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不渡我》 第一章 旧瓶装新酒 “啊!!!” 元煜被挣扎的郑师推到后头石壁上,脑袋砸在一块凸出的石块上,后脑勺顿时破了个口子。但此时的他早已感觉不到痛楚,听着郑师的惨叫声,遍布伤疤的脸上皆是满溢的疯狂神色。 他终于还是干了,从八岁被卖到浣剑门做了剑奴后,他忍了整整十年,最终还是把看管他的郑师推进了那口滚烫的熔炉内。所谓剑奴,便是剑之奴仆,所担任务不仅有做铸剑师铸剑的助手,更重要的就是试剑:每把剑铸出后,往剑奴身上划,看他的锋利程度,或是让浣剑门弟子运一丝真气裹上剑身,提剑而刺,看手中剑可增几次功法的力量。 这般十年,元煜那被粗布陋衣包住的皮肤上,早已没有多少完好之处,尽是长短不一的可怖伤痕。但此等苦难并不足以让元煜铤而走险,作出此等疯狂举动,只因为这姓郑的铸剑师自从前年被换来此铸剑洞后,每一日都在私下虐待于他,言语恶劣,将他的尊严视同屎尿,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反正元煜也不认为自己还有尊严可谈,可今日他却辱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元煜这才被勾动心中逆鳞,站在背后,寻到个机会,一把将他推进了铸剑熔炉内。 “你,你杀了他?”一边另一位剑奴颤声道。 元煜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怎得?你要为他报仇?” 那剑奴是十几天前被送到这的,当时伤得很重,足足养了三日才能干活,他好像有一个名字叫“断羽”,被这姓郑的唾弃,直接叫做“废物中的废物”。元煜心头陡然起了恶念:一不做二不休,这人也杀了吧。 “你快逃吧,过一炷香咱这的管事就要来了。”断羽脸上的惊惶消失,急声说道,打消了元煜心中的恶念。 “跑什么,就让他们将我杀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元煜怒声道。他做了这般事,心中早有死志,形同猪狗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别这么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断羽连忙道,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跑到元煜面前,“拿着。” 元煜看了看手中布袋,松开系带从里头拿出一块木牌,“这是何物?” “你拿着这个,去山下青羊镇找寻仙楼掌柜,他会帮你的。”断羽话语真诚,目光直视元煜,眼神里寻不到一丝虚假。 元煜指肚摩挲了一下木牌,心中起了一丝感动,提议道:”我们一起逃吧。” “不行,我爹娘和我一起被虏上山了,我不能跑。” “还是名门正派,竟做这等恶心勾当。”元煜骂道,听到断羽催促“快些走,没时间了。” 元煜点点头,展臂狠狠抱了一下断羽,在他耳边轻声感谢:“多谢你了,我若可以脱险,必来救你和你爹娘。” 说罢,他松开手,紧握木牌慌慌张张地跑出这处铸剑洞窟。断羽看着他身影在洞口消失,咬着下唇,走到身后熔炉前,蹲下身子,把一只手臂平着放进了滚烫的火液内,足足撑了十息,才艰难抽回,向后晕倒在地。 浣剑门坐落在寒露山山顶,而铸剑洞则在山腰,此般设计本是为了两不打扰,将修炼与铸剑分开,现今倒给了元煜一丝生机。他刚一出洞口就跑进了上山路旁的林木,连滚带爬地寻了个草木茂盛处躲藏,安静地等待夜晚来临。下山的两条道皆有浣剑门巡游弟子把持着,如今下山便是跟找死无异。他之前虽然有死志,可既然有了丝希望,谁又不想活呢? 浣剑宗弟子许是知道了有剑奴杀人逃跑,未多久,一波波的巡查弟子在山林间出没,元煜大气也不敢喘,一点点地朝林木深处挪着,躲避着巡查,好几次差点被发现,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等到月明星稀,元煜也提起口气,从草木间伏起半身,半蹲着往山下走,可没走几步后衣领就被一只手拉住。 “为了躲我们,宁愿让自己受这般苦,这又何必呢?”身后响起一个阴沉尖细的男声,接着另一只手伸到元煜面前,抽走他握着的木牌。 “既然被你们找到了,要杀便杀吧。”元煜以为自己被浣剑门寻到,内心绝望,口中冷声道。 闻听此言,身后人一声轻笑:“呵呵,杀,可没有那么简单。” 接着元煜便看到自己双脚离地,竟被那人拉着腾空而起,入了云端。元煜十八载生涯从未见过如此玄妙景象,一时有些恍惚,下一刻便手忙脚乱,过了一会,见并无掉下去摔成肉泥的风险,转头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身后那人面目无眉,脸色苍白,扣一顶长冠,活像一只冥府无常,见他提问,紫唇微张:“我家主人要见你。” “你家主人是浣剑门哪位长老?” “明知故问,忒得无趣。”那人摇头哂笑,两指在元煜后颈一敲,便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元煜意识渐醒,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狂笑。 “姓段的,你屠灭我教时,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落得个身首异处,满门被杀,连一双儿女都落于我手的下场吧!” 在这兴奋的声音下,元煜睁开了双眼,悬吊在头顶高处的一颗颗人头当先印入眼眸,将他惊得完全从晕眩中脱离。 浣剑门如此做派,连一丝脸面都不要了么?而且,这里元煜心头闪过疑惑。 这是那无常一般的男子也看见了他的苏醒,对一旁盘坐在白玉台上,正在仰头狂笑的老者说道:“主人,这小崽子醒了。” “哦?”那老者转瞬收敛,一只眼半眯,看着元煜撑着双臂,从地上站起。 “既然醒了,何不抬头认认自己的亲戚,看看自己的叔姨伯舅。” 元煜有些莫名其妙,并不想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头颅,一双眼死死盯着白玉圆台上盘坐,披头散发的老人,问道:”你是何人?“ “怎得?做了剑奴,被弄得连自家仇人也不认得了?” “仇人?”元煜重复道,目光疑惑。那老者衣袖一挥,一个物事从掌中飞出,砸在他小腿迎面骨,元煜吃痛,半跪下去,视线下移,看清落在地上的物事正是断羽给他的木牌。 “这是段家的公子腰牌,你便是青羊段家独子段玄,我没说错吧。” 段玄?元煜双目睁大,心中突然明白了许多事:那断羽给他木牌,并不是要帮他,而面前那两人,显然已把他当成了那断羽。 “放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元煜!”元煜抬头喝道。 “元煜,你这化名倒是不错。“那老人拍了拍手,”不过如此垂死挣扎却又何必?“ “挣扎你娘!我本就是元煜,这块木牌是别人给我的,让我去青羊寻仙楼找掌柜,说他可以帮我......” “寻仙楼?”那老者打断道,头转向身边仆人,“寻仙楼还没被灭么?” “早被灭了,就在段家灭门的当晚。”尖声男人回道,“这段家少爷连编故事都不会。” 原来你全是骗我的!元煜怒火冲天,转身就要往外头跑,刚踏半步,膝弯便被两道血光射穿,痛叫着跌到地上,抱着两腿打滚,声音凄惨。 “你既不承认,我总得让你心服口服才好。”那老人说道,对那男人吩咐,“你去把那段家小女儿找来。” “是,主人。”男人稽首退下,未多久便领着一个约莫十六的小姑娘走进洞府。 “伶芷拜见老祖。”女孩欠身行礼,口中语调柔弱。 “伶芷倒是越来越乖了,我都不忍心将你送人了。”老者笑道,手指在走到面前的女孩的头皮上划过,指甲割下几缕发丝,看着女孩怯弱不敢言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快意。 “去认认吧,你哥哥也来我这里作客了。”他指了指正在痛苦呻吟的元煜,示意段伶芷去往那处。 女孩眸中显露绝望,可还是点点头,一步一步挪到元煜面前,低头,将自己那张清秀的稚嫩脸蛋映入元煜皱起的眉目之间。她的双瞳之间,一丝光亮转瞬飘过,接着便盈满了泪水,视线像是在看至亲之人,口中却说道:“不,这不是我哥哥。” 若元煜真是她兄长,此时一定会被她的表现感动,可他并不是,听到这明显是故意为之的话语,从心底升上来的只有愤怒。 他忍着痛苦,伸手就抓住了这女孩的小腿,怒声道:“你为何要害我!为何!?” 女孩只是流泪,不断重复:“他不是我哥哥,不是。”腿站在原处不动,任由他拉着,似乎已没了力气。 元煜也没有扣多长时间,一只腿踩到了他手臂上,摩擦着往下碾,又一阵骨裂的剧痛后,元煜头冒冷汗,听到那厉鬼一般的男人笑着说道:“怎是害你呢?段公子,你妹子不是说了,你不是她哥哥么?” 元煜抬头,双目间满是刻骨仇恨。 “怎得?还想杀我啊,小崽子。”那男人对弱小者的仇恨不以为然,低头嘲讽。 “行了,将这小姑娘送回去吧。”这时那老者打了个呵欠,摆手说道。 “是。”男子领命,领着女孩退下,临走前狠狠往元煜小腹间踢了一脚,让他后背砸在一边石壁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饲 随着时间流逝,元煜的呻吟都微弱了许多,那老人坐在那里,盯着陷入痛苦的他,不断发笑。 等到那男人重新回来,老人也终于重新开口轻语:“那便开始吧。” 只见他右掌成爪,向后一缩,元煜感觉一股气流将他托起,推着他飞到老人面前,也定住了他站不稳的双脚。 “你要如何?”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接受自己是段玄的“事实”,元煜不再否认,骨子里泛起一股凶戾,瞪着双眼问道。此时他也看清了老人的相貌:这老人双瞳雪白,一道疤痕从右额斜着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左侧脸颊,沟壑遍布,未闭紧的嘴里没有一颗牙齿,看相貌应该已到了古稀之年。 “如何?”老人咧嘴又笑,却没有声音,右手食指一挑,元煜左臂立刻抬起。接着,他偏了偏头,对那厉鬼一般的男人说道:“公孙,莫要让他晕过去了。” “是。”那被唤作公孙的男人走到元煜身后,扣住他的后脑勺,体内真元灌顶,竟让元煜双目瞪大,精神集中,连身上痛楚都轻了几分。 那老人将食指置到元煜右手小臂上头一寸,接着顺着平行的方向划到他的手肘,随着他这一动作,元煜手臂皮肉纷纷翻开,骨头从敞开的皮肉间裸露。 “你这骨头这么厚,真元可聚不了。”老人摇头,语气感叹,“只得老祖我来帮你了。” 老人将食指放到元煜骨头上,指甲一点点削着,如一把锉刀,锉出的骨屑纷纷飞起,飘到元煜眼前,像雪花一般落下,情景分外可怖;元煜浑身青筋暴起,满头都是冷汗,一滴滴往下滑落,剧痛几乎要把他撕碎,可他却动弹不得,就连晕过去也成了奢望,公孙的真元灌顶让他比以往更有精神,眼睁睁看着那老怪物一寸寸削着他的白骨。 一开始他还是惨叫,后来变成了辱骂,无论是哪种,这里的两人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没有人搭理他,于是到了最后,元煜也不说别的,只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我会杀了你们的,我会杀了你们的......” “好啊,我等着呢。”身后男人答道,另只手抬起,在元煜后背一刺,元煜身上痛楚陡然又加了一倍。这下,元煜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无法自控,涕泪横流。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当老人将元煜左臂每寸骨头都削薄许多后,终于打个呵欠,对公孙吩咐:“将他扔进血池吧。” “是。”公孙领命,制住元煜后脑的手掌一撤,元煜两眼翻白,立刻晕了过去。 “主人,不如还是直接杀了这小子。”公孙架着元煜,走到一处出口,回头问道。 “杀了他?这样岂不是太轻松了么。”老人脸上浮现疯狂,“我已行至枯萎,临死前,我要让段家的子嗣成为一只恶兽,让段林的儿子成为食人血肉,人人唾弃的魔物。” ...... 迷迷糊糊间,元煜感觉到自己被扔进了一片粘稠的液体中,那液体散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点点往他的体内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要烧起来,周身脏器几乎都要被焚成灰烬。过了许久,那滚烫又变成了冰冷,刺激让他的双目睁开,看清了自己身处在一片黑红色的血海之中,紧接着便彻底得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发现自己赤着半身,躺在一张床榻之上,而身上的痛楚业已消失,抬起左臂,那里早已完好如初。惊奇地看了一会儿,鼻间闻到一股烧鸡的香味,瞬间引动腹内的饥饿感。元煜转头看去,看见这处房间的圆桌上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烧鸡。 都要死了,总要吃饱了再死。元煜心想那两个怪物随时都可以杀了自己,总不会在这烧鸡里下手脚,于是立刻从榻上走下,走到桌前,提起烧鸡,也不撕开,一口咬下。 他也是饿得狠了,等到半柱香后公孙推门而入,元煜也基本上吃干净了那只烧鸡。 “走吧,主人要见你。”公孙说道,抬手便将元煜吸入手掌中。随后也不理元煜的喝骂,拎着他走过一条石壁长廊,重新走回了那座白玉台前。 随后,又是皮肉翻卷,指刀削骨,重复上一次的境遇,结束后元煜又一次被扔进血池之中。 这样残酷痛苦的生活一天天持续,唯一有变化的便是桌子上摆的食物一次比一次生,到了后来有一天,他们竟然直接在桌子上绑了一只活鸡。 元煜双手死死按住床板,忍着体内传来的催促坐起的他去吞食,撕咬桌上的活物的冲动,那股与饥饿感共同传来的渴望汹涌而来,如海浪拍打他如礁石般的灵智;元煜下唇咬出血来,双眼布满血丝,这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 半柱香后,公孙又走了进来,见那活鸡没有变成一团血泥和碎羽,也不评价,又一次拎起元煜。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元煜怒声道,言语里还带着一股恐惧。 公孙眼角流转一股嘲弄的意味,也不回应,动作不停,重复着以往的行为。 这种嘲弄也在那老人眼中出现。这一日,元煜反复喝问,而那两人毫无回答他的意思,只不停用眼神,用嘴角勾出的笑意嘲笑他。 第二天,桌上没有东西,第三天也没有,直到第五天,一只活鸡才重新出现,而在那时,多日未进食的元煜,心头那股渴望如同巨浪转瞬淹没了他的灵智,他向那只活鸡扑了过去。 当公孙又一次出现,推门就看见元煜颓然瘫坐在地上,嘴角和下巴上满是血迹,浑身不可自置地打着颤,眼神中流露恐惧:恐惧不单是因为他之前的举止,更多的是他居然觉得那只活物的鲜血竟然让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愉悦,体内每一处器官都似有了灵智,正在满足地感叹。 “走吧。”公孙说道。元煜抬头看他,发觉他眼神换作了一股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元煜的喝骂也越来越微弱,到了最后,他也不说话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在炼狱里过下去吧,我做不了什么。 就这样,过了一百日,在这一百日中,元煜发觉自己还是有变化的:对鲜血的慕求越发严重,到后来,连四只活鸡也满足不了他了;他对痛楚的忍受力也越来越强,一日,当那老人松开在他颅骨里动作的指甲,将元煜身上最后一寸的骨头也削完,指示公孙把他带去血池时,他没有再晕过去,而是看着他将自己拖走,扔进那处血池中。 血池比他第一次瞥见的似乎浅了许多。 “都是你的,全喝了吧。”公孙低声说道,诱惑着元煜。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元煜心头的某处机关,瞬间就让他双目赤红,埋首入血池,张嘴渴饮。 一个时辰后,血池见了底,露出底下的石刻:一条粗壮狭长的蟒蛇布满池底,瞪着两只针瞳,张嘴欲咬自己的蛇尾。 元煜抬头,周身皮肤赤红,体内如塞了无数烈火,正在每寸血肉处焚烧,转眼便烧尽了他的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之后干了什么,只在意识消失时依稀听见公孙似乎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醒来,第一眼就看那张桌子,那里没有放着食物。 又是什么折磨么,还是,已经到时间了,我该死了?他从榻上站起,等待着公孙到来,可今日无论怎么等,公孙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心头的渴慕令元煜不愿再等待,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自行在那条石壁长廊穿行,走到一处支路口,向那里看去,那边便是已经见了底的血池。他走近支道,走到血池边,心头的渴望迫使他寻找一丝鲜血的残留,无意外的,那里除了底部那条衔尾蛇的刻印,什么都没有。元煜握拳狠狠砸了一下地面,走出血池所在地,凭着记忆走到那处白玉台前,那里也是一样,早已无了人影,白玉台上,刻着四个字:“跪下,饮血。” 元煜毫不犹豫,双膝下跪,还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慕求,白玉台中间一小块圆玉凹下,缓缓陷入台内,消失在元煜眼前,一会儿之后,圆玉缓缓升起,成了一个玉台,中间盛着一颗赤红色的丹药。 丹药上飘散着一股元煜从未感受过的无比浓厚的鲜血气息,刚一出现便召唤着元煜全身的细胞。元煜立刻冲上白玉台,一把抓过那丹药张嘴便吞了进去,丹药入喉,立刻融化成一股粘稠的液体,血腥气从他食管滑下,向全身散落,元煜顿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样,老祖的血肉大丹味道不错吧。”老人的突然在身后出现,元煜被吓得跌倒,脑袋磕在玉台上,忙不迭地往身后看去。 那老人就站在身后,笑着看他,与以往不同,这时的老人身影半透明,竟似鬼魂现世。 “真是没出息,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抹快要消散的散魂罢了。”老人见他这般慌张,打了个呵欠,嘲笑道。 “你死了?“元煜这才想起老人刚刚说的血肉大丹。 血肉大丹,顾名思义,就是用血肉做的?元煜反应过来,心头作呕,低头呕吐,除了几点口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别费劲了,老祖的血肉大丹要是这么容易就吐出来,我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见他不听,依旧在作呕,老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境界天人,一活三百年,因被你父重伤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终免不了油尽灯枯,不过临死前舍了这一身血肉赠你,也算是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元煜抬头,眼中怨毒神色浓烈,“你这么些日子,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即使到最后,我也不信你有如此好心。” “哈哈哈哈。”老人抚掌大笑,坦然领受了他的话,“这么容易便被拆穿了。的确,这颗血肉大丹凝聚了我仅存的全部功力,凝聚了天人初期的真元,如今入你体内,自然也会让你的血肉变成天人初期之血肉,且又经过我这一百来天的削骨,已将你根骨改变,变为修行界人人渴望的聚灵之体;不过嘛,你虽得了宝藏,却没有控制之法。” “控制之法?” “控制你体内那股嗜血之念的法门啊。”老人得意洋洋,“既然你身具天人肉身,那股嗜血之念自然也会增强,你没有控制之法,迟早会变成一个渴慕血肉的人形怪物。” 他说完,与元煜对视,这处空间内静得落针可闻。 “为何要这么对我!”元煜一声咆哮,周身起气浪,击打在四周石壁上,也割断了头顶悬挂头骨的绳索。脚下白玉台碎,头骨纷纷落下,也甩成碎片,和白玉台之碎片混在一块。 “因为你是段家的后嗣,而我......”老人的身体被元煜身上的气浪吹得更加虚幻,他凑近元煜,眸中满溢凶狠,“就是要让段家彻底地落入炼狱。” “我说了,我不是段玄!!”元煜又一次怒喝,一拳将那老人身影轰碎半身。 那老人眸中凶狠变成笑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消散,最后,当只剩下半张嘴时,最后留下句叹息。 “我知道啊,可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救我 夏秋交替,骤雨刚歇的傍晚。 顺寒露山脚向外处走,可见一个村子,村里人大都姓沈,于是便被往来之人唤作“沈家村”。 此时沈家村外泥道间,一男一女骑马踏过,驾至村前,一前一后勒住缰绳。 “陆师姐,天色晚了,我们在这村子寻户人家借宿一晚,明日再回山吧。”男子剑眉星目,身披紫袍,着紫冠,面容微偏,对身边女子提议道。 那女子身穿月白色劲装,头戴白色纱帽,闻言沉默片刻,回道:“那便依了陈师弟吧。” 她这次和身边那紫袍青年下寒露山,是领了师门之命共同下山杀一邪派人士,未曾想那人狡诈,追杀十日还是被他逃脱,反而掉过头来,设了调虎离山之计,伤了她身旁的陈师弟,要不是她救援得快,怕是陈师弟早已下了冥府。即使有惊无险,陈师弟还是休养了十日才能走动。女子心中有愧,回山复命路上,事事都依从身边男子的话。 两人依次下马,牵马走进沈家村,却见村内道路上空无一人,并且家家户户都不点灯,整片村子皆沉在死寂之中。 “奇怪,不过刚到酉时,怎得就这般安静?难道已经全睡下了?”紫袍青年失笑道。 “问一下便知。”女子轻声道,行至一户人家门前,叩了两下,唤道,“有人么?” 一时无人答话,她又问了急声,正要回身去往下一处,屋子里终于传出一声女子的询问:“你,你是谁?” “我是浣剑门陆茧,今日到此地是想寻户人家借宿。”女子温声说道。 屋子内响起脚步声,接着屋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睛下移,看见了陆茧腰上系的长剑,门顿时又打开了许多,一位头发凌乱的村妇从屋里显露身形,脸上挂着喜悦。 “您真的是从寒露山下来的仙子么?”村妇目光中皆是希冀之色,又从陆茧眼前看见正走近的紫袍男子,“这位仙师,是跟您一起的么?” “这位是陈栖师弟,也是浣剑门人,不过我们才疏学浅,可当不得此般......” 陆茧话未说完,便见这村妇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这位婶子,这可万万使不得。”陆茧连忙伸手就要将她扶起,却被走来的陈栖拦住。 “你是有事要求吧?”陈栖和颜悦色道。 “是的,求二位仙师救救我们。”村妇双手合十,不停前后晃动,好像将前头这两位仙师当成了庙里供奉的佛像一般。 陆茧瞥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掌,伸手将村妇扶起,轻声道:“这位婶子,你有何事要求,我们进屋里慢慢说吧。若我们可以办到,自然会帮你办。” 村妇连连谢过,被扶着往屋里去了,三人坐在屋里一所圆桌边,陈栖见圆桌上有一盏煤油灯,便想取怀中火石点燃,火星刚露,那村妇慌忙地制止他。 “使不得,会引来怪物的。” “怪物?这倒有趣了。”陈栖笑道,“你要求的事,就跟这‘怪物’有关吧。” 村妇连连点头,张口用恐惧的语气娓娓道来。 原来这沈家村本来并不如此,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孩童们凑在一块打打闹闹;但是,就在七天之前,当聊天结束,纷纷回家时,一个去了茅厕方便的村民却没有回来,大伙找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在村外的田里找到这位已经疯了的村民,当时的他口吐白沫,一边打颤一边喃喃重复着“怪物”二字。 “就这么点事,便让你们吓成此般样子了?”陈栖听得好笑,出声问道。 “陈栖。”陆茧责怪一句,示意他住口。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讲。” 村妇定了定神,起身走到一边拿出一个陶壶,又拿了三个杯子,给自己和两位仙师倒上水,喝完自己的一杯,才继续道:“大家一开始也不信,我们都是本分人,怎么会招惹怪物呢?而且那日后,村尾沈老三家,村口沈大麻子家的共六只活鸡都不见了,所以大家觉得,肯定是进了贼人,在村子里装神弄鬼,因疯掉那人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被吓得丢了魂却也正常。可是第二天晚上,村长派遣我们村的六个最为身强力壮的男人组在一起去寻那怪物真身,回来的却只有一个,剩下的五个竟然全都疯了,而那唯一正常的一个发了三天的热,醒来却再也不敢出门,连耕田都不去了。” “那那个唯一正常的村民可说了什么?”陆茧问道。 “他只跟我们说,晚上不要点灯,不要出门,也不要藏家畜家禽,不然怪物寻不到食物,就要扑进来吃人了。” 陈栖嘴角一声轻哼:“可笑,我看这人也疯了。我就不信,世上有什么怪物,若是那些妖兽魔禽,怎会只吃你们豢养的家畜。” 说罢,他手指一弹,真元化青焰,点燃桌上油灯。 “你干嘛!为何害我。”那村妇急了,立刻就要将火扑灭,却被陆茧拦住。 “婶子,我师弟说得有理,即便那怪物真来了,我们今日也帮你除了它。” “你们不懂,你们会害死我的,你们......”话说一半,门边窗纸外一抹黑影掠过,顿时让这村妇吓得身躯一软,抱头蹲到地上。 “别吃我,别吃我......” “装神弄鬼。”陆茧沉声道,起身疾步,到了门口,转身说道,“师弟,我们兵分两路,今日便看看何人在搞鬼。” “是。”陈栖应道,见陆茧离开,向后拉开另一扇窗,跃出屋外。 陆茧真元覆在脚底,于大道上疾奔,行了片刻,见一无所获,脚步一踏,跃上一处屋顶,闭目细听。她这一招名叫“清心耳”,乃是浣剑门三宗之一“解字宗”的秘法。 很快,沈家村各家的低喘与轻语,陈栖的脚步声,那位婶子依然恐惧的喃喃,还有几声戛然而止的鸡叫跃入耳中。 “在那。”陆茧睁眼,运起轻功,于屋顶间窜行,朝那鸡叫停止处飞奔而去。到了近处低头,果然看见一黑影在月色下伏低身子,正在撕咬着一只土鸡,鸡毛散了一地。 陆茧双目一眯,左掌于腰间剑鞘一拍,长剑自出,倒转剑柄悬于陆茧面纱之前,她左臂握剑柄,右足踏砖瓦,从屋顶斜飞而下,剑身裹真元,眨眼间白芒四溢,竟在外头又凝了一寸月白剑锋,刺向那装神弄鬼之人的头颅。 那人撕咬不停,只在那剑锋快到面前时抬起左掌,挡在剑锋之前,那手掌竟似顽石,月白剑锋寸寸碎裂,化作凌乱剑罡刺向四周,一些捅破门窗,引得里头住户恐惧的惊叫。 终于,真实的剑身显露,剑尖点在那人左掌掌心,刺不下去,反而让剑锋一点点弯折。 怎会如此?我乃炼神境,竟奈何不了他?陆茧愕然,随后将体内真元催发更多。她身上起了阵阵清风,衣衫飘起,头顶白纱向后吹落,露出一张天仙一般的美人面孔。 不过此时可没人欣赏她的秀丽,即便是她已用了全身真元,依然无法让那“怪物”停下进食,他左掌摊开,左臂如铁铸,阻拦着已落在地上的陆茧的剑招。陆茧想抽剑再刺,可那掌心似有一股巨大吸力,将她手中长剑牢牢吸附,连带她也一同动弹不得。 “陆师姐,我来助你!”这时,一声喊声传来,听到了动静的陈栖终于赶到了此处,紫袍身影现于前方院墙,接着双臂提剑,剑身紫光大盛,向那“怪物”后颈挥下。那“怪物”终于停下进食,左掌向前一推,将陆茧推远,接着身形一退,便让那道挥落的紫芒落了空。陈栖手腕一翻,剑势变横斩,砍向怪物胸口,怪物离体跳起,双脚踩在陈栖剑背一踏,让陈栖身形一个趔趄,自己却借力高高跃起,出了院墙。 在半空之中时,“怪物”回头看去,刚好对上陆茧仰首看来的双眸。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眼白皆为漆黑,双瞳却是鲜艳欲滴的血色,眼眶内,似藏着一抹哀求,一抹痛楚的眼神。 “陆师姐,我们追。”那身影下落消失后,陈栖冷声道。 “好。”陆茧从呆愣中醒来,起身跟在陈栖身后追了出去。 两人从酉时找到寅时,村里都搜遍了,连每处住屋都看了一遍,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怪物”的踪影。 “可恶。”陈栖愤怒地将手中长剑刺进一处院墙,发泄似地说道。 “你去村外看看吧,我继续在这里找找。”陆茧平静道。 “可陆师姐你一个人......” “放心,我还带着‘解字宗’的法器,下次遇到那怪物自然会用。” “那好吧。”陈栖点了点头,抽出长剑,转身往村外走去,留着陆茧一人在村内继续搜寻。 陆茧支开陈栖,不仅是为了搜寻,更是因为她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那双怪物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脑海里某些尘封的回忆。 陆茧入浣剑门是因一个悲剧:楚朝天元四年,天下大旱,陆茧和自己的爹娘,幼弟一同从受灾严重的家乡向北赶往受灾较轻的鹦鹉洲四郡,未曾想刚到官道上就碰上了贼人,全家被杀,幸好当时的“解字宗”执法长老路过,救下了她,才有了后来浣剑门的陆茧,时间久远,很多记忆都渐渐模糊了,只有一副画面成了她的梦魇。她被踩在地上,一边哭叫着一边看着父母被割下脑袋,而轮到她的幼弟时,弟弟看向她的眼神就跟那“怪物”一模一样,眼神里的意思是——救救我。 我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事到如今还放不下么?陆茧自嘲道,行到一处窄巷前。 “救救我......” 陆茧停下脚步,身形急转,提剑在手,喝道:“谁!” “救救我......求你。”里头的声音并不成熟,听起来是位少年在哭诉。 陆茧眉头一皱,慢慢走进窄巷,踱到那声音面前,低头看去。 一位少年靠在墙边,嘴角和下巴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两条血泪从眼眶中流下。 “你便是那怪物?” “求你,求你......”少年并不回答,只是喃喃,“救救我。” 陆茧本要将剑锋刺下,听到此话却犹豫了,幼弟的面孔似跟面前少年重合了。 “陆师姐,看来你找到了。”此时,陈栖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接着脚步声响起,一步步接近此处。 “陈师弟,你没去村外?” “我不放心你嘛。”陈栖笑道,走到她身旁,挑起剑锋便往那少年额头刺去。 “当!”两剑相撞。 “师姐,你这是何意?”陈栖微笑道,话语间隐隐有些火气。 “他毕竟没有伤人,所犯不过是小错。” “那师姐以为该如何对待他?” “我会把他带回宗门,严加看管。” “带回宗门?师姐,你将此等妖邪之人带回宗门,要是让掌门知道了,责罚可不会轻。” “还请陈师弟莫要告诉掌门,当然,如果陈师弟一定要那般做,陆茧领罚便是。” 陈栖微微一愣,接着不可置信道:“就为了此等妖邪之人,你竟甘愿受罚。” 陆茧闭目点了点头,重新睁开的眼眸里尽是哀伤:“我已经无能为力过一次了,我不想有第二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赌约 浣剑门分三宗,为“兵字宗”,“惑字宗”,“解字宗”。 自寒露山山脊上林林总总的弟子居处,行至山顶,再过演武场与一密林,可见浣剑宗三殿,最前头是“兵字宗”宗主,浣剑门掌门所居的“清欲殿”,殿前平地插着万剑,聚在两边,中间留了一道狭窄的通路。 陆茧便跪在这道通路上,已经跪了一天一夜。 此时,清欲殿的大门开了一道缝隙,陈栖从里走出,朝跪着的陆茧走来。 走到面前,见陆茧脸色苍白,双唇失色,陈栖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想起这次下山任务失败大多数原因来自自己,陈栖面目低垂,羞愧道:“师姐,对不起。” “不必抱歉,这次下山我本就是负责人,又是我中了那邪魔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受罚本就应该。”陆茧并不抬头,平静回道。 陈栖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师姐,为何不把从沈家村抓的那个少年交出去,那少年浑身血气翻腾,也可算妖邪......” “你将他的事告诉掌教了?”陆茧忽然抬头与陈栖对视,双眸间燃起一股怒气。 “没有,师姐不想,我当然不会逆着你的意思。” “没有就好。”陆茧眼中怒气消散,重又低头,语气也恢复平常,“师弟,既然长老和掌门已经问完话了,你就回去修炼吧。” 陈栖叹了口气,从她身边走过,往住处去,错身而过时,陆茧轻声说道:“师弟,他仅仅是个孩子。” 陈栖身形一滞,并不作答,随后穿过剑林,往山脊处走了。 陆茧继续跪着,之后也无人再来看她,直到又跪倒了晚上,清欲殿的殿门才再次拉开,一位着素白长衫的中年女子从殿内走出,到了陆茧近前,伸手扶起了她。 接着,中年女子走到一边,搀扶着陆茧,防着她因双腿麻木而瘫倒在地;她看着陆茧憔悴虚弱的面色,水汽渐渐湿润眼角,轻声道:“苦了你了,孩子。” 陆茧偏头看她,露出一抹微笑,宽慰道:“我没事的。不过师母,您怎么来了?” 听闻此言,中年女子目光有些闪躲,沉默片刻,嘴角才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故作平静道:“掌门找我商量一些事。” “掌门能找您商量什么?自从师父逝世后,我们‘解字宗’就衰弱了,掌门议事也从来不叫您。” “掌门让你进去,你自己问他吧,我不想说。”中年女子声音有些哀切,更有一丝愤懑,偏过脑袋。 一声轻叹传入陆茧耳中。难道与我有关?陆茧心中奇怪,但见师娘明显不想告知,便不再追问,被她搀着走进了清欲殿。 殿内,左右各摆着四台青铜灯柱,皆燃橙火,一条暗红金边地毯直铺向殿内,“兵”,“惑”两宗各长老尽皆坐在两边,转头看他,而最里头的青檀木座椅前,一位白发婆娑的清瘦老者披着制式长袍,负手而立,抬头看墙上挂的一幅青山绿水画。 “掌门。”陆茧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抱拳行礼。 “跪了这么久,可得了教训?”那老者缓声道,转过身,沟壑遍布的苍老面孔正对陆茧垂落的发丝。 “陆茧行事莽撞,粗心大意,让那邪魔逃脱,还害得陈师弟受伤,掌门让我跪多久都是应该的。” “很好,还算自知。”老者点了点头,“既然知道教训,惩罚就此打住,回去调养几日,五天后宗门比斗就要开始了。” “是,多谢掌门关心。”陆茧应道。接着,她低头起身,便要转身离开,刚迈一步,就被掌门喝住。 “慢着,我有说过你可以走了么?” “不知掌门还有何事?”陆茧回身抱拳。 “何事?”掌门重复一句,缓步踱到陆茧面前。 “你可知,你师娘跟我打过一个赌。” 陆茧一愣,抬头看向师娘方向,却见她脸向一边,避开了自己的探询神色;而两边坐着的长老脸上皆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意味复杂。 “怎么,你不信我?”掌门声音发冷,话语间带着几丝火气。 “不敢,请问掌门,赌约内容为何?”陆茧摇头,低头询问。 “这是你师父死后我与你师娘定的赌约,我们两人约定,从那时起一直到今年的宗门比斗前,只要你杀够五十个邪魔,我便永久保留‘解字门’,你说,你杀了几个了?” “四十八个。”不需陆茧回答,一边一位长老已经替她说了,听声音,是“兵字宗”的黎英长老。 陆茧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她有些嘶哑地问道:“若是......做不到呢?” “那这次宗门比斗的胜者便可娶你为妻。”掌门的这句话终于让她的心落进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了师娘为何叹息,而这些长老又为何露出此般神情。原来,从她失败的那一刻起,结局就注定了。 陆茧脚跟一软,往身后退了一步,抬头,目光里悲伤如水:“掌门,为何?” “修行界弱肉强食,你既然失败了,那就应该坦然面对这一切,‘解字宗’现在凋零,而你已经证明自己并没有能力担负起它,那它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为何?”陆茧只是重复。 “没有为什么,这是掌门口谕,你只有接受,三天之后,来清欲殿抽签,现在你可以走了。”掌门面露不耐,转身远去,对四周吩咐,“都散了吧,回去告诉各自弟子,让他们好好准备。” “谨遵掌门指令。”各位长老纷纷站起,往门外走去,路过陆茧身边皆笑着看她,如同看着一块将要入锅的鱼肉。 往日风光的“解字宗”要散了,等到陆茧嫁入,她与“解字宗”的秘法技艺自然会归到二宗之一,这对他们无疑是则好消息。 等到众人离去,殿内只余陆茧,师娘和坐在青檀木椅上闭目假寐的掌门。 师娘走到陆茧身边,伸手想扶她,陆茧转身,避过了她欲搀扶的手,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回头道:“敢问掌门,若这次宗门比斗我成了胜者呢?” “那说明你还有点能力。”掌门平静回答。 “好,若我成了胜者,请掌门不要再逼我嫁人。”陆茧说道,眼中出现一丝光亮。 “等你做到再说吧。”掌门挥挥手,让她离开。 等到那两人离去许久后,掌门睁开双眼,盯着身旁一处,轻声道:“宁儿,出来吧。” 一位青年从内室走出,稽首唤了声“义父。” 接着他看向敞开的殿门,疑惑道:“义父,您真要让她嫁人?可她不是您的......” “住口。”掌门面色一变,呵斥道。那青年见他动怒,立刻躬身。 “义父,纪宁说错话了,还请义父恕罪。” “有些事,心里知道,却不应说出来。”掌门言辞恢复了平静。 “是。” “这次比斗,你也去。记住,若不能拿得第一,不管谁得,都要想办法将陆茧杀了。”掌门面色不改道。 “......要是陆师姐得了第一呢?” 掌门两指轻搓,许久后才说出两个字“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醒来 赤红的鲜血染遍眼前的世界,一副副画面自眼前闪过,元煜赤足,昏昏沉沉地行走在粘稠湿润的血泥间,双足两旁,不断有骨手从地下露出,试图抓住他的小腿,刚一接近,便散落成一堆碎屑。 他就这么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一扇门竖在他面前。他仰头看去,看不到这扇门的尽头,好似这扇门成为了新的天地。元煜伸手碰了它漆黑的门板一下,下一刻,从接触处出现万条红线,向四处延展,如同人的经脉一般向外凸出,接着,门板中央出现了一条裂缝,然后缓缓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睛凸出,瞳孔赤红,向下转动,将渺小的元煜印入瞳孔。“跪!”天空中响起一声无情喝问,接着巨大压力从天空罩下,就要让元煜跪倒。可就在这时,元煜突然恢复的清明,从心底突然燃起一股愤怒,抬头大声道:“不,我不跪!” 下一刻,元煜粉身碎骨,成了天地间一抔残渣。 “邦!” 元煜睁开双眼,上半身自床榻上弹起,从噩梦中回到现实。 “你做噩梦了么?”一个女子的温和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元煜转头看去,看见一张天仙一般的面孔正微笑着对着他。“你是谁?这是何处?我明明......”元煜心头疑惑,突然感觉手上有点重,低头一看,看到自己双手上有两副断掉的镣铐,而双脚依旧铐着,被束缚在床板两边。 “你为何要缚我?”元煜脸色沉了下来,咬牙说道。经历过段玄的欺骗和那老人的摧残,他心里对人已经有了很强的警戒心理。 “你睡觉不老实,这五天来梦游了许多次,见东西就咬,我没办法,只好用玄铁镣铐将你定在榻上。”女子见他神色警惕,语气更显柔和,“至于我,我叫陆茧,陆地的陆,蚕茧的茧,是我把你带到这的,这里是浣剑门,我的师门。” 浣剑门?我怎么又回了这里?被抓回来了么,这女子是我的看守?元煜目光一缩,就要开口说几句狠话,显露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听那女子继续道:“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么?” 听她这话里的关切意味,倒不像是看守对犯人所应有的语气。 发生了什么?元煜回忆起脑海中的画面:从铸剑窟中逃出,被两个疯子折磨,最后还吃了血肉丹,然后他疯狂地发泄了一通,便离开了那里,至于之后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脑海里的回溯画面在他离开那处魔窟后便中断了。 “我查看过你的状态,你六识已乱,身上邪气翻涌,这皆是入魔之人才有的现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那副样子?” “哪副样子?”元煜双目一瞪,大声问道。这句话说出口后,那女子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哀伤,更让他心中烦躁。 “臭婆娘,你若不是来杀我的,便快把我放开。”他语气不耐,双脚使劲向上挣扎,却怎么也拽不断锁链。 陆茧摇了摇头,退到房间内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轻声道:“我不会杀你,若要杀你在沈家村我就将你杀了;但你不能出去,浣剑门是名门正派,长老或是门人若是见到你,定不会放过你的。” “沈家村?你在说什么?”元煜心中莫名,见陆茧不再理他,自顾自将双手各结莲花印,置于膝盖两旁,闭目修炼,言辞更是恼怒,“臭婆娘,放了我,听到没有!” 兀自喝骂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陆茧依旧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于蒲团上入定。元煜也觉得累了,他四顾房间,观察着这座屋子的陈设:房间空间倒是很大,可摆设不过是一榻,一蒲团,和在蒲团一边的一张矮桌。矮桌上点着烛火,堆着几本厚度不一的册子,靠近烛火的一本书封上的字最为清晰,印着四个正楷——风雨剑法。 “别看,这是浣剑门功法,不是你该看的。” “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元煜好奇道。 “我乃炼神三阶,已有神识。” “神识,神识是什么?” “怎么,你身具魔身,却连神识都不知道么?”陆茧睁开双眼,目光直射元煜,想看出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说谎,盯了许久,才开口解释道,“神识,乃修行者六识之一意识的延伸,炼神境主修便是神识,神识强者,不出门便可知万里,甚至可操控他人做事,若是大能,还可将神识离体,成身外化身。” “这么神奇?那修炼这东西,岂不是无敌了。” “修行者首重肉身,六识只是辅助,神识再强,也比不过一把飞剑。”陆茧缓缓说道,看了眼元煜脸上还未消失的惊叹,轻声念了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屋里空旷,元煜还是听清了她的叹息。 陆茧闭上眼,摇头不答。 她是在可惜元煜肉身强大,若不是妖魔之体,其实是一个修炼的绝好苗子。可现在,他只能被困在这里,浣剑门的功法他是万万看不得的;陆茧也不可能带他下山,放他自由,若她这般做了,她怕未来江湖上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魔君了。 其实陈栖说得对,杀了他是最好的办法。可每当她想起这个念头,幼弟的那张脸和小巷里元煜的那张脸便会同时出现在脑海,哭着对她喊道:“救救我。” “喂,臭婆娘。你真不杀我?” “不杀。” “那你为何不放我?我很能躲的,不会被人找到的。” “不行。” “......”元煜哑然,随后,无论他如何说,无论他怎样称呼,商量、哀求、喝骂;仙女姐姐,陆姑娘,臭婆娘。陆茧都是冷淡的一句“不行。” 软硬不吃啊。元煜叹道,只能无奈地瘫倒在床上。 “臭婆娘,既然你说我在梦中发疯好几次,那你每次都怎么帮我安定下来的?”元煜看着头顶倒映月色的房梁,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喝血就行了。” “你们浣剑门还养家禽啊。”元煜笑道。 “没有。”陆茧摇头,面不改色道,“我是修行者,血内有真元,几滴就可帮你静下。” “你......“元煜笑容凝滞,心中起了一股复杂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突然堵得慌。 “是不是真的啊?”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没人回答他,只有外头树上的知了在鸣叫。 一夜无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脱身(上) 自元煜清醒后,和陆茧在这房间内整整待了两天。陆茧除了每日到外头给元煜带些吃食外,就是整日的盘坐,或站起翻几页矮桌上的册子后,房间内练剑,也不怎么说话,元煜毕竟还是少年心气,见陆茧这几日并无任何害他的举动,渐渐松懈了心中的提防,张口问了她许多事,她也就回答了几个。 比如为何他没有上茅厕的欲望,不管大的小的,好像那些吃食进了他的肚子就完全被吸收了。对此,陆茧的解释是他的肉身已经跨过了修行第一关的辟谷期,自然没有了如厕的欲望。 比如修行分为几层,一开始陆茧并不想答,只说“你明白这个并无意义。”可经不住他的反复追问,最终还是告诉了他。 修行者共分十二阶,分别为:筑基,拭尘,凝气,淬骨,炼神,阴阳,天人,入道,分灵,明虚,渡劫,长生。每一阶共分十二层,修至长生境,便是陆地神仙。 闻听这番述说,元煜心神往之,响起那老者临死前说已将一身天人真元化作血肉送进了自己肚子,便开口向陆茧询问:”那我现今是什么境界?” “你身上没有一丝真元,按理应该连筑基都没到,可......” “可是什么?”元煜追问,陆茧却闭眼不再理他,继续盘坐冥想。 元煜无奈地睡回榻上,张口念叨:“最讨厌卖关子吊胃口的家伙了。”见她不发一言,也只能自顾自叹气,心里安慰自己道:看来我应该变得很厉害。不然她也没必要把话说一半。 可再厉害又有何用,还不是被绑在这里,连两个破铁链子都挣不开。还没高兴多久,脚上沉沉的镣铐立刻将他拉回了现实。元煜瘪了下嘴,转头又往那处矮桌看去,那本风雨剑法还好端端摆在那里。 “我说了,这不是你该看的。” 元煜向她做了个鬼脸,转回头去,视线还是忍不住往那处瞟。别人不让他干什么,却总爱逆着来,这是少年时大多数人的共性。 “还看?”陆茧斥道。 元煜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头顶房梁发呆,心中嘀咕:我就不信,你能在这里看我一辈子,等你走了,我就找法子逃出去,溜之大吉......不对,我还得去找那个段玄报仇。 他这般想着,眼皮渐渐合上,睡着了。睡梦中,他又看到了那扇巨门,巨门上布满了血丝,那厉鬼面孔盯着他,眼神淡漠,天空中,那喝问又强了许多。 “跪!” 元煜正要抬头再吼,却见天空突然露出裂缝,有雨点从裂缝中落下,坠在他的唇上。元煜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是血的味道。这味道如此真实,而那纷落而下的血雨也摁灭了天上的声音,拭去了四周可怖狰狞的景象,将一切化作虚无。他响起陆茧之前的话,心中念了一句:她在给我喝她的血么。 接着,困意袭来,元煜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中午,陆茧身形游动,正在房间内练剑,她的剑势柔和,元煜哪怕不会修炼,也能看出这是女子用的剑法,所以从无偷学的兴趣,而陆茧也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练剑的时候也不避讳他。 “你又给我喝血了?”元煜问道。 陆茧一剑斜挥,口中理所当然道:“因为你又梦游了。” 元煜舔了舔下唇,那里似乎还余留着一些鲜血的味道。“谢谢。”他低声说道,身子扭到一边,对着墙。 没有回答,只有连绵不绝的破空之声。 “天字乙号,‘解字宗’陆茧,半柱香内速至演武台!”这时,有一声音响起,重若雷霆,清晰地传进房间内。陆茧收剑,平复身上真元,就要往门外走。 “你干什么去?”元煜转过身,看向走到门口的陆茧。 陆茧并未回答,而是轻声道:“我马上回来,你好好在这里待着。”说罢,不理他的追问,拉开门离开了。 当我很想问啊。很快?你骗谁呢?看那说话之人怒气冲冲的语气,肯定是陆茧这婆娘又犯了什么错,出去受罚了。 “莫名其妙。“元煜看到那扇门重新关上,嘀咕了一句,等了一会,眼珠一转,嘴角勾出抹贼笑。 老实待着?想得美!他视线移向那张矮桌,撑起身子,脚面在榻上一蹬,半身便跃了出去,脑袋砸在地面上。 元煜揉揉脑袋,一只手掌在地面上往后推着,另一只去够那矮桌上的风雨剑法。但不论他怎么费力,手指还是触不到那本册子。该死。他回头看看那嵌在墙上的床榻,暗骂一句,双腿狠狠往前一提。 “啪!”有什么东西从榻上飞了出来,他扭头瞪眼一看,原来是颗钉子。 元煜不禁心头一喜,双腿再次使劲。 “啪!”“啪!”“啪!”......钉子接连从榻上飞出,随后那张床榻竟被他拉得侧了过来,往矮桌方向移了几寸。 “哈哈,这还能难住我?”元煜得意道,身子挪动,在床榻摩擦地面的背景音下,抓住了那本册子,放到眼前翻阅。 “和风细雨?春风化雨?暴风骤雨?凄风苦雨?这都什么破名字,叫风雨剑法就一定要把名字凑成这般不成。”元煜仰躺在地面上,把册子放到眼前,一目十行地翻阅,内心吐槽道。 他的确没什么可看的,这风雨剑法除了开头的介绍外全是图画,而且每张画上都是两个人。 “双人剑法啊?怪不得陆茧不练呢,真没意思,而且还要有真元才能练。”元煜大失所望,内心的感觉如同一个人好不容易咬到肉,不料那肉却是一块生姜,涩了一嘴。 元煜兴趣皆无,正要将书册合上,拇指指甲不小心在书册上划了一下,撕开了一页书纸。有趣的是,撕开之后,竟然还有一页。 “夹层?”元煜一怔,接者两指将那书纸撕得更开,将里面藏着的内容显露:里头的墨迹许是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有些淡了,只显露了大半的描画。一个男子右手两指夹一根木枝,直刺眼前,眸中气势似要将书纸刺破。 元煜照着样子比划了一下,心感有趣,埋首动作起来,过来许久,才将风雨剑法原本的书纸全部撕开,将这剑法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到底是谁,将这奇怪的剑法藏进里头的?”元煜自言自语道。 不管了,反正也逃不出去,干脆看看吧,就当打发时间了。再说,陆茧把我束缚在这儿,我看她本功法全当报仇了。 元煜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心中那抹偷看功法的不好意思立刻被他扔出了脑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脱身(下) 元煜身旁无剑,就只能把食指与中指并拢,将两指当剑比划。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边看一边观察着纸中男子的手腕动作,从头到尾依葫芦画瓢照着比划了一遍,只觉手腕处一阵酸涩,不过很快便褪得干净。 那纸张上画得动作从易到难,到了后头,一些动作甚至违背了人的常识,他试了几遍,也只能做出个八成相似。果然有些门道。元煜来了兴趣,左臂撑在身下,右手又照着做了几遍,直到满头大汗,也没能有更多突破。 “我就不信了。”他嘀咕一句,面上流露执拗,将书又翻一遍,把动作记到脑海,就将它往前一扔,集中心思临摹着书中动作。他一遍遍地重复,到了后面,右臂都几乎麻木,只依着肌肉记忆机械地重复。 在他右臂血肉内,一抹血线自中央生,随后分裂成数股跃进了他的血肉经络。 第五十二遍,麻木渐消,元煜心头一喜,手臂猛地一挥,如同打碎了某个桎梏,将一个之前难住他的招数使了个完全。“成了!”他欢喜地笑了出来,又做了一遍,见那不是侥幸,于是欢喜更甚。 元煜舔了舔下唇,做起之后的招数,只觉动作连贯,再无之前的滞涩感。 “看来我是个奇才啊。”元煜得意道,两指向前随手一挥。 突然有一道劲气从指间飞出,转眼便将矮桌上的一根蜡烛切成了两半,随后去势不停,击打在远处房间的墙上,砸出一个浅显的凹坑。 什么情况?刚才那是什么。元煜吓了一跳,将两根手指放到眼前细细打量。还未等他打量多久,右臂中忽然生起一股疼痛,愈演愈烈,到最后强烈得像是他的手臂变成了两半。元煜捂着右臂,侧躺在地,缩起小腹,五官紧皱,不过他并未痛叫出声,这点痛苦与之前被那老人削骨的剧痛相比,太过轻微了。 约莫半柱香后,疼痛才逐渐消散。黄皆低声骂了句“这什么破功法。”,脚步后蹬,重新平躺,正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突然心念一动,撑起身子看了看绑在脚上的两条铁链,眼珠一转,嘴角一勾。 两炷香后,元煜缩着身子,捂着右臂从这间房间走出,踏进了一条空无一人的长廊。 终于出来了。他忍着痛楚,享受地吸了口长廊内的空气。 “哪边是出口啊?”元煜环顾左右,低声道,接着猛地一拍脑门。 真笨,从窗户爬出去不就得了。元煜骂了自己一句,正要回身,转念一想:可那窗户弄得那么牢,想要破开还得再疼几次,没这个必要吧。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右边长廊拐角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元煜慌忙地往左边跑去,脚上残余的链条甩在地面上,响起的声音在静谧的长廊内分外清晰。 “谁?谁在那里?”一个女人厉声道,随后脚步声又快了许多,离他越来越近。 真倒霉。元煜慌忙跑过拐角,听见那脚步追赶不停,只得继续逃跑。 这地方冷清昏暗,没有窗户,只在几处拐角放着一些青铜灯,逃到后来,竟然连灯都没有了,只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元煜七拐八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一看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只得放慢脚步,摸索着前进。 这样不行啊,后头那人肯定比我对这里熟悉多了,要是被她寻到......元煜想到了陆茧对他的警告,不仅打了个冷颤,心里更加着急,听见身后脚步不缓,咬了咬牙,摸索出一个拐角,便全力逃去,没过多久,便直直得砸到一面墙上,下一刻便掉了进去。 原来他撞到的是一扇没有关好的门。 元煜失去平衡,身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他定了定有些晕眩的心神,手肘撑地,将上半身抬起,环顾了下四周,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间房间是有灯的,而且不止一盏,所以他能很清楚的看见这间屋子的景象:最前头,设着一处灵台,两处烛火当中,摆着一个灵牌,上面写着“先夫易遥之灵位”,而在屋子另外三面墙边,盘坐着许多黑袍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靠着墙,将元煜包围。他们两两之间留有空隙,每处空隙都摆着一盏长明灯,而在他们所有人的胸口处,皆插着一把长剑。 这是什么古怪的仪式么?元煜慢慢站起,一点点往外挪着,小声地张口说话。 “各位,我不小心进来的,打扰了。”说完,他又向那处灵牌快速地鞠了三个躬。 没人回答他。 元煜乐见如此,此处诡异,要是有人搭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他小心翼翼地朝外走,目光却止不住好奇,不住地往他们身上打量,快走到门口时,余光见到一抹白。他脚步停下,转而走到一处黑袍人前,拉开他罩着脑袋的帽沿,一颗头骨出现在他面前,许是因为死了太久,头骨与脖子的连接处也松了,元煜的举动触碰到了头骨,只听一声轻响,这颗头骨直接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元煜一愣,拍了下自己脑门:我就知道,哪有胸口插了一剑还不死的,都怪我自己把这些修行人想得太厉害了。 说归说,对死者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元煜将那颗碎掉一大半头骨捡起,小心得放回黑袍人脖子上,又将地上的残渣拾掇了一下,藏进黑袍人身后,直起腰,就要离开。 可好巧不巧,那脚步声又响了,而且已经很近了。 这人何苦如此执着。元煜心头一苦,往四处打量一眼,跑到灵台后头没有光的地方猫腰躲着。 他刚躲好,那追赶他的女子便拉开门,走了进来。他听见那女子在房间中踱了一圈,出声问道:“此处我不想惊扰,你若乖乖走出来,我饶你不死。” 很明显,这女子并没有发现他。 你骗鬼呢?我若是走出来,被你一剑捅死怕是轻的。元煜在心头狂翻白眼,手指在灵台后随手扒拉了一下,感到底下木板被他拉开了一点。 嗯?他心头大奇,左手摸到木板边缘,往外一拉,感觉到一个新的空间出现,心里顿时欢喜。 合着有暗室。他隔着灵台对那追来的女子吐了吐舌头,猫着腰缩了进去,重新把木板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山中断剑 暗室狭窄,元煜双脚还扣着镣铐,并不起来,只能前后放着。他观察了一下两边,低头看去,发觉在底下遥远处,有一小抹光亮闪烁。他小心地往前探出脚步,脚尖移到空气中,向下一踩,才碰到了实处。 原来前头是一段斜向下的阶梯。 元煜双手架着左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了许久之后,只觉两边变了材质,从木板变成了石壁,而前方的光亮也越来越近了。 再行片刻,当他终于穿过光亮,阶梯也到了尽头,露出一处峭壁,他走到前头的峭壁边缘,眼前霍然开朗:头顶高处有一裂口,阳光从那直射而入,映照着此处景象,这里似乎是寒露山内,两边是泛着粼粼波光的光滑石壁,石壁上刻着无数参差不一的划痕。而在脚下,是一处湖泊,湖泊上浮着一个石台,石台四周刻着一些小字,环绕着石台中央插着的一把剑。 有趣,寒露山内竟还有这种地方。元煜惊奇地看着四周,在峭壁边缘盘腿坐下,内心全无跳下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好奇害死猫啊,刚才一时好奇学了那功夫,已经痛得不行了,谁知那底下湖泊有多深,要是跳下去摔死了可就不合算了。 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心想那女人应该已经出去了,便要起身离开,刚刚站起,余光便看到石壁上一处划痕一闪,一道白芒从石壁射向他的面门。元煜身子一扭,险之又险地避过白芒,捂着胸口说:“居然偷袭我,还好我反应快。” 他反应的确很快,不过那白芒的目标也不是他。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元煜身躯一沉,瞪着眼睛向后看,刚好看见后头峭壁最后一点连接处被切开。他一声惊呼,脚步一踏,就要跳到安全处,那抹白芒又变了方向,直朝他刺来,他身躯急忙后仰,躲过这一击,可也再也拦不住身躯的下沉,脑袋朝天,直直地掉进湖里。 幸运的是,湖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浅,也不算深,他扑腾几下,扫了一眼湖底的鹅卵石以及一大堆碎骨,赶紧调转身躯,往那处石台游去,到了近处,双手扒住石台,把浸水发沉的身体拉上来,喘着气躺在上头。 “大难不死啊,可我的后福在哪里?” “在这里。”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答道。 “怎么可能,我都成落汤鸡......谁?谁在说话!” “就在你身后。” 我身后?元煜回头一看,石台上除了一把插着的剑再无他物。 元煜目光疑惑,手指着这把剑,问道:“是你?” “别用手指我,小心我把你手指切下来。” “鬼啊!”元煜跳回湖中,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你不都说了么,我是鬼。” “真的......你真的是鬼?” “当然是假的。白痴,你见过这种模样的鬼么?”那把剑没好气地说道。 “谁知道?我又没见过鬼,谁知道鬼长什么样子。”元煜说道。 “好像有点道理......” “果然好奇害死猫,我居然直接下了地狱,见了鬼,可又不是我愿意的,真是倒霉......“ “你在嘀咕什么呢?都说了我不是鬼。”那把剑瞧着元煜自言自语的模样,大声说道,语气恼怒。 “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什么?“那把剑一时有些恍惚,声音飘渺,随后回到现实,气急败坏道,”你管我是什么呢!反正不是鬼。”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吧。”元煜干脆地从湖中爬上,朝这把剑摊开双手,“我的后福在哪?” “你......”若是这把剑有人身,定是一副目瞪口呆的面孔,“你怎么这么现实。” “你都说你不是鬼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元煜脸上一副贼笑,“我的后福呢?” 这把剑噎住片刻,随后才用一种被他打败的语气说道:“用手触剑。” “什么?” “用手触剑。” 元煜确认了一遍,发觉的确是这四个字,疑惑地打量眼前长剑:这把剑通体坑洼,剑身上到处都是缺口和锈迹,看上去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与石台的接口处都长出了一些苔藓。 “看够了没有?” “不对。”元煜摇了摇头,“很不对。” “什么不对?” “你叫我碰你,这也太古怪了吧,你肯定要搞什么鬼。” “我没叫你碰我,我叫你碰剑。” “你不就是剑么?” “剑是剑,我是我,我是这剑内的一抹残魂,你懂了没有?” “你不是说你不是鬼么......” “......你走吧,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 ...... 元煜当然没走,而是在这石台上踱着步,绕着圈,不时甩一甩衣袖,将身上的水珠纷纷洒在这方小小石台内。 “我问他:‘何以成天下剑主?’;他答我:‘人非剑,怎可成天下万剑之主?’;我又问:‘都说剑客有三境界,最高深则为’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则世上万物可成剑意,如此难道也不可成剑主?’;他嘲我:‘既然手上心里都无剑,何谈成剑主?若是读书人手中不捧书,心头不念卷,又何谈读书人?’......怎么没了?“ 元煜轻声念着石台上的刻字,念到一半发现后头的字都被划掉了,只在最后写了四个字“我是对的!”,但看笔迹,却不像同一人所书。 这个我是谁?这个他是谁?元煜心中好奇,问那把剑:“这是你写的?” “不是。” “那这是你抹掉的?” “不是。你怎么这么啰嗦,不愿意碰剑就趁早离开。” “怎么这么大脾气!聊聊天也不行啊?” “我可不愿意跟胆小鬼聊天。” “你说谁是胆小鬼?”少年人最受不得激。 “这里还有别人么?当然是某个连剑柄都不敢碰的家伙。” “谁说我不敢!”元煜怒道,“我只是谨慎罢了,你连话都不讲清楚,我可不中你的圈套。” “行,我告诉你,可你信嘛?”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好,我告诉你,这剑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湖底的一处秘境,那秘境里到处都是功法,财宝。” “真的假的?” 那把剑哈哈大笑:“我就说嘛,你就是个胆小......” 还未说完,便被元煜一把拔出,在手心晃了几下。 “你果然是骗人的,你这把破剑,还是断的。”元煜看着剑身平整的切口,怒声道。 “放回去,用右手再拔一次,别晃,我有点晕。” 元煜惊讶道:“为什么要用右手?” “你那右手里有剑气残余。” 剑气?元煜抬起右臂,心里疑惑了一会,恍然大悟:我这右手里面怎么会有......哦,看样子是因为学了那功法的缘故,原来从手指里冒出的那股力量,便是剑气啊。 “可我直接用右手拿不就行了?” “笨啊你,你直接用右手拿,那剑气就直接进了这把剑的肚子了,跟这湖又会有什么关系。” “哦。“元煜似懂非懂,把断剑又插了回去,探出右手,就要再拔一次,快要触到时,低声问道,”你这次不会骗我吧。“ “别啰嗦了,不想进秘境就早点离开吧。” “得得得。”元煜忙不迭地应道,握住断剑,又一次拔了出来。 “这下行了吧?” “邪魔外道,我必将一剑杀之。”回答他的是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威严之音。 声音落下,元煜便看见四周无数的划痕纷纷亮起,从划痕处飞出各色光华,光华内藏有长剑,悬停于元煜四周,万把长剑皆指向元煜方向。 “你又骗我!” “嘿嘿,你入魔道已深,还是就此死了为好,以免祸害苍生,我这是在救你。”断剑中的少年之音嬉笑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剐 “你前头这三把,乃是鹦鹉洲琴棋书画四位剑客其中三个的佩剑,名慕风、仰雨、现霜。”少年之音笑着介绍道,语气轻松,似乎元煜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元煜背上全是冷汗,盯着面前虚空处三道悬浮的长剑,同时奋力甩着右手,可手中断剑牢牢粘在他的掌心,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甩脱。 “没用的,你右臂既有剑气残余,便无法摆脱我。”剑内少年提醒道,言辞得意。刚说完,那三把剑便朝元煜俯冲而下,剑锋交错,指向元煜左眼、喉结以及胸腹。元煜想躲,可右手断剑突然重如山岳,他身子被拉得往下一沉,一时失了平衡,三把剑刺入三处,化作纯粹剑芒于体内大肆飞舞。 撕裂般的痛苦从体内传出,恍若有一人在剐着自己的骨血皮肉,不禁让他呻吟出声。 这种不好受的滋味,元煜曾经体验过一回,未曾想这么快就又感受了一次。 不过痛苦来得快也去得快,片刻之后,元煜面色恢复平静,左手手背抹了把脸上汗水,半跪于石台上喘着粗气。 “咦?”剑中少年奇道,“你这邪魔,好生奇怪,寻常修行者受这三道剑芒,早已死了,你身上没有半丝真元,居然无事?” 元煜平复了一下,恨声道:“你说谁是邪魔?” “你浑身血气都快要溢出来了,你不是邪魔,难道邪魔是我这个被困在这破剑里的孤魂?”少年没好气地道,“不过作为一个邪魔你倒是挺好说话的,邪魔,你小心了,这次是十把。” 它提醒道。不过这提醒并无作用,左右前后共十道剑芒还是没有任何停歇地窜进了元煜体内。元煜痛得只想在地上打滚,身子却被断剑牢牢拘着,便将额头当重锤狠狠砸在断剑剑柄处,直撞得脑袋发青。 大约二十息后,元煜又平复下来,对那剑中少年道:“我不是邪魔!” “你浑身血气......” “不用再说一遍,就算如此,我也不是邪魔。”元煜语气坚决,“别这么叫我!” 少年闻言沉默,像是听从了他的话,未多久突然一声轻笑:“你若不是邪魔之身,怎么能豢养剑气;你若不是邪魔之身,那你现在这染成血红的双瞳又是什么?” 什么?元煜心头一惊,往一处湖面看去,透过湖中倒影,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染成瞳孔里的血色。 “别装了,邪魔就邪魔嘛,反正都要死了,还装什么?”少年懒洋洋地道,“你现在左边是干泉州道宗八把驱鬼桃木剑,右边是过去南梁国教所用十把符剑,上头还有浣剑门六十六把失败品之剑气。你往何处逃?” 这些光华将元煜围得密不透风,在少年话音落下后同时窜向元煜身躯。 “你在控制他们......”元煜皱着面孔,忍着体内千刀万剐的痛楚咬牙说道。 “不,我可控制不了它们,我只是劝它们稍安勿躁,等我吃完你体内剑气,再将你绞杀罢了。” “它们为何会听你话?” “剑可比人单纯多了,遇到稍高一品的同类想得是臣服而不是想法设法踩着往上爬。” “你说......你比它们高级......”元煜颤声问道,体内的剑芒不断切割自己的血肉,各色光华从皮肉间向外散射,将他笼罩在多种缤纷的色彩之中。 他有一些恐惧,他发现脑海内有一股熟悉的渴望正在不断变强,似浪涛拍打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他不知道要是那根弦断了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变成一只实打实的邪魔吧。 “不是我,是它。”少年说道,言辞所指的是他身处的这把断剑。 “不管是哪个,能不能让它们停下,我......“元煜的意识渐渐不清醒,晃着脑袋,低声用商量的口吻询问。 “晚了,这些都是正派人士过去佩剑的剑意残留,一旦开了口子,想再让它们忍着,放过你这个妖邪之人,即使是它也做不到。”少年幸灾乐祸道,“谁让你入了邪道呢,所谓‘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是想想每年清明,会不会有人来给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把举起,竖在元煜面前。 元煜面容平静,两颗血眸眼神各异:左瞳疯狂,右瞳冷漠。 他脑海里那根弦终于断了。 “露出本来面目了么,呵呵,还说不是......”少年刚要嘲讽几句,却见元煜手腕一转,直接在这湖中石台耍起了一套剑势。正是元煜之前在那风雨剑法夹层中所见剑招。 “养剑法,你居然会这秘法?是从哪处偷盗而来的?”少年声音一愣,随后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元煜并不作答,身形不停,空中那些射入他身躯的剑芒对他没有片刻凝滞。于是它们越聚越多,元煜从头至尾做完一次,身上已被扎成了刺猬。它们似乎把元煜的举止看成了一次挑衅,没有再散成剑气,而是凝固不散,扎穿了元煜的身躯。 “这又何必呢,即使你会养剑法,生出的剑气也只会白白进了这把剑的剑身。而它们,对邪魔外道会正派功夫,可是深恶痛绝的。” 剑中少年当然不指望元煜回答,实际上他这般说只是为了更好地嘲讽元煜罢了。 元煜嘴角狞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往前迈了一步,身上一把剑顿时散成气态钻入他身,然后创口愈合消失;他继续行走,每迈一步,这样的过程就重复一次,到他在石台边走了三圈之后,身上又回复了完好模样,只有破损的衣衫有之前惨状的痕迹。 “你们妖邪,都是如此狠么,千刀万剐,万剑穿心,居然好似个没事人。”少年呆呆得看着元煜依然平稳的面色,喃喃道。话音刚落,剑身便被元煜提起,往边上随后一甩,一道剑气从断剑之内溢出,化作罡风跃入湖面,顿时炸出一道水幕。 可元煜却摇了摇头,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断剑剑身之上,牙齿如玄铁,在断剑之上摩擦,发出一阵金铁交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幕起 “这怎么都没了。” 黑暗里露出一道缝隙,光线从缝隙里透出,元煜睁开眼,从昏睡中醒来。他依旧躺在湖泊中的石台上,周围是闪动着波光的晶莹石壁,乍一看似乎并未改变,可仔细一观察,便发现少了许多东西。 如他四肢处原本残余的镣铐,如石壁上参差不齐,深浅不一的一道道剑痕,也比如石台上那把插在中央的断剑。它们全都消失了,元煜看向石台上原本插那把断剑的位置,那里平整如初,没有一丁点的痕迹。 “难道我之前是在做梦?”元煜望向四周,喃喃自语。 “当然不是做梦,你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那少年的声音响起,打碎了元煜的猜想。 语气听上去不如之前那般嚣张,竟显得有些胆怯。 “是你......”元煜一惊,左顾右盼,“你在何处?” “别看了,我在你脑袋里,你居然连识海都没开,害得我只能在一片混沌里缩身蹲着。” 在我脑袋里?元煜一惊,疑惑道:“之前你不是召来万把剑想要抹杀我么?怎么现在跑到了我的脑袋里去了。” “别提了,小子你居然是‘聚灵之体’,怪不得那么多剑意都杀不了你。” 聚灵之体?元煜一愣,接着回忆起那老者的确曾说过他的体质已被改造,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元煜抬起手掌,看了看自己没有伤痕的手掌,心道:没曾想,那恶魔倒是帮了我一把,真是讽刺。 元煜摇摇头,接着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跑到我脑袋里去了?” 沉默片刻,那少年羞恼道:“你说呢?你把我住的地方都给吞了,我还能到哪去?难道跟你体内那万千剑意待在一起,我可是惜命的。那只好躲在你的天灵识海内了,你这地方黑漆漆的,连腿都迈不开......” “你的意思是,它们都跑到我体内了?”元煜没有听他之后的抱怨,只注意了前半句,抓住重点,思索一番后问道。 “严格说,都在你的骨头里,包括我住的那把断剑。你现在已经是个怪胎了,骨头里都是正派剑意,血肉却是妖魔邪气。”少年没好气道。 “那会如何?” “倒不会怎样。你这人真够幸运的,有万千剑意帮你压制邪气......” 闻言,元煜脸上一喜,若是如此,那这次掉到这湖中倒是一件幸事,帮他解决了困扰他的一大难题。 “先别高兴太早,现在是剑意强邪气弱,谁知道之后怎样?说不定你以后修行魔道功法,那万千剑意岂不是要为虎作伥。”察觉出了元煜的欣喜,那少年泼了盆冷水给他,“况且,你现在的邪气不过只是被压制下去了,仍有迸发的可能,倒是万剑临身,千刀万剐,那滋味可不好受。” 听到他的警告,元煜并不在意,自小的经历让他养成一个活得一天是一天的性子,既然得了好处,想那些隐忧作甚? “管以后的事干嘛,乐得一时是一时嘛。”元煜笑道,指节敲了敲额头,“咱们现在是‘邻里’,我就不追究你骗我的事了,我怎么称呼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大爷叫殷山,小名......” “小名叫什么?” 少年气急败坏道:“叫闪闪。” ...... 一个时辰后,元煜顺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再次爬上了那处峭壁,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往来路去,自明到暗,走了一会,回到了那处灵台的夹层。 他屏息凝神,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于是把脑袋贴近木板,侧耳听着。 “师母,没想到纪宁第一轮就败了。”有一陌生女子开口道。 有两个人。元煜赶紧放慢吐息,防止被人察觉到。 沉默了一会,终于传来那位师母的声音,元煜辨认出那便是之前追赶他的人。 “是啊,没想到掌门公子第一回合就会输,也没想到那陈栖竟一直在藏拙,‘惑字宗’,真是不简单......” “师母”先是感叹,接着语气一变,怫然道:“这是看到有机会,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么。” 随后,似想起今时的处境,师母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师母,你别这么说,陆师姐不是赢了么?即使最后是陈师弟夺魁,可师弟他一表人才,举止得体,陆师姐嫁了他也并不差。” 陆师姐?是陆茧么?她......她要嫁人了。 元煜身形一滞,脑子里顿时充满了各种复杂思虑,他不清楚都是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发沉。 “喂!平静点,你一心烦意乱我这可就地震了。”殷山声音响起,有些慌乱地提醒道。 “知道......知道了。”元煜略带烦躁地轻语一句,强行忍住心头的万般思绪凝神继续倾听。 “要是世事都如你说的这般简单就好了......可是,不可能的......” 师母再次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止住那女子的继续追问。 “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的剑法你还没练吧。” “师母,为......” “回去。”师母显然不想再谈。 陌生女子又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我回去了,师母。” 师母并未回答她。 一阵脚步声悄悄远去,然后是掩门的声音。 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藏在暗室的元煜与那师母。 元煜耐心地等待着,半柱香后,听到一阵抽泣声,接着便想起师母带着哭腔的话语。 “我不想答应的,那毕竟是你的开山弟子,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 为何她要哭?只是陆茧嫁人罢了,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事? “东方擎,你好狠的心,她毕竟是你女儿。” 东方擎是谁?女儿?难道陆茧是这什么东方擎的女儿?可这一切又有什么联系? 元煜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烦躁更深,只觉得那师母再说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冲出去向她问个究竟了。 可似乎那女子明白他的心思,不再开口,只自顾自地抽泣,许久之后,元煜听到她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接着响起,离得越来越远,拉开门,到别处去了。 又等了一会,元煜拉开夹层木板,缩身钻了出来,咬了咬下唇,之前听到自己邪气被压制的消息产生的欣喜荡然无存。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只觉得心中郁郁,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昏沉。 不管了,还是趁早逃出去,她会怎样,本来就不干我的事。元煜甩甩脑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穿过两边黑袍白骨,拉开门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相顾 元煜自那扇房间出来,走入黑暗中。他回忆之前的记忆,摸索着前头通路,终于寻出一条道,看见了前头那些青铜灯微弱的黄色光线。 我要离开了么?他扪心自问。奇怪的是,到了此时他想离开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强烈了,之前听到的那些消息还是影响到了他。元煜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可心里的烦闷怎么也甩不出去。 “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元煜低声自语,走入披着微光的通路,脚步没有之前那么小心,踩在地上的灰尘上,泛起微弱的声响。 元煜低着头,刚拐过一个拐角,地上一个纤细的影子自眼前出现,罩住了他前行的双脚。 “你去哪里了?”陆茧轻声问道,听起来并没有多少恼怒。 元煜抬头,看见陆茧提着一盏灯,站在他身前不远处,面孔和眼睛里都没有情绪,只面向他,盯着他。 她的衣衫上沾着一些凝固的血迹,因光线微弱而显得有些发黑。 元煜一时噎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我......” “走吧,我们回去。”陆茧打断了他磕绊的话语,转身迈步,刚走一步,身躯一颤,往边上跌了一下。 她脚步往边上一踩,直起身子,故作平常地一步步往自己所住的那间房间走去。 元煜本想说他要离开,可一看到她那个念头怎么也生不出来,咬咬下唇,走在她身后,看到面前人纤细的后背一点点地颤抖,许久才完平复。 “你......你受伤了?”元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茧并不作答,依旧平缓地走着,一直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拉开门,等到元煜也跟着走进,才咳嗽了一声,将舌下藏着的一口血吐到地上。 “宗门比武,受伤只是小事,不碍事的。”陆茧平淡道,自顾自盘坐到蒲团上闭目调息,也不理走到面前脸色担忧的元煜。 她,她去比武了?元煜听她说出受伤的原因,心里一紧:该是什么样的对手,竟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元煜想开口说些话,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前这女子并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而是一位比他年长的剑客,根本也用不着自己担心。而自己,即使担心她也不过说说而已,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元煜朝四处看,灯光摇晃中,那张倾倒的床榻已回了原位,而风雨剑法落在地上的纸屑也不见了踪影。 “那,那夹层里的功法你看了?”元煜搜寻到那本变薄许多的册子已回了原处,开口问道。 若她看了,应该会练吧?如此,下次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陆茧两手置于膝上,作莲花印,一团青气于眉间浮现,于原处翻滚三息,收入眉间。 “看了。”她并不睁眼,轻声道。 “那你......” “那功法是我宗养剑法,失落许久,未曾想就在这风雨剑法里藏着。“ “既然是你宗门的,那你可以练啊。” 闻言,陆茧摇了摇头:“此法养剑,剑气顺人身入兵刃,非肉身强绝者不可修炼,并不适用我。” “怎么可能,连我都......”元煜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血肉并不是凡躯,说不定就因如此才能修炼这门邪门功法。 面前的陆茧突然睁眼,劲气从身上飞散而出,在房间内化风,吹乱了元煜的头发,一股杀意迅速锁定了元煜。 “你若是练了,我只能杀了你了。”陆茧冷声道,随后面色一苦,又咳出一口血,身躯向前伏了下去。 “你没事吧?受伤了还逞强。” 陆茧用手背擦拭了下唇边血迹,似没听见他的话,抬头盯着他:”你练了么?“ 这不是很明显么,我都说出来了,她怎么......元煜心中疑惑,一双眼睛对上了陆茧的双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他练没练,在她面前,永远不能承认。 “我......我没练。”元煜轻声说出陆茧想让他说的话。 陆茧缄默着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轻声道:“很晚了,去休息吧。” 元煜退到那处床榻边坐下,等了一会,见她毫无开口责问的意思,心里终于一松。刚一放松,疲惫感便如浪涛般漫过身。他在榻上躺下,呆呆地看了一会月色里的房梁,装作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要嫁人了?” 无人应答。 “呐,你可别误会,我是不小心听到的。我也不是关心你,就是随便问问,不过嫁人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啊,虽然咱们无亲无故的,但是毕竟也一块在这待了好多天了,也算有些交情了,有这喜事跟我说,我也会替你开心的......” 他连珠炮一般说着,越说语速越慢,越说声音越低,到了最后,终于停息,说不下去了。而盘坐的陆茧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良久后,他再次开口,因她的无反应,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喂,我说你......” “我不会嫁人。”陆茧开口打断,语气坚决。 元煜心中一喜,随后反应过来,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不想嫁就可以不嫁了?”他问道,心中想起之前听到的对话,似乎一切并没有那么轻易。 “嗯。”陆茧应道,“只要我得了第一就可。” 她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简单的事,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若不是元煜知道她受了伤,还真的信了她的这份自信。 “可是,今天是第一场吧,你就受了伤。” “他比我伤得更重。”陆茧轻声道,接着打断他想要继续的话头,“睡吧。” 之后,不管元煜如何问询,她都闭目缄默,再不开口。元煜无奈,到了后面只好沉默,看着头顶清凉的夜色,终于抵不住身体中涌来的疲倦,眼皮撑了一会,缓缓合上。 这惊险和疑问的一天便过去了。 第二日,当陆茧又要去比武时,元煜试探地问她能不能跟她出去看看,被陆茧一口回绝,并且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条黑色绳索,不理会他的挣扎反抗,强行将他和床榻绑在了一块。元煜动弹不得,养剑法使不出来,自然也挣脱不得,只得恼怒地在心里骂陆茧是一个记仇之人,看似不在意,报复起来却这么狠。 可当陆茧又带着一身伤回来时,他要出口的喝问也憋了回去。看到陆茧咳嗽着解开自己的束缚,又一刻不停地去外头端吃食给他,忙碌完这堆琐事才盘膝养伤。元煜心中复杂,总想说些什么,可一旦相顾,却又无言。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有一天夜晚,元煜假借说梦话,闭着眼睛呢喃出这句话。 他知道她听到了,可并没有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