两间,似乎都住着人, 李正皓身量较高,勉强把头探出窗口,随即看清了房梁和屋檐的构造。他确定自己就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厨房里,那女人正一边忙碌一边哼着歌,陌生的旋律和语言,歌词既非朝语也非日语,勉强听得出节奏感很强。 如果现在翻过窗台、跳下楼去,即便对方有心追赶,最后也只能扑空。 他还有时间做出选择。 朝鲜的情报机构素有“远东小克格勃”之称,侦查局是其执行秘密任务唯一单位,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特种部队。 狙击旅受第七军指挥,成员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无论之前在海上遇险,还是“东田登美”的意外出现,都证明了同一个事实:他们内部出现了叛徒。 狙击旅此次行动高度保密,知道安全码的总共不超过五人,其中两个已经死在了海上——而“东田登美”不仅知道安全码,还能准确说出自己真实姓名、所属部队番号和军衔——就算她来自盟国的情报机构,也绝非可以合作的对象。 事实上,这个叛徒不仅能够接触核心的人事机密,还清楚具体的行动计划,甚至有和境外直接联系的渠道。从任何方面看,都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他必须回国。 必须报告行动失败的原因。 必须让那个叛徒付出血的代价。 李正皓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吃饭吧。” 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离他居然只有半米的距离。 死里逃生之后,李正皓的体能大不如前。他知道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因此特别注意保持观感的敏锐。 即便自己刚才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也应该及时发现一个大活人的靠近。 更何况她还端着锅碗瓢盆。 挽发的毛巾已经被取下,湿濡濡的青丝搭落额前,勾勒出脸颊的清丽轮廓。 只见对方下颚微抬,斜睨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如果要逃跑的话,顺着河堤往东走十分钟,城铁站在马路的正对面。坐车半个小时,你就能抵达东京成田机场。” 刚刚煮好的白粥还在冒泡,两人之间雾气弥漫。 那轻薄的声音继续道:“如果运气够好,或许能偷到一本第三国护照。再想办法弄点钱,去个有朝鲜大使馆的国家……不过,这样的国家一共只有24个,其中一半没有航班直飞日本。 “对了,你还得想办法躲过警察的盘问。”女人自顾自地笑着,举起托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情报院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吃过早饭,“东田登美”再次变成了“铃木庆子”,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显得干练十足。 李正皓从公用洗手间回来,便看见女人对镜梳妆,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 “拉姆和你打过招呼了?”她轻拈着睫毛膏,一边涂刷一边随口问道。 李正皓反问:“拉姆是谁?” “整栋楼里最喜欢肉桂粉的家伙。”她皱皱鼻子,似是回忆起那刺激的味道,“昨晚就是他帮忙把你抬上来的。” 回忆起刚才在洗手间偶遇的印度人,李正皓顿时目光了然。 他们隔壁住满了印巴劳工,环境混杂方便隐蔽,后院还有片荒芜的空地,可以随时撤离。 “东田登美”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因为经济拮据,顺理成章地住进了这栋老旧的町屋。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想把昏迷的大男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恐怕还得多费一番脑筋。在这里,只需要两包烟就能搞定。 没有什么地方,比非法移民聚居区更适合非法移民。 李正皓对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表现得异常配合。目标明确后,那双灰色瞳孔再度变得波澜不兴。 直到她穿好高跟鞋,推开门准备下楼,方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问话:“你去哪儿?” “弄机票。”女人的声音消失在走廊上,听起来似乎隐含着某种兴奋和期待。 从绫濑站上车,搭乘千代田线一路向南,能够直达表参道。高峰期的车厢里站满了上班或上学的人,她混迹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穿着差不多的制服、西装,遵循相同的轨迹,在统一的时间通勤,从事一份谁都可以做的工作,退休后申领一笔不菲的津贴——大部分日本人的理想和生活仅限于此,其余的全都与己无关。 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有心引人注意,恐怕都存在困难。 没有中途换乘,也没有刻意掩饰行踪,随着通勤族走出地铁,她再次来到齐藤株式会社的总部楼下。 打了个电话,待到对方挂断后,她依然将手机放在耳边,假装持续通话。身侧的玻璃幕墙上,车库入口的影像被反射出来,一切清晰可见。 9点钟过后,大部分人已经进入公司,开始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剩下几个迟到的上班族,都在行色匆匆地赶路。 街角有马达的轰鸣声传来,一辆改装过的银色跑车出现在视野里,漂亮地漂移之后,顺利驶入了大厦车库。 她将手机收好,向公司前台说明来意,随即拨通了社长秘书的内线电话。 对方听到她的名字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铃木小姐?” “上个月离职的铃木庆子。” 秘书哽了哽:“您刚才说要见社长?” “是的,他的车已经停进车库,应该马上就会到办公室。” “可是您并没有预约。” 她笑起来:“你告诉他我的名字吧,我就在楼下大厅。” 电话被挂断,短暂而急促的蜂鸣声从听筒里传出来,社长秘书满脸黑线,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为重要的八卦集散地,秘书身边总是不乏好事者。此刻,众人目光交错,闪烁着某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女的吧?快让她上楼,别又在大厅里闹起来。” “就是就是,”其他人唯恐天下不乱,“当心惊动了警察。” “警察倒没什么。你们记不记得,上次来好多黑社会份子,把大厅都砸了?” 秘书被回忆吓出一身冷汗:“不行,我可不敢报告社长……” “有什么不敢报告的啊?” 随着一声懒洋洋的问话,林东权的上半身探进来:“谁来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我忘带钥匙了。”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低头作鸟兽散。 秘书叹了口气,从保险柜里取出钥匙串,一步一挪地走向社长办公室。 大理石地板上光可鉴人,男子身着浅色的休闲西装、双腿交叠,歪歪扭扭地靠在墙壁上,显出几分百无聊赖。 门锁被打开,秘书用手背擦去汗水,微微鞠了个躬,试图逃离现场。 林东权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偏头叼起,又将另一根强塞进秘书嘴里,全然无视墙壁上的禁烟标识:“怎么又提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知躲不过劫难,秘书哭丧着脸抬头:“有个女人打电话说要见您……” 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林东权皱眉道:“滚蛋。” “她说她是我们公司的。” 历数最近欠下的风流债,他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疏漏,遂狠狠嘬了口烟:“不可能,我最烦办公室恋情。” 秘书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只好破罐子破摔:“她说她叫铃木庆子。” 林东权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上个月刚离职的铃木庆子?”他缓缓站直身子,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玩笑,“人在哪里?” 秘书被这反应吓了一跳,弱弱地答道:“楼下大厅的接待处……” 话音未落,楼道上便只剩他一个人,林东权竟然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消防通道冲了下去。 核查部颁发给“铃木庆子”的出入证已然作废,在齐藤株式会社工作的经历却记忆犹新。 大厅里的这些同事,她甚至可以一一叫出姓名。然而,在沙发上坐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人认出自己,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面对泡沫经济的崩溃,人心沮丧、青少年教育破绽百出……社会拒绝反省,将一切归罪于政府。 “我们应该反问: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一切,应该怎样选择生存方式? “日本的种种问题,是推卸责任造成的必然结果。自己不改变,世界就不会改变。” 最后那段话语在心中响起,她的目光也恢复清明:“真正的善良,是坚强——这种坚强,必将成为二十一世纪共存社会的武器。”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还没靠近便引发了足够的注意。 突然的感伤不再,她重新调整好状态,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扭头看向来人。 再卓越的形象气质,都禁不起体力劳动的无情摧残。 原本姿态翩然的佳公子,长途奔袭后人设崩坏,精心打理的发型也东倒西歪。林东权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拖着步伐、弯着腰,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你……你别跑!”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儿趴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不跑,”女人略微同情地俯视对方,“你先缓口气,我们找地方坐下慢慢聊。” 林东权喘得肺都快呕出来了,只知道死死拽住那细滑的皓腕,根本不敢松手。 很快,大街上响起急促的刹车声,七八辆黑色奔驰将周边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群黑衣人跳下车来,迅速包围了齐藤株式会社的总部大楼。 林东权抬起头来咧嘴一笑,任由汗珠滴落发梢:“只怕……只怕你想跑也来不及了。” 环顾四周,女人面不改色:“这就是你们在东京的全部势力?” “你……”林东权听出对方言语中的不屑,咬牙切齿道,“你就等着瞧吧!” 得到被劫持者的完全配合,轿车和黑衣男子统统变成不必要的陪衬。 林东权动用最高权限组织的紧急行动,看来就像个笑话——罪魁祸首被蒙上眼睛,正老老实实地端坐轿车后排。 他守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那人。 女子身材矫健,被夹在两个彪形大汉之间,也丝毫不显羸弱。事实上,她的表情很轻松,甚至比车里的其他人更加淡定。 车队最终停在总部的地下室里,几位大佬已经聚集在一起。 “是她吗?”身为国家情报院的驻日总长,林东权的叔叔林镇宽率先迎上前来。 “就是她。”林东权笃定道,“化名‘铃木庆子’,在齐藤株式会社潜伏三个月,直接导致五名‘脱北者’失踪。” 气氛顿时凝重。 女人被带到专门的房间接受特别搜身,大佬们在监控室里一一就座。 林镇宽冲侄子颔首:“待会儿就由你来审讯,看看她究竟想干嘛。” 被派驻日本后,林东权一直承担着外围任务,这次难得有表现的机会,当然明白叔叔的好意。 密不透风的审讯室里,桌椅全都固定在地面上,深色墙壁暗哑压抑,惨白的灯光自天花板洒下,制造出冰冷沉闷的氛围。 闸门被打开,女人光脚走进审讯室,自顾自地坐下,目光直直地投向墙上的单面透视玻璃,似乎能够洞穿其背后的人影。 只听见她用韩语说道:“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林东权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林东权刚进门,女人便挑眼看过来,韩语略显生疏并且喉音浓重,听起来更像是北韩方言。 没有等他答话,对方便自顾自地继续道:“长崎县收容所的朴真熙,爱知县语言学校的金亨德一家人,以及轮岛市的海难幸存者,确实是在我的安排下逃脱监管的。” 林东权走过去,坐在靠椅上,直视着那双黢黑的眼睛。 头顶的排风扇在“呼呼”作响,将女人的声音衬得愈发清晰。即便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她也没有丝毫慌乱,仿佛一切都经过反复演练。 只见她耸耸肩:“迷航的渔民被逼写下《同意脱北书》,通过中伤朝鲜政权换取保险赔款。这些事情一旦曝光,媒体会对之前所有的策反行动提出质疑:有几个人是真正自愿的呢?” 林东权冷哼:“你跟朝鲜谈‘自愿’?” “恕我直言,强&奸民意这种事情,可不是哪个国家的专利。几个悲惨的故事一讲,再撩开衣服露露伤口,观众就该忙着擦眼泪了。” 女人抿抿唇,继续道:“金氏政权对于叛逃者的政策很严厉,这些人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既然你们也不想事情闹大,大家或许可以互相帮助。” 林东权翘起长腿,倚靠到椅背上:“想要不被惩罚,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回去。” 那双黢黑的眼睛看过来,似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又好像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如果这些人不回去,会被自动推定为失联人口,所有的家人都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回去就能和家人死在一起了?自由总要付出代价。” 林东权见过不止一个“脱北者”,尽管和真正的韩国人相比,他们面对着更多压力和困难。但与朝鲜国内的情况比,大韩民国简直就是天堂。 “这代价有人付得起,有人付不起。”女人坐直了身子,“你或者情报院,乃至大韩民国,都没有权利替他们做出决定。” 林东权眯起眼睛,决定不再拐弯抹角:“‘铃木庆子’,嗯?或者我该叫你‘宋琳’?” 那双黢黑的瞳孔猛然聚焦,注意力明显变得更加集中。 “齐藤株式会社的信息管理太落后,我去年一来就测试了新的生物识别系统。”林东权假装不以为意地问,“你还记得吗?每个业务员安装过的手机客户端。” 见女人没有答话,他继续道:“指纹从系统数据里直接提取,备份到中央数据库,随时可供比对。只是没想到,在这些员工的指纹里,我居然发现了某位被朝鲜通缉的恐怖分子。” 站起身,他缓慢踱步靠近对方:“朝鲜、恐怖分子,你不觉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很讽刺吗?悬赏金在暗网上被开到了五万比特币,前提是必须留下活口。”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监控器的红光持续闪烁,林东权确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大佬们看在眼里。 文职出身的情报官员素来不受重视,他正在试图转变他们的印象。 男人用手俯撑住桌沿,将被审讯者完全禁锢在自己怀中,贴住那秀气的耳垂,哑声道:“让‘脱北者’安静的办法,可不只有送他们回国。” 绝对的沉默在室内蔓延,两人呼吸的节奏都很缓慢,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他记得叔叔说过,肢体动作比语言更加有力,能在无声中施加影响,潜移默化地改变双方对垒的气势强弱。 正当林东权以为目的已经达到,准备站直身子的时候,女人突然侧首贴近他的脸颊,用窃听器捕捉不到的音量说:“林东权,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有股电流传导进身体里,自上而下、由内而外,几乎荡涤灵魂,他感觉脚下顿时就失了力道,差点摔倒在地。 这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受,对于久经欢场的林东权来说,根本难以用言语形容。 正当他试图确定一切并非错觉的时候,蓦然发现世界在眼前掉了个个儿,四肢都不再听从使唤,就连脖子也被死死卡住,完全无法动弹。 脚尖够不着地、后腰顶住金属椅背,身体扭曲固定,像是被条蟒蛇牢牢缠住。 那蛇的信子在他的颈窝、心口、会阴处来回游弋,时不时加重力道,威胁着徒手置人于死地的决绝。 他听出女声平静沉稳,就连呼吸也保持着一贯的节奏,仿佛全身发力限制住一个大男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林总长,能否麻烦出来说话?我练巴西柔术的时间短,力道掌握不好,怕会伤到您的下属。” 林东权试图反抗,却被对方抢占先机,直接一手刀拍晕了过去。 疼痛制造出的昏迷十分彻底,瞬间阻断了神经与肢体的联系,只剩无边无际的旋转、漫长压抑的黑暗。 这场梦境辛苦而痛楚,像被钢索悬吊在半空不得上下,深陷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再睁眼,他依然身处潮湿、阴冷的审讯室里。 仰卧于光秃秃的地板上,大脑持续无声空转,完全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 颈后的酸胀感渐渐弥漫、四肢像被敲断又重新接好,耳畔再次回响起那暧昧的低声赞叹——“林东权,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混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闸门后突然停下。 随着齿轮再次转动,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鱼贯而入,开始对他进行全面检查。 “我没事。”林东权挣扎着爬起来,“人呢?” 密闭的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馨香,那抹倩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显然没弄清楚状况。 他用手掌住颈后患处,皱眉道:“用热毛巾敷一下就好了,不需要你们帮忙。” 为首的医生试着猜测之前问题的指向:“……林总长他们去楼上开会了。” 林东权咬咬牙,扶住墙壁站直身子,正要迈开腿,却猛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脑震荡。”医生果断作出结论,招呼同僚将人抬上担架,“林专员,请您配合治疗。” 即便有心反抗,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林东权只好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当天晚上,林镇宽出现在病房里。 墙角的加湿器“汩汩”地冒着蒸汽,高级病房里设施齐全,摆满各式鲜花绿植,除了卧床不起的病人,一切都显得安静而和谐。 林东权在哭。 年幼失怙,叔叔是他精神上的父亲。正因如此,当同龄人想方设法逃避兵役的时候,林东权却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国家情报院,作为文职人员参与到对朝的日常作战中。 被委任为驻日总长后,林镇款破例将侄子调到身边,手把手地教他执行外围任务、搜集各类情报。 林东权以为,自己就算没办法像父亲、叔叔那样成为英雄,至少也不会给家族的脸。 谁知道第一次审讯就会被女人撂倒。 “别哭了。”林镇宽叹了口气,转身拉开窗帘,“她是有备而来,由任何人审讯,结果都是一样的。” 东京的灯火在夜色中璀璨明亮,愈发衬出了病房里的沮丧氛围。 林东权擤了擤鼻涕,哽咽着说:“我不该站得那么近,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身体紧迫、制造压力,常规的审讯技巧,你做的没有错。” “可是……” 林镇宽打断道:“让电脑专长的文职人员参与审讯,出现状况就该由我承担责任,你别再说了。” 死咬住唇,林东权没再讲话,将抽泣声咽进嘴里,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个宋琳,对我们的情况十分熟悉,并且事先联系过媒体。”林镇宽一边在病房里缓慢踱步,一边轻声回忆起来,“如果我们不答应她的要求,那几个‘脱北者’被直接送到朝总联,到时候情况会更加棘手。” “朝总联”的全称为“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是在日韩侨的主要团体之一,和朝鲜政府关系密切。 听到这里,林东权忍不住追问:“她到底提出了什么要求?” “放归‘脱北者’,帮助他们回到朝鲜。” “既然她已经劫持了那些人,完全可以直接交给朝总联啊,为什么要找我们谈条件?”林东权感到困惑。 林镇宽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宋琳自己也要去朝鲜。” “可她正被朝鲜政府悬赏通缉……” “这才是她找我们的真正原因,”林镇宽走进了些,略显悲伤地俯视着病床上的侄子,“启用‘不归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朝总联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朝总联的中央本部位于东京市千代田区。 全封闭式的玻璃幕墙,窗户后面挂满了厚厚的遮光帘,高高的围墙密不透风。从外表看来,这栋10层高的大楼充满神秘色彩。 警方为大楼设置了三道防线,警车长驻大门外,表面上是防范右翼势力冲击,实质上却对大楼进行着全方位的监控。 当天上午同一时间,朝总联本部大楼的对面,一队搬运工人正在超市后门卸货。 他们大多是印巴裔劳工,身着统一的工装,戴着鸭舌帽埋头干活。货车没有熄火,正好停在路边,车厢里塞满乱七八糟的纸箱。 一双灰色眼睛不时地掠过人群,悄悄观察着四周情形,显得十分警觉。 因为朝日之间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这里实际相当于朝鲜大使馆,各家媒体常年派员驻守,紧盯着朝总联的一举一动。 一旦有人试图突破警方防线,势必会被记者拍到,照片流传出来之后,相关人等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 到时候即便能够回国,也逃不过被隔离审查的命运。 特勤人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联,忠诚度原本就值得怀疑。如果被媒体盯上,导致任务内容被曝光,则不仅仅是隔离审查的问题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肉桂粉味道,转头发现果然是拉姆。只见他拿着手机,咧出一嘴笑容,将听筒递了过来。 那头的女声很清晰:“三个小时之后,如果货车没有回来,你直接带人冲岗。” “然后呢?” 她笑起来:“然后就可以回国了啊。” 李正皓没有搭腔。 对方似乎猜出了他的顾虑,悄然道:“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怎么办?” 话音未落,电话已然挂断。 超市的仓库被堆满,搬运工们纷纷跳上车。拉姆塞递过来半包烟,拍拍他的肩膀,随即也转身跑开了。 街边只剩下李正皓和另外一个大纸箱。 他看着货车消失在街角,将手伸衣兜里,摸索着将打火机掏出来。一边偏头叼烟,一边透过帽檐,继续观察朝总联周围的情形。 “咚”,“咚咚”。 箱子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尽管看上去和其他货物差不多,但只有李正皓知道,箱子里其实藏着人。 李正皓在脑海里搜索片刻,很快回忆起他的名字:“金亨德?” “是我,就是我。”对方笑得很憨厚。 他走近一点,压低嗓门问:“怎么了?” “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了,”蹲在箱子里的男人答道,“借口烟抽吧。” “小心点。”李正皓撕开纸箱的内侧掀盖,将刚刚点燃的香烟递进去。上半身始终保持正直,像个依靠着货物休息的装卸工,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纸箱里的黑暗浓烈而沉重,却因为一簇星火的到来,变得充满希望。 金亨德将香烟凑到唇边猛吸一口,片刻后方才冲着纸箱缝隙缓缓吐纳:“……真舒服啊。” “你是开城人?”尽管隔着纸箱听不太清,李正皓还是猜测出他的口音。 对方讪笑道:“被发现了。” 开城地处朝鲜半岛中部,是高丽时代的古都,那里的方言语音婉转,有着非常明显的地域特征。 李正皓想到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不是渔民?” 金亨德没再开口。 疑惑却并未随着沉默消散,李正皓追问:“渔船迷航呢?被南朝鲜政府挟持?” “我们不是被挟持的。”金亨德闷闷地回答道。 按照女人的说法,箱子里装着一位身不由己的渔民,因为船舶失事流落海外,以政治投降换取了南朝鲜政府的资助。 李正皓突然意识到:背叛祖国、丢弃家庭、自绝于民族的渣滓败类,原来也会像人一样说话。 灰色的瞳孔瞬间结满寒冰:“你是真的‘脱北者’?” 只有在特定环境中生活过的人,才明白这三个字有着多么沉重的含义。 金亨德不服气地反驳:“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想回家。” 卸货区是片狭窄闭匿的空地,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根本无人经过。李正皓站在纸箱旁,听对方叙述自己一家人的“脱北”经历,只觉得一切荒谬得近乎真实。 “我是被家里的女人给害了。”金亨德将烟屁&股扔出来,继续道,“她们娘俩儿都以为出来就能挣钱。结果那帮传教士天天逼我念经,背不熟还不让吃饭,连烟都没得抽。” 李正皓为又自己点了支烟,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朝总联大楼。整栋楼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亮,却无人能够窥见其中隐秘,如同一个虚幻的镜中世界。 他拍拍靠近箱子,打断了金亨德的抱怨,状似无意地问:“你家人在哪儿?” “庆子姑娘说过,只要我在记者面前表现得好,老婆孩子都能回去。” 铃木小姐、庆子姑娘、东田登美…… 这个女人似乎对所有人都许下了承诺,哪一部分能够实现,却没谁能够说得准。 她就像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将所有值得利用的资源裹挟到自己身边,通过巧妙搭配、精心设计,确保最终目的得以实现。 尽管不知道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李正皓相信,其中肯定不包括所谓“渔民”的家庭幸福——否则,她就不会派他在这里看住金亨德,并为事情设下严格的时间节点。 很快,大货车再次出现在路口,头顶的太阳恰恰升到正当空。 拉姆率先跳下来,冲他笑着点点头,转身开始指挥印巴工人,准备合力将箱子搬进车厢。 李正皓单手挡在车前面,情绪平静地问道:“她人呢?” 印巴裔劳工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明白问话的意思。 他不慌不忙,却也没有让道的意思,操着不甚流利的日语又说了一遍。 拉姆依旧笑得满口白牙,用手比划着胸脯,又指了指远方,示意女人很快就到。 李正皓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刀——日式厨房里常见的剔骨刀,造型简单、锋刃锐利,在太阳下闪烁着隐隐的寒光。 这是他早上出门前顺手拿的,虽不够长,但足以用来防身。 或者杀人。 货车上的工人们吓了一跳,却见李正皓干净利落地划开纸箱,像魔术师一样变出来一个大活人。 黑黑瘦瘦的中年男子从箱子里爬出来,勉强站直了腰。只见他抬头看向持刀者,又小声地问了句什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目光顿时变得坚定。 然后立刻拔腿跑向街角的那栋大楼,一边跑,一边大声嚎啕。 如此精彩的变脸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印巴劳工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未受到威胁,自然而然地将一切当成玩笑,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临近中午,记者们在朝总联大楼外守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正在百无聊赖地等盒饭时,却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自然好奇地转过头来。 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朝鲜人,情绪激动地试图冲破警方防线,受阻后果断开始声泪俱下的表演。 现场顿时就炸开了锅。 几分钟后,一辆银色的跑车出现在街角,经过改装的引擎马力强劲,如怪兽般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长*枪短炮的镜头前,衣着寒酸的冲岗者正在当众哭诉。只见他撩起衣摆,亮出身上的道道疤痕,涕泪聚下地大声指控,试图用那触目惊心的景象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就像她曾经教导的一样。 超市仓库旁,还有一群印巴劳工正在远远地看热闹。那个灰色眼睛的人抱臂而立,远远望向街对面的那场闹剧,目光十分平静。 女人跳下车,挡开拉姆的阻拦,一把推将男人推倒墙上:“为什么让他去冲岗?!货车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李正皓目不斜视:“自己跑掉的。” “你留在这里当摆设吗?”她难得动了脾气。 男人耸耸肩,表现得颇为无辜。 街边的采访车越停越多,朝总联门口的记者媒体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突然出现的“脱北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注定将要成为第二天的头条新闻。 远处有警车呼啸而至,拉姆和他的工友们开始紧张,彼此招呼着跳上货车。 李正皓整理好自己的鸭舌帽,冷眼瞟向女人,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挑衅。 她看着他,目光中闪现出意味不明的光亮,压抑的情绪混杂着无声的愤怒,在空气中营造出紧张的电流:“你就等着在日本打一辈子黑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不归桥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更快。 当天夜里,朝总联门外的突发事件已经登上各大网站头条,并成为热门的搜索对象,引爆了整个舆论。 在日韩侨分为两股势力,其中之一是朝总联,与之相对的则是支持韩国的“民团”,全称“在日本大韩民国民团”。 与尚未建交的朝鲜不同,韩国政府的公开事务由大使馆代劳,诸如情报搜集、安全联络等工作则往往以民团的名义进行。 随着朝鲜渔民被绑事件持续发酵,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民团及其背后的国家情报院。 “如果目前掌握的信息没有错,名叫金亨德的人恐怕已经曝光了。”林镇宽在病床前坐下,语气颇为沉重。 林东权挣扎着爬起来,“那她凭什么来跟我们谈条件?!” 叔叔叹了口气:“凭剩下的四个人。” 原本还在为被女人撂倒而耿耿于怀,此刻心中却只有愤怒。林东权忍不住低吼道:“她以为‘不归桥’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归桥位于朝韩共同警备区内,横跨军事分界线,意为“永不回头之桥”。* 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后,这座桥曾被用来交换战俘。一百七十万人走上桥头,任由其自行选择去向——过桥之后,没人可以重新回头。 之后,桥上还曾发生过三次间谍交换,每次都影响到了整个半岛局势,被称为远东的“格利尼克大桥”。** 随着朝韩关系的日益紧张,双方交流越来越少,敏感的间谍问题也渐渐束之高阁,这座桥现在已经被人淡忘。 “那女人受到朝鲜政府通缉,无法通过正常方式入境。她计划在启用不归桥时,伪装成叛逃者,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其真实身份。”林镇宽无奈道,“金亨德的曝光很可能是个警告,提醒我们要老老实实地跟她合作。” “可是哪来的俘虏和朝鲜交换呢?” “这一点不需要我们管,她说已经做好准备,最终人选肯定是朝鲜方面想要的。” 林东权心中还有疑虑,却勉强点了点头:“那我们又该把谁换回来?” 1994年之后,韩国全面停止了对“派北特工”的培养,情报院在朝鲜境内的特工或失踪或阵亡,剩下的全都潜伏已久,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镇宽自军政府时期就加入了情报院,在人情复杂的系统内不找后台、没有靠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骄傲的脊梁挺了一辈子,此刻却驼下来:“必须有人去朝鲜、提前曝光身份,情报院才能主动要求换谍。” 病房里的灯没开,令人不安的沉默在黑暗中持续涌动。 “我明白了。”林东权垂下眼眸,“这个人不能是真正的‘派北特工’,就算被捕,也没有泄露机密的可能;同时他还必须足够‘重要’,得让朝鲜政府相信,我们把他换回来不是为了演戏。” 说不出口的话被补全,林镇宽的表情很复杂:“如果能够取得其他部门的支持……”事情或许还有所转圜。 “如果有他们的支持,您就不会被派到日本来了。”林东权苦笑道,“叔叔,我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镇宽离开病房时,突然停住了脚步:“那女人走得很急,临时还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东权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回过神来。 “她把你的车开走了。” “哦。”他轻声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执行外围任务。” 林镇宽嘱咐了一声“好好休息”,关上大门转身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林东权。 脖子依然酸胀,视线也持续晕眩,作为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人的颈项充满了致命的关节与血管,确保下手而不致命,比直接折断颈椎更难。 面对一条凶狠狡猾的美女蛇,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疏忽大意则必然要付出代价。 从数据库中比对出结果的时候,他只觉得恍然大悟:心中的怀疑被证实、隐约的忧虑被确认,只是盲目地想要尽快找到那人,根本没有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被精心设计的。 在齐藤株式会社潜伏三个月,不可能没有机会盗用别人的账号登陆系统——事实上,她很可能就这么做过——却在帮助“脱北者”摆脱监控时,故意用“铃木庆子”的id查询、浏览,留下清晰的检索痕迹。 回忆起初次见面,他将她的挑衅误解为投怀送抱,以至于收到莫名其妙的辞职申请、未能及时对本人采取强制措施。 当时,那双黢黑如墨的眼瞳中,似乎就已经充满了浓浓的不屑。 林东权怀疑,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和叔叔的这层关系,所以才会留下欲盖弥彰的线索,最终引诱他跳进事先挖好的陷阱。 又或许,女人只是看透了大佬间貌合神离的假象,开出了没人能够当众拒绝的条件。 之后的出尔反尔,无非是给情报院施加压力,强迫他们乖乖配合、履行承诺。 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要束手就擒吗? 林东权不迷信强权与暴力,加入情报院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家族荣誉。他也不认为文职官员就低人一等,除非承担外围任务,始终拒绝特勤部门的邀请——信息时代、数据为王,对既有资料进行高效分析,远比满腔热血的出生入死更有意义。 直到他被人当众撂倒。 冷静下来之后,林东权迫不及待地要求医护人员为他取来电脑,忍住强烈的晕眩,开始顺着“宋琳”这个名字继续搜索。 除了指纹,朝鲜政府的通缉令不能提供任何讯息,包括明显变装之后的护照照片:童花头、大眼睛,近乎木讷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与本人有任何相似之处。 根据海关的出入境记录,这位韩裔少女始终呆在日本;根据法务省的登记信息,她也并没有坐牢。 但“宋琳”就是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她没有接受信用评估,并未登记拥有不动产、汽车或船。她不欠别人钱,也没人欠她钱。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不曾炒股,也不曾上过法院。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 与资料齐全的“铃木庆子”不同,“宋琳”除了身为朝鲜政府的通缉犯,简直就是个游魂。 林东权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女人的真实姓名绝非“铃木庆子”,甚至也不是“宋琳”。 然而,当他在审讯室提及“宋琳”这个名字时,对方那突然紧绷戒备的姿态,绝非错觉。 入境朝鲜、主动暴露、接受换俘,对于林东权来说都不是问题,他加入情报院的第一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他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双眼睛、那副身段、那猜不出意图的种种行为,以及那无从下手的背景调查,简直是情报分析的最佳素材,足以令林东权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东京近郊的一间和室里,肉桂味道的空气中正弥漫着紧张氛围。 拉姆满脸堆笑,一边清点现钞,一边对身穿西服套裙的邻居上下打量,全然不顾身旁站着的沉默男子。 “数清楚了?”女人用印地语问道。 拉姆将钱收好,露出满口白牙,大幅度地点头。 “麻烦你了,”她站起身来,打开和室的大门,“再见。” 拍拍荷包,成叠纸钞的鼓胀感令人心满意足,拉姆站在门外,扭头指了指李正皓,用大拇指比出一个称赞的手势。 根本没人看他。 大门在瞬间关闭,随即传出*激烈撞击的声音。 拉姆嘿嘿一笑,善解人意地体谅了年轻男女的血气方刚,哼着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家。 房间里,一男一女或进或退、肢体纠缠,却不是门外人猜测的原因。 她没有用武器,只是单纯地发泄满腔愤怒,每一拳都使出全力,恨不能将对方刚刚恢复的身体打趴在地。 李正皓拒绝正面回击,选择巧妙地退让闪躲:既允许对方近身,又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简直就像猫逗老鼠。 即便他并非最佳状态,对付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昨天是中了麻醉药,否则你以为自己真能打得过我?”用力反拧过那对皓腕,李正皓将她压制在身下,声音低沉、语气平静,“男女生理构造不同,我若认真动手,你几条命都不够死。” 她狠狠挣了一下,明显拒绝妥协。 “你有安全码,我当你是同志。但接下来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一起商量,否则我不可能配合。”他用了点力,将人压得更死一些,“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通缉犯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 她此刻仰面朝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李正皓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思索片刻后,皱眉道:“红色通缉令上的那个‘宋琳’?” 女人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朝鲜并非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只能借助中、俄等盟国的名义寻求国际支持。这一类名单性质特殊,往往得不到西方国家的配合,因此被戏称为“红色通缉令”。 嫌犯被通缉的理由往往十分简单,即便身为情报官员的李正皓,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涉及哪些罪名。 联想到侦查局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男人的目光再次变得深不可测:“你为什么会被通缉?” “盗窃。” 从对方的身手素质来看,无论如何也不像普通蟊贼,李正皓沉声问:“偷什么东西?” “六氟化铀。” 这几个字刚说出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朝核问题是美日韩抨击的重点,也是各国博弈的关键。在先军政治的影响下,李正皓和大多数同胞一样,坚信朝鲜有权自主拥有核武器,甚至还为此执行过多次任务。 六氟化铀与可以作为核装料的浓缩铀相比,只有一步之遥。朝鲜半岛没有铀矿,核试验的所有原料都依赖进口。 在受到国际制裁的前提下,朝鲜之前的三次核试验材料都来自军火黑市。 所谓“黑市”,意味着买家付钱、途径非法、来源未知。流向朝鲜的核原料,最终全都用于了武器制造。 除非对涉案人员进行通缉,否则无异于坐实“恐怖轴心”的头衔。 如果对方曾因盗窃核原料被通缉,那么事情恐怕远比想象的复杂——这已经不是李正皓有权处理的事务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的安全码?” 她挑眼看过来,目光里有些许讽刺之意:“越界了,李少校。” 安全码是为了分清敌我而事先约定的暗号,按照侦查局的内部规定,即便不同部门的同事,也无权刺探彼此的工作内容。 李正皓明白自己不该开口,却没能忍住一时冲动——他对这个女人实在太不放心,以至于会怀疑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 恢复体力后,宋琳翻身坐了起来,笑得有几分狡黠:“现在该你配合我了吧?” 和室面积狭窄,可供腾挪的空间原本就很有限。此刻,两人喘息不定、相向而坐,彼此燥热的体温令室内空气也开始发烫。 经过剧烈的体力运动,女人的一双大眼睛里盈满雾气,原本的锋芒不再,竟平添几分温婉。 与近身肉搏不同,李正皓其实并不习惯接触异性。面对全身上下充满神秘色彩的宋琳,他突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本能感知到危险的逼近,心智却在此时此刻失去自我控制;想要摆脱对方的影响,身体却在冥冥之中产生某种感应。 宋琳显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俯下身子、越靠越近。 那双黑瞳简直就像吃人的黑洞,足以侵吞所有理智清明。 李正皓猛然站起来,率先打破沉默:“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啊。”她翻身侧躺,就那样仰视着他,任由身体曲线上下起伏,“早点休息。” “……你在干嘛?” “睡觉。” 一口血梗在心头,李正皓尽量面不改色道:“不回家吗?” “这就是我的家。” 他转身拉开壁橱,将被褥抱出来:“我去看门。” 两人一高一矮,一站一躺,就那么四目相对地互看了几秒钟。 最后,宋琳“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半天,方才结论道:“真不经逗。” 只见她干净利落地翻身起立,随手拍拍自己的衣摆,再抬眸又成了“铃木庆子”。 “金亨德是你放走的,得有人负责收场。我预约搬运公司,把剩下的人分批装箱,偷偷送进朝总联去。你这段时间就跟着拉姆跑,看到有特殊标记的纸箱,一定仔细照应好,别让他们在车厢里憋死了。” 弯腰捡起高跟鞋,宋琳踮脚穿好,姿态优美得像只天鹅。 没等男人答话,她转回头强调:“他们都是真正的平民,完全可以走外交途径回国。非法入境的情报人员身份特殊,朝总联想管也不敢管。我劝你省点心,别做无谓的尝试,害人害己。” “我说过把你当同志,”李正皓目光清明,“就不会自作主张。” “很好。” 随着话音落定,大门打开又关上,只剩下李正皓独自一人,以及渐渐散去的满室燥热。 或许是因为之前中过麻醉药,迷迷糊糊地沉睡了太久。那一晚,他莫名其妙地彻夜未眠。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林东权。 不顾脑震荡的后遗症,他将医院病房变成工作室,先后比对各大数据库,查询与“宋琳”有关的一切信息。 可以找到的资料少之又少,朝鲜本身的网络又与外界物理隔绝,根本无从下手。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东权确认自己无法获取更多信息,只好再次将调查重点放到“宋琳”这名字上。 一个朝鲜的国际通缉犯,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重回朝鲜? 如果她是亲朝鲜的,为什么不向朝总联寻求支持? 如果她是亲韩国的,为什么不对民团直接提出要求? 即便协助那些“脱北者”逃避监管,她也是坚持单独行动,避免留下任何破绽或线索。 或许,整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政治倾向或道德取舍,只是为了实现某个特殊目的,利用了朝韩双方的对立立场。 林东权打了个激灵。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护士敲响房门,开始例行的晨检。 林东权急忙将电脑合上,整个人蜷进被子,假装还没睡醒,哼哼唧唧地应付检查。 闭上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叫“宋琳”的女人,对于朝韩双方都不持态度,另有自己关注的目的。 正因如此,她才不会主动把那些“脱北者”交给朝总联,甚至连金亨德也很可能是个意外。只要民团履行了承诺,剩下的四个人或死或逃,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头脑中呼啸,简直比脑震荡的后遗症还让他痛苦。 种种猜测与可能,最终却只有一个出口。 当天晚上医生查房时,林东权上蹿下跳,死皮赖脸地混到了出院许可。 跑车经过改造,专门安装了防盗系统,能够随时确定方位。看到屏幕上出现的地址,他却忍不住眯起了自己的桃花眼:车子居然就停在杉并区。 前期调查时,“铃木庆子”的住处就已经曝光,最终却让她逃掉。 如今对方不仅将车开走,更大咧咧地直接停回住处,俨然就没有把国家情报院放在眼里。 林东权偷偷办好了出院手续,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身来到那栋三层公寓的楼下。 卫星地图显示,车停在后院;二楼最里头的那间房,俨然也开着灯。 以往执行外围任务时,他只需要陪人喝酒聊天,很容易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尽管叔叔说过,间谍工作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平淡,没有影视剧里的那些惊险,但林东权始终相信,能够让父辈毕生奉献的事业,总会有几个令人难忘的瞬间。 就像现在。 走上楼梯时,他的心跳猛如擂鼓,手掌里密密麻麻全是汗珠。每踏上一级台阶,身体就像被抽空了力气,待到下一步却又能够奇妙地继续。呼吸不再是本能,肌肉僵硬、四肢固化,所有勉强坚持都被迫沦为纯粹的惯性。 走过拐角、穿过黑暗,与那扇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房间里没有动静,沉默比恐惧更加浓烈,考验着心中所剩无几的勇气。 他吃过女人的亏,记得对方的出手不凡。颈后患处依然肿痛,就像是某种危险的预警。可这都不能成为理由,都不能阻止林东权只身犯险。 如果仅仅盲目地潜入朝鲜,恐怕会死得更快。 勾起手指,他咬牙敲门。 撞击声却并未响起。 就在指节撞击在木板上的瞬间,门扉突然被拉开,那张巧笑嫣嫣的俏脸出现眼前:“你来了。” 既非欢迎亦非疑问,而是单纯地陈述事实,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林东权条件反射似的绷紧身子,一时忘了该如何作答。 “欢迎光临。”女人微笑鞠躬,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我等你很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尖嘴鸭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这是一间普通的单身公寓。 淡色墙纸和原木地板,搭配造型简单的家具,整体布局清新明朗。看上去就像一般单身女性的居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灯光下,她挽起了长发,身着居家便服,笑容温婉柔和。 根本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若非颈后患处持续酸痛,提醒着林东权前一天的遭遇,他很难将眼前的现实与可怕的回忆联系起来。 “请坐吧,”宋琳将人引至餐桌旁,转身取出杯具,“茶还是咖啡?” 林东权勉强回神道:“喝茶就行。” 她笑了,表情自然而舒展:“陈茶的味道很糟糕,只好委屈社长将就一点了。” 宋琳转过身去准备茶皿,显然对餐桌旁的访客全无顾忌。 长发挽起后,露出了她那优美的颈项;橱柜上放着刀,插在卡槽里,几乎触手可及——林东权紧捏着拳头,勉强控制住一时冲动,没有盲目地拔刀报仇。 最初查找到杉并区的这间公寓时,他和特勤处的人都来看过。 按照中介公司的介绍,“铃木庆子”半年前刚刚签下租约。从室内陈设上看,她前一晚都还在这里过夜。 入室检查后,韩国人仔细清除了所有痕迹,并在公寓周围布下岗哨,但求确认女人的行踪和身份。 然而,她从那天晚上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现在。 据当天值班的特勤说,女人刚上楼便站定了,离开时连头都没有回。盯梢的探子跟着她走到楼下,很快便丢失了目标,根本无从补救。 林东权作为行动负责人,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责备下属们不争气,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然而他昨晚也在审讯室吃了大亏,真心明白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除非宋琳愿意,没人能够知道她真正的底细。 虚假的姓名、伪造的证件、百变的造型,包括眼前这间公寓——与其说是供人居住,更不如说是个舞台,帮助她扮演“铃木庆子”的角色。 女人端着茶杯回到餐桌旁,明明满脸笑容、态度亲和,却令林东权感觉不寒而栗。 她一边欠身坐下,一边柔声道:“我之前去公司找你,就是想像这样坐下来聊聊。” “聊什么?”林东权用反问掩饰自己的不安,“在总部还没聊够?” 女人莞尔:“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还好。” “下手重了点,对不起。”她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民团决定去朝鲜的人选了吗?” 杯中茶叶翻腾,雾气在灯光下氤氲,气氛刚刚缓和便再次凝重。 林东权抬眼看向她,没有回答。 宋玲慢慢靠坐到餐椅上:“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吧。” 深吸一口气,林东权选择开门见山:“为什么一定要启用‘不归桥’?” “我被通缉了。” “‘宋琳’只是化名,你完全可以换个身份入境。” 她撇撇嘴:“朝鲜也有自己的技术手段,我躲不过海关检查。” “谁说的?”林东权坐直了身子,“再造指纹的手术很简单。” 掌心摊开,宋琳将手伸过桌面,不发一言。 林东权彻底愣住了:只见那十指指腹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疤痕,根本看不出半点纹路。 他猛然抬头:“怎么弄的?” “锡纸加热之后烫上去,只要破坏到真皮层,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很简单。”宋琳收回手掌,“指纹是故意留给你的一条线索,朝鲜海关有别的办法确定我的身份。” 林东权皱眉:“也就是说,即便你烫掉了自己指纹,依然有被抓住的可能。” “那是一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国家,全社会、全天候地反间谍。”她耸耸肩,“在那里,任何临时伪装都没有作用。” 尽管听上去很无奈,女人的情绪却很平静,似乎根本不感到困扰。 林东权追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说过,朝鲜是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国家。”宋琳刻意停顿片刻,“只有充分利用这一点,才能在那里生存下去。” 他用食指使劲推了推自己的额头,显然没弄懂前提和结论之间的因果关系。 女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怜悯,对韩国情报系统的工作方法提出质疑:“如果你们经常看《朝鲜劳动报》、登陆‘光明网’,就会理解劳动党的逻辑与统治策略。” “独&裁并不意味着愚蠢,民主也并非绝对正义。”宋琳继续道,“越是集权政府,越需要榜样。换谍对韩国来说可能是耻辱,在朝鲜却一定会得到最大范围的报道和关注。” 那双黢黑的眼瞳中闪现出光芒,显得志在必得:“我如果能在那个时候‘叛逃’,很可能会被视为英雄,得到朝鲜官方媒体的正面报道。几轮接见、宣传活动结束,即便他们有心查我的底细,也得先想办法绕过宣传部门。” 见林东权没有答话,女人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在朝鲜的党政军系统内,宣传口的权利仅次于组织部门。” 深入敌对国家的危险行动,在她看来竟如此轻而易举,这种信心十足的样子着实令人羡慕。 清清喉咙,林东权将思绪勉强拉回来:“之后呢?要在朝鲜永远待下去吗?” “为什么不可以?”女人挑眉反问。 “你就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宋琳看向他,眼神暗哑而暧昧:“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实目的,对吗?” 林东权愣住了。 “只身犯险、心有不安,你想问问我用什么办法保命——这样即便被情报院抛弃,至少自己还有个指望。” 尽管这确实也是他的动机,但被人直接当面说出来,还是显得太不堪了一些。 林东权无法反驳结论,只好抨击她的假设前提:“大韩民国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位公民!” “宣传口号就留着对684部队*喊吧。”宋琳勾勾唇角,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长久的沉默开始蔓延,他颈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昏暗灯光的照射下,眼前视线也有些晕眩模糊。 在对方的心目中,自己或许就是不堪和懦弱的代名词吧,林东权想。 难怪那些军方情报官会瞧不起文职人员,真正面对斗争和博弈,他们原本就只能束手就擒。 他咬咬牙说:“……如果朝鲜不同意换谍,我必须靠自己出境。” 诚实比狡辩更容易讨人欢心。 听到林东权大方地承认动机,宋琳的表情也缓和起来:“特勤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安全,你的想法很正常,我也并非是要否定谁。事实上,昨天早上在齐藤株式会社,我想说的其实也是这件事情。” 联想到之前的那出闹剧,林东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怀疑自己被撂倒其实是某种报复。 宋琳并没有介意这份尴尬,坦陈真实想法:“我更希望是和你、林总长私下交流,毕竟行动会涉及到朝核问题。” 听到最后四个字,男人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我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六氟化铀,身上有放射性残留,所以肯定无法通过正常的海关安检。”她轻描淡写地说明原因,令听者恍然大悟。 “事实上,我先前被朝鲜政府通缉,这也是罪名之一。”宋琳的神情淡然,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如今重新入境,若要确保人身安全,总得准备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大概猜到对方的计划,林东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可能,朝鲜已经进行了三次核试验,随时都有可能研制出真正的核武器……” “谁说要把那些东西给他们呢?”女人看向他,目光狡黠,“只是为咱们的朝鲜之旅买份保险罢了,你不也是为这才来找我的吗?” “我……” 宋琳打断他的辩驳:“原本我还得担心林总长的态度,毕竟他要对情报院和国会负责——可既然确定出生入死的是你,当然可以自己拿主意——事先说明白,少了这颗‘定心丸’,没人能够保证我们在朝鲜的安全。” 见对方没说话,她冷哼道:“反正就算你不参加,我自己也会去想办法。” 咬牙思考了几秒钟,林东权终于愤而低吼:“核原料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 宋琳再次笑了起来:“‘尖嘴鸭’号快来了吧?” 英国的“尖嘴鸭”号武装核材料运输船,专门负责在世界各地运输核原料和核废料,每次入境日本,都会在齐藤株式会社购买相关保险。 林东权双手撑住餐桌,缓缓站起身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贝克尔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贝克尔迪马现年三十六岁,是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 作为国际原子能机构的驻日代表,他负责在青森县的铀浓缩工厂实施现场监管。因为常年接触放射性物质,长相有些显老。 10月30日的晚上,他开车赶往东京——灯红酒绿的涩谷街头——参加一场期待已久的jk握手会。 在日本,“jk”的英文缩写有着特殊含义,即为高中女生,也是情&色业高价值商品的代名词。 刚到这里的时候,贝克尔并不理解中年男人为何会疯狂迷恋青春*。他的家庭生活很美满,家人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妻子是一位典型的法国中产阶级贤妻良母,儿子里奥刚刚三岁。全家人搬来日本定居,拥有崭新的生活,对未来充满向往。 三年前的夏天,有天傍晚他正在办公室值班,妻子打电话来说里奥出事了。 贝克尔没有来得及换衣服,闯了一路红灯赶往医院,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想哭却哭不出来,眼眶里干涩胀痛,四肢麻木僵硬,张口结舌地无法发声。 世上的一切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里奥就那样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长长的睫毛搭落,皮肤还残留着些许温软。 医生说孩子从二楼窗台摔下来,后脑着地,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停止呼吸。 之后的记忆全是黑白色的。 一个冬天的早上,妻子的父母突然按响门铃,他们来接女儿回国。 贝克尔这才记起他已经半年没有跟妻子说话。 事实上,妻子似乎也不太想开口,她把自己整日关在里奥的旧房间里,反复清点孩子的玩具,将那些衣物洗过一遍又一遍。 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秘书处发来邮件,问他是否愿意回欧洲工作,贝克尔拒绝了。 他已经习惯日本的生活,芥末和生鱼片也不再令人难以接受。他甚至喜欢上了清酒,夜里偶尔会去居酒屋小坐,看那些喝醉的日本人发酒疯。 居酒屋的老板是个中年人,身上有花花绿绿的纹身。他给了贝克尔一张名片,告诉他无聊时不妨去东京转转,那里有更多的疯子和酒鬼,足以消磨漫长的周末。 在东京市中心的秋叶原,一个高中女生主动与贝克尔牵手,问他要不要去咖啡厅坐坐,或者只是简单散步,8000日元一个小时,很便宜。 女孩身穿制服短裙,露出裹着丝袜的大腿,鼻头被夜风吹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贝克尔说不出拒绝。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往,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无论女孩们说什么,都只会一味地点头、微笑。他对性*交没兴趣,却很喜欢有人陪伴的感觉。 这些女孩自称“jk”,偶尔专门组织活动、推广宣传。只要贝克尔有空,就会从青森县开车过来,给她们捧场。 在荧光棒狂热的催动下,女孩们卖力地献上甜美歌声和曼妙舞姿。观众清一色是男性,很多人看上去都比女孩们年长,像他这样的外国人也不少。 表演之后的握手会上,花一点钱就能和这些“jk”面对面。在人群的包围中,他可以闻到少女身上的馨甜气息,触摸到她们柔软温热的皮肤——就像里奥。 和渡边淳一在小说里写的一样:“为了消灭生命的无力感和虚无感,男人总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一个女人,在与女人细致温柔的缠绵中,在*的相互抚慰下,不可自拔地沉沦下去。” 由香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团员之一,男人们会排起长长的队,期待着与她握手或拥抱。 只要贝克尔出现在人群中,她总会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然后麻烦人们让出一条道,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女孩个子高挑,常常眉目含笑,嘴角微微上挑,法语口语非常流利。 即便木讷如贝克尔,也曾忍不住好奇,开口问她跟谁学的法语。 “我的父亲是黎巴嫩人,”由香习惯性地低下头,将一丝发梢挽起,“他死之后我才回到日本生活。” 2013年1月,朝鲜进行了第三次核试验,东亚局势骤然紧张。维也纳传来消息,要组织观察团对朝鲜的铀浓缩活动进行检查。* 一起散步时,由香问他:“你也要去吗?”。 贝克尔耸耸肩:“可能吧,我是国际原子能机构的驻日代表,在朝核问题上更有发言权。” “听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工作嘛,没办法的。” 女孩从颈上取下一串项链,踮着脚给贝克尔戴好:“神社里求的护身符,保佑你一路平安。” 一周后,贝克尔果然被任命为观察团副团长。 访问期间,他们受到了朝鲜原子能局的高规格接待,视察了宁边的重水反应堆和泰川的五十兆瓦核电站,并对部分原材料进行了封存。 因为走的是外交人员通道,观察团成员的随身行李并没有接受安检。 除了洗澡的时候,贝克尔始终将那枚护身符戴在身上,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会说是女儿送给自己的礼物。 回到日本后,他给由香打了几次电话,像朋友一样聊天,偶尔约出来一起吃饭。 jk女团的表演场次不固定,由香也越来越忙。贝克尔总想找到合适的机会,把护身符还给对方,却忍不住一推再推。 他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就有借口再约由香见面了。 2014年,美日达成归还核材料协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工作再度繁忙起来。** 与此同时,由香高中毕业,特别邀请贝克尔参加了典礼。 他在仪式现场见到了由香的母亲,一个重度痴呆的日本妇女,没有任何语言表达能力。 “和父亲一起出的车祸,好歹捡回来一条命。”女孩照顾病人的动作熟练,确保母亲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贝克尔推着轮椅站在人群后排,看着由香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心中充满自豪。 “如果,”典礼结束后,他支支吾吾地说,“你想读大学的话,我可以……” 女孩伸手捂住了他的唇瓣,指尖散发出温润的甜香:“贝克尔,你不是我的客人。” 在那之后,由香退出jk女团,似乎开始了像其他人一样的普通生活。 2015年3月15日,英国的“尖嘴鸭”号武装核材料运输船抵达东京港,准备将331公斤钚运往美国。还没出日本海,这艘船便遭到绿色和平组织的拦截。 示威者爬上甲板,悬挂巨幅标语,用无人机航拍并网络直播。 海上自卫队出动后,驱逐了示威者,并对船上的导航设施进行恢复。贝克尔随即接到通报:船上的55公斤六氟化铀不翼而飞。 日本战后囤积了大量核原料,距离制造原子&弹只有一步之遥。 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国际原子能机构一直对日本的核生产进行24小时监控。在此过程中,一些超标的核设施被查封,提取物却未能得到妥善处理。 此次运往美国的核材料中,便有一批武器级六氟化铀。它们被单独封存,等待船靠美国后,再由美国核管理委员会接收。 意外事件发生后,贝克尔作为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代表,登上“尖嘴鸭”号进行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相关设施没有任何损坏,窃取六氟化铀的人显然十分熟悉船上机关。 忙了几个月,贝克尔终于完成事故报告,报告中结论:这批六氟化铀在运输过程中意外坠海,没有泄露的可能。 上周,他再次接到由香的电话,女孩邀请自己参加在涩谷举办的一场握手会:“我是返场嘉宾,你也来捧捧场吧!” 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贝克尔刚走出没几步,一辆银色跑车从斜地里冲出来,刮掉了他的后视镜。 “对不起!”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连连鞠躬,日语说得磕磕巴巴,“我会承担一切责任。” 他着急上楼与由香碰面,不想再浪费时间,便直接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请交给我来处理。”年轻人递出一张名片。 贝克尔看到抬头写着“齐藤株式会社社长”,便用英语说:“我知道你们公司,专门承保船舶运输险。” 年轻人笑起来:“承蒙关照,我会好好处理这次的事故。” “没关系,”贝克尔摆摆手,“今天正好有事,回头再约时间一起去定损吧。” “好的。” 来到活动现场,由香已经登台,在音乐声中欢快舞蹈。虽然没有再穿高中女生的制服,但那张青春面庞依然美得令人着迷。 随着强劲的鼓点,贝克尔也和其他人一起,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女司机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我受够了!” 林东权刚上车,便将鸭舌帽扔到一旁,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还要这样偷偷摸摸搞多久?” 宋琳没理他,而是接上视频端口,等待摄像机的成像信号。 心中烦躁不堪、焦虑无处宣泄,满腔怨气就像拳头砸到了棉花上。林东权感觉更憋屈了,狠狠瞪了一眼宋琳。 身穿牛仔衬衫,套着油乎乎的工装裤,脚蹬一双破破烂烂的帆布鞋,她将长发扎成马尾,胸前挂着工牌,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女货车司机。 恰是这么一位貌不惊人的“女司机”,正在试图窃取铀浓缩的核心部件——激光器。 与其他方法相比,同位素电磁分离法通过激光器对离子进行萃取,尽管耗能巨大,但对核原料的纯度要求不高,非常符合对核武器研发处于初始阶段的国家。事实上,伊拉克在20世纪80年代采用的就是这样方法,只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宋琳解释说:“日本资源贫乏,向来重视核废料的再利用,萃取技术一直走在所有国家前列。考虑到污染问题,青森县的再处理工厂已经淘汰了电磁分离法。换下来的激光器全都暂存在厂区仓库里。” 自始至终,林东权都认为这个计划太冒险,且不说青森县驻扎着大批美军、厂区戒备森严,即便他们真的把激光器偷出来,又有谁能保证朝鲜政府就一定会相信? 面对质疑,女人的笃定却一如既往。 李正皓,轮岛市的海难幸存者、急于自证清白的人民军军官、“不归桥”另一头被交换的俘虏——所有线索最终汇聚到一起,令人无法相信其中的巧合。 事已至此,林东权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被迫相信宋琳。 货车厢阴暗闭匿,充斥着食材腐烂的味道,远不如高级写字楼里的办公室整洁舒适。从齐藤株式会社的韩方社长,到货运公司的体力劳工,他借口休假脱离日常的监控,甚至连叔叔也不知情。 与人民军军官共事,还得听命于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心中憋屈简直难以言喻。 看着她将鼠标点来点去,屏幕上却依旧模糊一片,林东权忍不住开口指点道:“你把镜头对焦,调高解析度,图像自然就清楚了。” 系统设计者的建议总是值得参考,宋琳又按了几个键,画面很快被调整到最佳状态——隐蔽摄像头正在将厂区里的景象实时记录。 他们只能在卸货时安装设备,还必须随时提防被警卫发现。半个月来,经过反复试探,监控范围终于扩大到70%的厂区。 按照宋琳的计划,只有准确掌握安保力量的分布,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将激光器偷偷运出仓库。 餐厅后门,还有一个送货工人在清理现场。 工人的身量很高,动作却非常协调,举手投足十分自然,整个人显得不慌不忙。忙碌的间隙,他偶尔会撑腰站起来身,状似无意地观察四周状况。 “如果听我的,遥控无人机投放设备,根本犯不着像做贼似的……”林东权揉揉头发,满脸郁卒表情。 宋琳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屏幕上,忙着确认摄像头的兼容效果,看都不看他一眼:“美军的干扰振荡器功率很高,如果采用你说的那种方式,我们很快就会被锁定——无人机暴露了,整个计划也白费了,不能冒险。” “那你要我去复制法国人的车钥匙干嘛?” 电脑屏幕显示,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结束,李正皓正在慢慢往回走。 宋琳终于松了口气,双手交叉撑在脑后,伸着懒腰说:“我们会在贝克尔当班的时候行动,如果不出意外,那枚钥匙就没有用。” “如果出了‘意外’呢?” “那就必须有相应的补救措施,用突发事件转移注意力。”她转过头来,黢黑的眸子里泛着光,“贝克尔的车动力后置,停车场又是在坡道上。只要松掉手刹,车子溜坡后撞上车间大门,会直接引发爆炸——这里可是核燃料工厂。” 林东权还是很不服气:“为什么不直接这么干?我们进入仓库时正好有所掩护。” “那样就太明显了,贝克尔很可能会被追责。” 明明是被精心设计过的“猎物”,她却始终在想方设法地保全对方,林东权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宋琳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怜悯:“情报院就没教过你吗?保护线人安全,比任务成败更重要。” “妇人之仁。”林东权撇撇嘴,“这次行动结束,你以为我们谁还能回日本?” 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有人拍拍他的脊背,示意让出位置,一道沉默的阴影很快爬进来。 灰色眼眸向后瞟了一眼,沉声道:“好了。” 话音落定,车厢里的气温立刻降低了几度,似乎在回应着窗外的冰天雪地。 用力抹了把脸,宋琳翻身回到驾驶座上,点头招呼道:“那就准备出发吧。” 听闻此言,林东权再次认命的俯下身子,捡起一块块遮光板,小心地隐蔽货车上的监控设备。 美军对基地周围的无线电管控极严,这些摄像头分布范围太广,回传信号只能近距离接收。为了便于行动开展,林东权设计了一套低频视讯系统,就安装在车厢夹层里。经过巧妙伪装,旁人根本发现不了这辆车的异常。 出厂过程十分顺利,他们早已熟悉各个岗哨布局,并且对每天的交接班情况了如指掌。 宋琳把车停下来的时候,总会和当班的警卫聊上几句——尽管衣着简朴,却无法掩饰女人俏丽的五官,林东权以为,她是在有意无意地和这些男人*。 从厂区出来,他踢了一脚驾驶座的椅背,讽刺道:“要不你干脆跟贝克尔睡一觉,直接让他帮忙把激光器偷来吧?” 车厢内没人说话,只有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响。 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突然开口,把林东权吓了一跳:“替换下来的激光器是正常损耗设备,如果只是在清点时不翼而飞,各级部门都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来。人为制造意外情况,反而会让日方警觉,为接下来的出境运输制造障碍。” “那也不怕,反正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能打,索性杀出重围嘛。” 宋琳猛然踩了脚刹车,将货车停在高速公路的应急道旁,转身一把抓住林东权的衣领:“要么直接去朝鲜送死,要么老实配合,反复讲这些没意义的话,你很无聊吗?!” 桃花眼渐渐瞪大,他用力挣开女人的钳制:“我宁愿去送死!” 说完,林东权一脚踢开后门,跳下车,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神经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宋琳的火气也渐渐降下来,锁好车门后,弯腰爬回驾驶座,重重地靠到椅子上。 “金亨德的身份被核实了,朝总联要召开正式的新闻发布会。”李正皓坐在一旁,淡然出声,“他叔叔一旦被召回首尔,很可能要引咎辞职。” 宋琳还没来得及曝光剩下的三个人,“脱北者”事件就已经被媒体炒上天。韩国情报院和民团自顾不暇,反而制造出机会,让她能多做些安排。 林东权突然爆发的情绪得到解释,宋琳渐渐恍然:“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看新闻。” 愣了几秒钟,她犹豫道:“你来开车,我去找找他吧。” “没必要。”李正皓低头俯到女人身前,伸手转动车钥匙,“他没带钱包,哪都去不了,只能回车库。” 他们在青森县市中心租了一间车库,白天假装送货,晚上反复推演行动计划。 为避免行动失败遭到搜捕,三人顶用了物流公司其他员工的身份——证件不合法,他们在美军基地所处的青森县内几乎寸步难行。 宋琳关心的则是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没带钱包?” 李正皓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真皮钱夹,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刚才上车时顺手拿的。” 这只钱夹做工精细,是属于齐藤株式会社社长的私有物品,却不该出现在一个装卸工的身上。开始共同行动的第一天,宋琳便对此提出质疑,林东权却完全不以为意。 李正皓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会趁其不备将钱包藏起来。吃亏的次数多了,林东权只好把钱包随身携带,就连睡觉也枕在脑袋下面。 依然防不胜防。 此时,某人还在高速公路上暴走,不晓得当他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时,又该作何感想。 宋琳笑起来:“我们用他的钱去吃顿大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屋台通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行动时,李正皓从来不发表意见. 他是那种顶级的特勤人员:冷静、强悍、机敏、服从。如果没有这样的人从旁辅佐,宋琳很可能会放弃整个计划,或者选择直接牺牲贝克尔。 虽然保护线人安全很重要,但总会有一项任务,比任何线人都更为重要。 将车停回车库,宋琳换了条呢子裙,套上牛角扣大衣,看起来就像个放寒假的大学生。 她从林东权的柜子里翻了套行头出来,强迫李正皓穿上:“既然要出去吃饭,就装得像一点。哪有大学生和搬运工约会的?” 男人挑眼看了看她,不置可否地转身进房,老老实实换衣服去了。 他跟林东权一样高,身板却厚实得多,该有的肌肉全都有,是副天生的衣服架子。原本穿在花美男身上略显颓废的长外套,被生生地撑出强大气场,衣襟半敞、露出干净的衬衫领口,令人眼前一亮。 宋琳踮起脚,将同色系的羊毛围巾搭在他颈上,退后两步,满意地欣赏最后的“成品”,忍不住轻轻吹了声口哨:“在朝鲜流行穿什么衣服?” 李正皓警惕地退开两步,眯着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她耸耸肩,转身开门,“只是发现你这样挺帅的。” 男人跟在后面,明显愣了愣神。 林东权的钱包很鼓。 因为要来青森县隐姓埋名,他准备了不少现金带在身上,欧元、美元、人民币,简直可以开一家国际汇兑银行。 其实,只要对生活条件没有严格要求,宋琳准备的物资供给三人绰绰有余。 即便是正在恢复期的李正皓,蛋白质等基本营养也得到了充分保障,已经接近最佳状态:肌肉爆发力、身体耐受力都有明显提升,宋琳甚至不再轻易和他动手。 伪装潜伏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尽量减少在外抛头露面的次数,多以冷餐果腹,维持着基本的生理需求。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宋琳才会同意外出改善伙食。 眼下无疑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林东权负气暴走,剩下他俩和一叠现金——即便日后警方追查,也不会把临时出现的情侣与三人行动小组联系起来。 租用的车库紧邻青森市中心的古川大街,这里办公楼、百货商场鳞次栉比。与东京的丸之内类似,白天时是一条忙碌拥挤的商业街。 每当夜幕降临,街上的风景则会悄然改变。 楼宇间闪亮着无数灯火,正是青森市历史悠久的“屋台通”:一辆辆小推车伫立街边,靠外侧是桌椅、靠内侧是炉灶。热腾腾的各式美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促使归家的路人排排坐下,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刻。* 掀开门帘,便进入了雾气弥漫的另一时空。 面条、天妇罗、煮杂烩、烤鸡串,平凡的餐点总会令人食指大动。价格便宜倒是其次,味道鲜美、饮食方便是夜市永恒的魅力所在。 沿街的“屋台通”有十几家,各有所专、各有所长。其中几家特别热闹,甚至需要客人排队等待。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有选择那些最受欢迎的店面,而是走向街角稍显冷清的拉面铺子。 她推着李正皓坐进去,自作主张地要了两碗牛肉面,兴冲冲地掰开筷子,盯着灶台的目光显得很清亮。 此刻的宋琳,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对凡事都充满期待。 李正皓日语说得不好,为了防止被猜疑,干脆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置身事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是外地人吧?”老板娘一边抻面,一边热情地招呼道。 宋琳点点头:“是啊,到这边来办事。” “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呢,青森的冬天太冷了,过段日子就该下雪了。” “多好啊,”她笑起来,“我还没见过雪呢。” 锅里的水开了,老板娘低头忙活起来,锅碗瓢盆、叮叮梆梆,营造出“屋台通”特有的市井味道。 李正皓忍不住低声问:“你没见过雪?” “真没见过。” 莫名地,他相信对方这次说的是实话。 沉默片刻后,李正皓苦笑道:“下雪一点都不好,路没法走,庄稼也会烂在地里。第二年春天树木还要生虫害,连生火的木头都没有。” 宋琳抬头,视线飘向遥远的夜空:“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皱皱眉,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主体85年……哦,就是你们说的1997年。” 朝鲜国内通行的年号是“主体”,以建国主席金日成出生的1912年为元年,采用了独立的纪年方法。 然而,再伟大的主席最终都难逃一死。 1994年,金日成去世后,朝鲜天灾*接连不断,接下来的十年被称为“苦难行军”,旨在鼓励国民饿着肚子坚持革命。 “我出生的地方,用的也不是公元历。”她垂眸浅笑道,“‘黑蚩拉’起算于默罕默德迁都那年,从麦加到麦地那。”** 李正皓愣住了:“你是伊斯兰教徒?” “我只是出生在黎巴嫩而已。”宋琳耸肩。 这是一颗位于西亚北非的地中海明珠,夹在以色列和叙利亚之间,背靠土耳其、约旦,二十年前的一场内战却将整个国家逼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她能在那种地方长大并且活下来,似乎就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了。 或许是“屋台通”独特的氛围所致,今晚的宋琳看上去特别容易亲近。 老板娘还在精心准备着食材,旁边座位的客人刚刚离去,雾气缭绕的棚帐里,只有他们俩并肩而坐。 李正皓用指节敲击着桌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当过童军吗?还是雇佣兵?” 宋琳突然大笑起来,把老板娘都吓了一跳。她连忙摆摆手示意无碍,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眼眸中闪烁着幽暗的荧光:“果然还是不放心我吗?李正皓同志。” 他咬紧了唇,拒绝作出评价。 “我父亲是黎巴嫩人,母亲是日本人,内战结束前,我们就已经离开贝鲁特了。” 面对这突然的坦陈,李正皓颇为意外,四目相对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她却率先移开了视线,瘪瘪嘴道:“爱信不信。” 一转眼,宋琳又变成女大学生的模样,语气娇嗔地冲老板娘抱怨,说自己肚子饿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终于出锅,猪骨熬成的浓白底汤散发着浓香,搭配丰盛的浇头和佐料,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两人用餐,似乎非常期待顾客的反应。 宋琳双手合十,闭眼作了个感谢的姿势,随即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痛痛快快地吃起来。 进食时不甚雅观的动静,令李正皓差点以为她又变成了女司机。 “慢慢来,”老板娘却很高兴,笑得心满意足,“不够还可以再盛。” 桌板下,李正皓被人踢了一脚,正在觉得纳闷,却听宋琳囫囵地低声说道:“快吃啊,这种面条就是要吸出声音,越大越好。” 两人始终用韩语沟通,老板娘只当他是外国游客,根本听不懂对话的内容,反而愈发期待地望过来。 李正皓犹豫片刻,埋下头、端起碗,凭借强大的肺功能,连筷子都没用,直接两三口吸光了碗里的所有面条,发出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再抬眼,老板娘和宋琳都呆住了,或站或坐,像两个木头人一样愣在原地。 “对不起!”老板娘率先反应过来,在柜台后连连鞠躬,手忙脚乱地把其他面条扔进锅里,“我这就多煮一些,请您稍等。” 宋琳憋着笑,一边暗地里掐他的大腿,一边用日语假装客套:“给您添麻烦了。” 拜经年累月的残酷训练所致,李正皓对疼痛的感觉很迟钝,女人的那点力道毫无效果,和被蚊子咬了差不多。 等待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主动开口:“我生在咸镜北道的清津市。10岁时进入万景台革命学院,受训九年后直接参军,入伍时就在侦查局服役。” 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能说的却也只有这些,李正皓勉强松了口气,感觉不再亏欠。 万景台革命学院是朝鲜著名的军事院校,专门招收烈士子女,培养出血统与自身都绝对忠诚的人民军战士。 尽管如此,想要在全民皆兵的朝鲜做到少校,依然需要付出旁人无法想象的心力。 宋琳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表白,始终直视着汤锅底翻腾的细白面条,眼里的光亮闪着闪着,渐渐消失不见,就像萤火虫飞进了黑暗幽深的洞穴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鼠标线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天边有几颗星星闪烁,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颇为黯淡。 宋琳将手插在衣兜里,踮脚走在窄窄的路沿上,偶尔跳过某处障碍,动作轻盈得如同精灵。 李正皓跟在她身后,长腿交错慢慢踱步,感觉酒精浸染视线,给世界蒙上了微醺的色彩。 因为那狼吞虎咽的食相,拉面铺子的老板娘感觉受到莫大鼓舞。餐后,对方特意拿出自己私藏的清酒,给他和宋琳分别斟满。 面对这般盛情款待,原本滴酒不沾的李正皓也只好端起杯子,仰头一干而净。 宋琳似乎很能喝,陪着老板娘推杯送盏几个回合,最后还像没事人一样,显得毫无负担。 眼前一阵晕眩,脚下差点踉跄,李正皓后悔先前拒绝得不够干脆,最终自讨苦吃。 从酒量上看,宋琳确实不太可能是个穆斯林。* 看着那忽上忽下的背影,他又开始猜测对方的年龄:二十?二十五? 1991年黎巴嫩内战结束,如果出生在此之前,她应该已经超过二十五岁。李正皓很少与女人打交道,频繁转换的身份又太具有欺骗性,根本无法作为客观年龄的参照。** 话说回来,生于战乱之中的女性,心理年龄恐怕早就超出生理年龄一大截了吧。 回到车库时,林东权还没有回来。 李正皓把那身行头脱掉后,整个人如释重负。和大多数穿惯了军装的人一样,他其实不适合便装。洗澡时顺手将衣物洗净烘干,送去林东权房间的时候,他发现对方仍然不在。 “没关系,”宋琳对此不以为意,“他会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打开车库大门,林东权果然已经靠在墙角里睡着了。 宋琳上前踢了他一脚,幸灾乐祸地问:“真走了一夜?” 男人揉揉眼睛,满脸委屈表情:“……我钱包不见了。” “哦,”她点点头,“不见了好,省得暴露身份。” 林东权埋怨:“里面还有好多钱呢。” 李正皓站在一旁,听到这番对话,下意识地将衣兜捂得更紧。 三人如今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被迫团结在一起,出于不同的动机,试图达到同样的目的。尽管矛盾在所难免,终归还是会妥协、退让,继续合作下去。 这里是一间商用车库,一半停车一半仓储,方便物流公司随时理货。后半截还有生活区,配备了基本的卫生设施和休息室,应付日常需求绰绰有余。 他们将没用的家具推开,在生活区中央搭起沙盘,模拟核燃料再处理工厂的实景,标注出各类布防信息。从进入警戒范围的第一步开始,详细周密地安排整个行动计划:具体到每一道门怎么开、可能的监控探头如何避让,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撤离方案,但凡能够想到的,几乎全都有了应对。 林东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一夜暴走,郁卒烦躁统统散去,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与其替叔叔担惊受怕,他更希望好好活下去。 借助之前拍摄的视频,仓库通风口的高度被最终确认——2.5米,和货车顶棚差不多——李正皓尝试几次之后,冲宋琳点点头:“我能上去。” 女人将旅行箱掂了掂,确认道:“能跳下来吗?” 李正皓接过箱子,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旅行箱里装着千斤顶和几块废铁,模拟出激光器沉甸甸的分量。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重,但要保证在奔跑过程中的稳定、避免磕碰,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角落里,林东权用3d软件建模完毕,随即一把推开电脑桌,滑动椅子靠到沙盘边,再次提议道:“还是用动滑轮吧?先把东西放下来,后面就好办了。” “那得在房梁上打洞,墙体也会有损伤。”宋琳皱紧眉头。 按照之前的计划,李正皓拿到激光器后,必须把仿制的模具放到原处。如此一来,至少外观看不出异常,厂方日后销毁这批设施的时候,也不会因数量短少再起怀疑。 多亏贝克尔和那枚随身佩戴的“护身符”,他们提前掌握了激光器的外观特征,并且仿制出足以以假乱真的模具——只要不是真的用来它浓缩核燃料。 然而,没有工具、从两米高的位置往下跳,即便是赤手空拳的人也站不稳,更何况还要带上几十斤的大箱子。 计划再次走进了死胡同。 “不可能。”林东权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把那么大的激光器从厂区偷出来,肯定会有动静。” 同样的结论他已经重复无数次,宋琳懒得辩驳解释,只是将视线锁定在沙盘上,继续观察仓库的其他入口。 李正皓走到电脑屏幕前,轻点鼠标,试图将3d图像调大一些。 林东权一把推开他,不耐烦地吼道:“别乱动!” 身材高大的男人握紧了拳头,目光越来越冷。 “看什么看?”林东权撇撇嘴,满脸不屑,“软件名字都认不全,动坏了谁负责?” 朝鲜被称为“冷战活化石”,面对国际封锁,常年与世隔绝。即便人民军的高级军官,也无权登陆互联网,对计算机的了解十分有限。 更何况,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林东权原本就瞧不起任何人。 察觉到气氛不对,宋琳终于转过头来:“别急着乱发脾气。问题总能想办法解决,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没理由轻易放弃。” “不是放弃,是面对现实。”林东权叹了口气说,“美军基地就在隔壁,没人想要自找麻烦,但事情必须有所取舍。拿到激光器,还会有足够的时间离境,等警方找到线索,我们早就在釜山上岸了。” 李正皓难得主动开口:“你觉得该怎么办?” 林东权指了指自己的脸:“你问我?我觉得就不该搞什么‘无害化入侵’,制造意外转移视线、趁虚而入拿了就跑,相应的准备早就做好了,只需要调整一下先后顺序而已。” “你是说车祸爆炸?”李正皓后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妙,“核燃料工厂发生事故,方圆百里都会封路防泄漏,我们怎么去港口?” 林东权愣住了。 “就算能够顺利上船,等第二天到了釜山,海关也会对来自事故地区的船舶限制入境。即便不是这样,我们下船时,随身行李也会被严格检查。” “到时候只能把激光器扔进海里。”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者,你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把它交给朝鲜政府?” “我……” 宋琳打断了两人的争论:“都别吵了!干扰仪能够侵入视频监控系统,只要你们两个动作迅速,我会在岗哨拖住巡视的警卫。” “激光器不能受损,这是所有计划的前提。从通风口把激光器放下来的时候,可以使用动滑轮,无非是在墙上打孔固定而已。”她的视线再度回到沙盘上,“李少校行动时带上涂料就好。” 林东权插嘴反问:“什么涂料?” 宋琳挑挑眉:“涂墙的涂料。仓库通风口朝向里侧,即便用滑轮运输过重物,也可以用及时修补痕迹。待涂料风干之后,从外观上很难发现异常。” 这并不是百分百保险的办法,但总好过被人发现。 三人勉强达成一致意见:李正皓拎着油漆工具去练习涂墙技巧;墙体的颜色需要确认,宋琳催促林东权打开厂区的视频资料。 她趴在办公桌旁边,指点要求截取的时间轴。 林东权刚要按动鼠标,下一秒却被死死缠住了脖子。电线越收越紧,阻止了呼吸、凝滞了血流,他感觉生命正从身体里绞沥干净。 想要呼喊求救,根本发不出声音,女人的手掌捂在口鼻,力道沉稳无从反抗。 她沉在男人耳边,压低了嗓子说:“你就这么想死在朝鲜?” 颈项桎梏,林东权无法摇头,只好将手掌在身前来回摆动。 “那就不要让他起疑,不要让他知道激光器只是筹码。”宋琳拽了拽鼠标,骤然收紧的电线令男人几近昏厥,“把激光器‘遗失’在韩国,是意外,不是我们的事先安排。” 尽管脖子上疼得火烧火燎,林东权还是挣扎着呻&吟以示回应,生怕对方再下狠手。 鼠标线渐渐松开,空气再度回到肺里,劫后余生的恐惧瞬间侵袭。他连滚带爬地躲进墙角,看向女人的眼神惊惶未定。 宋琳一步步走近,表情淡定:“记住刚才的话了吗?” 林东权条件反射似的点头。 她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情报院只保证过重启‘不归桥’,并没保证用谁去交换李正皓,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会死。” 纤细的手指抚上男人的面颊,很难想象其中竟蕴含着杀人的力量:“别再犯相同的错误了,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青森港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雪落无声。 黑云压境半个月之后,青森县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值完夜班的警卫们正挤在大门外打卡,远远地便看见为餐厅配送的物流卡车开进厂区。 “阿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负责验车的大叔笑眯眯地打招呼。 扎着马尾辫的女司机摇下车窗,将手放在暖风口上烤了烤,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天气太冷了,早点送完货回去睡觉。” “一个人睡觉也很冷啊,要不我去陪你吧?”年轻警卫没正形儿地开玩笑道。 人群中爆发出异常欢乐的笑声,这句话似乎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名叫“阿薰”的女司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回斥道:“龙太大哥都是有老婆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说话?” “没关系的,反正他老婆没你漂亮。” “我还没结婚,阿薰考虑一下我吧!” “还有我,还有我……” 不理会众人的呱噪,负责验车的大叔从车厢里爬出来,拍了拍手,将头探进驾驶室四下打量:“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吗?那两个小伙子怎么没来帮忙?” “懒家伙们天冷了不想动弹,我也很头疼啊。” “辛苦了。”大叔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主动伸手推开了围在车前的同事,大声招呼道:“让开,都让开,阿薰还要干活呢。” 货车很快再次发动起来,警卫们纷纷退让,雪花尚未完全覆盖的道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快到餐厅卸货区的时候,宋琳将窗户完全升起来,扭头冲车厢里大声喊:“好了。” 契合在瓜果蔬菜下的隔音板渐渐松动,李正皓身穿制服,弯腰站起来。衣服是从cosplay商店买来的道具,样式与厂区警卫的类似,近看虽有细微差别,但对付监控仪还是绰绰有余。 他用手扶了扶帽子,露出冰冷的灰色瞳眸,看上去已然进入状态。 “我下车后把东西撒在地上,警卫们应该都会来帮忙,你就趁乱往仓库那边去。” 李正皓点点头,将隔音板放回原处,没有说话。 具体的行动方案已经反复演练,林东权也守在厂区围墙外,等待随时接应。 宋琳踩下刹车,回头瞟了一眼男人,看见他沉着冷静的样子,自己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你们俩会合后,及时给我信号,大家直接在码头碰面。” 李正皓“嗯”了一声,拉开车门跳出去,藏在车厢与墙壁形成的阴影里,躲进监控死角,悄无声息地走向厂区深处。 按照林东权的说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黑掉监控探头,只要宋琳想法把警卫拖住,李正皓想干什么都行。 但这一提议很快就被另外两个人否决了:任何技术入侵都要留下痕迹,如果行动过程中出现任何偏差,意味着林东权的身份会被曝光——所谓的“无害化入侵”也就毫无意义。 宋琳没再犹豫,拉开车门跳下车,走到车厢后面掀起帆布,将事先准备好的几袋货物倾倒在地上,范围之大、数量之多,足够让人忙活半天了。 跑向大门口时,下夜班的警卫还没散尽。听到求助,他们纷纷穿好衣服,热心地凑过来帮忙。雪地上站满了穿着便装,或是没来得及换下制服的男人。 随着雪越下越大,散落的土豆瓜果渐渐被覆盖在雪地里,找起来很不方便。 考虑到“阿薰”平日里与大家很熟稔,又是个五官俏丽、性情随和的女孩子,众人也都不遗余力,直到把麻袋里的瓜果全部物归原位,方才纷纷松了口气。 “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感谢。”宋琳一边鞠躬,一边装出感动万分的样子,眼眶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如此声情并茂的感谢之词,令警卫们大男子主义爆棚,心中颇有成就感。之前开她玩笑的年轻人提议道:“这么多货物,阿薰一个人要搬到什么时候去啊,我们帮帮她吧!” 还没等女孩说出客气的话,车上装的货物就已经被卸空,男人们一人一包扛在肩头,悉数码放进餐厅仓库里,堆得整整齐齐。 于是又少不了一番感谢推辞、热闹调侃,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时,李正皓已经离开了四十分钟。 “阿薰”不慌不忙,与众多警卫们多寒暄了一阵,开车驶出厂区时,时针刚刚指向“7”的位置。 按照往常的路线开回青森市中心,把车停回车库里,她收好钥匙、背上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雪势已经很大,天地都被染成了白色,路上行人变得稀少,车辆来去匆匆。去往码头的路上,她的心跳渐渐加速,手心也冒出汗来。 青森港濒临陆奥湾和津轻海峡,地处亚寒带,每年冬天海水都会结冰。 随着大雪的到来,港口已经显出些许萧瑟景象,船只并排停在海里,与天地间的苍白融为一体,毫无声息。 事先约定的7号码头上空空荡荡的,没有船只停靠,也没有任何人的踪影,缆桩旁靠着一处阴影,透出沉沉的死气。 宋琳放下背包,一点点走近那处阴影,动作缓慢地蹲下身子。 雪花落在齐耳短的发梢上,遮掩住原本凌厉的锋芒。长睫垂落,冰冷的灰色眼瞳不再,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微微抖动,似在呻&吟,似在求救。 她侧耳靠近,努力试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始终云里雾里。 鼻息间,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男人脑后正缓缓流出鲜血,顺着线条清晰的颈项流淌,浸湿了外套衣领。 “李少校?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宋琳俯身上前,贴着他的耳垂轻呼,感觉对方微弱的鼻息沁在自己胸口,暖暖的,有点痒。 李正皓没有回应,靠着缆桩的身子歪了歪,最终倒在雪地里。 他的身旁空空如也,就像这天地间无边无际的苍白,亘古洪荒。 再睁眼时,两人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车库,只是这次不再有林东权作陪。 脑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却不比头晕目眩的后遗症更令人难受,李正皓咬牙哼了一声,很快引来宋琳的注意:“你醒了?” 他撑着手臂爬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女人踮着脚转过身,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趴好,要缝针了。” 后脑勺有血流涌出,伤口似乎还没处理完毕,李正皓乖乖俯身,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 有刀片在头皮上划过,冰冷而锋利,将发梢一点点削刮干净。 “我没准备麻醉药,你稍微忍忍。”话音刚落,宋琳便用细针扎破了他的头皮。 李正皓双手紧紧攥住床沿,靠纯粹的意志力抵抗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哆哆嗦嗦地开口,藉由对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十分,大概晚你们半个小时。”女人的手很稳,扎针时没有任何抖动,抽线的动作果断而干脆。 “码头上还有人吗?” 她用棉签拭了拭伤口,擦掉渗出的血水:“就只有你一个半死不活的,算吗?” 李正皓没说话,半晌之后,冷声道:“船呢?还有箱子?” “你认为,他有可能会等着我一起收拾?”宋琳剪断线头,将剪刀扔进水盆,拿起另一根针,“不过还算手下留情,没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男人的拳头越攥越紧,和渐冷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是我大意了。” 女人习惯性地耸耸肩,牵动到他的伤口,制造出愈发强烈的痛感,李正皓咬牙承受。 “原本就不该指望这帮韩国人,金亨德的事情闹大了,他们迟早要狗急跳墙。也怪我自己,以为林东权真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他还有点胆量,居然敢砸晕你、带着激光器偷跑。” 李正皓抿了抿唇:“现在怎么办?” “你如果不介意身份暴露,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投奔朝总联,只是以后没办法再从事特勤工作罢了。” “不可能。” 提议被否定,宋琳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叹了口气,继续说:“从日本出境倒容易,问题在于如何回朝鲜。你可以走走三八线,游泳过鸭绿江、图们江也行。” 李正皓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办?” “我跟你不一样,”用力扎了一针,宋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嘲,“我必须走正规途径入境,除了‘不归桥’,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可是情报院那边……” 她长指翻转,抽出线头,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没有金亨德还有‘李亨德’、‘赵亨德’、‘朴亨德’,林镇宽已经被扳倒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敢叫板。” 李正皓没急于反驳,却皱眉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男人翻过身,继续道:“没有激光器,只是单纯的投诚不行吗?我们的党非常宽容,不会对人有任何偏见。即便以前犯过错误,只要真心悔改……” 背着光,宋琳的笑容很模糊:“李少校,有些事情不是悔改就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革命军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我的母亲,名叫高内庆子。”* 宋琳的话音刚落,李正皓便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革命军的那个‘高内庆子’?” 女人回头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着隐约的光芒:“没错,就是她。” 革命军,全称叫“日本革命军”,是20世纪60年代创立的日本极左&派组织,与西班牙的埃塔、北爱尔兰的共和军、菲律宾的阿布沙耶夫武装齐名。 作为革命军的中东地区领导人,高内庆子拥有姣好的容貌、传奇的经历,以及独特的个人魅力,是最著名的红色革命者之一。 随着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国际形势发生巨大转折,革命军已经多年没有活动,却仍然是一个带有恐怖主义性质的武装组织。** 听到这里,看着那张肖似高内庆子的脸庞,饶是李正皓也不淡定了。 他费力地撑在床板上,不顾自己半身赤&裸,勉强坐起来:“你的父亲,真是阿拉法特?” 话音落定两秒钟,对方明显愣了愣,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震惊:“这你也信?!” “我……” 李正皓自认并不八卦,只是想起高内庆子那传奇的一生,恐怕没人能忍住好奇心。 宋琳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开了,越笑越大声,直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方才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因为帮助了巴勒斯坦人,所以就该睡他们的领袖?拜托,亚西尔是我妈妈的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仅此而已。”*** “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李正皓低下头。 宋琳俯身,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你什么意思?” “高内女士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我不该质疑她的人品。”说完,男人噙着唇,再次别过视线。 宋琳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政治信仰和个人品行本来就是两码事。二十几岁就离开自己的家乡,为了实现所谓的‘共产国际’,投身巴勒斯坦复国运动,最终却被视为恐怖组织的女魔头……我觉得这不是伟大,是悲剧。”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车库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吊灯晃晃悠悠,映衬出一室的萧索落寞。 “她老了,现在只想休息。”宋琳叹息,“我去朝鲜就是为了这件事。” 后脑的伤口还在流血,李正皓却无暇顾及:“高内女士怎么了?你们……” “‘他们’,日本革命军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高内庆子的女儿,仅此而已。” 刻意重读以示强调之后,她耸耸肩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这帮理想主义者年轻时满腔热血,幻想联合全世界无产阶级、同时进行暴力革命,一举推翻所有的资本主义政权。结果却在古巴被卡斯特罗拒之门外,在中国目睹东西方和解——只有朝鲜的那几个活了下来,而且据说活得很好。” 李正皓猜测:“所以,是要让朝鲜的红军旅成员接替高内女士,继续领导你们在阿拉伯的活动吗?” 宋琳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要我说多少遍?别把我跟这帮人混为一谈。” 难得她脸上出现如此真实的表情,李正皓没有吭声,耐心地等待对方恢复平静。 空荡荡的车库里没有取暖设施,在雪夜里浸透寒意,街道上的喧嚣声渐小,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脑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却无法转移李正皓的注意力。 他满脑子都是红军旅和高内庆子的传奇过去,即便是在70年代风云激荡的时代背景之下,也因为其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能令人难忘,徒生无尽的感慨唏嘘。他们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同情、帮助,令共产国际的精神闪烁出夺目的光芒。 自始至终,面对恶劣的国际环境,朝鲜能够信任的朋友少之又少,巴勒斯坦是其中之一。 教科书上,美帝国主义支持犹太人复国、欺压巴勒斯坦人的故事,简直就是朝韩分裂的翻版。阿拉法特在世时,也曾经不止一次向东方寻求支援,并且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堪称世界正义的指南针。**** 然而,在高墙与鸡蛋斗争中,鸡蛋永远是鸡蛋,并不因为受人同情就能变得强大。 “我不吃这一套,‘主义’、‘信仰’、‘民族’、‘正义’,我都不信。”宋琳再次抬头,脊背却耷拉下来,像是负担着沉重的包袱,“如果不是因为以前去过朝鲜,他们开价再高,我也不愿意走这一趟。” 李正皓没再纠缠于细节,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找谁?” 红唇轻启,悄然吐出三个字:“张英洙。” 随即,那双黢黑的眸子像探照灯似的打过来,看得他不由一凌。 1976年3月,红军旅为呼唤世界革命,劫持日航飞机“淀号”飞往朝鲜,震惊世界。劫机者中大多数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年龄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在朝鲜定居后,这些人得到了妥善安置,先后进入金日成综合大学和金策工业大学继续学业。 金策工业大学是朝鲜的两所顶级学府之一,能够入读的学生无不根红苗正,出身于劳动党精英阶层。劫机者中,一位名叫“田宫胜宏”的年轻人,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金圣姬。 作为最高领导人家族的旁系亲属,金圣姬身上流淌着名副其实“白头山血脉”,在劳动党内备受重视。 田宫胜宏与金圣姬结婚后,改名“张英洙”,从此平步青云,现已位列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是朝鲜政府的实权派人物之一。 李正皓当然听说过侦查局的直系领导,张英洙能以日侨的身份在朝鲜爬到如今的位置,离不开妻子的帮助。 安全码、侦查局内部的叛徒、脱北者…… 所有线索最终闭合成环,消除了李正皓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剩下一开始的那个还没得到解答:“为什么非要弄到激光器不可?只要张英洙局长在,没人会对你不利。” 宋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用手指抚上男人赤&裸的肩胛,勾起一抹嫣红的血迹。 “伤口还在流血,先躺着吧,我再处理一下。” 李正皓的身体僵硬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裸着坐在一个异性面前,而且竟然毫无防备。 纤细的手指轻妙而温润,灵活地游走在男人的背脊上,伴随着线条清晰的肌肉轮廓,起伏逡巡:“你最开始是反对盗犬激光器’的,为什么后来愿意跟我和林东权合作?” 他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沉着嗓子回答道:“……我把你当同志。” “‘同志’……”女人咬着字眼,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我能说出安全码,所以代表了你的上级命令,而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对吗?” 李正皓将脸埋进手肘里,不再说话。 尚未干涸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那只手像施了魔法的一样,散发出强烈的磁场,紧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上上下下地游弋。 牙齿咬进肉里,尝到腥咸的味道,他用尽全部力气绷紧身体,方才没有发出声音。 灵魂被架在烈火中炙烤,理智被挤压至极限呻&吟,无形的紧张感持续煎熬,将忍耐逼迫到摇摇欲坠的边缘,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强大的意志力与组织纪律都失去意义,统统敌不过心尖那痒痒的一点。 李正皓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受,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试图摒弃视觉和嗅觉,不再受到对方的影响。 却听见那撩人的声音若有似无道:“在朝鲜,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伤口还在流血,痛感却消失无踪,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胸膛喷薄而出。 “有了激光器,就不再是单纯的‘叛逃者’,任谁要动我,都得掂量几分。”女人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边对他上下其手,一边继续解释:“金圣姬同志已经是劳动党中央组织指导部的部长了,能做的事不比张英洙少。” 最后一块胶布终于贴好,难熬的包扎过程结束了,宋琳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 李正皓缓了几秒钟,依旧不敢翻身,只好抬起头哑声问:“为什么要担心金圣姬对你不利?” “女人嘛,”她背过身子,随手将医疗器械收拾好,“对于丈夫的初恋情人,总是放不下心的。” “你是说……” 宋琳摇着头,似有感而发:“我母亲跟阿拉法特没关系,跟张英洙倒是真有过一段,从法律上来说,两人还曾经是夫妻关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少年派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日本赤军的持续壮大令政府恐慌,组织的核心成员无不受到警方的严密监控,无法轻易离开日本。 张英洙等人实施的劫机事件,恰是发生在这一背景下。 “1976年以前,我妈妈出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麻烦,只需要改个名字,便能够申请到新护照。”宋琳笑起来,“对日本女人来说,改名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结婚。” 和田宫胜宏“结婚”之后,高内庆子改名田宫庆子,在东京羽田机场搭乘航班,顺利地抵达了黎巴嫩贝鲁特。 “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媒体宣传的比较多。”停顿片刻,她不太自然地补充道:“我3岁起就没再和她一起生活,了解有限。”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勾勒出女人脸上清晰的轮廓阴影。 李正皓披着毯子,挺直腰板席地而坐,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勉强追问道:“你去哪儿了?” 宋琳撇嘴,自嘲的说:“母亲出国时刚刚20岁,35岁生下我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为了不给革命添麻烦,像我们这种孩子,都会被送去加沙的孤儿院——十几个老师,照顾两百多个孩子,你能想象吗?” 男人没有说话,灰色的眼睛里有晦涩的光。 “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耸耸肩,毫无诚意地道歉。 车库里越来越冷,李正皓再次裹紧毛毯,清了清喉咙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笑得人畜无害:“总之,不会让林东权白打你一棍子。” 那天晚上,青森的雪下了一夜。 李正皓睡在外间,听到隔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在境外执行任务的时候,特工就像独狼,接触的人越少,越能确保安全性。即便必须合作,也是和来自侦查局的同事,大家责任分工明确,各自做好份内的事,无需操心其他。 2014年3月的朝韩互相炮击事件发生后,北方界线局势骤然紧张。除了日常巡防,侦查局还派出了大量特勤人员,伪装成普通渔民,趁机在西海五岛附近搜集情报。* 出事那天,他们驾驶着一艘新式半潜艇,从北纬38度线以南的海域返航。 这种半潜艇是朝鲜的新式武器之一,专门用来进行秘密渗透——特工驾船潜入南朝鲜领海,靠岸后伪装成当地人,实地调查各项军事数据——回程时,为保证船只、情报的安全,必须尽量避免被发现。 所以,他们会绕开北方界限上的争议海域,宁愿走远路进入日本海,也不愿冒险与南朝鲜的军舰遭遇。 “鬼船”出现在雷达上的时候,他和同伴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南朝鲜与日本也有领海争议,渔民们为避免麻烦缠身,很少越境捕捞;北朝鲜的“渔船”则由军方统一调度,不可能出现单枪匹马的情况。 远远看过去,那艘船实在太过破旧,俨然已经失去动力,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 “上船看看吧?”副官建议道,“说不定还有人呢。” 舵手则显得有些胆怯:“少校同志,别去了,海上的古怪太多,小心惹麻烦。” 舵手是海军方面派来的年轻人,负责半潜艇的操控和日常维护,平时很少主动发表意见——会说出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来,显然是真有些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渗透任务进展得太顺利,也许是因为个人英雄主义作祟,除了随身携带的军刀,李正皓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和副官一起,登上了身份不明的木船。 刚越过船舷,他们便发现这艘船不对劲。 甲板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常见的航行辅助设施;驾驶舱里空无一物,甚至连发动机都老旧不堪,根本无法使用。 这样一艘船,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被抛弃的垃圾。 副官率先发现船舱入口,打开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李正皓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独特的气味,顿时便警觉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杀戮,明白这味道是什么。 越过舱盖,船底的惨烈景象跃入眼帘:尸体成堆、腐烂风化,鲜血凝成厚厚的结块,与甲板上斑驳的暗红印记交相呼应。 副官还很年轻,实战经验不多,没见过类似的场景,当即便趴在船舷边干呕起来。 李正皓点了支烟,试图驱散鼻息间的腐烂气息,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觉脚下猛然一震,保持不住平衡,失足跌进了尸堆里。 “少校!”副官见此情景赶忙过来,趴在甲板上往下看,“你没事吧?” 他有瞬间失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到尸堆外围,一边勉强应道:“没事,你到半潜艇上拿绳子,把我拉上去。” “好的。” 副官的脑袋消失在甲板边缘,脚步声凌乱而仓促。 半根烟的时间不到,木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触礁了一样,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李正皓将将稳住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趋势下迅速躲进角落里,警惕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搏斗声、咒骂声、挣扎声、呻&吟声……最后,是皮肉被切割、鲜血流淌的声音。 他手中只有没抽完的半支烟,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听出那声音属于自己的副官和舵手,还是无能为力。 除了静静地躲在阴影中,祈祷自己不会被发现。 过了很久,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被抛下来——他离得太远,只看到抛尸人的两双手。 又是一阵撞击摇晃,木船再次恢复平静的无动力状态,船舱里多出一个活人和两具尸体,以及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他脱下所有衣物,将之绕结成绳。绳子的一头绑着随身携带的军刀,却怎么也无法抛上甲板、提供攀爬的支点。 直到天光渐暗、四周渐冷,他才确认自己要想办法在这船舱里生存下去了。 那两具新鲜尸体上穿着人民军制服,分别是副官和舵手。他们最后的鲜血已经流尽,在角落里积累成一滩血泊。 李正皓趴在地上,直接用口舌啜饮鲜血,强迫自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这是他最后、唯一的水源。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天黑了自然入睡,白天则躲进阴影里望着那堆尸体发呆。 还没有失去清醒之前,他试图分析偷袭者的身份,却发现毫无头绪:从有序的整齐行动来看,这是一伙儿正规武装;但从杀人的残忍手段来看,他们又不可能是政府军,排除了日本自卫队和韩国海军的可能性。 唯一确定的是,这伙人并不是冲他们来的。 “鬼船”表面上东飘西荡,实质上却很可能是在受人控制,这群人时刻关注着船舶的状况,确保抵达目的地之前,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李正皓明白,他和下属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方才引来杀身之祸。 获救时,漂流已经持续了几天,身体的各种负荷都达到极限,只知道自己还没死。 多亏了那柄军刀,帮助他吃掉新鲜尸体上的某些部分,转化为活下去的能量和动力。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活人在彼此眼中都无非食物,遑论对方已死。 李正皓记得,自己每次咀嚼时,都会默念副官和舵手的名字,感谢他们最伟大的奉献——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方法能够平息心中的罪恶。 当一群人掩住口鼻下到舱底、试图靠近的时候,长期积累的压力转化为恐惧,恐惧转化为同归于尽的勇气,他竟然没有想到求救,而是选择挥刀相向。 宋琳和她的“安全码”救了自己。 “你从哪里知道的‘安全码’?”临睡前,李正皓忍不住再次发问。 女人挑了挑眉:“你有个日语老师,对吗?” 想到日式和室,以及对日本念念不忘的那个老头,男人满脸诧异:“柴田高磨老师?” 宋琳点点头:“他是当年的九个劫机者之一,后来在侦查局教授日语,经常有机会出国购买教材。” “所以……上次就是他帮助你进入朝鲜的?” “没错。”宋琳的笑容风轻云淡,“你们的‘安全码’如果有可能在境外使用,就需要被翻译成当地的语言。柴田定期会告诉我一些‘安全码’,方便和特勤人员建立联系。” 李正皓皱眉:“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张英洙?” “为什么要是张英洙?” “你不是就要去朝鲜找他吗?” 宋琳的眼神意欲不明:“我找他,并不一定要见他,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日本赤军对未来领导人的秘密考察。” 李正皓渐渐恍然:“所以你才不能以真实身份入境?才要让南朝鲜组织换谍?‘激光器’不止是防备金圣姬,也是为了防备张英洙?”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贴进他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声:“时间晚了,早点休息吧,李少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阴谋论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青森的冬天很冷,冷到人都被冻结在空气里,无法动弹。 从压抑的梦境中醒来,李正皓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车库的大门敞开着,雪地里反射出明亮的光线,照到室内显得很刺眼——他就是被这光线晃醒的。 门外有铁锹铲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用力平稳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翻身坐起来,他感觉脑后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眼前也不再晕眩。只有昨晚那场开诚布公的对话,像梦境般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只要能够帮助他回到朝鲜,就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起来了?” 在洗手间里刷牙时,女人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满头热气和红扑扑的脸蛋。 他侧开身子,让对方在水槽里洗手,低头吐掉一口泡沫,擦擦嘴问:“你是不是又给我上药了?” 宋琳答得理直气壮:“利多卡因,帮助伤口恢复的。” 李正皓瞟她一眼,冷哼道:“这次怎么不用兽药了?” “哦,你是嫌利多卡因不够劲。”宋琳假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甲苯噻嗪用完了,我下次会多备点。” 他懒得和她争论,昨晚的残酷梦境与现实回忆交织在一起,简直令人筋疲力尽。 所谓“洗手间”,不过是在车库角落里辟开的一处隔断,两人挤着挨着,已然转不开身。李正皓正要推门,却被对方牵住手腕:“给你找了几件衣服,放在桌子上。” 宋琳刚刚洗过手,冷水浸渍的掌心里,有股沁透骨髓的凉薄之意,却让李正皓觉得火烧火燎,当即便大力甩开。 见他沉着脸走出去,镜子里的女人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原计划从仓库拿到激光器后直接坐船离境,车库里的大部分物什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衣物也没有多余。 若非货车上还留着一床毛毯,李正皓昨晚就得穿血衣睡觉了。 宋琳一大早已经去过商店,买回来几件花花绿绿的卫衣,摊在桌上像幅荒诞画,毫无顾忌地嘲笑着李正皓。 “你让我穿这个?!”他感觉太阳穴在隐约跳动。 听到吼声,女人款款迈步而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怎么了?都是大码,你穿应该刚刚好。” 暗金色的夏威夷印花,打底的黑色质料在阳光下泛着光,宽松的横须贺外套绣上了造型夸张的纹饰,一条破洞裤又长又肥,看起来跟乞丐装没有两样。 李正皓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不想打扮得像个山口组。” “山口组是正规的极道组织,西装领带必不可少,你这样顶多算个‘若众’。”*面对李正皓的不满,宋琳反倒来了兴致,语气调侃:“如果是夏天,装成帮派份子还得露纹身,现在穿得夸张一点就能以假乱真,知足吧。” 尽管明知一切行动目的,他还是接受得很勉强,心里倒宁愿穿回林东权的那身行头。 “金亨德的妻子和女儿暂住在歌舞伎町,警察一般不会到那里去巡逻。你进店之后直接说是东城会的横山昌义,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车回东京的路上,宋琳介绍着具体行动安排,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没有丝毫偏移。 “不良分子”李正皓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还有一个朴真熙住在医院里,对吗?找到这几个人之后怎么办?怎么把她们送回朝鲜?” 宋琳干净利落地打着方向盘:“朝总联那边正愁没人造势,对他们求之不得。我之前答应过情报院,只要‘不归桥’启动,就不会把人交给朝总联或媒体。既然现在金亨德已经曝光,林东权又临时反水,计划当然可以提前。” “‘提前’?你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吗?” 女人挑眼看他:“不然呢?金亨德还指望跟老婆孩子团聚呢。” 李正皓抿抿唇,目光飘远:“可是,如果没有昨天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已经到南朝鲜了吧。” 他以为那几个“脱北者”不过是她的棋子,用来当做和南朝鲜情报部门谈判的筹码。尽管当初放走金亨德也有一时心软,但李正皓很清楚,大部分特勤工作都必须付出代价——若以骨肉离散、出尔反尔做标准,组织存亡和自身安危显然更重要些。 面对质疑,宋琳倒是很坦荡:“东城会确实有个横山昌义,是专业蛇头,朴真熙住院登记簿上的联系人也是他。如果我不出现,横山会负责将这些人送到俄罗斯,再持中国护照入境朝鲜。” 李正皓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终于没再说话。 白天的歌舞伎町远不如晚上热闹,林林总总的店铺大门紧闭,霓虹灯箱统统断电,整个街区都透着萧条冷清的味道。 宋琳在路边踩下刹车,随手熄火并拔出钥匙:“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吧,当初是我把她们‘卖’给夜总会的,如今出面要人会显得很可疑。” 李正皓点点头,不再出声,眼神里也多了一抹狠戾,竟真的像个极道分子。 隐姓埋名、乔装打扮,都是特勤人员的基本功。尽管没有来过日本,但他对黑暗社会的丛林法则并不陌生,模仿起来倒也轻而易举。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便有两个哆哆嗦嗦的人影,跟在高大壮硕的男子身后,来到货车停靠的路边。 金亨德的妻子和女儿一直躲在夜总会的地下室,已经很久没有与外界接触,被李正皓带走时,心中尽是惶恐慌乱。直到看见宋琳的脸,方才松了一口气,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铃木小姐!”金亨德的老婆刚刚四十岁,性格很泼辣,此时却哽咽出声,“我看到我们家老金上电视了。” 金亨德的女儿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长相肖似其父。 宋琳跳下车,为他们拉开车厢后门,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宽慰道:“别怕,马上就能见到你爸爸了。” “老金还在日本?”金亨德的老婆眼中燃起希望,“我们不回去行吗?就留在这里。” 李正皓站在一旁,握了握拳头,转身坐进副驾驶室。 宋琳将小姑娘抱起来:“金大叔已经向朝总联投诚,你们如果不回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中年妇女眼里的火苗熄灭,顿时垂头丧气:“这个死老金,就是沉不住气!” “你们当初跟我离开爱知县语言学校的时候,难道没有商量好吗?” 金亨德的老婆跺跺脚,表现得十分后悔:“那里就是个乡下地方,和开城差不多,还要天天背圣经,谁待的下去啊!我如果早知道东京是这个样子,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回朝鲜的。” 宋琳有些好笑:“你们在东京只能住地下室,比爱知县还不如呢。” “可是……” 宋琳没再理她,确保车厢后门锁好后,弯腰爬进驾驶室:“坐好吧,我们还要去接一个人。” 朴真熙被安置在东京郊外的一所医院里,身材消瘦,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相较于金亨德妻女的不淡定,老人情绪平静、心态沉稳,似乎料定了迟早会被接回朝鲜。 在车上,金亨德的妻子与老太太攀谈,方才知道朴真熙的家人都在平壤,为了治病才独自出国,没想到会被视作“脱北者”,滞留日本进退不得。 “也是啊,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金亨德的老婆感慨道。 临下车的时候,她按住女儿的头,一起冲宋琳鞠躬:“谢谢你,铃木小姐。” 欠身回礼之后,“铃木庆子”指了指远处的朝总联大楼:“快去吧,记者在等你们。” 望着渐去渐远的三个人,以及再次骚动的媒体,李正皓沉声问:“像他们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但是也不少。”宋琳耸耸肩,“我走访过大部分滞留在日本的朝鲜难民,生活在哪里都不容易。” 回忆起朝鲜国内的复杂情况,他噙住了唇,不再说话。 闪光灯频繁亮起,朝总联门外的记者渐渐聚集,围着三位“难民”疯狂拍照——金亨德曝光后,韩国政府有计划绑架朝鲜公民、伪装成“脱北者”的阴谋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大家都希望能够获得最新的第一手资料。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角落,同样的一男一女,此时却并肩站在一起。 宋琳慨叹道:“接下来,林镇宽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林东权成为‘弃子’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可以安排去韩国的行程了。” 脑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李正皓沉声道:“没有‘激光器’,你也可以入境朝鲜。” “当然,可是我不敢。”她冷眼看过来,“你敢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新干线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将货车停在物流公司的停车场后,又将车钥匙留给门卫,接到电话的拉姆听起来很惊喜:“登美,你什么时候回东京的?” “临时回来拿点东西。”她将手机夹在脖子上,斜眼看向一旁的李正皓,开始解开上衣扣子。 停车场位于郊外空旷处,正是晚饭时间,四周都没有人。宋琳突如其来的举动,将男人吓了一跳。 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已经转身进入了隔壁的洗手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通话声从墙背后传来。 “……拉姆,你慢慢说,别着急……” “嗯,有人来找过我……没事,房间里的东西没事……” “……我不认识‘铃木庆子’,可能他们弄错了吧……” “……谢谢你,我把车开回来了,钥匙还是放在门卫那里,钱就压在遮光板上面,你记得拿。” 通话声结束,他站在渐起的夜风中静静等待,望向遥远的天边,看东京市中心的璀璨灯火照亮了整个世界。 宋琳再出现时,套了件羽绒服,头戴毛线帽,脚上穿着厚实的靴子,气质十分粗狂,就像个刚下班的女司机。 她扔了一个旅行包过来,重重地砸在李正皓背上:“走吧。” “去哪儿”几个字被含在嘴边,最终没有说出口——一直以来,都是对方作出安排,他来负责实施,悄然形成了女上男下的相处格局——李正皓不想用提问再次巩固她的地位。 两人在寒风中一前一后地走着,来到地铁站后,用现金买好通票,开始频繁换乘。 尽管李正皓没有来过东京,也不知道这里的交通布局,但在这混乱的旅途中,他也能够发现走了不少回头路,有些根本就是故意绕行。 每次都会赶在最繁忙的车站下车,抢着最后一秒登上即将开动的列车,若非男人个子高、视线好,恐怕早就跟丢了。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是让它流向大海;藏起一粒沙最好的办法,是将它撒进沙漠。 隐匿行踪最好的办法,便是从人群中来,到人群中去。 他们买的是那种纸质通票,虽然价格昂贵,但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非常方便掩饰行踪。在最热闹的东京站下车后,又乘电梯来到高架月台,通往东海道的新干线“子弹头”列车正从眼前穿梭而过。 宋琳从他身上接过硕大的旅行包,说了声“稍等”,再次走进洗手间。 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一副“不良分子”打扮的李正皓很吸引眼球,他只好转身来到月台上,假装对墙角的消防器材感兴趣。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宋琳方才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长发扎成两个可爱马尾,米灰色的长款大衣外套,下半身仅着丝袜短靴,由毛草围脖和白色裤袜装点,完美体现出娇俏可爱的少女风格。 开货车的女司机“阿薰”不见了,摇身一变成为手持护照的“中山由香”。 “大叔,”伴随甜到发腻的呼唤声,宋琳蹦蹦跳跳地来到李正皓面前,一把揽住男人的臂膀,“出发吧!”。 他的眉角微微抽搐,终于还是清了清喉咙说:“……去哪儿?” “哎呀,大叔真讨厌,说好了带人家出去玩,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女生的拳头力道不大,砸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一下下捶得犹如小鸡啄米。 又有列车进站,月台上人来人往,偶尔有视线瞟过来,却很快移走,带着些许不屑与鄙夷。 李正皓从旁侧的玻璃隔断中看到模糊镜像:身材壮硕、穿着庸俗的中年男子,头上还顶着尚未愈合的伤口,身边却依附了一位妙龄少女,举止亲昵、毫无间隙。 明显的违和感中透露出微妙的暗示,就连他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抹了把脸,李正皓转头看向“中山由香”:“真忘了。” “衡山大叔太有趣了。”女孩笑得花枝招展,往前走了几步,用力将男人推进车厢,附在他耳垂下低声道:“人家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呢。” 湿濡的触感滑过皮肤,激得李正皓猛然站直身子、反手捂住耳朵,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琳:“你……” 却见她吐吐舌头,整个儿钻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来回扭动脑袋,一边懊恼地说:“怎么办?大叔,我已经爱上你了!” 其他等待上车的乘客目睹这一幕已经惊呆了,纷纷别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李正皓感觉喉咙里堵了块大石头,只好伸开长臂将“中山由香”揽住,强迫她随着自己的步伐往车厢里面走,手上也稍微用了点力气,沉身问:“到底去哪?” 宋琳像条滑鱼,弯腰逃离他的禁锢,就势坐在座位上,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轻轻吐“福冈”二字。 “为什么要去那儿?”李正皓皱眉,冷眼审视着她。 卷翘的睫毛眨了眨:“人家想看熊本熊。” “……” 若非身后有其他乘客经过,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当时的暴力冲动。 似是发现火候差不多了,宋琳笑嘻嘻地将男人拉到自己身旁坐好:“这里是自由席车厢,待会儿人多起来,可就没位置坐了。”* 李正皓再次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 他们坐在一排两人座上,车窗外是丸之内的繁华夜色,璀璨的路灯透过玻璃折射进来,掩映出光怪陆离的效果。 宋琳调整了坐姿,将头倚靠在男人肩上,用力蹭了蹭:“大概五个多小时才能到站,我先睡会儿。” 一丝馨香毫无预警地侵入鼻翼,令李正皓的精神为之一振,身体在瞬间僵硬,仿佛失去了自主能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保持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感觉像在上刑。 侦查局训练时,为了锻炼士兵的反侦察能力,确实也会动用刑罚,测试他们对痛苦的忍受程度。 李正皓的单兵素质向来都是第一,却从未体会过哪种刑罚,能让他比此刻更难受。 柔软的发梢就像刷子,贴着耳后颈侧,躲不开逃不掉,几乎痒到心里去了;偏偏还不能动弹,压在肩上的那份重量,就像负重越野时的铅袋,越背越沉;轻柔的鼻息氤氲,沁润着他的胸口,透过薄薄的衣衫,迷乱了所有神智。 宋琳倒是很放松,像只小猫似的测过身子,蜷缩着躲进他怀里,不久便打起了呼噜。 与其说是呼噜,更不如说是略微混沌的呼吸声,这段时间以来,李正皓已经熟悉对方的睡眠习惯。 她似乎从来没说过梦话,很快入睡、很快醒来,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翻身进入警戒状态。 ptsd,战斗应激反应,军人可能会在战争结束后的数周、数月、数年间,一直处于战场上才会有的特殊亢奋状态,直至最终到达”崩溃点”。 宋琳的精神长期戒备,想必也是习惯使然。 李正皓没有低头,而是感受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体温,试图想象她有过怎样的经历。 中东石油资源丰富、教派冲突不断,堪称整个世界的“火药桶”。2011年阿拉伯之春,他也曾在利比亚担任军事顾问,深知那里复杂的地缘政治和民族矛盾。 顶着一张亚裔面孔,被母亲扔在孤儿院独自长大,本身就已是传奇。 战乱地区生活条件堪忧,“孤儿院”也就是童军营。他有几次看到宋琳身上隐约的疤痕,却忍住了好奇,始终未曾开口问过。 李正皓相信,在这幅单薄的女性身体里,蕴藏着一个历经磨难、无比强大的灵魂。 东京至福冈的“光速号”新干线要在大阪换乘,上车后两个小时,广播里便传出女声温柔的通报,提醒乘客做好准备。 宋琳揉着眼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往李正皓怀里拱,柔柔弱弱地哼了两声。 原本已经平静的情绪再次紧绷,他勉强淡定地问:“醒了?” “唔,可是还想睡。”宋琳不置可否,闭着眼睛扭动身子,“今天起得太早,又开了半天的车,有点顶不住。” 李正皓记起对方清晨扫雪,还提前为自己买好衣服,心里有些不忍,语气也渐渐柔软:“那就多休息一下吧,到站了我叫你。” 怀里的人儿没有动,僵在那儿几秒钟,而后吃吃的笑起来:“大叔,你对我真好……” 李正皓咬牙切齿:“闭嘴。” “大叔,人家不要嘛。”宋琳的声音又柔又弱,听起来就是个娇滴滴的女高中生。 下一秒,身旁的倚靠瞬间消失,若非反应及时,她差点栽倒在地。 只见李正皓拍拍肩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醒了就自己坐好,我去抽根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吸烟室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列车驶出东京后,窗外开始飘起细雨,低矮的楼房零星分布在铁轨两侧,远不及之前热闹。 浓厚的夜色中,昏暗的景色不断飞驰而过,恍若另一个无法触及的梦境。宋琳靠在座椅上缓缓回神,黢黑的眼瞳里,光线明明灭灭。 “喂。” 走开不到半分钟,男人红着脸回来了。 她挑眉,用眼神打探对方的意图。 李正皓挠了挠头,似乎是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宋琳抿紧嘴唇,不肯主动搭话。 几番心理斗争后,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我没钱。” 原本努力绷着的宋琳,看到对方这幅复杂的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引得前后左右的乘客纷纷侧目。 李正皓脸愈发红了,后牙槽都在用力咬着,拳头也握得死紧。绷起脸,直接坐回原来的位置,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见当事人这幅反应,宋琳也只得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刚靠近,却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逗趣:“生气了?” 吐气如兰的鼻息润在耳畔,李正皓再次挺直腰脊,拒绝做出回应。 正巧乘务员推着售卖车走过,宋琳坐在靠走道一侧,顺手拦下,要了包(和平)香烟,转身递到男人面前:“日本人大多是抽混合型的,但我觉得这种烤烟比较适合你。” 见对方不搭话,她干脆自己站起身来,指尖捏着那包烟,轻轻敲了敲椅背:“在吸烟室见。” 李正皓看着她款款走向列车中部,想要收回的视线,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跟着走过去。 新干线列车的吸烟室与洗手间相连,位于一侧透明的隔断里,并排四个烟灰缸上安装了排风装置,还能透过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各种设施配备齐全。 吸烟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中年乘客,一头一尾地站着,各自沉默。 隔着玻璃门,李正皓看到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打扮的宋琳正熟练地撕开烟盒包装,长睫低垂,一双眼睛里平淡无波。 离开人群,此时的她再次变回“宋琳”。 那修长的手指翻转,将香烟沿着粘合线撕开,剥掉过滤嘴的纤维,轻轻聚拢烟丝,再仔细摊开展平,压制出一根“高浓缩”的手工卷烟。 整个过程耗时不过几秒钟,看得出她对此十分熟练。 吸烟室里仅剩的另一名乘客拉门出来,李正皓趁此机会走了进去。 女人垂眸,轻启红唇含住卷烟末端,就着墙上的自动点火器点燃,从始至终,都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李正皓抿了抿嘴唇,声音不高也不低:“我们去福冈干什么?” 吸烟室里没有别人,用玻璃门完全隔离起来的密闭空间,谈话声被铁轨撞击的声音掩盖,根本不会传到车厢里。 “坐船,去首尔。”宋琳吐了口烟圈,脸色被辛辣的烟味呛得微微泛红。 尽管名字叫“”(和平),这烟的味道却一点也不平和,相反还有些燥烈,闻起来很勾人。 李正皓没讲客气,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仿照宋琳刚才的动作,将香烟拆散。重新压制的卷烟,夹在指缝间有些粗糙,但他晓得,没有过滤嘴的干扰,焦油燃烧后直接入口,会带来更加刺激的感受。 刚刚用唇舌含住,便见女人倾身凑了过来,用手捂住烟头,将火渡给他。 两只歪歪扭扭的卷烟联接在一起,点点火苗如星光般纤细,随着气息强弱变得或明或暗,细碎的金色丝线簇簇燃起。 李正皓屏息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从口腔潜入体内、穿过喉管,顺着肺叶兜了一圈,最后从鼻翼间溢出。无形的渴望被满足,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整个人也彻底平静下来。 他烟瘾不重,仅仅是在少数时候,需要某种形式的纾缓。 “你也喜欢手卷烟?”透过烟雾,宋琳半眯着眼看向他,像只飨足的猫。 李正皓含混的“嗯”了一声,补充道:“跟利比亚民兵学的。” 她将视线调转到车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眼间也带着笑意:“这帮阿拉伯人……抽旱烟比抽水烟更在行。” “你在中东当过兵?”据他所知,拆掉过滤嘴的这种做法,只在逊尼派的穆斯林士兵中流行。* 宋琳点了点烟灰,头也不抬地说:“当过几年。” 猜想被证实,话题却无法继续下去,李正皓试图寻找另一个突破口:“‘宋琳’不像日本名字。” “我父亲叫尤素福,发音和‘宋’类似;‘琳’字是柴田高磨建议的,仿照了母亲给我起的日文名字。” “你日文名字叫什么?” “我不喜欢。”她撇撇嘴,没有正面回答,“‘宋琳’算是我的朝鲜名字,通缉令上用的也是这个,恐怕改不了。” 他没有理会对方刻意的幽默感,而是闷闷地吸了口烟,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要从福冈出发?” “那里有国际邮轮码头,我们跟旅行团一起走,入境时证件检查很宽松。” 每个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李正皓却越来越不甘心,皱眉道:“既然害怕被情报院盯上,为什么还要打扮成‘中山由香’,故意引人注意?” 宋琳勾起唇角:“拉姆跟我打电话,你应该也听到了。韩国人既然查出‘东田登美’的身份,在物流公司那边肯定有布控——即便不是这样,他们也会监听拉姆的电话线路,及时掌握情况。接下来,情报院只能向日本的公安调查厅申请情报合作,调取各大交通枢纽的图像信息,确定你我的行踪。” “那你还……”李正皓咽下后半句话,回忆起被“恶霸”当众调戏的经历。 “日韩之间的情报合作协议级别很低,申请调取的信息又涉及非法监控,必然更加严格。等他们把一套程序走完,你和我已经在首尔入境了。” 听者愈发不解:“入境之后去找林东权拿回‘激光器’就好,情报院介入只怕会给行动增加难度。” “你准备怎么找林东权?”宋琳将烟蒂按灭,满脸打趣表情,“韩国没有朝鲜那样的户籍制度,就算有,韩国警察也不可能向我们透露一个情报官员的底细。” 李正皓原本想说,看你和他很熟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底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乖乖地闭嘴听讲。 “我要的,就是情报院知道——却又没那么早知道——危险分子潜入了韩国境内,并且很有可能制造危险。” 片刻后,男人将最后一口烟圈吐出来,试着分析道:“那么,林东权作为曾经和你接触过的人,必然要受到追究……” “再加上三个‘脱北者’相继曝光,他叔叔在情报院内部会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的不服气被压抑,李正皓顺着对方的思路得出结论:“他只能主动来找我们。” “没错。”宋琳点点头,“中国里有个成语,叫做‘守株待兔’,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将烟蒂按灭在同一个烟灰缸里,李正皓的眼神渐渐清明:“最后一个问题,‘中山由香’是谁?” “应援&交际的女学生,高中毕业后以伴游为生,所属的jk女团有不少粉丝。总之,就是‘横山昌义’会花钱包&养的那种姑娘。” 下一秒,李正皓的眼神变得深邃,气质也凌厉了几分,整个人仿佛瞬间变身成了“不良分子”。 乔装原本就是特勤人员的基本功,确定接下来需要扮演的角色后,他试图为自己扳回一局。 只见男人扯扯衣领,一边叹气,一边望向窗外,似乎无可奈何,又似乎心有不甘,满脸的无赖表情:“由香就是这么看待我们之间关系的吗?大叔很伤心啊。” 于是宋琳也被勾起了兴致。 她噙着唇作出委屈状,毫不客气地伸手,直接勾住男人的颈项,左右摇晃着撒娇。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又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味道:“别伤心了,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一双红唇便覆在他脸上,清清凉凉的,带着几分诱人的香气。 “横山昌义”一动不动,灰色眼瞳直视着前方,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 女孩伸出舌头,顺着他脸颊的轮廓一点点游弋,最终来到那对薄唇之上。 湿濡的触感持续推进,缓慢而坚定地占领了唇齿间隙,李正皓下意识地张嘴,任由对方长驱直入。 如潮水侵袭,如长风万里,同样的烟草味道在气息中蔓延,席卷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意志,将大脑里的所有思绪清零。 安静而隐忍、狰狞而诱人,胆怯的温柔和被唤醒的*反复交织成网,网的正中间,是那无处安放的灵魂。 明明应该将人推开,却下意识地用力抱紧;明明知道不该投入,却不自觉地深深沉溺。 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海神号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一吻终了。 心脏在狂跳,呼应着列车与铁轨撞击的节奏,几乎冲出胸腔。 李正皓绷着脸,努力控制呼吸的频率,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异样,双手却死死抓住女人的肩膀,如同钢铁桎梏。 宋琳抬眼看他,有意无意地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大叔’……结婚了吗?” 浅灰色的瞳孔慢慢聚焦:“没有。” “女朋友呢?” 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李正皓不自觉地噙眉:“也没有。” “那就再试试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踮起脚,再次将嘴唇贴近他的,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湿意。 似乎得到了热情的鼓励,又好像隐秘的渴望被满足,李正皓这次不再有丝毫犹豫,而是将刚刚学会的技巧全部反作用到对方身上:唇齿抵进、津液允吸,随着动作频率的递进,探索也越来越深入。拒绝保留、放下矜持,身体被纯粹的本能驱动,试图将彼此分拆入腹,彻底摒弃最后的距离。 他以为他会死在当下,又觉得就算死了也无所畏惧。 一双大掌在无意识地游弋,透出顽强而坚持的力道,仿佛能够烙印进心里;微弱的呻&吟声响起,带着女性独特的欲拒还迎,将理智碾压殆尽。 宋琳的手探入他的衣襟,轻轻浅浅地触碰,每一寸肌肤相亲都传递着惊人的热量。与此同时,那幼滑的膝盖抵进男人的腿缝间,若有似无地试探,暗示某种不证自明的公理。 呼吸渗透着呼吸,就像身体纠缠着身体,过电般的感受来回传递,沸腾了最后的清明。 直到舌尖突然一阵刺痛,随即弥漫出腥甜的味道,李正皓方才有了些许意识。恋恋不舍地退回来,额头、鼻尖依然死死相抵,徒留起伏不定的喘息,以及略微颤抖的身体。 宋琳冲过道里瞟了一眼,示意他往外看:“有人。” 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断,微秃的中年男乘客干含一支烟,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俩。 李正皓立刻转身将女人护在自己背后,犹如捍卫领地的野生动物。灰色眼睛也变得冰凉如水,冷冷看向走廊外的不速之客。 对方被吓了一跳,嘴里的烟掉在地上,也没顾得着捡起,连滚带爬消失在车厢尽头。 宋琳攀住他的肩膀,覆在男人耳畔,轻声道:“回去吧。” 李正皓没有扭头,只是默默走在前面,手中紧握住那双柔荑。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生着薄茧,食指的第二关节很厚,是经常扣动扳机的结果。 尽管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却无法掩饰男人的那股英武之气,修长挺拔的身形依然高大威猛。 再次回到之前的座位,车厢里安静如旧。李正皓将女人让到靠窗的一侧,自己则守在走廊边,像座兀自耸立的大山,阻隔了所有外界干扰。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阖眼靠上椅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在大阪下车、换乘,以及最终到达博多火车站*的过程中,李正皓始终紧紧牵着宋琳,像是生怕她走丢了,又像是在以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真正的金主与□□女也不过如此。 偶尔有人不经意地看向他们,很快便会调转视线,生怕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正因如此,这一路走来顺利通畅,并未遇到任何麻烦。 午夜刚过,两人最终来到博多港国际邮轮码头。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白色建筑,在景观灯的照射下,凭空多出几分气势。然而,与它身后的那艘庞然大物相比,这栋楼还是明显落了下乘。 “海神号”的排水量高达七万吨,是一艘的巨型邮轮。它的甲板有十一层,如同一座平地而起的微型城市,垂直伫立在博多港的外海上,简直遮天蔽日。 船上灯火辉煌,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随海风吹来,飘渺在午夜的博多港码头,格外温暖人心。 李正皓一手牵着宋琳,一手拎着那个硕大的旅行包,丝毫不显得费力。为了照顾同伴的脚程,还刻意放慢了步伐。 出发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依然在坚守岗位。 宋琳从衣兜里掏出两本护照,低头送进检录处,而后便娇滴滴地缩回李正皓的怀里,似乎不堪旅途劳顿,只盼早早上船休息。 姓名证件核对无误,按照正常的流程,原本还该再问几个问题。然而,检录员抬眼,正好撞上男人冷冰冰的表情,连忙低头盖章,说了声“旅途愉快”,将两人送过关。 走出关口,“海神号”的接待员已经等在舷梯旁,看到他们立刻笑开了花:“衡山先生、中山小姐,一路辛苦了。” 接待员是个印度人,西服领带一丝不苟,在寒风中站得笔直。尽管日语不甚流利,但举手投足仍然十分专业。 出发大厅的电子公告牌显示,这艘船只是经停日本,明天早上便会离港,继续驶往首尔市。李正皓刚才也留意到,并没有其他旅客和他们同行。看着接待员僵硬的四肢,他确定对方已经等候多时,豪华邮轮的服务果真让人无话可说。 上船后,经过金碧辉煌的中央大厅,接待员带着他们来到四楼尾舱。这一层的房间数量明显变少,每扇门之间都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三人最终站定走廊尽头,门后便是他们在船上的住所。 沉重的门扉被推开,接待员插上房卡,满房灯光应声而亮,映照出一片华丽的梦境。 近百平的房间里,用厚厚的羊毛地毯和纹理清晰的墙纸装饰起来,全景式落地窗外是宽阔的私人甲板,一排慵懒的扶手椅正对着有名海。室内,新古典风格的家具精致陈列,现代化的电器用品一应俱全,层层叠叠的被褥像云朵般松软,仅仅用眼睛看着,便觉得十分舒适。 毫无疑问,他们预定的是船上最奢华的套房,难怪能够得到这样贴心的招待。 “房间有24小时的专属服务,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接待员介绍完各项设施,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倒退着离开房间、将门锁好。 几乎就在他关门的一瞬间,李正皓的掌心就空了。 扭头却见宋琳仰面躺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似享受似哀怨地慨叹:“真舒服啊。” 长腿微曲,女孩下身仅着丝袜短靴,若隐若现的风情令他心猿意马。李正皓咬了咬下嘴唇,提醒自己面对的是何等人物,却又忍不住身体里咆哮的冲动,感觉理智正反复被利刃凌迟。 “傻站着干什么?”宋琳翻了个身,下巴枕在手臂上,歪着头看向他,“900美金一晚的房费,可不是让你来当门童的。” 李正皓没有说话,开始仔细搜查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确保没有监听监视设备,拒绝留下任何安全死角。 “还真是个门童。” 宋琳轻哼一声,踮着脚走下床铺,一边走一边褪去身上的衣物,直到最终进入独立隔断的洗手间。 排除所有安全隐患后,李正皓终于松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 洗手间里“哗哗”的流水声传出来,清晰得有些过分——原来连门都没有关。 地毯上,外套、毛衫、衬衣、文胸、丝袜、内裤……女性的隐秘像宣战檄文般直挂眼前,无声地挑衅着他的尊严。 灰色的眼眸暗淡些许,他弯腰捡起一件件衣物,最终来到洗手间外。 与卧室里柔和的光线相比,洗手间的灯太亮了些,掩映在半透明的门扉后,仿佛是以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尽管地毯很厚,走在上面完全没有动静,他还是听到了宋琳的声音:“帮忙递件衣服进来,就在旅行包里。” 李正皓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偷窥狂,没有答话,转身快步走向门廊。将旅行包打开后,翻翻捡捡半天,仍然无法确定该拿哪一件,只好拖着整个包裹回到原处:“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都送进来。” 如蒙特赦,如遭诅咒,李正皓最终选择推门而入,感受着旅行包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型冲浪浴缸“汩汩”地冒着气泡,女人将长发盘起枕于脑后,闭着眼睛、神情颇为享受,大部分&身体像条鱼一样伸展在水里,看不太清。 李正皓随手把包扔在浴缸旁边,迅速离开。 没有阻止,也没有召唤,他悄悄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感到失落。 那包名为“”的香烟还在宋琳的外套兜里。 推开滑动门,李正皓走上私人甲板,独自面对博多港的斑驳夜景。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他将之叼在唇边,任由其安静燃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重口味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浴缸里的水循环加热,随着气泡上下翻腾,妥帖地抚慰着旅途的疲惫。 与一路上的凄风冷雨相比,此刻实在太过享受,身体很自然地就放松下来,神经也不再紧张。卸除防备,宋琳沉沉睡去,尽管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梦境却比平日更加香甜。 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她脑子里晕晕的,步伐都有些不稳。 房间里没有开灯,脚步声被厚厚的羊毛地毯吸收,与浓重的黑暗混合,营造出更加混沌的氛围。隔着阳台玻璃,码头上的霓虹折射进客舱里,幻化成模糊不清的幻影。 睁不开眼、抬不起头,在水里泡久了,血液循环不畅,身体反应也迟钝下来,对危险毫无预感。 直到一股浓烈的烟草气息靠近,笼罩在她周围,排除了所有可能的反抗。随即,双臂被缚、身体后仰,颈项被人拿捏在手里,稍稍用点力气就会窒息。 男人的喉音很重,却十分清晰:“你到底是谁?” 宋琳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但她能感受到对方使出了全力:肱二头肌、股直肌绷得死紧,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随时可能爆发;身体关节弯曲成危险的角度,嵌入自己的致命软肋,根本无从逃脱。 “大叔……” 话没说完,男人便将膝盖往上顶了顶,她的身体随即被翻折到极限,脊椎处于断裂的边缘。 逼问声冰冷而强硬:“回答问题!” 宋琳于是瘫软下来,彻底放弃抵抗,略带委屈地抱怨道:“我这样怎么说话?” 说完,她努力挣了挣,提醒对方留意自己当下的处境:腰身受到钳制,纤细的颈椎则被牢牢锁死,一头长发滴着水,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双手被擒、双脚离地,整个人半悬在空中,完全不能动弹。 李正皓眯了眯眼睛,不再吭声,而是单手握住她的手腕,就近扯下台灯电线,用极快的速度将人捆绑起来。 扯断线头,又试了试绳结的松紧,确定没有挣脱的可能,他起身拉上窗帘、打开了房间里的吸顶灯。 搬了把椅子坐到对面,李正皓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四肢无法动弹的宋琳。 洗完澡,女人只穿了一件浴衣,经过刚才的缠斗,腰带早已松开。春光乍泄,半边身体露在外面,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通常来说,正常人在衣不蔽体的时候,心灵最脆弱,战斗力也最低。* 从这一点上看,宋琳显然不太正常。 只见她从下往上地望着李正皓,眼神略带挑逗,贝齿咬着朱唇,说出的话也暧昧不明:“你喜欢的口味挺重。” 话音尚未落定,男人抬脚踩上一对皓腕,还用力拧了拧:“说正经的。” 骨骼在咯咯作响,即便垫着羊毛地毯,依然随时可能脱臼。宋琳像一条脱水的鱼,反向拧动身体,嘟着嘴倒吸两口凉气:“好疼……” 这表情与其说是委屈,更不如说是挑衅,带着明显的夸张演绎,似乎认定了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李正皓恨对方的这份笃定。 他站起身,一边脱下外套,一边从衣柜里取出铁质衣架——却不是用来架衣服,而是徒手将之拧成各种几何形状。 “接待员说了,这间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转过身,灰色的眼瞳里不包含任何感情,“我能卸掉人体的78个关节,也能让它们一一复位,只是其中的过程不太好受。你有整晚的时间,决定是否要说实话。” 宋琳趴在地上笑起来,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单薄的浴衣也从肩膀滑落,露出背后狰狞的伤口。 李正皓愣了愣,随即冷静下来,将衣架制成的铁圈框进她的左手拇指:“我从最小的关节开始。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宋琳。” 铁丝绞紧了些,勒进血肉里,没有丝毫怜悯:“黎巴嫩和高内庆子那一套,你可以省省了——日本革命军在中东打游击,没钱预定这么奢侈的房间。” 她用手肘撑住身体,神色如常地回眸:“我从没说过自己是革命军,我只是替他们办事。” 若非听到关节错位的声音,李正皓会以为手下失了准头,未能用刑成功:那反应实在太过淡定,完全不像一个正忍受着剧痛的人。 “你说你3岁起就没有和母亲一起生活,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连方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恐怕也不符合常理。” 卸下染血的“刑具”,他将铁丝绞上那根拇指的第二个关节,慢慢施加力道,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宋琳叹了口气:“孤儿院里有日本义工,我跟他们有一样的血统,接触得比较多……呃!” 李正皓就势捏住她破碎的拇指,看着对方全身肌肉绷紧:“终于有感觉了?还是决定继续编故事?” “……不相信就算了。” 他胸中有团火在烧,宁愿对方反抗、愤怒或者干脆承认,都远远好过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真正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都懂得小心谨慎,不会像你这样随便。” 宋琳咬着牙冷哼一声:“是在说你自己吧?李少校。” 没有理会赤&裸裸的挑衅,李正皓继续逼问:“如果柴田老师是内应,定期传递侦查局的安全码,你又怎么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我、确定应该用哪一个安全码?” “那段时间侦查局的失联特工只有你们,我也是受柴田之托……” “你与柴田之间的沟通这么顺畅,”男人拒绝接受她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派你潜入朝鲜境内?既然高内庆子有渠道直接联系张英洙。” 宋琳习惯性地耸肩,却不小心牵动左手伤处,皱了皱眉道:“革命军内部的情况我不知道,我只是替他们办事。” “解释不通就推脱责任,你的借口可不怎么高明。” “我说的,都是事实。” 李正皓从没对女人用过刑,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真话与谎言。他心里的一部分想要相信宋琳说的,另一部分却警铃大震,预感着危险正步步逼近。 纤细修长的手指已经充血,脱臼的关节处肿胀不堪,泛着血丝的伤口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李正皓半跪在地上,牵起她尚且完好的右手,看到女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只要是人就会有极限,再坚强的意志也会有裂缝。 他字斟句酌道:“你借口要走‘正规途径’入朝,挟持金亨德等人,逼迫情报院启动‘不归桥’——事实上,却早就做好了遣返‘脱北者’的安排。” 宋琳没有吭声,耐心等待接下来的结论。 “整个过程中,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林东权是否入局。为什么?”他问出那个耿耿于怀的问题,终于抬眼看向自己的囚徒,“林镇宽的侄子,又是情报院的特工,不可能真心为朝鲜劳动党效力,出状况只是迟早的事情。” 侧过身体,任由浴衣滑落,女人的目光肆无忌惮:“说来说去,其实是吃醋了,对吗?” 灰色眼瞳没有偏移,牵起那只右手的拇指,沿着肌肉和韧带游弋,缓缓寻找着力点。 房间里暖气充足,男女纠缠的视线中有不可言状的电流涌动。 “承认自己想要,有这么难吗?”宋琳抬手,动作温柔地圈上他的脖子,直将男人拉近到避无可避的距离。 李正皓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任由对方主动贴过来。那凸凹有致的身形仿佛被施了魔法,点点滴滴镶嵌进他的躯干里。 “我承认,我就是想要你。”一双红唇贴上脸颊,吐气如兰声声轻咛,“……给我,好不好?” 本能地向后挣脱,却被锢得死紧,李正皓根本无处可逃:眼睛里、空气中、感知上,统统充斥着魔魅般的身影。 他咬牙低斥:“松手!” 忍住拇指的剧痛,她持续靠近男人的身体,说话声若有似无,“别怕,我可以教你。” 圈禁着男人的手肘突然变形,宋琳失控尖叫,用地道的阿拉伯语狠狠咒骂。 尽管李正皓听不懂,却充分体会到其中真实的情绪。于是顺利退出那方温软的怀抱,点点头说:“看来你确实是在中东长大的。” 左手脱臼,右手拇指粉碎性骨折,身体的疼痛却不及心中的怒火。她一字一顿地咒骂道:“李正皓,你混蛋!” 男人拍拍腿站起身来:“我知道。” 宋琳垂下肩膀,不再强忍疼痛,而是在自己有限的朝鲜语词汇中,努力寻找出合适的“形容词”:“废物!人渣!对女人动手的懦夫!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被唾弃的对象愈发不以为意:“拭目以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告密者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清晨,伴随着沉闷而悠长的汽笛声,“海神号”缓缓起锚,驶离博多港。 昨天夜里,船上举办了化装舞会,宾客们玩到很晚才各自散去。此刻,大部分房间都安安静静的,各层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四楼尾舱的套房外,穿着白大褂的船医整理了一下衣襟,抬手按响门铃。 几秒钟之后,身材高大的男房客打开大门。 他先是将船医上下打量的一番,冰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然后,用同样冰冷的语气说:“麻烦您了,医生。” 船医是个刚拿到行医执照的年轻人,天资聪颖、家境优越。因为不愿意朝九晚五讨生活,故而选择在船上度过实习期——顺便环游世界。 “海神号”经营短途旅游,大部分时候,他只需要给旅客们量量体温、发点感冒药就能解决问题。稍微复杂点的情况,就想办法稳定病人状况,等着船靠码头后直接呼叫救护车帮忙。 事实上,看到房间里的病人后,船医的第一反应也是让船长掉头,把船开回博多港。 “她只是指骨骨折、肩关节脱臼,韧带和肌肉都没问题。只要骨头复位,再开点消炎药就行了。”男房客表情淡定,似乎对此状况习以为常。 船医将视线转向病人,试图确定对方的想法。 女子侧卧在床上,半阖着眼眸,显得格外疲惫。从她□□在外的手腕和脚踝处,可以看到明显的勒痕,伤口深入血肉,显得触目惊心。 清清喉咙,船医小声问道:“中山小姐,您听得到吗?” 黢黑的瞳眸蒙着一层雾气,微弱的笑意勾在唇角,愈发显得我见犹怜。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见对方还能作出反应,船医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我会给您注射巴比妥盐酸,这个药有镇定效果,减少接下来的痛苦。接骨比较疼,但时间很短,如果受不了,请随时告诉我。” 男房客坐到床沿上,搂住女人没有受伤的左边肩膀,态度鲜明:“开始吧。” 一艘邮轮上的配备有限,船医往往都是全科医生,对具体的骨折、脱臼伤并不擅长。在处理伤情时,他差点弄错了地方,几次尝试都无法将右肩复位。 病人忍不住皱起眉毛。 倒是男房客十分冷静,果断按住患处,与手法复位的动作干净利落。只听得“咔哒”一响,无力垂落的手臂回到正确的位置。 涂抹外用药物、绑扎三角带,大功告成后,船医抹了抹额头的汗,如释重负地看向两位房客:“好了。” 关节复位的痛感很明显,床上的女病人几乎晕死过去。 她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凌乱的发梢垂落着,显得特别疲惫,靠在高大的男房客怀中,像只娇弱的小动物。 涉世未深的船医忍不住逾矩地说:“中山小姐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你们接下来可以考虑不那么……‘激烈’的互动方式。” 男房客抬眼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房间里的温度却陡然下降。 船医这才发现对方长了一双罕见的灰色瞳孔,凭空生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身处“海神号”这样的国际邮轮,对于顶级套房里的各种稀奇事原本就见怪不怪,像他刚才这样贸然开口,随时都有打包袱走人的可能。 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年轻的船医连忙低头,假借收拾急救箱避开那瘆人的目光。 注射器里的巴比妥盐酸没用完,应该作为医疗废物回收,此刻却被一双大手捏进掌心:“她待会儿醒来还会疼,留点镇定剂在房间备用吧。” 男房客的日语不够地道,态度却十足强硬,张开双臂将女人护在怀中,像是对待自己的私有物品般理直气壮。 质疑的话语噎在嘴里,船医回想起对方专业的复位手法——他确定,即便没有呼叫随船医疗服务,男房客也能够独立解决问题——区别仅在于是否使用药物。 “我这还有,还有……”船医一边说,一边将药瓶往外套,手忙脚乱、慌慌张张。 男房客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船医抱紧急救箱,留下足够的巴比妥盐酸,满头大汗地退出套房。直到确定大门被关上,方才站在走廊里长吁了一口气。 房间里,李正皓干净利落地将药水吸入注射器,迅速扎进宋琳的手臂静脉,耐心等待着药效发作。 短暂的刺痛唤醒神经,她在一片混沌中感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明明已经头痛欲裂,偏偏无法放松。 典型的镇静剂过量反应。 然后听到一个清晰的男人声音:“好些了吗?要不要躺下来?” 宋琳咬紧了唇,用力摆头。 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透支运转,心中却平静如一片湖水。人世间的烦恼都与她无关,只剩下予取予求的妥协。 带着火热温度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像个温柔的情人,耐心对待着世上最美好的珍宝:“复习一遍你之前说过的话,好吗?” 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控制力也越来越弱,她本想点头同意,实际上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贝鲁特和高内庆子,孤儿院和哈马斯童军营,张英洙和柴田高磨……尽管叙述时断时续,但在药物的作用下,女人短暂而复杂的前半生却依然清晰呈现,与之前反复坦白的内容并无二致。 李正皓终于松了口气:经过试探、拷问以及药物作用,前后陈述没有太大出入,侧面证明宋琳没有说谎,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于此同时,看着那雪白娇躯上斑驳的伤痕,他心中又隐约有些不舍。 回忆起自己最初加入侦查局时,也曾被诬陷盗窃并锒铛入狱,在地牢里关了三个月,接受组织的残酷拷问。 最终走出地牢的那天,告密者和其他战友一起夹道鼓掌、敬礼,欢迎侦查局的新成员。 告密者是他最为信赖的前辈,对后者有着知遇之恩。囚禁于地牢里的每一天,李正皓几乎都是在强烈的憎恨中咬牙坚持。即便冤情昭雪,依然恨不得将那人吃肉啖血。 直到这位告密者亲自点破迷津:“欺骗就是一切,这是项年代久远的、神秘的艺术,长久受到国王和领袖们的忽视——特工的生存,取决于发现真相、揭穿谎言的能力——只有事实能经受住反复拷问,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后,才会剩下有价值的信息。”* 李正皓当然可以放弃原则、遵从最本心的愿望,选择自始至终相信宋琳。然而,在林东权反水、“脱北者”曝光、被迫匆忙逃离日本的过程中,他产生强烈的不确定感,并频频想起“鬼船”和那队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 出于特勤人员的直觉,他预感这些事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具体的因果、先后暂且不论——最明显的连接点莫过于宋琳。 所以,越发有必要问出一个究竟。 只是当结论最终摆在面前,李正皓还是没料到自己会松了口气,甚至心生不忍。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角力,他也来到极限,终于蜷成一团,趴在床角沉沉睡去。 宋琳再次睁开眼睛,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海面上强烈的阳光透过薄纱射入房间里,营造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氛围。 海面上,风平浪静、湛蓝如洗,“海神号”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正向首尔港开去。 “你醒了?” 身后的床沿陷下去,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竟带着些许关切意味。 她没有回头,而是静静望向甲板外,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小时。”李正皓侧过身子,拿起床头电话,“肚子饿不饿?我让服务员送点吃的过来。” 宋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算什么?打一棍子给一甜枣?” “……对,麻烦送份鱼片粥到房间里来,再加两个小菜。……多谢。”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质疑,李正皓自顾自地向客服定好餐、挂上电话,方才弯腰掖了掖被角,耐心安慰情绪焦躁的病人:“医生已经换过绷带,待会儿吃完饭再把药吃了,今晚不发烧就没问题。” 宋琳甩开他的大手,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脑子坏了吗?昨天把我指头掰断,今天又给我看病,反反复复折腾人……真是个变态!” 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反应,李正皓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而是果断揽住她没受伤的右边肩膀,将人扶到床架上靠好。 那掌心散发出惊人的热度,烙印在肩头如同火烧火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雇佣兵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右手不能动弹,只能乖乖张嘴、咽下食物,顺便打量对面那张脸。 在外奔波两三天,男人的下颚已经出现青色胡茬,平添几分沧桑。瘦长脸、高鼻梁、深眼眶,李正皓长得并不像典型的朝鲜人,反倒是那双灰色瞳孔,使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张嘴。” 明明是充满关怀的喂食,却动作僵硬、声音清冷,令人不由便生出反抗之心。 宋琳启唇抿下温热的鱼片粥,将头偏向另一边。 “我知道你很生气,”李正皓缓缓搅拌碗里的食物,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革命军原本就是非常神秘的组织,外界对它的了解非常有限。无法核实你的来历,我只能先怀疑、再相信。” 她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冷哼道:“虚伪。” “怎么讲?” “如果怀疑,你当初就不该在轮岛市下船,也不该跟我去东京,更不该参与窃犬激光器’——有生命危险、需要在境外潜伏、能够给朝鲜带来利益的时候,统统选择相信;如今安全了、不需要我打掩护了,就想起来怀疑——李少校,你这套逻辑未免太过势利。”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宋琳的呼吸也有些不稳,始终将头偏向他看不见的方向,双肩微微抖动着。 李正皓放下碗,起身绕到床铺的另一边,却见女人娇俏的脸庞上布满泪痕,无声滴落。 除了工作,他从未与异性打过交道。事实上,工作中能够接触异性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状况。 然而,心中的歉疚与不舍终究占据上风,驱使他坐在床沿,生疏却不失强硬地将人揽进怀里,像安慰小动物一样,轻轻抚触对方的背脊。 宋琳身板很硬,两人一开始还互相较劲,几乎能够听到骨头撞击的声音。 李正皓保持着那个姿势,无论对方如何反抗,始终将手圈成环状,如同一方无从逃离的陷阱,吞噬掉所有愤怒与不满,只剩毫无间隙的距离。 他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没有林东权的帮忙,无论宋琳是否选择原谅,都只能和他一起入境朝鲜。 对于李正皓来说则不然,既然有了横山昌义的护照,想办法在“海神号”上藏匿起来,等船靠泊第三国,随时可以上岸走人——绕道俄罗斯或者中国,都比直接越过三八线要容易得多。 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提前确定宋琳的真实身份,选择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结果证明担心没有必要,却不意味着过程可以省略。 从1996年的江陵潜艇渗透事件开始,*南朝鲜很少能够活捉北方间谍,所有外勤人员都牢记着“宁死不屈”的行动准则。和宋琳在首尔下船,冒着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守株待兔”,对李正皓来说很可能是跨越生死的决定。 之前的侦查任务中,他还有副官、舵手,以及近在咫尺的新式半潜艇,出没于偏僻的海岸线上;如今的冒险登陆后,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宋琳,还得面对林东权和整个国家情报院。 李正皓拒绝毫无意义的牺牲。 怀里的人还在正在挣扎,力气却明显减弱,背脊也渐渐弯曲下来,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抚触。 “废物!”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明显减弱了气势,不像抱怨倒更像撒娇。 “人渣!” 额头死死抵在他的胸口,像是要把那里钻出一个洞来。 “对女人动手的懦夫!” 昨晚行刑时的咒骂再次响起,提醒着某个关于“后悔”的预言。 李正皓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当时就已经后悔了,只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已。 或许是因为受伤,或许是因为真的委屈,女人彻底软化下来,埋进那厚重的胸膛里,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t恤领口很快被沁湿,粘在皮肤上又潮又热。他却没有出声,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脸颊蹭过那微乱的发梢。 宋琳的两只手都不能动,依然觉得很不解气,干脆张嘴咬在男人的左胸上,牙关紧合、下颚用力,像是真要撕下一块肉来。 男人闷哼出声,没有反抗,任由她在怀里放肆,皱着眉头逆来顺受。 直到唇齿间尝到铁锈的味道,宋琳才抬起头,舔掉唇角那抹殷红,恶狠狠地说:“你欠我的。” 李正皓头脑一热,终于还是毫无保留地吻了下去。 浓烈的血腥、炙热的体温、稠腻的津液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有限的经验无法阻止他深深探入,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身体里燃烧着一簇火苗,由左胸的伤口蔓延开来,搅乱了五脏六腑,侵蚀了理智清明,只剩最滚烫的冲动在持续沸腾,迎接着极&乐的降临。 她似乎还不解恨,承受着亲吻的同时,不忘用牙齿啃噬那对薄唇,每一次都破皮见血,直令唇齿间的铁锈味更浓,室内温度也节节攀升。 不同于女方主导的挑逗与回应,由李正皓启动的这场沦陷绝对而彻底,摒弃了所有保留,放下了一切矜持,热切渴望着更加纯粹的放&纵。他像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所感、所见的极限,根本无从逃离。 浮沉在欲&望的中心,宋琳似乎毫无反抗的意愿与能力。除了最开始的啮咬、啃噬,她也很快投入其中,还时不时发出的微弱呻&吟,与那缓缓蠕动的身躯交相呼应,直接挑断了李正皓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 就在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宋琳却气喘吁吁地喊停:“松手!” 只见女人缩着肩膀往后退去,脸色刷白、嘴唇轻颤:“好疼……” 此时的她,长发披肩、衣衫凌乱,小心翼翼地护住身体,眼睛里泛着潮潮的湿意,目光里带些许委屈和娇气,看着便让人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既不像铃木庆子的干脆利落,也不像中山由香的矫揉造作;没有东田登美那样桀骜叛逆,更没有司机阿薰的粗犷不羁。此刻的她,脆弱而顽强、温柔而固执,和李正皓最初的想象一样,无论经历多少残酷,本质上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姑娘。 他倾身向前,一边努力平复自己,一边贴在那小巧的耳垂边,用沙哑得吓人的声音致歉:“对不起。” 餐点在床头放凉,海面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房间里的暖气呼呼作响。他们始终彼此依偎,声音与气息相互交织,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呓语。 宋琳闭着眼睛,用尚且完好的手指轻轻拂过男人的侧脸:“我没有原谅你,说什么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李正皓没有反驳,而是换个姿势靠近对方的胸口,倾听沉稳的心跳如潮汐般起伏。 “但我接受你的理由——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角度,恐怕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她的声音颇为无奈,“没什么比来自同伴的子弹更加致命。” 推开男人,宋琳试图翻过身去,无奈手臂承不住力,最终重重趴在床上。 李正皓赶忙扶住她,责备的语气中带有他未曾意识到的疼惜:“你要干什么?” 沾血的浴袍还裹在娇好的酮体上,失去腰带的束缚,显得松松垮垮。细滑的肩胛□□出来,狰狞的伤口层层叠叠,显得触目惊心。 “08年南奥塞梯,11年塔利尔广场,14年顿涅茨克……能够伤到我的,全是身后人。”** 尽管光线昏暗,李正皓还是看清了她背脊的全貌:最新的单孔在左腰,泛着鲜嫩的粉红色;一个紧贴着尾椎骨,再偏几毫米就能致命;右肩的伤口已经长好,只能看到硬硬的结缔组织。 还有一道从左肩向下的刀疤,创面极大,可以想见最初的惨烈。不过由于受伤时间最早,恢复状况也最好,像道锐利的弧形新月,横亘整个背部。 这些伤痕彼此交错,无声地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过去。李正皓用手指触上那道刀疤,引发一阵微弱的战栗,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个呢?” 她叹了口气:“06年,加沙。” 联想到对方在加沙孤儿院长大的经历,李正皓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切的起点。那时候她应该还只有15岁,之后十年辗转欧亚大陆、颠沛流离,不知道又有怎样的辛酸蕴含其中。 唏嘘感慨的同时,李正皓试探着问道:“你到底……是哪个组织的人?” 宋琳这次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接回答道:“izo公司,听说过吗?” 以色列是“中东火药桶”,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由此造就了一批极具杀伤力的战斗人员。这些佣兵集冷酷无情与忠诚负责于一身,在全球市场上异常抢手。 izo公司就是以色列最著名的雇佣兵出口机构。 除了商业保镖和私人武装,该公司还受雇于各个主权国家的军队,提供大量人员从事间谍、侦查、暗杀等活动,号称“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izo的雇佣兵”。*** 在利比亚提供军事援助的时候,李正皓就不止一次听说过他们的名头,甚至曾与个别业内精英直接交手,深知这家公司的能耐。 与朝韩争端的意识形态问题、阿以冲突的宗教历史原因不同,佣兵组织更像是经纪公司,将战斗力像商品一样地出售,明码标价、买卖公平。 他不自觉地收回手指,身体也恢复戒备状态,似是恍然大悟:“难怪你说自己不是革命军。” 宋琳侧过头,微微勾起唇角:“我从没骗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跟踪者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李正皓选择相信宋琳。 如果说“安全码”是合作的前提,在青森的那一夜长谈则让他卸下了心防。但对于落单的外勤特工而言,根本没有值得完全信任的对象,宋琳有意无意勾起的悬念令人迷惑,更令人不舍。 他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探寻真相,尽管结论早已在心底注定。 izo是佣兵经纪公司,负责将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买家。2015年,宋琳刚刚成功地转移了一批武器级六氟化铀,期间布局长达两年,在东亚有几套完整的身份信息可用,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革命军的最佳人选。 “我听说过那件事,”黑暗中,李正皓的目光闪烁如星辰,“朝鲜原子能局向伊朗订购核原料,约定由卖方负责运输,最终收到的货物却是日文包装。” 宋琳笑得无可奈何:“国际原子能机构官方认证,55公斤足价足量,你们居然还嫌弃货不对板,真是没办法。” “伊朗人太会耍小聪明。” 她撇撇嘴:“你以为izo收费很便宜?” 李正皓突然想起什么,不禁皱眉道:“以色列的佣兵公司,为什么要接伊朗的生意?”* “佣兵自古都只为钱尽忠,更何况伊朗是卖家,又不是买家,对中东局势没有影响。” 他抿着唇,没再提出异议。 海面上刮着风,有零星的冰渣碎在窗户玻璃上,将夜色笼罩得愈发阴沉。虽然没有吃晚饭,李正皓却不觉得饿或疲惫,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作响,纷繁的想法如窗外的风暴般呼啸而过。 “去过首尔吗?”他问。 闭目养神的宋琳摇摇头:“没有。” 单兵作战、没有去过首尔,意味着得不到任何支援。李正皓继续试探:“你准备怎么办?” 她翻了个身,声音闷闷的:“先入境,找到林东权,拿回‘激光器’。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累了吗?”李正皓有些担心。 女人像只猫似的蜷缩着,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无声地点点头。 “睡吧,后面的事我来安排。” 第二天早上,“海神号”靠泊仁川港。 这里是首尔的外港,新修建的邮轮码头还很简陋,缺乏必要的基础设施,入境手续仅仅是刷一下船上的房卡。 刚下过雪,码头被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天地间一片荒凉。李正皓扶着宋琳,走在人群的中后段。 他们和大部分旅客一样,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还不忘用风帽遮住脸。“海神号”上大多是中老年人,组成行动迟缓的旅游团,走过关口后,像散乱的蚁群般向停车场游移。 “横山先生!”眼尖的船医打声招呼着,从队尾一路赶来,头顶冒着热气,“您和中山小姐今天也要上岸吗?” 李正皓没有回话,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颔首。 自知不讨喜,船医转而面向自己的病人:“中山小姐,您身体还没有恢复,路上请一定小心。” “谢谢医生,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宋琳弯腰鞠躬,笑容甜美。 身材高大的男人很快将她护在背后,如同一堵城墙,挡在医生面前,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船医想说点什么,却敌不过室外寒冷的气温,只好缩缩脖子补充道:“我今晚还会去客房打扰。旅客登记牌上写着你们在马尼拉上岸,这段时间请务必记得每天换药。” “好的。” 女人温柔的应答声从那堵“墙”背后传来,很快便消散在码头凌厉的海风中。 “横山昌义”护住自己的女伴,继续随旅客队伍往前移动,两人都没再回头。船医望着那相互依偎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尽管他们并未携带任何行李,参加的也是船上统一安排行程,却让人以为很难再见。 “脱臼而已,又不是瘫痪在床。”船医拍拍自己的脑袋,“年轻人出来玩,怎么会为这点伤待在房间里?” 又一阵海风裹挟着雪花而来,他连忙逆着人群退回温暖的船舱。 “海神号”是一艘跨国邮轮,旅客们在不同的国家登船,每到一处港口便以旅行团的形式集体出游。全船有上千名乘客,被分配进几十辆大巴里,在风雪中驶往首尔市区。 他们的座位靠近门边,既能看清前方路面的状况,也能确保到站后第一时间下车。 随团导游是个中年男子,大部分时候在日资企业里工作。因为经济形势不好,平日里也会兼职赚些外快。如今,他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日语,手舞足蹈地介绍着首尔的风土人情,成功吸引住全车游客的注意力。 “你没事吧?”刚才上车时太挤,尽管有李正皓很小心的照顾,宋琳还是被撞了几下。 风帽下露出半张脸,她微微摇头,一双眼睛始终盯向车窗外,流露出些许焦灼的情绪。 深呼吸,李正皓贴近那秀气的耳垂,沉声宽慰道:“别担心,安全屋就在明洞附近,物资充足。一旦拿到枪,林东权来了就是送死。”** 朝韩双方冲突对立,常年处于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彼此之间互有往来。侦查局安排缜密,在南部的各大城市都设有“安全屋”,方便外勤人员随时隐蔽、获得补给。 随半潜艇出港前,李正皓就按照惯例,将可能用到的地址统统记在脑子里。 按照规定,这种级别的安保措施是绝不能泄密的——一旦“安全屋”地址暴露,很可能意味着整片情报网的沦陷。 然而,在计划行动时,李正皓还是选择了这一方案。 考虑到他已经与组织失联,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回国,启用“安全屋”符合条例规定;宋琳虽不是侦查局的外勤,但“激光器”事关重大,为实现国家利益必然要有所牺牲。 理由永远冠冕堂皇,事实如何只有心里知道。 “各位贵宾,我们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下车。”导游热情依旧,招呼大家做好准备。 首尔也在飘雪,却因为高楼密集阻隔,风势没有码头海边那么吓人,相反还营造出了难得的浪漫氛围。 明洞大街是首尔著名的商业街,也是多数旅行团落地参观的第一站。与邮轮公司对接的旅游公司经验丰富,在附近安排了专门的停车场,引导大批游客步行进入中心区域。 下车整队时往往秩序混乱,旅客们的护照已被邮轮公司收走,随身并无任何身份证明文件,最怕走失落单。 大巴司机和随团导游早早守住前后车门,扳着指头清点人数,唯恐任何遗漏。 坐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率先下车。 女孩身材修长,肩上罩了件斗篷式的大衣,戴着兜帽,看不清眉目。男人个子很高,将她搂在怀里,看顾得十分小心。 在一群中老年游客之间,这对年轻情侣显得有些特别,令人忍不住好奇。 “这边,请往这边走。”导游一边殷勤指路,一边搭讪道,“两位是第一次来韩国吗?” 男游客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拒绝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导游愣了愣,没再故作殷勤,转头迎接其他游客。 与此同时,其他大巴先后抵达,原本空旷的停车场里顿时人声鼎沸。游客越来越多,风雪也越来越大,无论导游如何卖力招呼,大家还是渐渐走散。 徘徊在队尾处的两人瞅准时机,绕过围墙拐角,躲进隔壁高楼的阴影里,静静等待。 宋琳被男人护在怀中,头也被按进那厚实的胸膛,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平和、沉稳,就像大海里持续闪烁的灯塔,照亮着混沌的未知。 身体受伤了,所以意志也变得软弱了吗?她暗暗嘲讽自己。 李正皓始终保持警惕,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着,整个人处于戒备状态,小心翼翼地观察停车场里的情形。 直到数十辆大巴悉数抵达、“海神号”上下来的游客挤满停车场、导游司机们忙作一团,他们才悄没声地绕过围栏,走向喧嚣嘈杂的主干道。 登船后,“横山昌义”和“中山由香”的护照就已经被船方收走,换成兼具消费储值及身份证明功能的房卡。如今落单而行,当务之急是避免被警察怀疑。好在两人结伴,又身处外籍游客众多的观光购物区,暂时不必有太多担心。 此时正值圣诞节前夕,首尔市中心的明洞大街纷繁热闹,挤满了采购礼物的男男女女。 他们没有刻意加快步伐,而是混迹在人群间,尽量自然地行进着。 路口标牌很清楚,李正皓再次确定“安全屋”的方向,捏住宋琳的手臂,微微施力示意道:“这边。” 女人正随意打量着四周的橱窗,仿佛被里面精致的商品所吸引,看起来和普通的顾客没有两样。 近旁的李正皓却明显感觉到她在发颤,连忙沉声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宋琳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死紧,“总感觉被人盯上了。” 从停车场一路走来,他们刻意拐了几个弯,又在人群中数次进出,确信没有“尾巴”后才转向既定方位。 李正皓转向橱窗,装作和她讨论商品的样子,借助玻璃的反光,再次排查四周环境。 除了做生意的商贩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明洞大街上一切如常:灯箱上闪烁着华丽的招贴画,门扉间溢出中央空调制造的热风,音响里播放明快愉悦的旋律,没有丝毫异常。 他将衣领拉高了些,状似无意地左顾右盼,随即低下头来:“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就是感觉。” 宋琳干脆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冲身后人说:“跟上。” 随着人群走过一家大型商场,他们毫无征兆地拐进大门。围着名品专柜绕了两圈,又信步来到中庭的促销舞台,穿梭于花枝招展的模特间。音乐声响,主持人开始分发奖品,围观者正要聚成一团时,两人又迅速撤离。 李正皓推开消防门,让宋琳先走,自己随即也跟进去,以绝对的戒备姿态,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动静。 一秒钟、两秒钟……半分钟…… 五分钟之后,仍然没有人跟过来,他稍稍松了口气,看向对方的眼神不再紧张:“应该没问题了。” 在刚才摆脱跟踪的过程中,两人都没开口说话,仅凭本能的直觉彼此配合。这种直觉来自于常年实战的经验,也是从无数生死中历练出的天赋,属于同行之间无言的默契。 李正皓并不觉得宋琳是在疑神疑鬼——事实上,他甚至不甘心——只因自己竟没有及时感应。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确实有人盯梢,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阿格斯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昏暗的楼梯间里,李正皓皱紧眉头:“就算有‘尾巴’也早就被甩掉了,会不会是错觉?” 黢黑的眼眸直视过来,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不会,刚上车时就点不对劲,现在更加明显了。” “可是……”李正皓环顾四周,门外商场大厅里旋律悠扬,消防通道上上下下空无一人,这里只有他们俩,“确实没别人了。” 宋琳抿紧嘴唇,顺着他的目光打量着楼梯间:“不能去'安全屋',我们先找地方落脚,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情报界的“幸运儿”都知道,运气只是聪明人的谨慎加上勇敢者的驽钝。 李正皓没有质疑,定睛看了女人几秒钟,很快作出决定:“跟我来。” 之前多次越境执行过侦察任务,他深知不去安全屋、没有装备补给,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从商场出来,随着拥挤的人群登上地铁四号线,再由芦原转乘七号线,最后抵达大林洞。走出站厅,街景顿时变得乱糟糟的,远没有首尔市中心那般光鲜亮丽。* 这里的道路很窄,人却不少,即便天上飘着雪花,依然有商家支起雨棚贩卖货物。 与商场里分门别类的商品不同,小到针头线脑,大到二手家电,林林种种的东西摆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守在摊前的商人也目光闪躲,低着头、抱着臂,基本上不拿正眼看人;顾客们来来往往,选定之后再询问价钱,直接付款走人,很少耽误。 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处典型的黑市。 “唐人街,”穿梭在曲折蜿蜒的小巷里,李正皓头也不回地说,“首尔最大的朝鲜族聚居地。” 对于本地人来说,移民聚居地意味着危险和混乱;对于亟需隐藏身份的人来说,没有哪里比唐人街更适合潜伏。 找地下钱庄换好韩币,又买了几件衣服改头换面,在小店里随便吃过东西,他们投宿到一家民宿。 无需身份登记、租金日付日结,紧靠楼梯的小隔间里连暖气都没有。宋琳却终于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颤抖:“很好,就这里吧。” 李正皓检查完四周环境,随手关好窗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手臂受伤,必须小心地保持平衡,宋琳缓缓弯腰坐下,脸上表情颇为困惑,“同船的那些游客都是从日本一起过来的,导游和司机也随团走了,问题应该出在停车场。” “可你从上车时就发现不对劲?” 她点点头,补充道:“只是感觉。” 李正皓抹了把脸:“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唐人街虽然乱,但朝鲜族有自己的秩序,警察监管不到。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再考虑下一步的应对。” 垂眸沉默片刻,宋琳突然瞪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等你把伤养好……”他以为对方是在兴师问罪,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 “不,前面那句。” 李正皓哽了哽,试图回忆:“朝鲜族有自己的秩序?” “警察,”宋琳抬起头来,目光变得清亮无比,“‘警察监管’。” 一时没能联系起因果关系,李正皓谨慎地闭上嘴,静待下文。 女人挣扎着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是的,没错……旅游大巴上的gps定位,停车场安装的摄像头,满大街的城市图像监控系统——我们下船后,一直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他略显惊讶:“这些系统有区别,不可能连续作业。” 尽管朝鲜遭到国际社会的常年封锁,各方面物资短缺,科技发展水平也明显落后,但情报人员受过专业培训,对于基本的电子监控手段还是有所了解。 在李正皓有限的认知里,gps只能确定方位、摄像头记录影像,私人场所和公共区域的设备彼此独立,即便他们暂时暴露行踪,也应该能很快摆脱干净。 “上传、云端、自动辨识。”宋琳的声音越来越低、脚步越来越快,闭匿的民宿房间显得愈发狭小:“无论卫星定位还是视频,都会实时传输至网络终端。韩国国会前年通过了《犯罪情报管理法》,所有单位与个人的数据信息都被列为国家资源。”** 尽管对其中的原理不甚明了,李正皓还是勉强跟上了对方的节奏:“商场的消防楼梯里也有监控?” “地铁站台、车厢……包括我们沿途走过来的所有地方。” 他迟疑道:“林东权有这个本事?” “3岁起自学电脑,12岁开发独立的搜索引擎——比谷歌还早了一年,15岁制作新型网络工具,18岁公布所有开源代码。”宋琳撇撇嘴,“你以为我干嘛要拉他入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套系统被称作‘阿格斯’。”*** “‘阿格斯’?” 她颔首:“‘阿格斯’是希腊神话里有一百只眼睛的巨人,因为有一百只眼睛,所以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东西。林东权去日本前提出过这个概念,智能筛查并针对特定目标连续拼接数据素材,甚至能够定向搜索,完全替代传统的跟踪侦查。” 李正皓伸手探向自己脑后的伤口,抚摸着尚未愈合的血痂,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他知道我们会来找他,就对南朝鲜境内的所有数据进行了筛查,无论从哪里、什么时候入境,都逃不出电子监控的范围。” “除非……” 话没说完,两人四目相对,嘴角同时勾起一抹浅笑。 李正皓靠坐在椅背上,慨叹道:“还好这里是唐人街。” 唐人街没有摄像头。 三十公顷的大林社区里,常住人口多达十万,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来自中国的朝鲜族。他们能说流利的韩语,又和本地人长得一模一样,滞留韩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正因如此,唐人街成为警方的法外之地,纯靠居民自律维持秩序。尽管首尔政府也曾有过数次改造计划,最终却全都不了了之。 如今这里缺乏基本的治安监控,谨小慎微的本地人已经很少光临,无疑是隐蔽行踪的最佳选择。 “你怎么会想到来唐人街?”警报解除后,宋琳好奇打探,“附近也有‘安全屋’吗?” 李正皓摇摇头,脸颊泛红道:“‘安全屋’的维护成本很高,只能用来执行绝密计划。在唐人街落脚,是因为……” 刻意忽略前半句话的重点,她饶有兴致地追问:“因为什么?” “……这里比较便宜。”咬咬牙,李正皓选择实话实说。 宋琳动作夸张地点点头,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劳动党的外汇真是来之不易。”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英雄气短则难免有些尴尬。 三番五次因金钱受到嘲笑,李正皓忍不住回呛:“我们为了国家人民出生入死,和唯利是图的佣兵当然有区别。” “打住!”她举起右手,被夹板固定的拇指怪异扭曲着,摆出拒绝的姿态,“说过吧?我不吃这一套。‘主义’、‘信仰’、‘民族’、‘正义’,统统打住。” 准备好的慷慨陈词被堵在喉咙里,李正皓愈发涨红了脸:“那你信什么?别告诉我是钱,亡命天涯的佣兵,也不像有时间享受的人。” “伶牙俐齿嘛,李少校。”宋琳款步走近了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黢黑的眸子里闪着光,“我确实对钱没兴趣,但钱能买来我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跪坐下来,嘴唇凑在他耳边,沉声道:“我说过啊,就是想要……你。” 话音刚落,李正皓立刻感觉到一股潮湿温热,细密而紧致地包裹住自己的耳垂。 像阳光晒过的棉被,又像不断冒出的泉水;像被炉火融化的甜蜜砂糖,更像深不见底的沼泽泥泞。 明知陷入其中必将万劫不复,偏偏义无反顾向死而生。 随着那舌尖的放肆逡巡,灰色眼瞳轻阖,眼睑抖动、睫毛微颤,犹如一只受惊的蝴蝶。 一双大掌紧握成拳,牢牢攥在身体两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控制住最本能的冲动反应。 宋琳喉间发出阵阵呻&吟,似无奈似挑逗,不断试探着男人忍耐的极限:“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你应该考虑给我打个折。” 尽管目不能视,耳畔的声音却清晰可闻,鼻息间全是她的独特馨香——一场最残酷的试炼,终于将理智摧枯拉朽。 “你的手……” 李正皓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干脆没有说完。 “谁说做这种事情必须用手?”宋琳言语里带着笑意,“有嘴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最幸福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李正皓闭着眼睛,睫毛细微抖动,在昏暗光线的照射下,如少年般纤细。 “用嘴打听一下,”忍住笑意,缓慢坐直身体,宋琳退开适当的距离,故作正经地清清喉咙道:“唐人街上的哪家医馆比较好?” 湿热温润迅速褪去,想象中的侵入并未如期而至,那双灰色的眼瞳再度张开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医馆?” 女人将一双受伤的手臂举起,略作示意:“找医生看看,也许能恢复得快些。” “哦。” 他脸上的表情很僵,起身时差点摔在地上,像个木头人一样走出闭匿的小房间,连门都忘了关。 宋琳仰面躺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唐人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正皓的口音和朝鲜族华侨没有太大区别,很快便打听到了一家不错的中医诊所。 坐诊大夫发须皆白,如同传说中的老仙人,看起来气度不凡。 只见他伸出骨节嶙峋的两只手,在宋琳的伤处施力拿捏几下,又捻着胡须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半个月就好。” 宋琳眨眨眼睛:“能再快点吗?” 听到这不甚流利的韩语,仙人大夫勉强掀起眼帘,咳嗽两声:“你不想要这双手了吧?” 她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年轻人,不知轻重。”仙人大夫吸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病之虚损,变态不同,因有五劳七伤,证有营卫藏腑,然总之则人赖以生者,惟此精气,而病虚损者,亦惟此精气。” 宋琳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大夫,我韩语不好,您说的这些听不懂……” “他说的是中文。”李正皓皱着眉解释,“你身上旧伤太多,必须好好调养。” 仙人大夫满意地抚掌,悠然道:“连续来十天,一天都不许少。” 宋琳还想争辩几句,却被仙人大夫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噤声。 李正皓护着她,一边道谢,一边从诊室里退出来。预约好第二天看病的时间,两人终于离开了那药香弥漫的中医诊所。 再次回到熙熙攘攘的唐人街,雪已经停了。 原本就破败的路面,因为雪化形成水渍,显得愈发凌乱不堪。缺乏规划的各式民居鳞次栉比,毫无章法地分立在街道两旁,营造出愈发热闹的市井氛围。 华灯初上,正值晚饭时分,四周的中餐馆也开始生火做饭,令人感觉再次回到了凡尘。 宋琳没有着急赶路,而是站在原地,后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了吧,这手又不是不能动。林东权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再过十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李正皓替她竖起大衣领口,确保冷空气不会趁虚而入,态度鲜明而坚决:“必须治。这段时间里,我来保证你的安全。” 望着他那笃定的眼神,宋琳只好先妥协:“去吃饭吧,肚子饿了。” 唐人街上的餐饮店最多,两人挑了间热闹的馆子,在僻静处找到座位坐下,招呼服务员送来菜单。 宋琳用手不方便,没有过多犹豫,点了小笼包和粥,把分量要得很足。 李正皓说了句“和她一样”,便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待旁人走远了,宋琳再次观察四周环境,确定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对象,这才转过头来,坦然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找医生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唐人街虽然没有监控,并不意味着林东权进不来,太危险了。” “那间民宿有本地帮派照顾,外人不敢随意造次,待在里面很安全。”他一边仔细地擦拭桌面,一边沉声安慰,“等到看病的时候,我会送你去诊所。” 宋琳对首尔的情况不了解,无从反驳,只好追问:“然后呢?” “唐人街上除了华侨,最多的就是‘脱北者’。我认识其中的几个人,可以安排我们回朝鲜。”李正皓神色淡定,似乎早就做好了安排。 “‘激光器’呢?被林东权打的那一棍子呢?都不管了?” 灰色眼眸平静地看过来:“那些都可以再想办法。总之,要先找好后路。” 她撇撇嘴:“没有‘激光器’我可不敢去朝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你又准备怎么向组织交代?特勤人员无故失联几个月,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现在这样……无论如何都要受审查。” “其实我很好奇,”宋琳挑眉看他,“朝鲜国内言论管制,一般人不知道外界情况倒还好。像你们这种见过世面的,为什么还会想要回去?” 李正皓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提这个,反问道:“为什么见过世面就不能回国?” “饥荒、贫穷、落后、专&治、封闭……原因太多了。” 男人笑起来,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你接触过那么多‘脱北者’,其中也有不少人想回去,问过他们吗?” “问过。”她点点头,“作为难民,‘脱北者’都是社会最底层,难以融入当地族群,还要担心留在国内的家人。但你不一样,你受过高等教育,有外语会话能力,又没有后顾之忧,在国外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李正皓掰开手中的木筷,垂眸敛目道:“这是要策反我?” 宋琳打了个哆嗦,随即嗔道:“闲聊而已,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李正皓冷哼:“对佣兵来说,凡事都从利益的角度加以考虑,是不是也挺简单的?” 话题突然被转移到自己身上,宋琳一时无语。 男人却不以为意,继续说:“很多时候,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已经决定了最后的结论。正是因为你无法接受民族、主义、信仰之类的概念,所以才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忠实于自己的祖国。” “但人人都有向往美好生活的权利。” 他针锋相对地回应:“我以为朝鲜的生活已经够好了。” “‘我们最幸福’?”宋琳的嘴角勾起弧度,似嘲讽似挑衅。 李正皓没有理会她,而是随性地哼唱起一段旋律:“‘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亲如手足。即使火海靠近我们,甜蜜的孩子,毋庸畏惧,我们的父亲在这里。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幸福。’” 嘈杂纷乱的中餐馆里,低沉的男声十分微弱,几乎弱不可闻。宋琳却听清了其中的每一个字句,感受到了对方的真挚感情,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原本犀利,如今却在歌声中变得柔软。 一曲唱罢,李正皓再次抬眼看她,“你听过这首歌吗?” 宋琳诚实地摇摇头:“没有,但我知道,也看过芭芭拉·德米克的那本书。”* “你瞧,这就是外界对朝鲜最大的误解。”他叹息道,“明明没有考察过事实真相,仅凭他人言论就对一个国家、民族作出绝对的判断。” 宋琳冷笑:“我去过朝鲜。” “你只是去完成任务,却没有深入朝鲜人的生活,没有设身处地去理解我们的想法……” “‘主体思想’?”她打断道,“我确实不想理解。” 李正皓还准备说点什么,却见服务员端着蒸屉和碗碟快步走来,连忙低头闭上了嘴巴。 小笼包到了韩国变得愈发袖珍,两人叫了五人份的餐食,依然感觉不太够吃。好在盛粥的碗很大,全部灌进肚子里,倒也勉强撑起七份饱意。 进餐的全过程中,他们都没再出声,任由对话终止在刚刚那个尴尬的节点。 直到结账完毕,桌上再次空空如也,宋琳方才正经颜色地说:“我不想策反你,也不愿意被劳动党洗脑,以后这种话题还是别再提了。” 李正皓耸耸肩,表示自己并无所谓。 走回民宿的路上,宋琳远远落在后面,似乎要有意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在外闯荡多年,李正皓已经十分习惯这样的对待。事实上,每个听说他从朝鲜来的人脸上,都会出现差不多的表情。 仿佛只是因为生在朝鲜之外的国家,就理所当然地高人一等。 简直好笑。 他摇摇头,站定在民宿楼下,耐心等着宋琳靠近:楼道里光线昏暗,又是陌生的环境,有必要多一份谨慎。 宋琳终于赶上来,却依旧无言,在男人身后,有气无力地拖着步伐,一步一歇走上楼梯。 手臂受伤了不容易保持平衡,李正皓担心她独自行进会有危险,没太留意到周围的环境。竟然直到靠近小隔间,方才发现房门竟然虚掩着。 跟在后面的宋琳也发现不对劲,顿时屏住呼吸,和他交换了一个警惕眼神。 房间里的灯亮着,有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斧头李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男人走在前面,身材高大却动作轻巧,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没发出任何声音。 宋琳躲在楼梯拐角,看他悄悄推门进房,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没有打斗、没有呼救、没有动静,李正皓好像凭空消失在门板后,若非门缝里还漏着光,真叫人怀疑自己身处梦境。 正当她等得不耐烦,想要冲进去探个明白时,房间里突然大亮,李正皓探出头招呼道:“没事了,你过来吧。” 他说话鼻音很重,气息起伏不平,情绪有些激动。 两人相识这么久,宋琳还从未见过对方情绪如此失控,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似乎永远波澜不兴,此刻却蒙上一层水雾,多了些人间烟火的温润气息。 李正皓别开脸,侧身让宋琳进门。 隔间里站着个身穿淡蓝色外套的年轻人:单眼皮、高鼻梁,皮肤白皙透亮,足以让女人嫉妒。清秀的脸颊上还缀着一对浅浅的酒窝,令他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这人体型很单薄,却十足热情,见到宋琳的瞬间,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嫂子好漂亮!” 他的韩语语调硬朗,与韩国首尔的本地方言有明显区别,甚至和喉音浓重的朝鲜语也不太一样。 “李在宇,我的本家兄弟。”李正皓清清喉咙,用朝鲜语介绍完毕。 宋琳顿时瞪圆了眼睛——从访客的口音、气质看来,他不仅不是人民军,甚至连朝鲜人都不是——李正皓却以真实姓氏告知,全然不顾特勤隐姓埋名的行动准则,无异于拿生命冒险。 没有介意她的异样反应,李正皓勾住在宇的肩膀,用力搂了搂,有感而发的说:“四年没见面了,你小子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哥也是啊,一点变化都没有。”在宇一边笑一边推挡,“除了不再是个单身汉。” 宋琳很快恢复镇定,释释然鞠躬致意:“我叫宋琳,麻烦请多关照。” 在宇故作夸张地张大了嘴:“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和抚子’吗?” 听到对日本女性清雅美态的称呼,宋琳难得有些脸红,下意识地瞅了李正皓一眼,反倒平添几分欲语还休的妩媚。 同样的房间里,几小时之前的暧昧绮念尚未散尽,此刻看到她这幅样子,李正皓恍若被雷电击中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来。 幸亏他早已习惯面无表情,于是只好默默调转视线。 “我带你们换个地方住吧,民宿条件太差了。”在宇热情提议,“唐人街上还有几家不错的店,老板都很熟的。” 李正皓抹了把脸,正色道:“这里就挺好……在宇,实不相瞒,这次的事情有点棘手。” 说完,他竟将两人在码头下船、被“阿格斯”系统追踪、试图偷渡回朝鲜的事情和盘托出。 随着对话的深入,宋琳打量在宇的目光也越来越玩味。 表面上亲善热情的年轻人,利落的短发间有几处不甚清楚的伤痕,纠结的结缔组织间寸草不生,显然是受过外伤的后果;说话时始终抱臂胸前,双腿也保持紧张状态,有准备随时发力,呈现出典型的防御姿态;一双手下意识地开合伸展,在空气中寻找着无形的依附,似乎已经拿惯家伙事,闲下来反倒不适应了。 在那浅蓝色外套的后腰侧,有一处明显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把生鱼片刀。 韩国的枪支管制极严,对大多数人来说,最方便取得的防身之物莫过于球棒和木棍。这也是为什么韩国电影里的械斗场面都是互砍,很少发生擦枪走火的情形。 所有“民用武器”中,战力最强的莫过于生鱼片刀。 这种动辄数十公分长的冷兵器又被称为“牛仔”,在近身格斗时威力惊人,无异于战场上的炮筒,因此常常被帮派分子随身携带。 种种蛛丝马迹都说明,眼前的在宇背景复杂,绝不是个简单的“本家兄弟”。 听李正皓介绍完情况,在宇眯了眯眼睛:“我就觉得奇怪,你来首尔、还住在唐人街上,怎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 “电子监控系统的原理还不清楚,但既然它能够捕捉图像,就不能排除通话也被监听的可能。” 在宇摆摆手,十分不以为意:“放心吧,兄弟们别的能耐没有,好歹也是靠偷渡起家的,给你打掩护绝对绰绰有余。” 说完,他换了个献殷勤的对象:“找个像样点的地方住下,别冻坏了嫂子这样的大美人。” 宋琳抿住嘴唇,低头浅笑着不做言语——尽管知道对方很可能是个不良分子,说出的话也都是客套,却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真诚,直令人无法拒绝。 李正皓显然也拿在宇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固执己见:“等她的身体恢复好,我们会想办法自己解决麻烦。你们帮忙安排一下回国行程,别的事情不用插手。” “分什么‘你们’、‘我们’?”在宇故作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背靠背拼命的时候、差点冻死在鸭绿江里的时候……难道都忘了吗?如果没有医馆的神仙老头报信,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找我?” 不待李正皓作出回应,他又气呼呼的转向宋琳:“哥没说我都不好意思提,看看嫂子这身伤!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说完,在宇干脆直接搀扶起自己的“嫂子”,不管不顾地走出大门。 “喂!” 眼见着两人就要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李正皓连忙大步赶过去,伸手挡住他们的去路:“至少给点时间收拾一下吧?” 眼见着达到目的,在宇再次笑成一朵花,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我先去楼下退房。” 李正皓一脚踢在他腿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牵着宋琳回到房间里。 两人从船上下来,根本没带随身行李,只有之前在唐人街上买的几件衣服,还装在塑料袋里,没有来得及拆封。 她意识到李正皓是有意安排,想向自己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宋琳没有着急发问,而是等到脚步声走远了,方才挑眉道:“‘本家兄弟’?” 男人点点头:“都姓李,按辈分和族谱也能扯上关系。” 说完,他扶着女人坐下休息,一边打包衣物,一边自顾自地回忆起来:“2011年从利比亚撤离的时候,我负责断后,被反对派武装堵在了码头上。如果不是恰好有艘商船还没出港,恐怕就死在那儿了。那条船后来靠泊釜山,就把我扔在南朝鲜——我当时还没晋衔,不知道‘安全屋’的地址——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只能先辗转到首尔、投靠朝鲜帮,再找机会偷渡回国。” 后面的事,即便对方不说,宋琳也能够猜到:李正皓的心理素质、个人能力堪称一流,在任何团体里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必然能够得到帮派分子的赏识。 “过江时,快艇撞上流冰,一船人全落水了。除了我俩,其他人都冻死在鸭绿江里。”仿佛再次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李正皓顿了顿,继续道,“因为要向戍边的人民军求援,我不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在宇才得到及时救治。他持有中国护照,伤好后被遣送出境,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 “中国护照?难道不是韩国吗?”宋琳略显意外。 李正皓收拾好行李,弯腰将她扶起:“中国延吉,朝鲜族,却也是一脉相承的同胞。” 想起长白山脚下、中朝边界上的那座小城,宋琳眼神顿时了然:难怪在宇的韩语会有口音,也难怪他会从事人口偷渡,更难怪李正皓选择将唐人街作为避难首选——得到帮派分子有组织的秩序维护,这里简直就是“脱北者”的天堂。 “……靠得住吗?”尽管心中已有答案,宋琳还是多嘴问了句。 李正皓看都没看她一眼,反问道:“过命的交情,你说呢?” 靠隐蔽和伪装生存的特勤,也不是不能信任任何人——缺乏必要的协助,即便手眼通天,也无法单枪匹马闯天下。 好特工和坏特工最大的差别,就是知道哪些人能够相信,哪些人值得怀疑。 宋琳既然选择了相信李正皓,就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的人。 民宿楼下的柜台前,在宇正和老板娘科插打诨,若非身后那柄寒光闪闪的刀具,简直就和普通的邻家男孩没两样。 “哥,老板娘说不要你们的钱了。”见两人下楼,在宇连忙笑眯眯地招呼,“反正也没住到半天,犯不着什么事。” “那怎么行?”李正皓好歹还有点人民军军官的自觉,将一张大额韩币拍在桌上,态度坚决地说,“该怎么算怎么算。” 宋琳心想,这钱是从我衣兜里掏出去的,你倒算得大方。 老板娘嗔怪地将钱退回来,连连摆手,也不多说话。 在宇干脆直接将两人推出门去:“就这么着吧,别讲客气了。” 街道上,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尽,入夜后的唐人街如同一片黑色森林,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三人并肩而行,由在宇兴致勃勃地引路。他时不时地和沿街门店的老板们打招呼,显然十分了解附近地形,也熟悉这里的人和环境。 与之相反,李正皓和宋琳都穿戴严整,刻意压低帽檐走在路边,像两个沉默的阴影。 走过一段偏僻街角时,在宇出声宽慰道:“别担心。唐人街上都是自己人,不敢乱讲话的。” 李正皓没有搭腔,而是转移话题:“你们这两年发展得不错。” 帮派分子顿时来了兴致,慷慨激昂地说:“当年若不是哥带人灭了金门帮的气焰,兄弟们怎么会到南街赚钱?”* “哦?”宋琳轻轻应和一声,试图勾起对方的倾诉*。 李正皓捏捏她的手背,同时打断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住处安排在北街吗?” 话题被生硬转移,在宇倒也很快反应过来,似乎已经适应李正皓的独断专行。他点头道:“北街是老地盘,当然放心些。神仙老头只说有你这么个人,我不敢确认是不是哥,就自己先过来看看。大家还在等着消息呢,今晚肯定要大喝一顿,好好庆祝咱们兄弟重逢!” 李正皓笑起来:“如果发现不是我呢?” “那也要大喝一场,借酒消愁。” “臭小子,其实只是想喝酒了,对吧?” 男人们笑着闹着,原本萧索的街道也欢腾起来,充满了少年式的无忧无虑。 安排的住处在一家酒吧楼上,出入口十分隐蔽,前后好几道铁门。如果没有人引路,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别有洞天。 打开灯,才发现这里是间一居室的小公寓。设施齐全、布置温馨,自带洗手间和厨房,靠近阳台的窗口还有一段消防梯,可以随时绕到酒吧后门的停车场。 在宇领着两人将房间巡视一圈,满脸期待地回过头来:“怎么样?比那间民宿强多了吧?” “好太多了。”宋琳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终于感觉不再紧张。 李正皓也难得没有检查屋内设施、排除安全隐患,而是放下行李,用行动作为回答。 “除了酒吧老板,其他人都只晓得这里是仓库。你们放心住,楼下就是我们的场子。”在宇继续道,“待会儿见到兄弟们,正皓哥也不用多说……他们还不知道你回朝鲜了。” 李正皓略显意外:“你怎么解释的?” “说你受伤比较重,一直留在中国养身体,后来就干脆金盆洗手了——大家也不知道你的真名。” 宋琳来了兴致:“那你们之前管他叫什么?” 李正皓试图打断,却赶不及在宇的口直心快:“‘斧头李’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狗骨头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尽管宋琳很想听,在宇也很想讲下去,却抵不过李正皓一身蛮力,连拖带拽地将人弄出房间。 “我去见见他们,你先休息吧。” 抛下这句话,公寓的门便被重重地摔上,只剩下女人独自留在房间里。 离开“海神号”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层出不穷的各种状况将时间拉得无限延长,以至于感观也有了错觉。 从风雪飘摇的码头,到人群熙攘的街巷,再到简陋寒酸的民宿,以及此刻所处的公寓——从踏上朝鲜半岛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开始以她无法控制的节奏发展。 挺有意思的,宋琳勾起唇角。 她用牙咬住绷带的一头,小心翼翼的拆开三角带,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过肩膀和手指,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尽管表现得略微夸张,甚至不惜主动求医,但身上的伤口也是真疼。 看来神仙医生没有骗她,最多十天之后,就能恢正常状态。 宋琳已经很久没有让人近身,刑讯逼供更是闻所未闻——如果让izo的那帮坏蛋知道她被伤成这样,一个个恐怕都会笑掉大牙。 闭上眼,中东沙漠地带的燥热景象出现在脑海中,令人无比怀念。与东亚沿海的阴冷潮湿不同,那里有纯粹的血与沙,是真正历练灵魂的地方。 将浴缸放满水,宋琳脱掉身上的衣物,缓缓沉入无尽的暖意之中,整个人如坠仙境。 浴室里雾气缭绕,原本陌生的环境也被装点得分外温软,有效舒缓了肩膀和指节的疼痛。朦胧的氤氲勾起回忆,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双灰色的眼睛,以及在民宿隔间外一闪而过的柔软。 意外遇见了生死之交,所以感怀激动,甚至热泪盈眶? 排除怀疑对象的嫌疑,就能放下芥蒂,甚至赤诚相待? “朝鲜人自尊心很强,特别是像他们这种精英,全都万里挑一,有着很坚定的自我认知。仅凭‘安全码’不足以获取信任。” “你要让对方自己去发现,因为他们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可以编故事,但千万记得说过些什么,因为最后肯定会被反复验证。” “‘守株待兔’,这个成语就是用在这种情况下的。等怀疑积攒到一定时候,他们必然会想办法查清你的身份。” “你得要让对方以为一切都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事实证明,柴田高磨对朝鲜人的了解,远比宋琳更加透彻。 洗完澡换好睡衣,楼下酒吧里喧嚣依旧,吵闹声透过地板传上来,显得有些沉闷。 她一边爬上床,一边想象帮派分子聚在一起喝酒的样子。 以往的任务中,也接触过不少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团体。或许因为都是靠拳头说话,宋琳对这些人并无敌意,相反还有不少共同语言。 但是,按照她的观点,不存在任何“过命的交情”——命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蜷缩在沙发里,睡意渐渐袭了上来,想象“斧头李”叱咤风云的样子,宋琳噙着笑意沉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习惯性的浅眠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窗外已经透出薄薄的天光。 唐人街上终于彻底沉静,昨晚的热闹仿若一场浮华梦境,残留的泡影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渐渐支离破碎。 房门被打开,李正皓独自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傻笑,突然站在门廊里,表情异常专注,好像在回想些什么。 宋琳保持之前的睡姿,只睁开眼睛,淡淡地看着男人。 李正皓解开衣领,一双大掌纠结着和扣子较劲,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便挺起胸膛四顾张望。 浅灰色的视线来回逡巡几圈,最终失去焦点,他缓缓阖眼,然后盘腿坐到了地板上,像个入定的老僧。 宋琳依旧一动不动,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眯眼打量着对方的举动。 过了几秒钟,李正皓睁开眼睛,依然不发一语,只是继续冲她傻笑。 然后,他凑近了一些,用无法对焦的眼眸上下扫视,试图看清女人的脸。 几番努力失败后,李正皓干脆彻底放弃,肩膀也耷拉着,来回用手揉着眼睛。 “看不清。”他说,语气中透露着莫名的沮丧。 宋琳谨慎试探:“你醉了?” 他慢慢地来回摆头,如同发条坏掉的人偶,只晓得机械重复着动作,殊不知随时都有可能解体。 “我没醉。”浓烈的酒香随着男人的气息弥漫,几乎把宋琳也薰晕过去,她意识到自己的问话纯属多余。 “只是看不清楚……”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委屈,一边说话,一边将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像条迷路的大型犬。 宋琳问:“看不清楚什么?” “看不清楚你。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也知道你大概的位置,但就是看不清楚你的脸。明明已经很近了,还是只能看到影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李正皓说着说着嘟起了嘴,像个小男孩一样满脸委屈。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对剑眉纠结成团:“三瓶啤酒、一瓶白酒……之后都是他们拿杯子敬的,我算不清。” 宋琳翻身坐了起来,咬牙顶住男人的肩膀,帮助他站稳,踉踉跄跄地仰躺在沙发上。 李正皓额头渗着虚汗,满脸不自然的红晕,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发出沉重的声音。 “我去给你弄条毛巾。” 对付醉汉的经验告诉她,此刻除了等对方睡死过去,没有更好的醒酒方法。 刚要转身,李正皓却合拢双臂,缓慢而坚定地将宋琳拉近,不容拒绝地蹭进她的怀里。 夹杂着酒精味道的空气从男人身上释放,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浓烈得如同一团持续燃烧的烈焰。 “别走……”低沉的嗓音反复呻&吟,“……别走。” 宋琳并不习惯受制于人,这样的状态令她无所适从,偏偏受伤的两只手无法用力,只能任由李正皓将自己越拉越近。 “不能喝就别喝,勉为其难地弄成这样,你还真是个傻子。”宋琳抱怨。 “我没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双臂环得更紧了些,“就是眼睛花。” 那双灰眸的颜色原本就淡,如今更是飘忽迷离,像雨中的池水,如梦似幻般朦胧。 宋琳叹息:“还是到床上去睡吧,待会儿倒下了,我可拿你没办法。” 李正皓依然不肯松手,环住她的腰,将头贴近那柔软的怀抱,保持弯腰驼背的滑稽姿势,一点点被引至里间的床榻旁。 宋琳错觉自己变成了一根会行走的狗骨头,勉强起到定位导航的作用——尽管她很高兴得到李正皓的信任,但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极端的形式。 几乎就在挨到床的一瞬间,男人开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身体:既舍不得松手,又试图让自己舒服地躺下,反复挣扎、无比煎熬,口中哼哼着委屈的抱怨。 宋琳哭笑不得,只好弯腰坐在床沿上,方便他脑袋落枕。 李正皓立刻四仰八叉地占据了整张大床,长手长脚地摊开来,只把头死死抵在宋琳的腰侧。 一身衣物凌乱不堪,衣领被扯开露出胸口,他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在深冬薄暮的清晨,显得格外诱人。 宋琳本能地向温暖源靠近,侧耳听到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证明着澎湃勃发的生命力。 下一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天地顿时掉了个个儿。 李正皓俯撑着立起上半身,将人牢牢限制在自己怀里,薄唇吐纳着辛辣的气息:“别走!” 与之前断断续续的呻&吟不同,此刻的这两个字充满命令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宋琳懒得和醉汉较劲,用哄孩子的语气应和道:“不走,说不走就不走。” 听到这话,李正皓终于松了口气,慢慢俯下&身来,嘴唇轻颤着覆住她的。 像树叶落在草地上,又像蜂蜜融进温水中,在本能的主导下,这个吻显得毫无技巧却又极致温柔。 炙热的体温在彼此间传递,急剧的呼吸让位给隐忍的压抑,明明心痒难耐,偏偏欲拒还迎。 宋琳闭上了眼睛。 奔波、疲惫、酒精、荷尔蒙,李正皓散发出的气息复杂而混乱,却有着纯粹男性的魅力。 她喜欢他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分量,就像喜欢此刻难得的被动地位。 反正对方已经喝醉,放肆一番又有何妨? 长腿绊上男人的腰身,凸凹有致的酮体起伏蠕动,一抹红唇轻启,主动邀约对方探寻更深处的奥秘。 然而,李正皓却猛地塌了下来,重重砸到她身旁——如同一滩烂泥般,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混血儿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第二天中午,李正皓从床铺上醒来。 窗外阳光正好,女人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看起来很放松。她右手拇指还不能用力,歪歪扭扭地捏着一支笔,随手涂抹。 “你醒了?”宋琳连眼皮都没抬,问话却显得理所当然。 喉咙里发出囫囵暗哑的回应,男人俯撑着起上半身坐起来,蓦然发现自己竟未着寸缕。 “我的衣服呢?”他的声音有些抖。 宋琳撇撇嘴,视线依然集中在纸上:“扔洗衣机里了。” 说完,她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你那点‘本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血往上涌,李正皓觉得脸颊都快烧起来,偏生还无从反驳,只好沉默地裹着床单走向洗手间。 宋琳继续涂涂画画,看也没看他一眼,省却了十足尴尬。 洗过澡,翻出一件浴袍穿上,李正皓勉强恢复镇定。他酒量不好,每次喝醉直接断片,平日里向来滴酒不沾。 昨晚那帮兄弟连蒙带灌,任由他意志再坚定,也不堪以寡敌众,最终连怎么回来的都忘记了。 如果不是因为熟悉唐人街的环境,如果不是还好有人照应,人民军少校断然无法容忍这样的失误。 再出门,害他醉酒的罪魁祸首坐却正在与宋琳聊天。两人似乎很投机,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李正皓知道在宇讨女孩子喜欢:他很会说话,能够体贴地感知到对方的需求,也善于寻找话题,绝不会让场面冷下来——和自己不一样。 轻轻咳嗽两声,宋琳和在宇先后转过头来,眉眼里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哥!”见到李正皓,在宇笑容愈发灿烂,“听说你睡到刚刚才起起床?” 女人的声音略显慵懒,似抱怨似撒娇:“天亮时才回,倒下去就一动不动,连翻身都要靠别人帮忙……刚刚这哪是起床,分明是死而复生。” 李正皓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一语双关道:“你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 “神仙老头在楼下等着呢,”在宇连忙转圜,“我把他接过来了,省得嫂子东奔西跑。” 宋琳瞪了李正皓一眼,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他。” 男人皱眉:“你认识路吗?” 在宇自告奋勇地举手:“我带嫂子去。” 说完,两人不待他作出反应便推门离开。 茶几上摆着一包烟和打火机,似乎是在宇落下的。李正皓没讲客气,弯腰抓了起来,抖出一根塞进嘴里,低头点燃。 淡淡的烟草味道弥漫开来,抚慰着焦躁的情绪,氤氲着一室的光影。他走到窗台前,默默地吞云吐雾。 朝鲜半岛素有“南男北女”的说法,用来标榜南部男性和北部女性平均素质。 随着朝韩分治、美军驻防,所谓“南男”却渐渐失去男子气概,就连烟草也温温吞吞,甚至连日本的“”都不如。 李正皓越抽越不耐烦,干脆按灭烟蒂,在洗衣机里扒拉寻找。 好不容易翻出褶皱不堪的烟盒,他方才如释重负,将最后一根“”点燃,长长久久地吸了一口。 房间门被再次打开,在宇独自出现,依旧一副笑眯眯地表情:“哥!” 李正皓转身回到客厅:“安置好了?” “让神仙老头伺候着呢,放心吧。” 他点点头:“你们现在有几台车?那条地道还能用吗?” 在宇愣了愣神:“七八台吧,地道也是通的……等等,哥有什么打算?” 李正皓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阿格斯’系统针对所有的电子设备,有智能分析识别功能,想要隐藏行踪,靠变装是不行的。我们要回朝鲜,只能绕道中国或俄罗斯,想办法偷渡入境。” 在宇捡起沙发上的一张纸,恰是之前宋琳涂抹的那张,略带疑惑地问:“嫂子交待的这些事情还做不做?” 李正皓这才注意到纸上的内容——一张普通的首尔市观光地图,已经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围绕着唐人街周边,呈现出辐射状的各种记号。 “她要你们干嘛?” 在宇抓了抓头发:“跑一趟。” 李正皓皱眉:“跑什么?” “查实首尔不同时段的交通状况,确定最短的车行方案,把这些‘点’串联起来。” 李正皓抿住嘴唇,指节敲击着沙发扶手,眉头越皱越紧。 “哥,”在宇见他没说话,犹豫地问,“我看嫂子不像纯粹的日本人,她和你一样,也是混血儿吗?” “嗯。”李正皓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地图上,随口应付。 在宇咂着嘴说:“你跟她……” “工作关系。” “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李正皓冷着脸反问:“我昨晚怎么说的?” “你说你带了个日本女人。” “有错吗?” 在宇很不服气:“可我叫她‘嫂子’了。” “那是你自己愿意。” 见对方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在宇也懒得纠缠:“那她的话我到底要不要听?” “当然要。”李正皓再次将视线转向那张观光地图,“我说了,我们是‘工作关系’。” 在宇拍案而起,满脸不屑表情:“随你!敢睡不敢认……” 公寓的门被重重摔上,房间里再次回复宁静。楼下的街道有人喧嚣,愈发映衬出这满室的寂寥。李正皓摩挲着地图上的纷繁标记,表情愈发凝重。 宋琳回来时,他还在研究那张地图,左手托腮、右手持笔,试图进一步完善线路。灰色眼瞳的目光专注,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个认真学习的学生,比弓弦绷得还紧。 不难想象,这样一个连坐姿都堪称完美的人,代表了朝鲜精英阶层的典型特质:服从、自律、严谨。 在西方文化背景下,推崇个性,强调个人英雄主义,信仰特立独行和与众不同。 宋琳以为,那些哗众取宠、自以为是的表象,绝不会在李正皓身上出现。 “你猜出我要干什么了吗?”脱下外套,她饶有兴致地发问,款动着步伐走向对方。 灰色的眼眸没有变化,语气中带着些许怀疑:“行得通吗?” “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阿格斯’,最后死在赫尔墨斯手里。这位商业、旅人之神,也是欺骗之术的创造者,他用笛子催眠了‘阿格斯’的一百只眼睛,最后用石头砸死了他。” 接过李正皓手中的笔,宋琳将地图上的标记一一连缀起来,构成放射状的复杂折线:“我不知道林东权的电脑终端有多大容量,但只要是计算机,就存在运算的极限。提前设计线路、频繁变换交通工具,无规律地暴露在监控下——只要我们确保不被抓住,‘阿格斯’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凭什么‘确保’不会被抓?” 宋琳长腿交错,显得胸有成足:“林东权当初请假离岗,又涉嫌帮助朝鲜开发核武,我量他没胆子向情报院呼叫求援。” 李正皓沉吟:“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怎么讲?” “任何跟踪都不会是无目的的。如果林东权真那么没用,他又何必启动‘阿格斯’系统?” 宋琳磨牙道:“就算对方真有后手,我们恐怕也别无选择——激光器在他那里。” 李正皓抹了把脸:“又是激光器……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已经保证过了,张英洙和柴田高磨都活得好好的!劳动党不是纳&粹,朝鲜更不是集中营。即便没有激光器,在宇也能把我们安全地送回去……” “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宋琳打断他的话。 李正皓抿紧了唇,不再出声。 “虽然没问过你在海上发生了什么,但知情人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女人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李正皓面前:“半潜艇、敌后侦查、突然失联,三人小组作战,最后却只有一个幸存者——‘幽灵船’来自于朝鲜,装满‘脱北者’的尸体——偏偏你还跟这帮人贩子打交道。李正皓,电影里都不会有这么凑巧的情节。” 灰色瞳孔骤然收缩:“‘凑巧’?” 宋琳冷哼:“别想多了,我对劳动党内部的钩心斗角没兴趣。只是必须提醒你注意,需要害怕的不止是我。” 李正皓欺身上前,无声地将女人逼至墙角:“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怀疑……出现在轮岛市、伪装成铃木庆子、千方百计想要混入朝鲜的你,代表了另一种可能性?” “没错。” 宋琳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封住那对薄唇。 “你已经怀疑过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却随着指腹的动作游移,“现在,只管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留下来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心尖上有针在扎,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疼却也无从忽略。 李正皓别过头,哽着声音问了句:“你想要我怎么样?” 宋琳垂眸,将指尖一点点探进男人的唇齿,沾染上热烈而潮湿的气息,轻声道:“跟我一起,把‘激光器’抢回来,堂堂正正地回朝鲜。” 他有些不知所措,明知对方正在试图左右自己,却生不出抵抗的勇气,宁愿束手就擒。 这份沉默的容忍给了宋琳鼓励,她压住那柔软的舌尖,感受男人口腔里的温度,反向探寻着上颚,强迫浅灰色的瞳眸看向自己。 轮廓清晰的面庞不再平静,纠结的眉头出卖了他的挣扎,未曾经历过情&欲的折磨,就无从想象极&乐的堕落。 正当宋琳试图更近一步的时候,李正皓黯然开口:“……你怎么办?” “我?”她抽回手指,毫无嫌隙地允进自己嘴里,挑眼看向对方,“我当然也会跟你一起走。” 男人的声音哑的不像样子,却坚持追问:“之后呢?” 她眨眨眼睛,假装还在犹豫:“之后啊……如果张英洙有资格成为新领导,革命军应该也会回东亚发展。我妈妈是日本的通缉犯,没办法入境,恐怕只能在朝鲜定居。” 李正皓咬住下嘴唇:“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我知道。”宋琳微笑。 深冬暖阳照在窗台上,勾勒出轻轻浅浅的光影;无人可知的墙角里,放逐着一对男女的秘密。 相信与决定,就像鸡生蛋蛋生鸡,分不清谁先谁后;爱与恨,隔着模糊的界限,混淆了背景阵营。 他闭着眼睛,用鼻尖勾勒对方的轮廓,嗅探那神秘的馨香,幻想最美好的梦境。 若有似无的距离、欲拒还迎的勾引,这一仗,他输得一败涂地。 “我的手……”宋琳最先打破沉默,气息吐纳如兰,氤氲在狭小的空间里,“……现在还不太灵,实施计划也要等十天之后。” 李正皓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楼下响起尖锐的警铃声。 两人顿时凌然:酒吧位于唐人街中心位置,四周全是小商小贩,车辆都难得开进来,更何况是警车? 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李正皓直奔前门而去,宋琳迅速转身,用右肩推开阳台窗户,窥探停车场里的状况。 并非酒吧的营业时间,停车场上空空如也,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目光转向几个出口,却发现暗处也有些许阴影,无法确定是否被设了埋伏。 再转身,在宇气喘吁吁地从大门外走来:“真见鬼,食品药品安全部突击检查,把警车都开来了。” 李正皓跟在后面,及时通报道:“楼下已经被包围了,停车场那边怎么样?” 宋琳摇摇头:“看不到车,但很可能是陷阱。” “如果只有警察倒还好,联合执法就比较麻烦……”在宇略显焦虑,“你们要不要走地道?” 李正皓站在原地思考几秒钟,果断否定这一提议:“对方开这么大阵势过来,恐怕就是想让我们自投罗网。地道也不一定安全,还是算了。” 两个男人商量的过程中,宋琳没有说话,而是四下打量藏身的公寓,目光最终定在天花板上。 “这里是不是有个通风口?” 在宇闻言顺着看过去,盯着空调盖板发愣:“应该是吧,和楼下酒吧同时装修的,用的同一台主机。” 听闻此言,李正皓迅速将沙发推过去,踩在椅背上,徒手卸掉了盖板。 只见他双手攀在洞口边沿,轻而易举地将身体撑进狭小的通风管道,看清楚里面的状况后,弯腰回望:“可以走。” 在宇慌了神:“嫂子还受着伤,你别乱来!” 宋琳却二话不说跳上沙发,她手臂无法用力,便让李正皓将自己托举进通风管。 “你们……”在宇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像演杂技一样,很快消失在天花板背面。 李正皓反手扣上盖板时,不忘嘱咐一句:“应付完检查哪儿也别去,我们会回来找你。” 下一秒,房间里只剩下在宇一人,以及沙发垫上两个硕大的脚印。 还没等他恢复镇定,铁门外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警察!里面有没有人?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直接闯进来了!” 在宇被吓了一大跳,赶忙把沙发推回原处,刚刚来得及坐下,便听见金属切割器的声音。 一道道门扉被很快拆卸,大批警察如潮水般涌进房间。 藏在阁楼上的这间房原本就不大,如今更是人满为患,穿着防弹服的警察全副武装,密密麻麻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在宇坐在沙发上没动,任由自己被包围,神色勉强淡定。 警队队长生得膀阔腰圆,表情也凶神恶煞,进房后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脚便踢翻了茶几:“为什么不开门!?” 在宇揉揉眼睛回应:“睡太沉了。” 此刻,他依然保持着歪歪斜斜的姿势,萎靡地半靠在沙发上,似乎真是刚刚醒来。 随着阵阵推搡声,几名西装革履的官员出现在人群后。他们胸前挂着食品药品安全部的证件,刻意与警察保持了一段距离。 在宇瞟了一眼警队队长,打起精神转向身着西服的那群人,脸上刻意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官员们抽出档案里的照片,交互比对后,派出一名代表质问道:“你就是李在宇?” “是。”他依然翘着脚,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耷拉着肩膀保持坐姿。 “楼下酒吧是你开的?” “没错。” 食品药品安全部的官员点头,翻开文件夹提笔记录:“有人举报你们贩售私酒,是这样的情况吗?” 在宇冷哼一声:“这里就是仓库,你哪只眼睛看到私酒了?” 阁楼上的公寓面积不大,但各种生活设施齐全,根本没有半点仓库的样子。官员感觉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警队队长似乎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挤开人群,一把逮住在宇的衣领,恶狠狠道:“臭小子,听清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什么。一次突击检查没问题,不代表永远都没问题,记住了吗?” 这场爆发突如其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当事人也慌忙点头如捣蒜,连话都说不清楚:“知……知道了。” 不听招呼的业主受到教训,政府部门的威严得到维护,临时检查的效果十分明显。 食品药品安全部的官员又转了两圈,确认没有问题,于是照本宣科地念叨完条例规章,便匆匆离开了。 大批警察尾随着散去,最后只剩警队队长和几个亲近的手下还在房间里。 眼见不再有外人,在宇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殷勤的凑上前去为对方点烟:“大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警队队长低头就火,皱眉道:“你以为我想啊?系统安排的指标任务,不来都不行。” 在宇一边招呼其他相熟的警察,一边疑惑道,“唐人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吃香了?” “食品药品安全管理部、移民局、消防局,好像都是临时通知,要把你这家店翻个底朝天。” 在宇吓得手里一哆嗦:“哥,你吓我的吧?” 队长弹掉烟灰,不耐烦地反问:“我有那么无聊吗?” “可是我明明只看到你们和食品安全管理部的人了啊。” “在后门。”队长指指楼下的停车场,“他们接到的是单独命令,总之,你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联想到顺着通风管爬上房顶的那两个人,在宇暗暗松了口气,语气却丝毫不敢懈怠:“哥知道的,我是老实人,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今天……” 警队队长显然也想不通:“电脑上突然弹出的提醒,虽然指标任务也可以偷懒,但是这么多部门一起行动,不装装样子都说不过去。还好你小子机灵,会配合我演戏。”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抵了抵在宇的脑门,显然彼此熟稔,互动毫无间隙。 被夸赞者连连推脱,恭维对方英明神武,双方往来客套,气氛顿时融洽不少。紧接着,在宇又是递烟又是送酒,直到把所有人都照顾好了,方才提议找地方吃顿饭,算是犒劳相熟的各位长官。 和其他鱼龙混杂的地方一样,大林地区的警察与唐人街上的各个帮派都有默契,只要平日不找麻烦,彼此相安无事,关系向来处的不错。 可惜其他部门不常打交道,相应的也就没那么熟悉,更无从知晓临检安排。 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倒是闻所未闻。 在宇思来想去,确定麻烦只可能是李正皓和宋琳带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首尔塔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男人厚重的身体压在她背后,沉甸甸的,像一面墙似的砸了下来。 宋琳趴在屋顶上,手掌下的水泥板里传来阵阵热量,那是被太阳直射后残留的痕迹。 从通风管道爬出来后,便到了地势较高的天台,四周景致尽收眼底。容易观察环境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李正皓第一时间将她扑到,两人紧贴着匍匐在地,呼吸与身体相融,正如心跳与血脉相通。 “有布控。” 喉音沙哑地响在耳畔,宋琳用右肘撑住身体,无声地点点头,示意了然。 酒吧是一间私盖的民房,唐人街上的建筑杂乱无章,两层楼的高度尚不足以傲视群雄。除了停车场外的布控点,无法排除其他隐患,只能潜伏在阴影里,以不变应万变。 大概过了半分钟,楼下房间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金属切割器摩擦在钢铁上,独特的锐音令人头皮发麻。 李正皓悄悄探起头:“这里交给在宇,我们先走。” 宋琳没有质疑,干净利落地翻身爬起来,未显任何狼狈。一双黢黑的眼睛里,满是闪亮的光芒。 原本对她手臂伤情的担心烟消云散,李正皓弯腰摸到天台边,确认房屋之间的距离绝对安全,倾身一跃而过。 再回头,只见女人退后两步,猛然发力助跑,在没有手臂攀扶的前提下,凌空越过楼房屋顶。 李正皓放心了,迈开腿向另一侧的屋顶奔去。 从行动的风格来看,这并不是由情报部门组织的专业抓捕行动,很可能只是投石问路。布防至多能够在地面形成有效控制,没有通路的屋顶不会专门派人盯梢。 他们要做的只是冲出包围圈,然后找到楼梯下地、重新混入人群。 唐人街上的大部分房屋缺乏合理规划,彼此之间楼间距很小,虽然严重影响采光,但对于攀爬者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优势。 李正皓身体素质极好,野外越野和城市障碍统统不在话下,很快便规划好路线,轻轻松松地跳出几栋楼去。 落地后,每次他都会习惯性地回头,试图帮宋琳一把。 然而,每当李正皓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对方的时候,她反而会故意偏向另一边,即便重重摔倒在地,也不愿意靠男人站起来。 “你别管我,我跟得上。” 尽管行动不便、手臂带伤,宋琳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含糊。她的下盘功底扎实,腿部爆发力惊人。动作流畅、伸展灵活,仅凭跳跃、奔跑就能在屋顶上来去自如,身轻如燕。 如此反复几次后,李正皓不得不放弃英雄救美的打算,集中精力负责带路。 事实证明,这样一来他们的移动速度反而快了不少,几分钟后便从北街的包围圈逃离出来,沿着南街墙角的一处工棚雨搭滑落地面。 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将外套脱下挽在手里,宋琳顺势挽着李正皓,很快融进唐人街拥挤的人潮里。 若非那高挑的身材、出众的相貌,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观光客。 昨晚吃过饭的中餐厅就在近旁,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大门开开关关,完全没有消停的时候。 这里客流量大,布局也很复杂,第一次来的人往往连有几扇门都搞不清楚,非常方便隐蔽。紧邻街道的落地窗模糊一片,沾满泥水和油渍,已经很久没有清洁过。从内向外看,却依然能够非常清楚地留意到街面上的情况。 宋琳和李正皓交换了一个眼神,非常默契地坐到了临窗的位置上。 随便点了几个菜,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子两侧,视线却越过彼此肩头,警惕地观察着窗外街道。 确定没有异常后,宋琳似乎稍微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昨晚喝酒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正皓摇头:“都是兄弟。” 女人轻扯嘴角:“多少人就是死在兄弟手里……我不担心他们会故意害你,但‘阿格斯’系统的原理很复杂,恐怕防不胜防。” 只见她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铺展到餐桌上:“这些地方你有没有去过?” 密密麻麻的线条综繁复杂,遍布首尔的大街小巷。李正皓之前就已经研究过其中的内容,如今又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加深印象,笃定道:“大部分没去过,不过我知道怎么走。” “很好。” 宋琳将地图沿中线撕开,把南首尔的那一半推倒他面前:“你从外围开始,按照路线突进。我走北边,最后在首尔塔会合。” 首尔塔位于市中心的南山山顶,海拔479.7米,是整座城市的制高点。 制高点无从隐藏,在首尔塔登顶,意味着没有居高临下的摄像头,也意味着“阿格斯”系统形同虚设。 即便不一定能够拖垮数据终端,但至少可以确保摆脱监控。 听到这番安排,李正皓皱紧了眉头,虽然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仍忍不住忧虑道:“你一个人?还是等在宇把事情解决完了,按照原定计划……” 宋琳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建议:“‘阿格斯’系统的阈值尚未可知,还是早点行动比较好,越晚越被动。” 服务员将餐点送过来,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与食物奋战,很快填饱了肚子。 餐厅里人声鼎沸,街道上再无异样,热闹喧嚣的表象下,是越来越胶着的情绪与毫无来由的焦虑。 临出门时,李正皓忍不住捏了捏女人的手背,叮嘱道:“注意安全。” 她莫名地愣了愣,语气如常:“没事的,待会儿见。” 低头整理好衣服,掩饰住内心的不安,李正皓没有回头,大步走向北街,与宋琳分道扬镳。 首尔的人口密度极高,凭借0.6%的国土面积,创造了全国21%的gdp,是韩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这里居住着韩国一半以上的人口,公共交通十分发达,地铁线路总长度更是世界第一。 李正皓带着兜帽,在人群中穿插、游走,从一条线路切换到另一条线路,时间不过几秒钟。 他记得宋琳说过,“阿格斯”系统的计算能力极其强大,能够通过动态分析和生物模拟识别监控对象,实现智能追踪的无缝对接。 这番行动目的不是从“阿格斯”的视野里消失,而是让它无法确认自己找到的是谁。 正因如此,他没有着急摆脱摄像头,相反还故意出现在不同的监控区域里,通过频繁变换行进步幅、身体形态,扰乱电子识别的准确性。 事实上,从唐人街走出来之后,李正皓很快就确定了“阿格斯”系统是真实的。 并非怀疑宋琳的直觉,但如此智能化的识别系统,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很难将其与现实联系起来。 然而,尽管一开始的感觉不甚明显,走出几步路后,李正皓便发现了个中精妙:沿街的监控探头就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会明显地调整拍摄角度,毫不避讳地将镜头对准自己。 无论转几个弯、走出多远,近旁的电子设备总在围着他打转,就像磁铁之间会天然地相互吸引。 如果是被真人盯梢,李正皓确信自己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像这样纯粹技术的跟踪手段,他不仅闻所未闻,更没有应对经验。 好在他已经了解到“阿格斯”的工作原理。 跟踪与反跟踪,比拼的无非是应变能力。 电脑系统胜在不知疲倦,可以连续作战,但相对于真人的灵活性、机动性来说,这套系统还是太过单薄。 简单来说,跟踪的第一要义在于隐蔽,不能让被跟踪对象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阿格斯”系统的运行太过明显:找到人后,所有镜头统一转向,无论隔得多远,都在尝试捕捉到实时图像;把目标弄丢了,又会笨拙地扩大搜寻范围,一台台机器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反复地来回转向。 和这种电子系统的对抗,只要有心留意,不难判断出自己身处的状况。 李正皓的步伐很稳健,像个着急赶路的普通人,时不时地变换频率小跑两步。另一方面,他的行进路线毫无规律,摄像头往往还未来得及作出调整,便已经跟丢了目标。 制造数据冗余、突破“阿格斯”的计算阈值,需要的无非“耐心”二字。 从地面到地下,从江南的住宅区到汝矣岛的金融区,往复折返于汉江以南各条大街小巷的过程中,李正皓对“阿格斯”的运作模式也越来越了解。 最终抵达首尔塔之时,他始终完美行进在“阿格斯”系统的监控盲区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反侦察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首尔塔高236.7米,位于南山公园的中心位置。 这座塔最初仅仅用作接受、发射电视信号,近几年接受改造,逐渐成为集餐饮、娱乐、休闲于一身的综合性文化场馆。 从公园大门到首尔塔,可以徒步而行,也可以搭乘缆车。 考虑到缆车作为公共通勤工具,必然要受到市政综合监控,李正皓选择徒步上山。 这段距离对他来说并无大碍,尽管经过一下午的反跟踪,消耗了大量体力,但毕竟是在城市里,又有交通工具作为辅助,和侦查局常规的军事拉练相比,简直像是度假。 首尔塔的照明设施很有特色,会依照四季时令不同,变幻出各种影像,被称为“首尔之花”。因为恰好地处市中心,汉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这里也历来被视作观看首尔夜景的绝佳圣地。 及至李正皓登上山顶时,首尔塔下已经聚集了大批的游客,簇拥在观景台外远眺夕阳。 他没有耽误时间,而是伪装成旅行团成员之一,大大方方地混进了首尔塔内。 在一、二楼的公共区域内,依然可以见到不少监控探头,它们隐藏在各个角落里,像秃鹰一样无声地旋转着,正在试图寻找某个特定目标。 李正皓勾着脑袋、沿着墙边,夹杂在人群中一点点地挤进大厅里。藉由人群遮挡,成功避开了摄像头的捕捉。随即搭乘直达电梯,来到了顶楼的观景平台。 再往上走,是一家预约制的高档餐厅,普通游客根本无法入内。 他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拐进消防通道、熟练地撬开锁头,转身推门而入,顺着铁质楼梯走上了首尔塔里真正的制高点。 这里是间小小的中转站,供维护天线的工人们歇脚时用,推开上方的闸口,便是直插云霄的天线架。 事实上,尽管闸口此刻并未打开,也有风声不断地从缝隙间呼啸而过。 首尔塔改建时,曾面向公众征求过意见,各种设计图纸被公布在网络上,查阅起来十分方便。正因如此,宋琳敲定了这处最终会合的地点,并且提醒他不要把锁头弄坏。相反,一切都应该看起来是正常的样子。 等待数据溢出、拖垮“阿格斯”系统的过程,依然漫长。 闸口上有块半透明的玻璃,透出头顶璀璨的夜空。尽管首尔市区的光污染很严重,在这样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却依旧能够看到不逊于平壤的星河。 还没等李正皓来得及担心,台阶上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只见宋琳拎着一袋食物站在拐角处,清秀的脸颊被星光映照出别样的华彩:“动作挺快。” 李正皓没有答话,而是拍拍裤腿站起身,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 “路上买了点好吃的。”宋琳一边把袋子递给他,一边解释道,“先随便垫垫肚子吧,我刚才上来时,楼下的摄像头已经反应不太灵敏了。” 打开饭盒,香喷喷的食物味道顿时弥漫在中转间里,勾起人最深层的食欲。 李正皓掰开筷子、大快朵颐的同时,宋琳伸出右手,用尚且完好的四根手指,摸索着打开壁板后的集成线路。 很快,她便找到光电隔离器,并顺着端口拽出一根视频线,直接□□了旁边的检测仪器里。 中转站里布置有简单的检测设备,方便工人维护时确认天线接受信号的效果。宋琳摸出的这根线,符合常规制式,很快就有图像反映在检测仪的屏幕上。 模糊的画面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模块,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来回往复着相同的轨迹。 “这是首尔塔内部的监控图像,”她盯着屏幕,稍稍偏头解释道,“我们可以看到‘阿格斯’系统采集的数据,推定它的运算速度,以及最终的崩溃时间。” 李正皓放下筷子,质疑道:“只凭这里的图像,能不能推定整个系统的状况?” 宋琳的笑容里有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我刚才故意在摄像头前露过脸,‘阿格斯’应该会计算目标的匹配度,并且将首尔塔作为终点,模拟行进路线……再加上你混淆视听的重复折返,数据量很快就会超过中断阈值。” 两人的视线最终再次集中到检测仪的屏幕上,循环转动的拍摄角度、试图寻找目标的监控探头,画面切换的频率得比刚才更慢了。 很快,李正皓发现宋琳的目标不仅于此。 只见她将束线器拆解开来,一根根地□□检测仪里,开始逐项比对着各种数据。 “还要查什么?”男人的灰色眼瞳流露出困惑的目光。 “模拟信号的半衰周期。”宋琳拔掉一根视频线,复而插上另一根,“‘阿格斯’系统之所以能够成功,依赖的是数字信号——但并非所有图像一开始都是数字格式的。” 李正皓对这些着实不够了解,即便对方已经刻意放慢语速,依然存在理解障碍,只好追问道:“所以呢?” 宋琳眯着眼睛,初步估算出结果,表情也舒展开来:“所以,首尔塔不止是林东权找到我们的地方,也能帮我们找到他和‘阿格斯’。” 放下碗筷,李正皓用手背抹了抹嘴,静待对方推导结论。 “模拟信号的半衰周期与距离相关。首尔塔的监控图像转换成数字信号前,需要反复成像,而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依据半衰期长短,推算出接收端与首尔塔的直线距离。” 宋琳说完,再次从衣兜里掏出那半张地图:“现在,只需要把南北首尔拼起来,按照大致的方位画个圆,就能知道林东权躲在哪个地方了。” 不长不短的一条弧线抛过去,大半个首尔中心城区已经被排除在考虑之外。 结合周边的地理位置、公共设施,以及大型计算机和视频讯号接收端同时存在的可能性,目标最终被确定在成均馆大学的水源校区。 宋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道:“我该早点想到的。” “想到什么?”李正皓反问。 “林东权就是成均馆大学毕业的,他带着‘激光器’,也不可能到处乱跑。何况还要运作‘阿格斯’系统——在没有哪里比高校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 见对方感慨完毕,李正皓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会懂这些?” 无线电通讯、智能计算,包括拆卸视频线路的集成电板,各种分析近乎专业,甚至不逊于她的身手。 听到这话,宋琳挑眉看他:“为什么不能懂?我看起来像个文盲?” 男人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讪讪道:“我听你说加沙、南奥塞梯,还有埃及和乌克兰的那些事……izo这些年的生意好像一直都挺不错,你应该没什么时间上课。” 宋琳没有反驳,后仰着头靠到墙壁上,隔着模糊的玻璃看向夜空,似是有感而发:“人们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其实,生存才是。如果某项知识能够帮忙保命,相信我,任何人都会成为天才。” 屏幕上的图像转换越来越慢,反映成单调的模糊光影,在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压抑的氛围。 李正皓突然很想抽烟,最终却搓了搓手指。 “我从小就怕水。”他说,“因为个子大,容易动作不协调,也没兴趣学游泳。” “哦?”很少听对方提及从前的事情,宋琳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 “十岁那年,万景台革命学院招生,要求考察全方位的素质——那时候儿童村已经三个月没收到过粮食了——教养员说学院里白米饭管饱,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似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灰色眼瞳变得迷离,如同窗外模糊的星光。 停顿片刻后,他抿抿唇继续道:“招生老师问我们会不会认字,会不会游泳,大家都拼命点头,生怕自己落选。” 宋琳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李正皓十岁时,正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朝鲜“苦难行军”最艰巨的时期。 “然后就是体能测试,直接把孩子们扔进河里泅渡。”他耸耸肩,感觉颇为无奈,“有好几个下去了就没起来——都是直接淹死的。” 宋琳抿了抿唇,探问道:“你呢?” 李正皓的笑容无比真实:“我抓了条鱼上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灰眼睛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很想现在就找到林东权、将一切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但监控仪上的镜头尚未停止搜索,“阿格斯”也没有彻底崩溃——除了继续等下去,他们别无选择。 护住受伤的左肩,她稍稍调整坐姿,语气随意地问:“万景台革命学院招收的都是烈士子女吧?” 李正皓沉浸在回忆中,难得卸下防备,点头道:“没错。” “怎么听你说的,像是择优录用一样?”宋琳挑眉。 男人叹了口气:“再优秀的血统,也敌不过贫穷和饥饿。90年代初,朝鲜的青少年死亡率很高,学院的训练任务很重,更不能冒险招收病秧子。” 她噙眸,努力地在回忆里搜索:“我听说过,朝鲜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童军部队。” “先军政治嘛,全民皆兵而已,又不可能真的让孩子们上场打仗。”李正皓长腿微曲,手肘搭在膝盖上,打趣道:“再说了,你凭什么确定我血统不纯、没有资格进入万景台革命学院?” 宋琳抬眼,直视那双灰色的瞳孔,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这还用问吗?” 李正皓笑起来,长指拂过自己的眼睑,似无奈似叹息:“眼睛,对吧?” 如果说高个子、白皮肤对于东亚人种来说还算正常,细密柔顺的发质也并非罕见,那么一双浅色的眼睛则彻底出卖了他的血统。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这双眼睛挖了。” 他双手撑在额前,指关节绷紧着、轻微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这样的李正皓,既令人意外,又顺理成章。 他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大,越暗示着某个一击即破的弱点——命运就像残酷的放贷者,给予人才华、意志、热情的同时,必然会残酷地剥夺另一些东西。 宋琳明白,对于强者来说,安慰是最无用的选项。 因此,她没有说话,而是倾身坐近了一点,靠在男人身边,以无声的沉默,等待对方继续。 李正皓狠狠抹了把脸,似是恢复平静,声音却依旧沙哑:“我妈妈……”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几乎耗尽了他的全身力气,过了很长时间,呼吸才再次平稳:“……我妈妈,继承了真正的主体血统,从小生活在平壤。金日成综合大学俄语系毕业后,她被派遣到莫斯科,成为大使馆的一名翻译。” 宋琳点点头,依然没有开口。 “1986年,伟大领袖访问苏联,我妈妈负责随团翻译,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朝鲜一直很封闭,能够说外语就已经很难了,更别提地道、流利。回国前的告别酒会上,金日成主席开玩笑,建议她嫁给使馆武官,结婚以后也不用换工作。” 所谓“权力”,不过就是你的一句戏言,却能改变别人的整个命运。 他仰头靠在单薄的墙壁上,仿若自言自语:“他们很快结婚,我妈妈也很快怀孕,回到清津市的婆家待产。八个月后,出现早产先兆,虽然危险,但家人的期待还是多于忧虑。” “孩子生下来,是个四肢健全的男婴,长手长脚、活蹦乱跳……夫妻俩都很高兴。”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李正皓有瞬间失神。 停顿片刻后,他苦笑着摇摇头:“直到我睁开眼睛。”* 人类瞳孔颜色的深浅与日照强度密切相关。 相较于黑人和黄种人的纯黑色、棕色,蓝绿等浅色眼珠只出现在白种人身上,而灰色比其他颜色更加稀少,仅见于生活在高纬度地区的高加索人。 除非基因变异,一对朝鲜夫妻不可能生出灰色眼珠的孩子。 “你能想象吗?之前还在庆贺孩子出生、准备宴请宾客的一家人,面对病床上崩溃的产妇,以及那个杂种小孩。” 宋琳听到这刺耳的称呼,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感同身受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不由得上前握住他的手。 男人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妈妈在大使馆工作,职业性质本身就敏感,很快便被保卫部带走接受调查。” “你怎么办?”她自然而然地追问。 李正皓耸耸肩:“孤儿院、儿童村,不然还能怎么办?” 宋琳愈发感慨:“你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吗?” 李正皓仰望星空,语气很平静:“苏联的外交官?或者是路上的流浪汉?反正我妈妈肯定不能跟他结婚。” “你后来见过你妈妈吗?” 他松开她的手,自顾自地握成拳头:“没有,她自杀了。” 男人捂住脸颊,手指又在微微发颤,似乎随时都有将眼珠抠出来的冲动。 宋琳缓缓跪坐起来,温柔地将男人揽进自己怀里,态度十分坚定:“不是你的错。” 两人都没再出声,静静相拥在璀璨的星光下,等待时间拂平生命里至深的伤口。 朝鲜人的民族自尊心特别强,儒教影响下长幼有序的生活方式,也注定了跨种族婚姻无法存续。无论对方身份为何,李正皓母亲的异国恋情都不会修成正果。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来自精英阶层的女子,在得知自己怀孕后,究竟怀有怎样忐忑的心情,又是怎样义无反顾地接受最高领导人的“建议”,赌上一生的幸福。 只可惜,她赌输了。 夜已深,首尔塔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楼下的喧哗渐渐散去,无尽繁华在城市夜景中落幕,只剩相互缠绵的温暖,供彼此长久依存。 低头吻在男人的发顶上,宋琳将对方牢牢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 身着厚呢裙子,脚穿长腿袜,少了几分精明干练,多了几分青春俏皮,她看上去和会打扮的韩国女孩并无二致。 如今,短裙下的长腿打开,径直跨坐在男人膝盖上,一点点地向前挪动,杜绝两人之间的任何距离。 未受伤右手手指放肆着,顺延他的颈项抚至胸膛,并且逐渐加大力道,揉捏那衣衫下充满质感的肌肉。 俯首,用唇含允住男人单薄的耳垂,伸出舌头舔进清晰的耳廓里。 宋琳占据主动,若有似无地家中喘息,手指已经顺着衣襟探进去,触在赤&裸的肌肤上,星火燎原。 她听到对方倒吸凉气的声音,愈发来了兴致,用牙齿咬住丝丝皮肉,毫无保留地挑逗着。 李正皓握紧拳头,皱眉控制住呻&吟出声的冲动,用残存的理智阻止道:“你……手上有伤。” 退开些许距离,宋琳单手解开外套扣子,眸光闪烁,语气暧昧不明:“我说过吧,这种事不需要用手的。” 她再次跨坐在男人身上,居高临下地俯首垂眸,漫天星光在背景里闪耀无垠。 大脑里最后的绳弦崩断,*蓬勃而出的声音响彻整个身体。李正皓仰头需索,任由那双红唇在自己脸上留下湿濡濡的痕迹。 浅灰色的眼眸微微颤动着,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破了这天堂般的梦境。 衣服脱到一半,左肩的绷带阻止了行动,宋琳牵引着他抚摸自己,口中沙哑道:“帮帮我。” 身体像被夹在炉架上炙烤,丧失所有清明意识后,只剩下回应、服从的本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尽管夜半寒气逼人,尽管身处闭匿的狭小空间,尽管还有危险未知的“阿格斯”系统威胁着他们的安全……李正皓却不再想用任何借口阻止自己。 侧首吻在那凹陷的锁骨处,感知到女人的喘息随允吸的频率起伏,于是满心满眼都只剩下细致温润,充满无穷无尽的暖意。 他从不知道人体有这么多神秘的区域,正如医学常识无法解释敏感与快&感之间的边界。 在宋琳身上开发的每一处隐匿,对于李正皓来说都是充满魅力的新探索。他就像个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乐此不疲地反复侵袭,妄图将彼此推至感官的极限。 直到对方再也忍耐不住挑逗,咬住他的唇瓣,噬啮着呻&吟道:“是不是真的没有经验?” 男人早已喘息如牛,原本清亮的灰色眼瞳里尽是不明所以的雾气。 宋琳挫败地哀嚎一声,用受伤的右手探往身下,一边解开男人的裤链,一边泄愤似的胡乱吻他。 身体被释放的那一瞬间,李正皓猛然瞪大双眼,差点将对方反推在地:“你干什么?!” 宋琳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坚持抵进,将彼此间的最后一点缝隙用热量填满,腰身缓缓款动如灵蛇。 她的手臂并没有太大力气,压在男人肩头并无任何威胁,却让李正皓生生地不能动弹,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直到被湿滑稠腻的触感包围住感官的极限,他才终于咬着牙嘶吼起来:“混蛋……” 宋琳轻笑出声,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疑,相反还比之前更加坚定:“别紧张,放松点。” 衣衫尽数凌乱,男女交叠的身影在暗处勾勒出模糊的幻境,伴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与虚幻的迷离。 夜越来越深,闸口气窗外的星光越来越清晰,汗水自她下颚滴落,砸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留下蔓延的蜿蜒痕迹。 李正皓从未感觉如此煎熬,*像被架在锯齿的两侧拉扯,每次来回都能撕下血淋淋的骨肉肌理。 没有哪种酷刑,比当下更欢愉;没有哪种疯狂,比眼前更绚烂。 从军二十年,无论是敌人的枪弹,还是同伴的背叛,都无法与此时此刻的试炼相提并论:这般残酷的考验,未经历过时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他越是隐忍,她就越是放肆:半阖的眼眸牵钩带绊,令人不忍移开视线;娇吟低喘的气息仿若咒语,泯灭了所有意识;红唇如火地微启着,唇角勾起飨足的弧度。 若非用如铁的意志控制住自己,李正皓恐怕早已溃不成军。 他拒绝再发出声音,拒绝任何示弱的妥协,只想在被动的局面下保留仅剩的尊严。 宋琳已经很久没有过类似体验,男人意外流露出的软弱一面,为她制造了理所当然的借口,尽情且毫无保留地做回自己。 即便那张峻脸上的隐忍表情,也成为催&情的春&药,逼着一切向更深的深渊里陷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南山南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script>一切如行云流水般顺理成章。 他曾试图夺取主动权,却一次又一次地落败,始终被女人死死压身下。宋琳就像一个不容忤逆的女王,霸道地掌控着互动的节奏,拒绝任何反抗。 这场关于欲念的角斗,从一开始就已经胜负分明。 朝鲜普遍晚婚晚育,生理卫生教育形同虚设,像李正皓这样常年生活在军营里的人,所知道的男女之事更是少之又少。 国家安全保卫部仿照前苏联克格勃建制,不乏专门从事色&情间谍业务的“燕子”、“乌鸦”。*但对侦查局之类的行动机构来说,往往更看重实战能力与对抗素质。 与此同时,常年在境外执行任务,侦查局特勤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讯息,受到的思想冲击很大,特别需要注重防范敌人的策反。 正因如此,李正皓对异性的了解,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系统内的英模代表汇报。 在无数表彰活动中,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类似桥段:潜入敌后独立作战,面对**如何心悸荡漾,念及组织信任、爱国情怀,又是如何坚定信念——动摇并不可怕,坚持也没那么伟大,重要的是如何将一切胜利归功于党和领袖。 金钱、美色轮番上阵,党性、人性反复接受考验。在英模们口中,怀鬼胎的性感尤物往往胸大无脑,轻易便会被人识出真实目的。 骗子,都是骗子。 此刻,他一边与*撕扯,一边徒然地意识到:即便这真是桃色陷阱,自己也只有一头栽下去的命。 眉头锁紧,牙缝里倒吸着凉气,李正皓徘徊在无尽深渊的边缘,欲罢不能。 她的肌肉越来越松弛,肢体也越来越灵活,在男人身上来回扭动,如同化作了一滩春水。狭小闭匿的空间内,充斥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渍溺声。 监控仪里的镜头切换越来越缓慢,几乎随时都有停下来的可能,却未能引发任何注意。 衣衫凌乱地堆积在地上,沾满沉积已久的灰尘,也没有人将之整理。 整个世界,只剩眼前的彼此,以及执着热烈的感知,如潮水般阵阵涌来,将所剩无几的意识浸没殆尽。 李正皓错觉自己在燃烧,烧尽所有清明,最终轰然倒地。 齑粉、尘埃、灰烬、残骸,眼前的一切转变成虚无幻境,在*的极限窒息;挣不开、逃不脱、参不透、辨不明,就像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缓慢消耗掉整个生命。 宋琳却依然不肯放过彼此。 她单手捧起男人的侧脸,喘息着亲吻下去,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呻&吟,每次发声都如同蜂蜜般稠滑、甜腻,随时有可能将人溺毙其中。 除了顺从、除了回应,根本别无选择。 衣衫被胡乱的撕扯,最终凌乱不堪。女人背后狰狞的疤痕裸&露出来,随着动作而扭曲、变形,意外幻化出各种意象,在暗夜的星光下蛊惑人心。 他顺着疤痕的纹路细细抚触,感知到皮肤下近乎炙热的温度,忍不住张开手掌,像着了魔一般紧贴、靠近。与此同时,本能地反撑起上半身,将肌肤寸寸相抵,直至再无任何距离。 柔软被挤压、炙热被占领,无休止的对抗**持续,在相互追逐的节奏中越推越高。 原本透着入夜寒气的楼梯间里,因为这激烈的互动而燥热起来,空气中仿佛也充斥着噬魂夺魄的幽秘。 两人沐浴在漫天星光之下,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蓬勃的心跳、纠结的肢体、粗重到无法压抑的喘息,都在不约而同地暗示着某种征兆。 宋琳轻舔过那高挺的鼻梁,顺着线条清晰的颧骨一路蜿蜒,最终咬在对方的薄唇上:“张嘴,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浅灰色瞳眸再次睁开,带着令人沉醉的光芒,嗓子粗粝得犹如砂纸相互摩擦:“……你疯了。” 红唇勾起浅笑,她愈发肆意地舒展身体,随手挽起一头长发,任由上身赤&裸、毫无遮掩:“那又如何?” 疯狂与清醒的边界如此模糊,妥协与矜持的区别如此**,早已容不得任何挑衅。 李正皓的动作小心翼翼,态度却无比坚定,如同捧着一方珍宝般,将人缓缓放倒在地。他随即倾身覆上去,用不甚熟练却足够强硬的挺进,表明自己的态度。 “啊……” 宋琳舒缓出声,勾着脖子仰头看他,却见那依稀朦胧的星光下,男人的轮廓泛着微微银光,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祗,顷刻间便主宰了天地万物。 视线越过气窗、凌乱的衣物与纠缠在一起的肢体,看进那双闪亮的灰色眼眸里,终于缓缓失神 一次次毫无保留的穿刺,激发出身体最深处的共鸣。痛与快统统直达心尖,幻化成酥麻的愉悦感,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如电流般循环往复,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宋琳无法控制地蠕动起来,再也说不出成句的话,只顾得靠近些,再靠近些。 直到最后的最后,所有呻&吟都消散在唇齿里,所有纠缠都迷失在肢体间,这场亘古久远的战役终于告一段落,留下无边无际的虚浮,充斥在短暂而永恒的时空之中。 身体如同一张饱胀后的船帆,顺着风向航行,历经狂风恶浪,最终停泊在宁静港口,任由海浪推送、浮沉,再也无力动弹。 他枕在她的胸口,听到沉静舒缓的心跳声,只觉恍如隔世。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明白这绝不是最好的契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李正皓对自己感到很无奈。 侧开左边受伤的肩膀,宋琳将那毛茸茸的脑袋揉了揉,率先打破沉默:“监控器里的情况怎么样?” 男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几秒钟,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才回头看向那黑白屏幕,清清嗓子确认道:“好像停下来了。” 宋琳“嗯”了一声,动作迅速地翻身坐起,弯腰开始捡拾衣物,一边穿戴,一边凑近监控仪,眯着眼睛确认情况。 怀中骤然空洞,冷空气随之袭来,接触到赤&裸的肌肤,令李正皓不寒而栗。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对方精明干练的样子打消念头,只好强逼着自己振作精神,勉强开始收拾整理。 仿佛没有留意到男人的异样,又仿佛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毫不上心,宋琳将集线器归整好,又把监控仪放回原来的位置,方才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吧,去找林东权算账。” 再回头,却见李正皓依然衣衫不整,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你怎么了?”宋琳的问话十分自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没……没事。” 男人抹了把脸,继续低头扣扣子,意外发现手指在微微颤抖,几乎捏不住这样细小的物件。 感觉像过了一生一世,事实上却只有几个小时。 从李正皓潜入塔内,到两人从制高点走出来,聚集在观景平台上的人群尚未散去。 远处,纸醉金迷的首尔市区霓虹璀璨,刚刚拉开夜生活的帷幕。 下塔时,他们正好赶上一波团队游客离开,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非常默契地避开了监控区域。 事实上,此刻大厅里的摄像探头已经全部定在原地,像鸭脖子一样东倒西歪。 “问题不大。”宋琳信心十足,脚下的步伐也分外有力,“现在去京畿道,应该能把林东权抓个正着。” 考虑到“阿格斯”系统的智能性,计算阈值被突破前,很可能就已经发出警报,提醒程序员调整应对。 既然现在摄像头还没有恢复工作,说明系统尚未及时进行重置。 “别急。” 李正皓跟在她身后,伸手握住了女人的皓腕。 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特勤人员的职业素养勉强占据上风,令他的大脑再次运转起来。 首尔塔外,大部分人群正在朝缆车站涌动,纷乱的喧哗声太过嘈杂,很好地掩饰住了两人的争执。 宋琳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引发不必要的关注,方才随着李正皓走到路旁树荫底下。 她压低嗓子说:“现在是躲过监控的最好时机,等到系统恢复、阈值提高,再想击溃‘阿格斯’就没这么容易了。” 男人摇摇头:“我担心对方还有后手。” “怎么讲?” “单纯的监控行踪没有意义,他也知道我们会去找他,恐怕早就做好了防备。如果贸然行动,岂不是正中下怀?” 咬住嘴唇,宋琳思考片刻,意识到对方的说法并非毫无道理:“那就先回唐人街,想办法摸清楚成均馆大学水源校区附近的情况,再去找林东权算账。” 这也恰是李正皓的想法,他点点头,不再质疑。 下山时,宋琳选择乘坐缆车,理由是“阿格斯”已经崩溃,即便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会被捕捉影像——更何况她是真的累了。 原本试图阻止的李正皓,看到对方略显疲惫的身影后,选择乖乖跟了上去:半天的城区穿梭、突进,神经持续紧张,即便她体力过人,终究还是个女性。危险暂时消除后,没有必要继续勉强自己。 缆车轨道经行南山南面,坡度略微陡峭,跨度也很大,因此采用了往复式封闭车身。 这样的索道上只有一对吊箱,当其中一辆上山时,另一辆则下山。两辆车到达车站后,再各自向反方向行走。 往复式缆车的载客量较多,爬坡力也很强,几分钟就能来回一趟,特别适合客流量大的风景区。** 他们等车时,大部分游客已经下山,候车区里只有一对父女排在前面。 小姑娘大概六七岁的模样,梳着羊角辫蹦蹦跳跳,显得异常活跃。见到车厢驶近,兴奋得连连欢呼,引得她父亲反复道歉,生怕引起他人介怀。 管理员值的是晚班,忙碌了几个小时,此刻早已有些不耐烦。只见他并未接受对方的致歉,而是皱着眉头拉开车门,直接将小姑娘和她父亲推进车厢。 “喂,你们两个,快点啊!不然就得等下一趟了。” 缆车门保持敞开,管理员一边没好气地招呼,一边示意宋琳和李正皓加快脚步。 缆绳盘铰的速度不快,站台也很长,还有足够的时间上下客。 顾不得计较管理员的服务态度,两人正准备快步跟进时,突然听见牵引器发出卡顿的摩擦声,车站照明也陡然熄灭,引发阵阵惊呼。 几秒钟之后,电力再度恢复,车站里一切如常。只有那对父女乘坐的车厢,正晃悠悠地离开站台。 幸亏车门有自动保护装置,已经牢牢锁上,杜绝了可能的安全隐患。小姑娘不明所以,回头趴在窗户上,冲站台挥了挥手。 “真见鬼,”管理员啐了一口,郁卒地咒骂道,“电力公司在开玩笑吗?” 这样的幽默感显然不合时宜。 一节吊箱离开,意味着要等缆绳把另一节吊箱运上来,他们才能搭乘着下山。 朝鲜常年能源短缺,李正皓对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因此他并未多想,而是在管理员的指引下,不慌不忙地牵着宋琳退到一旁。 眼前,车站内再次恢复正常运转,明亮的灯光、转动的绞盘、开合的闸门……只有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摄像头,仍然保持着怪异的角度,固定在各自的位置上。 宋琳有些下意识地不安,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毫无来由的焦躁感令人不知所措。 她特别注意观察到那几个摄像头,发现情形和首尔塔内的差不多:它们一个个定在原地,没有任何主动运转的迹象。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又有几位乘客跟过来,站台上变得熙熙攘攘。过了几分钟,另一节车厢缓缓靠近站台,管理员再次做好开门的准备。 时间已晚,没有人再从山下上来,那节车厢里空荡荡的,只剩一条金属长凳固定在正中。因为行程很短,车厢里并未其他可以倚靠的座椅,大部分乘客都需要全程站立。惨白的灯光从厢顶照射下来,泛出诡异的光泽。 按照缆车对称运行的轨迹,那对父女已经到了山下的车站,应该正准备走出车厢。 宋琳站在原地,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构筑出一片小小的独立空间,抵御了所有不必要的影响。 李正皓侧首附过来,声音低沉得令人心安:“走吧。” 宋琳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缆车运行时间如此之短,就算有什么意外,应该也在控制范围之内。 两人跟随管理员的步伐,一点点靠近登车区域。 缆绳持续运转,车厢缓缓靠近,人群在身后喧嚣,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车门向两侧缓缓滑动,如同怪兽张开大口。 她只觉得胃都缩紧了,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等等……” 话没说完,却被管理员猛地推了一把:“等什么等?还有那么多人要坐车,没看到吗?” 就在宋琳一个踉跄向前栽倒的同时,李正皓反手扣住管理员的手腕,微微施加力道便让对方脸色惨白。 浅灰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周身的温度骤然降低,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急脾气的管理员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连忙匆匆低头认错:“嘶……对不起,麻烦您快上车吧。” 这次他用上了敬语,口气明显没那么冲,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宋琳已经进入车厢,李正皓也懒得纠缠,随手将管理员一把推开,冷着脸低头跨过门槛。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滞,在晃动的车厢里很快站稳,直接问道:“你没事吧?” “我们下车。”宋琳心中的不安全感达到顶峰,已经无法再继续自我欺骗。 此刻,她的声音里都透出一股紧张情绪:“这里有问题。”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车站里瞬间失去照明,四周围黑得没有一丝光亮。李正皓立刻弯腰护在女人上方,用身体构成保护屏障,防范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 彻底而绝对的黑暗里,时间也静止下来,温暖的体温持续辐射,令人在未知的环境中莫名心安。 缆绳滑动的声音、车门关闭的声音、管理员咒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印证着宋琳心中最不祥的预感。 明与暗的切换在瞬间发生,只听得“咔哒”一响,滑门自动锁死,空荡荡的车厢只装了他们两个人,便再次驶离站台,向南山脚下驶去。 站台上的其他乘客纷纷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便错过了一班缆车,显然有些意外。之前经历过此番场景的管理员也沉不住气,掏出对讲机开始联络中控室。 “这缆车确实该检修一下了。”确认只是再次断电的意外,李正皓也不再紧张,而是拍拍裤腿站起身来:“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到站。” 宋琳没有理会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而是单手扶住车门,开始研究从这里逃离的方法。 门锁安在车厢外部,隔着透明的窗玻璃看得见摸不着。缆车的挂钩焊死固定在钢缆上,正随着绞盘的旋转,于固定支架间缓慢移动。 不一会儿,缆车已经载着他们远远离开站台,继而向山下驶去。 见宋琳没有理会自己,李正皓的神经也警惕起来。 抬头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同样安装了监控摄像机,幽暗的镜头仿若深不见底,投射出无尽的神秘光芒。 刻意绕着车厢走了两圈,摄像机的角度并未随之改变,李正皓心中的忧虑方才变淡了些:“‘阿格斯’已经瘫痪了,我们坐车下山应该没事,刚才可能只是意外。” 宋琳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南山公园里植被茂密,缆车经过的山脊人迹罕至,除了头顶的白炽灯,四周一片漆黑。 惨白光线照射下,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李正皓看着宋琳,宋琳的视线却越过窗沿,投向车厢外高空中的无尽黑暗。 每当经过一处支架,挂钩与滑轮撞击的声音便会透过厢顶传导过来,在有限的空间里出令人战栗的气氛。 然而他们都很清楚,发出这些声音,意味着缆车经过支架,相对地反倒安全——至少比单薄地挂在钢缆上要强。 大概过了两分钟,行至半山腰的两个支架间的最低点时,缆绳毫无征兆地停止了运转。 就像长久的担心终于成真,无论结局好坏,反而倒让人松了口气。 随即,灯光熄灭,车厢里终于和窗外的密林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紧接着,头顶的钢缆猛然绷直,把吊箱都带动得剧烈颤动起来。远处的绞盘似乎正在朝相反的方向旋转,将原本横跨在支架之间的缆绳越绷越紧。 李正皓的第一反应不是自保,而是摸索着靠近宋琳。 最终握住那带伤的右手时,他心中缓缓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女人哼道:“别管我,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说完,她甩开他的手,趴到厢壁上,开始试图破窗。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钢缆越绷越紧,缆车发出怪异的噪音,为这不安的黑暗增加了令人心悸的注脚。 他们临时从唐人街出发,都没有随身携带武器,除了一张首尔地图,口袋里空空如也。 缆车距离地面有几十米,掉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眼前意外并非偶然,很有可能出自林东权的精心设计——尽管尚未找到逃脱的办法,但李正皓也明白事不宜迟。 顺着窗沿一阵摸索,他很快发现徒手破窗是不可能的:整个吊箱是全封闭设计,加厚玻璃与厢壁无缝对接,非专业人士有工具也不一定拆得下来。 宋琳脱下高跟鞋,用尖细的鞋跟一阵猛敲,很快便把鞋跟敲断了。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效果,吊箱依然像个闷罐头似的纹丝不动。 另一方面,头顶的钢缆还在持续盘绞,刺耳的锐鸣声如同最后的哀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中,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车厢陡然晃动起来。宋琳回头发现车厢正中的长凳已经被踢断,李正皓正大步走向凳子的另一端。 固定的螺栓经不起纯粹暴力的破坏,很快便断裂开来,长凳轰然倒地,很快被他扛上肩头,成为理想的破窗工具。 “让开!” 宋琳十分配合,迅速向角落靠去,听到金属与玻璃猛烈撞击的声音,手心里握满了汗水。 玻璃上很快便出现了裂缝。 李正皓无暇他顾,抖抖肩膀,将长凳掉了个头,继续反复撞向玻璃。 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如同擂鼓敲击在心房上,与厢顶缆绳变形的声音相互呼应,进行着一场生死攸关的比赛。 宋琳恨自己双手受伤,没有办法助力——这种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怪异。 好在没过多久,李正皓的努力便取得了成效,缆车窗户像蛛网般碎裂开来,随即轰然落地。 从玻璃砸碎的声音判断,这里距离地面至少还有三十米的距离,掉下去非死即残。 李正皓将手伸出窗外,很快将门外的锁扯掉,随着门扉滑动打开,高空中的夜风灌进来,席卷了车厢里的每一寸角落。 用金属凳抵住滑道,吊箱门被固定在原地,男人的声音随风声传进宋琳的耳朵里:“快,跟我过来!” 风力的作用下,车厢左摇右摆,双手无力的她只能一边靠近,一边扯着嗓子提议道:“这里太高了,跳下去会死的!” “下面有植被,还有树,都是有效缓冲。”李正皓长臂一捞,将女人护在自己怀里,“缆车挂钩是固定的,等到缆绳扯断了,车厢会被直接拍在支架上,那才是必死无疑。” 话没说完,头顶的钢缆发出最后的呜咽,随时可能以实际行动印证此番预言。 “抓紧我!” 几乎在缆绳断裂的同时,李正皓抱住宋琳纵身一跃,消失在漆黑无垠的密林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木马计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风声在耳旁呼啸,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换,光影被拉成细长的直线,扭曲了整个时空。 宋琳听到那沉稳的心跳响在耳畔,像承诺,更像祷告。 脚下失去支撑,自由落体的速度比想象更快。崩断的钢缆在空中划了个圈,破音的哨声尖锐而刺耳——缆车失控地撞向一旁的支架,直接被削成两半。 李正皓带着她,以精妙的角度跳到近旁的一棵大树上,用尽全力,方才稳定身形。 越冬的枯木无法承受两个成年人的体重,很快便开始摇摇欲坠。 她试图松开李正皓,自行滚落地面,却抵不过男人铁锢一样的臂力,只能被迫依附在对方身上。 “放手,这样不行,两个人都会没命!”寒冷的夜风中,宋琳大声疾呼。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却看也不看她,手中紧攥着从缆车上卸下的安全带,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挽成活结,准确套在大树的主杆上,趁势拽了拽。 下方的树枝开始松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做好准备。” 话音未落,他们便开始急速坠落,数不清的枝叶在身旁折断,持续的擦碰无休无止。 直到撞击感间接传来,她才听到李正皓闷哼一声,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的翻滚。 秋天刚过,地面有草、有泥土,有厚厚的落叶覆盖,再加上一路树枝折断造成的缓冲,撞击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被保护着。 宋琳被迫圈成一团,四肢蜷缩起来,尽量减少与地面的接触,整个身体都躲进李正皓怀里。虽然受伤的左肩被压得生疼,但好歹避免了再次脱臼,除了几处表皮擦伤,并无大碍。 从跳出车厢到最终落地,大概只过了十几秒钟,感觉却无比漫长。 除了最开始的那声闷哼,男人没再发出任何声响,却始终将她牢牢抱紧,如同一堵无法穿透的墙壁。 再高的自尊,也强不过求生的本能。 与劫后余生的庆幸相比,宋琳不得不承认:在双手受伤、行动不便的前提下,如果没有李正皓,自己恐怕就死定了。 她不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 巴勒斯坦、格鲁吉亚、埃及、乌克兰……冒着枪林弹雨走过大半个世界,最终却命丧公园缆车?说出去绝对是个笑话。 宋琳在心中默默给林东权记上一笔。 山坡地势逐渐变缓,两人最终被一棵树桩挡住,停下了无休止的翻滚。 李正皓仰躺在她身下,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撞击:裸&露在外的肩颈早已血肉模糊,大半个后背的衣服破破烂烂。伤口沾满树枝、枯叶,正一点点向外渗着血。原本清峻的脸颊尽是伤痕,额角的创口深可见骨,显得触目惊心——幸好没有伤到眼睛。 若非鼻翼间呼吸尚存,几乎让人以为他已是一具死尸。 宋琳几次试着挣开,却敌不过紧紧相扣的一双长臂,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摆脱男人的怀抱。 尽管神智短暂昏迷,他的身体仍然如同一部精妙的机器,严格执行着所有命令。 与这样的人做对手,绝对会是一场噩梦。 从发生意外到决定破窗,其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李正皓的反应却极其迅速,充分说明此人的判断力、行动力有多强。 更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因为情急就贸然作出的决定,而是在全面考察周边地貌、挑选好落点的前提下,凭自身借绝佳的身体素质、合理利用现有条件,最终实现了安全着陆。 跳出车厢之前,李正皓就已经扯断安全带作为索具,准确起跳的同时,想方设法地扑向树冠;整个速降过程中,他又巧妙借助树枝反弹的力量,避免受到次生伤害,控制身体在落地时进行自我保护。 尽管由于落差太大、缓冲距离太短,两人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但这已经是能够想象的最好结局。 事实上,如果没有宋琳,李正皓很可能毫发无损。 朝鲜的义务兵役长达十年,部队里全是老兵油子。刚入伍时,他也曾经受到过明目张胆的欺压、排挤。 和大多数有体制的社会一样,人民军非常讲究资历,如果无法在基层连队站稳脚跟,即便身为万景台革命学院的毕业生,也很难再往上爬。 所以,他才必须在演习中露脸。 朝韩双方常年处于敌对状态,地理位置又唇齿相依,所以都很青睐特种作战,希望通过定点打击在可能爆发的战争中赢得先机——李正皓所在的特种空降营历来都是朝鲜人民军的拳头部队。 伞兵的基本功是速降,速降的精髓在于缓冲,没有缓冲的“自杀式速降”是其中最危险的项目,没有之一。 从悬停的直升机上起跳,毫无防护的自由落体,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目标,在离地一两米的高度拉挺绳索、瞬间减速,稍有偏差便要以生命做代价——看似简单的动作要领,实则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以及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的决心。 那次演习,即便远在看台上的高级将领,也对这个不要命的新兵印象深刻。正是从那之后,李正皓被侦查局收编,全面接受专业训练,成为一名外勤特工。 然而,他从未带人做过这样的动作。 几乎是在撞击地面的一瞬间,李正皓便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死死抱紧身前的宋琳,确保她不会受伤。 每根骨头都散了架,仅凭血肉勉强牵绊,身体像一袋打湿了的沙子,根本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依然感觉天旋地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头部受到严重撞击,耳边持续嗡鸣,温热的血液肆意流淌,暗示着生命的流逝。 若非那持续而急促呼唤,他恐怕会就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醒醒!李正皓,你醒醒!” 宋琳胡乱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焦虑。 寒冷冬夜,伤者又处于丧失意识的边缘,倘若任由其陷入昏迷,最终必然是死路一条。 李正皓的眼睑在微微颤动,四肢毫无意识地发着抖,原本所剩无几的意志力,渐渐聚集起来,汇合成向死而生的勇气。 恢复知觉的瞬间,他的身体猛然绷直,随即被嘴里的血水呛到,激起一阵猛咳,差点再次背过气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宋琳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连忙上前扶住对方。 男人的脊背布满伤痕,想帮忙顺气都无处下手,她只好自言自语:“没死就行,没死就行……” 被这话气得笑起来,李正皓偏头啐出一口血水,气息羸弱地问:“……你很失望?” 宋琳见对方还有精神开玩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还能动吗?” 李正皓勉强撑起上半身,来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发梢凌乱、沾满草叶,却无损于他的气质;五官轮廓分明,被伤痕磨砺得愈发锐利;浅灰色眼眸平静无波,和“幽灵船”上初见时一模一样。 宋琳彻底松了口气,终于还是低头吻上了他的唇瓣。 这是个混合了感激、歉疚和疼惜的吻,与先前纯粹欲念的发泄截然不同。鲜血制造出的腥味,如同最上等的春&药,令短暂的亲密接触沉静而深刻,足以令人在野外的寒风中温暖起来。 唇齿间夹杂着太多情绪,每一寸交叠都耗尽彼此最深的心力。 不远处的缆车开始漏电,被撞击的支架扭曲变形,折断的树木四处凌乱,周遭一片狼藉;山下传来刺耳的警报声,高功率的探照灯聚焦事发地点,公园广播进行紧急播报,救援车辆迅速聚集。 很快,南山公园的缆车事故就会登上各大媒体的头条,事故幸存者的身份也必将暴露无遗。 李正皓和宋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她将男人架在背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下走去。避开搜索范围的同时,尽量抄近道行进,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公园后门。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身着制服的各色人等匆忙散去。参观首尔塔的游客们聚集成行,正在有组织地撤离。 警察手持大喇叭,将人群划拨成片,分别引导至一辆辆旅游大巴前,敦促他们尽快上车。 缆车突然意外坠毁,在无法排除恐怖袭击可能的前提下,警方的做法无可厚非。 如今,旅行团和散客混在一起,被强行塞进现场的各辆大巴车、迅速从公园撤离。马路上还不断有车开来,附近变得异常热闹,喧哗声打破了寒夜里凝固的寂静。 李正皓遍体鳞伤,还在血流不止,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腥锈味道——即便两人想办法混进疏散人群、登上大巴车,恐怕也会被很快发现。 不远处的路口已经有警察站岗,正在指引游客走向乘车地点。宋琳和李正皓所处的山坡旁边,恰是一处断崖的落点,周围有稀稀疏疏的灌木丛,非常有利于黑夜里的隐蔽。 宋琳咬着牙,将男人轻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掩藏在浓密的阴影中。 将长发挽至脑后,她蹲下身子,直视那双灰色的眼睛:“等我。” 由于失血过多,李正皓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却依然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好。” 将固定左肩的绷带取下,又拍掉衣服上面的尘土,宋琳迎着探照灯的强烈光线,走出警方的封锁线。 考虑到公园的占地面积很大,增援力量一时无法到齐,如今警方只在几个主要路口布置了人手,分别引导游客疏散。 “请往这边走!”一名年轻的交警站在路旁,眼尖地发现了树林里的单身女孩。 只见她身材高瘦、面色苍白,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头长发略显凌乱,像只落单的小动物,令人顿时怜惜之心。 “不好意思,”女孩深深鞠躬,用不甚熟练的韩语说道,“我们迷路了,我妈妈还在山上,能麻烦您帮我去找找她吗?” 看出对方不是本国人,交警的神经也有些紧张,用英语打了个招呼,便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女孩十分善解人意,语速很慢地解释道:“我是日本留学生,能听懂韩语,只是说不流利。” 交警这才松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别着急,公园里发生了缆车事故,救援人员正在赶到,我们一定会替您找到母亲的。” 闻言,女孩的眼眶里顿时盈满泪水:“妈妈身体不好,天气这么冷,我担心她发生意外……” 路灯下,那原本高瘦的身影更显单薄,连带着肩膀都在一抽一抽地抖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眼看对方这般梨花带雨,年轻的交警也感觉过意不去,赶忙上前搀扶,口中柔声安慰:“别着急,我这就帮你想想办法。” 偏头按下对讲机的通话按钮,交警呼号道:“这里是3号路口,山上有人失踪,请求支援!再说一遍,3号路口请求支援!” 女孩的瞳眸黢黑发亮,润着微微湿意,眼神里充满急切的期待,令人无法回避。 年轻的交警不再犹豫,没等到指挥中心的回话,便微笑着点点头:“走吧,我先跟你上山。” 如蒙特赦、如临神迹,那张俏丽的脸颊上尽是惊喜的表情。她连连欠身,感激涕零地致谢:“给您添麻烦了。” 公园里照明不足,原本崎岖坎坷的山路愈发寸步难行,两人循着女孩下山的路径折返,很快便进入密林深处。 交警个子很高,时不时地撞上树木枝干,走得有些狼狈。女孩则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步伐飞快地向前迈进,似乎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 他们离开主干道,钻进一片灌木丛,渐渐走到没有路的山坡上,四周只剩厚厚的枯叶,与枝桠光秃的树林。 山底下,更多的探照灯架设起来,正来来回回地反复逡巡。强烈的光线穿透黑夜,在山体上烙印出奇形怪状的树影,令气氛越来越诡异。 指挥中心传来回话,要求他们汇报具体方位,表示增援马上就到。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根本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一个就算晓得也说不出来——大眼瞪小眼好一阵,交警不得不放弃希望,回复指挥中心道:“我们已经上山了,待会儿再下去与搜索部队会合。” 挂上对讲机,交警开始感觉不安,一边走,一边试探道:“你们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女孩的解释断断续续:“我们刚刚从首尔塔上下来,原本打算乘坐缆车……目睹意外发生后,妈妈很害怕,想快点回酒店休息。我就自作主张,带她抄近路,没想到……” 似乎是为了确保自己的韩语发音,她的脚步放慢了些,渐渐落到交警身后,隐没进树林的阴影里。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看不清楚,女孩的母亲始终不见踪影,交警只觉得再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大概前进了十几步之后,他终于站定原地,气喘吁吁地说:“我还是再跟指挥中心联系一下吧,山上太黑了,很容易错过目标。” 然而,还没等他翻出对讲机,便听见女孩惊呼一声:“妈妈!” 这凄厉的呼唤划破了夜的宁静,也让人心陡然提了起来,交警连忙抬头、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老妇。 正当他要回头询问时,突然感觉颈后一阵剧痛,随即眼冒金星,很快便如同一滩烂泥,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宋琳无声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边来回甩动自己的手腕,一边长腿轻抬、身姿轻盈地迈过交警头顶。 此时的她,不再刻意耷耸肩膀,也没有假装哭泣,却像一只捕猎成功的黑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和之前预判的情况差不多,年轻的交警身材高大,冬装制服也很宽松,应该刚好合适。 确认无误后,宋琳很快弯下腰,干净利落地解开那身制服的纽扣,三下五除二便将昏迷的交警剥剐干净。而后,她又用腰带将对方捆扎结实,牢牢绑在近旁的一颗大树上。 为了防止伤者提前醒来呼救,宋琳捡起地上的砖头,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鲜血顺着发际线迅速蔓延,染红了年轻的脸庞,同时也令那人彻底昏死过去。 她从制服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扔在交警脚边,然后捡起对讲机和手电,转身离开了事发地点。 距离3号路口不远的树丛里,李正皓脸色惨白地靠坐在石块上,一动不动。 宋琳小跑着赶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走近便开始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仿佛过了几秒钟,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终于睁开,却没有说话的力气,而是颤动唇角,回应给她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夜太冷,外伤导致的流血不止会让体温下降,最终陷入昏迷,以及死亡。 只要他还能对外界作出反应,就说明情况没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宋琳加快脚步,靠近男人身旁,将手中的衣物在石块上来回摩擦,很快便刮出几个窟窿。 她单手扶住对方,将制服抖落开来,略显焦急地问:“还能站得起来吗?我要给你换身衣服。” 李正皓费力地撑住手肘,整个人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再次倒地的可能。 见此情景,宋琳干脆将他架上自己肩头,直截了当地决定:“我的手臂不能用力,你稍微牵一下就好。” 经过刻意的撕扯、搓揉、磨损,交警制服如今皱皱巴巴、沾满泥土,就像在林中滚过一圈。穿戴在李正皓身上,倒和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彼此呼应,显得很是搭配。 宋琳将男人原本的衣物揉成一团,远远扔进茂密的灌木丛中,确保旁人无法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折腾一番,此次换装耗尽了两个人的最后一点力气。结束后,李正皓早已脸色苍白,干脆顺势躺倒在地,勉强维持着仅剩的呼吸。 宋琳站起身,按下了对讲机的开关。 与营救初期的人手不足相比,此刻频道里明显热闹很多,四面八方的救援力量齐聚南山公园脚下,正在进行有组织的搜救。 大部分游客已经成功撤离,警察封锁了各大路口,救护车整装待命,消防队员组好队,开始拉网式的排查。 她清了清喉咙,声音再次变得楚楚可怜,气息起伏不定:“有人吗?有人在吗?” 突然出现的求援声,令频道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好在那头很快便反应过来,清晰回复道:“这里是指挥中心。” 她抿着嘴唇,故意将韩语说得磕磕巴巴:“我……我们在3号路口,有位警员坠崖受伤了,麻烦你们快来救他。” 指挥中心传来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便换了个声音说:“请站在原地,救援人员马上就到。” 宋琳低头看看已然丧失神智的李正皓,终于感觉如释重负,按下通话键回应道:“好的。” 将手电点亮放置路旁作为引导,她在灌木丛里打了个滚,让身上沾满尘土和落叶,看起来也狼狈至极。 拐角处有车灯闪亮,一辆警车迅速靠近,最终准确地停靠在宋琳和李正皓身旁。 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分别从副驾驶座和驾驶座跳下来,一边检查伤员,一边联系指挥中心:“已经发现目标,请求尽快派出救护车。” 救护车原本就在山下待命,没过几分钟便沿着公路开上来,随车的医务人员随即开始进行初步治疗。 接过宋琳交还的对讲机,又检查了一下警员编号,年纪较大的警察低头看看伤者,疑惑发问:“这小子是谁?” 另一个年轻警察来回打量着那身制服,猜测道:“交警吧?应该是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到的,可能恰好在附近执勤。” 说完,两人同时将视线调转到宋琳身上,却见她依旧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韩语夹杂着日语:“对不起,都怪我……” 老警察还没开口,年轻警察已经殷勤地掏出手帕:“小姐,您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抽噎着,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日语,听得两位警察完全不明所以。 “见了鬼了!”老警察猛拍脑袋,“大半夜的,到哪里去找翻译?” 此时,医护人员的处置完毕,支开担架,将伤者转移到救护车上。 医生走过来,向负责现场的两位警察汇报:“病人失血过多,必须马上送往医院。” 还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女孩突然嚎啕大哭,扑到伤员身上,紧握住对方的手不放。 见此情景,年轻警察倒有些感动,冲自己的上司提议道:“让她跟去看看吧,到医院再调查也来得及。” 老警察感觉不太对头,却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回绝,只好挥了挥手道:“我们开车跟在后面。” 对话过程中,女孩并无任何特殊反应,而是泪流不止地趴在担架旁,随“受伤警员”一起登上了救护车。 警笛呼啸,风驰电掣,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南山公园,开往首尔市区最近的医院。 午夜已经过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路上车辆不多,车速都非常快。 年轻警察单手掌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结束了与指挥中心的通话,向同车的老警察汇报道:“这交警是个新手,今晚负责把守在3号路口。之前说山上有游客失踪,还特别申请过支援——但是等我们人赶到的时候,那小子已经不见了。” “后来呢?” “后来指挥中心就派你我去那边补岗了啊。” 老警察骂了句脏话,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眯着眼睛点燃:“跟紧点,我觉得那女人有问题。” 年轻警察笑起来:“您是说她长得太漂亮了吗?”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老警察作势发怒。 年轻人愈发嬉皮笑脸:“指挥中心已经说了,人家是日本留学生,因为母亲失踪才求救警察。我看那个交警八成是自己不小心,失足从山崖上掉下来了,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你懂个屁。” 言谈间,开在前面的救护车突然开始左右摇晃,几次差点撞到对向马路上的车辆,把跟在后面的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慢点!慢点!” 接连错过几辆失控的汽车后,老警察大声斥责自己的徒弟。 年轻人明显很不服气:“刚才还让我跟紧点……” 老警察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目光却死死锁住前方的救护车,恨铁不成钢地咒骂道:“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年轻警察一边嘟囔着,一边将档位换成高速,紧跟在摇摇晃晃的救护车后面,不敢再贸然行动。 事实上,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救护车很快开始不顾一切地加速。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浓黑夜色,白色车身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如箭矢般飞驰,轻轻松松地甩出警车三、四个车身的距离。 老警察狠狠吸了口烟,将烟头扔向窗外,决断道:“超过去!” 意识到情况紧急,年轻警察没敢继续顶嘴,而是集中精力掌控方向盘,脚下大力踩满油门,用最高时速并线超越,试图逼停那辆疯狂的救护车。 透过车窗的透明玻璃,他们已经看清开车的并非别人——恰是那个刚刚还哭得无法自抑的日本女留学生! 她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眼眶也赤红如焰,视线死盯着前方路面,以不要命的速度驾驶着救护车飞驰而过。 “快加油!把它逼停!” 老警察大声下达命令,右手探进贴身的枪套,开始尝试解开保险,随时准备填弹射击。 然而,对方已经预知了他们的行动策略,并且对此早有防备。 只见救护车开始在宽阔笔直的道路上逶迤蛇行,凭借车身巨大的优势,毫无规律地左右甩尾。 尽管警车动作灵活,但在这样高速运转的情况下,任何擦碰都有可能导致车毁人亡。年轻警察只得松掉油门,退回救护车后面的位置,紧跟其走上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比之前更窄、弯道更多,为追逐增添了不小的障碍。 发现暂时无法将对方逼停,老警察遂将□□放回枪套,通过车载电台联系指挥中心:“警号1017,南山公园后门驶出一辆救护车,请求对其进行拦截!” 又经过一个红绿灯,路面再次变得宽阔起来,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横下心,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他知道,这是拦下救护车的最后机会。 救护车车身重,速度提升存在极限;警车由轿车改装,提速性能较好,两车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有几次,他们明明已经与救护车并驾齐驱,却被对方猛甩一记方向盘,直接逼停到路沿上,根本没有超车的机会。 有速度、有技术、有时间,偏偏并非人人都有拼死一搏的决心,这场追逐的结局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到了首尔火车站附近:这里是市区的交通枢纽之一,即便深夜也人来车往,应急车道被卸货、载客的各式车辆占据,再也没有畅通无阻的路径。 救护车依然没有减速。 只见它在繁忙的车流中左冲右突,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将四周车辆惊得魂不附体。车后,已经有人开始高按喇叭,抗议这样野蛮驾驶的行径。 两位警察却根本没工夫顾及:他们的时速已经超过两百码,稍不留神便会车毁人亡。 更可怕的是,前面那辆救护车也保持着同样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快一点,正在再次拉大两车之间的距离。 车身在剧烈抖动,年轻警察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越来越密集的车流中,对方却没有半点退让之意,根本就是不要命。 终于,救护车直接作出一个摆尾,撞翻隔离桩,猛地冲进对向车道,伴随着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消失在首尔火车站的地下通道里。 被逼停的对向来车有些躲闪不及,受到惯性的作用,直接撞上隧道壁,发出阵阵闷响,留下一片狼藉。 手刹制动被狠狠拉起,警车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最终横停在隧道门口,路面上还有大片清晰的刹车印。 方向盘被猛然推开,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老警察松掉刹车,目光有片刻呆滞,机械重复道:“疯了……真是疯了……” 好半天,警车上都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探进衣兜摸了半天,老警察试图掏出一根烟来抽,孰料竟久久未能如愿。他抬起手,这才发现指节还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根本无法用力。 指挥中心的回应却在此刻姗姗来迟:“1017,路障已经准备好,你们现在人在哪里?” 听到这话,一老一少顿时哑然,随即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既有自嘲也有如释重负,共同庆祝这难得的劫后余生。 放肆地笑过之后,老警察终于有力气点烟,年轻人也深深呼吸,俯身捡起通话器。 他咽了咽口水道:“我们在首尔火车站的南北向隧道入口,目标……跟丢了。” 再次见到那辆车,已是第二天清晨。 接到清洁工人的举报,被劫持的救护车停靠在江南的一条小路上,里面只剩三个失去知觉的医护人员,以及头部受伤的司机。 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四个人却都说不清楚,只晓得攻击发生在瞬间,根本防不胜防。 “这群白痴,”老警察得知消息,忍不住开口骂人,“什么叫‘发生在瞬间’?!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演科幻片吗?!” 年轻警察哽哽声,说起南山公园传来另一个消息:一名交警遭到劫持,被扒光了绑在半山腰的大树上——若非劫匪留下手机、当事人及时报案,昨天夜里还会再添一条人命。 “我就知道!”老警察从座位上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那个伤员才是一切的关键,其他都是烟&雾&弹。” 于是,年轻的警察顺理成章地说出第三个消息:“上面发话了,这件案子不能查。”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老警察突然站定,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能查?凭什么?制造了那么多麻烦,就让他们一走了之?!” “您没有看新闻吗?市政府已经召开新闻发布会了。” 老警察皱紧了眉:“关于缆车事故的原因?好像说是什么机械故障……” 年轻人点点头,耐心解释道:“既然没有人为因素,就排除了恐怖袭击的可能,各部门的头头脑脑都能松口气。” 任职于公职机关多年,老警察自然清楚其中的门道,只是想不明白这些和案子之间的关系。 见对方还没回过神来,年轻警察进一步把话挑明:“缆车事故能够得到解决,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受害者。虽然管理员声称有两名乘客在缆车里,但搜救队并未发现尸体,目前也没有家属主张索赔。” “可是……” “没什么‘可是’,”年轻人打断前辈的话,“他们没有进入公园或登塔的记录,沿途监控也坏掉了,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人上过山、遭遇了缆车意外。既然如此,当然没有继续查案的必要——如果找到了受害者,反倒会给我们制造麻烦。” “那交警怎么办?受伤的医护人员怎么办?撞坏的车子怎么办?” 老警察愤愤不平,一连发出三声质疑,再次冲自己的徒弟发起了脾气。 年轻警察撇撇嘴,满脸无所谓的表情:“那交警擅离职守,从山上摔下来了纯属活该,医疗保险能够赔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至于说医护人员……”他笑笑,“你都说他们是白痴了,白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老警察一直看不惯警察局里的官僚主义,从年轻时起就喜欢固执己见,所以才会临到退休还在值守一线,始终无法升任更重要的职位。 如今,他虽做不到同流合污,但好歹学会了明哲保身,听到这里倒也没再反驳,只是感慨道:“你小子真是太滑头了,凭着这不要脸的劲儿,以后至少能做到局长!” 年轻人讪笑着,并不答话。 过了一会儿,老警察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车损呢?在首尔火车站撞坏的那些护栏、路灯,怎么算?” 只见徒弟的狡黠地眨眨眼睛,表情里多了几分玩味。 他舔舔嘴唇,讪笑道:“师父,您有没有考虑过提前退休?” 老警察顿时愣在原地。 正当警察局里的师徒二人反目成仇时,李正皓在一间陌生的地下室里慢慢苏醒。 墙壁上原本贴着浅绿色的墙纸,因为返潮的缘故,结满了斑驳的痕迹,显得破破烂烂。尽管头顶的抽风机持续运转,依然无法驱散满室的霉腐味道。 这里没有窗户,除了床头的十字架,也没有任何装饰。 他躺卧于一张朴素的木制单人床上,手上插着针管,正在接受静脉滴注。 外伤已经被小心清理过,身上缠满了绷带,看起来恐怕与木乃伊无异。骨折的地方固定着夹板,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无论此时究竟身处何地,既然对方肯花这么多心思对他进行治疗,应该不至于再来要他性命。 想通这一点,李正皓安然闭上双眼,试图再次入睡。 没过一会儿,隔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听上去频率轻快,像一只习惯了踮脚走路的小天鹅。 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对方特有的姿态:昂首挺胸、头颈舒展,一双眼睛扑闪如星,让人很难猜测到她的真实想法。 最迷漂亮的是那一对红唇,如火如焰,微微挑起的弧度似笑非笑,令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他还记得那唇瓣的温度,以及触碰的细微感受——就像生命里最初与最后的记忆,每每想起,似乎就能回到彼时彼刻。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那声音依然清透,听不出任何感情,却令他感觉莫名亲切。 浅灰色的眼瞳带着笑意睁开,李正皓清清喉咙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宋琳俯身,很自然地在他唇瓣上轻啄一下:“我每次进房都会这么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饱满的红豆,被文火细细炖煮过,颗颗豆子与大米完全化开了、融合了,散发出浓郁的甜香。 李正皓从持续的昏迷中苏醒过来,腹中的饥饿感迅速升腾,闻到这股香气更是按捺不住,三两口便喝了个底朝天,眼巴巴地看着宋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好吃。” 女人接过碗,自然而然道:“吃了冬至粥,才算长一岁。” 这是朝鲜的一句老话,人们相信在冬至这一天吃红豆粥,可以驱散体内的寒气,从而愉快地迎接新的一年。 “已经冬至了啊……” 时光的流逝不知不觉,从半潜艇上遭遇意外,至今已有四个月的时间,回国的希望却依然渺茫。李正皓仰靠在病床上,心中感慨良多。 宋琳耸耸肩,将空碗放回托盘上,没有回话。 拆除绷带后,女人的两只手动作灵活,若非那偶尔的停滞,根本看不出有伤在身。 想起那位白胡子医生的话,他眉头纠结成团,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抿紧了嘴唇。 宋琳再次回到床边,倾身坐下来:“这里是南汉山的一座修道院,修道士们信奉苦行,所以没有安装任何电子设备,绝对安全。” 李正皓环顾四周,确信对方所言不虚:“我只记得自己被抬上救护车,后面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我们甩掉了警车,江南大街上有在宇接应,是他帮忙把你弄过来的。” 听到这里,男人立刻沉声质疑:“怎么联系的?渠道安全吗?” 根据二人之前的分析,“阿格斯”系统智能化程度很高,既然能够追踪图像,语音识别更是不在话下。正因如此,李正皓从未电话联系过在宇,宁愿自行住进唐人街,等着对方找上门来。 宋琳是雇佣兵,凡事以完成任务为考量,一个人单枪匹马惯了;但对李正皓来说,值得信赖的兄弟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他不想让在宇也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你以为我会傻到直接打电话?”宋琳愣了愣,表情颇为诧异。 李正皓没有反驳,而是目光笃定地看着她,坚持得到明确回答。 宋琳无奈地摇摇头,继而解释道:“江南大街是条景观路,没有密集的监控探头。男人们会在那里停车、电召女伴,会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卖&淫&女。在宇跟我说过,这些人都是有组织的,可以由他们帮忙联系。” 李正皓回忆起前一天早上,自己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聊天。当时他还以为在宇性格活络,所以比较讨宋琳喜欢。 现在想来,她其实是在收集情报。 暴力和色&情总是紧密相连。韩国的色&情业虽然不合法,实际上却一直被容忍。蛇头除了组织偷渡,还必须解决非法移民的生计问题,唐人街上的暴力团伙不能只靠收保护费过活。 在宇的那些“生意”,李正皓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但他从不主动介入其中——和男人打架、抢地盘是一码事,用拳头逼着女人出卖身体,是另一码事。 见宋琳对此毫无芥蒂,他不由得联想到对方在情&事上的熟稔。 情报界不乏香艳女间谍的传说,身体总是女人最好的武器。然而这些都是表象,李正皓提醒自己,关键是不要因为**关系,影响到对局势的判断。 他将谈话转向下一个议题:“修道院为什么愿意收留我们?” “教会和‘脱北者’,我以为是最合适的搭配。”那目光中闪烁着狡黠,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这次又编了什么故事?” 宋琳故作正经地板起脸:“朝鲜夫妻惨遭蛇头拐卖,唐人街黑&帮逼良为娼,你为了保护我而遍体鳞伤,不得不求助教会——听起来怎么样?” “挺假的。” “哦?”她显然不服气,挑眉看过来。 “首先,你的韩语有外国人口音;其次,我身上明显是刮擦伤;第三,朝鲜人不信教。” 话音未落,宋琳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中的肆意张扬,让李正皓怦然心动。 他明白,选择与雇佣兵合作、从事毫无计划的危险行动,条条都违反了国法军纪;自己却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深陷其中,甚至还与对方发生关系,这些所作所为无不是对劳动党的背叛。 面前的女人如同一本厚厚的书,写满诡异奇特的文字,无从审阅,却也不忍释卷;她身上隐藏着无数秘密,展现出的每一面都掺杂着真相与谎言,而且统统引人入胜,禁不住流连忘返。 李正皓自认意志坚定,但她在他身上施了魔法,可悲的是,他根本不打算逃脱。* 笑声渐小,宋琳喘着气打趣道:“伤成这样还不忘条条框框……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是我把你救了?” “我也救了你。” “谢谢。”她眨眨眼睛,等待对方回敬类似的感激。 少年般的羞涩出现在成年男子脸上,当事人却不自知,这样的反差令人无法抗拒。 李正皓拒绝回应她明目张胆的调戏,而是选择执着追问:“口音、伤情、信教,你怎么向修道院解释的?” 宋琳敛目凝神,表情也不再玩笑,死死抿住唇角,开始用双手比比划划。 各个国家的手语虽然有差异,但不妨碍听力障碍者之间的沟通。为了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李正皓也曾受过相关训练,很容易便看懂了宋琳的标准手语。 “我从北韩来,因为信仰天主教受到迫害,丈夫被坏人从山上推下来,已经不省人事,求你们救救他。” 楚楚可怜的聋女、失去意识的伤者、走投无路的信徒——普通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那些悲天悯人的修道士。 李正皓再次对宋琳刮目相看。 这或许就是女性情报工作者的优势:她们更灵活,不害怕示弱,并且善于以弱者的身份寻找掩护,是天生的变色龙。 难怪她坚持自己跟日本革命军无关,这样的特工确实值得高价招揽。 见对方再无异议,宋琳微微一笑,开始交代接下来的安排:“今天的药已经换过了,医生说你没伤到骨头,半个月之内就能下地。在宇那边也问题不大,随时都能让我们落脚。但最好还是多等两天,确保警察不会杀回马枪。据说政府部门都接到了系统通知,临时对酒吧进行突击检查。” 靠坐在病床上,李正皓的思路却飞快运转起来:“这也是林东权搞的鬼?” “各种公共管理系统彼此**的,临时检查变成联合行动,肯定是人为的结果。”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也证明了另一个事实。” 宋琳习惯性地挑眉,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费力地调整好坐姿,李正皓错开她的视线,喉音浓重地说:“无论是‘阿格斯’系统,还是入侵政府部门的管理系统,包括昨晚的缆车事故,都属于非常规手段——这说明林东权无法从情报院获得支持。” “我也是这样想的。”她的语气很平静,开始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缺乏专业人员警备,成均馆大学又是民营机构,仅凭一台计算机终端,根本不足为惧。” 李正皓低头看看自己的满身伤痕,苦笑道:“可他还是得手了。” “如果不是我要坐缆车,你不会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宋琳的语气很笃定,没有明显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李正皓却不愿把责任推倒对方头上:“‘阿格斯’是监控系统,我们料不到缆车也会被远程控制。” 宋琳没再坚持自己的结论,却咬牙切齿道:“他会付出代价的。” 越是行动不便,越是害怕失去控制,李正皓急忙追问:“你有什么计划?” 女人的唇角勾起弧度,用笑容替代回答,俯身将枕头整理好,重新安置他躺在床上。 意识到自己被排除在计划之外,李正皓开始焦虑,哑着嗓子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要擅自行动!等我伤好了……” 宋琳轻轻吻住那双薄唇,封缄所有争论、不满,有技巧地迫使对方沉溺于情&欲中。 待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李正皓早已满脸通红,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地位极其被动。 如今受伤卧床,更是无从反抗,只能任由对方把握节奏。 “你不能这样!”他大声抗议。 被女人压在床上强吻——李正皓的自尊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过程并没有那么痛苦。 宋琳用食指压住他的嘴唇,压低声音道:“忘记说了,修道士们都以为你是个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话引自《巨人的陨落》,肯·福莱特著,也是我刚刚看完的一本书,回顾了波澜壮阔的一战历史,真的非常不错,推荐给大家。(我绝没有为自己不存稿、不更新找借口……认真脸) ps:上上周为了赶进度,专门憋粗长章节,有助于情节连贯,我写起来也很顺畅。今天这样3000字的短章简直不够塞牙缝有木有?不过对于懒癌晚期患者来说,真的不能憋着一气儿发,憋着憋着就“找灵感”去了,找着找着就断更了…… 经过此番尝试,我觉得还是匀速更吧,可能看起来没那么过瘾,但能治懒癌啊……(撞墙) 今天就算是过渡章,让男女主谈谈恋爱,培养一下感情,下一章再继续跟林东权掐架。(づ ̄3 ̄)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在冬至当天离开了修道院。 剩下来的半个月,李正皓独自面对那群少言寡语的修道士。 他们发誓终身侍奉上帝,绝色绝财绝意,坚持孤苦贫寒的生活,就连交谈也被视作禁忌,仅在必要时以一两句耳语或手势代替。 侦查局是亲卫部队,接受劳动党中央的直属领导,又因为负责情报工作,内部管理十分严格。除非向领导报告工作,平素连大声讲话的人都不多,和修道院的环境颇有几分类似。 李正皓没有家眷,从万景台革命学院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军营里,早已适应了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事实上,他甚至对此有点怀念。 在修道院里养伤的日子,每日定时起床、进餐、接受治疗,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渐渐弥合、痊愈,结成绯红色的疤痕,狰狞地挂在眼角额边,像一道血泪。 医生建议他做个祛疤手术,痊愈后虽然难保不留痕迹,但至少没有这么醒目。 李正皓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修道院位于南汉山的东南麓,居高远眺,可以看到蜿蜒流淌的汉江、京畿道的田野,以及繁忙的仁川港。 据说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曾是高句丽王朝的避难行宫,自古以来便拱卫着朝鲜半岛的都城。 时至今日,古老的御敌工事早已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伫立在山谷间,俯瞰着人迹罕至的南汉山,暗示此处往昔的辉煌。李朝时期的天主教徒遭受迫害,为躲避抓捕,方才筑石为基建造了这座修道院。如今,世间政权更迭反复,信仰却始终历久弥新,令人忍不住唏嘘感慨。 尽管大雪中的盘山公路崎岖难行,已经鲜少有人上山,但对隐姓埋名的“脱北者”来说,小心一点总是不为过的。 能够下地后,李正皓时常独自散步,很快便弄清楚了周边布局,并为突发情况设计好逃跑路线。 相较于房间里的温暖舒适,他也更偏爱室外的清新凌冽。 站在后院的山坡上,看首尔市的霓虹逐一点亮,那层层光影透过雾霭折射,将黑紫色的天空渲染得繁华璀璨,就连人心也仿佛不再寂寥。 宋琳走的时候,山里已经下过几场雪,原本荒凉的坡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面貌。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树上已经开始凝结雾凇,制造出梦幻般的冰雪世界。 苍茫的夜色中,只有头顶的星月与雪景交相辉映,美得不似人间。 “哎呀,你怎么又跑外面去了?快回来吃饭!” 一声抱怨划破了夜的宁静,修道院里唯一的大嗓门——护工阿姨站在窗台边,双臂大幅度地挥舞着,活像只抱蛋的母鸡——她是园丁的妻子,年近六旬的夫妇俩无儿无女、笃信上帝,平日里在修道院帮工,给修士们做做饭、打扫卫生。 听到召唤,李正皓很快起身,拄着双拐,一步一挪地往厨房后门走去。 据他所知,护工阿姨是看不懂手语的。但宋琳离开前专门与她沟通过,激发了同胞对“脱北者”的特殊情怀。作为修道院的兼职厨师,护工阿姨还专门为李正皓开了小灶,确保病人营养充足。 随着身体渐渐恢复,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好,一顿饭能吃不少东西。眼见着库存见底,护工阿姨今天一大早便催园丁出门,赶在大雪封山之前采买足够的物资。 山中交通不便,修道院通常都是向同一家店铺订购,再麻烦店员开车送货上门。 然而,直到天黑之前,李正皓还没看见园丁回来,一辆货车停在院子里,卸完货却并未离开。 推开厨房后门,今晚的餐桌旁,果然坐着另外一个人。 灶台边传来叮呤咣啷的撞击声,护工阿姨头也不抬地介绍道:“粮油店新来的司机,车子抛锚了,修理厂的人明早才能来拖,他今天要在咱们这儿歇一晚。” 那司机身穿短外套,脚蹬厚底靴,除了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看起来倒与真正的体力劳动者无异。 李正皓的身份是哑巴,听得懂却不能说话,于是只好点头坐下,将双拐靠放到近旁。 “这位大哥,伤得不轻啊……” 司机口里含着一大块肉,上下打量着李正皓,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护工阿姨将炖锅端上桌面,气喘吁吁道:“可不是吗?从山上滚下来,扎得跟刺猬一样,好歹保住了半条命。” 李正皓将头埋进碗里,假装饥肠辘辘,饿得只顾埋头扒饭,对另外两人的对话毫无反应。 “为了保护老婆,把命都豁出去了,”护工阿姨拍拍他的肩膀,由衷赞赏道,“是个好样的!” 司机终于将肉块咽下喉咙,打着嗝说:“真这么好的话,怎么没看到‘刺猬太太’?” 护工阿姨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之后,爽朗地哈哈大笑:“人家找工作去了,正想办法攒钱、租房子呢,等‘刺猬先生’的伤好了,很快就会夫妻团聚的。” 这当然是宋琳的解释。 与世隔绝的时间久了,真与假变得越来越难分辨。李正皓偶尔会想,如果自己真是个哑巴,和耳聋的妻子相依为命,无论在什么地方,应该都能幸福安稳地生活下去。 “我今晚睡哪儿?”吃完饭,又帮忙将碗筷洗净,司机满脸随遇而安的表情。 护工阿姨对此早有安排:“修士们不喜欢被打扰,客人来了都住地下室,哑巴对面还有间房……” “没问题。”司机笑眯眯地的应承,转而看向李正皓,“你不介意吧?” 他摇摇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收拾完锅碗瓢盆,护工阿姨提着灯在前面带路,向同行的司机介绍修道院的布局。李正皓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跟在三五米后。 “我家那口子是园丁,我们就住在厨房外面的花房里,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敲门。”护工阿姨强调,“尽量别吵到楼上的修士,他们都是喜欢安静的人。” 司机伸了个懒腰:“放心吧,我都快累死了,沾枕头就能睡着。” 待那二人进房后,李正皓也很快推开自己的房门,转身将锁梢插好。 墙壁上依然贴着淡绿色的墙纸,除了简朴的十字架,这里再无任何装饰。住了大半个月,他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痕迹,所有陈设一如最初。 几乎就在锁门的瞬间,李正皓立刻恢复了行走能力。只见他将双拐扔到一边,迅速翻找各个角落,将防身器具拿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厨房里的水果刀、散步时捡到砖块、静脉注射用过的针头……游走在生死边缘多年,早已习惯防患于未然,即便是在修道院这种与世无争的环境里,也从未放松过警惕。自从恢复对身体的控制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留心收集的这些东西,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床架抵住门边,床单被塞至门缝下,关上灯,李正皓手持刀具,在黑暗中倾听外面的动静。 护工阿姨继续与那人说说笑笑,显然被奉承得十分开心,直到记起炉子上烧的水,方才急匆匆地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地下室里再度恢复死一样的寂静——对面房间的门却始终没有关上。 李正皓弯下腰,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哑巴’?” 那轻佻声音听起来依旧吊儿郎当,和那双桃花眼一样惹人厌恶。 李正皓记得,一个月前的青森县码头边,对方也是用同样的语气打招呼,而后自己便被直接撂倒在地。 没有走近,也没有预料之中的破门而入,隔着一条走廊和一道房门,林东权的声音清晰可辨:“女魔头没提醒你我要来?” 随口骂了句脏话,林东权半自嘲、半玩笑地说:“不必要紧张,这里没有电子设备,我不会犯傻跟你动手——打架肯定是你赢,我知道你的伤没事了。” 伤未好全,李正皓并无制胜的绝对把握,但肋骨骨折确实不影响四肢运动。假装跟腱尚未恢复,也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拄拐,确保随时有东西可以防身。 “你我立场不同,但好歹也是同胞,半岛和平是大家的共同利益。”尽管明知自己没什么说服力,林东权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平壤政权如果有了激光器,提炼铀235的效率会大大提高,核弹头一枚接一枚地制造出来,你以为美国人会袖手旁观?” 黑暗中,李正皓咧出一抹冷笑,他亲历过卡扎菲政权的崩溃,也清楚朝鲜在那些“大国”眼中的角色——想要摆脱受制于人的地位,必须成为游戏玩家,而非桌面上的棋子——对于林东权提到的外部威胁,他根本懒得回应。 没有等到回话,门外人开始着急,语气也不再平静:“真成了哑巴吗?你以为那女人是什么好东西?我查清她的底细了,izo!佣兵!谁有钱替谁卖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尽管这些事早就清楚,但从第三者口中得到确认,还是让李正皓感到满足。无论宋琳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在身份问题上,她没有骗他。 林东权愤然道:“我叔叔已经引咎辞职,对情报院的决定没有影响。你们逼他、要挟他的妻女毫无意义!这件事传出去了,大家只会认为朝鲜人胜之不武。” 指控太过直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线,李正皓大概猜得出宋琳做了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林东权走近了些:“李少校,你是好人,肯定不会任由她滥杀无辜……” 头顶的抽风机管道直通地面,从修道院步行两个小时就能下山,大可不必继续浪费时间。 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林东权的声音里透出焦急之意:“放过她们,我会按照约定去朝鲜!” 李正皓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宋琳离开时只说要找人算账,未曾想却是连本带息一并讨要回来。 林东权靠上门扉,有气无力地祈求道:“小丽是个听话的孩子,我婶婶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她们是无辜的……” 在侦查局受训时,一位教官曾经说过: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找出那个弱点,施加压力,他就会乖乖地听你的话,与你合作。* 李正皓毫不怀疑,宋琳已经牢牢掌握林东权的弱点。 一旦受制于人,再聪明的头脑、再强大的力量、再坚定的意志,最终都会被吹枯拉朽,不足为惧。 作为“哑巴”,李正皓不想公然发声,于是他轻轻踢走床架,用手拧开门锁。 原本已经放弃希望的林东权,突然看到房门在眼前洞开,心脏再次急促跳动起来。 他不敢错过机会,咬牙跨过门槛,随即听见房门被关上,男人声音低沉地威胁:“别回头,我们就这样谈谈。” 冰凉而纤薄的触感贴在喉间,与皮肤血管紧密相贴,令汗毛根根直立。 “我刀下是颈部动脉,割开后的十五秒内,就能放光你身上所有的血。”李正皓一边单手给对方搜身,一边语气平静地问道,“宋琳做了什么?” 林东权挺直腰杆,右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回答:“她跟踪我堂妹,在餐厅的食物里下毒,婶婶她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如果没有解药,再有一两天就撑不住了。” 想到小堂妹痛苦的样子,林东权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什么条件?”李正皓对此手段并不意外,他拍拍林东权的背,示意其转个圈,继续正面搜身。 攥紧拳头、张开双臂,林东权继续假装配合:“交出‘阿格斯’代码,实施换谍计划。” “很公平。”李正皓确认对方身上并未藏匿武器,稍稍松了口气,“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一般情况下,因为手掌暴露在外、能够被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并不包括在搜身检查的程序中。如果房间里没有关灯,李正皓也必然能够发现林东权手里握着的东西。 然而,他并没有。 黑暗中,访客深吸了一口气,估算出两人之间大概的距离,果断扬手将胡椒粉撒向李正皓的面门,愤然道:“我最不喜欢受人威胁!” 辛辣的味道迅速弥漫,刀片还来不及划开便被躲过,李正皓接连打着喷嚏,往后倒退好几步,将将跪坐在地。 从厨房偷拿调料时,林东权提前在鼻间抹了一把,早已适应胡椒的刺激。机警如李正皓,对此情况却防不胜防。 林东权凭声音辨认方位,不管不顾地抬脚便踹,只听得骨肉闷声作响,无所谓究竟踢到了哪些部位。 “你们不是合作伙伴吗?你们不是回到朝鲜吗?我倒要看看,有没有她宋琳在乎的事情!” 被追击的威胁、对家人的愧疚、隐忍已久的压抑,统统转化成为拳打脚踢。林东权没再给他站起来的机会,毫无章法的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为了护住要害,李正皓不得不将伤口暴露,咬牙承受着剧烈疼痛,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砖块和针头早已不知所踪,手中的水果刀也直接被踢飞。对方穿着硬底靴,力道毫无保留,如同重锤在反复击打,最终一脚踹到李正皓的脑袋上,令他彻底晕了过去。 如果没受伤,如果不轻敌…… 昏迷之前,李正皓悲哀地意识到: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被林东权撂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持续的颠簸震醒,紧锁眉头、勉强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躺在封闭的车厢里,像坛子一样滚来滚去。 头顶的车窗上,路灯一盏盏地闪现,从经过的频率来看,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驰。 天很黑,路况也不好,李正皓估计自己并没有晕过去太久,林东权甚至没把车开出南汉山。随着一个个急转弯,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就像怪兽在暗夜中嘶吼。 隔着车厢,林东权的咒骂声声传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南汉山的路况并不好,如此频繁的急转弯,只说明他们正在被人追击。奇怪的是,追击者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却始终步步紧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正皓衷心期盼对方是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又是一声急刹车,受到惯性的作用,他一头撞上车厢顶板。货车在滑行一段距离后,终于勉强停了下来,油门也因为气急败坏的顿挫而轻颤。 林东权猛摔车门,跳下车去,粗着嗓子厉声道:“来啊!想死是不是?!我今天就陪你同归于尽!” 脚步交错,轻盈地踩在雪地上,发出新脆而清晰的摩擦声,和女人的嗓音一样令人欣喜:“林公子,生活这么美好,何必整天把死挂在嘴边。” 随着负重被抛开,李正皓听出宋琳来到货车旁边,一边活动关节,一边轻松调侃道:“我原以为和亲人见最后一面比较重要,没想到你还是找到修道院来了。” “无耻!”林东权被激怒了,恶狠狠地咒骂道:“欺负女人和孩子算什么本事?还用下毒这么卑鄙的手段!” 宋琳走近了些,站在车厢旁说话:“我确实没本事,所以只能用卑鄙的手段啊。” 林东权忍无可忍地动手,拳脚划开空气,发出阵阵破风声。 格挡声、撞击声、喘息声,两人的对决就发生在车厢外。黑暗中,李正皓听得一清二楚,确定宋琳应对得十分轻松,甚至还抽空提醒对手:“留心脚下,把车停到悬崖边也真是够水平。” “去你的!”林东权暴怒断喝,随即一脚重击直接踢在车厢上。 李正皓听到车架吱呀作响,很快开始左右摇晃,似乎卡住了某个支点,正渐渐失去平衡。四肢无法动弹,只能随重力作用滚向另一侧,他意识到情况不妙,哑着喉咙呼救:“宋……宋琳……” 女人的声音不再随意,而是直接命令道:“闭嘴!” 几乎就在同时,她停止游弋,开始认真地与对手拳脚过招,很快就占据了主动地位。 林东权虽然是男人,但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在条件完全对等的前提下,无力承受一**凶猛攻势,渐渐开始体力不支。 宋琳的格斗技巧是靠实战练出来的,下手毫不留情,接连击中要害,直接让对方跪倒在地。 仿佛意识到大势已去,林东权梗着脖子质问道:“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吗?你就没有底线吗?为了达到目的,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那声音里掺杂着愤怒与怀疑,听起来很是绝望,即便李正皓知道答案,也免不了对其报以同情。 “我,当然有,在乎的,人,和底线。不过,这些,与你无关。”间歇作答的同时,宋琳保持频繁出击,气息不曾起伏,如同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 李正皓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躺在摇摇欲坠的车厢里,默默闭上眼睛。 随着她把话说完,林东权也彻底倒下、丧失反抗能力,再无一丝一毫的动静。 车底传出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李正皓感觉货车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很快再度倾斜,几乎与地面翻转成九十度。 宋琳走近了些,冲车厢里发问:“李正皓,还醒着吗?” “……我在。”感觉到车体开始摇摆,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女人深深呼吸,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猛然将车厢门一把拉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得李正皓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看清自己头顶的阴影——正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车快坠崖了,赶快割开绳子,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一柄瑞士军刀准确落到他身旁,李正皓反手握住刀柄,却始终无法割开捆扎牢固的绳子。 宋琳将攀岩索缠在树桩上,很快回过头来,却发现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忍不住皱眉:“那小子把你当粽子包了吗?” 方此时,货车再度发生倾斜,颤颤巍巍地挂在悬崖边的小树上,随时都有可能下坠,李正皓的头顶开始冒出冷汗。 女人的声音不再玩笑,果断决策道:“我下来帮你。” 说完,她拉住攀岩索,小心翼翼地爬进车厢里。 李正皓这才发现,对方穿着一身连体衣,防风防水的材质在黑夜里折射出暗光,头上戴着护目镜,发梢也略显凌乱,似是被大风吹过,一身行头干净利落,即便从天而降也丝毫不显累赘。 宋琳刚一站定,车厢便开始吱呀作响,最后勉强保持住平衡。她从他手中接过刀柄,随即割断那手腕、脚腕上的绳子。 平躺太久,加上之前头部受过伤,李正皓眼前持续晕眩,一时无法站定身形。 悬崖边的树枝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宋琳赶忙催促道:“快点!” 顾不得头晕目眩,李正皓一把抓住攀岩索,开始拼命地向上爬去。 宋琳紧跟在他身后,咬着牙往下蹬脚,借助反作用力蹿升一段距离,眼睁睁地看着货车加速滑落,最终坠落进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 帽似不长的绳索,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李正皓旧伤未愈、血流不止,每一寸前进都耗尽全力。 狂风夹杂着雪花刮过头顶,两人已经在空中停留太长时间,下方的宋琳渐渐喘起了粗气。 这不是李正皓经历过最危险的情形,却是他最为紧张的一次,只因身后那个让他放不下的人。 “快到了,坚持住。”他试图为彼此打气。 女人的声音却很不耐烦:“闭嘴!”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勒令自己闭嘴,李正皓却不自觉地笑起来,似乎连被骂都是幸福的。 终于攀上悬崖边沿,他用双臂撑住岩石,猛然一个翻越,身体再次有了支撑。 来不及喘气,李正皓很快回头,将上半身探出去,向半米外的宋琳伸手:“我帮你。” 看看手中的绳索,又看向男人坚定的目光,她似乎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拿定主意,小心地伸出左手。 李正皓用力一逮,却没能将人拉住,反而听到熟悉的一声闷响:那是关节脱臼的声音。 习惯性脱臼,在受到外力突然作用的情况下,常见于有病史的患处。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令宋琳惊声尖叫,一张小脸顿时惨白,她单手紧握住攀岩索,左臂渐渐无力垂落。 李正皓的心脏已经停跳,屏住一口气试图抓住对方,却根本无处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宋琳目光直直地看过来,一字一顿道:“李正皓,你欠我的。” 说完,她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引自《上帝的拳头》,弗·福塞斯著。 祝大家端午快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WwW.lwxs520.Com第40章 6.3独|家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无数次的战场经验证明,必须先反击、再悲伤。 李正皓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如今身处敌境,回国的希望极其渺茫,刚刚又失去了唯一的同盟,根本没有资格吊唁。 然而,身体却拒绝接受控制,双眼仍死死望向山谷,试图看穿那无尽的漆黑。 没有泪,眼眶早已被悬崖边的大风吹干,又冷又硬的冰雪砸在脸上,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时间凝固、世界静止,一切都保持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仿佛这样就可以改变现实;思维停顿、身体僵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反复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胸口的大洞灌满风雪,指尖的追索仅剩虚无,李正皓俯趴在原地,任由体内热量一点点流逝。 而后,他听到了一声吸气声,接着是更长的呼气声。 再然后,凄厉的呼啸划破长空,火红色的信号弹闪耀在头顶,照亮了整座南汉山。 “我要是你,就先担心自己。”林东权出现在他身后,一边将手铐锁紧,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李正皓闭了闭眼睛,翻身仰躺在雪地上,无声无息。 直升机的螺旋桨高速运转,搅乱了四周的气流,枯枝败叶夹杂着雪花飞舞,高强度的探照灯打在头顶,可见范围里尽是视线盲区。 头戴红色贝雷帽、佩戴银质徽章的特种兵从天而降,黑洞洞的枪口指在脑门上,暗示着不容辩驳的权威。 “站起来!” “交出武器!” 年轻人故意憋着嗓子说话,以为这样就能将人唬住——战斗控制组(cct)号称南朝鲜最优秀的特种部队,事实上却不过如此——李正皓默默地想。* 身为俘虏,即便遍体鳞伤也只能靠自己的双脚站立;近旁的林东权则被台上担架,医疗兵正在对他进行初步治疗。 看见李正皓被押解靠近,那人挣扎地爬起来,顶着猪头般的一张脸,狰狞笑道:“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李正皓啐了一口,随即被塞进直升机里。 脚下还没坐稳,脸上便狠狠挨了一拳,耳畔顿时嗡鸣不止,押解者用布袋套住他的脑袋。手铐换成粗硕的铁链,和脚踝捆绑在一起,完全无法动弹。 伤口持续流血,机舱剧烈抖动,他们终于起飞了。 无尽的黑暗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眼前反复映现的,全是那人的一颦一笑;耳边则不断响起她的声音:“李正皓,你欠我的。” 无尽的黑暗中,他依然无妄地幻想,这一切,不过是场可怕的梦境。 升机在短暂飞行后着陆,四周杂乱的脚步声交替响起。看不见路、无法掌握平衡,他被拖在地上前进,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沙袋。 直到伤口撞击在床板上,神智被剧烈的刺痛唤醒。 骤然明亮的光线令人无法睁眼,惨白的房间里站着同样惨白的医生护士。 那医生戴着口罩,一边为他检查身体,一边作出简单指示。护士负责在病历上涂涂画画,将患处逐一记录。 末了,两人又取出酒精棉棒,对伤口强行消毒。 “全是皮外伤,问题不大。”医生的声音很平静。 护士则更像一具机器,切实执行着一切指令,没有丝毫迟疑。 在修道院养伤的半个月里,李正皓已然恢复大半,虽然被林东权偷袭吃了大亏,但却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他大概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并未贸然反抗,而是选择养精蓄锐,继续配合着取指纹、采血样。 囚室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室外的情形,也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 简单的身体检查结束后,铁门被再度打开,医生护士退出房间。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一个由三名士兵和一只军犬组成的小队冲了进来。 除了狗,士兵们全都蒙着脸,留在黑色面罩外的眼睛里冰冷无光。半人高的狼狗猛扑而至,两只前爪用力踩上他肩头,血盆大口几乎紧贴着喉管,磨牙发出威胁的嘶吼。 狗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锐利的犬齿近在眼前,李正皓却面不改色,始终保持呼吸均匀。 见囚犯如此反应,两名士兵合力将他架起,另一人则牵开狗,转身报以一记老拳。 “赤佬,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任何限制人身自由的居所,都要有树立权势的“杀威棒”,医生检查就是为了确保他的承受能力。 伤口在迅速充血,李正皓再也看不清眼前事物,只感觉拳脚像雨点般砸落身上。军犬舔着涎水,一直大声狂吠,原本就狭小闭匿的囚室里,充斥着血腥暴力的气息。 他有反审讯经验,知道在受到极不愉快的对待时,应该如何保持沉默。 和美国一样,韩国也是《日内瓦公约》的缔约国,有责任对战俘施以人道主义待遇。然而,“9·11”之后,国家安全成为一切不义行为的幌子,虐囚也成为理所当然的权利。** 李正皓蜷成一团,尽量减少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咬紧牙关拒绝发出任何声音,既避免激起对方的施虐欲,也不让人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成就感。 单纯的暴力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士兵们开始气喘吁吁,军犬也因为过度亢奋而声嘶力竭,他身下血水早已积累成滩。 眼角伤口崩裂,视线里一片赤红。鼻息间尽是腥味,耳边嗡鸣不止,嘴唇肿胀无法发声。脚踝、手腕都在流血,却早已没有知觉,肋骨似乎又断了几根,筋肉摩擦着发出阵阵呻&吟。 那狗还在冲他龇牙咧嘴,为施虐者的暴行呐喊助威。 李正皓估算出大概的距离,梗住脊背猛然发力,仰首一口咬在那畜生的脖子上,很快听到凄厉的呜咽。 原本耀武扬威的军犬失了声,只好用锐利的爪子挠在他胸前。 活生生的血肉被划烂,李正皓却咬紧牙关,任由那狗疯狂挣扎、来回摆动,绝不放松一丝一毫。 士兵们迅速围拢过来,拳脚再次毫无保留地砸在他身上。 “松口,你这疯子!” 惊呼声、厉喝声、警报声,撕扯、拖拽、威胁,混乱与嘈杂搅成一团,令整间囚室彻底沸腾起来。 最后,他找准着力点,偏头狠狠一逮,直接将气管扯断,结果了军犬的性命。 血泊中,男人吐掉满口皮肉骨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触目惊心。断了气的军犬倒卧一旁,四肢偶尔抽动,双眼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整件事发生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待到那三名士兵作出反应,局势早已经无法挽回。 门外警铃大作,身着军官制服的人站在走廊里,嫌恶地看着一室狼藉,招手示意其他人跟进。 李正皓被生拉出去,徒留下军犬的尸体渐渐冷却。 鲜血激发出兽性的因子,疼痛促使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被扔进审讯室时,他的精神持续亢奋。不见受囚禁者的颓废,倒像个跃跃欲试的角斗士,随时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疯了,真是疯了。” 单面透视玻璃背后,林镇宽狠狠揪住发根,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挫败。 老部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林总长,您放心,12个小时之内,我们一定会让他开口。” “东权说那女人已经死了,我老婆孩子如今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铁骨铮铮的职业军人,提及妻女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林镇宽在国家情报院任职多年,长期负责东亚事务,是公认的实干派官员。此次受“脱北者”事件牵连,从驻日总长的位置上引咎辞职,同僚们都替他感到惋惜。 投毒事件发生后,整个韩国情报系统便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转起来。然而,由于无法确定作案动机,调查始终没有进展。 前一晚,林东权留下遗书、独自离去,方才透露事情的前因后果。 情报工作是和平年代的秘密战争,林镇宽作为间谍头子,手里也有不少人命。他明白报应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实现在妻女身上,还差点搭进去一个林东权。 侄子是林家唯一的血脉,虽不像父辈那样孔武有力,却从未逃避过自己的责任。 林镇宽想起两人在东京医院里的那番谈话,心中愈发懊悔——如果他没有施加压力,就不会给外界可乘之机,更不会逼得林东权铤而走险,选择与佣兵、赤匪同流合污,最终越陷越深。 那封遗书中,林东权认定婶婶堂妹都是因自己受到牵连,如果无法反制敌人,倒不如死在对方手里,也算是以身谢罪。 南汉山中燃起的那枚信号弹,是对他们叔侄二人的救赎。 想到这里,林镇宽终于冷静下来,冲老部下点了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韩国空军特种部队被称为战斗控制组(cct),人数较少,因为佩戴红色贝雷帽,俗称红帽部队。其主要使命是在战时为空降、伞降和空投提供引导和指示。他们必须以小组或单兵行动,并在大部队之前空降于作战区域,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因此其训练、选拔为各特种部队难度之冠。 **文中具体的虐囚方法均出自与关塔那摩美军基地有关的报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时间有限。 林镇宽有充足的审讯经验,十分清楚逼供的程序。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屈服的前提是精神崩溃——受不住严刑峻罚,信仰与意志同时泯灭,沦为行尸走肉之后,说出的话方才值得相信。 尽管最后难免语无伦次,但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刚才咬死军犬的疯狂行为来看,囚犯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情人员,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刑罚吓破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利诱。 “我是情报院的审讯官,专门负责对朝事务。” 老部下亲自出马,坐在审讯室里,笑容和蔼可亲。 “这里是美军基地,不受国际法保护的。如果你愿意合作,情报院会为你提供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如果你选择对抗,恐怕会一直被关到死。” 男人垂着头,鲜血从伤口缓慢渗出,在发梢凝结成缕,有节奏地滴落地面。 只有那双异色的瞳孔,始终桀骜不驯,睥睨着面前的一切,却莫名地令人移不开视线。 林镇宽站在监控室里,悄悄握紧了拳头:他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出了错——这人不仅受过专业训练,恐怕还是那种传说中的顶级特工。 老部下显然也预感到情况不妙,立刻调转话头,虚与委蛇道:“你很有能力,我们也不想一直关着你。投毒事件是个意外,只要你说出□□的种类,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 李正皓不说话,任由时间凝固,满脸冷漠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房间里的沉默变得越来越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峙渐渐陷入僵局,摄像机持续空转,林镇宽焦躁地来回踱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终于,他一把推开隔壁审讯室的门。 中年男人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目光死盯着那囚犯,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阿格斯’系统的源代码已经发送到指定地址,激光器也拿走了……事到如今,你们究竟还想要什么?!钱?女人?说话啊!怎样才能放过我的老婆孩子?!” 老部下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连忙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将林镇宽向外推,压低了声音劝解道:“总长,您别着急,还有时间……” 林镇宽并未理会对方,而是转身抹了把脸,又将双手用力拍上桌面,冲李正皓失控怒吼:“回答问题!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两人视线相对,就像有电流在彼此间蹿动,透明的空气被激发出阵阵火花。 李正皓波澜不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己无关。 韩国人进入美军基地需要缴械,林镇宽身边没有配枪——否则他肯定会打爆那张冰山脸。 猛地推开桌子,用食指指向囚犯的面门,林镇宽一字一顿道:“我发誓,你一定后悔的。” 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如诅咒如誓言,令人无法怀疑其中的决心。 灰色眼瞳浸泡在鲜血里,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再次变得暗淡无光。 老部下用了点力气,终于将林镇宽推出审讯室。锁上门,他一边抹着满头大汗,一边语带责怪地问:“说好要劝降的,您怎么就这样冲进去了?” “不可能劝降,”林镇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根本是一心求死。” 咬咬牙,老部下坚持道:“那也要试试,为了嫂子和小丽……” 听对方提及自己的妻女,林镇宽再次变得面色惨白。 强烈的绝望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瞬间屏蔽了所有思考能力;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升腾于内心深处,根本无从逃避。 他的脚步开始踉跄,扶住墙根才勉强站稳,身体却像被抽空,再也无法直立。 女儿刚满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天真烂漫的大好年纪;驻外工作的多年,家中无人照料,全靠妻子独自操持——失去这样两个人,对林镇宽来说与死亡无异。 如今,生命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小时。 抬腿、交错、转移重心,他强迫自己朝门外走去:与亲人相伴的时间已经不多,错过最后的相处机会,就连死都无法甘心。 走廊里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将他照得格外单薄。 “总长,”老部下于心不忍,站在原地朗声道,“不要放弃希望!” 林镇宽没有回头。 审讯室里,劝降的努力还在继续。 “你没有罪,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民主政府向来是非分明:我们倾向于原谅,而不是惩罚。”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蛋,我和很多朝鲜人打过交道,能够理解你的立场。” “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把想法说出来,总能找到办法协调,给大家一个折中的结果。” …… 十二个小时很快过去,李正皓终究没有开口,所有人都怀疑他真的是个哑巴。 然后,来自医院的电话铃声响起,大家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军事基地的刑房就在审讯室隔壁,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尽管没有影视作品里表现的那么阴森,却足以将意志摧毁殆尽。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虐囚方法也在更新换代——如今的大部分手段,都能让神经感受到巨大痛苦,同时避免给身体留下永久性伤痕。 人类折磨同类的天赋,是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 最开始是剥夺睡眠。 持续强光的照射下,轰炸式询问轮番进行,李正皓通常会被绑在墙上,或者干脆吊在天花板上。一段时间之后,由于血流不畅,身体会渐渐失去知觉,神智也变得混沌不清。眼前反复出现幻觉,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堪,无从分辨真假,只剩下麻木的感应在崩溃边缘游走。 后来,审讯人员发现这样做纯属浪费时间——正式的刑求开始后,李正皓就鲜少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睡不睡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他们只好换成关禁闭。 不同于常规意义的牢房,禁闭室仅有棺材大小,站在里面连弯腰都做不到。关上门后,四周陷入绝对黑暗,时间被拉得无限延长,逐渐变成一块密不透风的篷布,将感知层层包裹起来,令灵魂彻底窒息。 身处其中,偶尔被毫无规律的噪音惊扰、被从天而降的冰水侵袭,意志也受到锻造、淬炼,最终变得或崩溃或坚硬。 李正皓知道他们的目的:花大力气抓住的间谍,即便不能解毒救人,如若坦诚合作、发表脱北声明,对于国家情报院而言,也是值得夸耀的重大战果。 且不说他对施毒一事毫无所知,即便真的有所了解,也绝不会投敌叛国。 忠诚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大部分时候无声无息,但凡面对考验,却足以撑起一个人的脊梁。 近乎永恒的黑暗中,李正皓不止一次想起宋琳,想起她嘴角的轻蔑笑意:“我不吃这一套,‘主义’、‘信仰’、‘民族’、‘正义’,我都不信。” 那时候,或许应该问一句:“你信什么?” 谜一样的女人,谜一样的动机,谜一样的身体,短暂而深刻的回忆里,有太多令人懊悔的事情。反反复复、解脱无望的刑求中,和她相处的每一帧画面都能得到重新放映, 于是时间再次开始流淌,带着三分意气、三分决绝和四分难得的温情。 李正皓以为,与移监的粗暴过程相比,独自呆在黑暗中的经历并不算太坏。 因为有暴力攻击的前科,每次被拖出牢房时,看守们都会用厚厚的帆布将他裹住。粗硕的铁钩吊在脑后,任人在漫长、冰凉的走廊上拖行一路。期间还有不断的拳打脚踢,如同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始终未能痊愈的伤口难免再次崩裂,骨折患处则反复受创,转变成长期的隐隐作痛。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在没有任何权力的囚犯面前,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 水刑和强迫进食是保留节目,“偶尔”失控的殴打后,他会被灌进满身冰块——既考验意志又活血化瘀,简直一举两得。 大部分情况下,医生会陪伴左右,确保犯人神智清醒,能够切实感受到每一分折磨。 因为有正式的医疗建档,拷问始终没有留下明显伤痕,从这一点上讲,情报院还是非常专业的。 残酷刑求和缺衣少食并未将他置于死地,熬过寒冷的冬天后,事情变得不再有新意。春去秋来,刑讯者与囚犯之间的对抗已经演变成惯性,双方重复着枯燥的拉锯,任谁都无法取得突破。 林镇宽再未出现,李正皓也从未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逼供和虐囚的细节,参考了穆罕默杜·乌尔德·斯拉伊的《关塔那摩日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李正皓被关押在美军基地的日子里,外界形势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2016年底,20国集团首脑会议在釜山国际会展中心举行。包括新当选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内,全球最富有的20个国家聚集在一起,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寻求出路。 和外界预料的一样,特朗普当选后,在外交上动作连连——就像一只闯入了瓷器店的公牛,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他一边主动对莫斯科和北京示好,一边向朝鲜领导人发出邀请,呼吁磋商解决朝核问题。 金正恩当然不可能去美国访问,但朝鲜政府却破天荒地派出观察团,列席此次20国集团峰会。 观察团主席正是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朝鲜人民军侦查局局长,张英洙。 考虑到他与金圣姬的关系,以及朝鲜国内的□□势,此次朝方派出的观察团规格之高,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列席峰会。 舆论纷纷猜测,这是朝韩关系缓和的征兆。 相较于峰会乏善可陈的经济政策,朝鲜借此次会议重返国际舞台的企图,显然更加引人注目。 这事实上是执政的大国家党的一步险棋——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刚刚发表声明,其将代表在野党新政治民主联合,参加2017年的韩国总统大选——如果能在朝韩问题上取得突破,无论成果是大是小,都足以掩盖这位外交官候选人的光芒。 会场外,十几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带领声势庞大的方阵,呼吁朝韩政府组织离散家属相聚,继续中断近十年的南北互动。 会场内,朝方代表成为记者招待会的重点,接受各国媒体的连番发问。 “我是英国《卫报》的金淑姬。”女记者戴着无框眼镜,挽着发髻,用不甚流利的韩语提问,“有消息称此次朝鲜观察团不仅列席会议,还就南北关系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能透露其中的内容吗?” 张英洙鬓角斑白,却气度不凡,坐在台上显得十分沉稳。 只见他点点头,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话筒:“根据金正恩委员长与朴槿惠总统达成的协议,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将授权作出重开开城工业园的决定。” 开城工业园区是朝韩经济合作的典范。2016年2月,针对朝鲜第四次核试验和发射远程火箭,韩国单方面决定暂时关闭园区,并撤离了相关人员,对朝鲜实施严厉经济制裁。南北关系也由此陷入低谷。 如今,双方同意重开园区、恢复生产,彼此释放的善意足以照亮半岛的和平之路——在场记者纷纷举起手来,有几个情绪激动的,已经开始自报姓名,试图绕过主持人直接发问。 张英洙压了压手掌,示意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作为经济开发的前提条件,我方要求立即解决人道主义问题,恢复离散家属的定期重聚、送返所有愿意回到朝鲜的‘非转向长期囚’。”** 此言一出,场下再次哗然。 如果说,离散家属重聚是南北关系的保留话题,“非转向长期囚”则是一次□□易。 朝鲜战争结束时,仍有不少人民军士兵、谍报工作者或游击队员滞留南方。他们被捕后,因为违反了韩国的《国家保安法》、《**法》或《国防警备法》被判处刑罚。其中大部分人选择改变信仰、脱北入韩,取得韩国公民身份,刑期结束后便融入了正常生活。只有少数人拒绝妥协,最终被经年累月地关押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 这些不愿意转变政治信仰的长期囚犯,被称为“非转向长期囚”。 2000年签订的《南北共同宣言》中,时任朝鲜最高领导人的金正日提出,韩国必须送还所有“非转向长期囚”,并将该条款作为宣言内容予以明确。 当年9月,62名健在的“非转向长期囚”通过板门店军事分界线返回朝鲜。 劳动党对此大加宣传,车队驶出板门店后,受到了人们的夹道欢迎。这些囚犯回国后,被视为民族英雄。金日成、金正日在世时,都曾经多次亲自探访过他们的居所;金正恩上台后,也一直对“非转向长期囚”关照有加。 释放这些人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得到朝韩红十字会的一致确认,包括了所有健在的、有据可查的囚犯。 如今,代表团以此为前提重启对话,除了对韩国作出指责,也相当于变相承认:2000年《南北共同宣言》签订后,朝鲜还曾向韩国派出过间谍,存在单方面的不友善行动。 新的“非转化长期囚”有多少人?进入韩国境内是何目的?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台下记者像打了鸡血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探着头,急切地渴望向代表团深入提问。 没人留意,刚才那个自称《卫报》记者的韩裔女子取下眼镜、提上电脑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大厅。 出于安保需要,此次20国集团会议的记者们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距离国际会展中心只有10分钟的路程。 女记者的护照显示她是一名韩裔美国人,同时拥有英国国籍。 她的照片没照好,本人看起来更清秀,五官也更加立体,但这并不妨碍前台办理入住——峰会召开前抵达的记者太多,酒店客服根本没时间一一核对。 “金淑姬”进门前,随手将发髻拆下,长发散落的同时,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靡。 大堂经理很热情,短短几天便认熟了记者团的所有成员,见她独自一人,连忙起身相迎:“金小姐,记者招待会结束了吗?” “金淑姬”勉强勾起唇角,无力地摇摇头:“还没有,我可能中暑了,先回来休息。” 她的韩语有口音,作为一名生长在英语环境中的韩侨,已经算是不错。 与其他外国记者相比,大堂经理对自己的同胞总是更加亲厚些,话语和情绪都很真诚:“最近气温太高了……需要叫医生吗?” 女记者表现得十分感激:“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晚饭麻烦您让人送到房间里,行不行?” 峰会期间,记者团有专门的团餐,每晚六点在二楼餐厅准时开饭,无故不得缺席——如果人人都要求送餐或单点,酒店根本忙不过来。 对于病人来说,偶尔的特殊照顾倒是可以理解。 大堂经理替她按下电梯按钮,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会提醒厨房,把味道做清淡点。” “那就太感谢了。” 女人的声音消失在电梯门后,随之而去的,还有那张我见犹怜的俏脸。 大堂经理年近四旬,家庭幸福美满,对漂亮女孩多加照顾却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为此感觉愧疚。 转身回到柜台前,经理立刻拨通了餐饮部的内线电话。 电梯抵达目的地,“金淑姬”拖着步伐从里面走出来,监控视频上显示,她依然有些病恹恹的。独居的客房门外挂着免扰牌,服务员这几天都乐得清闲。 在走廊里站定几秒钟,她没有直接刷卡进门,而是从门缝里取出一张纸片——这张纸片很小,夹在不起眼的缝隙里——如果房间门被人打开过,纸片则必然会掉在地上,即便重新夹起来,也肯定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确定纸片的位置没变,“金淑姬”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从包里取出房卡,一步跨进房门,很快便将防盗锁锁好。 脱掉高跟鞋、挽起发髻,她再度恢复精明干练的样子,没有半点中暑病人的颓势。 紧贴墙壁,动作迅速地检查过室内各个角落,确保没有遭到入侵;随后,大跨步地走向窗台,把遮光帘拉好,将电脑放到书桌上,扭开了近旁的台灯。 这是一部自带无线网卡的高性能电脑,从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笔记本无异,只是机身更厚,并且安装了外置天线。 事实上,拥有**掩码的网卡功率强大,能够与海事卫星直接相连,通过bgan局域网的代理进行访问——最关键的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金淑姬”打开电脑,熟练地输入地址和密码,很快看到了几张刚刚更新的图片:扁平建筑前的一片空地上,有个男人被人押解着前进,他掩着眉头看了看天空,正好被镜头捕捉到那灰色的眼瞳。 间谍卫星距离地面数百公里,采取光学成像的方式拍摄照片,在气象状况良好的前提下,能够看清人的每一根头发。 没有指纹的一双手抚上电脑屏幕,微挑的嘴角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笑意,她声音低沉地自语道:“李正皓,我们又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话原本是用来形容前以色列总理沙龙的,我实在是太想夹带私货了,写到特朗普的时候根本停不下来。本文要争取在美国大选——再不济也得是韩国总统大选——以前完结,不然就啪啪打脸了,哈哈哈哈…… **非转向长期囚问题最初在朝韩《南北共同宣言》中就有约定,并且得到了切实履行。关于这些人的传奇经历,我是这次去朝鲜的时候才有所耳闻。在本文中作为帮男主出狱的手段,与史实不符之处请各位亲们大意地放过。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美军实施重返亚太战略之后,一直在持续增强驻日韩基地的作战能力。 其中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提高了高空侦察的频率:kh-11人造卫星拍摄的图片,以及越来越多的“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拍摄的照片,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通过海底光缆传送到位于佛罗里达州坦帕的中央司令部。 这些传输借助拥有顶级安全系统的vpn布伦特线路,通讯地址掩藏在一个登陆密码为strap3的系统内,访问名单仅限于少数几位高级情报官。* 然而,在信息安全领域还有一条绝对真理,叫做“涉密不上网、上网不涉密”。 无论系统多么高明、掩码多么复杂、管控多么严格,只要上网,就有被破译的可能。 正因如此,大部分军事情报,都必须在效率与安全之间做出抉择。 美军拍摄的这些照片数量大、频率高,无法一直采用绝密方式传递。网络传输虽然有风险,但与报批军费相比,显然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一旦突破防火墙,无论kh-11人造卫星,还是“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都能够随心所欲地为己所用——“阿格斯”系统的源代码经过修改,算法愈发强大,可以无差别地抓取民用或军用数据包,成为了真正的“千里眼”、“顺风耳”。 得到这样的高科技助力,再加上成建制的作战小组,行动规模就有了质的飞跃。 李正皓被捕后,始终被关押在单人监狱,很少有机会外出放风。 这片小小的空地,几乎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尽管大多数时候,形容消瘦的男子只是抬头望向天空,却足以帮助窥视者确定方位、拟定营救计划。 如今万事俱备,各个环节也经过反复演练,确保行动时的万无一失。 “金淑姬”取下眼镜,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洗手间洗了个澡。那脊背上的伤痕依然历历在目,却在肌肉流畅线条的掩映下,营造出一种矛盾的美感,令人移不开视线。 酒店客服准点将晚餐送到房间,简单的低热沙拉和果汁,非常符合“病人”的胃口。 电视新闻里,朝鲜观察团在20国峰会上的发言已经成为热点。各种各样的专家接受访问,近几年来的间谍丑闻被逐一翻检,媒体已经把有可能涉及到的“非转向长期囚”名单梳理出来——与被韩方囚禁的人员契合度极高。 除了几名绝密级别的俘虏。 “金淑姬”对此显然早有预料,只见她叼着叉子,单手敲击键盘。很快,包括龙山基地、镇海军港在内的高清照片立刻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几个重点建筑的轮廓被红线勾勒出来,标明了出入口、通风道和室内布局。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很快会被转移到关岛监狱。 作为太平洋上的战略要塞,关岛美军拥有治外法权,那里的囚犯全都来历不明,永远不会被起诉或释放。 韩国毕竟是一个主权国家,其境内驻扎的美军有义务配合国家政策、交出受到秘密囚禁的犯人。然而,对于韩国国家情报院来说——这些绝密级别的俘虏是战利品,更是尊严,是不容交易的底线——即便失去对囚犯的掌控,也不可能对朝鲜政府拱手相让。 所以才需要有人帮他们下定决心。 电脑屏幕上的地图被逐一放大:从监所到机场,途径的路口“暗哨”全部就位;冲撞车停在隐蔽处,也已经蓄势待发;负责接应的队员做好准备,只等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各个秘密监所门口开始有车队驶出,借着幽暗的夜色,驶入未知的旅程。 她选定其中的一个对话框,运指缓缓推动滚轮,将现场图像放大至极限。 高速公路上,三辆小车开始追赶押运车队,左右夹击着逼近,将囚犯乘坐的车辆单独隔离出来。 随后,重型卡车从匝道上猛然提速,一头撞向路旁的隔离桩,巨大的车身翻转过来,直接将道路堵死。 后方车辆避让不及,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行向前,接二连三地被拍成面饼。 邮箱泄漏引发爆炸,现场火光冲天,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押运车的残骸便被烧成了碎渣。 消防队员赶到后,发现这些事故全都出奇地相似: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追尾车辆避让不及,受害者夹在中间那辆车上,尸体全部碳化,连身份都无法识别。 是夜,国家情报院院长李丙琪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大韩民国国家情报院下设三个部门,分别是国际情报处、朝鲜情报处和国内事务处。如今,这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都等在电话线上,向首长就突发事件作出汇报。 李丙琪是大国家党的资深顾问,也是朴槿惠总统的政治导师,同时兼任青瓦台秘书室长,切实左右着韩国的每一条内外政策。 此次朝韩公开和解,看似平地惊雷,事实上却经过了反复的秘密磋商——张英洙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得到双方的事先确认。 考虑到国家安全和情报院的工作,即便面临明年总统选举的压力,李丙琪也对“非转向长期囚”的问题一直有所保留。 朝鲜方面显然有备而来,他们将条件细化到每一个囚犯,列出明确的姓名、年龄、被捕时间和关押地点,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看谈判就此相持不下,朴槿惠总统亲自作出决定:搁置争议、适当让步,最终名单由红十字会确定。 这一做法符合惯例,也为韩方留下了转圜的余地:红十字会只统计幸存者,死人和失踪人口不会被交易。 然而,事先转移囚犯的提议,却被美国人否决了——根据《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只有面对外来的安全威胁时,才能向盟友寻求援助。 彼时朝韩和谈结果未定,转移囚犯既没有必要,也违反了美军的自治条例。必须等到消息被正式公开、朝方提出释放“非转向长期囚”的要求,情报院才能在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 劫囚者显然也清楚他们面临的困境,算准这些秘密囚犯会在第一时间转移,所以才精确地实施了此次突袭。 李丙琪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后发声问:“伤亡情况怎么样?” 国内事务处的负责人回答:“司机和押运员都还活着,事发时已经昏迷,身上有被麻醉弹击中的痕迹。” 李丙琪稍稍松了口气,对方的目标果然是那些已经被烧成黑炭的囚犯。 “美军那边有什么反应?” 国际情报处的处长清清喉咙道:“他们的车被截住了,没跟上车队,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布鲁克斯准将问……是否还需要后续配合?” 尽管没人相信那几具黑炭就是囚犯的真身,但需要转移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美军驻韩司令这样问话显得很突兀。 常年出入青瓦台,熟悉政治游戏规则的李丙琪听出弦外之音,转而点名朝鲜情报处的负责人:“峰会上美国人和北边有联系?” “您怀疑美军也参与了劫囚行动?” “至少知情。” 电话线路绝对保密,此时在线的四个人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朝鲜情报处处长率先发声:“按照会议议程,双方确实没机会私下见面。只不过……” 为避免单方作出不负责任的承诺,韩国向来反对日中美俄与朝鲜直接接触。此次20国峰会在釜山举办,国家情报院挟东道主之便,安排议程的时候就已经作出特别安排:确保朝鲜观察团只能列席,没有与利益相关者勾兑的机会。 李丙琪被下属的神转折惊到,连忙坐直身子,厉声追问:“‘只不过’什么?” “……今天的媒体开放日,有一名《卫报》记者先后采访了朝鲜观察团和美方代表。”意识到工作出现疏漏,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美国人肯定提前得到了消息,”国际情报处的负责人替同事作出结论,“他们已经和赤匪达成协议了。” 为配合特朗普的外交政策,美军同意朝鲜劫囚不足为怪,如今所有补救恐怕只是徒劳。 情报工作向来是在夹缝里求生存,李丙琪没再纠缠事件细节,而是干净利落地作出指示:“南北议和是现在的舆论主流,情报院不要跳出来唱反调。这些囚犯被朝鲜人非法劫持,即便回国也不能大张旗鼓,对我们的影响有限。” 在朝韩对立的几十年间,双方你来我往过招不断,有吃亏就会有占便宜,打持久战的眼光必须长远。 “清理现场和消防急救的后续工作,还是国内情报处来处理;天亮后,我再亲自去拜访布鲁克斯准将;那个《卫报》记者,由朝鲜情报处负责捉拿归案。” 属下们接到各自的命令,焦虑的心情也平复下来,被李丙琪催促着,先后挂断电话。 黑暗中,这位国家情报院院长却再也睡不着觉,干脆起身转进书房,翻开公事包里的文件,开始逐页审视那几个秘密囚犯的档案材料。 作者有话要说:  *弗·福塞斯著《阿富汗人》。 **这是我现在能够查到的院长名字,但5月份有新闻说他引咎辞职了,所以也不太能确定,就当是个虚构人物吧~ 昨晚写到一点钟,头晕眼花的,来不及修改就发表了,现在稍微顺了顺,不是故意伪更的,亲们表介意哈~~~么么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档案袋里满满当当,秘书下班前刚刚整理好,李丙琪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些囚犯的案卷来自几个主要的驻韩美军基地,是审讯官们的工作业绩。 依据《大韩民国国家安全法》,朝鲜间谍被秘密抓捕后,无权进行任何申诉或辩护,只能依据罪行轻重,接受情报机关的处置。他们被长年关押在与世隔绝的牢房里,有足够的时间接受“讯问”——每份案卷里都塞满表格、笔录,有些甚至还夹着血淋淋的现场照片。 李丙琪气质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坚定的极右翼分子,对这些居心叵测的赤匪没有半点同情。只见他冷漠地翻过一页页档案,最终被其中之一吸引住注意力。 与其他人相比,这份档案的建档时间很短,审讯次数却不少,但却没有一份口供,甚至连生平记录都没有。 大部分信息仅来自于推测,审讯官信誓旦旦地声称犯人是个哑巴。 李丙琪冷哼一声:任何情报机构都不可能派残疾人执行任务,更何况是朝鲜这种精英主义的集权政府。 那份档案被查看完,脑海中的回忆也被彻底唤醒——他记得这个人。 龙山基地是驻韩美军总部的所在地,从日据时代起就是一座军营。监狱位于基地的中心位置,是一幢地面三层地下两层的小楼,内部氛围阴森恐怖,正常人去过一次绝不想去第二次。 这名囚犯被关押了一年多,从地下室被转移到地面的单独房间,已经熬过了早期的折磨和痛苦。他忍受了可以想象的一切羞辱和伤害,从未发出过一声哭喊和尖叫。每当他盯着施暴者的时候,对方总能感受到那双灰色眼瞳的蔑视与不屑,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遭受到更多殴打,却从未屈服。* 非聋非哑,而是一种绝对坚持的沉默。 无论威逼利诱,抑或放任自流,他从未理会过任何指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丙琪感觉好笑:情报院和美军的审讯专家通力合作,最后竟连犯人的名字都未能核实。 最初的抓捕行动,源自下属们的自作主张——他们甚至出动了空军特种兵的红帽部队——高层得知后纷纷震怒。 随着时间的前因后果被披露出来,考虑到当时的特殊情况,李丙琪心中的怒火消退,好奇心渐渐取而代之:这名囚犯似乎颇为与众不同。 多年来,朝鲜渗透的特工素质参差不齐,有的冥顽不灵,有的投机取巧,情报院已经研究出一整套方法,针对他们各自的性格进行差别化审讯。 真正的“非转化长期囚”,不仅意志坚定,自我意识也很强烈,会为朝鲜政权极力辩护,并否定审讯官的一切提问——尽管李丙琪不认同对方的政治观点,却十分钦佩这种英雄气概。 这名囚犯却始终不开口。 大部分时候,他都像行尸走肉一般,对指控不予辩解,对侮辱不予理睬,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己无关。 被转移到地面的单独房间之前,这人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四周只有黢黑的墙壁,放风也是在夜间进行。 整整一年,他都没有见过阳光。 事实上,这样级别的犯人,无论有多么奇怪,都轮不到情报院院长亲自操心。 只是每当想起林镇宽和他的家人,李丙琪都难免感慨。 长长地叹了口,他将案卷合上,起身走到窗台前。 结合当下的局势分析,朝鲜方早已作出万全的安排,对于情报院来说,力挽狂澜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愿这些人回国后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李丙琪凝视着远方泛着鱼肚皮白的地平线,仿佛看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釜山,国际会展中心的附属酒店。 刚刚下班的大堂经理被拦在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军警冲入酒店——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穿着便装,但那整齐的步伐和彪悍的气势,还是让他一眼辨识出其真实身份。 幸亏不是在自己当班的时间段出事,大堂经理暗暗庆幸。 电梯被停、安全通道被封锁,尽管时值深夜,出入酒店的客人很少,但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恐慌。 夜风中,大堂经理裹紧身上的外套,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猜测究竟是出现了何种严重的状况,竟让当局把来自全球的媒体记者都不放在眼里。 《卫报》记者居住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突击分队排查隐患后,鉴定取证的专业人员随即跟进。房间里残留了不少生物学痕迹,相信很快就能确定对方身份,至少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金淑姬”。 与此同时,紧邻军事分界线的一条山路上,全封闭的货车正在加速狂奔。 李正皓靠住车厢壁,腰部还缠着一条粗硕的铁链。链子与脚踝上的镣铐拴在一起,另一头铐住手腕,四肢均被牢牢固定在身前。 转移过程太仓促,突袭者甚至来不及给他解锁,只顾得上将人塞进车厢,随即便将门锁死。 车厢里光线不好,但足够看清另外三个衣衫褴褛的同行者:一个头发花白的盲人,一个不断自言自语的老妇。最后一位面庞焦黑,身上的伤口流着浓水,脚底板上已经没有成形的血肉,露出了渗着鲜血的白森森的骨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李正皓认得这股味道,是汗味、尿味、粪便、血、呕吐物以及肉被烤焦后的淡淡的香味。 新抓到囚犯会被特殊照顾,这不过是些最基本的“见面礼”。 从脚踝到膝盖,他的左腿腿骨曾被全部敲裂,今后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只要熬过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每次审讯的程序都无非单调重复,不过是换套人马、换番说辞。如果没有疼痛的刺激,他怀疑自己或许会睡着。 **的伤害或湮灭不会让人屈服,值得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车队被逼停时,李正皓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听到整齐的脚步声迅速逼近,驾驶室的玻璃被人砸穿。 出发前,他被罩上眼罩,头上也戴了头套,根本看不见周围的状况。 手臂被架起来,身体像是一件货物,被迫拖行于地面。劫持者没有出声,直接揪下他眼前的屏障,方便囚犯配合转移。 视线的余光中,李正皓发现驾驶室里的司机和押运官已经昏迷,被拖到安全距离之外,摆出刻意的夸张造型,看上去就像是从车中摔出来一样。 一具尸体被塞进车厢,带着手铐脚镣,腰间缠着铁链。 这具尸体很新鲜,身材也和他近似,若烧到只剩骨架,恐怕也没人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事后的调查会证明,囚犯因为行动不便,无法逃离失事的车辆,最终葬身火海。 现场布置完毕,李正皓被扔进货车车厢,与其它三位“旅伴”待在一起。 自始至终,劫囚者都没有说明来意,也不曾对伤员进行治疗,所有行动都保持在必要的谨慎范围内,表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他已经太过虚弱,看不清这些人的样子——更何况,他们全都蒙着脸、端着枪,除了如锋刃般的目光,再也没有其他。 即便是侦查旅特种兵,也没有如此精良的装备精良;作战手势却与人民军一致,令人不得不怀疑其身份。 无所谓了,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路况很差,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车厢里光秃秃的一片,没有支撑物,只能随之上下起伏。 在监狱里待久了,对空间的感知变得很敏感,本能拒绝其他人的接近。他们四个分别据守着各自的角落,互不相干。 老瞎子坐在李正皓对面,一双干涸的死眼紧紧闭上,脑袋向后抵住车厢侧壁,脊背僵直挺立着,像段毫无生命迹象的枯木,连呼吸的频率都近乎于零。 那名老妇还在祈祷。 她的口音很奇怪,既不像韩语那样婉转,也不像朝鲜语那样硬气,偶尔还夹杂着几句英文,令人愈发无法确定身份。 受伤最重的那名囚犯躺在地上,唇齿中溢出浅浅的挣扎呻&吟,夹杂在车轮碾压碎石和地面的声音里,听不分明。 李正皓将注意力转移到车厢外,静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这些劫囚者的目的如何,都不可能比落在情报院手里更差。变故太过突然,他甚至因此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明白自己应该放低期望,这样才能够不再绝望。 随着一道尖锐的刹车声,货车厢里的人被惯性推着向前,好半天才重新找回平衡。 再然后,尖锐摩擦的声音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 似乎有一扇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动,顶开覆盖在其上的沉重负荷,打开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货车随即再次发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描写也来自弗·福塞斯的《阿富汗人》,那本书的囚犯被□□在关塔那摩美军基地,其遭受的待遇应该可以推而广之。 本想让男女主这一章相见的,咳咳,看来还要再等等……(顶锅盖遁) 先发吧,明天再修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多年来,朝鲜一直在军事分界线地下挖掘暗道,其中最宽的甚至能并行两辆坦克。 韩**情机构先后发现过几条,虽然及时封堵了相应的出口,却还是将此行为视作战争挑衅,向朝鲜发出措辞严厉的外交照会。 然而,三八线绵延248公里,其间穿越无数密林山峦。无论戍边部队的戒备多么森严,都不可能杜绝所有风险——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事实上,人民军挖掘暗道的秘密行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朝鲜半岛是花岗岩地貌,隧道需要贯穿厚厚的石壁,下探至地底数十米深的距离。与此同时,为了避免惊动韩方,全程不能使用任何烈性**和机械辅助,纯靠人工手挖肩扛。 像这样打通一条暗道,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远超想象。 正因如此,若非爆发战争或情势危急,暗道绝对不会被贸然启用。目标暴露事小,若让韩方发现端倪,反而利用这一豁口长驱直入,对朝鲜来说才是最可怕的威胁。 每条暗道挖通后,都要进行巧妙的伪装,确保旁人也无法发现端倪;同时,相关的设计图纸、方位坐标、施工数据也会被全部收集起来,作为绝密情报供少数高层知晓。 像李正皓这样级别的特工,至多晓得暗道的存在,无从知晓其具体方位,更不可能将之作为退路,冀求在行动失败时潜逃回国。 执行渗透任务,就像卒子过河,无路可退,只能向死而生。 被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劫持后,透过月光照射角度的变换,可以确定货车是在笔直地向北开;途中路况越来越颠簸,还有时不时的猛然转向,都证明他们已经进入山区。 当听到伪装的掩护被顶开、沉重的铰链被推动,心脏仿佛也在那一刻停跳。 传说中的国家级战略通道,在今晚,为几名囚犯洞开了大门。 再次发动起来的货车一路飞驰,远远地将敌境甩在脑后。污浊混沌的车窗外,能看见灯光一盏盏点亮,又一盏盏熄灭。暗道入口处重新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有山石随即倾泻下来,大门被再次封堵。 从公然劫囚的阵仗来看,韩方必然会采取行动追捕逃犯——只要他们顺着车辙找到这里,想必很快就会发现暗道的存在——李正皓此刻却再也顾不了这么多。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颤抖着闭上双眼,心中默默数秒。 原本无望的生命,被外力推回正轨;已然泯灭的希望,因星火重新点燃。在生与死的关头,任何人都会本能地关注自己,无暇再去考虑国家、战略,抑或等等其他。 牙槽紧咬,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李正皓强压住激动的情绪,静待最后的结果。 废弃多年的地面凸凹不平,隧道里的路况奇差,起伏颠簸毫无停歇,车厢里的人被震得来回翻滚。 陈旧的车轴在吱呀作响,车身明显偏向一侧——恐怕已经有轮胎漏气了。 即便如此,货车始终保持着最高时速,在时明时灭的光线下狂奔向前。 遍体鳞伤的囚犯不再呻&吟,老妇也停止祈祷,瞎子摸黑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又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目标靠近!” 高声呼号穿透山体,在远远的洞口响起,穿透引擎爆裂的轰鸣,如天籁般传入车内人的耳朵里。 朝鲜语铿锵的发音、作战部队专业的指令——短短四个字,证明了李正皓最奢侈的幻想:他们真的回到了祖国! 短短数公里的暗道,是记忆中最长的一段旅途,无异于从死到生的距离。 货车停稳后,车厢门被再度打开,肩背红十字的医务兵迅速上前。四名囚犯被分别抬下车,每人身边都有一个专门的医疗团队。 初步清理伤口、骨折定位包扎、简单对话确认神志清醒,抢救措施及时规范,医生的态度十分慎重,就像在呵护至亲之人——再也不是命如草芥的囚犯。 祖国,永远是可以依靠的母亲,不会放弃她的任何一个孩子。 有泪水从男人伤痕累累的面颊边滑落,无声浸染了这夜露微凉的寒夜。 不远处,整装待发的米-26超重型直升机已经发动起来,李正皓和另外三名囚犯一起,由专职人员陪护,直接从军事分界线飞往平壤。 在那里,他们将得到最好的治疗,接受全方位的护理,迎接一段崭新的生命。 螺旋桨高速旋转,强大的气流形成反作用力,推起沉重的机身,一点点离开地面,升向黑漆漆的夜空。 几乎就在起落架离地的瞬间,隧道口传来巨大而猛烈的轰鸣——整条暗道都被炸塌了。 平壤。 大同江畔的柳京古城,檀君文明的发源之地。 在这里,有樱粉梨白,有千树万绿,有瑰美秀丽的牡丹峰,也有气势磅礴的万景台;在这里,庄严的凯旋门与千里马铜像遥遥相望,玉流桥边的海棠花馆歌舞升平;在这里,主体思想引导着劳动党砥砺前行,伟大领袖和他的人民相爱相依。 宽阔笔直的街道,干净整洁的房屋,人们脸上洋溢着自信而坚定的表情——迎着朝阳,眼前的景象如此亲切熟悉,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不可能再现。 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李正皓从未幻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重回平壤,带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颗沉如死灰的心。 统一大街、大同桥、解放塔、普通门…… 离开机场后,最新式的救护车一路急行,从市区呼啸而过,记忆中的一切在窗前飞快闪现,如同幻灯片被加速放映。** 骨瘦嶙峋的大掌死死扒住窗沿,深深凹陷的双眼始终盯着窗外街景,男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正皓同志,请放松下来。”跟车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劝慰道,“元帅已经亲自作出指示,对英雄没有什么可吝啬的,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您和另外三位‘非转向长期囚’恢复健康!” 提及最高领导人,对方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深呼吸几次方才调整好。 他掌着李正皓的肩膀,缓慢却不容反抗地按下去,强迫病人躺好,随手拉上车窗窗帘:“这几年平壤变化很大,等您病好了,再亲自上街去慢慢感受。” 烽火诊疗所是劳动党高级干部的专用医院,位于平壤市普通江区域。 这附近的风景十分秀丽,居住环境也很舒适,非常适合疗养、休息。包括最高领导人在内,朝鲜内阁主要干部的家都在附近。 入院时,李正皓的身体已经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心脏机能极度衰竭、肺脓肿,再加上严重骨折和肌肉断裂,连食物吞服机能都出现障碍——各科医生会诊时,不约而同地表示惊讶:病人究竟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清创和止血的手术即刻进行,恢复性的治疗方案循序渐进。十多位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通力合作,围绕着唯一的病人,发誓要赢得这场与死神的赛跑。 营养液通过静脉注射,一滴滴流进身体里,勉强维持起细线般的生命;错位的腿骨被敲断,而后重新对接,形状不再怪异扭曲;层层叠叠的伤口,经过整形科医生的精心修饰,只留下淡淡的绯红色疤痕。 整整五个月,李正皓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直躺在病床上接受无微不至的照料:医疗、饮食、护理,统统采取特别措施,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不计成本的药物配给……到最后,或许连死神都懒得继续较劲,无意再继续这场残酷的拉锯。 尽管体重清减了十公斤,脸上多出一道长长的疤痕,左腿再也无法承力,只能依靠手杖站立——将死之人终于还是重新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朝韩互动继续频繁而积极:按照红十字会确定的“非转向长期囚”名单,双方政府在板门店军事分界线进行交接;全民族统一大会在金刚山举行,朴槿惠和金正恩分别派代表出席。 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秘密劫持的四名囚犯,就像酒精蒸发到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受治疗期间,他们的身份始终保密,也一直保持与外界隔离的状态,即便授勋仪式也只能在小范围举行。 授勋地点就在烽火诊疗所的内部礼堂,由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朝鲜人民军侦查局局长张英洙亲自主持。 仪式前一天,李正皓才勉强能够下地,却险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原本高瘦的身形愈发单薄,额边的那道疤痕如刀锋般犀利,眼眶更加深陷,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有几分阴郁。 新做的军装小了两个号,以前的那些衣服再也穿不得——好在旧衣服也该换了。 受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指示,他的军衔连升三级,如今已是陆军大校。 作者有话要说:  *“信念和意志的化身”之称谓取自朝鲜的共和国英雄李仁模。 **平壤顺安机场在市区以北,经过各地标的顺序应该与文中写的正好相反,但我不知道平壤的直升机机场在那里,就干脆安在西南面吧,这样写起来似乎比较雅韵……(汗) 本想赶在6月份的最后一天发表,无奈非逼到给我党献礼……(跪) 明天再修改~~~ 女主下一章就出来,我保证!(顶锅盖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张英洙年轻时曾是公认的“美男子”。 日航飞机“淀号”被劫持时,他只有十七岁,却已经生得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理所当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许正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改名为“张英洙”之后,他很快适应了朝鲜的生活。借助和金圣姬的婚姻关系,这位外来者已经彻底融入“白头山血统”,身上再无半点日本人的影子。 “我接受元帅的委托,向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如今,身着藏蓝色人民装的张英洙站在台上,朗声宣读最高领导亲批的表彰决定。聚光灯的照射下,他前襟的领袖胸章闪闪发光,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烽火诊疗所的内部礼堂不大,无需借助音响设备,清晰的讲话声就已经传遍每一个角落。 新制手杖靠放在座椅上,李正皓端坐于第一排正中,双手垂放膝盖,脊背笔直、挺拔如松。尽管消瘦得不成样子,注意力却高度集中,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 他的左边是另外两位同车回国的“非转向长期囚”。 老妇早已不再胡言乱语,身体渐渐恢复的同时,眼神却越来越空洞。 她名叫朴正华,是一位旅日侨胞。70年代被派往南朝鲜执行渗透任务,成功策反了多名高官,最终于21世纪初被捕。 那时正值朝韩关系的蜜月期,国家情报院并未披露相关消息,朝方以为朴正华已死,也放弃了找寻其下落的努力。 直到驻韩美军基地的移囚计划曝光,遭到长期□□的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按照内部条例的规定,即便囚犯们已经被成功解救,其身份信息也属于绝对机密,不该任由口耳相传。然而,无法想象朴正华承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回国前已经彻底精神崩溃,逻辑思想、情绪表达统统失控。 老妇人就这么睁着眼睛从白天讲到黑夜,除非护士用绷带封口,否则根本不会停下。 到后来,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包括住在对面病房的李正皓,都从那神经质般的絮语中了解到她身上曾发生过的悲剧。 监狱是人造的修罗场,女性在其中遭受的折磨,远远超过男性。 此次受勋仪式前,朴正华的医疗团队已经放弃了努力,选择用药物让病人安静,不再去试图恢复她的理智。 朴正华的另一侧坐着赵成禹。 他是那辆货车上伤势最重的囚犯,也是四人中最年轻的。正因如此,恢复得最快,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几乎是皮肉刚一长好,就能够下地活蹦乱跳了。 尽管烧伤的疤痕尚未完全褪去,但一套与年龄不相称的校官制服,已经足以彰显他的身份。 只有那个老瞎子,据说刚下直升机就停止了呼吸,任由抢救医生用尽全身解数,最终依然无力回天。 李正皓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宣读完表彰决定,张英洙一边说,一边起身敬礼,投向台下三人的目光十分真挚:“你们是信念和意志的化身,是真正的共和国英雄。”* 与会者纷纷用力鼓掌,感情之激动、声音之热烈,几乎掀翻礼堂的屋顶。 或许是为了弥补不能被公开报道的遗憾,李正皓等人获得的荣誉比其他“非转向长期囚”更多:双重共和国英雄、“统一爱国战士”称号、刻有三代领袖名字的手表…… 在朝鲜,大部分人耗费毕生心力,恐怕也无法获得上述荣誉的其中之一。 授勋仪式结束后,精神失常的朴正华被送回病房休息,另外两个年轻人则留下来与领导座谈。 礼堂隔壁的会议室里,华丽的水晶灯如瀑布般垂落,真皮座椅上垫着羊毛毯,实木地板一尘不染,折射出水晶灯的璀璨光芒。 张英洙率先落座,亲切地招呼他们靠近自己坐下。秘书和随从自觉地退到旁边,当领导的一脸和善笑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托元帅的福,已经彻底好了。” 会场上的热烈气氛尚未冷却,赵成禹情绪激动地抢先作答。 李正皓垂眸敛目,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张英洙刻意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赵成禹:“听到这个消息,最高领导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停顿片刻,他以随口提起的语气发问:“你们俩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如果说之前的仪式、寒暄都只是在走过场,此刻就是见真章的时候——李正皓明白,对方是代表组织征求他们的意见,方便安排将来的工作。 在朝鲜,工作岗位都是由国家统一分配的,个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非转向长期囚”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一方面,他们的意志和立场经受了最残酷的考验,值得绝对信赖;另一方面,党和政府也需要树立榜样,鼓励其他民众向英雄看齐。 虽然是秘密劫持回国,无法大张旗鼓地宣传,但李正皓等人的操守,对于斗争激烈的情报工作来说,绝对不可多得。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选择任何自己喜欢的岗位。 张英洙见二人没有及时作答,也不急于施加压力,而是缓和道:“没必要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 赵成禹毕竟年轻些,再次沉不住气,清了清嗓子问:“真的什么都能说吗?” 张英洙抚掌笑道:“当然。” “我想去元首护卫局。” 此言一出,连李正皓都侧目看向他,惊讶于此人的勇气——或者说想象力。 元首护卫局是朝鲜最神秘的机构,就连特勤系统内部也不清楚其建制。该机构负责守卫最高领袖,所有成员随身佩枪,军装镶嵌特殊的五角星徽章,衔级至少上校,大部分是将官。 除了名字,李正皓对赵成禹的背景一无所知,但凭他的年龄和资历显然不足以加入元首护卫局。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英洙感慨着点点头,却没有对这份请求作出回应,而是转头看向李正皓,“你呢?” 神智恢复清醒后,李正皓主动报告了过去两年的经历:遭遇“幽灵船”,漂流至日本海,偷渡回朝鲜半岛,最终意外被捕。 他没有提到宋琳,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微挑的嘴角、狰狞的背脊、柔软的**、若有似无的呻&吟……早已幻化为一抹最美的光影,变成与现实无法融合的记忆。 内心深处,李正皓仍不愿相信她已经死去,死在幽暗漆黑的山谷里。 无论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还是组织的循循善诱,他始终保持沉默——仿佛只要不被提及,就能避免残酷入骨的事实成真。 生命和信念得到祖国的拯救,却不能用毫无保留的赤诚回报,李正皓以为自己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他扳直腰杆,目光坚定地回望对方。 张英洙抿紧了唇,用手指轻敲着茶几边缘,沉吟道:“你如今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再适合执行一线任务……保卫司令部怎么样?” 人民军保卫司令部是专门的反间谍机构,承担军内的监听、监视任务,负责实际的搜查、逮捕工作——李正皓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又经受过牢狱考验,在这样的部门工作简直再合适不过。 将重心转移到右腿上,用尽全身力气起立、站稳,咬牙举手敬礼,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绝不辜负信任!” 张英洙连忙靠近,单手扶住李正皓的肩膀,劝慰着拍了拍:“别激动,好好坐着。” 将人重新安置回沙发上,侦查局局长一脸欣慰表情:“你们都是从我手下出来的,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后一定还能为祖国作出更大的贡献。” 话音未落,赵成禹也想起身敬礼,却被张英洙拦下。 “成禹啊,”经过简短的交谈,三人之间的气氛也融洽许多,张英洙自然而然地用昵称招呼道,“你想加入元首护卫局的想法很好,不过……” 听出话里的转折,赵成禹立刻梗着脖子争辩:“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学,只要是为了最高领袖,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张英洙用手指点了点他,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着急上火了。我是想让你先参加特训营,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再去好好地护卫最高领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正皓觉得两人之间亲密得有些过分,不像一般的直属领导与下级军官。 然而,很快他就没心思去琢磨这其中的怪异感,所有注意力都被一个名字吸引。 “给宋琳打电话,”张英洙冲秘书招招手,“让她过来接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信念和意志的化身”之称谓取自朝鲜的共和国英雄李仁模,他是真正的“非转向长期囚”之一。 **我专门查了,韩语中确实有对应的表述,原文为“ ”,意译过来就是“生下来一天的小狗不知道老虎的可怕”,为了行文流畅,这里还是选用中文的传统表达。 女主下章一定出来……这章已经见到名字了,不是吗?(讪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和张英洙有联系的另一个“宋琳”? 朝鲜人姓宋的不多,同名同姓的情况更少……李正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僵直地呆在原地,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去年,首届侦察工作者大会召开,金正恩元帅出席并发表重要讲话。在党和国家的支持下,为改善和增强情报能力,我们设立了朝鲜军事情报学院,这是直属人民军侦查总局的第一所专门院校。” 事实上,早在2009年2月,侦查局就已经扩编为侦查总局。 它吸收了劳动党作战部、负责对韩活动的三十五号室和国防委员会政策室,成为与总政&治局、总参谋部并列的“朝鲜三大权力机构”之一。* 如今,侦查总局不仅直接对最高领袖负责,还有了**的培训机构,政治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张英洙靠坐在沙发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情报学院负责定向培养,只接受军官报考。学员毕业后晋衔晋级,成为真正的得力干将。” “我还可以再晋级吗?”赵成禹眨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刚刚二十出头,凭借“非转化长期囚”的身份,才被破格提拔成少校。如果短时间内能够再上一层楼,进入元首护卫局就不是痴人说梦。 “前提是能够通过测试。”张英洙点点头,“学院下设的特训营采取国际化的培养方式,装备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经过短时间的训练,毕业生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这次劫囚行动取得成功,就是他们的功劳。” 听到这里,李正皓的心脏也狂跳起来:朝鲜遭到常年封锁,平均列装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水平,可他清楚记得那些蒙面者手中拿着美式装备,绝无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口。 只有走私。 专业的佣兵公司通常也是最好的地下军火商。 待到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李正皓的大脑里已经一片空白,视线本能地停留在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这才勉强没有直接冲过去。 “听说又要送人给我?” 随着门扉被推开,那流利的朝鲜语已经听不出任何口音,只有柔中带媚的语气,依稀如记忆中一般撩人。 长发剪短至及肩,干净利落地挽至耳后,不施粉黛的脸颊轮廓鲜明。作训常服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差点晃瞎他的眼睛。 女子立定站好,行了个标准的人民军军礼,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李正皓确定眼前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宋琳。 可当下的女军官和坠入深涯的佣兵,分明又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说她是军官也许并不合适,仔细打量会发现:一身作训常服虽然与陆军迷彩类似,但肩章处并无衔级,胸口也没有佩戴领袖徽章,并非一般朝鲜军人的打扮。 迟疑间,张英洙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向其他人介绍道:“我老战友的女儿,宋琳。依照国防委员会与巴解组织签署的备忘录,目前由她负责情报学院的培训工作。” 寥寥数语,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却也把李正皓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当众与宋琳相认,无异于承认自己对组织撒了谎;如果假装素不相识,又怕两人口径不一,造成更多麻烦。 各种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而过,向来冷静沉着的大脑里一片混乱, 尚未拿定主意,张英洙已经走到跟前,指着他对宋琳说:“李正皓大校,即将赴保卫司令部就任,也是你们这次解救的‘非转向长期囚’之一。” 李正皓连忙回过神来,撑着手杖试图站起身,却被女人压住肩膀:“不必了,你腿脚不方便。” “是啊,李大校就坐着吧。”张英洙点点头,继续走向赵成禹。 宋琳的手没有离开,反而稍稍用了点力气,不着痕迹地捏了捏。 两人目光交汇时,只见她飞快地眨眨眼睛。 李正皓几乎立刻放松下来。 短短数月的相处,早已培养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他曾以为她不在人世,却无碍于近乎本能的反应与配合。 信任,原本就是毫无保留的托付。 会议室的另一侧,宋琳抱臂而立,上下打量着年轻人,满脸不屑的神情毫无掩饰:“你就是赵成禹啊?” 张英洙似乎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乐得待在一旁看热闹。 紧张的赵成禹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用力夹紧双腿,站出一个标准的军姿,目光笔直地平视前方。 宋琳侧首冷笑,猛然一脚踹上他的膝盖,疼得对方立刻弯下腰去。 “教官提问,要记得及时作答……我们再来一遍:‘你就是赵成禹啊?’” 看得出来,那一脚没有任何保留,俨然要将赵成禹踢回病床上去。与此同时,她的问话却格外温柔,如同地狱天使的浅吟低唱。 赵成禹跪坐在地,五官皱成一团,声音打着颤,却不敢怠慢:“报……报告教官,我就是赵成禹。” “就是你要参加特训营?” “是。” “情报学院可没有伤亡指标哦。” 赵成禹以为对方质疑自己的能力,连忙解释道:“我肯吃苦,也不怕受伤……” 宋琳笑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怕受伤,我也不怕你受伤,甚至死了都没关系。情报学院没有伤亡指标——意思是,训练中的伤亡是没有上限的,明白吗?” 此言一出,不仅赵成禹打了个寒颤,就连李正皓都抬眼看过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会议室里陷入尴尬的沉默,张英洙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清清嗓子确认道:“成禹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真的想去元首护卫局吗?” 刚刚得到最高荣誉,还没有从兴奋的巅峰落下来,就被人突如其来地泼了一盆冷水,赵成禹当然不愿意打退堂鼓。 只见他咬咬牙,踮着脚站起来,用力点头道:“我要去!” 宋琳撇嘴笑笑,转向张英洙敬礼:“那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 长者点点头,权作回礼,目送着她将一瘸一拐的赵成禹带走。 会议室里再度陷入沉默。 自始至终,宋琳都没有多看李正皓一眼。 他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既庆幸二人相识的过往没有曝光,又遗憾对方竟无半点留恋,更疑惑当初在山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让她死里逃生。 那晚在首尔塔上的绮丽回忆,也被突如其来的重逢唤醒,充斥在视线前、脑海里、喘息间,完全挥之不去。 “……大校,李大校?”张英洙的声音传来,将他带回当下。 李正皓再次挺直脊背,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接见仪式还在继续,高级领导正代表组织征求意见,此时任何行差池错都有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没有赵成禹在场,张英洙似乎也无意客套,直截了当地宣布了最后的决定:“保卫司令部下设十一个处室,四处负责思想监察,专门排查军内事务,你先去挂个处长。” 长久以来,李正皓始终坚持奋战一线,即便受了伤,也未曾想过要当官从政。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推辞:“局长……” 张英洙摆摆手,终结可能的争辩:“这都是暂时的。‘先军政治’的关键是以军队工作为重,保卫司令部虽然目前只是军内机构,但迟早会和国家安全保卫部分庭抗礼。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独当一面。” 李正皓紧抿住唇,心中明白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你和成禹都很年轻,未来会有更好的发展。”张英洙站起身,目光看向别处,话却是给他听的,“不要忘了侦查局,侦查局也不会忘了你们。” 最后的这番话,恐怕才是张局长亲自参加受勋仪式、不遗余力为二人安排前程的关键。 李正皓是“孤儿”,在讲究家庭出身的朝鲜,政治前途原本十分有限。 然而,“非转化长期囚”的身份独一无二,自然会是某些人眼中的资源——如果再加上政&治局&常委的背书、朝鲜人民军侦查总局的支持——未来或许真的大有可为。 尽管他志不在此。 “情报学院的学员都来自侦查局,你尽管多挑些顺手的用。”临上车前,张英洙向李正皓“建议”。 保卫司令部作为反间谍机构,严格**于总侦查局、总参谋部和总政治部,原则上不允许人员横向流动。 这也是为什么,李正皓最初听说组织上对自己的安排,情绪会特别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在打颤:原以为既然身体残疾,最好的结果便是终老于侦查局的某个闲职,未曾想还能有机会继续情报工作。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根木楔,被深深打进反间谍机构内部,帮助张英洙将朝鲜人民军的情报力量全部掌握在手里。 入局的棋子,再也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2009年2月,身为朝鲜国防委员会委员长的金正恩痛下决心,将最具对韩工作经验的人民武力部侦察局扩编为侦察总局,原来的劳动党作战部、劳动党35号室(负责对韩活动)和国防委员会政策室(军事会谈)等对韩机构全被侦察总局收编,从而统一管理对韩信息搜集和秘密活动等事宜。 作者:虽然我是个懒货,但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刻卡更,请尽情地说爱我吧,我受得起…… 众人:pia飞这个凑表脸的!我们要的男女主互动呢?! 作者:(捂脸)不是有捏肩膀吗?! 众人: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作者:(遁走码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平壤属于温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变化分明。 与春天的花海、秋季的红叶以及冬日的银装素裹相比,这里的夏天执着而热烈,很像朝鲜民族的性格:单纯如水、豪放如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永远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主体105年,也就是公元2017年的初夏时分,李正皓告别相处半年之久的医生护士,离开了烽火诊疗所。 向保卫司令部报到后,他果然被分配至第四处,担任处长并负责思想监察工作。 保卫司令部地处大城区龙北洞,毗邻锦绣山太阳宫和金日成综合大学,与新成立的情报学院只有一墙之隔。 作为人民军大校和领袖亲批的共和国英雄,李正皓的各项待遇很快落实,级别、工资全都一步到位,新分配的住房位于龙兴十字街高层公寓。 这座公寓是金日成综合大学的教工宿舍,建设期间曾受到金正恩的亲临视察,配备了朝鲜国内最好的家具电器和服务设施。 除了大学教授和研究员,楼里还住着其他来自知识界的精英分子,是平壤的新地标之一。 如果不算军营里的单人床,李正皓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分别是医院和监牢。然而,眼前200平米的新家不仅有三间卧室、两个卫生间、一间书房,还有设施齐全的厨房、餐厅,宽敞的客厅中央摆放着大尺寸的液晶平板电视——这些配套设施对于普通朝鲜人来说,简直就像做梦。 实木地板擦得铮亮,带廊柱的拱门线条流畅,沙发上搭着精致的披巾,玫瑰色的夕阳透过窗帘照射进来,营造出一股温馨的氛围。 李正皓站在门口,略微有些愣神。 “处长,您的行李呢?”公寓管理员交接完毕,看到他空荡荡的两只手,忍不住好奇地询问。 在朝鲜,政府分配的房屋全都精装软装一步到位,只需要拎包入住即可。但像李正皓这样,什么都不带、任何个人财产都没有的高级干部,管理员还从未见过。 副官朴永植跟上来,硬邦邦地把话顶回去:“钥匙交出来您就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 保卫司令部是军队的反间谍机构,属于监视者的监视者,位于权力金字塔的最上层。李正皓所属的第四处负责内务监察,在保卫司令部里也是需要巴结的对象,平常人根本开罪不起。 管理员主动打探领导私事,在朝鲜文化里是非常逾矩的事情。正因如此,他受到训斥根本不敢反驳,只好陪着笑脸、双手将钥匙递过去:“有任何需要请随时通知我们。” 朴永植接过钥匙,冲大门口撇撇嘴,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权当送客。 没有理会身后的这番唇枪舌剑,李正皓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从三十二楼的高度俯瞰大同江。* 缓缓流淌的江水像缎带一样向南流淌,穿过羊角岛、忠诚桥,最终从西朝鲜湾注入浩瀚的黄海。江对岸,主体思想塔与金日成广场遥遥相对,塔顶火炬彻夜长明,足以照亮整个平壤的天空。 清新的江风从水面上刮过来,带着一丝凉意,降低了空气的温度。衣袂发梢的薄汗被吹干,心境平复下来,腿骨里隐隐的胀痛也得到缓解,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处长,房间里检查完毕,都是‘干净’的。” 朴永植用最快的搜查完整套公寓,确信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外加客厅、厨房和洗手间,这里的所有陈设都是崭新的,不存在隐蔽的麦克风或摄像头。 李正皓转身,缓着步子跨过门槛,弯腰坐到沙发上,微微松了口气:“你明天就带技术部的人来,设备伪装成搬家行李,应该不会被怀疑。” 身为副官,朴永植办事向来牢靠,听到这里立刻保证道:“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到时候会坐卡车过来,穿普通士官制服,保证看起来和连队里的勤务兵没两样。” 李正皓颔首表示认可:“我刚才在阳台上检查了房屋结构,这栋楼是两梯两户,三十二层又只有我们和目标单位。潜入作业要注意把握时机,故障电梯和消防通道都得有人值守,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对方的情报经验非常丰富,反侦察能力很强。” “这批设备是刚刚从新加坡进口的,安装很方便,热辐射低、续航时间长。用您的公寓当做接收点,既能保证接收效果,又能降低信号强度,对方肯定不会发现的。只是……” “‘只是’什么?”李正皓追问。 朴永植皱眉道:“给您分的新房子还没住热呢,用来执行监控任务,总觉得有点可惜。” “原本就是为了这才去申请住房,没什么可惜的。再说,以我个人的名义办手续,不需内部申请,还能防止被有心人察觉,更方便些罢了。”听到这话,他不由笑道,“反正我一个单身汉,住在哪里都一样。” “等技术处的小子们挤进来,这儿就该变成集体宿舍了。” 李正皓故作认真地说:“那也挺不错,还能多几个室友。” 领导的洒脱令人钦佩,剩下的话被憋回去,朴永植只好耸耸肩:“想得开就好。” 尽管崭新的公寓很快就会被用作秘密监视所,当晚还是该让房主享受一下短暂的乔迁之喜。他自觉地起身告辞:“我先去安排明天的任务,您也早点休息吧。” 临出门前,李正皓再度强调:“调查是绝密的,在作出结论前,所有参加者都不能与外界联系。对于保卫司令部来说,这是一次没有编号的行动——对方身份敏感,又和高层有关系,必须慎之又慎。” 前期摸排过程中,他们始终无法获取目标的准确信息,除了出入境记录,朝鲜政府对此人几乎一无所知。 更可怕的是,这个名叫“宋琳”的女人明明来自巴勒斯坦,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朝鲜语,混迹在平壤的大街上也丝毫不显突兀。仰仗着与张英洙的关系,她不仅在情报学院执教,还摆脱外国人监管规定,作为专家住进了龙兴十字街的高级公寓楼……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寻常。 朴永植不知道领导的想法,也不知道最终会挖到哪一层,但他相信,劳动党统治下的朝鲜,不应该有任何查不清的事情。 听到李正皓的嘱咐,保卫司令部第四处的副官立定敬礼,视线中闪烁着强烈的职业荣誉感,态度坚定道:“保证完成任务!” 在公寓楼下,朴永植发现门房里空荡荡的,原本殷勤的管理员不见踪影,只剩下没盖笔帽的一只钢笔,孤零零地摆在摊开的出入登记簿上。 “玩忽职守。”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扯扯衣角,径直走出了公寓楼的大厅。 三十二楼,管理员背着两袋面粉,正满头大汗地走出电梯。 “宋琳同志,”他一边走一边打趣道,“您每个月的粮食配额是不是都用来买面粉了?” 朝鲜实行配给制,光有钱、没有配给卷,在正规的市场上买不到东西。 女子身着便装,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高校教师,只有那挺直的腰板、矫健的步伐,隐隐透出几分独特的气场。 此刻的她,笑容有些柔弱,却又释放出刚刚好的善意,令人不自觉便卸下了防备:“面粉做出来的东西比较耐储存嘛。况且我也确实不会做别的……待会儿饼好了,给您送两张下去佐酒?” 管理员得偿所愿,脚下也有劲不少,言谈间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大门外。 “对面有人住了?” 宋琳随手开门,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管理员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压低了声音回答道:“部队里的军官,脾气很臭,腿脚不方便。” “哦。”女人所有所思地回过神来,换上习惯性的笑脸,“不理他,您快回去休息吧,我过会儿把馕饼送下楼。” 年过半百的管理员咂咂嘴,用力点头,一脸满足的表情。 刚出炉的阿拉伯式馕饼外焦里嫩,香葱芝麻酥香诱人,沾上一点辣椒酱、卷上泡萝卜,就成了下酒好菜。 宋琳很少开伙,每次下厨都是为了巴结管理员。 洒在窗口和门缝的面粉已经被江风吹净,从残留的痕迹上,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天内有无意外的“访客”。 摘下围裙,将刚出炉的馕饼分别装进一大一小两个饭盒,临出门时,她又用提包装了一瓶平壤烧酒。 太阳已经下山,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卵黄色的灯光从对面的门缝里漏出来,氤氲着整层楼的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  *平壤龙兴十字街真的有这座公寓,包括人民广播员李春姬都住在里面。只是那里恐怕看不到大同江……看得到大同江的是未来科学家大街,位于平壤中心区,毗邻金策工业综合大学。在网上搜索平壤市高清地图……这酸爽,你们懂的……人造一个bug,请大家随意放过。 ps未来科学家大街从外观上看确实很漂亮。 先发,下午再修改,亲爱的们周末愉快~~~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傍晚时分,大楼外的草坪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住户。 随着气温越来越高,城区供电也越来越不稳定。为节约能源,平壤市民习惯在晚饭后散步,既消食保健,又能纳凉解暑,堪称一举多得。 宋琳笑着冲几个熟人点点头,径直走进了门卫办公室。 “终于来了。” 管理员搓着手,满脸期待的表情,双眼紧盯着饭盒里的馕饼。桌上已经放好酒杯和小菜,俨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将提包放在一旁,她揭开盖子,甜糯香气扑面而来,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馕饼被摊得很薄,加热后迅速膨胀,丰富的香料和芝麻覆盖其上,制造出酥脆自然的口感,与以大米为主食的朝鲜菜截然不同,具有非常独特的异国风味。 和大部分朝鲜男人一样,管理员也很爱喝酒。 只见他熟练地用馕饼卷起泡萝卜,美美地塞进嘴里,随即抿了口酒,飘飘然地闭上眼睛,似乎灵魂都得到了满足。 宋琳笑起来:“您还真是吃不腻啊。” “好东西怎么会吃腻?”管理员嗔怪着反问,往杯中续了点酒,目光反复瞟向她手中的提包,“这些又准备送给谁?” “跟新邻居打个招呼。” 管理员不以为然:“我刚才跟你说过吧?那人腿脚不好,而且脾气很臭。” 宋琳假装苦恼地皱起眉头:“没办法,远亲不如近邻,总得搞好关系嘛。” 见到这幅表情,食人嘴短的管理员只好叹了口气,翻出登记簿——其上记载着公寓里所有住户的姓名和基本信息——将已知情况和盘托出后,他总结:“这位李大校在保卫司令部工作,专门针对你们外国人搞调查,跟他打交道可要小心自己的言行。” 事实上,管理员刚说出新邻居的姓名,宋琳便站起身来,整理好剩下的馕饼和烧酒,随时准备离开。 听到对方的提醒,她乖巧应承道:“您放心,我只是去打个招呼。” 管理员挥挥手,示意对方快些上楼:“自己看着办吧,万一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离开人群、走进电梯,宋琳看着屏幕上楼层数字不断变化,心跳频率也逐渐加快,嘴角轻扬起淡淡的笑意。 李正皓刚出浴室,便听见清脆的关门声。 除了朴永植,其他人没有这里的钥匙——恐怕是副官忘了什么东西,这才临时折返。 尚未来得及多想,李正皓一边擦头发,一边裹上浴巾往外走。 “怎么……”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就如石化般定住了。 灯光下,宋琳就这么大喇喇地斜靠在门板上。 她穿着一身便装长裙,看起来就跟普通的朝鲜妇女差不多。齐肩短发挽至耳后,露出洁白修长的颈项,眉眼微挑上扬,目光闪亮、肆无忌惮。 当然了,李正皓意识到,朝鲜国内治安极好,普通民居都没有防盗措施,简易木门根本拦不住特工的专业手段。 只见那红唇微微嘟起,婉转吹了声口哨,以这种轻佻的方式打招呼。 顺着女人的视线,他猛然记起自己刚洗完澡,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脚上没有穿鞋,发梢还滴着水,狱中鞭笞留下的疤痕历历在目,伤口狰狞得近乎骇人。 捕猎者反被偷袭,李正皓一时愕然,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尴尬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却见宋琳舔舔嘴唇,抬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只剩两人视线交错,如无声的电流般涌动传导,瞬间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腰间的浴巾被扯掉,一双手顺势抚上他的胸膛,温度很高、力度很大,像要用指甲剜掉一块肉似的,狠狠地反复揉捻。 红唇从眼前幻化到舌尖,带着女人独有的芬芳,侵蚀、占领一切感知。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毫无保留,在李正皓的身体里刮起风暴,席卷天地万物。 太阳已经落山,淡紫色的霞光映在天边,空荡荡的室内只剩剧烈的喘息声。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宋琳方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点距离,沙哑命令道:“坐下。” 有心抵抗却无法自已,最初的惶恐和缜密的计划、事前的准备、保卫祖国的责任一起,统统沦为看不见的陪衬。 赤&裸的身体和赤&裸的**一样,根本没办法回避。 黑暗中,那双不安分的手还在游弋,上上下下、大开大合,如同领主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她沿着他小腿的伤口细细抚触,轻捏扭曲变形的胫骨,指尖在凸凹不平的结缔组织上辗转流连,叹息中带着几分感慨:“……疼吗?” 李正皓紧抿住唇、拒绝作答,仰首抵靠着墙壁,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似是看透了这份虚伪的坚持,宋琳冷哼出声,干脆跨坐在他大腿上,任由两人的身体互相摩挲。有节奏的碾磨如同钻木取火,很快便将空气再次点燃。 “有反应了。” 她笑,笑声中透出明显的得意,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就像一匹不羁的野马,在男人身上肆意驰骋。 李正皓只好将双手撑在身侧,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勉强维持最后的尊严。 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提醒自己,尽管有过肌肤之亲,却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 欲拒还迎、反复无常、死里逃生,无非掩盖真相的道具;幽灵船、激光器、不归桥,没人能够猜透背后的动机;革命军、张英洙、国家情报院,哪一个才是终极目的? 如果说先前在境外,不得不与之合作、争取早日回国;如今已经脱离危险,就应该尽忠职守、查明她的真实身份。 至少,要排除合理怀疑。 与纠结反复的内心相比,身体的选择更加明显、直接——遭受长久的残酷折磨后,他曾以为自己丧失了**与冲动——直到此刻,躁动的狂热无比真实,就像火山喷发的熔岩一样,将所有错误的怀疑裹挟殆尽。 他看得清她的眉眼,一如记忆中那般清晰;心跳有力而强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出胸膛;背脊上的墙壁冰凉,和几近沸腾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持续煎熬着感官、意志和灵魂。 女性柔软的身躯上下款动,黑暗的阴影正在越靠越近。 不知何时,两人间最后的屏蔽已经被除去。 宋琳双手撑住他的肩膀,一寸寸缓慢滑下,唇齿间发出飨足的喟叹,感受着身体被填充的过程,在半痛半酥间纠结幻灭。 “好……就是这样……”她小心地调整角度,让彼此的结合更加紧密,“别动,让我来。” 收放、节奏、声响;吸允、抚触、挣扎。 宋琳的欲&望比她本人更加直接,强迫积累的快&感层层叠叠,很快便逼得李正皓退无可退。所有能够想象的痛苦和欢愉,压迫在最尖、最细的神经边缘,凌迟着所剩无几的意志。 太阳彻底消失不见,繁星如坠悬在天际,清凉的夜风随着江水流淌的声音阵阵侵袭,却再也无法冷却两人之间焦灼的呼吸。 丝丝娇&喘似呻&吟似啼鸣,紧致的隐秘早已泛滥成灾。 不知疲倦的律动愈演愈烈,将所有理智、冷静、坚持碾磨成灰烬、齑粉、尘埃,随风消散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李正皓的双手被人执起,隔着衣物覆盖住那处柔软丰盈,渐渐加上了力道。 女人低头噙住他的耳垂,发出诅咒般的低吟:“李正皓,你欠我的。” 就像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抑或蝴蝶翅膀振动制造风暴,堕落的**驱使本能,攫取了最后的胜利。 抛开借口、拒绝隐忍,李正皓倾身向前,将女人死死压在地板上,开始毫无保留的反击。 居高临下,他的眼瞳如深邃洞穴,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力量。伤痕叠加的胸膛上下起伏,炙热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最终滑落到对方的颈项间,溶进呼吸的频率与心跳的节奏里。 宋琳用指甲在他的背后留下抓痕,每一道都带着泄愤似的怨气。 “快,再快……” 喘息间,命令如哀求,既模糊又清晰。 李正皓拒绝遵循她的意志,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圆满——低下头,牙齿啮咬、嘴唇吸允,在白皙肌肤上留下斑驳痕迹,烙印伤痛的同时,也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刺激。 “呃!” 几乎就在疼痛至极的瞬间,身体的感知也到达临界,宋琳反弓着身体向他靠近,绷在最深、最紧的那一点,迎接灭顶的快&感持续降临。 李正皓没有再委屈自己,伴随着一声低吼,任由整个世界就此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角果然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我写着都觉得手生……先这样吧,明天再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黑暗中,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走动。 几秒钟,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 潮热的肌肤密密紧贴,肢体关节相互叠加,他从背后抱着她,沉默地等待着潮水退去。 气息平稳后,宋琳翻过身,在男人怀里伸了个懒腰,从喉间发出感慨:“活着真好。” 心满意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慵懒,像只小猫般惹人怜爱。 李正皓强迫自己回神,涩声道:“我看到你从山崖上掉下去,以为你死了。” 她耐心解释:“滑翔翼装,专用于紧贴地面的无动力飞行。我那天穿的衣服上安装了隐藏式翼膜,拉开烟罐就能弹出冲压式气囊,在四肢和躯干之间形成浮力。” 想起那身造型怪异的紧身衣,李正皓没再质疑,而是仔细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那场风雪始终未曾从头脑中消散,刻骨铭心的愧疚与懊悔一直啃噬着他的灵魂。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当忍耐至极、几欲自我了断之时,心底就会有声音提醒:这条命是她换来的,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降落后才发现有埋伏,红色贝雷帽包围了整个山头。”漆黑雪夜里的翼装滑翔并不轻松,宋琳介绍完前因后果,幽幽叹息道,“再想回头找你,已经来不及了。” 藉着两人回忆的交叠,李正皓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说我欠你的?” 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侧脸,强迫彼此视线相对,她的语气不容辩驳:“因为事实如此。” 红唇再度逼近,夹带着湿润的气息,搅乱了刚刚恢复的理性。李正皓仰躺在地,任由女人用身体压制自己,感受那一寸寸的舔舐、吸允,如蛇行蜿蜒,如冰泉暗涌,很快便浸没了四肢百骸。 关于**、关于勾&引,他永远不是她的对手。 星光璀璨,从头顶直泻天地,为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令人错觉身处仙境;夜风悠然,自江心送来凉意,吹拂散尽白昼积攒下来的燥热,舒缓抚慰所有的不安与焦虑。 宋琳的动作很慢,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耐心,舌尖掠过他的每一道伤痕,像是在细数曾经那些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 刚刚得到满足的欲&望依然敏感,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时,李正皓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反撑起上半身,一边喘息一边倒退,声音颤抖着喊停:“够了!” 将发梢挽至耳后,女人抿唇轻笑,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烟灰色的瞳孔中布满雾气,他手忙脚乱地用浴巾遮蔽自己,反复调整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浴巾的另一头却被强力牵扯,越使劲越拉不动,两人像拔河一样你来我往,直到李正皓的耳垂被湿濡濡地含住:“你够了,我还没够……”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以凝视。 心脏再次狂跳,羞赧和**混杂在一起,喧嚣着冲破了身体的闸笼。一双长臂化为铁箍,将女人死死揽进怀里,李正皓仰起头,急切地释放需索。 尽管技巧生疏,但胜在感情充沛,星火渐渐蔓延,最终卷起遮天烈焰,将所有心智都焚毁殆尽。 腿伤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挣扎的煎熬。李正皓背靠着墙壁站起身来,托着她一步步走回房间。 崭新的大床上,女人柔软的身体像花朵般盛放,随夜风中摇曳生姿,辗转呻&吟地叫进人心坎里去。 李正皓不太习惯在这种时候说话,却不排斥听到类似的声音。 那断断续续的哀求意味不明,像一柄利剑直插心底,驱使着动作越来越蛮横,去征服、占领、掠夺…… 直到尾椎骨都开始战栗,肌肉也不自觉地痉挛,还在试图将身体逼近更深的距离。 经受过残酷的刑讯逼供,他曾以为生存与死亡并无区别,生不如死的炼狱在人间比比皆是;目睹了虚幻的世事浮沉,他也明白有些坚持是不必要的,最终只会让人后悔;沉醉于当下的极致欢愉,他也试图丈量出爱与恨的距离,幻想在无休止的往复中耗尽自己。 黑暗中,红唇轻启、尖叫无声,似啼鸣更似呻&吟。 李正皓伸手抓住她的短发,强迫对方转过头来,密密麻麻的亲吻从眉角蔓延到肩膀,恨不能将所有气息和汗水都舔允干净。 “够不够?!” 喉咙沙哑得不像样,仿若恶魔在浅吟低唱,本该严厉的质问语气,却混沌模糊得让人听不清。无尽的暧昧胶着蔓延,再也无法辩明其中的真实含义。 宋琳气息起伏,也顾不上作答,对方却恶意曲解这被迫的沉默:“还不够?你究竟是有多……” 最后那句话来不及说完,随即堙没在发了狂似的躁动中——感官濒临崩溃的极限,呼吸滚烫灼热至沸腾,灵魂相抵缠绕直到死亡。 无力反抗、无暇回应、无心喊停,她早已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像断线的木偶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滑腻稠浊的触感,混合着兴奋嘈杂的冲动,溶进厚重如墨的黑夜里,将一切变得遥不可及。 到最后,身体的每一根寒毛都滴着汗、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热气,灵魂的每一个切面都濒临破碎,每一缕意识都近乎虚无。 周身上下全都黏黏糊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只见宋琳发梢凌乱,一缕缕地粘在额头上,双眼紧闭着,看起来不再桀骜不逊,反倒出乎意料的顺从。 自两人最初相识,李正皓就未曾想象过她会有这幅模样,心中的征服感与成就感顿时爆棚。 又过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喂,你怎么了?” 抹了把汗,男人渐渐停下动作,用手轻抚过那张俏脸,问话声也有些许颤抖。 在他怀里,宋琳的头偏向另一侧,红唇轻蠕着,朝鲜语说得仿若梦呓。 “你说什么?”他一边追问,一边凑近了耳朵试图听清,“再说一遍……” “……牲口。”女人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却咬牙切齿地重复道,“你真是一头牲口……” 听闻此言,李正皓立刻感觉热血上涌,脸颊都快要被烧着了。 接下来,两人终于没再继续之前的荒唐。 宋琳裹紧被单,将自己缠得像蚕茧一样,缩进床角里闭目养神。李正皓只好贴在她背后,尽量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身体和情绪冷静下来。 窗外一片漆黑寂静。 平壤没有夜生活,这里的人们习惯早睡早起。为了节约能源,街道上的路灯也会准点熄灭,仿佛整座城市都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宋琳的呼吸声很弱,却并不均匀,李正皓知道她没睡着。 无论格斗还是射击,都讲究对身体的控制,特别不能让冲动蒙蔽头脑。在过往的所有记忆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疯狂,连引以为豪的洞察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动物性的本能。 惭愧、懊恼,但并不后悔,这才是最让人沮丧的无奈。 “你……什么时候来的朝鲜?”清清喉咙,他尽量自然出声问道。 “两年前。”宋琳没回头,只是将被单又裹紧了些。 李政浩略微诧异:“金圣姬呢?没有阻挠你入境?” “她虽然还是组织指导部的部长,但已经不负责具体事务了。”宋琳悠然地说,“金圣姬同志身体状况不太好,一直住在妙香山疗养。” 在朝鲜,除非官方报道,领导层的行踪都是最高机密,平常人根本无从知晓。 李正皓没有追问她消息来源,说话声也没有任何异样:“你是不是给林家人下&毒了?” 宋琳耸耸肩膀:“安慰剂而已,那对母女太软弱,很容易接受暗示。” 他恍然大悟:“难怪医院找不到病因……”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中&毒。”宋琳简短结论,显得很是得意,“不过这话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林东权知道了肯定会逃跑。” “逃跑?”李正皓莫名追问,“他现在在哪儿?” 她回头看他,脸上表情复杂:“情报学院里有个121部队,专门负责网络作战和情报搜集。那里的学生都是从指挥自动化大学和牡丹峰大学选拔的,有很强的操作能力,只是对一些新的编程理论不太熟悉。” 已经猜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李正皓并不着急,而是耐心等待对方揭晓谜底。 “为了让他的婶婶和堂妹定期服用到‘解毒&药’,”宋琳故意板起脸来,假装语气沉重,“林东权现在是情报学院的教员,专门负责维护‘阿格斯’系统,向学员传授最新的计算机知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明白晋江的尺度了……(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6.3|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你这样……会怀孕的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从窗外射进来,勾勒出女性身体的凸凹轮廓。爱玩爱看就来网 。。经过整整一夜的缠绵,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情&欲氛围,令人辗转沉溺其中,舍不得彻底清醒。 短暂的浅眠后,宋琳率先起床,正勾着腰捡拾地上的衣物。 听到李正皓突然问话,她的动作迟滞片刻,随即表情模糊地摇了摇头。 经过十多年的“苦难行军”,朝鲜人口数量骤减,金正恩掌权后,全国上下一直大力鼓励生育。考虑到民风保守的社会环境,单身女性想要弄到避孕药只怕难上加难。 李正皓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追问:“需要我帮忙吗?” 作为保卫司令部的高级军官和双重共和国英雄,他有专门的家庭保健医生,还会定期去烽火疗养所接受全身体检。在经常发生药物短缺的医疗体系中,拥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特权。 套上连衣裙、系好腰带,宋琳头都没抬,直截了当地表示:“不需要。” “那你……” 随着舒适的体温彼此靠近,她俯身吻上他的薄唇,堵住了接下来的追问。 舔舐、吸允伴随着啃噬,一吻终了,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李正皓隐约听见对方轻咛:“放心吧,我没有生育能力。” 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焚身□□荡然无存,只剩下七分震惊、三分怜惜萦绕心间, 无视于他的呆若木鸡,宋琳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踮脚穿上高跟鞋,随手将短发挽至耳后,衬出一张俊俏秀丽的脸庞。 李正皓只觉喉咙沙哑,眸光也暗淡了几分。 很难想象,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更难想象的是,获取这份能量又该付出何等高昂的代价。 从事境外情报工作,就像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随时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她并非靠身体吃饭的情&色间谍,而是游走各国、单打独斗的职业佣兵——面对血与火的考验,爱情、婚姻、家庭恐怕都是奢望,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正当李正皓思绪起伏之际,宋琳已经走出卧室,从客厅拎了个手提袋进来:里面装着一个饭盒和一瓶烧酒。 “馕饼可以尝尝,龙门烧酒就省了吧……”她兀自摇摇头,“早知道对面住的是你,根本犯不着这样麻烦。” 用力抹一把脸,李正皓勉强回过神来:“如果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宋琳抿着唇,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语气笃定道:“该睡还是得睡。” 话音刚落,四周空气再次变得暧昧起来。 李正皓反手将人捞回怀中,倾身压制对方,恶狠狠地发出威胁:“你敢!” 宋琳搂住他的颈项,轻啄泛着胡茬的下颚,撒娇般地抱怨:“……禁欲这么久,还想让我怎样?” 回忆起昨晚最初的干涩,李正皓意识到对方所言非虚,心下顿时一片柔软。眼前闪现出首尔塔上的星空,耳畔回荡着深入骨髓的呻&吟,缆车遇险、意外被捕、长期囚禁被统统遗忘,只剩绚烂至极的美好令人神往。 **再次抬头,在被单下蠢蠢欲动,那场半途而废的□□亟待圆满。 李正皓垂眸吻上她幼滑的肩膀,贪婪呼吸着对方独有的馨香,四肢也伸展开来,试图撑起一片无法逃离的牢笼。 女体柔软而温暖,一边敷衍回应着需索,一边扭动摆脱了男人的桎梏。 尽管受过重伤,身手早已大不如前,他依然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宋琳。只是在明确的拒绝面前,李正皓终究还是凭借残存的理智,勉强停下了动作。 只见她衣衫凌乱,满脸不自然的潮红,气息起伏道:“我还要去学院上操,没功夫耽误。” “什么时候回来?”李正皓仰面看她,尽量语气平静地问。 “周末。”宋琳耸耸肩,“新一批的学员已经报到了,训练任务很紧。” “昨天怎么有空?” 她挑眉:“家对面突然搬进陌生人,我觉得不可能是巧合。” “朝鲜民居都是集体宿舍,”李正皓翻身坐起来,“整层楼空着只给一个人住?这才不可能。” 宋琳有几分得意:“我已经这样住了两年了。” 见对方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她翻出提包里的管理员钥匙,用指尖轻轻摇晃起来,语带调笑:“你以为我是怎么进的门?” 原来如此,李正皓恍然大悟。 若非保卫司令部权限高、自己又指定入住三十二楼——只要龙兴十字街的这栋公寓没有满员,宋琳就能凭借和管理员的私交,排除外部干扰、确保**空间不被打扰。 难怪办理入住手续时,他会受到那么殷勤细致的“接待”。 沉吟片刻后,李正皓感慨道:“在朝鲜也能成功开展外围工作……真厉害。” “什么叫‘外围工作’?”宋琳侧身坐在床沿上,挑起他的下巴,“作为情报学院的高级军事顾问,我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不许再用‘党的剑与盾’那一套来对付我。”* “没这个意思。”李正皓偏过头,摆脱对方的钳制。 监听设备尚未安装,就连副官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按理说宋琳不应该察觉。话虽如此,赤&裸的脊背后还是泛起一股寒意,为接下来的行动捏了把汗。 “张英洙通过了的‘考验’,是革命军的新领袖。国防委员会和巴解组织签署的备忘录白纸黑字,双方都有深入合作的意向。设立情报学院,只是所有计划的第一步——我劝你不要误判形势。” 扯扯裙摆的褶皱,宋琳看似漫不经心,言辞间的语气却很明显。 听到这里,李正皓反倒冷静下来,反问道:“什么‘形势’?” “主体思想指引下的世界革命形势。”女人的视线瞟过来,表情似笑非笑,“如果不出意外,你和你的保卫司令部都在计划之中。” 保卫司令部的地位相对**,直接听命于最高领袖,不从属任何一个部门或个人。联想到受勋仪式后的那番私下交代,还有自己入职以来的各项优待,李正皓很快猜出了宋琳的言外之意。 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戏谑,又有多少张英洙的授意,统统无从知晓。 获得境外武装势力的支持,身为侦查局局长的中&央政&治局常&委,自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政&治局常&委以上,只剩下劳动党委员长的位置。 李正皓衷心希望自己猜错了,面对明目张胆的拉拢,却不敢轻易卸下防备。 在朝鲜等级森严的社会体系中,即便是专业的反间谍机构,也无权对党的高级领导人进行监控——只能从其亲信身上寻找缺口——如果宋琳果真是巴解组织的代表、进行军事交流的目的单纯,那么他尽可以放心大胆追随张英洙。 身为“孤儿”,李正皓一路爬上来全凭单打独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 然而,从天而降的橄榄枝和免费午餐一样,隐藏着太多风险,排除合理怀疑之前,倒不如独自在太阳下站着。 宋琳离开之后,李正皓起床洗了个澡,又赶紧把房间收拾干净。刚刚打开饭盒,准备拿馕饼当早点,便听见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开门一看,果然是副官朴永植带人来了。 这批技术员都很年轻,精通业务、服从安排。除了没有留意到门窗边的面粉、对现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之外,接下来的安装过程都很顺利,确保公寓里的每一处都被纳入监控范围,没有留下任何死角。 怀着好奇心,李正皓也去对面转了转,结果却大失所望:这里根本不像被住过两年的样子,家具陈设一如最初,连个人物品都十分鲜见。 根据下属的汇报,宋琳在情报学院还有专属办公室和单身宿舍,平时加班晚了,她会在单位留宿。 李正皓让技术员准备好隐蔽式的窃听器,决定亲自负责安装。 “新式窃听器的待机时间长,但是相对容易受到干扰。请务必放置在房间中心的位置,这样才能确保接收效果。” 听到对设备性能的介绍,李正皓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还有多的窃听器吗?” 技术员愣了愣,低头在伪装成行李箱的仪器架里翻翻找找,掏出一枚差不多大小的黑色硬币,困惑道:“情报学院是保密单位,办公楼周围设有大功率的干扰器,恐怕无法对目标的办公室进行窃听……” “我并不是要窃听她的办公室,”面对仪容镜,李正皓竖起军装衣领、扣上风纪扣,“这枚窃听器,是给另一位老熟人准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党的剑与盾”是东德国家安全部斯塔西的座右铭——我实在找不到朝鲜情报机构的口号,将就用用吧…… 昨天就准备贴的,拖到现在,先发吧,回头再改~~~亲们周末愉快~~~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一周,李正皓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联系烽火诊疗所,安排一次临时体检;第二,主动提出申请,要求接受背景审查。 保卫司令部是专业的反间谍机构,对自管干部要求甚严,要求所有人接受定期政审——档案上的任何污点,都是阻碍升迁的绊脚石,如有隐瞒,甚至可能锒铛入狱。 作为钦定的共和国英雄,又有高层撑腰,而第四处负责对内监察,权力比人事处还要大,李正皓的入职审查注定是走个过场。 除非,由他自己提出异议。 周六是政治学习日,保卫司令部的党委会议室里,与会者照例都到得很早。 按照级别高低,部长和副部长在最里面,背靠墙上的领袖画像;各处处长左右分列,沿两侧一字排开,隔着宽敞的桌面相对而坐。 学习完最新的文件精神后,轮到每个人自主发言。 朝鲜劳动党重视思想教育,安排专门的时间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为了实践主体思想中最重要的自主性斗争理论。* 李正皓有备而来,每句话都说得顺理成章:他结合入职后的种种体会,强调反间谍工作的重要性,最后谈到海外经历,承认自己曾与印巴裔劳工、非法移民团体有过接触。 老部长白发苍苍,是一位斗争经验的老革命,听完汇报后,语重心长地说:“你当时并非有心通敌,而是身不由己,组织上对此已经作出过结论。” 李正皓站得笔直,动作标准地敬了个军礼,指尖微微颤抖着:“还有另一件事。”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剩辛辣刺鼻的烟草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我不能确定这段记忆的真假……最初交代失联原因时,只好说半潜艇遇上了风暴、意外偏离航线,最后被洋流冲到日本。” 眼前浮现出昏暗船舱里的骇人景象,他的说话声也缓缓低沉下来:“其实,我们遇到的并非风暴,而是一艘‘鬼船’。” 破破烂烂的甲板、堆积如山的腐尸、突然出现的武装分子,以及食人求生的血腥残酷——即便在座的都是职业军官、常年从事情报工作,对暴力的接受程度远高于一般人——超越伦理极限的描述,终于还是激发了本能的生理反应。 会议室里,众人下意识地加快吸烟的频率,尽量压抑呕吐的冲动。 稍微停顿片刻后,李正皓平静地继续道:“木船只配备了低速柴油机,靠自身动力根本无法航行至外海;船舱里没有形成大片血泊,那些人是在死后被抛尸的……” “咳咳。” 二处处长突然咳嗽两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保卫司令部第二处负责军内督察,也是手握实权的核心部门之一。 坐在正对面的这位处长姓赵,人到中年、身材矮胖,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 只见赵处长涨红了脸,声如洪钟地说:“主体104年年底,日本媒体上确实出现过相关报道,他们管这些船叫‘幽灵船’。按照中央宣传部的指示,我们曾组织专班进行深入调查。可是,‘幽灵船’来历不明,尸体也已经腐化成枯骨,根本无从核实其身份,这件事最终被认定为又一起故意抹黑事件。” 日韩媒体经常使用极尽夸张的言辞,炮制关于劳动党和人民军的负面新闻,朝鲜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我记得。”部长点点头,转身面对李正皓:“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 “那些船挂着红蓝旗,又顺着黑潮暖流漂移,结合当时的气象条件——起始港只可能是咸镜北道。” 咸镜北道外接日本海,内临中朝边境,历来都是脱逃者最集中的地区。 大批人员偷渡,离不开戍边部队默许、甚至帮助,保卫司令部向来对类似事件十分敏感。 赵处长再次紧张起来,急匆匆地捍卫自己先前的立场:“我们进行过细致摸排,那段时间各大港口都没有船舶失联,也不存在失踪人口。” 李正皓没有反驳,反而顺势推论:“如果这些船来自国外,却从咸镜北道出海——恰好证明海岸警卫队,乃至海军内部都存在着重大隐患。” 腐尸身上的朝鲜服装、桅杆悬挂的红蓝旗帜,包括那些武装分子为木船校正航线的行为,他统统只字未提。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话题回到保卫司令部的本职工作范围,会议室里的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表达对军内腐败分子的强烈愤慨。 部长端坐在长桌的末端,默默倾听着众人发言,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始作俑者。 李正皓坦然承受着这份关注,估摸火候差不多了,清清喉咙说:“‘幽灵船’最终靠泊日本,炒作新闻的也是日本媒体,咸镜北道又聚居了大批日侨——我认为,找理由对军内有日本背景的人进行排查。” 这一提议得到了广泛支持。 朝鲜半岛被大日本帝国殖民三十余年,对这位东亚邻居的观感向来不堪。 尽管侨民们本是同胞,弃日归国后却很难融入朝鲜的主流社会:生活方式的不同、经济水平的差异、语言文字的隔阂,使得这些人最终沦为异类,常常被当作阶级斗争的牺牲品。 保卫司令部对此更是习以为常。 确定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李正皓拿出一份手写的申请书:“第四处负责思想监察工作,对外要树立权威,对内要服众。尽管我不会再出国执行任务,但在国内还有些海外关系,请求干部处逐一核实、消除隐患。” 日侨数量有限,能够参军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集中在情报部门——负责执行涉日任务或培养外派特工。 李正皓是侦查局出身、长期活动在东亚国家,接受过关于日本文化的系统训练,以对他进行政审为由,可以合情合理地排查所有军内日侨。 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在默默点头。 部长皱着眉头,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用力按灭烟蒂,一锤定音道:“好吧,具体行动就由二处负责了。” 赵处长猛然起立,绷紧腰杆站得笔直:“保证完成任务!” 李正皓将申请书用双手递出去——在那页薄薄的文稿纸上,列明了他曾经接触的日侨名单——其中某些不可能被调查,只是履行程序,比如张英洙;另一些则会得到“重点关照”,包括曾经的日语老师,柴田高磨。 革命军、劫机团、日语教员;高内庆子、张英洙、宋琳……条条线索汇聚到同一个人身上,即便他不是最终答案,也肯定与事实真相有关。 根据宋琳之前透露的信息,柴田高磨有渠道与境外联系,被抓到把柄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长期潜伏者,想要让他说出真相,恐怕还得费一些“手段”——考虑到劫机团成员的特殊身份,没有充分的理由,部长不会批准采取强制措施。 正因如此,李正皓才放弃独立调查权,假借核实“幽灵船”之名、以人事处政审的形式,确保司令部参与,尽量做到一击中地。 至于顺藤摸瓜又能查到些什么,他也很好奇。 学习日的活动结束后,李正皓身心俱疲,坐进自己的专车,吩咐司机启程回家。 副官朴永植照例坐在前排,向他汇报白天监听的成果:“……电话响过一次,答录机还没启动就挂断了;友谊商店的送货员来敲门,后来把走廊上的酒箱搬走了。” 监控小组入驻后,宋琳就一直没有回家,公寓里成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经常乏陈可善。 但这恰恰是情报工作的常态——隐藏、蛰伏、等待,在冗长的重复中慢慢消磨生命——直至捕捉住到不同寻常的那一刻。 李正皓不着急,他甚至衷心希望最终一无所获。 正如他希望那些腐尸并非同胞,外媒策划了“幽灵船”的阴谋,柴田高磨不过是个普通的日语老师,张英洙也没有对劳动党政权图谋不轨……而宋琳真的只是宋琳。 纠结吗?矛盾吗?反复吗? 或许都有一点。 经过“海神号”上的刑讯逼供,还有后来发生在首尔的点点滴滴,李正皓以为对方值得自己信任——尽管信任的前提是相互利用,但这并不妨碍彼此卸下防备,尝试着去接受现实。 重回朝鲜后,两人的身份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心中的怀疑也被渐渐放大,喧嚣着吞噬了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臣服于欲望并不可耻,李正皓提醒自己,被谎言蒙蔽才是真正的悲剧。 灰色的眼瞳再度睁开,疲惫、恍惚、犹豫消失不见,只剩下坚定的意志与信念。 他拍了拍司机的座椅,轻声道:“走吧,去情报学院。”</p>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虽然知道情报学院占地面积惊人、前期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建设,但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李正皓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宽阔的训练场围住了整个山头,斜墙、高低杠、铁丝网、望塔、懒人梯……全地貌的障碍物沿着山坡一路铺陈,坑坑洼洼的泥坑点缀其间,四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模拟城市巷战的街道上,建筑物按真实比例还原,墙壁和地面布满弹孔;数十名受训士兵全副武装,背着沉沉的负重匍匐前进,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黑色的越野车犹如一个无声的幽灵,静默停靠在训练场的界碑旁边。 含住一根烟,借着副官递过来的火点燃,李正皓摇下车窗,眯眼望向山坡。 “红军编组进入场地,”高高架设的扩音器中,女声清冷地发布命令,“蓝军在十五分钟内通过巷道,否则就不用吃午饭了。” 李正皓抬腕看看时间,恰是午后三点,这帮人从山顶一路突围,演习显然已经严重超时。 最后的场地是一段狭窄复杂的街道,蓝军突击队员没有任何装甲或火力支援,突破敌方固守的难度可想而知。 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双方的不对称性,巷战是弱者对付强兵的最佳选择。 他想起苏尔特,卡扎菲的家乡,也是利比亚反对派最后的噩梦。这座港口城市被改装成弹药库,居民不论男女,只要年满十岁就能领取武器,每一扇窗户背后都配备了rpg火箭筒。 房顶、楼梯、围墙以及地下室统统成为战场,苏尔特再也不是一座城市:白天,街巷里弥漫着遮天蔽日的烟云,枪炮声震耳欲聋,烈焰熊熊燃烧;夜晚,一群群野狗和牲畜绝望地跳进锡德拉湾,试图逃离地狱。* 巷战是“绞肉机”,是屠宰场,在一整座城市的尖叫声中,只有意志坚如磐石的战士,才能挺下来。 搭乘“清川江”号离开码头时,他还能看到远处白色建筑物上飘扬的绿色国旗。然而,就在第二天中午,卡扎菲被人从下水道里拖出来,受尽虐待后屈辱死去。**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十个月之后,愤怒的人群再次包围了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大使本人也遇刺身亡,伤痕累累的尸体惨遭游街示众。 以死亡为代价的战争,没有最终的胜利者。 眼前的模拟场地上,蓝军队员迅速整编成作战小组,狙击手和机枪手、火箭炮手配合冲锋。这样的三人小组杀伤力强、移动迅速、兼具远、中、近三种距离的火力搭配,是城市街道战的黄金组合。 除了单兵装备的激光模拟对抗装置,火箭炮和机枪的射程之内尽是硝烟尘土,爆炸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用的是实弹!”副官朴永植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出声。 李正皓对此并不意外,点掉烟灰后,颔首补充道:“而且没有穿防弹衣。” 反观负责防守的红军,凭借先发优势占据高地,利用建筑物掩护火炮等重型武器。尽管他们的人数有限,火力也不够充分,但是仍然给进攻方造成了很大困扰。 “难怪情报学院会设置那么多关卡,这里哪敢让普通人进来?简直是把生命当儿戏。”朴永植一边摇头,一边有感而发。 李正皓不予置评,沿着高音喇叭的线路寻找演习控制室,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随着蓝军发起总攻,战场重心渐渐移向山脚转移,越来越靠近演习场旁的小路。火箭炮的落弹点近在咫尺,泥沙飞溅、火光冲天,偶尔还有几颗流弹击中路旁的小树,残枝败叶散落一地。司机连忙发动引擎,将车开远了一些。 越野车刚刚停稳,李正皓便推开车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场地边,近距离观望起来。 “处长!”朴永植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小跑着跟上去,吓得满头大汗,“您这是要干嘛?” 李正皓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紧随着演习场上的进展,一瞬不瞬。 那声声枪炮,如催魂的命符,又如召唤的号角,在铁与火交融之中,激发出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早在美军基地的监牢里,他就已经接受了身体残障的现实,这是执行任务应有的觉悟。 然而,面对融入血液的战斗本能,还是会萌生出上阵冲锋的强烈冲动,根本无法压抑。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视野里,进攻方已经推到最后一栋建筑物跟前。在密集火力的压制下,防守的红军完全无法探头。蓝军侦察兵随即开始摸哨,默契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上去。 围墙边的废墟里,几道模拟激光束悄然亮起,无声无息地点过蓝军的机枪手们。 光束掠过之处,所有人头盔上的烟块立刻燃着,代表阵亡的红色信烟弥漫成片。很快,除了几名躲在墙角里的单兵还有作战能力,防守方再次占据主动地位,彻底扭转了局势。 李正皓原本就站在场边跃跃欲试,看到这里,忍不住拍掌叫起好来。 蓝军士兵们注定了无缘午饭,还没等演习结束的哨音吹响,便接连地颓然地跪坐在地,满脸郁卒表情。 浅灰色的瓦砾里,虚虚晃晃地闪出几道人影,为首那个动作敏捷,正侧着头冲对讲机喊话。 扩音器里同时响起女声:“居然能冲到最后一堵墙来,蓝军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嘛,可惜还是没资格吃饭。” 场地上爆发出阵阵哀嚎,其中蕴含的沮丧、失望、愤懑,就连旁观者听了都感觉于心不忍。 倒是发号施令的那人,似乎还没从这怨念中得到满足,再次补充道:“红军防守得这么烂,也不用吃饭了。”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狙击手,闻言似乎也有些步履蹒跚。 只见宋琳单手解下头盔,涂满城市作战油彩的一张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亢奋与激动。 正如世间有光明就有黑暗,尽管大多数人都厌恶战争与杀戮,却有人却嗜之如命,需要在枪林弹雨中证明存在的意义。 这种“偏好”,若非与生俱来,便是战斗应激症的极端反应。 李正皓早就知道宋琳枪法好,像刚才那样单发命中率保持在90%以上,绝对是专业狙击手的水平。双方激烈的交火过程中,准确锁定目标、迅速作出判断、确保枪枪致命,更需要丰富的战场经验才能做到。 “好玩吧?” 一顶头盔迎面飞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宋琳拄着枪站在训练场旁,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李正皓接过头盔,将没抽完的半根烟衔进嘴里,冲她伸出右手:“给我看看。” 宋琳撇嘴笑笑,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武器:“小心点。” 德拉贡诺夫,前苏联装备最广的狙击步枪,素以性能卓越、皮实耐用而著称。手里的这支枪拆除了蝶形脚架,瞄准镜和消声器都已经锈死在底座上,黢黑的枪身散发着某种神秘的光泽。 他把枪拿在手里掂掂,发现分量也轻了不少,随即明白宋琳刚才行动迅速的原因。 “你就不怕炸膛?”李正皓皱紧眉头问。 被改装过的狙击枪射程变短、威力增强,非常适合城市巷战。但是这样一来,弹药的稳定性差很多,也会给枪手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传统狙击手和敌军相隔两、三百米就无法发挥作用了,这帮臭小子自作聪明,以为靠得近就没危险……我偏要出其不意。” 齐肩的发梢上汗珠凝结,她浑身散发着热量,在这炎炎夏日里,竟比太阳还要耀眼。 李正皓没再说话,低头走到前面去,副官朴永植已经跑回车边,随时准备为两人拉开车门。 “报告教官,47号晕倒了!” 学员们的脚步声嘈杂而凌乱,慌慌张张地跟上来,匆忙唤住宋琳。 却听见女人轻描淡写道:“喝点水就好。” “……他两天没吃饭了,是饿晕的。” 后来者的声音中,隐藏着几分压抑的情绪,感觉似曾相识。 李正皓回头,果然发现了同是非转向长期囚的赵成禹。 短短数月未见,年轻人早已皮肤黝黑,在战火硝烟的熏陶下,比往昔更多出几分干练气质。 他的少校军衔不再,佩戴着学员专用的红色肩章,手臂上绑有蓝色布条、头顶信烟还没冒完,明显是被伏击撂倒的最后那批人。 李正皓轻轻拉低帽檐,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 和其他追过来的学员一样,赵成禹的怒气集中在宋琳身上,尽管尚不够壮胆,却足够破釜沉舟:“训练强度持续加大,应该摄入足够量的食物——如果把克扣口粮作为奖惩手段,就更不该有教官介入演习,这不公平!”</p>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战场上,你有权挑选自己的敌人吗?” 被一群愤怒的士兵层层包围,宋琳却丝毫不见露怯,反而目光坦荡地环顾四周。 没人回答问题,原本气势汹汹的氛围变得紧张而焦虑,即便站在路边也能清晰感受。 李正皓悄然冲司机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发动引擎。 他带过兵,知道哗变往往发生在瞬间:一句话、一个眼神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无论主体思想多么强调人的主观性,都不能对抗饥饿造成的生理反应。高强度的训练和缺衣少食的条件——任何一样都足以摧毁意志,把士兵从令行禁止的跟随者,变成以下犯上的挑衅者。 果然,短暂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便见赵成禹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吼道:“我们要吃饭!” 此言一出,站在他身后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忍无可忍。 宋琳习惯性地勾起唇角,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演习巷道总长一百五十米,花了27分13秒推完。就算没有狙击手,也足够无人机高空制导、用地狱火炸你们两次。街区被彻底摧毁后,战斗人员的存活率不会超过85%……谁还有命吃饭?!” 稍作停顿,她继续冷冰冰地说:“特种兵是尖刀和匕首,必须直插敌人的心脏。如果不能贯彻战术安排,就只剩死路一条。” 方此时,越野车刚好停到训练场旁边,朴永植小跑着拉开车门,动作标准地敬了个礼:“处长!” 簇拥的人群这才发现有旁观者,还是个大校军衔的高官,看似来头不小。 为首的赵成禹随即认出李正皓,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对方如今在保卫司令部任职,专门负责内部监察,对于士兵以下犯上的僭越行为,有权进行理所当然的“处置”。 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痛,赵成禹疼得当场跪倒,扭头却见宋琳居高临下道:“还不快滚回去打扫战场?” 听到这话,原本不知所措的众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逃离事发地,生怕被坐实围攻上级的嫌疑。 将头盔和狙&amp;击步&amp;枪交给副官,李正皓站在原地等宋琳。 她小跑着追过来,上下打量了越野车一番,满脸不赞同的表情,鄙夷道:“特权阶级。” “权力是个好东西,等你有了就知道了。” 李正皓抬头看向山坡,正好捕捉到赵成禹回探的目光,把对方吓出一个踉跄。 浅灰色瞳孔隐藏在军帽帽檐下,被深深的阴影遮掩着,显得有些模糊。那凌冽冰冷的气场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赵成禹和同伴们匆匆忙忙地跑回模拟战场,气喘吁吁地躲进建筑物里,透过墙角门边的缝隙远远观望。 “雷克萨斯gx!”个别人眼力好,很快认出越野车的车型,猛然惊呼。 朝鲜受到国际社会的常年封锁,一般人对车辆的品牌、型号鲜有了解,但情报学院的受训学员是从侦查局选□□的,大部分都执行过境外任务,具备相应的识别能力。 忽略燃料和保养问题,豪车级别的座驾只能从中国进口——除了双边海关的特批文件,还要支付巨额外汇——若非达官显贵,是不可能开着这样一辆车在朝鲜上路的。 望着车轮卷起的尘埃,士兵们纷纷猜测车主的身份,怀疑先前的冒失会被记录在案,甚至影响自己日后的前程。 “应该不会,”作为知情者,赵成禹试着宽慰同袍道,“宋教官都已经给我们找台阶下了,没道理继续追究。” 有人冷哼一声:“这会儿倒想起教官了,刚才不就是你要兴师问罪吗?” 非转化长期囚的身份是机密,赵成禹不敢说自己认识李正皓,只好嘴硬反驳:“我是开口提出合理化建议,你们一个个缩在后面嚼舌根,算什么英雄好汉?!”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特别是被宋琳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震慑,赵成禹倒是早已放下了性别偏见。 事实上,引发不满情绪的还是训练营里的非人道待遇。 尽管装备精良、弹药充足,士兵们却一直食不果腹,也无法得到充分休息——还不断提高训练要求,简直就像在开国际玩笑。 这也是赵成禹带头抗议的主要原因。 宋琳从未解释过训练的方法和目的,也不在乎被人质疑,她甚至欢迎学员主动退出,美其名曰“减少工作量”。 然而,今天的一番对峙证明,看似非人道的训练计划,其实是源自实战的要求,确保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也能生存。 赵成禹知道自己错了,其他人也一样。 脸红脖子粗地对视几秒,情绪像过山车一样发泄掉,大家很快就不再激动。士兵们无言地四下散去,老老实实地开始埋头干活。 那辆引发争执的黑色越野车驶离训练场后,不一会儿便进入情报学院的教学区,最后停在一幢古老的苏式建筑门前。 “就是这儿?”李正皓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无法相信建筑物里暗藏的玄机。 不等司机替自己开门,宋琳干净利落地跳下地:“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眼前的三层楼房由红砖砌成、用灰浆抹线,格局四方规整;高耸的门厅下,回廊宽缓伸展;墙身上装饰着五角星纹章,造型庄重大气。 “埃及的奥斯康公司撤资后,邮政事业本部接收了高丽电信的所有资产,总部也搬到了平壤市中心。”宋琳指着大楼外崭新的牌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情报学院下设两个教学方向,分别是我们的实战特训营和121局的网军基地。”* 朝鲜的互联网遗世而独立,人民军对于网络战的研究却十分积极。 在最高领导人的指示下,网络司令部、计算机中心和121局先后成立,负责实施对外网络攻防,作战能力极强。 其中,121局隶属于侦查局,占编1800人。 包括2004年韩国军队的通讯网络被入侵、2013年首尔仁川国际机场受到攻击和2014年的索尼黑客事件在内,都是这支部队的杰作。 侦查局能够把同级别的121局纳入麾下,局长张英洙功不可没。 实枪荷弹的哨兵守卫大楼,看到李正皓的肩章,马上立正敬礼,鞋跟撞击的声音在门厅里回响,动静大得吓人。 宋琳放慢脚步,垂眸敛目地跟着他,竟比朴永植还像个副官。 李正皓绷住笑意,走进大楼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问:“你自己进不来吗?” “……嗯。”她回答得很憋屈,“进得来也出不去。” “怎么讲?” 宋琳无奈叹息:“这里集中了朝鲜境内的顶级黑客,包括像林东权一样非自愿的入境者。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网军基地是不得随意进出的。” 李正皓事先查阅过林东权的内部档案,知道“特殊专家”受到严密监控,却不曾想到宋琳的行动也有所限制。 她和劳动党高层的关系似乎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亲密——至少没到被赋予特权的地步——毕竟,身为侦查局局长和中&amp;央政&amp;治局常&amp;委的张英洙,在朝鲜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考虑到金正恩根基尚浅、金圣姬大权旁落,如今的“白头山血脉”看似江山稳固,实则风雨飘摇。 情报机构的职能是保障国家安全,掌握着凌驾于政府部门之上的绝对权利。张英洙想方设法地在各处安插人马、拉拢心腹、组建部队,显然已经超过情报战的必要限度,不能不加以防范。 这也是李正皓坚持私下展开调查的原因。 他告诉宋琳,自己即将接受保卫司令部的政审、交代当初被捕的真实原因——证明“阿格斯”系统的存在是前提,必要的时候还得请林东权出面作证。 事实上,宋琳除了担心对方是否会配合之外,并未对李正皓的动机提出任何质疑。 她一边领路往里走,一边轻声介绍道:“‘专家’们行动不便,平时办公、住宿都在这栋楼里,就连三餐都是由勤务兵负责的。除了定期送‘解药’,我也很少有机会见到林东权。” 李正皓点点头,明白林东权被变相软禁了,和自己在南朝鲜的待遇差不多。 “他……”宋琳难得踌躇,在隔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将将停下脚步,“他来朝鲜时受了点刺激,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你待会儿别太惊讶。” 李正皓皱着眉,从脑海里排除各种可能,干脆选择直接发问:“受到什么刺激?怎么不一样?为什么我会惊讶?” 宋琳噙着唇,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说:“见面你就知道了。”</p>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在李正皓的印象里,林东权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根本不适合搞情报工作。 然而,愚蠢从不必然导致失败,傲慢才会。* 回想起青森港和修道院被两次偷袭,他都同样轻敌、同样毫无防备,最终被捕简直是活该有此报应。 无论林东权变成什么样子,李正皓提醒自己,绝不能对其放松警惕。 随着敲门声响起,房间里有人发问:“谁?” 宋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道:“查水表。”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林东权出现在门框后面,语气略显烦躁:“你怎么……” 话音未落,他便发现走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当即呆若木鸡。 同样惊讶的还有李正皓。 他设想过林东权如今的状况:要么为了挽救亲人的性命,心不甘情不愿地配合121局的工作;要么勉强适应了平壤的生活,却始终惦记着如何回到南朝鲜去。 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中,偏偏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幅场景。 新式的“元帅发型”,鬓角耳侧被剪短至露出头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深蓝色的人民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就连襟口也严丝合缝地对接;玳瑁边框的眼镜遮住大半张脸,掩去所有锋芒,整个人挺括精神。 这哪里还像花花公子,分明就是一位学成归国的人民科学家。 只见林东权紧张得来回搓手,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视线却盯着宋琳,似乎是在责怪对方不该引狼入室。 李正皓清清喉咙,扶住军帽帽檐,尽量语气平静地招呼道:“林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呃……你好。”林东权退缩着让开一条道,纯粹凭本能作出回应。 宋琳瞟了主人一眼,满脸不屑表情,大跨步地走了进去。 位处东北角的这套房有里外两间,被布置成简单的工作室格局,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桌上摆满了各种电子器件,所有东西似乎都用线缆缠在一起。 桌前有三块平板显示屏,并排挂在长长的吊臂上。显示器下面放着Dvorak键盘,按键布局比标准编排更加高效,专门用于快速编程。 除此之外,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单人床靠窗摆放,床头并排立着两只木箱,既做茶几又做脚凳;被单、枕头都跟军营里的制式装备相同,并无明显个人风格;为数不多的衣物挂在门后,墙上挂着一柄圆镜,便是这里所有的家当了。 虚掩的玻璃窗外,浓密树荫层层掩映,衬得室内格外清凉,和之前热火朝天的训练场形成鲜明对比。 一改先前的拘谨,宋琳大咧咧地躺倒在单人床上,如猫一般四肢舒展:“还是你这里最舒服,平壤的夏天热得跟撒哈拉有一拼。” 原本手足无措的林东权皱立刻皱紧眉头,连拖带拽地试图将她拉起来:“属狗的吗?脏成这样也能睡?!” 尽管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缠斗起来却不分上下,却见宋琳凭借灵活的身形,边笑边往床里躲,彻底弄乱了被单枕头,留下遍地狼藉。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比李正皓设想的更加亲密。 压抑住心里的异样感受,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观察:这间房布局太通透,东西也少得可怜,一时找不到可以安装窃听器的地方。 环顾四周,塔式机箱旁的几样东西吸引了李正皓的注意。 外接驱动充当桥链,黑色硬盘互通串联,架空的小型风扇负责散热,快速转动的同时制造出微弱的噪音。 这是一台刀片式集成服务器。 联想到跨屏操作和专业的Dvorak键盘,如此大容量、高密度的负载平台,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范围,只可能被当做暴力破解计算机使用。** 朝鲜自办的“光明网”上根本没有需要破解的对象——所有端口都登记注册,使用者的身份权全部记录在案——研究人员需要任何数据,直接打报告写申请就行。 “暗网。” 不知何时,林东权结束了与宋琳的打闹,气喘吁吁站到桌子旁边,略显尴尬地介绍道:“不可链接、不被检索、无法统计,只能通过动态页面访问。所有数据实时变化,必须用模块爬虫才能监控。” 暗网又称“不可见网络”,通过叠加的保护数据口令,使得各类信息绝对隐形,是天然的犯罪温床。暗网上常年存在着各种合法或不合法的交易,执行境外任务时,特工们偶尔也会通过此种非正规渠道获得“补给”。 李正皓眯起眼睛,视线再次投向屏幕,代码闪烁,和他的声音一样变幻莫测:“朝鲜也有这东西?” “哪里都有叛徒渣滓,必须按时打扫卫生,才能让病毒、细菌无处藏身。”林东权拉开座椅,回到桌前,手指在键盘上舞动,舞姿奇异。 强烈的憎恨情绪毫无掩饰,比他口中的话语更加令人震惊。 作为独立局域网的“光明网”,竟然也有被渗透、腐蚀的一天,民众脱离管控的尝试似乎无处不在。 幸好,从林东权奋力敲打键盘的劲头来看,这些阴影很快就会被照亮。 一双素手攀上肩头,宋琳附在李正皓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咛:“人家现在可是先进分子,再抓几个反革命就能入党了。” 这话里尽是调侃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 却见林东权扶扶眼镜,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用力地敲打键盘,仿佛真的能从屏幕里大变活人一样。 投诚。 来自背叛者的忠诚。 没什么比一个情报官员的投诚更加令人玩味。 李正皓有了兴致,一边上下打量林东权,一边从裤兜里掏出烟盒,轻轻抖落一根,用手指架起来。 “居然会被劳动党洗脑……”宋琳就着他的指尖,毫不客气地将那根烟衔进嘴里,“你也认为值得怀疑,对吧?” 林东权冷哼道:“别以为谁都是佣兵,见钱眼开、拿钱卖命!” 李正皓取出打火机,随手替宋琳点烟,表情依旧波澜不惊:“那你为什么卖命?” 随着敲打键盘的节奏声,林东权一字一顿道:“为民族团结!为强盛大国!为了赎罪!” 和宋琳的哑然失笑不同,李正皓认真听完这几句话,确认对方再无补充,方才缓缓问道:“你叔叔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李正皓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相信战斗的一半工作在于情报收集。 出院之后,他给自己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查阅外务省的内参资料,对于韩国媒体的所有公开信息了如指掌。 两年前,林镇宽在韩国国会接受公开质询,承认其擅自策划了情报院和军方的联合行动,抓获一名高级别的朝鲜情报人员。 当被问及此次行动的目的时,他表示是为了救治受威胁的妻女。 坊间舆论顿时哗然。 那次质询的结果一直保密,但从情报预算大幅削减的状况看,议员们对这种以权谋私的做派很不感冒。 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韩国政府对待恐怖主义的态度强硬,拒绝容忍任何形式的勒索或威胁——因为事情发生在家人身上就放弃原则,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被大众接受。 然而,正当情报院启动追责程序,准备给舆论一个说法的时候,林镇宽遭遇意外车祸,车毁人亡。 身后留下孤儿寡母,刚刚勉强渡过危险期,躺在医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按照约定,他们唯一的亲人那时已经入境朝鲜,成为宋琳提供“解药”的对价。 敲打键盘的声音终于停止,林东权静坐在屏幕前,一动不动。 只见那双薄唇轻微颤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从60米高的悬崖上冲下来,尸骨无存。” 李正皓点点头,并未感到任何意外。 车祸、急病、自杀——为了清除异己,当权者早就用惯这些手段。 1987年修宪之后,韩国貌似实现了民主:独&裁者退出历史舞台,议会当家做主,各种派系、阀门和既得利益集团沉入水面之下。 实质上,人民依旧猪狗不如。*** 情报院是特权机构,对林镇宽这样失势的官员,他们迟早都会进行清算。 所谓“追责”,只是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最后用当事人的死亡来终结话题,再理所当然不过。 此刻,平壤市郊戒备森严的情报学院,房间里沉默持续蔓延。 林东权坐在电脑桌前,看着屏幕上各种字符闪烁,几次抬手又几次作罢,情绪似乎难以平静。 “你不会也相信他吧?” 宋琳拍拍李正皓的肩膀,毫无避讳地提醒道:“张局长可就是被这番苦情戏给骗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用力之大犹如泄愤。 “羡慕、嫉妒、红眼病。”林东权冷哼着吐出一个个词语,“只崇拜强权和暴力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别人的信任?” 宋琳不怒反笑:“破解几个邮箱、直播几场视频就能证明你被信任了?” 眼看双方又要开始斗嘴,李正皓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清清喉咙,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在朝鲜,组织就是严父慈母,配合调查是毋庸置疑的义务和责任。尽管“人民科学家”态度冷淡,却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而是闷不吭声地点了几下头。 见此情形,李正皓背过手,悄悄摸索自己的“袖扣”,缓步靠近林东权和他的电脑。 经过仔细观察,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张乱糟糟的桌子,就是最好的安装地点:摆放位置居中、外部形状不规则,从积落的厚厚一层灰尘看,主人显然从未做过清洁,袖珍式窃听器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 然而,正当他废话说尽,快要摸到桌子边缘时,身后却响起咳嗽声。 只见宋琳在窗台上按灭烟蒂,踮着脚凑了过来,拍了拍李正皓的肩膀道:“‘727’?档次不错嘛。” 那双素手指纹变形,关节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掏摸烟盒的动作却异常熟练,还顺便捏了捏男人的肩膀。 李正皓愣在原地,为掩饰尴尬,只好无奈答道:“部里发的,你喜欢就留给你。” “我可不敢抽。”宋琳嘴上推辞,手脚却没闲着,很快又点燃一根含进嘴里,“龙凤烟草厂的特供香烟,一盒能抵半年工资,给我就该犯错误了。” 老旧的苏式建筑里,没有单独的通风系统,空气流动性原本就差。再加上天气热,房间内充满浓烈的烟草味道,几乎随时可能把人薰晕过去。 林东权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李大校,你要求我做的事情全都没问题,麻烦带她走行吗?” “虚伪。”女人撇撇嘴,直接将烟灰点在地上,“吃喝嫖赌抽,哪一样你不在行?少学着装清纯。”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李正皓只好一边推着宋琳往外走,一边仓促告辞。 临出门时,他不忘回头补充:“我会和工作组一起来,到时候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厚实的木门便在两人眼前重重摔上。 宋琳“噗嗤”一声笑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前仰后合,简直无法自已。 空荡荡的走廊里,突如其来的笑声反复回响,引得站岗卫兵侧目,犹豫着是否需要采取行动。 李正皓连忙一把牵起她的手,大跨步地朝外面走去。 他步伐不稳,受过伤的那条腿关节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酸涩的疼痛感直往心窝里钻。 然而,莫名的情感、混乱的思绪、颓丧的挫败却彼此纠缠,渐渐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将理智推向爆发的边缘。 网军基地楼外,司机和副官正站在路边聊天,见上司怒气冲冲地出来,身后的女人还笑得花枝乱颤,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正皓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大力拉开车门,将宋琳狠狠扔到座椅上,自己则俯身坐在外侧,气息不定地质问:“为什么?!” 为防止林东权起疑,他已经强压了半天脾气——扣在手心里的东西,居然被轻而易举地夺走,动作之快,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李正皓感到深深的屈辱。 宋琳像条蛇一样滑到他腿边,指尖捏着那枚纽扣式的窃听器,表情夸张地反问:“你是说这个?” 李正皓的喉咙哽了哽,稍微恢复冷静,沉声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当林东权是傻的?”女人由下而上仰视着他,目光中却充满挑衅,“还是张英洙是傻的?” “如果我不调查,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傻?” 宋琳的目光没有偏移,却伸手锁好越野车后座的车门,整个人跨坐到李正皓的大腿上:“这种小型窃听设备功率都很大,稍微用干扰仪测一下,就能找到接收台的位置,你想被抓现行吗?” 为保证乘坐的舒适性,司机下车前没有拔钥匙,空调一直保持制冷,车上温度很低。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曼妙酮体,以及女人若有似无的挑逗,李正皓却觉得体内窜着一团火,随时会把谨慎、冷静、克制、保守这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品质焚烧殆尽。 侧首看向窗外,他试图转移注意力,却见司机和副官干脆躲进大楼的门厅里,任由长官独自受辱。 欲念在咆哮、理智在呻&吟、尊严在跪地求饶,李正皓拒绝接受这样明目张胆的挑逗,更不愿让对方趁机转移话题。 然而,正当他用手托住宋琳,试图退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却意外遭到了抵抗。 “你敢!”宋琳双腿用力,死死卡在男人的腰上,“推开我试试?” 原本宽敞的后排车座变得拥挤,湿濡濡的气息弥漫氤氲,李正皓口干舌燥,无法言语,只觉得脑子和身体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无论林东权动机为何,之前倒切切实实地做成了几件事,如今是侦查局的重点保护对象,你动不得。” 女人声线沙哑,红唇紧贴他的脸颊颈侧游走,保持着些微距离,暧昧而克制,促使车内温度继续升高。 李正皓重重喘息,原本想要推拒的双手,却像被涂过胶水一般,紧贴着那清晰的下臀曲线,舍不得离开分毫。 即便隔着质地粗粝的迷彩服,他也能够感受到宋琳体内散发出的滚烫温度,竟比头顶烈日更加炙热。 一双玉臂环在男人颈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她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腿上,确保彼此腰腹紧密相贴。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阻止?”宋琳故意曲解他的话,笑容也愈发放肆,气息洒进制服衣领里,激发出更直接的生理反应。 似乎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大,她又挪动身体,在敏感处来回碾压,慨叹中带有几分劝慰:“我是怕你引火烧身,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正皓咬牙,将人死死按住,灰色眼瞳直视对方:“张英洙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琳挑眉:“如果没人告诉你,说明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情报工作中,有一条久经考验的老规矩,叫做“须知原则”: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无论怎么粗心也不会说漏嘴,因此消息只在必要的范围内传播。 宋琳这么说,仍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冒险,可李正皓相信自己的直觉,索性换个方式提问:“你知道多少?” “我只是个佣兵,拿钱做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女人垂眸,用牙齿咬掉李正皓军装上的风纪扣。 衣襟松开后,宋琳反而没有着急动作,而是像犬类一样慢慢嗅探、接触,小巧的鼻尖寸寸扫过他的胸口,同时也将自己的气味烙印在男人身上。 李正皓深呼吸,仍不放弃刺探的努力:“这是你带的第二批学员吧,第一批人都到哪儿去了?” “土耳其、巴西、厄瓜多尔……”她一边说一边向下移动,唇齿和舌尖相互配合,轻松咬掉了他的第二颗纽扣。 这些国家非乱即战,彼此之间并无地缘政治关系,区区几个情报人员过去能做什么事? 李正皓刚说出心中疑问,便引发对方一阵嘲笑:“谁说他们一定要做什么?朝鲜以外的地方早都进入了信息时代,技术为王。” “你所说的‘技术’,指的就是林东权?” “当今世界的主体是‘和平与发展’,或者叫‘杀人于无形’。”她滑到军裤笔直的裤缝之间,看着那处明显的变形,含混不清道,“土耳其政变,埃尔多安用FaceTime煽动选民;民主党邮件门,特朗普趁势上位——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过往两年里,国际政治风起云涌,李正皓隐隐感觉到有股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却看不清其中的脉络。 如今宋琳一语道破天机,真相如同漩涡般深不见底,直将人的思绪往最黑暗的海面下牵引。 这番话太过大胆,以至于真假难辨,李正皓无暇分析其中的逻辑关系,干脆直截了当地发问:“假如这些事都和林东权有关,他投诚的理由又那么充分,你凭什么……呃!” 话没问完,感官便被灭顶的快&感裹挟,堙没在瞬间降临的高&潮之中。 方此时,车厢内的温度也终于达到沸点,直将所有残留的理智、矜持,统统遣散得无影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发动机持续嗡鸣,车载空调功率强劲,吹出的凉风却无法降低温度。 李正皓感觉大脑被屏蔽了,全身血液都已经蒸发,只剩一具轻飘飘的躯体,悬浮在虚无的半空之中。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连死亡,也似乎遥不可及。 膝盖的酸痛被抛诸脑后,习惯性紧张的神经像棉花一样松软,呼吸只是本能的条件反射;裸露在外的皮肤沁出薄薄汗意,凌乱褶皱的军装掩饰下,理智早已支离破碎。 他从不轻易放弃对自己的控制,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沦陷,简直难以想象。 欢愉来得太突然、太猛烈,汹涌而至的高&潮铺天盖地,令人无暇怀疑其中的真实动机。 宋琳用手背擦了擦嘴,半蹲着慢慢爬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整个人显得娇艳欲滴:“够不够?”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分明是两人重逢那晚,他在极尽荒唐时的泄愤之语。 李正皓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暗地里骂了句脏话,别开视线交错的目光,低头整理着装。 然而,手指抖动的太厉害,就连扣扣子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独立完成。 那双没有指纹的手再次探过来,一点点替他系带扣绊,低眉顺目的表情,和刚才那个疯癫的魔女判若两人。 李正皓试图拒绝,无奈连推挡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老老实实地接受帮助。 时间变成流淌在浓蜜中的霜糖,既粘稠又幻灭,充满玄妙的韵节——生命中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短暂,又像现在这般漫长。 气息逐渐恢复平静,他的思维也重新上线,先前的问题被再度提起:“……你凭什么怀疑林东权?” 宋琳抬头,目光似娇嗔、似抱怨,片刻后方才叹息道:“看来还是不够。” 在那撩人的目光中,刚纾解过的欲望蠢蠢欲动,试图用征服逼出答案——尽管这样一来,就恰好印证了她的结论——李正皓清清喉咙,小心翼翼地绕开圈套,坚持道:“回答我的问题。” 撇嘴一笑,宋琳耸了耸肩:“他不肯跟我上床。” “你说什么?!”李正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握住那对皓腕。 “我说……”宋琳一边挣扎着摆脱钳制,一边吐词清楚地重复,“他不肯跟我上床。” 胸口突然被一块大石头砸中,某种类似愤怒的酸楚感受,在体内翻腾、咆哮、横冲直撞,全然陌生却又无法压抑。 心脏狂跳,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敲碎了尴尬、幻想和流连,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 看到男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宋琳连忙主动解释:“喂,都说没有上床了,那么紧张干嘛?” “……你究竟是不是‘燕子’?”李正皓涩涩发声,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用尽全力方才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听到对情&色间谍的专业称呼,宋琳冷哼一声:“你觉得我需要出卖色相?” 阳光隔着车窗玻璃射进车厢,在那轮廓清晰的脸庞上留下明暗阴影,衬托出她独特而神秘的气质;迷彩服包裹住凸凹有致的曲线,却掩不住身材的黄金比例,反而愈发令人遐想连篇。 正是一生最好的年纪,他相信她有能力征服世界。 见对方不说话,宋琳反倒来了气:“单手握力65公斤,常规肺活量3000毫米汞柱,五公里武装越野12分钟——你以为我是为了陪人睡觉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吗?!” 一系列数字对男性来说算是优秀,放在女人身上却是体能的极限,李正皓紧紧抿住嘴唇,保持沉默。 她低下头,声音暗哑地继续道:“15岁的时候,哈马斯接管了孤儿院,他们要把孩子们培养成‘圣战者’。我是唯一的异教徒,只能选择被卖到北高加索的奴隶市场,或者嫁给老酋长皈依伊斯兰教。” 这是宋琳第一次认真提起自己的过去,听起来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李正皓走过碧血黄沙,也经历过枪林弹雨,明白战争对女性和孩童来说意味着什么。然而,当亲历者与自己息息相关、彼此间有了层层羁绊的时候,他依然紧张得屏住呼吸。 扣子被扣到最上面那一颗,军装也再次穿戴整齐,一双素手却流连于男人的胸膛,迟迟舍不得离开。 回忆起曾经的软弱与彷徨,宋琳似乎也不再坚强,反而需要从他身上汲取无形的力量:“我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选择,只能嫁给酋长。可他年纪大了,新婚之夜又喝多了酒,死在婚床上,这种事情谁又能料到?” 李正皓大概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悬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被卖到了北高加索。” 第二次车臣战争后期,北高加索地区建立了全球最大、最红火的奴隶市场,成千上万的人口被当成货物贩卖,用以获取战争中大量消耗的金钱。 她自嘲地笑起来,总结道:“酋长有十几个儿子,分家时闹得不可开交,唯一一致的意见,是把我当成异教徒处理掉。所以,陪人睡觉无法解决问题,只能催生懒惰和自以为是,你说对不对?” 李正皓想到那背脊上层层叠叠的伤疤,心中一阵抽痛:“八杉女士呢?她不知道这些事吗?” “当年哈马斯与法塔赫决裂,取得了加沙地带的控制权,‘八杉女士’和巴解组织在约旦河西岸,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沉吟片刻,他叹道:“所以你后来又参加了南奥塞梯战争?” 宋琳身上那些弹孔都有来历,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发生局部冲突,战争地点恰是位于高加索地区的南奥塞梯。 女人抬手将发梢挽至耳后,满脸鄙夷:“半个月,死了64个俄罗斯人——这不是战争,是屠杀。” 李正皓只在西亚北非活动过,对北高加索地区的情况不甚了解,听到这里根本无从反驳。宋琳的过往太丰富,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没翻到下一页,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却惊讶地意识到思路已经被带偏,全然忘了自己是来执行调查任务的。 抹了把脸,李正皓正色道:“如果你不是‘燕子’,是否跟林东权发生关系又有什么区别?” 宋琳表情有些许无奈,面对咄咄逼人的追问,却又不得不老实作答:“这只是一种试探,看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靠北朝鲜、忠实于张英洙。更何况,我手里握着他们林家的三条命,对此人不得不防。” 李正皓皱眉:“明知道被‘害死’了三个亲人,林东权又怎么可能放下芥蒂,对你敞开心扉?” “不,我们刚到朝鲜来的时候,林镇宽还没死。”宋琳耐心解释,“我与他一路同行,又及时出手保住了那对母女的性命,按理说林东权不应该戒备至此。” “那又怎样?”他反驳道,“就算不恨你,也绝对没有理由喜欢你……或者跟你发生关系。” 最后这句话,李正皓说得咬牙切齿,口气里泛着浓浓的酸意,失了一贯的冷静和风度。 宋琳却仿佛没有发现一样,直着眼睛摇摇头:“你不懂,我们偷渡三八线,翻山越岭来到朝鲜,又想方设法地见到张英洙,这其中经历了太多。” 闻言,男人本能地将手握成拳头,于无声处默默用力,骨节隐约泛白。 “在朝鲜,林东权被保护得极为严密——刚才那间房虽然看似不起眼,但周边的电磁辐射频率高得惊人,有很多隐藏的监控设备;楼上楼下的邻居,我一个也没见过,即便偶尔有人出入,也都是监视班派来的。” 李正皓强迫自己把思路拉回来,明白了她刚才阻止自己安装窃听器的原因,同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可你说张英洙局长很信任他?” “至少表面上如此。”迟疑片刻后,宋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妥协道,“我其实不想说这些。劳动党高层内斗太严重,无论张英洙有什么打算、或成或败,最终都会对别人造成影响。” “防范一切风险、实施对内监管是我的本职工作……” 女人用指腹轻抵住他的唇瓣,将剩下来的一番陈词堵住:“‘八杉女士’如今在中国治病,将来很可能定居北京;巴解组织和国防委员会的协议到期之后,我也会离开朝鲜;林东权毕竟是韩国人,国家情报院不会不管他。只有你,是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的。” 李正皓以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沉重语气说:“朝鲜是我的祖国,劳动党是我的信仰,我愿意为之付出所有。” 宋琳眯起眼睛,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最终果断道:“走吧,给你看样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越野车再次启动,司机和副官并坐前排,目不斜视:仿佛既没有发现女子面色潮红,也没有看到上司军装的明显褶皱。 透过车窗玻璃,倒映出一抹模糊的倩影,那是坐在后排另一侧的宋琳。 车厢内的情&欲气氛散尽,她带上了迷彩质地的宽檐软帽,遮住半张魅惑众生的脸。夕阳透过密密的树荫,从车窗外洒进来,烙下一片模糊暧昧的光晕,令人忍不住再次浮想联翩。 李正皓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宋琳的对手,整颗心就像失去了依附,沉沉地坠入深海之中。 能够相信宋琳吗?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一个经历如此复杂、背景如此神秘的女人,值得托付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吗?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自己还能够保持冷静客观、将个人感情与革命事业区分开来吗? 除了性,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更深的羁绊。面对她的神秘、冷漠,乃至放&荡,他从好奇、抵制,再到坦然接受,这其中究竟是何时发生了转变,恐怕已经无从知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未有任何人或事,会让李正皓产生如此迫切地渴望。 在朝鲜这样的公有制社会里,美好和财富一样,是属于集体和国家的——作为个人,能够名正言顺据为己有的事物,唯爱而已。 然而,对于情报工作者来说,“爱”是太奢侈的一个字眼,也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才愈发难以割舍。 “停车。” 恍惚间,宋琳抬手拍拍司机的椅背,越野车停在生活区的一幢筒子楼前。 情报学院的占地面积很大,新修的教学楼、训练场成排成行,从远处看起来颇具规模。眼前这栋楼却略显低矮老旧,不仅比不上刚才的网军基地,给教员做宿舍也过于寒碜。 只见宋琳动作敏捷地跳下车去,熟门熟路地绕过花坛,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处长……”一直谨言慎行的副官扭过头来,担心地问:“您自己可以吗?” 李正浩行动不便,随扈们一般会特别留意,就连领导也常常给个面子,放慢脚步等着他。副官明白宋琳身份不一般,和上司的关系也非语言可以描述,但如今这样自顾自地走开,并无任何照料身后人的意思,就连旁观者都难免尴尬。 执起座椅旁的拐杖,李正皓摆摆手示意无碍,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留下副官和司机在前排面面相觑。 他的体能和身体素质也曾是军中翘楚,如今因为意外成为弱者,却并不希望得到过多照顾——内心深处,没谁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各种各样的“优待”是体恤,更是蔑视,虽然可以勉强承受,却不等于和该如此。 回想起重逢那晚的无声叹息,除了一句简单的“疼不疼”,宋琳再未流露任何惋惜或怜悯,刻意维护了男人最后的尊严,李正皓对此很是感念。 晚饭时分,情报学院的官兵们结束了一整天艰苦训练,正三三两两地从各处聚集起来。尽管脚步沉重、精疲力尽,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兴奋的表情依旧鲜活,令人看着便心生艳羡。 低头穿过人群,拄拐前行的大校军官并未引起太多关注。 七弯八绕地转了几个圈,又顺着楼梯爬上爬下,直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见眼前的五根手指,女人的声音方才在黑暗中响起:“这里以前是电子静默实验室,隶属于邮政事业本部。墙壁里填埋了50公斤的纯铜电阻,确保没有任何信号溢出,绝对不会被窃听。” “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跟行一路,膝盖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李正皓气息不稳,只好欲盖弥彰地挑声发问。 黑洞洞的地下室里,悄然点亮了一盏灯,灯光勾勒出她那清晰的轮廓:“我不像林东权,有人千方百计地罩着,当然要想办法自我保护。” 借助昏暗的光线,李正皓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大概能够分辨出四周环境:对门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大比例尺地图,两侧摆放着齐腰高的沙盘和显示器,角落里还摆放着其他杂物,看不分明却影影绰绰。 这里类似于某处秘密基地,却不清楚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他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推开地图前的垫脚梯,宋琳抬手按下另一个开关。 顶梁柱四周的埋线灯随即通电,布满墙面的宽幅世界地图被照亮,红色信标、蓝色图钉、小彩旗似的各种便签纸贴满整整五大洲四大洋。 强压住心底的震惊,李正皓眯起眼睛仔细端看这些标注。 “2011年,挪威发生于特岛惨案,77人死亡;2012年,也门国庆阅兵彩排遭到自杀式炸弹袭击,近百名士兵遇难;2013年,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导致全球性恐慌;2014年,ISIS宣布建立哈里发国,巴格达迪要求所有穆&斯林向其效忠;2015年,《查理周刊》袭击事件、突尼斯海滩枪击事件、巴黎恐怖袭击……‘9·11’十年之后,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顺着地图上的指引,宋琳历数近年来发生的恐怖袭击,那些信标、图钉和便签纸分别对应不同的事件,看起来触目惊心。 身为国际情报官员,李正皓对这些众所周知的事实都很清楚,却不明白将其藏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究竟有何用意。 “现实生活不是间谍小说,没有哪个组织能够全盘操控所有阴谋。”女人仰头看向地图上的标注,目光里闪烁着隐约的光芒,“宗教信仰、国家利益、种族歧视、阶级矛盾,只能将问题概念化,却并未触及真正的实质。” 只见她的手指轻掠过地图上的各个连接点,小心翼翼却又流连反复,就像抚摸爱人赤&裸的皮肤,充满无限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宋琳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真实,像极了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祭祀——名为“迈纳德”的信女们以疯狂和混乱为食,妄图用欲&望征服整个世界——充满危险诱惑的同时,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人忍不住飞蛾扑火。 李正皓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清清喉咙追问道:“那么,实质是什么?” “冲突。” 她转身抱臂,神情笃定而坚毅:“生存法则逼迫我们不断创新求变,趋利避害的本能却让人渴望和平安宁。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你才会看到改革与延续、激进与保守、极端主义与虚无中庸之间,整个社会、族群持续的拉锯。这么说吧,冲突和稳定的反复交替,才是推动时代向前发展的永恒动力。” 这种无政府主义的观点,对于接受主体思想教育的李正皓来说,相当于异端邪说,但他还是决定耐心地听下去。 像是猜透了听众的想法,宋琳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想笑就笑,我不会生气。” 原本气氛严肃的秘密地下室里,因为一句调侃而气氛缓和。李正皓放下拐杖,靠坐在沙盘上,神经也放松了一些:“我没有笑你,不过觉得有趣而已——无论恐怖袭击发生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客观上确实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广阔。” 宋琳点点头,表示赞同:“很好,我们两个已经有了共识。事实上,恐怖袭击大多是突发性的,策划者又都来自于本土,无法预测或防范,想要掌握其中的规律几乎不可能。” “这些事情之间本来就没有规律,”李正皓皱眉,“你刚刚还说,没有哪个组织能够全盘操控所有阴谋……” 那微挑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规律和阴谋是不同的。” “怎么讲?” “和任何人类行为一样,恐怖袭击的发生频率、地点、后果都可以被统计、量化。如果经济学家能用模型预测市场走向,我们就能从日益频繁的突发事件中,寻找到内在规律,精确预测每一次恐怖袭击。” 李正皓大概理解对方的思路,也知道这种理论必须建立大量数据的基础上,绝非短期内能够实现的目标。 于是他心中疑虑更盛:“这些和张英洙有何关系?你不是为了革命军和八杉女士才接受巴解组织的委托吗?如果想要收集采样,在信息开放的日本、韩国,效果都比朝鲜更好。” 宋琳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地图上的东亚区域里画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幽灵船、‘尖嘴鸭’号、脱北者、‘阿格斯’系统……” 待到整个朝鲜半岛及周边海域被密密麻麻的线条包围,女人方才转过身来:“如果说如今的世界上,有哪个国家与恐怖主义的关系最密切,恐怕非朝鲜莫属。” “胡说!”李正皓难得发火,“‘邪恶轴心’是美国推行霸权主义的借口,根本没有任何依据!” 2002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在国情咨文中指出,有三个国家是“资助恐怖主义”的邪恶政权,一时引得舆论哗然。 这三个国家分别是伊朗、伊拉克和朝鲜。 其中,前者已在核问题上作出妥协,逐渐走上世俗化的道路;伊拉克则被反恐战争打趴在地,如今成为滋生极端主义的温床;只有朝鲜,坚守白头山血统,高举主体思想的旗帜,在国际社会的重重封锁中愈战愈勇。 尽管反驳得理直气壮,但李正皓内心十分清楚,宋琳的观点恰是外界对朝鲜的普遍看法。 在女人含笑的目光中,他渐渐冷静下来,重重地喘了口气:“你继续说。” “整船的死尸、盗窃核原料、政治迫害、监听监控,这些事情在你看来或许都有道理,在我看来也只是统计数据,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毕竟,人们对‘恐怖主义’的定义不一样——绑架日本人、炸毁民航客机,对于朝鲜来说都只是斗争手段而已。” 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李正皓咬牙切齿道:“社会管理是政府的职责,更是权利;脱北者连自己的祖国都不要,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没有核武器,我们必将沦为第二个利比亚;那幽灵船上的人本来就死了,凭什么把账算在朝鲜政府头上?!” “啧啧,”宋琳口中发出感慨,“真不愧是党员,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即便他是个聋子,也读懂对方那讽刺表情,胸中愈发如火上浇油,以至于违背保密原则,用亲身经历质疑:“我在海上漂流那么久,靠着食人饮血活下来,亲眼见过那些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他们绝不是朝鲜人。” 宋琳低头抚平衣角,声音听起来不甚分明:“我知道他们不是朝鲜人。” “那你凭什么……”李正皓正想乘胜追击,猛然意识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知道他们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所有的情报工作都逃不开“内外勾结”四个字。 李正皓相信宋琳有内应,不止是侦查局的柴田高磨,就连张英洙都可能是她的联络对象。然而,那群在公海上悍然杀人、抛尸,制造出“幽灵船”惨案的武装分子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股势力。 善与恶、对与错、生与死,即便在充满灰色地带的情报界,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道德屏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宋琳嫌恶地皱眉,“我和那帮人没有关系。” 气氛稍稍缓和,李正皓却毫不退让,立即逼问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佣兵、极端分子、伪装的正规军……都有可能。我只知道有金主出高价招募人手,最后招揽了谁,倒是真的不太清楚。” “高价招揽?”尚未解开的谜团再度被浓雾笼罩,令人愈发不明就里。 宋琳看他满脸纠结,难得耐心地解释:“像这样风险低、周期短、回报高的‘项目’,在暗网上很受欢迎。” 想到自己的同胞被当成牲畜,在公海上任人宰杀,李正皓的灰色眼瞳蒙上了一层冰霜:“你是说,有人雇凶杀害朝鲜人,再把他们装在船上,漂流至日韩沿海,制造出所谓的‘幽灵船’事件?” “差不多吧,这是我先前的猜测——刚才听你提到那伙人身份不明,才确定是同一件事。” “怎么讲?” 话已至此,宋琳也不再保留,和盘托出道:“IZO只是经济公司,大部分的‘项目’需要我们自己联系、落实。以前还要靠人脉,如今靠的是网络——只不过并非普通人都能上的互联网,而是隐蔽性高得多的暗网,借助动态代理,IP地址不会被追踪,合法的、非法的生意都能在上面谈妥,交给经纪公司走账就能放心收钱了。” 国际情报贩子的惯常做法,与保卫国家、忠于领袖的正统思想格格不入,李正皓听得眉头紧皱,直接打断:“说重点。” 宋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却也明白两人立场不同,无法强求,只好乖乖地继续道:“我当时刚结束在克里米亚的‘项目’,正好有与革命军合作的意向,对于东亚方面的局势比较关心。‘幽灵船’这单生意缺人手,在暗网上叫价也很高,所以才会特别留意。” 2014年底,朝鲜官方媒体传出最高领导人身体不适的消息,境内外的敌对势力纷纷图谋不轨,像“幽灵船”这样略带惊悚性质,又涉及到大规模脱北事件的新闻,确实引发过一段时间的关注。 李正皓回忆起当时看到的日本报纸,以及回国后听闻的种种传言,脊背沁透寒意:若非白头山血统种性强韧、及时恢复健康,又藉由一系列党内清洗稳固地位,如今朝鲜半岛,恐怕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停顿片刻,给足听众整理思路的时间,宋琳换了支笔,在地图上连点成线,“张成泽遭处决后,金正男在东南亚频频现身,中方减少对朝援助,美国国家情报总监造访平壤……” “内忧。”她在边界的丹东口岸打了个大叉,又顺手圈出印尼首都雅加达——那是金正男接受采访,对朝鲜国内局势大放厥词的地方——身为白头山血统的嫡系,他一直被视作金正恩的有力竞争者,受到中方的严密保护。 转身在三八线的韩国边界上做了几个记号,与美国太平洋舰队航母遥相呼应,宋琳再次吐词清晰道:“外患。” 至此,整个朝鲜半岛被包围在密密麻麻的线条中,不再留有任何空隙。 “茉莉花革命,一个布瓦吉吉在摄像头前的自焚,就颠覆了整个阿拉伯世界;叙利亚难民危机,小艾兰倒在海滩上的尸体,就让欧洲人开放了边境线;一船又一船的死尸漂到东亚,你以为日本人会视而不见?自卫队联合美韩,开展人道主义的海外行动,推动新安保法提前两年生效——再扶持一个中方满意的白头山血统,是不是皆大欢喜?” 所有线索至此闭合成环,逻辑严密、思路清晰,尽管早已失去实现的可能,却足以将人吓出一身冷汗。 “……所以你才会守在轮岛市、截获‘幽灵船’,防止媒体走漏消息?”李正皓不太自信地猜测。 仿佛听到某个滑稽的笑话,宋琳表情夸张地反问:“能登半岛的海岸线那么长,沿岸又有那么多港口,一个人怎么防范得过来?真当我是007啊?” 女子倾身向前,捏了捏他的下巴,略显轻佻道:“半潜艇在公海失联,消息当天就回传侦查局,艇上原本是三个人的标配;暗网上结算赏金,却只多出两条命的钱——我怎么能错过你这张难得的‘门票’?” 她的指尖带有淡淡的香味,李正皓难免心猿意马,深吸几口气,目光才勉强聚焦在地图上:“所以,你才事先联系柴田高磨,要到了安全码,又通过林镇宽间接控制林东权,确保自己一手激光器、一手‘阿格斯’,准备充分地来到平壤。” 宋琳耸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退后两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灰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那些‘幽灵船’,究竟是谁制造出来的?” “死者都是朝鲜人,必然有内部势力提供帮助。” 先前的震撼、惊愕已经消散无踪,李正皓的心中,只剩下满腔仇恨与愤怒。如果说敌对势力图谋颠覆,是受到国家利益和政治立场的驱使;出卖同胞、颠覆政权的内奸,就是必须铲除的败类。 和宋琳的联盟,势在必行。 思忖片刻,男人再度抬眸,眼神已经不再震惊,而是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决心:“保卫司令部近期会对日侨进行排查,我想办法弄到嫌疑人名单,你来确定目标。” “‘幽灵船’的目的地是日本,排查日侨的思路没错。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问话尾音上挑,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却也让李正皓松了口气:如果对方不提条件,反而不符合其佣兵的身份,刚才那番话的真假倒需要细细掂量一下了。 “朝鲜对内对外的信息都比较封闭,就算林东权把光明网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张英洙地处高位,身份又极为敏感,更不可能提供所谓‘恐怖袭击’信息、充实数据库——你只能靠我。” 她笑起来:“我既然来了朝鲜,就有办法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没那么重要。” “即便是顶级佣兵,最佳状态也只能维持几年,不可能把时间都耗在同一个项目上,你得赚钱养老。” 李正皓的语气笃定,他确定宋琳绝非临时起意,之所以会透露消息透露,必然是有所图谋。 “真残酷,”女人妖妖娆娆地靠过来,满脸嗔怪表情,“人和心都给你了,还是不肯信任我?”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长腿跨立在他身体两侧,逼得李正皓说话都不利索:“我没有……” “在公寓里安窃听器就算了,还把这玩意儿随身带,你想干嘛?嗯?” 不知何时,袖扣上的另一枚窃听器已被卸下,捏在纹路模糊的指腹间,很是显眼。原本准备狡辩的借口,被李正皓咽进喉咙里,他只恨自己太过大意,竟让对方抓住了把柄。 宋琳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而是继续揭穿道:“公寓里的那台座机是程控信号,对电磁干扰很敏感,只要确定有不同频段的杂音,就知道是否被人监听——你们从新加坡进口的那套设备,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眼看男人的脸色渐渐阴沉,她也懒得演戏,直截了当地总结:“我喜欢你,所以才容忍你、拉拢你。你应该好好考虑刚才的提议,别给脸不要脸。” 忍耐到极限的李正皓猛然站直,一把将她推开,胸膛剧烈起伏,既因为阴谋被揭穿的无措,又是因为对方那明显的鄙夷:“……不要逼我。” 只见宋琳退后两步,举起双臂作投降状:“条件已经开好,底线也划明了,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 恨恨地看了对方一眼,李正皓拾起拐杖,脊背笔直地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头。 地下室里再次回复宁静,只剩昏暗的灯光照射在墙面上,与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将气氛渲染得愈发阴沉。黑暗中,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流露出难得的真实情感。 角落处的显示器明暗闪烁,提示有通讯信号试图接入。 纯铜大门已经锁好,密闭室内的电子静默环境令人心安。按下接听按钮,扬声器里不出意料地传来焦急的询问声:“上钩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又有几个按键从对话框里弹出来,点开后是情报学院的监控视频,对接“阿格斯”系统的操作界面。 模糊的镜头里,渐行渐远的越野车尾灯闪烁,终于在一个路口消失不见。 宋琳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对话上来,回答对方道:“他目前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但应该会加入行动。” 通话线路的另一头,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怨自艾:“李正皓如今手握实权,这里又是在他的主场,跟我当初被下套可不是一码事。” “下套’?”她冷哼一声,反讽道,“你们林家在情报院已经完全失势,即便林镇宽可以全身而退,你也会死得很难看。” 剩下的抱怨被生生哽住,林东权只好主动转移话题:“数据库一旦建成,价值难以估量,朝鲜政府肯定想从中分一杯羹。” “所以才要把‘阿格斯’系统设计得更复杂些,你要相信,这里是一片技术荒漠,一滴水就能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他无奈叹息:“李正皓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宋琳低头,轻轻搓动指尖,回忆着刚才的触感:“‘幽灵船’牵涉方方面面,已经足够混淆视线了。听说,保卫司令部正在对日侨进行排查,牵涉面会很广。” 掂量出这番话里的分量,话筒那头倒吸一口凉气:“你准备怎么办?” “我现在是巴解组织的人,就算查到幕后黑手,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宋琳思路清晰地继续道,“朝鲜奉行精英政治,对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来说,再多的说服、诱导都没用。他们更倾向于独立思考,最后自行作出判断。” 经过这段时间在平壤的生活,她对朝鲜人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都有全新认识,结合对李正皓的了解,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 网军基地的套间里,林东权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恹恹地挂断了通讯信号。 这是一条单向联系线路,物理隔绝了被窃听的可能,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然而,为了降低曝光的几率,他们还是尽量控制通话次数——毕竟,在满是装满窃听器的房间里,人造磁暴的效果再好,也只能维持短暂的电子静默,稍有不慎,反而会引发监视班的怀疑。 抵达朝鲜、入驻情报学院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宋琳。 回忆起三年前,两人在社长办公室里初次见面,欲盖弥彰的挑衅、突兀贸然的辞职,勾起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林东权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就查出了对方的身份和来历。当时,他作为国家情报院的文职探员,顶着SG集团高管和齐藤株式会社社长的名头,打探一些无关痛痒的外围消息,只以为是在浪费生命。 有机会和国际顶级的情报特工交手,兴奋、期待和盲目冲昏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头脑。 当众被撂倒、车被“借”走、“脱北者”意外曝光,叔侄俩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为挽回失去的尊严,林东权只得被迫与宋琳结成联盟,参与到窃取激光器的行动中。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正皓——劳动党、人民军、侦查局高级情报官,所有身份累加在一起,却不比那双灰色的眼瞳更令人胆战心惊。 林东权这才意识自己早已走上了战场。 尽管他只负责以“阿格斯”为原型的小范围监控系统,在整个行动中充当辅助角色;拜充分的前期准备所赐,最后拿到激光器亦如探囊取物般轻松。但通过创造机会控制线人、伪造身份接近目标、及时行动排除干扰……等等一系列实战演练下来,从前的固有思维被推翻,现代情报理念得以重新树立。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明白,正如另外两人所说的一样:没有美军的技术支持和信息共享,仅凭情报院的业务能力,一切还停留在朝鲜战争期间。 对于玩弄人心的手段,林东权更是叹为观止。 一方面,宋琳利用他想要自保的心态,将三人绑在一条船上,客观上造成了双方通敌叛国的事实,让大家都无法回头;另一方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码头出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偷袭李正皓、抢走激光器,林东权无力反抗,只能扮演那个背信弃义的角色。 这个方案,恰是女人最初的安排。 那帮人行动干净利落,个个身手了得,突然从船舷上跳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便林东权并未反抗,也被硬塞进装激光器的集装箱里,隔着厚厚的钢板,模糊听到李正皓遇袭时的闷哼声。 或许是因为窒息,或许是因为注射过药物,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釜山码头。 仗着已经回到韩国,“阿格斯”系统又已经开发成熟,林东权索性放手一搏。 几乎是在那二人上岸的同时,成均馆大学的实验楼里,就捕捉到了准确的视频讯号。卸下公子哥的伪装,重回大型计算机旁的主控操作位,他只觉得神清气爽,确信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林东权的自信,源于对技术的崇拜,在他看来,掌握技术的自己,同样值得崇拜。 接下来,那对男女却消失在明洞街道汹涌的人潮中,小心翼翼地躲进摄像机找不到的阴影里,任由内政部联合执法也没有找出任何线索;人脸识别系统被数据冗余拖垮,等他意识到逆向追踪的可能时,整个“阿格斯”都已经陷入瘫痪;最后不惜以暴露IP地址为代价,临时侵入缆车的中控系统,利用电泳差绞断钢索制造事故…… 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尽管双方没有见面,却你来我往过招不断。 即便失去情报院的支持,林东权依然很有把握:修复“阿格斯”系统之后,利用更加优化的算法,迟早能将那两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正当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却意外传来叔叔被聆讯的消息。 在日本失联的另外几位脱北者曝光,集体参加由朝总联安排的新闻发布会。有了之前金亨德的故事做铺垫,整个事件前因后果连贯、起承转合复杂,简直比连续剧更精彩。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媒体,如今只剩下打了鸡血般的亢奋、激动。 朝韩对立、情报暗战、骨肉分离,参与囚禁人质的宗教机构……各种元素拼凑起来,一则普通的国际新闻,彻底引爆了整个日本舆论。 根据警视厅提供的资料,宋琳和李正皓很快被认作幕后黑手——特别前者还曾经主动联系情报院,却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最终惹出了更大的麻烦——事件的后续影响暂未可知,但主事者必须承担责任。 已经引咎停职的林镇宽,理所当然地成为替罪羔羊。 接受调查前,叔叔亲手将婶婶、堂妹交给林东权,惟愿他能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结果第二天就传来母女俩食物中毒的消息,林家顿时一片慌乱。更可怕的是,医生也无法确定毒发原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越来越虚弱。 林东权不得不铤而走险。 留下遗书、独上南汉山,他成功地抓住李正皓,却间接害死了宋琳——对于习惯远距离作战的文职人员来说,这场胜利来得太过残酷。 叔叔里通外国的嫌疑被洗清,老部下们纷纷伸出援手,一切能够想象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医院在最后一刻收到解药,病人的濒死症状得以暂时缓解,林东权勉强松了口气。 宋琳先前并未手下留情,几乎招招致命,导致他受伤非常严重,需要卧床静养接受治疗,每天睁眼都只能看到头顶的天花板。 除了一心照顾妻女和侄子,叔叔也不再过问审讯事宜,从而尽量避免被人怀疑。可惜,从美军基地传回的消息看来,犯人自始至终从未开口,更没有透露解药配方的意图。 林东权默默祈祷,惟愿婶婶、堂妹能够得到命运的眷顾,在病情恶化前收到新的解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种奢望——投毒者已经死在南汉山的深谷之中,就连尸骨都遍寻不着,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创造神迹? 想到这里,林东权心中的歉疚感也更加强烈,只觉得无论宋琳做过什么,起码罪不至死。 然后有一天,病房里来了个新护士,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光芒。 白日见鬼。 林东权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想要叫人支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护士整好以暇地看他犯傻,眉眼弯出俏丽的弧度,姿势标准地欠身鞠躬:“社长,好久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反应,却见对方脸上笑靥如花,似乎很满意突袭的效果。 “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宋琳脱下口罩,俯身侧坐在床沿上:“‘阿格斯’系统,还有你的人。” 林东权抹了把脸,勉强恢复些许神智:“我被你伤成这样……” “只是断了几根肋骨,没关系的,腿脚能动就行。” 尽管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林东权还是很难咽下这口气:“内出血、创伤性休克、脑功能障碍,医生说一辈子都会有后遗症!” 宋琳身穿洁白的护士服,表情依旧柔和,言语却淬冷如冰:“猜猜看,李正皓能不能从美军基地里活着出来?” “我婶婶和堂妹也差点毒发身亡,三条人命换一条,他不亏。” 一双没有指纹的素手捧住他的脸颊,指尖沁透微薄的凉意:“李正皓是我的人,没谁有资格给他陪葬。” 林东权反手攥紧那对皓腕,咬牙切齿道:“彻底治好她们!否则我不会去朝鲜。” “由不得你。”宋琳稍稍晃动关节,轻而易举地摆脱钳制,“慢性毒素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对目标实施长期控制。你放心,只要乖乖合作,我一定会按时提供解药。” 想起婶婶的亲厚、堂妹的善良,林东权眼眶阵阵酸胀,忍不住哀求道:“叔叔只有小美这一个孩子,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女人起身站定片刻,扭头冲他嫣然一笑,“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杀过人了。” 接下来,林东权再无任何反抗机会——他被当成行李捆扎牢固,藏进担架底下抬出医院——情报院派来的安保人员甚至没有丝毫察觉。 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住院部外,车身上贴着清洁公司的广告标语,几个口音可疑的员工负责装卸。接到塞着活人的衣篓时,他们还特意用手掂了掂,配合默契、动作流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宋琳和他背靠背挤在一起,彼此之间毫无距离,甚至听到能够听见皮肤摩擦的声音。 林东权怀疑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经过反抗、压制、再反抗、再压制的无尽循环,明明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却也认定了两人不在同一水平上——既然较劲的结果注定是失败,倒不如束手就擒图个痛快。 他打小就很软弱,面对困难只会哭泣,没有半点长房嫡子的模样,父亲在世时常常为此担心。 后来父亲出任务时失联,被官方认定再无生还可能,很快便以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埋葬了几件空荡荡的军装。葬礼上,各级官员像走马灯似的,在孤儿寡母面前一闪而过,却纷纷握住叔叔的手反复交代。那时年幼的林东权以为,偌大一个林家,从此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叔叔比父亲小十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更像林东权的朋友,而非单纯的长辈。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母亲改嫁时,尚未婚娶的叔叔坚决要求抚养林东权。此后,无论是婶婶进门,或是堂妹出生,大少爷始终是大少爷。 另一方面,仰仗林氏几代人为国尽忠的传统,林镇宽在情报界一路平步青云,最终也把侄子引进了衙门里。 那时候,林东权刚从成均馆大学毕业,正准备申请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相较于尔虞我诈的间谍工作,跟数字、程序打交道显得更容易些。 叔叔的安排令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他很快接受现实,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就这些?” 蹲坐在偷渡的船舱里,四周尽是渔网的腥臭味道,宋琳屏住呼吸挑眉问道。 林东权点点头,示意自己毫无保留。 与朝鲜族涌入韩国的亡命之旅相反,从仁川出发的渔船上同行者并不多。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些蓬头垢面的妇女,偶尔有几名形迹可疑男子,却也都目露凶光,令人不敢直视。 寂静的深夜,船抛锚在公海上,默默等待来自分界线另一侧的接应。 宋琳化了老妆掩饰容貌,身穿一件臃肿的破棉袄,双手拢在袖口里,像极了打黑工的非法移民。 即便没有镜子,林东权也知道自己好不到哪儿去:他身穿一件来历不明的旧外套,浸透海水刺骨的凉意,隐约还有先前主人排泄物的味道。 从清洁公司的面包车里出来,他们被交给几个凶神恶煞的“朝鲜贩子”——这些帮派分子以组织偷渡为生,通过非法手段将朝鲜族人运进韩国,再强迫他们卖&淫或者打黑工,赚取令人发指的高额利润。 确认婶婶和堂妹已经再次脱离危险,林东权义无反顾地上了船。 如今,身处幽暗的舱室内,两个曾经的敌人共同迎向未知的旅程。明明是为保持清醒而互相攀谈,竟不知不觉越聊越多。林东权一边暗骂自己毫无原则,一边却敌不过对方有技巧的套话,最终说了个底儿掉。 宋琳将发梢挽至耳后,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看你在日本风流倜傥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真被李正浩说准了。” 林东权无所谓地撇撇嘴:“不是所有人都立志成为007。” “可也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自甘堕落。” 目光环顾周围,他的声音似感慨似无奈:“我只是知足。” 宋琳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比他们强吗?偷渡客在国内也是精英,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才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 “大韩民国是发达国家。”林东权思路清晰地反驳道,“我们的政治、经济具有优越性。这些人向往更好的生活,理应付出代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观点,话音刚落,舱门处便传来一阵骚动。有船员探头下来,招呼女人们都上去,到温暖的轮机室里休息。 冻僵了的人群开始松动,脚步踩在钢质楼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轮机室靠近船尾,那里面空间闭匿,原本装不下几个人。想到偷渡船设施有限,却依然坚持女士优先的原则,林东权很为自己的同胞感到骄傲。 扭头却见宋琳没有反应,反而还缩进角落里,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中。 “怎么了?”林东权凑近,看到对方脸上戒备的神情,连忙说,“放心,这是在海上,我无路可逃。你可以跟她们一起去暖和暖和。” 宋琳冷哼一声:“你是有多天真?以为这些船员要做什么好事?反正我死都不会再让自己被强&奸。” “你……”林东权看看她,又看看聚集在舱门外的人群,满脸难以置信。 “偷渡客是无国籍的,死在公海上也没有关系,船员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为非作歹……权力失去约束,任何人都会变成恶魔。” 那双指纹模糊的素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匕首,指节隐约泛白,显得十分用力。 林东权没再说话,而是默默地侧身,义无反顾地挡到她的前面。 女人们离开后,船舱里更加寂静,那浓烈的鱼腥味仿佛无孔不入,混合着湿冷的空气,深深地渗透灵魂和肌体。冬日的黄海就像一只贪婪的怪兽,将舌尖幻化成浪花,疯狂舔舐着单薄的船壳,不断发出闷声巨响,在如墨般漆黑的幽暗中,令耳膜频频战栗。 林东权知道她并非善类,自己也有责任为婶婶和堂妹报仇——然而,身为男人的尊严提醒他——不在此时,更不该以这种方式。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舱门再次打开,有人粗着喉咙大喊:“还有呢?还有一个女人在哪里?” 林东权脊背一僵,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硬硬地挺起胸膛。 借着甲板上投过来的光线,舱门外那人很快发现了他们所在的角落,阴沉地命令道:“自己上来,不然别怪我锁住通风口,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闷死!” 受到威胁的其他偷渡客急了,不自觉地越凑越近,甚至有人开始动手动脚,试图将宋琳推出去。 林东权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挡退几番骚扰,试图占据有利地形、继续抵抗时,却被拍了拍肩膀:“让我过去。” 这声音立刻传遍了舱室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舱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甲板上传来有节奏的击掌声,有人用明显北方口音的朝鲜语慨叹道:“我不太确定,究竟是该夸你够胆色,还是骂你不怕死?” 宋琳没说话,贴着林东权的后背,从阴影里走出来,穿过偷渡客聚集而成的人群,脚步稳当地登上台阶,迎着光亮爬出舱室。 舱门关上的瞬间,林东权最后听到她那魔魅般的声音:“在宇,好久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舱门关上后,人群渐渐散去,黑暗再次吞没一切。 那些同行的旅伴都很镇静,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形——在他们冷漠而短暂的记忆中,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没有被威胁,也没有聚众围攻,更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宋琳独自步入虎口。 林东权颓然跪坐在地,明白自己无力回天。 指尖微颤,伴随着伤口刺痛的频率,一丝丝抽走身体里的能量。上次出现类似感觉,还是在不久之前,他意外得知婶婶和小美中毒送院、生死未卜,愧疚与懊悔同时涌入心头,像海潮般反复冲击,最终将灵魂噬灭。 理智提醒自己应该报复、憎恨、幸灾乐祸,身为文明人的自觉,却逼他同情、反省、物伤其类。 先前那句“死都不会再让自己被强&奸”,似誓言似诅咒,模糊了应当泾渭分明的敌我阵营,消弭了原本刻骨铭心的仇视憎恨,只剩下饱胀的满腔意气,强烈而纯粹。 无论她多么蛇蝎心肠、罪该万死,都只能由被受害者处决,而非恃强凌弱的“朝鲜贩子”们代劳。 弄明白自己的立场,林东权再无犹豫,迈开大步走出藏身的角落。 昏暗的船舱里,有人发现他的意图,立刻干瘪地劝慰道:“算了,女人受点委屈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多数人更害怕引火烧身,忙不迭地伸手阻拦:“冷静点,别犯傻!你这样会害死我们!” “都让开!” 林东权奋力推开面前的障碍,咬牙切齿地发出嘶吼。他本气质柔弱,带伤的身体也无法构成威胁,却凭借着一股不惜搏命的气势,从人群中生生突围,最终来到舱门下站定。 我或许活得不够勇敢,至少要死得像个男人。 摸黑爬上台阶,冒着伤口撕裂的风险,用力推顶厚重的舱门,却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门被锁住了。 林东权大力拍击门板,扯着喉咙大喊:“开门!放我出去!” 甲板上没有反应。 “以多欺少算什么?你们家里就没有姐妹吗?做这种事情就不觉得丢脸吗?还TM是不是男人?” 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封闭的船舱回荡,震颤在每一名偷渡客的耳畔,是质疑,更是审判。彻头彻尾的黑暗中,伴随着声波的震荡和呼吸的频率,众人被沉默死死包裹,愧疚感越来越强。 林东权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只顾发泄式地拳打脚踢,仿佛要在生铁上凿出一个大洞。 直到指节生疼,如针扎如火炙,四肢沉重,抬不起伸不直,他才像一团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任由船舱里回音缭乱,绕梁久久未能散尽。 背靠通往舱底的台阶,林东权仰头看向门板缝隙,重重地喘着粗气,喉咙沙哑、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自虐般的无谓抗争,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虽然没有救赎灵魂,却也让他被迫平静下来。 如果真有悲剧发生,林东权想,此刻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正当他准备为宋琳祈祷之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突然而干脆,似乎是有人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 很快,接二连三的撞击声、摔打声、脚步声、呼喊声、哀求声,越来越频繁地透过船身、清晰传到闭匿的舱室内。同时,越来越多的重物压在舱盖上,死死卡住锁鞘,无论他如何用力地推动门板,都无法再撼动分毫。 林东权还没来得及探清虚实,就感到脸上滴落几分温热的潮意。慌乱一抹,口鼻间立刻浓腥弥漫,差点将人呛得背过气去。 是血! 一滴、两滴、三滴……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缕,连绵无尽。舱门缝隙里再也没有任何光线,只剩下温热血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担心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很快被汹涌而至的鲜血冲淡——宋琳身上流不出这么多血,除非船员内讧,否则肯定是她在动手伤人。 沐浴在铺天盖地的血瀑下,林东权反倒彻底松了口气,文明人的敬畏之心,始终不敌绝对的暴力与杀戮。 舱门再度打开时,他整个人如同被血洗过一般,自下而上地膜拜着,跪坐在一滩血泊之中,视线直直地望向头顶。 宋琳的脸出现在舱门外:同样沾满鲜血,同样目光清亮,结痂的发梢贴着脸颊,五官线条被深刻地勾勒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凌厉至极。 “上来吧。” 那声音沙哑,就像从地狱中发出的一样。 中了魔咒的林东权手足并用,好不容易爬出船舱,刚刚适应室外的光线,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原本宽敞的前甲板,彻底沦为了屠宰场,甲板被浸透成红褐色,尚未凝固的鲜血顺着船舷流入大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咸味道,混杂了血液和尸臭的空气聚集成团,在宽阔的海面上久散不开。 舷梯上洒落着无法辨认的尸身残骸,人体组织四处飞溅,暗示先前发生过的激烈搏斗。钢条、长刀、棒球棍……种种被毁坏的武器沾满鲜血,散落在各个方向。 尽管他是文职特工,但经过情报院的专业培训,好歹也能看得出门道:这是场一边倒的屠杀,几乎是在动手的瞬间便决定了胜负的结果。尽管其中一方人多势众,却遗憾错失了夺取主动的先机,进攻者大开杀戒,像处决一样招招致命,在场者全都在劫难逃。 所谓职业杀手,就是以最干净利落的手法达到目的,即便不能做到弹无虚发,也要尽量避免多余动作。 在这种杀无赦的现场,被害者的反抗毫无意义,只会延长痛苦的过程,那些断肢残臂便是最好的证明。 一帧帧画面如同电影被定格,愈发衬出此刻狰狞的寂静。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半点活人影子,除了那浴血而生的修罗。 宋琳单手脱掉浸满鲜血的破棉褛,一脚死死踩住舱门,再次拧紧锁梢,阻止其他人跟着爬上来。随即,她顺手扔过来一把杀鱼刀,冲着尸堆抬抬下巴:“剁碎点。” 强忍着生理反应的林东权,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无奈地耸耸肩,宋琳单手拎起一具尸体,在甲板上干净利落地分割成块,再分别踢进黑漆漆的深海之中。 她的言语里,透出杀戮后特有的亢奋:“鱼群很快会把这些东西啃光,你负责冲洗甲板。明天接应的船就回来,现场不能留下痕迹。” 已经吐无可吐的肠胃持续抽搐,随海浪涌动上下翻滚,林东权的唇齿无暇发声,再次俯身趴在船舷边,一阵接一阵地干呕。 直到天色泛白,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渐渐散去,如小山般的尸堆也终于消失不见。 林东权吐到脱力,麻木地靠立船舷,声音颤抖着勉强发问:“他们……是什么人?” 宋琳一边用水管冲洗甲板,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朝鲜帮,在首尔的唐人街讨生活。” “非法移民?帮派分子?”林东权皱起眉头,“他们找你干嘛?” “报仇。” 他大吃一惊:“报什么仇?” 波澜不兴的墨瞳看过来,眸光中闪烁着几分寒意:“为李正皓报仇。” 林东权顿时如鲠在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追问:“……怎么把帐算到你头上了?” 宋琳冷哼一声:“李正皓和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在首尔的时候,为了逃避追捕和监控,我也不止一次找过朝鲜帮。南汉山上的修道院,就是他们帮忙安排的。” 回忆起那晚悬崖边的惊心动魄,两人陷入了短暂沉默。 “李正皓被捕后,为了隐藏行踪,我没有主动联系朝鲜帮;这次偷渡出境,又找了他们的对家‘金门帮’,彻底坐实了嫌疑。只是想不到,在宇会亲自带人追上船,就为讨个说法。” 听她提到陌生的名字,林东权意识到那是一条已经逝去的生命,心情也愈发沉重,抹了把脸慨叹道:“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犯不着大开杀戒啊。” 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伴随着尚未散尽的腥锈味道,再次如潮水般涌进脑海,令人本能作呕。 “怎么解释?!” 宋琳扔掉水管,厉声反问:“我没有背叛李正皓,也没有把他交给情报院,真正的罪魁祸首在船舱里?” 林东权打了个寒颤,明白那些人其实是因他而死——若非宋琳痛下杀手,如今漂在海面上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方此时,女人猛然揪住他的衣领,目露凶光道:“你和激光器、‘阿格斯’一样,都是必须被运到朝鲜的‘货物’。” 顿了顿,她冷声继续:“不过话先说好,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她没有开玩笑。 泛白的天光下,林东权呆立原地,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 为了避人耳目,偷渡船往往吨位很小,伪装成普通渔船的模样——即便在国境附近游弋,也不会引发太多怀疑。 辽阔大海苍茫一片,约定的接头地点远离岸边和主航道,孤立无援又缺乏参照物。从上船的那一刻起,乘客们的命运便不再由自己掌握。 那就这样吧,林东权想,如果婶婶和堂妹毒发身亡,他也没什么苟活的必要。 刺骨的寒风渐渐退去,海平线上出现一艘散货船,远远地朝他们驶来。这边汽笛呜咽低鸣,烟囱里冒出黑烟,甲板令人不安地晃动,船舷边信号灯间歇闪烁,宋琳站在驾驶室里独自操控,动作杂乱却并不慌张。 “你会开船吗?”紧紧抓住栏杆,林东权紧张地仰头询问。 女人推起几个阀门,船身随之猛然一震,引得轮机舱和鱼舱里发出阵阵惊呼,这才回答道:“现在会了。” 船舷边的海水深邃湛蓝,血腥杀戮的痕迹早已被鱼群消灭,那些死者仿佛从未存在过,彻底不见。空荡荡的甲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眼看货船越靠越近,却根本无路可逃。 像走私一样,越境偷渡需要至少两条船舶:分别来自始发地和目的地,在海上进行交接后再各自返航,从而规避海关的出入境监管。不同船只可能听命于同一犯罪集团,彼此之间互相了解、配合熟练;也可能是中介安排的临时组合,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碰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东权默默祈祷货船上的人是后者——如果他们认识被宋琳杀死的蛇头,自己恐怕还是难逃一死。 对方没有悬挂国旗,也没有可供识别的船名,破旧的船身油漆斑驳。几个人持枪站在甲板上,黑色面罩遮脸,还带着厚重的遮耳帽和雪镜,似乎来自比朝鲜更寒冷的地方。 劳动党的社会管理制度极严,所有港口船舶均登记在册,想要从海上直接入境根本不可能。清晨时分,太阳正从货轮的左舷升起,再往北只有广袤的西伯利亚,结合地理位置分析,此次偷渡的目标应该是朝俄边境。 身后传来锁鞘摩擦的声音,林东权回过头,发现宋琳已经释放了所有的偷渡客。 在黑暗担惊受怕一整晚,男男女女们蓬头垢面地爬上甲板,每个人都表情麻木,视线空洞犹如丧家之犬。 货船上吊着几根绳索,绳头绑着沉重的铁钩,接连被那些蒙面人猛力抛出,像鱼钩一样扣住这边的船舷。随后,两条船同时停机减速,在上下起伏的海面上,堪堪并排停稳。 北风呼啸、浪花翻腾,船舷超出海面十几米的距离,绳索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很是令人胆寒。 林东权恐高,见此情景愈发不愿意离船。 其他偷渡客发现甲板上的船员不见了,再联想到舱门缝隙里渗出的鲜血,早就被吓破了胆。看到满身赤红的宋琳,更像是见到了阎王,不待风平浪静,便手足并用地朝船舷边爬去。 “愣着干嘛?”女人一脚踹到林东权身上,“等我抱你?” 脸颊阵阵燥热,被当众羞辱的刺激足以抵消恐高症,他咬牙斥道:“闭嘴!” 宋琳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撸袖子准备动手,抬头却见林东权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抢先扯住一根绳索。 他大病未愈,原本就有些单薄,此刻更是被海风吹得东摇西晃。 然而,面对脚下深不见底的大海,恐惧让位于孤注一掷的勇气。林东权猛吸两口气,藉由惯性加速,同时收起双腿,蜷缩着身体荡过了两船之间的距离。 冰凉的海风又湿又冷,吹过脸颊如刀如削,手脚麻木得不再属于自己。 平日缺乏锻炼的身体,在此刻尽显狼狈,颤颤巍巍地挂在绳索上,随时都可能被甩出去。 意志与本能角力、希望与苟且博弈,林东权真正明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意味着什么: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无论货船是敌是友,他都必须勇往直前。 落地时,绳索陡然恢复弹性,身体顺势砸到甲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虽然只是腰背受力,没有牵动伤口,但撞击引发的胀痛依然足够好受。林东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仰面躺倒在地,久久不能动弹。 又有几声闷响传来,偷渡客们接连跌落到货船上,呻&吟声此起彼伏,似哀鸣更似发泄——经历一路惊心动魄的旅途,正常人的承受力早已到达极限——如今路程过半,好歹能够松口气了。 船舷另一边,确定所有人都已经转移,宋琳干净利落地卸下铁钩,又将绳索一根根抛回来,任由偷渡船失去动力、独自漂浮在海面上。 最后时刻,只见她轻盈起跳、纵身一跃,将杀戮、回忆和退路统统留在了身后。 苍茫海面上,那个无所畏惧的身影被定格,深深烙印在林东权的脑海里,无论如何努力,终究再也无法抹去。 翻了个跟头,宋琳摔进那群蒙面者之中,引发一阵愉快的欢呼。 还没站稳脚步,她便与货船上的人轮番拥抱,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亲热。 于此同时,一个俄语名字反复出现,发音类似于“Елена”(伊莲娜)。 最终,为首者拨开人群,将宋琳狠狠搂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身体里。 那首领身材魁梧,站在一群壮汉中依然十分显眼,粗壮的手臂、厚重的肩背,看起来就像一尊铁塔。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首领迫不及待地拉开面罩,露出一张典型的斯拉夫人的脸——高鼻深目、唇薄直颌,淡金色的胡茬布满下颚,头发被剃至极短,轮廓清晰如斧凿刀刻。 仅从这人的眼神中,林东权便能感受到极强的气场,确认其毋庸置疑的领袖地位。 下一秒,却见他双手捧住宋琳的脸颊,以不容反抗的架势,用力吻了下去。 男人的唇舌强势而霸道,如掠夺般毫无保留,只有纯粹的征服。宋琳回应得极尽热烈,一双长腿甚至盘住对方的腰胯,居高临下地夺取主动权。那首领力大无穷,竟然就这样腾空托住她的翘&臀,任由女人攀附在自己身上,仰头承受着所有冲动。 海风呼啸中,两人的互动是如此张扬、狂野、迫不及待,任由热情释放,仿佛没什么能够阻止这场天雷地火的交&欢。 林东权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保持仰躺在地的姿势,完全无法动弹:宋琳认识蒙面者并不奇怪,既然选择杀人灭口,她肯定会提前想好后果;然而,作为国际顶尖的佣兵,他只领教过她凌厉的身手,却从未见过如此的活色生香——即便只是在旁边看着,就不自觉地有了生理反应。 仅仅是一个吻,便足以融化深冬的严寒、大海的残酷。 甲板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蒙面者们鼓掌、尖叫、吹口哨,一波波地起哄、喧闹,似乎在以此宣泄亢奋的情绪。 那两人受到鼓励,亲吻得愈发带劲,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忍耐到达极限,首领单手将宋琳扛上肩头,转身大步朝驾驶室走去,任由身后的伙伴们怪叫出声,竟连头也不回。 剩下的人哄堂大笑,有几个胆大的,甚至想要追上前去。好歹有人率先冷静下来,打消了他们戏弄首领的念头。 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个蒙面者高高瘦瘦,声音不大却足够权威,很快便驱使众人开始干活——端着枪清点偷渡客人数。 不合时宜的绮念被强行压下,林东权乖乖地抱头蹲在墙角,想方设法护住伤口,闭上眼睛将灵魂抽离。 社会规则消失,暴力成为主宰,陌生人之间建立新的平衡,弱者理所当然会被奴役。 后脑勺顶着枪口,他们像畜生一样,被驱赶进入黑黢黢的船舱。但凡动作稍有怠慢,便会遭受拳打脚踢,直接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尊严没什么要紧,林东权在心中提醒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有意义。 甲板下面舱室的缝隙狭窄且不透光,分割成的闭匿空间,恰好可以藏住一人。这条船经过巧妙改造,预留空间不容易被发现,平时还能装货,应该是专门为走私集团服务的。 一瓶水、一颗土豆,便是偷渡客们获得的所有补给,面对冰冷的枪口,任何人都不敢抱怨。 林东权疲累至极,伤口情况也有恶化,实在无暇他顾,两眼一闭倒头睡去——几乎是闭眼的同时,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再睁眼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货舱里的守卫换了一拨,没戴面罩,依然端着枪。 从外表上看,这些武装分子肤色有深有浅,来自世界各地,却都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装备的武器新旧混杂,美式、俄式系列齐全;战术动作自成一派,没有明显的章法,却配合默契——令人完全猜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林东权如今失去依傍、独自一人,只能混迹在众多偷渡客中,收起不必要的锋芒。幸亏这一路艰辛坎坷,意外层出不穷,他身上的公子气度不再,只剩下麻木冷漠的表情,和同船的北方同胞颇有几分相似。 然而,集体放风的时候,他还是被单独驱赶到一旁,在枪口的威胁下,拖着步伐离开了其他偷渡客。 负责押送的人高高瘦瘦,长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络腮胡子布满脸颊,只有背影似曾相识。仔细回想之后,林东权确认对方的身份:恰是昨天那个率先冷静下来的守卫。 两人七弯八绕地进入船员生活区,最终站定在餐厅门外。 这里刚刚供应完午餐,厨师们都在后厨忙碌,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负责押送的守卫一言不发,冲门内努了努嘴,随即转过身去,低头点燃一支香烟,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担惊受怕、失血过多、饥肠辘辘……生理本能战胜了小心谨慎,促使林东权以最快的速度猛扑进去,就着食物尚未冷却的余温,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面包、牛排、奶油、鸡蛋,粗糙的高脂高热聚合物,从未让肠胃如此满足。他一边把嘴塞得满满当当,一边在桌上翻翻捡捡,顺便将所有能吃的东西揣进怀里,顾不得卫生与否。 忍饥挨饿一整天,就足以剥夺正常人挑三拣四的资格,遑论什么气节、尊严。 “慢点吃,别噎着。” 女人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东权愣了一会儿,随即继续狼吞虎咽。 宋琳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从旁观察自己的俘虏。她似乎也是刚刚起床,随便罩了一件男式大号迷彩服,露出肩颈处细腻而白皙的肌肤,细碎的发丝凌乱而蓬松,一脸满足闲适的表情。 与先前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不同,此刻的她就像只吃饱喝足的猫,难得流露出几分温顺。 林东权久经人事,理所当然地推测出对方转性的原因,联想到前一晚可能发生的香艳场景,顿时便感觉没了胃口。 门口的守卫不知所踪,餐厅里只有他们俩相向而坐,面对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气氛颇有几分尴尬。林东权不想被她发现自己的窘迫,假装继续狼吞虎咽,牙齿机械摩擦,实际上却味同嚼蜡。 叉了几块厚实的牛肉扔过去,宋琳抿了口咖啡,提醒道:“多吃肉,顶饿,管的时间也长一点。” 牛排已冷,弥漫在嘴里有股腥味,尚未凝结的残血沁入唇齿,呛得林东权几欲作呕。他咬牙吞了进去,却被哽在喉咙里,愈发难以下咽,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污物溅满桌椅地板,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宋琳嫌恶地退开半步,皱眉问:“每天早上都这么吐,你确定自己不是怀孕了?” 胃袋蠕动引发伤口抽搐,林东权忍痛趴在桌沿上,咬牙切齿地回敬:“纵欲过度、不知廉耻……需要避孕的人是你!” 将咖啡杯放下,用桌布擦拭被弄脏的鞋面,她的声音里有几分笑意:“看到安东了?我和他像不像一对?” 听出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林东权忘记了隐隐作痛的伤口,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们俩不是情侣?!” 那火热的亲吻、耳鬓厮磨的纠缠、几欲将彼此分拆入腹的激情,任谁见过宋琳与那壮汉的互动,恐怕都无法得出否定的结论。 她却伸出手,替他擦了擦唇角,翻着白眼道:“我比较适应黄种人的尺寸。” 纵是见惯风月的林东权,也无法如此坦然地谈论“人种差异”,顿时便觉得脸颊阵阵燥热——尽管他相信尺寸对宋琳来说不是问题,却也没勇气开口反驳,只好乖乖地闭上嘴。 “这群人是‘马木留克兵’,安东如果表现出任何同性恋倾向,恐怕会被同僚用石头砸死。”宋琳停顿片刻,补充道,“他喜欢的人也在船上,为了避免怀疑,只能让我帮忙打掩护……”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丰富,林东权选择逐一发问:“等等,什么是‘马木留克兵’?” 被打断的宋琳并未生气,而是难得心平气和地解释道:“‘马木留克’在阿拉伯语里是‘奴隶’的意思。从公元九世纪起,这支部队就隶属于阿拉伯苏丹,是王室的精锐禁卫军,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雇佣兵团。” 伊&斯&兰教对于同性恋深恶痛绝,如此倒能解释男女配合演戏的动机,令他不解的是另一个问题:“奴隶制早就已经消失,哪来的‘马木留克兵’?” 宋琳垂眸吹尽咖啡杯沿的白雾,自说自话道:“制度或许会消亡,人与人之间的压迫却永远存在。” 得到叔叔的庇佑,林东权从小吃喝不愁,却也明白对方所言非虚:三星、LG、乐天……世家阀门垄断社会资源、创造一个又一个商业神话的同时,流浪者食不果腹、冻死街头的新闻屡见不鲜。韩国社会贫富分化严重,阶级矛盾尖锐的现象十分普遍,只是掩藏在经济高速发展的表象下,暂时没那么引人注意罢了。 联想到宋琳的佣兵身份,他突然意识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你也是‘马木留克兵’吗?” “你觉得我有那么听话吗?”女人挑眉,目光犀利地从对面看过来。 林东权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摇摇头:“不觉得。” “十年前,我和安东在高加索的人肉市场上相识。他被车臣武装分子绑架,我被当做性&奴出售。” 空荡荡的船员餐厅里,宋琳的语气波澜不兴,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安东从小就身强力壮,和十几个人一起关在笼子里,也能抢到最多的食物,吃得最好,看起来最有精神。他上台时,买家轮番出价,一再刷新那天的拍卖金额。” “你呢?” “我?”女人勾起唇角,自嘲道,“性&奴是最低等的货色。我那时候才十几岁,身上重伤未愈,又因为反复轮&奸引发炎症,高烧昏迷,站都站不起来,能活着就已经是运气了。” 残酷如铁的事实,即便是从亲历者口中说出来,依然令人难以相信。林东权没再插嘴,而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对方继续。 “我们被同一个贩毒集团买下,又被带到城外的山坡上。他们塞了一把枪给安东,让他杀了我,可惜他不敢。” 宋琳想起当时的画面,无奈地摇了摇头:“买主为安东花了不少钱,却没想到他是个怂货。枪被塞进我手里,他们要我反过来杀了安东。” 林东权几乎可以猜出她的选择。 “我开枪了,可枪里没有子弹。” 她将那件男式大号迷彩服裹紧了些,视线越过听众,看得很远很远。 沉默在餐厅中蔓延,海浪反复拍打着船身,声音传进船舱里,听起来很是沉闷。林东权缓缓吐出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面包。 “让你多吃肉,还不听话?饿死活该!”宋琳将咖啡杯放下,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心中的柔软一扫而尽,林东权提醒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个女魔头,而非走投无路的小可怜。 逼着他生咽下一块冷肉,宋琳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平静地继续道:“你不必同情我,贩毒集团也需要进行人员管理,他们想看看安东有没有成为杀手的潜质,仅此而已。” “所以呢?事实证明你比他更有资格活下去?”林东权嘲讽。 宋琳耸耸肩,不置可否。 确定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林东权用袖子擦净嘴巴,正色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东权冷哼:“我是你的俘虏、‘货物’,你想让我干嘛都行,没必要征求意见。” 仰头喝尽杯中最后一滴咖啡,宋琳皮笑肉不笑:“走个程序而已,怕你不知道前因后果,盲目反抗、白费力气。” 威胁的暗示令人不寒而栗,林东权有些后悔自己的挑衅,却还是硬着头皮质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伸出手,纹路模糊的指腹轻抚过男人的侧脸,“就是要对你用刑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你再叫得这么假,我就要换‘道具’了。” 宋琳转过身,将皮鞭搭在椅背上,用面盆里的水洗了把手,颇为无奈地说道。 时近半夜,林东权扯着喉咙喊了一晚上,早已声嘶力竭。然而,听到隔壁床板持续撞击的声音,他明白自己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那天在餐厅吃过剩饭之后,宋琳便让他回船舱养精蓄锐,等到夜里再来接受“刑讯逼供”。 负责押送的依旧是那个高瘦守卫,严肃表情掩藏在卷曲的发须之后,看不分明。只有当催促林东权行动时,方才显出现些许焦虑,似乎真的亟待从他口中获取情报。 宋琳和名叫“安东”的首领住在甲板三楼,套房里虽然条件简陋,但相较于货舱和其他水手的住处,已经足够宽敞。特别是越往北海面气温越低,能够确保供暖的房间,简直无异于天堂。 林东权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尽管对同性恋情比较宽容,却并不意味着可以无限度地忍受;然而,相对于凄风冷雨的货舱夹层,这里有吃有喝,还能取暖休息,多付出点代价也应该的。 为了掩盖安东与那高瘦守卫的情&事,他和宋琳每晚都在外间上演一场愿打愿挨的好戏:藉由鞭杖破空的声音,以及被刑囚者凄厉的“惨叫”,穿透毫无隔音效果的铁质船板——向其他人昭示套房里没有秘密,首领的女人抓住了有价值的囚犯,为了获取情报才连夜用刑。 趁着内间里的两人接连闷哼出声,林东权得以暂时停止喊叫,接过宋琳递来的一杯水,“咕噜咕噜”地仰头就灌。 “他们待会儿还得再来一轮,”宋琳抹了把汗,抬头看看挂钟,“赶上驾驶室换班,你好歹把嗓子放亮点。” 林东权摆摆手,喘息不定道:“每天晚上都这么嚎,我现在还能说话就是奇迹。” 货船一直飘荡在北太平洋海面上,始终没有靠泊的迹象。安东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腥,恨不能让宋琳整晚帮忙打掩护,简直就是荒淫无度。 “我们究竟什么时候上岸?”听到隔壁又开始有动静,林东权心生绝望,急忙追问道。 宋琳用力扯了扯皮鞭,甩出锐利的破空声,表情似笑非笑:“你现在倒是真心想去朝鲜了……这算是我策反成功吗?” 他心中暗骂脏话,嘴上却不得不服软:“只要别待在这条船上,去哪儿我都愿意。” “出海一年多,安东能忍到现在也不容易,你就当积善行德吧。” 躲过迎面而来的皮鞭,林东权哀嚎:“谁来可怜我呀?给个期限,让人有点盼头也行啊……” 宋琳被他逗笑,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好做口型道:“快了。” 事实上,货轮一直都沿着海岸线航行,却始终没有进港,而是远远避开俄罗斯边防军,谨慎寻找靠泊的机会。林东权偶尔站在船头,看到远远显山露水的陆地,就会觉得心急如焚。 直到第五天晚上,高瘦守卫再次出现在货舱外。林东权以为又将迎来一个声嘶力竭的长夜,即便能去餐厅吃饱喝足,也不足以弥补自己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损失。于是他故意拖着步伐,恨不能赖在原地不动,以此缩短“受刑”的时间。 没等高瘦守卫发脾气,宋琳却从舱口外探出头来:“磨蹭什么?快点!” 月光皎洁,在清朗光线的照射下,原本俏丽的面庞上涂满黑色油彩,只剩一双猫眼似的瞳眸,散发出宝石般的华彩。 除此之外,她还头戴绒线帽、身披冲锋衣、脚蹬厚皮靴,背后背了两个硕大的登山包——林东权明白,离船的时候到了。 “袖口和裤腿掖严实一点,不然待会儿徒步上岸,十二月的海水能冻掉你的脚趾头。” 宋琳扔过来一套男式装备,冷声提醒。 船头缆绳的尽头,不知何时漂起一艘充气筏,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在广袤的大洋深处,显得尤为单薄。林东权踮起脚尖朝左舷望去,只见海面上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陆地的轮廓。 似是感应到他的忧虑,宋琳一边绑扎防水带,一边努了努下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先下去。” 刀锋般的海风刮过脸颊,麻木了林东权的知觉,也否定了他几欲反抗的决心。抬头四顾,发现甲板上只有他们三人,就连安东都不见踪影,原本就压抑的货轮,如今更像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 “其他人……怎么办?” 趴在船舷上,林东权看着偷渡客们藏身的货舱,表情流露出些许不忍: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却还是需要确认,甚至以为这样能够唤回对方的些许良知。 宋琳居高临下,用脚踩住他的肩膀,猛然施加压力,什么话都没说,冰冷的眼神却又说明了一切。 直到两人将充气阀划出一段距离,货轮才再次启动引擎,笔直地朝外海驶去,与他们渐行渐远。林东权麻木地举桨、划水、抬臂,想象即将发生在自己同胞身上的一切,只觉得呼吸困难,随时可能溺毙在这无尽的深海之中。 “韩国是东亚人口拐卖的重要集散点,每年至少有1.5万人被运进运出。按照20%的成功率计算,最终只有3000人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 月光照射下,大海平静得像面镜子,宋琳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你不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可那是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大家吃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林东权一把甩掉船桨,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他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如此冷漠——和刽子手称兄道弟,同时将生命视为草芥。 宋琳不以为意,变换划桨的方向,凭借一己之力将充气阀驶向岸边:“马木留克兵以纪律与忠诚著称于世,只负责执行主人的命令,道德判断、价值取舍对他们来说都是废话。” “你呢?你不是特立独行吗?你可以想办法救他们啊!”林东权依然不服气。 船舷另一侧,宋琳愈发用力的划桨,似乎在发泄怨念,更像是在证明某种决心,沉声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藏青色的天际上,已经隐隐出现海岸线的轮廓。遥远的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想要在边防军换岗前登陆,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 林东权反复做着深呼吸,终于还是执起船桨,和她一起向岸边划去。 朝俄边境的接壤面积狭长,几十平方公里的领土,恰恰堵在中国东北角的出海口上。大清朝的徒子徒孙能捕捞江中鲑鱼,也能从国境线上看见绵长的海岸,却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咙。 因为脱北者走的是中朝边境,中俄两国的关系也十分融洽,这块三国交界的弹丸之地向来戍卫松散。 人迹罕至的海滩、茂密的原始森林、清澈的图门江……跋涉在齐膝高的松软落叶间,听到头顶虫鸣鸟叫的声响,林东权错觉自己是在郊游,而非偷渡神秘朝鲜的边境线。 他们从波西耶特湾的礁石滩登陆,用匕首将充气阀划破、掩埋,各自被上十几公斤的负重,才开始徒步朝南方迈进。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他的身体已经明显好转——尽管吃的是剩饭剩菜,还要被迫听人叫&床,夜里更得撕心裂肺地嚎上一整晚——但相较于先前的卧病在床,眼下能背能走的状态,绝对算得上医学奇迹。 当然,宋琳手中的AK47冲&锋&枪也是原因之一。 “快走,”用枪托抵了抵男人的后背,她催促道,“天亮之后,岗哨的瞭望会更加频繁,到时候就得在树林里安营扎寨了。” 林东权被顶住伤口,顿时一阵抽痛,忍不住皱眉抗议:“我还是个病人!” “你那几根肋骨没事,就算长歪了,对正常生活也不会有影响。” 他翻翻白眼:“谢谢你啊。” “不客气。” 听出对方言语里的笑意,林东权勉强放松下来,清了清喉咙,试探着发问:“你和那帮马木留克兵,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想干嘛?” “关于我和安东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身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把林东权吓得头也不敢抬,连忙惊呼道:“小心走火!” 宋琳冷哼:“我的枪从不走火。倒是你,有必要动动脑子,小心别说错话。” 眼前,两人已经来到河滩边,再走几步便要走出密林,渡江穿越朝俄国界线。 “真是受够了……” 林东权猛然转过身,正对黑乎乎的枪口,破罐子破摔地说:“‘阿格斯’只是原型系统,任何人想利用它,都绕不开最初的设计者。否则,你也没必要大老远偷渡、杀人、押送我去朝鲜。”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振振有词:“既然如此,干脆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我也好决定要不要配合。” “你以为自己有选择?”宋琳歪着脑袋,挑眉问道。 林东权咬牙:“至少,我可以选择生,还是死。” 说完,他用胸膛顶住枪口,又狠狠往前逼近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两人在树林中对视,一个手里拿着枪,一个用胸膛顶住枪口,就这么久久相持不下。 天空越来越亮,河对岸的岗哨传来模糊的口令声,人民军已经开始换防——赶在黎明前偷渡图门江,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宋琳索性扔掉背包和武器,盘腿坐在地上:“说吧,想知道什么?” “你愿意告诉我?!”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以至于林东权怀疑自己听错了。 熟练地将枪支拆解成零件,再将其一一包裹到防水布里,宋琳不屑反问:“我愿意说,可你愿意信吗?” 他抱膝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护住伤口,无奈道:“那也比一无所知要强,我不想自己只是‘货物’。” “难道不是?” 宋琳抬头瞟了他一眼,略带挑衅地说:“跟着叔叔加入情报院、去日本、往上爬。林家一倒台,就只能跟着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你,即便不是‘货物’,恐怕也是个‘包袱’。” 林东权气得发抖,反驳的话挤在嘴边,却无法连贯成句子:“你……如果不是你……” “不是我也会是别的人!遇到我,你们应该感到庆幸!” 她瞪圆眼睛,眼底因为愤怒而充满血丝——这怒火突如其来,就像压抑已久的火山喷薄,根本无法阻挡。 林东权自卫般地反驳:“难道我还要感谢你?谢谢你投毒、杀人、见死不救……”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 “那些偷渡客不是战士,甚至不属于任何一方,他们原本就不应该死。” “你闭嘴!” 宋琳猛然扔开那把AK47,枪身撞击地面发出巨响,已经拆解的零件四处飞散。林东权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愧疚、愤怒和后悔统统让位于恐惧。 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冷血,他提醒自己,无辜者的死也让她感到自责。 离船时的故作冷漠和转移话题的假装轻松,都不能改变偷渡客被集体屠杀的命运——如果说林东权身为囚徒,原本就自身难保,理应接受现实;宋琳明明能够有所作为,却无权选择,恐怕要忍受更多煎熬。 “值得吗?”他试探,“有什么事比人命更重要?” “……更多的人命。” 挺直的肩膀耷拉下来,她的声音疲惫不堪,听上去却格外真实。 1955年至1984年期间,旅居日本的朝鲜人响应金日成的号召,从日本集体返回朝鲜定居,史称“在日朝鲜人归国运动”。 这些移民来自各行各业,有平民、手工业者,也有商人、知识分子,他们被统一称为“入北者”。前后20多年,近十万人回流朝鲜,支援国家建设的同时,也带回了巨额的家族财富,极大地充实了金氏政权的国库。 在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支持下,朝鲜经济甚至曾一度超过韩国,创造出不逊于“汉江奇迹”的“千里马速度”。 按照最高领导人的指示,“入北者”回国不仅没有任何审查,反而还受到了特别优待。他们住进专门修造的定居点,享受比一般朝鲜人更好的生活条件,自以为顺利地融入了这个新兴的社会主义国家。 日韩情报机构没有错过难得的机会,训练了相当数量的间谍、特工,伪装成渴望归国的朝鲜族人,混迹在一船船返乡的侨民之间,顺利潜伏进入朝鲜。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事实证明,金日成将军中文造诣极高,政治智慧更是不逞多让。 短暂的优待之后,“入北者”之中隐藏了奸细的传言开始盛行,敌对势力渗透的风险被重新摆上桌面。在领导层有意识的引导下,旅日韩侨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昔日热闹繁华的侨民定居点,如今成为阴森恐怖的集中营。 这些人不仅无法成为主流,相反还被视为仇敌,强行隔离、接受监视、没收财产,甚至投入监狱。 由于朝鲜的锁国政策,他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并未曝光,始终只是猜测;劳动党政府也坚决否认了类似指控,将之视作国外政治势力的恶意抹黑,以更加强大的舆论宣传予以回击。 事关朝鲜民族的自我认同,牵动朝日韩三国的敏感神经,围绕那段似是而非的历史,始终众说纷纭。 随着东欧剧变,朝鲜开始“苦难行军”,国家经济全面崩盘,归国运动终于告一段落。 当年那群义无反顾的“入北者”,就像沉入深海的石头,再也没人提起。 森林里一片静匿,女人的叙述沉重而清晰,不带情绪、不容置疑。 身体的伤痛早已被遗忘,林东权满脸震惊表情,颤抖道:“三十多年……那些人就算还活着,也都七老八十了……” “所以呢?他们活该烂死在这里?”宋琳抬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河对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在脑海里飞速地计算出结果,林东权紧紧皱眉,“按照难民营的平均死亡率计算,至少还有四万名幸存者。” 她没有质疑这个数字,而是轻声补充道:“他们没有政治地位,一直以来都是内部通婚。集中营里出生的二代侨民加起来,总数也超过了八千。” 四万名老弱病残,再加上八千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现实残酷得令人绝望。 这种规模的行动已经超过了正常情报工作的范围,不可能在不惊动朝鲜政府的前提下,帮助侨民集体偷渡出境——即便宋琳手眼通天,也无法对抗国家政权、改变既定政策。 更何况,劳动党一向热衷于铲除异己,处理此类问题向来不遗余力,集中营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暗示了侨民团体的命运。 “他们应该还有日本国籍吧?日本政府能出面交涉吗?”林东权心存侥幸。 宋琳勾唇,似是嘲笑他的天真:“有国籍却没有选票的流民,哪个政府会管?” “联合国、海牙国际法庭、世界难民组织,总会有人要负责的。”林东权固执地摇摇头,“像这样大规模的种族灭绝,根本不可能实施。” 宋琳不屑:“卢旺达、南斯拉夫、达尔富尔,包括现在叙利亚每天都要死三百多人。相信我,人们屠杀同类的经验绝对丰富。” “那是战争,不一样。” 他在原地来回走动,宁愿强词夺理,也不肯接受现实。 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中,武器和给养被重新打包,裹好厚实的防水布。宋琳站起身,将之紧紧绑在背上,活动四肢,开始为泅渡做准备。 男人试着继续自欺欺人:“日侨人数众多,也有一部分混得不错、进入劳动党高层,应该能够设法扭转局面。” 她脸上流露出些许轻蔑的神态:“既得利益者在乎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 “一定有什么办法……” 林东权的想象力告罄,不得不抿紧嘴唇,目光直直地看向宋琳,无比期待对方的回答。 “花高价聘请顶级佣兵,制造‘幽灵船’惨剧、吸引国际舆论、倒逼朝鲜政府妥协,这算不算办法?” 她耸耸肩:“要不然你以为我去朝鲜干嘛?” 男人愣在原地:“你不是来走私核原料的吗?” “说什么就信什么。”宋琳无奈叹息,“都像你这样搞情报工作,朝韩统一简直指日可待。” 林东权被呛得无话可说,却咽不下这口气,硬着头皮反问:“不归桥、换俘、激光器,难道都是为了打掩护?” “当然不是。” 女人的眉目舒展开来,污黑的油彩也无法掩饰那耀眼的光华——她就像一个猎人,事先设置号巧妙的陷阱,如今只剩下满满的胸有成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限期待。 2013年朝核危机,国际原子能机构应邀抵达朝鲜,对各处敏感设施进行了检查。贝克尔作为代表团的副团长,实地考察过宁边的重水反应堆。 他身上的微型摄像机记录下当时的影像,佐证了外界对朝鲜核验发进展的猜测:各项技术都已经成熟,只是因为缺乏高浓度的铀237,所以才无法付诸实验。 女人清清喉咙道:“从中东走私核原料,费时费力还有高风险,纯属舍近求远,不符合我的做事一贯原则。” 林东权推测前因后果:“所以你才伪装成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趁乱劫持‘尖嘴鸭’号,盗取了六氟化铀?” “没错。”宋琳点头,勉强表示赞赏,“算上伊朗方面的酬金和核原料变现的价格,这一票生意很成功,我原本也不打算再回朝鲜。” 他没有质疑那批伊朗货的去向,高纯度的核原料永远不缺买家。 “柴田高磨是当时的翻译,他代表侨民找到我,开出的价码也足够有诚意,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脑子里一片混乱,林东权只能堪堪抓住一个重点:“李正皓呢?他也在计划之内?” 宋琳的表情柔软些许,微微摇了摇头:“不,他是个意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仿佛想起了某件有趣的事情,女人姣好的眉目里潜藏笑意,再次强调:“李正皓是个意外,但也不全是意外。” 林东权哽声质问:“那我又算什么?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地‘笼络’?” 宋琳温柔提醒:“还记得青森港的激光器吗?” 模糊的回忆被再度唤醒——那群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蒙着面,一个个高大魁梧,尽管看不清容貌,却依然似曾相识…… 他顿时瞪大了双眼:“是安东!” 女人点点头:“朝鲜的核政策太激进,掌握铀提取技术后将会造成灾难。所以,我们只能以核原料交易为契机,用激光器当诱饵,换回侨民团体的自由。” 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片刻:“为了成为有核国家,朝鲜政府肯定会同意这笔交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林东权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依然心存困惑:“但是,凭什么让朝鲜人相信你呢?既不能让激光器提前入境,又不能冒险透露激光器的下落……释放四万八千个政治难民,可不是开玩笑的。” 宋琳俏皮地眨眨眼睛:“对于朝鲜人来说……首先,激光器的持有者是你,而不是我;其次,他们日后相信的是李正皓,也不是我。” “我?!”林东权指指自己,表示难以置信,“再说,李正皓不是已经被……” “没错,他已经被抓了,身陷囹圄、插翅难逃——可是我一定会救他出来,就像你一定会跟着我去朝鲜——你们都是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破碎的拼图组合起来,林东权脑海中渐渐形成清晰的线条,将前因后果相互串联:青森县的核原料再处理工厂,他和李正皓被迫联合行动,共同见证了激光器失窃的全过程;青森港的薄雾清晨,设下埋伏、栽赃嫁祸,刻意制造出内讧的假象,让人以为是他拿走了激光器…… 事实上,激光器一直在宋琳的掌控下,成为她与虎谋皮的筹码。 事实上,李正皓看到的、经历的,都是她愿意让他看到“事实”,包括激光器的来源和去向——当朝鲜政府认真考虑用侨民作交换时,必然要对激光器的真实性进行核实——但既然己方的情报官员曾亲自参与盗窃行动,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笔买卖? 事实上,林东权想要的、能得到的,也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包括遭受迫害和被逼北上——为了求得家人平安,他早已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携带激光器失踪,是最有资格向朝鲜政府提条件的交易方——只能按照宋琳的要求,提出用激光机交换侨民,尽管激光器根本就不在他手上。 林东权悲哀地意识到,这场谈话虽因自己而起,最终结果却是对方希望的走向。 他踌躇试探道:“激光器明明不在我这里,你却要让李正皓和朝鲜人相信是我下的黑手。这样一来,即便他们日后狗急跳墙、拿我问罪,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那个时候,侨民的船都已经在日本靠岸了。” “为了防止核扩散,为了保护东北亚的和平,”宋琳笑眯眯地说,“你只能成为的‘切断防护’。” 绝对的秘密,需要用绝对的无知来守卫,这就是情报界所谓“切断防护”的目的。 无论朝鲜人多想查出激光器的下落,无论林东权面对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多想实话实说、一了百了,都无法作出有意义供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即便宋琳如今已将一切和盘托出,林东权也只能将这番对话如实供述,切断并永远阻止朝鲜人得到激光器。 “你愿意吗?”她挑眉逗他。 男人愤然反问:“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也对。”宋琳满意地点点头,“可也没必要太悲观……” “不然呢?” “你面前其实有两条路:第一,心虚胆寒,让朝鲜人看出真相,受尽皮肉之苦,最终成为‘被’切断的防护;第二,演技爆棚,假装真的掌握着激光器,并且真心投诚金氏政权,待到侨民撤离的时候,再悄悄跟船离境,切断防护本身。” 林东权不屑冷哼:“你以为朝鲜人傻吗?交易完成前就让我脱离监管?” “交易完成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再说……”宋琳清了清喉咙,回敬道,“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林东权一时语塞,心中却不再尽是慌乱,那句关于陪伴的承诺,给了他不少力量和勇气。 两人终于决定再次启程,天空却已经彻底大亮。北太平洋的海风夹杂着碎冰,逆着潮汐呼啸而来,散落了林地间最后一丝静匿。 河对岸的哨兵开始频繁瞭望,泅渡图门江的计划已然行不通,宋琳索性扔下装备:“掉头,去海边。” 只见她拉开沉甸甸的背包,拖出两套专业设备:小型氧气瓶、呼吸面罩、脚蹼和潜水服一应俱全,足够应付浅海的礁石和浪涌。 “这是……”林东权目瞪口呆。 她一边盘起长发,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换衣服,准备下水。” 两人重回波西耶特湾,绕行图门江入海口偷渡边境。 十二月的海水,冰冷犹如针扎。 地图上短短几公里的距离,真正潜入水下后,被拉伸得无限延长。原本能够承受的水压,也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巨大的河水冲击力、看不见的洋流作用,在泥沙俱下的入海口,形成无法窥测的黑洞,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吞噬。 林东权的四肢早已不听使唤,若非事先将牵引绳绑在腰上,他怀疑自己早就被冲走了。 极度低温造成热量迅速流失,血液循环越来越缓慢,就连大脑也不再运转,只剩下机械的跟随,亦步亦趋。 眼前一方持续律动的倩影,成为苍茫大海中的唯一坐标,指引他不断前进,奋力摆脱身后的混沌与迷茫;耳边只有浪涌与水流的声音,于无尽的空虚间徘徊存在,逼迫他持续划水,想方设法地让意识不至湮灭。 伤口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彻骨的寒冷从里到外,彻底占领了灵魂与肉体。 多少次试图放弃,多少次无法坚持,手脚冰凉犹如浮木,却被腰上那根牵引绳拖拽,死死抵向正确的方向,前进、继续前进。 终于,脚下不再尽是虚无的海水,渐渐形成了粗粝的石滩。 那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调转方向,林东权却根本没能力作出回应。 牵引绳被收紧,一团黑影靠近过来,以标准救生员的动作将他拖上水面。 水深越来越浅,浪花拍打着口鼻、颈项、躯干、膝盖、脚踝,冷风吹过□□在外的皮肤表面——林东权意识到,自己竟活着游过了那段深海。 受伤未愈的身体濒临极限,他甚至没力气摘下氧气面罩。尽管早已脸色发青,嘴唇也冻成了乌紫色,却只能缩成一团蜷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哆嗦,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这是一处荒滩,被海风雕凿的岩石嶙峋密布,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停驻于此。 “快走,”宋琳从海里捞起背包,抬腿踢了他一脚,“对岸的悬崖上有瞭望塔,我们在它的射程之内。” 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敌境,求生的意志战胜本能,林东权咬牙爬进山脚下的密林中,这才仰面躺倒、一动不动。 毗邻俄罗斯的北方领土,海风依旧凌厉、浪潮依旧澎湃,不同的是四周的空气,那份闭匿紧张制造的压抑感,让人再也不敢放肆呼吸。 反观宋琳,却已经进入战斗状态,整个人就像上紧发条的齿轮,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她将海滩上的痕迹清扫干净,伪装成无人造访的模样,又用些许海水煮沸自热口粮,迅速完成能量补给。待到林东权勉强平复气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挖好一个大坑,将可能透露身份的各式装备埋了进去。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渡江?” 唇齿不灵,勉强吞咽着属于自己的口粮,林东权断断续续地发问。 抬臂擦掉脸上的汗水,她直接作答:“时间比较紧,但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讲?” “如果没有你,”经过头脑中的简单运算,宋琳耸了耸肩,“我负重行军的时速是11公里,天亮之前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林东权暗暗咋舌:时速11公里不难,但考虑到对方是个女人,在身背沉重补给的前提下,还能保持这样的速度,简直难以想象——此等体能与耐力已经超越了常识的范畴。 他一毕业就加入了情报院,自然免除服兵役的义务,从事的文职工作又无需训练,实战经验几乎为零。尽管如此,先前被宋琳鄙视的时候,还是会多多少少地心有不甘。 如今,见识过甲板上杀人如麻的场景、领教到环环相扣的精妙布局、经历了长途奔袭的越野能力,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裸地摆在眼前,似乎只剩下低头认怂的份儿。 叹了口气,林东权抖着手端起餐盒,胡乱吃掉最后的残羹冷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罗先市,原名“罗津、先锋自由经济贸易区”,因为地理上同时毗邻中国和俄罗斯,一直施行着全封闭式管理,是朝鲜最重要的外贸港口之一。 他们上岸的地方在图门江以南,是一片地势狭长的半岛,位于罗先市的东北角,爬上山头便能俯瞰整个市区。 只见四周群山环绕,延绵的山脉蜿蜒起伏,沿着海岸线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罗先市整个儿包围起来。每处制高点上,都能看到荷枪实弹的人民军,俨然比朝俄国境线上的守卫更加严密。 正对半岛的山头上,高倍望远镜来回逡巡,确保将一切尽收眼底,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岗哨里的哨兵视线往复一轮,大概有数十秒的时间差,刚好够他们浮出海面、爬进荒滩外的密林间潜伏下来。 意识到先前可能犯下的致命失误,林东权堪堪吓出一身冷汗,无比庆幸自己听从了宋琳的安排。 和想象中的朝鲜景象类似,罗先市中心没什么高层建筑,街道笔直宽阔,却始终空空荡荡,零星有些待建工地散落街边,显得十分萧条。 市区周围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农田,恰逢冬日农闲,放眼望去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影。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经济”、“贸易”无关,跟“自由”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仅凭城市本身的发展水平判断,朝鲜将罗先设为特区,显然有自欺欺人的嫌疑。 然而,就在这座半岛的东南端,坐落着一栋极尽奢华的建筑物:欧式复古设计、雕梁画栋的金裱、花样繁复的栏杆、高大笔直的罗马柱,以及褚红色大理石覆盖的墙面,处处都显示出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特别是与市中心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 但凡有车辆从边境海关过检,猛踩油门便直冲此地而来,留下一路风尘笼罩着沿途空气。 “赌场。”顺着他眺望的目光,宋琳介绍道,“东北亚最大、最豪华的赌城,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参赌。” 林东权皱紧眉头:“朝鲜也有赌博牌照?” 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即便腐化堕落如韩国一般,赌博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更何况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赌场。 “整个东海半岛都属于一家香港公司,”宋琳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赌场也是他们的,只有外国人能够入内参赌——进出罗先的第三国公民不需要签证。” 林东权恍然大悟,明白了之前偷渡朝俄边境的原因:若选择中朝边境,不仅要面对严格的边防检查,还得担心如何在朝鲜境内潜伏;波西耶特湾到东海半岛之间没有航道,被发现的可能性极低,进入赌场后只要装作赌客,就能伺机脱逃。 原本神秘而封闭的北朝鲜半岛,就这样在他眼前徐徐拉开了帷幕。 “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宋琳将最后的一个防水包扔过来,毫不避嫌地开始宽衣解带。 林东权早已习惯了不把对方当做异性,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咽了咽口水,尴尬地转过头去。 丛林掩映中,两人迅速换掉御寒衣物,穿上各自的装扮。 脱掉湿漉漉的潜水服,穿上久违的衬衫长裤,仿佛顿时回到了文明世界。接下来的羊毛外套虽然样式老土,但勉强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然而,厚重的皮草大氅、金灿灿的粗链子、砖头似的皮带扣……即便不照镜子,林东权也能想象自己现在的烂俗模样。 只见宋琳也没比他好到哪去:紧身裙、高跟鞋、烈焰红唇,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艳丽气质,笑起来却依然令人移不开视线。 换下的装备被装进袋里,深埋入土——林地间少了两个潜伏者,多出一对土豪情侣。 女人裹紧肩头的雪白狐裘,一步一款地走过来,半挂在他身上,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林老板,我们走吧?” 林东权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同时明白他们这是要装成赌客混进赌场。 远处的中朝边境海关依然繁忙,越境游客们络绎不绝,各式车辆直奔赌场而来,最终停放在山脚下的空地上,排列得密密麻麻。 尽管这些人的目的十分明确,表面上却还要组团、观光,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东海半岛,最终将赌场作为景点之一,入内“游览”。 山坡上,偶尔会有个别游客独自行动,导游也并未刻意阻拦——半岛的另一边只有荒滩和悬崖,他们相信没人能够从这里逃脱。 换装完毕的两人很接地气,毫无障碍地混进散客中,自然而然地成为旅游团的一员,十几分钟后便来到了山脚下。 靠近赌场时,偶尔会有一两个保安或服务员出现,迅速地扫视几眼,然后就移开视线,不再打探。 那些保安身上都有配枪,除了身着赌场制服外,脸颊上泛着独特的蜡黄色,不像香港人,倒像是朝鲜本地人。 听到林东权的猜测,宋琳微微一笑,低声道:“他们是人民军边防部队的精锐,在这里设有暗哨,专门防止朝鲜人混进赌场。” 劳动党设立自贸区的目的,显然不是让本国人染上恶习,而是要通过赌博套取外汇。像赌场之类鱼龙混杂的地方,必然也要严加防范——如果说,罗先是朝鲜的国中之国,赌场所在的东海半岛,就是这里的城中之城。 尾随着旅游团,两人离赌场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那一阵阵的喧哗声。 只要能够进入场内,香港资方就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即便是为了赌场的名声,也不可能允许朝鲜人采取任何过激行为。 胜利近在咫尺,林东权的手心却开始冒汗,就连脚步也摇摇晃晃,几乎随时有可能倒在地上。 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抖着声音继续追问:“如果有外国人从赌场里出来呢?也会受到阻止吗?” 言谈间,成群的游客挤进狭窄的大门、通过隐蔽式金属探测器、受到迎宾小姐的热情欢迎。赌客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琳抬手,示意眼前的金碧辉煌:“你觉得,会有人愿意从这里面出去吗?” 先前在日本的时候,林东权负责搜集外围信息,扮演富家公子的角色,驾驶着高档跑车,出入各种高大上的场所,自认为也算见过世面了。 万万没想到,竟会被朝鲜境内的赌场所震慑。 富丽堂皇的吊灯从头顶宣泄,如同银河天降般,将整个赌场映照得明亮而舒适;鎏金浮雕布满四周墙壁,渲染出纸醉金迷的氛围,令人身处其中便忍不住躁动起来;空无一柱的高挑大厅里,数百张赌桌铺陈排列,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兴奋的赌客;面容姣好的荷官、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站在大红色的长毛地毯上,昂首挺胸如雕像般精致。 他缓慢地吸进一口凉气,看着眼前的浮华景象,完全无法言语。 “这里除了砖块之外,所有东西都从欧洲走海路运输而来,耗资数亿美金。”替对方脱下大衣,随手转交给门童,宋琳再次扭着身子走过来,“结果不到一年就赚回了全部本钱。” 环顾四周,林东权的语气里依然充满了难以置信:“首尔也有华克山庄,但和这里完全不能比。澳门……不,就连拉斯维加斯都不会如此夸张。” “中国禁赌,周边国家都在打人民币的主意。想吸引赌客来罗先,当然要舍得下本钱。” 脱掉狐裘后,女人的身体包裹在紧身裙下,显得格外凸凹有致,与赌场的穷奢极欲相互呼应,迅速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 她挽住林东权的手臂,十分自然地漫步在一张张赌桌间,像个挑剔的掮客,尽心为金主寻找最好的风水。 场内安保果然由香港人负责,不像门外的暗哨那样警惕,却也足够精明。 屡屡和他们错身而过,林东权都差点喘不过气来,幸亏得到宋琳的扶持,方才没有露出马脚。他怀疑再这样转悠下去,精神紧张造成伤口崩裂,自己就该直接栽倒在赌桌上了。 最终,两人来到中庭,将满场的热闹喧嚣抛在身后,自顾自地站定。 “怎么办,林老板?”宋琳俏皮地眨眨眼睛,偏头问他,“没什么合适的位置,感觉也不太好……” 林东权很想跪地求饶,却也只能苦着脸接话:“我的感觉比你更糟。” 听闻此言,她笑眯眯地比了个响指,将一枚特别的筹码递给服务员:“要不然,还是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晚点再来碰碰运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在赌场里消费超过两万元人民币,就能享受免费的客房服务。 那枚筹码呈紫色,边缘泛着暗哑的光泽,林东权看不清上面标注的数字,却意识到其价值不菲。几名服务生马上殷勤地围拢过来,主动为两人端茶送水、开道引路。 宋琳从托盘上取了两杯香槟,又侧首用中文说了句什么,便有人小跑着前去按下电梯。 “你知道的,”她附在林东权耳边低声道,“庄家从来不问钱从哪儿来。” 两人就像一对挥金如土的情侣,非常自然地融入赌场的环境中,任由服务生指引,走进酒店住客的专用通道。 电梯停在顶楼。 闸门缓慢拉开,铺满羊毛地毯的长廊展现眼前,墙壁上挂着裱状精致的油画,两两相对的门扉之间相隔很远。他们被引进走廊尽头的一间套房里,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和楼下大厅类似——整座赌场似乎都在提醒客人:还有这么多钱没有花出去,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呢? 宋琳很快便将服务生打发出去。 只见她踢掉高跟鞋,在房间内巡视一圈,仔细检查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最后将窗帘拉好,点头确认道:“没问题。” 林东权这才松了口气,彻底瘫软在大床上,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没有走出房间:伤口需要治疗,精神亟待恢复,之前的旅途实在漫长,途中经历的种种又太过惊心动魄。警报解除后,整个人都濒临崩溃的极限,再也无法勉强维继。 罗先市的东海半岛是香港人的地盘,为了让赌客们尽兴,这里的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建有独立的发电机组和海水净化系统。日常用品则全部从中国进口,有些甚至自码头海运而来,丝毫不受联合国制裁决议的影响。 正因如此,酒店客房部的医务室配备了全套外科设备,消炎药也可以随意选用。医生和护士是香港人,服务态度十分专业,从未过问林东权一身狼狈的原因,每日巡诊仅就病情进行讨论,绝不多说一句。 宋琳一直睡在外间的沙发上,即使看守,又是警卫。她枕边放着水果刀,睡眠也很浅,浅到林东权不确定她每晚是否睡觉。 到了白天,她会抽空去楼下转几圈,有时候赌一两把,有时候只是单纯旁观。 尽管没有说明,但林东权相信对方是在等待接应。 朝鲜国内的所有邮政网络、无线电讯号全都受到监控,不可能采取实时通信的方式建立联系。像他们这样私自入境、没有合法身份的偷渡者,即便能在赌场落脚,若要采取任何行动,还是需要本地人的协助。 伤好之后,林东权也越来越焦虑:躲在赌场这个销金窟里,虽然没有任何风险,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尽管知道再回韩国的可能性很小,他还是渴望得到亲人的消息,知道自己的牺牲和付出并非白费。 面对质询,宋琳表现得很淡定:“日侨是二等公民,几乎没有行动自由,但他们知道到哪里来找我,所以,只能继续等下去。”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排?”林东权气得从床上坐起来。 她耸耸肩:“我们在朝鲜。” 看着对方满脸无辜,所有情绪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令林东权不得不放弃追问。 经过一段时间的和平相处,宋琳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冷血佣兵,反倒多了些人情味——偶尔还会像这样撒娇卖萌,简直防不胜防。 有毒的植物总是色彩艳丽,林东权提醒自己,诱使他人卸下防备,原本就是杀手通用技巧。 那天夜里,楼下的赌场依然灯火通明,客房门外,突然传来间歇的敲击声。 林东权瞬间睁开了眼睛,却见宋琳已经抵近自己的床沿边,用手指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为了方便行动,他们睡觉时都没有换衣服,必需品放在随身的小包里,拿上就能走。 卧室窗台上,有一捆用床单系成的长绳,是备用的逃生通道。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咚、咚咚。” 门外人似乎很紧张,敲击的力道不够稳定,但确实是在重复某个固定节奏。 宋琳冲林东权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缓缓转过身去,悄无声息地走向外间。黑暗中,那抹轻盈的影子就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灵活而优雅,却蕴含着随时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只见她俯身趴在地上,透过门板的缝隙,默默数点走廊上的人影。确认走没有问题之后,方才清清喉咙,用中文问到:“谁?” “客房服务。” 门外人传来稚嫩的女孩声音,气息些微颤抖,显得愈发紧张。 宋琳撑着手肘站起来,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什么服务?” “……快递。” 林东权毫不怀疑,再这样继续对话下去,门外访客迟早要哭出声来。 好在双方已经接上暗号,排除了被人设置陷阱的可能性。宋琳很快便打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那女孩拉进房间。 从彻夜留灯的走廊,到黑漆漆的客房,女孩的眼睛显然还没有适应。 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林东权却看清了她的装扮:正值寒风料峭的深冬,小姑娘却还穿着单衣单裤;脚上的布鞋早已破破烂烂,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巴掌大的小脸瘦得脱形,冻得瑟瑟发抖,发出磨牙的声音。 睁着一双暂时无法视物的大眼睛,女孩用韩语茫然问道:“是姐姐吗?” 宋琳皱眉:“你怎么又瘦了?” 下一秒,女孩巡声扑进她的怀里,如释重负地慨叹道:“真的是姐姐!” 右手格挡、左手摸刀、退步向后——林东权惊讶地发现,面对访客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宋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杀人自卫。 好在她很快调整过来,将左手硬生生地掰正,强迫自己尽量放松:“是我,小吉。” 被称为“小吉”的女孩已经适应黑暗,勉强退开半步,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姐姐,村子里断粮了。我让相哲帮忙照顾奶奶,又挖了三天人参,好不容易才申请到许可证……” “没关系,”宋琳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我们到这儿的时间也不长。” 小吉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林东权也从床上坐起了来,远远看着和堂妹一般大的女孩:尽管年纪差不多,小吉却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发育迟缓,甚至比堂妹矮了两个头。 “你是记者哥哥吗?”那双因为消瘦而深深凹陷的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住林东权,语气里充满期待。 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却见小吉跪倒在地,匍匐着向他爬过来:“哥哥,请救救我们!姐姐说过,只要你来了,我们村的人就都能得救!” 林东权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推辞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宋琳,快管管她!” “这个冬天太冷了,”不顾劝阻,女孩跪在他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村里老人死了一半,再拖下去,连奶奶都会没命……我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了,哥哥,求求你救我们……” “你先起来!”林东权缩进床角,除了避让对方的“大礼”,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宋琳,却已经收拾好需要携带的物品,穿上防寒保暖的衣物,走过来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吉还在往地上磕头,颇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林东权只好连滚带爬地躲到女人身后,气喘吁吁地问:“她……你,你们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侨民村是劳动党的重点监察对象,每个日侨聚居点都安装了监控设备,确保平壤的统治者掌握动态。”黑暗中,宋琳语调平静、思路清晰地说道,“信号经‘光明网’实时传递,相当于内封闭的‘阿格斯’系统。” 听到那熟悉的名词,林东权终于缓过劲来,隐约预感到对方不辞辛劳,将自己绑架至此的目的。 “全朝鲜的侨民村都是六十年代统一建造的,最近安装的监控系统也都是一样的。小吉带我们进村,你用最短的时间将代码植入中控系统,确保能够远程控制所有摄像头、截取到它们所采集的图像。” 顿了顿,宋琳转过身来,目光凿凿地看着他:“我们要让全世界看到,这些人正在遭受怎样的苦难;我们要让劳动党知道,封锁消息无法让真相被磨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这是一个坐落在崇山峻岭里的偏远村落。 按照宋琳的介绍,朝鲜境内的日侨被分而治之,定点居住在远离港口和边境的位置,美其名曰“集中管理”。 和纳粹的排犹政策一样,先标识、再区分、最后隔离——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种族灭绝,总能让人们接受集中营和毒气室。 小吉的父母都是二代侨民,因为缺衣少食先后病逝,只剩下老奶奶和孙女相依为命。 与朝鲜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实行集体经济,生产资料、劳动成果全部平均分配。林东权和宋琳藏身的牛车,便是用来为侨民村运送柴草的。 罗先市虽然封闭管理,却少不得与外界进行交易。东海半岛上树木繁茂,秋冬时节的枯枝败叶无处堆放,只能让周边村民拖走。小吉每隔半个月来一趟,已经成为惯例,各式通关手续齐全,沿途岗哨也没有故意刁难。 尽管提心吊胆、一路颠簸,两人最终还是藏在柴草堆里,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清晨出发,如今已是深夜,站在山头俯瞰脚下的村庄,方圆百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林东权咬了一口冷馍,满嘴木头渣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儿连电都没有,监控系统怎么运行?” “独立供电、全国联网。”宋琳在他身后活动筋骨,呼出的热气渐渐凝成白雾。 “……真舍得下血本。” 女人走近了些,用手指点划方向:“村头、村尾和主干道,每一处制高点上都有摄像头;武装部靠近公共水井,信号就是在那里汇合;我没发现与外界联通的光纤或电缆,应该是用的卫星通讯。” 林东权挑眉:“那颗所谓的‘光明星4号’?” 宋琳反问:“你不会也以为卫星发射失败了吧?美国人安抚盟友,什么瞎话都敢编。” “无线电信号的制式很特殊,我没把握。” 女人耸耸肩,显得很无所谓:“试试呗。” 他咽了咽口水:“多点定位、集中成像、云计算,再加上独立的运行系统……如果‘阿格斯’植入失败,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不知道,”宋琳眯起眼睛,遥遥眺望远方,“反正我是不会把废物带在身边的。” 林东权被再次哽住,却也只好低下头,默默嚼完嘴里的冷馍。 牛车上的柴草被分堆捆扎完毕,小吉一边抹汗一边走过来,气喘吁吁地招呼他们再次上车。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紧张,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全村只有这一头耕牛,得赶在天亮前还回去,私藏在柴堆里的两个人也需要安排,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 只见宋琳翻身爬上牛车,将一根拉紧麻绳从外向内拉紧,干柴立刻成垛,将整个人隐藏其间。林东权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有样学样,很快也完成了伪装。 干树枝被修剪得参差不齐,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戳在身上也很难受。为了防止伤到眼睛,他只好抬头望向无尽夜空。 朝鲜的工业水平十分落后,自然环境得到最大保护,特别是在没有光污染的乡村,天上的星星简直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小吉驭牛已经很熟练,不一会儿便将柴车赶入村中,开始每家一捆地分发到户。 林东权听到干柴落地的声音渐次响起,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小,估摸着快要到目的地了,整个人也打起精神来。 看着天上星星的位置,时间尚未过午夜,只要有地方躺下,应该还能睡个囫囵觉。 不知不觉中,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被降到最低,连睡觉都成为一种享受。 正当林东权嘲笑自己毫无底线的时候,腰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身体无法继续保持平衡,伴随着干柴被压碎的声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来不及捂住脸,只好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树枝划开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印。 “姐姐,武装部到了。”伴随着另一阵干柴落地的响动,小吉低声提醒,“我先去村子里的其他地方,天快亮的时候再来接你们,请务必抓紧时间。” 林东权陷在柴堆里,一脸懵逼。 没睡觉,整天只吃了两块冷馍,喝水都是靠路边的积雪应付……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不休息、不侦查、不做准备,直接把人扔到武装部门口,算什么事? 牛车的吱呀作响渐渐远离,雪地里传来陌生人蹒跚的脚步声。 近旁的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拉开,锈蚀的铁门与轮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噪音,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与此同时,鼻翼间充斥着一股陈腐气息:常年不见天日的霉菌、酱菜缸封闭发酵的咸腥、铺天盖地的灰尘弥漫,种种复杂味道相互混杂,酝酿出地窖特有的味道。 因为朝鲜半岛的冬天特别漫长,缺乏新鲜蔬菜的摄入途径,每家每户都会挖出地窖,专门用来储存泡菜。 只是林东权没想到,侨民村的武装部竟然也有这样的设施。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踢了一脚,接下来是屁股,而后是脚踝——用作伪装的捆柴,就这样滚动起来,速度虽慢,却离地窖口越来越近。 还没等呼救声溢出喉咙,他便以自由落体的姿势,迅速滚进了武装部的地下。 干枯的树枝被身体压断,尖锐的木屑顺势插进表皮;骨头直接撞击在台阶上,四肢关节都开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停下来、不再滚动,却被身后另一捆呼啸而至的柴堆砸中,差点背过气去。 头顶传来铁门上锁的声音,那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死人了,”林东权沙哑呼救,“压死人了……” 解开捆扎的麻绳,宋琳拍拍身上的尘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快点行动,时间很紧张。” 她的脸颊也被树枝擦伤,挂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徒增几分野性的美感。黑暗中,只有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瞳眸,闪烁映照着某种兴奋的光亮。 林东权去非洲看过大迁徙,围观过食肉动物捕猎,在它们眼中见过同样的光芒。 狭小闭匿的地窖内,叠放着一层层大酱缸,绕过墙角的破旧桌椅,有楼梯通向地面。两人背后是一条滑道,从前院直通过来,方便运输物资,平日里也用作收集柴草——只是直接从上头滚下来,还是用被捆绑的姿势,多多少少有些吃亏。 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林东权倒吸着凉气,双手用力撑住膝盖,勉强站起身来:“刚才那是谁?居然直接用脚踢人……既然这里没有设防,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正门?” 宋琳弯腰将散乱的干柴收拾成垛,头都懒得抬,低声训斥:“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只要得到了有效的帮助就行。侨民们有秘密抵抗组织,但即便猜出了彼此的身份,也绝不能去主动确认。否则,任何人出事都会影响到全局——这也是一种隔离防护措施。” 虽然道理都懂,情报院培训时也讲过皮毛,但林东权从未深入敌后,更不知道该怎样与敌人周旋。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间谍无非喝酒、吃饭、调情,出入高档场所,打听一些八卦消息,定期整理成文字材料报送上级,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正因如此,代码、程序和数据才更值得相信。 与人心叵测相比,机器的统计结论至少是客观真实的。 朝鲜的统治阶层对此似乎也颇有同感。 制式僵化、设备陈旧,这一套视频系统却坚持采用图像分层的采集方式,对几个主要地点实施不间断拍摄;无线电信号压缩打包,实时传输到中央处理器集成分析,既能通过比对强化差异,又能减少运算总量降低负荷。 尽管在解码时遇到了些许障碍,林东权还是成功地将“阿格斯”植入了侨民村的监控系统内。 整个过程既紧张又兴奋,他通过追溯数据传输路径,联结地面信息中心,以系统冗余的形式掩蔽子码,留下劫持信号的后门,确保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一来,只要有机会接入“光明网”,就能备份所有内部资料,绕开DNS服务器,将它们回传到国际互联网上。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林东权如释重负,感觉背后已经浸透冷汗,竟不知不觉地打起了哆嗦。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奔波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搭乘各种难以想象的交通工具:拖拉机、雪橇、自行车……从朝鲜半岛的最北端,辗转来到大同江畔,抵达了劳动党统治的中心——平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和那天晚上,被人用脚踢下地窖的情形类似,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接应者,都保持着谨慎而疏离的沉默。 像小吉一样毫无城府、心直口快的孩子,毕竟不适合保密工作——若非奶奶病重,想必她也绝无可能出现在宋琳和林东权面前。 从咸镜北道到咸镜南道,再经由平安南道直抵平壤,原本就贫瘠的北朝鲜,在冬日凌冽的寒风里,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日侨们结群而居,从事着最底层的工作,没有任何政治地位可言。劳动党就像附着在他们身上的水蛭,不吸干最后一滴血,就连死亡都是不被允许的选项。 这正是金氏政权比希特勒精明的地方:就算没有毒气室、集中营,也能达到种族灭绝的目的。 最终见到抵抗组织的领导人前,林东权就像溺水者握紧手中的稻草,明知徒劳却还是不肯放弃希望。他几乎能够肯定,宋琳和马木留克兵们“以核武器换人命”的计划太理想化,没有充分考虑到朝鲜政府的顽固和强硬。 两人对此有过争论,宋琳笑他目光短浅,他嫌宋琳头脑简单,结果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每当发生这种情况,女人便会用暴力解决问题,恶狠狠地威胁:“核武器就是国际法里的拳头、腿脚和硬通货,能够终结一切争论,你说管不管用?” 林东权被人压在身下,颚骨都快卸掉了,根本发不出声音,哪里还敢有任何质疑。 正因如此,当他们潜入平壤郊外的疗养院,终于见到柴田高磨本人时,林东权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70年代从日本劫机来朝鲜的时候,这位最年轻的革命军成员正是花季,如今刚过去半个世纪,竟已成为双鬓斑白、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独居一栋两层小楼,屋外绿树环绕、声声鸟鸣,还有一片茂密宽广的草坪。眼前这般反季节的景象,与两人沿途所见所谓相去甚远,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柴田老师是侦查局的高级顾问,”藏身在邮政车的车厢里,宋琳向林东权介绍道,“特工们在这里接受封闭训练,和他同吃同住整整两年,直到可以完全按照日本人的方式生活,才能出境执行任务。” 转过一个弯,邮政车继续朝后院驶去,透过车厢壁上的气窗,依然能够看到院子里景象:那位矮小瘦弱的老人,正站在林地间,头系汗巾、身穿和服、脚蹬足袋,弯下腰用沙耙细细纹犁地面,身后是一座错落别致的枯山水。 庭院如歌,如果不是刚才宋琳开口讲话,林东权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日本。 司机倒车入库,稳稳停在后院的一处空地上,车厢门紧挨着小楼的仓库大门。只听得传动机阵阵嗡鸣,内外两扇电控门同时打开,巧妙地形成内外联通的暗道,供人偷偷潜伏进入建筑物内部。 宋琳有节奏地敲了敲驾驶室的隔板,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便押着林东权,纵身跳下了邮政车。 刚落地,一股暖流便从脚心涌上来,不急不燥,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考虑到他们尚未进入小楼内部,热源又来自于后院区域,说明地下埋藏着大片室外供暖管道,确保整个疗养院四季如春——这正是绿树青草反季节生长的原因。 如此奢侈的能源系统与疗养院的低调不符,更与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形成鲜明对比,令林东权感慨良多。 两人先后进入仓库,眼前再度一片漆黑。几分钟后,他们便听到邮包被扔在地上、汽车引擎发动、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 随着嘈杂渐渐远离,视线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绕过凌乱堆积的各式杂物,有一条通道指向里屋。那扇虚掩着的门扉后面,是两间开放式的厨房,一间和式一间西式,并排而立的布局显得十分突兀。 宽敞的台面上,摆放着各种调料和食材,足够整齐却欠缺烟火气息,与其说是厨房,倒不如说是教室。 如今这里早已结束教学,尚未凉透的拉面摆在桌边,隐约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一路风餐露宿,林东权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热食,见此情境立刻恶狼般地扑上前去,连筷子都不需要,直接呼噜着吸溜起来。 四下检查过各个角落,确认室内再无他人,宋琳方才回到案台前,抱臂道:“真是不怕死,这碗面里有毒怎么办?” 林东权连眼皮都没抬,脑袋全部埋进汤碗里,含混不清地说:“那也比当个饿死鬼要强。” 兜兜转转、东躲西藏,两人如今都是满身狼狈、饥寒交迫。然而,宋琳似乎永远比他多出一份镇定和平静,林东权则早已习惯这份差距,甚至将之视为束手就擒、不做反抗的借口。 宋琳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的柴田高磨。 邮政车已经驶出车道,陈旧发动机排出的黑烟却还没有散尽,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老人单薄的身影。透过半掩着的窗帘,他那身日式装扮看起来很地道,与一路上那些侨民们刻意掩饰身份的做法截然不同。 北风呼啸,天地间恢复一片清明,白沙和枯石组成的禅宗意境如此祥和,就连那些反常的花草绿树也不再扎眼,令人心莫名安定下来,仿佛与整个世界达成了和解。 林东权吃完面条,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袋面包,硬塞进几个到胃里去之后,方才觉得心满意足。 他倒了杯水,绕到宋琳身旁,伸手将剩下的食物递过去:“垫一垫,你昨晚也没吃东西。”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已经多出几分默契:女人的戒备心极重,不容身后有人,他总是从前面或旁边靠近,避免被一次次打成猪头。 宋琳接过面包,悄无声息地吃进嘴里,视线始终没有从窗户上移开。 林东权调侃:“这次不怕被下毒了?” “老师为我们准备的,没事。” 他很少听对方用敬语说话,每次提到柴田高磨时,却总会加上“老师”二字,和那身杀手气质极不相衬。林东权撇撇嘴:“明明知道我们在里面,那人怎么还不进屋?” 宋琳白了他一眼:“这里名为疗养院,实为侦查局的培训基地,到处都是监控和岗哨,不能轻举妄动。” 林东权打了个激灵:“……房间里不会也有摄像头吧?” “屋里常年住着受训特工,血统纯洁、信仰忠诚、意志坚定,互相监视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额外投入设备。” “他们人呢?” 她耸耸肩:“今天是农历除夕,朝鲜人也要放假过年。” 林东权这才恍然大悟,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家数月,心中惆怅顿生,也愈发急切地想要与柴田高磨对话,确定一系列计划的可行性。 老人没让他们等太久,将白沙耙梳完毕,倒退着从枯山水中走出来,双手合十作揖,像个虔诚的老僧。 推门而入,柴田的低头换鞋,声音平静而沙哑:“你们到了。” 宋琳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对方的手臂,哪还有半点张牙舞爪的架势。 “柴田老师,您好。”林东权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拍了拍宋琳的手背,慨叹道:“路上很辛苦吧?” “没有,”她立刻否认,目光看向林东权,似是寻求同伴的佐证,“老师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代码已经植入系统,只需要连接中央计算机,便可以实现数据传输。” 林东权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言谈间,三人已经来到起居室,柴田高磨缓缓陷进高背椅里,抬手示意他们入座:“这几日局里放假,这边没有人,你们可以先修整一下。开年之后,我会联系张英洙,让他为你在网络部门安排一个职位。” 尽管身体虚弱,老人的眼底却十分清澈,看向林东权的视线甚至凌厉。 宋琳冷笑:“那个混蛋向来自私自利,怎么突然愿意配合我们?” 柴田高磨叹了口气:“他的私生子潜伏失败,目前被关押在美军基地里,审讯结束后会移交给日本政府。” “果然是个好机会……”宋琳沉吟不语,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林东权强迫自己移转视线,语气诚恳地对老人说:“柴田老师,关于这次的行动安排,我有些想法。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却不能不提。” 赶在被打断之前,他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的疑虑系数道出——侨民定居点分布零散,无法掌握准确的人数、形成有效的组织;即便朝鲜政府作出让步,也不能保证撤侨的消息被有效传达,获救的恐怕只是一小部分人;最悲观的结果,莫过于谈判破裂,对方根本无意用日侨换取激光器。 柴田高磨的回答很诚恳:“林先生,您的观点并不幼稚,相反,还十分有道理。”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林东权自动忽略宋琳威胁的视线,静待老人接下来的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这几年,朝鲜的生活好了很多。” 柴田高磨的开场白很直接,把林东权吓了一跳:如果那荒芜的田地、能源短缺的村镇、营养不良的人群都能够算“好”,曾经的“不好”又该是怎样的情形?简直无法可想。 没有理会听众的情绪,老人自顾自地说:“有吃有穿,孩子们也和父母待在一起……虽然不够自由,但至少可以活下去。” 宋琳坐在一旁,微微颔首,似是表示赞同。 反驳的话被咽进喉咙里,林东权选择谨慎地保持沉默。 “林先生从南边来,对这里的生活不太适应,很正常。” 留意到他的眼神,柴田高磨坦然解释道:“但你要相信,朝鲜人民选择劳动党、选择金氏,并不是蒙昧或愚蠢表现。” “我……” 没等林东权开口,宋琳便撇撇嘴,不屑鄙夷:“老师,别理他,情报院的那帮饭桶干活不行,洗脑水平一流。”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转而继续道:“朝鲜夹在中、日、俄三国之间,历来都大国角力的战场,是金日成带领着劳动党,为朝鲜人争取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尊严。” 缓了口气,柴田高磨再次抬眼看过来,目光坚定而清澈。 衰老而羸弱的躯壳中,依稀还住着那个理想主义的少年:“我不知道你们在韩国接受的是怎样的教育——在这里,知恩图报,是一种基本道德,也是政权合法性的来源。” “恕我直言,”林东权清清喉咙,“独裁世袭、愚弄百姓、压榨侨民的,恰好就是这个‘合法政府’。” 仿佛料定他会这么说,柴田高磨淡淡一笑:“别误会,我不是在为谁辩护。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渴望,也有作出选择的自由。朝鲜人民愿意支持金氏政权,愿意与世隔绝、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都是他们权利。” 林东权点点头,示意自己懂得其中的道理。 老人叹了口气:“但侨民不一样,他们受到欺骗,在电影和文艺作品的愚弄下,幻想回国后的美好生活,结果却被当成奴隶,付出一切也无法得到应有的尊重。” 停顿片刻,柴田高磨更加沉重地说:“特别是那些二代侨民,因为先辈的血统,永远无法得到认可。如果对其他人还能说一句‘自作自受’,对于这些孩子所遭受的苦难,我们没有任何借口。” 回忆里的风雪之夜,小吉单薄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林东权只觉得心头一紧。 “这就是为什么,撤侨计划必须实施——即便无法做到全员撤离,也要给在地狱里挣扎的灵魂一丝希望。” 言罢,柴田高磨目光凿凿地望向他,彰显着某种不容动摇的信念。 联想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侨民们挣扎在最底层的艰难模样,林东权依然放不下心中的顾虑:“可是……” “你会因为吃不饱就绝食吗?会因为睡眠不足就索性熬夜吗?” 老人看着他,毫无保留地摊开双手:“我们的事业也一样。” 林东权明白,先前提出的问题其实一个都没有解决,老人只是运用自己独特的逻辑,让他体会到侨民团体的决心。 柴田高磨的身体不好,说完这些早已有些气喘吁吁。宋林果断起身,阻止两人继续对话:“老师,您应该休息了。” 面对反客为主的女孩,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小管家婆。” 宋琳不以为意,小心翼翼地搀扶对方回到主卧。安顿好一切之后,她才关门退身出来,领着林东权走上楼梯。 二楼正中是一排长长的走廊,两侧正对六间单身宿舍,平日里专供学员居住。 房间里的条件比一般朝鲜家庭好的多,各式家电、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是贴着日文标签的进口货。 除此之外,被单床褥也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军营里的规范制式。还有独立的盥洗室和大浴缸,温暖的热水顺着管道流出来,与这一路的凄风冷雨形成鲜明对比。 林东泉在水里泡了半个小时,只到骨头酥软、水温渐凉,才不得不扶墙走出去。 床头摆着崭新的棉质睡衣,捧在手中柔软如云,那久违的致密触感直抵内心,让人差点就流下泪来。 不愧是侦查局培养高级特工的秘密基地。 宋琳住在隔壁,窗口正对花园,既能防范风险,又能实施监视,符合她的惯常做法。 这也是数月以来的第一次,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 墙板的隔音效果很好,躺在温暖舒适的床铺上,听不到任何噪音。虽然已经疲惫至极,林东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翻身起床,大步走出房间。 然而,还没等他敲响隔壁房间的门,里头的人就厉声质问道:“什么事?” 见对方无意让他进去,林东权抵着门板低声开口:“宋琳,这样不行的。” 铰链转动,门框边出现一道缝隙,猫眼似的瞳眸掩映在阴影里,闪烁着戒备的光芒:“你到底想干嘛?” 他连忙欺身上前,急急忙忙地争辩道:“我不是没事找事,但计划真的有漏洞。” 宋琳皱眉,迟疑地松开了把手。 盥洗室的门敞着,有水气蒸腾弥漫,将整间房都晕染得温暖而潮湿。女人身上披着一件单衣,显然刚从浴缸里爬出来,墨黑色的微卷长发披散肩头,轻而易举便搅乱了林东权的思路。 “说吧,什么漏洞。” 她抱臂而立,慵懒地靠站在床沿边,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倦意。 林东权咽了咽口水:“你并不认同柴田高磨的观点,本身也反对这个计划的,是不是?” 宋琳表情玩味,挑眉道:“怎么讲?” “佣兵是世界上最势利的物种,不可能去打一场注定失败战役。”他尽量慢条斯理,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侨民在朝鲜活不下去,成功成仁都无所谓,可是你呢?凭什么陪他们赌命?” 红唇微微嘟起,溢出一声口哨:“真难得,林公子居然变聪明了。” 不理会这明显的调侃,林东权咬咬牙,笃定道:“李正皓受到情报院控制,无法证明激光器的存在。‘阿格斯’系统的图像信号外传之后,朝鲜政府也会很快找出漏洞,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交易的对价和前提都被否定,整个计划尚未开始,似乎就已经结束。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更重要的问题上来:“你之前说过,侨民撤离的时候,我们也能从朝鲜脱身——其实,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但不该是无谓的牺牲。你必须把整个计划的安排告诉我。” “没有计划。”宋琳耸耸肩,一脸无辜表情。 就像气球被针尖戳爆,林东权当即情绪失控,咬牙切齿道:“网络口隶属于朝鲜的情报部门,入职时要进行背景审查,你打算让我说什么?!” “实话实说。” 他冷哼:“受人威胁?被你挟持?来朝鲜就是为了搞破坏?” 女人偏着头,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林东权被哽得无话可说,只觉得气闷心塞,恨不能直接撞墙。 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宋琳盘腿坐回到床铺上,优雅地点燃一根香烟:“你就是你,林东权。南韩情报官员,受到主体思想的感召,背井离乡、弃暗投明,来这里参与建设世界强国。” “然后呢?”他愤然反问,“用‘阿格斯’系统捕捉视频讯号,发布到国际互联网上,引发舆论关注,再被朝鲜人抓个正着?!” 女人长腿交错,轻轻吐出一个烟圈:“没错,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投诚,透露出关于激光器的消息。” “他们凭什么相信我?” 宋琳低头点掉烟灰,答非所问道:“你刚到朝鲜,没机会接触外部网络,只能借助跨区域服务器,间接上传视频。不过,等到代理网站搭建完毕,李正皓应该就从韩国回来了。” 按照《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的安排,被捕的特工属于战俘,会被关押在美军基地——萨德系统刚刚部署完毕,考虑到周边国家的激烈反应,驻韩美军的警戒水平也相应调整到了最高级别。 林东权相信,即便得到马木留克兵的协助,也没人能从那里逃出生天。 然而,他没工夫提出质疑,只顾得坚持追问:“不许转移话题!回答我,朝鲜人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南韩情报官?” 宋琳抬眸看过来,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人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因为林镇宽死了。” 寂静房间里,她的声音冷硬如刀:“至亲殒命、家人重病,走投无路之时,你对大韩民国的爱有多深,恨就会有多强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真相不会沉默,但需要有良心的人一起努力。”* 镜头前,叔叔五官陌生而熟悉,说话的同时,情绪始终保持平静,没有任何遭人胁迫的迹象。 墙上挂着的平板电视制式先进、接口齐全,显然也是来自日本的高档货。宋琳随便按了几下,又输入了一长串密码,这段视频便出现在屏幕上,令林东权猝不及防。 只见叔叔身着便装,正襟危坐在家中书房里,用手机记录影像,说出深埋心底的秘密。 1983年10月9日,时任韩国总统的全斗焕率阁员访问缅甸。得知访问团要向当地的陵园献花,朝鲜特工在庙宇屋梁内事先安装了遥控炸弹。 爆炸当场造成21人死亡,其中包括韩国副总理徐锡俊、外交通商部长官李范锡等17名高级官员和4名缅甸官员。 全斗焕和夫人由于迟到,侥幸躲过一劫。 血案发生后,缅甸政府立即展开调查,称爆炸事件系朝鲜所为,韩国随即向金正日政府提出严重警告。之后,美国也宣布朝鲜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 为了报复,韩国秘密制订了旨在暗杀金日成的“斩草计划”。*** 根据该计划的安排,军方将出动黑鹰直升机把特种兵空投到平壤,这些人不但要秘密潜入锦绣山议事堂,还得妥善安装炸弹,最终遥控引爆并除掉金日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仁川外海的荒岛上建立了秘密基地,31名死囚被招募并接受地狱式的训练,任何成绩落后的人都要接受极其残酷的惩罚,有时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了更好地执行暗杀任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模仿朝鲜人:每天早上睁眼后的第一件事是高喊“金日成将军万岁”,学会抽朝鲜卷烟,训练时身着朝鲜军装,使用朝鲜人民军配发的AK-47瞄准射击。 除此之外,口音、生活习惯,甚至走路的姿势,都不能露出破绽,韩国情报院为此派出专人进行辅导。 林东权的父亲曾经执行过对敌渗透任务,多次往返于三八线以北,是教官的最佳人选。 作为最高级别的保密行动,所有参与者都不能与外界联系,就连家人也只知道他们执行任务去了,任务内容、持续时间则一概不知。 最初,地狱训练被认为只需持续3个月,但随着韩朝双方关系的缓和,3个月延长到了3年。 1987年,军队和情报院高层开始讨论这支部队的存废。新上任参谋长在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立即下令解散这支部队,避免对半岛局势产生负面影响——于是,问题的关键变成了如何让这些敢死队员保守秘密。 为保险起见,韩国当局做出了“毁掉一切痕迹”的指示。 消息传回秘密基地,忍耐早已到达极限的敢死队员被激怒了。他们发起暴动,杀死驻岛教官,劫持渔船回到韩国本土。凭借多年来训练有素的作战技巧,这群人劫持巴士、冲击岗亭,直奔总统官邸而去。 半路上,他们遭到军警的大规模围追堵截,于绝望之中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爆炸身亡。 事后,政府声称“空军特种部队发生叛乱”,由国防部长和空军参谋总长代为受过,引咎辞职。在韩国民主化进程如火如荼的80年代,这件事就像天空划过的一道流星,很快消失在灿烂的璀璨星河之中。 知情者或杀人或被杀,最终难逃一死;涉事档案被封存,除政府高层外无人知晓。林东权的父亲离家3年,最终死在教职上,就连尸首也无法运回家中安葬——其上布满AK-47的弹孔,明眼人一看便知与朝鲜有关。 当时,朝韩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为避免影响大局,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不被允许的。情报院以长期失联为由,推定涉事人员全部阵亡,直接发放了抚恤金,省得让家属再痴痴等下去。 直到金正日去世,这支部队都不再有人提起。 只有林镇宽自己知道,几十年过去,哥哥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心间,是他永远无法放下的血缘至亲。 从普通的勤杂兵到事务总长,从仰仗父荫的楞头青到独当一面的官员,林镇宽从情报院的最底层爬到未曾想象的高位,终于有机会接触当年长兄辞世的真相,却未曾想过自己是否有能力承受这一切。 当尘封已久的档案展现在他眼前,这名为情报事业奉献了一生的男人,终于开始深刻地怀疑命运和曾经深爱的祖国。 事实上,当年被明升暗降为驻日总长,并非派系斗争失败的结果,而是林镇宽主动求去:思想动摇之后继续身居高位,无论对他还是对情报院,都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这样,依然无法阻止有心人的试探和拉拢。 从父辈到兄长,林家人已经为大韩民国奉献太多,林镇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眼看侄子一无所知,茫然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他最终下定决心,作出了与初衷相悖的选择。 在东京总部违规审讯,表面上因挟持脱北者一事受到反制,实际上却是为了合理地作出妥协;冒险建议上级重启“不归桥”,以亲人的性命作担保,全盘接受南北换囚计划;包括离任前违规批准假期,默许林东权去青森港参与行动,成功窃取激光器。 然而,一系列反常行为却引发了高层注意,情报院启动内部问责程序——尽管尚未作出定论,但结果已经可以预见。 说起这一切,林镇宽的表情十分淡然,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残酷。 林东权坐在电视机前,几乎忘记呼吸的频率,直到宋琳轻唤他的名字,方才从恍惚的意识中清醒,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屏幕上,林镇宽的肩膀耷拉下来,声音里掺杂着痛苦与无奈:“东权,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爸爸了。但我不想让其他人和他一样,不想让其他孩子和你一样……这是叔叔唯一能做的事情。” 录像播放结束,屏幕上变成一片雪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林东权双目赤红,猛然转向宋琳,喉咙沙哑地质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婶婶和小丽究竟为什么会中毒?” 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很平静,其中竟带着几分同情:“你知道的,像他这种职位的人一旦出现问题,军事法庭都无权审判。” “……所以呢?” “所以他只能在局势恶化之前,为你和家人找好退路。” 林东权咬牙切齿:“中毒?病危?挟持?偷渡?这些都是演戏?” 宋琳笑笑:“不,都是真的,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抹了把脸,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已经分不清真真假假、敌我阵营。 过往记忆的片段像幻灯片般在眼前播放,印证出模糊而残酷的事实:在东京,和宋琳谈判并达成协议的是叔叔;病房里,劝他参与行动、前往朝鲜的也是叔叔;南汉山,抓捕到李正皓之后,主动参加审讯的还是叔叔…… 联想到林镇宽在一系列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反驳的勇气仿佛在瞬间消失。 但林东权随即意识到一个绕不过去的矛盾:“叔叔不可能让你们对家人下手,与其让婶婶和小丽中毒,他宁愿自己去死!” “我们只保证目标安全,采用怎样的手段不受干预,更何况……” 她略作停顿,温婉一笑:“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你和林镇宽才能全心投入、参与‘演出’,如果明知妻女受到威胁,他恐怕也不会制作刚才那段录像了。” 林东权说不出话,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的水雾已经散尽,寒气从窗外逼进室内,令人不寒而栗。电视机的屏幕依然闪烁,黑白色的雪花泛射暗淡光芒,勾勒出一团诡异的阴影。 宋琳拢了拢衣襟,语气不再玩笑:“网站搭建完成之后,‘阿格斯’系统截取的侨民村图像直播上网,你肯定要接受调查。我们会安排一场车祸,让林镇宽人间蒸发,也给你一个投诚的理由——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朝鲜人会相信你。等到李正皓成功获救,证实了‘激光器’确实存在,柴田高磨才能代表侨民要求谈判。” 她的计划环环相扣,每一步都经过巧妙算计,既大胆又充满挑战,仿佛算准了事情的发展趋势。 从两人相遇伊始,林东权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这样的认知让他意识到,女人的自信并非毫无来由。 于是只能投降。 作出最后的决定之前,他再次抬头看向宋琳,近乎乞求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逆着光,她的背影看起来既单薄又瘦削,身体里却蕴含着一股力量,将脊梁撑得笔直。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大时代。”宋琳目视远方,声音很沉,“科技高速发展,不断突破极限,社会矛盾被经济膨胀的泡沫掩盖;贫富差距悬殊,社会阶层固化,资源以极其不均衡方式的流动……整个世界就像套在高速飞驰的马车上,明知道随时都有可能翻覆,却没办法停下来——只能听天由命,最终车毁人亡。” 林东权抹了把脸,情绪也稳定下来,默默地听对方继续。 她看了他一眼,瞳眸里闪烁着某种光亮:“任何时代都需要英雄,大时代需要的是大英雄。” 转过身,女人赤脚踩在地板上,动作缓慢、步伐坚定:“不是平民、不是精英,不是愚众、不是领袖,是真正的英雄。拿过枪、杀过人、流过血、负过伤,有最伟大的信念,也有最坚韧的意志,能承受诋毁谩骂,也能用实力证明自己。” 她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却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如催眠般深入人心。 “统治者坐在高背椅里,摇着马提尼,随手划下一道线,随意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这种事情,绝不能够再发生。” 1945年8月10日深夜,两名年轻的参谋留在五角大楼加班,讨论朝鲜半岛的受降问题。他们在地图上选定了一条“尽可能向北推进”的直线,将历史上从未分裂过的民族、犬齿交错的陆地切割成碎片,开启了一幕延续半个世纪的悲剧。 听对方提及朝韩分裂的历史,林东权隐约猜测到一些什么,思绪却抓不太牢,掌心毫无意识地浸满汗水,呼吸竟再次急促起来。 联想近期韩国政局的动荡不安,他声音颤抖地问:“你是说要发动政&amp;变?” 宋林难得温柔,摇摇头回答:“不,那是傻子才会选择的道路。谁在台上唱戏其实并不重要,朴槿惠、潘基文,自由党、新世界党,有什么区别吗?无非都是财阀和利益集团的代言人。” 见林东权一脸懵懂表情,她继续道:“一群人聚在一起投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推举领导人,决定自己和民族的命运;各个国家代表围成一圈按下电钮,装模作样地作出制裁决议,对整个世界指手画脚——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制度了。” 宋琳倾身坐上床沿,身体在单薄的衣衫下散发出炽热的能量,一双黢黑的瞳眸显得格外明亮。 “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秩序: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做决定,不再依赖愚蠢的选民或狡猾的政客。” 林东权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却不知该作何言语,只好结结巴巴地追问一句:“……军人政府?” 宋玲再次摇头:“不,那些莽夫好大喜功,又爱出风头,战乱年代还能当炮灰,创造和平、发展经济就指望不上了。” 咽咽口水,林东权不敢讲话,眼睛直直地看向对方,迫切地渴望着揭晓答案。 “是你、是我,是战斗在隐蔽阵线的真正精英。我们了解人性,见过社会最真实的面貌,懂得如何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明白奉献和牺牲的意义。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认真对待权力——因为他们曾经为之付出相等的代价。” “更关键的是,”宋林眉眼微弯,显得很有把握,“这群人足够低调,不奢求表面上的荣华富贵,真正关心民族和人类的福祉。他们有能力掌握这个世界的命运,不至于让它陷入泥沼。” “可是……”林东权犹豫道,“没有执政经验,也无法参与选举,怎么能够合法掌权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接受对方设定的前提,并且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发现听众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宋林也更加兴致勃勃:“不需要选举、上台或是执政——我们从未遵守过既定的社会规则,今后也不用和其他人一起玩游戏。只需要掌握了情报资源,就能知道每一个人的秘密,再以恰当的方式提出‘建议’——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够为我所用。” 林东权皱着眉,还在试图质疑,却被对方直接打断:“像弗拉基米尔*那样亲自出面挑战民主制度,其实是劳神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可惜那时候经验不足,时间也很仓促……其实,无论选民们怎样投票、制度如何设计,迟早都会挑选出一个代言人,让我们通过掌握他或她的弱点,实现对这个世界的理想。” “就像美国的特朗普?菲律宾的杜特尔特?”林东权试探。 宋林微微一笑,如同老师鼓励自己的学生:“没错,还有土耳其的埃尔多安、英国的科尔宾和朝鲜的张英洙。” 提及这些风云政客,林东权早已目瞪口呆,就连最后那个特殊的名字,也不能让人更惊讶了。 “难道他们都被控制了?!” 宋琳耸耸肩:“有些影响是间接的,比如韩国政策,其实搞定总统的身边人就够了,女人的耳根子比较软;像是特朗普和杜特尔特,身上小辫子一大把,说话又口无遮拦,出尔反尔倒让人猜不出本意。” 林东泉倒吸一口冷气,思路渐渐清晰:“你说的是世界范围内的影子政府?” 宋琳冲他点点头,表情坚毅,坦然道:“我母亲那辈人太天真,以为联合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就能够掀起一场全球革命。事实证明他们错了,错的很离谱——民众是愚蠢的,民意是盲目的,多数人没有接受过完整教育,更不可能对政策的一致性负责——他们无权统治政治和经济,更不能对世界的未来负责。” “你的观念太极端了,”林东权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惋惜,“不可能被大众接受。” “不需要被接受,只需要制造出一种假象:让他们以为是自己作出的决定,事实上……” 前后对话关联起来,男人顿时恍然大悟:“事实上,是影子政府在暗中左右一切!” “没错,台上的执政者走马灯,满足选民当家做主的幻想;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施加影响,确保政策的连贯性。全世界有序互动,或许还会存在小范围的冲突,但未来整体是可控的,不至于让多数人的□□毁掉一切。”** 林东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先前对于宋琳的各种估计都实在看低了她的野心,这已经不是一篇披着间谍小说皮的玛丽苏言情小说了,简直是晋江作者塞布尔为了下一篇机甲文在重塑世界观……(嗯,这就是硬广) 此刻,他却忍不住因为这番愿景而激动起来。 毕竟是年轻人,谁不想成就一番大事业?情报特工终身隐姓埋名,到头来却无法得到应有的承认和肯定。无论是父亲的死于非命,还是叔叔的功败垂成,前人经验已然证明:国家和政客都靠不住,只有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获得真正的权利。 林东权声音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小接受的民主教育残存最后一道防线:“可是,如何才能保证影子政府始终坚持正义呢?” 宋琳撇撇嘴,不屑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绝对的正义吗?不,只有利益。一旦建立权威,重点还是实现全人类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在民族矛盾、政治正确等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林东权大口大口的吸气,胸膛急剧起伏,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消化刚刚获取的信息。 一双没有指纹的素手牢牢握住他的肩膀,强迫两人目光相对:“和我们一起,见证这个时代!你能做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事实上,林东权始终高估了自己的想象力。 以日裔韩侨的身份入职121局后,他才有机会接触到暗网上的种种信息:包括搭建代理服务器,实施传输侨民村的图像;突破军事卫星的防火墙,扩大“阿格斯”系统的数据来源;攻击希拉里幕僚的邮箱,在美国大选中助共和党一臂之力…… 各种或明或暗的信息显示,宋琳和她身后的组织已经渗透到国际社会的方方面面,正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左右着世界局势。 这群人拥有独立的武装力量,却从不直接参与战争;掌握着大量绝密信息,却很少主动爆料。身为熟谙规则的玩家,往往只需要借助政敌的恨意、媒体的好奇心、公众的道德感,就足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在柴田高磨的引荐下,他们也终于见到了张英洙。 宋琳以巴解组织特别代表的身份,向这位劳动党高层示好,并为其提供大量海外金援。在朝鲜遭受国际社会严厉制裁的背景下,此举进一步巩固了张英洙的党内地位,帮助他成为了中央行政部部长,主管外交事务并执掌护卫总局。 2016年底,在劳动党&amp;中&amp;央&amp;政&amp;治&amp;局扩大会议上,张英洙提议缓和朝韩关系。 另一方面,Note7爆炸导致三星股价狂跌、闺蜜门持续发酵,韩国国内形已经成了巨大的社会压力。为转移公众注意,朴槿惠总统不得不放弃保守立场,对北方表达出同等善意,一举促成朝鲜代表团在G20峰会上的亮相。 同时,侨民村的视频图像突遭意外泄露,结合前期“幽灵船”的传闻,在舆论中引发轩然大波。 金氏政权苦心营造的国际形象,再次变得岌岌可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官方第一时间否认了图像的真实性,斥之为“别有用心者的抹黑行径”。 计算机研究中心(KCC)作为朝鲜唯一的国际互联网服务供应商,会对所有数据的流出和流入进行备份,很快便确认了侨民村视频的来源。 还没等调查组找上门,林东权主动向监察部投案,自称数据库遭到IP挟持,被暗中植入木马,导致防火墙被攻破。 与此同时,维基解密在官网上发表声明,承认旗下黑客有组织地绕开物理隔离、入侵朝鲜网络,获取并公布了侨民村的图像信号,对整件视频泄露事件负责。 计算机研究中心的专家们水平有限,无法核实维基解密的说法,只得被动接受林东权的解释。朝鲜外交部随即召开新闻发布会,进一步否认视频的真实性,并对黑客无差别攻击的行为进行了谴责。 至此,朝韩再次成为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为转移舆论焦点,双方都将推动半岛和平进程作为突破口,顺利达成了包括非转向长期囚在内的一系列协议。 2016年底在釜山召开的G20峰会虽然建树不多,却因为这场历史性的南北对话被载入史册。 自投罗网洗清了林东权的嫌疑,帮助他获得121局领导的赏识,成为独当一面的外聘专家,全面参与到网军基地的建设中来。 作为回报,“阿格斯”系统开始在光明网内部试运行。这款集图像处理、危机预警、目标追踪于一体的先进软件,引起了网监部门的极大兴趣。计算机中心为此特别开放权限,允许林东权从国际互联网上链接超级服务器,扩充容量、提高效率,搭建全天候的监控平台。 办理审批手续时,林东权作为负责人到场签字,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实际上却紧张得指尖颤抖:独立服务器意味着可以突破流量限制,对侨民村的视频进行实时直播——再也没人能以视频造假为由,否认日侨们悲惨境遇。 走出计算机中心的灰色办公楼,重新回到光复大街上时,冬日正午的阳光刺眼,让人差点缓不过神来。 路边的一辆军车按了按喇叭,驾驶座的窗户降下,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始作俑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拉低帽檐冲他行了个礼,一脸不正经的痞笑,像个老兵油子:“上车吧,请你吃冷面。” 为了顺利潜伏,减少受到的不必要关注,林东权早已剪短头发、穿上人民装,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朝鲜人。宋琳却没有丝毫收敛,加入情报学院后,反而更加肆意妄为,学员们私下里都叫她“女魔头”。 或许是因为张英洙的背书,没有任何人怀疑巴解组织特别代表的身份,第一批毕业的学员也按照安排,派驻到境外的动荡国家和地区。 林东权知道她前几天带队去过韩国,未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平壤街头没几辆车,两人很快抵达目的地:大同江畔的玉流馆。 这是一座典型的朝鲜传统特色建筑,分为上下两层。屋顶铺着绿色琉璃瓦,周身用白色石料砌成,简约中不乏王宫殿宇的气派。 在阳光的映射下,整栋楼体白若羊脂、顶青若翡翠,与清澈的大同江水遥相呼应,如玉流动,当真名不虚传。 宋琳一脚猛刹,将车稳稳停在宽敞的停车场上,从兜里掏出一叠餐票:“一期学员毕业了,这些配给用不完,正好让你吃个饱。” 玉流馆历史悠久,是朝鲜最顶级的冷面馆,普通民众每年能够领到两张餐券,享受国家福利。作为特供系统内的人民军,情报学院除了装备先进武器,还从各方面保证学员营养:每人每月都能来玉流馆消费一次。 尽管对从前纸醉金迷的生活没有多少怀念,林东权却始终难以适应朝鲜粗糙的饮食,玉流馆几乎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款待。 正值中午,大厅里客人很少。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周围桌子全都空着,确保不会隔墙有耳。 面条很快端上桌来:牛骨熬制的清汤浓香四溢,粗细均匀的面条清新劲道,浮在细碎的葱花和粗粒黄芥之间,显得若隐若现。 除此之外,宋琳还点了夹馅的绿豆饼和萝卜泡菜,盛放在全铜制成的碗碟中,组成一桌颇具民族特色的餐点。 卸下全身戒备,林东权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坏了,操起筷子在碗里搅了几圈,呼呼啦啦地将半碗面条塞进嘴里。 宋琳挑眉看他:“至于吃成这样吗?” “换你去计算机中心转一圈试试?”林东权含混道,“被外行人逼问技术细节,还要说得让他们明白,简直比给学员上课还累。” 窗外的大同江静静流淌,清风从江面上吹过来,鼓动着白纱制成的窗帘。餐厅里,有种冬日午后特有的慵懒氛围,和可口的美味、精致的餐具一起,将时间变得极为缓慢。 宋琳把自己面前的冷面推给他,一边从兜里掏烟,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慢慢吃,别噎着。” 林东权没讲客气,消灭完自己的配给后,又把筷子插&amp;进对方碗里,继续大快朵颐。 “李正皓回来了。” 点燃香烟,宋琳的视线转向窗外,声音悠然飘过来,仿佛说起某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林东权没做思想准备,听她突然提到那人的名字,愧疚感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伤得重吗?” “断了一条腿,破了相,已经被送进烽火诊疗所了。” 情报院和美军合作,被抓住的人很少能够全身而退,李正皓还活着就实属不易。 林东权明白这番杀业是因他而起,忍不住开口有感而发:“叔叔当初已经答应配合,你何必威胁小丽和婶婶的性命?” 宋琳弹了弹烟灰,挑眉反问:“你遥控绞断缆车钢索,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又是何必?” 类似问题两人已经有过争论,林东权只恨没管住自己的嘴,乖乖举手投降:“我错了。” 她耸耸肩,没做过多纠缠,转到另一个更重要的话题:“独立服务器什么时候能搭建起来?” “全是代理操作,数据重组也需要时间……最快五个月。” 红唇紧抿成一条线,香烟在指尖安静燃烧,金黄色的烟叶化为银白色的灰烬,如雪花般轻轻坠落。 “多给你一个月,保证万无一失。”清清喉咙,宋琳确认道,“医院是张英洙的势力范围,伤员的治疗进程可以控制,但李正皓不会一直与世隔绝。朝鲜人迟早都得知道激光器的存在,我们要做好应对——谈判开始之前,视频网站必须上线运行。” 林东权点点头:“日侨那边都准备好了?” “柴田高磨已经派人出去,走访尽可能多的侨民村,鼓动村民参与对抗。只等张英洙在平壤掌握局面,两边就能同时发力,实现推翻金氏政权的目标。” 坐在朝鲜国家级的宴会厅里,谈论推翻现政府的计划安排,令人颇有几分错乱的荒谬感。 林东权抬眼看向宋琳,却见那双黢黑的眼眸里,有隐约的光芒闪烁,似乎暗示着某种信念与决心。 影子政府的传说古已有之,真正将其付诸实践的尝试少之又少——放弃自我、家庭和民族,只为追求全人类共同的解放和进步——这种勇气本身就令人钦佩。 林东权明白自己作出了怎样的选择。 放下筷子,他再次承诺道:“五个月搭建完成,多余时间我会用来构筑防火墙,确保直播不被打断。” 宋琳静静地抽完一整根烟,将烟蒂用力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这次去韩国,还顺便接应了林镇宽出境,你婶婶和小丽也都有专人照顾。行动结束之后,你们就能在第三国团聚了。” 林东权“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仰头喝光碗里最后的面汤。 午饭后,两人开车回到情报学院。 停在网军基地门口时,她照例没有下车,只是隔着窗户挥了挥手,离开时留下一路风尘。 林东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被风吹得身体冰凉,四肢都不听使唤,方才想起西幻小说里那段著名的誓言: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再次相见,已是半年之后。 这一次,宋琳背后站着李正皓——事先没有任何预警,足以将林东权吓出一身冷汗。 他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视线变得异常凌厉。尽管说的都是场面话,提的请求也合情合理,那股仿佛从地狱里带出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林冬权没忘记在汉南山上的交手,也清楚对方为何会身陷囹固,几乎在房门打开的同时,就感受到强烈不适。 无声的仇恨和赤&amp;裸的敌意,很难说哪一样更可怕。 长年累月的与世隔绝,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忍受酷刑……任谁经历过这一切,性情恐怕都会有所改变。 无论先前的计划多么完美,面对这样的李正皓,林东权以为策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琳却相当笃定,坚持要等到对方表态,再做后续安排。林东权的异议被驳回,只得放下顾虑,一心完善“阿格斯”系统。 与此同时,位于龙兴十字街的公寓人去楼空,新来的管理员口风很紧,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事实上,不止是李正皓,就连房间里的窃听器也被回收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回忆起地下室的那场交锋,宋琳对自己的表现很有把握——事先反复练习,小到一个眼神、大到环境背景,每句台词都经过精心设计,不可能对李正皓毫无触动。 她一直以为,像这样自尊心过强的男人,如果不能软攻,就只能硬取:孤注一掷的激将法,往往比摆事实、讲道理,更有说服力。 对方用全然消极的态度回应策反,恰好证明他并非无动于衷。 倘若信念真的那么坚定,不管如何风云变化,都会无所畏惧;只有内心发生了动摇,才会试图回避,争取思考和决策的空间。 怀疑就像种子,埋进心底不见踪影,却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9月9日国庆节,平壤国际妇女协会(PIWA)组织的慈善晚宴如期举行。 受到美、日、韩的排挤,和朝鲜建交的国家很少。除了中国和俄罗斯,市郊使馆区只有二十四个国家的大使馆。加上国际组织及其下属机构,数十栋小楼零散分布在青山绿水之间,在远离普通平壤市民的地方,勉强充当着和睦亲善的图腾。 所谓“平壤国际妇女协会(PIWA)”,是由外交官夫人们创建的民间组织。 朝鲜常年闭关锁国,没有资本主义腐化堕落的那一套。这些太太们失去了聊以自&amp;慰的各种消遣,只能彼此走动,靠谣言八卦和拉帮结派打发时间。 作为巴解组织的特别代表,宋琳还是情报学院的教官,平时都在市区活动,与协会里的其他人没有交集。每逢重大节日,妇女协会趁机举办各种活动应景,她能推就推,推不掉就装病缺席。 正因如此,在朝鲜生活近两年,外交圈里依然没几个人认识她。 对宋琳来说,情况却恰好相反:A国大使即将卸任,空降的接替者会遭到联合抵制;B国使馆的武官夫人不甘寂寞,勾搭了秘书处的小鲜肉;C国领事行多次贿上司,只求早日调离岗位…… 有些信息来源于“阿格斯”系统,有些则是她旁敲侧击所知,并不比参加聚会的收获少。 日暮西山,阵阵秋风吹过廊前的轻纱,留下一片金色的光影。宽敞的大厅里,水晶灯早早亮起,为即将开始的舞会暖场。客人们在桌椅间穿梭,时不时停下脚步,互致微笑、轻碰酒杯,爆发出阵阵低沉的笑声,仿佛老友久别重逢,感慨情真意切。 天知道,这些人几乎每天见面,想避开彼此都不可能。 宋琳独自站在楼梯旁,噙着嘴角看向眼前的一切。 她身穿一袭银色长裙,流畅的线条凸凹起伏,衬托皮肤光滑白皙。及肩短发紧贴头皮,被收拢得服服帖帖,勾勒出轮廓清晰的侧脸。高跟鞋造型简洁,精致的缎带缠绕脚踝,像条银色的小蛇,游弋在珠玉之间。 参加晚宴的宾客众多,全都聚集在大厅正中,很少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观察者。那双黢黑的瞳眸来回逡巡,偶尔扫向入口处,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似乎在等待什么。 晚宴从下午开始,期间提供无限酒水和甜点,供人随时取用。与朝鲜羸弱的国力相比,各种外交款待始终维持在水准之上,丝毫看不出其所面临的经济困难。 傍晚时分,活动迎来最后的高&amp;潮——金圣姬,最高领导人的亲姑妈、平壤国际妇女协会的主席,终于在一众随扈的簇拥下,抵达了宴会大厅。 瘦削的妇人满脸褶皱,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态,一身枯骨包裹在干涸的皮囊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散架。每走两步,她便要停下来大口喘气,若非有厚重的皮草遮掩,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宾客中传出窃窃私语,似乎不止一个人惊讶于眼前所见。 坊间传言,金圣姬前两年身患重病,已经很少公开露面。然而,今天不仅是妇女协会的晚宴,更是朝鲜的国庆日,协会主席作为东道主,有义务莅临现场,摆出基本的姿态。 这也是宋琳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还清楚记得去年的场景,金圣姬那时虽然也干枯瘦弱,却不至于举步维艰。如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颓然气息,已经如同噩梦般驱之不散。 短暂的错愕之后,外交官们回过神来,纷纷礼貌地致以掌声,大厅也再次热闹起来。 金圣姬由人搀扶着站定,勉强地挥了挥手,干瘪的嘴角咧开些许弧度,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即便站得很远,依然能够看到老妇那口发黑的烂牙,宋琳的心也重重往下一沉。 久居妙香山、受到专人看护、拒绝一切会见请求——这一切似乎并没有治好金圣姬的“慢性病”,反而还愈发严重了。 渴望得到特批的商人、需要政策支持的官员、试图攀交情的老友……很多人和宋琳的想法相同,只想趁此机会面见金圣姬,立刻像苍蝇蚊子一样扑过来。 成群的随扈当即组成人墙,将骚扰者彻底阻隔在外,确保没人能够接近金圣姬。 远远看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宋琳不以为意,转身从侍者手中端了杯香槟,小口啜饮起来。 金圣姬患有一型糖尿病,餐前必须接受胰岛素注射。欢迎仪式结束之后,她会被带去大厅旁边的医疗室,那才是接近目标的最好机会。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厅里时,门廊外再次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挂着军牌的黑色轿车上,迅速下来一众人影,远处的还停着着几辆军用卡车,荷枪实弹的士兵正跑步前进,迅速包围了整栋大楼。 在公众场合摆出这样的阵势,明显违背了基本的外交礼仪,大厅里一片哗然。 宋琳果断扔下酒杯,快步走进服务人员的专用通道,沿着提前考察过的路线,笔直冲进医务室,与这里的专职医生撞了个正着。 大厅里传来喧哗与吵闹的声音,眼前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却还不明就里,皱眉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 话没说完,她已经被一掌劈晕在地,只剩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宋琳欺身向前,脱掉医生的白大褂,迅速穿戴完毕,又用绷带绑住对方的手脚,将人塞进了书桌下的空格里。 弯腰将长裙挽成结,确保不会从衣襟下露出来,又医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相信自己已经伪装成功。 大厅里渐渐安静,只剩几个人还在嚷嚷,显然是做着最后的反抗。直到簧片与金属相互撞击,传来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门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就像突然出现的休止符,结束了一切争论。 “我会跟你们走,但要等到晚宴结束。”金圣姬终于表态,嗓子沙哑、气息虚弱,态度却不容置疑,“这里是外交场合,请维护朝鲜的国家尊严。” 军方代表似乎作出了某种回应,隔着墙壁听不太清,大厅里的人们却仿佛松了口气。有士官发出指令,收枪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整齐的脚步声随即越靠越近。 宋琳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坐好,假装伏案书写病历。真正的医生却缩在桌子底下,始终保持昏迷状态,没有任何动静。 医务室的门便被从外向内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声响。 金圣姬被一群军人的簇拥着走进来,步伐缓慢却趾高气昂,满脸不容质疑的权威。 军衔最高的长官跟在她身后,不慌不忙地拄拐前行,一双灰色眼瞳淬冷如冰,不带任何感情地发布命令:“请为金主席检查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医务室面积不大,布局小巧而精致:办公桌正对着大门口,明亮的落地窗外是花园草坪,整洁的病床紧靠墙角,一旁摆着开放式的医疗柜。 接到命令,“医生”抖着手戴好听诊器,低头碎步走向墙角的病床,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 却见老妇挣脱强行搀扶自己的卫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扶住病床道:“我既然答应配合你们,就不会想要逃跑!让不相干的人出去!” 为首的军官摘下手套,慢条斯理地折进衣兜,这才冲下属点了点头。 保卫司令部负责反谍防特,历来以纪律严明著称——士兵们当即立正敬礼,列队整齐地退出门外。 医务室顿时宽敞不少。 宋琳弯下腰,半蹲在病床前,小心地为金圣姬脱鞋,帮助她缓慢平躺。 指腹顺着病人颈项按压,能够感受到脉搏剧烈的跳动;露出的袖口外,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手臂内侧呈不规则的紫红色,片片淤血触目惊心。 在疾病和毒品的折磨下,金圣姬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那双干涸的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任由人对自己的身体上下其手,不再有任何反应。 回想几年前,她还是中城洞官邸里不可一世的女王,负责为最高领导人安排饮食起居,在劳动党内部拥有绝对的至高权威。 那时的张英洙受到肃清事件影响,被排挤出核心领导层,在金圣姬眼中甚至不如一条狗。 宋琳清楚记得,当她带着55公斤六氟化铀,来朝鲜寻找下家的时候,张英洙是多么欣喜若狂:这批武器级核原料,简直就是他重返□□的门票。 金圣姬却不顾夫妻情分,坚持要为将功劳据为己有,甚至下令追杀中间人,只为瞒天过海。 一路艰辛逃出朝鲜,宋琳曾发誓再也不插手东亚事务:儒家文化推崇精英政治,所谓“主体思想”只是暴君独&amp;裁的遮羞布,君主立宪和美式民主也敌不过门阀派系;几个国家偏安一隅,窝里斗就已经内耗严重,遑论对国际局势作出积极影响。 李正皓有句话说对了,即便是顶级佣兵,最佳状态也只能维持几年,不可能把时间都耗在同一个项目上。 未曾想,朝鲜局势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自从最高领导人突然结婚后,就开始逐步脱离姑母掌控,并且重用张英洙,以喜怒无常的帝王之术运筹帷幄。与此同时,朝核问题、萨德系统入韩、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等事件愈演愈烈…… 如果没有适当的话题转移视线,朝鲜半岛很有可能像巴尔干地区一样,成为“亚洲火药桶”。 恰逢柴田高磨代表日侨发出求助信息,宋琳作为最熟悉局势的执行者,不得不违背誓言,再次来到这个封闭而神秘的国度。 金圣姬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任谁都只能感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收好思绪,宋琳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躺在病床上的人如梦初醒。飘忽不定的视线渐渐聚焦,晃悠悠地从天花板上移开,这才勉强看清面前的“专职医生”。 早在未失势之前,金圣姬就以其过目不忘的识人能力著称。尽管与宋琳只有一面之缘,她却在电光火石间发现了什么,脸上依次闪过震惊、怀疑、揣度等复杂表情,眉头也越皱越紧,干瘪的唇瓣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可能发声。 宋琳以几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同时用一根手指轻拂过她的嘴角,示意其保持沉默。 金圣姬没有反抗,而是再次将视线转向天花板,用尽全力保持镇定。 “我们负责将主席安全转移,驱散您身边的随扈是为了保密,请不要误会。” 那人止步站在门边,双手持杖而立,显出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他的副官,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床上,没有留意遮着大半张脸的医生。 开放式壁柜里陈列着各式医疗用品,宋琳径直取出血压计,有条不紊地摊开布条,一圈圈缠住那干枯的手臂。 保持仰面而卧的姿势,金圣姬冷笑:“把枪口对准被保护的对象,这样的‘保密’……恐怕很难不让人误会。” 羸弱不堪的躯壳下,她依然是那个张扬跋扈的女王,源自白头山的尊贵血统与生俱来,注定要高人一等。 打火机的齿轮摩擦,副官点燃一根香烟,毕恭毕敬地递给长官。 被指责的对象偏头吸了一口,波澜不兴道:“人民军对人民负责,用枪也是迫于无奈。您在妙香山上与世隔绝,恐怕还不知道张英洙颠覆国家的阴谋。” 宋琳看到金圣姬握紧拳头,一根根青筋在褶皱堆叠的皮肤下爆裂。 她握住对方的手,假装检测脉搏,试图借助掌中的温度,传递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大校同志,”老妇闭上眼睛,不再看向任何地方,语气冷得能结成冰,“非议政&amp;治&amp;局委员,恐怕不是你这个级别的人该做的事情。” 肩背两杆四星,李正皓一身戎装,脊背挺拔如松:“保卫司令部由委员长亲自领导,有责任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从来没有行动禁区。” 金圣姬气得发抖,连呼吸都不太顺畅,额头沁出虚汗,咬牙切齿道:“真是好一个‘保卫司令部’。” 她把重音放在“保卫”二字上,语气中掺杂了太多不甘和愤怒,结果反而失了气势,没有达到出任何威胁的效果。 李正皓回敬:“承蒙主席夸奖。” 背对门口,宋琳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那不卑不亢的语气,愈发确信对方是有备而来。她想避人耳目,突破重重包围带走金圣姬,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根烟抽完,检查还在进行,李正皓的副官率先沉不住气:“医生,病人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能不能乘坐飞机?你如果不确定,我们可以叫救护车。” 宋琳记得他叫朴永植,是个目光犀利的小个子,格斗技巧可以忽略不计。考虑到李正皓腿脚不便,应对突然袭击的能力大大削弱,武装部队也已经被关在门外,现在或许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正当她犹豫是否回答问题的时候,金圣姬却猛然发力,梗起脖子朗声说:“不管你们想把我弄到哪去,都必须等到晚宴结束!” “当然,”军帽帽檐遮住眼睛,李正皓低头按灭烟蒂,“为了国家尊严。” 宋琳手肘一沉,发现老妇竟扶着自己站起身来,腿脚打颤地向门外迈进,每一步仿佛都在证明某种决心。 朴永植愣了愣,迟疑道:“处长……” “没关系的。”李正皓主动侧身,向右让出一条通路。 或有意或无意,金圣姬扣住宋琳左手手腕,引她紧贴自己身侧,藉由厚重的衣物遮掩,有效阻隔了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的视线。 医务室门外就是走道,走道尽头通往大厅,拐角处设有男女洗手间,专供宾客适用。 令先前撤到门外的人民军如今都站在走道上,荷枪实弹、目不斜视,彼此相隔半米站立,组成一道人墙肉盾,确保小楼里连苍蝇蚊子都逃不掉。 宋琳没有犹豫,扶着金圣姬穿过走道,径直去往宾客云集的大厅。 老人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始终维系着骄傲的尊严,枯瘦的颈项高昂,像只永不言败的斗鸡。 “晚宴时多喝水,结束前要求去洗手间,我会在里面等你。” 她压低嗓子,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嘱咐,抬头看向对方,却见金圣姬不带任何表情,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眼前只有大厅里的金碧辉煌。 走道很短,周围人太多,宋琳来不及确认或重复,只能任由老妇离开自己,走进大厅中央。 金圣姬的随扈们早已不见踪影,这里的人民军没走道上那么多,却依然把守着制高点和出入口,在衣香鬢影的宾客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低下头,宋琳悄悄退出大厅,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挪着步子往回走。 在医务室门口,她被朴永植拦住去路:“金主席身体怎么样?” 宋琳摇摇头,浑身瑟瑟发抖,只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却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李正皓跟在副官身后,善解人意地解围道,“看状况应该没问题,我们就别为难医生了,” 即便外交官们见惯风浪,也被今天的突发事件吓得不轻,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保健医生?朴永植没再继续纠缠,摆摆手示意宋琳离开。 她转身进入医务室,迅速锁好大门,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走道里,李正皓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毯,却像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也再次定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就像那人冰冷的眼神,无声无息,却深入骨髓。 宋琳多站了几秒钟,确定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方才拉上窗帘,重新点亮医务室里的灯。 俯身钻到办公桌下面,她把依然昏迷着的医生拖出来,注射了一针安定后,将其四肢重新绑扎牢固。 最后,医生被再次塞进办公桌下方,用椅子完全遮住。 窗外早已一片漆黑,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使馆区的灯光渐次点亮,掩映出近旁的花草树木。头顶露台上装点着精致的菊花花篱,菊篱的尽头连接大厅入口,此时已有欢快的管弦乐声从里面传出来。 仅凭音乐中的情绪,难以分辨晚宴顺利与否,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筵席已经结束,舞会即将开始。 仿佛无法抑制的幸福低吟,音乐声片刻不停地从前面飘荡过来,宋琳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 脱掉白大褂、关上灯,她从窗户里钻出去,双手勾住露台的边缘,随即用力挺身,尽量靠近阴影,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向前爬行。 花篱和墙壁之间的距离足够一人穿越,宋琳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辆军车并排停放在草坪上,士兵们的包围圈则离得更远。尽管如此,她依然能够感受到车辆引擎辐射的阵阵热意,甚至听见连队换防的口令。平时步行或许只需要半分钟的距离,换作隐蔽的通行方式后,竟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终点。 大厅里的乐曲和喧嚣沦为背景,随汗水一并滴落到泥土里。 宋琳身材修长,是典型的格斗型肌肉,擅长于速度和爆发——倒吊在露台下方,并且保持绝对水平,这不仅是对力量的考验,更是对意志的煎熬。 幸好,她还有足够的耐心。 冰冷的空气中,庭院散发出青苔和落叶的气息,微微飘溢着一缕凄凉的秋意;朦胧的月色下,眼前的景物虚化为幻影,模糊了回忆与现实的距离。 半年前去韩国执行营救任务,她曾绕道北京与母亲相见。 日本政府对待革命军的态度一贯鲜明,高内庆子很明白自己回国后将面对什么。一生戎马倥偬,几十年异乡漂泊,临到油尽灯枯之时,还是希望能够死在故乡的土地上。 ISIS崛起、极端主义泛滥,像巴解组织这样的正规武装力量,也即将退出历史舞台。 因为宋琳年少时的坎坷经历,母亲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对于女儿的要求也尽量满足。可是将所剩无几的活动资金、缺兵少将的人员名单悉数交代之后,坚强的老人终究忍不住落了泪。 “既然暴力革命伤及性命,人民还是被温柔地剥削更好。可他们之所以能被温柔地剥削,而非那样残酷的约束……只是因为我们来过。” 宋琳看得见母亲眼中的泪光,看得见她对时代的眷恋。 “让同胞们受到那么多伤害,我愿意回国接受法律制裁。”老人叹了口气,“我的战斗终止了,你还要为了公正继续战斗。” 她双膝跪地,视线与轮椅上的母亲持平,默默点头。 “这一生,让我最得意的除了你,就是在中东的那段岁月。漫天黄沙,和同志们并肩战斗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 提及曾经的战友,高内庆子眉目含笑:“丸刚修憨憨的,总喜欢笑着说话;冈本公三一脸严肃,经常是逗乐的对象;安田安之长着一双死鱼眼,做事情却很靠谱……但我们最后啊,都干下了难以被原谅的事。” 这些人全是日本革命军的英雄,为了争取巴勒斯坦独立杀身成仁,宋琳从小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对此并不陌生。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日本人向来懦弱,革命军也一样。劫持飞机也好,空港扫射也好,占领大使馆也好,惊吓渔民也好,始终都没有对准剥削者,而是伤害无辜大众——我们有罪。” 高内庆子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可当人民被反复剥削、无法再苟且偷安的时候,总会有人想起我们,想起我们曾经的战斗!” “不会忘记,不敢忘记。”宋琳柔声安抚,“革命未成,就没有懈怠和安逸。” “孩子,对不起你……”母亲啜泣着低下头去,“可是,不管怎么样,请务必坚持下去。” 最后,她目送轮椅被推上舷梯,看着飞机加速、起飞,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越变越小,终于什么都看不见。 宋琳咬住嘴唇,舌尖如愿尝到一股铁锈味道,神智也再次变得清醒。 不要忘记。 不要放弃。 所以,请振作起来吧。 高亢的管弦乐如旋风般轻快,晚宴按照计划进行,窗户里传出欢声笑语,再也没人为之前的意外感到尴尬。 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得见大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餐具桌椅已经撤走,盛装舞会即将开场,就连金圣姬也被人扶到高位上坐着,面无表情地面对众多宾客。 宋琳终于爬到墙角的阴影里,藉由花篱的遮掩,堪堪站稳在地面上。 汗水顺着皮肤往下淌,银色晚礼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在打颤,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平壤的深秋很冷,北风呼啸着刮过草坪、吹进墙角,像碾磨般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热量,也吹干了透湿的衣料。 宋琳弯腰解开裙摆,随手抚平凌乱的发型,深吸一口气,转身绕过门廊,拾阶走向大厅入口。 面对黑暗中闪出的阴影,负责守卫的士兵立刻慌了神,当即断喝道:“站住!”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干净清脆的声响,女子一身华服飘然而至,神情倨傲地反问:“Qui êtes-vous(你是谁)?” 法国与朝鲜没有建交,普通士兵即便能用英语交流,应付法语还是难免捉襟见肘,当时就露了怯。 朝鲜语夹杂着英语,他比手画脚半天,始终无法表明的意图,急得满头大汗,越说越乱。 幸亏妇女协会的秘书也在门口,见此状况立马出面解围,一方面确认宋琳的客人身份,解释宴会上有突发状况,一方面敦促卫兵放下武器,避免造成恶劣影响。 宋琳摆摆手,满脸不耐烦的表情,用法语说自己是巴解组织的代表,之前只是去花园里抽了支烟,没想到回来就被拒之门外。 妇女协会的工作人员来自朝鲜外交部,都是金正日综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至少能说两国外语。在他们的帮助下,卫兵也很快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放卡让宋琳再次回到大厅。 舞会已经开场,乐队在楼厢里奏响轻快明丽的旋律,成功激起了宾客们的兴致。 舞池里,名媛贵妇的裙袂翩翩,如同遍地盛开的花朵,美不胜收;舞池旁,外交官们无视周围戍卫的士兵,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明亮的水晶灯、冒着气泡的香槟酒、锦衣玉袍的男男女女,在混杂着各种香水味道的空气中,一切宛如无声的波浪上下翻涌。 宋琳不再试图将自己藏起来,而是款款步入人群中心,热情地呼朋唤友,很快便与大家打成一片。 外交官都是自来熟,注重礼节比生命更甚。尽管不记得宋琳是谁,他们却能听出对方熟悉自己,估摸着肯定是个熟人。于是表面上也都有来有往,将气氛营造得活络自然,彼此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一支舞曲结束,乐队再次奏响经典的《蓝色多瑙河》。 俄罗斯大使走过来,单手在胸口画了个圈,彬彬有礼地邀她共舞。 宋琳求之不得,微笑着将右手递出去,左手轻轻搭上对方肩头,脚下如流水般优雅地滑入舞池。 抹胸式晚礼服露出肩膀和手臂,将她的瞳眸衬托得愈发闪耀,娇艳的唇瓣勾起弧度,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华尔兹舞曲节奏明快,就像一柄无形的鞭子,驱使舞者们脚步不停。 宋琳没有丝毫慌乱,轻盈流畅地移动、旋转、跳跃,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完美配合着舞伴。 大使人到中年,虽然身体不够灵活,却还是气喘吁吁地跟上步伐,口中反复赞叹道:“Судовольствием!(好极了!)” 一曲终了,两人互相行礼致意,宋琳很快迎来第二、第三个舞伴。 整场舞会期间,她都没有再休息,除了中途去过一次洗手间,几乎从头跳到尾。守卫在大厅周围的士兵们离开了又回来,却不被任何人注意。优雅的旋律、欢畅的舞步让宾客们彻底忘掉烦恼,尽情享受夜晚的美好。 直到士兵再次撤离,才有人发现金圣姬早已不在场内。 大厅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军犬的吠叫声,宾客们面面相觑,就连乐队也渐渐停止了演奏。 宋琳转完最后一个圈,刚想要催促舞伴,却被人牢牢掐住肩膀。那双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她怀疑自己随时会被掐断脖子。 “人在哪儿?” 李正皓声音低沉,气息如蛇般冰冷,洒在颈后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芊芊玉指拂过李正皓的手背:“你弄疼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还眨了眨眼睛,满脸委屈的表情。 金圣姬脱逃,地毯式搜寻未果,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却在这儿装疯卖傻,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李正皓提醒自己不要受到干扰,用力扳正对方的身体,压低嗓子命令道:“跟我走一趟。” 发现风向不对,宋琳的舞伴早已不见踪影,全副武装的人民军跟在李正皓身后,将两人团团围住。 舞池里彻底安静下来,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确定现场是什么状况。 俄罗斯大使从人群中站出来,用不甚流利的朝鲜语说:“大校先生,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宋小姐受邀参加舞会,整晚都和我们在一起,并未从事任何不当行为,在场的宾客都可以为她作证。” 不少人低声应和,渐渐形成一股声浪,其中夹杂着各种情绪的发泄。 从强行进入大厅到挟持金圣姬,从打断舞会到诬良为盗——人民军违反外交礼仪、践踏国际法的行为,已经令在场的外交官们极为不满。 宋琳挣脱束缚,感激地朝大使点点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切太荒唐了……” “你确实参加了舞会,”李正皓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可在那之前呢?” 其他人都愣住了,目光投向被询问的对象,却见她耸耸肩:“胃口不好,我去花园里抽了一根烟,妇女协会的秘书可以证明。” 大使听到这里,以外交官斡旋的口吻说:“今天发生这么多意外,大家肯定都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人民军同志们吧。宋小姐,您想和我一起坐车回市区吗?” “荣幸之至。” 宋琳顺势挽紧大使的手臂,回头冲李正皓颔首致意:“国庆节快乐。” 国际妇女协会是民间组织,没有外交豁免权,人民军可以在宴会上横冲直撞;俄罗斯是朝鲜最重要的盟友之一,大使馆位于平壤市中心,就连使馆车辆也享受外交礼遇,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宾客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各种语言的安慰声不绝于耳,宋琳颔首致意,优雅地表示感谢。 和表面上的自然淡定不同,她此时心脏狂跳,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步高一步低,随时都有可能跌坐在地。 若非大使身材壮硕,足以让人依靠,宋琳怀疑自己能否独自走出大厅。 “别怕,”俄罗斯人低声安抚,“弗拉基米尔同志让我向您问好。” 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曾经的克格勃间谍,如今的俄罗斯总统,全球最有权力人物之一,泛国际主义的坚定信仰者。 听到他的名字,宋琳顿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彻底松懈下来:“谢谢您,谢谢总统先生。” 正当两人走过台阶,即将坐上使馆轿车的时候,她却被突然绊住,整个人失去重心。若非大使及时出手相扶,恐怕就要直接滚出去了。 心跳、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止。 回头只见李正皓手握拐杖,居高临下压住银色的高跟鞋绑带,灰眸半阖道:“宋小姐恐怕忘了换鞋。” 宋琳想起她躲在医务室门背后,听见那脚步声突然消失,又渐渐远去,意识到对方其实早就认出了自己。 真是百密一疏。 亟待离场的宾客涌出大厅,各个国家使领馆的车辆正逐一开过来,在车道上排成长龙。俄罗斯大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机会开口。 他们离开大厅的时候,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对方等到现在才兴师问罪,显然是故意为之。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先前积攒的紧张、压抑、疲惫如海浪般一股脑地扑过来,逼她放弃抵抗。 数名士兵围拢过来,架起宋琳的双臂,将其强行拖回小楼。李正皓摆出一副恭送的姿态,用俄语向大使致意:“再见。” 即便强势如俄罗斯人,面对如此情形,也不得不低头认输。 大厅里人去楼空,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水晶灯的光芒,明亮得几乎晃眼。墙壁上高挂着三代领导人的画像,角度完美地呈现出金氏家族的典型特征。落地窗外黑黢黢的,就像怪兽张了开大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士兵们大部分被派去执行搜索任务,只留下几个守卫进出通道,目不斜视地持枪伫立。 宋琳被放在餐桌旁坐下,李正皓来到她面前。 “朴副官,”他用礼貌但命令的口吻说,“请为宋小姐倒一杯温水来。” 小个子男人立正敬礼,用略带敌意的目光瞥了宋琳一眼,也很快离开了大厅。 李正皓低头点烟:“放松点,你只需要如实回答问题。” “我不紧张。”她心中已有计较,却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打算,索性搓搓手指,“给我也来一根,提神。” 薄唇微微勾起,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他一边抖动烟盒,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金圣姬在哪儿?” “我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即便被上刑,也能撑到张英洙来的时候;或者是编瞎话骗人,你和你的手下却不敢不信,只能按照我的说法乱找一通。” 宋琳说完,低头衔起男人指尖的香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过来,凑近他唇边的那支,借火点燃。 明明灭灭的光亮在烟头间传递,潮湿暧昧的空气融进呼吸里,某种熟悉而陌生的欲望涌动,令李正皓晃了神。 罪魁祸首却不以为意,吐着烟圈试探道:“怎么样?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我知道上刑对你没用,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他主动退开一段距离,推翻对方假设的前提:“如果张英洙真的来了,没有金圣姬做筹码,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事先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宋琳吐吐舌头:“先让我说嘛,反正你也不会吃亏,对吧?” 李正皓将配枪拍在桌面上,拒绝得干脆利落:“要么把金圣姬的下落告诉我,要么继续拖时间等救兵。” 狠狠吸了几口手中的香烟,她站起身来:“接通张英洙的电话,让我证明我的诚意。” 朴永植端着一杯温水,刚刚回到大厅,很快便再次接到新任务。他连忙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从车上取下军事保密电话,拨通了侦查局的专用线路。 与此同时,李正皓接过副机,侧耳静听线路上的通话内容。 劳动党高级官员的电话都有秘书值守,却避免不了占线或无法接通的情形,叫号十几分钟后,才听到张英洙在电话那头咆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很不耐烦,对保卫司令部的来电也颇为恼火,却又不得不勉强应对。 果然已经走了漏风声,李正皓想。 “局长,我是宋琳。”女人拿着主机,语气不卑不亢,“我和金主席在一起。” 张英洙哽住了,对此情形完全没有预料,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你,你怎么……是谁?听说是那个姓李的?保卫司令部要造反吗?!” 宋琳看了一眼正在监听的李正皓,安抚道:“别担心,情况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电话那头传来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很好。需要帮忙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通话至此戛然而止,听筒里出现短暂的尖锐嗡鸣,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扔掉电话,用力按灭烟蒂,将肺里的烟从微张的双唇间缓缓吐出来:“现在可以听听我的建议了吗?” 李正皓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招呼自己的副官。 朴永植连忙小跑着凑过来,俯身凑近,等着接受新命令。 一双灰瞳闪烁着光芒,比窗外的秋夜更加清凉:“去把地板、天花板、隔断统统拆了,一块砖都不能放过。” 现场的士兵被迅速召集,医务室、洗手间里先后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大厅里只剩下宋琳和李正皓四目相对。 她被扣押在大厅,却声称自己能够掌握局面,而张英洙居然也接受了这种说法——唯一的解释,就是金圣姬还在这里。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定,李正皓不慌不忙地弹了弹烟灰:“说吧,你的建议。” 宋琳蜷缩在沙发上,像只慵懒的猫:“把底牌全抽走,再来问我的建议?” 天鹅绒靠垫衬出她肤白胜雪,微挑的眼角自带风情万种,加上那略带撒娇的语气,愈发让人酥到骨头里。 李正皓自认已经占据主动地位,索性开门见山:“张英洙的颠覆阴谋不可能成功,你最好早点弃暗投明。” “啧啧,”宋琳挑眉,“谁是暗?谁是明?你确定自己分得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按照主体思想的理论,朝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单一民族国家,很少有人选择与外族通婚。现实生活中,混血儿受尽歧视,往往会因为营养不良或其他意外夭折——像我这样顺利长大成人的,只是极少数。” 李正皓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谈论的并非自己:“因为,从被孤儿院收养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母亲的私生子,而是劳动党和国家的孩子。” 女人耸耸肩,对他的这番自白不予置评。 “对我来说,明暗是非很好区分:但凡于国家人民有益的就是‘明’,于国家人民有害的就是‘暗’。” 拖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李正皓沉声道:“我不强求你和我想法一致,但如果谁要成为张英洙的帮凶,我们就只能是敌人。” 发生在地下室的那场谈话,证明宋琳不仅有所图谋,更和“幽灵船”事件的幕后黑手联系甚密,绝非值得信赖的对象。 这一点他早有预感,却始终不愿意承认。 爱情与欲望、冲动与信仰、利益与立场,原本就是模糊虚化的概念,在面对判断取舍时,往往更加难以分辨。 如果不是对日侨的调查有了突破,如果不是张英洙的野心太过猖狂,李正皓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作出抉择。 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宋琳灿然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张英洙要做什么?” 李正皓坐直身体,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幽灵船’事件只是一个契机,党内高层对他始终有所怀疑。保卫司令部以背景调查为名义,全面排查了军内日侨。调查结果证明,侦查局已经被渗透,金圣姬也遭到软禁,中俄两国都与他有秘密联系。这一切背后的动机不言而喻。” “恕我直言,张英洙本来就负责外交工作,侦查局长控制侦查局也无可厚非,金圣姬和他感情不好,采取任何措施都可以理解……你说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宋琳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望向男人。 银色礼服的裙摆被撩起,露出光洁细腻的大腿,腿缝之间的阴影若隐若现,令人遐想连篇。李正皓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已经是政&amp;治&amp;局&amp;委员,再往上一步就只能篡党□□。” “政&amp;治&amp;局&amp;委员不止张英洙一个,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都要枪毙?” 双手合十,李正皓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戒备姿态:“这是我必须找到金圣姬的原因,也是你弃暗投明的机会。” “他们俩是夫妻关系,即便丈夫真有什么想法,做妻子的也不可能主动证明。更何况,金圣姬毒瘾严重,已经彻底沦为傀儡,证言不足为信。” 正是因为想通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宋琳才选择铤而走险,放弃俄罗斯大使馆的庇护、安抚张英洙的情绪、暴露金圣姬的藏身之所——只为在这里和对方谈条件。 李正皓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也成功地逆转了两人的强弱地位。 她将赤脚搁上男人的膝盖,沿着裤缝若有似无地摩挲,语气晦暗不清:“你无法证明张英洙的颠覆阴谋,必须找我帮忙。” 深秋寒露悄悄降临,朦胧了窗外的无边夜色,也模糊了原本的一片澄静。士兵们被召集去拆房子,小楼后面不断传来“叮叮梆梆”的声响,愈发衬托出大厅里近乎暧昧的沉默呼吸。 明白此时不能露怯,李正皓清清喉咙,面不改色道:“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保卫司令部是反间谍机构,可以独立行使审判权。” 宋琳笑起来:“他是金圣姬的丈夫、最高领导人的姑父,怎么可能任人随意指控?” 对方没再反驳。 “你也知道我是个佣兵。”她勾起脚尖,按压那明显的凸起处,悄悄用力,“收集数据、非法偷渡都是买卖,不代表本人态度。只要价钱合适,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帮助。” “比如说?” “金圣姬的下落、张英洙的阴谋、日侨的计划……所以,拜托你也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确定自己没有白干活。” 男人眉头轻蹙,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什么诚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倾身上前,双手攀住对方的肩膀,娇嗔道:“我只要朝鲜政府制造恐怖活动的信息,建立统计数据库就够了,对行动本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隔着这样的距离,再次闻到那吐气如兰的呼吸,李正皓的神经登时绷成一条直线,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他见识过“阿格斯”系统的能耐,想象得出宋琳所说数据库的意义,却不敢轻易卸下防备:“这相当于承认我们国家的恐怖轴心地位,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 “核试验、绑架日本人、大韩航空空难,朝鲜从来不在乎什么国际影响。” “可是……” 剩下的话语被以吻封缄,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配合着舌尖的轻抵舔舐,很快就让人彻底放松。身体里的回忆被唤醒,四肢不自觉地用力,李正皓闭着眼睛想起两人曾有过的亲密,只感觉烈火焚身、不复清明。 “给我,”她用沙哑的声音祈求,“我想要你。” 最后一根神经被崩断,所有意志、信仰、怀疑统统被碾磨成齑粉,再也无法重组。 与此同时,洗手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金圣姬被人发现后,瞬间情绪崩溃,整个人就像断掉发条的齿轮,疯狂宣泄着无尽的惶恐。 李正皓慌忙推开宋琳,却被她含住耳垂,威胁似的强调:“给我!” 男人脸颊一阵燥热,只好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深吸两口气才勉强站起来。 很快,金圣姬被拖进大厅,一双枯骨般的瘦手摊开,似祈求似哀伤,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披头散发、泣不成声,贵妇的趾高气昂不再,徒留老者的懦弱和无助。 朴永植敬了个礼,简短报告:“藏在洗手间的夹层里,外面隔着工具间,所以之前才没有发现。” 李正皓低头,一边戴上手套,一边下达命令:“带走。” 士兵们都很有规矩,往外走的时候目不斜视,步伐整齐而坚定,好像根本没看见沙发上那个衣冠不整的女人。 宋琳也没有看他们,而是望着金圣姬佝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真可惜……” “可惜什么?”理智重新上线,李正皓明白对方意有所指。 她单手撑住桌面,缓缓站起身来,感慨道:“金圣姬如果能够成为领导人,对朝鲜来说不一定是件坏事。” 李正皓冷哼:“然后让张英洙在幕后掌权,最终实现和平演变?” “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宋琳搂住他的颈项,微微摇晃,“之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男人顿时石化,生硬地掰开那双玉臂,却始终不得其法,无奈涩声道:“还要对金圣姬进行审讯,你先跟我去部里一趟。” “遵命。”宋琳戏谑地敬了个礼,这才退开些许距离。 再次走出大厅,蓝紫色的夜空缀满星辰,原本聚集的士兵和军车都已经提前撤离,花园里只剩下一片乱糟糟的痕迹。 小楼后半部分被拆成了钢筋水泥,再也不复先前的雅致模样。通往市区的街道上,灯光尽数熄灭,看不到来路,也看不清前程。 忽有一阵凉风吹来,卷走身体里微薄的暖意,宋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正皓脱下军大衣,披上她的肩头,又用力扯紧腰带,直接把人裹成了一颗粽子。 宋琳一边挣扎一边辩解:“我不冷。” 事实上,彻骨的寒意反而让她更加兴奋,就像这临时生变的情势一样,充满了未知的机会和挑战——相较于狡猾的张英洙,维护朝鲜现政权的成本更低,还能顺势推进侨民撤离计划,助安东一臂之力。 这正是她不顾林东权反对,坚持拉拢李正皓的原因。 从幕后走到台前,虽然会把自己置于走钢丝的境地,却能往朝鲜的核心情报机构钉入一根楔子,日后必将带来难以想象的回报。 朝鲜的自然环境很好,夜晚的空气愈发清新。特别是在后半夜,为了节约能源,路灯尽数熄灭,只剩漫天繁星如瀑,安静地为世间万物缀上一层柔光。 李正皓看着她,视线被大衣领口露出的肩膀吸引住,无法挪开分毫。 沐浴在星光之下,那皮肤细腻且光滑,如同一块神秘的宝石,由内而外地焕发着光泽。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宋琳肩头,用唇瓣细细摩挲,久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离开平壤市郊的使馆区,越野车很快驶入锦绣山,在黑漆漆的山道上一路飞驰,最终来到一座铸铁大门前。 铁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在黑夜里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从隐蔽的哨所里走出来一名警卫,打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司机递过去的证件。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敬了一个礼,转身按下按钮,门便嗡嗡响着打开了。 汽车继续前行,上下颠簸两次后,钻进一段幽暗深邃的隧道里。 两侧墙壁上点着地灯,光线昏黄,就像从地狱里窜起的鬼火。开出五十米的距离之后,越野车堪堪停在隧道尽头,左右各有一扇厚重的铅门,分别通往两个相反的方向。宋琳目测门板至少重达一吨,足以对付激光制导炸弹。 李正皓率先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沉声道:“这里是保卫司令部的预审处,所有嫌疑人都要接受内部审讯。” 男人说完,再次将大衣披上她的肩头,遮住那一身华丽的银色晚装。与此同时,司机也锁好车,小跑着上前为两人拉开右侧大门。 宋琳这次没有反抗,而是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地下世界。 细长的走廊上灯火通明,房间大多分布在山体内侧,像蜂巢般整齐排列。每扇门外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目不斜视地守卫一切。 实木地板、水磨石墙面、铜制吊灯、无处不在的领袖画像,这是一座典型的地下要塞,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李正皓腿脚不便,走路很慢,宋琳也不着急,陪他在地道里缓步前行,用余光警惕四周。 偶尔有人民军经过,看到长官的肩章便驻足敬礼,得到示意后才绕过两人继续奔忙。走廊一侧的房间全都大门紧闭,供人出入后也会很快关上,根本无从窥探其中的情形。 走廊很长,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深藏在幽暗闭匿的地下,营造出一种特别压抑的氛围。 朝鲜半岛多山,山地和高原占全境总面积的三分之二,绝大部分耕地都集中在南韩——劳动党常常以此为借口,向饥饿的民众解释粮食短缺的原因。 事实上,除了党的高层干部,朝鲜人很少发胖,更不需要修筑防空工事,只为隐藏自己肥硕的身躯。 90年代初,由于自然灾害和国际禁运,朝鲜经济发展停滞,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苦难行军”。为了活下去,人们砍光树木、挖尽草根,使得原本就贫瘠的土地更加荒芜。 正因如此,能够留住青山绿水的地方,往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领导人的行宫,要么是大规模的防空设施。 然而,即便是防空设施,最终也要服务于领导人。这样一来,反倒让他们的藏身之所彻底曝光:在美军的卫星照片里,但凡植被完整、自然风貌良好的地方都被标注出来,作为战事来临时的重点打击对象。 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李正皓止步于一个拐角处的房间,冲宋琳点点头,命令卫兵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隐蔽的监控室,室内没有灯光照明,和隔壁牢房之间只有一层单面透视玻璃,看得清那边人的一举一动。 牢房里,金圣姬的四肢被绑起来,脑袋耷拉着,碎发也散落眼前,就像一株被拔光水分的植物,时刻都有可能随风而倒。 朴永植坐在她对面,用桌上的纸笔做着记录,语气十分冷硬:“你住在妙香山的时候,见过些什么人?” “没有,”老妇的精神防线早已崩溃,话音里带着哭腔,“我被锁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治疗’,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给你吃饭和‘治疗’的那些人,他们会日语吗?” 金圣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想接受‘治疗’,能不能叫医生来?” 她的眼眶里折射出祈求的目光,干瘪的身体打着颤,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大,显然已经到了达忍耐的极限。在如此强烈毒瘾的作用下,金圣姬会本能地重复审讯者想要听到的一切,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根本无法充当证人。 黑暗中,宋琳抚上李正皓的肩章,掸了掸那看不见的灰尘,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男人站得笔直,似乎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只见朴永植很快写完几行字,抬起头问:“这些说日语的人,听从谁的命令?”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妇已经趴在桌面上哭了起来。 审讯者一脸冷漠表情,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张英洙和他们会晤的频率如何?”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呜咽哭声,偶尔几句哀鸣穿插其间,甚至不能连贯成为语句。金圣姬捂住脸,肩背一耸一耸地抖动着,完全无法自已。 朴永植丝毫不受影响,再次低头做好记录,就连书写的速度都未曾减慢。 宋琳这才意识到,保卫司令部根本不在乎金圣姬的证明能力,他们要的只是一份笔录,用来扳倒政&amp;治&amp;局&amp;委员张英洙。 “如果不是因为高层支持,即便我提出了排查侨民的建议,也不会得到批准。”李正皓的声音很平静,和隔壁正在进行的残酷讯问形成鲜明对比,“这半个月,军方为行动提供了全力支持,所以调查才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的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像是讽刺,更像是自嘲。 一股寒意袭入背脊,宋琳收回手臂,愕然站在原地:张英洙已经被怀疑,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当权者都不会任由其坐大——自己想要作为证人指认,并用激光器、“阿格斯”系统交换日侨的提议,肯定也会遭到拒绝。 失去金圣姬这一筹码,最高领导人不可能再对曾经的姑父手下留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李正皓冷冷地说:“二处也抓了一大批人,挖出一个成规模的日侨抵抗组织。” 牙齿咬住唇瓣,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宋琳勉强点了点头。 李正皓握住她的手:“我带你过去看看。”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指干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薄的枪茧,散发出炙热的温度。牵着她离开监控室之后,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越握越紧,像是怕人走丢了一样。 囚犯们被分别关押在临近的房间里,直到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宋琳才明白,李正皓绝不仅仅是怕她逃跑。 第一间牢房里关押的是那个邮递员。 在朝鲜旅行必须有通行证,为了去疗养院找到柴田高磨,她和林东权曾躲在邮政车的车厢里,被偷偷运进平壤。开车的邮递员是个中年人,因为营养不良而瘦骨嶙峋,宋琳记得对方沉默寡言,却有着格外温柔的目光。 如今他已无法睁开眼睛。 肩胛骨以极其怪异的形状扭曲,手肘向外翻转成直角,下半身血肉模糊,散发出食物腐烂的味道。若非那一阵阵深沉呻&amp;吟,很难确定这人是死是活——他就像一台出了故障却没有被关掉的机器,只剩下对痛苦的永恒记忆。 宋琳见过、经历过诸多酷刑,甚至亲自实施过拷问,却依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脚步也出现略微的晃动。 若非李正皓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她很有可能当场跌坐在地。 “对柴田高磨进行外围摸排的时候,这个人被列为怀疑对象,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 离开牢房,李正皓扶着她在走廊里坐下,自己也长长地抒了口气:“侨民组织的成员都是单线联系——顺藤摸瓜挖出所有线索,才能抓住真正的主使者。” 宋琳抿紧嘴唇,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鲜血的味道。 沉默片刻,李正皓突然站起身来:“我们走吧,他的上线就在隔壁。” 出生入死十几年,宋琳以为自己对人性之恶已经足够了解,如今却在这东北亚半岛的防空洞里,被再次刷新认知的底线。 与后来看到的囚犯们相比,金圣姬享受的绝对是高级干部待遇。 用铁棍把骨头一块块砸碎,将电极开到最大功率,被注射各种针剂,人体在巨大痛苦下发生痉挛,呕吐、失禁、休克都是正常反应。 还有冰浴,让人沉入极寒的冰水混合物里,失去氧气和热量供给,只剩无尽的抽搐,就连手指里的血液也会冻结成冰。 审讯方式如此丰富,以至于她第一次真心佩服朝鲜人的创造力。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逐渐麻木,再到条件反射似的查看、确认、离开。彼此相邻的十几间牢房,不到百米的距离,却像走过了一整座人间地狱。 罗先与平壤相距230公里,入境过程并不容易,侨民组织的骨干都曾向她提供帮助——在这些囚犯里面,宋琳认识很多人。 如今,他们基本上都已经失去理智,尊严被残酷的刑罚折磨殆尽,只剩下匍匐哀求的本能。 “最后的是个女孩,”站在走廊尽头,李正皓握住门把手,却没有着急推开,“听说她认识你。” 宋琳感觉胸口被砸了个大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刚推开门,他们便发现囚室里还有其他人。 中年军官身材壮硕,脱得只剩下衬衫,裤子上的腰带也松松垮垮。只见他嘴里喘着粗气,手中拿着一根大号警棍一般的木棒,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像是刚做过什么剧烈运动。 狱卒站在旁边,手臂上挽着长官的制服外套,跟木头人一样直挺挺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李处长,你怎么来了?” 中年军官抹了把脸,却无法掩饰那亢奋的情绪,伸出的手掌中混杂着鲜血和汗液,语气略带恭维:“金圣姬被捕,四处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 李正皓略微点头,与对方的握手近乎敷衍,甚至连手套都懒得摘下。 宋琳从两人交错的身影中探出头,看清楚被绑在墙壁上的囚犯,咬着牙,默默捏紧了拳头。 女孩赤身裸&amp;体,一根绳子绕过她的胳膊,将四肢固定,勾住不断下沉的躯干。一张小脸肿得无法睁开眼睛,从嘴里流出的血盖住了下巴和胸前的一大片皮肤。她的身体变了颜色,满是淤青和伤痕,一只手臂悬在半空中,角度怪异,显然是关节脱臼。大腿之间沾有明显的血迹。 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小吉发育迟缓,尽管已经进入青春期,乳房却依然只有小小的凸起,体毛也不够茂密。 如今,她就像一张暗黄的蜡纸,紧贴在污渍斑驳的墙壁上,除了略微起伏的胸腔,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口腔中弥漫起淡淡的锈味,宋琳咬破了自己的唇瓣,指甲也深深地嵌入手掌,刺痛钻心。 如果不是先前看过其他犯人的惨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忍住杀人的冲动。 痛苦的回忆却还在脑海里上下翻腾,随时有可能驱散最后的理智,直至愤怒得到宣泄。 留意到她的情绪不稳,李正皓连忙侧身挡在前面,状似无意地发问:“小姑娘而已,二处处长亲自出马审问,太麻烦了吧?” 中年军官将木棒扔给狱卒,一边挽起袖口,一边打量墙上的犯人,眯起眼睛说:“这帮叛徒猪狗不如,他们的孩子也都是渣滓,必须好好教训。” “有没有问出信息?” 对方冷哼:“她奶奶才是组织成员,这丫头只会帮忙跑腿,除了几个外国人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可惜老家伙拒捕,那时候就被当场击毙,线索断掉了。” 李正皓没有继续发问,而是顺其自然地提议:“就把她扔到劳动营去接受改造吧,省得赵处长浪费时间精力。” 被称为“赵处长”的中年军官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诡异和揶揄:“人到了劳动营死得太快,对他们来说反而始终解脱……女人嘛,年纪越小,能玩的花样越多。” 宋琳无法继续忍受,独自向囚室里面走去。 墙边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大部分都带着血迹,或陈旧或簇新,无不证明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知道有些男人会对幼女感兴趣,也知道小吉最终的结局。 眼看访客离囚犯越来越近,已经超过安全距离,狱卒意欲出手相拦,却被赵处长劝阻:“没关系。” 墨绿色的大衣下面,一袭银色的裙摆摇曳生姿,暗示着女人的身份特殊。赵处长若有所思,拍了拍李正皓的肩膀,语带双关:“都说你当年坐牢弄坏了身体,所以才不近女色,没想到‘花样’比我还多。” 男人主动递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算是感谢对方的包涵。 事实上,李正皓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宋琳那边,不敢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小吉,”靠近女孩的耳畔,宋琳的声音十分轻柔,“听得到吗?” 犯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听见了的迹象。 靠得越近,血腥味道越浓,她命令自己保持镇定:“我是姐姐。”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狱卒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来试图拉开宋琳:“你靠得太近了……” 仿佛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将狱卒的手腕反扣下压,弯腰顺势发力,直接给出一记过肩摔。与此同时,脚步迅速移动,用肩膀抵住小吉的身体,把那细瘦的躯干从绳索中解救出来,再以极其利落的动作托起女孩的下巴,向右旋转至极限,而后咬牙继续加大力道。 直到听见“咔哒”一响。 瘦弱的颈项脱垂,小吉的胸膛彻底停止起伏,脑袋像天鹅般紧挨身体,伤痕累累的脸颊上流过一行清泪。 “哎呀!” 赵处长心疼地大喊大叫,却发现已近无力回天,涨了一脸憋屈表情,瞪大眼睛看向李正皓。 两人级别相同,但后者更加年轻,负责的还是实权部门,地位比他高出不少。因此,赵处长虽然心疼,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屈地抱怨:“怎么……怎么喜欢玩这种的啊?” 作为人民军的高级情报官员,他们早已晋升特权阶级,衣食无忧、吃喝不愁,物质极大丰富,精神却越来越空虚。正因如此,高官们的性癖都多少都有些见不得人:像赵处长这样娈&amp;童者只是基础配置,易装、恋物、慕&amp;残、冰&amp;恋,包括靠窒息获取快&amp;感……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宋琳一身华服,又在半夜被带到这地下刑房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以杀戮为乐的施虐狂。 李正皓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索性上前制住宋琳,头也不回地道歉说:“不好意思,扫兴了。” “算了算了,”赵处长摆摆手,皱着眉头言不由衷道,“我还有其他的替代品。” 感觉到宋琳僵在原地,身体绷得比铁还硬,李正皓连忙加大力道,连拖带拽地将她弄出囚室。末了,一边关门一边提醒:“金圣姬的毒瘾犯了,你现在过去能问出不少口供。” 话没说完,囚室大门再次闭拢,也将狱卒的呻&amp;吟和赵处长的感激之辞阻隔在内。 这次,李正皓没有留下任何反抗机会,用死结将宋琳困成肉粽,扔掉拐杖,把人单手甩上肩头,扛着她大步走出了预审室一侧的地道。 左腿膝盖疼得钻心,男人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滞,直到走进另一侧的防空洞,打开属于自己的房间大门,方才长长的抒了口气。 地下工事里各项设施齐全,除了戒备森严的预审处,还特意留下一半空间,专供高级军官留宿——既能平时休息,又能在战时充当避难所——他最近半个月都住在这里,方便掌握第一手的调查结果。 宋琳被重重摔到地板上,疼痛感从体内深处泛起,连带着骨头都在发颤。 除非有制胜的把握,她很少在人前下杀手,因为这样不仅会暴露实力,也会暴露自己的意图。可是刚刚那一瞬,理智和意识统统让位于嗜血的冲动,几乎让人忘记行动的目的,放弃长久以来的坚持。 哪怕戒备森严,哪怕无法逃出生天,她也愿意舍命一搏,只为了给小吉报仇。 如今,蒙在眼前的大衣松动,从缝隙中再次见到那双冰冷的灰眼睛,宋琳就像锁紧发条的机器,马上恢复状态。她一个挺身站起来,踢掉高跟鞋,摆出拳脚架势,大开大合地朝对方招呼过去。 李正皓刚刚锁上门,还没转身站稳,立刻感到一阵拳风扑面而来。若非他反应迅速,向侧偏头,很可能当场便被掀翻在地。 一招扑空,宋琳也不着急,换用手肘击向对方颈侧,再次试图拿下要害。 尽管行动不便,作为曾经的顶尖高手,李正皓依然能够预测女人的动作。他无力格挡,却还能及时做出反应,干脆就地一滚,逃离有效攻击范围。 撩起长裙,肢体如行云流水般运转,宋琳展开攻势,借助房间里的家具布局,将对方的活动范围越限越小,直到逼近墙角,再狠狠出击。 李正皓勉强应对,渐渐体力不支,整个人只能疲于抵挡,几次都险些被制住要害。 封闭的地下室,暗淡的人造光线,一男一女咬着牙、绷着劲,除了拳脚的破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家具被砸成碎片散落,布匹被撕扯成零碎的丝缕,就连人的灵魂,仿佛也在这无尽的拉锯中被碾磨成碎片。 宋琳的身手很漂亮,没有花里胡哨的姿势,每一招都直冲要害,眼神里冷得能淬出寒冰。 李正皓又坚持了几分钟,明白自己如今已不是她的对手,终于还是从腰襟上拔出佩枪,厉声道:“够了!” 轻推手肘、反制关节,将枪托从指缝间套出来,只用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宋琳便将那黑洞洞的枪口调转过来,指向枪主人的眉心。 似乎有所迟疑,又似乎毫不犹豫,她抠响了扳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子弹没有上膛,扳机牵引空空的压簧,反复碰撞击针,一声声闷响在房间里回荡。 李正皓一动不动,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灰色眼眸不知何时变得温柔如水。薄唇轻轻蠕动,似乎是在说话,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宋琳彻底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Salwā’(塞拉瓦),”男人的发音并不标准,带着几分试探和迟疑,“‘Salwā’,‘Salwā’……” 反手拭干眼角的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我念对了吗?”李正皓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S’要卷舌,尾音不必念出来。” 他又试了试,与之前相比,进步很明显。 李正皓不会阿拉伯语,练习只听过一遍的名字,态度认真得近乎虔诚。他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宋琳脸上,瞳眸如少年般清澈。 空气凝滞了,在这深埋地底的甬道内,与时间一起混沌成灰。呼吸交错起伏,从鼻翼唇舌渗透四肢百骸,将生命融进无尽的缠绵。 她忘了自己,忘了伤痛,忘了愤怒的原因,只想片刻沉浸在遥远而熟悉的呼唤中。 枪械被扔到一旁,玉臂环绕着男人的颈项,五指深深插&amp;入他的发底,强压彼此靠近,红唇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血液在瞬间沸腾,拼尽全力撕扯,两具身体相互摩擦、纠缠、砥砺,如天雷地火般一触即燃。宋琳攀住男人肩头,唇舌埋入对方的颈项和耳际,近乎贪婪地大力吸允,就像一条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蛇,疯狂汲取着炙热的能量。 李正皓的脊椎窜过一阵颤栗,扶住墙壁才勉强站定。 地底潮气渗透身上的衣物,腐蚀了原本倔强的筋骨。唇齿滚烫,所过之处如星火燎原,全身血脉都躁动起来。他的眼前一片潮湿,冷静清明统统化为一汪春水,溶解了早已支离破碎的意志。 两人抵死相依,彼此间不再留有任何缝隙——他爱她,这便是世界存在唯一的意义。 李正皓收紧手臂,强压着对方俯下身去。尽管动作笨拙、四肢僵硬,他却像一个温柔的暴徒,坚持由自己主导一切。 身体覆盖着身体,正如皮肤紧贴着皮肤,男人急切地亲吻那微翘的嘴角,含允珠贝般的耳垂,模仿宋琳曾经的动作,却紧张得直打哆嗦。 由浅至深,再由深至浅,他尝试闭上眼睛,用触觉体会感官的悸动。 宋琳好像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开始,渐渐地变得隐秘而丰润。当男人的大手沿着她身体曲线缓慢下滑,两人心里仿佛都升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满足。原本在幽暗中蜷曲的灵魂,相互支撑着舒展开来,填充了所有意识。 “叫我,”她轻声呢喃,“叫我的名字。” 心底某处变得柔软而细密,李正皓用起伏不定的声音重复:“‘Salwā’,‘Salwā’……” 一双长腿盘上他的腰际,宋琳脸上闪现出半是愉悦,半是痛苦的表情,无法自已地抬头索吻。情绪被放任失控,身体回忆起最初的渴望,牙齿在男人仰直的脖子上咬下四个血红的牙印。 他抖着手解开裤链,却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得释放,勉强半撑住自己的身体,挫败地闷哼出声。 宋琳没再犹豫,一下子伸手握住那处炙热,全心感知对方的粗壮与勃发。 “呃!” 刺激突如其来,李正皓顿时睁大双眼,本能想要回缩身体,却发现早已无路可退。 只见那尤物仰躺在地,满面潮红地看着他,不住喘息:“……没事,让我来。” 灵巧的指尖开始翩翩起舞,毫无保留地抚触那处灼热,技巧熟练却又小心翼翼。每次揉捏都是威胁,逼迫他放弃坚持,在饱胀的欲念中彻底释放自己。 与此同时,滚烫的唇舌向下游弋,她用牙齿咬开那军装制服的衣领,仔细舔过男人胸膛上的道道伤疤,引导对方的手滑进自己的身体。 柔软、丰盈、温暖、湿润。 李正皓迷失在官能世界里,只知道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反反复复地低头吻她,像豹子一样匍匐移动,偶尔滚落几滴热汗,迅速渗进皮肤间的缝隙,令两人贴合得更加紧密。 直到最后,他用全身重量覆熨住对方的身体,强迫那双素手牵引自己,才终于探入幽深湿热的神秘之地。 宋琳的回应是一阵呻&amp;吟。 她将指甲深深嵌入男人的背脊,反拱腰腹主动迎合,既不掩饰极乐的欢愉,也不压抑真实的念力。 每次撞击,他们都更加亲近,从感知到意识,统统融为一体,再也没办法分离。 李正皓不知疲倦地耸动、抽离,反复占领。他试图用狂热而霸道的征服,抹尽残存的自我意识,只剩下不断沉沦的黑暗深渊,成为彼此毋庸置疑的证明。 齿痕、呻&amp;吟、汗滴,尾椎骨的阵阵麻痹交错而起,灵魂难以承受地焦灼摩擦。刺激混杂着喜悦、恐惧、兴奋和战栗,促使意识在朦胧中不断攀升。 他在发抖,每一寸神经都饱受凌迟,身体因为快&amp;感而战栗不已。 欲望始终贪得无厌,灵魂开始发生雪崩,极乐的追求不顾一切,直到最后毁天灭地。 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昏暗灯光的笼罩下,两人挣扎扭结,不知疲倦地抵死缠绵。 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崩溃如期而至,像恒星在广袤无垠的虚空中相互碰撞,燃烧、寂灭。李正皓感觉自己被吸入一片汪洋,在大海奇妙的浸礼中得到净涤,因为给予的释放而轻颤不已。 恍惚间,他听见宋琳在喊自己的名字——不是喘息,也不是呻&amp;吟,而是真正的喊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并排躺在地板上,直挺挺地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只剩下呼吸声此起彼伏。 受过伤的膝盖隐隐作痛,李正皓牵了几件衣物垫起来,搂着她翻身滚过去,喉咙暗哑地问:“冷不冷?” 宋琳蜷缩成团,躲进男人怀中汲取热量,脑袋像猫一样地蹭来蹭去。 那发梢制造出的瘙痒令人难耐,李正皓只好转移话题:“‘Salwā’是你的本名?” 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看不清表情,却在以细微的幅度点头:“我爸爸给我起的,据说我出生时像只鹌鹑,圆头圆脑的。但是,他死之后,就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李正皓心头掠过一丝怜惜,慨叹道:“听柴田高磨说的时候,我还不太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柴田老师也被捕了?”宋琳猛然抬头,焦虑的表情十分真实。 “张英洙弃卒保车,放弃了对日侨的庇护,抵抗组织从上到下,都已经不复存在。” 她敏锐地捕捉到某种信号,果断质疑道:“调查由二处负责,你为什么要插手?另外,为什么要带我去看那些囚犯?” 李正皓没有急于回答问题,而是扶着地板侧身坐起来,从衣服堆里摸出一包烟,低头点燃,轻轻吐出缭绕烟雾。 朦胧的光影间,宋琳只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灰眼睛,始终如星辰般闪耀。 “我对你用过刑。” 半支烟燃尽,他将烟灰点落,简单说出六个字,仅仅是在陈述事实,既没有表达观点,也没有作出解释。 从男人手里接过剩下的半截香烟,宋琳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在船上,我记得。” 李正皓将双手摊开,空空地放在眼前,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朝鲜民族爱憎分明,处置敌人向来很残酷,每一个情报官员都是刑讯高手。我最开始进入侦查局,就曾负责调查脱北者事件,无论男女老少,从不给他们任何同情。” 宋琳点点头,没再插嘴。 记忆里,他不止会分筋错骨,还会将痛苦拉长到最大限度,同时保证不伤人性命;准确把握用药剂量,让受试体意志涣散却意识清醒,方便回答问题——纵是她受过专门训练,也只能勉强扛住。 这些手段显然经过了丰富的实战演练,才能无比精准地把握尺度。 “我不怕死,也早已对痛苦麻木。”他回过头来,字字铿锵地说,“在美军基地被关押整整一年,即便他们用撬棍撬我的嘴,我都没说过一个字。” 宋琳明白,对方并不是打比方,而是在介绍基本事实。 “不过,我从此也明白了:刑讯只是一种单纯的残忍,为满足施虐欲望而存在,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灰色的眼眸中闪着光,似纠结似无奈,更多的还是悲悯:“愿意开口的人,无需逼供就会交代问题,只是时间长短有区别而已;不想开口的人,杀了他也没有任何影响,又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呢?” “这不是‘脏’,而是‘权力’。当权者的意志,通过压迫、践踏他人得到体现,很正常。”宋琳低头按灭烟蒂。 李正皓苦笑:“我爱我的祖国,也信仰主体思想,愿意维护劳动党的领导——正因如此,才不能容忍这毫无意义的暴力。” “所以呢?” “我愿意帮你,让这些侨民离开朝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昏暗的光线中,李正皓表情严肃,显得对承诺格外慎重。 保持按灭烟蒂的动作不动,宋琳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他叹了口气:“虽然柴田高磨没有完全招供,但其他人的证词已经足够充分——日侨正在筹划大规模、有组织地脱逃。” 宋琳还不死心,质疑道:“他们脱逃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正皓只好把话挑明:“激光器是朝鲜政府唯一可以接受的对价。” “可激光器在林东权手里。” 他笑:“人都被你弄到平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琳彻底无言以对。 伸出手,将她牢牢揽进自己怀里,李正皓补充道:“想当年,伊朗花了80亿美金才从黑市上买到同位素离心技术。你千方百计盗取激光器,却只用来当做入境朝鲜的门票,未免太吃亏了。” 下意识地嘟起红唇,她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意味:“金圣姬对我恨之入骨,花钱买个平安,不行吗?” 男人反问:“所谓‘佣兵’拿钱卖命,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吗?” “革命军给的报酬很高。” 他随手扯起几件衣物,盖住那赤&amp;裸的娇躯,手指却忍不住在其上反复流连:“高内庆子被捕,日本革命军已经宣布解散。他们的所有人员和财产都转交给了张英洙,你根本没有酬劳。” 说完,李正皓低头吻上那对红唇,惩罚性地又啃又咬,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轻轻相触,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涌动,欲望再次一触即发。 他压抑本能的冲动,声音暗哑道:“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里充满了无奈与不甘,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慨而叹之。 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也始终凝望着她,视线浓烈如酒。 宋琳心脏紧缩成团,呼吸声几不可闻,血液在体内渐渐凝固,伴随着唇齿间泛起苦涩的味道。 她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对方也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忙实现撤侨计划——间谍是欺骗和怀疑的代名词,除了拒绝信任,更害怕许下承诺——李正皓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就说明他已经彻底放弃抵抗。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或许还能在强攻或智取间进行选择;面对束手就其的战俘,却只能毫无保留地接受。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走进回忆里:从出生地“多井之城”贝鲁特,到加沙难民营的孤儿院,以及那个理想主义的母亲;从贝都因部落的血色婚礼,到亲眼所见的父亲的死亡,童年的欢乐与哀愁积攒至今。 赤脚走过的红海沙漠和北高加索的泥泞冻土,终于成为纵横世界的起点,也延续了对战争的厌恶恐惧;童&amp;妓、马木留克兵、坚定的自由主义,都已经是身体的一部分,融进真实存在的筋肉骨血之中。 说明自己要什么,首先得证明自己是什么。 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宋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缩进男人怀里:“社会终究是趋向于无序的,只能想办法拖延其崩溃的时间。朝鲜问题涉及到东亚各国的核心利益,如今内忧外患,必须想办法释放压力。” 李正皓点点头,思维却明显跟不上节奏。 他不确定何者造成的冲击力更大:究竟是宋琳坎坷传奇的人生经历,还是主导国际纷争的幕后黑手。不过,多年特勤工作的经验提醒自己,对凡事持有开放态度、容忍一切猜想,才能杜绝出乎意料的结果。 明确思路后,李正皓清了清喉咙,再次强调:“我不会叛党叛国。” “没人让你那么做。”宋琳勾起唇角,“由谁执政并不重要,关键是维护地区稳定,配合大国之间的角力。” 他刚准备放下心来,却听见对方继续道:“如果能够及时更新资讯,确定国家恐怖主义的行动计划、充实数据库,对于调整情报资源,也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们的数据库……” “就是林东权的‘阿格斯’系统。追踪视频图像和预测恐怖袭击具有相同的逻辑,结构模型也可以通用——只要基础数据足够充分,预测同一事物的出现时间和地点并不困难。” 李正皓对计算机技术不甚了解,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日侨的脱北计划怎么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还有什么计划?”宋琳苦笑,“我的确很想帮助侨民,但‘影子政府’不会直接插手任何冲突,只能通过不同力量之间的博弈,实现最终目的。” 先前散落的线索串联成线,令李正皓灵光一闪:“你是说张英洙?” “原本的安排是让侨民的境遇曝光,推动国际舆论对朝鲜进行声讨,再由中俄两国提议,强迫最高领导人退位……” 男人若有所思,颔首道:“然后金圣姬上台,张英洙在幕后操纵,作为回报允许侨民离开朝鲜。” “没错。”她庆幸对方思路清晰,自己不必多费唇舌,“为了安抚党内的反对意见,特别是应对军方势力,日侨组织名义上会以‘激光器’作为交换——只要有能力快速提取大量武器级核原料,就没人敢对新政权说三道四。” 利用既有的矛盾冲突,巧妙地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在对抗各方之间寻求平衡,最终实现自身目的。 李正皓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影子政府”高效、隐蔽,绝对有暗中掌握世界局势的能力。 时间已经很晚,两人却越来越有兴致,结合朝鲜国内外形势,推演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直到墙上的挂钟再度敲响,显示外面已经快要天亮,讨论这才告一段落。 “下一步如何行动,完全取决于张英洙。”宋琳打了个哈欠,简单结论道,“如果他不放弃野心,侨民不妨和劳动党做交易,总比坐着等死要强;如果他知难而退,就继续物色合适的人选,反正中、俄两国迟早会再次出手。” 李正皓让她靠向自己,又将衣物拢紧了些,柔声劝慰:“你累了,稍微睡一会儿,醒了再继续操心。”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是宋琳也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早已习惯独自背负重担,如今能够卸下防备,心情更是难得轻松。 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身体就失去了知觉,隐约意识到被人搂抱着,便不再反抗。 黑甜梦乡又浓又重,像一床厚厚的棉被,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所有感官、神经,都被包裹在温暖的介质中,酝酿出愈发沉郁的芬芳。 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就连向来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也失去了作用。 宋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即便不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身处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她也鲜少彻底放松警惕,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人照料。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极端的国家境内,身处反间谍机构的秘密地堡,居然毫无防备地昏睡了大半天——简直死有余辜。 缓慢睁开双眼,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持绝对静止,准备迎接任何突如其来的攻击。 “醒了?” 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并非威胁或试探,似乎只是纯粹地表达关心:“这里有些吃的,我给你找了几件衣服来,隔壁浴室里的热水也放好了……或者,再多睡会儿也行。” 宋琳翻过身,发现房间里经过简单打扫,终于不再是一片狼藉。行军床是临时支起来的,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大小。 床头有两把椅子,其中之一放着热腾腾的简餐和女性衣物,就连毛巾都准备好了。另一把椅子上,李正皓正襟危坐,戎装佩枪,显得英姿飒爽。 警报解除,信任得以证明。 长腿踢出被单,轻轻勾住男人的腰胯,恶作剧似的上下游弋:“你陪我睡。” 一丝可疑的红晕染上面颊,李正皓侧过头咳嗽两声,方才尴尬回应道:“已经八点钟了,别闹。” 昨晚在国际妇女协会大动干戈,金圣姬被保卫司令部带走,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无论宋琳如何安抚,张英洙恐怕都会成为热锅上的蚂蚁,随时有可能作出不理智的决定。 这一点,在两人昨晚的讨论中已经得到反复确认。 收起继续逗弄的心思,她麻利地起床,抄起毛巾冲进浴室,一边漱口一边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近乎完美的胴体从眼前一闪而过,连带着刚刚被撩起来的情绪,令人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绮念。 李正皓勉强恢复镇定,转告自己先前得知的重磅消息:“金圣姬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昨晚,地堡的审讯区出现了两具女性尸体。 其中之一身形羸弱,经历过长期的酷刑折磨,因颈椎脱臼而亡;另一个人虽然也瘦得皮包骨头,却没有明显外伤,皮肤上布满针眼,明显是死于海洛因注射过量。 汇报完,朴永植敬了个礼,目不斜视道:“我以忠诚度调查为名,向内务部的负责人进行了查证,他的说法证明金圣姬已经死亡。” “赵处长怎么解释?” 李正皓坐在办公桌前,指节缓慢叩击桌面,目光显得若有所思,语气中却听不出明显起伏。 朴永植回答:“他拿着您签字的提押票,已经派人接管了整个预审处。” “预审处除了囚犯,还扣押着抵抗组织的全部犯罪证据,就这样拱手让人?连跑过来报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女人抱臂而立,斜倚在门框旁边,尽管穿着宽松的人民军制服,却依然掩不住那一身妖娆。 这问话明显是在责怪他失职,故意瞒情不报,甚至有可能和二处串通一气,根本就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面对指控,朴永植梗直了脖子,直接将配枪上膛,双手呈交给自己的上司:“是我看管不利,请处长责罚。” 反间谍工作事关重大,保卫司令部在朝鲜向来拥有绝对权力:武器不受管制、人员独立运行、无须司法定罪就能执行——即便李正皓一枪把他崩了,也符合戡乱条例,事后亦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缓缓靠坐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方才淡定摇头,拒绝了他的认罪:“调查本来就应该由二处负责,恐怕是审讯过程中突发意外,才不得不想办法弥补。” 确认侨民的脱逃计划之前,对金圣姬的保护至关重要,如今人死灯灭,很可能被张英洙反咬一口。 保卫司令部难辞其咎,势必会让负责抓捕的李正皓当替死鬼,为整件事情负责。 身为副官,朴永植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事实上,赵处长声称得到授权、接手对金圣姬的审讯后,他马上来到地堡的另一边,试图向自己的长官求证——结果却听见门内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于是只好退避三舍,等到方便的时候再来报告,未曾想因此铸成大错,将李正皓逼至绝境。 即便没有被怀疑,朴永植内心也是自责的。如今获得认可和谅解,他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先带队在山下设卡,登记所有出入车辆,任何人员变动都要向我确认;找后勤组调取今天的配给记录,确定他们有多少人在这里值守,做好强行接管的准备;通知内政部负责人,他没有通过忠诚度调查,不允许再与外界接触。” 即便被人占尽先机,李正皓也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最终鱼死网破,对方至少还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接到命令,朴永植再次敬礼,不发一言,迅速低头离开了房间。 室内陈设悉数更换,这里早已恢复高级军官宿舍应有的模样:宽敞、舒适、干净、清冷,看不出先前发生过什么。 只有那妖精一样的人,背靠门板,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你很信任他?” 李正皓站起身来:“小朴如果真是内鬼,就应该顺势倒戈,而不是来主动报告;倘若他真有二心,现在也是弃子一枚,反倒能为我所用。” 宋琳款步走近,语带试探:“或许他是来探摸虚实的呢?毕竟,对于金圣姬的死,你才是第一责任人。”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需要防备了。”李正皓自嘲道,“刚才被你那样激将,他还是选择主动承担,而不是辩解、反驳、想方设法自证清白——我认为可以排除叛徒的可能性。” 意识到自己的心机没有白费,她满意地点点头:“你没有签提押票,姓赵的是在故意伪造证据、试图推脱责任。除了对预审处严加看守,还必须尽快让保卫司令部的领导知情,最好能让他站在你这边。” 李正皓抬腕看看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差:“我待会儿亲自去向部长报告,他今天下午要参加中&amp;央军&amp;委的例会,能够面见最高领导人,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张英洙也是军&amp;委委员,肯定要趁机发难——最好先别公开金圣姬的死讯,等证据确凿之后,再将对方一举拿下。” 男人苦笑:“是否公开不由我们决定,如果张英洙坚持要见到自己的妻子,最高领导人也只能点头同意。” 宋琳捏了捏拳头:“我去见他,告诉他金圣姬安全无虞。” “一旦死讯曝光,你就会成为替罪羊。” “所以你们必须抓紧时间,”宋琳强调,“在谎言被戳穿之前,向最高领导人证明张英洙的阴谋,让日侨与他划清界限。” 内忧外患、刻不容缓,李正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扭转局势。只是一想到要让女人替自己挡枪,他就无法作出判断,下定铤而走险的决心。 令人焦灼的沉默中,宋琳突然俯身向前,目光凿凿地看过来:“你是我选定的男人,别让我失望,好吗?” 轮岛、东京、青森、首尔、平壤……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都证明了她的眼光和能力,李正皓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低头吻住一双红唇,近乎贪婪地舔舐、吸允,仿佛要从对方那里汲取无穷的信心。他一边辗转,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无论何时,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全,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拼命。” 宋琳只是笑着任他放肆,没有回应。 计划拟定之后,执行步骤就变成按部就班。像朝鲜这样尊卑有序的国家,凡事都有规矩,难免迷信权力。联系车辆、伪造证件、确认行程、安排见面,在保卫司令部的紧急命令下,谒见张英洙的要求被列为特殊事项,得到最优先的保障。 待两人再度来到防空洞外,已经是中午十点,惨白的太阳高悬于空,北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锦绣山上一片秋冬萧瑟的寂寥。 李正皓为她披上斗篷,又整了整衣领,指尖流连不舍离去。 宋琳握住他的手,暗暗用力以示安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中&amp;央军&amp;委下午三点开会,你还有五个小时可以耽误。” 男人这才整顿精神,强迫自己后退半步,示意司机将车开过来,并亲自上前拉开车门。 宋琳朝他点点头,弯腰坐进越野车的后座,命令立刻出发,前往张英洙位于普通江区的官邸。 和其他劳动党&amp;中&amp;央的干部一样,这栋欧俄风格的小楼面积不大,周边留有大片绿地。建筑物掩映其间,与优美的环境融为一体,既不过分显眼,又与外界保留了距离,更是方便警戒守卫。 经过事先报备,保卫司令部的专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驶入官邸的前廊,堪堪停在正厅大门外。 宋琳见过张英洙的秘书,与对方私交不错,偶尔也会互通有无。 快步走向二楼办公室的时候,她抬抬下巴,冲向局长办公室示意,故作轻松地问道:“心情好不好?” 秘书走在前面,连头都没回,反而加快了步伐,似乎急于摆脱什么。直到宋琳按住他的肩膀,方才皱眉回过头来:“宋教官,你见到局长自然会了解情况,不要为难我。” 从这刻意划清界限的表态,她立刻明白情势不妙——张英洙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站在办公室门外,秘书松了口气,轻轻敲响门板。 “进来。”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隐含着些许不怒而威的架势,即便隔着墙壁,依然令人震慑。 宋琳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步入办公室,又随手将大门关好,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张英洙背着手,逆光站在窗前,身后是三代最高领导人的画像。桌上摆放着大比例尺的全地形沙盘,以大小不一的模型,细致标注出朝鲜境内各大军区的兵力布局。 朝沙盘瞟了一眼,暗自记下其中的关键,她清清喉咙道:“叔叔,金圣姬死了。” 两鬓斑白的男人扭头,目光晦暗不清,沉默半晌后,冷然地说:“我知道。” 宋琳庆幸自己没有错判形势,没有进一步加重他的怀疑,同时开始迅速思考对策,试图转移张英洙的仇恨:“您在军中有树敌,这次的调查由他们暗中支持,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生出事端。” “我知道。”回答依然只有三个字。 抿紧嘴唇,宋琳不再出声,耐心等待对方的表态。 “圣姬血统高贵,又一手抚养最高领导人长大,我以为没人敢动。”张英洙围着办公桌踱步,视线集中在沙盘上。 尽管他没有看她,接下来的问题却尖锐犀利,丝毫不容回避:“保卫司令部的李正皓,和你是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宋琳的身姿十分挺拔,说起话来也总是不卑不亢,此刻却有些支支吾吾:“我……” 张英洙抬头,口气里多出几分戒备:“怎么回事?” 正当他眯着眼睛,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寻找端倪、推断两人真实关系的时候,愕然发现宋琳竟羞红了脸颊。 将碎发挽至耳后,以此掩饰尴尬,面容姣好的女孩咬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道:“我把他睡了。” 原本压抑的办公室里,气氛顿时变得诡异——朝鲜社会民风淳朴,即便谁私生活不检点,也鲜少在人前承认——更何况是向一个异性长辈坦白。 准备好的逼问被卡在喉咙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接连咳嗽几声方才缓解。张英洙回忆昨晚的通话内容,不禁皱紧眉头,震惊道:“你所谓的‘控制情况’,就是指这个?!” 宋琳抿抿嘴唇,显得很是无辜:“我们之间本来没什么事,只是从日本到韩国,一路上相处时间久了,难免擦枪走火。后来他被国家情报院抓捕,关押在驻韩美军基地,我以为不会再见面,所以就没有特别提起。半年前,您让我去接赵成禹参加特训营,才在授勋仪式上……” “荒唐!” 张英洙拍案而起,试图从对方的陈述中找出破绽,却发现根本无计可施,愈发气得直打哆嗦。 他记得自己拉拢李正皓的过程,也明白对方不会轻易妥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栽了跟头,如今更是名副其实地“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侦查局局长毕竟经验老道,明白当前局势于己不利,绝不能再自断手足。 反反复复地呼吸吐纳,张英洙勉强稳定情绪,再次发问道:“针对日侨的调查,就是他在捣鬼?!” 事已至此,宋琳大概猜出是谁走漏了风声,愈发冷静地回答说:“据我了解,保卫司令部的本意只是进行常规调查,没想到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这才牵涉出日侨的一系列脱逃计划。” “他们掌握了多少情况?” “切断防护设置得很成功,被捕的组织成员无法透露准确消息,柴田老师也没有完全招供,保卫司令部证明不了任何事情。” 张英洙沉默片刻,小心试探:“……你有什么想法?” 昂首挺胸,宋琳把军姿站得干净漂亮:“任凭局长差遣!” 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瞳眸,张英洙想起曾经的战友,还有四十年前的劫机行动——似乎是从登上日航班机的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其他人为了信仰或冲动,盲目地加入革命军,实施各种极端行为表达立场。只有他,虽然年纪最小,却深刻明白此行的性质和最终目的。 作为朝鲜移民的后代,在制度僵硬、阶层板结的日本社会,张英洙永远无法跻身主流。 残酷的竞争环境逼迫弱势群体做出选择:要么随波逐流,过上既得利益者希望你过的日子;要么孤注一掷,人为制造出巨大变数对抗命运。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抵达平壤后,张英洙率先进入金策工业大学就读,凭借语言优势取得优异成绩,又因为传奇性的人生经历成为校园明星。 在所有追求者中,金圣姬的出身最为显赫,性格也最为古怪,偏偏激发出男人最强烈的征服欲。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苦心孤诣,多年婚姻生活没有带来丝毫幸福,却给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势——得失之间的两厢平衡,张英洙以为自己又赢了。 如今命运再次来到十字路口,他没有理由举手投降。 “很好,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点点头,张英洙俯身按下电话内线,亲自作出指示:“通知机场,开始加油。” 不一会儿,秘书手提皮箱、换好厚重的御寒衣物,再次走进办公室,毕恭毕敬地报告:“局长,可以出发了。” 张英洙抚平衣襟,回头冲宋琳示意道:“我们走。” 保卫司令部的车还停在大门口,司机正面对草坪抽烟,没有留意到官邸内的动静。三人转弯绕向后院花园,却见一辆黑漆漆的奔驰轿车横停在小路边上。 秘书将行李扔至后备箱,又为张英洙和宋琳拉开车门,自己很快坐进驾驶员的座位。 花园里没有车道,满满种植着各种景观植物,小路穿插其间弯弯曲曲。耐着性子转了几个圈,秘书猛踩油门、直接碾过花篱,抄近道冲上了马路,很快便将官邸抛在身后。 牢牢握住车框上的扶手,宋琳掌心全是汗水,身体紧绷犹如弓箭满弦。 随着车轮飞转,她的大脑也全速开动起来,结合当前情势,尝试做出判断:离军&amp;委会议召开还剩不到三个小时,张英洙却不打算面见最高领导人;车子是事先安排好的,没有委派司机,反倒由秘书越厨代庖;刚出平壤市区,他们就一路向北,开上了新修的机场高速……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临时决定的外逃行动。 心脏狂跳犹如擂鼓,宋琳有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车厢里的紧张气氛影响,无法确定张英洙的真实意图。 按理说,金圣姬意外死亡,正好给了他反咬一口的机会,就算不能扳倒政敌,也可以向最高领导人表明忠心,顺势占领道德高地。 即便软禁妻子的事情曝光,作为侦查局局长和外交事务的负责人,张英洙也完全没必要抛家舍业,走上未知的流亡之路。 除非……支持调查的“军方势力”,根本就是最高领导人本人! 宋琳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思路却变得异常明晰:针对日侨的行动如此顺利、抓捕金圣姬丝毫没有阻力,就连张英洙对自己的信任都不设前提——可以确定,围绕劳动高层的长期内斗已经有了结果。 这一点,李正皓不知道,通风报信的赵处长也不知道,张英洙却不可能不知道。 最高领导人喜怒无常,善于以帝王之术平衡各方利益。尽管上台时年纪尚小,在朝鲜国内也没有深厚根基,他却只用了五年树立权威,成为新一代的“天降伟人”。 金圣姬与之血脉同源,曾经有效牵制过各方大佬,最终却被张英洙取而代之。 隔着一层关系的姑父,对于已经站稳脚跟的领导人来说,恐怕更是可有可无。 正因如此,张英洙才会联络日侨,与中俄结成秘密同盟,妄图通过控制金圣姬,达到篡&amp;党夺&amp;权的目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金圣姬之死,不仅把张英洙逼至绝境,也会让最高领导人失去最后的耐心。 宋琳意识到,她和李正皓讨论的所有安排、计划,终归都是权宜之策,敌不过权力倾轧的大势所趋。 如今的张英洙,不仅无法帮日裔韩侨争取自由,就连自身安全都保证不了。 朝鲜政府立场强硬,对待叛乱分子向来毫不留情——即便是巴解组织的代表,留在平壤也必然会遭到“清洗”。 宋琳相信,她的命运其实也坐上了同一辆车,被迫与张英洙利害相关、休戚与共。 紧张的思绪中,他们顺利抵达平壤近郊的顺安机场。 作为朝鲜唯一的国际机场,这里共有两条跑道,一条军用一条民用。此时,靠近候机室的军用跑道上,已经有一架小型客机正在加油。 挂着特殊牌照的奔驰车冲过岗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径直驶入空荡荡的停机坪。 对于一般朝鲜人来说,乘坐飞机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对于劳动党&amp;中&amp;央&amp;委员来说,专机却是基本待遇之一。 奔驰车一路提速冲向跑道,与加油车擦肩而过,堪堪停在登机口旁边。 车厢后排,张英洙面无表情地端居稳坐,若非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那微微颤抖的指尖。 宋琳和秘书一起下车,礼节性地与机场负责人握手。 没有过多寒暄,秘书直接命令道:“首长有紧急事务,我们会安排专人执飞,你让机组成员快下来。” 面对这明显违规的要求,对方不敢质疑,态度却有些犹豫:“油还没加满,让机械师再检查一下吧?” 秘书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了,赶紧把车开走。” 很快,机身的加油导管被用蛮力卸载,机舱里的机组人员排队走出来,眼前的跑道迅速清空,整装待发的专机随时可以一飞冲天。 张英洙终于从车上下来,领着着秘书和宋琳登上舷梯。 直到舱门关闭,他才将一张崭新的航线图塞进她手里:“研究一下,起飞后再告诉你目的地坐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待宋琳接过航线图,张英洙又转身面对自己的秘书,从行李箱里取出两把70式手&amp;枪。 只见他熟练地从枪膛里退出弹夹,将一颗黄铜制成的子弹塞进去,又重新上膛。接着,换了另一把手&amp;枪,进行同样的操作后,将其中之一塞进秘书手里。 男人面色阴沉,压低了嗓子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被他们活捉。” 听到这里,宋琳没再说话,而是低头拿着航线图走进了驾驶舱。 飞机是哈维兰公司出产的“三叉戟”民航客机,拥有三套独立的动力系统,能够实现全自动起降,要求人工参与的程度很低。 然而,对于常年坐在办公室里,忙着和党内高层勾心斗角的政治生物来说,一切终归太过复杂;机场安排的执飞机组又都是人民军精英,政治立场不容试探,根本不可能偏离既定航线。 这恐怕才是张英洙选择信任她的真正原因。 作为职业佣兵,宋琳常年出入于世界上最危险的区域,即便接受的不是系统训练,也对各种常见的交通工具有所了解。早在情报学院建立之初,张英洙就知道她的能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保护自己的最佳人选。 事已至此,是福是祸已经无从辨析,只能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系上安全带、戴好耳麦,依次接通电门、松开自动刹车、连接通讯系统,宋琳做好一切准备,方才按下舱内广播键,通知同行的另外两个人,飞机即将起飞。 跑道两侧的地灯渐次闪烁,轿车和加油车都已经被开走,舷梯与机身脱离,引擎发出巨大轰鸣。 窗外景物开始移动,飞机沿着跑道一路滑行,耳机中突然传来塔台发出的指令:“256飞机不能起飞,请赶快回到停机坪。” 空管员的背景音略显嘈杂,显然是在受命于人。远处草坪出现大队人马,一辆辆卡车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人民军。 有士兵端着武器从机棚里冲出来,一边跑动一边上膛,瞄准飞机就要开枪。守在跑道旁的安全员连忙挥手阻止,双臂大幅度地上下挥舞,却根本挡不住蜂拥而至的人群。 宋琳确定自己听到了枪声。 跑道上的灯光、仪表盘显示的数字与通讯信号混杂,人们的叫喊声、汽车发动机声与飞机的轰鸣声交汇,原本井然有序的机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卡车停在跑道末端,一辆军用吉普从车队里斜插出来,加速跟在飞机后面。 那辆吉普车就像不要命一样,越开越快、越靠越近,几次都跑偏到起落架下方,随时有可能车毁人亡。随着它与机翼的阴影融为一体,追击的士兵纷纷抬起枪口,避免误伤自己的长官。 大家都以为,吉普车是要堵住跑道、阻止飞机起飞。 机场负责人也回过神来,跳着脚冲跑道尽头大声呼喊:“快倒车!” 刚被开走的加油车接到命令,立刻倒挡冲上跑道。司机看不见后方情形,只能凭借硕大的车身,逼迫正要起飞的飞机减速。 宋琳在驾驶舱里看到这一切,咬牙推下扶手轮,将助力加至最大,继续保持直线前进,迎着加油车的方向对冲过去。 十几秒钟的时间,被焦虑挤压至无限延长,机场里所有人都看向跑道,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 加油车并未完全卸载,高纯度的航空燃油一旦爆炸,方圆数百米的建筑物都会背夷为平地。 “三叉戟”飞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连带着机翼下的吉普车也在继续加速,就像两个赤脚在刀锋上跳跃的舞者,丝毫无惧生与死的距离。 正当加油车倒扎进机头的瞬间,司机猛然回头看清路况,大叫着打下方向盘,堪堪掠过起落架,也与那辆吉普车擦身而过。 灯光闪烁、空气嗡鸣、地面颤抖,飞机受到强大的反作用力托举,终于离开跑道,迅速爬升高度,渐渐消失在正北方的天空中。 机场负责人没有忘记自己的职业习惯,低头抬腕看看手表:“2017年1月15日13点57分。” 随着轮胎与地面相抵,发出凄厉而尖锐的摩擦声,那辆不要命的吉普也减速刹车,勉强停在跑道的尽头。 车上跳下来一位30多岁的陆军军官。 只见他杵着手杖,肩背两杠四星的大校军衔,脸颊边有一道泪痕般的长疤,看起来很是骇人。然而,最特别的还是那双灰眼睛,如同裹挟闪电的乌云,望着飞机消失的远方,无声酝酿未知的风暴。 轰鸣声远去,空旷的跑道陷入一片沉寂。 顺安机场的塔楼早已被层层包围,室内气氛异常压抑。当班的空管员不死心,依然手握话筒,反复呼喊“听到请回答”、“快回来”之类的话,对方却始终保持电子静默。 所有人都明白,飞机上早已关闭与地面的通话系统。 走廊尽头传来长筒军靴的踏步声,大门被再次推开,士兵们立正敬礼,自觉向接管现场的长官致意。 朴永植率先走进调度室,刚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上前扣住空管员的手,强迫他放下话筒,转身接受质询。 身体被弯曲成九十度向前倾斜,空管员再也无法平视前方,只能看见水磨石地板上的人影,还有那根做工精良的手杖。 脱下手套,将之交给自己的副官,李正皓不慌不忙地发问:“飞机上有几个人?” “三……三个。” 空管员带着哭腔,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一样,颤抖着补充道:“张局长和他的秘书,还有一个女人。” 上位者点点头,继续追问:“是谁在驾驶?” “机内广播是女声,应该是那个女人。” 听到这里,朴永植忍不住倾身上前,附在上司耳边提醒了一句什么。有着灰色眼睛的男人点点头,没有做出任何明确表示。 掐住颈后的力道突然松开,空管员兀自跪坐在地,如同一滩烂泥,很快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塔楼已经完全被军方控制,电话线路上出现信号灯闪烁,话务兵提醒:“中央&amp;军&amp;委。” 抖抖袖子,李正皓单手接过话筒,夹在肩头,进行简短汇报:“是我……目标劫持了一架飞机……嗯,已经飞走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满屋子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所谓“劫持”,意味着在给这次的事件定性——张英洙作为中央&amp;政治&amp;局常&amp;委,显然大势已去。 电话那头似乎对此结果早有预料,没说几句便挂断了线。李正皓将话筒递还给话务兵,信步走到塔楼的另一侧,仰头望向墙上的大比例尺地图。 标图员站在梯子上,罩着头戴式耳机,一边重复雷达室传来的信号,一边用红铅笔在地图上勾画飞行轨迹。 红线一路向北,几乎与边界线垂直,同时还在不断延伸,眼看就要越过朝鲜国境。 人民军的无线电监测水平有限,至多只能掌握国内空域的情况,一旦飞机进入中俄两国境内,对方的反侦察屏蔽就会让信号消失。 标注线的末端已经来到平安北道,距离边界线只有数百公里距离,标图员却停下笔来,皱眉等待后续指令。 又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爬下梯子,谨慎地报告道:“雷达显示,‘三叉戟’飞机的信号从屏幕上消失了。” 灰色目光聚焦在地图上,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肌肉紧绷如同石块,原本放松的肢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意识到上司不对劲,朴永植连忙抬头,却见地图上那块区域由朝鲜语斜体字标注、下划横线。按照军用地图的通用制式,如此意味着这是一个由劳动党中央直接管辖的特区。 放眼全朝鲜,直管特区只有两个:其中之一,是位于中朝边境的重要口岸新义州;另一个,则是中朝俄三国的交汇之处——罗先。 因为靠近日本海,罗先特区周围有很多日侨村落,也是朝鲜政府收紧侨民政策后,统一安置日裔韩侨的集中营。 张英洙本身就有日侨背景,又是劳动党的高级领导人,在国内一度成为日侨利益的代言人。如今,他突然在失势后劫机前往罗先,其背后的动机简直不言而喻。 思及此,朴永植顾不得还有上级在场,反复确认道:“信号消失?不是越过了国境线?” 如果说出逃会引发外交地震,一旦张英洙选择留在朝鲜国内,造成的后果将更加难以预料。 标图员对着耳机再次发问,片刻后,沉声回答:“确定没有越过国境线。” “三叉戟”飞机,最终消失在罗先市上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飞机降落在一处废弃的军用机场。 机场位于罗先市东郊,隐匿在崇山峻岭之间,如果没有准确坐标,很难从高空发现端倪。这里似乎刚建成不久,却空无一人,各种设施齐全、维护完善——与其说是废弃,倒不如说是闲置。 下飞机后,张英洙便大步走在前面,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 宋琳紧跟在秘书和他身后,尽可能地保持戒备,小心翼翼地掩盖三人沿途留下的踪迹。 偌大一架飞机降落地面,人民军防空部队很快就会确定他们的方位,再想逃出生天,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能做的,只是尽量争取时间。 推开车库大门,张英洙扔过来一把钥匙:“你来开。” 宋琳抬头,这才发现眼前停着一辆高大的军用卡车,车厢被油布盖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装载的是什么货物。 另外两人已经钻进驾驶室后排,自觉端坐,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上司机的座位。 咸镜山脉海拔两千多米,东部山坡尤为陡峭,成片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号称朝鲜半岛的“阿尔卑斯山”。在秘密的军事公路上行进,深沟险壑随处可见,车辆穿行其间,驾驶者必须全神贯注。 出发后,张英洙和秘书就一直在窃窃私语,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宋琳什么也听不见。 这段路程并不漫长,卡车很快来到一处高地,刚好越过盘山公路的匝道。正对着高地的山谷里,坐落着一片规划整齐的建筑物,围绕几座厂房向外辐射。 在朝鲜大部分地区,为方便上班通勤,人们都住在离工作地点很近的地方,生产生活密不可分。 然而,与一般的村落不同,山谷底部挖出了壕沟、立起了密密的铁丝网,有些甚至还通着高压电。除了一条延伸进山洞里的火车隧道,这里已经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瞭望塔隔三差五,镇守各个角落,零星的哨兵在其中戍守。 宋琳确信,自己看到的是一座秘密集中营。 如果不是从空中突进,并且经由军事专用道路,普通人不知道、也不可能找到这里。山上的军用机场,想必也是配合集中营修建的,因为造访者太少,所以根本无需派人驻守。 又或者,张英洙早就料到了他会有失势的一天,事先就对规划动过手脚。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和车程,此刻已是傍晚放工时间,集中营的道路上尽是拖着疲惫身躯的人群。只见他们衣着褴褛、形容枯槁,就像一个个孤魂野鬼,飘荡这不知名的山间。 从高地下来,是一条直通正门的大道。 张英洙倾身上前,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命令道:“开过去。” 相较于内部高密度的人口,这里的守备十分单薄,大门口只有一个岗哨,里面布置了两名警卫。看到来的是辆军车,警卫们也放松了戒备,上前检查证件的时候,还不忘毕恭毕敬地敬个礼。 除了一套军装,宋琳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她不知道张英洙有何计划,只好咬牙推开车门,尴尬地接受盘问。 “同志,您好!车上是哪位领导?” 士兵很年轻,或许是因为久居深山的缘故,对于访客,特别是女访客,带有一种自然的好感。 随着一声闷响,子弹从斜后方射出来,打穿了他的太阳穴。即便是在死亡的瞬间,那双澄清的眼眸中,似乎还带着笑意。 宋琳本能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恢复镇定——这不是她第一次目睹杀人,任何时候,冷静才能保命。 70式□□垫在公文包后面,抠响时大大减少了噪音,甚至能被卡车发动机的轰鸣盖住,旁人很难察觉异样。 另一名士兵正要打开大门,却见自己的战友直直倒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却被用枪抵住脑门,条件反射似的举起了两只手。 “铐起来。” 秘书扔出一副手铐,又逼着士兵将双手交握在卡车尾部的保险杠上,直到看见宋琳将人锁紧,方才转身回到后排座位。 从始至终,张英洙都巍然不动,此时方才清清喉咙,指示道:“可以走了。” 随着车轮逐渐加速,受钳制的士兵被拖拽在尘土里爬行,很快便连声求饶。肉体痛苦制造出绝望的哀嚎,就连宋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动。 虽然她心有怜悯,却敌不过张英洙的一再坚持:“加速!快加速!” 狠狠踩下油门,将不合时宜的思绪抛诸脑后,宋琳提醒自己,她如今已是在逃命,除了依靠张英洙,再也没有别的选项。 硕大的卡车在营区里一路飞驰,支离破碎的人影混杂在滚滚风尘中,终于没了声息。 事实上,随着卡车一路开进营区中央,路边的日侨们也恍惚了——平日作威作福的守卫,如今竟像狗一样被人拖在地上爬行,这在集中营里绝对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沿途经过了几个哨所,剩下的警卫则更是莫名:访客坐在装备精良的军用卡车里,显然是大有来头;门口的警卫正在接受惩罚,贸然冲过去恐怕自己也会被波及。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开始聚集,盲目地跟在卡车后面,一层又一层地围了起来。 营区中央是纪念金日成的永生塔,由纯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象征着领袖永生不死。永生塔在朝鲜境内很常见,几乎每个有人聚居的场所,都会想方设法竖起这样的高塔,以此证明自己的忠心不二。 对劳动党的忠诚,就像空气和饮水,是朝鲜人生存的必须。 为表尊敬,集中营里的永生塔下留有大片空地,四周建筑低低矮矮,不敢僭越伟大领袖的光芒。 利用这一有利地形,卡车堪堪停在塔下,守卫大门的士兵被拖行一路,早已像麻袋般瘫软,彻底断了气。 藉由极为残忍的方式,集中营里的人们被引到着聚集到一起来。 熄灭引擎,宋琳深呼一口气,平复情绪后,方才回头观察周围的环境。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好奇而羸弱的侨民,间或有几名守卫试图维持秩序,却陷在人群中,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另一侧的车门打开,张英洙顺着梯子爬上车顶,抻抻裤腿,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身手还能如此敏捷,确实很不容易。 有侨民眼尖地认出了他,发出一声尖叫,指着车顶又哭又跳,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未知的病毒蔓延,越来越多的民众回过神,看着从天而将的本族群代表,纷纷哭天抢地、言语不能,疯狂地宣泄着情绪。 这些人以为,作为掌握政权的代表,出现在这吃人的地方,意味着自己沉冤得雪,终会得到解放。 眼看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张英洙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聚集了上千人的小广场,就这么陡然沉寂,连山谷里都不再有任何声音。只剩下老人清晰而铿锵的话语:“同胞们,让大家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我来晚了!”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脑门差点贴上膝盖,表现得非常诚恳。 人群中又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我和大家一样,从日本来,坚持回归伟大的祖国。在这里,我生活、工作了整整四十年,从一个懵懂的学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我无条件地热爱朝鲜,为国家奉献了一切!” 目光环顾现场,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各位都是侨民,当年变卖财产,带着最宝贵的东西回到祖国——任何人,哪怕有一点不忠诚的感情,都不敢作出这样的选择!” 四周响起应和声,尽管有不少都带着哭腔,却明显是在表示认可。 “可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 话锋一转,张英洙声嘶力竭地发问,手臂大幅度地上下挥动,示意大家看向集中营里的建筑物:“审查、隔离、囚禁!压榨、强迫、奴役!我们不能说日语,我们不能穿和服,我们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来自何方!” 侨民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人群开始骚动。 营区守卫们感到不对劲,正要试图掏枪,却发现自己早已陷入怒火的包围,很快便没了动静。 “……他们说我们血统不纯,是叛徒、是走狗,”张英洙还在继续,“可他们却把我们当做养料寄生!” 人们聚集在卡车周围,越来越群情激愤,演讲也时不时地被掌声打断。整个广场,如今就像点燃了引信的炸药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直到张英洙发出最后的质问:“……摆在面前的问题很简单:行动还是反动?生存还是灭亡?面对如今的情形,我们已经无权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几个哨所被同时拿下,愤怒的人潮汹涌而至,警卫们对此防不胜防。 缴获的武器堆积在地上,因为缺乏弹药而无法使用,统统变成废铜烂铁;营区军火库的大门洞开,侨民们蜂拥而入,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死的士兵被吊起来,当众接受惨无人道的私刑——曾经被奴役的对象一旦翻身,只会比曾经的当权者更加残忍。 面对逼问,士兵们承认最近缺乏弹药补给,枪炮都只能用来装装样子。 绝望之情四处弥漫,渐渐转化为失控的疯狂,集中营里一片打砸抢烧。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夕阳下,拉长了人影和喧嚣,渲染出一番末世般的悲凉无助。 集中营由武装部管辖,即便没人通风报信,侨民们也会很快面对人民军的围剿。 张英洙一边指示大家继续“抗争”,彻底毁灭这个吃人的地方;一边亲自带队前往火车站,考察由铁路脱困的可能性。 宋琳和秘书一左一右紧跟在他的身后,全面进入警戒状态,挡住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确保不会被下黑手。然而,现场实在太过混乱,情绪激动的侨民又太渴望接近自己的领袖,即便已经竭力阻止,依然无法压抑民众的热情。 营养不良的病人、蹒跚而行的汉子、痛哭流涕的母亲……这些人统统匍匐在地,用激动含混的言语,表达对张英洙的无限崇敬。 如此夸张的情形,宋琳在平壤电视台的节目中曾无数次地看到:朝鲜人自愿效忠最高领导,将所有希望和幻想投射在一介凡人身上;经过宣传机器的精心运作,无数传说神话炮制出路,凡人被升格为神仙皇帝;信众愈发顶礼膜拜,政教统一的国运昌盛,所有人都得到终极解脱。 金氏创造了朝鲜,朝鲜选择了金氏,二者相辅相成,才造就出这世界上最独特的政治体制。 当侨民被排挤出主流社会后,他们对最高领导人的忠诚也变得不值一文,迫切地需要有新的替代物——人的精神是一片富饶田野,永远会被最强大的事物占领——大自然从不浪费资源,就像人类从不浪费权力。 通过煽动暴乱,张英洙赢得了广泛的崇拜和拥戴:受到同胞信赖、体恤民众疾苦,俨然成为了集中营里的新图腾。 为响应他的号召,侨民们抛家舍业,像一条条河流般汇聚起来,形成洪水般的波浪咆哮,声势浩大且不可阻挡,卯足劲儿冲向集中营里唯一的火车站。 在人群的奋力推搡之下,破旧的大门被掼倒在地,发出巨大声响。只见站台边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列货车,车头老旧和车厢破损,堪堪承受日常物资的运输,却不足以装下所有侨民。 不远处,轨道上的另外几节车皮正缓缓移动,由人力向前推进,即将挂靠在列车尾部。 随着清脆的撞击声,两截车厢相连,形成一条浅褐色的长龙,昭示出侨民们集体脱困的希望。 人群自发地鼓掌、欢呼,互相扶持着往车厢上攀爬,生怕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留在这可怕的集中营里。 张英洙满脸欣慰表情,嘱咐秘书去把卡车开过来,单独带着宋琳往前走,继续扮演英明领导人的角色。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车厢的连接处,又仿佛不放心似的,用手摇了摇铆钉,确定牢固安稳后,方才转过身来。 “报告首长,”火车站的劳工代表出列,说话时带有明显的开城口音,“列车随时可以出发!” 张英洙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手,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燃料够吗?” “这是一辆蒸汽机车,烧木头都能开。” 仰望四周的山林,确定火车能顺利抵达罗先市区,新晋侨民领袖终于点了点头,再次叮嘱:“我们要一直开到海边,千万别在半路上出了问题。” 劳工代表满脸通红,憋足了劲儿回应道:“请您放心!保证没问题!” 得到确认,张英洙不再流连,转而指导侨民们依次序上车,说服大家轻装简行,为更多的人留出空间。宋琳跟在他身后,离开前不忘回头看看那名劳工代表,默默地颔首致意。 在全面动员的鼓舞下,除了太过虚弱无法移动的病患,大部分的侨民都挤进了车厢。 列车是用来运输物资的,没有安装任何座位,只在车顶上留有通风孔。乘客一个贴一个地站着,像牙签般紧密伫立,半点都不能挪动。密闭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却没有任何人抱怨——他们都知道这是场亡命之旅,却因为对领袖的绝对信任,选择无声忍耐。 每一扇车门关上时,张英洙都会亲自到场,用鼓舞人心的话语,向侨民们描述美妙的图景:“……车会直接开往罗先市东海港,那里有船等着我们,出港后460海里就能抵达新泻。明天中午,大家一起在日本吃寿司!” 即便理智告诉自己有太多不可能,希望依然会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侨民们全都瘦如枯骨,脸颊深深凹陷、眼球向外凸起,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饿鬼。听到领导人的承诺,这些人原本空洞的目光顿时闪亮如星,焕发出崭新的神采飞扬。 而后,张英洙会用力点点头,表示鼓励,再才让人关上车门。 宋琳陪同走过整个站台,反复接受同样的信息,差点也想相信这毫无把握的计划——如果她事先不知道安东的船舶吨位,也不知道罗先市的戒备有多么森严。 火车即将出发之前,秘书终于把那辆卡车开了过来。 在车站劳工的帮助下,卡车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一节平板车厢上,成功地挂靠住列车尾部。 作为族群领袖,张英洙带着秘书,象征性地坐进火车驾驶室,并亲手拉响了出发的汽笛。随着车轮慢慢转动,一片狼藉的集中营被留在身后,满车侨民就这样驶入了别人向他们许诺的未来。 火车驾驶室里空间有限,为了给领袖让出位置,劳工代表只好和宋琳一起待在平板车厢上,任由刺骨的寒风侵袭。 对于身体状况上佳的宋琳来说,这段旅途并不难熬,自己更害怕陷入拥挤的人群,被迫与光线隔绝。但对于在集中营里待了大半年、衣物单薄的人来说,沿途的风霜则足以致命。 她主动脱下外套,搭在劳工代表肩头,趁着夜色中招呼道:“好久不见。” “庆子姑娘……”金亨德裹紧外套,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作为旅居开城的日侨,金亨德曾携妻女一同叛逃,因为无法忍受教会的清规戒律,主动放弃了在日本的居留权,借助朝总联的帮助回归祖国——当时还是李正皓负责护送的。 “我没带烟,”宋琳抱歉地笑笑,“停车了再想办法给你弄点。” 金亨德连连摆手:“不,不必了,我早就不抽烟了。” 食不果腹的集中营里,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宋琳相信他没有说谎,继而转移话题:“你的老婆和女儿呢?”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表情,眼角也泛起泪光:“庆子姑娘,你在这集中营里看到任何一个孩子了吗?” 宋琳愣住了,反复搜寻今天下午的记忆:那里果真没有一个未成年人,也没有羸弱的老人,除了在所谓“医院”等死的病患,集中营关押的全是具备劳动能力的青壮年。 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满载侨民的列车划破黑暗,驶入更加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开始是让我们聚居在侨民村,后来又把人往集中营里赶。本想好好劳动,给家人多挣一些配给,结果却连孩子都没办法吃饱。” 金亨德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营区通知各家各户,要求把孩子和老人交出去,说他们有权接受组织的关怀,不应该跟我们一起吃苦。我老婆不相信,她说劳动党没安好心,必须把孩子藏起来,就算自己饿死也要让她吃饱……” 宋琳无言,默默握住对方的手,掌心却被膈得生疼,感觉就像握着一具骷髅。 男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我糊涂啊,我打她、骂她,从她手里夺走孩子,又亲手把女儿送上车。结果火车开出山谷就停了,人全都被带进树林里……只能远远听见枪声响成一片。” 仿佛再次回到那痛彻心扉的一刻,金亨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差点晕厥过去。 张英洙的那番演讲并不精彩,甚至有些仓促,却能成功地鼓动侨民,用生命做赌注,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宋琳原以为这些人都不怕死,事实上,他们都已经死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列车一路走走停停,时速不超过40公里,最终顺利地驶入了罗先市区。 但是,他们并未抵达东海港码头,而是在变轨站稍事休息后,缓慢转向了那座由香港人经营的国际赌场。 与层层设卡的公路不同,朝鲜铁路由官方管理,所有运输都依计划进行,沿途并无严格戒备。 正因如此,当破旧的列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停驻在赌场后方的卸货区时,负责夜间值班的保安已经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英洙等人却是有备而来。 劳工从车头跳下去,迅速打开各节车厢的大门,乘客们在密闭空间里待了几个小时,趁此机会纷纷爬了出来。数千名瘦骨嶙峋的侨民如洪水泛滥,迅速占领了卸货区的空地,并集体朝着赌场方向涌去。 值班保安这才拉响警报,却早已经来不及了。 侨民们身披破衣烂,一个个目光空洞,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晓遵从本能的欲&amp;望,向往着温暖光明的地方。 卸货区与赌场紧挨着,即便安装了先进的电子锁,也敌不过人为的暴力破坏,很快便门户大开。 饥饿、疲劳、寒冷,慌乱、焦躁、恐惧,他们就像无声的幽灵,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腐朽味道,被赌场大厅的金碧辉煌深深震撼。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精致的糕点、醇香的酒水、新鲜的蔬果…… 食物的种类如此繁多、数量如此丰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朝鲜人的想象,更何况是一群恶鬼。 短暂的错愕过后,侨民们顾不得礼貌或尊严,像蝗虫一样扑上前去,疯狂地抢夺肉眼可见的一切食物。 冲在最前面的人端起盘子,无数只手伸过来,干的、稀的、冷的、热的,统统直接塞进嘴里;品尝、咀嚼、吞咽的步骤被悉数省略,美味的食物掉进了填不满的黑洞,永远无法令人满足;后来者则匍匐在地,不管不顾地舔食着残渣,发出如动物般的一阵阵呻&amp;吟。 赌场里原有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大厅被这群似人非人的入侵者填满。 一边是光鲜亮丽的赌客,一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水晶灯璀璨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诡秘怪异的图景,似乎寓言了某种关于绝望的毁灭。 朝鲜籍的服务员率先回过神来——长期从事外事工作,需要身体力行维护国家形象——他们十分清楚,这些人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赌场工作人员自觉组成一道人墙,阻挡住外宾的视线,试图将侨民赶出门去。 然而,人群还在不断地从后门涌入,寒冷和饥饿混杂其间,足以冲垮一切抵抗。 保安们虽然配了枪,也装备了实弹,却不敢轻易出手:面对抽老千的赌徒,他们也只是略施惩戒,很少行凶杀人,更何况这群难民手无寸铁,任谁都无法悍然开火。 对方却代他们作出了决定。 与集中营里的苦难记忆相比,眼前的纸醉金迷与罪恶无异。看到那些衣着华丽的宾客、视自己如野兽的同胞,侨民们早已麻木的心灵又开始抽痛,原本只想填饱肚子的冲动,渐渐转化为嫉妒、愤怒和觉醒。 张英洙的话言犹在耳,行动还是反动?生存还是灭亡?其实无需思考便能作出选择。 侨民们越来越多,相互推搡着突破人墙,想要冲进厨房里找东西吃,或是从赌客身上抢夺衣物避寒。一双双干枯的大手伸出来胡乱抓取,吓得人心惊胆战。不知道是谁沉不住气,待到第一声枪响时,现场早已一片混乱。 触目惊心的死亡,打破了摇摇欲坠的平静。 封闭室内空间,火药的刺鼻气味弥漫,鲜血流淌在大理石地板上,激动的人群发出怒吼,惊慌的宾客四下逃窜。 赌场的工作人员还在试图维持秩序,最终却被汹涌的人潮吞噬,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待到宋琳护送张英洙进来的时候,冲突已经告一段落。 一片狼藉的桌椅陈设,装修奢华的赌场,变成真正的人间地域:侨民、赌客和原本的工作人员,支离破碎的残体扭曲在一起;鲜血、肌肉和被踩烂的内脏器官,再也无法分辨出的彼此的主人。 死神在头顶展开双翼,公平地用镰刀收割每一寸呼吸。 楼上客房时不时传来尖叫声,侨民们赤红着眼睛四下散乱,到处找寻可供搜刮的物资,就像嗜血的狼群,再也无法收回自己的獠牙。 用手帕捂住口鼻,张英洙沉声道:“去把卡车开过来。” 秘书正被眼前的血腥画面惊到,无法抑制地反复干呕,听闻命令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厅。 张英洙不屑的撇撇嘴,扭头看向宋琳:“会不会害怕?” “一开始会,习惯了就好。” 作答的同时,她始终保持警惕,用脚踢开一具抽搐的尸体,清除沿路遇到的一切障碍。 “……你真的不太像你的母亲。”张英洙有感而发,“高内是个典型的大和抚子,如果不是被时代推上历史舞台,肯定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高内庆子,明明是在说别人,却更像对自己作出评价。 宋琳冷笑:“她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张英洙语重心长道:“不要瞧不起你妈妈。乱世求生,女人依附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了归属,就有了责任。”她想了想,补充说,“即便只是政治追求,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张英洙作出承诺:“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马木留克兵白白送死。” 宋琳耸耸肩,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俄罗斯承诺会提供政治庇护,我和安东自然要想方设法护你安全。” “不要这么天真。”男人加快脚下的步伐,“金圣姬已经死了,我在朝鲜一文不值,没人会庇护一个废物。” 言谈间,两人已经来到大厅外的监控室——这里是安保中心,设有数十台电脑终端,高大的监控墙上,赌场和酒店的各个角落显示得一清二楚。 张英洙对赌场布局颇为清楚,就连接通广播话筒的动作都很熟练。他清了清嗓子,果断作出指示:“同胞们,我亲爱的同胞们……” 监控摄像机的镜头里,卡车已经从铁轨上开下来,堪堪堵住了卸货区和大厅相连的后门。秘书一把抖开遮挡车厢的帆布,露出满满当当的一整车军火。 尽管宋琳之前就有所猜测,依然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战术冲锋枪、RPG火箭筒、后装式线膛迫击炮、M60重机枪,还有数不清的手雷、塑胶炸药、黏着榴弹。尽管都是些单兵武器,操作也非常简单,却无不具备着强大的威力,更关键的是——作为反装甲火力,这些装备足以掀翻一个整建制的坦克旅。 赌场地处山谷之中,两面环山一面朝海,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并不宽敞,还要与铁轨并行。如果劳动党打算强攻,势必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这显然不是张英洙唯一的底牌。 在他的命令下,侨民们搜遍赌场的每个角落,将住在这里的赌客逐一清点、捆扎牢固,除了地上的死尸,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而后,人质们手脚相连,被逼站成一长串,堵在大厅的正门口,成为名副其实的“人肉盾牌”。 侨民已经吃饱了肚子,又从卡车上领到足量的武器弹药,虽然没有作战经验,却一个个精神抖擞,坚信自己终会回到日本。 “港口加强了戒备,我们不能直接出海,但绝不会束手就擒!”慷慨激昂的演说还在继续,张英洙鼓动自己的追随者,“正义站在我们这边!所有人都会看到我们的决心与意志!我们要通过网络,向全世界直播这里发生的事情!” 宋琳明白,“阿格斯”系统登场的时候到了——赌场是外商投资,网络线路不受监控,可以直接链接暗网。 接到张英洙的指示,她不得不拿起电话,拨通了属于林东权的平壤专线。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电话便被接起来,时间已近凌晨,那头的男声却无比清醒:“你好。” “我是宋琳,”她主动自报家门,“‘阿格斯’系统可以启动了。” 这番话即使被张英洙听见,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林东权却明知故问:“密钥是什么?” 他们俩在朝鲜孤军奋战一年多,彼此间早已建立起绝对信任,行动时根本无需暗号。林东权有此一问,说明他也发现这番用电话下达的指示十分突兀——再或者,平壤方面已经行动起来。 思及此,宋琳清了清喉咙:“在我公寓隔壁,有扇灰色的大门,打开就能找到。” 作为她的邻居,曾有一双灰眸令人过目难忘,宋琳认为自己的表达已经够直白,足以让对方知道该相信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北太平洋的海风呼啸而过,冻成晶体的冰渣拍打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室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地上的大理石被撬起来,木门、桌椅、床板堆积成山,可以移动的家具全被推到大厅外面。石块、泥土、铁轨下的枕木也得到充分利用,通往海边的一整条道路上,早已布满大大小小的掩体,每个里面都安排了专人值守,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 赌场变得面目全非,如同台风过境般一片狼藉,侨民们用尽手边的各种材料,将这里筑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事已至此,张英洙的鼓动和诱惑已经退居其次,压抑已久的情绪、绝望之后的反击、向死而生的勇气统统汇聚,让遵从本能的野兽再次化身为有所追求的人。 他们分享着这种由内而外的力量,互相帮助、加固工事,同时也在交谈,展望可能存在的任何机会。 “最高领导人上台后一直是在胡闹,俄罗斯人早就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了,肯定要出兵。”无惧死亡之后,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原来也不是多么大逆不道。 有人在默默点头,有人试着猜测:“受迫害的不止日侨,其他族群都会动员起来。” “还有中国人,赌场是香港公司的产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找劳动党的麻烦!” 盲目的乐观主义开始蔓延:“就是,到时候丹东口岸一封锁,朝鲜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惊险的话题饱含激情,众人用猜测支撑彼此,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鼓励——即便明知前路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却依然不愿放弃任何希望——这正是人类生而壮丽的原因。 揭竿而起的弱者,在破天荒的第一次反抗中,发出低沉而坚决的共鸣,妄求用血肉之躯改变一个国家或时代:暴政终将被颠覆、压迫终将被推翻,没什么比追求幸福、渴望生存的愿望更加强烈,无论是死亡,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像宋琳这样的无政府主义者,信仰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深知任何变革、战争,最终无非自然选择的结果。 可每当看到人类自以为是的反抗,依然会被他们的执着精神感动,甚至心甘情愿地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她和母亲一样,永远无法摆脱理想和天真的本性。 独坐在楼梯的拐角处,俯瞰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宋琳愈发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钢铁造物,试图为身体注入一些力量——这是一柄反器材步&amp;枪,使用特制穿甲弹,射程长达4000米,甚至可以和坦克对战,是名副其实的单兵武器之王。 按照张英洙的估计,最迟在天亮之后,人民军就该采取行动了。 他此时正在监控室里坐镇,通过不间断地接受视频访问,呼吁全世界关注日侨问题。 镜头前,秘书强忍住生理反应,组织人手将现有尸体堆积陈列,伪造出平民惨遭屠戮的血腥画面。 Facebook和Twitter上都已经形成热门tag,Youtube直播的观众还在持续增长,无数人通过暗网桥链访问服务器的防熔断终端……在国际局势风起云涌的当下,没什么比围观一场革命更加刺激或应景了。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谷周围依然没有太大动静,人们只能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凌晨四点,赌场外的大马路上,传来一种很难理解的声音,同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模糊阴影。 所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片东西的速度十分缓慢,始终保持有秩序地向前推进,同时伴随着轻微震动。看上去像是一列车队,却因为规模庞大,始终无法瞧见清晰的轮廓。铰链、引擎和路面塌陷的声音隐约传来,渐渐地,那阴影变得清晰而压抑。 果然是一列装甲车队,远远地在主干道上拐弯,笔直驶向赌场所在的山谷。 苏制轮式装甲、履带式步兵战车、自行榴弹炮……数百辆装甲车满载人员和物质,迅速占领了山谷外的一整片空地,连绵延续看不到尽头。 微亮的天色下,厚重的迷彩装甲折射出暗哑光泽,就像除去了刀鞘的利刃,默默等待着血祭。 风暴虎坦克在最后压轴——这种新型主战坦克外形低矮,炮塔和车体前部均挂有复合装甲,改良自苏军的T-62和中国的85式,是朝鲜陆军唯一的第三代坦克——只在最精锐的105坦克师得到列装。 105坦克师的前身是“近卫汉城柳京守”,由金日成亲自创建,逐渐发展成为人民军的拳头部队。 作为“先军政治”的重要象征之一,最高领导人每年元旦都会视察105师,并亲自驾驶坦克,彰显自己的英武之气。 只见钢铁洪流中自动让出通道,一辆编号为001的风暴虎坦克直抵阵前。 一个人从炮塔里钻出来,手持麦克风,开始情绪激动地大声讲话。 山谷里很空旷,通讯兵临时架设的扩音器作用有限,令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那肥硕臃肿的身躯、幅度夸张的手势、慷慨激昂的语调,都让人确信:眼前这个头戴坦克帽、身披橄榄绿的胖子,正是朝鲜的最高领导人。 宋琳想到一个来自中文的成语:御驾亲征。 无论是张英洙的敏感身份,还是日侨暴乱的恶劣影响,对刚刚稳定的新政权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挑衅。 所以,即便杀鸡也要用牛刀。 面对不可能反抗的敌人,大厅里陷入绝对而彻底的沉默,一种触目惊心的恐惧随空气蔓延,如同从黑暗中脱逃的梦魇。 “放下武器!”最高领导人声嘶力竭道,“你们没有可能获救!犯罪的人必须偿命!” 作为回应,张英洙下令枪杀人质。 机枪点射的声音十分短暂,回荡在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排在最前面的“人肉盾牌”倒下了,血液混杂着脑浆,直接溅到台阶外面的泥地里。 原本已经动摇的侨民们见此情景,明白自己无路可退,纷纷握紧了手中最后的武器。 最高领导人的演讲被打断,愈发怒不可遏,干脆一把摔掉了话筒。他不顾手下将领的阻拦,命令坦克长驱直入,誓要打出讨贼戡乱的第一炮。 为确保安全,另外几辆战车同时跟进,围住其左右后方,形成有效的防御工事。 暴风虎坦克一马当先,像只失去理智的怪兽,恨不能将敌人生吞活剥。冲出己方阵营后,它依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突进到赌场大门的正前方,调整轴距、调转炮口,只待最后填装弹药。 一声破空的枪响,再次震碎了山谷里紧张的气氛,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人们一开始不知道子弹是从哪里射出来,只觉得这炸膛的声音沉闷而厚重,似乎不同于一般的狙击步&amp;枪。 很快,暴风虎坦克后面的几辆战车纷纷燃烧起来,火势迅速蔓延,随着油箱接二连三的爆裂,一堵火墙将最高领导人和他的精英卫队彻底隔离开来。 原本已经绝望的侨民们,见此情景纷纷回过了神,手脚并用冲出赌场大厅,藉由火势高涨,趁机爬上了暴风虎坦克。 最高领导人对此显然没有预料,肥硕的腰身卡在炮塔里,上下不得。 勇敢的侨民蜂拥而上,不顾近在咫尺的烈焰,将那蛆虫一样身体拖拽下地,揪住衣领、用枪比着他的后脑勺,强迫其连滚带爬地回到赌场大厅。 太阳渐渐升起,苍白的微光照进山谷中,原本胜败已定的对决,再次变成无法预料的局面。 反器材步&amp;枪的枪管还在发烫,宋琳却等不及让它冷却,急忙翻越栏杆、跳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大厅里的监控室。 侨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周边,纷纷探出脑袋想要亲眼看看最高领导人,却只见到一扇紧锁的大门。 张英洙的秘书守在门外,拒绝任何人入内。 就连先前冲进火海、将最高领导人拖回来的那几个侨民,也只能陷在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宋琳费尽力气,终于挤到门边,却见秘书连半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 她随即取下肩头的步&amp;枪,干净利落地替换弹夹,熟练地推档上膛之后,方才抬眼看向对方。 这番动作里的威胁意味太明显,差点就能动摇秘书服从命令的本能。但他知道监控室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敢轻易让步。 秘书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那尚留余温的枪口抵住了下颚:“就算把你杀了,我也是要进去的——何必搭上一条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最快更新脱北者最新章节! 那黢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光亮,冰凉而冷漠,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秘书被枪口抵住下颚,气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让步,抖着手拧开门锁,放宋琳进入监控室。 这里光线昏暗,是赌场内唯一没有窗户的房间。 密密麻麻的显示器背墙而立,隐约泛射出幽暗的荧光,将室内不大的面积照亮。闪烁的光线前方,一老一少、一瘦一胖的两个人正相向而立。 最高领导人满脸怒容,显然刚刚发过脾气,就连向来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也有几分凌乱。 张英洙则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微微佝偻着脊背,双手向上空悬,摆出祈求的姿态:“相信我……”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发现来人是宋琳,没有流露特别的情绪,扭头继续道:“……侨民可以交给政府处置,我也可以离开朝鲜,但你身边不能没有帮手!” 不出所料,张英洙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用手中最后的筹码,换取妻侄的信任。 “住嘴!” 粗暴打断对方的陈情,最高领导人表情狰狞地怒斥:“你负荆请罪、跪着走出这扇门,还能留个全尸;再这么拖拉下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琳打心眼里可怜张英洙,可怜他虽然占尽先机,却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最高领导人喜怒无常,想要讨得其欢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强者永远只向更强者屈服。 张英洙长吁一口气后,无奈翻开手中的底牌:“中国人、俄国人都站在我这边,他们会以侨民事件为借口,武力入侵朝鲜,到时候就没有105坦克师的用武之地了。” “来啊,让他们来啊!”最高领导人怒目圆睁,“氢弹、□□随便挑,大不了同归于尽!” 宋琳清清喉咙,适时插话道:“宁边和泰川的反应堆加起来,恐怕也只够您按一次核按钮,之后整个北朝鲜半岛都会沦为焦土。相信我,即便只使用常规武器,中俄两国也绝对有这个实力。” 张英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贸然插嘴,最高领导人则厉声质问:“你又是什么人?” 勾唇笑笑,宋琳弯腰与对方握手,态度足够礼貌地回答:“我是巴解组织的驻朝代表,同时也是普京总统的顾问和□□的朋友,您可以叫我宋琳。” 面对这番自我介绍,最高领导人不置可否,一边将手抽回去,一边倨傲道:“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您。”她的笑容愈发灿烂,四肢舒展、体态从容,仿佛自己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即便之前见过面,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交流……如今无非是想提供几个建议。” 张英洙试图打断宋琳,却最高领导人制止,只好尴尬地束手站在一旁。 “第一,您尽可以维护自己的尊严、拒绝投降,最终成为保证侨民离境的人质;第二,您也可以忍住恶心,接受您姑父的投诚,让侨民成为这场暴&amp;乱的替罪羊;第三,给我一点时间,让您保留尊严也不必恶心,顺便解决国内外的一切麻烦,如何?” “别胡闹!”张英洙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同时上前推搡宋琳,试图将人赶出门去。 如此反应倒激起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兴趣。 只见最高领导人眉毛微挑,扬声道:“你准备怎么做?” 宋琳一把扣住张英洙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便听见男人发出凄厉惨叫。 她抬头看向最高领导人,始终保持笑容:“像这样。” 刚刚还将侨民作为谈判筹码,转眼自己就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张英洙连忙哀求道:“元帅,相信我!我是你姑父!圣姬……” 最高领导人跨步上前,用力扇了他一耳光:“不许提姑姑的名字!” “我爱她,我一直爱她……”老人猛然流下泪来,语气也变得起伏不定。 “爱她会让她吸毒?”最高领导人冷笑,“爱她会和别的女人生下孽种?” 张英洙拼命摇头:“赵成禹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哦?那为什么安插他进入元首护卫局?”最高领导人揪住老者的头发,强迫彼此对视,双目赤红地质问道,“你以为杀了他就能瞒天过海吗?姑父大人?” 想到那个久未谋面的学员,宋琳的心也重重往下一沉——张英洙失势绝非偶然,早在加入权力的游戏最初,就已经注定了众叛亲离的结局。 她提醒自己不要分神,单手探上老人的颈项,大小臂同时发力,强行扼断了他的咽喉。 窒息使得大脑缺氧,毛细血管在挣扎的过程中持续扩张,皮肤颜色从鲜红变成酱紫,渐渐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紫黑色。伴随着四肢脱力,身体瘫软成泥,曾经高昂的头颅再也抬不起来,一生的戎马倥偬就此画上句号。 在这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最高领导人始终直视张英洙的双眼,看着那瞳孔由小变大,最后失去所有光华。 宋琳又使了点劲,才将脊椎骨拧断,任由其颈项彻底垂脱。 最高领导人松开揪住张英洙发梢的手,缓慢站直身体,抬头面对宋琳:“你的诚意已经得到了充分证明。说吧,条件是什么?” 尽管体态臃肿、行事冲动,最高领导人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女人来历不明,既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张英洙,肯定也不怕多他一个——除了同意合作,根本别无选择。 “外界对您和朝鲜存在太多误解,这是一切麻烦出现的根源。” 放开尸体,宋琳拍了拍手,平静地看向最高领导人:“与一个混乱失控的朝鲜相比,劳动党对国家的管理行之有效,是维护半岛和平的关键。” 最高领导人退后两步,缓慢坐进椅子里,默默地等待下文。 绕开地上的张英洙,宋琳继续道:“我们相信,有必要为您的统治提供保障……比如说,充足的核原料补给。” 近几年来,朝鲜接连在舞水端里进行核试验,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最近甚至宣称自己拥有了氢弹。然而,外部数据监控显示,这些试验的爆炸当量极低,甚至不如一般的常规武器,根本无法用于实战。 为了贯彻先军政治和追求所谓的“核强国”地位,朝鲜会想尽一切办法获取核原料。 最高领导人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随即又暗淡下去:“即便我们真有了铀235,也会被国际原子能机构收缴的。” 宋琳微笑点头:“那就让大家以为你有好了,反正什么都查不到。” 朝鲜的铀矿资源十分丰富,因为提纯技术跟不上,才始终在研发、实验阶段止步不前。只要外界相信他们拥有激光器,就不会再有人质疑核试验的真假;只要没人质疑核试验的真假,就能确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只要确认了朝鲜的核国家地位,他们就再也不用惧怕其他国家的武力威胁。 是否真正拥有核武器,其实并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世人相信什么。 最高领导人试探道:“日本人对核安全问题一直很敏感,怎样让他们承认激光器失窃了?” 宋琳耸肩:“我们会借助网络公开激光器的失窃视频,国际原子能机构的驻日代表贝克尔迪马也会出面作证,青森县的核处理工厂不能不承认事实。” “可这一切和朝鲜又有什么关系?” “有一名朝方情报人员全程参与了整个行动——此人的生理特征十分明显,您可以将其派往欧洲国家做外交官——只要他经常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中美日俄就都会记得激光器的去向,明白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双灰色的瞳孔在记忆中闪烁,令宋琳原本紧张的神经舒展开来。 “你,和你的组织,”最高领导人字斟句酌,态度也变得慎重起来,“肯定不会无偿提供这些帮助吧?” 宋琳颔首:“朝鲜常年遭受国际封锁,外汇储备有限,我们不会强人所难。” “那你们要什么?” “您的宽宏大量,再加上一点点时间。” 最高领导人逼问:“怎么讲?” “让我把侨民带出国境,之后再用装甲车将这里夷为平地——现场的尸体足以证明暴&amp;乱被平定,外人只以为他们是一般的脱北者。” “这么说来,我依然是你的人质。” 宋琳大笑:“不,您是独闯虎穴的勇士,是以一敌百的英雄,是浴血奋战、最终独自走出山谷的最高领导人。” 政治游戏就像玩跷跷板,通过适当的途径释放压力,才是影子政府的题中之义。 各种突发事件或偶然或必然,却都能给统治者提醒,让他们保持警惕,避免各类矛盾持续恶化,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对宋琳来说,此行朝鲜辅佐张英洙,政变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给民意一个表达的机会。 劳动党和最高领导人在国际上为所欲为,无非是仗着国内铁板一块,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有当内部矛盾激化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才会正视自己的实力和地位,避免为人民带来无妄之灾。 身材臃肿的胖子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在绝对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清楚如何取舍才能保命。 确认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宋琳再次开门,招呼张英洙的秘书入内。 面色苍白的男子走进室内,刚看见地上的尸体,便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被显示器的荧光映照着,秘书的眼镜镜片折射出些许光亮,遮挡住那脸上的表情。面对接下来的种种安排,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而是像条鱼一样选择随波逐流。 在信奉强权的政治体制里,男人和女人、上司和下属、领袖和族群之间有着天然的依附关系。 张英洙的死亡并不等于暴&amp;乱的终结,但也只有杀了他,才能维护最高领导人的尊严,让这群侨民保命。 和秘书一样,多数人平静接受了张英洙的死讯,反倒是最高领导人的宽宏大量让他们热泪盈眶。 或许,从装甲车驶出地平线的那一刻起,大家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门外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慌乱:撕扯布匹、整理行装、安排队列,衣衫褴褛的人们抓紧时间,穿上所有御寒衣物、带上所有能拿的武器,携伴离开了赌场。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为了确保最高领导人安全,周边武装被悉数撤离阵地。 烧穿了的装甲车并列阵前,像失去生命的骷髅一样,只剩下空洞的骨架。它们守在赌场外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默默守望着脱北者的背影,目送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空荡的山谷里,只剩大功率的喇叭还在回响,铿锵有力地播放着劝降声明。 经山后的小道走过海滩,由图门江穿越国境线,最终抵达广袤的东西伯利亚平原。从地理条件分析,这条路十分平坦,除了几处险滩,沿途没有任何危险。特别是在拥有火力武装之后,朝俄边境的哨所也被轻松料理,用不了一天时间,侨民们便能够顺利地离开朝鲜,进入俄罗斯。 赌场门口剩下的人质也被一一释放。 赌客们早已经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进人民军的装甲阵地里,却是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讲不清楚——好在他们还是及时传达了最高领导人的停火指示。 撤离过程十分平静,宋琳留在最后压阵。 临走前,她给最高领导人松了绑,允许其自行走出昏暗的监控室。 那胖子却陷在扶手椅里不愿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不怕。” 将绳索扔到一旁,宋琳按下某个按钮,只见屏幕里播放出监控室里情形:尽管图像晦暗不清,却依然能够听清最高领导人的声音,辨认出他那标志性的肥硕身形。 时机成熟,她毫无顾忌地坦言道:“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已经被记录下来,上传到暗网的防熔断链接里——只需要公开密钥,任何人都能看见你亲口承认朝鲜没有核武器的样子。” 中俄美日始终保持克制、避免战争,恰是因为朝鲜的核实力从未公开。 最高领导人面色阴沉:“你给我下套!” 走出监控室,宋琳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预防措施而已,只要你遵守规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关上门,她再次将最高领导人和张英洙独自留在那幽暗闭匿的房间里。 身后随即传来家具被砸烂的声响,隔着门板显得有些压抑,满腔怒火终究还是让最高领导人失去了理智。 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任何参与权力游戏的玩家都应该明白,食物链是单向不可逆的循环,一旦有把柄掌握在对方手里,就再也不可能翻身。 最高领导人和劳动党,从此也会是影子政府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 这才是宋琳在朝鲜潜伏两年、无数次出生入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真正目的。 数千人的队伍延绵连续,在国境线上缓慢行进,就像一团扯不断的丝线,穿梭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 与先前盲目挤进闷罐车里的经历不同,侨民如今知道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意志也愈发坚定。尽管早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能够相互扶持着,离开那片曾经的故土。 经过一整天的行进,一群人再次看见眼前的大海和荒原,恍惚得有些难以置信。 习惯了被囚禁的生活,面对无边无际的自由,反倒会本能地感到无所适从。 狂风呼啸、海浪大作,先期抵达的侨民已经开始深挖冻土、搭盖草棚,用子弹里的火药引燃篝火,以期度过回到日本以前的艰难时光。 马木留克兵的船停泊在波西耶特湾外海,安东亲自驾驶交通艇,早早地前来迎接宋琳离岸。 用手扶住船舷,回望侨民营地里的点点星光,她心脏仿佛也被填满——没有人是天生的恶魔,杀戮只是迫不得已时的下下之选——能够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成功挽救千万人的性命,无论如何都该感到欣慰。 “弗拉基米尔同志会杀了你。” 大咧咧地为女人披好外套,安东煞风景地质疑道:“亏你想得出来,把这群难民安置在西伯利亚……如果他们落地生根,再也不愿意离开,怎么办?” 宋琳假惺惺笑道:“那就是俄罗斯联邦的问题了。” 影子政府、无为之治,原本就是要用看不见的手,调整这世间的一切公平与不公平。只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才需要人像影子一样,用无声的行动,证明存在的意义。 半年后,伦敦东区。 廉租公寓的走廊里没有照明,看不清是谁在敲门。附近治安环境很差,经常发生入室抢劫案,警方多次提醒居民,确认访客的身份才能开门。 柴田高磨早已将值钱的财物变卖,家里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根本不担心被抢。 他一边咳嗽一边拉开房门,刚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便直直地僵立原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几秒钟之后,老人长吁一口气,哑声道:“你来了。” 摘下墨镜,宋琳将已经长长的头发捋至耳后,难得流露出几分温婉气质。只是一双眼瞳里依旧没有温度,阴冷犹如十二月的坚冰,令人不寒而栗。 柴田高磨很清楚,对方是来讨债的。 嗓子又有些痒,却干涩得咳不出声,他微微佝偻着脊背,缓步走向厨房餐厅,俯在流理台上重重喘息。 盘子里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牛排,冷却后的油脂凝结在餐具表面,散发出腐败的腥臭味道。 这是一间带卧室的小套房,位于大楼的西北角,紧邻隔壁的地铁换乘站,与平壤郊外的别墅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经济窘迫又没有合法身份,想在伦敦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实在太难。自从搬到东区、蜗居在这间公寓里之后,老人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即便有心隐藏行踪,也无力再次搬家。 还债的时候到了,想躲都躲不掉。 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宋琳环顾四周,有感而发道:“到头来,你就是为了这些吗?” 隔音奇差、采光稀缺,年久失修的房间里,充斥着独居老年人的各种杂物。 柴田高磨抬起头,背光的脸上表情模糊:“我十七岁离开日本,在朝鲜生活了一辈子,你以为是为什么?” 宋琳冷笑:“反正不是为了解救侨民。” “你还太年轻,不懂得尊重命运。”老人摇着头,“选择张英洙当他们的领袖,任由自己被人奴役——这个族群早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们的生活比你更有希望:大部分日侨都已经顺利脱北,由俄罗斯返回日本定居,日俄政府正在就进一步的安置问题进行磋商。” “……那是因为张英洙死了。” 宋琳冷笑道:“让千万人为你的憎恨和嫉妒殉葬,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 尽管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柴田高磨还是清清嗓子,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和同伴们一起策划劫机、兴高采烈地抵达朝鲜,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落地生根,渐渐长成不同的模样。 叙述过程中,他以几不可见的速度移动,缓慢靠近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试着去拿切牛排的刀具。 人之将死,无论如何都会抗争一番。 “尽管金圣姬没有生育,却不允许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那些曾经的莺莺燕燕,都死在了金氏近卫军的枪下。几十年来,张英洙只养活了一个儿子,就是赵成禹。尽管两人从未相认,当父亲还是希望他能接受日本文化,从某种程度上理解自己。” 终于握住刀柄,柴田高磨的身上有了力气,语速也快起来:“我负责教授赵成禹日语,看着他长大成人……这孩子很像年轻时的张英洙。” 宋琳对此不置可否,一双长腿交叠着立在墙边,像个有礼貌的听众,保持警惕而适当的距离。 “可惜赵成禹生在朝鲜,对领袖的敬仰发自内心,只知道执行命令,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回国后,张英洙安排他在情报学院接受训练,又提前推荐他进入元首护卫局,就是想把刺杀最高领导人的任务交给自己人。” 柴田高磨扶着桌沿转过身来,偷偷地将剔骨刀藏在身后:“我一被捕就知道计划失败了,必须赶在赵成禹奉命采取行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之前,为他留下后路。” “所以你才选择投降?向保卫司令部透露赵成禹的真实身份?”宋琳挑眉问道。 老人并未作答,而是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就连脚步也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倒了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宋琳便抬臂挡掉迎面而来的刀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徒手夺刀,动作极快、极凌厉,只留下空空的破风声耳边回荡。 那把剔肉刀被扔到凳子上,刀柄残存着老人的体温,发出叮呤咣啷的清脆声响。 “杀了我吧,”柴田高磨跌坐在地,“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宋琳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如来自地狱的使者:“你是该死,但不是因为张英洙或赵成禹,而是因为你做错了事。” 不待对方反驳,她继续宣判:“活着不比死亡容易,杀一个人也不比杀两个人更难,但每一条生命都有价值。如果你的牺牲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单纯的个人感情,我就有义务替那些枉死的侨民讨债。” 沉默混杂着濒死的恐惧在空气中蔓延,柴田高磨强迫自己缓慢地站起身体,直视着那双黢黑冰冷的眼睛,不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刀在凳子上,就在眼皮底下。他一开始就可以把刀拿在手里,可他没有,直到冰冷的金属切入他的腹部。 男人脸上的表情扭曲,却依然站着。 她把刀抽出来,又刺进去。鲜血喷涌,他还没有倒下,而是缓慢抬头,看向自己的的对手。刀最终刺进了他的喉咙,就在喉结附近。他像块石头一样倒下去,死了。 刀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一旦动起来,就很难停下。 狭小的廉租公寓里,血腥味道浓烈而刺鼻,各种私人物品被故意翻得乱七八糟,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模样。 在水槽上洗干净双手,宋琳重新穿好外套,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敞着门离开了房间。 林东权在楼下负责放风。 男人穿着一身皮衣,推着一辆黑色的哈雷摩托,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飞车党。只有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不协调的肢体动作,透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见到宋琳的时候,林东权终于松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下次能不要这么夸张的扮相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跟人打起来?” “正好,可以试试我教你的拳脚套路。” 眼看她带好墨镜头盔,男人也只得乖乖跨坐上车,口中却喋喋不休地抱怨:“我真的不适合做外勤,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吗?” “知足吧,做外勤才能学到东西。”宋琳拍拍他的后背,示意可以出发了,“按照你现在的水平,永远也没办法回到韩国。” 离开朝鲜后,林东权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只知道他们身在韩国的某处安全屋内,亟待被营救出境。 宋琳说影子政府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另外安排林镇宽等人脱困,林东权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然而,因为“阿格斯”系统里的诸多秘密,国家情报院早就把他列为通缉犯,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追捕。 顺利回到韩国,再把叔叔、婶婶和小丽平安带出来,是林东权忍受种种非人待遇的唯一动因。 “转弯,去朝鲜大使馆。” 摩托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宋琳再次拍打他的肩膀,下达明确指示。 翻了个白眼,林东权减慢车速,好心提醒道:“你不怕又被赶出来?” 隔着头盔,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和耳边的风声,对方很确定地回答道:“去吧,我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