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太后的真实人生》 正文 1.红霞映满天 太平真君三年二月初二凌晨,长安城内西郡公兼雍州c秦州刺史冯朗在屋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夫人王氏三天前就进了产房,到了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先前断断续续的叫喊声一点点地消失了,刺史府里静得可怕。 长安城内有名的医者和产婆都被请来了,大家看了产妇,很快就又出来,语气带着几分心虚,“所有的办法都用了,现在只盼着夫人能得上天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母子平安。”很显然,他们都觉得王氏和孩子活不成了。 生孩子这种事就是过鬼门关,迈不过去的人不在少数,谁也没有办法。 只是,冯朗满心不甘,上天就待自己如此苛刻吗?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一件顺遂的事情?更可怜的是王氏,自从跟了自己,一直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才过上几天安定的日子,难道就要离去了吗? 想到这里,见惯生死的冯朗忍不住眼眶一酸,他握紧拳头镇静一下,“还是有劳诸位,不论什么办法,都请试一试,若是救了夫人的性命,冯某一定重礼相酬!” “小的们都已经尽力了,不敢再受郡公大人的赏。”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向外退,刺史夫人肯定不成了,虽然不怕冯刺史,但毕竟留在此地没什么好处,一尸两命,恐怕对自己的名声不利。 冯朗将拳握得更紧,骨头格格响了起来,几大步出了屋子到了产房门前。 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他又停了下来。 产房的屋檐下垂着一溜大红灯笼,大约是凌晨太过黑暗,那红光很是微弱,淡淡地勾出产房的轮廓,这还是王氏进产房前与自己一起挂上去的,当时夫妻二人还说笑来着,不想她终究不能抱着孩子再看到了。 冯朗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冷了下来,差不多成了严冬中的一块石头。 忽然间,一束红霞照在产房上方,漫天红霞,瑰丽无比,接着就听一声清脆的哭声,似乎惊醒了整个长安城城。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红霞!看那红霞!还有,夫人生了!” 王夫人果然生了,没一会儿魏母便笑着出来报喜,“大人,夫人生了一个漂亮的女郎,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冯朗放开了拳头,“平安,平安就好。”他走进产房,见夫人已经睡了过去,她身边大红襁褓里的女婴却还睁着一双大眼睛,果然像星星一样的闪亮,小小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你就叫煦儿吧,冯煦。” 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添了个女儿,真是幸运啊!虽然这三天没合眼,但冯朗毫无困意,坐在夫人和女儿的身边,微笑着看着她们,怎么也看不够。 天色转亮,魏母走了过来,“大人,拓跋刺史来了。” 拓跋他到冯家来做什么? 大魏实行三刺史或者双刺史制,也就是说一州任命两位或者三位刺史。多位刺史当然不可能有一样的权柄,就比如眼下的雍州,三位刺史中其实真正管理雍州的正是出身魏国宗室的阳平王,兼镇西大将军c雍州刺史的拓跋他。而出身燕国皇族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刺史而已,事无巨细完全要听从拓跋他,恐怕还同时受着他的监视。 尽管冯朗心里十分疑惑,可他却丝毫不敢耽误,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拓跋他此时已经进了冯家的院子,也不寒暄,当头就向冯朗问道:“听说你家半夜里突然出现一片红霞,然后添了一个儿子?” 冯朗立即知道这位当今皇帝的堂弟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燕国已经亡了几年,父皇早身死他乡,带着自己逃到魏国的兄长更是在数年前一病去了,可是拓跋氏一直还在提防自己,一片红霞都让他们如此不安。 燕国彻底灭了,不可能东山再起,自己也根本没有恢复旧日山河的雄心,只愿在雍州这偏远之地平淡地度过一生。 不过,昨晚的红霞,的确很奇特,在产房上面映得天边都红了,颜色那样绚丽动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医者和产婆都说王氏和孩子不成了,可那片红光之后,煦儿就出生了。 冯朗先前只关注妻女平安,倒没有用心想过,此时心思一转立即含笑道:“半夜里内子的确生下孩子,不过是个女郎。至于什么红霞,是不是这排灯笼?”说着指着檐下还闪着淡淡光芒的红灯笼,“这还是内子生产之前与我一起挂起来的,她说怕黑。” “原来是个女郎啊!”拓跋他松了一口气,冯朗不同别人,他可是燕国皇室的嫡系血脉,因此皇帝特别将他安顿在雍州这个离燕国故地相隔几千里的地方,还让自己盯住他的一举一动。若是冯朗的儿子生有异象,那可是要报到朝中的,但是女子就不要紧了。他又看了一眼冯家屋檐下的一排红灯笼,更是觉得先前听到的不过是传言,完全不必相信,就一摆手,“既然如此,冯刺史便多在家里休息几日吧。”人便走了。 其实自己一年到头总在家里,去衙门连十次都不到,但既然阳平王吩咐了,冯朗便赶紧躬身答应,“如此便多谢了。”一直送到门外,见拓跋他上马带着一众人牵狗架鹰驰出城去,便知他去打猎,遂完全放下心,重新回了屋子里。 王氏这时已经醒了,虚弱地问:“阳平王怎么来了?” 冯朗知道瞒不过夫人,便简单说了一回,“已经没事了,”又低声嘱咐,“以后再有人提起红霞的事,我们都这般说辞。” 王氏便悄声问:“当时果然有红霞?” “果然有,”冯朗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并不是那些灯笼。” 王氏想了想,却也道:“毕竟是个女郎,又能怎么样呢?何况我们也没什么野心。” “所以呀,生个女郎正好,”冯朗轻轻的用手指碰了碰女儿娇嫩的小脸,“我刚给她起了名字,叫煦儿。” 煦儿很快就长大了,正如她的名字,就像一道霞光,带给冯家无限的温暖与和乐。 冯朗一向赋闲,平日只在家里教导儿子,长子冯熙资质平常,又贪玩淘气,他虽然也没有多失望,但是煦儿的聪明却免不了让他惊喜万分。 冯煦三岁时就能背出全本《诗经》,又在父亲手引亲教下认识几百字,言谈举止都不同于寻常的小孩子,夫妻二人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 这一天阳光明媚,王氏给女儿试穿新做好的夏装,层层叠叠的粉色细纱襦裙,还配了粉色的缎带系头发,当然还有同色的绣鞋,打扮好了,王氏先惊叹一声,“我们的煦儿可真漂亮!” 冯朗才从阳平王府饮酒回来,便笑着将爱女抱在膝上,见她额头光洁而明亮,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鼻子和嘴小巧而玲珑,忍不住摸摸她粉嘟嘟的小脸,“若是我们还在燕国的龙城,煦儿就该封郡主了,也许她这样聪明可爱,还能得封公主呢。” 屋子里没有一个外人,就连冯熙也早跑出去玩了,小小的女儿笑得让人心都化了,王氏也忍不住放松了心神:“可不是,我们的女儿,封公主也是应该的,她本就出身高贵啊。” 这正是冯煦记忆中的第一个片段,燕国,龙城,公主她一向有极好的记忆力,很多年之后,她还能回想起那个午后,暖暖的太阳,美丽的襦裙,母亲脸上的笑意,父亲略显粗砺的手指,一切都那样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羌笛念离人 冯煦一点点地长大了,不只跟着父亲读书,也跟着母亲学弹琴c管理家事,做女红,她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总被父母夸奖。 有时候,父母免不了会遗憾地叹一声气,“若煦儿是个郎君就好了。” 比起女儿,儿子太平庸了。 可是他们很快又会改了主意,“还是女郎的好,又可爱又贴心;就是熙儿,平常些也未必不是福气。” 虽然冯朗夫妇都很小心,说话时总是避开那个话题,但是冯煦还是知道了许多:冯家是长乐信都人,为后稷后传人,先祖在晋时便以孝友著称,他们这一支早年曾僻乱移居乐浪,后来大伯祖父登上了燕国的皇位,接着是祖父,不过燕国现在已经亡国了;母亲出身乐浪王氏,先祖正是被周武分封在朝鲜的箕子 自己有一个叔父,名叫冯邈,原本跟着父母住在一处,后来忍受不了阳平王的跋扈离开雍州去了军中,很久很久才会来冯家一次,不过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与父亲关上门说上一夜的话 冯朗和王氏特别小心在儿子面前不多说一句话,冯熙是没心没肺的孩子,诸事都不小心,又在家里坐不住,总有一大群嬉戏的小伙伴。但是他们却不避着女儿,煦儿毕竟还小,且她一直跟着母亲守在家里,很少与人往来。若是他们知道年幼的女儿竟能记住了这许多事情,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些年,冯家的日子还算好过,拓跋他长于征战,性子粗疏,并不十分难处;魏国的官员没有俸禄,但冯朗和王氏原本家资丰厚,生活足够富足;家里人口简单,下人也少,更省了许多是非;唯有亲弟弟冯邈,既然投军,便很少与兄长往来了——身为冯家人,避嫌是很必要的。 一转眼,就到了太平真君九年。 冬日的一个午后,外面飘起了雪花,正带着女儿裁制衣裳的王氏就抬头道:“你父亲也该回来了;还有熙儿,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下了雪还不赶紧回家。” 父亲身为雍州刺史,每隔几年需要去京城晋见皇帝,今年就进京之期,近来他正在收拾行装,母亲和自己手中的衣裳也是为父亲准备的。 正说着,父亲就匆匆回到了府中,连落了雪花的披风也来不及解下,急忙向母亲说:“冯业带人去了宋国。” 正在做新衣的母亲便怔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一转头看见女儿便道:“你先出去玩吧。” 冯煦立即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冯业是谁?听姓氏应该是同族之人,可是除了叔父,家里并没有别的亲戚来往呀! 父母都在沉默,冯煦放下针线无声地退了出去,再将门关好。 家里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冯煦立在廊下,天地间一片混沌,雪越来越大,一片片有如鹅毛似柳絮纷纷扬扬洒下,将父亲进来时的一串足迹掩盖了。 突然,冯熙满身雪花,背着弓箭跑进来,一抬头看到妹妹,“煦儿,你怎么在这里?”不待妹妹回答就赶紧笑着举起两只野兔高声说:“我打到兔子了!我们今晚吃烤兔子吧!” 看着哥哥要进堂屋,冯煦就急忙拦住,“父亲母亲正商量事情,我们先把野兔拿给魏母看吧。”说着给他拍掉身上的雪,“看你,快成雪人了。” “对了,魏母烤的兔子比厨师做得还要好吃!”冯熙才不管身上的雪呢,笑着拉着妹妹,“我们去找魏母吧!” 魏母正在厨房里带着厨娘做肉干,这也是给父亲出门带着的,见了冯熙提着野兔进来就笑着接了过去,“这兔子还真肥呢。”放下兔子吩咐几句拉着兄妹二人出来,“厨房里脏,我们回屋里去吧。” 冯熙就笑着说:“魏母,我要吃你烤的兔子。” “好,我给你烤,”魏母笑着拍拍冯熙,“这孩子,倒爱吃我们羌人的烤肉,将来我带你去羌人的地方打猎吃肉!” 魏母正是羌人,她的丈夫原来是羌人的头领,死于部族间的仇杀,就在同时她也失去了儿子和家,凑巧她遇到了父母,便做了哥哥的乳母。再后来羌人平息了内乱请她回去,她却舍不得冯熙,一直留在冯家。 在冯家,魏母名义上是下人,其实却与一家人差不多,她不只视冯熙为已出,对冯煦也十分疼爱,此时便又向女郎说:“我们羌人女子都会骑马射箭,等你再大些,我就求夫人让她答应带你去城外跑马,到时候你也能亲手打野兔了。” 冯煦跟着魏母和哥哥说笑了半晌,可心里一直隐着些许不安,对打猎什么的也提不起兴致,只含混地答应了。 到了晚饭时分,父母已经恢复了平常,温和而沉静。 用饭时是不能说话的,因此才放下碗,冯熙便滔滔不绝说起了打野兔的事,“兔子跑得真快,我和拓跋丕跑了一天才打了三只兔子只野雉”拓跋丕是拓跋他的三子,正与冯熙年纪相仿,两个少年时常玩在一起。 大人间的微妙关系,小孩子是不懂的,但是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们。冯朗就笑了,“你知道打兔子最好的时候吗?” 冯熙摇摇头,“什么时候不都一样吗?” “平常兔子跑得快,不容易打到。可是下雪天就不一样了,兔子的脚陷进雪里,想跑也跑不快。过去在龙城时,每每在下雪之后两天的时候,我们就出城打兔子去,每一次都能打到几十只兔子。” 冯煦心里的不安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消去了,她跟母亲拿出针线,一面做着衣裳,一面听着父亲和哥哥说那些有趣的事。 腊月初五,父亲就要出行了,他穿着母亲和自己做的新衣裳,携着母亲的手从屋里走出来。冯熙是男孩子,要骑马送父亲一程,此时并不用道别,冯煦便不舍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母亲c哥哥和我都盼父亲早些回来!” 冯朗上前俯身抱起女儿,将她紧紧地搂在胸前,“父亲会早早回来的!” 冯煦很不好意思,还是小的时候,父亲时常抱自己,但现在,“父亲,我已经长大了。” 冯朗就笑了,放下女儿,摸摸她的头,“是啊,煦儿已经七岁,再过一个月就八岁了呢。”父亲的手离开了,他转身骑上马,“我走了,你们都要保重!” 一直到父亲的身影再看不到了,冯煦才与母亲回了家,突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就是傍晚时冯熙回来了,也依十分旧冷清。 从这一天起,母亲差不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颂经祈祷。 冯煦才知道家里有一尊白玉佛,平时收藏在黑木佛龛里,现在拿出来摆在父母平时起居堂屋里间的案上,还设了瓜果c香炉。母亲整日跪坐在下面,捧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佛经一卷卷地颂读着。 当今皇帝尊崇道教,以太平真君自诩,故年号为太平真君,又下旨杀僧人c毁佛像c禁止百姓信佛,母亲这是违反旨意了。 违反旨意颂经是为了求佛祖保佑父亲,冯煦才知道到母亲对佛法的笃信,也真正明白了母亲的担忧,那一天的不安重新回来,而且还越来越严重——冯业带人去了宋国——冯业一定是冯家的人,而宋国是魏国的仇敌,自家的亲人投了敌,父亲大惊失色,母亲重新开始拜佛,一定很糟糕,何况父亲又去了京城。 这些事情,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冯煦幼小的心头。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去,哪怕是魏母和哥哥,更加觉得心里沉重,不知不觉也开始深信佛法,时常跪坐在母亲身旁陪她一起颂经。 高高在上的玉佛那样慈祥,那样仁爱,一定会保佑父亲的。 新年过去了,冯煦已经将几卷佛经颂读十分熟练,父亲还没回来。 二月初二,冯煦一大早就醒了,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就是,父今天也许就能回来了,毕竟是自己的生辰,他每次都不会忘记的。 而且,母亲和魏母算过许多次行程,父亲果然应该回来了。 冯煦悄然无声地起身穿好衣裳,去了母亲的房里。 黑暗的天空有如穹庐一般笼罩着地面,唯有几颗星星闪闪发亮,可却让人觉得更加清冷。堂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母亲王夫人正虔诚地跪在佛像前轻声祈祷。 冯煦上前跪在母亲的身后,跟着母亲一同念诵着《信力入印法门经》,“归命一切诸佛。如是我闻住如来住持境界之处” 香火围绕着的佛像变得矇眬而神秘,冯煦跪在下面不知不觉放下经文,只在心里虔诚地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佛祖啊,求你让父亲早些回来吧!只要父亲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无所不能的佛祖能一定会为自己达成愿望。 晨课结束时天光已经大亮,冯煦上前欲扶起母亲,王夫人摆了摆手,“我刚在佛前许下心愿,从今日起直到你父亲回来就不出佛堂了。” “母亲!”冯煦便满怀信心地道:“父亲一定会回来的!我已经求过佛祖了!” 女儿从小就特别聪慧,自己从没向任何人说起丈夫入京述职的危险,可是小小年纪的她就能领会,比大上几岁的儿子还要机敏。王夫人就轻轻地笑了,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又瞒着魏母偷偷起来的吧?怎么不多穿些?以后不要这样早过来了。” 冯煦笑着绕过了母亲的第一句问话,“我穿了厚袄呢,一点也不冷。”然后装作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如果父亲今天没回,她明天还会起得更早来陪母亲,向佛祖祈祷。 魏母走了进来,“我去叫女郎起床,见屋子里早没人了,便想着一定在这里!” 家里的佛堂,如今只有冯煦和魏母知道,也可以走进来。 王夫人便打发煦儿,“去跟着魏母去用饭吧,母亲吃斋呢。” 以前冯煦过生日时,母亲一定会为她做一身新衣裳,让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还会郑重给她一件贵重的首饰,或是镶了各色宝石的花树,或是沉重的金冠,或是漂亮的华胜,或是十二只同色的白玉簪——虽然冯煦太小还不能戴如此贵重的首饰,但母亲说那是压箱的好东西,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今天母亲全忘记了。 但是冯煦一点也不在意,如果父亲今天回来,就是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冯煦随着魏母回房,见哥哥已经到了,显然刚刚起床,正揉着眼睛。 魏母就说:“当哥哥的羞不羞?看看煦儿早起来了。” 冯熙就扮了个怪脸:“起这么早做什么!天气这样冷,母亲又不让我出门打猎。” 冯煦将盛好的羊肉粥递给哥哥,自己却盛了一碗白粥,父亲还没有一点消息,她也要吃斋向佛祖表示她的虔心。 饭毕,冯熙又想出门,却被魏母一把按住了,“正月已经过了,郎君还一个字没写呢,郡公大人回来了可怎么好?” 父亲进京前要哥哥每天都要写一篇字。 可哥哥自父亲走后就如没了笼头的马,哪里写过一个字? 冯熙显然也觉得再拖不过了,只得苦着脸去了书房。 魏母便坐在冯煦身边,摸了摸女郎光滑柔顺的头发,说不出的怜爱,从怀里拿出一支光滑的竹笛,“女郎收着吧。夫人如今心里乱,一时忘记了,过后一定给女郎补过生日的。” “我晓得。”冯煦就笑了,却不肯收,“魏母替我吹一曲《萨郎》吧。” 《折柳》是送别的曲子,《萨郎》却是迎接故人回来的,魏母一笑,拿起羌笛吹了起来。冯煦轻轻地笑着看向门口,父亲就会踏着悠扬的曲子回家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疯子拓跋焘 冯煦重新回到堂屋,看到母亲依旧静静地跪坐在佛前,先前的信心突然间消退了,她赶紧摇了摇头,更加虔诚地跪下祈祷,“佛祖啊,请你让父亲回来吧!母亲已经急得不成了,我怕她会生病,而且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呢——所以,请你一定让父亲回来吧!”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声,难道父亲回来了? 冯煦刚刚站起身就知道错了,父亲回来只会给家里带来欢笑,而现在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分明夹杂着刀兵c叱责之声。那么?她赶紧看向母亲,只见她依旧跪在佛前,脸上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颤抖着的嘴唇还在诵经。 冯熙猛地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喊着,“母亲!来了许多兵丁,凶神恶煞般地!”身后同样是气色败坏的魏母,“夫人,郡公好像出了事!京城派人冲进府里了!” 王夫人终于在佛前转过身,却向着魏母沉静地拜道:“求你带熙儿后门出府到羌氐之地吧,保全郡公最后的一点血脉!” 魏母也平静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夫人放心,羌人氐人还都给我一些颜面,定能保全郎君。”却将目光望向冯煦,迟疑地问:“只是女郎呢?” “你带着熙儿能逃出去就是万幸,两个孩子都跟着你谁也走不脱!”王夫人既然下了决心,便果决地将儿子和魏母推向屋后的小门,待他们出去后重新回到佛堂对着女儿悲惨地笑了:“母亲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救你哥哥了。” 冯煦全身都在颤抖,可她一直忍着道:“没关系,我留下来陪着母亲。” 王夫人脱下身上的黑貂皮袄给女儿穿上,煦儿才八岁,身量还不到自己的肩头,皮袄穿在她身上又肥又大,倒像一件袍子,好在应该能遮挡些风寒,她替女儿理了理衣襟,低声嘱咐,“你哥哥如果将来长大成人,一定能回来救你的;还有,你在魏国皇宫里有一个姑姑,被封为左昭仪,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她总会对你照顾一二;若是他们都不能,你就靠自己吧,母亲相信你行的。” 冯煦本能地觉得恐惧,她想安慰母亲,也许事情并没有那样糟糕,可声音早被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不由自主不断地流下。 母亲却重新跪在佛前,“我要替我的熙儿和煦儿祈祷,他们一定都会逢凶化吉。” 就在这时,那群人终于闯了进来,他们撕破了幔帐,推翻了案几,供品滚得到处都是,而那尊玉佛,母亲和自己如此崇信的玉佛,被他们从佛龛中拿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 一片混乱中,有人高声嚷道:“怎么只有母女俩?冯朗的儿子哪里去了!” “立即封锁冯家,不能让冯朗的儿子逃了!” “传令关闭城门搜索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冯家的男丁!” “但愿魏母和哥哥能逃出去!”冯煦默默地祝愿,可她却被人抓住拖出佛堂,“母亲!母亲!”冯煦在人群的间隙里看到母亲冲向石墙,便晕死了过去。 冯煦醒过来时躺正在一堆马料上,身子不断地摇晃着,原来她被扔上了马车向京城进发。赶车的兵士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正与同伴说着闲话,“陛下的旨意是诛杀冯朗,冯家男丁一律处斩,女人没入奴籍。现在冯朗的老婆死了,儿子跑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小丫头子,又不知死活,我们宿卫将军回了京城怎么交差啊!” 原来父亲不能再回来,而母亲也跟着他去了。 但那样也好,冯煦不能想像母亲躺在粗陋的载马料的车子上会是什么样,她可是出身乐浪名门王家的女儿,从来都那样的优雅从容。还有哥哥,他倒底逃出去了,只要他跟着魏母到了羌氐之地,凭着魏母过去曾是羌人首领夫人的身份,他们至少是平安的。 眼泪无声地滑下,在寒冷的冬日里几乎立即冻成冰粒,冯煦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还不够冷,比冰粒要热上一些,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将母亲最后给她穿在身上的皮袄裹得更紧——母亲早猜到了,她要自己熬过严寒,坚强地活下去! 毕竟,哥哥成功地逃了出去,他长大后一定会来救自己;还有冯煦第一次听到的姑姑,她竟然是左昭仪,只比皇后低一级的后妃,应该会关照自己吧;最差的情况,自己只能靠自己了,母亲说过自己能行的。 兵士们发现冯煦醒了之后便呵斥着她下车步行,若不是冯家的人丁实在太少了,需要带她回京交差,他们根本不会把她放在马车上带着。 身为贵女,冯煦第一次尝道了艰辛,每天徒步几十里,吃着粗砺不堪的食物,还要时不时地被人斥骂 但是她并不是一个人,在离开雍州三四天后,从秦州方向的一支队伍与他们合在一处,那只队伍押送的女子竟有十几个。 很显然,这些女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已经憔悴的容貌和肮脏的绸衣依旧显示着她们曾经富贵的生活,更明显的是大家的的命运也都相同,家里的男人们被处斩,女人们没入奴籍押运进京。 又走了五六天,她又遇到了第三支相同的人马,接着第四支,第五支 所有的女人们,不论年纪大小,都是悲苦的,她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过去的生活,艰难地在严冬里行走着,有很多人生了病或者受了伤,可根本没有任何关照,不只兵士们不会理那些可怜人,就是大家彼此之间也都无动于衷。 冯煦过去最是怜贫惜弱,可现在她也变了,不是她的心肠硬,而是人到了无力自保的时候真顾不上别人,眼见着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过世,她却一点也不悲伤,因为她已经麻木了。 而那些离去的人们,多半也都是麻木的,冯煦有时觉得她们宁愿如此无声地过去,就像自己的母亲,毕竟,她再也不必忍受任何痛苦了。 可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与旁人都不同,在最后的时候她突然坐起来高声叫道:“拓跋珪是疯子!拓跋焘也是疯子!拓跋家的人都是疯子!都是杀人的魔鬼!” 拓跋焘正是当今的皇帝,尽管冯煦是个足不出户的少女,可也曾听过他雄才大略,少年登基,在位二十几年,向南夺得宋国数州之地;向西灭了夏国c凉国;向北大破柔然,略地千里;当然,他还向东灭了燕,正是冯氏的故国。 原来他是个疯子。 冯煦立即就信了。 不管冯业是谁,他为什么去了宋国,可与父亲有什么关系? 父亲从来都那样温文儒雅,对任何人都和和气气,不可能威胁到拓跋焘一点点,可是他还是将父亲杀了,甚至他还要杀了哥哥。 母亲也一定这样认为,拓跋焘就是个疯子,是个杀人的魔鬼,所以父亲进京时她才会如此坐卧不安,日夜祈祷。 那个妇人的亲人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她们的下场还会更坏。好在那妇人说完就立即断了气,而兵士们早在结束一天的行程将女人们关在柴房后便都钻进了温暖的驿站,并没有人留在这里。 又脏又破的衣裳和憔悴的形容掩不住妇人不同寻常的气度,显然她或是亲自见过皇上,或是听亲近的人谈起过皇上,甚至她可能就是拓跋皇室的人,因为她们曾于言谈间无意流露出与皇家非同一般的亲密。 这时与她相邻的少女突然点了点头,冯煦就明白了,她也是赞同的。二人的目光就此汇聚在一处,都看到了彼此的心意,然后才低下了头。 是啊,相同的命运,让她们都相信了那个妇人。毕竟,眼下柴房里几十个女人的祖父c父亲,还有兄弟们,他们不可能都是恶人,可他们全部被拓跋焘杀了。 只因为拓跋焘是皇帝,大魏几千里江山和成千上万人的主人!整个魏国的人都要全心全意地服从的皇帝!这些人就都死了。 而她们也都在地狱的边缘。 为了生存,她们什么也不能说。 只是,那一霎的交流,她们间就有了不同,默默地挪到一起,紧挨着的身体要暖和些,而这晚她们比平时睡得要安稳。 此后,两人不论行路还是其他什么,都在一处,可她们并不说话,兵士们不许罪人家眷交谈,但其实她们并没有什么可说的,那一次的目光中的交流对她们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大家离开死去的妇人重新上路,冯煦很快就淡忘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但那句话却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心里默默地想上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执役浣衣局 三月里的一个日子,冯煦到了京都平城。四面八方的人汇到了一处,她们一行人已经足有上百,在京城之外的一轮挑选后,一半的人被送进了皇城。 先登记入册,接着她们被赶到一处彻底清洗干净,换上宫里统一的衣帽鞋袜。过去的东西,无论是亲人留下的纪念还是日常的用品,全部都要留在外面,不可能有一丝通融。 除了母亲的那件貂皮衣,冯煦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离开家门那天,她头上的两朵珠花早被不知哪个兵士抢走了,一身的衣裳也早破败脏污不堪了。 当然,留恋不留恋,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冯煦并没有一点点选择的权力。 她与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女郎被分到浣衣局执役,每一个人都只能服从。 来接她们的嬷嬷是一个高个子中年妇人,宫门前交接处的太监唤她宋嬷嬷,只见她头戴圆顶垂着红色绸带的风帽,身穿宽袖短褶,撒腿裤子,袖口和裤角各镶了许多道彩色花边,走起路来利落又不乏韵味,与太监笑着招呼后便换了一张冷脸,向着她们大声喝斥着,“快走,你们三个!浣衣局里活儿多着呢!” 冯煦身上的裤褶和风帽样式相同,只是无论颜色c布料都要比宋嬷嬷相差很远,正是鲜卑人的打扮——风帽将头发全部包住,短褶上装刚过腰部,两条裤角全部露在外面,冯煦一直穿汉服长大,浑身上下特别别扭,甚至觉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放。 但她很快就没时间多想了,到了浣衣局立即就要开始浣衣,冯煦分到的是一大堆“假钟”,这种用毛毡做出的无袖上装就像一口钟一般套在人的身上,又厚又重,所以得了这样的名字。假钟通常都是穷人家御寒时穿,眼下这些衣服应该是宫里下等执役太监们的,上面沾上了许多灰尘和油渍。 按宋嬷嬷的吩咐将假钟泡到了水里,冯煦便拿起一根木杵敲打起来。手在路上早生了许多冻疮,碰到井里新打出的水又麻又痛又冰,她忍耐着。从那一天起她一直忍耐着种种的艰难,除了忍耐,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好在没有多久,冯煦的手就冻得失去了感觉,她麻木地一下下敲打着衣裳,整个人完全一片空白。 “啪!”地一声,冯煦随后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她转过头去,就见宋嬷嬷正转着手中的木杵,“一看就是没捣过衣的官家女郎!木杵是那样用的吗?难不成你存心把衣裳洗坏了!” 在数次责打之下冯煦学会了捣衣,用了许久才将一件假钟洗干净,又开始了第二件,木杵再次落到了她和身上,“快些洗!天黑时洗不完不许吃饭!” 冯煦猛然醒悟,尽全力地加快了速度,自己一定要吃上晚饭!自从成了奴婢,每日只有两餐,东西粗鄙不堪不算,量也从来不够,即便正在居丧,但冯煦可以肯定,自己的饮食完全比孝女应该用的要低得多,她一直很饿很饿。 今天一早还是在京城之外,冯煦只吃到了半碗麦粥,还不到中午时她就饿了,如果吃不到晚饭,她觉得自己明天可能起不来了。事实上,一路到现在,不论任何时候,只要稍一松懈,她早就与那些倒在路上的人一样,被扔到路旁成了野狼或者野狗的口中餐。 自己一定要撑过去!冯煦坚信自己一定能活着,活到哥哥长大成人来救自己,活到身为左昭仪的姑姑来帮自己,就算他们都不能,自己也能如母亲所愿靠自己活下去! 一件件厚重的假钟洗好了,挂在晾衣绳上,冯煦一刻也没有停下早已经僵硬的手,可是成堆的衣服减少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洗完了。 最终,冯煦没有资格去吃晚饭,她不得不借着夕阳的余晖将最后的几件假钟洗干净晾上——宋嬷嬷已经宣布了,除了死,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衣裳洗完。 冯煦自己也明白,如果第一天不能完成分给自己的活儿,那么以后永远也不能完成,那样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今晚,自己就多喝些水吧。 明日,她有信心及时洗好衣服,这半日已经学会了应该如何使用洗衣杵快速地把衣服洗干净。 至少她会与去斤伽罗一样快。 去斤伽罗就是平时经常与她在一起的少女,也与她一起分到了浣衣局,今天宫里为大家登记时冯煦听到她就是这样报名字的,看来她果然如自己所猜测那般是鲜卑人,冯煦还推断她比自己要大上一两岁,出身六镇军户,家里虽然是军官,但职位并不太高,也不够富裕。 今天一同来浣衣局的三个人,唯有去斤伽罗及时洗完了衣裳,另外那个叫公孙兰的比自己还要慢。按冯煦所看到的,公孙兰的出身不低,她的父兄过去定然是高官,她在家里也一定十指不沾阳春水,偏偏又十分娇弱。 冯煦同情地看了一眼公孙兰,可是她无能为力,宋嬷嬷周身散发着的气息是那样的凶悍,新到的人哪里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多做一件事?去斤伽罗其实是想帮自己的,可是她还是在宋嬷嬷严厉的目光下先回了指定给大家的房舍。 新分的房舍低矮而昏暗,现在更是一片黝黑。好在屋子里除了用木板胡乱搭起来的长铺几乎什么都没有,冯煦站在门前过了一会儿才隐约看到门前的地方铺上空着一块,不用说,是留给自己和公孙兰的。 冯煦小心地脱了鞋子上床,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身旁的人轻轻地拉了她一把——是去斤伽罗,顺便将一张胡饼塞到了自己的手中。 胡饼还带着些温度,也很软,比一路上她们吃到的饼子都要好,冯煦握着饼子觉得自己得到了整个世界!她用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身子全都蒙了起来,无声地吃着饼。 若是可以,冯煦能吃掉几张饼,可实际上她只吃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将半张饼收到了怀里躺下。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冯煦被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了,是公孙兰,她回来了,才洗完分给她的衣服,正无声地抽泣着,身子一颤一颤将床板都晃动了。经过长安到平城的一千多里路,冯煦的心早硬了,可是她还是将怀里的饼子拿了出来,就像去斤伽罗一般无声地塞给了公孙兰。 希望她也能熬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往事去如烟 冯煦很快就适应了浣衣局的生活。 她现在洗衣服的速度与去斤伽罗相差无几,洗得还很干净,每天都能及时洗完给给自己的活儿,然后她也就能及时吃上饭菜了。 宫里的饭菜要比路上好许多,每天的两餐都是热的,量也足够,除了饼子c粥,还会有一些咸菜,甚至在一些特别的日子里,比如说哪一位宫中贵人的生辰c成亲c加封号,又或者皇帝只是单纯心情很好,说了一句什么话,厨房就会给大家加菜,极特别的时候还会有酒和肉。 冯煦没有碰酒肉,她不是因为痛恨皇帝才不肯吃他赏的酒肉,而是因为她要为父母守孝。她早明白自己不得不接受皇上的赏赐,正像不得不得接受他的处罚一般,他就像那天上的太阳,世上的人都生活在他的光芒之下,怎么也不可能躲得开。只要自己活着,就要穿皇宫里发的衣服,吃着皇宫里的饭菜,洗着皇宫里的衣服,而皇宫正是皇帝的家。 但冯煦却不能不恨他,没有他,父母还都活着,哥哥和魏母也不必逃,自己依旧可以每天在家里,陪着母亲做做针线,跟着父亲读读书,时不时还与哥哥一起斗斗嘴。那样的日子多么欢乐,多么温馨,可却再也不回来了。 但是她还是一点点地融入了浣衣局,最初的磨难过去了,宋嬷嬷并不是永远那样凶悍,她在与情人相见后便有几天时常会笑,木杵落到人身上的次数也会少了许多;而洗衣奴们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愉悦。特别是天气慢慢变暖了,大家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有人会在洗衣时唱着鲜卑c羌c氐c汉c匈奴各种各样的歌儿,有人会在劳作后聚在一处说笑,特别是喝了酒之后,她们便会讲许许多多的往事。 整个浣衣局里所有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没入奴籍的,包括那个一直高高在上提着木杵打人的宋嬷嬷也是罪人的家眷,甚至,整个宫里所有的役使人等都是因罪被罚为奴的,这正是魏国的习俗——所以,每一个人都有闻之泪下的故事。 谁能想到?皇宫中最低微的浣衣局里竟然会有公主c有皇妃c有将军夫人c有王公的女儿,她们来自各地,属于不同的国家和民族 去斤伽罗果然是鲜卑人,军户人家的女儿,因母亲早亡从小就担起了家事,她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但却不仅会洗衣,还会烧饭c织布c做马鞭。她因父亲在军中获罪成为奴婢,但幸运的是她的两个弟弟只被罚成为军奴,并没有被杀;公孙兰则是匈奴人,原为西凉皇亲,祖父受到西凉国旧国主沮渠牧犍谋反案牵连获罪 那些曲折动人的经历并没有让冯煦多吃惊,她从来都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倾听。只说她自己,便是燕国皇族的后代,西郡公兼秦州刺史的女儿。再想到这么多年被拓跋焘征服c灭掉的那么多国家,浣衣局里有如此多的昔日贵人理所当然。 冯煦真正吃惊地是这些人已经不再为亡国灭族痛心,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是的,悲哀而不是痛心,这二者是很不一样的,冯煦虽小却完全能领会,这些浣衣奴们身上的愤怒c痛苦不知何时被艰辛熬成了悲哀,她们已经完全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可自己不会屈服,不论多久也不会屈服,虽然冯煦不知那又能如何,只是她会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不论是洗衣c吃饭还是睡觉,冯煦都会不停地幻想,她想逃出魏宫到羌氐之地去找魏母和哥哥,可是她没一会儿就清醒了,皇宫守卫非常森严,不必说更远的地方,就是浣衣局,自己也很难逃出去;她也会想到母亲最后时候提到的姑姑,那位左昭仪,她会来救出自己,但从没听人提起过左昭仪,自己想去找她也不可能,甚至她亦不敢随便打探,宫里的规矩非常森严,为一句话被打死不算什么。 眼下冯煦能做的只有好好洗衣服。 冯煦从小就被许多人夸奖聪慧,读书读得很好,背书背得很快,做针线c看帐本也都能很快上手,现在她知道原来自己在洗衣熨衣叠衣上也有天赋。宋嬷嬷也很快发现了新来的小丫头衣服洗得不错,熨烫衣服更是又快又平整,叠衣服叠得很整齐好看,她试着将浣衣局经手的最高档的绸缎衣服交给她,果然得到了上面的赞扬。 于是冯煦的日子好过多了,她现在做的是浣衣局里最轻巧的活儿,她越来越少洗衣服,只负责将最上等的衣服熨平叠好,有时还会按宋嬷嬷的吩咐捧着干净整洁的衣服送到各处。很快她就去内廷的许多地方:内行曹c中曹c侍御曹c监御曹c内藏曹c御食曹c羽猎曹c鹰师曹c龙牧曹c御厩曹c内厩曹等等;当然还有后宫:司膳局c司衣局c司作局c花鸟局c奚奴局 冯煦很快就知道了,那些浣衣局无比重视,专门选出人经心洗烫叠好再恭恭敬敬送回去的绸缎衣服只是内廷和后宫里中等的太监和宫女们的,而真正在皇宫里有体面的太监c宫女c侍从们,都不屑将衣服送到浣衣局,他们华贵美丽的衣服都另有专人洗涤。 至于皇上c后妃c皇子c公主们,更是与浣衣局永远也够不到的高处。 就在冯煦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见到那位成为左昭仪的姑姑时,姑姑却派人来找她了。 那天,冯煦正在烫衣服,她口里含着冷水,左手将一条丝绸垂裙展开,鼓起腮将水匀均地喷在上面,右手飞快地将盛了热炭的熨斗在上面移动,一团团白色的水汽升了起来,裙子变得又平整又妥帖,浣衣局的女人们时常问她有什么秘决,其实她真没有什么秘决,也只与大家一般做活忽然宋嬷嬷急步跑了进来,“冯煦,左昭仪宣你进后宫呢,”说着上前一把抢下熨斗,“快,别让女官等着!” 冯煦想像这一时刻已经很久了,她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激动万分,但事实上她却很冷静,先向宋嬷嬷道了谢,然后与去斤伽罗和公孙兰等人打了招呼,又将自己的东西全拢在一起仔细地打成一个包袱提着才随着女官离开了浣衣局。 尽管送过很多次衣服,但其实冯煦还是第一次真正进入宫廷,先前的那些地方不过是役使人等的所在罢了。 高大而厚重的宫墙,重重朱红宫门,巨大的石础上,一根根高高的朱红盘金龙柱子,飞檐斗拱,还有那屋顶上明亮的金黄色琉璃瓦,无一不与自己住过的浣衣局截然不同,就是那长安古城中残留的宫室也没有如此轩昂的气象。 带路的女官停下了脚步,冯煦抬头便见宁心宫三个大字,粗旷的笔体,厚重的墨迹,这字说不上好看,可却十分有气势。 略等了一会儿,冯煦才被女官引入了宁心宫。穿过设了宝座的正殿到了东殿内,就见处处金玉焕彩,许多物件竟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想是极为名贵,铺了锦褥的炕上坐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汉装美人,宛如画中的神仙妃子,神情平和,听了回报抬起头来端祥了冯煦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道:“煦儿与二哥容貌十分相似呢。” 冯煦与父亲长着一样光洁的额头,斜飞入鬓的长眉,明亮的大眼睛,唯有嘴和下巴随了母亲精致而小巧,先前家里人时常说起,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猛然提起了父亲,她的眼泪不觉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在听到父亲的一霎间,冯煦有一种想扑到姑姑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她毕竟没有动,并不是怕别人看到了不妥,自她到殿内后带着她过来的女官立即就行礼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姑侄二人;也不是她悲伤得不会痛心了,而是她感觉到姑姑身上散发的平静淡然,姑姑并不想哭,也不想自己哭。 宁心宫并不是冯家,也与冯家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氛。 冯煦还是能清晰地察觉到,姑姑并不是不伤心,也不是不关心自己,只是她已经习惯如此了,就像那些浣衣女们,已经忘记了痛心,只留下悲哀——不,姑姑身上又不完全是悲哀,她更加超脱c豁达,似乎将世上万物都看得透了,只余一些悲悯。 于是冯煦很快就收了眼泪,虽然肩膀还轻轻地颤抖着,但她无声地站在下面等着姑姑说话。 冯昭仪没想到侄女能这样快就平静了,她原以为自己要费些心思去哄,从没生养过的她并不喜欢孩子,尤其不能忍受孩子的哭闹。可是她也没有吃惊,因为她见过的太多了,世上早没有任何事能惊到她,便依旧平淡地说:“皇帝答应我把你接到身边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现在先回房换了衣服,一会儿我们一同用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宁心宫女郎 冯煦的房间设在后殿的西侧,三间房舍比前殿低矮狭窄些,但屋子里布置得很精心。 正堂中间挂了一张山水画,远处的山近处的流水都那样的宁静,画上负手而立的人显然是位超然的隐士;画下一张案几上摆着一尊三足青铜鼎,古朴的水波纹将鼎里插着的几朵花显得无比的娇嫩;两旁对称各放四张雕花扶手木椅,椅背上套着青缎椅袱,座位上青缎坐垫,下面脚踏上也是同色的缎面。 南屋是卧室,西边一铺小炕上挂着白地墨竹帐子,东窗下一张雕花方桌,两把雕花椅子,椅袱c脚踏都是雪白的毛毡,桌上黑白花纹玛瑙盘里摆着各色新鲜果子,将整间屋子里染了淡淡的果香。 北屋则是书房,三面的书柜里摆放了成排的书籍,正中放着一个黑陶大瓮,里面插了如林般的画轴,窗下的桌子比南屋的要大许多,青瓷笔洗c漆花笔简尺见方的砚台c盛了墨块的木匣c桌面正中还有一张摊开的纸c两边压着白玉镇纸 所有的一切都比雍州家里都要好,但冯煦少不了要改变许多——过去的家完全都按华夏旧俗,白天席地而坐,据案而书,晚上睡在床上好在,姑姑给自己准备的衣裳还是汉人的襦裙。 头发重新梳成垂鬟分肖髻,换上月白的短襦,长长的青裙,云头丝履,冯煦便去前殿与姑姑用膳。 宁心宫的午膳是摆在炕桌上的,姑姑坐在侧面,“今日并无旁人,你坐对面吧。” 冯煦自不能与姑姑对坐,便忖度着坐在炕沿上,亲手捧了一碗羹汤放在姑姑面前,又替她安了箸,待姑姑举箸后方才开始用。原来姑姑进餐时也守着与家里一样食不言的规矩,冯煦便也静静用饭。一时饭毕,早有宫女撤下了炕桌,捧了水盆请二人盥手,又重新安了一张桌子,摆上茶水。 姑姑啜了一口茶便问:“你在家里读过什么书?” 毕竟是一家人,姑姑不问自己是不是读过书,而是问读了什么书。其实时下女子读书的并不多,不必说去斤伽罗,就是出身匈奴贵族的公孙兰也不认字,但姑姑就是肯定自己不但识字,还读过书。 是的,父亲和母亲在教哥哥和自己读书上十分用心,自己还很小时就在父母的怀里认了许多字,再大一些父亲便会定时给哥哥和自己讲书,五经c史书是必学的c冯煦甚至还读过许多杂书,此时便一一道来。 姑姑点点头道:“我想着兄嫂自然会将该教的都教了。”又道:“我为你备了些书,其中本朝崔司徒新编的《国记》你用心看看。” 冯煦其实听过父亲提到清河崔浩编《国记》一事,只是书虽然已成,但并没有见过,想来父母虽然用心教导哥哥和自己读书,却不愿自己兄妹关切时政。不过,现在到了魏宫,一切又不同,她赶紧起身应下,“侄女一定用心读。” “也不要整天关在屋子里读书,”姑姑又指点道:“空了就去骑骑马。宫里有建东苑c西苑c北苑c鹿苑四处可以跑马的地方,其中鹿苑最近,那里也有我的几匹马,你可以随意选用。” 在雍城时冯煦也很少出门,不必说骑马,就是坐车也难得,她就笑道:“我跟着姑姑学。” 冯昭仪轻轻摇了摇头,“我马术不过平常,让阿郑带着你,她的骑术很不错。还有,平时的日常,也由阿郑照顾你。”说着唤了阿郑进来。 阿郑正是将冯煦自浣衣局里带回来的女官,个子小小的,人胖胖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不想她的骑术竟然很好。方才冯煦便从她的衣饰上看出她是五品春衣女官,如今拨给自己使了,便赶紧起身道:“多谢姑姑。” 姑姑就吩咐阿郑,“煦儿初来,一切都不熟悉,你带她在宫里四处走走,再选两个侍女贴身服侍。” 冯煦便随着阿郑在宁心宫里到处走了一回,宁心宫一共三进,第一进为门房,常年有人听命,由两个典禀太监管事,他们带着手下的十几个小太监住在东侧的下房;两位五品春衣女官以及几十个小宫女住在西侧的下房。第二进便是左昭仪的正殿,姑姑平时起居多半在她们刚刚吃饭的东殿内,侧殿则是姑姑的书房和琴室,有时也在那里会客,另一边还设有一个小厨房。 原来第三进是宁心宫的库房,如今自己搬进了西侧殿,那些东西便全挪到了正殿和东侧殿。 阿郑笑着告诉她,“昭仪吩咐,女郎若用什么,只管告诉许春衣记在册上便可以取用。”又指了宫墙外面道:“鹿苑就在那边,离这里最近,养着许多梅花鹿,见了人也不怕。不过那里最多的还是马,昭仪有好几匹,其实一匹全身乌黑,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名叫踏雪乌骓,在陛下征西凉时得的,赏给了我们左昭仪;还有一匹红骊马是陛下的爱马产的马驹,因颜色好看也赏了昭仪;另外还有几匹果下马,只有半人高,抬腿一跨就能骑上,是辽西进贡的” 还是在冯煦初到宁心宫见到里面的摆设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姑姑一定很得皇帝的宠爱,那些难得之物唯有皇家才能有,便是为自己布置的西侧殿,也远胜雍州家中,但不想皇帝还能赏给姑姑宝马良驹,要知道鲜卑人从小生长在马背上,个个爱马,把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皇帝,冯煦在心里很排斥这个人,尽管他是皇帝,尽管自己不得不在他的皇宫中生活着,可是他依旧是杀了自己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逼走了自己的哥哥的坏人,但他却是姑姑的丈夫,如今皇宫里的主人。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很乱很乱 冯煦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看到了皇帝,她还没将宁心宫走遍时,突然见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走进了宫门,直接向正殿去了。 即使没有立在宫门内外的成群的太监c亲卫们,冯煦也能猜出那人正是皇帝,那睥睨天下气势别人不可能有!在那一刻,冯煦的恨意猛地全涌了上来,她真想上前质问皇帝为什么要杀了父亲,为什么要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甚至她还想冲去上前去杀了皇帝为父亲母亲报仇。 可是除了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冲上去皇上便已经走过之外,冯煦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还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使得她根本就不能开口,也不能行动。 皇帝身上散发着一种威压,似冰块一般寒冷,又似北风一般凛冽,冯煦打了个冷战,被人一拉,就听阿郑低声在自己耳边道:“陛下来了,女郎回房吧。” 这一会儿冯煦完全冷静了,她清清楚楚地懂得自己毫无办法,想对皇帝有一点点的不利都是不可能的,不必说皇帝身边那些太监亲兵,就是皇帝一个人,自己扑上去也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自己的确也只能回房。 可许春衣自殿内走了出来,急急地向她招手,“昭仪让女郎晋见陛下呢。” 阿郑就赶紧拉着冯煦过去,又匆匆低声道:“女郎在陛下面前务必小心谨慎,一切要听昭仪的吩咐。”才将她交给了许春衣。 有了皇帝的宫殿与冯煦刚刚所见到的已经不同了,富丽的装饰中凭空多了一种肃杀,宽敞的室内逼仄起来,让冯煦呼吸都有些艰难。她立在堂中,只觉得坐在正中宝座上的皇帝就像一只巨大的狮子,而自己就如一只蝼蚁。 可是冯煦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去看皇帝,他有一张黑红色的脸,上面满是风霜留下的深深的纹路,梳成无数根辫子的头发蓬乱地披在脑后,与大魏国内到处可见的鲜卑军户们几乎一个样子,只是他的两道眉毛格外粗,一双眼睛格外大,目光特别犀利,一把蜷曲的连鬓胡须已经斑白,可依旧茂盛得将脸的下半部全遮住了,即便是在后宫,皇帝还是身穿牛皮软甲,身上佩着宝剑。 冯昭仪见侄女进了殿便站在一旁,起身拉了她的手走上前微笑道:“这就是我的侄女,名叫煦儿。和煦的煦字,温暖和乐的意思。”又吩咐冯煦行礼。 冯煦立即就感觉两道锋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两道重担便压了下来,她跪拜之后站了起来,将身子挺得更直,就像被风吹过野草,伏倒后又立了起来一般,过去自己的确如名字一般是个温暖而和乐的女孩,但就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将来再不会了。 “这丫头还真像冯朗,不只长得像,就是骨子里的傲气也像!”皇帝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冯朗虽然有些傲气,可在雍州一直很本分,朕倒是后悔杀他了。” 冯煦怔怔地看着皇帝,他杀了人竟然又后悔了!可是父亲母亲再也回来了! 可随即,方才还流露出些许歉意的皇上突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就似一只暴怒的大狮子,“冯业竟然投了宋!冯邈也逃到了柔然!还有冯朗的儿子也跑了!冯朗就是该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冯家的帝位 冯煦早听过冯业归宋之事,毫无疑问,冯业是燕冯家的人,他去了大魏的敌人宋国那里,所以皇帝很生气。 而叔父冯邈逃去柔然,却是冯煦此时才知道的。其实出事前,叔父已经有有一年多没来过雍州了。如今,父亲已经受了冯业的波及被诛,他自然要逃去柔然。 但是冯煦并没有为家人辩护,因为皇上的怒火有如天雷一般压了下来,仿佛就要将周围所有的人都殛灭,让她根本无从开口。 “皇帝果然是个疯子!”他刚刚还在后悔,语气里带着些许可惜,可转眼间又怒火冲天,冯煦又恨又怕,大脑一片空白,心头反复默念着这么一句话,“皇帝果然是个疯子!” 毫无疑问,皇帝就要杀自己了! 如果不是必需让侄女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冯昭仪是不愿意看到眼前局面的,但既然躲不过,她宁愿早些过去。此时她已经到了皇帝身侧,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道:“陛下,我们都是柔弱的妇孺啊,冯邈和熙儿逃了,可是煦儿还不是到了宫里,在浣衣局里做了很久的婢女。” 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皇帝平静下来了,他看看姑姑,“朕打了几天的猎,猎了许多猎物,可一直没睡着觉,头痛得很,昭仪帮我按按头。” “是,陛下。”姑姑应着便轻轻地将皇帝的头发全部打散,用双手轻柔地按着,抽空向下面的冯煦使了个眼色。 冯煦已经看到皇帝的眼睛合上了,头也微微垂落,便轻手轻脚地向后退去。 “小丫头要走了吗?”皇帝的声音有些沉闷,在屋子里震颤回鸣,冯煦一抖,她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皇帝还是发觉了,还将一只手放到了剑柄上,他是疯子不假,但更是一个强而有力,能掌控一切的疯子,又无比敏锐c无比机灵的疯子。 “是的,罪臣之女告退。”冯煦听着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不是自己发出的,完全游离在自己之外,不过她对那声音很满意,平静而不带一丝颤音,完全没有透露出自己心里的惧意。 皇帝睁开了眼,目光有如烛火般地探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冯煦感觉到他竟带了怜悯。是的,他的后悔不是假的,就如那愤怒也不是假的,此时他披散开的头发露出了更多的白发,使得如刀斧刻出的面容变得温和了许多,他真可怜自己了,“挺不错的小丫头,跟着你姑姑在宫里好好过日子吧。”又向一直立在殿旁的一个人道:“宗爱,替朕挑些东西赏她,对了,她叫煦儿,赏给煦儿些好东西!” 那个叫宗爱的太监便从暗影里转了出来,“是,陛下!” 冯煦回到自己房里怔怔地坐在桌前,表面的她十分平静,可是真正的她却异常凌乱,自己见到皇帝了,可却什么也没有做! 自己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母亲! 还不待她想明白,宗爱已经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将赏赐送来了,有绸缎c有首饰c有新打的猎物一样样地摆开给她看,又笑着问:“女郎看着可喜欢?陛下可是吩咐挑些好东西呢。” 冯煦不喜欢!看到这些东西让她更加愤怒了,她不只是恨皇帝,也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先前那样恨皇帝!难道这些价值不菲的身外之物就能收买自己吗?不能!当然不能! 她挥起手要将那些东西推开,但到了最的关头,却只将手放在了上面,正好是一串莹白的珍珠,凉凉的,让她更加冷静了。自己之所以迁怒这些身外之物,是因为见过皇帝之后便不那样恨他了。尽管他又疯又凶又狠,只那一会儿工夫,自己就被他影响了! 不论怎么样,拓跋焘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不但能左右一个国家,更能左右人心。 还有,冯煦不能牵连姑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臣女感谢天恩,再多谢中常侍,我都很喜欢。”她听阿郑叫宗爱为中常侍,便知道他是皇帝身边太监的头领,在这样的人面前,她没有资格说不。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宗爱笑着,身为陛下身边最受宠信的太监,后宫里他也只对冯昭仪客气些,她的侄女便算不得什么,只是陛下吩咐的事却一定要照办而已,他便随意地摆手道:“那么我就回前殿了,只怕陛下有事要叫人。” 许春衣笑着走了过来,“陛下已经睡着了,昭仪打发下官过来问中常侍的腿可是受伤了?不如就在宁心宫里用上伤药,再休息一会儿。待陛下醒时昭仪再请中常侍过去。” 宗爱走路微微有点跛,冯煦以为他原本腿脚就有毛病,现在才知道他受了伤。可是,身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他怎么能受伤呢?恐怕是跟着皇帝打猎时伤的。 宗爱却苦笑一下,“昭仪还真细心——陛下一早猎了一围回来,听说太子将一个和尚藏在东宫便生气了,便拿手里的弓打人,小人不小心便挨了两下子。” 尽管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可皇帝还是不讲理地打伤了他,听大家的语气,宗爱并不是第一次被打,而皇上打人也是很常见的事。 冯煦突然担心起姑姑。 姑姑很文弱,如果皇帝动粗,她可怎么办? 阿郑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看着宗爱和许春衣走远了便安慰她,“陛下从来不打女人,更何况陛下最喜欢我们昭仪了,女郎不必担心。” 冯煦哪里能不担心?皇帝也许真不打女人,但是他会杀女人。公孙兰故国的北凉公主原来就是皇帝的右昭仪,可是她已经被皇帝杀死了,原因就是她的哥哥谋反,而公孙兰家也是因为那个案子被牵连出事的。 如此看来,父亲出事后皇帝没有杀姑姑还真是很幸运了。 不过姑姑不但活了下来,又在皇帝面前保住了自己。此时自己留在宫里已经过了明路,经皇帝点了头,从此自己就不再是浣衣奴,而是左昭仪的侄女,住在宫里的贵女了。 可姑姑的心里究竟怎么想皇帝呢?冯煦被难住了,她虽然一向有聪慧之名,且看过许多书,又很早就懂事了,但这样的问题还是超过了她的能力。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想到,姑姑与皇帝是跟母亲与父亲不一样的。 冯煦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猛然摇了摇头,到书架前找到了《国记》,打开用心读了下去。 《国记》里的故事与她以前读过的史书都不同,对于拓跋氏先王诸事,完全是秉笔直书,完全无所避讳。而书中的内容也有许多令冯煦十分吃惊,比如书中开篇所记,拓跋鲜卑一支竟是汉李陵的后裔!那么拓跋氏竟是汉人!再比如说拓跋氏还曾经出过一个惟女王,她在位时拓跋氏所建的代国被称为女国 冯煦一直看到掌灯时分,阿郑来请她用膳,她也只摆了摆手,“等一会儿吧。” 阿郑便道:“昭仪在等女郎呢。” 冯煦一怔,“姑姑不陪着皇帝用膳吗?” “陛下在宫里睡了一觉,现在已经走了。”阿郑便笑道:“是以昭仪请女郎过去。” 原来如此。冯煦将书放好起身去了前殿,见炕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赶紧上前陪罪,“让姑姑等侄女了。” 冯昭仪神情有些疲惫,一摆手,“先用吧,然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冯煦有些不安,无声地吃了饭,坐在下首等姑姑教导,半晌却没有听到姑姑说话,便抬起头看了过去。 姑姑便一摆手,所有服侍的人都下去了,“你恨陛下,还想报仇?” 自己一直尽力掩饰,可还是被姑姑看了出来,冯煦垂下了头。 “可见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冯家的往事啊!” 冯煦的确不知道冯家那些故去的往事,父母几乎从不在哥哥和自己面前提起,她记忆里不过只言片语,连都连不起来。但,这与自己恨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你之所以恨皇帝,还不是因为他杀了你的父亲c母亲,又逼得你的哥哥逃亡?”冯昭仪便问道:“你知道我们冯家为了成为燕国之主杀了多少人吗?” 冯昭仪淡淡地道:“你大祖父为了能从慕容家手里抢到皇位,先后杀死两位慕容皇帝和他们的家小,至于慕容家的忠臣更是不知死了多少;后来你大祖父死了,你祖父为了登上帝位时又将你大祖父一百多个儿子全都杀光了。” 冯煦呆住了,她一直觉得皇帝是世上最残暴的人,可自己的祖辈竟还要更心狠,篡位夺权,杀侄自立,最起码拓跋焘这位皇帝还没有这样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羸弱的女子 冯昭仪看着惊呆的侄女,一点也不怜悯她初经丧父丧母心情不好,也不管她能不能承受,只将冯家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你祖父这一支得了帝位后,家里继续为了皇位争斗。” “先前你祖父的夫人出身乐浪王氏,生了三个儿子,你伯父冯崇,你父亲冯朗c叔父冯邈。王夫人既是你祖父的正室,原本应该被封为皇后,她所出的嫡长子冯崇,也应该被立为燕国太子。可是慕容氏虽然亡了国,但你祖父却还有一位慕容夫人,她想办法让你祖父废黜了你的祖母和伯父,立她为皇后,封她生的儿子冯王仁为太子。” “你祖母一气之下吐血而死,你伯父惧怕灾祸只得带着两个同母弟弟背叛了燕国和他们的父亲,将封地献给了魏国。魏国原本国势就比燕国强,得此机会更是大占上风,接连进攻燕国,又逼燕国送新太子冯王仁为人质。你祖父不肯舍弃儿子,便将我当成替代品送到魏国求和。” “没几年魏国终于灭了燕国,你祖父与冯王仁逃到高丽,因为一直图谋恢复燕国被杀,接着你伯父冯崇过世了,再接着你最小的叔父冯业率着残部去了宋国。如今又因为冯业归宋,你父亲被皇帝诛杀,你哥哥逃了,你叔父冯邈也入了柔然。” 冯煦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眼下的她却被错综复杂的往事迷惑了。 如果不是冯家抢了慕容家的皇位,便也不会有慕容夫人抢夺储位;没有慕容夫人抢夺储位,也就没有祖母被气死,父亲三兄弟叛燕;没有三兄弟叛燕,魏国也不会很快灭了燕国;燕国若是不亡,冯业也不会归宋,父亲也就不必死了。 可是,如果冯家不抢慕容家的皇位,冯家又会如何呢? 父亲难得讲过冯家的往事中便有一件是这样的,当初祖父几兄弟得罪了还没登上皇位皇帝,那位皇帝一登基就想杀掉祖父几兄弟,然后祖父兄弟几人不得不想办法杀了皇帝。 也就是说,如果冯家不抢皇位,可能早就被灭族了,根本不会有父亲,也不会有自己。 更不会有姑姑被送到魏国皇宫,成为左昭仪。 冯煦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生,相反,她觉得能活在世上是一种幸运,即使家里遭受了巨变,她从刺史府上的女郎成为奴婢,她也一直努力活下去。因此她回到推论的原点后,便无法再怨恨祖父,在很多时候他为的也是活下来,或者活得更好吧。 由此而论,皇帝诛杀父亲,也是有他的原因,“可是,父亲根本不会与皇帝争什么,我们一家从来都谨小慎微,平时只在府里闭门读书啊!” “当年你祖父虽然没有立你伯父为太子,但也封了他长乐公,又让他镇守肥如之地,”冯昭仪便道:“可是冯崇还不是担心父亲会像杀了那么多侄子一样杀了他才带着兄弟们投了魏国吗?那么陛下担心冯家与宋国勾结对魏国不利又有什么不对吗?” 冯煦竟无力反驳,伯父三兄弟尚且不信任亲生父亲,现在皇帝更不会相信父亲了! 姑姑就又平淡地说:“我的母亲既不像王夫人那样出身名门,也不像慕容氏一般能凭借容貌和手段成为燕国皇后,她不过是你祖父身边不起眼的一个姬妾,只生了我一个女儿,一向老实本份,服侍王夫人和慕容皇后都特别恭敬,一向最期盼的不过是我能嫁到好人家过安稳的日子罢了。” “可是因为你祖父杀掉众多侄子,还有冯崇和冯王仁的争斗,燕国国势越来越弱,最终在陛下围困龙城时把我送到了魏国,从此我再没有见过母亲,也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究竟结果是怎么样了。” 不知为什么,冯煦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姑姑,不只为了今天自己在皇帝面前流露出来的恨意使姑姑为难,也为自己的祖父c祖母和父亲的所作所为,虽然自己的祖父其实就是姑姑的父亲,祖母也能算得上姑姑的嫡母,父亲更是姑姑的亲兄长,可是严格来说,自己处于嫡系一脉,姑姑则要算庶支,要知道嫡支和庶支之间又有许多不同的 总之,冯煦完全混乱了,她想不通眼前纷繁复杂的问题,更是不知道将来应该如何去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是兄弟们中最和善的,他对我们都很好”冯昭仪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深宫中的自己得到消息已经晚了许多,便是不晚,也不可能救得了二哥。自己根本不可能怨恨陛下,就连伤悲也是没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侄女接到身边,“我们都是羸弱的女子,在男人们为了权势的争斗中受尽了苦难,既然苟活下来,就好好地活着。从此忘记那些痛苦和仇恨,平静度日吧。” 冯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说服了,但她知道姑姑的话是对的,便点了点头,“是。” “陛下的心全在征战c开疆拓土之上,他没看出你的恨意。而且他既然赏了你东西,也就认可你是宫里的人了,也不会再对你心存芥蒂,”虽然才将冯煦接来不到一日,但冯昭仪已经看出侄女果然如二哥曾说过的那般聪敏,无怪出生时便颇有异相。她便又提点道:“陛下不留心,但是陛下身边的人可未必都不留心,就比如那个宗爱,极有心机,你一定要小心。还有,我们今天已经见了陛下,明天就要去拜见赫连皇后。” 冯煦退回房里,将《国记》翻到了赫连家族的那一页,赫连勃勃,赫连昌,赫连定,赫连皇后c赫连贵人赫连家族与魏国间的许多往事同冯家与魏国太相似了,许多人最终的命运几乎相同,赫连皇后的兄弟们或直接或间接都死于皇帝之手,是以赫连皇后比起姑姑,经历相差无几,不过她因为成功地手铸金人而被封为皇后。 不知赫连皇后在经历了丈夫杀死兄弟后,是不是也与姑姑一样,把一切都看得有如风清云淡一般呢还有宫里的其他后妃,皇帝的女人几乎有一半多来自他征服的国家 突然地,方才就是姑姑也没能让她完全平伏下来的心意竟然和缓了下来,乱世就是如此,无怪父亲母亲尽管不提冯家旧事,但特别注重教哥哥和自己读史,因为史书上记的东西从根本上是一样的。 冯煦掩卷,过去自己每每读书时觉得读得很通,每个字都认得,每个故事都记得,有一次父亲说自己不求甚解,自己怎么也不服气,一定要与父亲辩论。眼下自己算是知道了,那时的自己的确不求甚解,只能看出史书中最最表面的东西,至于真正藏在书中那些深刻的道理,自己还差得远呢。 古人常有守制读书的习俗,如今自己既然得到了姑姑的庇护,便在宫里认真地读三年史书,也许三年之后自己就会什么都懂得了。冯煦想到这里,又重新打开书细细读了起来。 阿郑端来了酪浆送上,“昭仪给女郎送的,还吩咐女郎以后每日早晚各饮一碗呢。” 姑姑看着神情淡淡的,但其实对自己十分用心,她是看自己没有动荦菜才叫人送了酪浆来的吧。先前在家里时,魏母也时常饮酪浆,又说酪浆是牛羊马的乳汁,最是滋养人,可她一向不喜欢那膻腥的味道,从来不碰的。可现在的她立即接过来却一饮而尽。 读书会使自己的心长大,喝酪浆会使自己的身体长大,自己要赶紧成长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象牙柄马鞭 赫连皇后是个很美的美人,当然还有她的两个被封为贵人的妹妹,仿佛三朵花一般。不过冯煦却能看得出这三朵名贵的花似乎没有足够的生机,倒像夹在书页里的干花,就连皇后所居的北宫,尽管比宁心宫要高大轩昂,却也少了一股生气。 所以,这一次拜会间的谈话,也乏味至极,行礼c问候c还有根本就没有意义的几句闲话,最后冯煦领了两匹锦缎两件首饰的赏随着姑姑拜辞了。 回宁心宫的路上,冯煦悄悄打量着姑姑,只论相貌,也许赫连皇后要比姑姑还胜一筹,但是,姑姑身上却有一种风格是赫连皇后怎么也比不了的,这种风格中有一种与自己的父母相似,冯煦认得,是书卷气,还有一种,冯煦能感觉到,却说不好,就像,就像长在宫墙瓦隙中的小草花一般,恬淡却又顽强。 总之,赫连皇后与姑姑并不相同。 不想,姑姑就在这时转过头来,向冯煦淡淡一笑,“煦儿想什么呢?” “没什么,”冯煦下意识地问:“皇帝一定很少到北宫吧?” “是很少,”冯昭仪一点也不奇怪侄女的问话,也不会回避,只如实地告诉她,“陛下到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他的心思从来不在宫墙之内,帝后差不多只在每年的庆典中见上一两次面。” “但是,”冯昭仪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些,“赫连皇后是通过拓跋氏手铸金人的规矩被册封的皇后——既然上天选中了她,谁也不能撼动她的皇后之位,就连陛下也不能例外。” 冯煦早听过手铸金人的传说,她很想问一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手铸成功一个金人,就会成为天下人都不能忽视的皇后呢但她从姑姑略显严肃的语气中听出这不应该是自己能打听的,也就重新转回头跟在姑姑身后专心走路。 见过皇帝和皇后,冯煦慢慢又认识了差不多宫里所有的人。 当然了,这个所有的人,并不包括浣衣局的浣衣女,以及所有役使人等,而是后宫里有品级的妃子c女官和另外一些重要的人物。 夫人郁久闾氏,她是柔然可汗吴提的妹妹;椒房越氏c椒房舒氏c椒房弗氏c椒房伏氏都为鲜卑贵女;南阳公主,越氏所出,如今宫里唯一一位未嫁的公主;还有常氏,她是太孙拓跋濬的乳母 姑姑与常氏的情分最好,因为常氏也是燕国人。 还是在皇帝伐燕时,身为皇女的姑姑被充做祖父求和的人质到了皇帝的身边,后来被封为左昭仪,而出身平民的常氏则被皇帝手下的兵士们掳到平城,做了宫里的奴婢,后来成了太孙的乳母。就这样,原本在燕国时完全不相识的两个女人就在魏国的后宫中遇到了,时常往来。 姑姑与常氏说话并不避着冯煦,陛下c太子c太孙时常出现在她们的闲话中,当然还有燕国旧事。 对于燕国的旧事,冯煦并不十分感兴趣,虽然是她的故国,可是她却出生在魏国,加之父母很少提起,根本对辽西没有一点印象。而且,大约因为听过姑姑说起冯家帝位之争,她更不愿意去了解那些往事了,既然过去了,也就过去吧。 同样,冯煦对拓跋家的人也没有兴趣,什么皇子皇孙,又与自己何干呢真正算起来,大家就是世仇。不过,乱世之中,早没有人去计较了,若是真计较起来,差不多所有人之间都有仇怨,都复起仇来没有人能逃得脱。既然如此,活下来的人只能选择放下,然后继续活着了。 不过,冯煦还是与南阳公主时常玩在一起了。毕竟,整个宫中,她和南阳公主年纪最相仿,住得也近。 说起来,南阳公主与冯煦性子很不同,甚至在许多方面完全相反,她活泼好动,爱说爱笑,喜欢骑马到宫外游玩。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真心喜欢冯煦,那么爱动的人竟然能强忍着坐在一旁等冯煦做完功课再一起玩儿,遇到什么事也喜欢听冯煦的,虽然她的身份要比冯煦高,年纪要比冯煦大。 冯煦最初对南阳公主没有什么感觉,有时还讨厌她整日粘着自己,毕竟自己订下了严格的日程,每天的功课都不少,她每次来都会影响自己。可是,时间久了,冯煦就习惯南阳公主整天在耳边叽叽喳喳的了,而且,她还觉得南阳公主有些像哥哥,他们都不喜欢读书,都爱说说笑笑,都一样的没心没肺。 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其实也不坏。 还有去斤伽罗和公孙兰,她们也被冯煦要到了身边。既然姑姑让她选两个侍女,她就从浣衣局将她们弄了出来,毕竟大家一路走过来,总强于别人。这两人与冯煦主仆名分虽不可逾越,但情分却好,不只服侍用心,亦十分忠诚。大家年纪都不小,又经历了变故,道理早都懂得了,既然成了宁心宫里的人,生死荣辱自然都一共的。 这一日常氏又过来了,她虽是太孙的乳母,可太孙如今已经十岁了,不再只跟着东宫里的师傅读书,时常会随着父亲和祖父参与政事,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常氏便闲了下来。她一是与冯昭仪投缘,再是喜欢宁心宫的膳食,带有燕地的风味,比东宫的要更合她的口味儿。 南阳公主也过来了,她近来在宁心宫的时候比在越椒房所居的西宫还要多,中午时分冯昭仪让人摆了桌子,两个女人靠在炕里的座位上,让南阳公主和冯煦坐在下手,一同用饭。 南阳公主其实一早就来了宁心宫,因等着冯煦练字耽搁了许久,早急着出去,因此见开饭了便将一碗蘑菇鸡汤泡了饭,只一会便都扒了进去,又催冯煦,“快些,我们去鹿苑骑马!” 说起冯煦的骑术,原本姑姑要她跟着阿郑学,不想有了南阳公主,反都是她教的。南阳公主的母妃越椒房骑术绝精,她从小就练得好骑术,更喜欢带着冯煦骑马。 冯煦一笑,也加快了几分,放下碗起身向姑姑和常氏道:“我们去鹿苑骑马了。” 姑姑就一摆手,“去罢,若是饿了便早些回来。”又向常氏笑道:“小孩子就是这般。我们只管慢慢吃。” 常氏端起新酿的米酒饮了一口道:“可不是,太孙也整日忙忙的,连饭竟都吃不安稳。” 冯煦与南阳公主退出来,携手从宁心宫的侧门穿过,这里离鹿苑最近,突然南阳一拍手道:“我竟将新马鞭落在宁心宫里了!”说着吩咐跟随的宫女去找。 南阳公主今天过来时的确提着一根新马鞭,雕花象牙柄,五彩丝线夹了金银丝编就,十分显眼,冯煦早看到了,此时不禁笑了起来,南阳今天本就急于显示她的新马鞭才要骑马的,可出门时竟然将鞭子落下了。 冯煦笑罢却又拦住南阳道:“别让她们去混找了,我见马鞭放在哪里,就给你取来。”姑姑与常氏虽然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但只她们俩个,又饮着酒,肯定没防着外人过去,还是自己跑一趟妥当,不待说罢便转身回去了。 宁心宫正殿门前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姑姑方才就打发下人们用饭去了,冯煦进了门才要挑开门帘,就听常氏道:“你的这个侄女果然不寻常,这么大的一个内宫,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儿,我冷眼瞧着,竟从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表面一向温和柔顺,心里却刚强有主意。别的先不论,只说满桌佳肴,她竟从来一口荤菜也不动,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冯煦在孝中,可是一则客居宫中,再则鲜卑人饮食以肉为主,亦无守孝之规,是以她从没提过要守孝食素,只是用餐时自己守着心里的规矩罢了。姑姑知道了也不说,只让人给自己早晚送酪浆。不想常氏竟也看了出来。 再想到常氏原是从千百人中精挑细选出来做太孙乳母的,自有过人之处,心细如发是必然的,冯煦顿了一下,才想弄出些声音好进去。不料却又听常氏道:“我瞧着煦儿是有大造化的,正巧她年纪与太孙相仿,我们不如” 一时间冯煦倒不好动了,过了一会儿方听姑姑幽幽地叹了一声气说:“算了吧,像我这般困在宫里可有什么意思?日日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只外人看着花团锦簇而已。而且我们冯家如今彻底没落了,她的亲事倒可以随意些。” 常氏也喟然长叹一声,“你到底还是为她好的,也罢了,我再另选人吧。” 姑姑就道:“这五色肉脯做得到好,你吃一块再饮。” 冯煦知道她们方才的话题过去了,便又等了一等,方才重重地一顿足走了进去,口中也笑着说道:“南阳公主的新鞭子竟落在了殿里,出了宫门才想起来。” 冯昭仪和常氏便都笑了,“南阳从一早来就拿着鞭子到处转,到了骑马的时候反倒落下了,想是就在炕上。” 五彩的鞭子十分显眼,冯煦立即就看到了,取了便又匆匆走了,“南阳公主是个急性子,我得快些。” 一路小跑到宫门处,南阳正在团团转,远远地便嚷道:“我正要打发人回去找你呢,怎么这许久才回来” 冯煦一笑,“我原记得你的鞭子就在炕上,结果却不在,又找了会儿才拿来。” 究竟是自已的错,南阳公主就一吐舌,“这鞭子若是丢了,母妃定然生气,五彩丝线和金银线原不算什么,只是这牙雕手柄倒是难得,说是南边来的。父皇只赏了我一根,便是母妃也没有的。”却又安慰冯煦,“一会儿骑马时你用我的新鞭子,我用你的就好。” 冯煦正在孝中,哪里能用五彩马鞭,但她知南阳从来记不得这些,且晓得南阳对自己一片真心,若是能将马鞭送自己她都肯的,只是这马鞭着实难得,又是皇帝赏下的,想来越氏一定再三叮嘱过女儿不许送人。她就赶紧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太艳的颜色,你瞧着我身上哪里有什么富丽的东西?原本宁心宫里各样赏赐也不少,姑姑一向又大方,只是我不愿意用罢了。再则这鞭子最合你用,我看着正能养眼,比自己用还高兴呢。” 南阳公主长着一张明媚灿烂的面容,穿着艳丽的裤褶,骑在高头大马上,再挥着一根五彩的鞭子,正是极美的一幅画。 南阳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父皇母妃常夸自己长得好,宫里的人更是巴结不断,但冯煦这句赞美的话却最打动她的心。骑在马背上时,她还一直高声笑着,“瞧我的!”说着打马自一丛矮树上跳过,身上的彩衣和手中的五彩马鞭飞扬起来,仿佛天边的彩虹,欢快地叫着,“煦儿,你也来呀!” 冯煦跟着南阳练马术也有些时日了,便也随着南阳的身后打起马儿,一纵便跃过那丛矮树,论起骑术,她其实也不差什么,可是当马儿跃到高处时,轻风拂面,心中畅快,可她却明白自己再不能像南阳那样纯粹而单纯地快乐了。 按住马绺,冯煦带着马小跑回来,却见南阳身边多了好些匹马,马上坐着一群鲜卑贵人。果然,南阳远远地就挥着手喊道:“煦儿,这是我哥哥拓跋翰c拓跋建c拓跋谭c拓跋余,”她又特别挤了挤眼向走近了的冯煦指着为首的一个少年笑道:“这个是我的侄儿拓跋濬,他比我还大一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鹿苑遇祥瑞 秦王拓跋翰c楚王拓跋建c燕王拓跋谭c吴王拓跋余,还有太孙拓跋濬,冯煦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她早听过这些贵人,甚至还能从穿着c举止c年龄等方面辩认出来,尽管她从心里不愿意见到这些皇子皇孙们的。 冯煦之所以从不肯随着南阳公主去规模更大的东c西c北三苑,而是一直在鹿苑骑马,就是因为皇家子弟们多半嫌这里太小,跑马不够尽兴,因此十分清静。可今天不知为何这些贵人们竟一同来到了鹿苑。 但,既然遇到了贵人,冯煦就要自马上跳下来行礼。 南阳却急忙上前拉住她道:“这是鹿苑,用不着客气,在马上行个礼就行了。” 魏国皇宫规矩一向很少,冯煦却一直守着该有的礼节,可是南阳的骑术本就比她好,且她个子比自己高,身子比自己壮,用力一扯,自己还真动不了,便歉意地一笑,在马上福了福。 不想南阳又得意洋洋地用五彩马鞭点着她向大家道:“这就是冯昭仪新来的侄女,长得很好看吧?而且她读过很多书,还会写一笔漂亮的字!” 冯煦原打算行了礼就退下去,不想又被南阳指了出来,见对面几双眼睛都看过来,只得垂眸道:“小女子不过略识几个字,勉强会用笔罢了,皆是公主谬赞。”说着便悄悄用脚碰了碰南阳公主的脚。 南阳这才想起冯煦一向不喜欢出头露面,便又向自家的亲戚们娇嗔地问:“你们一早去打猎不肯带我,如今却到鹿苑做什么?难不成在外面打不到猎物便到这里射鹿?” 冯煦这时就小心地带了带马,向后退了大半个马身,将自己隐在南阳公主身后,躲开了那些贵人们的目光。 “难不成小姑姑觉得我们竟是一群废物”为首的太孙拓跋濬就笑道:“告诉你们吧,我们不但打到了老虎c豹子c鹿c野鸡c兔子等好多猎物,还捉到了一只白鹿呢!这一次过来,就是把白鹿送到鹿苑。” “白色的鹿?”南阳公主话音还没落下就一下子蹿了出去,“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冯煦便猝不及防地与太孙面对着面,正如她所感觉到的那样,太孙的一双眼睛正瞧着自己,此时他便一夹马腹上前微笑着道:“你也过来,一同去看白鹿吧。”十分自如地拨转马头与她并排站在一处。 冯煦夹了夹马腹,跟上了南阳,不露声色地落后太孙几个马身。 白鹿被装在笼子送来的,果然浑身雪白雪白的,头上还没有长出角,两只大大的黑眼睛特别的温顺,可爱极了。冯煦十分喜欢,也想与南阳公主一样跳下马去摸摸小鹿。可是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她,让她的动作僵硬起来,最终只拉着马站到了一旁。 太孙却走到了她的身边,“别怕,鹿不会咬人的。” 冯煦摇摇头道:“我不喜欢鹿。” “这可是祥瑞,”太孙就笑道:“祖父和父亲听了消息也传话要来看呢。” 冯煦当然知道的,史书记载汉武帝时,天子苑中有一头白鹿,后来武帝还以白鹿的皮为币,来表示天降祥瑞。可是她不懂为什么此时出现了白鹿,明明皇帝那样残暴,怎么会有显示帝王修德,时世清平的祥瑞出现呢?正是因为想到了这里,她才会说不喜欢这头白鹿的。 南阳公主正将白鹿自笼子里放出来,闻言就道:“煦儿,你怎么能不喜欢?它多可爱呀!”说着拿了一把草去喂小鹿。 白鹿不去吃草,只怯生生地东张西望,突然从南阳身边探过头来,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冯煦的手。 冯煦再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小鹿的身子,再拿了一把草料送到它的嘴边,“吃吧,别怕。” 南阳便叫了一声,回首做势要打小鹿,“怎么我喂你就不吃!煦儿喂就肯吃了!”可她的手落下却很轻很轻,与抚摸相差不多。 冯煦见南阳公主的手轻轻放下才安了心,她其实是喜欢小鹿的,就像她其实也不讨厌身边的太孙。他虽然与他的祖父长相有几分相似,但她能觉出他们很不相同。 也许,白鹿的祥瑞并不是应在皇帝身上?对,一定是那样!这祥瑞应该在当今太子身上的,听说太子□□强识,过目不忘,好读经史,深通书中大义,众臣们都赞不绝口,十分肯定他将来会是一代明君。甚至,祥瑞也可能应在太孙身上,他现在虽然年纪不大,可一向因为聪明敏达c风仪出众得到皇帝的喜爱,常伴随在皇帝身边,被称为世嫡皇孙。 这样想过了,冯煦就轻轻地帮小鹿顺了顺毛,如果上天真地降下了祥瑞,但愿从此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杀戮,世上所有人的日子都能过得好一些吧。 偏巧此时太孙就道:“天降祥瑞,一定会保佑我们大魏,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因着这几句话,冯煦心里暗暗赞许,可见未来的国君能将百姓挂记在心上,倒是天下的福气。 跟随的一众人等也都兴奋起来,议起祥瑞的种种传说,又有皇上听闻得白鹿后自京外大营便带着文武官员们回京,自然更加热闹非凡,冯煦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退下来,带着伽罗回了宁心宫。 宁心宫这边也听了消息,小宫女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白鹿”c“祥瑞”什么的,冯煦进了殿,见酒桌已经撤了,常氏也已经走了,姑姑正坐在炕上闭目养神,除了两颊比平日红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冯煦满腹的话到了此时就变成了一句,“姑姑,我刚在鹿苑见了白鹿,是太孙与几位王爷打猎所得,又亲自送来的。” 姑姑点点头,“你能在这时候回来,很好。”不必说,眼下鹿苑一定不知怎么热闹呢,侄女倒没被迷了心窍。 姑姑平时话就不多,赞扬的话更是一句也没有,今天却是难得的肯定。冯煦的心更静了,“姑姑,我回房了。” “去吧,晚饭在自己屋子里用吧。” 冯煦应了一声退了出来,姑姑多半与自己一同用饭,但是在皇帝来的时候,或者猜测皇帝要来的时候就吩咐她不要过来了,而今天皇帝恐怕就会来宁心宫。 后宫中所有人,包括赫连皇后,对姑姑都不敢轻慢,因为后宫之中,皇帝到宁心宫的次数最多。进宫日久,冯煦也有察觉,皇帝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再或者有什么大事发生时,都会来宁心宫。冯煦也亲眼看到,姑姑从来都静悄悄的,她从不谈国事,也不会帮皇帝出主意,更不会索要什么,甚至也不会挽留他,只是耐心地服侍他,再将他送走。 皇帝对姑姑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宠爱,宫里人都知道他另有两三个宠妃,年青美貌,偶尔会奉诏到太极殿侍寝,穿着锦衣绣服,戴着金钗玉环,自宫里招摇而过,弄得人尽皆知。但,每有赏赐,姑姑一向得的最多,而冯煦,也能得到一份不逊于皇子皇孙的东西。 今天又不例外,没一会儿宫里便沸腾起来,皇帝回宫了,看到白鹿心情大好,再听崔司徒等人讲了汉武时瑞应之事,赏赐便象流水一般分向四处。 宁心宫这份是宗爱亲自送来的,不外金珠c宝玉c绸缎之类,因其中有冯煦的,她亦被传过来谢恩,便听宗爱笑着禀报,“皇帝在太极殿与众臣饮酒呢,想是会晚些才能过来。” 姑姑点点头,“你服侍着小心些,提防又挨打。” 宗爱苦笑一声,“多谢昭仪,只是小人愚钝,总免不了惹皇帝生气。”说着便要告退,“要回太极殿那边听差呢。” 姑姑就道:“赏东西的差使,中常侍只管随意遣个人送来就好,何必亲自来一趟呢?”说着令许春衣送客。 宗爱起身,却没有立即走,停在冯煦面前问道:“方才太孙与诸王爷送白鹿时,女郎正在鹿苑?” 原本宗爱随着皇帝从京外大营里赶回来的,不想他竟知道自己曾在鹿苑见过太孙与诸位王爷,可见宫里到处都有他的人,什么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冯煦心里如此盘算,却含笑回道:“正是,那时我与南阳公主在鹿苑骑马,看到了白鹿,我就回宁心宫里告诉姑姑了。” 宗爱看着冯煦,几个月前自己曾见过一面,只恍惚记得是个颇有气度的小姑娘,如今瞧着长眉朗目还是依旧,个子长了点,举止更加沉稳,立在一旁竟如青松一般。谁想这样的人竟得了太孙的青眼,看来果然是北燕皇族后裔,昭仪的亲侄女,非同一般呐!嘴角便露出一抹冷笑道: “原来女郎回来禀报昭仪,方才小人还道女郎怎么没留在鹿苑与太孙一同迎接圣驾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那竟是轻松 冯昭仪见宗爱走了,轻哼了一声,“阉奴越发狂妄,将来还不知如何死呢!” 冯煦一直见姑姑对宗爱与众不同,格外关照,今日第一次听到姑姑如此评语,便道:“都是侄女太不谨慎,招惹了事情回来。”宗爱的语气明显不对,仿佛突然间讨厌了自己。 “这事并非你招惹的,纵你小心,毕竟在宫里,该遇到的总会遇到,”冯昭仪冷笑道:“我一向愿意大家和和气气地平安度日,不论是谁我都给几分颜面,但若是就此轻看了我,把宁心宫当成软柿子捏,那却是不成的!” 冯煦第一次见姑姑动气,便赶紧劝道:“姑姑不必与中常侍一般见识,何况我与太孙也不过见了一面,随便说了两句话,日后也未必再有什么往来。”宫里的人都知道,宗爱与东宫的属官仇尼道盛一向不睦,连带对东宫也不亲近,而东宫太子也时常流露出讨厌宗爱之意。宗爱之所以在走前说了那些话,应该是警告自己不要与太孙走得太近。 冯昭仪与常氏时常往来,但常氏只是下人,与东宫的主人又不同,当然,她与东宫几位椒房关系也还好,而且不论秦王拓跋翰c楚王拓跋建c燕王拓跋谭c吴王拓跋余,还是他们的母妃家人,全都一样只维持着平淡如水的交情,对于侄女,冯昭仪此时就道:“你的事,我会打算的。” 冯煦下意识答应着便退了出来,皇上不知何时就到,她还是早些回避为好,回到自己房里方才真正醒悟姑姑话中之意,便想再去前殿解释一二,走到殿门前又驻足半刻,终还是退回来,坐下拿起《国书》看,没一会儿便读了进去。 当晚皇帝果真来了宁心宫,那时冯煦已经睡下,只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前殿传来的喧哗之声,一早她起床时,便听阿郑说:“陛下已经出宫了,昭仪派人来叫女郎一道用早膳呢。” 皇帝进后宫的时候本就限,留宿更是极难得的,即便留宿,第二日一大早也必会离开,他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鲜卑军士,习惯早起,差不多一白天都在马上,就连魏国的政务也多半军营中处置,太极殿反倒闲着。 不过呢,冯煦知道每每皇帝去了军中,就是姑姑最适意的时候,她的神情举止就会变得更加自如,说话的语气也透着轻松,当然,这些变化非常的细微,冯煦也是慢慢才体察到的。 是以冯煦急忙梳洗一番便去了前殿,脚步十分轻快,心里思忖着,也许下午邀姑姑去鹿苑转一转她会答应?姑姑整日闷在宫里还真是无趣。 穿过一旁的甬道,冯煦就听许春衣正与一个小内侍说:“东西只管交给我,我一定会送到女郎手中。” “不行,我一定亲手交给女郎,”穿着青衣的小内侍很是坚持,“春衣不肯带我到后殿,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女郎。” 冯煦的脚步就顿了顿,那小内侍眼尖早看到了她,便几步跑上来,“太孙一早跟着陛下去大营了,吩咐小人给女郎送一根马鞭。” 小内侍手上捧着一只银镶珍珠镂花匣子,此时便打开盖子呈给冯煦看,里面果真是一根马鞭,正与南阳拿的那根一样的象牙手柄,瞧着似乎还要洁白细腻一些,上面的雕花也更精美,靛青的丝线夹了银线编就的鞭子又素净又大方。 冯煦原本就出身皇族,自幼所见便不凡,到了宫里得的赏更多,其中不乏极贵重的物件,但唯有这只鞭子最合孝中的自己用,便是那装着鞭子的银匣,显然也是费了心思选出来的,美丽精致,又不带一点艳色。 冯煦接到了手里,虽然太孙说是送,但以他们间天差地别的身份,自己只能当做赏赐收下来,曲膝道:“谢太孙赏!” 小内侍就又上前一步轻声在她耳边道:“太孙还说,如果女郎在宫里有什么缺的,只管遣人告诉他,定不会叫女郎受了委曲。” “我在宫里很好,什么也不缺。”冯煦诚恳地道:“姑姑对我一向关爱,还有南阳公主,待我亦十分友善。”说着示意身帝的伽罗送小内侍走了。 装着马鞭的匣子冯煦自然接着就拿给姑姑看,姑姑就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道:“陛下昨天也赏我一根象牙马鞭手柄,我原想让许春衣编了马鞭给你用,不想你倒是有了。” “我来帮姑姑编吧,如今我跟着许春衣也学了编绳呢,”冯煦就笑道:“编好了我们就一同去东苑骑马,想来大家都去了鹿苑,那边应该清净了。”那日无意间听了姑姑与常氏的对话,她便一直很想拉着姑姑与自己到外面散散心,舒畅一番。 姑姑却想也不想地摇摇头,“你来编也好,我听许春衣说你如今学得不错了,只是骑马还是找南阳一同去吧,我懒得动,倒宁愿在屋子里歇着。” “秋天到了,天气好得很呢,天那样的蓝,阳光那样的暖,东苑又有许多结满了果子的树”冯煦还想再劝一劝,就见姑姑微笑着摇摇头,便停下了话,替姑姑安了箸,两人对坐用饭。 饭毕,冯煦回到房里替姑姑编马鞭,她没有问姑姑喜欢什么颜色式样的,而是自己做了主编一根银色串珠的。姑姑去骑马的可能几乎没有,这根马鞭最大的用处是摆在姑姑的殿里,与姑姑得到的那许多贵重而难得的赏赐一样。既然如此,好看就是最重要的。冯煦想着,洁白细腻的象牙,配上用银钱串起来的莹润的小珠子编绳,岂不显眼? 攒珠是很费工夫的编法,冯煦令兰儿给自己打下手,她比伽罗心细手巧,女红也好些。编了一个时辰也不过才有数寸长,冯煦脖子早酸了,放下鞭子站起来动动。 伽罗忙过来帮她揉着后颈,又说:“女郎若是按太孙送的鞭子式样做,这会早编好了。” 兰儿就笑道:“那是鲜卑人最常用的编法,最是简单,寻常男人们都会,女郎定然不会选的。” 冯煦接过太孙送的那根鞭子时仔细看过了,象牙手柄是什么样的,鞭子是什么材料编的,还在心里与南阳公主的那根比较过,但是她却没有注意到鞭子是用什么法子编起来的。此时打开匣子一看,果然是许春衣曾教过最简单的编法,然后她又发现那鞭子编得并不太好,不必说不如许春衣和自己,就是伽罗也能编得更精致一些。 只看鞭子的编织,真是糟蹋了那许多好材料! 按说太孙身边针线活计好的人应该不少,怎么能做得如此粗糙?冯煦又细看,靛青的丝线和闪亮的银丝编得特别紧密,可见编织人的手劲儿特别大,许春衣教她编马鞭时就曾说过,真正实用的马鞭就是要编得紧紧的,因此许多鲜卑男子都是自己动手做,就是嫌女子的手劲儿不够大——她心里蓦然一动,难不成是太孙亲自编的? 虽然这个结论很荒唐,但是冯煦却相信了,她感觉自己没有猜错。 “煦儿,我们去看白鹿吧!”南阳公主欢快的声音隔着帘子就传了进来。 冯煦合上了银匣子,将匣子顺手塞到了身旁的一只大箱子里,向兰儿和伽罗使了个眼色,便起身迎了南阳进来,“正好,我正编珠子编得脖子酸得很呢。” 南阳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马鞭,立即惊叫一声,“这样精巧别致的花样,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将珠子串进马鞭,的确是冯煦自己想出来的,许春衣固然教过她许多花样,但却没有加了珠子的,她就一笑道:“我看着姑姑平日的衣饰打扮,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如今瞧着就十分好看,若是编成了不知多漂亮呢,”南阳啧啧赞叹道:“只是这小珠子太难编,也只你才有这耐心做!” 正为了难得才是冯煦的一片孝心,她寄居宁心宫,所用一丝一缕,都是来自姑姑的恩德,所以唯有她亲手为姑姑做的才能算得上她的心意。南阳虽生长在宫里,但皇帝对这个小女儿十分宠爱,越氏更是把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所以她哪里能明白冯煦寄人篱下的感觉呢。冯煦便笑着拉着她,“我们走吧,你若是喜欢,等姑姑的这条做好了,我便用细米珠子为你编一条额带。” 南阳一听笑逐颜开,“细米珠子里再加上些小金珠c红玛瑙c绿松石珠子才好看!” “我知道了,”冯煦笑道:“到时候用各色的小珠子攒出花朵,你就更喜欢了。” 太孙送马鞭一事,南阳完全不知,也不只她被瞒住了,除了宁心宫里的几个人之外,整个后宫都被瞒住了。当冯煦听到太孙跟着皇帝北上打柔然,心里升起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她想了想,觉得那是——轻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东宫之学堂 皇帝北伐,宫里一片宁静。 这天姑姑告诉冯煦,“你在宁心宫里读书,并无名师指导,恐怕进展太慢,正好东宫为几位皇孙请了崔司徒家的人授业,我与越椒房和袁椒房都说好了,你与南阳公主过去,每日听半天的课。” 冯煦先前在雍州时,每每读书有了疑惑便问父亲和母亲,他们从来都十分耐心细致地解释。到了宁心宫后,她自然也会问姑姑,可姑姑从来都笑而不答,只道:“我的学识太浅,比不了你的父母,不能教你。” 时日久了,冯煦便不问了。也许姑姑学识果真比不了父母,毕竟他们出身不同,父亲做为嫡子,而母亲是乐浪名门王氏之女,从小应该受到更好的教导,而姑姑身为不受宠爱的庶女,读书少也很正常。但冯煦又觉得姑姑极有才智,只是她平日言谈尚不肯将话都说得明明白白,更不肯亲自教导自己读书了。 如今听说能跟着崔司徒家的人读书,冯煦很高兴。崔司徒名为崔浩,是清河崔氏的嫡系血脉,北地最有名的士族,文才出众,精通玄学,历经三帝,如今是皇帝身边最有名的谋臣,声名如日中天,《国书》便是他主持编撰的。崔浩的祖辈c母族c姻亲都是高门士族,这样门第出来的人,自然学问都很好。 况且又有南阳公主作伴儿。 南阳也高兴,越氏不认字,也从不教导她读书,皇帝宠女儿也只是会多赏赐她些东西,却从没给她专门延师教习。与冯煦在一起后,见她读书写字心生羡慕便有了向学之心,也识了几个字,今日得尝所愿,此时便过来问冯煦,“我们要带些什么?你帮我瞧一瞧,别少了东西让人笑话。” 其实冯煦也从没真正跟着先生读过书,但她想着,“也不外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至于用什么书,还要听先生的。且东宫离这边并不远,若是真少了什么只管派人来取就是,谁又能笑话。” 南阳就又拉着她道:“你学问好,如果先生问了我什么,我不知道,你一定悄悄要告诉我啊!” 冯煦就笑了起来,“原来你竟有害怕的时候?”南阳公主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对着皇帝也能撒个娇,她今日这般原是心里紧张了。 “我不是怕被你比下去嘛!”南阳就一跺脚道:“你只说,答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冯煦就又笑,“只是你不必担心,先生既然是崔家的人,一定知道宫里的南阳公主,岂又敢为难你?”其实自己和南阳只是跟着借读,且又是女子,先生恐怕理都不大理,南阳倒是杞人忧天了。 南阳从不会多想,只听冯煦的话就又放了心,“不错,要是先生敢为难我,我就去找太子哥哥,让他教训先生!”既然没了担心,她又重新喜笑颜开,“既然明日起就要按日子去读书,我们今天先好好玩一玩吧!” 其实读书也只半天,皇家子弟教养并不以文为主。冯煦就道:“明日下午我们再玩不迟,今日我们应该把自己学过的东西都理上一遍,明日先生若是问也有得答。” 南阳哪里学过什么?可她已经不着急了,又为自己想出了新理由,“若是先生问了,我就说如果我都会了,哪里又要来学呢?” 冯煦亦被她的话说服了,不由笑道:“你竟然不错,原是我多想了。” 虽说南阳公主有她的道理,但冯煦亦有自己的想法,待南阳走后,她便将自己到宫里之后读的书都从头翻阅一遍,找出过去读书时不懂之处,明日好问先生。 不想,先前读书时有许多不通的地方,此时回头再看,竟有不少已经懂了,半晌没找出几处可问的。冯煦便有些急,难不成自己忘记了?她又细细读来,果然并非自己不记得了,而是现在再看过去读过的,便觉得一点也不难。 再读下去,依旧有些不懂的,她也不似先前一般急着要记下问先生,只在心里思忖,难道姑姑不肯为自己解答却是要自己领悟? 一时将书又从头到尾翻了几遍,竟似又通了一些,可又说不分明。吃过晚饭,继续挑灯夜读,竟浑身忘却周遭,不知身在何处。 “女郎,该睡了,明日要去学堂,别起得晚了。” 冯煦抬头一看,正是阿郑叫她,再看一旁的伽罗,早已经靠着书架睡着了,不觉一笑,“我看得入迷了,倒忘记时辰了。” “方才宫里敲三更鼓,可女郎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 冯煦赶紧躺下,可她并没有像平日一样睡实,许多文字在脑子里徘徊,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了五更的锣鼓,赶紧翻身起来。 到了越椒房所居的西宫,南阳公主正在梳洗,见了冯煦便将帕子一扔,“好了,我们走吧!”说着急急就要出门。服侍的一个宫女连忙跟着跑出来,“公主头上的饰物还没有弄好呢!”说着正帮她系好,又一个宫女跑出来,“不吃早饭可不成,我给公主包了两个夹肉的烤饼!”将肉饼交给了跟随的从人。 一番混乱之后,冯煦与南阳公主一同出了门,拉着手快步到了东宫的学堂。不想,她们竟是第一个到的。 先生身着青色圆领汉袍,一把稀疏的长须,见了她们先上前行礼,“问南阳公主好,问冯女郎好。” 冯煦赶紧还礼,“先生好!”南阳见状也还了半礼,大家方才坐下,先生就笑问:“可读过书不曾?”及听了南阳公主认得几个字,便又笑道:“不错了,不错了。” 还未及问到冯煦,学堂里进来了四五个皇孙,先生便赶紧起身问好,请皇孙们坐下,就开始了授课。 最先讲的是一段孝经,冯煦从小就背熟的,听着先生逐句讲解便觉得无趣,只是不好说什么。忽然,南阳公主猛地靠到了她的身上,将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她睡着了,身子便一歪。 冯煦正要替她遮掩过去,不想南阳公主此时也醒了,疑惑地瞪大眼睛问了一声,“我这是在哪儿?” “哈哈!”旁边的那些少年们轰然大笑,“小姑姑,你睡得流口水了!” “谁流口水了?”南阳公主一抹嘴唇,才知道上了当,立即就跳了起来,“你们竟敢骗我!” 冯煦想去阻拦,却哪里拦得住?南阳公主像一匹没了笼头的马一下子窜了出去,一手捏着一个少年的耳朵高叫,“新成c小新成,你们两个坏小子,我告诉太子哥哥打你们!” 东宫的皇孙们除了太孙外还都没有封号,冯煦听到他们的消息也少,但亦知拓跋新成是太子的第二子,比太孙只小几个月,母亲就是如今在东宫掌事的袁椒房,自己与南阳来东宫读书正是因为姑姑与袁椒房打了招呼,而小新成是他的同母兄弟,两兄弟长得果然很像,都是一脸的调皮。 冯煦才要上前将南阳公主拉回来,却又有一个浓眉大眼c相貌憨厚的少年站出来向新成和小新成道:“小姑姑第一次来听课,原来不大习惯,不过迷了一下,哪里就睡着了,更不必说流口水了。再者明明你们两个刚刚也睡着了,还是我将你们叫醒的。” “原来刚刚你们也睡着了,还是子推将你们叫醒的!”南阳公主立即抓到了把柄,得意洋洋地道:“还想笑话我,其实大家都一样。” 新成和小新成被揭了底,就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嘴硬地道:“可我们知道是在学堂里,不像你睡得不知道在哪了!” “那也是因为我第一次到学堂,下一次我就知道了!” 冯煦在心里苦笑,赶紧瞧了瞧先生,见他早起身站到了一旁,根本没有管教的意思,只得上前叫了南阳道:“已经是《孝经》的最后一节了,我们还是继续听课吧。” 那个少年,应该是拓跋子推,他是太子的第三子,排行正在新成与小新成中间,也劝着另外两个,大家方才各自归坐。先生三言两语讲完了孝经,却指了冯煦问:“你可会背《孝经》?” 冯煦点了点头,便起身将孝经背了一遍。 南阳公主现在倒不困了,拍着手大声道:“煦儿,你好厉害!” 拓跋子推c拓跋小新成等几个少年也都满脸羡慕地望着她,“这么长的文章,竟然能全背下来,真了不起啊!” 拓跋新成却道:“这不算什么,父王就会背好多经史文章!还有太孙,他也会的!” 冯煦听了赶紧笑着回道:“我怎么能比得了太子和太孙呢。” 南阳却越过她上前指着新成的鼻子问:“你可会背什么?” 又是拓跋子推站出来分开他们,温和地一笑,“这篇《孝经》我已经背了几天,不知道能不能行,现在也试试吧,你们帮我看着书。” 拓跋子推其实还差得远着呢,就连第一段也没背下来,惹得新成和小新成笑得差点断了气,不过先生却很满意,再三道:“很好,很好。” 冯煦也觉得拓跋子推很好,不是他的书读得好,而是他人很厚道,不论对谁,都不愿意起争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无故起风波 学过《孝经》,便是休息,早有小内侍们端上了各色点心。 南阳公主并没有吃早上宫女给她包的那两个夹肉烤饼,此时正好饿了,便赶紧拣喜欢的吃。她一向不忘记冯煦的,自己吃着又拿了个髓饼递了过来,“东宫的髓饼做得真好吃!” 髓饼是用面粉加了骨髓油和蜂蜜烤熟的,冯煦自然不能碰,就笑着摆手道:“我还不饿呢。”只端起茶轻啜。 南阳才不会多想,喀嚓喀嚓地咬着饼,“我可是饿极了!”又见拓跋新成在喝跳丸汤,便叫宫女,“给我也送一碗过来。” 不料这些膳食原是厨房送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新来了两人,因此只按着过去的人数送了几份,一时间便为难地停住了。 拓跋子推就笑着把自己的那份让人端了过去。拓跋新成也笑着推开面前的碗,“把我的给冯煦吧!” 跳丸汤是将肉捶成末做成的丸子,冯煦更不会吃,急忙摆手,“多谢,我不要。” 可是拓跋新成才不会管,一力要送,拓跋小新成也急忙道:“我来拿!” 学堂是一间很宽敞的殿堂,先生坐在前面教导,下面的人分成两边,冯煦与南阳坐在一侧,皇孙们坐在另一侧。小新成小心地捧着碗穿过中间的空地,就将跳丸汤送到了冯煦面前。 冯煦再要回绝,就见装着跳丸的汤中有一只丸子与众不同,不,那不是跳丸,而是一只大大的黑虫子!两只长长的触角还在汤中划动着——她一向最怕虫子,“呀!”地一声,人便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一同摔倒在地上。 拓跋新成和小新成一起开心地大笑着,“冯煦,我们好心请你喝跳丸汤,你不喝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摔倒了呢?” 冯煦忍着疼站了起来,平静地道:“是我不小心,对不住了。”向跟在拓跋小新成身后的小内侍摆手道:“将这碗汤送下去吧。” 南阳公主原正专心吃东西,此时早过来问:“可摔到了?疼不疼?” 冯煦的左腿摔到了,特别的疼,可是她只摇摇头,“不要紧,我坐一会儿就好。” 汤已经被拓跋小新成的内侍拿走,并没有让大家看到,事情也就过去了。冯煦重新坐在椅子上,拓跋子推过来问:“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冯煦摇摇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没什么,就是一时没有坐稳。” 拓跋新成就站在她的对面,幸灾乐祸地笑着,“怎么坐也能坐不稳?一定是你们家里过去不用椅子,都坐在地上的缘故!” 小新成立即就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冯煦不会坐在椅子!” 南阳疑惑地问:“煦儿,是真的吗?” 拓跋新成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他一定想看到自己被他欺负哭吧,可是冯煦并没有真正伤心,经历了更大的伤害,小小的恶作剧又算什么?冯煦坦然承认,“雍州家中起居的确与这里不同。” 看着拓跋新成和小新成打着口哨笑得弯下了腰,南阳公主也吃惊地瞪大的眼睛,冯煦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席地而坐,原是中原正统,你们都不懂得而已。 拓跋子推知道自己的兄弟一向好捉弄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此时见冯煦被几个人围在中间笑便走过来笑道:“我听父王说,他们出征时住在帐篷里也是席地而坐的!还有我们打猎在外时,不也坐在地上?” 冯煦一直淡淡的,不哭也不闹,拓跋新成已经觉得无趣了,再见拓跋子推也帮着她就一转身回到了座位,向后一仰,椅子的两只前腿离了地,只两只后腿支撑,他显然时常这样玩,竟将力道把握得极好,椅子前后轻轻晃动,却一直不倒,万分得意地道:“我还是喜欢坐在椅子上,好舒服!” 南阳公主立即扔下了手中的髓饼去推寻椅子,拓跋新成一见急忙将椅子的两只前腿落下,并将自己的双脚分据两侧,牢牢地撑住地,扮着鬼脸道:“你推吧,怎么也推不倒的!” 拓跋子推便用身子挡住了那几个混闹的人,低声问:“刚刚你怎么摔了?” 冯煦并不是因为害怕拓跋新成和小新成才不肯说的,而是觉得就是说出来又能如何?拓跋子推是个好人,可他显然是制止不了拓跋新成,他的母亲尉椒房地位也比袁椒房低很多。于是她依旧摇了摇头,“没事的,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既然知道新成和小新成兄弟二人如此这般,以后提防一些就是了。 拓跋子推就信了,与冯煦说了几句闲话,又问:“你书读得那么好,一定是冯昭仪教你的吧,以后我可以去宁心宫找你一起读书吗?” “姑姑喜欢清静,”冯煦谨慎地道,她并不想与拓跋子推有太多来往,南阳是没法子拒绝,但别人也就算了,“宁心宫一向很少有外人去的,我们读书就在学堂里吧。” 拓跋子推显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但是他很快又笑了,“那也好,反正你以后每天都来一起读书了。” 冯煦初到东宫上课时是满怀期盼的,但经历了刚刚学习《孝经》之后,她已经转成了失望。皇家的学堂与别处是不同的,拓跋新成c小新成这样的霸王才是学堂里的主人,先生倒要听他们的,更主要的是先生讲的东西都是她早学过的,再听一遍并没有什么用。 更何况还有讨厌的拓跋新成和小新成两兄弟。 是以,冯煦已经在思索,如果东宫的学堂一直这样,她便找个借口再不来了。现在对着拓跋子推的笑容,只含糊地道:“有的书适合大家在一处诵读,有的书却最好一人静静地默读。” 拓跋子推显然被她的话说得有些迷糊,才要再问,冯煦便道:“崔先生来了。” 崔先生果然回来了,笑着向大家问好,然后才道:“接着我们学史。” 冯煦原以为他一定会讲《国书》,便侧耳倾听,不想崔先生讲起了三皇五帝,大约因为刚刚讲过孝经,因此特别多提了舜帝,“舜帝重华在成为人主之前,他的父亲c继母和异母弟,多次想害死他:他们让舜修补谷仓仓顶,却从谷仓下放火,舜手边正好有两个斗笠,就拿着它们跳下来毫发无伤;他们又让舜去掘井,却用土填井,舜就另掘了地道逃脱如此这般几次,可舜却依旧对父亲c继母恭顺,对弟弟慈爱。他的孝行感动了天帝。舜在历山耕种,大象替他耕地,鸟代他锄草” 南阳公主这一次没有发困,可是她却突然开口问:“如果现在有一个人的父亲c继母和异母弟害他,他就象舜那样忍气吞声,最后侥幸活下来,就会有大象替他耕种,鸟代他锄草吗?” 可能刚吃过东西的原因,大家都精神着呢,立即就跟着七嘴八舌地问道:“大象怎么会耕种,鸟怎么会锄草呢?” 崔先生便笑道:“这些神迹,正是因为上古的圣王孝感天地,才能出现。现在的人再没有上古时的虔心,是以神迹也就不常见了。” 南阳又问:“那我们就不能象上古的圣人那样行事了?否则没有神迹,我们岂不会被火烧 死,再或者被埋到井里再也出不来了。” 冯煦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舜帝的故事,正是因为舜帝如此行孝,帝尧才把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他;然后选定舜做他的继承人。而舜登天子之位后,去看望父亲,仍然恭恭敬敬的,还封了异母弟为诸侯。 当时的冯煦并没有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不对的,那时的她真心相信那些上古的神迹。 但是,现在南阳公主的几句问话突然让她就不信了,不,不只是因为南阳,而是她心里早就不信了,今天恰好有南阳点醒她。当初母亲自己那样虔诚地祈祷,父亲还不是没有回来?是以舜不可能从高高的谷仓上跳下来没有摔死,在井下突然挖出一条地道逃走!至于象耕种c鸟锄草,更是无稽之谈! 可前面的崔先生却笑着说:“神迹还是有的,就比如前些天太孙得的那只白鹿,不正是上天降下的祥瑞吗?” 南阳一拍手,“对呀,我怎么就忘了那只白鹿,大家都说因为父皇英明神武,大魏国泰民安才出现的祥瑞!” 那天看到白鹿后,冯煦回到宁心宫翻了许久的史书,又查到周穆王西征也曾得到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然后从那时起荒服者再不到周王面前朝贡了。 是以白鹿究竟一定是祥瑞吗? 当然,冯煦是不会在东宫里问出这样的问题,先生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真正的答案,就像先生将南阳公主的的另一半问题忽略了一样。 刚刚崔先生只讲了祥瑞,而忽略了围绕着舜帝那些父子c兄弟残杀的故事。魏国的开国皇帝拓跋珪就是被他的亲儿子杀死,至于兄弟间的争斗,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呢。 冯煦就下决心不再到东宫的学堂读书了,回到宁心宫,她便回禀姑姑,“我觉得还在自己屋里读书更好一些。” 姑姑就问了上课的经历,就微微摇头说:“如此说来先生很有机变,就是南阳公主也是极聪慧的,倒是你,过去虽读了那么多书,却未免读得胶柱鼓瑟了。东宫的课还是继续听吧,对你大有益补。” 冯煦只得应下退了出去。 冬日里,皇帝击败柔然回了京城,后宫里重新热闹起来,处处都洋溢着喜庆。宁心宫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几波赏赐,接了几次圣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拓跋濬训弟 既然姑姑吩咐了,冯煦每天上午都去东宫读书,即便南阳公主有事不能来,她从没有间断过。如今经书读到了论语,史书则到了汉代。 这天讲到汉武帝,便有钩弋夫人故事。难得崔先生在上面讲课,下面静悄悄的。冯煦原在雍州时也恍惚听过魏国立子杀母之制,却不大留神,后来到了宫里方知后宫之中受此制影响有多深。 当今太子拓跋晃的母亲就在他被立为太子时赐死了,太孙的母亲也早亡。听说皇帝在太子拓跋晃之前还有好几个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皆与此制有关,皇帝固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但还是没有人情愿为他生下儿子然后被杀死。阿郑还告诉她,太子太孙名份确定之后,后宫里才没有了过去处处“不愿生太子”的祷告,皇子才多了起来。 崔先生照例三言两语便将此节讲了过去,大谈起周公背着成王接受诸侯朝拜之事。冯煦难得见到崔先生如此情绪高昂,低头思忖一番,也许崔家这样的士族最盼望的就是建立有如霍光这般的基业?不过,汉武帝生前命人画了周公背负成王给众臣看,又命霍光等人辅政不假,但后来霍光专权,废立皇帝,最后还是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这些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冯煦正疑惑着,忽觉头上轻轻一动,她立即有了知觉,定是拓跋新成这个坏小子又要恶作剧了!从第一天到学堂开始,他就没停过手!先是各种虫子,见冯煦无论再看到什么稀奇的昆虫都已经面不变色,近来又盯上她的头发了。 自上次自己垂下来的头发被拓跋新成指使小新成勾住了椅子后,冯煦就想法子不让头发露出来。戴上南阳公主那样的风帽虽然容易,可是她不喜欢鲜卑人的衣饰,便找了与衣裳同色的帕子,每次上课前将头发全都包进去,不但让他们无懈可击,还能盖住额头,遮挡风寒呢。 今天南阳公主没有来,冯煦便格外小心,她赶紧一侧头,就觉得头上的帕子突然飞了出去,原来拓跋新成手里正拿着一根鱼竿将自己的帕子钓走了! 帕子从拓跋子推面前晃过,子推看见了一面嚷着,“新成,你又捣乱!”一面跳起来去抓。 拓跋新成本就是故意给他看到的,此时将鱼竿一挑,那帕子立即就升到了高处,拓跋子推抓了个空,却将桌上的文房四宝碰到了地上,一时砚台碎裂,墨汁四溅,小拓跋新成就大叫了起来,“子推又捣乱了!看!砚台都摔碎了!” 冯煦用手按住头发,虽然她在包帕子之前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刚刚拓跨新成的鱼钩不只将帕子钩走,还钩到了自己的头发,她觉得眼下自己的头发一定很乱,仪容不整,这让她无法忍受,忿恨地站了起来,她决定要反击了! 就象姑姑对皇帝身边的中常侍宗爱一样,平日尽量交好,但并不是怕,而是只想彼此安稳罢了。但宗爱说了过火的话c做了过火的事,姑姑就立即变了态度,宗爱反倒又巴结上来,再不对自己阴阳怪气了。毕竟,姑姑是皇帝的左昭仪! 自己从来不怕拓跋新成和小新成,他们虽然是东宫之子,可自己也是左昭仪的侄女!太子并不会管这些小事,但是袁椒房若是得知儿子一直欺负自己,就算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也会教训他们!而新成和小新成两个果真应该被教训一回了! 如今冯煦便打算到袁椒房那里走一趟。 可她才一转身,就见到了太孙拓跋濬,他似乎长高了许多,也晒得更黑了,头上没有戴风帽,漆黑的头发编成数十根辫子披在脑后,弯眉朗目,薄唇紧抿,大红的紧衣箭袖,黑色的窄口裤褶,高高的牛皮靴子,腰间的革带上挂着一把长刀,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皇上回京已经快半个月了,太孙也是一同回来的,冯煦最初心里还有些紧张,她怕拓跋濬突然再派个小内侍给自己送什么东西,那根马鞭加上银匣子已经让她放在最下面的一只箱子最深的角落里。其实冯煦很想彻底忘记那根马鞭,但她不能,每每有人谈到太孙时,那根马鞭就重新浮上了她的心头,还有拓跋濬这个人。 好在,太孙并没有再派人过来,甚至连话也没有给她传一句,冯煦才放下了心。太孙的身份不同别人,早早便参与国事,那日在鹿苑的相遇于他不过是小小的邂逅,而珍贵的象牙马鞭对他更不算什么,现在他早忘记了自己。 那样正好如了冯煦的心思。 姑姑那句自己的事她另有安排,冯煦虽然不是十分懂,但却明白姑姑并不愿意自己与太孙扯上什么关系。当然了,冯煦自己也不愿意与太孙有什么关联,尽管现在她已经妥协了,不再恨拓跋焘,可拓跋焘依旧是自己的仇人,太孙是自己仇人的嫡孙。 但是,看着眼前的拓跋濬,冯煦立即明白一件事,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便找来了。 此时拓跋濬已经几大步走到了拓跋新成的面前,摘下腰间的长刀,连刀带鞘狠狠地打了下去,高喝道:“谁许你欺负她的!”又一把抢过那根鱼竿,两下折成四段,踩在脚下,却将那块帕抢在手中,转身向冯煦道:“跟我过来吧。” 平时从没有真正安静过的学堂里眼下静得可怕,挨了打的拓跋新成和没挨打的拓跋子推c拓跋小新成等人都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还有前面的先生,也早退到了一旁肃立。冯煦顾不上看他们,一心想着将自己的帕子拿回来,可是拓跋濬已经带头走了,她只得一只手按在头上,跟在太孙后面出了学堂。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学堂就在东宫之中,太孙的住处并不远,冯煦跟着拓跋濬穿过两道门进了一间殿内,见里面架子上摆了各样兵器并许多书籍,整齐肃穆,知是太孙的书房,再不肯按太孙指的椅子坐下,瞧着周围的人都下去了,就上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太孙!请把帕子还我,我要回宁心宫了。” 拓跋濬眼睛里就透出了笑意,“你还是先把头发梳好吧。”说着递给她一把牛角梳。 看来自己的头发一定乱得不成样子了。可是梳头并不是容易的事,不是一把梳子就能弄好的,再者她也不能在一个少年面前打开头发梳,那成什么样子?冯煦就坚持道:“我不梳了,包上帕子就好。” “可是帕子已经坏了,”拓跋濬这时才将手中的帕子打开,果然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洞,显然是被鱼钩钩破的,“而且,你头发篷乱地回了宁心宫,左昭仪一定就会知道了。” 拓跋濬猜到自己并没有告诉姑姑被欺负的事,冯煦的确不愿意给姑姑添堵,她已经知道姑姑并非像表面一样风光,心里的苦恼恐怕不比自己少,便被太孙说动了,“也好,不过我需要一面镜子。” “这好办,”拓跋濬就爽快地笑了,吩咐一声便让人拿来一面光亮的铜镜,亲手摆在桌上,“你梳头吧。” 冯煦瞧着他一片光风霁月的样子,鲜卑人原本就不如汉人在意礼仪,再则自己的头发太乱本也无法出门,帕子又破了,不得已坐下对着镜子拆了头发,重新梳起,起身再拜道:“多谢!”又上前去拿那帕子,拓跋濬一直没有还给自己,而自己定然要带回去的。 拓跋濬就笑着给了她,“前些日子跟着祖父北征,戎马倥偬,倒忘记给你带些东西回来。既然你的帕子被弟弟弄破了,我便赔你几块吧。” “不用!”冯煦急忙回绝了,“我有帕子用。” “你有是你的,我多送你些岂不更好?” 冯煦才悟到刚刚自己失言了,太孙的赏赐是不能回绝的,因此就曲了曲膝道:“谢太孙赏赐。” “你们汉人就是太拘泥了,”拓跋濬就又问道:“我送的马鞭用着还好?” “还好。”冯煦其实一次也没有用过,但她知道如果说了实话,太孙一定会生气的。 “那根鞭子本是我为自己编的,还没有用就先送你了。”拓跋濬的笑容很爽朗,“我觉得那鞭子更合你用!” 冯煦本就要走的,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更合我用呢?” “因为南阳拿着一根上好的马鞭,而你手里的马鞭却太平常了,”拓跋濬停了一下,大约也觉得他的理由有些说不通,便又道:“我认得冯朗,他没有罪,不应该被杀。” 冯煦猝不及防地听到了父亲的名字,两行泪水不觉流了下来,到了现在父亲还一直庇护着自己。她喃喃道了声,“谢谢你。”便匆忙转身走了。 出了东宫,正遇到等在一旁的伽罗,“女郎,我听说拓跋新成欺负你了?然后太孙把你带到宫里,我想去找你,可是他们不许我进去。” “没什么,拓跋新成一向调皮,把我的帕子弄坏了,而太孙不过把被拓跋新成弄坏人帕子还我而已。”冯煦刚刚已经拿那块坏了的帕子擦干了眼泪,“我们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真的不一样 帕子在第二天就送来了,一共一百块,冯煦都打开看了,每一块帕子都不一样,各种料子,各色花纹,但全是素色的。 太孙还真是有心了。 冯煦没有再像过去一般的抵触,她拿出几块日常用着,将其余的都收到盒子里,与那根装了马鞭的银匣子单独放在一只箱子中。心里想着,以后,这只箱子单独放太孙赏赐的东西吧。 东宫的课她也继续听着,拓跋新成和小新成再不对她恶作剧了,当然这兄弟二人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总要做些捣蛋的事,只是现在他们的欺负对像又是别人。当然拓跋子推还是一如既往地阻止他们捣乱,而南阳还是义无反顾地与他们对着干——不过,只是在她来上课的时候,现在她越来越多的时候会缺课,有时甚至还会一连五六天不出门,说是身体不好。不过冯煦去看她,却见她精神还不错,只是不再像过去一样整日在外面疯玩而已。冯煦就觉得南阳一定是因为不喜欢读书,又爱睡懒觉的原因才会缺课的。 接着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课也就停了。 平城过年的习俗是吃年糕,宫里自不例外,宁心宫里的年糕又与别处不同,姑姑让人选了长粒的白米,蒸熟后趁热舂成米糍,再上屉蒸,再舂,一共要三蒸二百舂,做成的年糕雪白雪白,看着又似半透明,切成方块,上面点缀着芝蔴c红枣c核桃,整齐地摆在盘里就像一块块美玉一般。 年糕除了直接吃,还可以用水煮软了吃,或者用油炸了吃,再或者切成薄片,加上肉片c冬笋片c青菜叶炒成一道菜。一向不挑食的皇帝特别喜欢宁心宫的年糕,这时节他特别忙不能过来,就让人每天到宁心宫里取上几样。 冯昭仪自然也会将年糕分送各处,许春衣和阿郑就忙得不得了,冯煦也被分派去几处宫殿,而最要紧的北宫,是姑姑带着自己过去送的,尽管皇后不得宠,但姑姑对皇后的礼仪从来都分毫不差。 平时宁心宫里总是安静的,但是过年却又不同,便是拓跋翰c拓跋建c拓跋谭c拓跋余几个很少进后宫的王爷都会来宁心宫里拜年,姑姑便会拿出年糕待客;当然东宫的拓跋新成c子推c小新成几个来得更勤,他们与冯煦在一起读书,所以比几位小叔叔熟络得多。 自从做年糕开始,南阳公主差不多成了宁心宫的人,此时她和冯煦用炭火把年糕烤得又焦又香拿给大家尝,“你们看看是不是别有风味?” 大家吃上一回,便商量着去鹿苑玩。南阳公主就说:“你们去吧,我这两天身子不好,母妃不让我骑马呢。” 冯煦自然要留下陪她,待大家走了便悄声问:“你究竟是怎么了?这几个月时不时地身子不好,连马也不能骑了。”要知道南阳多喜欢骑马啊,不能去骑马,看来果然是不舒服了。 南阳公主脸一红,“我,我是生病了。” 冯煦笑她道:“你定然不是生病了,若是真生病,越椒房岂不着急,早请大夫给你看病了。再者你最怕吃药,就是有病也不肯说,只怕被捏着鼻子灌苦药。” 南阳却不笑,吱唔道:“你还小呢,等大些就明白了。” 虽然冯煦比南阳小一岁,但其实她自觉比南阳懂得多,眼下见南阳果真似有难言之隐,就疑惑地问:“大年夜的时候你总不会还病着不去参加吧?” “当然不会了!”南阳兴奋起来,“你不知道大年夜有多好玩儿,所有的人都去参加太极殿的宴会,那里有各种好吃的,还有歌舞c杂耍c比武到时候,你跟在我身边,我带你上皇城,站在那里,整个平城都在脚下!” 冯煦第一次在宫里过年,果然就像南阳公主说的那样热闹。鲜卑人于男女大防并不在意,因此后宫中人与前朝的大臣们一同聚在太极殿,那里的宴会,与宁心宫里精致的酒菜完全不同,整只的烤骆驼c烤羊釜釜的煮肉瓮瓮的酒还有许许多多的歌舞c杂耍,令人紧张激动的比武冯煦大开眼界。 登上皇城远望的感觉,更让她说出不的震撼。午夜的平城灯火璀璨,爆竹声声,到处都是一片喜庆c繁华和兴盛!皇帝身边的文武大臣,妃嫔侍从,纷纷赞颂大魏国势昌盛,兵强马壮,蒸蒸日上! 冯煦悄悄走到了皇城西侧,这里正对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宛若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天边蛰伏,当初自己就是自雍州一路向东北方向,越过了这条山脉到平城的。现在回想起来,上千里路,真不知自己怎么能从雍州一直走到平城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拓跋濬的声音,“你在雍州时登过皇城吗?” 秦汉时的皇城正在雍州的长安城内,冯煦摇摇头道:“没有,那时我们差不多整日在家中,很少出门的,更不必说进皇城了。不过,我曾远远看到过一次,旧时的皇城早已经破败不堪,恐怕已经不能登高远望了。” “所以你读了很多书。” “你怎么知道?” “我见到你就知道了,”拓跋濬笑道:“东宫的学堂不过是给几个弟弟启蒙的,你在那边一定觉得很无聊吧。不如过了年去我的书房,祖父选了昌黎的谷洪给我讲经书。对了,你大约不知道,他是谷浑的孙子,祖父觉得他颇有谷浑的遗风。” 冯煦非但不知道谷洪,其实也不知道谷浑,但她想谷氏祖孙二人一定都是学问深厚的学者,如果能跟着太孙一起读书肯定会受益非浅。但是,她还是拒绝了,“太孙所学的定然很深奥,我还是留在东宫的学堂更适宜。” “过了年重新开课后,我会命人找你。”拓跋濬不管她的反对,已经做了决定,“我们一起读书更适宜。” 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冯煦已经觉察到拓跋濬性格就是如此,平常很开朗平和,善良体贴,但只要遇到了事情,他便非常果断,甚至有点专横。大约他的出身地位决定了他一定会如此吧,“听说你五岁时跟着皇帝北巡,遇到一名奴隶要被军官施刑,你就向军官说,‘这奴隶今天遇到了我,你应该把他放掉。’那军官果然就放了奴隶,是吗?” 拓跋濬就大笑着说:“不错,我当时看那奴隶十分可怜,觉得我应该救了他。” 传言皇帝听了此事便对左右说:“这孩子年龄虽小,却俨然把自己当作天子。”对他十分惊奇。又过了几年,拓跋濬风仪更加异常,皇帝就让他参议决定朝廷的大事了。冯煦心里想着,他可能对自己的感觉与那奴隶差不多,所以才可怜自己,帮助自己。 “你和那个奴隶是不一样的,”拓跋濬仿佛知道了她心里所想,立即就摇了摇头,然后顿了顿又道:“真的不一样,我可以肯定。” 冯煦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善良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她便大胆地说:“你与你的祖父也不一样,我希望你能一直如此。” “我却很希望自己能成为祖父那样了不起的帝王呢!”拓跋濬笑道:“可你却说我们不一样。” “你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帝王!”冯煦赶紧道:“但是史书上那些了不起的帝王并不是一样的。” “你说的有道理!”拓跋濬又笑道:“城墙上冷,若是喜欢看我以后再带你过来,刚刚南阳正找你下去放爆竹呢。” “我就下去陪南阳公主放爆竹。”虽然拓跋濬语气中满是关切,可冯煦知道自己不好与太孙多来往,便赶紧去找南阳。 南阳公主身后的宫女果然拿着许多爆竹,见了冯煦就笑着跑过来,“看,我挑的都是最好看的!我们一起放吧!” 宫里的爆竹比雍州的自是不同,点了火之后光芒万丈,在天空中演化成最美丽最璀璨的花。“真好看!”南阳拍着手高声笑着。 冯煦忍不住也笑了,到了宫里这么久,她觉得自己今天才真正开心。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冯煦一早给姑姑拜了年,又跟着姑姑去皇后的北宫拜年,然后又与南阳公主一同到宫里各处拜年,快到中午才回到宁心宫。姑姑就笑着说:“我瞧着你开朗了许多,这样就对了。” 冯煦怔了怔。 许春衣和阿郑都说,“可不是,女郎笑的时候多了。” 原来自己的表现竟然这样明显?冯煦想了想,便没有说出要与太孙一起读书的事。这是第一次瞒着姑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不对,可还是不愿意说。回房后她安慰自己,反正正月还没有过完,读书的事还早着呢,到时候再告诉姑姑就好了。 太孙要自己一同读书的事冯煦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姑姑,因为正月还没有过完,皇帝便带兵南下了,太孙依旧跟随在皇帝身边,而那位谷洪想必也会随驾出征,一起读书根本不可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不应该回头 冯煦听到太孙随驾出征的消息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原本是不愿意与太孙一同读书的,只是因为太孙的命令不能违反才答应下来,因此便有些庆幸;可是自从得知要与太孙一起读书后,还在正月里她便一直努力温故知新,提高自己的学识,以免被太孙比下去,如今都白费了,所以失望也有。 这时冯煦倒觉得没有告诉姑姑是正确的了,如果说出去不过白让姑姑担心一回罢了! 而且,她再次安慰自己,太孙再次出征把自己忘记了是好事,那样宁心宫里的日子会更加平静。太孙虽然是个好人,但他身份高贵,如果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他该怎么办? 但显然,太孙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冯煦很快就收到了太孙让人送来的几本书,都是极难得的典籍。 冯昭仪便将侄女叫了过来问:“你什么时候与太孙如此熟悉了?”自己送侄女去东宫读书,其实是想她与东宫的另外几位皇孙相识,将来就可以在那几位皇孙中挑选最合适的将侄女嫁了。 表面上冯昭仪从来不会与东宫过于亲近,但是她其实却看好东宫。皇上已经年过不惑了,虽然身体依旧强壮,但近几年性情无常,尤其残暴,也正与他的父祖相似,而他的父祖都没活过四十岁,甚至整个拓跋家一向都少有长寿之人。 太子册立日久,一向辅助国事,若无意外一定能继承大统,而眼下东宫的几位默默无闻的小皇孙到时候便都能封王,日后前程总不能差了。 煦儿嫁了皇室宗亲,既能享受皇家的富贵,又不必似自己一般胆战心惊地在寂寞深宫中忍受着可怕的帝王,这就是冯昭仪能为侄女谋算到最好的出路了。 而太孙,他将来也会是一位帝王,帝王都是类似的,是以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冯昭仪的计划中。 “其实我们并不很熟,”冯煦没有说谎,不算大年夜在太极殿里远远望见立在皇帝身边的他之外,自己只见过太孙三面,说过几句话而已,就道:“也许太孙可怜我被拓跋新成欺负,又听崔先生说我读书用心才送了几本书过来吧。” 侄女素来稳重,多一句话不说,多一步路不走,而太孙又一直跟在陛下身旁,他们的确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冯昭仪就点了点头,却又道:“拓跋新成两兄弟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还小,这时候的男孩子都调皮。” 先前冯煦一直没有将拓跋新成带着小新成欺负她的事告诉姑姑,是怕姑姑担心。可是在她的心目中,如果自己将事情说了出来,姑姑一定会替自己出头,让袁椒房教训儿子的。不想,姑姑竟然早知道了,可却风轻云淡,根本没有在意。她便不服气地道:“他们也调皮得太过了!” 姑姑就笑了,“你哪里知道?男孩子欺负女孩子,并不一定就出于恶意。” “不是恶意?”姑姑一向都是对的,可冯煦第一次有了怀疑,“姑姑,他们拿了很多虫子放在我面前,都很恶心很可怕的!” “可是那些虫子果真咬了你吗?” 那倒是没有,“可是,我最讨厌虫子了。”冯煦看姑姑还是无动于衷,就又道:“后来拓跋新成就想法子弄我的头发,那天如果太孙没有来,我就去告诉袁椒房了。” “袁椒房过来说过了,”姑姑微微一笑,“还有尉椒房的儿子,那个叫子推的怎么样?” “拓跋子推是好人,他与南阳公主时常帮我,”除了太孙之事,冯煦在姑姑面前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不过他有点儿笨,读书比我差多了。” “拓跋子推是笨了点,不过他的母亲尉氏并不识字,太子这几年一直辅佐朝政亦无时间教导儿子,他便启蒙太晚,读书也没有得法,不似你从小便得父母精心教养,底子打得就好。过些时日,东宫的几位皇孙就会进太学读书,那时候他们也就会长大懂事了。” 冯煦疑惑地看着姑姑,姑姑平日很少称赞谁,她为什么会对东宫的这几位皇孙评价都如此好?其实他们比起拓跋濬都差得远了。 姑姑就一摆手道:“你在学堂里要与大家好好相处,这时候结下的情谊一辈子也忘不了。” 冯煦其实并不想与东宫的几位少年结下什么情谊,包括拓跋子推在内。他虽然一直维护自己,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用,有的时候因为他的维护,拓跋新成还会闹得更凶。唯有太孙,只来过一次,可是立即就将拓跋新成和小新成都教训好了。 但是姑姑既然如此说了,冯煦只能点头答应,“我会与他们好好相处。”她答应了自然也会做到,与学堂里的人都十分和睦,当然了,这也得益于拓跋新成不再给她捣乱了,虽然他还会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看。 日子有如平静的流水,自南边传来皇帝的消息就是那水中翻起的浪花。冯煦身在宫中自然知道了:原来还是在两年前,宋帝就派武陵王刘骏为安北将军镇守彭城,竟陵王刘诞为后将军镇守襄阳,准备再次北上伐魏。此番皇帝亲率大军南进,便是要打乱宋国的布置。大军南下,很快拿下陈郡c南顿郡,又围攻悬瓤。到了三月,宋救兵将至,皇帝见不能破城,才撤兵北还。 太孙是五月回平城的,他又给冯煦带来了几车的竹简,还告诉她,“这是中原古时的书籍,在乱世中失散了许多,如今魏国并没有多少,我是从南顿郡得到的。” 冯煦被招到太孙殿中,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很显然姑姑不愿意自己与太孙往来,但是太孙命人相召,自己又不能不来,此时面对着拓跋濬就吞吞吐吐地道:“这些书简太难得了,我在这里看一看就好,便不带回宁心宫了。” “怎么能不带回去?”拓跋濬笑道:“我哪里有空翻这些东西,若不是为了你,我早赏了谷洪。” “若是这样,我更当不起了,还是送给谷先生,他才是做学问的人呢。” “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拓跋濬十分霸气地回答,却又笑着抬手摸了摸冯煦的头,“你长高了。” 冯煦想躲却没有躲过,觉察出他的手在自己的头上,十分不自在,赶紧退了一步,让他的手落了下来,却找了个借口,“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乱了又怕什么,就在这里重新梳好就是!”拓跋濬哈哈笑了起来,又上前一步,一只手按住了冯煦的肩头不让她动,另一只手重新放在了冯煦的头上,仔细比了一下,“真的长高了,过去你就到我的鼻子上下,现在还是一样!而且还越长越漂亮了!” 冬天一过,冯煦的个子就窜了起来,上装倒还好,裙子裤子全都短了一大截,不过拓跋濬长得也很快,而且还不只是长高了,他的肩更宽了,眼睛更亮了,面容也更加英姿勃发,现在他几乎与自己面对面站在一起,让冯煦感觉到莫名的害怕。她紧紧地握着双手举到了胸前,正要将他推开,就见拓跋濬左脸颊上有一颗黑痣,形似半圆的弯月,又像一只笑眼,似乎在告诉她这个人没有恶意,便垂下了手臂。 好在拓跋濬比了比身高后便放开了她,“我在南征的时候就想着,你在宫里会不会再被欺负呢?” “没有,”冯煦用力摇着头,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再没有人欺负我了。” “那就好!”拓跋濬微笑着说:“我答应你一起读书,可又做不到了,过些时候我还会再次南下。你想要些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可是,你不是刚刚回来吗?” “两年前宋帝失败之后一直在准备再次北上,现在祖父攻下了他的两个郡,他气愤之下一定会提前北伐的。祖父这一次回来就是要提前布置,很快父王会带兵北上防范蠕蠕借机进犯,我们也会再次南下。” 蠕蠕就是柔然,皇帝曾经嘲笑柔然无知,像虫子一般,便为他们起了这个别号,军中多半都这样称呼。冯煦不意自己竟然听到了国家大事,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好,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国一直叫嚣着要恢复中原,其实祖父也想饮马长江,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大胜而归!”拓跋濬就笑道:“你等着我,回来我们就能在一起读书了。” 冯煦又嗯了一声,看着拓跋濬似乎没有别的事了,就道:“那我就回去了。” “也好,我也正要回太极殿呢。”拓跋濬就拉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拓跋濬的手很大,很粗糙,可是也很暖和,让冯煦觉得自己似乎抱着手炉一般,但又与抱着手炉的舒适不一样,现在她浑身都僵硬了,恨不得把他的手甩出去。事实上她也用力去抽自己的手,可是根本就没有用,拓跋濬比她力气大多了,感觉到她一动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她,“别动,我送你到宫门。” 冯煦不敢再动了,为了跟上拓跋濬,她小跑了几步,到了宫门前终于顺利地抽出了手,就赶紧一曲膝,垂着头看也不看拓跋濬地道:“我走了。”转身快步走了。 “等等!”拓跋濬的声音在后面又响了起来,冯煦只得停下了脚步,“还有什么事吗?” 拓跋濬就笑了,“我刚问你想要什么,你还没有说呢。” “我什么也不要。” “不行,”拓跋濬很坚持,“你一定选一样,我带给你!” 冯煦已经知道他的性子了,想了想便说:“那你还给我带几本书吧,不要难得的竹简,寻常的书就行。” “好,我给你带些宋国的书。”拓跋濬就道:“你走吧。” 冯煦便转身走了,出了宫门不远便是几株大槐树,冯煦转过一株最粗的树后停住了脚步,便将身子藏在树后回望,拓跋濬一定走了吧,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不料拓跋濬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料定自己一定会回头看他一般,正笑着向自己扬手,“我回来一定给你带许多书!” 冯煦赶紧转过头,将自己完全躲在树后,轻轻抚着怦怦跳着的心——自己真不应该回头的,但是,谁知他还没有走呢? 不知过了多久,伽罗突然跑了过来,“女郎,太孙走了。” “你全看到了?” “我看到太孙拉着女郎的手,还答应给女郎带书回来。” 冯煦无言地带着伽罗回宁心宫,到了宫门前停下脚步道:“刚才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就是姑姑问也不要说。” 伽罗点点头,“女郎,我一定不说。” “那好,我们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沃野越勒氏 尽管冯煦相信伽罗,但她还是知道自己与太孙的事不可能完全瞒住姑姑,太孙的乳母常氏原本就与姑姑交情深厚,就连东宫的袁氏c尉氏近来也常到宁心宫里说话,她们知道些蛛丝马迹,一定会告诉姑姑的。 是以午饭后,冯煦端起茶便道:“今天我在学堂里,太孙又将我叫了过去,还送了我许多竹简。” 冯昭仪点点头,几车的竹简,她自然早知道了。 “太孙觉得我读过些书,想让我跟他一起学习经文,不过因为他一直跟着皇帝出征,所以就不能了,便将竹简送了我。”现在冯煦将拓跋濬要与自己一同读书的事说了出来,因为她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瞒了,倒是他拉着自己手的事怎么也不能说的。 原来是这样。冯昭仪又点了点头,论才学,侄女并不差,不必说东宫里的几位皇孙,就是太孙c秦王拓跋翰c楚王拓跋建c燕王拓跋谭c吴王拓跋余也比不了,如今连皇上也听过了呢。 一时之间,冯昭仪竟有些后悔,也许不该让侄女去东宫读书?那样她的才华也就不会显露了。但是,若非如此,侄女也不可能与几位皇孙相识。 少年时结下的情份最与众不同,亲身经历过的冯昭仪深深地知道,也正是基于此,她才会没有为侄女在几位皇子中寻找未来的夫婿。皇子中并不是没有与侄女年纪相仿的,也不是没有还未成亲的,只是他们都已经有了封号,早出宫开府了,身边也都有了人,便是求皇上下旨将煦儿嫁过去,日子未必会过得好。 几位皇孙一直在东宫还没有被外人注意,煦儿与他们早熟悉了,就是抢到了先机。 想到这里冯昭仪轻轻摇了摇头,世事无常,便是打算得再好,谁又能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煦儿还小,太孙也没多大,而且他很快就会跟着皇上南下,所以自己也不必太急。冯昭仪就告诉侄女,“陪太孙读书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你还是个女孩子。我倒觉得在东宫与几位小皇孙读书更自在更舒心。” 冯煦心里就是一动,姑姑说的原不错,哪怕拓跋新成还时常欺负自己的时候,自己在学堂里也很轻松,但是跟拓跋濬在一起时却一直有些紧张。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更喜欢紧张的感觉,似乎浑身都兴奋起来了。她悄悄看了看神情平淡的姑姑,突然明白了自己与姑姑是不一样的。 姑姑是真心喜欢平淡,若非不得已,她恐怕会留在宁心宫里一辈子都不出门,也不会在意宁心宫被人冷落。自己到了这里只是跟着姑姑学了皮毛,表面还能维持着淡然之色,但心里却一直有暗涛汹涌。 这应该就是人的本性吧,冯煦便是想改,也无从去改变自己的内心。 姑侄二人都想通了自己的道理,冯昭仪轻轻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冯煦躬身退了出来,回去后就带着伽罗和兰儿将自己的书房重新整理了——她将一面墙的书柜全部腾出来放竹简。 摆放竹简时又发现许多竹简有残破c脱编之处,她索性一卷卷地过手,找了牛皮绳c竹刀等等一点点修,修好后贴了标识才整齐地摆在架上 整理很费工夫,冯煦差不多将学堂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此处了,好在南阳现在很少来找她玩,她母妃娘家的表哥新到太学读书,南阳时常出门带他在平城里到处走走。越氏其实全称是越勒氏,是鲜卑贵姓之一,越氏的长兄在平城北部六镇之沃野任大将军,颇得皇帝信任,而越氏对自己嫡亲侄子十分用心,她自己不能随意出宫,可是差不多让南阳天天出去陪伴。 南阳本来就喜欢玩,她早巴不得能出宫呢,因此倒是两便。 这一天傍晚她笑嘻嘻地过来了,“外面真是好呀,我给你带了几样小玩意儿。”说着让宫女拿出几个用青草编的小船c宫殿c小鸟c蟑螂,又不知多少次叹道:“真是可惜,昭仪不肯让你跟我一起出宫。” 冯煦一直忙着收拾竹简,当然不愿意跟着南阳整日在外乱跑,但是如果偶尔出一次门她觉得也不错。不过姑姑却完全回绝了,一次也不许她跟着南阳出去,只说宫外面太乱,而她年纪又太小。是以此时冯煦也有些可惜的,只是不好显出来,便笑道:“我虽然没出宫,但是你每次回来都送我外面的新鲜的物件,也就与我自己出宫一样了。” “那怎么能一样?”南阳从来都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只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好看好玩的,而且,我表哥也很好,他知道哪家的羊肉烤得最嫩,哪家的曲子唱得最动听,哪处的风景最美,还有哪里卖的东西最精致。你要是跟我去了,他一定也会给你买好吃的乳酪,带你走晃来晃去的铁索桥的!” “你表哥不是才到平城不大熟悉吗?怎么倒能带着你到处玩呢?” “他虽然新到平城,可是越勒家有好些常来京城的下人啊!他们告诉我表哥的。”南阳公主就笑了,“我娘还不知道呢,我也不会说的。煦儿,你也要小心,千万别让昭仪听到,我要是出不了宫,你也就得不到好东西了。” 冯煦心里其实是疑惑的,大人们其实都很精明,就比如姑姑,表面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她却知道很多事。自己瞒着她的那些事,都是单独与拓跋濬在一起时发生的,便是如此,冯煦也会担心其实姑姑是知道的。南阳公主一向没什么心机,就连自己都能看出来的,越椒房会不知道? 可是南阳却很自信,又急忙催她,“煦儿,你可别忘记了!” 冯煦就赶紧答应了,再看那青草编的物件,着实精细可爱,便放在新收好的一排竹简前:古朴的竹简,鲜嫩的青草,摆在一处还真好看呢。 听过南阳讲外面的事,冯煦便问:“明日你去上课吗?”因太子带兵北上,东宫停了三天课,明天又回到正常了。 “不去!表哥说明天带我到城外跑马呢,比在鹿苑里要有趣得多,”南阳直到走前都再三叹息,“唉!你要是能与我一起去就好了。” 既然姑姑不许的事,冯煦也就不多想了,第二日一早她如常到了学堂,却见崔先生没来,换了一个新的先生。 尽管崔先生对自己并没有特别的关切,但是冯煦还是觉出他对自己还是赏识的,只是因为大家在宫中,他不得不更加重视几位皇孙和南阳公主罢了。而自己呢,也跟着崔先生学了不少。总归是授业之师,冯煦便在大家用点心时向新先生问:“先生可知崔先生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今日没来?” 新先生初到东宫,比崔先生拘紧多了,急忙给冯煦行了礼,又摆手道:“下官不知,下官与先前的先生并不认识。” 冯煦便问拓跋子推,“你可知道崔先生有什么事吗?” 拓跋子推也不知道,“待我问了母妃再告诉你。” “那好,”冯煦点点头,“我想着若是崔先生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或者身子不舒服,我们身为弟子的应该去看望一番。” 拓跋子推搓了搓手,“你说的不错,我怎么没想到?” 一旁的拓跋新成就嘲笑他道:“你能想到什么?这事交给我吧,我打听了先生家里有什么事,再请母妃备下礼物,明日下课带你们出宫去看先生。” 拓跋小新成赶紧说:“我哥哥本事大着呢,一定能把事儿办好,你们就都听哥哥的吧!” 从拓跋濬为自己打了拓跋新成之后,冯煦便再没与他说过话,但到了此时,她还只能听拓跋新成的。不论是打听崔先生的事,还是出宫看崔先生,她都不可能做到,而拓跋子推虽然也是皇孙,可是显然他并没有这个本事,因此就点头道:“只能麻烦你了。” 拓跋新成一拍胸脯,“放心吧!这点小事算什么!” 小新成几乎用一模一样的姿势将胸脯拍得山声,“放心吧!这点小事儿对我哥哥真不算什么!” 冯煦忍着笑意回了座位,看来拓跋新成也没有那么可恨,小新成也挺有趣的,只是她还是不打算多跟这兄弟二人说话,只怕他们又来捉弄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瓜步山议亲 回到宁心宫,冯煦便回禀姑姑,“学堂里的崔先生今天没来,换了一位新先生,我们几个商量着明天下课去看看先生。”她知道姑姑不喜自己出宫,便又道:“我只去崔先生家尽了弟子的心意,便立即回宫。” 姑姑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不必去了,崔浩已经被夷了九族,崔先生肯定也在其中。” 冯煦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司徒崔浩被夷了九族吗? 这样的大事,朝堂内外早已经传遍了,也只有学堂这些少年少女们还一无所知。 崔浩是因为参与谋反c□□朝政c收受贿赂,以及那本自己还在读的《国书》中有抵毁拓跋氏家族的文字等等原因被杀的,崔家和崔家的姻亲这一次一共被杀了一千多人,除了崔氏,范阳卢氏c太原郭氏c河东柳氏差不多也都被灭了门。 冯煦心里恻然,可姑姑却道:“这都是崔浩灭佛的报应啊!” 冯煦从没有见过姑姑拜佛,但此时便听出了姑姑的心意。也是,家中父亲母亲都是信佛的,姑姑应该也信,只是在宫的她比任何人都要谨慎,此时才表现出来而已。 如此说来,习诵过佛经的冯煦也应该慨叹崔浩死得其所。可是,她并没有如此认为,若是因为崔浩不信佛法,那么为什么先前他灭佛时没有得到报应,到了现在才得报应? 是的,冯煦不再像过去一样笃信佛法了。当年在母亲和自己最虔诚的祈祷下,佛祖没有帮她们送回父亲,要么佛法不是无边的,要么就是佛祖不够慈悲。 她觉得崔浩被杀与灭佛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日上课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不提崔先生。 冯煦一夜睡得不好,静静地听了课,便从东宫出来,却见拓跋新成拦在前面,下意识退了一步,“有什么事吗?” “你一定听到崔家被灭族的事了吧?”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人们先前没有告诉他们而已,冯煦就点了点头。 “我昨天打听到消息后,就派随从出宫为崔先生收了尸,买了一处墓地葬了。” 冯煦心里一惊,崔浩可是参与谋反,又有把持朝政许多罪名,“袁椒房怎么能放你做这样的事?” “我又不傻,怎么能告诉她实话?”拓跋新成就说:“我连小新成也没说!” 果然,从来都象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拓跋新成的小新成果然没有跟着拓跋新成过来,“但是,一定会有人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拓跋新成满不在乎地说:“难不成他们还敢说我谋反不成?” 也是,谁又敢说太子的儿子谋反呢? “再者,我是崔先生的弟子,为先生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拓跋新成便有些得意地道:“上坟的时候,我让他们替你也上一柱香,你可以安心了。” 冯煦果然觉得心安一些,但她又忍不住告诉拓跋新成,“我昨日原不知实情,才会想去看崔先生的。以后你不要再随便参与到外面的事中,朝局一向很复杂的” 拓跋新成就骄傲地一挥手,“崔先生也是我的先生,我做的事与你没关系!”说着转身走了。 自己好心相劝,结果拓跋新成就是不领情,他一向就是如此地混帐! 冯煦摇摇头便回宁心宫,一路上她走得很慢,希望能遇到拓跋濬,其实刚刚拓跋新成出来时,她就以为是拓跋濬呢。她很想问问拓跋濬,崔浩是不是真参加谋反c把持朝政c收受贿赂了。至于在《国史》一书抵毁皇家,她根本就不信,虽然《国史》中写了许多拓跋家族的丑事,可是《国史》已经成书好几年了,皇帝早就看过了,听说还在天坛东边刻了碑林供人阅读呢。 其实在冯煦心里,总觉得皇帝又发疯了,所以才会杀了崔浩,也许等到将来,他还会后悔,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后悔也没有用了。 冯煦还想问问拓跋濬,他为什么不拦着皇帝呢?就算崔浩真有罪,可是崔先生那样温和老实的人肯定不会犯什么罪的。 但是她一直走到了宁心宫门前,也没有遇到拓跋濬,回头望过去,宫前的石子路两旁的花儿开得正艳,三三两两的内侍宫女们正忙着各种役使,哪里有拓跋濬的身影? 不过,冯煦也明白,就是她见到了拓跋濬,问出了结果,崔先生也不能再活过来了。要么崔浩果然罪及家人,要么就是拓跋濬跟本劝不了皇帝。他身为太孙,可能还不如拓跋新成能随意些呢。 因此,就是见到了拓跋濬,自己也还是别问的好。 冯煦果然没有问,因为她再没见到拓跋濬,六月底,他就跟着皇帝再次南下了。而她的那段心事,也慢慢地淡了。父母离世还不满一年,夜深人静时她还会时时难过,至于别人,她不可能都难过起来。 而且,就象姑姑说的,冯煦毕竟还是开朗了,心里的难过不可能承载太多,也不可能承载太久,人总要活着,总要向前看。 此时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心忧南边的战事,宋帝果然在七月发三路大军北上,节节胜利,占领了魏国的碻磝c南阳,长社c小索c大索c弘农c陕城c潼关等数城,又围攻虎牢c滑台等重镇。如果魏国再失去虎牢c滑台等城,关中震动,平城也就危险了。 冯煦原本不希望皇帝打胜仗的,皇帝越是得胜,恐怕也会越疯狂。但是她才发现自己竟也不希望皇帝败,尤其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如果魏国败了,姑姑和自己还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呢? 假使宋国赢了,南渡到宋国的冯业到时候会救姑姑和自己吗?她觉得未必。 且不论冯业有没有本事救姑姑和自己,只说他虽然是自己的叔父,可按时间算起来,他与自己的父亲和姑姑应该没见过面,况且他又属于慕容皇后一系,与父亲其实也是有着深仇大恨的。 只看冯业带人去了宋国,根本没有顾及父亲和叔父就知道了。 冯业这个亲人对姑姑和自己恐怕还不如拓跋焘这个皇帝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人,她心里盼着他能够成功。 拓跋濬一心想成为伟大的帝王,冯煦愿意他成功,而且坚信他如果成了魏国的皇帝,一定与他的祖父不一样,他虽然也会伟大,但更会仁慈宽厚。 不知不觉地,冯煦在心里默念,“拓跋濬一定平安,一定会胜的!” 冯煦的愿望果然实现了,虽然宋国最初占了上锋,但是魏国很快就转败为胜,虎牢c滑台接连解围,失去的城池又重新收了回来,皇帝分兵五路南下,一直过了淮河,打到了长江边,与宋国都城建康一水相隔。 但是实现了愿望的冯煦,却又不开心了,她其实并不愿意拓跋焘成功的。确切地说,冯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感觉,应该是什么感觉。 不过,平城内外到处一片欢庆,这一年的春节,皇帝没能回到宫里,宫里亦大张旗鼓地庆贺。 南阳当然极其兴奋,只要魏国得胜,她每次都高兴不已,毕竟魏国是她的国家,皇帝是她的父亲。每有捷报传来,她常常高兴得喊哑嗓子。 不过,今天她也有烦恼,便一直在冯煦耳边埋怨,“表哥说尽快回来,可是他回了沃野,在家里过了年,重新到平城怎么也要两个月吧,这两个月我又不能出宫了!”又嘀咕道:“都是母妃,一定要表哥回家,其实不如就在京城过春节呢,这里不比沃野热闹得多?而且我也可以陪着他呀!” 冯煦实在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表哥是来太学读书的,怎么倒象是专门陪你玩的呢?难不成他不用每天上课吗?” “哈哈,”南阳公主毫不在意地笑了几声,“我告诉你吧,我表哥的学问还不如我呢,许多经书读都读不下来!” 太学可是魏国最高的学堂啊!冯煦有些不相信,“那你表哥怎么能进太学呢?” “父皇前几年建太学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宗室c鲜卑贵姓的子弟们读书的,我表哥家怎么也算得上贵姓,当然能进太学了!”南阳公主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们鲜卑人会不会读书都不要紧,只要能上马打仗就行了,你看宋国总是自称中原正朔,文风鼎盛,还不是被父皇打得一败涂地?” 不必说,南阳公主这些想法一定是从她表哥那里得来的。尽管冯煦知道她不对,但眼下并没有心思去纠正她,便道:“如此说来,你表哥再回太学读书也没有什么必要,就留在沃野演习兵法武艺好了。” “虽然是那样,但一则父皇早命宗室c鲜卑贵族子弟成年后都要到太学读书了,再则就是他来了京城,我才能跟他一起出宫玩啊!”南阳理所当然地说,突然喊道:“煦儿,你把年糕烤糊了!” 冯煦低头看手里的年糕,果然烤成焦炭了,她索性把年糕扔到炭火盆里,“我困了,睡觉去了。” “这么早就睡!”南阳无趣地站起身道:“今年的春节真没有意思,哥哥们都跟着父皇去了南边,太子也去了北地,吴王哥哥留京监国,摆出一幅大人的样子,整天管东管西,我又不喜欢和拓跋新成那个讨厌鬼玩,偏偏拓跋子推又太闷!” 然后她在走前又一次说:“还是表哥好,也不知他能不能早些回来!” 因着南阳公主的表哥一时不能回来,她便又整日混在宁心宫里了。 这天南阳带了一根花绳找冯煦,两人便在姑姑身边玩翻绳玩儿,又有宫里的几位椒房过来说话,姑姑起身去了正殿,她们不爱听那些人唠叨就留在里间没动,忽听有一人笑道:“南边又传来新消息了,我娘家的弟媳才来告诉我,我们陛下登上了长江边的瓜步山,宋国便遣了使臣献上许多财宝,又提议停战,现在正商议和谈呢。” “上天保佑,仗总算打完了,想来陛下就要回京了呢。” 却有人道:“陛下怎么不打过长江,灭了宋国,一统天下呢?” “你哪里知道,灭宋国不难,难的是长江水面宽阔,实难渡过,而且江南的气候也不适合我们北人。你没听过吗?南边湿热难忍,我们的人住久了易生疫病,就是马匹也难养活,所以陛下才停在瓜布山上,那里还凉爽些。” “正是如此,那么热的地方没法再打下去,再加上粮草运起来也吃力,”又有人说:“皇帝还对宋国使臣指着太孙说:‘我从遥远的北地到了这里,并非为了功名,其实实却是想与你们永结友善。宋国若是能将公主嫁给我的嫡孙,我也把女儿嫁给宋国的武陵王,以后魏国再也不派兵南下了。’” 拓跋濬就要娶宋国公主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南阳的失态 冯煦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细细一想,宫里位份最高的赫宫皇后c自己的姑姑左昭仪c还有曾经的左昭仪闾氏c右昭仪沮渠氏c夫人郁久闾氏c全部都是敌国公主,便是太子拓跋晃也有几个异国公主的夫人,而拓跋濬已经死去的母亲亦是柔然公主,那么拓跋濬娶了宋国的公主岂不理所应当? 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冯煦听了心里就是不大舒服,她不知不觉放下手中的绳静静地侧耳倾听,也许有人会驳斥这消息并不是真的呢。 可是,并没有人驳斥,反倒有人笑着说:“我们宫里还真没有宋国人呢,不知她们长什么样的。” “听说南边的女子都很柔弱很美丽。” 冯煦突然就想到了那天拓跋濬笑着夸过自己很漂亮的情形,心里竟有几分难过,突然,她听到了低低的哭道,难道自己哭了吗? 不能的,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是冯煦还真不至于哭,拓跋濬又娶宋国的公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冯煦便看到了南阳在哭,她手上还缠着那根大红的绳子,人已经哭得满面是泪,“我,我不想嫁到宋国去。”南阳拼命地压着声音,哽咽得不能自已,毕竟是皇帝的命令,她并不敢任性地跳起来反对。 冯煦听了拓跋濬要娶宋国公主就开始想心事,却忽视了皇帝还说要把女儿嫁给武陵王,现在猛地醒悟,皇家未出家的公主只有南阳一个了。 那么除了拓跋濬要娶宋国公主,南阳也要嫁到宋国去了吗? 听着外面欢笑声声,冯煦轻轻地拉起南阳公主的手,“我们到后殿去。” 南阳现在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到。 她们悄悄从侧门出去,穿过甬道到了冯煦的屋子。 正好过年时放大家出去玩儿,伽罗和兰儿都不在房里,冯煦亲手拧了一块热布巾替南阳擦脸,“别哭了,让人看到不好,再者哭是没有用的。” 还在雍州家中时,因为家里特别的处境父母很少带她出门,她整日留在家中,并没有朋友。到了皇宫,最初她嫌弃南阳公主是仇人之女,也不喜欢她过分热络c粘人,但慢慢相处久了,她早把南阳当成自己亲人一般,真心劝慰她。 可是南阳却含泪问:“那不哭事情就能转好了吗?” 不哭当然也不能好,冯照想了想说:“我听说宋国很暖和,冬天不会象我们这里到处冰天雪地的,那里田地每年能产两三季的粮食,所以又很富裕,建康的宫室建了很多年了,也比才建了几十年的魏国皇宫要高大轩昂得多。”至于那边文风极盛,就不必对南阳说了,她肯定不喜欢的。 “我不想去南边!就是宋国再暖和再富裕,宫室再高大轩昂,可那边没有原野,不能跑马,我就不想去!”南阳公主索性大哭起来,“我想跟着表哥去沃野,他答应我了,母妃也答应我了,听说沃野城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表哥家有许多的好马,我可以随便骑。而且,表哥还答应每天带我在沃野的城里逛,让我玩个够的!” 虽然越淑房让南阳跟着表哥出宫玩耍,可是去沃野还是不大可能的。但这时候,冯煦只能又劝道:“我们也不过才听的消息,未必准的,再则宋国不是还没有答应呢吗?” “他们被打败了,一定会答应的!” 冯煦心里也觉得宋国一定会答应,毕竟就象皇帝所说的,如果两国真能联姻,起码现在就不必再打仗了。至于将来,谁又知道呢?至少从赫连皇后起,到其余妃嫔的故国——夏国c凉国c燕国都被灭了,唯一没有灭掉的柔然也时常打仗。 想到这里,冯煦赶紧摇了摇头,她可不希望南阳也遇到如此的情形,丈夫和儿子与父亲和兄弟子侄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不论是谁,也改变不了疯子皇帝,“你再想想,虽然嫁到宋国不那么好,可总比你的姑姑c姐姐们嫁到蛮荒之地要好得多吧。” 南阳不是一味不讲理的,知道冯煦说的是实话,尽管她喜欢到原野上纵马,也想往沃野那样偏远的军镇去,但军镇毕竟是魏国的,又与柔然c夏国c凉国大不一样。再想想她的姑姑c姐姐们,嫁去的都是蛮荒之人,听说那些人连头发也不结,澡也不洗,除了牛羊乳酪便没有别的吃食,不必说宫殿,就连房子也没有,只能住在帐篷里,宋国听起来的确要好一些,“但是,我还是想留在平城啊!” 冯煦还想再劝时,越椒房竟找来了,“外面下雪了,我怕南阳被雪耽在宁心宫里回不去。”说着带几个侍女扶着南阳走了。 越椒房的脸上新涂了粉,口脂也特别红,可是冯煦还是看出今天她的脸色格外苍白,嘴角的笑意也是硬挤出来的,就像哭一样难看。她一定也得了消息,便找借口将南阳接走,只怕她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 冯煦送到门前,见雪花果然落了下来,不过星星点点,撒在地上稀稀疏疏,还没有盖住黑色的地面呢。她就在越椒房的身边轻声说:“刚才我与南阳一直在里间玩翻绳,后来听人说起南边的事儿就从侧门到了后院。”并没有人看到南阳的失态。 越椒房明白她未尽之意,谢了一声,却叹道:“南阳要是能像你一般多好啊。” 冯煦觉得越椒房伤心得傻了,南阳可是公主,有父亲有母亲,怎么能比不了自己一个孤女呢?可这时候,自是不好与她分辨,便目送她们回去了。 转眼看天上的雪花,又比刚刚撒细盐粒子一般的不同,鹅毛般地飘了下来,这一会儿功夫,宫殿上c院子里c还有那已经凋零的树上都染了白色。 又见姑姑披了件大红的缎子面披风正立在檐下,伸出手接那雪花,冯煦便走上前道:“外面冷,姑姑赶紧回去吧。” “下雪的时候并不冷,雪化的时候才冷呢,”冯昭仪看着手心里的雪花慢慢融化了,却问:“你知道越椒房为什么羡慕你吗?” 原来越椒房并不是伤心得傻了,她真羡慕自己的,可是冯煦还是不懂,“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越椒房原是沃野军镇将军的女儿,从小就长得好,是越家一众姐妹里最出色的,所以心气儿也就特别高。那年陛下北伐经过沃野,她就跟了陛下,后来生了南阳封为椒房。陛下原不是爱美色的男子,且越椒房长得明艳动人,可宫里总还有更美的,越椒房又不是温柔小意会哄人的,没多久陛下也就忘记了她,一年到头也不进一次她的宫里。” “好在越椒房有了女儿,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南阳身上了。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养着,到了成人的时候,便又用心打算亲事。” “越椒房自己入了宫,表面尊荣,其实只得了几个月的宠,再就被陛下扔到了脑后头,心里苦却没法说。她的那几个姐妹,个个都不如她的,却都嫁了差不多的人家,做个将军夫人c统兵夫人什么的,可十几年过去了,个个夫妻和睦c儿女成群。因此她便悔了上来,想让女儿得一门实在好亲,远胜自己的。” “因此,越椒房左挑又选看中了自己的娘家侄子,一则娘家家风还好,各房日子都过得和顺,再则越家定然不敢轻慢公主,定要捧着南阳。陛下先前也答应了,因此越椒房便让侄子到京城与南阳相处,如今看他们和睦,一心等着陛下自南边回来赐婚呢。可是,谁想陛下又突然打算将南阳公主嫁到宋国。” 怪不得前些时候越椒房一直放任南阳跟着表哥在一起玩,可是,“皇帝明明已经答应了,现在岂不是反悔了?” “陛下还没有下旨,所以算不上反悔,”冯昭仪说:“便是陛下真反悔了,谁又敢不听吗?越椒房现在心里不知多焦急,可她连哭也不敢在外面人哭一声儿;便是南阳那样任性的孩子,今天不也没有闹起来?” 是啊,皇上还不是随意反悔?自己也曾听过皇上的后悔呢。再者谁又敢不听皇上的?就算沃野的越勒家掌着军镇的兵权,但他们在皇帝面前也不过蝼蚁一般,根本不敢反驳。 “其实皇帝先前之所以答应把南阳嫁到越家,也是另一种联姻。平城北边就是柔然,全靠六镇护卫,而六镇中沃野最为偏远荒凉,公主下嫁沃野,正能让各军镇忠心保国。但就是这样,已经是越氏能替南阳谋得最好的归宿,最终还是未必能成功。如果陛下觉得把南阳嫁给宋国更好,南阳就只能嫁到宋国,或者其它地方。” “至于你,表面看着不如南阳身份高贵,但其实一样出身高贵,而且还能嫁到皇家,或者其他高门大户,又不必离开魏国。所以,越椒房真心羡慕你。” 原来如此啊!冯煦叹了一声,却又抬起眼看向姑姑,刚刚姑姑说了什么?自己能嫁到皇家?“可是我还小呢,不想嫁人。”冯煦本还想说自己不想嫁到皇家,可却又停了下,没有说出口。 “你现在是还小,可是一转眼就长大成人了,到时候一定要嫁人的。”姑姑又接了一片雪花,“其实南阳也不过比你大一岁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女人就这样 是的,南阳只比自己大一岁,她长得高大些,但论起心智,冯煦觉得还不如自己。可是她就要嫁了,自己想来也不可能留在姑姑身边多久了。 冯煦便怔怔地立在当地。 冯昭仪默默地看着侄女,并不劝她。 当年,自己哪里想到会被送到魏国?还不是突然之间,便有人过来三言两语传了父皇的旨意,急忙催自己梳妆了,几乘小车就送到了城外魏国大营里?母亲和自己想说上几句惜别的话都不能。 那一别,就是海角天涯,永不相见。 乱世中的女人,就是如此。 许春衣过来催道:“昭仪,女郎,外面冷,站了半晌也该回去了。” 姑侄二人一同道:“我们再看一会儿。” 阿郑就端了两碗热茶出来,姑姑拿出帕子擦了手上的雪水,接过茶啜了一口,“论起雪来,还是燕地的最大,我小的时候,每每傍晚落了雪,第二天一早起来,那雪下了一整夜足有几尺厚,又有北风一吹,堆在房前屋后,便将门都堵住了,宫里人一早便起来清门前的积雪,那时候我们却又着急出去打雪仗堆雪人,一刻也不肯等的,便从窗子里跳出去玩儿” 许春衣也是燕地人,此时听了不禁也想起家乡,“正是呢,有一年大雪,一早起来非但门打不开了,便是窗子也被雪封了” 正巧阿郑也从后面过来,“我见女郎送客半晌没回来,便找过了来,原来大家竟都在这里赏雪。”也笑着凑上前说:“可不是,那时一下雪我们孩子们就特别高兴,便是我爹娘也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好!”原来她亦是燕地人。 其实雍州冬天的雪也很大,便是平城,今冬也下了几场大雪的,可是在她们看来似乎唯有燕地的雪才是真正的雪一般。 半晌姑姑才挥了挥手,“这雪定要下一夜的,大家都早些回去睡吧。” 冯煦跟着阿郑回房,兰儿和伽罗早铺好了被褥,火炕上暖洋洋的,冯煦黑暗中想,姑姑的话一向很少,又从不肯说人是非,今天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冯煦早已经习惯姑姑说话的风格,她很少将话说得清清楚楚,今晚已经是难得直白的了。 姑姑的意思很明显,自己就要长大成人,也就要嫁人了,而嫁的还要是皇家的人,不是姑姑不情愿自己留在宫中,而是希望自己在外面过舒心自在的日子。 再想到姑姑平日流露的意思,她似乎觉得拓跋新成和拓跋子推都很不错,再三提醒自己与他们好好相处,却一直不愿自己与拓跋濬有来往。 那是因为姑姑一直觉得宫里不好,就像一个牢笼一般。而拓跋濬将来一定会继承大统,拓跋新成和拓跋子推都会出宫,在朝中做官或者出外镇守一方。 冯煦并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更好,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多。可是,冯煦从来都不喜欢拓跋新成,觉得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只怕他又想坏主意欺负自己,恨不得每天离他远远的;就是拓跋子推,冯煦虽然不讨厌,可却有些看不起,他太笨了,读书不行,做事不行,脑子根本就不好用,就连南阳都嫌弃他。 至于拓跋濬,他就要娶宋国公主了,与自己再没有关系了。冯煦出身汉人世家,读汉人典籍,总知道嫁人总要名媒正娶的。姑姑过得不好,正是因为她是被当成人质送给皇帝,那时赫连皇后已经通过手铸金人成了皇后,姑姑一辈子只能屈居左昭仪之位;而越氏过得不好,更是她一定要没名没份地跟了皇帝。 但那些明媒正娶的,就过得好吗?当然不是,自己的祖母,还有史书上许许多多的女子,结果也很悲惨的。 自己还真想不明白。 既然不懂,就听姑姑的!姑姑表面上对自己淡淡的,但真心为自己着想,她对自己的心意并不比越氏对南阳的少。姑姑说自己要嫁,自己就嫁,姑姑说嫁谁,自己就嫁谁。 越氏之所以觉得自己比南阳要幸运,不就是因为自己的亲事可以由姑姑作主吗? 如此冯煦很快就睡下,第二天一早醒来,就见窗外亮得很,赶紧爬起来道:“我起晚了!” 伽罗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女郎并没有晚,原是因为大雪天亮得早,我刚到外面取酪浆便等了半晌,听人说才过四更。” “我倒是忘记昨天下雪了。”既然醒了,冯煦也就起了床,喝了酪浆便去姑姑那边,原来大家都早起了,扫雪的扫雪,堆雪人的堆雪人,姑姑就令人拿出一把铺了狼皮褥子的大椅子坐在殿门前看热闹。 冯煦见宫人扫了殿脊上的雪,还要将殿门前树上的雪也都打扫干净,急忙拦住道:“树上的雪还是留着吧,瞧着就好看呢。”又戴了皮手套与大家一起堆雪人,一会儿便在正殿两侧堆出两排八个大雪人,将院子里的雪都用尽了。 姑姑瞧着便笑,“你这一夜竟睡得好,早上兴致也高。” 冯煦就笑着说:“我在姑姑身边,万事都听姑姑的,又有什么愁事?自然睡得好,兴致也高。” 冯昭仪瞧着侄女,浅蓝的小袄,深青的裙子,外面一件月白皮的披风,头上只两根银钗,简简单单,却好比在月中霜里的青娥素女,尤其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通透而纯净。看来她是明白自己的话了。冯昭仪一时心里大慰,便笑道:“赶紧洗了手用饭吧。” 一早堆雪人累了,冯煦倒比平日多用了一块饼,饭毕又陪姑姑说了些闲话就起身道:“我过南阳那边去坐坐。” 越椒房的殿里也扫净了雪,却没有堆雪人,便显得冷清得多。南阳正趴在炕上听越氏与她说着什么,见冯煦进来便坐了起来,板着脸说:“我要是去了宋国,每年你可一定要打发人给我送些平城的好东西。” 冯煦便知道南阳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候,看来她比自己想的要坚强得多,便笑着答应,“不论你嫁到哪儿,我每年都打发人给你送好东西,只是你可不许只入不出啊!” “那当然,少不了你的。”南阳早封了公主,领着一份不薄的俸禄,越氏娘家也是有钱的,她一向极大方,此时立即答应下来,又笑道:“我们击掌立誓吧,将来不管去了哪里,都不能断了往来!” 冯煦便依言跟她击掌立誓,一时越氏又让人拿出许多吃食东西让她们在炕上玩儿。皇帝自有了南阳之后便没有再养住儿女,虽又生了小儿c猫儿几个却都早夭了,东宫虽有女孩年纪都小,也只有后来的冯煦与南阳相差不多,且越氏早看出冯家这个女孩人物出众,风格不凡,将来定然有出息的,因此也情愿南阳与冯煦在一处。 两人带了几个小宫女一道玩羊骨头子儿,扔骰子抢红c解九连环,没一会上午便过去了,越椒房便留冯煦吃饭,“你姑姑那儿我打发人过去说了,你只管在这边用,我让人烤了一整只羊呢。” 正说着,拓跋新成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带着小新成来了,向冯煦道:“我们去宁心宫,听说你在南阳姑姑这里便又过来了。”说着在炕上打开那包袱,露出一大堆各色笔筒,“你挑一个吧,算我赔你的。” 原来年前时,拓跋新成将冯煦的一只笔筒弄坏了——倒不是他故意的,而是与人打闹时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冯煦当时也没在意,不想他倒还记着,便摆手说:“不用赔了,我还有别的呢。” 自从崔师傅之事后,冯煦与拓跋新成之间的关系便好转了许多。拓跋新成不调皮的时候,其实还是有许多优点的:比如他很聪明,只要认真读书,并不比冯煦差;再比如他做事很有办法,东宫几位小皇孙都愿意听他的;另外他还很有担当,关键的时候能承担责任 还有,拓跋新成的母亲袁椒房是个极好的人,她特别喜欢冯煦,对在东宫读书的冯煦非常照顾;更重要的是,姑姑并不觉得拓跋新成有什么不好,说他只是年纪小太调皮而已 总之,冯煦不再讨厌拓跋新成了,也不会因为他弄坏了自己的笔筒记恨他。 “怎么能不用?”小新成就说:“今天吴王叔宴客,哥哥带着我到席上打了转就出去了,满城里逛了一圈,把各样的笔筒都买全了,你怎么也要挑一个,免得将来又说我们欺负你!” 冯煦无可奈何,便拿了一个树根挖的,“那就这个吧。” 小新成就又说:“明明有金的,有玉的,你怎么偏选了个破树根的?以后可别说我们不赔你好的。” 冯煦无奈,只得指了树根笔筒说:“那些金的玉的又有什么稀奇?你看这笔筒完全出自天然,最有趣的是还做了一把小斧子嵌在上面,就像正拿斧子劈这树根一样,放在桌上岂不比金玉之物好看?” “没想到她真喜欢这个破树根的,”小新成就惊奇地向新成说:“幸亏哥哥没听我的一定要买了来,否则我们竟白忙了大半天。” “女人嘛,就是这样麻烦的!”拓跋新成得意地说,似乎他对女人有多明白似的。 偏偏小新成对哥哥再崇拜不过了,立即连连点头说:“对,对,女人就是这样麻烦!亏得哥哥早知道了,才买了这树根的笔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宁心宫银牌 拓跋新成还了冯煦的笔筒后十分自得,便指了剩下一堆的笔筒向南阳说:“都给你吧。” 南阳正挨个拿着看,一听却把手中的笔筒扔下道:“我才不要这些呢,我也要跟煦儿一样的!” 冯煦赶紧将手里的送她,“这个给你吧,我再另选一个。” 拓跋新成一把抢过树根笔筒,重新塞在冯煦怀里,“这是赔你的,不许给别人!”又向南阳道:“小姑姑若是想要,我再买了一样的给你!” 南阳哪里真想要什么笔筒,原不过与拓跋新成对着干习惯了,现在就赶紧说:“你可是答应了,我就是要一模一样的,若是有一点不一样了,绝不饶你!” 越椒房这时便让人放了桌子,摆上烤羊说:“整日里竟闹不够,还是吃饭吧。” 拓跋小新成就拍肚子说:“我好饿啊!一早跟着哥哥出宫,什么也没吃呢!”也不洗手先抓了块羊肉就啃了起来。 南阳就问:“子推呢?” 小新成急忙将嘴里的肉咽下嘻嘻笑着说:“这些天他整日在屋里背经书呢!想是等过了年开课比过冯煦!” 南阳也哈哈笑了起来,“他就是不吃不睡地背上几年,也比不了冯煦的!” 吃了午饭,冯煦便邀二兄弟,“我们一起玩吧。”她虽然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但是南阳一向喜欢热闹,而有了这两兄弟热闹肯定少不了的。 “我们可不跟你们玩这些,”拓跋新成鄙夷地瞧了瞧炕上的东西,带着小新成走了,“我们去外面玩儿!” 小新成吃得饱饱的,挺着鼓起来的小肚子跟在哥哥后面,“就是,我们要到外面玩儿,外面比宫里有意思得多!” 越氏让人收拾了两兄弟扔在炕上的一堆笔筒送回东宫袁氏处,又瞧着南阳小声嘀咕道:“你要是男孩就好了,不用嫁人了。” 男孩非但不用嫁人,而且还比女孩自在,家里也更重视。冯煦就想起了哥哥,小时候他就在家里坐不住,现在流落到了外面,也不知怎么样了。还有魏母,她当时也想将自己带走的,可是为了保存冯家的血脉,母亲还是让她只带着哥哥逃出去了。不过冯煦一点也不会怨母亲,毕竟自己被抓住了还能活着,要是哥哥留在家里,早被杀了。 南阳若是男孩,现在应该也早封了王,不是跟着皇帝出征,就是像吴王一样留守京城。当然,她也不可能跟自己天天在一处玩。 南阳却没有听清,“母妃,你说什么?” 冯煦就笑道:“椒房在说拓跋新成小新成将这许多笔筒都扔在这里,还要收拾了送走。”越氏也找了借口混了过去。 又过了些天,新的消息传来了,差不多就在南阳担心被嫁到宋国痛哭流涕的时候,皇帝在瓜步山大会群臣,封赏无数,然后率兵北撤,而联姻之事再没有消息了。 原来宋国虽然败了,但依着长江天险却不怕魏国打过江去,虽然他们主动求和希望停战,却还是瞧不起魏国,认为鲜卑人不是中原正统,一直拖沿着不肯许亲。 而皇帝虽然一路南进甚为顺利,其实却有好几座宋国的大城并没有攻下,如今前有长江,后有数座敌人的城池,更兼粮草不足,拿宋国没有办法,只得退兵。 退兵回来的路上,皇帝愤怒不已,又一次攻打先前没有攻克的几座城池,结果没打下来又耽误了许多时间,到了三月里才回到平城。 宫里又一次迎来了巨大的欢庆,更多的赏赐分了下来,除了金银财宝c绫罗绸缎,还有人,便是冯煦这样寄居在宫里之人都新得了两个自南边来的小宫女。 看这两个女孩皮肤白嫩,细眉细眼,冯煦便知她们应该也出自不错的人家,因为她们的皇帝败了,她们只好沦落至此。冯煦心里怜悯,便如对兰儿一样,没有替她们改名字,一个叫玉玲,一个叫榆花,让她们在房里做些杂事。 冯煦房里平时便收拾得井然有序,十分整洁,新添了两个下人,她又将书房重新整理了一回。拓跋濬答应给自己带许多书回来的,总要早做些打算才是。 可是书竟一直没有送来,冯煦觉得拓跋濬不会平白失信,心里就有些不安。偏巧最近因皇帝回京,学堂里的课已经停了,她就是想向拓跋新成打听都不能。 南阳虽然整日在外面跑——嫁到宋国的事不了了之,而她的表哥又回来了,两人时常打马出游,可是她除了玩儿,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且又藏不住事,冯煦只怕问了她,非但不能得到什么消息,反让她把事情嚷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 这一天,冯煦实在觉得闷,就连书也看不下去,便准备去鹿苑里转转,才走到宫门前,却看到常氏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匆匆走了过来,见了她便问:“你姑姑可在宫里?” 姑姑一向极少出门,便是出门也不过去皇后c或者几位妃嫔处说说话,总不会多久,常氏自然都是知道的,不知今天怎么这样急,冯煦赶紧在路旁站住答道:“姑姑正在屋里静坐养神呢。” 常氏便一点头走了进去。 平日常氏见了自己总会拉了手说上半天的话,她一向喜欢自己,说自己投了她的缘法,冯煦有时听得竟有些烦,可今天却希望她能拉住自己说上一会儿,因为常氏不论与谁说话,几句之后必然要提到太孙的。 可是常氏今天竟一句闲话都没有就直接进去了。 冯煦想了想便没有去鹿苑,只在宫门前转了一圈便又重新回来。进了殿里见姑姑正与常氏对坐说话,常氏见她回来,便一点头道:“既然托了你,我也就放心了。宗爱在瓜步山封了秦郡公,气焰又不同先前,每日来了都没有好声气,只怕回去晚了被他抓了错倒霉。” 姑姑就道:“如此我亦不留你了,你所托的事只管放心,定然让人送到他们手中。” 常氏就又匆匆走了。 冯煦亦不敢打听,便在姑姑下手坐了。 冯昭仪便知侄女一定猜到些什么,想了想告诉她,“你可知东宫的属官仇尼道盛被杀了吗?” “是宗爱挑唆的皇帝?” “不错,”冯昭仪一向很少在侄女面前说起朝中之事,可是侄女心思却机敏,时常能从一点蛛丝马迹便察觉到事情的本源,“宗爱有几桩坏事被仇尼道盛拿在手里,前些日子便想法子在皇帝面前挑了仇尼道盛的错,将他当街斩杀,还有好几个东宫属官也都被牵连一同处死了。” “纵是东宫属官有错,却也不应该危及太孙呀?”常氏的神色颇有些惶惶然,只能是太孙有事了。 “是以你不知道宗爱给仇尼道盛网罗的罪名,营取私田,谋得巨利,结党密谋,阴有篡意。”冯昭仪便道:“是以不只太孙受到波及,太子更有了不是,如今太子已经病了,太孙及几位皇孙都在东宫闭门侍疾。” 原来是这样!冯煦毕竟是读过史书的,知道结党c谋篡的罪名有多可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看着姑姑。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姑姑便将身边的小包打开,正是常氏带来的,里面放了几个金锭,又有些钗环珠玉,重新系起来道:“常氏原有丈夫儿女,如今也在平城,只是她为太孙乳母,平日并不能与家人相见,她只怕自己跟着东宫罹祸,便悄悄收拾出贵重之物,托我帮她送回家中。” 冯煦原本已经呆了,现在又多了一重讶异,姑姑身为亡国公主,又是当成人质送到魏国的,在宁心宫里从不出门的,怎么反倒能替常氏转送东西呢? 先前南阳公主出宫玩时,姑姑严令自己不能出去,冯煦只当自己再出不了宫门呢,但不想,时隔不久,她也要出宫了。 冯昭仪自看出侄女的疑惑,就微微一笑道:“其实朝中官员有许多我们燕国故人呢。”又叫了阿郑过来,“你带着女郎一起去送东西,早些把东西带到,也免得常氏心忧。” 阿郑明白昭仪是要把秘密告诉女郎了,便赶紧应了一声,将包袱挽在臂上,带着冯煦出了门。到了宫门前,将一块鎏金银牌给宫门守官看了,然后将人名c出宫时刻,回宫时刻都登在一个册子上,两人便走了出去。 到宫里两年多了,冯煦第一次走出宫门,她不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上了车先拿过鎏金银牌细看,上面刻着“宁心宫”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左下又有一排小字,“敇令宁心宫人等凭此出入”便悄声问阿郑,“每个宫里都有这牌子吗?” “当然不能,这可是皇上特别的恩赏,”阿郑道:“便是南阳公主出宫,越椒房都要到司行局里领对牌呢。” 车子在城里走了小半个时辰停到了一处,冯煦下车就见匾上写着高都侯府,一时不知是哪一家,早有小厮将她们接了进去,里面的妇人听了信儿亦出来相迎,再听称呼才知道原来是冠军将军c尚书左丞慕容琚府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联姻悦班国 阿郑与慕容府诸人都很熟悉,带着冯煦见了左丞慕容琚夫人c长媳慕容白曜夫人c次媳慕容如意夫人以及慕容家的几位郎君和女郎,她们早就知道冯煦的,寒暄几句,左丞夫人就拉了冯煦的手说话,“不想今日竟能见到广平公的女儿!” 广平公是父亲在燕国的封号,冯煦便知果真是燕国故旧,再看老夫人头发花白,一时便有些鼻酸,忍不住问:“老夫人可认得我父亲母亲?” “当然认得,你父亲母亲都是极和善的人,”老夫人摇了摇头,却道:“你的哥哥现在到了羌氐之地,跟着魏母习武。” 冯煦简直不敢相信,半晌醒悟过来,原来哥哥果真逃出去了!“多谢老夫人了!”哥哥在羌氐之地习武也很好,只要活着就好,她急切地问:“老夫人能替我给哥哥捎个信吗?” 老夫人就慈祥地笑了,“你哥哥已经知道你到了宁心宫。” 阿郑也替女郎欢喜,“这可真是好消息,昭仪听了也会高兴的。”却又拦着冯煦道:“知道消息就好了,写信捎东西反倒容易出事。” 冯煦这才醒悟过来,她和哥哥已经是如此幸运了,双双平安,如今只要遥遥知道对方的消息就已经足够。她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我是太开心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笑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告诉她,“再等一等,事情完全过去了,不用说捎信送东西,便是见面也没什么不能的。” 是啊,当初自己走在来平城的路上,在浣衣局时都没有绝望过,那么现在更应该满怀信心,冯煦点头笑了,“老夫人说的是。” 阿郑也将常氏的事情说了,老夫人便接过包袱,叫了长孙慕容真安过来,“你就去跑一趟吧。”又叫长孙女慕容真真陪着冯煦在慕容府里四处转转。 虽然宁心宫有出宫的牌子,可是宫规森严,并不能在外面久留,没一会儿阿郑便带着冯煦告辞回宫。 冯煦上了车就问阿郑,“慕容家可出身燕国先前的皇室?” “正是,左丞大人的曾祖便是燕国文明皇帝慕容皝。”阿郑就将道路指给冯煦,“女郎可要记得了,将来若有什么事,便到慕容家来,总是燕地的故人,与旁人不一样的。” 慕容氏建立了好几个国家,出过好多皇帝,他们家内斗并不比冯家少,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支与冯家关系很好,到了魏国还有深深的情谊,彼此间还可以托付要事,冯煦不问其中的奥妙之处,只是点头答应。 阿郑见女郎并不多问,心下一松,便挑帘道:“平城这些年愈发繁华,商户极多,女郎不妨看看热闹。” 冯煦心里藏着一桩心事,因此就问:“我下车到店里看看可行吗?” 阿郑知道女郎是个省事的,想想就应允了,“只拣一两家店转转吧,别误了时间。” 冯煦自不敢耽误,又怕给姑姑带来麻烦,进了一家店里挑了样东西便急忙上车回宫,不想进宫门却比出宫门时严得多,先前出门时阿郑向守门的宿卫将军塞了一匹锦便顺利地将包袱带了出来,可是回程,尽管也塞了一匹锦,依旧盘查甚严,将她买的东西里里外外看了几遍,只怕夹带了什么进去。 好在冯煦并无夹带,倒不怕他们查,且买的时候又有阿郑看过,早道是无事的。 一时回了宁心宫,冯煦与姑姑说了在慕容府上所见,见姑姑听得十分用心,便知她对慕容氏一家十分有情谊,只是拘于身份不能过去,更是将在左丞府上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点心果盘都细细描述,直说到慕容府上诸人,“慕容家个个高鼻深目,不似我们中原人——老大人及两位大人未在府中东西是大郎君送的,他看起来就很沉稳可靠,模样很像他母亲” 阿郑就咳了一声,“不想这次竟得知郎君的消息,真是很幸运呢!” 冯煦便知趣地停住了话题,哥哥的事自己一回来便说过了,现在阿郑突然拦住自己的话,恐怕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姑姑与慕容家的关系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恐怕就与慕容少夫人有关。 只是姑姑的神情倒还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 从慕容左丞府上回来第二天,冯煦一早便到了正殿,陪姑姑用过饭就道:“姑姑自然要给常姨回信的,还是我去吧。” 冯昭仪看了侄女一眼,却没有反对,她虽然不愿侄女嫁给太孙,但在这时却不好落井下石,且她知道陛下对太子和太孙情份非比寻常,眼下的事情过去了,东宫自然无恙。不论是自己还是侄女,都还是要与东宫交好的,便点一点头,“你去吧,只是不要久坐。” 冯喣自然懂得,“我去去就回来。”她原去过拓跋濬宫里的,一径走了过去,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直接进了太孙的殿内。 拓跋濬正在桌前看书,听了声音头也不抬地道:“放下吧。” 冯煦便笑道:“我来找常姨。” 拓跨濬猛地抬起头,便露出了一个笑脸,“原来是你!” 冯煦便问:“你可好?” 虽然冯煦说是来找乳母,可是拓跋濬岂能感觉不出她的关切之意,便点头道:“还好,你不必担心。” 冯煦再说不出什么,她就是觉得拓跋濬曾经护过自己,自己怎么也要来看看他,现在见到了人,也问了好,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对玉镇纸放在桌上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看到上面的话觉得很喜欢,拿来给你无事时看看吧。” 玉是墨玉,并非顶好的,冯煦挑中了是因为两块镇纸一块刻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另一块则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她觉得这两句话很适合现在的拓跋濬。 拓跋濬看了刻字,将自己的镇纸推到一旁,将这两块分别摆在两侧,“很好,我再写字就用它们。”又指着满屋子的书道:“其实这些正是为你带的,只是书送到时我就不好出门了,所以便都摆在了这间书房里。” 冯煦早见拓跋濬的书房里重新布置了,到处摆了许多新书籍,已经猜到此节,并不是他忘记了诺言,而是局势生变,遂点点头道:“那我走了。”常氏的事也不好告诉拓跋濬,且她听到自己来过,定然就明白了,倒也不必非要见面的。 拓跋濬便点点头道:“也好,等过些时候我有空过去找你。” 冯煦想着,皇帝虽然有些疯了,可是太子毕竟是他的亲儿子,拓跋濬又是他一直特别喜欢的世嫡皇孙,父子祖孙间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呢,过些时候,东宫一定就无事了。 不想,东宫的事还未了,南阳公主又被皇帝许嫁给悦般国王。 冯煦读过许多史书,却从没听过悦般之名,如今才听悦般原是西域的一个国家,素不与中原相通,几年前皇帝派人出使西域想与那里的国家联合起来夹击柔然,结果使臣们走了一年多找到了悦班国,传达了皇帝的旨意。悦般国一直受到柔然的侵袭,因此便派了使者来到平城,请求与魏国和亲,共同打击柔然。 “可是悦般远在西域呀!”冯煦叹道:“而且听起来悦般的国力似乎并不强,现在又因为战事不力才要与魏国联合,皇帝只管与悦般一同攻打柔然,为什么要把南阳嫁过去呢?” 姑姑就平静地说:“南阳公主嫁过去,悦般才全更加全力以赴与柔然对抗。” 冯煦想问一句,“但是南阳公主可怎么办呢?”可是她终究没有问出来,赫连皇后c姑姑c还有许多宫里的贵女,她们都是远嫁的公主,有的在异国他乡当了皇后,有的做了贵人,有的成了奴婢,还有的被赐死了。南阳将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可魏国毕竟强大,赫连皇后c姑姑她们还能过上荣华的生活,而嫁到西域小国的南阳却恐怕难有好结果的。 冯煦知道自己应该去看看南阳的,她很快就要跟着使臣们去西域了,可是她又不想去,想到上一次南阳的伤心,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南阳公主,还有越椒房。 可是南阳却先来宁心宫里了,这一次她并没有哭,还笑着与大家打了招呼,“过些日子我就走了,请你们一定帮我照顾我母妃。” 姑姑就笑着答应了她,“放心吧,我们两宫离得近,一定时常走动的。何况你到了悦般就是王后,到时候常有使臣客商往来,便托他们送了书信,与见面一样的。” 南阳走前将宫里各处都走了一遍,最后又到了冯煦这里,把一根马鞭给了她,“你先收着,等有机会替我送给表哥。” 冯煦见正是平日南阳从不离手的那根象牙马鞭,只是那五彩的鞭绳已经换成了黑色,看那不大均匀的结便知道是南阳自己编的。 “我悄悄告诉你,我表哥说要娶我,我也答应了要嫁给他,可是现在不成了,只是这事不能让母妃知道,我就把马鞭托给你了。” 越椒房当然知道!而且,你们能时常在一起,正是她默许的!但是现在,想来越椒房也同样以为南阳不知道她的心思,没有对女儿说起她想把南阳嫁给表哥。冯煦心里难过,便轻轻拍了拍南阳说:“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带到。” 南阳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你的,要么怎么能把秘密告诉你呢?” “你要是难过,在家里不好哭,就在这里哭一场吧!”冯煦保证道:“谁也不会知道的,我把人都赶走了。” “我不哭了,你说过的,哭也没有用。” “但是不哭也一样不能改变什么。” “那我就哭了。”南阳说着便号啕大哭起来,泪水沿着她美丽的脸庞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襟,“我恨父皇!我恨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冯煦恨拓跋焘,不想拓跋焘的女儿也恨他,冯煦想劝南阳,却又没什么说的,只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但是南阳的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尽。 就这样,几天后南阳就出嫁了,悦般国的使臣急着回国,皇帝也急着与悦般夹击柔然,而自平城到悦般,最少也要走上好几个月,一点时间也耽误不得。 南阳走了几天之后,冯煦才想起来,除了南阳要嫁悦般国王外,她还不知道悦般国王究竟多大年纪,长相是什么样的,人品又如何?不论是朝廷中还是宫里,都没有人说过。当然了,那都不重要,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魏国要与悦班联姻,然后共同对付柔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朕好后悔啊 南阳还没走的时候,越椒房还能硬撑着,脸上的笑容再难看,可也是笑着,又张罗着办各种嫁妆,恨不得将南阳一辈子用要的所有东西都打点全了。可是南阳才一出京,她就病倒了。 姑姑遣了许春衣帮忙照顾越椒房,就是她自己也会每天过去看看,冯煦更是时常亲自端茶奉药,过了一个多月,越椒房的病总算好了,可是她从此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了精神,就连容貌也突然变得老丑了。 冯煦每每陪着姑姑,她很想说姑姑的母亲一定会比越椒房坚强,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那只是谎言,谁也骗不的。姑姑一向很冷淡的性子,之所以对越椒房如此用心,其实就是因为她的母亲。 自皇帝回来,宫里便出了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冯煦真心觉得,如果皇帝一直在外面打仗,永远也不回来才好。但是皇帝近来再没有出征,而宫里的坏事也一直没有尽头。 六月里,太子病重不治过世。 太子才二十四岁,几个月前还在北地驻军抵御柔然,突然间就病重不治了,虽然太医院有医案,可是宫里人们都在悄悄地传说他是忧惧而死。 宁心宫里静得可怕,也不只宁心宫如此,自从太子过世的消息传出来后,整个后宫一直就再没有欢笑声了,大家都伤痛不已,纷纷到灵前吊唁,痛哭。 冯煦身处其中,心里十分明白,大家不可能都如此伤悲,太子虽有许多功绩,但又关后宫何事?大家一年连太子都见不上几面,不过所有人都惧怕皇上,只怕一不小心惹怒他,降下灾祸。 太子其实就是被皇上吓死的。 皇帝是真正伤心,他不只在诏书中十分悲痛,封太子为景穆太子,还在宁心宫里痛哭失声。冯煦听到他的哭声就似狼在嗥叫一般,即使站在殿后还能隐约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朕,朕从没想他死啊,他怎么就死了呢!朕好后悔啊!” 冯煦一点也不同情皇帝,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也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应该伤心,应该难过,应该痛哭。可是每到这时候,冯煦更心痛姑姑。对于半疯狂的皇帝,姑姑一个柔弱的女子承受了多少啊! 可是没有人帮得了姑姑,皇帝每到后宫就直接来宁心宫,皇后c几位椒房c宠妃都躲得远远的,她们都说只有姑姑能安慰皇帝,就是前些时候十分张狂的秦郡公宗爱,现在每每到了宁心宫里都再谦恭不过了,他只希望皇帝在宁心宫里睡一个好觉,回到太极殿里心情能好些,少责打他一些。 太子的死,谁都知道与宗爱有关,若不是宗爱在皇帝面前告状,皇帝就不会杀了仇尼道盛等人,太子也不会忧惧而死了。因此,皇帝有的时候在宁心宫里也会打骂宗爱,又时常说:“朕早晚杀了你!” 冯煦很讨厌宗爱,可是姑姑却依旧对他很和善,每每吩咐下人帮他上伤药,她还告诉冯煦,“陛下若是想杀宗爱,早就杀他了。现在不杀,就是皇帝离不了他。而宗爱这个人特别阴险,他现在伏低做小,我们就不要得罪他。” 果然,尽管皇帝叫嚷了许多次要杀宗爱,可最终却并没有杀他,虽然宗爱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还活着,而且一直是皇帝身边的中常侍。 没多久,皇帝下旨将已经用了十一年半的年号“太平真君”改为“正平”。太平真君的年号还是当年崔浩主政时灭佛崇道时所立,暗示皇上便是道教中的太平真君,用了这么多年突然改了,就是因为太子之死。 太子与皇帝之间最大的矛盾就在灭佛上,之前东宫属官被杀的罪状之中便有一条结党密谋指责东宫与佛门之间关系密切,现在皇上改年号大约也是后悔的一种表现吧。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 冯煦又去看了拓跋濬几次,他虽然伤心,可却不是一味地难过,毕竟是东宫的长子,他总要为父亲办理丧事,要负担起东宫。冯煦也没有太多的话,安慰并没有用,她亲自经历过的,总要自己慢慢熬过去才行,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一坐罢了。 还有拓跋新成c拓跋子推c拓跋小新成几个,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变化更大,尤其是拓跋新成,冯煦都快认不出他了,过去脸上那股调皮劲儿完全没了,举止突然十分规矩——他如今算是大人了,与子推c小新成都去了太学。 东宫的学堂便彻底停了,其实自皇帝回宫后,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课一直断断续续的,如今解散也理所当然。 冯煦一直觉得在东宫的小学堂并没有真正学到多少学问,如今重新回到宁心宫自己读书也没有什么失落。 父亲和母亲的孝先后满了,在宫里虽然没有什么除服之类的仪式,但姑姑已经让人给她做了几件稍微鲜亮的衣物,而她也结束了素食。 然后,突如其来的一天,冯煦长大成人了。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冯煦很是吃了一惊,她先当自己得了什么病,接着才在去斤伽罗的解释下稍稍明白了,原来去斤伽罗去年就经历过。 阿郑帮她重新换了衣裳,又端来一碗姜糖茶,笑着说:“女郎,以后就与先前不一样了,务必要保养身子。每逢这几天千万小心,不能着凉,不能骑马,不能”然后她又醒悟过来,南阳之前的“生病”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阿郑说了半晌,最后又说:“女郎,你是大人了。” 姑姑听了消息也微微一笑,“煦儿,你已经长大成人。”女子来了月事,便要许亲嫁人了,现在宫里有些乱,不是好时机,但侄女的亲事也不会太远了。 自征宋回来,陛下便差不多一直住在宫中,就是出京,也很快就回来了。没有人比冯昭仪更清楚陛下身体虽然还是强壮有力,但其实已经外强中干,而他那暴虐的性子,也越来越压不住。 偏偏,太子过世,储位空悬,几位皇子都有争储之意,朝中也好,后宫也好,无形中都都浸在紧张的气氛中。 冯昭仪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所以她也更想早些把侄女的亲事定下。 尽管不想侄女留在宫中,但身在皇家,不可能不受立储的影响。 算起来皇帝先后有十几位皇子,但如今只有秦王拓跋翰c楚王拓跋建c燕王拓跋谭c吴王拓跋余四子了。四位皇子中年纪最长的拓跋翰为人忠心正直,颇有声望;其次的拓跋建和拓跋谭都有军功;而最小的拓跋余在去年皇帝南征时留守平城,功劳最大,但他的母亲就是被皇帝下令杀掉的闾左昭仪。 至于太孙拓跋濬,太子在时他是太孙,身份显赫,但现在太子没了,他就成了无根之萍,特别是东宫先前的属官,差不多都被他祖父杀光了,再无有力的辅佐者。而且他年纪到底还太小,并没有来得及立下过战功,与几位叔父相比,就很弱了。 他们间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 常氏近来憔悴得很厉害,东宫属官被杀c太子过世,诸王争储——她先是以为必死无疑,后来太子过世皇上一时心软东宫的形势又好转些,可太子没了,东宫终究失了根本,诸王的势力强大起来,威胁太孙。她的心忽上忽下,实在难以承受。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只有冯昭仪,这一天她过来悄悄地问:“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没有露过一点口风,”冯昭仪对常氏还是能说几句心里话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论才干,如今的几位皇子都比不了太孙。” 虽然没有打探到陛下的心思,但是常氏得了这样的评语还是欣喜万分,冯昭仪的话几乎就没有错的,毕竟是出身皇族的人,一双眼睛与别人不同,看什么都极准。常氏禁不住轻声念着佛号,“阿弥陀佛,但愿如此呢!” 东宫上下都是极信佛的,就是陛下灭佛后,太子背地里也会念颂佛经,常氏自然也一样的,她在冯昭仪面前并不瞒着,“若是真能如此,将来我们就都有福了。” 大魏国既然实行杀母留子的立储制度,哺育皇帝长大的乳母便能得皇帝的尊崇,当今皇帝登基后就封他的乳母为保太后,还曾经在出京时将兵符交给保太后,便是真正的太后也不过如此了。若是太孙能登上大统,常氏知道他一定也会封自己为保太后的,而自己定然不会慢待冯昭仪。 冯昭仪也情愿常氏得势,就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托你的福了。” “可是我听说,”常氏就又问:“吴王想娶煦儿为王妃呢。” 吴王今年十七,先前定过亲,王妃还没过门就病逝了。后来他的母妃被杀,陛下也疏忽了,没有再为他张罗亲事。近来他的确频繁到宁心宫里,宫里人都精明着,早看到了眼里。 “那是宗爱帮他出的主意,吴王想认我为母,让我在陛下面前为他说项,”冯昭仪轻轻地摇摇头,“现在他们已经更看好赫连皇后娘家的一个女子。”得罪宗爱和吴王的事冯昭仪不会做,但是她也不会把侄女许给吴王,以吴王志大才疏的本性,应该不会有好结果。 当然,冯昭仪从不会直接反对,只巧妙地让吴王和宗爱注意到了宫里更有权势的赫连皇后,然后那两边就凑到一处了。 常氏佩服不已,冯昭仪不声不响,果然做得漂亮,可是,“煦儿你终究怎么打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请你等着我 自冯煦到了宁心宫后,冯昭仪就在为侄女打算将来。 她曾留意过慕容真安,但是慕容老夫人见了煦儿后没多说什么,她就懂得了慕容家是不想娶冯氏女的。冯家顶着燕国皇族后裔的名声,家里连一个出仕的人也没有了,就是关系不错的慕容家也不愿意娶。 因此煦儿只能嫁到皇家了。 现在常氏来探口风,她就道:“我既然认定东宫,自不会将煦儿嫁到诸王府中。” 常氏便懂了,便问:“是新成还是子推?” “我看新成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机敏能干,且袁椒房也十分有意。” 常氏虽然遗憾,可却也能接受,冯昭仪与东宫结亲,就是对太孙的支持。虽然这种支持不够显眼,但只要宁心宫没有倒向几位皇子,其实就很好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常氏才走。 没一会儿,袁椒房来了。太子过世后,这位东宫昔日宠妃恓惶不已,更是忧心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过,毕竟是主持东宫宫务的椒房,表面上还撑得住,笑着与冯昭仪闲聊半晌,似无意间道:“听说吴王就要再添一孩子了,若是男孩呢应该排行第三了吧,就是可惜生母出身太差,也没个名分。” 吴王拓跋余不只母亲死了,便是母族都不剩一个人,开府后府里便有些乱,且他又是个贪图美色享乐的,府里容貌略过得去的宫女便都收到了房里,养活的孩子早已经好几个了。冯昭仪哪里能不知道吴王府里的乱状,这也是她不愿侄女嫁过去的原因之一,吴王妃恐怕是不好做的。 当然,袁椒房的意思还不止于此呢。冯昭仪就笑道:“不要紧的,过些时候吴王有了王妃,府里便整肃了。” “吴王要娶王妃了?”如今袁椒房的消息并不灵通,乍听了不免吃上一惊,急忙担心地问:“不知这未来的吴王妃是谁呢?” “听说是赫连皇后的侄孙女,”冯昭仪淡淡地笑着,“那孩子我见过,风姿容貌颇类皇后娘娘,堪为吴王妃。” “那自然是极好的,”袁椒房松了一口气,真心欢喜地道:“一定是天作之合。”就是瞎子都知道吴王想娶冯昭仪的侄女,现在却与皇后娘家结了亲,看来自家的儿子还有希望。还是太子在的时候,袁椒房便向冯昭仪给自己的大儿子提了亲,那时冯昭仪并没有反对,当然她也没有同意,只说孩子们还太小,再看看。现在太子没了,袁椒房只怕冯昭仪瞧不上新成,可既然冯昭仪没把侄女嫁给吴王,袁椒房便笑着问:“也不知我们先前的话还能不能成?” 谈到侄女的亲事,冯昭仪总是矜持的,可也没有因为东宫势弱便生了傲气,依旧轻轻笑着说:“我倒是一直喜欢新成这孩子。” 袁椒房真是感激,这几个月,自己从云端跌到地上,受了多少轻视,唯有冯昭仪待自己如故,一时竟有些哽咽了,“若是昭仪肯许亲,我便把煦儿当成亲女儿,与新成一样疼!你若不信,我发个毒誓。” 冯昭仪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她摆手道:“固然我是喜欢新成,可其实还是看重椒房的人品,煦儿过去了,有你教导着,我也能放心。” 袁椒房原本就喜欢冯煦,眼下又因了冯昭仪的不离不弃,再不会亏待未来的儿媳。因笑着说:“若是这般,我们便该打算起来了。” “椒房也太性急了。”虽然皇家子弟成亲都早,但拓跋新成和冯煦未免还太小了些,而且太子又才过世,便是鲜卑人不似汉人一般讲守孝三年,可也总要缓一缓再说。 袁椒房便也笑了,“要不是,我是太欢喜了。”不说别的,太孙尚且没有成亲呢,新成是弟弟总不好越过去。 正待再说什么,皇后遣人招昭仪到北宫,冯昭仪就点头道:“想来就是吴王纳妃之事了。”说着赶紧起身换了衣裳,“我们过去看看吧。”果然,皇后身为嫡母正为吴王张罗迎娶诸事,偏吴王妃又是赫连家的女孩,诸妃自然称贺不已,又纷纷领了职司,帮着办理亲事。 腊月里,吴王迎娶赫连氏为正妃。 皇家好久没有喜事了,因此吴王的亲事便办得格外热闹喜庆,吴王府里花团锦簇,帝后亲临c百官称贺。 冯煦跟着姑姑参加了喜筵,她完全不知自己差一点就会是喜筵中心的那位吴王妃,兴致勃勃地看过成亲大典,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筵,什么都很新奇。 回到宫里,冯煦避了人小心地问姑姑,“是不是皇帝有意重新立储了?” 冯昭仪抬起眼睛,微微闪动,“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冯煦迟疑地道:“但是,几位皇子都请皇上为太孙封王,而来宾对吴王的恭贺似乎也有些过了。”去年皇帝南征,吴王留守平城功劳的确很大,但当时太子在北边防备柔然进犯功劳应该更大,可大家都忘记了太子的功劳,只记得吴王了。 侄女的伶俐,冯昭仪一向是知道的,但是却想不到她竟然能聪敏至此。与太子经过正式册封不同,太孙的“世嫡皇孙”却没有真正的宝印和玉册,不过是陛下口封,大家也随着如此称呼而已。 前番东宫属官被杀,太孙便与太子一同被圈禁在东宫之中,是以很显然,没有太子,太孙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现在吴王结亲赫连氏,俨然皇后亲子,而几位皇子表面为太孙请封王位,其真实用心却非推崇太孙,反而是要将太孙降为寻常皇家子孙。 便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却有许多人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得透。 自己还在这个年龄时,根本就不懂呢。 虽然是侄女天资不凡,但若没有先前的苦难,也未必能如此早早精通世事。 冯昭仪说不是高兴还是伤感,轻轻地叹喟了一声,“往下看着吧,终究都要听陛下的。” 果然,就在离新年没有几天的时候,拓跋焘竟封拓跋濬为高阳王。 旨意传下,东宫自然要庆祝,毕竟是皇孙中第一个封王的,正是大喜事。 冯昭仪让许春衣打点了礼物,吩咐冯煦过去,“送了东西,再随着大家说些喜庆的话就好,不必多留。” 冯煦到了东宫,见袁椒房一改前些时候的颓废,神采奕奕地招呼大家,太孙立储与她关系并不大,但是皇帝长孙封王却是喜事,说明接下的小皇孙,也就是她的两个儿子也都封王有望了。 冯煦按姑姑的吩咐上前道贺,略坐一坐就出来了,今天东宫里的人太多了,热闹得过分,她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笑容下都带着别样的意思,心里便不大舒服。 从东宫到宁心宫的路有些时候没有走了,到了先前曾经藏身的大槐树下,她不由停住,不知拓跋濬如今怎么样了。得到封王,在世人面前是大喜事,但身为太孙,他心说不定有多苦涩,可还要在大家面前露出笑脸。 可是,纵自己想安慰他几句,却也看不到他的人,想来此时他正在外面的酒筵招呼客人呢,东宫里最年长的男子就是他了。 谁想到,拓跋濬就从树后走了出来,向她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了。”他依旧还梳着索头,穿着大红的紧衣箭袖c黑色的窄口裤褶和高高的牛皮靴子,腰间挂着刀,英姿如旧,只是神情沉稳了许多。 太子的丧事之后,拓跋濬又重新跟在皇帝身边了,所以他们的确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面,冯煦也由衷地笑了,“是啊,许久不见。” 拓跋濬上下打量着冯煦,似乎又想比比她是不是长高了,可是他并没有真的拿手来比,却突然问:“你会不会也嫌弃我了?” 拓跋濬的失落冯煦是最明白的,她想也没想地回答:“不会,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拓跋濬。”那个在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自己用的鞭子不如南阳而把亲手做的鞭子送了自己,后来又替自己教训了拓跋新成让自己再没受过欺负的人,他给自己的都是温暖,而冯煦也不会让他感觉到一点点的寒冷。 “我也这么想的,”拓跋濬就笑了,恢复了阳光一般的明朗,可是他紧接着就说:“我必须回去了,不能离席太久,有空时我会找你,我们一起读书。” 冯煦明白,“你赶紧回去吧,千万不要表现出不高兴。” “放心吧,”拓跋濬终于还是拍了拍她的头,简捷地说了声,“等着我。”说着大步走了。 冯煦看拓跋濬的身影消失了,才继续向回走,去斤伽罗悄悄跟了上来,“女郎,我知道不能说出去。” 冯煦点点头,心里乱纷纷的,拓跋濬走前那句“等着我”一直在她心里回响,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里乱纷纷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拓跋濬不过让自己等他有空了一起读书而已。 但其实冯煦明白,拓跋濬的话绝不只是表面的意思,等着有空两人一起读书,而是一种许诺,很正式很长久的许诺。 自己已经是成人,真正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你安心睡吧 冯煦的心呯呯乱跳,拓跋濬从最一开始对自己就是不同的。 天下有那么多的女子都没有精美的象牙马鞭,可他唯独觉得自己不能委屈;拓跋新成并不只欺负过自己,可他唯独替自己教训了他;他最失意的时候,可以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却唯独问自己怎么看;当然,他最心底的话,也唯独告诉了自己 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在冯煦身体里弥漫着,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变轻了,差一点就飘了起来,她不知怎么回到宁心宫的,直到正殿前才猛然冷静,停下脚步整理了衣襟,也收敛了心神进去禀报姑姑方才去东宫所见所闻——当然并不包括与拓跋濬的相遇。 姑姑情绪有些低落,听了几句便心不在焉地抬手说:“你回去歇着吧,晚上也不必过来。” “姑姑不必担心,”冯煦就劝,“虽然吴王看起来趾高气昂,占据了上风,但东宫也未必就败了。” “你以为我在担忧东宫?”冯昭仪淡淡一笑,自己的确一直看好东宫,也与东宫来往更密一些,甚至就连冯煦也要嫁到东宫一脉,但是,“不论将来谁能登上大宝,其实都与我们没有多少关系,我们只管安享富贵。” 姑姑从不喜欢拓跋濬的。不,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她对拓跋濬与拓跋新成c拓跋子推,甚至南阳公主都完全不同,她从不会像说起其他皇子皇孙一般谈起拓跋濬,而是把他与皇帝c太子归于一边,恭敬而有些疏远。 以姑姑左昭仪的身份,几位皇子并皇孙们都十分尊敬,便是皇帝不在了,其实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安享富贵是一定的。 冯煦知道自己犯了傻,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姑姑” 冯昭仪摇摇头,侄女毕竟还小,一时想错了没什么,“明日你替我出宫办一件事。” 姑姑有什么事要出宫呢?冯煦不敢再乱猜了,赶紧应了退下。 冯煦一向沉稳,可是今天满脑子都是拓跋濬,在姑姑面前失了分寸,好在今天姑姑神情似乎有点恍惚,并没有多心,否则说不定便会怀疑自己与拓跋濬见过面了。 可是,即便如此,冯煦回到自己房里还是一直在想拓跋濬,被封为高阳王的他究竟想怎么做呢? 桌上的书一直还在那一页打开着,更鼓响了,冯煦没有一丝困意,向兰儿几个道:“你们都睡吧,我再读一会儿书。”说着剔了剔烛心,低头看书。 书上的字变得好陌生,一个个的只在眼前晃,却进不到心里,冯煦索性支起下巴,拓跋濬会不会很危险?秦王c燕王c楚王和吴王要年长得多,他们带兵日久,想必各有权势,先前不得不居于太子之下,现在对太孙却颇有些不屑,自己都能看出他们神色间的倨傲 “笃笃”有人敲自己桌前的窗棂。 冯煦猛然抬起头,然后她想也没想地将窗子拉开,果然是拓跋濬,他站在窗前向着冯煦笑了,“祖父刚刚取消了封给我的高阳王,还改封秦王叔为东平王,燕王叔为临淮王,楚王叔为广阳王,吴王叔为南安王。”烛光下,拓跋濬的眼睛明亮如星,牙齿洁白如玉,“所以你放心吧!”说着他拉下窗棂,倏地一切恢复了原状。 阿郑的声音响了起来,“女郎,我怎么听到窗子打开了,还有人说话。”说着人走了进来。 冯煦掩饰地笑了,“方才我见窗子关得不严,便重新打开关上了,并没有人过来说话。” 阿郑一向小心,扫了一眼屋内虽然没有看出异样,却很不满意,“这种琐事女郎怎么能亲自动手?应该叫奴婢做。且女郎还在读书,竟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这时去斤伽罗c兰儿c玉玲c榆花都急忙过来了,衣带尚未系好,赶紧跪下请罪,“都是奴婢疏忽了,罪该万死。” 冯煦便上前摇着阿郑的手道:“春衣,饶了她们吧,原是我想清清静静地读一会儿书,所以才一个人在屋里的。再者宁心宫在皇宫中,宫墙深深,哪里能有什么事呢?” 皇宫之内的确不能有什么事。阿郑虽然放心,但是却还是道:“一则女郎不要读书太晚,明日我们还要出宫;再则便是晚些,身边也不能少了服侍的” 冯煦就赶紧道:“不必,我就睡了。” 一时躺下,自然还是睡不着的。 方才那一幕,仿佛不是真的,但拓跋濬的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拓跋濬是太子之子,世嫡太孙,就算封了高阳王,也是只是藩王,封王反是降低了他的地位,如今取消了才是恢复他太孙的身份。而几位皇子改封,却是由亲王降为郡王。 魏国之制,唯有皇子c皇帝兄弟才能封亲王。按说几位皇子居亲王之位理所当然,可皇帝现在就将他们统统降了一级,意思太明显了。 这分明是断了四位儿子对皇位的非分之想,为太孙拓跋濬登基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那个嚣张的吴王,不,如今应该叫南安王了,南安王拓跋余不会再有机会了。 冯煦心里安定了,含着笑意睡下。第二天一早,她便知道,昨夜皇帝在太极殿颁下旨意,将才下达不足两天的旨意改了,“皇孙世嫡,不当为藩王。” 常氏满脸笑意地说:“听说陛下当时发了怒,还亲自动手打了几个王爷。还有那个宗爱,被陛下抽在脸上,恐怕要破相了,哈哈哈!” 冯煦听着也很开心,她固然也讨厌宗爱,但更是为拓跋濬高兴。皇帝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他为自己,为魏国选了一个好储君。 冯昭仪听常氏细细说了太极殿中之事,脸上还是淡淡的,“陛下可册立了太孙?” “那倒还没有,”常氏的笑容也收敛了大半,“就要过年了,想是怎么也要年后的。” “也是,总要年后的。”冯昭仪点了点头,却向冯煦道:“常姨不是外人,你也不必一定陪着。眼看着出宫时辰到了,你与阿郑出宫替我将年礼送到尚书左丞府,再给府里的人都拜了年回来。” 冯煦知道是昨天的话了,便辞别姑姑和常氏出来,果然阿郑已经收拾了一个包袱,两人拿着牌子出了宫。 后天就要过年了,平城街道上熙熙攘攘,人们手中都提着东西,脸上露出笑意,马车比上一次用了更多的时间才到了尚书左丞府。 慕容家里并不似外面那般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府里静悄悄的,冯煦因路上听阿郑说了原委才知道,尚书左丞的长子慕容白曜原是在太子手下,先前太子属官被杀时他亦受了牵连被免了职,接着去了北边的军营。前些时候他受了伤,才从北边送回家中,因此府里无心过年。而她们此行带来的年礼,多半是珍贵的药材。 老夫人接过药材十分感谢,“宫中之物都是极好的,便是拿着多少谷帛也无处去买。”吩咐身边的婢女赶紧送到长子房中,又再三拜谢。 冯煦也谢过老夫人,她再次得到哥哥平安的消息也十分感激。 说了一会儿闲话,冯煦便道:“我去给慕容将军拜个年便回宫里了。”姑姑特别吩咐自己给府里每个人都拜年的,如今她已经见过老大人c老夫人c尚书左丞的次子慕容如意c两位慕容少夫人和慕容府上的郎君和女郎,只差受了伤的慕容白曜将军。 老夫人便拦道:“犬子受了伤,室内脏污不堪,不敢入女郎的眼。” 冯煦到此时却明白姑姑派自己过来真正要见的正是慕容白曜,也唯有自己过来方能见到慕容白曜。阿郑虽是女官,但毕竟是下人,总不好去拜见慕容将军,唯有自己年纪还小,也算得上晚辈,就笑着说:“我可是要替姑姑向每个人都拜了年呢,总不好落下慕容将军一处。” 老夫人想了想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女郎就跟着我们过去吧。” 慕容白曜身材高大,皮肤白晳,挺鼻深目,虽然受了重伤,但精神尚好,向冯煦笑着说:“我早没事了,只是回家休养罢了。” 大少夫人便笑道:“昭仪赐了许多上好的伤药呢。” 慕容白曜便紧紧抿住了嘴唇,大少夫人赶紧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是有些疼,劳烦夫人替我调一碗蜜水。” 冯煦既然已经完成了姑姑的托付,又见慕容将军伤情发作,便赶紧笑道:“如此我便走了” 一语未了,慕容白曜从床上抬起头急切地问:“昭仪在宫里可好?” 其实冯煦应该答一声“好”的,姑姑是左昭仪,在后宫里的地位仅次于赫连皇后,有宠还过于皇后,正是富贵荣华,可是冯煦对着慕容白曜那双棕黑色的眼睛时却迟疑一下,没有立即答出一个“好”字。慕容将军的目光那样的犀利,让她没法撒谎,因为她一直觉得姑姑心里其实是不快乐的,只是她一直不肯表现出来罢了。 慕容白曜的头无力地垂落床上:“她其实并不开心吧。” “不,不,”冯煦急忙补救,“姑姑的过得并不差,年前宁心宫里得的贡品和赏赐与皇后的北宫不相上下,便是这一次拿来的疗伤药正是独一份,还是求了中常侍从府库里调来的” 这时大少夫人端来了蜜水,慕容白曜喝了,神情也平和下来,客气地点头道:“女郎回宫替下官多谢昭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我就是想你 冯煦回到宫里禀报姑姑时,心里竟有几分忐忑。 姑姑听了侄女在慕容府上所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来果真无事了。” 冯煦便懂了姑姑说的是慕容白曜将军,回想上次去慕容府上回来提到慕容白曜夫人,阿郑还曾阻拦,心里明白一定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也不必猜测,先前还在燕国时,我母亲与慕容老夫人情同姐妹,便为我和慕容白曜订下亲事,后来陛下攻打龙城,我被送到魏国。不想此后慕容家也辗转投了魏国,我重新见到了老夫人,重新有了往来。”姑姑淡淡地笑着,“这件事阿郑知道,她不好告诉你,我便说了吧,也免得你不知道将来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阿郑便上前道:“都是奴婢的错,总以为女郎还小。” 冯煦今天的确说错了话,自己在慕容将军面前本该毫不犹豫地说姑姑过得很好的,不论是否知道姑姑与慕容将军订过亲的旧事。因为就算姑姑过得不好,谁又有什么办法改变?更何况,姑姑也并非过得不好,“姑姑,我” “其实还是我多余担心了,当然他也多余问,”姑姑轻轻地一挥手,“毕竟我做了左昭仪,他也娶妻生子,我们不过是燕地故人,在魏国彼此相互照应而已。” 姑姑说得轻松,若是先前冯煦一定信了,但是现在她却根本不信,因为她就在这两天突然明白了,情之一字,绝对不是想忘就忘记的。就比如自己,心里就一直记挂着拓跋濬。 晚上,冯煦便依了阿郑,但也只留去斤伽罗一个服侍,听着更鼓响了又让她将门窗子打开,“我觉得屋子里有点气闷。”窗子自入冬后很少打开,昨日便有很大的声响,今天白天冯煦又开了几次,如今再开时果然只有极轻的吱呀之声。 屋里燃着蜡烛,便更觉得外面幽黑一团,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差一点将蜡烛吹灭。去斤伽罗就赶紧将蜡烛移走,“女郎,赶紧关了窗子吧,小心冻病了。” 冯煦赶紧摆手道:“你小声些,阿郑听了又来唠叨。”反将头探出去,天空中只有一弯小小的月芽儿,繁星点点,平日看惯了的宫墙殿宇有如一尊尊黑色的巨兽,似乎能将人吃掉一般——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还有他怎么越过重重高墙的呢? 但是他就是来了,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脸差一点就贴上了自己的脸,“你在等我?” “并不是。”冯煦赶紧缩回了头,下意识地答了,却连自己也不信,这时候打开窗子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等他,便轻轻地笑了。 拓跋濬也笑了,“今日其实无事,原本我想着不能接连过来,被人发现并不好看,且明日我们也会在太极殿里见,但是却怎么也坐不住,就想见你一面,便还是过来了。” “既然见了,你便走吧。” “我就走了,”拓跋濬说着,却探过头来,见桌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这个给我吧,我回去看看。” 那原是练字时写坏了的,冯煦便不肯,急忙去抢,“以后我写一张好的给你。” “我就要这张。”拓跋濬已经将那纸收到了怀里,“我要回去了,那边时间久了那边会有人找我。”可是说着,人却没有动,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冯煦。 自己身边有阿郑,又有去斤伽罗几个,他身为太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却偏从东宫悄悄进了宁心宫,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道墙,有多少守卫呢。若让皇帝知道了,又不知如何暴怒,冯煦想着狠了狠心将窗子拉下,“我们明天再说话。” 第二天,冯煦到了太极殿便见到了拓跋濬。不过,她一直也没能与拓跋濬说上一句话。拓跋濬实在脱不开身,他一直在皇帝身边,被许多人围着——今年又比去年不同,去年还有太子,有诸王,但是现在太子没了,诸王才被贬了王位,都只有下面老老实实地坐着,就是那个一向嚣张的南安王也一样。 终于到皇城之上,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正在一起。冯煦便向灯光最明亮的那处看去,皇帝c太孙被王公大臣们围在中心,拓跋濬根本出不来。感觉到他频频投过来的目光,似乎都带了焦灼,冯煦无可奈何地向他笑了笑,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见了面。 忽然有人拉她的袖子,“冯姐姐,我们放烟花去吧。” 原来是拓跋小新成,看来去了太学之后果然懂事多了,先前他可从没叫过自己一声姐姐的。冯煦本不想去,才要回绝,一旁的姑姑便道:“如今没有南阳公主,煦儿倒是落单了,跟着小新成去玩一会儿吧。” 冯煦只得随着小新成下了城墙,就见拓跋新成和拓跋子推都在,几人亦是许久没见了,就是先前的嫌弃全没了,竟觉得十分亲热,随手放几个烟花,更多的却在一起说起话——才不过大半年,大家竟都长大许多。 便是最小的小新成,也不再一味地胡闹嘻戏,反像个大人感慨地地先叹了一口气才道:“冯姐姐,若是你也能去太学就好了,我说起你会背许多书,太学里的人竟都不信。” 冯煦不必猜就知道定是拓跋新成时常叹气,然后小新成也就学会了叹气,就笑笑说:“我是女子,哪里能去太学呢?”世道就是不公平,明明自己读书读得很好,但根本没有机会去太学,反倒是不大喜欢读书的拓跋新成和小新成兄弟以及读书很笨的拓跋子推都去了。 拓跋子推也笑着凑过来问:“你怎么背书背得那样好呢?我每天都熬到半夜,还是不行,现在连小新成也比不了。” 其实读书是需要一些天赋的,过去父亲就说过自己的天赋远胜哥哥,而冯煦看来,哥哥的天赋比起子推还要好许多,所以拓跋子推是不大可能读书读得很好了。冯煦便劝道:“你是皇孙,能认字就可以了,若是觉得读书吃力,那就用更多的心思习武。” 小新成就又长长叹了一声气说:“问题是子推哥哥习武也很差的,马上步下,他全打不过我。” 拓跋子推可要比小新成高上近一头呢,竟然打不过根本够不上太学年纪的小新成!无怪自己觉得拓跋子推比过去要畏缩了,一定是太学里的人时常嘲笑他。回想起在东宫学堂里他对自己的维护,冯煦就坚定地道:“不要与别人比,孟子曾说过‘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你只管用心去学,一定会有进益的。” “冯姐姐真有学问,连《孟子》也会背。”这一次小新成总算没叹气,转着头向着他哥哥说。 “我早就知道了,”拓跋新成将许多烟花摆在一处,用令人眼光缭乱的动作飞快地点了火,才跑回到他们身边,在烟花喷出的声音中大声喊道:“你们快看!” 五彩的花朵在空中陆续开放,绵延许久,冯煦不禁道:“真是特别美丽啊!” “那是当然,”拓跋新成拍拍手,“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去找我,我要是不在家,你就告诉我母亲!” 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事,但是冯煦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因为你是女的不能随便出门才帮你的!” 看来拓跋新成虽然爱叹气,但是他还是与过去一样,不会说一句软话。 冯煦忍着笑看拓跋新成,就见他突然拘谨起来,还有拓跋子推和小新成,她一回头,就见到了拓跋濬,“你们又欺负她?” “没有的,我们刚放了烟花,又在一起说说话。”冯煦急忙笑着说:“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也不会再闹什么意气了。” 拓跋濬便向弟弟们威严地道:“如今都进了太学,再不许胡闹了!好好读书,不要给东宫丢脸!” 拓跋新成带着弟弟们一齐躬身道:“是,哥哥。” 拓跋濬便转向冯煦,“祖父与昭仪回了宁心宫,你也赶紧回去吧。” 冯煦原以为还要很久才能结束呢,现听了姑姑已经回宫便急忙向旁边找人,“伽罗,我们回去了。” “不必管别人,你跟着我先走。”拓跋濬便大步向宁心宫方向过去。 冯煦赶紧跟上,却见拓跋濬放慢了脚步,拉住了她的手,“其实祖父与昭仪去了天渊池。” “你竟骗人,”冯煦就道:“我刚刚心里都慌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机会出来,”还是在那株大槐树下,拓跋濬停住了,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今天夜里我们一定要好好说话的。” 冯煦第一次与他离得这样近,几乎就要碰到了一处,连他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身子不由得轻轻战栗,便连声音也带了些颤抖,“说什么?” “什么都好,”拓跋濬感觉到她的紧张,身体不由得也绷得紧紧的,想也没想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肩,头垂下正好抵住她的前额,“我就是想与你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从来没想过 冯煦心底里也应和着,她也很喜欢与拓跋濬在一起! 可是,一时的失神过去,她急忙退了一步,“我是汉家女郎。”与鲜卑人不同,汉人一向要讲礼仪,自己不可能与拓跋濬在此私会。 拓跋濬早已经下意识重新上前一步将冯煦拉住,“我懂得的,你再等一等,过了正月祖父册封我为太孙之后,我就会迎娶你,比吴王娶亲还要隆重,还要热闹。” “那你要先向我姑姑提亲。”冯煦说着便推开他提起裙角向宁心宫快步跑去。 “放心吧,昭仪一定会许亲的,”拓跋濬追上来,再次拉起冯煦的手,“我送你回去。” 在宁心宫门前,他们正巧与皇帝的御驾相遇。 拓跋濬上前笑着行礼,又道:“我刚巧遇到了女郎,见她与下人失散了便送她回来。” 冯煦不敢去看姑姑的眼睛,她觉得姑姑一定猜到拓跋濬在说谎,可是她同样没有勇气说出真话。 只听姑姑温和地道:“多谢太孙了,外面冷,进宫里喝一杯茶吧。” “谢昭仪,”拓跋濬的声音依旧沉稳,“此时我也要赶紧回东宫了。”又辞别皇帝。 皇帝显然喝得多了,不知为何十分开心,哈哈地笑着,又含糊不清地道:“我们拓跋家的男人都会被冯家的女人迷住!” 姑姑轻声说着,“陛下醉了。”招呼身边的人扶着皇帝进了宁心宫。 冯煦回了房,却见屋里只有兰儿一个,原来阿郑带着去斤伽罗几个都去找她,又过了一会儿众人陆续回来,得知太孙送她回来方才罢了。 其实早已经过了凌晨,离天亮不远。冯煦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其实她躺在床上几乎立即就入睡了。拓跋濬的许诺和镇静的表现让她安心,也打消了她心中的那点畏惧;还有皇帝,她一直在心里痛恨的皇帝,但他的那句话一直进了冯煦的心底里。 是的,拓跋濬是被自己迷住了,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被自己迷住了。 拓跋濬的迷恋就如她身上的被子一般温暖地将她包住,让她什么也不担心,沉沉地坠入温暖的梦乡。 大年初一有许多仪式,又要去各处拜年。冯煦早早便坐在镜前,她平日只是注重仪容整齐,但今天却不同,她要妆扮得十分漂亮,“兰儿,今天帮我梳两个螺髻;榆花,把首饰匣子打开我挑,玉玲,将轻粉和口脂拿来” 乌黑的头发从正中分开,两鬃上方挽起双螺髻,冯煦亲手挑了两朵珠花插在上面,然后将一串润泽的南珠系在额前,最大的一颗珠子正在眉心,衬得她的额头更加光洁,眼睛更加明亮,薄薄的轻粉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添了些许莹光,抿了口脂的唇嫣红动人。 鹅黄色短襦上飞着五色蝴蝶,当初冯煦绣花时一直觉得未免太过艳丽,但现在看起来正好,轻轻地转了个圈子,长而飘逸的红裙上朵朵鲜花盛开,她觉得自己正是站在云端的仙女。突然间,冯煦重新打开匣子,又找出两颗珠子系在红缎子丝履上,倘若北风吹来,丝履便会时隐时现,那时候对面的人就会看到闪过的一抹光彩。 去斤伽罗裹着着一股冷风回来,“皇帝出了宁心宫。” 冯煦派她到前殿看着,便为了能更早到姑姑的殿中,她有话要对姑姑说。 姑姑此时梳妆已毕,漆黑的头发挽成同心髻,上面插着十二只白玉钗,朱红的短襦,宝蓝的裙子,眉如青山,眼若流波,就如画上的美人——自第一面起冯煦就认为姑姑很美,不过她的美总似不真实一般。 如果姑姑换上黄金的花树,她知道姑姑有好几顶花树,黄金打造的花树那样的精美,上面挂着的各色宝石c珍珠光彩动人,微微一动便摇曳生姿,那样姑姑就会像画上的美女走下来,让人更加倾倒了。 “姑姑,你为什么不戴花树呢?”冯煦不由自主地问,现在重新梳头还来得及,如果姑姑愿意的话。 从侄女走进殿内,冯昭仪就感觉到一股生机扑面而来,少女的心萌动了,焕发出的风采让整个人光彩夺目,美轮美奂。而她带来的那种无以描述的喜悦,布满了整间屋子,感染了所有的人。 冯昭仪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她将一只手放在胸前,仿佛将那不安分的心儿轻轻压下,“我们先用膳吧。” 冯煦劝不动姑姑,可她并不在意,“姑姑,我有话想告诉你。” 冯昭仪微微一笑,“有什么话回来再说,我们用了膳早些去北宫。” 食不言,寝不语,冯煦只得坐下吃饭。昨晚的宴会她其实没吃什么东西,夜里睡得又少,可她一点也不累,也不饿,随意吃点东西便静静地等着姑姑。 姑姑今天用饭特别慢,她用勺子将粥轻轻地搅凉;将烤好的髓饼一点点掰碎;拨着酱菜只挑菜心总算姑姑吃好了,放下筷子。 冯煦赶紧立在一旁,看着宫女们服侍姑姑起身c补妆c披上披风,便顺手在宫女手中的铜镜上照了照,亮晶晶的眼睛蓄满了笑意,早上的妆容依旧完美,便接过去斤伽罗送上的披风,“姑姑,我们走吧。”路上,她正可以与姑姑说话。 不想姑姑要了轿子,冯煦坐在后面的一乘小轿上轻轻地笑了,虽然话没能说出来,但美好的心境依然如故——一会儿在太极殿上就会看到拓跋濬了呢。 果然,在太极殿上冯煦看到了拓跋濬,双目相交,冯煦就知道他此时也与自己一样的欢快幸福——毕竟从昨晚起,他们的心就在一起了。 冯煦很快离开了太极殿,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也没有机会说话,但都没有关系,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心。 接下来,冯煦跟着姑姑去了好几处拜年,又在北宫用过午饭。 轿子停下时,冯煦以为回了宁心宫,却发现原来是越椒房的住处。 姑姑轻声道:“越椒房的病愈发重了,御医也没什么法子。” 越椒房其实没什么大病,但她整日在宫里哭女儿,也不肯好好地吃东西,身子便一点点地不行了,现在就是请来大罗神仙,恐怕也治不了她的病,除非南阳公主能回来。 但是南阳公主再不能回来了,所有人都知道,越椒房更是清楚。所以,她的病再不会好了。 “天气暖和些,班悦前来晋见的使臣就能到平城了。”冯煦再没有想到原来那样爽快能干的越椒房竟然变得骨瘦如柴,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慌,微笑着说,“到时候,我们就能接到南阳公主的信了。” 很显然越椒房并没有相信,她的眼睛几乎没有一点神采,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柔然哪里容易打败?想来班悦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否则使臣早就到了。” “不会的,我听陛下说大魏与班悦胜了柔然,”冯昭仪躬下身坐在越椒房一旁,“如今两边都派了精锐追击柔然可汗,想是班悦国眼下无暇派出使臣。” “真的?”越椒房轻轻抬起了头,“班悦真胜了?” “陛下亲口所说,当然不能错。” “可是,南阳还是不能回来了。” “但班悦胜了,南阳公主的王后之位便坐得稳稳的,你又替她担心什么呢?”姑姑严肃地道:“过几天使臣来了,你怎么见他们?赶紧用饭吧。” 冯煦不想姑姑也会说谎,明明魏国根本没有胜,慕容将军便是前些时候受了伤送回京城的。至于班悦,她不知道,想来姑姑也未必知道。 可是越椒房竟信了,大约想到南阳公主成了尊贵的王后,受到班悦从国王到臣民们的拥护,她的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昭仪说的是。” 姑姑又吩咐了许春衣和越椒房宫里下人好好照顾,才带着冯煦出来了。 只要从越椒房宫殿的侧门出来,穿过一条甬道便回了宁心宫,过去冯煦与南阳差不多每天都要在这条小道上走几回,现在她扶着姑姑,“我不会变成越椒房那样的。”她已经明白姑姑带她去见越椒房是为了什么。 “当初越椒房也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姑姑难得尖刻地道:“就是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魏国的昭仪。” 受了重伤的慕容白曜看起来依旧英俊,他年少时一定卓尔不凡。冯煦印象更深刻的是慕容将军打探姑姑消息时先将夫人调出了房间,可见他是个很细心很温和的人,正与疯狂的拓跋焘完全相反。 “但是,”冯煦还是坚定的,“他并不会与他的祖父一样。” “皇帝都是一样的。” “不,他不一样!还在五岁的时候,他看到可怜的奴隶就下令将人释放了;他觉得父亲是个好人,不应该被杀;亲眼看到他的父亲死于祖父之手;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他不会变成拓跋焘那样!” “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傻孩子。”姑姑怜悯地瞧着她,“如果拓跋濬成为帝王,你做了皇妃,你以为你能一直拥有他的喜爱?你能保证你的女儿不被送去和亲?甚至你还会因为生了儿子被杀掉,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 冯煦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夸赞聪明懂事,还是第一次被骂傻孩子。但她不得不承认,姑姑说的事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命中所注定 冯煦沉默地回到屋里,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不相信拓跋濬会变成一个疯子;不相信他无情无义,凶残暴虐;不相信他会对自己不好! 一见面,他就将心爱的马鞭送了自己,就因为看不得自己受委屈;东宫出事,他就断了与自己的往来,只怕牵连自己;他郑重地许诺自己,成为太孙后迎娶自己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冯煦侧过头去,“你们替我回禀姑姑,我不饿,不用晚膳了。” “昭仪那边已经回禀过了。”去斤伽罗说:“是太孙派人送来书信。” 拓跋濬今日午后便跟着皇帝去了军营,几天内都不会来了,不想他却送了信。冯煦起身打开信纸,见上面写着《诗经》的首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冯煦噗地笑了,虽然拓跋小新成曾经替他的太孙哥哥吹嘘过,但其实太子的确从小在汉臣的教导下长大,熟读经史,而拓跋濬更多的时候是跟着祖父的,是以他的汉学水平其实并没有太高,且他所学的多半是治国方略c国家制度c军中律令之类的,现在这一首《关睢》似乎有些突兀,但是她的目光一直滑到下面的“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就算是他才想到这首诗又怎么样?只要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自己,诚心诚意地想娶自己就好。冯煦不由得脸上一热,就问:“送信的人还在吗?” “正侯着呢。”去斤伽罗转身带进一个小内侍,显然才从宫外骑马回来,脸冻得通红。 冯煦早认得的,也知道他叫倍利侯,便让伽罗倒了热茶给他喝了,又问:“太孙可是到了军营?” “我回来时还未曾到,”倍利侯笑道:“原本正在赶路,太孙与谷师傅谈笑,不知怎么便停了马要纸笔,下马写了信让我送给女郎。” 无怪信的笔迹有些潦草呢。拓跋濬的字说不上多好,但遒劲有力,眼前飞扬的笔画就像他明朗的笑容,一直深入到冯煦的心中。 冯煦拿着信坐到了桌前,去斤伽罗知道女郎要回信了,便赶紧展开纸张,研了浓墨。冯煦提起笔,“上邪,我欲与君相知,”才一句便停了下来,将那几个字团成一团扔了,怔了半晌放下笔道:“你回去吧,向太孙说我没有信。” 倍利侯便怔住了,“女郎,只要随便写几个字就好。” “不必了。” “那些坏的给我带回亦可。” 冯煦心里乱乱的,“更不必,你先去用饭,然后就走吧。” 倍利侯走了,冯煦重新落入了沉思。 阿郑悄悄将那张团成一团的纸捡起来送到前殿,“昭仪,刚刚太孙派人过来了” 冯昭仪将纸轻轻展平,轻轻地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一一一一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想当初自己也曾这样对别人许诺过,也听过这样的誓言。 也许,世上的少男少女都曾经走过一条相同的路? 阿郑见昭仪半晌未语,便轻声提醒道:“女郎一直躺在床上,也不看书,也不写字,就连饭也没用。” “不要管她,让她一个人慢慢想吧”冯昭仪轻轻摇了摇头,“但愿她能自己想通。” 冯煦一直在想,也许自己真很傻吧,但她就是想出不结果。 从到了宁心宫起,自己就跟在姑姑身边,姑姑将自己从浣衣局救了回来,让自己重新成为冯家女郎,没有姑姑也就没有现在的冯煦,自己应该听从姑姑的话,也答应过姑姑。可是,拓跋濬,突然闯到自己心中的拓跋濬,不知何时起他竟如此重要了,让自己的心神都为之所动,根本不能放弃。 冯煦就像患了病一般的,全身无力,整日靠在炕上。 初五的早晨,宫门才开,马蹄声踏入了宁心宫,将在屋内的冯煦都惊动了,后宫里从来不许马匹进入,便是南阳公主那样喜欢骑马,也只能到外面,现在又是谁呢? 还未待冯煦问出口,拓跋濬急切的面容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你怎么了?为什么没有给我回信?”旋即见她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无精打采,“难道你病了?” 冯煦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直舍不得离开他,然后她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没病,我只是怕父亲母亲死了;南阳嫁人了;越椒房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将来如果你对我不好,我还能忍受,但是我还有姑姑和哥哥,也许还有孩子,他们一定会为我伤心不已” 尽管话说得很乱,但是拓跋濬却都听明白了,他上前一把将冯煦拉住,“你难道不信我吗?” 只这么一句,冯煦心里的不安都如冰雪见了太阳一般消散了,她信拓跋濬,完全相信,“我不该疑心你。”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拓跋濬怜爱地替她擦去泪水,“你别忘记了,我的祖母c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他们也都过世了,我心里一直都很难过,怎么能让你也受到一样的痛苦呢?” 冯煦这时才想到,拓跋濬的父母其实与自己的父母同样死于一个人之手,与其说他们是世仇,还不如说他们有共同的一个仇人。比起自己可以恨皇帝,拓跋濬更是可怜,他不能恨自己的亲祖父。 “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希望我能够成为伟大的帝王,但却与祖父不一样。”拓跋濬轻轻地冯煦耳边说:“我现在还没有被封为太孙,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等到将来,我会改变皇宫,改变整个天下!而你,永远是我最喜爱的人,我要让你过着快乐的生活,再不受一点委屈!” 冯煦看着他明朗的面容,坚定的眼睛,深深地陶醉了。突然间,她轻快地跳下炕,铺开纸,研着墨笑道:“我要给你回一封信。” 拓跋濬看着眼前的人突然鲜活起来,长长的头发被她一甩都到了脑后,有如瀑布一般垂到膝弯,半旧的家常衣裳格外有一种韵味,左手拉直袖口,露出一截皓腕,转眼间写下几行字,然后鼓起嘴轻轻吹干折成一个同心方胜送了过来。 冯煦笑着,却又将信收回,“我们说好了,这封信要离开宁心宫才能打开。” 拓跋濬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间被点燃了,浑身躁热不堪,想也不想地将冯煦紧紧地抱在胸前,“我不管,我只想要” 冯煦被吓了一跳,拓跋濬从来都是温和而理智的,就是除夕的夜里,他与自己站在大树下时,也是温暖地拥抱,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信,信弄皱了!” 拓跋濬清醒过来,放开手去看那信,果然那漂亮的同心方胜皱在一处,他接过轻轻地抚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喜爱你了!” 冯煦脸越发红了,才要说话,阿郑推门进来,“昭仪闻太孙到宁心宫,令奴婢相请至殿内奉茶。” 拓跋濬转过头一笑,“本不应该突然打扰昭仪的,可是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落在煦儿这里,一定要亲自过来取。”说着将信放到怀里,“我就去拜见昭仪。”回头又向冯煦招手,“我们一同过去。” 冯煦觉得脸上热得发烫,“我等一下再去。”早上起来,她还没有梳头呢。 匆匆梳妆过,冯煦到了前殿,姑姑正请拓跋濬吃宁心宫的年糕,“虽然国家大事要紧,但也要爱惜身子,不用早膳总是不好的。” “是的,昭仪。”拓跋濬恭敬地回答。 “年糕未免有点干,你再吃一杯茶。” 拓跋濬才想放下年糕,又被塞了一杯茶,只得应道:“好。” 姑姑又叫宫女,“再取几样点心来。” 没一会儿,冯煦就看出姑姑是想拦住拓跋濬开口,她一直不情愿自己嫁给拓跋濬。冯煦想了想,用手虚虚地在拓跋濬胸前指了指,示意他回去看信,至于姑姑,自己会劝的。 可是拓跋濬却摇了摇头,他一把推开眼前的碗碟,站起身果断地道:“昭仪,我今天来就是向你提亲,把煦儿嫁给我吧。” 冯昭仪的笑容变淡了,“煦儿还小,再等等吧。” “煦儿已经十一岁了,可以嫁人了。” 冯昭仪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太孙,便又退了一步,“按我们燕地的风俗,总要过了正月再说亲事才好。” 这正与拓跋濬的想法一样,他曾答应冯煦要在册封太孙后成亲,估计应该就在二月,“那便等正月过后,我请祖父再来正式提亲。” 冯煦随着姑姑送拓跋濬走了,再回到殿里,她坐到姑姑身边,“我知道姑姑疼我,希望我生活得平安顺遂,我原也打算不论姑姑怎样安排我的事情,我都会听从的。” “可是,姑姑,我管不了自己的心,怎么也不可能不再喜爱他。如果姑姑让我死,我可以毫不犹豫,但是让我改变心意,我做不到。” “今天即使他不来,我想我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他。但是现在,我已经坚信,他真正喜爱我,不会置我于任何不好的境地。姑姑,你不知道的,他与皇帝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将来会改变整个国家,再不会有南阳c越椒房那样的事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杀戮” “真是孩子话,”冯昭仪不相信,可是她看着侄女亮晶的眼睛知道自己劝不了,突然再一次想起了煦儿出生时的异象,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这都是命中所注定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弑杀的传言 拓跋濬在宫里留了两日便又行色匆匆地回了军营。 接着他们书信往来不绝,并不只两地相思,却谈天论地,说古论今,比先前见面时还要有趣。见面的时候受的限制太多,有时竟连话也说不上,但写信又不同,完全可以直抒胸臆。 拓跋濬是寂寞的,虽然东宫是一个极大的家庭,父亲和许多庶母,又有不少的弟弟妹妹,可他一向与他们都生疏,而在皇帝身边更是没有可说话的人,冯煦其实也差不多,如今有了书信,就似得到了甘泉一般。清凉而甘甜的水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然后开出了美丽的花。 二月初拓跋濬才回了京城,冯煦乍见了他,既惊且喜,心里还微微发酸,原来拓跋濬瘦了许多,脸上愈发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里尽是血丝,忍不住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面颊,“是不是夜里写信太累了?”自己时常写上一天还没有写完,接着就挑灯再写,他想来也一样。 “并不全是,”书信往来虽好,可是拓跋濬更想与冯煦见面,“魏国与柔然打了一仗,虽然没有败,可损失惨重,我们还在调集兵马准备北征。”拓跋濬摇了摇头,“祖父不许消息传出去。” 冯煦虽然于国事知之不多,但她毕竟生活在皇宫里,立即就想到了,“若是去年太子不曾突然被招回来,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吧?” 拓跋濬目光闪了闪,“祖父去年招回父亲后,北边军力大减,柔然便借此机会进犯。前番双方还能持平,近来我军死伤极多。” “那班悦国呢?” “还没有消息,班悦到大魏的通道全部被柔然占了。” 这么说连南阳公主的生死都不知道了。冯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着拓跋濬眼中的血丝,担心地道:“皇帝一定又暴怒了吧,你要小心,别被殃及。” 祖父近几日已经连杀数人,对宗爱等人时常打骂,自己在旁亦心惊不已,可是拓跋濬还是摇摇头道:“祖父因为兵败生气,更是后悔父亲的离世,他非但不会迁怒于我,只会因此对我更关爱。” 道理是如此,可是皇帝其实已经疯了,谁知他能做出什么事呢?冯煦便道:“你一定要再小心些。”说了几句却又不忍再打扰他,“赶紧回去歇一歇吧,你实在太累了。” “你放心吧。”拓跋濬亦不能多留冯煦,他的确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冯煦心神不宁地回去了,将方才的话悄悄告诉姑姑。 冯昭仪点点头,“千万不要在越椒房面前露出一句。” 那日姑姑道班悦胜了,越椒房才好些,现在若是知道了实情,还不知会如何呢。冯煦忍不住盼望,“若是拓跋濬册封了太孙就好了。”那样他就会有更多的权力,能做更多的事,就比如自己可以请他派人去将南阳公主接回来。 “毕竟还没有册封,而且就是册封了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冯昭仪平淡地说:“当年太子可是主持国政十余年呢。” 冯煦素知姑姑的性子,遇了事从来都想到最坏的一种,但这一次姑姑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就在二月初五的夜里,皇帝薨了。 宁心宫里没有人相信,就在三天前陛下还曾来过,将一桌子的菜吃了大半,还睡了一大觉才走。 可是,前来传信的内侍已经让下人将素白麻布的孝衣送到殿中,又上前道:“昭仪,赶紧换了孝衣去大殿行礼吧。陛下果真驾崩了,方才我在路上遇到皇后带着两位贵人已经向大殿过去了,所有人都穿着孝衣呢。” 原来那个强壮得有如铁铸一般,带着魏国大军征战了三十年,灭了凉c夏c燕等国,占据了大江以北的中原之地,杀掉成千上万人的皇帝真死了。 冯煦呆呆地立在当下,拓跋焘死了,自己应该高兴的,她的确也高兴,但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冯昭仪第一个清醒了,她拨下头上的首饰尽数给了内侍,“拿着吧,以后我再用不上了。”脱下色衣换上孝服,又将内侍唤到面前问:“陛下是如何贺崩的?大殿那边有还有什么事情?” 宁心宫冯昭仪一向待人最和善,这些内侍们原就得过不少好处,此时捧着价值不菲的首饰更是尽心尽力,“我亦不知道陛下如何驾崩的,只知道昨天晚上陛下大怒,骂中常侍还有几个大臣,说要杀了他们——然后,一早起来就听到陛下驾崩了。不过我听说昨天夜里开了宫门,不知是陛下宣人进宫还是什么,大殿那边人声不断。” 冯煦听着姑姑问话,心里不由得也沉重起来。 皇帝突然间死了,也许会有别的内情? 她忍不住问,“太孙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内侍答:“想必如今也得了消息。” 冯昭仪又问了几句,见内侍知道的也只如此了,便起身道:“我们去大殿吧。” 出了宁心宫,便见一队队身着缟素的女子们哭泣着向大殿而去,姑姑拉住冯煦的手,“到了太极殿什么都不要说!” 冯煦点点头,心缩成了一团。 大极殿里一片素白,赫连皇后已经先到了,正跪在最前面扶着棺椁痛哭,她身后一片伏地大哭的妃嫔们。姑姑到了皇后位次之下跪坐,以及帕掩面,双肩轻轻地抖动。 姑姑并不是会号啕大哭的人,可是,冯煦却又疑心她其实没有多伤心。皇帝活着,姑姑似乎也没有觉得多尊荣,他死了,其实也不会影响姑姑的日子,她毕竟是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未来的皇帝不会亏待的。 更何况拓跋濬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冯煦跪坐在离棺椁最远的地方,就在殿门一旁,她看着许多人陆继走进大殿,用各种方法表示他们的悲伤——然后她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与后妃们井然有序不同,大殿中的男子们所处的位置很不对:脸上有一大片於青的中常侍宗爱立在棺椁下方,仿佛他是殿中最重要的人;三位皇子距棺椁最近,将最后到达的拓跋濬被挡在了后面;还有,最年长的皇子东平王拓跋翰现在还没到,而除夕时皇帝身边最近的几位大臣尚书左仆射兰延c侍中和疋c侍中薛提等人也都没有到 皇帝驾崩的大事,身为长子的拓跋翰没有理由不来,还有那几位重臣,他们做什么去了呢? 宗爱突然间咳嗽了一声,然后便捧出一纸诏书高声道:“陛下昨夜驾崩,现奉皇后旨意,立南安王拓跋余为帝!”言毕,几个内侍上前将拓跋余扶起送到了宝座之上! 冯煦差一点就高声叫出来。 从她看到拓跋濬被几个叔叔拦在后面时,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继承皇位。皇帝虽然再三向大臣们说他是世嫡皇孙,也将几位跃跃欲试想谋得皇位的皇子贬为郡王,表明了立太孙的意图,可他最终也没有真正册立拓跋濬。 拓跋濬年幼,比起几位带过兵打过仗的叔叔势单力薄。而且偏偏在今天,那些一向随侍在皇帝身旁,深知皇帝有意立他为储的大臣们都没有来,再无人替他仗义执言。 可是,宗爱会直接宣布立拓跋余为帝依旧不合常理。 即使拓跋濬没有被册立为太孙,选择立皇子为帝亦不为错,可那样总应该立现在最年长的东平王拓跋翰才对呀!魏国的拓跋皇族,从来都是立长子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不是皇位,冯煦最担心的还是拓跋濬,只怕他一时气愤起来反对——在此时,反对肯定是无效的,宗爱手下的内侍已经把持了太极殿,赫连皇后支持拓跋余,大臣们俯首听令,反对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好在,拓跋濬并没有反对,他随着临淮王拓跋谭c广阳王拓跋建及众臣一同向新帝拓跋余行礼祝贺。 冯煦放下心,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盼着拓跋濬继位,但是如果不能也没有什么,自己不会在意。还有姑姑,她之所以一直不赞同拓跋濬,正是不愿意自己与她一样被困在后宫。 很快,新帝改年号为承平;为先帝上谥号为太武皇帝,尊赫连皇后为皇太后;任命宗爱为大司马c大将军c太师c都督中外诸军事,兼任中秘书,加封为冯翊王。 接着,大家又陆续知道,东平王拓跋翰c尚书左仆射兰延c侍中和疋c侍中薛提都已经死了,与皇帝同一夜过世。 听说那天夜里,宗爱打开宫门招东平王拓跋翰和南安王拓跋余及十数位臣子入宫,后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死了。 宫里宫外到处传说着宗爱杀死了皇帝,然后杀死了一向与他不和睦的东平王拓跋翰和支持拓跋翰和拓跋濬的大臣,扶持拓跋余当上了皇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我不会放弃 冯煦相信了传言。 宗爱曾挑唆皇帝打压太子一系,结果反被皇帝怨恨。他一直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再三被威胁杀头时就选择了铤而走险。 杀了皇帝之后,不论是拓跋濬还是拓跋翰继位,都不会容忍宗爱,因此他又杀掉了拓跋翰,立了拓跋余为帝。 固然宗爱是个恶人,但是冯煦觉得如此的结果皇帝才是始作俑者。 皇帝的暴虐早到了疯狂的程度,痛骂责打不算什么,杀人也是家常便饭。除了战场上的敌人,他还杀死了更多的人,包括他的儿子,他的妃嫔,他的亲戚,他的臣子,他的百姓。没有人不怕他,就是他最心爱的太孙也私下承认十分畏惧祖父。 何况,宗爱也是与宫里所有的奴仆们一样,是因为获罪而成为阉人的,他也许原本就与皇帝有着深仇大恨,再受到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打骂,他终于动了杀心。 总之,这又是一笔说不清的恩仇。 “如果皇帝对人和善一些,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也许吧,”拓跋濬虽然为祖父伤悲,可是他还是承认冯煦说的不错,“宗爱能杀祖父,正是因为那些内侍们都害怕祖父,却肯听从宗爱的吩咐。” 太极殿有上百名内侍,他们可能都被皇帝打过骂过,早就结为同盟了,“无怪皇帝c东平王和那些大臣们都能被宗爱杀掉。” “东平王叔,还有那些大臣们都以为宗爱不过一个宦官,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结果轻率地入宫,被早埋伏好的内侍们捆起来送到大殿杀了。” 冯煦看着面容更加削瘦,神情更加沉稳的拓跋濬,“你怎么能知道这些详情?” “我还知道的更多,”拓跋濬轻声说:“侍中薛提等就是坚持祖父的心意力推由我继位被杀死的,现在宫里宫外依旧有许多支持我的人。” “哦!”冯煦短暂地惊叫一声,“你难道想” 拓跋濬点了点头,“我不会放弃。” “但是” “别担心,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其实,你就做高阳王也很好。”冯煦宁愿拓跋濬平安,“新帝与先帝完全不同,他没什么志向,整日饮酒,纵情声色,又喜欢打猎;继位后十分大方,先帝葬礼之后发下的赏赐比从前都要多;还有新帝重新封了你做高阳王,觉得你年纪太小,依旧允许你住在东宫,总之你就安安心心做个藩王,等些时候主动请旨到外面,更是海阔天空。” 拓跋濬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离开平城,那样我就永远放弃了嫡皇孙的地位。” 冯煦虽不懂朝政,可是很显然,如果拓跋濬不肯离开平城,他就会面临着新帝的猜忌和宗爱的打击,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煦儿,别看你读了那么多书,可是却并不通于权谋,”拓跋濬微微笑了,“表面看我留在平城很危险,但是眼下却很平安。新皇帝为什么厚赐臣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先皇选中的储君,更不是按照长幼顺序登上的皇位,难以服众,所以他心里很虚,想用锦帛收买宫内外。这个时候,他不会先对我动手。” 冯煦思索了很久,原以为自己对朝局的分析很准确,但是现在才知道还是不如拓跋濬深入,“你是说新帝要动手也会先对付你的两位皇叔?” 拓跋濬点了点头,“两个活着的兄长在朝就是对他皇位最大的威胁。当然,我的那两位皇叔也不会甘心皇位被弟弟抢去,他们肯定也会有举动。” 冯煦还记得拓跋余成亲那天诸位皇子力谏拓跋焘封拓跋濬为王;太极殿上临淮王和广阳王在棺椁前挡住拓跋濬,自从太子过世,这些皇子们对皇位的渴求就再也压不住。哪怕东平王已经因此被杀,临淮王和广平王还不会放弃。还有,“你现在不肯躲避新帝和宗爱离开平城,其实与他们也是一样的。” “我与他们并不同,因为皇位本来是我的!”拓跋濬的声音还很低,但却透着完全不可移动的坚决,他看着冯煦惊恐的眼睛,“你不要害怕,我有办法自保。” 拓跋濬的自保方法就是韬光养晦,大家都觉得他还小,他今年的确也没有多大,比冯煦大上两岁,刚刚到了十三岁上,不大懂事是正常的。新帝既然让他继续住在东宫,那么他就在东宫关上门读书。 冯煦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他原本就是非常非常有主意的人,过去两人相处中,他固然对自己很好,但却一直占着主导——毕竟从生下来就是皇长孙,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行事风格。唯一能劝的就是:“你一定要小心,特别是与那些支持你的大臣们来往时,别被人知道了。” “你呀,还真聪明!”煦儿比自己还小呢,且她是个女子,原本见识不出内院,可是却能替自己打算,便是自己现在与外臣们有来往也猜到了,“不过,你不消多担心我,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平日少到东宫这边,等着我重新夺回皇位那天再来娶你!” “我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又有什么可躲避的?”还是拜拓跋濬正月里骑马闯进宁心宫,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孙心悦冯昭仪的侄女,姑姑也再不提将她嫁给别人。因此冯煦就说:“我们早说好了一起读书,可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现在岂不正好。” “你不怕我连累你?” “不怕,”冯煦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一汪清水,“你如果出了事,我宁愿陪着你。” “煦儿,我就知道自己看中的人没有错。” 冯煦被拓跋濬紧紧地抱在怀里,半晌她才挣扎出来,捂着脑袋说:“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乱了不怕,这里有梳子还有镜子,”拓跋濬笑着站了起来,脸上重新露出了许久没有的明朗笑意,“我也可以帮你梳头!” “我才不要呢!”冯煦才不信拓跋濬,“你哪里会梳头?” “我可以学呀,以后你的头发就由我来帮忙梳了。”说着让人送来了镜子和梳子,又说:“以后这面镜子就摆在这里吧,你用就方便了。” “用过之后镜子还是拿出去吧,书房里摆着一面镜子怎么看都有些怪。”冯煦坐在镜前,解开头发,“咦,你别乱动,赶紧把梳子还给我!” 拓跋濬哪里肯,笑嘻嘻地道:“我来帮你梳。”抢过梳子帮冯煦将头发轻轻地梳得通顺光滑。 “现在给我吧,”长长的头发并不容易梳起来,冯煦再信不过拓跋濬,拿过梳子分出一缕头发盘起来。 一侧的头发梳好了,拓跋濬就又抢了梳子,“我学会了,我来!” 结果,他粗手粗脚的,将冯煦的头发都揪得疼了也没梳成。 “快还给我梳子!”冯煦瞪起了眼睛。 拓跋濬高举着梳子不肯还,“你的头发只梳了半面,这样更好看!” 两人闹了起来,没一会儿,冯煦梳好一半的头发又乱了,她严肃地看着拓跋濬,“以后你不许再动手动脚了!”看他根本听不进的样子,冯煦便苦口婆心地劝,“你看,为了头发,我们耽误了多少时间,本来可以读许多书的!” “哈哈!”拓跋濬大笑了起来,一双大手继续在冯煦的头上揉啊揉的,“傻傻的煦儿,你还什么也不懂呢!” “虽然我没有你那样懂得权谋,可是我才不傻呢!”冯煦气愤地说着,突然想起姑姑也曾经说过自己傻,难道自己真的傻?便呆在当地。 拓跋濬突然不笑了,“若是没有这么多事,我们就成亲了。” 鲜卑人并没有汉人为父母守孝三年不能成亲的说法,可是祖父刚刚驾崩,叔父在宗爱的扶持下篡权登上皇位,整个平城人心惶惶,暗潮汹涌,南边有宋国虎视眈眈,北边有柔然大军压境,自己正要借此时机重新夺回帝位,自然不是娶妻的合适时机。 拓跋余根本没有帝王的才能,为了收买后妃c大臣c宫女及宦官们,即位不到一个月,就将国库挥霍一空。现在他每日饮酒出猎,随意出入皇宫京城游玩,根本不过问国家大事,边境连失数城,告急书信频频传来,他却不肯出兵救助,百姓愤恨一天天深重,总有爆发的时候。 而宗爱身居高位,总揽了所有事务,专权跋扈,对大臣们随意传唤,不知招到了多少怨恨。如今朝野内外流言四起,他绝不会长久。 拓跋濬放下冯煦,看着她重新将头发梳好,郑重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等着我,时间不会很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他也是人啊 自皇帝葬礼过后,冯煦便每日到东宫与拓跋濬一起读书。 和拓跋濬一起读书的感觉与过去在东宫学堂完全不同,先皇为拓跋濬指定的谷洪先生风度不凡,学识出众,从不讲解经文史书,而是在让他们学习治国之策c律法c兵法等的过程中将那些经义c史实拿出来作为例子。 冯煦很不适应,一时跟不上谷先生的课,法家c道家c律法c兵法这些她从没有接触过,很多听不懂。 谷先生并不会因为新加入的一个女子改变教导的进度,他对冯煦不假辞色,只是太孙发了话,不得不容忍书房里多了一个人,他只当冯煦是个下人,一句话也不对她说说。 拓跋濬便有些歉然,背地里向冯煦说:“我再没想谷先生会如此不高兴,你受委屈了。” 冯煦云山雾罩地坐了半日,此时头脑一片空白,赶紧笑道:“这时候谷先生还能每日到东宫授课,正是忠心之士,我倒十分佩服他呢。而且,谷先生讲的课,我听不大懂,他不高兴也是平常。” “谷先生讲的治国之术,与你们女子都没有关系。”拓跋濬拍拍冯煦,“你若是不喜欢听也没什么,只当是陪我好了。” “谁说治国之术与我们女子都没有关系了?”冯煦笑着斜了一眼拓跋濬,“汉朝时的吕后且不论,就是你们的祖先拓跋猗迤的惟氏夫人就曾主管一国之政,人们都称她是惟女王,称国家为女国。所以,我也也好好学习治国之术。” “煦儿果然博学!”拓跋濬大笑道:“没准儿我的煦儿还能比我学得更好呢!” “你又与说笑了!”虽然冯煦不肯承认,但是她心里却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学得很好。小时候父亲就说过自己读书比哥哥有天赋,后来在东宫的学堂,她亦遥遥领先于几位皇孙和南阳公主。现在,她不过初次涉猎治国之术,还十分陌生而已。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什么事难住过呢。 冯煦之所以师从谷洪,原本不过是为了陪伴拓跋濬,她喜欢他,怜爱他不到一年时间内,他失去了祖父和父亲。可是谷洪的不屑,拓跋濬的迁就,自己的差距反而激起了她骨子的坚韧,十分用功地学习。 她原本就有极好的经学c史学底子,人又聪慧努力,因此没多久便有了长足的进步,非但完全能听得懂谷先生的讲课,也能回答出谷先生的提问。谷先生的提问从不是背书,他每每讲过一段,便会问拓跋濬如果他面对如此情况会怎么做,有时还会针对拓跋濬的回答继续提出更多的问题。 当然,谷先生从不会问冯煦,是以也就不可能听到她的回答。实际上,冯煦的回答只是在她的内心,她默默地听着谷先生和拓跋濬的对答,比较着自己的想法。 大部分的时候,冯煦的想法与拓跋濬很相似,也就是能得到谷先生赞同的对策。但是也有一些时候她的想法与拓跋濬不同,甚至与谷先生也不同,她会反复思索自己的错误,找到问题的根源,修正自己的思想。 突然有一天,她竟然突然觉得,自己的答案虽然与他们都不同,但自己才然是正确的。 然后冯煦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谷先生和拓跋濬才是正确的,自己与他们不同只能错了呀!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因为谷先生从来都视自己为无物,便是拓跋濬也基本不与自己探讨课业,所以冯煦一个人默默地翻了许多的书籍,又思考了许久许久,最终她坚信自己是对的。 这让她十分惊异,又激发了对谷先生教导的更高热情。每次上课时她从不漏掉先生和拓跋濬的一句话,回到宁心宫里会看更多的书,更多的思考。 只是,毕竟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应该来听太孙的课,而拓跋濬真正的目的也不过需要自己的陪伴,是以冯煦一直没有将那些想法说出来。 这一天,正在上课,倍利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呈给拓跋濬一封信。拓跋濬打开看后便摆手道:“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吧。” 谷洪正口若悬河般地讲《韩非子》,又列举公孙鞅治秦c本朝道武帝拓跋珪时采用法制管理臣下,奠定北魏基业,一时很不心甘,便道:“权制断于君则威,太孙以为如何?” 拓跋濬知道谷洪有些呆气,一向觉得自己听课是最重要的,也只有如此才能成为圣明之主,每被打断时都十分不情愿,便笑道:“步六孤请我们去宴饮,我不好推的,待晚上回到宫里将再用纸笔做答,送至先生处,可好?” 谷洪不甘心地躬身称是,方才退了出去。 拓跋濬便系上腰刀向冯煦道:“我急着要走,让倍利侯送你回去吧。” 所谓步六孤家宴饮其实只是一个借口,拓跋濬一直在与一些支持他的朝臣往来,他从不瞒着自己,但在谷先生面前却要遮掩一下。冯煦就摇摇头,“你既然有事,只管去做,倍利侯颇有几分伶俐,跟着你也是一个帮手。”说着与他一同出门,又问:“你答应谷先生今晚作答,可有空闲?” “我哪里有空闲,”拓跋濬苦笑道:“只是若非如此,谷先生一定又会絮絮不已,只怕他误了我的正事。” “那么我替你写,好不好?” 拓跋濬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久前冯煦还什么也不懂,现在竟要替自己作答,不由得问:“你能行吗?” “行不行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写好了让人送来,你看了若是觉得合用便亲笔抄了给谷先生,不合用也没什么,随手烧了就是。” “煦儿言之有理。”拓跋濬点了点头,谷洪的确是很尽职的先生,但是身为太孙最重要的从不是读书,眼下读书亦是韬光养晦之计,却不能说明。煦儿看了出来要帮自己,自然是好的,便玩笑着拱手为礼,“辛苦煦儿了。” 冯煦一笑受了,“总不会让你白白行礼的。” 回到宁心宫,冯煦先进了姑姑殿内,不想却看到了宗爱。 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个封王的宦官,眼下手握魏国大权的人竟然来到后宫,冯煦立即觉出了危险。自己第一次与拓跋濬在鹿苑相见时,就因为拓跋濬多关注了自己,他就在宁心宫里说过风凉话。现在自己可是时常去东宫读书的,他不知又会如何呢? 冯太妃微微一笑,“煦儿,过来拜见冯翊王。”语气十分平常,与先前宗爱到宁心宫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冯煦也一样神平气和,上前一步,稳稳地福了一福,“问冯翊王好。”然后站到了姑姑身后。 宗爱摸了摸下巴笑了,“女郎长大了,越发出众,我家里有一个侄子倒是年纪相仿” “冯翊王若是想为煦儿说亲,就先打住吧。”姑姑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先帝亲口将煦儿许给了高阳王了。” 冯煦一向不喜欢宗爱,现在更甚,她忍着心里的怒火平静地注视着宗爱,这么久了,他脸上青於早散了,几块伤疤却很分明,正是太武帝留给他的,现在听到姑姑依旧拿太武帝的话来压他,脸上不由得抖动起来,似乎立即就暴躁如雷,可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据说昭仪并不喜欢高阳王呢?” “可是我不会违逆先帝,”冯太妃轻轻地端起茶啜了一口,“若亲事毁了,我可没有脸去见先帝了。” 姑姑的话轻飘飘的,可是冯煦相信她决不是随口说说的。 宗爱许久没有受过威胁了,一时不大适应,带着伤疤的脸遽然变得更加难看,呵呵冷笑起来。 就在冯煦的心缩成了一团时,许春衣走了进来,先向宗爱行了礼,又急忙转身道:“昭仪,院子里一个小内侍摔伤了,想讨一盒治伤的药。” 冯太妃轻轻挥了挥手,“你只管去取吧。” 许春衣应着到箱子里拿出一盒药走了。 冯煦就见宗爱的脸色慢慢平缓下来,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喝了,哈哈一笑,“本王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姑姑示意冯煦重新添了茶,却道:“我还以为冯翊王果真想要我们姑侄的命呢。”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真心喜欢昭仪的侄女罢了。”宗爱又笑了几声,“昭仪若是看不上我侄子,拓跋家的子孙也多得很” “这些话都不必提了,谁让那一次煦儿走散了被高阳王送回来了呢。”冯太妃一摆手,“我在冯翊王面前也多一句嘴,你现在是当朝的大司马c大将军c太师c都督中外诸军事,兼任中秘书,又何必在意东宫的小孩子呢?太子毕竟已经死了,而外面实在够乱的。” 宗爱再没有刚刚的气焰,头也轻轻地垂下,脸上的伤疤便没有那样显眼,“昭仪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不过是不幸生在乱世的弱女子罢了,苟全性命已经很庆幸了,其余的事再不想多问。” 宗爱顿了一顿,“如此我便走了。”才到门前却又回首道:“还请昭仪再送我两盒伤药吧。” 冯昭仪摇了摇头,“冯翊王如今用不上了,便是要用,什么样的不可得?我这里的其实算不上最好的。”究竟没有让人取来。 宗爱不气反笑,“算了,我不打扰昭仪了。” 冯煦直到再看不到宗爱身后的仪仗,才转身笑道:“姑姑,你真了不起!”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姑姑淡淡地说:“他也是个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正道与奇谋 冯煦早听说了,宗爱阴险毒辣,对所有人都怀着恨意,朝中宫中都有许多人遭到了他的毒手。 就在刚刚她看到宗爱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在劫难逃了。 但不想,最终宗爱离开宁心宫时是客客气气笑着走的,看样子他再也不会来打扰姑姑和自己了。 自己早觉得姑姑很了不起,可如今才知道还是将姑姑看低了。冯煦很想听姑姑讲一讲她如何敢直接回绝宗爱却没能让他翻脸,然后再让许春衣进来拿出伤药勾起往事,最后又轻轻地把宗爱的注意引到了外面。 但是姑姑只告诉自己宗爱也是一个人,就再不肯多话了。 冯煦见姑姑开始礼佛,就悄悄地退回了自己房中。 坐在桌前想了想,姑姑的行事,正与自己方才从拓跋濬手中接过来的问题暗中相合。 “权制断于君则威”是法家的观点,谷先生一向赞同,他希望拓跋濬能与他的先祖魏国的道武帝一般用法家的手段治理魏国,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使得魏国更加强大。 可是,驾崩不久的拓跋焘一向就是如此强权的帝王,他以刑杀为威,虽然使得魏国扩地千里,一统北地,但也杀戮太过,最后死于非命。以法家治国并不为错,可是一味尊崇法家过于严苛,反而不当,不若间以儒学教导百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仁而有序。 冯煦不知不觉写满了几页纸,她幼时随父亲学儒读史,后来又从谷先生学法,还亲身经历过了许多苦难,刚刚宗爱和姑姑的所为更是让她反复思考,下笔有如神助。 第二天,冯煦到东宫时,谷先生已经在坐,见了她第一次点了点头,“原来女郎是燕国冯氏后人。” 冯煦诧异不已。 拓跋濬就笑道:“昨夜我看了你的文章,觉得写得特别好,便急忙遣人送到了谷先生处,不想谷先生更觉得惊奇,早早就来了,宫门一开就来等着见你。” 原本说好了是替拓跋濬做作答,不想他竟然把自己代笔之事说了出去,冯煦一时有些难为情,“我不过把自己所思所想写出来而已。” “一个女郎能写出这些很不容易,”谷先生似有不信,接着一直问了冯煦许多问题,听她答了才又叹道:“冯氏有后如此,也许先祖并非无能之辈,是以当年才能取代慕容氏。” 冯煦听他中之意,似乎对自己的祖辈并不尊崇,一时倒不知何意。 拓跋濬就说:“谷先生的祖父谷浑原是燕国成武皇帝治下广武将军,后来因为冯氏取代慕容氏才投到魏国。” 冯家的帝位正是自成武皇帝慕容垂的后代手中取得,所以也可以说谷先生与自己亦是有世仇的。无怪他先前待自己一直十分无礼,想来也有这个原因。 可是冯煦早已经看淡这些恩怨了,乱世之中,真正追究仇恨,恐怕世上所有人都要相互杀戮尽了才能真正完结吧。特别自拓跋焘被杀死之后,她心中早就没有什么不平了。因此就笑了笑道:“如今我们既然都在太孙身边,便都应该竭尽全力,辅佐太孙,造福黎民才是。” 拓跋濬便笑道:“谷先生,我能邀煦儿一同读书,便是早看出她不同寻常女子,现在先生也赞同了吧。” 谷洪端正形容,长揖道:“下官恭贺太孙得贤妃如此!” 冯煦脸一红,便要退出书房,拓跋濬拉住她笑道:“谷先生是诚实之人,我们得了先生的祝贺应该高兴才对。” 自此,上课之时谷先生不再视冯煦为无物,完全将她与太孙一样对待。虽然太孙从小在先帝身边长大,见识才干不同凡人,但是冯家女郎一样让他不能小觑。 假使冯家女郎与太孙一样的教养,现在恐怕比太孙还要出众。 若非这是一位女郎,谷洪也许会劝太孙杀掉她。冯氏后裔,天纵奇才,若为男子有复国之志,将来便是太孙难以应付的敌手。 谷洪的心思冯煦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她只会笑这位有些呆气的先生。 晋灭之后一百余年,天下英雄风起云涌,逐鹿中原,当于彼时,自己哪怕身为女子,也会冯家的燕国竭尽全力。但自从拓跋焘平定诸国,一统北方后,当年诸国便再无复国之望了。这本是天下大势,就像当年秦始皇c汉高祖一统天下一般。自己就是男儿,也唯有在魏国出仕,出将入相,留名青史。 何况眼下的冯煦心里满满的都是拓跋濬。 拓跋濬在她的眼里是最英俊的少年:方正而硬朗的面容,明亮的眼睛,坚毅的嘴唇,就连他脸颊上的那颗黑痣都让她欢喜不已。因为喜爱那高瘦而矫健的身姿,冯煦就连对鲜卑人的装扮也看入了眼,结辫披散的头发,利落的裤褶,束腰的皮带和皮靴总之,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冯煦由衷希望他能成功,诚心地帮助他成功,并不是她渴望共享那无上的荣耀,而是只是单纯地想看到他愿望达成的快乐和幸福。 就像他一直带给过自己的一样。 因此,在如此的困境中,两个少年从没有沉浸在阴霾中,他们彼此沐浴在对方的阳光之中,充满了斗志。 如今拓跋濬得到了统率禁兵的平西将军源贺c尚书步六孤丽c殿中尚书长孙渴侯c长乐王拓跋南阳与羽林郎中刘尼等人的支持,“宗爱出身宦官,在朝中并没有多少根基,骤然把持朝政,也不能一时将他们都除掉,”拓跋濬告诉冯煦,“现在我们已经等到了一个时机,临淮王叔和广阳王叔对拓跋余与宗爱勾结抢夺皇位十分不满,正准备起兵反叛。” 临淮王拓跋建和广阳王拓跋谭都曾带兵出征,也曾立下赫赫战功,且他们都年长于拓跋余,有不平之意自是当然。冯煦就悄悄问:“你打算参加他们吗?” “不,”拓跋濬摇了摇头,“我这两位王叔有勇而无谋,现在还未起兵,消息便传了出去。我既然得知,恐怕新帝和宗爱也会听到了,究竟能否成功尚难料定。且即便他们能胜,将来又能如何呢?” 冯煦便明白过来,“他们若是能打败新帝和拓跋余,也不会立你为帝。而且,这两个人现在能齐心合力,若是胜了,又会兴起一番风波。” “你果然一点就透,”拓跋濬就笑了,“情形正是你说的那般,所以我依旧要在东宫默然无声,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太小,什么也不懂,根本算不上威胁。” “这就是坐山观虎斗了。” “应该说是驱虎相斗!” “两位皇叔能有反意,也与你有关?” “我曾暗地里推了一把。” 真想不到笑容明朗的拓跋濬竟然如此有权谋,冯煦仔细地端详他,“你有时候也与我想的不一样。” “你别忘记了,我从小就跟在祖父身边长大,见到不知多少谋反政变,”拓跋濬不以为然,“朝政军国大事,有正道,亦要有奇谋,立于不败之地不过是最最基本的。” 是啊,自己原本没有见过参与朝政c军情的拓跋濬,两人相见一直在后宫之中,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直到现在,因为宗爱的政变他才会将他的权谋展现在自己面前。要知道拓跋濬可是皇孙,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冯煦很快就接受了拓跋濬的另一面,心里还不由得生出了仰慕和敬佩,同时,她也有了些隐忧,“这样似乎有些冷酷无情呢。” “对于敌人,必须冷酷无情,如果不够冷酷不够无情,也许死去的就是我们了。”拓跋濬似乎看到了她的心,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可是,对心爱的女子,我有的只是疼爱!” 冯煦就笑了,拓跋濬对自己的果真只有疼爱呢。 每天来东宫的日子很愉快,除了拓跋濬对她一味的好,常氏也特别关照冯煦。她最喜欢得意地表白,“你才进宫没多久,我就觉得你和太孙正合适,时常在太孙面前提起你,现在,果不其然,你们最能说到一处。” 冯煦知道常姨喜欢自己,她也喜欢常姨,同是燕地故人,早就将她们连结在一起,而其后更多的往来,使得她们有如亲人一般,冯煦就亲自在常姨最艰难的时候帮她把财物送给宫外的亲人。因此她听着常姨的话,心里甜丝丝的,也许没有常姨在拓跋濬面前的嘀咕,拓跋濬未必能初见时就注意到自己,然后他们也未必会如此迅速地相知相得了。只是这些话就是在常姨面前也不好说出来,便垂头道:“常姨,你又唠叨了。” 常氏看着煦儿的脸上透着红意,便又笑了,自己早将太孙看得与亲儿子一样,不,比亲儿子还亲,自己的儿子才生下来就分开了,十几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太孙,从生下来就抱给自己,一点点地将他哺养长大,两人才是真正的母子,因此,“我能得你这么一个好儿媳妇,真是有福呢。” “常姨!”冯煦不肯再听下去了,跺跺脚要走,“我该回去了。” “好啦,好啦,常姨不唠叨了。”常氏就笑着让人拿来一个食盒,“这是我新做的素面卷子,加了燕地那边的黍面,给你昭仪带过去尝尝。” 冯煦小时候家里也时常常吃黍米黍面,因此她也喜欢这种带了燕地风味的食物,就笑着接了,“正好姑姑这几天斋戒,不动荤腥。” 还在拓跋焘改太平真君为正平年号后,禁佛便松懈了,如今先帝一驾崩,不必说宫外,就是宫里也纷纷重新供奉佛祖了。姑姑也拿出收藏已久的一尊金佛,上香颂经,定期斋戒。 常氏便叹,“先帝去了,昭仪心里苦啊。” 自从拓跋焘驾崩之后,姑姑便一直素面素服,加之她供佛颂经,大家便都以为她思念先帝,为先帝祈福,不想常氏竟然也能做如此之想。 冯煦却是不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心中唯一人 当年皇帝还活着的时候, 每每他离开皇宫,姑姑便比平日闲适自在。在想想姑姑原本是燕国的公主,过着富贵而幸福的生活,又有慕容白曜那般英俊不凡c温和体贴的未婚夫,却被祖父当成货物一般送到了魏国, 在暴虐疯狂的帝王身边服侍, 有多不容易。现在皇帝驾崩了,姑姑成了太妃, 总算不必再担惊受怕的了, 轻松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心苦呢。 但是, 冯煦却不能说,皇帝就是驾崩了,他的坏话依旧还是禁忌,何况常姨也是关心姑姑,因此她笑着示意去斤伽罗接过食盒,“我替姑姑谢谢常姨了, 还请常姨有空儿去宁心宫里坐坐, 陪姑姑说说话儿。” “如今昭仪心里烦闷,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我便不过去了。”常氏摇摇头, “何况这边也有不少事要我打理呢。” 姑姑原本就喜欢清静, 现在更甚。冯煦虽然每日到东宫读书, 但其实只是半日, 因为另外半日拓跋濬要练武,她在宁心宫时,也多半自己在后殿里面,姑姑不用她陪着颂经,甚至用饭也常吩咐分两处摆。 对此,冯煦也很无奈,“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 “要是没有你,她更不知怎么熬呢。”常氏就拍拍煦儿说:“别看她表面上对你从不亲亲热热的,其实心里最挂记的就是你。” “我知道的。”冯煦与常姨说了半日的话才走,回到宁心宫,姑姑却没在。 殿里的宫女回道:“越椒房没了,昭仪过去看看。” 冯煦早知越氏熬不了多久了,只是到了这时依旧心里难过不已,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南阳不知流落在哪里,想传个信竟然都不能。”急忙换了素色衣裳过去。 越椒房的事情出了,殿里早来了许多宦官宫女,便是当今的皇帝和冯翊王宗爱也遣了人,至于棺椁服饰c各色仪仗并不简薄,更有越椒房的兄弟和侄子侄女正在京城,场面很是过得去。 冯煦上前祭奠,祈祷时又默颂道:“若是椒房有灵,就保佑南阳能平安回来吧。” 鲜卑人的礼仪一向比汉人简单,很快越椒房便被送到先帝金陵旁附葬,她先前住的宫殿也就空了下来,里面的陈设物品整理一番c内侍宫女分到别处,接着赫连皇后又将别的先帝妃嫔搬过来,将靠近南宫的宫殿都交还新帝,越椒房也就彻底消失了。 不过,宫里很快添了新的越椒房,正是先前越椒房的亲侄女,不过她是新帝的后妃。原来新帝登基后,不只没有将东宫移出皇宫,便是先帝后妃的宫殿也一无所动,就连先帝日常招见大臣的太极殿也废弃了,另选了天华殿起居,他的后宫也安置在天华殿不远的南宫。 越家在新帝初登基时便派了先前越椒房的兄弟和侄子侄女入京,向新帝献女。新帝收下越氏女,先前尚未定下封号,此番越椒房过世了,新帝便封了越氏女为椒房,以安慰沃野的越勒氏。 新的越椒房与她的姑姑容貌颇有几分相似,且她年轻,更显得明艳动人。冯煦觉得她的性子与南阳也十分相类,便在姑姑面前替她叹了一声气,“她看着自己的亲姑姑孤零零地离世,却还想不通,一定要飞蛾投火般地进到后宫里。” 姑姑淡淡地道:“看不透的又不只是她一个人。” 冯煦心里就有些发虚,姑姑是在说自己呢。可是,“新帝早娶了赫连氏,如今后宫里人又很多,乱七八糟的。”拓跋濬可不是那样的人。 “我并不是说你,”冯昭仪摇摇头,“就是我自己,难道又看透了什么呢?人哪,总要经历过了才知道的。”说着招冯煦同她进了库房。 冯煦原要再问的,可是却一下子被库房里摆的东西惊呆了。华贵灿烂的锦缎,光滑厚实的皮毛,各种金玉摆件,成盒成盒的珠宝玉石冯昭仪便道:“每日你去东宫前,便到这里拿一些带过去。” “姑姑,你竟然知道了!”拓跋濬与朝臣们往来,谋取皇位,自然需要花费,他身为太孙,在先帝身边长大,从不缺用度,但是他毕竟还小,没有单独开府,便是有许多赏赐,也都收在东宫,如今倒不好明着要出来用,一时竟捉襟见肘。 冯煦一向细心,且拓跋濬在她面前并无故意隐瞒,因此便看了出来,悄悄将自己的一些贵重饰品给了他。 姑姑微微一笑,“你又有几样东西?早该告诉我的。” “我只是尽自己的心,”从自己到了宁心宫,姑姑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自己,便是库房里的东西,也早说过让自己随意取用,但是冯煦却连一次都没有进来过,此时亦笑着摇头道:“姑姑能有所藏,殊为不易,还是留着吧。” “财帛不过身外之物,我从没放在心上过。便是我一无所有,难不成还能冻饿而死?这些东西我原也要传给你的,你现在便拿去吧。” 姑姑虽然还有亲人,但是在身边的只有自己一个,冯煦心里酸酸的,“都是侄女不懂事,若是听了姑姑的,如今岂不现世安稳,哪里要姑姑还替我操这么多心。” “有个人能让我操心倒不是坏事,否则我也不同越椒房一样了?”姑姑笑笑,“先前我一向不赞同你与拓跋濬往来,总想帮你安排一条坦途,但现在想来,乱世之中,哪里有坦途呢?况且人生一世,果真就如朝露一般,你只管如自己的心愿,便不白来一回。” “姑姑,你对我真好。”冯煦合上眼睛靠在姑姑胸前,还在家时,她最喜欢这样靠着母亲。 冯昭仪颇有些手足无措,半晌轻轻摸摸冯煦的头发,少女的头发又黑又亮,比自己的头发要硬——燕地人常说这样的女孩子性子强,有主意,果然不错。但是,尽管煦儿并不像自己,就是自己教导了她两三年,她也只是表面柔顺了,骨子里却还那样刚强,自己还是越来越疼这个侄女,而原本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 冯昭仪闭上了眼睛,如果自己有孩子,也会像煦儿这般可爱吧。当然,自己不可能有孩子的,她睁开了眼睛,“我累了,先回房去了。” 冯煦知道姑姑生性疏淡,不喜与任何人过于亲近,刚刚自己也是一时动情便忘记了。笑着起身道:“我先送姑姑回房,晚上还过来与姑姑一同用饭。” 冯昭仪就又道:“新帝不会长久,太孙一定能成功。到那时,我在后宫里也就更加舒适安稳了,所以这些东西你不要吝啬,只挑最合用的拿,有舍才有得,现在付出了将来才会有更多的回报。” 冯煦点头答应,心里却知道姑姑根本不在意回报,若是为了金帛为了地位,那么现在她就不缺了,她其实还是为了帮自己,只是还要自己安心。 但是姑姑的东西的确帮了拓跋濬大忙,财帛动人心,即便是朝政大事,也不可能完全离开这些俗物,至少不会让他为了用度为难。 而且,魏国一向不铸钱,市上买卖都用谷帛交换,而眼下的东西便是最贵重的,冯煦每日在放着书的包袱里不显眼地带过去一包,便价值不菲。 秋日里,临淮王和广阳王同日暴亡。 “新帝邀他们一起打猎,他们就没有什么防备地去了,”拓跋濬嘴角带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整个平城差不多都知道了临淮王和广阳王对新帝本是幼弟却登上了皇位不满,可是他们竟然还高高兴兴地跟着当了帝王的弟弟去打猎了,真是蠢得不能再蠢了,这让他对两位皇叔实难产生伤痛之情,“这个结果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你现在更危险了。”冯煦也顾不上可怜横死的郡王,紧张地道:“没有了两位皇叔,新帝和宗爱肯定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你身上。” 拓跋濬就笑了,“不必担心,现在新帝和宗爱更加彼此猜忌,他们一时顾不上我。” “这件事竟然成功了,太好了!”在临淮王和广阳王还挡在他前面的时候,拓跋濬就开始了离间新帝和宗爱,冯煦从头就知道这个计谋,还帮了点小忙。他们收买了一些人在平城散布宗爱已经杀了先帝,将来必定会像赵高一样篡权,谋夺皇位,看来宗爱和拓跋余都相信了。 “我想虽然我们派人散布的话起了作用,但其实平城里很多人本来也如此认为的,我们不过正说出了大家心里所想。”拓跋濬说:“拓跋余开始害怕了,他怕宗爱也杀了他,已经将先前帮着宗爱杀掉拓跋翰和大臣们的宦官调出了天华殿,又任命了亲信主掌天华殿。” “宗爱那边的情形呢?” “比起拓跋余,宗爱更狡猾,我得不到他那边的消息,”拓跋濬道:“可是我想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冯煦深以为然,“宗爱可是跟着太武帝许多年的宦官,心机手段都极高,眼下他一定正在想办法。”且她还是担心拓跋濬,“为安全计,以后你就不要再出东宫了。”新帝和宗爱虽然已经彼此生疑,但是也难保他们不会对拓跋濬动手。如今的形势,临淮王和广阳王刚刚一同出事,他们怎么也不能再杀到东宫。至于在宫外,谁又知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呢? 拓跋濬也明白这个道理,比如临淮王叔和广阳王叔两人,就是因为轻信了新帝出城,在外城外遇到“野兽”而丧生的。自己在东宫内自然安稳,“但是如果不出宫门,恐怕会耽误许多事。” “就让倍利侯帮忙传递书信吧。” “更是不妥,”拓跋濬在祖父身边时曾经见过许多例子,“书信若是被劫,那简直就是铁证如山,再无办法可想。” 自己还是思虑不周,冯煦吐了吐舌头,再细一想,一时又没有好法子,便只是沉吟。 拓跋濬一向喜爱冯煦端丽大方,气度不凡,突见她竟然吐了吐舌头,说不出的俏皮,又垂头思索,将两条长眉皱了起来,知她在自己面前十分放松,方才露出这般小儿女态,一时心神荡漾,连眼下的为难都置之一旁,笑问:“我前日听人讲了一个字迷,你帮我猜猜可好?” 如此时候,冯煦原不想猜什么字,可见拓跋濬笑嘻嘻的样子又不忍回绝,便道:“如此你便说来吧。” “这个字迷却不是说的,却要摆出情形猜的。” 冯煦从没听过竟还有如此的字迷,也是好奇,“那你就摆出情形我猜。” 拓跋濬上前一步却将自己的嘴对了冯煦的嘴,“啵”地一声。 先前拓跋濬便喜欢动手动脚,那一次冯煦到东宫读书,还曾特别提前与他说过不许再犯,而拓跋濬果然也守信,至多拉拉手而已。此时如此出格,冯煦便恼了,“正事尚且没有着落,你就胡闹,如此这般,我就不理你,再不来了。” 拓跋濬便慌了,“都是我不对,只是看你的样子有趣,就忍不住了,偏偏那天跟着步六孤他们宴饮,为了避人耳目就去了女闾,听人说了这个笑话,才想讲给你听的。” 冯煦本就生气,再听了“女闾”二字,更是话也不说,摔手便走。 “煦儿,你别走!”拓跋濬赶紧将人拦住,又不敢动手,只得伸出手脚将门挡住,“我只道不该去那里听笑话的,也不该把那里的笑话给你讲,我原来也从没去过。可是,步六孤丽说那里最为安全,比酒肆都要安全,我们才去的。又怕人家生疑,才先叫了伎人们歌舞,后来就将他们赶走说话了。” 看着冯煦板着一张俏脸,没有一丝松动,“我当时听伎人说了这个笑话,心里马上想到的就是你——果真没有亵渎的意思——我只喜爱你一个人,也只与你亲近过。”少年初情动时,便遇到了眼前的这个人,心里便再放不下第二个了。 冯煦何尝不如此,心便软了,以拓跋濬的身份,他其实根本看不上女闾那样的地方,不过是为了大事才不得不屈尊。现在他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也算折了方才的过错,要知道他可是太孙呢,想是从没有给人赔过礼的吧。因此便哼了一声道:“谁与你亲近过?” “我又错了,”拓跋濬见冯煦神色慢慢平和了,便拉了她的手道:“你难道不知我的心?不必说女闾的伎人,便是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女子,除你一个我便从没有入了眼的。非但此时,便是将来我登上大位,也只将你一个人放在心头,若是口不应心,便叫我短折而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若能长厮守 冯煦一时顾不上别的, 上前握住拓跋濬的嘴,“不许胡说!”她愿拓跋濬长命百岁还不够呢,哪里能听这话。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短寿,”拓跋濬就势按住那只小手,轻轻嗅了嗅, 少女的馨香浸入鼻端, 让他熏熏欲醉,“不过你放心, 我既然许下诺言, 自然不会违背,所以一定会长命百岁呢” “这还差不多。”冯煦就笑了, 将手抽出来,“既然你要长命,我们相守的时日便更久了,又何必争这一时半刻?” 拓跋濬再不敢唐突佳人,两人又坐下商议方才之事。突然间,冯煦灵光一现, 便道:“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赶紧说给我听。” “这一次我却要你猜个迷了。”冯煦说着早将书收了起来,起身便走。 拓跋濬拉了个空, 又不敢用力扑上去, 急切地按着桌子道:“你什么也不说, 让我怎么猜?” 冯煦扶着门回首笑道:“你只从刚刚那个字迷上面去想!”说着, 人就跑掉了。 拓跋濬便呆住了, 那个“吕”字字迷很平常,只要识字的人便能猜出来,可是冯煦又打的什么哑迷呢? 若是过去,拓跋濬早追上去了,便是宁心宫里他也曾骑马闯过,但是现在却不能了。不必说煦儿不许,便是他如今的情形,早不能随意再出入后宫,就是平日读书,也要冯煦过来。 一时之间,在书房里左思右想,坐卧不宁。 难不成煦儿在与自己说笑?其实根本没有好办法的。 就在拓跋濬几乎放弃的时候,就见一个宫女笑着进来,正是冯煦平日带在身边的那个名叫伽罗的,便忙问:“女郎让你传什么话过来?” 去斤伽罗含笑上前行礼,呈上三封书信,“我们女郎倒没有传话,只是命我给太孙送信。” 拓跋濬接过信赶紧打开,一封封读过,不想竟一封信都读不懂。信上面的字都是寻常的字,每个字都认得,却根本不能,因为那些字连在一起并不是正常的话。 这恐怕就是煦儿说的迷了! 拓跋濬上下左右地看,又翻过信纸看背面,就差一点把三封信都撕开了,却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找不出迷底,便叹一声,“煦儿之才,果然非同不般,我怎么也比不了。”便向送信的宫女问:“这信可要怎么读呢?” 去斤伽罗就行礼道:“女郎请高阳王将三封信按次序逐字轮流读,便可知其意了。” 拓跋濬依言读信,果然十分通顺,亦明白这就是冯煦从吕字中悟道的办法:吕字可拆为二口,而一信可拆为三,第一个字起,每隔两个字写成一信,下面亦如此法,自己再派三人分别送出,收信人只有收到三封信方能读懂,并不怕泄露,即便中间丢失一封两封也不要紧,甚至就算三封都失了,只要对手不明白读信的方法,依旧只是枉然。 冯煦又亲自将信件混在书中,或者写在锦帛c竹简之上,又派人扮成采买c闲逛c探亲等等模样送出送入,果然一点也没有引起皇上和宗爱注意。拓跋濬安坐宫中,仿佛与朝廷完全隔绝,但其实已经蓄积了更多的力量。 这一天冯煦过来,拓跋濬便将三封书信递给她,“皇帝暗中谋划要除去宗爱。” “若是能除掉宗爱,也算是除掉一大害。”在先皇身边多年的宗爱阴毒狠辣,对皇宫有超常的掌控能力,冯照一直对他比拓跋余更忌惮,“只是我又担心新帝与那两位皇叔一样。”临淮王和广阳王被新帝诳出京城杀掉正是宗爱暗中谋划的,而新帝看起来也不若宗爱有手段。 “身为帝王,若是连一个宦官也杀不掉,真让人鄙视!”拓跋濬虽然如此说,可接着亦是叹息,“可宗爱却不是寻常的内侍,从古到今,他可是第一个封王的宦官。而且,我费尽了心机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很快就到了十月初一日,新帝在两天前便带领文武百官出城祭祀宗庙,据先前得到的消息,他正是要借这个机会调动兵马除掉宗爱。忠心于拓跋濬的臣子大半都跟着新帝出城,他们早已经谋划过,两虎相争之机极为难得,若能借此一举推太孙上位最佳,便是不能,亦要将瓦解双方的同盟。 既然是祭祀宗庙,拓跋濬便上书新帝请求一同拜祭先祖和祖父——一旦形势有变,他就可以应势而起,可是新帝却以他年幼而未允许。 很显然新帝已经开始提防他了,前些时候停了谷浑的教导,眼下又将他留在东宫,其实都是不想这位被先帝认可的皇孙出头露面。拓跋濬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留在东宫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这一次与临淮王和广阳王突然传出暴毙的消息不同,他们提前知道有大事就要发生,心里免不了忐忑不安,又担心步六孤丽等人,更觉得度日如年。 冯煦一早就到了东宫,见拓跋濬正在磨刀——他用一块磨石反复打磨刀身。简单的动作,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心里一定很乱。 正如自己一般。 常氏送来了髓饼和羊肉羹,她虽然不知实情,却也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将吃食摆好便道:“不管怎么样,饭总要吃的。” 冯煦才知道拓跋濬还没吃早饭,就也道:“姑姑教导我养生也曾说过,饮食c睡眠种种务要守时才好。” 拓跋濬见两人一唱一和,便就笑了,将刀收进了鞘,“乳娘的肉羹做得极香,你尝尝。”说着拿了小碗盛肉羹,不想舀了肉羹的勺子泼泼洒洒,竟在桌上落了一路。 常氏赶紧接过碗,“你哪里做过这等杂事?快给我吧。” 毕竟是养尊处优皇孙,竟连饭也没有盛过,冯煦禁不住笑了,“我可不敢劳太孙大驾。”又道:“常姨,让我来。” 常氏便笑了,“也好,我还有些针线活计要做呢。”说着将碗递给冯煦就走了。 冯煦便将肉羹送到拓跋濬面有,“饭总要吃的。” “你先尝尝味道?” 冯煦见他坚持,便舀了一勺尝过,“极鲜美的,你吃吧。” 拓跋濬便接了她的勺,舀了肉羹放到口中,却将勺含住瞧着她笑。 冯煦便知他又作怪,气道:“已经到了这时节了,夜里睡不好觉眼窝都深了,白天吃不下饭人也瘦了,却还有精神胡闹!”只是她亦知今日不比平时,因此虽然口中责备他,心里却又怜爱,他恐怕已经做了最不好的准备? 拓跋濬的确做了最坏的准备,除掉宗爱一直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是如果宗爱果真被新帝斩于宗庙,接下来的夺位便更艰难了——叔叔替祖父报了仇,便站在了大义上,自己又当如何呢? 当然,新帝如果不能奈宗爱如何,宗爱的气焰就会更高,自己也一样的难。 祖父过世已经半年有余,这一次不论结果如何,自己决定不再继续留在东宫装病了。 是以,这样的时候,他更珍惜与煦儿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也许很快,自己就再见不到她了。拓跋濬突然放下碗站到了冯煦的对面,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眼前的女郎,眉目清朗,神情坦荡,自己竟然有幸结识世上美好的人,“煦儿,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你,我真不知怎么能熬过这许多时日。 冯煦焉能不知拓跋濬未尽之意?从皇帝离开皇宫后他便让自己留在宁心宫,可她不会的。平日里她会顾及礼仪c规矩,不肯时常过来,便是来了也要尽早回去,但是眼下,她从宁心宫门一打开就出来了,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明朗的面容,只觉得无比的英俊动人,“我也应该谢谢你,让我重新快乐起来了。” 四目相对,又有什么比这样还美好的时刻呢? 就算有多么可怕的情形随即而来,也不可能将他们心中的幸福减少一分! 还是冯煦先回了神,“你再吃点儿吧。” 拓跋濬便乖乖地坐下用饭。 “我们到院子里走走?” 拓跋濬就起身陪着她散步,“你还想做什么?” 冯煦并没有什么想做的,无意间抬头看到拓跋濬的头发有些蓬乱,“你今早没梳头吧,我来替你梳。” 早上拓跋濬的确没心梳头,见了专门梳头的小内侍就挥手让他下去,此时就笑了,“过去在军营里,有时十天半月都不梳头呢。” “可是现在却在宫里,且我们也无事。”为了自己专门拿来的镜子还在,冯煦推着拓跋濬回来坐在镜前,将他的头发一点点地打开,重新辫成辫子。 男子的头发又粗又硬 ,漆黑如墨,冯煦梳着,心里便宁静下来。 梳子梳理着头发,拓跋濬的心也被一下下抚平了,他靠上了椅背,合上了双目,心中蓦然觉得,若能如此长相厮守,就是不做皇帝又如何呢? 就在此时,滚滚马蹄之声由远及近,有如迅雷突如其来。 拓跋濬和冯煦抬起了头,步六孤丽c长孙渴侯带着一众宗室c大臣进了东宫,跪在殿前,“宗庙之中宗爱派宦官贾周在夜间杀了新帝,我等即来拥立陛下登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此时复何求 拓跋濬庄严地走下殿堂, 扶起步六孤丽c长孙渴侯等人,“得汝等相助,朕心甚慰!” 新帝于祭祀宗庙时被杀,把持朝政的宗爱还在城外,当此之时, 拓跋濬面临的局面混乱不堪, 他需要立即登基,接手朝政, 稳定平城, “朕要与祖父一样,让我们的魏国更加强大!” 尽管拓跋焘残暴噬杀,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伟大的君王,他带领魏国在数十年间战无不胜,尽收江北之地,他的遽然过世引起了无数臣民痛心,新帝与宗爱疏于朝政,不理边患, 早让臣民愤恨不已, 如今拓跋濬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东宫,他们跪在拓跋濬的面前, “南安王并不是我们的皇帝, 太孙才是先帝立下的诸君!我们誓死追随太孙!” 冯煦依旧留在书房之内, 她第一次面对成群的大臣们跪在阶下, 他们身披的铠甲和手中的长刀上上还带着血迹;她也第一次面对众人奔走欢呼, 他们似乎忘掉了一切,将拓跋濬当成了神人一般,这些情景如此的陌生,让她一时竟觉得不安。 就在这时,拓跋濬回首向她一笑,“等我!”他摆了个口型,眼里俱是温暖的笑意,然后转身带着大家离开了。 冯煦心中的不安立即消退了,他还是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忘记自己。她看着拓跋濬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向太极殿而去,他身量颇高,在一群人很是显眼,满头的辫发是自己刚刚为他结的,正在他脑后轻轻地摆动着。 感受到那漆黑粗硬的头发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冯煦轻轻地笑了。 十月初三,拓跋濬拓跋濬在永安前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兴安。为祖父上尊号为太武皇帝,封拓跋余为南安隐王,葬于金陵,大赏拥立大臣,又命拓跋寿乐c长孙渴侯出城捉拿宗爱c贾周,加之五刑,灭其三族,下旨安抚百姓。 十一月初九,皇帝追谥父亲景穆太子拓跋晃为景穆皇帝,母亲闾氏为恭皇后,尊乳母常氏为保太后,封故西郡公之女冯煦为贵人。 当日,拓跋濬下朝后亲自捧了礼单,身后内侍牵着白羊两口,白马六匹,又有人捧锦缎二百匹,兽皮二百张,金二百斤,首饰十二匣c玉璧十二对,酒十二斛,白米十二斛前来纳征。 冯太皇太妃听了通传,早迎了出来,笑道:“那些汉家旧礼,早已经废止不用,陛下又何必如此呢?” “ 姑姑,我本就应下要大礼迎娶煦儿的,如今却只能封了贵人,六礼便更不能废!” 冯太皇太妃笑着摆手道:“不敢当陛下之称。”说着迎了皇帝入殿。 到了殿中,两人又为座位谦让不止,恰冯煦自后面过来,便含笑扶着姑姑先在上首坐下,“若在外面,自然要依君臣之礼;如今在宁心宫里,我们就只述家人之礼。” 冯太皇太妃扭不过他们两人,只得先坐了,却只于炕桌一侧坐下,又让拓跋濬与冯煦对坐,含笑道:“如今朝政日渐井然,平城安定,我这边安闲富贵,只盼着你们两人能和睦一生。”接下礼单,又嘱咐了几句要相互体贴之语,便让他们到后面说话去了。 拓跋濬拉着冯煦的手进了房里,笑着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第一次过来时实在匆忙,如今总算能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冯煦回想起拓跋濬骑着马闯到了宁心宫的情形,“那时你好无礼呀!” “若非我无礼,你哪里能从此一心待我?” 果真那一次拓跋濬不顾一切地到宁心宫诉说心事,自己才倾心相随,冯煦微微地笑了,“我们也算很幸运了。”几十天前,谁知结果会是如何?拓跋濬磨刀之时,自己也存了死志。 先帝驾崩,南安隐王与宗爱掌控京城数月间,他们共同经历了多少事?那日日夜夜的忧惧全部冰雪消融,再执手相看,拓跋濬满心愧疚,“我曾经许给你的,竟成了空。”冯煦是汉家女儿,最重礼数,自己也想以皇后之礼将她迎入后宫,但是身为帝王,一样有许多无奈之处,最后只能封了贵人。 冯煦有什么不明白的,拓跋皇族后宫制度一直没有完备,立后必要通过手铸金人,妃嫔封号混乱,并无定例。拓跋濬初登皇位,纵是想改,可终扭不过众多的宗室大臣,便是封自己为贵人,也是他再三争来的。 十三岁的年青帝王,刚刚登上皇位,朝中的大臣们尽是有拥立之功的,不可能立即就违反祖制。 冯家早已经国灭族亡,自己只是流落在皇宫里的一介孤女。 拓跋濬明白冯煦心中所虑,赶紧又道:“你不必多想,皇后之位,定然是你的,只是眼下暂时不能成罢了。” “你待我已经很好了,”冯煦心里虽有遗憾,但是,“只要我们有情义,位分又算什么呢?”拓跋濬突然间登上帝位,百忙之中还能按六礼行事,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诚意。 “我们的情义永远也不会变!”拓跋濬满心怜爱地抚着冯煦,“今日送了聘礼,又在姑姑面前请过婚期,明日我一定亲自来迎娶你!” 拓跋濬用心准备的六礼,其实与汉家真正的礼仪颇有些差异,其中早杂了鲜卑旧俗,就如今日送来的白羊白马,正是鲜卑人认为神圣之物,却非汉家以雁为聘之意。不过,冯煦感觉到拓跋濬满满的诚意,也就不在意,当听到他令人在宫室前结青庐用来成礼,更忍不住笑了,“皇宫这么多宫室,为什么还要结青庐呢?” “宗室里人家娶妻都要结青庐,然后在里面成礼,招呼客人,我自然也要如此,便命人搭了最大的青庐,里面能容上千人!” 冯煦能说什么,“明明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还操心这些琐事!”南安隐王不理朝政,宗爱专权,数月间魏国一片混乱,又失数城,拓跋濬登基后重整朝纲,巡视军营,调集兵马,简直没有一刻空闲。 “若是依我的心意,登基那天就把你娶来!”拓跋濬含笑注视着心爱的女子,便是现在自己也好想留在宁心宫里,但是问也不必问,冯煦定然不许的,好在,“明天我们就成亲了。” 加封贵人旨意一下,后宫各处都来恭喜,冯煦面上如旧,其实心里早害羞了,现在再撑不住,“你走吧,我困了,要早些休息。” 拓跋濬其实知道汉人成亲前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可是他才舍不得走,“今日我好不容易将大臣们都打发了来宁心宫,你再赶我出去,我便无处可去了。” “瞧你说得可怜,仿佛不是富有四海的帝王一般。” “朕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可是在煦儿面前就是我,拓跋濬!” 虽然鲜卑人不似汉人要避讳,直呼其名并没有什么,就是皇上的名字也不用避讳,但是拓跋濬登基为帝之后自己也不应该再你呀我呀地称呼了,可是冯煦知道拓跋濬喜欢,她自己也喜欢,“你也只叫我煦儿。” “煦儿,煦儿,煦儿”拓跋濬一连叫了几声,看冯煦终不似平日一般自在,便道:“煦儿,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明日就要成亲了,冯煦的心头时不时地略过一丝丝的怅然,她自己亦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明明最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未来一片锦绣,但却偏偏她却不能将这丝怅然挥之而去。 拓跋濬只当她害羞,突然想起一事,“你再替我梳梳头发吧,自那日你帮我结了辫子,我就觉得别人梳的都不好。” “这个容易,”冯煦也宁愿找些事来打发时间,大约明日就成亲了,今天她总不能像以前一样与拓跋濬相谈欢笑。头发拆开,慢慢梳得通顺了,冯煦突然有一个主意,“我替你梳汉家儿郎的头发吧?” 魏国朝廷里不乏汉人,当然也不乏其他种族的人,且朝中并没有官服体制,大家就都依各人习俗穿着打扮,因此拓跋濬也是见惯了的,此时就笑道:“我还没梳过汉人的发髻,今日正好试试。”说着又吩咐下人去取汉人衣饰,“先前倒没有想过,早该装扮成汉人的样子来求亲的。” 冯煦原本没有梳过男子的发式,但毕竟不难,一会儿便梳了起来。这时倍利侯已经送来了一套汉人衣冠,她便将那青玉冠替拓跋濬戴上,又将右衽的袍子替他罩在外面,再系上玉带——赫然一位英俊的汉人郎君! 拓跋濬揽镜自照,十分得意,“朕觉得穿上汉人衣冠,便多了一种风流儒雅之态,比裤褶要好看呢!”一时竟不肯脱下,与冯煦挽手一同照着镜子,“你看我们是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 镜中穿着粉红襦裙的冯煦粉面如花,身着玄色长袍的拓跋濬剑眉星目,相映成辉。 拓跋濬如此体贴,冯煦又复何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何必意匆匆 十一月初十, 冯煦一早起来梳妆完毕,才要起身,姑姑已经走了进来,惊疑地停住了脚步,打量一番然后笑了, “我一向最担心的就是你太过倔强, 本想叮嘱你入宫后务必以柔顺为要,如今看来倒不必了。” 冯煦今日淡扫峨眉, 薄施轻粉, 又用花黄在额上描出花朵,一头长发结辫披开, 缀着各色珠玉,头顶戴金花步摇,朱红绣花短褶才及腰部,两只宽袖露出半截皓腕,玄色绸裤在膝间缚着彩绳,下面一双红牛皮小靴——正是鲜卑女子眼下最时尚的打扮, 又格外喜庆绚丽。 因为在浣衣局的经历, 冯煦在宫里从不穿鲜卑人的衣饰,但是见到拓跋濬换了汉服后她想通了, 身为帝王的他从没有这些隔阂, 而自己为什么还留有偏见呢?她既然要嫁于鲜卑人, 那么就要穿着鲜卑人的盛装出门! 这也是姑姑所谓的柔顺吧。冯煦笑道:“姑姑, 我明白的。拓跋濬生于皇家, 又于先帝跟前长大,言谈举止极有决断,我自然以柔相待,不会与他斗气。”心里却暗暗地想,其实就是自己跟他斗气,他也会让着自己的。 冯昭仪点点头,“还有保太后,她先前虽然不过奴婢一流,位于我们之下,但现在却已经得封太后,你一定要尊敬有加,更甚于我。” 除了已经过世的父母,在自己的心中没有人比姑姑更值得敬重,冯煦懂得姑姑之意,再三点头,“我对太后,一定如亲婆母一般。” 冯昭仪看着侄女明艳的面容,既有说不尽的嘱咐,又有道不完的祝福,再是清冷的人竟也一时哽住了。阿郑和许春衣便都笑道:“女郎虽然出嫁了,但其实还在宫里,离着并没有多远,若要见面,天天都能见的。” 一时兰儿又端了早膳,“昭仪和女郎还是用一点吧。” 偏去斤伽罗上来问:“怎么还不把打女婿的棍子准备好呢?” 众人不解,“为什么要打女婿呢?” “女儿又会织布又会做饭,正是家里的宝贝,嫁人了岂不是帮着女婿家里做事,打女婿的意思就是舍不得女儿出嫁,也让女婿知道再不许欺负女儿的。”见大家都未曾听过,去斤伽罗就又比着说:“我们鲜卑人嫁女儿时,都要在家里先备下红布缠着的棍棒,女婿来时家里女眷们手执棍棒打上一回,方才让他将女儿接走呢。” 原来鲜卑人还有如此习俗!在座之人竟没有经历过的,大家一笑,方才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便找出几个门闩,拿红绸裹了,放在一旁应景。 正说着,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宁心宫门外了,不知多少人在殿门外高声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去斤伽罗赶紧又道:“我们鲜卑人迎亲就是这样的,只怕亲事不成,要赶紧把新妇抢回家中。” 正说着,拓跋濬笑着大步走了进来,见了冯煦也是一惊,脱口而道:“煦儿穿了鲜卑人的裤褶可真美啊!”说着上前拉了她的手,“我们走吧。” “新妇子,催出来!”一声叠着一声,更加急迫了。冯煦在这声音中不由自主地就被拓跋濬拉着向外跑去。 去斤伽罗便急了,“大家赶紧打女婿呀,再不打女婿就走了!”说着将那些门闩分给众人,自己拿了一条便向拓跋濬打去。 “啪!”地一声,冯煦听得清清楚楚,去斤伽罗一向性子直,便是打人也不会取巧,果真打了上来。 拓跋濬显然见惯了如此情形,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拉着冯煦向外跑,“我们快走,免得岳家不舍得嫁女儿了!” 前来陪同迎亲的宗室少年们也都笑嘻嘻地,完全不用手脚去挡,只拿身体护着拓跋濬,“快抢了新妇回家呀!” 有少年们护着,再加上真正敢打人的只有去斤伽罗一个,冯煦便很快被拓跋濬携着手跑出了宁心宫,只见宫门外一匹红马,放着金鞍,披挂了许多彩缎,从宫门一直到前面的大门站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拍着手高喊,“新妇子,催出来!” 此时拓跋濬便一把将冯煦抱起来放在马上,然后自己也上了马,环住她的腰打马向成亲的青庐而去,迎亲众人稍后也都上了马跟着红马有如一阵风一般地到了青庐。 冯煦坐在马上,靠在拓跋濬的胸前,一时之间迷迷茫茫,唯独想到,幸亏自己今天换了裤褶,否则穿着襦裙怎么能骑马呢? 青庐就扎在皇宫正门之前,庞大的庐帐周围到处也都是人,冯煦看到一只只的烤羊,一瓮瓮的酒坛,一队队的伎人,然后她便重新被拓跋濬抱下马,坐到了青庐上方的座位。 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开始了,大家吃着烤肉,喝着美酒,看着歌舞,又有勇士们比武,老者们祝福。欢乐之中,冯煦深深地感觉到了臣民们对新登基的少年皇帝的热爱,也一样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大臣们的家眷争先向她示好,而步六孤丽c拓跋寿乐等都知道冯贵人是为新帝登基出力甚多的人,对她尤其恭敬。 拓跋濬自然是最开心的人,他虽然不停地与上前拜见的臣民们笑谈,却一直握住冯煦的手,略有了空隙时便悄悄与她说话,“你喜欢吗?” “喜欢。”冯煦感觉到拓跋濬的用心和深深的爱意,自己真是幸福,“我好喜欢呢!” 拓跋濬便笑道:“我们也跟着唱歌跳舞吧。” 陪同拓跋濬迎亲的宗室少年们早到了场子中间唱着歌跳起舞,甚至胡子斑白的拓跋寿乐等人也都在其间,可是冯煦很为难,“我从来没有学过唱歌跳舞啊。” “这不用学的,”拓跋濬笑着拉起了她,“来吧,我们一起!” 的确,唱歌跳舞是不用学的,只要到了场子中间,就自然而然地会了。冯煦跟着大家又唱又跳,饿了吃肉,渴了喝酒,然后又接着唱歌跳舞,她觉得自己能跳上一夜。 可是,不知何时,她到了青庐里面的一处小帐篷,“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她眨着眼睛四处看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煦儿,你喝醉了,”拓跋濬笑了,谁知道煦儿的酒量竟然这样浅,只一点点的酒她就如此了呢?不过她因为饮了酒而水汪汪的眼睛,粉嘟嘟的脸和红润润的唇却更加可爱,“今天我们成亲,不是只陪着大家喝酒跳舞的。” “是啊,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冯煦心里还记得,“所以真开心呢。” “啵”的一声,拓跋濬亲了上去。 喝了酒的冯煦忘记了羞涩,由着拓跋濬索取,然后自己也沉迷其间,不知什么时候身体软成了一团,“我喜欢你,拓跋濬!” “我也喜欢你,冯煦!”拓跋濬一朝得偿所愿,初尝滋味的他也一样醉了,醉于那山峦起伏,幽谷流水之中。 沉醉之态,再难描述,便是冯煦第二日醒来,也捂着脸不能再回想,急忙要起身,却惊起了身边人,“酒尚未醒,何必匆匆呢?”声音低而带了些沙哑,仿佛昨日的醇酒。 冯煦觉得似乎又醉了,急忙小声道:“可是我已经醒了。” 玉人在前,拓跋濬哪里会放过,“我原以为我最喜欢醉了的你,可是现在才知道还是醒了的最可爱。” 冯煦想躲没处躲,便钻到到了一堆被子中间,可她自己都知道没有用的,马上就被他将被子掀掉了。可是,真到情浓时,她却不羞了,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熟悉的面容那样英俊,裸露的肩膀和前胸早晒成淡淡的棕色,紧致瘦削,又因为习武十分有力,她轻轻地在他那月芽形的痣上一点,“我不管你醒着还是醉了都一样喜欢!” 青庐里的亲事一共持续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身为主人的拓跋濬c冯煦和所有客人们一起欢笑庆贺,白天载歌载舞,宴饮歌舞。天一黑下来,拓跋濬就拉着她的手,眼睛轻轻一转,冯煦微微一笑,他们便悄无声息地转到小帐里去了。 小帐其实并不小,只是里面堆积了太多的新婚礼品,一色绘了花纹的大红箱子,围着帐内摆了一圈,非但几乎整个帐篷的内壁全部挡住了,还唯留下对着帐门的一条小径和里面一块铺数层红毡的空地。 “这些箱子太碍事了,”冯煦才进了帐内,便被拓跋濬拥着倒在毡上,结果他们不小心撞到了一摞箱子,最上面的一个便倒了下来,差一点落在他们头上,“明日让人抬出去吧。” “这是我们鲜卑人专门为新婚夫妻准备的箱子,是不能抬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冯煦便将洒出来的那一大堆衣裳重新放到箱子中,才要合上盖子便停住了手,“呀!” 冯煦早被烫了一般松手,身后的拓跋濬探出头急忙将长臂自后伸过来扶住,想了一想再打开一个也是一样的,“我才知道这些箱子里面有这样的奥秘!” 箱子里面装的礼品五花八门,但其实呢,东西并不重要,这种用牛皮做的箱子内壁都绘着许多图画儿,正是他们昨日才经历过的,当然还有许多便是这两个冰雪般聪明的人也没有想到的。 拓跋濬与冯煦原本是少年成亲,初尝鱼水之欢,本就情迷意乱,不能自拨,如今又看了画儿,更是放纵,且他们年轻好玩儿,没一会儿便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去看那些画儿,帐内更是乱成一团,可他们也不管,只觉得乐趣无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向陛下求情 三日过后, 成亲的青庐即将拆除,拓跋濬深为不舍,“若是我们能一连庆祝半个月该多好呀!”鲜卑人的亲事,办上十天半个月很平常,只要家里有足够的牛羊, 买得起足够的酒水, 客人们便会一直庆贺下去。 身为一国之君,牛羊和酒是无尽的, 但他最多能拿出三天时间。 “我已经很满足了, ”冯煦心里也是不舍的,可是她一向明白事理, 一早便帮拓跋濬打理好一切,最后将腰刀系上,“你该去永安殿了,有许多的国家大事等着裁决呢。” “在关睢宫里等我!” 关睢宫是拓跋濬为冯煦选中的宫室,这里比北宫c宁心宫和南宫更早营建,房舍虽有些陈旧, 但位置却极好, 正在皇宫的正中,周围正是天渊湖c白云台c建玄楼c西苑等景致, 最重要的是关睢宫距他处理政务的永安殿很近。 当然, 关睢宫的名字是拓跋濬后改的, 他自登基后便命人修缮, 如今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冯煦喜爱关睢宫的名字, 也喜欢关睢宫里的一切。她搬入宫中,除了保持正殿的严肃庄重,别处只以舒适c方便为要,她一向喜欢如此的风格,觉得拓跋濬也是一样的。 冯煦真正改动的是书房。她将关睢宫第二进七间正殿中的六间全部打通做为书房,十几排书架上放着他们俩所有的书籍,窗前巨大的书案,上面摆着一尺见方的石砚,青瓷笔洗,竹根雕的大笔筒,成匣的松墨,还有自己曾经送给拓跋濬的镇纸,那镇纸拓跋濬一向爱惜,平日一向放在手边,如今也拿了过来。 先帝不过粗懂文墨,那时魏国朝廷案牍之事多交给身边的官员们,拓跋濬虽然能武,却自幼读书,经史皆通。他成为帝王之后,要看的的文书便比过去多了许多,且他又为了能多与冯贵人在一起,每每便将一些奏折带到关睢宫中。因此冯煦不只特别为他准备了极好的书房,每每还亲侍左右,展纸研墨倒在其次,她最长于拓跋濬遇到疑问时帮忙查找书籍典故,甚至她也能帮着想出一些治国之策。 拓跋濬太劳累了,自己当然要尽力帮他,而且这在她并非辛苦,反倒是一种乐趣。 两人一直与过去在东宫时一般,相互无所隐瞒,直言相对。但毕竟成了夫妻又与东宫时不同,便是论起家国大事,也常常间以闺阁之乐,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对于冯煦之才,拓跋濬一向知道,且又信服,也习惯了将朝政大事与她商量。这一天,他从永安殿回来,便倒在冯煦身上,“还有几件公事,你替我看了吧。” 拓跋濬登基时日尚短,眼下才除去宗爱一党,稳定平城,可国事依旧烦多,边患未休,又有屠各王反叛,冯煦心疼不已,让他依在自己身上,便在案上打开文牍,念与他听,“营州今年秋天出现蝗灾,所过之地寸禾不留,如今百姓饥无所食,皆南下就食,如今翼州流民不断” 又是南安隐王在位时遗下之乱局,拓跋濬听了皱了皱眉,“当初不及时赈济百姓,如今百姓流离失所,为害别州,实可恨之。”便道:“令营州刺史彻查编制受蝗灾的百姓,招回本州,按人口给粮。” 冯煦提笔记下,拿了拓跋濬的小印盖上,叫了倍利侯,“你赶紧送到尚书省,大人们明日一早便能办理了,也让百姓少吃苦一天。” 又有数件杂事,冯煦还帮着出了些主意,又道:“这些不太急切的,我便替你写下来,明日交给臣下办理就好。” 拓跋濬的一双手原在冯煦的腰间摩挲,此时长臂一伸,将笔抽扔到笔洗之中,“不必写了,这点聪明还有,明日告诉他们便是。”说着情动不已,携手回房便是一番欢愉。 懂了男女之事,冯煦才知当初拓跋濬为了自己等了那么久有多辛苦,因此亦十分宽容,每每都遂他的心意,且她自己也喜欢。 天色微明,冯煦醒了却不肯动,原来二人双股交叠,她只怕惊醒了他,让他不得好眠,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呢。 借着淡淡的一丝天光,冯煦细细地看着他,眉毛又浓又黑,眼窝比寻常人要深些,鼻子高高挺挺,唯有嘴唇将他严肃的容貌破坏了,可是冯煦最喜欢他的唇,因为它微微地向上翘着,好像在笑,她忍不住将头挪过去一点 “你为什么还不亲上来?”拓跋濬真地笑了,“我等了好久呢!” “你早醒了,是不是?”冯煦才明白过来。 “你睡的真香,还一直笑着,就像做了什么好梦,我舍不得将你惊醒。” “方才我也这样以为的。”冯煦轻轻地哼着,冷不防被他猛地压住了,便咯咯地笑了,“小心上殿晚了!” “晚就晚些,我昨日回来也晚得很了。” 虽然这样说,一时事毕,拓跋濬还是急忙起身,又按住冯煦道:“你又不上殿,何必急着起来?” “难不成你起了,我还睡着?那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愿意的。” 倒底拓跋濬力气大,冯煦被他一按,便动不了了,待看着他几下将裤褶穿好拿了个胡饼出去,方才悄悄笑了。 进来服侍的兰儿就笑道:“陛下对贵人再好不过了,贵人真有福气。” 去斤伽罗就说:“丈夫对妻子好还不是应该的!” “魏国女子身份尊贵,平常军户人家娶妻不易,丈夫自然对妻子都极好,可是富贵人家根本不一样的,”兰儿一面给冯煦梳着头发,一面微笑着说:“所以陛下对贵人的好才不一般呢。”她虽不是皇族后裔,但父祖都是凉国高官,先前家势比去斤伽罗强的不是一点点。 冯家出身皇族,冯朗到了魏国身为郡公,官居刺史,也算得上富贵,可是冯家人口却极简单,父母加上他们兄妹四人,平日里和乐融融。冯煦小时也只当人人家都是这般,可到了平城方知自己错得很,不论别人,便是她的亲祖父,先娶了王氏祖母,后来又立了慕容皇后,还有姑姑的生母等姬妾。当然,也是为此,后来才有伯父c父亲c叔父三兄弟去国投魏,接着冯业小叔父渡海归宋,父亲被先帝猜疑杀害种种。 可是,兰儿说的虽然不错,但是拓跋濬与自己是不一样的。先前姑姑曾提点过自己,冯煦也退缩过,可是她最终还是相信了拓跋濬,相信了自己。拓跋濬对自己一见终情,百般呵护,而自己由最初的抵触躲避而变得越来越喜欢他,非但如此,后来他们又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情义已经比金石还要坚硬。 他对自己的好都发自肺腑,自己也是一样,既非去斤伽罗所以为的理所当然,也非兰儿认为的福气。只是夫妻二人的情份,外面的人又哪里知道? 冯煦轻轻一笑,不把她们的话放在心里,“你们俩个呀,还没成亲,根本什么也不懂呢!” “今天中午皇上回来用膳,伽罗你去厨房看看,”拓跋濬今天与朝臣们在永安殿议事,说好了中午回来,因此她格外用心,又寻思着,“关睢宫里也要建一个小厨房才好,阿郑,你带着兰儿办了吧。” 突然关睢宫外传来了女子吵闹呼喊之声,接着就见寿乐叔祖母披头散发闯进宫里,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贵人!求你救救你寿乐叔祖父呀!求你了!” “这是怎么了?”冯煦急忙扶寿乐叔祖母起来,“来,慢慢说。” 拓跋寿乐是拥立拓跋濬的大臣之一,虽不似步六孤丽和长孙渴侯等人一直跟随太孙,但他是拓跋皇家的宗室老臣,在南安隐王被杀后毅然支持拓跋濬,对于当时朝局稳定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拓跋濬不只升他为太宰c都督中外诸军事c录尚书事,还以叔祖父呼之。 是以冯煦也称拓跋寿乐的夫人为叔祖母,又因自己成亲时她出力甚多对她十分亲切,就是今日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关睢宫也没有生气。 寿乐叔祖母年纪虽然不小,可她却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理家事的鲜卑主母,高大健壮,力气又大,根本不是冯煦能扶起来的,只坐在地上哭嚎,“贵人不救我,我就不起来了!” 冯煦无奈地问:“叔祖母,叔祖父究竟出了何事?” “贵人还不知道?”寿乐叔祖母哭道:“天子要你寿乐叔祖父自尽呢!” 冯煦的确不知,“可是,为什么呢?” “我哪里知道呀!你叔祖父父追随先帝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立下那么多的战功,又拥立了天子,他就是个粗人做了什么不当的事,也没有死罪呀!老头子一早去了永安殿,没一会儿回到家里就要自杀,我让儿女们好歹拦住就进了宫,永安殿闯不进去,就来找贵人了!” 看来就是刚刚的事。 冯煦虽然会参与一些国事,但她却是为拓跋濬帮忙,不论还在东宫时,还是现在,她从没有公开露过面。虽然鲜卑人不在意女子干政,但是姑姑却曾悄悄提醒她,妇人干政,名声并不好听,而且她也对此并不热衷,毕竟她参与政务原本是为了帮拓跋濬。 但是拓跋寿乐,她想到身穿铠甲的他到东宫迎接拓跋濬登基的情景,想起花白胡子的他带头在青庐里载歌载舞的欢笑,心里不觉就软了。 再有,拓跋濬登基不久,就诛杀宗室重臣,总不是太合适,她终于点头道:“我去向陛下求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天下在手中 拓跋寿乐夫人见冯贵人答应了, 立即就收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要贵人去求情,天子再无不许的!” “并不是这样,”冯煦赶紧摆手说:“朝中之事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拓跋寿乐夫人根本听不见,“贵人, 我们赶紧去永安殿吧, 家里那边拖不了许久!” 冯煦被拓跋寿乐夫人催着出了关睢宫,可是她还是留住叔祖母, “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我也要去!”拓跋寿乐夫人哪里能坐得住, 拉着冯煦就走“我要亲自对天子说,他叔祖父老了, 请他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饶命吧!” “那样不行,叔祖母,”冯煦摇摇头,“我自己过去,先问问什么原因。”拓跋濬是帝王,也是自己的丈夫, 直接带着叔祖母过去, 只能让他为难。 “你让我去吧,我也是天子的叔祖母, 我也有话要说!” 冯煦看着状若疯癫的寿乐夫人, “叔祖母, 若是这样, 我就不能过去了。” 拓跋寿乐夫人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贵人,你一定要求天子答应啊!” 冯煦思绪混乱,沿着关睢宫通往永安殿的甬道快步走着,心里暗忖,朝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拓跋寿乐的确是个粗人,又能犯下什么大错?竟然会被拓跋濬赐死?到了永安殿后,她停下了脚步,向着守殿的侍卫道:“我要去见皇上。” 冯贵人时常会到永安殿给皇上送衣物c吃食,侍卫们从不会阻拦,赶紧躬身请冯贵人进入,又告诉她,“殿内一直在议事,似乎吵了起来。” 都勒令宗室老臣回家自尽了,声音能不大吗? 冯煦想着走进了殿内,却在后殿悄悄唤了倍利侯,“能不能给皇上传个信儿,我要见他。” 倍利侯笑着躬身去了,“贵人稍等等。” 后殿里有床榻桌椅,书籍笔墨c点心果子,这里正是拓跋濬于朝政中小憩之处,里面的一切都是冯煦亲手安排的,十分舒适,她也时常会到这里陪着拓跋濬,甚至说些悄悄话。可是今日心里却与先前不同,她怎么也坐不下,只在地上来回踱步。 冯煦有些忐忑。 并没有多久,拓跋濬便自前殿转了过来,见了冯煦就笑问:“你怎么在这时来了?”又向桌上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急着要送来?” 冯煦抬头看着他,并没有发觉他神色有什么异样,“不是,我另有事情” 拓跋濬看出了冯煦的不安,拉着她坐下,将人揽在怀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可是你的丈夫!” 冯煦先前的担忧都散了去,“是寿乐叔祖母找到了我。” “我们鲜卑人常说,女人凶起来谁也拦不住,”拓跋濬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应该早想到的。” 冯煦就问:“寿乐叔祖父可是犯了谋反的大罪吗?” “并不是,”拓跋濬道:“他与长孙渴侯在朝中争夺权势。” 长孙渴侯,他可是拓跋濬还在东宫时便与步六孤丽一同暗中支持拓跋濬的人,可以说拥立之功,除了步六孤丽也就是他最早跟定拓跋濬的,“你也将他赐死了?” 拓跋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自然一并赐死。” “为什么?” “表面上两个重臣相互争权,其实是想争朕的权力。”拓跋濬冷冷一笑,“他们以为朕太小,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原来是这样。”当年拓跋濬之所以逃过南安隐王和宗爱的毒手,就是因为他才十三岁,而鲜卑人一向认为十五才算真正成年,是以并不把他当成真正的对手,现在拥立他的那些朝臣们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但其实,冯煦知道,拓跋濬的权谋能力早超出几十岁的人,决断坚毅更甚于常人,自己常常会被他折服。那些小看他的人都错了。 “我们鲜卑人的皇帝最早是各部落推举出来的,各部落的大人统领手下的勇士跟随他们选出的皇帝四处征战,就是到了现在,部落大人的后代依旧有数不清的部众,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祖父也不能将他们的势力完全消灭。拓跋寿乐就是利用他是章皇帝后代的身份在朕面前指手划脚;长孙渴候仗着自己的功劳,也想把持朝政,”拓跋濬平静地告诉冯煦,“今日,我抓到了他们的错,必要除掉他们二人,在群臣面前立威,让大家明白,朕才是天子!” “他们的确太不知足了,”冯煦懂得拓跋濬频受掣肘的不快,也赞同他处置这两个人,不过“他们不对,你可以将他们免职,再不成令他们闭门思过,总不至于赐死吧,毕竟有拥立之功啊。” 拓跋濬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当初最反对我以皇后之礼迎你入后宫的就是拓跋寿乐?” 对于阻止拓跋濬以皇后之礼迎自己入宫的人,冯煦一向都很讨厌。他们明知道自己曾为拓跋濬登基付出了许多,也知道拓跋濬曾亲口许诺过,却一定还要以祖制反对。 婚礼上特别亲切和蔼特别恭维自己的拓跋寿乐其实是为了掩盖他的心虚吧。 尽管如此,冯煦还是公正的,“但这与赐死他并没有关系。” 是没有关系,拓跋濬看着冯煦清亮的眼睛,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她。煦儿不会因此而改变了想法——她不是寻常的女子,读过许多书,懂得许多的道理,有自己的见解。 就如当初,自己失去太孙之位,别人避之不及,唯有冯煦对自己更好。她不避嫌疑每日到东宫陪自己读书,又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肯陪自己去死。 “你还是太善良了,”拓跋濬便评道:“女子执掌一家固然不错,但于国事总太心软。” 冯煦不意得此评论,就又劝道:“我就是觉得赐死未免过重,不若你再与步六孤丽c源贺等人再商议?” 正这时,倍利侯向殿里探了探头,拓跋濬知殿上必有事故,便笑着起身道:“此事你不必管了,回关睢宫等我回去。” 冯煦也知不能再打扰拓跋濬,便起身回了关睢宫,正愁不知如何见寿乐叔祖母的面,不想关睢宫里静悄悄的,伽罗知她要问就道:“陛下方才派人将拓跋寿乐夫人请走了。” 拓跋寿乐和长孙渴候还是双双在府中自尽了,拓跋濬随后赐下谷帛,允许他们的爵位传袭,还对他们的子孙多加封赏。 冯煦再见到寿乐叔祖母时,她正为拓跋寿乐办丧事,葬礼很隆重,漆黑的棺木巨大而气派,棺前摆着众多祭祀用的牲畜,硕大的陶瓮里烧着拓跋寿乐日常所用的物品,拜祭的人来往不绝见到冯贵人,寿乐叔祖母立即从棺前站了起来,双手接过她送的丧仪,请她坐在新结的白色庐帐内,带着儿子儿媳奉上酒肉,“多谢贵人,还请随便用些。” 阵阵烤肉的香气c运送酒水的下人,帐内歌舞的人群,特别是寿乐叔祖母带了笑意的招呼,让冯煦几乎觉不出这是一场葬礼,她接过酒,十分内疚,到了现在,她还是觉得拓跋寿乐罪不至死,“对不起,我没能” “没什么的了,我们已经尽了力。”寿乐叔祖母虽然悲伤,但神情却很平静,将自己的儿女们一一介绍给冯贵人,“他已经死了,我们还得好好活着,请冯贵人多关照我的孩子们,他们都是效忠天子和贵人的!” 若是寿乐叔祖母对自己横眉冷目,冯煦也许会更自在一些,现在她更加难过了,强撑着在丧礼上坐了一会儿,回到宫里,过了许久心情还很低沉。 拓跋濬回来便见到煦儿正靠在一张长榻若有所思,悄悄问了伽罗心里便明白了,上前坐在一旁,轻轻握住了冯煦的手,“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多想了。” 冯煦却将他的手推了开去,“可是,我觉得你很残暴。”过去,这种念头就曾经在冯煦的脑中浮现过,如今又重新回来了,而且她还想到太武帝拓跋焘,——拓跋濬毕竟是他的嫡孙,从小带在身边的嫡孙,他们其实还是有些相像的。 这让她十分难过。 比知道拓跋寿乐和长孙渴候最终还是被赐死了还要难过。 “如果你责怪我不应该杀死拓跋寿乐和长孙渴候,我还可以跟你分辨,但是你不应该说我残暴。”拓跋濬很坚定地说:“我并不是残暴的人!” 看着眼前的拓跋濬,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对自己笑,可是他黑亮的眼睛十分平静,嘴唇抿了起来,显出对自己的责怪十分不满,这正是自己最喜爱的男子,磊落而光明的男子,他的确不是残暴的人吗?冯煦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可他们真的罪不至死啊!” “刑罚的轻重,本来没有定例。我之所以不能饶恕拓跋寿乐和长孙渴候,就是因为眼下的形势。南安隐王临朝数月,朝纲败坏,大臣们自恃拥立之功更是骄纵无比,若是再放任下去,将来他们也许就能成为第二个宗爱。” 提到了宗爱,冯煦的身子不由轻轻抖了一下,反倒将手盖在拓跋濬的手上,她不想有任何人伤害他。尚书中说过“刑罚世轻世重”,冯煦还知道孔子曾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所以,也许拓跋濬并没有错? 拓跋濬看出她的软化,便微微笑了,煦儿心中最重的就是自己,“雷霆手段,其实也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而你,一向是我心中最重的家人。”他轻轻地将冯煦揽在怀里,“煦儿,你相信我,我现在之所以一定要严苛的手段,就是为了将朝局尽快稳定下来,然后” “我相信,我也知道,你一直盼望魏国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拓跋濬又道:“还有,因为你的求情,我将他们手下的几个官员都赦免了,本来他们也要同时赐死的。” 总算救回了几条人命,冯煦心里好一些了,轻轻点了点头。 “你陪着我,我们一起治理我们的魏国,将来不再有那么多人人相疑c谋反叛乱c灾难饥饿只要我们将眼前最难的一段过去。” “就像我们曾一起读过的书中一般,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你说的真好,”拓跋濬由衷地道:“虽然很难很难,但是,我们一直努力吧!” 冯煦也知道很难很难,可是解开心结的她充满了信心,“只要齐心合力,我们能行的!” 两个少年满心的憧憬,觉得整个天下都在他们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也是可怜人 拓跋氏成为鲜卑之主虽然很久了, 但先前不过纵横大漠,真正到了中原建立魏国不过数十年,皇帝不过几代,后宫制度并不完善。冯贵人做为当今皇上唯一的妃子,原以为会有诸多宫务缠身, 但她成亲后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轻闲。 皇宫中的内行曹c中曹c侍御曹c监御曹c内藏曹c御食曹c羽猎曹c鹰师曹c龙牧曹c御厩曹c内厩曹等等都是为皇帝所设立的, 他们主管着皇帝在宫内宫外各种杂务,完全与冯贵人无关。 至于后宫中的司膳局c司衣局c司作局c花鸟局c奚奴局等处, 亦由专门的官员理事, 无需冯贵人操心。 唯一算得上后宫权柄的宫务,也就是给各宫分发宫份儿, 过去由赫连太后管着,早在自己进宫前被保太后接了过去。 其实各宫的供养都有定例,由后宫诸局按时奉上与品级相应的吃食c锦帛c毛皮c用具等等。只有皇上给整个后宫发下赏赐时,才需要分发宫份儿。 过去,冯煦在宁心宫里,见姑姑所得的赏赐几乎都是先帝直接赏下来的, 至于通过赫连皇后那边分过来的宫份儿, 实在并不多,而且又不够好, 姑姑往往就随手赏了下人。 当然, 现在宫里的情况与先前又不同了。后宫中道武帝的妃嫔c明元帝的妃嫔c太武帝的后妃c景穆皇帝的妃嫔, 还有南安隐王的妻妾, 总有上百人, 但这些人很少会得到皇帝直接的赏赐,都需要由有人分配宫份儿。 是以,现在管分发宫份儿就是一件不轻松的事了。 冯煦原本自认理所当然要接下这桩事务,拓跋濬也曾向保太后提起,可是保太后却一直没有交给她。 说起来,先前保太后可以算是与宁心宫交情最好的人,冯煦也颇得她的喜欢。但是拓跋濬一登基,大家的身份变了,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也变了。 可这种话却没法向人说,除了姑姑。 这天冯煦送了拓跋濬出门便去了宁心宫。 姑姑刚好做了礼佛的早课,见她到了便摆摆手,“你应该先去保太后那边的。” 冯煦就笑着回道:“我一直记得姑姑的吩咐,昨天去了寿宁宫陪着保太后说了半日的话,后来又去了东宫的袁椒房和尉椒房等处行礼,今日才过来的。” 拓跋濬登基后,封了乳娘常氏为保太后,又为她选了一处宫殿改名为寿宁宫奉养。冯煦便将保太后当成真正的婆母对待,就是对袁椒房和尉椒房等人也十分尊敬。 毕竟自己是拓跋濬的妻子,应该做的她都要做得最好。 “我自然知道,”姑姑温和地道:“虽然如此,你今日先到保太后面前坐坐再来,保太后心里才会更妥帖。” 冯煦再忍不住,见眼前没人就低声道:“保太后养育皇帝劳苦功高并不错,我亦十分尊重,连自己的亲姑姑都放在后面了,便是保太后再觉得不妥帖,我亦没有什么错处的。” “我并不是说你错了,只是你要明白,我们是亲姑侄,根本不必在意那些表面的礼节,但是保太后就不一样了。” 保太后现在见了自己再无一句称赞喜欢的话,反而居高临下时时有挑剔之意,冯煦每每不好反驳,心里却是不快的,“常姨见识还是少了些儿,现在成了保太后,颇有些不知道分寸了。” 冯太皇太妃就微微一笑,“我这些日子都没大出宫门,我们不如一同到寿宁宫里坐坐。” 冯煦一向觉得姑姑整日留在宫里未免太闷,时常劝她出门,但现在姑姑要带着自己去保太后宫里说话,却又不甘心,“姑姑太委屈了。” “我倒不觉得是委屈,”冯昭仪淡淡一笑,“我对谁都是以礼相待。” 冯煦就一下子想到了宗爱。他当权时,宫里宫外许多人都遭到他的毒手,唯独宁心宫无事,甚至宗爱想将自己与拓跋濬拆开也没有成功。这一切正是因为姑姑先前对他十分礼遇。论起来,姑姑对周围的人,无论哪一个都很好,从喜怒无常的先帝到可怜的越氏,再到身边的宫女内侍,差不多都一样。 这份荣辱不惊,万事都看得开的风度,冯煦敬佩不已,也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做不到,至少在心中做不到,但又是自己一定要学的,便乖乖地跟着姑姑去了。 保太后早今非昔比,她从低矮黑暗的偏殿搬到了宽敞奢华的寿宁宫,把过去寻常的打扮改得富丽华贵,身边用的女官c宫女比宁心宫都要多听到冯太皇太妃与冯贵人来访,心里着实得意。 先前自己与冯太皇太妃往来,从来都是自己去宁心宫,而冯太皇太妃,除了赫连皇后的北宫,极少出门,如今对自己也低下头了。 其实,常氏并非对冯太皇太妃有什么不满,过去,她是宫里自己最相信的人,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人。而她的侄女冯贵人,更是自己早就看中,还曾经为濬儿留心过呢。但是,现在自己被封保太后,就是宫里的最尊贵的女人,她莫名地便对冯太皇太妃和冯贵人有了心结。 自己就是成了保太后,可是在许多人的眼里,终究也还是个乳娘,比不了先帝和陛下册封的后妃。 当然,保太后更多的是心虚。若是冯太皇太妃替侄女出面,一定要自己交出宫务,自己却也没有办法。陛下初登宝座时,她主动接过了后宫事务,后来,冯煦封了贵人,陛下亲口要自己将宫务交给她,可自己就是一直没交。 好在冯太皇太妃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些,她从来都是极平和的,今天也不例外,“有些日子没见了,倒是想念。” 只这一笑,保太后就羡慕不已,说起来她其实也出身官宦人家的,只是家里早就没落了,是以没有养成冯太皇太妃这种雍容的风度,现在想学也学不到。当乳娘习惯了,言谈举止自然就成了乳娘的样子,所以成了太后依旧有人会暗中嘲讽。眼下保太后在这一笑之下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若不是近来实在太忙,我早就过去看你了。” 一语方了,保太后更不好意思,自己忙的正是原本交给冯煦的宫务。 保太后赶紧又看向冯贵人,见她含笑立在冯太皇太妃身旁,完全没有一点芥蒂,而冯太皇太妃还是笑着,“你是陛下的母亲,帮着陛下分忧岂不应该?” “正是,我便是一心为了陛下,”保太后就势又道:“当年陛下刚没了母亲,挑乳母时先帝将人都传了来,亲自选人,也是天生的缘分,十几个乳母之中,唯有我一抱起皇孙,皇孙就不哭了,于是先帝就选中了我,自那以后,我把陛下看得比什么都重,白天夜里连一点点的疏忽也没有,一直带着陛下平平安安地长大。” 这些话冯煦早听了不知多少次,昨日又听保太后讲了一遍,虽然是实情,但其实说太多次也没有什么意思。 姑姑却笑道:“陛下被教养得极好,既似先帝一般武艺超群,又如穆太子一般文采出众。” “可不是,当年我才一接过陛下时就知道怀里抱的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保太后听人称赞陛下就开心地笑了,突然又指着冯煦道:“那时贵人才入宫里,我就看中了,想将她许给太孙,你还不情愿。如今陛下登基,果真封了煦儿为贵人,可见你眼光竟不如我呢。” 冯煦知道保太后的确是个很慈祥的女子,对拓跋濬真心疼爱,全力维护,可是若说她早知道拓跋濬能成为帝王,肯定不能的。东宫遭遇种种不幸的一年多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自己时常到东宫哪里能不知道?还有,冯煦其实早知道姑姑先前不赞同自己嫁给拓跋濬,只是到了后来才不反对了。 保太后为什么在此时要将事情说开,是在挑拨姑姑和自己吗?还真是可笑呢。 可是冯太皇太妃一点也没有在意,依旧微微笑着,“可不是,这件事终究是你看得准。” 保太后说过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说起了闲话,没几句却又绕了回来,“陛下对我可真真十分孝敬,非但封了我做保太后;又特别修缮了寿宁宫给我养老。说起寿宁宫,比赫连太皇太后住的北宫还要好呢!” 其实若论宫内的布置c摆设种种,宁心宫也远远胜过北宫的。 但是,不论寿宁宫还是宁心宫,都有一点比不了北宫,那就是北宫位于后宫最北也最正中的位置,那里地势最高,宫殿也特别高大巍峨,正与皇宫的正南门相对,是整个皇宫的正内室,别的宫殿就是再好也比不了的。 可是姑姑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地叹了一声。“赫连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了呢。” “她是不好意思见人才关闭宫门的,”保太后并不相信,“明明宫里人都知道先帝要立太孙,可是她竟传旨立了南安隐王!如今陛下登基了,又封了她为太皇太后,她不好意思出门就谁也不见了。” “最初可能是那样,可后来是真病了,”冯太皇太妃还是不急不徐的,“要我说,南安隐王的事,其实也怪不得赫连太皇太后,真正做主的还是宗爱,她不过被人借了个名而已。” 冯煦被立为贵人之后也曾去拜见过赫连太皇太后,当然并没有见到人。据说太皇太后病了,谁也不见。 先前冯煦与保太后一样,都觉得太皇太后无颜见当今的天子,所以才闭门不出的,现在听了姑姑说太皇太后真病了,心里就有些替她难过。 保太后顿了一顿,再不似方才那般自得,长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同情,“其实她何尝做过什么主?不过是个可怜人。”又道:“赫连太皇太后毕竟是先帝手铸金人封的皇后,就是先前有南安隐王之事,谁也不能轻视她。”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宁心宫,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慢慢在屋子里形成一片微黄的氤氲,缓缓透骨。 赫连太皇太后也好,冯太皇太妃也好,保太后也好,都是女人,在乱世中上没有一点办法的女人,心地柔软的女人,因为种种不幸的原因到了魏国的后宫,相互之间又能有什么恩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未必是故意 冯煦与姑姑回了宁心宫, 姑姑坐下后才告诉冯煦,“陛下登基这些日子,保太后已经给燕郡王府里送了五六次东西了。” 冯煦这才明白常氏揽权的真正目的,如今的保太后不再是过去的常姨,积蓄不多, 想送出宫里还需要借助自己传递。“可是陛下不只封了她为保太后, 也给她的丈夫封了燕郡王,赏赐了许多财物呀!” 姑姑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常氏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呢!” 方才保太后评赫连太皇太后是个可怜人,不想姑姑接着评她是个可怜人, 不知赫连太皇太后会不会也觉得姑姑是个可怜人呢? 冯煦一时无声。 随后,冯煦又听保太后特别给北宫增加了宫份儿,保太后不管怎样也是个善良的人。 但自从知道保太后贪了宫里的绸缎,冯煦真正放弃了管理宫务的想法——自己又不缺乏财帛,也不想成为保太后那样的人! 甚至她也不想像赫连太皇太后c姑姑那样。总之,她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可怜人! 这一日, 冯煦与拓跋濬去看望保太后, 拓跋濬看到炕上成堆的算筹就笑道:“太后只管安享富贵,怎么倒还费心思弄这些东西?” 保太后不识字, 也不会算数, 宫里每次分宫份儿, 她都要难上许久, 后来便想出一个法子, 先数好算筹,然后再摆开分出相应的份数,再按算筹的数目分给各宫。前些时候南边打了胜仗,献到宫里一大批绸缎,她正为这么大的数目发愁,陛下和冯贵人就来了。 成堆的上好锦缎就在寿宁宫的炕上,其中最好的十匹蜀锦十分显眼,这样上等的绸缎在宋国也是难得的,陛下一向精明,瞒是瞒不过去的,保太后就有些尴尬,“我看贵人这些日子太忙了,一直操心你的事儿。”又急忙瞧着冯煦,只怕她反驳。 冯煦笑着点头,“正是呢,保太后其实都是为了我们。” 拓跋濬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跟着常氏长大,常氏不只慈心抚育他,对他也颇多维护,与亲生母子并没有两样,因此他登基后便仿祖父之例封常氏为保太后,又封了保太后的丈夫郡公之爵。 不过,拓跋濬对于保太后常氏与祖父对当年的保太后窦氏又有不同,当年祖父在后宫并没有信任的后妃,非但宫务要托给窦氏,便是年少出征时也只有把虎符交给窦氏才放心。可自己却有煦儿呢! 拓跋濬倒不是不相信常氏,之所以想把后宫交给冯煦,因为他觉得冯煦很有才干,正好将后宫的事务管起来。就比如分绸缎,冯煦根本不必像保太后那样需要拿着一堆算筹摆来摆去摆上一天还没分清楚的,她那机灵的小脑瓜,只要转上一转就想明白了。 因此回关睢宫的路上,拓跋濬就笑问:“先前我谋夺大位时你尚且能帮我出谋划策,如今竟连宫务也不能自己拿回来?” 聪敏如拓跋濬,自是看懂了常氏不想将手中的权柄交给冯煦,而冯煦又替她遮掩。在常氏面前他不好直问,但是跟煦儿却不要紧,他们相互间什么也不隐瞒,又说笑惯了的。 “其实我想过怎么不动声色将宫务接过,”冯煦也笑了,“只是姑姑从中挡了一挡,我再想保太后总是长辈,我让一步也没什么。”至于保太后将财物运回家中之事,拓跋濬没有想不到的,自己不必揭人之短。 “可是别的都罢了,蜀锦可只有十匹,我当时想着那匹红色绣仙鹤的给你做一条襦裙一定特别漂亮,现在保太后未必分给你了。”拓跋濬当然也懂了常氏的小心思,他也不好为些许东西与乳娘生气,便遗憾地道:“下次再有好东西,我便悄悄给你留着。” “知道你心里偏着我,便是一匹得不到也心甘。”冯煦突然眨了眼笑道:“不过,我们打个赌,你最喜欢的那匹蜀锦保太后一定会给我,她还会多分我几匹。” 拓跋濬一想也明白了,“她给了你,你就留着,不必谦逊。”虽然乳娘是亲人,但此时他果真更偏着冯煦的,“若能封皇后,再没有人敢与你抢着管宫务了,我既想早些让你手铸金人,又有些不敢。” 手铸金人并不是那样容易的,许多人都失败了,而失败的人就再没有机会。而且,据拓跋濬所知,他的祖辈们心爱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能手铸金人成功的,而那些铸成了金人的皇后几乎都与皇帝情分不好。 冯煦对此心情也是一样的复杂,她慢慢也知道了许多往事,就是再不放在心上,也让人不自在。且她既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地手铸金人成为拓跋濬的皇后,可一样也担心,万一不能成功——那样她根本受不了。 此时她亦不知说什么好。 拓跋濬想了想,“我们先等一等。但是皇后之位,只能是你的,你放心!” 也许自己不能手铸金人,但那并不要紧,冯煦就笑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又道:“宫务的事,保太后喜欢管着,就由她吧,免得平日太闲。先帝过世了,宫里争风吃醋的事情早息了下去,分宫份并没有多难。况且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空帮你做这么多事呢。”除了铠甲,拓跋濬从里到外的衣裳,现在都是她亲手做的,每日早起梳头,晚上沐浴,她也都尽力服侍。 进了关睢宫,冯煦便帮拓跋濬解了衣裳,“天气愈发寒冷,你今天出城骑过马,身上一定着了寒气,睡前还是泡个热水澡的好。”拓跋濬从小跟着祖父长大,与大多数鲜卑人一样不喜欢沐浴,尤其不习惯泡在浴桶里。冯煦却习惯了时常沐浴,总想办法劝他洗澡。 拓跋濬本是不情愿的,可是被冯煦拉着也就进了浴桶,在热水桶泡了一小会儿,他伸长胳膊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还真舒服啊!” 冯煦拿了澡豆帮他洗头,“还真是小孩子脾气,提到沐浴就躲,到了浴桶里又觉得很好。”一会儿拓跋濬头发上满满都是泡沫,冯煦再用手指轻轻地抓抓,最后拿起一个小瓢舀了水帮他冲干净,突然觉得拓跋濬在她手里像一只乖顺的猫,随手一拍,“真是可爱!” 拓跋濬脸上的水珠刚被擦干净,就睁开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冯煦,心里爱得什么似的,猛地从浴桶里站起身将人举起来再到桶中,“只要你跟我一起洗,我就是天天沐浴也愿意!” “我的裙子!”冯煦叫着,“还有,我已经沐浴过了!” “裙子有什么要紧,既然沐浴很好,多沐浴一次不是更好吗?”拓跋濬随口逗笑,却见冯煦那条粉红色的裙子像莲花一般飘浮在水面上,还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如同莲座将站在浴桶中间的人托起,美得不似凡人,整个人就炸裂开了。 他们平日也常在一起笑闹,但哪一次也没有今晚闹得凶,冯煦将身子蜷在拓跋濬的怀里吃吃地笑着,“你真是个坏蛋!我的衣裳毁了,浴桶翻了,到处都是水,地毡还染了粉色,可能你也被染上了” “以后我们天天都要沐浴,就是要换一个大些的木桶”拓跋濬轻轻地笑着,突然抬起身子厉声问道:“是谁?” 隔壁传来轻轻地悉嗦声,接着便是颤抖的声音,“奴婢收拾衣裳,打扰了皇上和贵人,罪该万死。” 冯煦听出是兰儿的声音,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抬起头道:“出去吧,明日再收拾。” 拓跋濬重新放松身子躺下了,不快地道:“这个宫人不懂事,明日送出关睢宫吧。” 做错了事被送出宫,兰儿就没活路了。冯煦有些不忍,“她原是跟我一起到京城来的,平日倒也谨慎,这次可能是不小心。” 不过是小事儿,拓跋濬自不会在意,“噢”了一声。 冯煦一笑,就抱住拓跋濬的胳膊,“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第二日,冯煦送走拓跋濬,才回宫里就见兰儿跪到面前,“昨晚见皇上与沐浴过后,我便想着将衣裳拿出去浣洗,不想扰了皇上与贵人,还请贵人责罚。” “你一向机灵,怎么能犯这样的错?”冯煦十分奇怪,“皇上与我并不缺衣裳,哪里就那样急着要洗?不必说皇上,就是旁人要睡时被吓了一跳,心里也不痛快!” “奴婢一心想将事情做好,心里就急了,只想悄悄取了衣裳,不想竟打扰到了皇上。”兰儿痛哭流涕,“贵人,你看在我们先前的情分饶了我一次吧。” 冯煦原也没打算真处置她,就摇手道:“这次就算了。但是你以后不要再到前面服侍了,只在后殿管我的库房吧。” 兰儿哽咽着说:“我再不会犯错,求贵人还让我留在殿里吧。” 阿郑跟着冯煦到关睢宫,做了这里的女官,此时便道:“兰儿也算运气了,若是先帝的时候,哪里还有命在!如今去库房,也正是贵人为了保全你,你还不拜谢!” 兰儿便赶紧拜道:“多谢贵人了。” 阿郑就吩咐兰儿,“贵人一向宽容,可你也不好一直在这里哭,下去吧。”又叮嘱去斤伽罗c玉玲和榆花等人,“以后可别像兰儿这般没头没脑。” 正说着,寿宁宫派女官来送绸缎,“关睢宫应得各色锦缎二十匹,两匹蜀锦,只是保太后说贵人服侍陛下辛苦,且正年少美貌,应该多做些好衣裳,便做主又多添了两匹蜀锦,二十匹各色锦缎。” 冯煦赶紧笑着让玉玲给女官倒茶,笑着说了些感谢的话,才让阿郑送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金鞍红骊马 冯煦看着送来的绸缎, 微微一笑。 不论是难得的蜀锦,还是寻常的锦缎,保太后分给自己的数量与自己先前所料都差不多,保太后这是投桃报李感谢自己在皇上面前为她说话呢。 拓跋濬为自己看中的朱红色绣仙鹤的料子正好也送来了,冯煦决定做一条襦裙春节大典时穿, 又用另外一块宝蓝色八宝图案的给拓跋濬做春节新装, 最后两匹蜀锦便分别为姑姑和保太后做了衣裳送去。 一共十匹蜀锦,宫里有赫连太皇太后, 有姑姑, 还有好几位有身份的后妃,再加东宫的几位椒房, 不论保太后怎么分,她自己至多留两匹。自已若是做了四件衣裳她心里一定不自在,但是直接还回去更不好,唯有送了衣裳过去又得体又能哄长辈开心。 保太后肯退让一步,自己不但不会步步紧逼,只会再退一步。 冯煦不是被保太后感动了, 而是心疼拓跋濬——他才十三岁, 比先帝接手朝政时还小两岁,且又不如先帝名正言顺以太子身份即位, 先有祖父被弑, 后有南安隐王抢夺皇位种种, 每每自朝中回来都很疲惫, 偏他还贪欢 若是自己与保太后斗气, 他岂不更要劳累一分? 哪怕自己受了些委屈呢,也不能让拓跋濬还操心这些小事。 再者,冯煦还真不把这点东西放在心上。 拓跋濬岂能不知,便更加爱惜冯贵人。他原来于宫务上并没有多想,亦是因为没有精力,有了赏赐直接都送到后宫,现在每每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将上好的留给煦儿一份。 魏国之中,她才是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到了春节宫廷大典,拓跋濬与心爱的女子携手接受百官的拜见,他要让大家知道,自己身边美丽端庄而聪慧的冯贵人是自己选中的女子,未来魏国的皇后! 到了午夜,冯煦随着拓跋濬再一次登上了皇城,这一次她站到了南门正中最高的楼上,周围环绕着璀璨的灯火和如云的臣民,听着拓跋濬在她耳边道:“看下面,这是我们的魏国!” 节日的平城宛如一颗灿烂的大宝石,冯煦立即爱上了它,在到了这个城中几年之后,她发现自己心里原来的那些抵触全部散去了,她已经成为真正的魏人。当然,她更爱身边的这个人,没有他带给自己的快乐,她不敢想像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声音哽在冯煦的咽喉,她唯有用力握紧拓跋濬的手,他的手那样温暖,那样坚定。 拓跋濬侧过头看心爱的女人,今日的她身着盛装,头发高高地挽起,点缀着各色宝石的凤鸟金钗熠熠生辉,光滑的额头上贴着花形金钿,美丽的眼睛比灯火还要明亮,温柔的唇轻轻地颤动着,让他恨不得就在众人面前吻下去,拓跋濬的声音不知不觉沙哑了,“过了年,我们一同出巡。” 冯煦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能跟着你一起去?” 拓跋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舍得离开我那么久吗?” “当然不舍得!”冯煦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拓跋濬就要破例带自己出巡了!虽然没有明确的祖制,但魏国的先帝们从没有带过有封号的后妃出巡。 魏国的天子从来都不会一直坐在宫廷里,拓跋濬年少就随着祖父南征北战,现在他初登帝位,也时常会到平城外面的军中巡视。冯煦知道这都是必须的,但每次他不回宫中的时候,她都会觉得特别冷清,特别孤单。她不敢想像拓跋濬出巡远方时自己会怎么样。 因此一向稳重的她不由得欢呼雀跃,“太好了,我能一直跟着你在一起了!” 皇帝要带着冯贵人出巡,朝中许多大臣们出面反对,魏国建国数十年来,只有皇帝出巡带回妃嫔,却没有从京城里带着后妃出门的,便是带着女子,也都是没有身份的,拓跋濬坐在宝座上根本不为所动,“朕已下了决心,诸臣且退。” 什么祖制,不过是群臣用来制衡自己的武器而已!眼下自己的权威还是不够,到了那个时候,祖制也一样是可以改变的! 那样冯煦就可以不必手铸金人而封后了。 想到了这里,拓跋濬一挥手,“准备出巡吧!” 行程既定,二月初他们就出发了。 魏国皇帝出巡的仪仗并不繁杂,确切地说并没有如书中所记的卤薄仪仗等等,但跟随的人员并不少,除了王公大臣c亲卫随侍,还有一支上万人的大军。 当然还多了一个冯贵人。 冯煦看着专门为自己准备的那辆车子,漆了红漆的车轮足有半人多高,车篷用红色的锦缎装饰着——完全与整个队伍那种粗犷c随性的风格不搭。她笑着摇了摇头,“把我的马牵来!”既然身为帝王的拓跋濬都在马上,自己也要一样! 红骊马配着金鞍,上面还铺了一块雪白的狐狸毛,冯煦上了马背轻轻夹了夹马腹,稳步向前。此时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她,冯煦目视前方,微微笑着,自己不会让大家失望。 今天冯煦戴了风帽,但这风帽又不真正是鲜卑人的风帽,而是介于昭君帽和风帽之间,又漂亮又暖和,身上穿了裤褶,但又在外面加了一条及膝长的襦裙,不只骑马方便还别有汉家女郎婉约动人的风格。 果然,平城路边送天子出京的人们向着她欢呼起来, 去斤伽罗笑着跟上,“贵人,你真美极了!” 鲜卑人女子主持门户,打理家事,招待客人,甚至帮助丈夫儿子求官交友都是平常,是以特别欣赏冯煦在众人面前大方得体,美丽能干。冯煦心中亦是自豪,她就是想告诉大家,她并不是需要照顾的娇弱女子,而是能与朝臣们一样陪着拓跋濬骑马巡视魏国的宫妃。 走在前面的拓跋濬回过头来就看到这一幕,煦儿并没有乘舒适的车子,而是坐在马背上,她的仪容那样出众,她的举止那样端庄,她的容貌那样动人,她的目光那样的坚定温暖,正堪为自己的妻子。他笑着停在路旁,等着冯煦到了面前与她并绺前行。 年青英俊的帝王,出身皇室嫡系正统,剿灭了残暴谋逆的宦党,纠正了南安隐王的不恤政事,不过数月,打败了宋国的进犯,收回了被柔然占据的数城,平定了屠各王的反叛,赈济了遭受蝗灾的营州,正是臣民们的希望!而帝王身边与之并骑的美丽女子,正是皇家的主妇,他们要去遭受了巨大灾难的北边巡视。 百姓爱戴他们,将一声声祝福送上。 拓跋濬满脸的笑意,侧头向冯煦道:“我们真是好般配呀!” 冯煦轻轻地笑了,“有这样夸自己的吗?” “并不是夸耀,这是事实。” 的确如此,冯煦不能反驳,其实她也觉得拓跋濬与自己仿佛一对神仙眷侣,“你后你再出巡,都带着我好吗?” “那是当然,我可不愿意与你长久分开!”拓跋濬看着冯煦的眼睛,一只脚从马镫里退了出来,轻轻勾住冯煦的腿。 这么多臣民的目光下,拓跋濬还是能想出办法与自己逗笑,冯煦将后背挺得直直的,松了马镫去踢他,好在拓跋濬的黑马与冯煦的红骊马挡住了一切 一行人缓缓走出了城门,外面又是一片不同的天地。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还留有零星残雪,一弯河水淙淙地向远处流去,淡淡的绿意已经从树枝上和草地中悄悄透了出来,这样的景色,不由得让人心神一振。 不比大黑马时常有机会出城,一直圈禁在宫苑内的红骊马昂起头“咴咴”地听了几声,腾挪着四蹄,恨不得到处看看,若不是冯煦用力拉着它,恐怕早窜了出去。 拓跋濬眼中满是洋洋的笑意,正要放开马缰就听一阵急促的马铃声传了过来,这是军中急报特别用的马铃,只得重新按住辔头,接过急信,扫了一眼便哈哈大笑,“可见上天都赞同朕出巡!刘义隆被他的儿子杀了。” 刘义隆正是宋国的皇帝,他一向以中原正统自居,即帝位后便数次北伐,与柔然一同成为魏国最主要的敌人。就在太武帝死迅传出后,刘义隆又进行了第三次元嘉北伐,当时掠得魏国大片土地,如今方才收复大半。 拓跋濬北巡正是认为宋国不足惧,柔然才是真正的心头之患,现在宋国皇家发生了如此的大变故,更能让他放下心了。 冯煦见有急报心里一紧,得知原因不由释然,宋国差不多也重复了太武帝驾崩的故事,国家陷入混乱是必然的。眼下魏国已经有拓跋濬登上皇位,稳定朝纲,就不知宋国那边又会怎么样?即便平复下来,也是要许多时间的。 这一次北巡,完全不必担心南边,果然是极幸运的。 拓跋濬嘴角的笑意中又添了一抹无奈,“你带着女眷们去散散心吧。”冯贵人随皇上出巡,魏国宗室重臣家里自然要派女眷相伴,是以队伍中就多了许多女人。 虽然传来的是好消息,但是身为皇帝的拓跋濬还是要开始他的公务,宋国的变化,他一定要有应对。冯煦明白他为不能跟着自己跑马很遗憾,就笑道:“我陪着你。” “去吧,红骊马忍不住了。”拓跋濬又凑进了轻轻在她耳边道:“平城附近也没有什么意思,等到了武川我带着你去玩儿!” 看着他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冯煦只怕自己的脸当众红了,赶紧转过头去,又见听到消息的大臣们已经围了上来,亦知自己在此反而不便就松了松缰绳,红骊马便轻快地向前跑去。 身后几十个女子也驰出了队伍,随着冯贵人纵马向前,没一会儿就远离了出巡大队,大家更是放开了嬉欢玩闹,五颜六色的锦衣那样的显眼,银铃般的笑声使得空旷的原野都生动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酪浆加上茶 初春乍暖, 原野上的北风吹到脸上已经不再透骨寒冷,反而在尽情的纵马之后恰到好处的清凉。 冯煦坐在毛毡上小憩,接过酪浆才饮了一口就笑了,“是谁想出将茶放入酪浆里的?倒是别有风味。” 送酪浆的侍卫搓着手笑答:“军中的大人们有的喜欢喝酪浆,有的喜欢喝茶, 后来不知怎么将两样放在一起煮了。若是贵人不喜欢, 小的重新回去分头煮好再送来。” “不,不必了, ”冯煦又饮了一口, 细细品着,北地的酪浆加上南边的茶,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事物,放在一起却出奇的融洽,正像人拓跋濬和自己一样,一个鲜卑拓跋皇族子孙,一个汉家女郎,彼此喜欢, 夫妻一体。所以, 她越发觉得酪浆与茶煮在一起十分美味,就笑着说:“很好呢!”又示意去斤伽罗打赏。 其实也不只拓跋濬和自己, 魏国里有许多种族的人, 鲜卑人c汉人c羌人c氐人c匈奴人c胡人甚至还有柔然人, 拓跋濬的母亲就是一支投到魏国的柔然部落公主, 大家都像这酪浆和茶一般共处正是最好的。 “贵人在想什么?” 冯煦抬头一看, 原来是步六孤玉容。 步六孤玉容是步六孤丽的女儿,嫁给了拓跋寿乐的次孙拓跋黑石,这一次皇上出行,拓跋黑石做为宿卫将军随行,而步六孤玉容也被寿乐叔祖母送来陪伴自己。 还是在拓跋寿乐的葬礼上,寿乐叔祖母亲手为自己敬酒,希望自己能关照她的儿孙们,冯煦当时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她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对于拓跋寿乐,她总有一种隐隐的歉疚,他真没有死罪,但是拓跋濬为了立威,不得不杀了他。 是以冯煦对玉容很亲切,摇头笑笑,“没什么。只是这加了茶的酪浆,你喜欢吗?” 玉容也端着一碗,“虽然有点怪,可还是不错。” 冯煦就笑了,“你在家里一定不喝茶的吧,回头我送你一包。” “祖母告诉我贵人是佛母转世的好人,要我一定用心服侍贵人,将来一定能有好结果。”步六孤玉容直率地笑着,话语也坦荡得近于直白。 冯煦就想起了寿乐叔母,“你祖母过奖了,但她其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呢!”为了能救丈夫一命,不顾一切地闯宫;失败之后并不颓废,依旧平静地将丧事办理得十分盛大,再为儿孙们打算,鲜卑人一向敬重这样能干的女子。 “那是当然了,我祖母可是贺赖家最出色的女儿,拓跋皇家最有本事的主妇,”说到这里,玉容又赶紧补了一句,“当然是在贵人册封之前,现在祖母只能排在第二了!” 看着玉容露出狡黠的笑容,冯煦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你也会说假话呀。” “我没有!”玉容赶紧表白,“我说的是真的!” 在自己还够不上拓跋皇家最能干的主妇,但是将来,一定会当之无愧的!冯煦很有信心,便一摆手,“你给我讲讲你祖母的事。” “我祖母还没嫁时就是家里最艳丽的一朵花儿,虽然祖父是皇家宗室,可是祖母还是看不上他。后来祖父就按祖先的制度只身入了贺赖家帮着做事,打仗时也在贺赖家的部族中,所得的军功赏赐都献给贺赖家,过了三年祖母终于点了头,带着特别丰厚的嫁妆嫁了祖父。到了拓跋家,祖母给祖父生了九男三女十二个孩子,现在家里有几十个孙辈,还有成片的牧场,数不清的牛羊” “贵人,你知道吗?我好幸运的!”玉容笑得十分灿烂,“本来祖母要派长嫂随贵人出行,可是长嫂不巧有了身孕不能长途跋涉,所以我就跟着来了!” “你不觉得跟着皇帝出巡也很辛苦吗?” “我不怕辛苦的!”玉容就赶紧道:“先前我还没有出嫁时,也时常到原野上跑马,只是成亲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反而没有时间出城了。” “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玉容看着还很小呢。 “我已经十六岁了!”玉容笑捧着自己的小圆脸道:“不过大家都说我长着娃娃脸。” “想儿子吗?” “当然想,不过有祖母照顾着呢,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大家聊了一会儿,重新上马,这一次玉容代替了伽罗,跟在冯贵人身边,她生性活泼,这一会儿就混得很熟了,说话也更加随意,“听说贵人是汉家女郎,又在深宫里长大,初一放马出来,我只怕贵人会摔了,紧跟在后面想着怎么救人,没想到贵人的马骑得真好!” 冯煦的马术相当不错,这都是南阳公主的功劳。 南阳对自己的好是那样的单纯,只简单地愿意自己好,她觉得终于有一样可以教自己的东西时那样的高兴,然后实心实意c尽心尽力地把知道的都告诉自己,穿什么衣裳,怎么上马,怎么夹住马腹 每每南阳公主快马加鞭绕着鹿苑里面跑起来的时候一定会回头看看自己有没有落下,纵马跳过一株矮树后了会停在一旁高声叫着,“不要怕,夹紧马腹,提起马缰,跳!”冯煦不由自主地夹紧马腹,提起马缰,自如地跳过面前的一丛灌木,她一点也没有怕。 转过头去,南阳却不在那里,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叔父冯邈入了柔然尚且再没有消息,南阳公主嫁的悦班比柔然还要远。 “真没想到!贵人也会跳篱笆!”玉容不由得拍手大笑,然后她带着马绕到冯贵人方才走的路上,“看我的!”一纵马也利落地跳了过来。 接着,又有好多贵女们都跳过那丝灌木,有人就笑着说:“过去我们家在兵镇时,马场的周围是一圈篱笆,我们骑上马就不愿意再从原来的大门出来,索性跳过篱笆出来,大家在一起跑马时也常比赛谁跳得又高又远,怎么贵人也会呢?” 冯煦果真不知道这个缘故,她想南阳也未必知道,南阳公主只是跟着她的母亲越勒氏学到了,然后教给了自己。 冯煦仰起头向远处看去,小河边一处高坡上有许多玄衣兵士们正在忙碌,“我们今晚就在那边宿营吗?” 玉容抬起手遮住阳光,找到了她的丈夫拓跋黑石,“没错儿,他正带着兵士们给天子搭晚上用的帐篷呢。看来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了!” 冯煦就笑问:“鲜卑主妇在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呢?” 玉容活泼地笑了起来,“要做的事有好多啦——烧上火,做好饭,煮了热热的酪浆,再铺好毛毡被褥,让男人们吃好喝好,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还要起程呢!” “你说的很对,我们现在就应该去做了。”冯煦笑着过去,下马与大家一起拾柴点火,烧饭煮酪浆,最后又将烧过火的地面挪出来搭上帐篷,这样地面就是热的,铺上毛毡睡上去与火炕差不多出门在外,有许多的事情都是冯煦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没有想过的,十分新奇有趣。 拓跋濬还没有到,冯煦坐在搭好的大帐内煮茶,茶饼掰开用茶罐在火上烤香,碾成碎末,加上细盐c姜粉,还有干橘皮——但接着就与平时煮茶不一样了,她没有加水,而是注了一壶酪浆,一直到茶香散了出来,当然伴着酪浆的香味。 冯煦喝了几年酪浆,已经不再觉得腥膻,再用从小就用惯的茶调味,她品尝着,又加了些茶末 “真香啊!”拓跋濬推开帐篷的门走了进来,十分沉醉地道:“毕竟是煦儿亲手为我煮的。 冯煦就笑,“你还没有喝到呢!” 拓跋濬自在坐在地上,伸出手来,“快给我喝加了茶的酪浆吧。” 冯煦倒了一碗高高先举过眉毛再捧给他,“慢点喝,还热着呢。” “我不怕热,过去跟着祖父在军中,急的时候能吃到熟肉就是好的了,”拓跋濬接过碗果然三口两口喝了下去,再三称赞,“煦儿亲手煮的酪浆茶就是好!”又伸过手来,“再倒一碗。” 冯煦跪坐在地上,转过身子倒了茶再次捧了过去,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你刚刚渴了,也未必喝出什么味道,现在再仔细品一品,是不是觉得这加了茶的酪浆很有意思?” 行军之中多有不变,比把茶加到酪浆里还奇怪的东西拓跋濬也尝过,他从没多加注意,现在听了冯煦款款讲了许多想法不禁拍手叫绝,“亏你怎么想到的!” 冯煦就又笑指着他伸开的双腿,“你这样是箕坐,”又指指自己的姿势,“我这是跪坐。”还有,“我方才把茶碗举过头顶是举案齐眉,当然现在没有案几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我们有很多的不同,但是慢慢却能完全融合在一起” “你说的很不错,不过举案齐眉究竟没有什么意思,倒是茶和酪浆混在一处又醇又香才真正有趣儿”拓跋濬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眼睛却越来越亮,拉住冯煦,“你也箕坐着试一试,比跪坐着舒服多了,我们正好可以先” 半晌冯煦红着脸穿好衣裳,“人家讲的道理你不肯听,反还乱说” “我一直听,”拓跋濬笑嘻嘻将冯煦抱住,“其实我最爱听煦儿说话了,又动听又有道理。” 没一会儿冯煦便靠着他结实的胸前,红着脸笑嗔道:“我才不说了呢。” “就算不说我也明白得很,我虽然是鲜卑人的天子,但也是汉人的c胡人的,总要将大家都融合在一起,魏国才能更加强大!”拓跋濬就笑道:“我刚刚就是在身体力行,煦儿要是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努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柳家的坞壁 出了平城, 离开宏伟却又森严的皇宫,拓跋濬比平时要开朗欢快得多,似乎重新回到了冯煦最初结识他的那个时刻——他还是被祖父c父亲,以及宫里宫外许多人宠爱着,没有什么忧心事的太孙。 但他终究还是成人了, 虽然还不够十五岁, 可是他已经是魏国的天子,还娶了自己。冯煦看着拓跋濬嘻戏玩闹够了, 轻易地收起了放纵说起正事。 此时他们紧紧相拥卧在帐篷内, 身上盖着拓跋濬的披风——既然先前出巡他从不带被子,这一次冯煦也不肯带。虽然他们可以各自盖着各自的披风, 那样会更暖一些,但他们想都没想,还是靠在一处,只用一条披风。 “煦儿,我知道你在提醒我。”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应付战争c叛乱,还有各种的杂事, 没有心思去想更长远的事。但其实眼下魏国上下乱象丛生, 国穷民敝,正需要汉人的方法治理。” “我们鲜卑人长于征战, 不擅治国, 因此祖父即位后就开始祭孔庙建太学, 最多一次征调了几百汉人士子出仕, 还任用崔浩编写《国书》, ”拓跋濬苦笑一声,“但是最后的结果你不是知道了吗?鲜卑人的不满最终爆发了,祖父还是下旨杀了崔浩,还灭了崔卢等士家的族。” “还有我父亲的死,表面因为宗爱挑拨,其实也因为他与祖父从骨子里有许多不同。父亲年少时祖父长年在外征战,将他留在平城交给汉人教导,结果他读了许多经史,习惯穿汉人的衣裳,用汉人的方法管理国事。可是这样的结果,祖父和许多宗室大臣们又很看不惯” “至于我自己,小时在父亲身边读了许多汉人的书,然后到了祖父身旁又整日行军打仗,就是读书也与先前完全不同,所以我既想像祖父那样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又像父亲那样坐在朝堂之上治理国家。所以有时我也很迷茫。”到了这里拓跋濬就又笑了,“不过女人只我喜欢你这个汉家女郎!” 冯煦明白拓跋濬对自己完全坦露他所思所想,“我懂得,太武帝当初祭孔庙建太学,任用汉人官员,本意是好的,但最后结果却不好,你不想也像他一样。” “现在魏国很糟,国库空了,鲜卑人不满,汉人不满,胡人也不满,”拓跋濬肯定地说:“所以我们不能急。这一次出巡,我要认真查看这个国家,究竟应该怎么治理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带着你,自然有不舍的原因,也是觉得你一定能帮我,你一直是那么聪明的人。” “我懂了,”这一刻冯煦更加清楚,身为帝王拓跋濬要担负的比自己重得多,“你说得真好,我们不能急。其实我的意思也是如此,不要用茶代替酪浆,也不要用酪浆代替茶,只让他们慢慢融合。” 拓跋濬点头,“我原在犹豫,现在就下了决心,我们先去柳家看看。” “可是河东柳家?”冯煦见拓跋濬点了点头,就了然了。当年太武帝杀崔浩时,崔家的嫡系完全被灭了,现在没了后人。而范阳卢氏c河东柳氏以和太原郭氏都有逃出去的子弟,现在柳家的一个名叫柳耿的儿子回到了柳家故地,复兴了家族,几次给拓跋濬上书,欲献上柳家坞壁,正是谋求自保之意。 其实就是拓跋焘也后悔不应该杀了崔浩,而跟着崔浩一同被灭族的柳家也就更可怜了,是以范阳卢氏c河东柳氏c太原郭氏复兴家族,太武帝时就没有人反对,现在拓跋濬更加宽容,“朕难道会因为柳家复兴再杀了他?” 冯煦也对柳家颇有兴趣,“那我们就去看看柳家如今什么样了?” 柳家的故居离平城只有几天的路途,据说传下来几百年了,虽然因为灭族被破坏了许多,但大半还是被当地人保了下来。 数十里高墙之外环绕深沟,里面房屋毗联,四角建有塔台,其内甚至其间还有田圃c池塘,苑如一座小城,城内之人尽是柳家旧部,这些人依靠着柳家的庇护平安地躲过了乱世,也是他们支持柳耿恢复了柳家。 一身汉人衣冠的柳耿率子弟家人跪迎天子,再三称罪,又献坞壁图册,“唯愿陛下赦了柳家之罪。” 拓跋濬一笑,“你们不必惊恐,只管如实回话就可。” 柳家一切按照汉人习俗,冯煦被柳夫人请入后院,见日常起居多半如长安冯家,当然也有许多不同——自汉末至今,纷乱数百年,便是汉人,得到的传承也不尽一致。冯煦问起柳家之事,笑听柳夫人讲柳家家训,男耕女织,读书明理,果然不愧传承几百年的家族。 天子车驾停了半日,拓跋濬与冯煦并马而行,“柳耿果然有些才华,他虽然身为坞壁之主,却能将赋税之弊禀报于我,又主动要将坞壁献与朝廷,朕许了他,又任命他为河东县县令,治理桑梓之地。” 做为帝王,没有人喜欢如同小国的坞壁,不只因为坞壁容易发生叛乱,还有整个坞壁交给朝廷的赋税只按一户,所以寻常百姓,往往宁肯卖身到柳家为奴也不愿意自立门户,最终损失最多的还是朝廷。冯煦一笑,“柳耿毕竟是个聪明人。” 如果柳家继续坐大,不知会在什么时候触动朝廷的逆鳞,下一次柳家会不会如此幸运就难说了。现在献出坞壁,又得了拓跋濬的欣赏,柳家才能真正兴旺起来。 至于柳耿的所说的赋税之弊,也的确令拓跋濬和冯煦惊心——魏国寻常汉人农户,因为要负担连年征战的费用,早已经不堪重负了,而每一次征战之后,便是有所得也与农户无关,因此民心极怨。他们沿路查访下去,果然如此,甚至有的地方许多农户都冻饿而死,人口减少十分严重。 虽然早知道魏国国穷民敝,但是形势差到这样还是让拓跋濬和冯煦心里沉甸甸的。 一连许多日,天子的大帐夜里亮着灯,皇上先后颁布多道招书,大赦天下,恢复佛法,劝课农桑,减轻赋税。 四月的时候,他们到了武川。 六镇之一的武川与平城周围又是不同,这里是魏国的重镇,镇中守将及官吏便有数百人,更是驻守着几万兵马,周围便都是鲜卑军户。 鲜卑军户也分有土地,但是他们不必交赋税,又能在打仗时得到战利品和赏赐,所以他们不论是地位还是家境都强于农户们。 魏国之内虽然有许多种族,但最重要的还是鲜卑人和汉人。种田的汉人现在被压得人口凋零需要休养生息,但鲜卑人依旧兵强马壮,国家就是稳固的。拓跋濬和冯煦到了这里,都不由觉得先前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 春天比他们先来到了这里,将远处的山和近处的地都染成了翠绿色,还在上面撒上了一丛丛各色的花朵,小河欢快地流淌着,不远的牧羊女子挥着马鞭正高声唱歌,“谁家女子能行走,反着裌襌后裙露。” 在平城大家平日都说汉话,可越是北上,鲜卑人越多,还有许多鲜卑人不会说汉话的,眼下的女子便是用鲜卑话唱着歌。冯煦虽然在宫里学了些终还是不大熟,听着歌声竟是没懂。不过鲜卑人唱歌喜欢反复叠唱,那牧羊女子一叹三顿地又唱了一遍,冯煦眼睛越瞪越大,最终忍不住悄声问拓跋濬,“后一句是什么?” “女人家把衣裳反披着,把后裙外露。” 原来自己没听错,冯煦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你胡说!” 拓跋濬含笑看着她,“你再用心听,我可是在胡说?” 果真那牧羊女又一次叠唱,果然正是这句——女人后裙外露,走路时那个部位轮廓特别分明——简直,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可是她居然是故意的,把衣服反穿让人看到。冯煦长长吸了一口气,鲜卑女子可真豪放啊! 可是,这边冯煦不敢抬眼去看拓跋濬,那边牧羊女却还在高声唱,“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这一句容易听懂,当然便是听不懂,冯煦也不会再傻傻地去问了。 冷不防,拓跋濬拉着她,“我们出来这么久都没赛过马,今天比一比?” 冯煦知道拓跋濬骑术极好,可是她也不肯示弱,“比就比!” “你先跑吧!” “我才不要你让!” “走吧,我去追你!”拓跋濬笑着用马鞭在冯煦的马上轻轻打了一下,红骊马立即就带着冯煦一下子蹿了出去,她就势向刚刚指定的山边跑去,回过头来,见拓跋濬还勒马站在原处笑着,她便伏下身子催马前行,一会儿就越过了牧羊女和她的羊群,眼见着到了山前,便得意地道:“我要跑得好远好远,让你追不上来!” “谁说我追不上的?”拓跋濬笑着出现在她和身边,“你跑到天边我都能追上你!” 冯煦忍不住笑了,放慢了马步,“你赢了,我们回去吧!” “现在时辰还早着呢,”拓跋濬指着山脚下道:“那边的景色特别好,我带你过去看看。” 趟过一条清浅的小溪,穿过一道山谷,再穿过一片树林,冯煦一时呆住,眼前哪里是人间?倒像一片仙境。几眼清泉汩汩涌出,绕过几块巨大的白石流过,到处是大片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火红山花,“你怎么知道这里?” “那年我从这里路过时无意间发现的,当时也是春天,也与现在一模一样。” “无怪你今天早早让大家扎营呢,”冯煦才醒悟过来,“事先就想好了到这里来吧。” 拓跋濬笑了,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来放羊?” “因为羊吃草,却不吃花。” “不对,因为这里是野一合的地方,我们把马拴在外面,就不会有人过来了。” 冯煦瞪大了眼睛,“可是,你怎么能知道?” “当初我不懂得,误闯过一回。”拓跋濬笑得比太阳还要明亮,“现在我明白了,所以也带着心爱的女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会想出办法 还没进武川镇, 冯煦就感受到了民风的粗犷,到了武川守将叱罗将军为皇帝举办的盛大宴会时,她更是大开眼界。 平城的宴饮也许比这里奢华,但绝对比不了这里盛大,差不多整个镇上的人们都来了, 巨大的篝火堆彻底烤着羊肉;歌舞之声从来没有断过;成队的兵士们们在帐前比武赛马 冯煦坐在拓跋濬身旁, 听着叱罗将军向天子请战,“前些时候我们武川军镇打退了蠕蠕的进攻, 还将失去的城池抢了回来!请陛下再给我五万兵马, 我会踏平蠕蠕,将郁久闾吐贺真绑到天子跟前!”郁久闾吐贺真正是现在的柔然可汗。 拓跋濬笑着将手里的酒赐给他, “壮志可嘉!” 魏国兵将征战向来所需兵器战马军衣种种都由军户自行承担,不过国家总要为他们拨放军粮,可拓跋濬就是想征服柔然也没有足够的粮草。 更何况,先前太武帝多次带兵征战柔然,虽然数次大胜,但最终还是没能真正将柔然灭掉, 而且很多时候的胜利其实就是惨胜, 敌人固然败了,但是魏国也会失去许多将士, 损失许多马匹军资。总之, 每一次打仗都要有极大的消耗。 眼下叱罗将军虽然雄心万丈, 但是他岂能比得了太武帝?拓跋濬不肯答应, 就是一旁的冯煦也不大相信。 叱罗将军心有不甘, 便转向冯煦,“蠕蠕虽然穷,可是他们的大漠里却有贵重的绿松石和鲜艳的胭脂花,我要替美丽的贵人拿回来,那些上好的东西只配贵人用。” 这正是叱罗将军这些人喜欢打仗的原因,他们能在征战中得到许多战利品。只是,从帝王的角度,战利品是不是能抵得上为战争所付出的,正是最需要深思的问题。 冯煦自不会被绿松石和胭脂花迷了眼,就笑了,“妇人掌握门户,可以商量家中的事务,但战斗之事却要男子汉自己决定呦!”这正是鲜卑人的习俗,冯煦用心学过的,拓跋濬平日的行事也一向如此。 叱罗将军似乎再无可驳,便站直了身子抓着头傻笑起来。拓跋濬也笑了,向冯煦点了点头,又赐了叱罗一杯酒,“如果再有征战的机会,朕一定会亲点将军随驾的!” 叱罗将军得到这样的许诺,就又开心了,大家便都欢笑起来。 冯煦正笑着,忽见步六孤玉容在席边向自己招手,便悄悄起身出了大帐,“可是有了消息?” “拓跋黑石已经打听到了,”玉容献宝般地说:“去斤伽罗的两个兄弟被罚为军奴,一人战死,还有一个如今正在叱罗将军手下。” 身后的去斤伽罗乍听了这样的消息,立即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冯煦吸了一口气,轻轻在她身上拍了拍,“毕竟还是找到了,一会儿有机会我替你向陛下求情。” 玉容就笑着推伽罗,“军奴若要脱籍,唯有天子方能允诺,便是我们都办不成的,你还不谢谢贵人。” 去斤伽罗悲喜交加,此时方跪下哭道:“贵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自己兄弟之事,贵人一直记在心里,不等自己恳求,便就让黑石夫人打探了消息,还替自己求了情,这样的大恩,永生难报。 冯煦拉起了伽罗,“若是易地而处,你也一定会帮我的。”眼下的冯煦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还是在出京前,她便请慕容家帮忙捎信让哥哥来平城,想来自己回到平城时也就能见到他,正与伽罗一样,还是从被押到平城的路上,她们的命运就联结在一起了。 待回了帐篷,冯煦见拓跋濬的身旁竟坐了一个美人,正在帮他斟酒,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众人面前她倒不好说什么,便笑着坐下,却问:“这是谁家的女子,长得好漂亮呀?” 拓跋濬就笑道:“越勒家的人从沃野来了。” 天子出巡,当地的官吏都会前来迎接,但是别处的人就没有必要来了,尤其是沃野那样遥远的地方。可是越勒家的将军守着军镇不能出门,派遣孩子们前来拓跋濬也不会反对,冯煦就想起了死去的越椒房和现在宫里的那位越椒房。 看来越勒氏从第一个越椒房开始,就停不下送女人进宫邀宠的脚步了。 冯煦又看看叱罗将军,其实叱罗家也有许多美丽的少女,她们也会用景仰的目光看向拓跋濬,也会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但是并没有人坐在拓跋濬身边给他倒酒——她们知道拓跋濬是自己的! 冯煦认为拓跋濬不应该接受越勒家的女子,为了魏国,为了沃野军镇,都不应该接受。越勒氏送女邀宠,就是因为得到了更多的好处,但其实这样的好处只会使越勒家的子孙更加无能,对于抗击柔然没有一点用处。 显然现在不是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但是冯煦也不会容忍越氏一直坐在拓跋濬身边,便笑着问:“南阳公主曾托我交给你们家越勒溪一样礼物,我正好一直带在身边,现在你帮忙收下,回沃野时带给越勒溪。” 那条马鞭冯煦的确带来了。 冯煦虽然被封为贵人,但其实几乎没出过深宫,身边亦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她又不愿意用自己的事情麻烦拓跋濬,他本来就已经太忙了,又有太多的烦心事,所以无论是哥哥回京还是替南阳公主转送东西,她都是自己悄悄办的。 这一次出巡,她就想着也许会遇到沃野的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机会。 但是,借此她正好也可以将越氏调走,而且还告诉她,不要想着去平城,她一定还要回沃野的。 越勒氏娇媚地笑着,似乎一点也没听懂冯贵人的话,“正好,我哥哥也来了,还请贵人直接把公主赏赐的东西给他吧。”说着便向下面一个高个子的男子挥了挥手,“哥哥,过来一下!” 冯煦就看到了南阳公主的表哥,她念念不忘的人。 越勒溪身材高大,浓眉黑眸,相貌很出众,无怪南阳公主会喜欢上他,当他跪下接过匣子拜谢时,冯煦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多谢贵人,下官曾有幸在京城伴公主出游,如今又得此赏赐,不胜感激!” 可是冯煦轻轻摇摇头,自己不用他感激,想来南阳也不用,可是她很担心南阳,“越勒家可有南阳公主的消息?” “我们,我们并没有听到南阳公主的任何消息。” 的确,拓跋濬尚且不知道,越勒家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但是沃野距悦班和柔然要比平城近得多,也许会有往来的商人捎来书信呢。 “如果有了南阳公主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是,贵人,”越勒溪躬身答应,十分顺从,“只要有消息,我一定传给天子和贵人。” 冯煦勉强笑着点头,很讨厌越勒溪,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躲躲闪闪,似乎不想再提起南阳。显然他对南阳并没有南阳对他的那份情谊,至少要冷淡得多。南阳当年把马鞭交给自己时,可是哭得肝肠寸断,但是越勒溪却只说着漂亮的场面话,就连眼睛里也没有一丝的动容。 就算是想在大家面前隐瞒,也不会隐瞒得如此彻底吧。 可是,冯煦能说什么呢?南阳已经被迫嫁到了悦般,越勒溪忘记了她也应该。 拓跋濬想是不知情,却笑着问起越勒溪家中的情况。冯煦不出意料地听到越勒溪早成亲了,膝下已经有了孩子。她也知道了现在赖在拓跋濬身边的越勒氏正是越勒溪的小妹妹,今年十二岁,正与自己同岁——冯煦微微一笑,站起身拉着拓跋濬,“我们跳舞去吧。” 越勒氏想跟在拓跋濬身边跳舞?帐篷前巨大的空地上有数不清的鲜卑人,叱罗家的郎君女郎,还有武川上军镇里那么多将领和他们的夫人,总之,大家都愿意围绕在皇帝身边,从沃野来的越勒氏挤不进这个圈子! 可是,冯煦高兴了没多久,发现局势越发地坏了,因为叱罗家还有许多年轻的女子都挤到了拓跋濬的面前。最初她们可能没有想到,也不敢,但是有越勒氏带了头,大家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了一般去奉承来到武川的天子。 天子是那样年青,那样英俊,那样的尊贵,如果嫁给了天子,不只自己享受荣华富贵,就是家族也跟着荣耀不已! 就说越勒家吧,原本是六镇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自从有一个女儿成了太武帝的椒房,声势早不同过去了,军镇间争夺土地c军户c粮草的时候,哪一家不得避让越勒家?如今越勒家的风头早已经盖过其余五镇,就是军功最盛的武川也比不了。 现在越勒家又派了人来,虽然越勒家的人一向相貌都好,但是别人家也不是没有好颜色的女儿呀!想通了这一点,不知有多少美貌的女郎都凑了上来。 晚上,拓跋濬喝得醉醺醺的,冯煦扶着他躺在毛毡上,拿着湿布巾给他擦脸,“如果没有我跟着你到武川,你会不会就答应越勒家的小女儿了?” 越勒家的小女儿可真是不要脸了,天黑之后她竟然要直接拉着拓跋濬去她的帐篷! 拓跋濬感觉到丝丝凉意,睁开眼睛,瞧着冯煦迷迷糊糊地笑道:“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刚刚自己只要稍一疏忽他就不知道会被谁拉去了哪里! 冯煦就想到拓跋焘每次出征都要带回来的“宠妃”了,如果自己不随驾出巡,也许拓跋濬也会把越勒氏带回去?或者是叱罗家的那个侄女,再或者是把她们都带回去?“可是,你不是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但拓跋濬已经睡着了,他摊着手脚,脸上还带着刚刚留下的一丝笑意,睡得很香很沉,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接下来,冯煦过得好累,每时每刻都要紧紧地盯着拓跋濬,直到他带着武川的勇士们打猎才轻松一会儿。 玉容看着冯贵人的脸色,小心地递过一杯酒,“男人就是这样的,总要牢牢地看住他们!” “也有女郎看中了黑石?”冯煦问过后自己便醒悟过来,与拓跋濬是越勒家c叱罗家等等鲜卑女郎争着要嫁的人一样,拓跋黑石应该也有他的仰慕者,可能比拓跋濬的要差上一筹,但毕竟他也是拓跋皇家的人,父兄都在朝中任着高官,他虽然年轻,却也是宿卫将军了,总有人愿意跟了他的,“所以你就一直看牢他?” “对呀,只要他敢和哪个女子调笑,我就回帐篷打他,使劲儿地打;如果他敢与别人勾搭,我回平城就改嫁!” 鲜卑女子就是这样,并不把改嫁当成不好的事儿,丈夫死了当然要改嫁,丈夫不好也可以改嫁,甚至明明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不喜欢了还会有人改嫁。她们可以带着嫁妆,也可以带着儿女们离开原来的夫家,嫁给新丈夫,丈夫也不会因此瞧不起她们。 可是冯煦是不能改嫁的,不是因为她是汉人觉得鲜卑女子改嫁不对,其实世道艰难,汉人女子改嫁的也不少,只是不如鲜卑人来得理所当然而已——而是因为她嫁到了皇家。 这时冯煦就想起了当初姑姑不愿自己嫁给拓跋濬的事情了。当时自己虽然也退缩过,但是她怎么没有想到自己会面对一大群美丽的少女向着拓跋濬邀宠啊! 最可恨的是拓跋濬似乎并不在意,他并不讨厌她们的献媚,虽然口中不肯承认。难道他忘记了?他曾经向自己许诺只喜欢自己一个人。 像步六孤玉容一般打拓跋濬一顿?或者严厉地警告他?冯煦虽然也与拓跋濬玩闹过,但眼下又不同,她明白拓跋濬骨子里的强硬。玉容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仲春的太阳很明媚,冯煦隔着树荫感觉到恰到好处的温暖和舒适,“我要想出办法来,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不能失去你 打猎的人们去了三天, 在这天的傍晚回来了。 拓跋濬猎到了一头老虎,他让人笑着将老虎抬到了冯煦的面前,“我让人把老虎皮剥下来给你铺在座位上!” 拓跋濬有一张老虎皮,放在他接见近臣的一间侧殿的宝座上,冯煦并不是很喜欢, 但是她喜欢拓跋濬把最好的猎物送给自己, “把它放在书房里,我们就可以一起用了。” “这个主意很好, ”拓跋濬笑着挥了挥手, “还有许多鹿c兔c野雉,就都赏给大家吧!” 冯煦不是小气的人, 也不是缺猎物,但是听着拓跋濬把其余的猎物都赏了出去,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得到赏赐的人中可就有越勒氏她们呢。 自己什么也不想分给她们。 毕竟她们也有自己的父兄,也能打猎呀! 等到她们嫁了人,还会有丈夫为她们送上猎物。 但是这些, 冯煦都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拓跋濬恐怕不喜欢听,而且她已经有了办法。 让拓跋濬记起他的诺言的办法。 狩猎后的第二天, 冯煦随着拓跋濬来到大帐前。军镇里与寻常农家不一样, 镇兵们不必耕种服役, 除了打仗, 只有操练, 如今天子出巡,他们也不必操练了,每天都在宴会饮酒唱歌跳舞庆祝。 越勒氏又如平常一样,很早就在帐前等侯了,今天她手里拿着一把用野雉毛做的扇子,娇笑着向拓跋濬行礼道:“这是用陛下昨天的赏赐做的。我想着白天太阳太热,正好给陛下扇扇风。” 每一天她都能想到不同的借口! 看到越勒氏穿着紧紧的粉白色绸袄,紧紧的翠绿窄裙,将丰满的前胸和臀部突显出来,正像牧羊女唱的歌一样,走起路来简直让人脸红,她就这样走到了拓跋濬身旁,借着打扇轻轻一动,又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真不要脸!冯煦恨不得一巴掌拍到越勒氏的脸上! 但是她没有,她只轻蔑地瞧了一眼越勒氏。 越勒氏却恭敬地向冯贵人拜了拜,“问贵人好!” 冯煦握住了拳,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将那巴掌打出去。明明越勒氏对自己满满的嫉恨,可是她竟然还要装出恭顺的模样,真是恶心! 看着拓跋濬什么也没有注意坐在正中,冯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向越勒氏道:“清晨正是凉爽的时候,我们去赛马如何?”说着又转向围在周围蠢蠢欲动的那些女郎,一并邀请了她们。 鲜卑女子多半是马上长大的,骑马快如卷蓬,听了冯贵人要与自己赛马,个个揎袖争先,“那好了!我们去赛马!” 冯煦笑着一直盯住越勒氏,直到她也点了头,就挥手道:“让人把马拉过来吧。” 拓跋濬见煦儿果真要与军镇的女儿家赛马,就拉住她笑道:“你可知鲜卑女子中不乏随夫上阵打仗的,你竟敢与她们赛马?” “我当然知道了,”冯煦笑着指着下面的人,“叱罗真夫人,就是在柔然围城丈夫患病时穿上铠甲带兵守城的;还有潘氏,平时随丈夫出战,军中都叫她潘将军我正是敬佩她们,才要与她们一起赛马,以此显示出她们巾帼不让须眉的才干!” “当然,我也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之所以能一直在天子身边,并不是只凭着美色侍奉君王的,而是从平城与陛下一直骑马到这里巡视魏国,了解百姓疾苦,想用更好的办法治理国家,让魏国更加强大!” 拓跋濬含笑重新审视身边的人,自出平城,煦儿就一直与自己骑马巡视,不管狂风暴雨她也一次没有坐专门准备的马车,还帮着自己打理了许多事情她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子,有如一只灿烂的凤凰,而眼前的这些女郎们,根本只是灰燕家雀之流。他便仰头大笑了起来,解下腰间的刀,“煦儿,我押你能赢!” 军镇向有赌博之风,很快就有许多人跟着下注,男人们纷纷献出了最爱的弓箭宝刀,这场特别的赛马还没有开始整个帐前就热闹得仿佛大军出征了一般。 军镇里最常举行赛马,没一会儿就指定了路线,从武川镇北门出发,到达一里外的大榆树,采下一条榆枝,第一个回到北门从天子手中接过宝刀的人得胜。 冯煦含笑点头,赛马还未开始,她就已经赢了大半,拓跋濬已经记起了自己是他最心爱的人,还把他从不离身的宝刀摘下押给自己,她没有想到的是,拓跋濬拉住她的手送她到了镇门前,还一路低声道:“赛马是有些窍门的,我告诉你” 冯煦笑了,“你觉得我一定能赢吗?” “一定能赢的!”拓跋濬拍拍她的肩膀,“不算叱罗真夫人c潘将军几个女将,你一定会赢了越氏和叱罗家的几个女郎。” “原来你知道我就是要与她们比赛呢!” “不要把她们放在眼里,”拓跋濬笑道:“你才是我心爱的女子!” 冯煦原本的确是想杀杀越勒氏等人的气势,她也认为输给叱罗真夫人c潘氏不算什么,只要赢了与自己同龄的女郎们就行了,但是现在她突然决定自己一定要赢过所有的人! 不只为了自己,也为了拓跋濬! 几十匹一字列开,一通战鼓响起,冯煦将头低低地俯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手中的马鞭有节律地打在马身上,马儿像风一般地跑了起来,冯煦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果然是叱罗真夫人和潘氏,越勒氏和那些女郎们早被她甩到了后面。 红骊马毕竟是一匹宝马,冯煦终于在快到榆树时超过了叱罗真夫人,这时潘氏已经在折榆枝了。她并没有下马去折,那样会浪费很多时间,潘氏跑过榆树,挥起刀自树上斫下一枝,冯煦知道接着她会带马回首捡起榆枝——正是拓跋濬说的密决,据说比停下马再下马折要快许多。 自己若是也用一样的办法,再也不可能追上潘氏,她在马背上的时间可能比自己活的年纪都大,实在太娴熟了。 于是到了榆树近前,冯煦突然立直身子,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南阳教过她,因为姑姑和越椒房都不让她们这样玩,还特别派了宫女看着,但是她们还是偷偷地练——不过,冯煦从来没有在这样快的马上站起来,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摔下去恐怕脖子一下子就折了——但是,她就是要赢,于是她稳稳地站了起来,伸手从榆树上掳下一条树枝,然后立即落回马鞍,马儿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便飞快地奔向北门。 潘氏就在后面,她捡起榆枝后已经打马追了上来,冯煦不顾一切只是向前跑着,就要到北门了,拓跋濬正站在那里,她都能看到他手中宝刀刀鞘上的花纹,可是潘氏坐下马打出响鼻的声音就在身后,冯煦自马上凌空一跃,正扑到了拓跋濬的怀里,将那把宝刀抱住! 潘氏随即就到了,只差一马身,她勒住马爽朗地笑了,“我输了!” 冯煦还在拓跋濬的怀里,她挣了一下要下去,却没有挣得动,索性就留在原处,笑道:“我用了些小技方才赢了。” “这可不是小技!”潘将军三十几岁,一双美丽的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可是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两军交战之时,并没有什么规矩,胜者活下去,败者失去生命。赛马亦是一样,贵人能于马上折下榆枝,我自忖不能,输亦理所当然!” 军镇之中,最尚武力,没有人能想到冯贵人会赢了这场赛马,一时欢呼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将士们将他们的宝刀c弓箭献到了冯贵人的面前。 冯煦却还拓跋濬的怀里横着呢。 她感觉到拓跋濬用了很大的力量将她禁锢在怀里,一时无法起来,而此时的她也已经筋疲力尽,手脚酸软,不想起来。这一场赛马,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甚至连生命都置之度外了,现在就是让她站,恐怕她也站不起来了吧。 她才要抬手拒绝,拓跋濬已经抱着她转身回了御帐前,向下面的将士们道:“那些宝刀冯贵人重新赐给你们了!你们将来带着它为我们魏国而战吧!” 冯煦坐在一旁,其实她依旧靠在拓跋濬的身上,她知道,自己将他赢了回来,完完全全地赢了回来! 当日接下来的活动冯煦一直没怎么参加,她懒懒地坐在上面的宝座上,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在后怕。她本来根本赢不了潘氏的,潘氏的马好,马术更好,但是自己以命相博终于赢了,到了现在她的腿还是颤抖的。不过,平时拓跋濬系在身上的宝刀,现在就挂在她的腰间,感觉到这把刀的重量,冯煦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拓跋濬也对眼前的宴会兴致缺缺,很快他就抱着冯贵人进了御帐。 冯煦被他一下子扔到了地上。 她就在厚厚的毡垫上吃吃地笑了。 拓跋濬随即也扑了上来,他疯狂地撕碎了她的衣裳,自己的衣裳,疯狂地进入她的身体,“你知不知道那样会没命的!” 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拓跋濬看过很多人堕马而亡的,不只在战争中,就是平常时节,也会有人从马上掉下去摔死。 在疾驰的马上站起来,拓跋濬不敢!他也没有见到过有人这样做过,除了冯煦! “你还笑!”拓跋濬的脸扭曲了,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冲了过去,“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了你会怎么样!” “我也一样啊。”猛烈的冲击之下,冯煦欲生欲死,又哭又笑,“我不能失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军户的凋零 赛马之后, 冯煦再也没有看到越勒氏,还有几个美丽的女郎。 不过,她身边有了更多的女子,也有一些男子,他们都向她请教立在马上的办法, “马跑得慢的时候我也能站起来, 但是稍稍加快就站不稳了,贵人却能在树上折下枝条, 是怎么办到的呢?” 冯煦摇了摇头, “大家不要学站在马上了,并没有什么用处, 谁会非要在马上折下枝条的呢?”看着阿郑将加了茶的酪浆送上来,便分给大家,“你们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大家接过用酪浆煮的茶,知道冯贵人是不会将秘密说出来了,虽然失望, 但是也不出意料, 就笑着问:“这究竟是怎么煮出来的酪浆?与平时的不一样呢。” “里面加了茶。”冯煦笑着将自己带来的茶分给大家,“这是从南边来的。” 有人就问?“贵人是不是喝了茶才能自马上站起来的?” 冯煦笑了, “这茶不过能提神醒脑罢了, 却没有让身轻如燕的功效。” “是吗?”潘氏犹有不信, 笑道:“这茶我要收起来, 等到征战前再拿出来喝。” 冯煦见她穿着自己赏的衣裳, 对自己十分亲热,更喜欢她的大方爽朗,“你只管喝,我回了平城会让人给你们再送些。” 没想到,这场赛马还给自己带来了许多朋友,冯煦很喜欢他们。 可是,大家很快就要分别了。拓跋濬这一次出巡已经到了目的地,在武川镇住了十几天之后他们就要回平城了。 “以后我还会跟着陛下出巡,也就能再来看你们了。”冯煦向大家挥着手道别,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样笃定。 赛马过后,拓跋濬不愿意离开自己须臾,两人间的亲密已经深到了极至,甚至超过了新婚之时。但是,越是这样,冯煦就越觉得不安。她隐隐觉得自己迟早会失去拓跋濬,因为这一次自己拼了命才将他赢了回来,再到下一次的时候,先不论拼命是不是会赢回他,就是冯煦自己也没有那份心力了。 冯煦用力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种种奇怪的想法甩出去。拓跋濬不会离开自己的,他是那样喜爱自己,就是睡觉时也要牢牢地抓住自己,而自己,也全心全意地喜爱着他。 拓跋濬的宝刀,从小就带在身边的宝刀,现在就系在自己的腰间,冯煦将手放在刀上,轻触着上面的花纹,心里重新安定了。 从武川回京,冯煦看看天色,向拓跋濬道:“去斤伽罗的家就在附近不远处的伊路堡城,我想跟着阿郑她们去看看。” 拓跋濬轻轻抖了抖马缰,“我们一起去吧。” 去斤家曾被销了军户,如今伽罗和她的弟弟方才回了故里,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冯煦很担心。但是皇帝到了伽罗一定会不知道如何招待吧,冯煦就婉转地道:“我只要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没什么,”拓跋濬看出她的为难,“我正好也想跑一跑马,在武川酒喝得太多,肉吃得太多。” 冯煦想到他这几天一直喜欢跟着自己,再者跑跑马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笑道:“那我们走吧,不过到了那边,看过伽罗,你就带着手下到别外转转,恐怕去斤家没有足够的地方让你们坐的。” “我正也想去伊路堡城看一看呢。” 几十匹马如风一般就到伊路堡,这里是武川镇周围的堡城之一,正是去斤伽罗的家。虽然是堡城,但堡墙并不很高,城也并不很大,比起他们沿路看到的几座堡城要萧条许多。 侍卫向守堡门的老兵们出示了腰牌,大家鱼贯而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去斤家,伽罗正穿着一件旧衣裳在门前劈柴,见了他们斧子就落到了地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幸而那斧子没有砸到她的脚。 冯煦下马笑了,“见了陛下怎么不知道行礼?” 伽罗这才过来,行了礼才道:“弟弟出去运土割草,过几天要打土坯修房子。”又回头看看房舍便张着手停住了,家里如今的样子是没法请陛下和贵人进去。 去斤家的篱笆显然是新扎的,庭院里空落落的,一座已经塌了一半的房子,是应该彻底修缮了。冯煦便笑着说:“陛下与我不过顺路来转转,你不必管我们的。”又向拓跋濬使了一个眼色。 拓跋濬就显然也没有想到去斤家竟如此落魄,便让侍卫给他们留下两匹替马,一付铠甲把刀张弓,身为军户之家,如有征战必要自己准备这些武备,去斤家穷得连房子都没有了,怎么也置办不出。但没有马匹和武器,上战场也就是白白送死。身为帝王,他并不需要上了战场就送命的军户。 看着拓跋濬赏了这么多东西才走,冯煦就笑道:“还是陛下懂得军户家的难处。”又让人将带来的米粮c布帛搬了进去,当日去斤伽罗去军中接了弟弟就回伊路堡了,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冯煦之所以来看她就是送些财物,还有一小包首饰,“这个是给你做嫁妆的。” 去斤家的罪被拓跋濬赦免了,去斤伽罗的弟弟重新成了军户,而她也不再是奴婢,而现在正好是嫁人的年纪。 去斤伽罗听到嫁人,手一下缩了回来,“我还要回到贵人身边,不会嫁人的!” 冯煦笑着把首饰放在她的手里,“我希望你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就像我们来时在路上遇到的牧羊女那般快乐地唱着歌牧羊,再生下一大群的子女。至于宫里,我身边还有别人,你不必担心的。” 去斤伽罗又哭了,“我舍不得贵人。” “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去斤伽罗在自己最难的时候给了自己一张胡饼,冯煦永远也忘不了。她笑着握住她的手,“只要我们都过得好,就是一辈子不见面也没有什么。” 阿郑也送了些小物件,“真是舍不得你呀,但是既然有福气能回到家里,就好好过日子吧,总比在宫里当奴婢要强。”去斤伽罗并不是冯贵人身边最机灵的宫女,但她是最忠心的,最得用的,而且她为人特别善良c真诚,关睢宫里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大家绕路而来,且皇上还在等在外面,自不能多待,因此也不等去斤伽罗的弟弟回来便重新出了伊路堡。可是皇上却没有在堡外等着她们,冯煦只得再回堡城,终于找到了拓跋濬。 拓跋濬正在堡城正中守堡官的衙门前跟着一群老兵们说话,“如今堡内只有你们这些男人了?” 头发胡子斑白了,穿着一件破旧皮铠,守官模样的人显然不知道对面的是魏国天子,但是他明白对方身份一定很高贵,便恭敬地答道:“将军,年青人早都被征到了军镇,也不只我们伊路堡,别的堡城里也只剩下老弱了。” 一个瘸了腿的老兵将手中的长棍在地上顿了顿,“就算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会让蠕蠕打到我们伊路城里的!” 但是,那个瘸腿的老兵虽然信心十足,不过他毕竟没了一条腿,而且也很老了,冯煦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能打败他,不必说柔然强壮的兵马。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从她进了伊路堡,果真没有看到一个年青健壮的男子,就是正当年纪的女子也很少,堡里也少有四处玩闹的孩子们。 又一个只剩下一条胳膊的老兵慨叹一声,“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死了之后,谁来守这伊路堡。” “伊路堡原有多少鲜卑军户?现在有多少?”拓跋濬突然高声问:“拿出军册来!我要自己看!” “军册已经好多年没写了,现在没有会写字的人,”守官有些怕了,声音低了下去,“还是在我小的时候,天子到了武川初建伊路堡时,这里有一百多鲜卑军户,现在只剩下三十二户,不,三十三户,去斤家又回来了。” “那些军户呢?” “好多家都没了人,”守官诚惶诚恐地道:“也有几家只剩下女人的,可是也算绝了门户。” 冯煦轻声问身旁的一个老妇人,“为什么堡里年青女子也很少啊?” “男人死了,日子过不下去,她们就跑了。” 冯煦与拓跋濬出了堡城时不知怎么安慰他,他们知道汉人农户因为征战时过重的赋税人口凋零,但是却没有想到鲜卑军户减少得更多。真是令人感到可怕! 细细一想,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只承担赋税的汉人已经无法支撑,那么直接与柔然交战的军户自然损失更大。 虽然武川还有威武雄壮的兵士,但他们已经是鲜卑军户最后的力量,军镇的将军将他们摆出来给出巡的天子看,却隐瞒了边镇的实情。 他们被骗了。 “你说过,我们不急的,”冯煦轻轻地按住拓跋濬拉着马缰的手,“只要给他们休养的时间,局面慢慢就会变好。” “其实我早应该知道的,”拓跋濬毕竟是鲜卑人,军户凋零对他的打击要比之前汉人的要大得多,他神情木然,喃喃地道:“打了这么多年仗,每一次都要死人,特别是祖父驾崩前最后一战,军中就不知死了多少人。” 回到大队,拓跋濬突然改变回平城的路线,他去了许多鲜卑人聚居的堡城c村镇巡视,每到一处都会查看军户数量。 伊路堡并不是个别的现象,几十年来,鲜卑军户急剧减少,而且,在一些地方,还有些鲜卑军户逃进了深山躲避应征出战。 鲜卑人一向最尚武,他们觉得病死在床上是很丢脸的事,宁愿战死沙场。但是现在,居然有鲜卑人逃避兵役了! 拓跋濬还是比冯煦想的还要坚强,他难过归难过,可是还在路上就开始下诏调平城附近军户到北边军镇;将降入魏国的各族胡人编入军户;又划给军镇许多田地,总之,想尽一切办法增加鲜卑军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最明白不过 回到平城, 一路上或喜悦或伤感的丰富生活猛然结束了,不免觉得日子有些单调, 当然也是安稳。 赫连太皇太后还在病中, 依旧不愿意见人;保太后精神不错, 人也胖了一圈, 收到皇上和冯煦送给她, 还有燕郡王府各位的礼物十分高兴, “还是你细心, 每个人都想到了。” 冯煦就笑, “这都是陛下的赏赐呢!” “虽然都是陛下的赏赐, 可濬儿哪里有空儿想着燕郡公府里的那两个人!”常氏见冯煦送来的东西都是上乘的, 心里又加了几分满意, 说了会儿闲话就问:“你可有什么消息?” 冯煦一时没有明白,便笑问:“太后说的可是什么消息?” 阿郑就笑着上前道:“贵人还没有消息呢。” 冯煦方才醒悟,一时有些脸红。 “倒也不急,你们成亲才半年。”保太后并不是苛刻的人,也很容易满足, 就又笑道:“我就是盼着你能给皇上生下儿子, 听说母亲聪明, 孩子才出众呢。”又叫人将冯煦这些日子的宫份儿都拿出来,“一会儿带回去吧。” 冯煦就笑着摆手, “太后, 我这些日子跟着皇上在外面, 吃用都不缺, 再要宫份儿不是占了两处?” “如今皇上只你一个妃嫔,你多得些谁又能说出什么。”自从那次起,保太后给冯煦的宫份儿从来都不少,陛下不愿意亏待冯煦,而自己呢,也没有必要克扣她,毕竟都是辽东故人,以前的情谊还都在呢。 最后冯煦只收了几样,她本就不是爱财的人,再者拓跋濬每有好东西都多多地分给她,她根本没有必要与保太后争宫份儿。 太皇太后和保太后两处走过了,冯煦才到了宁心宫。 姑姑还是那样平静,见了冯煦淡淡地笑笑,仿佛她并没有出门许久一般,拿起她带来的东西看看,“都很有趣呢。” “我为太皇太后准备的东西都依照礼仪,为保太后则挑贵重的,至于姑姑这里,”冯煦就笑着拿一个小泥人说:“我只捡自己喜欢的。” 冯太皇太妃接过捏得惟妙惟肖的小人,“这是按你的模样捏的吧,倒有几分神似。”亲手摆在架子上,却道:“你哥哥到了平城,前几日我还招到宫里见了一面,现在正在慕容府上。” 冯煦一听喜非寻常,便道:“今日有些晚了,明天我就招哥哥进宫!”却再等不得,“我先回宫里给哥哥准备些东西,还有魏母,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冯太皇太妃就笑,“去吧,毕竟是亲兄妹,着实想念。” 冯煦才进关睢宫,就听里面有人说话,不觉疑惑,拓跋濬带了谁到后宫来了呢?然后她猛地扑了过去,“哥哥!” 真的是哥哥!他们已经四年多没见面了,哥哥的面容变了许多,他如今已经是成年的男子了,束着发冠,两道长眉,一双大眼,下巴的轮廓与父亲一模一样,也穿着父亲平时常穿的右衽长袍,冯煦的眼泪有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哥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冯熙的眼眶也湿润了,当年魏母带着自己逃出了长安城,以为再不会见到亲人了,不想小妹竟成了皇帝的贵人,他也能借此从羌氐混居的蛮荒之地回到中原,他拍拍小妹的头,“哥哥已经有女儿了。” “啊!哥哥已经娶了嫂子,又有了女儿!”冯煦惊叹了一声又觉得欣慰,当年母亲最后的时候还是心心念念着保全父亲的血脉,现在哥哥成亲了,又有了女儿,想来很快也会有儿子,正可以告慰母亲。 “可见是嫡亲的兄妹了,见面就哭成这样。”拓跋濬在一旁笑了,丢给冯煦一块帕子。 冯煦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来擦擦脸,“我太高兴了!”说着亲自张罗着摆了酒菜,“哥哥也坐下说话吧。” 冯熙在皇帝面前并不敢坐,拓跋濬笑着让他坐在下首,“没什么,都是一家人。”又问:“这些年有什么经历?煦儿也急着要听呢。” “当年我跟着魏母逃出长安城,去了羌氐之地,在那里学习武艺,羌氐之人对我很是敬重,还有许多人依附于我。后来,魏母又带着我到长安从师,读《孝经》c《论语》和《阴阳兵法》。”冯熙笑着说:“不久前接到贵人的消息,我就带着魏母和妻女来平城了。” 原来不喜欢读书,一心调皮的哥哥真正长大了,他练成了武艺,通晓经史兵法,还成家立业,真好!冯煦一直看着哥哥微笑,父亲母亲知道了一定都很宽慰吧。 拓跋濬留冯熙用膳又说了半日闲话才亲自带着煦儿将他送出宫,回来就亲笔拟旨,“封冯熙为冠军将军,赐爵肥如侯。” 冯煦在旁见了,赶紧用手按住,“我哥哥于国还没有功劳,哪里担得起呢?能赐我哥哥一个宿卫将军的官职就很好了。” 拓跋濬就笑她,“别人都怕我赐的官职不够高,爵位不够显赫,唯有你竟拦着亲哥哥的前程。” “我当然希望哥哥好,”冯煦不肯松手,“可是,还是让他历练一番吧。”就是面对拓跋濬,冯煦也不好意思说出对哥哥的担心。过去哥哥做事就很不稳妥,方才听了哥哥练武习文她高兴之后未免又生出了疑惑,羌氐人归附的应该是魏母吧,还有哥哥一向读不进书的,怎么突然学通了经书兵法? 拓跋濬一笑,“别担心,这都是应该给你的。”拉开冯煦让人将诏书送到了永安殿,明日便能发出。 以前拓跋濬给自己的,不论什么,冯煦都觉得是自己应得的,但是今天她却觉得过于优厚了,想道一声谢,却又说不出口,便扑在他的怀里道:“我真是很幸运能嫁给你。” 煦儿很少这样小女儿态,拓跋濬心里十分舒服,抱着她笑,“这算什么,将来只会更好呢。”心里盘算着再赏冯熙一处府第,谷帛若干。 冯煦第二日宣了魏母c嫂子c侄女入关睢宫,几年不见,魏母苍老了许多,拉住冯煦的手痛哭流涕,“幸而女郎无事!当初出了长安城,我心里难过了许久。” 冯煦也哭了,魏母一向疼爱自己,她一定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我也一样,那些日子不知怎么过来的。” “总算现在都好了,”嫂子便劝魏母,“小姑如今已经是贵人了。” 魏母就收了泪告诉冯煦,“你嫂子是羌人,我娘家的侄女,名叫雪柳,我作主给你哥哥娶的,想着她年纪大些稳重,打理家事还算能干,也能早些生下儿女。” 嫂子看起来比哥哥略大些,眉目端正,看着就是懂事明理的人,正能多照顾哥哥,冯煦还明白当初哥哥身为逃犯,魏母还能为他娶自己娘家的侄女,是真正地把哥哥当成儿子一般了,不由感激不已,“魏母的眼光再不会错的,我看着嫂子正与哥哥相配。”又抱过侄女哄着,“长得真好看,我瞧着像哥哥多些。” 嫂子就笑,“还在羌地时,姨母一直说雅儿长得像姑姑。” 冯煦再看,果然与自己相像,十分喜爱,“冯雅,很好听的名字。” 冯雅还不满周岁,一时哭闹了起来,雪柳便要解衣喂奶,冯煦就让宫人带到侧殿让她们母女休息,自与魏母说话。 魏母听煦儿讲了她自长安到现在的经历,不由感慨,“女郎原不是寻常的人,出生时便满天霞光,后来聪慧非常,因此虽然遇到种种难关,却一定有惊无险地度过,果然现在富贵非常。” 冯煦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出生时满天霞光,便不大相信,“魏母哄我呢,半夜里怎么能有霞光?” “当时我也在产房里,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你父亲在门外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好些医者也都见了,”魏母就笑,“后来阳平王拓跋他都听到传言,特别到我们府上询问。你父亲再三说,幸而生个女郎,否则拓跋他定不能容你活下来。” “父亲母亲从没有说过呢。” “当初哪里敢说?便是别人问起都不能承认的。” 一时又说起许多旧事,冯煦便问:“哥哥果真读了许多书?” 魏母便含混地道:“接到女郎的消息,我们到了长安,的确拜了师读过书。” 只看冯雅连乳娘也没有用,冯煦便知魏母和冯熙生活不易,想来那时想读书也不能的吧。自己送消息过去时,同时捎了一袋金珠,所以哥哥才能拜师读书装出门面,便叹道:“哥哥小时便是如此,总不好好读书却想骗过父亲。但其实读没读书,只要在一起谈上一会儿便就知道了,骗是骗不过的。还有所谓的羌氐之人都依附他,想来也是假的了?” “你哥哥那几年的确不容易,羌氐之地贫瘠,我们又没有田地,就以打猎为生,也的确交了好些个朋友,大家时常一同围猎,这样才能多得猎物。” “那些人一定都是魏母的故交。” 魏母宽和地笑了,“熙儿生来就不如你聪明,你母亲心里最明白不过,所以当时让我带他逃走,因为她相信你一个人能行,但是熙儿却是不行的。不过熙儿总是个友善孝顺的好孩子,现在又被皇帝封了侯,当了将军,也算是有福气吧。” 冯煦也笑了,是的,哥哥还是过去的哥哥,母亲当时让自己等着依靠他其实就是给自己一个希望而已,她早知道自己能行,就算没有遇到姑姑,冯煦觉得自己也不会一直是浣衣局的浣衣女。但是既然自己能行,那么就让哥哥依靠自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魏国的运气 魏母和冯熙的到来, 关睢宫比过去热闹多了。 姑姑并不喜欢热闹,她见了魏母和雪柳一次, 赏了些东西便罢了, 就是连冯雅也没抱上一抱。 可是冯煦却最喜欢雅儿了。那样小小的一团, 白生生, 肉嘟嘟的, 会哭会笑的孩子, 怎么抱也抱不够的。 魏母看着就笑, 又道:“贵人也赶紧自己生一个, 若是姐弟两个就结亲, 多好呀!”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提生孩子的事了。 其实, 冯煦出嫁前, 姑姑也提醒过她,她亦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时的她,最终还是相信拓跋濬,觉得一切的难处都能解决的。只要拓跋濬当了皇帝,天下还能有什么事难住他呢? 所谓的手铸金人c立子杀母, 他们都不必放在眼里。 而且比起多次商量过的手铸金人封后, 立子杀母他们几乎没想过, 因为实在太遥远了。 但现在,已经不遥远了。 保太后问过, 魏母也问了。 保太后是知道立子杀母的, 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为拓跋濬生下儿子, 冯煦不知她究竟怎么想, 却也不能问。 魏母不识字,对于宫帏秘闻更是不知,所以她才盼着自己能早生下儿子稳定地位,也能用亲事提携哥哥。 冯煦不去看魏母的眼睛,只低头瞧着雅儿天真可爱的小脸儿,“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男人挣吃食,女子添丁口,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魏母在心里算算,“女郎成亲早了 些,身子还没大长成,晚一点也不算什么。” 送走魏母她们,冯煦独坐在宫里思索。 并不只是因为魏母的话让她多想,而是自武川回来,她就有了心事。 尽管自赛马之后,拓跋濬的眼里不再看别的女子,对她的疼爱更胜往昔,夫妻间缱绻情深,如鱼得水,可她却时常不由自主地多想。 比如手铸金人,毕竟是祖制,就算拓跋濬身为帝王,很难扭过那些宗室大臣们,他一直没能直接册封自己为皇后,恐怕自己想成为皇后还是要过手铸金人这关的。可是自己能通过吗?如果不能通过,那又会怎么样?自己永远与皇后之位无缘,然后会有另外一个人手铸金人,成为拓跋濬的皇后? 还有杀子立母,现在想来更是一个走不出的困境。若自己无子,当然不必担心被杀,但是拓跋濬是天子,一定要有后代传承,而且依据拓跋皇室的祖制他还要早立太子,那么拓跋濬也就要再娶——这正是自己一直不情愿的。可若自己生子,再难逃过立子杀母的祖制! 而且,自己被杀之后,孩子又将怎么办?也像拓跋濬一般被乳娘养大,然后他虽然会追封自己为皇太后,但其实已经根本不记得自己,只把保太后当成亲娘?还有,自己死了,拓跋濬肯定还会再娶的,他会娶什么样的人呢?会忘记自己吗? 这简直比一团乱麻还乱! 冯煦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又在担心什么?”拓跋濬笑着走了进来,“你哥哥在军中很好。” 自己不是担心哥哥。 尽管在冯煦看来哥哥有许多问题,但其实哥哥也没有那么差,父亲从小就教导他读书,就是不大通,但也比那些在太学里混日子的鲜卑贵人的学识要好,还有他行猎多年,武艺还是不错的,再加上他果真如魏母所说,是个和善孝顺的人,因此与大家相处也好。 现在,魏国又不似过去一般连年征战,军中的日子并不辛苦,他的确是个有福气的人。 但是,冯煦却不能这样告诉拓跋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对拓跋濬无所不言了。 冯煦并不是故意瞒着拓跋濬,但是有些话自己若是说了,其实只能徒增两人的烦恼罢了。就比如手铸金人,就比如杀母立子,他也做不了主。他还年青,登基的时间还太短,根本撼不动那些从他的祖上传下来的祖制。 再比如前几天拓跋仁谋反之事,在冯煦看来,其中有好几个官员只是不幸被卷了进去,并不真心谋反的,至少不应该施以灭族的处罚,但是她也没有规劝拓跋濬。因为她知道自己劝不了。 还是在刚刚结识拓跋濬时,自己就知道他一直很强势,生为太孙,他早养成了那样的性子,改是改不了的。 甚至,朝政之事冯煦也不似过去理所当然地过问,那时的她一心以为自己在帮拓跋濬,可现在她已经察觉到,拓跋濬越来越不需要自己了,他手下有许多大臣,他们中不乏博学聪明能干的;况且对于政事上的分歧,会使自己与他生分。 夫妻相处久了,也越发的了解,拓跋濬尽管不是的残暴的人,可是他对于谋反c争权都特别痛恨,只要涉及这样的罪名,他就根本不会宽恕。哪怕是他的血亲,他一样毫不犹豫地下手,男子诛杀,女子没入宫廷为奴。 当然,冯煦也能理解他,他毕竟经历了从太孙到高阳王,甚至被困东宫,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会被杀,他最不能容忍别人谋夺他的皇权。 倘若失去皇权,拓跋濬就会特别悲惨,会比任何人悲惨,就像南安隐王,早埋到了金陵,但是旁人,比如他的妃嫔都还活着,那位赫连氏,越勒氏,还有好几位冯煦不出名字的女子,她们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但也不太差。 自己曾经决定一直陪伴拓跋濬,哪怕他被杀——还在东宫他们谋夺皇位时冯煦特别肯定,拓跋濬有什么意外,自己不会独活,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过去那么肯定了。 就说立子杀母吧,当初冯煦是知道的,她读过书,也被姑姑严肃地提醒过,可那时她真心觉得自己和拓跋濬能改变未来,就算有什么缘故,她也很自信地认为就算立子杀母,自己也甘愿为拓跋濬牺牲! 虽然依旧爱慕拓跋濬,但是冯煦也还是变了。她不再视死如归,而是害怕死亡,因为她就是牺牲了自己,结果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冯煦看到了过去的冯煦看不到的远处,自己要是死了,只能是白白死了。 说起来,冯煦在武川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那株大榆树下站在疾驰的马背上,她离死亡只差一点点。也许在自己的心里,那一次已经为拓跋濬死过了,所以才不愿意再面临同样的境界吧。 “我知道哥哥很好了,听说就是皇室宗亲也愿意与他结交,”冯煦轻快地笑着站起来,递给拓跋濬一杯凉茶,“大家都是看你的面子呢。” 拓跋濬就哈哈笑了,他很喜欢听冯煦带着示弱的娇语,“毕竟是我的大舅子呀!” “但是你也不要纵容哥哥太过了,听说他现在下了值整日在外面游荡,既不好好习武也不用心读书,连家里也不大管。” “男人都是这样的,何况他过去一直在羌氐苦寒之地,到了平城四处看看热闹岂不应该?”拓跋濬就笑道:“你是妹妹,怎么说起话来倒像长辈?” 冯煦一想也觉得好笑,“过去我父亲母亲时常这样教导哥哥,我在一旁也听会了。”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就是不一样。”拓跋濬岂能感觉不出冯煦口中埋怨哥哥,但其实语气里满满地关切?可他却没有真正嫡亲的兄弟姐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很疏远,不过,“也该给新成几个封王了。” 皇帝的弟弟按惯例都要封王的,拓跋新成只比拓跋濬小几个月,再下面的子推和小新成也不过相差一两岁而已。冯煦就赞同道:“早些封了爵也好,袁椒房c尉椒房早急了,又不敢说,只眼巴巴地盼着。” 拓跋濬进了关睢宫没一会儿,便喝了凉茶,又由着冯煦帮着换下外面的衣裳,穿了件宽松的罗纱衣裳靠在了榻上,将一身的暑热彻底散去,又听煦儿的话,就也笑了,“我还能少了他们的爵位,不过是等个机会罢了。正好今日御苑内掘土得了一枚玉印献上来,上面写着‘子孙长寿’的字样,大家都以为吉兆,明日正要颁旨公之天下,赦免罪犯,顺便为诸弟加爵。” 玉印的事冯煦并不大信,御苑内还不是宫里?又不知是谁想出的法子讨拓跋濬喜欢罢了。无怪今天拓跋濬特别高兴呢? 可冯煦却笑道:“还真是吉兆。” “朕即位以来,四边平静,百姓晏安,今年又一直风调雨顺,出了吉兆也理所当然。”拓跋濬笑着,“你帮我选几个封号,明日便下旨。” 魏国的王爵并不实封,也就是诸王并没有真正的领地,不过以地名为号罢了。而且因为封王的宗室c重臣数量非常多,因此选封号就要特别小心,以免重了。冯煦一向博闻强记,于地名又熟,拓跋濬懒得想这些细事,便交给她。 冯煦便想了想,“新成就封阳平王吧,正好先前的阳平王在太武帝时改封淮南王,这个王爵如今空着;子推就封京兆王,小新成是阴济王,怎么样?”这样的事情两人再不能起分歧的,她乐于从命。 “当然好,”拓跋濬想了想又道:“索性一并给大妹妹也封了公主吧,你再想一个封号。” 拓跋濬最大的妹妹正好与小新成同岁,婚嫁之事亦不会远,册封公主也并不算早,冯煦就道: “博陵长公主如何?” “就这样吧。”拓跋濬神情怡然,“朕登基之时,平城震荡,四边不稳,臣民未附。可这大半年来日夜操劳,小心谨慎,博爱众人,安定国家,终究没有白忙。现在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没有战事,又出现祥瑞之兆,真是上天都保佑我们啊。” 玉印未必是真的,但是魏国现在的局势的确向好,柔然老可汗病了,一直没有犯边;宋国新帝又被弟弟杀了,皇位重新更替,更没有心思北伐;周围的库莫奚c契丹c罽宾等小国也在屠各王被杀后臣服了。四边平静,拓跋濬无意征战,凋零的鲜卑军户就能恢复,赋税就能减少,汉人农户也能休养生息。 “这正是魏国的运气,”冯煦笑着又加了一句,“也是陛下的功劳。” 冯煦的话发自真心,可是她也不能否认自己也是奉承拓跋濬,她决定要让拓蹽濬每次到了关睢宫里都开开心心的,觉得自己又美丽又懂事,再也不去看别的女子,她不想失去拓跋濬,因为她还深爱着他。 至于那些烦难事,既然拓跋濬不提,自己也只当没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一次争吵 七月里, 赫连太皇太后薨了。 事情并非出乎大家的意料,太皇太后已经病了许久, 而且她早没有了活下去的心志。 这件后宫中最重大的事情, 冯煦义不容辞地担了起来。 虽然现在保太后主掌着宫帏, 但她根本管不来这些, 冯煦不想因为保太后抢了宫中的权柄故意推脱, 弄成难看的局面, 不管是为了拓跋濬, 还是赫连太皇太后。 宫里需要平和的气氛, 赫连太皇太后也应该得到体面的葬礼。 隆重的丧仪结束, 赫连太皇太后的棺椁送到了金陵附葬, 北宫内各种物件或是在陵前焚了, 或是分给两位赫连贵人和南安隐王的赫连氏夫人,她虽然名正言顺地被娶进门做南安王妃,但却没来得及通过手铸金人封后,何况南安隐王的皇位早被取消了,她更不可能有正式的名分。 一重又一重的门缓缓关闭, 宏丽的北宫封了起来, 只留下几个老宫人打扫庭院看守宫门。 成功地手铸金人, 被上天选中的赫连太皇太后走了,这座位于后宫正中, 最壮观的宫殿就此空了, 就连保太后也没有资格住进来。 冯煦回首望去, 有些感慨, 随后转去寿宁宫向保太后回禀,见拓跋濬的奶兄正陪着保太后说话,笑着打了招呼。 保太后便向儿子笑道:“你也该走了,把我给你和你父亲准备的衣裳带回去吧。”说着吩咐宫人拿出东西送走了儿子。 冯煦就笑道:“奶兄的亲事陛下和我也准备了点东西,正要派人送呢,不如顺便给奶兄带着,倒也省事。” 皇上和贵人赏赐的东西自然不能差,奶兄得了意外之喜,急忙笑着拜谢。 保太后也笑了,“你怎么知道了?” “这样的大事我岂能不知?”冯煦笑意盈盈的,“保太后竟还想瞒着我。” “也不是特别要瞒你,不过是家里的小事,哪里又要陛下和你破费?” 保太后之所以不惮辛苦地管着宫务,为的就是能多得些财物,好补贴儿子。论起来她没什么手段,心又软,其实也扣不下许多。但想她从小离了儿子,十几年间不过见了几面,母子之间的生疏只能靠多赏赐财物来维持,冯煦越发能理解,也更不在意些许东西。 “破费也是应该的,奶兄生得单弱,陛下和我都满心关照他呢。”也不怪保太后时时惦记儿子,明明奶兄比拓跋濬还要大一些,但是却长得小小的,就快成人的年纪倒像个孩子。原本拓跋濬也想赏他一个军职,却也只得收了回去,他的模样的确做不了官。便是说亲,其实也难,鲜卑女子都愿意嫁给孔武有力的英雄,保太后的夫家出身又低,保太后谋划了许久,依旧没有聘到高门的媳妇,也是因此更一心在财物上补了。 “才生下就抱出去了,我连面也没看到,也没喝过我一口奶,是用米汤喂大的,”保太后看着儿子走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却,拉住冯煦的手哽咽道:“难得你能体贴我。” 若是说最初冯煦是可怜保太后的话,认真思考过“立子杀母”后便更明白她的不容易。就如拓跋濬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生母了,奶兄其实也对保太后不亲,只是看在权势财物的份上时不时过来,他们母子在一处也没什么可说的,当然宫里规矩森严,就是保太后也不好时常让儿子过来,就是来了也不能多坐。 “立子杀母”,从来都不是只杀一个女子就完结了,后面还有许多许多解不开的结。现在的自己也在这一重重的结中,冯煦轻轻拍了拍保太后的手,“太后别想太多了,等奶兄成了亲,生下孙儿孙女的,保太后就抱到宫里养着,谁也不能说什么。” 保太后喜欢小孩子,自己带冯雅过来一回,她抱着不松手,然后每每冯雅过来都接到寿宁宫哄着玩儿,还给冯雅做了好多小衣裳,若不是雪柳舍不得女儿,保太后早就留在宫里了。 这话正劝到了保太后的心里,她便又笑了,“等有了孙子孙女儿,我就自己带着。” 冯煦原以为她还会说起拓跋濬有了孩子她也一同带着的话,保太后虽然疼亲儿子,但是她对拓跋濬的情分却是十多年养成的,比亲儿子还深厚,她一直盼望拓跋濬能早些有孩子。 当然还是因为立子杀母。保太后并不是很有心机的人,她先前说过盼着自己有身孕,可能并没有多想,但是随后她就记起了自己若是生了儿子,可能命就没了——保太后还是不愿意自己死的,所以她也就不再问了。 虽然不问不等于“立子杀母”就不存在了,但是冯煦却觉得轻松了,她很想忘记这些,若是能像宫里那里年少的小宫女们一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该有多好呀。 再陪着保太后说话,冯煦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保太后看出她精神不足,就笑道:“你回去歇着吧,办理太皇太后的后事实在太辛苦了。”煦儿负担了所有的责任,却一点好处也没有留,这让保太后不免有些愧疚。 冯煦果真有些累,便就顺势道:“那我便回去了。”一时回了关睢宫,躺在炕上却睡不着,正矇矇眬眬间听倍利侯在门外道:“这两张字纸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马鞍旁的袋里,今日陛下出门换了马,我才看到,只怕是有用的东西。” 阿郑便低声道:“你小声些,贵人才歇下。” 倍利侯立即收了声。 拓跋濬的信件奏书等都在关睢宫里,由冯煦帮忙整理。倍利侯一向知道,因此见了随手放在袋里的纸张便送了过来。 冯煦便坐起身道:“我没睡,让倍利侯进来吧。” 倍利侯进来躬身送上几页字纸,“本不敢打拢贵人,可又怕耽误了事儿,且陛下的东西也不能随便给外面的人看。”他不认字,分不出是什么。 冯煦就笑道:“谨慎些总没错,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拿来”展开纸一眼见了熟悉的字迹声音突然停住,脸色也变了。 倍利侯瞧着就担心地道:“可是耽误了大事?” “也不是,”冯煦勉强开口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与陛下说。” 倍利侯疑惑地走了。冯贵人一向温和,自己就没见过她生气,可是刚刚却觉得她发怒了,眼睛里都快冒出了火,只是强压着将自己赶走——难道那些字有什么不对的?或者自己根本就不应该送到冯贵人这里来? 可是,以前有什么奏疏,不是都要送到冯贵人这里吗? 而且已经送来了,总不能再要回去。 冯煦拿着书信的手激烈颤抖着,泪水滴下来,落在信上,将上面的字都泅湿了。 阿郑急忙上前问:“贵人,可有什么事?” 冯煦并晌说不出话,摆摆手,示意阿郑出去,然后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这是南阳公主的信,一共两封,早已经拆开,一封是写给越椒房的,她应该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给母亲报了个平安,简单地告诉越氏悦班已经亡于柔然,她为柔然部落首领所救,性命无忧,无需担心。 还有一封就是给自己的,写得也很简单,她很想念自己,想念平城,托冯煦帮她照顾越椒房,最后又说如果可能,请将她赎回去,她不敢告诉越椒房她现在成了柔然部落首领的小妻,每天要牧羊挤奶,日子过得很苦。 南阳还活着!她能送出书信一定很不容易,应该一直在盼着回信。可是,已经好几个月了,自己才看到信。 拓跋濬却将信扣下了。 他之所以把信放在马上,就是不想拿回来被自己看到! 想到这里,冯煦愤怒不已。 难道,自己看了信会埋怨他,或者不管不顾地求他派兵救回南阳?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难道连自己凑些财物将南阳赎回来也不行吗? 拓跋濬一走进宫里,冯煦就将信摆在他的面前,冷笑着道:“你不会说这信是才收到的吧!” 拓跋濬怔了一怔,他早忘记了这两封信,可是冯煦的态度让他十分不快,“信是早就收到的,我没有拿给你看,又怎么样?”还是在武川,越勒家把信献给了他,他们并没有理会南阳请求越勒家将她赎回来的请求,再三表明只听皇上的吩咐。 而冯煦呢?却会与自己吵闹。拓跋濬更觉得没有把信给她是对的,虽然他当初只是不想让冯煦伤心而已。 拓跋濬就这样承认了,而且还理直气壮地问自己能怎么样?“我是不能怎么样!你可是帝王,我能怎么样呢?”冯煦一直忍着的怒气冲了出来,“在你眼里,我又算什么,后宫里的女人而已,连信也不能接!” “这样的信你接到又有什么用?”拓跋濬生气了,“想办法用财物将她赎回来?你从来都是好心人,竟不知道她留在柔然对魏国才是最有利的!” “是啊,我忘记了,就算是你的亲人,你也不会有一点点的手软!”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残暴的人,杀人不眨眼!对不对?”拓跋濬高声喊道:“你不只认为我应该把南阳公主接回来,还一直不满我杀了拓跋寿乐,长孙渴候,还有许多谋反的人!” 冯煦看着拓跋濬因为生气而阴沉的面容,竟觉得很骇人。他不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明朗的拓跋濬,那个喜欢对自己笑的拓跋濬,每每两人有了分歧时会轻言慢语哄着自己的那个拓跋濬了。 他吼自己,他记自己的仇,他不喜爱自己了! 拓跋濬转身走了,冯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离开了关睢宫,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我很好骗吗 还在盛夏, 冯煦身上冰冷冰冷的。 阿郑的话在她听来有些模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贵人怎么能与陛下争吵呢?是贵人错了, 赶紧向陛下赔个礼吧。” “是我错了。”冯煦低低地答道。明明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参与政务, 不再说出与他的分歧, 不再与他争论, 只要拓跋濬到关睢宫就尽力让他开心, 可是自己还是没有做到。 他是天子, 高高在上的天子, 所有人都要服从他, 匍匐在他脚下, 不论有多少道理, 与他吵架都是错的。 所以,自己真正的错是不应该嫁给他。 冯煦终于明白姑姑当年为什么要反对自己嫁给拓跋濬了,她从来反对的不是拓跋濬这个人,而是皇位。 可当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姑姑的话,自信地觉得所有的问题在他们面前都会冰雪消融, 甚至还曾认为姑姑太过谨小慎微。 现在冯煦懂了, 在皇宫里几十年的姑姑最了解帝王的本性, 而自己现在方才领悟一点点。 “贵人,现在就去给陛下赔礼吧。” 是的, 自己应该给他赔礼, 虽然是他扣下了自己的信。 阿郑的声音越发焦急, “关睢宫与永安殿之间的门还没有下匙, 现在去还来得及。” 是的,来得及。此时宫里别处早关闭宫门了,唯有关睢宫不同,为的是方便拓跋濬出入。 “可是今天,我不想去赔什么礼,”冯煦说着倒下了,手里还攥着两封信,“我太累了。” 阿郑知道贵人近来特别辛苦,为的是将太皇太后的葬礼办理得尽善尽美。魏国第一位太皇太后的丧事,数不清的问题要解决,还不能用掉太多的财帛,最终宫中的妃嫔没有一个能挑出错处,外面的官员们个个赞不绝口,这其中的殚精竭虑,一直跟在贵人身边的阿郑最清楚不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陛下还惹贵人如此伤心,阿郑很替贵人觉得不值。 可是阿郑口中说的却是,“贵人是累了,可是陛下也累呀,今天陛下一早就出门,晚上才回来,骑了一天的马,岂能不辛苦?所以贵人就退一步吧。” 冯煦没有动,直到关睢宫沉重的大门关上了,阿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还是没有动。 可是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冯煦已经梳妆好了,除了一夜没睡眼睛有些红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头发挽成同心髻,一只金步摇,上面垂下的珠子正在额前,这样的妆扮特别适合冯煦,更突出了她眉目生辉,风姿动人;嫩黄的绣着宝象花的短襦,飘逸的绿色长裙,轻纱披帛,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冯煦要主动去看拓跋濬,经过一夜的动摇,她知道自己还是喜爱她的,也不想失去他。虽然他错了,但是自己也不是没有错。 争吵中不假思索的话,当时完全出于气恼,过后再想未免有些过了。而且,冯煦终于明白,在自己对拓跋濬有了心结之后,他其实也一样,对自己有了心结,而且与自己一样,全部留在心里。 他的心结应该也从武川开始的吧。 那封信也是在武川时得的,自己向越勒溪询问南阳公主时,他的神情就不大对,其实越勒家已经收到了南阳的信,只是他们并不想救她,也不想告诉自己,为了表示忠心他们却献给了皇帝。 无怪自己一直觉得拓跋濬对越勒家不一样。 他们早瞒着自己传递了消息。 冯煦要去告诉拓跋濬,我们是夫妻,从现在开始,就把心结都抛掉,一起回到过去吧。 再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自己会告诉他,但是只要他不情愿,自己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就比如南阳公主,既然他不肯自己将她赎回来,那么自己只与南阳通信,捎些平城的东西,解解她的思乡之情,让她过得更好一些,这样总行了吧。 至于自己曾说过拓跋濬残暴,不过是一时的无心之谈,其实自己还是满心喜爱他,也觉得拓跋濬也是喜爱自己的。 毕竟,他们有那样深厚的情谊,只要把话说开了,一切也就都好了。 冯煦这样想着,脚步轻快起来,在永安殿刚一开门时走了进去,她很急于将心里的话告诉拓跋濬,也相信拓跋濬听了一定会动容的。 殿中的侍卫躬身向她行礼,她略点点了头,几步上了台阶。 倍利侯迎了出来,“贵人,陛下还没有醒,一会儿又要上朝了,不知等些时候再来” 冯煦看着倍利侯尴尬的神情,热热的心一下子被泼了凉水,“是他不许我进入吗?” “不是,不是!”倍利侯摇头摆手,“小的就是想贵人先回宫里等着,陛下醒了小人自会回禀,陛下就一定会去看贵人的。”看到冯煦手中提着的食盒,他赶紧上前去接,“小的替贵人送给陛下” “不必了,”冯煦将倍利侯推开,她知道一定不对了。 阳光还没有照进永安后殿,昏暗的殿内充满了酒气,冯煦凝神向里看去,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案几上摆着些吃剩下的酒菜,地上扔着一只空了的酒囊,拓跋濬赤着上身仰卧在榻上,一个女子跪坐在一旁的地上,却将头枕在榻边,两人都沉沉地睡着。 自己一夜都在担心拓跋濬会不会没吃饭,会不会独自一人冷冷清清,看来全是多余的。 他是帝王,不会没有人陪伴,也不会吃不上晚饭。 还有,来陪伴他的竟是公孙兰! 冯煦呆呆地立在当下,榻上的人不知怎么竟似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醒来了,“煦儿,”拓跋濬含糊地又叫了一声,“煦儿,你来了。” 公孙兰也醒了过来,“陛下醒了?让倍利侯传早膳过来吧,一会儿还要早朝”突然她看到了冯贵人,立即跳了起来,“贵人,昨晚陛下回宫时连饭都没有用” 一霎间,冯煦很想将手中的食盒扔向榻上,将里面的粥c酪浆c点心都撒在他们身上,然后转身跑掉。可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款款地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再接过阿郑手里的包袱,打开将干净的裤褶放在一旁,“是啊,一会儿还要上朝呢,我就先回去了。” 跟在身后的倍利侯没想到冯贵人立即要走,差一点被撞了个正着,再次被冯煦推到了一旁。 回到关睢宫,冯煦又传了一次早膳,刚刚她打算与在永安殿与拓跋濬一起用的,她昨天晚上没有用膳,更没有喝酒,现在应该很饿了,需要吃些东西。 否则她真的要倒下了。 冯煦吃了胡饼,喝了粥,又拣几块炙羊肉,她觉得缓过来了。还是在被押到平城的路上,她就知道了,不管多悲伤,吃饱饭都会让人觉得好过一些。现在她看着郑撤走了早膳,就道:“煮些酪浆茶吧。” 酪浆茶不大适合夏日,从武川回来后冯煦就没有再用过,但是今天她突然很想念那温暖的感觉。 贵人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如常用膳,阿郑竟不知劝什么,转身便亲手煮了酪浆茶送来。 冯煦双手捧着热茶,一连喝了几碗,才觉得身上慢慢暖了过来。 刚刚她一直在颤抖,就像重新回到了从长安城到平城的路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冻透了,心似乎冰得不会跳了。 公孙兰回来了,一进宫门就跪在冯煦的面前,“昨晚陛下走时我正在宫门口,听倍利侯说陛下还没有用饭,就急忙送了些过去,其实就是替贵人送的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陛下留了我说话,陛下是真心对贵人好的,南阳公主的信陛下之所以没有给贵人看,是怕贵人心里难过” 冯煦注视着公孙兰,自己从浣衣局将她带出来,从宁心宫到关睢宫,自己最信任的就是她和伽罗。现在伽罗已经留在武川,只有一个公孙兰,自己更倚重她了,可是她竟背叛了自己。 上一次她悄悄出现在寝殿旁,自己只当她不小心,还在拓跋濬面前替她求情,担心她触了拓跋濬的逆鳞让她去管自己的库房,那里的重要性其实并不比前殿差,而且更轻省——再没有想到这一次她会直接去了永安殿。 昨日拓跋濬回来已经很晚了,公孙兰能在宫门处,本就是她的心机——关睢宫没有关闭宫门等着拓跋濬,但是宫女内侍也是不许乱走的,那时的她本应该在后面的库房才对;她一身漂亮的装扮,也不是平时穿戴的;至于送饭菜,关睢宫的小厨房是不禁大家要些吃食,但是想拿出像样的酒菜也不容易;还有能从关睢宫进入永安殿,那更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公孙兰应该是准备了许久。 冯煦呵呵地笑着,“我很好骗的吧?” “我没有骗贵人!”公孙兰急忙反驳着,可她提高的声音又慢慢降了下去,“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是觉得应该替贵人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下” “不必了,你什么也不必再为我做了。”冯煦不想再听,转向阿郑,“将她送回浣衣局吧,像来的时候一样。” 阿郑迟疑着,“贵人,不大好吧。”又凑近了冯煦低声道:“万一她与陛下还是先留在宫里吧。” “她亲口说没有过什么,”冯煦微笑道:“若是真有,就随便陛下将她接回来吧,只是我不要她了。” 阿郑便知劝不了,便向公孙兰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必再说什么,走吧。” 公孙兰也明白自己再也得不到宽恕,她猛然站了起来,一改平日的顺从,将心里愤恨都吐了出来“我也是凉国贵人的女儿,也是与你一起被押到平城的,也一样在浣衣局,只是你有一个好姑姑而已!” 冯煦微笑着点头,“不错,我的确有一个好姑姑,她将我从浣衣局里带了出来,让我重新成了冯家女郎。而你没有,所以你还是要回到浣衣局里。” “我什么都不比你差,冯煦!” 公孙兰长得很精致,她有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现在穿着美丽的绸衣,不认识的人很难把她当成奴婢,的确,只从姓氏上就能知道她原本出自王室。可是,冯煦依旧微笑着告诉她,“但我现在是冯贵人,你只能是浣衣局的奴婢。” 公孙兰的面容变得越加狰狞,“冯煦,你知道吗?虽然你是冯贵人,可是陛下已经对你有很多不满,他讨厌你事事都有主张,讨厌你性子太犟,讨厌你不体贴不贤良不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我瞧不起你 公孙兰被内侍拉走了, 哭喊之声中冯贵人还在喝茶,甚至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茶里其实是带着苦味的, 涩涩地滑过冯煦的喉间, 咽下去都很费力, 可是她不想让别人看自己有多难过, 努力用笑来掩饰自己的伤痛。 阿郑迟疑了片刻上前说:“兰儿那贱婢的话不可信。” “谁知道呢?”冯煦轻轻摇摇头, 就如自己对拓跋濬生了嫌隙一般, 他也一样对自己生了嫌隙;自己有所不满, 他也一样, 只是没想到他不满的是这些。 若不是自己事事有主张, 当初他未必喜欢上自己;若不是自己性子犟, 更不可能一直跟在他身边, 至于不够体贴不够贤良不够大度,冯煦呵呵地笑了,自己是不该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拦着越勒氏! 冯煦知道若不是拓跋濬点了头,公孙兰是进不了永安殿的,她生拓跋濬的气, 但她只能处罚公孙兰, “把关睢宫里所有帮了公孙兰的人都赶出去!” 阿郑赶紧点头, “贵人,我就去查。” 冯煦放下茶躺下了, 这一次她睡着了, 而且还睡得很沉。 梦里, 母亲又一次告诉她, “你还有兄长,还有姑姑,也许他们能帮你,但是如果不能,你就靠自己吧,你自己能行的。” 是啊,自己能行的!冯煦睁开了眼睛。 拓跋濬正坐在一旁轻轻地摇着她,“想你母亲了?” 冯煦点了点头,方才的她重新回到了雍州,回到了冯家。 “你叫着母亲,哭得很厉害。” 冯煦这才觉得自己脸上身上都湿透了,“我好像一直在做梦。”说着便起身到了侧室沐浴更衣。 拓跋濬又跟了进来,解了衣裳贴了过来。 冯煦无声地抬手挡住,可是她的力气终不如拓跋濬大,几番挣扎后最后还是被他压住做成了,她张口咬住拓跋濬的肩头,狠狠地用力。 拓跋濬皱起了眉,可他也一样没有出一点声音,只是双手将冯煦禁锢得更紧,身体契合得更密切。最后,两个都筋疲力尽地倒在一旁的小榻上,身子蜷在一处,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还是拓跋濬先开了口,“昨天根本就没什么,我只是心里闷。” 谁知道究竟怎么样呢?冯煦就道:“她也这么说,所以我把她送回浣衣局了。” “何必如此,我就是让她陪陪我喝酒而已。” “当年我将她从浣衣局里带出来,现在我不再要她,当然要重新送回去,”冯煦淡淡地道:“陛下若是觉得她很好,可以将她接回来,再重新安置。”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意她,”拓跋濬就道:“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我的确应该再温柔再体贴一些。” “真是个贱婢!”她竟然把自己的话传给了煦儿,拓跋濬猛然一动,差一点将身边的人推掉,这张榻实在太小了,本来是为了洗浴时小憩的,根本容不了两个人,他抬手将人拉回,让冯煦枕在他胸前,喟然叹道:“还在东宫的时候,总觉得如果能皇权在握,世上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意气风发,满怀壮志。不想真正做了天子,种种掣肘,种种无奈,反不如过去能随心所愿!” 冯煦咬着嘴唇,心里有如刀割,但该说的话总要说的,“我怎么也受不了你再喜欢别的女郎,可是如果因为朝局的缘故你不得不娶别的女郎,我恐怕也反对不了,只请你一定要先告诉我,让我先学着更贤良更大度些。” 拓跋濬没有答话,只是用力将冯煦揽住。 冯煦伏在拓跋濬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心一下下地跳着,过去这颗心是那样的赤诚,让自己为之动情;现在还是这颗心,将自己美好的梦想一点点地打碎。 拓跋濬终究与过去不一样了,他不会再告诉自己不必担心手铸金人,也不会再许诺只喜爱自己,现在的他觉得一切都不够如意,而这些不如意中就有自己。 可是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改变自己了。 她沉默着靠在拓跋濬的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腰,两人紧紧相依,中间哪怕连一缕丝也没有相隔,但这个人离开自己越来越远了,就是自己抱得再紧也没有用。 冯煦越来越患得患失,越来越茫然失措,她的感觉并没有错,深秋时节,她听在寿宁宫里见到一个有了身孕的宫女。 若不是保太后和御医当着她的面算了半晌什么承宠的日子,有孕的日子,还有恶心嗜酸之类的症候——听说有身孕的就是如此,冯煦根本看不出这个宫女有了身孕,她的肚子非但一点也没有突出,身姿还很袅娜。只是她站在那里一直拿着一块帕子掩着嘴,似乎就要吐出来,当然并没有,只是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更加单弱可怜,随时都能倒下。 除了可怜,这还是一个容貌非常出众的女子,眉弯目秀,冯煦不得不承认她很美,除了美丽,又有一种特别的风格,娇媚动人,总之是自己所不具备的。 拓跋濬喜欢的可能就是这一点吧。 不过,冯煦还是从她那看似可怜的眼神中找到了一缕得意。 是啊,她一定很得意,一个扫地的宫女,得到皇帝的宠爱,怀了皇帝的子嗣,保太后又能怎么样?自己又能怎么样? 在早已经预料到的这个时刻,冯煦原以为自己一定会痛苦得不能容忍,因为她每一次想到时心里都有如刀割一般难过,但其实她还撑得住,至少看起来很沉稳。 从公孙兰之后,她不知想像过多少次,她的心已经磨炼出来了。 拓跋濬随后也来了,一进殿门就笑着问:“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过来。” 保太后便指了指那女子,“李氏有了身孕。” 拓跋濬先是一怔,接着却转过头,正对上冯煦平静的双眸,他赶紧转了过去,“不是,啊,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她真有身孕了吗?” “那还能有假?”保太后便道:“守仓库的小吏在墙上记下了时间,又有御医看过,一切都对得上。” 冯煦刚刚已经听到了,这位宫女是在仓库里被拓跋濬临幸的,小吏出于谨慎就悄悄在墙上记录了时间,毕竟是皇嗣,保太后还是再找拓跋濬确认一下。 拓跋濬僵硬地点了点头,却又尴尬地笑道:“只那么一次,谁想到就能有孕了呢。” 李氏袅袅婷婷地上行敛衽躬身笑道:“妾出生之时,家里红光四射,屋里有如白昼一般父亲便对母亲说妾将会胜过家里的男儿,日后必定大贵。如今妾身怀了皇上的子嗣,正是应了红光的兆头!” 冯煦已经听过自己出生之时家里出现红霞,不想现在李氏也这样说,还真是可笑呢。她差一点就在这里笑了起来。 冯家姑侄都是稳重内敛的人,因此冯贵人出生时便有吉兆之事从没有四处宣扬,但随着冯煦成为贵人,冯熙和魏母到了平城后,还是有许多人有所耳闻。保太后与宁心宫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早早就知道,便疑心李氏故意仿照冯贵人的传言,只是这种事哪里能分辨明白?特别是李氏,她本是宋人,被掳到魏国,家人尚在宋国呢,根本无从问起。但濬儿有了孩子,她还是高兴的,便含混笑道:“有了身孕总归是好事,给李氏找个宫室安顿下来吧。” 拓跋濬本就不自在,此时更不舒服,自己脸上和脚下有黑痣,被许多术士称为富贵非常,又有人说煦儿出生时的红霞正与自己的命相配合,此时李氏也说红光,还真别扭。若李氏没有身孕,他一定将她也送到浣衣局,可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第一个孩子,他便下不了手了,一时更不知怎么对冯煦解释。 保太后见皇上和冯贵人都默然无语,便就道:“李氏就由我安顿吧,离寿宁宫近一点儿,有什么事我照料着也方便。”寿宁宫附近正有一处宫室,名为明月阁,不是正式的殿堂,却也精致,正好适合没有名份的李氏居住。保太后便又自寿宁宫里拨了几个老成可靠的宫人过去服侍,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冯煦没有上前,这样的事自己不能插手,便是没什么心机的保太后也不再像平时一样让自己帮忙,若是李氏有了什么意外,自己可有最大的嫌疑呢。 宫人们有如捧着重宝一般簇拥着李氏去了明月阁,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保太后收了笑容就道:“濬儿,这事儿你早该告诉我和煦儿的” “不过是一时兴起,”拓跋濬低了头,“然后我就忘记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保太后就转向冯煦,“后宫里添人也是应该的,你也别生濬儿的气,与濬儿一同回去吧。” 冯煦应了便出了寿宁宫,拓跋濬跟了上来,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 “保太后不许我生气,我自然是不生气的。”冯煦用力地一摆手,将拓跋濬甩开。说到底保 太后还是偏心拓跋濬,轻轻地说了他一句不过是给自己听的,然后又拿话压住了自己。不过冯煦也明白,保太后并不是拓跋濬的生母,她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拓跋濬的,能为自己说一句话亦很不容易了。 是以,冯煦从来不在意保太后,毕竟李氏的事不是保太后做的。 她强压着心头的不痛快,头也不回地向关睢宫走去,“你别跟着我,去明月阁吧!”自己不想见他。 “我知道你还是生气了,”拓跋濬还是跟了上来,重新拉住冯煦,“那天我在城墙上与大臣们饮酒观景,喝得有些多了,见李氏风姿出众,一时动了心,大臣们也都称佳,后来” “别说了!”冯煦想甩手却没有甩开,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我恶心!” “你说什么?”拓跋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我说我恶心!”冯煦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拓跋濬,“我早明白了,你是皇帝,不可能只娶我一个,为了与别国联姻,为了笼络大臣,为了子嗣,你迟早要有庞大的后宫——我虽然不情愿,可也不会再反对。但是,被一个宫人勾引在库房里做那样的事,我就是觉得恶心!” 冯煦压抑很久了,现在她再不想委屈自己,心里的话一气都说出了来,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真瞧不起你!” 这段时间为了讨好他,说话从来都小心翼翼的,一句他不爱听的也不说,但是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冯煦再也不想讨好拓跋濬了,她只想把自己积攒许久的不快c不满c气愤,全都向他发泄出来! 看着拓跋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两只眼睛就要冒出火,甚至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冯煦觉得他就要杀人了,可是她不在意,他要是能杀了自己也不是坏事,起码自己不必再如此难过了。 拓跋濬在最后的时候收住了手,可愤怒早已经将他淹没,从小到大,他没有被人骂过,哪怕他错了,也不会被责备。第一次,他被人骂了,还是他心爱的女人,“我知道了,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残暴,觉得我恶心,对吧!那好,我走,再不见你!”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冯煦知道这一次她彻底将拓跋濬赶走了,可是她不后悔。如果再忍下去,自己可能就要疯了。回想嫁给拓跋濬时,她并不是为了皇位c荣华c富贵,所以也不介意失去。要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她最看重的那个人了。 哪怕是拓跋濬将越勒氏c叱罗氏都接到宫里呢,冯煦也能理解,从武川回来,她已经明白拓跋濬不可能永远是她一个人的,身为帝王,他迟早会广开后宫,她不得不接受,但真受不了拓跋濬在城墙上看到一个宫女就下了楼临幸,然后又将人忘记了。 冯煦的确很恶心。早上用过的羊肉羹似乎一直在喉间,她回了关睢宫里立即就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我该怎么办 拓跋濬果然再不来关睢宫了。 诺大的宫殿变得十分冷清, 冯煦心里难过,可是她既然做出决定就再不会后悔, 自己就是再勉强自己, 又能留他多久呢? 过去那个深深地喜爱自己, 自己也深深喜爱的拓跋濬已经没了, 他变了心。 冯煦没有打听, 可是拓跋濬的消息还是一直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现在每日都会去明月阁了, 那里除了李氏, 还有李氏的妹妹, 她们是一同被没入宫廷为奴的, 如今她们时常在明月阁纵情欢笑, 声音传出去很远。 巧合的是,李氏两姐妹也是自长安被押入平城的,正与冯煦当年经历的一样,就连走过的路也是一条。原来李氏两姐妹是在太武帝南征时为拓跋仁所掳,收为妾室, 后来拓跋仁在长安谋反, 李氏两姐妹才被押入宫, 得了皇上的宠幸。 就不知道将来,李氏姐妹会不会也步自己的后尘? 冯煦不知怎么会想到这里, 忽听保太后问:“你原来是最懂事的, 那日我又再三叮嘱你不要生气, 怎么却与陛下吵架了?” 保太后一早就将她招来, 苦口婆心说了半日,冯煦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此时醒了醒神,只得回道:“我本也没想吵,只是一时没有忍住。”冯煦说的是实话,最初她一直在忍,后来她太恶心了,根本忍不住。 “他是皇上,”保太后就劝道:“你看哪个皇上不是一大群的妃嫔?” 冯煦这几日心里难过,身子也不舒服,根本不想与保太后争辩——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争辩的,自己本就错了,以为拓跋濬永远会是拓跋濬,却不知道他能变。 “要我说陛下已经对你很好了,他多宠你呀,才登了基就把你封为贵人;还特别在永安殿后面修了关睢宫,为的不就是天天见面朝夕相处?就是出巡也带着你” 冯煦任保太后说着,只垂了头坐在下面,她很想早些回关睢宫,躺在炕上什么也不做。那天对产生的拓跋濬恶心感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退,今天早上她闻到了羊肉的味儿都受不了,几乎什么也没吃。 保太后见冯煦蔫蔫的,着实可怜,就叹了一声,“其实我昨天已经劝陛下了,只是这一次他真生气了。男人嘛,还是皇上,你就不管不顾地在众人面前给他没脸,他哪里受得了!煦儿,你听我的,赶紧给他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你们一直这样生分着,倒是便宜了那个李氏,我瞧着她妖妖娆娆的,不是个好人!” 一个扫地的宫女,能让站在城墙上的皇帝注意到她,岂能不用足了心机?冯煦也曾经历了越勒氏c公孙兰等人,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大致的情形。更何况那天李氏在寿宁宫里的举止,就是保太后也瞧了出来。 但是,鱼饵再好,也要有人上钩啊。 保太后说得口干舌燥,“当初你才到宁心宫,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正合濬儿相配,没事儿时就在濬儿面前提起你看你们小两口好得一个人似的,我就觉得自己有福气,陛下对我比亲儿子还好,你呢,我们婆媳又像亲母女一般,谁想得到呀” 正这时,许春衣来了,恭敬地给保太后行了礼,问候过后便笑道:“宁心宫里蒸了嫩羊羔,太皇太妃叫贵人中午过去一起用膳。” 用膳什么的一听就是借口,保太后就道:“我正劝她呢,她又不肯听,正好让太皇太妃劝劝。”说着就向冯煦道:“你去宁心宫里吧。” 若说冯煦一点也不后悔倒也不全是,她后悔自己至少不应该在路上就与拓跋濬吵起来,现在宫里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姑姑定然也会劝诫自己一番。 自己还只有过去听。 冯煦到了宁心宫,见姑姑果然准备了蒸羊羔等自己,“好久没一起用膳了。” 先前是为了陪拓跋濬,接着是不愿意出门,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宁心宫了,冯煦愧疚地一笑,“让姑姑担心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姑姑淡淡地笑着,“要我说也许还是好事呢。” 李氏有了身孕,如果生下长子,按拓跋皇室的规矩很可能就是“杀子立母”,冯煦也知道,可是这种可能也不会让她心里的痛苦轻上一点,何况谁又知道李氏究竟会生儿子还是女儿,就是儿子是不是会被立为太子呢? 冯太皇太妃就又道:“不管怎么样,活着就是最好的。” 这一次冯煦点了点头,还是在来平城的路上,她就懂得了这个道理,而在武川,她重新认识到并没有什么值得她连命都不要了,她会努力活下去的,哪怕变成姑姑的样子——过去冯煦觉得自己一定会比姑姑过得好,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肯定了。 “姑姑,放心吧。”冯煦替姑姑安了箸,“羊羔凉了就不好吃了。” 冯太皇太妃已经很久不动荤腥,今天的羊羔是专门给侄女准备的,因此就笑道:“你最近瘦了,多用些吧。为了男人不值得,你越是把他们看得重,他们就越觉得你一钱不值。” 冯煦一直不舒服,没有胃口吃饭,她知道自己不是生病了,而是生气了。这一点,很难启齿告诉别人,而别人看在眼里却也不会说出来,唯有姑姑。 今天,姑姑特别将自己找来,为的就是将心里话告诉自己,所有的宫人都被打发走了,只留下姑姑和自己。 冯煦摇了摇头,还是坚持,“我们不一样的。”自己对拓跋濬永远也不能像姑姑对太武帝一般。 姑姑摆手笑笑,“先用膳。” 冯煦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羊肉放入口中,很想多吃些让姑姑的心意不会白费,可是一向最喜欢羊羔肉的她却没有一点胃口,从那天起她的不适就一直没有真正好转,刚刚还能忍着,现在勉强吃了一口羊肉立即就吐了,“对不起,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我被他气得什么也吃不下。” 姑姑的脸突然变了,“你多久没换洗了?” 多久?冯煦一时怔住了,然后她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并不是气病了,而是有了身孕!而且,按御医和保太后所计算的方法,自己比李氏有孕还要早。只是自己不似李氏那般娇弱,又没有往那方面想。 姑姑显然已经明白了,“阿郑呢?” “阿郑并不知道,也不怪她,”先是伽罗走了,后来自己又赶走了公孙兰和关睢宫里不少宫人,虽然又调来了新人,可是终究还不够得力,“我让她帮我管库房了。” “也算是天幸,”姑姑喃喃地道,缓缓站起身到佛前拿起一本贡奉的经书,抱在胸前闭目半晌,然后才打开一页放在冯煦面前,轻声道:“药铺子里就有,热汤煎服” 姑姑转身走了,跪坐佛前重新开始了颂经,悲苦声中中隐隐夹着啜泣,许久之后慢慢转为平和,延绵不绝。 冯煦看着书中夹着的一株鲜红的花,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太武帝时常到宁心宫,可姑姑一直没有身孕;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子,甚至连看都不大看雅儿;为什么她会如此热衷于颂经 自己要怎么办? 冯煦坐了良久,才将经书合上悄悄地走了。 姑姑还在颂经,自己不必打扰,而且自己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自己决定。 事关皇嗣,按说自己没有权力决定,若是保太后知道了,也一定会派人将自己“照顾”起来,自己想怎么样也不能。所以,自己是幸运的? 冯煦恍恍惚惚地回了关睢宫,阿郑见她的神情吃了一惊,“贵人怎么了?”她怎么觉得冯贵人去了宁心宫后,神色比先前还要差了呢。 “我要自己静一会儿。”冯煦摆手将人都赶了出去,最近以来,在关睢宫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殿里真静啊,冯煦合上眼睛,她又看到了母亲,悲伤地对她说:“你能行的。” 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冯煦急忙扑了上去,“母亲,我该怎么办?” 母亲摇摇头含着泪走了。 冯煦知道自己又做了噩梦,她起身擦干眼泪,下了决心。 按日子计算,自己会比李氏早生下孩子,如果是儿子,拓跋濬一定会赐死自己。冯煦可以肯定,拓跋濬虽然不再喜欢自己了,但是他还是会特别在意自己生的孩子,只要是儿子,他一定会立为太子,然后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为什么要为他死呢?不!冯煦恨他,不会为他死的! 成为贵人之后,冯煦也有了出入宫廷的牌子,拓跋濬给她的,所以她能够随意出入宫廷,也曾带着宫人出去闲逛过。现在她很容易走出了宫门,很容易找到了药铺子,很容易买到了那鲜红的花。 当然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冯煦并没有直接去药铺子,也没有只买那一样东西,她看似心烦到处闲逛,胡乱买了许多——有用的,有吃的,还有各种有小玩意儿,当然还有几样药材,最后林林总总的一大堆。 成为皇上唯一的贵人以来,她每次出入宫时几乎没有人认真盘查,只大致看看就罢了,但是现在却又不同,每一个匣子,每一个包袱全都被细细搜查。冯煦虽然也料到了,如今宫里许多人见自己与过去完全两样,侍卫们自然也不例外,皇宫里谁不知道自己与皇上吵了架,现在得宠的是李氏呢?但是她依旧有些心寒。 当然,更多的是心惊。 谋害皇嗣,被发现会怎么样? 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她看着侍卫们将一样样东西剔出去,“吃食不能带进宫里!这把木刀不能带进宫里!”又有一个侍卫已经打开了装着胭脂的匣子,“这是什么,也不能带!” 冯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要说话,一位年青的侍卫笑着走过来道:“大家也未免太过了, 这不过是女人家的胭脂水粉罢了,有什么不能放的?”说着便将包袱包了,匣子装了交给阿郑和几个随行的宫人,又向冯煦含笑求请道:“兄弟们也都是为了公事,还请贵人不要在意。” 冯煦心里十分感动,却不好多说什么,颔首道谢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永远不原谅 冯煦就这样带着所有的东西回了关睢宫。 一路上, 她一直想刚刚的侍卫是谁?那样气宇轩昂c英俊洒脱的人,自己若是见过不可能忘记了。 这一定是第一次见他。 他为什么会维护自己呢? 冯煦想不通。 幸亏有他, 自己才将药带了回来。 现在可以煎药喝药了。 冯煦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包括她十分信任的阿郑。她想, 姑姑当年应该也是瞒着所有人的, 她甚至也没有十分清楚明白地讲给自己。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 冯煦很自然地让人送来了火盆c茶壶, 然后煎好了药。 金红色的药汤里面飘着金红色的花, 看着很美丽, 一点也不像汤药。冯煦端起来又放下了, 轻轻地摸了摸肚子。 现在她的肚子还平平的, 根本感觉不出里面有一个孩子——她一直觉得冯雅很小很小, 那么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比冯雅还小许多。 想到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一定会特别特别可爱吧,她的心立即软得都要化了。从突然间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到了此时她才有时间想到孩子。 接着她再端不起那碗药了。 也许自己肚子里会是个冯雅那样可爱的女孩,眼睛明亮, 脸颊花一般的娇嫩;也许会是个英武的小男子汉, 喜欢淘气地跑来跑去——不管是男是女, 冯煦都爱到了骨子里。 让孩子夭折在自己的腹中?不可能! 自己不想为拓跋濬而死,但是,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冯煦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性命。即使他将来长大了, 根本记不起自己,只会与保母情同母子,冯煦也愿意。 自己只要他好! 就像母亲曾经竭尽全力为兄长和自己打算一般。 冯煦温柔地一笑,将那碗药汤倒了。 既然决定要生下孩子,冯煦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她决定努力挽回拓跋濬。做为孩子的父亲,特别他还是帝王时,孩子的未来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自己就是再恶心他,也要讨好他。 冯煦好好休息了些日子,吃好睡好,虽然还有些不适,但是她身子一向健康,还是很快调养了过来。 这一天,她到了永安殿后等着拓跋濬下朝,孩子的事情她还没有公开,正要第一个告诉他,想来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然后自己再道歉,希望他能不再生气,以后能看重自己的孩子,给孩子一个光明的前程。 等了半晌,拓跋濬终于出来了。 尽管冯煦早想好了要如何去做,可是见到他时,她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恶心——原来那一次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才会恶心的,自己的确是恶心他。冯煦这样想着,却赶紧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笑脸,上前拉住他的手道:“陛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不是觉得我残暴c恶心吗?怎么会来找我?”拓跋濬冷冷一笑,“冯贵人,如果你能一直那样高傲,我还瞧得起你。现在你又来巴结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你也与天底下的女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竟会这样看待自己!冯煦咬住了唇,泪水盈满了眼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更恨拓跋濬了,恨得透彻骨髓,她想立即转身离开,但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有松开手。 拓跋濬就哈哈笑了起来,“你想求我回去?为了什么?皇后之位?还是你哥哥的官职?你说吧,朕满足你!” 冯煦气噎难耐,她后悔过来了,拓跋濬真变了,自己没有必要找他,没有必要将孩子托付给他。 “陛下!陛下!”一位女子匆匆地跑了过来,“姐姐突然肚子疼得紧,陛下赶紧看看去吧!” “快传御医!”拓跋濬一甩手跟着那女子快步走了。 冯煦被他带得得一个踉跄,若是平时她定能很快稳住身子,但是今天她本就心思重重,身子又比平时弱,竟倒了下去,正好摔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她看着拓跋弘带着倍利侯等人跑远了,呆呆地靠在在冰凉的石头上,突然觉出腹中一阵阵剧痛。想叫人来帮忙,可身边早空无一人,原来她准备在拓跋濬面前低声下气,又不想太失颜面,并没有带阿郑她们。 冯煦慢慢爬起来,捂着肚子硬撑着走回了关睢宫,然后她明白自己的孩子没有了。 除了姑姑和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来过,然后又走了,她也不打算再告诉别人。 冯煦病了,她自小身子就好,这还是第一次生病,病得很重很重。 御医过来了,冯煦回绝了,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个孩子,特别是拓跋濬,他不配,不配做自己孩子的父亲!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毕竟当初是自己一定要嫁给拓跋濬的。 姑姑过来了,给她送来了许多补养的吃食,又轻轻地说:“熬过去就好了。” 冯煦点点头,姑姑只当自己喝了那药,孩子才没的,可冯煦也不想解释,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且,姑姑说的一点也不错,谁也帮不了自己,唯有自己熬过去,“我没事的。” 保太后也来了,“煦儿,你心宽一些,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一时气恼说了过火的话而已。过些时候他想通了,自然就来看你了。” 看不看的根本无所谓了,但是冯煦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太后,我很快就好了。” “好好养身子。”保太后这一次很是破费,也送了许多好东西,“我真心愿意你们好呀。” 冯煦很领情,“谢谢太后了。” 魏母和雪柳也来了,带着可爱的冯雅,显然她们也听了些传言,再三宽慰她,“自己的身子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保重。” 冯煦一笑,“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的。”父亲母亲给了自己生命,过去的自己太傻了,不够爱惜,但是将来,冯煦再不会了。 最后拓跋濬也来了,在她身边站了许久才说:“煦儿,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冯煦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到他。 “其实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重要的,那天我是故意气你,谁想到你竟然病了”拓跋濬顿了一下,“当然也担心李氏,她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我的。” 其实,那时候我肚子里也有你的孩子,你既然选择了李氏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走了。 “煦儿,让御医诊脉用药吧,”拓跋濬温声劝道:“等你养好了病,我还带着你出京巡视,到时候不论有谁向我献媚,我都不理她们,好不好?” 不好。而且,我再也不管谁向你献媚了。 “其实听说你病了,我当时就想来看你,只是我不好意思来见你。我鼓了好几天的勇气才过来,先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只要你原谅我,我们把过去的事都忘记了,重新在一起!” 冯煦永远不会忘记! 当然永远也永远也不会原谅! 而且,她也不相信,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不会再上当的。 拓跋濬说了许久,却没有听到冯煦答一句话,甚至她连看也不看他,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最后他走了。 就在冯煦病得最重的时候,去斤伽罗回到宫里,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服侍。 冯煦这一场病养了几个月,虽然能下床了,可身子还没有好利落,姑姑私下里告诉她,小产对女人损伤最大了,而自己又比当年她的情况还要重。不过姑姑也替她庆幸,总算拣回一条命。她也这样想的。 春天到来了,冯煦不想一直闷在屋子里,去斤伽罗就在殿外摆了一张榻,扶着冯煦坐在上面,替她在膝上盖了一条薄被。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还真舒服!从宫墙上望去,远处一片片粉红色的云,那是桃花开了,“伽罗,帮我折几枝桃花吧。” 伽罗去了,没一会儿她的面前又多了一张小案,冯煦将桃花修剪一番插到青瓷瓶,真美呀! 冯煦体味着久违了的世界,她知道自己真地熬过去了。 看着伽罗还在奔忙,她便招手道:“你过来坐下,我们说说话。”自己病了那么久,服侍的人未免都厌了,可是伽罗一直都那么尽心尽力,她很感激,也很愧疚,“现在我已经好了,你回武川吧。” “我不回了,一辈子都不回了。” “可是你的未婚夫呢?” 伽罗拼命地摇头,“我没有未婚夫,真的!” “别骗我了,”冯煦就笑道:“我看见你做了两双鞋子送回武川,大小却不一样。”伽罗只有一个弟弟,另一双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他已经成亲了,”伽罗并不会说谎,“我到京城后就给他捎了信,让他另娶别人了,那双鞋子也是我送他成亲的贺礼。” 冯煦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去?我这里不是没你不行!” “我回去贵人也一样会康复的,可是,”伽罗坚决地说:“可是,我放心不下贵人。” “伽罗,你走吧,就算你的未婚夫已经成亲了,但你这样好的女子一定还能嫁更好的男人。我现在真不需要你了,而且,宫里并不适合你。” “不,贵人,我不走。我已经在佛前发了愿,只要贵人能平安,我一辈子不成亲,只在贵人身边服侍。” 去斤伽罗是个倔强的人,她既然发了如此的誓言,果然是不会再走的了。冯煦长叹一声,“何苦呢。” “贵人为什么要叹气呢?”伽罗就笑了,“我现在很开心呀!贵人的病好了,弟弟不再是军奴,去斤家重新成了伊路堡的守官!” 冯煦被她感染得也笑了。 阿郑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宁心宫里做了桃花饼,又好看又好吃呢。”说着便摆在冯贵人面前。 冯煦就笑着吩咐宫人煮了一大壶酪浆茶,招呼大家都坐下,“我们索性开一个小小的宴会,大家喝茶吃饼赏桃花。” 从今天起,自己也要振作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谋皇后之位 冯煦的身子随着天气转暖恢复得很快, 她带着插花去看姑姑,桃花c迎春花c梨花, 宫里这时节开的花朵她都采了插到瓶里, 又加上两枝黄绿色的翠柳, 鲜艳而热闹。 姑姑见了难得笑意深入了眼底, “你这插花什么规矩也不守, 倒是好看。” 冯煦跟着母亲学过雅致而意境深远的插花。但是, 在这个生意盎然的春天, 她觉得那些过于穿凿的规矩并不适合, “我就是觉得这样花更合心意。” “这花我要供在佛前。”姑姑显然觉得她说的不错, 笑着供了花, 又与侄女对坐闲话, 没一会儿便笑道:“煦儿,你比过去通透了不少呢。” 如果不是想得开了,哪里能过得了这个难关?冯煦一笑,“冬天在屋子养病看书,其实也还不错啦。” “既然想开了, 对人对事也不必太执着, ”姑姑便劝道:“宫苑深深, 想再出去是不能了。既然是弱质女流,还是要依靠男人的。” 姑姑是在在劝自己与拓跋濬和好呢。 拓跋濬又曾来看过自己几次, 赏赐的东西也不薄, 可是冯煦还是不能接受他。 自己与姑姑还是不一样的, 当初是姑姑不肯要太武帝的孩子, 而自己是被他害得失去了孩子。所以,姑姑能对太武帝心平气和,而自己永远不能。 “姑姑,我自己过也挺好的。” “你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冯太皇太妃也不勉强,只道:“我前些时候为你请了一尊佛,一直犹豫是不是给你,这一次你不如带回去,每日颂颂经,心里也能静一些。” 冯煦笑着应承了,将金佛带回关睢宫,每日上香贡果并不间断,但是她多半时间还是读书,关睢宫里她为拓跋濬布置的许多东西早已经撤了下去,唯有那间特别大特别大的书房还是依旧,她将里面的书再从头读起,觉得颇有些收获。 除了姑姑,保太后那里冯煦也要过去拜谢,在病中,太后对自己不差,至于她更偏心拓跋濬也是人之常情。而将来,让她偏心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 冯煦抱着一瓶插花,远远看到寿宁宫许多人簇拥着两三个人出来,便向身后的伽罗道:“我们避一避吧。” 平时可以从一条甬道转到寿宁宫后面,但是如今那边隔着篱笆,还有隆隆的声音提醒着冯煦,天渊池正在大动大动干戈。据说是李氏想念家乡,觉得宫里的天渊池太小,拓跋濬便征发了五千劳役将湖面凿大。 冯煦微微一笑转另一条入小径,嘈杂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放慢脚步,环视周围。这里少有人来,很是荒僻,亦没有什么景色。 可是,毕竟是春天,青翠的小草悄然长了出来,踩在脚下软软的,让人不由得担心弄断了那纤弱的茎,可是转头看去,被压弯的草早重新立了起来,与先前一样的生机勃勃。偶尔,还有几丛小花俏丽地向她们轻轻地摇曳着,虽比不得手中这一丛芬芳艳丽,却也别有一番可爱。 伽罗看着冯贵人的目光,笑着上前道:“我去给贵人采来。” 冯煦就笑着拉住她,“现在采来只能白折扔了,待我们自寿宁宫里出来,还从这里走,采一把草花自己插瓶。”又等了一会儿,估计那边的人早走尽了,方才去了寿宁宫。 不想宫门前正站着一个人,冯煦想再退却也不好退了,就上前敛袖道:“陛下好。” 拓跋濬方才已经看到冯煦,便猜到她是躲着自己,找了个借口打发李氏姐妹走了,一直站在这里等她。 冯煦瘦了,可她也更出众了,肌肤白得几近透明,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有如春水一般,唇色淡得就像她怀里瓶中粉色的桃花瓣那样惹人怜爱,拓跋濬喉间一紧,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姿容出众,雅仪不凡。 而且,此时的冯煦又恢复了当时的神情,对自己的疏离显而易见。 拓跋濬却不如当年直率,他迟疑了一下方才上前一步,“你的病恐怕还没全好吧,怎么就出来了?虽然到了春天,外面的风还是有些凉。”说着伸手去摸她的袖子。 冯煦笑笑向后退了一步,自己不需要他的关切啦,用手指指怀里的花瓶,躬了躬身道:“我去拜见太后。”说着便从拓跋濬身边绕了过去。 拓跋濬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还是拉住了她,“你这是要恨我一辈子了?” “你是天子,我怎么能恨你呢。”冯煦认真地说着,祖父和父亲都死于太武帝的手中,姑姑和自己在魏国的皇宫里,哥哥在魏国的朝廷中,自己又能怎么样?就是恨也不能说出。 不能恨并不是不恨,拓跋濬明白,冯煦就是这样的性子,再改不了的。他登基日久,威严日重,便听不得这样的话,心里猛地升起了一股火气,“我难道没弥补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定要和我生分!”可是对着冯煦如两泓清水般眼睛,他的声音慢慢变小了,最后轻轻地道:“煦儿” 冯煦便拉出了自己袖子,“拜别陛下。” 寿宁宫离天渊池不远,轰隆隆的声音还很分明,想也是因此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冯煦便一直走了进去,见保太后郁然垂头坐在上面便笑着将花瓶摆在她眼前,“外面天气好得很,花也开了呢。” 保太后勉强笑了笑,“难为你什么都想着我。” “不过是一瓶花儿,算不了什么,” “可是明月阁那边要么不来,来了都是要东西的!”保太后不满地嘀咕着,“明明天渊池挺好的,非要再开凿,又费人力又费米粮,就为她一句想家了。其实,谁不想家呢!” 冯煦倒不好接什么,坐坐便起身道:“出来久了还是觉得头晕,我就先回去了。” 没两日,保太后过关睢宫来了,闲话几句便为难地道:“煦儿,我想向你借一株的红珊瑚树。” 冯煦先前也听了几句风言风语的,此时只当不知,笑道:“我这里倒有好几株珊瑚树呢,太后要用哪个只管拿去,再不要说什么借不借的话。”说着便叫了阿郑开了库房,自己亲自带保太后去看,选了一株最大最好的令宫人搬了过去。 “我究竟没看错,还是你好呀。”保太后为了这一株珊瑚树竟感慨万千,拉着冯煦的手道:“我儿子家里要宴请宾客,家里为了面子好看想摆一对大珊瑚树,,我原也答应了他们,不想李氏硬是带着陛下将那对大珊瑚树搬走了一株。” 下面新贡了一对大珊瑚树,保太后想全部留下,可是李氏却没有自己好说话,一定要分一株,偏偏保太后的儿子也要,将保太后逼得到自己这里借,冯煦便知道那日自己看到拓跋濬去寿宁宫做什么了——想是李氏姐妹拉着他过去的。 保太后对儿子未免好得过了头,宫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都要送到儿子那里,自己一向能忍让,可是李氏姐妹却与自己不同,她们恃宠而骄,甚是嚣张,论起来现在还没有正经的封号,便与太后抢起东西了。 是以,保太后又重新觉出自己的好了。 除了那一段特别的日子,冯煦并没有缺过东西,她生性不好奢华,并不把外物十分放在眼里,一向觉得够用便可以了。甚至有一些东西,她亦不想多留。 前些时候,她已经将库房重新理了一回,过去冯家的旧物,当时查抄了后来又归还她的,她陆续都给了哥哥,只留下母亲的一些私物;姑姑送给自己的嫁妆,又有赫连太后太后c越椒房c南阳等人的馈赠收在一处;拓跋濬的在一处;先前太武帝赏的在一处。 如今,太武帝赏的东西她已经用得差不多尽了——自己在宫中失宠,若是再悭吝财物,岂不要寸步难行?当日在宫门处被为难的情形,她一直记在心上,若是没有那位善良英俊的侍卫,自己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呢。将来的她,永远也不想再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至于拓跋濬所赐的,也是最多的,冯煦一向认为是自己应得的。当日自己帮着他谋夺皇位,功劳不亚于朝中重臣,得到这些财物并不算什么。可是,她心里还是会嫌弃,不愿意留着这些与他有关联的东西。 现在将拓跋濬的珊瑚送了保太后,冯煦一点也不可惜,只笑道:“太后,我们什么情分?当初东宫那样艰难,大家都在一块儿,不必说一株珊瑚树,便是兄长再用些什么,也只管到我这里拿。”别看常氏不是拓跋濬的生母,可她在拓跋濬心里却比生母还要亲呢,正是现在后宫里地位最高的人,冯煦先前不会得罪她是为了拓跋濬,现在是为了自己。 保太后感激不已,“记得当时太子出事了,我心里慌慌的,急忙收拾了东西,还是你替我送出宫的。” 冯煦也说起了往事,“我那时常在东宫里吃太后亲手做的饭菜呢。” “还有,我们在宁心宫里饮酒” 说了半晌,保太后重换笑颜,却道:“煦儿,你以后还叫我常姨吧,比太后听着亲昵。” 冯煦点了点头,“常姨,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宫廷之中,冯煦原本名声便不错,现在她刻意谋求,借助姑姑的势力和保太后的支持,巧妙与诸妃嫔交好,又肯体恤宫人,不知不觉声望更高。 至于宫外,冯煦虽不能时常出宫,可她更为用心。魏母和雪柳皆是羌人,长于经营,她将财物交给她们贸易——自平城向西到羌地,再转折向南到蜀地,所易货物得利不只十倍,哥哥家里日子宽裕,也免得自己坐吃山空。 冯煦另建了一个小库房,这是她自己的,里面的财物一天天地增加,就说先前宫里极少见的蜀锦吧,她现在随手就能拿出几十匹。 这么多事当然不是白做的,冯煦在谋求皇后之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笑容不同了 既然要留在宫里一辈子, 冯煦就要做皇后。 魏国的祖制,手铸金人, 成者为吉, 方能封后, 先前总觉得不合情理, 但现在冯煦反而觉得很适合自己。 两汉魏晋以来, 皇后都是皇上册封, 是以废后也只一纸诏书便可以了。许多皇后着实可怜, 无故被废被杀, 却无一点反抗之力。 但是在魏国就不会了, 从开国的道武帝起, 皇后之位都是经过手铸金人方才册立, 便是道武帝讨厌慕容皇后,可是慕容皇后因为成功地手铸金人,一直到死都稳稳在坐在皇后之位上,就是道武帝想与秦国联姻,也因慕容皇后在而未能成功。 所以呢, 只要被立为皇后, 拓跋濬也不能奈何自己了。 至于手铸金人, 冯煦一点也不担心,她已经悄悄开始手铸金人的准备了, 有了财物, 许多事做起来都不难。 唯有手铸金人需要天子允诺一事, 冯煦觉得最是困难。虽然自己可以提醒拓跋濬, 他当年答应过自己,但是对于一个不守信用的人,她并不抱什么希望。 她要自己想办法。 自己也能想出办法来。 而且,拓跋皇室过去的故事也给了她十足的信心。 魏国自开国的道武帝起,所有手铸金人被册封的皇后都不得皇帝喜爱,就比如道武帝最喜欢的刘氏,跟了他那么多年,生下一子一女,可是手铸金人却失败了,最后因儿子被立为太子赐死;还有明元最喜欢的姚氏,因为手铸金人不成,生前并没有被封为皇后。反倒是不受宠爱的慕容氏和赫连氏成功地手铸金人成了皇后,也都得了善终。 由此,冯煦对皇后之位更是势在必得。 她并不着急,只慢慢布局。 她当初曾帮着拓跋濬谋夺过皇位,并没有觉得多难,现在也一样。 六月里,新建的天渊池出了事,东宫的一位小皇弟自池边滑落池中,保母等人急忙下池去救,结果两个人都没活着出来。接着又有一个宫人也在天渊池边出了事,宫里纷纷扬扬尽是传言,道天渊池不吉。 保太后便找冯贵人出主意,她现在特别相信冯煦,觉得只有她是真正帮自己的。 先前冯煦也时常到天渊池边游玩,这一处有水,便将景色调和得更加柔美,尤其是夏日里特别清凉。可是后来拓跋濬为李氏重新扩了天渊池后,冯煦便不来了,但是她对天渊池很熟悉,又特别查找了原因。 所谓有天渊池不吉,其实就是与天渊池相通的河水因雨水上涨,天渊池水面也增高,刚凿出的池子边缘被池水浸泡有些松软,人一不小心踩在上面就会打滑,偏偏小孩子淘气便落了下去,那个宫人知道救不出皇上的弟弟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跟着下去。只不过宫里人讨厌李氏姐妹嚣张,正好天渊池又是李氏主张增建的,所以都说不吉。 顺应人心是很自然的事,冯煦就笑着道:“不如回填天渊池,还宫里安宁。” “我也这么想,”保太后就说:“只是先前为了凿天渊池,将一旁的宫室都拆了,现在再要重建所费一定很多,宫里又会闹得乱糟糟的。” 先前扩建天渊池,寿宁宫里被嘈杂的声音闹了一两个月,保太后的头痛病都犯了,她再不想因为新建宫殿不得安宁。冯煦心里明白,马上有了主意,“那便不要建了,只立一尊佛像。”此时北人多半笃信佛教,拓跋濬亦不例外,而李氏姐妹恰好都不信。 “这个办法好!”保太后合掌称赞,“佛祖正能将妖孽镇住。”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明月阁方向,她与李氏姐妹已经结下了仇怨,只是李氏有了身孕,她倒不好如何。 便是拓跋濬听了保太后之言,也觉得极有道理,立即回填了天渊池,又移了一尊石佛镇在上面,从此宫里便平静下来。 李氏很不痛快,可是宫里从保太后起到最底层小的宫女小内侍,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佛祖压住了妖孽,拓跋濬也亲自去拜了佛祖,她发作了几场愈发以为宫里住不得了。 拓跋濬便决定带着李氏出巡。 冯煦原以为保太后一定不许,毕竟李氏就要生了,这时候出门多有不便,万一有什么意外,皇嗣就难保了。可是保太后却冷笑着说:“天渊池上镇了佛像,大家都觉得安定,只有她心里难受,不是妖孽又是什么?若留在宫里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敢承担,随她出宫去吧。” 保太后禀性柔和,很少发火的,可见是与李氏矛盾很深了。冯煦从不在人前说李氏不好的,保太后面前也不例外,只笑着劝道:“常姨何苦生气呢,好好保养身子,待陛下和家里的兄长有了孩子,都要仰仗你呢。” 不想拓跋濬大步走了进来,盯着冯煦道:“你如今也能盼着李氏平安生子?看来是真不嫉妒了。” 冯煦淡淡一笑,“病了一场,许多事都想得通了。”现在的她真不嫉妒,随拓跋濬再娶几个,生多少孩子,都没有关系,她只想要皇后之位,那是她应得的。 “陛下说的可不对了,煦儿这么懂事,怎么会嫉妒?”保太后笑着让拓跋濬坐在自己身边,正与冯煦相对,“她呀,过去就是太看重你了。” 冯煦再想不到保太后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来,原来老太太心里也是明白的,便含笑看着拓跋濬。 拓跋濬被瞧得低下了头,便道:“有煦儿陪着太后,我出去也就放心了。” “你只管去吧,我在宫里天天向佛祖祈祷,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孩子也平平安安的。” 冯煦见保太后唯独不肯求佛祖保佑李氏平安,不禁觉得好笑,便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再加上一句。 保太后就道:“我偏不求佛祖保佑她,而且佛祖也未必愿意保佑她呢。” 纵是拓跋濬贵为天子,这段时间依旧被保太后和李氏不睦弄得左右为难,保太后从小将他哺养长大,情如亲生母子,他自然是愿意乳娘在宫里舒心地颐养天年,但是李氏毕竟要生下自己第一个孩子,他也不忍严加训斥。特别是这次李氏扩建天渊池犯了众怒,他亦无法,最终才想出带她出巡的法子,为的就是平息后宫的纷乱。 方才冯煦悄悄推保太后,拓跋濬早看在眼里,心里痒痒的,便起身转到冯煦一旁坐下,“煦儿,太后什么都听你的,就帮我说一句话吧。” 冯煦许久没有离拓跋濬这样近了,心里腾地便泛起了厌恶,立即便站了起来,“常姨,陛下来与你辞行,我便不打扰了。”说着就出了宫。 拓跋濬便冯煦转身就只剩下个背影,就向保太后苦笑道:“现在看到了吧,我每次去关睢宫时都不理我的。” 过去常太后也觉得冯煦未免太过倔强,但这些日子有李贵人对比,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到了冯贵人一边,就觉得皇上不对了,“我们女人也是人啊,你害得煦儿大病一场,差一点就没命了,现在只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想她还对你死心塌地,想也不能啊。” “乳娘,煦儿那场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又不肯让御医诊脉,又不肯吃药。”当初冯煦病时,拓跋濬并没有多想,后来见她久病不愈,心里才觉得不对,现在见她待自己果然没有一点情义的样子,越发疑惑。 “都是女人的病,所以就不愿意让御医诊脉了。”保太后当然问过,便说:“现在其实也没全好,身子比过去差多了。” “乳娘何不宣了御医给她用些好药?” “只要好御医好药就能治得了所有的病,秦皇汉武岂不能活上万年?”冯太皇太妃就是这样说的,保太后完全相信,也很容易就学来了,又转给了拓跋濬,“煦儿的病从心疾来的,只靠药是治不了的。” “等李氏生了,我一定再不管别的,专心哄她回心转意!” “你说了也未必能做到,”保太后就说:“一是煦儿身子不好,再者她现在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过得也不错,你也就别再去惹她了。” 拓跋濬不想乳娘会这样说,吃了一惊道:“先前你不是再三说煦儿才是我的良配,盼着我们重新合好的吗?” “过去我是那样想的,可是,”保太后摇摇头道:“你看我近来可曾再提起?”她真心可怜煦儿,且煦儿也这样想的。 拓跋濬叹了一声气走了,心里的不解更多了。可是他毕竟是帝王,每天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朝中的事,军中的事,有了身孕的李氏,小李氏,还有明心阁里的耿氏,因自己瞧她有几分动人之处,李氏便让她也来服侍自己,所以他也不可能一直想着冯煦一个人。 出巡前日,保太后在寿宁宫里摆了酒宴送行,拓跋濬又看到了冯煦。 她穿着素雅的襦裙,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庞,正笑盈盈地与自己的弟弟妹妹说话,柔和的声音那样好听,“小新成送来的那碗跳丸汤里有一只黑黑的虫子,我吓得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回到宁心宫里一看,青了一大片呢。” 博陵长公主就急忙抢着说:“可不是吗?他们俩个最调皮,那时候也时常欺负我,所以我母亲才不让我去学堂的!” 拓跋子推便道:“还是第一次上课,冯贵人就背出了全篇《孝经》,当时我羡慕不已,晚上回宫里熬夜背书,可背了好多天也没背下来。” 博陵长公主就又说:“半夜里又有新成和小新成扮鬼去吓唬你” 拓跋新成就团团作揖道:“原是我错了。” 大家就都笑了,“谁还怪你,早过去了,就是想起来怪有趣的。” 拓跋新成便问冯煦,“这次去阴山,你要什么,我带回来赔罪。” 小新成方才也跟着作了揖,此时又赶紧说:“冯贵人喜欢树根雕的笔筒。” 那个笔筒原本是冯煦随手拿的,不过,“我前些时候收拾东西,正好翻了出来,就放在书桌上了,还满合用的呢。”最主要的是,看着那个笔筒,她就会想起过去纯真的时候,心里就会很快乐。 “笔筒有一个就够用了,自然不能再买。”拓跋新成就大包大揽地问:“你还喜欢什么?” 小新成也再三拍着胸脯道:“冯贵人,你只要说出来,我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弄来!” 冯煦就又轻快地笑了起来。 拓跋濬听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几大步走了过去站在众人中间,对着冯煦道:“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大家见了他赶紧都站了起来,纷纷躬身道:“陛下。” 冯煦也躬身问了好,之后还依旧笑着,向皇上道:“不必了,我如今什么也不缺。” 拓跋濬分明觉得她的笑容与刚刚不一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总是这借口 这一次天子出巡, 阳平王拓跋新成c京兆王拓跋子推c阴济王拓跋小新成都要随驾,所以保太后除了请来皇上, 还有东宫的几位王爷公主, 并他们的生母袁椒房c尉椒房等人。 当然, 保太后也一如既往地漏下了明月阁里的李氏。 宫中的贵人们多半与李氏不睦, 也乐得她不在场, 大家好随意说笑。 拓跋濬见自己与保太后坐在上席, 左边是拓跋新成几个弟弟, 右边是自己的庶母c妹妹与冯煦, 想起乳娘前几天的话语, 又见冯煦只与博陵长公主几个在一处, 说话的语气十分稔熟, 而却离自己远远的,心里越发不自在,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原来自己是想带着她一起出巡的,好将过去的不快放下,不过当初她也没答应自己。拓跋濬离了席, 到了冯煦面前, 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听到, 只问:“你是不是又怪我不守信?” 满座都是人,冯煦倒不好不理他, 赶紧站了起来笑道:“陛下虽然对我失了信, 不过是小节, 千万不要挂记在怀。我虽然只个女子, 但是想到陛下未曾对天下人失信,就觉得十分欣慰了。” 拓跋濬谋夺帝位时对自己许的诺言早已经随风飘落了,但好在,他当时也曾说过要让天下黎民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总算没有失言。如今的天下虽然离大治还远着,但比起太武帝时的国穷民敝,户口凋零还是好得多了。 国势渐强,四夷宾服,今年开年之后,先后有库莫奚c契丹c罽宾等十余国各自派使者前来朝见并献上贡品。 冯煦是真心认可他这一点的,对于这个人自己毕竟也有没看错的地方,也算能让她得到一些安慰。 而且,想做皇后,总不好与皇帝闹得水火不容的,特别在众人面前。 言罢,冯煦便拿起了酒壶替拓跋濬满满倒了一杯酒奉上,“请陛下满饮此杯。” 拓跋濬再不想冯煦干干脆脆地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失信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接着又听她赞扬自己的政绩,心里又是十分舒畅。果然举起杯一饮而尽。 殿中诸人也便也跟着冯贵人赞美陛下的功绩,一时气氛热闹了起来。 冯煦一连倒了三大杯酒,拓跋濬都饮了,看着眼前的玉人,心里越发躁动,煦儿从来都最懂自己,她与李氏那些整日围在自己身边争宠的女子根本不同,所以自己总也忘不掉她,不禁又许诺道:“煦儿,过去我许的诺言,必然都要实现的!相信我!” 殿中之人便都有些尴尬,当年拓跋濬还在东宫时的旧事,大家多少知道一些,心里未尝不觉得冯贵人可怜,偏小新成又问:“既然已经失了信,怎么还能再相信呢?” 拓跋新成急忙瞪了小新成一眼,“你懂什么!”赶紧起身给陛下赔礼。 “是的,我什么也不懂!”小新成也随着哥哥赔礼,“我是错了。” 不过皇上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两个弟弟,却一直看着冯贵人,“李氏毕竟怀着皇嗣,我也要让她几分” 冯煦便向保太后笑道:“陛下的酒差不多了呢。” 保太后如今最信冯贵人的话,便也赶紧说:“陛下不能再饮,我们不如就散了。”说着叫了宫人扶着拓跋濬送他回明月阁。 拓跋濬脚步有些踉跄,心里还是明白的,便道:“我不回明月阁,我要去关睢宫!” “陛下别闹了,冯贵人身子不好,哪里服侍得来?”保太后就说:“明月阁离得近,且人手又多,还是去明月阁的好。”说着还是让人将拓跋濬送回了明月阁。 到了八月间,拓跋濬才自阴山回来,随着他回来的有李氏,不,现在应该称为李贵人了,她在阴山为拓跋濬生下一子,被封为贵人;李氏的儿子,现在还很小,没有起名,大家都称为大皇子;李夫人,也就是李氏的妹妹,新封了夫人;还有一位于夫人,她是于阗国的公主,名为仙姬,被于阗国王献给魏国皇帝,拓跋濬便以国名封她为于夫人。 宫里愈发热闹起来,新封的李贵人不能再住过去的明月阁,她如今是皇上唯一子嗣的生母,身份贵重,身边还带着大皇子,自然要更好的宫殿。还有李夫人c于夫人,都是有封号的,也不能亏待。 尽管接到消息保太后便布置起来,可是一行人回到宫里时还是有许多事情要操劳,冯煦少不得帮着打理,可是她十分小心地避开李贵人姐妹,还有大皇子。李氏气焰正高,自己绝不能被她抓到一点把柄。她还好心地劝保太后,“既然李贵人要亲自养育大皇子,常姨也只管享福就好,又何必生气呢。” 保太后一直都盼着皇上早生子嗣,也打算亲自抚养小皇子,可是李贵人根本不肯把大皇子交给她,皇上也站在李贵人一面,此时就叹着气道:“既然陛下和李贵人不放心我,原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将孩子抱来看看,却也不行吗?”显见是十分伤心。 “李贵人也是怕孩子有什么意外,倒也是一片慈心,”冯煦也曾有了孩子,只是没有能生出来,因此倒是理解,“而且如今大皇子太小,只在鸣凤宫里不出门也安稳。” “说起这个鸣凤宫我就生气,”李贵人的回来带给保太后满满的不快,“她就是比着你的关睢宫挑的宫殿,一定要比你的大,比你的好,又见你的宫名叫关睢宫,就一定把宫殿改为鸣凤宫!” “这也没什么,虽然李贵人的身份与我一样,但她带着大皇子,便要高出几分。” “煦儿,你的心可真宽呀。”保太后不由得感慨,即使自己都瞧不过去了,可是煦儿就是一点也不动气,还能好言好语地劝着自己。 “不论多大的宫殿,我其实平日又能用几间屋子?”冯煦在炕上比了一下,“读书c吃饭c睡觉也只那么一小块就够了。”只要李贵人没有住到北宫,冯煦都不在意。甚至她曾用了不知多少心血布置的关睢宫,也随时可以舍弃,因为将来她一定会搬到北宫,坐在正殿的宝座上,俯视着李贵人c李夫人她们。 保太后被逗得笑了,却又小声道:“你的身子可怎么样了?听说小李氏也怀上了呢。” “还是不大好,我也绝了这个念头。”冯煦摇摇头,“好在皇上子嗣渐丰,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我倒是遗憾呢,煦儿生的孩子一定特别有本事。”保太后说罢便有些后悔,赶紧笑道: “雪柳怎么还不入宫来?我想雅儿了呢。” “明日我便传她进宫,把雅儿带给常姨看看,我也正有些家事要和她商量。” 保太后愈发高兴,“雪柳要是再生了孩子,你便把雅儿抱到宫里来吧,我帮你养着。” 嫂子一直没再有孕,冯煦心里也急,倒不好催的,就道:“我也想她生个儿子呢,只是嫂子把孩子看得太重,再不肯交给别人。”其实自己并不想养着雅儿,因为她不愿意雅儿与自己一样,进了宫里便出不去了。 冯家已经有姑姑和自己两个女子一辈子都留在魏宫里,别人就不必了吧。 冯煦又笑着陪了保太后说了会儿话才出了寿宁宫,一路上她垂下了头,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还那样小,从肚子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就离开自己了,一时心里疼得不能自已。 还有,自己一辈子果然不能再有儿女了吗? 世事终究不能两全,冯煦没一会儿便重新昂起头来,轻轻笑了,拓跋濬的孩子,不要也就不要吧,皇后之位才是自己的目标! “煦儿,你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冯煦的确分了神,并没有注意到皇上正在自己面前,她不由退后了一步,接着脸上便露出平静的笑意,躬下身去,“陛下一向可好?” 要是能将冯煦的心思挖出来看一看,皇上宁肯付出国库里所有的东西;还有,如果能让冯煦不再向自己这样笑,皇上也宁愿把一年的赋税拿出来,可那是不可能的,冯煦就是对着自己藏起了所有的心事,一直对着自己高深莫测地笑,而自己又挑不出什么。 有时皇上气得很了,也想教训教训冯贵人,表面的柔顺下面,她的心早不知去了哪里。但是,他试过,结果就是她的心离自己更远了。而且,皇上也明白,自己对冯贵人终究还是下不了狠手的。 所以呢,他还是打算将冯贵人的心慢慢哄回来。于是他变幻了几次脸色终究还是笑了,“我从阴山给你带回来的一样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冯煦抬眼看去,十几个强壮的侍卫用绳索和木棍抬着一块巨大的玉石正缓慢地向关睢宫走去,“那是什么?” “白玉床。”拓跋濬神采飞扬地笑了,“你听过吗?” 传说中天上的神仙似乎会坐在白玉床上,至于人间,哪怕是秦皇汉武的宫里似乎也没有白玉床。那厚重的白玉板不知如何自山中开采出来,又运送到这里呢?冯煦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太劳民伤财啦。” “确实征调了不少劳役,也伤了许多马匹。但是为了你,都是值得的!”不比拓跋新成和拓跋子推他们送的玉石摆件那些小东西早送到关睢宫里,玉石床虽然晚了些,可却是稀世之宝,拓跋濬神情得意地进了关睢宫,在庭院里的木榻上坐下,“你想放在哪里?” 其实冯煦不想要,但是也情知不能不要,想了想便道:“就放在院子里吧。” 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玉石床就出现在面前,雪白而细腻的床由一整块玉石凿成,莹光润泽,冯煦也觉得的确是一件稀世的珍宝,可是却没有动心。 比起自己失去的孩子,这又算什么呢? 拓跋濬已经坐在上面,笑着招手,“煦儿,来一起坐。” 冯煦摆了摆手,“玉石性凉,我的身子还没好,不能坐。” 每一次都是这个借口,拓跋濬沉下了脸,“你的身子再不能好了?” “大约是吧。”只要心里伤没有好,身子也就不能好了。冯煦又体贴地加了一句,“李夫人有了身孕呢,皇上过去看看吧。” 拓跋濬盯住冯煦的眼睛,“看来,你准备一直跟我作对下去了?” 冯煦没有点头,但她也没有摇头,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拓跋濬的眼睛,一直看到他转身走了。 她知道这一次,他再不会回来求自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冯煦要什么 冯煦终究一次也没有坐那白玉床。 而皇上也不再来了, 他的赏赐,还有对关睢宫的一些特别优待也都同时消失了。 冯煦无动于衷, 继续不显山不露水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其实不拒绝皇上, 让他答应自己手铸金人, 是最容易的路。毕竟铸成金人要靠天命, 而想得到手铸金人的机会, 还是要皇帝点头的。 可是, 冯煦偏不。 向皇上讨好, 求他让自己手铸金人?那样冯煦宁肯不当皇后。 每每想到拓跋濬对自己的伤害, 对孩子的伤害, 她永远也忘不了, 想成为皇后就是不想再向他低头。 冯家的生意做得不错, 冯煦也借着生意招来一些人,她将自己的计划分成几部分,让这些人分头去办。就像当时帮拓跋濬传信时用的方法,每一些人只管一小部分事情,管事人并不明白事情的原由, 而外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到了这些事情总和在一处时, 就能真正为自己所用了。 时人信佛,信天命, 信吉兆, 所以这些都可以成为帮助自己赢得手铸金人的机会, 冯煦打算造出一个特别的异像为自己铺就登上后位之路。 这一天冯煦出了宫, 到了一家绸缎铺子,挑了一会儿东西便进了后院。把事情吩咐下去,她就静静地立在一株桃树下,又是一年春天,桃花开得真好啊。 忽然一阵轻风,吹落了无数的花瓣,落在冯煦的头上c身上,她便笑了起来,“希望明年的春天,我的大事能够成功。” “贵人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树上跳下一位年轻英俊的侍卫,立在冯煦的面前。 “李弈,”冯煦叫出他的名字,含笑问:“你是在跟踪我吗?”自己每次出宫的时候差不多都能见到他,回宫时也一样,现在他又出现这个院子里。 “我不是故意的,”李弈脸红了,“只是我把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 冯煦抬头看去,一处处相邻的院子间隔着森严的高墙,可是桃树却随意地把枝条伸向别人家,李弈就是从树枝上过来了,而且刚刚那场桃花雨也是他带来的。 “你不是跟着你的哥哥们住吗?怎么另外置了房舍?” “我看贵人时常到这里来。” 果然还是跟踪自己过来的,但是冯煦一点也不生气,虽然自己做的事至今都经得起皇上派人来查,可她却坦白地告诉他,“有些事我不想别人知道。” “我不是别人,”李弈又一次强调,“贵人,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冯煦点点头,“回家里去吧,不要再过来了。” “要是没有贵人,我的哥哥们就早都被赐死了,”李弈依旧没有动,“我能成为皇宫的侍卫,能买下隔壁的院子,就是上天让我来回报贵人的!” 李弈的父亲先前是魏国的将军,后来被太武帝杀死,留下三兄弟。他的两个哥哥原本在长孙渴侯手下,曾因拓跋寿乐与长孙渴侯争权被皇上下令赐死,后来因为冯煦求情得免。兄弟三人后来又陆续出仕,也就有了李弈帮自己之事。 这些事情冯煦早打听清楚了,也告诉哥哥谢过李弈。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李弈还要帮自己,冯煦推也不能推走,便有些为难了。 李弈见冯贵人沉吟不语,便上前一步重新跪下低声道:“我知道那花儿是药材。” 冯煦的脸一下子白了,“你怎么会知道?”那可是姑姑只传了自己的秘密,而且那些花儿都被藏在胭脂底下,并没有人看到。 “我看到你在铺子里买的。” 原来是这样,“你那时就跟踪了我?” “我那时就是想找个机会向贵人道谢,”李弈的脸微微有些红,“最后还是没能当面道谢,我便跟着贵人回了宫。” 冯煦不解地笑了,“即使我带了那样的药回宫你还帮我?”除了姑姑,没有人知道那药是买给自己的,只要有人发现了,必然会以为她是为了谋害怀了身孕的李氏。无论是哪一方面,自己都是十足的恶人。 “不论怎么样我都会帮着贵人的,”李弈毫不犹豫地道,然后他的神色飘忽起来,终于迟疑地说:“我想,那药是贵人自己用了。” 冯煦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几乎站立不住,那个孩子,虽然并不是自己不要的,可是冯煦每一次想到自己曾经的抗拒都会有如万蚁噬身般的痛苦。也许,孩子的离去,并不只因为拓跋濬,还有自己一份,这也是一直纠缠在冯煦心中的魔障。 李弈的猜测本是他自己也不信的,只是药材,还有冯贵人的病情让他不能不那样想,而且他还特别为此读了许多医书。看着摇摇晃晃的冯贵人,他急忙上前扶住,“我不该胡说的。” “你并没有胡说,”冯煦靠着李弈,从他身上得到了力量,“其实那药最后我倒进了花盆里,用土埋了。不过,我还是失去了孩子。”明明她一直瞒着所有的人,不知为什么会告诉他,只是不想他误解自己? “不,不管怎么样,我都知道贵人是无奈的。”李弈站在她的身侧,支撑住她,懊悔万分,“都是我的错,不应该提起。” 李弈的确有些鲁莽,可他还是个少年呢,那发自肺腑的纯粹的善意还有些笨拙,却分外能让人觉得温暖,冯煦慢慢立直了身子,心中的痛苦似乎就这样被李弈分去了一半,“我好多了,你也该回去了。” 李弈立即退后了一步,可是他并没有走,“贵人,我知道你经历了好多的苦难,我想帮你!”原本为了报恩,按说报了恩之后也就罢了,但是李弈就是忍不住一直关注着冯贵人,想为她尽一份微薄之力。 冯煦沉默许久,最终转过身点了点头,“我准备手铸金人登上皇后之位。” 得到了冯贵人的信任,李弈满心的喜悦,他开心地笑了,“请贵人放心,我一定助贵人早日晋位中宫!” 他的神情如此的纯真热情,只有完全发自内心方能这样灿烂,而这灿烂的容色又为他英俊不凡的相貌增添了无法言述的光辉。一向稳重的冯煦竟难得有些心慌,少有的失态了,“你,你走吧。” “是!”李弈起身跳上了树,他还是要沿着这条“路”回家,却又转身回来,晃得桃树又撒下一阵花瓣雨,他却毫无知觉地在树上俯下身子,“贵人,还有一事,冠军将军现在与博陵长公主来往特别密切,却瞒着所有的人。” 冯煦瞧着李弈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般墙那边消失了,喃喃道:“博陵长公主?” 回到关睢宫,冯煦便将哥哥召了进来,劈头就问:“你和博陵长公主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冯煦严厉地问:“你只要告诉我,你与博陵长公主怎么了?” “博陵长公主愿意嫁给我,现在她的外祖长孙敦和生母长孙椒房都已经同意了,我们正想办法求得圣旨。” “哥哥,你真是混蛋!” “你以为我喜欢那个小丫头好吗?”冯熙不以为然地道:“李贵人娘家的几个兄弟都到了平城,现在不是封王爵就是封公爵,专门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总要想办法应对吧,正好博陵公主对我十分入迷,我也就顺势答应了!” “哥哥,我不是告诉你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过些时候我想办法帮你谋到平城之外的官职吗?”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冯熙就赌气道:“你在宫里被封为贵人,我才能成了肥如侯c冠军将军,现在我不管你被李贵人欺负,自己离开平城躲着去了?” 冯煦眼框一酸,哥哥可恨是可恨,可是他毕竟还想着自己。 无怪博陵长公主近来与自己特别友善,原来是为了哥哥,还有,博陵长公主的外家长孙氏是魏国开国时的大功臣,在朝中地位极高,她的外祖长孙敦一向有治国之才的美称,特别受皇上信任,自己得了这些人相助,的确很有益处。可是,“哥哥,你真傻呀!嫂子可是在你贫贱时嫁的你,这样的情分再也没有了。” 冯熙苦笑着,“你不知道,我早对不起你嫂子了,她已经跟着魏母住在一处再不理我,只是瞒着你。” 先前冯煦也听过哥哥在外面放纵玩乐的话,又曾传话劝过哥哥,如今才知道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雪柳每次入宫时竟一丝不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魏母一定很伤心吧。” “雪柳想带着魏母回羌氐之地,可是魏母还是留下跟着我了,”冯熙又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意,“魏母还是最疼我的。” 其实她是最不放心你。冯煦轻轻叹了一声气,“那嫂子呢?” “她也答应留在平城,帮着魏母打理生意,我把我应得的收益分她一半。” 原来是这样。冯煦顿了顿,却也无力改变,只得道:“要是哥哥果然娶了博陵长公主,可不要再对不起她了。” “我知道了,”冯熙的伤感早就过去了,此时笑嘻嘻地说:“你哥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长得俊俏啊,娶了公主又能帮你,有什么不好的。”说着拉起袖子帮妹妹擦了眼泪。 冯煦摇摇头,哥哥外表看起来的确不错,英俊勇武,加上小时候读书留下的几分儒雅,在众多粗鲁的武人中很是显眼,但是他其实是个糊涂人。好在雪柳不必像自己一样被困宫中,她如果愿意随时可以走,而魏母也不会亏待她。一时,她不想再说什么了,便道:“哥哥,你回去吧。” 冯熙并没有立即就走,却弯腰看着妹妹的眼睛,小心地说:“我一直想劝你,别跟皇上生气了,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我自己。我看皇上对你还不错,到了阴山听说于阗出了世上罕见的玉石床就给你弄来了,还在出巡的路上挺照顾我的。” 这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冯煦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哥哥,不要整日在外面胡闹了,回家多孝敬魏母,陪陪雅儿。还有,替我多送雪柳些财帛。” 但是,冯煦还是不想他留在京城。 没多久,冯熙便被封为驸马都尉,进爵昌黎公,然后调任定州刺史。魏母随着哥哥去了定州,雪柳进宫与冯煦深谈了一番,以后冯家所有的生意就由她一个担起了。 哥哥被封驸马都尉,其实对冯煦并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是李贵人却因此十分不平,也有心为她的兄弟尚公主。可是魏宫里的公主本来就不多,眼下到了嫁人年纪的只有博陵长公主一个,她终未能如愿。 接着,李贵人的性子,原就是不肯知足的,又开始与保太后争夺宫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天生上位者 冯煦一向不与李贵人往来, 能退避的都退避了,但是唯有宫务一事却不能让。 李贵人之所以一直在宫里掀起风浪, 正是她本性如此。当初她能想方设法勾引上皇帝, 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恃宠而骄不过是第一步, 现在生了儿子更是变本加厉, 连保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还说动了皇上亲来寿宁宫裁决宫务归属。 这一天, 李贵人抱着皇长子与皇上一同走进寿宁宫。 冯煦看着她脸上势在必得的傲骄之气, 就微微笑了, 自己也势在必得呢。 李贵人第一次遇到冯贵人时, 还是个小小的宫女。可是宫女地位虽低, 可她却让身份高贵的冯贵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因为自己有了身孕。从那以后,她从没有瞧得起这位陛下昔日的宠妃,在自己走入陛下的后宫之后,她就完全败了。 尽管冯贵人出身很高贵,长得也很美,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怀了陛下骨肉的是自己, 生下皇长子的也是自己, 只凭这一点,冯贵人怎么也比不了自己, 更何况, 自己的手段比她还要强呢。 李贵人这样想着, 也向冯贵人笑了, 手中抱紧大皇子,款款地向她走去,自己要当众羞辱她。 自皇上进了寿宁宫,冯煦起身行了礼,然后便沉默地坐在保太后身旁。 她今天原本可以不来的,但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自己这些时日的成果。 与李贵人一眼就看到冯煦不同,冯煦并没有注意李贵人,李贵人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她的目光落在了拓跋濬的身上。 冯煦在估量天子的心思。 按说李贵人养育着大皇子,又时常服侍陛下,平日各种事务已经很多了,完全没有必要让她接管宫务。更何况,李贵人在生产之前一个月去了阴山,生下大皇子没多久又回了皇宫,如此的奔波已经让她身体受了很大的损伤,御医差不多每天都要去诊脉用药。 李贵人一心争强,皇上应该体贴地让她好生休养,怎么反帮着她夺宫务呢?其实宫务本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权柄,还不如加封李贵人为昭仪,然后想办法让她成功地手铸金人,册封为后。就算李氏不能成功地手铸金人,皇上也可以效仿明元帝对姚氏,将李氏的地位抬得高高的,专宠她一人——不管怎么样,总比接管宫务要更好。 李贵人不精明,但是拓跋濬的头脑却决非一般。 冯煦总想不大通。 但是,想不想通不要紧,冯煦也不愿意多想,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是皇后之位。当然,为了皇后之位,宫务绝不能被李贵人得去,这是后宫中地位的象征,眼下还是在保太后手中对自己最有利。 就在这时,冯煦终于觉出李贵人不是走向保太后,而是自己。 她想做什么?向自己炫耀?还是示威? 众目睽睽之下,冯煦一点也不担心,她看着李贵人得意的笑脸一点点地近了,却一动也不动,冷眼看着皇上。 皇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有些高深莫测,冯煦立即就懂了,他赞同李贵人这样的举动,他想自己丢脸! 但皇长子突然哭了起来。他用力地哭着,眼泪滚滚地流了下来,大张着嘴,挥舞着手脚,声音在寿宁宫里反复回荡,殿里的平静一下子被打破了。 冯煦依旧不动,认真地看着大皇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有着与拓跋濬相像的眼睛鼻子嘴巴,但要可爱得多——如果自己的孩子能生下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李贵人的脚步被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再顾不上找冯煦的麻烦,低头去哄儿子。她从小就知道,女子一辈子真正的依靠就是男人,还在娘家时要靠父兄,出嫁了要靠丈夫,年纪大了靠的就是儿子。她全心全意地钟爱皇长子,呵护得无微不致。 保太后见皇长子哭了早站起身走过来道:“既然是说宫务之事,带着大皇子来做什么?贵人平时不肯让大皇子出门,现在突然间到陌生的地方,大皇子岂能不害怕?”说着伸出双手要接过大皇子。 李贵人带着儿子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的,不想儿子看到冯贵人后竟哭了,虽知保太后所说不错,可她却不会承认,只道:“我原不想带大皇子来的,只是大皇子才睡醒不肯离了我而已。”一转身将儿子送到了乳娘的怀里。 拓跋濬是保太后带大的,在养育儿子之上自然相信她,便吩咐乳娘带着皇长子先回鸣凤宫,又笑着扶着常氏道:“大皇子有宫人管,太后只管安坐休养。” 冯煦只听这一句,便知皇上是赞同李贵人管理宫务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把李贵人看成对手,她还配不上,自己真正的对手从来都是皇上。甚至,她突然意识到皇上之所以支持李贵人,其实也是故意与自己作对。他对自己一直就是如此恶劣,要么玩弄与掌股之上,要么就要彻底打压。 可是,冯煦一点也不怕,心里不隐隐竟有些兴奋,自己能赢的! 果然,李氏坐下便说起了要替保太后分担管理宫务之事,又将保太后大笔地赏赐儿子之事揭了出来,将保太后的脸羞得一阵红一阵白的。 拓跋濬就笑道:“些许东西算不得什么,不过李氏接手过来,太后不但能颐养天年,且又方便了大皇子的用度,不如就这样吧。”说着瞧了一眼冯煦。 冯煦一直坐在保太后身旁,很明显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是她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也不打算开口。 因为有人会替她说的。 保太后最先招进来的是内宫各局女官,让她们禀报鸣凤宫这些时日的役使用度,着实挥霍得很!几乎宫内各局所有的人手c财物都只为鸣凤宫所用,与之相比,保太后赏赐儿子的东西真算不了什么。 她们还没说完,东宫的几位庶母就来了,向皇上回禀道:“宫里谁又没赏过东西回娘家?恐怕李贵人赏的只比保太后还多。”李贵人的几个兄弟得了消息自敌国投奔而来,自是空手而至,现在富比王侯,那些金帛之物又是哪里来的? 接着又有冯太皇太妃与赫连太皇太妃等人过来,“宫里都供奉佛祖,我们都愿意在保太后这里领宫份儿,为的是洁净能供佛。”听说立了佛像便不舒服的,不是妖孽又是什么,谁愿意与她打交道? 又有一位明元帝时的老妃嫔,也拄了杖过来,“我们都是北人,不情愿在宋人手下度日。” 表面上皇帝的权势是无边的,后宫都是羸弱的妇人,但妇人的本事并不可小瞧,皇上最终还是没能与整个内宫作对,他将宫务依旧留给保太后,然后看了冯煦一眼陪着李贵人走了。 保太后没有本事让整个内宫都支持她,但是冯煦能。 皇上冷冷一笑,他知道冯煦想要什么,自己也可以给,只是她要来求自己。 与自己作对是没有好处的! 一场宫务之争,保太后不再私留财物,她将所有的东西都公正地分给宫里各处。 李贵人却没有一点收敛,因为皇上对她更加宠爱了。到了七月里,皇上给皇长子取名为拓跋弘,同时赦免京城所有罪犯,改年号为太|安,这让李贵人更加得意。除了没抢到宫务,她在宫里完全占了上锋。 冯煦在这一次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拓跋濬临走前的目光很明显地告诉了她,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会坚决反对。姑姑和保太后都觉得她锋芒太过,可是她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她一直想要皇后之位,但是哪怕从前,她也没想过靠着祈求得来。现在,冯煦更肯定,自己能堂而皇之地谋得皇后之位! 不管拓跋濬怎么反对都没有用。 拓跋濬登基已经三年了,依祖制正是让后宫妃嫔手铸金人册封皇后的时候。 哪一个妃嫔可以参加手铸金人,的确要由皇帝提名。但是,那些后妃除了要得到皇帝首肯,也要经过群臣的奏请,是以没有一个不是出身高贵,品行出众。道武帝的刘贵人是匈奴首领之女;慕容皇后为燕国公主;明元帝最喜爱的姚氏是前秦公主;赫连皇后是夏国公主,颇有声望。 李贵人,身份差得远,而且,她的名声着实够不上! 便是拓跋濬将李贵人提了出来,根本也过不了宗室重臣那一关。 皇上会怎么办? 冯煦坐在关睢宫里下棋,自己跟自己下,十分有趣,还能静静地想些问题——拓跋濬会拖延手铸金人之期。这对自己并非坏事,反而有利。 手铸金人之期一直拖下去,便会有更大的压力,到时候就算他身为天子,也不得不允许自己手铸金人。 而且,自己的布置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冯煦才不会随便埋个玉印让人挖出来,再或者在鱼肚子藏一封书信,她用心地准备着吉兆,时间越久,魏国人越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上天选中的皇后! 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他尚且拿整个后宫没有办法,而整个魏国的呼声,拓跋濬也只能屈从。 皇后之位是自己的,冯煦一点也不急。 自宫务之事李贵人输了后,她开始有意找冯贵人的不是,可是冯煦行得端立得正,就是拓跋濬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她更是无从下手。于是,鸣凤宫开始弄了些不上台面的事儿,借着大皇子的手抢关睢宫的东西,还有几次厨房送来的膳食被打翻了,甚至有一次李贵人的妹妹,也就是现在已经有了身孕的李夫人,差一点就要撞到冯煦的身上,可是冯煦似乎都不放在心上,绝口不言。 李氏姐妹如此行事,只能让她们自己更不得人心。 世间是有公理的,更何况冯煦还有手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后宫从上到下,只除外鸣凤宫一两处,都被冯煦笼络到自己一边,长辈们都怜爱她,觉得她懂事,下面的宫人都感于她善心大度——冯煦做起来并不难,就连她自己有时也惊奇,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为上位者的,很容易就能让大家都相信依赖她。 所以,在后宫中,李氏姐妹就像站在大殿正中歌舞的伎人一般,万人瞩目,但却完全没有秘密,冯贵人一直能将她们看得透透彻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竟然是甜的 转眼间就又到了春节。 去年此时冯煦正在病中, 不必说永安殿,便是关睢宫的大门也没有出。今年, 她换上了锦衣华服参加庆典。金步摇与前额的金钿熠熠生辉, 朱红色的蜀锦襦裙上绣满了金色的花朵, 冯煦感觉到李贵人充满嫉恨的目光, 微微一笑, 步摇垂下的珍珠宝石便轻轻地摇动起来。 说来也巧, 如今魏国皇宫里两位贵人都是汉人, 平日衣着多半是汉人的襦裙。一年之中最大的庆典上, 她们又都穿着朱红色蜀锦做的襦裙, 广袖长裙, 式样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 不论是谁,只要向上望过来,一眼只能看到冯贵人,却会忽视李贵人。越是相同的式样,大家便越会忽视式样本身, 而完全注意到花纹效果。 冯煦的大红织金料子本是宋国皇室的贡品, 外面轻易流不出来, 便是有一匹半匹的,宋国之内也没有人敢用, 便落到了她的手中。而魏国的皇宫是怎么也得不到的。 冯煦特别穿出来在永安殿上压制李贵人。 李贵人以为她能成为皇上身边最显眼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的坐位离皇上更近一些。 今天冯煦成为所有人目光集中的地方, 她诚心展示自己,颇用了些心思妆扮,任凭李贵人多美,李夫人多俏丽,于夫人多出众,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唯有冯贵人才拥有皇后的绝代风华。 皇上第三次转过来看自己了,他一定惊奇自己会有如此华贵的丝绸,比他赏给李贵人的都要好。但是冯煦觉得他应该懂得的,自己就是没有他的赏赐,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就像当初,自己如果不嫁他,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 但既然一辈子都要留在皇宫里了,冯煦就做应该做的事,微笑着与上前拜见的步六孤丽c拓跋新成c拓跋子推c拓跋黑石c谷洪等人寒暄,她一直在朝中增加自己的影响力,虽然很慢,但却是有成效的。等男人们行了礼到了殿的另一侧,他们的母亲c夫人等女眷便与冯贵人更加轻松地笑谈起来。 冯煦感觉到皇上又一次转过头来看自己,自己周围的说笑声的确大了些,也不只皇上一个人看过来,许多朝臣也在瞧着,于是她侧了侧身向皇上颌首致意,特别注意展现自己雍容的风度。 明明知道冯煦是在大家面前做个样子的,皇上还是不由得笑了,她的笑容还是自己讨厌的深不可测,但在华贵的妆扮下却恰到好处,完美得有如神女——她是自己年少时选中的妻子,曾经想不顾一切立为皇后的人,就算到了现在,拓跋濬依旧认为自己的眼光不错,虽然他一直拖延手铸金人的仪式。 李贵人用力拉着皇上的衣裳,“陛下,快看走索,那个伎者竟然能有索上翻跟头!”见皇上似乎魂不守舍,依旧与冯贵人眉目传情,她便抱起皇长子拓跋弘放在了皇上的膝头。 拓跋弘穿着一身红缎裤褶,正似缩小了的皇上,在父皇的怀里站了起来,两只小手拉住父皇,“阿爷,阿爷!” 皇上的心思收了回来,抱起儿子重新放在自己膝头坐下,“弘儿,看走索吧。” 那边保太后就向冯煦说:“无怪她能一直哄住陛下,可见也是有些手段的。不过,弘儿的确可爱,长得与濬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冯煦笑笑,“听说这些杂耍都是李贵人从南边找来的,的确不错呢。” “只可惜太皇太妃不肯来” 姑姑已经好久不出宁心宫宫门了,更不觉得这样的庆典有什么意趣,她将在后宫和宫外的所有人脉都交给了冯煦,专心礼佛。 “她自己不觉得可惜呢。”冯煦轻轻地道。不只姑姑,后宫里许多老妃嫔也没有来,以前她也知道的,只是现在能更深地理解罢了。就是自己,若放弃了皇后之后,其实也不必来的,只在关睢宫里清清静静地过上一辈子,衣食倒都是不缺。 虽然冯煦从不觉得姑姑是错的,可是她自己却不愿那样。尽管许多人都说她与姑姑很相似,但其实她们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自己不只要活着,还要活出精彩,活得轰轰烈烈。所以,她会出现在永安殿里,她会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 走索上翻跟头的人一直翻下了高索,又有一个壮硕的男子手托一根粗竹竿走了上来,大家就被竹竿上面一个滑稽的小丑逗笑了。托竹竿的男子佯装发怒,想将小丑自竹竿上甩掉,将大竹上下左右摆动,有时几欲倾倒,可是那小丑便如长在竹竿上一般,无论如何危险,他都紧紧地盘住竹竿,又忽上忽下,向大家做着种种可笑的姿态神情。 接着再上来的是抛接球,五个木球有如流星一般,煞是好看,很快,木球换成了匕首;大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是伎者依旧从容不迫,准确地接住手柄再扔出去;最后他又换了火把,加了硝石的火焰伴着噼啪声溢出五彩的流光,殿里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宋国的奇巧之术真是很出色,冯煦到魏宫也有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精彩的表演,听着不远处李氏娇媚的声音,“陛下,有趣吧?这可是我的功劳呢。”她一点也不羡慕嫉妒,李氏的格局也就是如此,就如朝中的弄臣,就是再得君王宠爱,永远不能成为重臣。 但是冯煦也不庆幸,李氏的无能对自己更是一种无声的嘲笑,拓跋濬宁肯要如此的李氏,却抛弃了自己,就是想自己生气发怒罢了,而冯煦果真也做不到真正的淡然处之,她心里还是不快的。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断了冯煦的思路,永安殿中起火了!一个扔到高处的火把擦到了梁上的彩绸,纵横交错的彩绸立即熊熊燃烧,接着点燃了各种装饰的缎花c宫灯,甚至木梁,就似从殿上方撒下无数火把一般,这些火把落在殿内的毛毡c美酒c案几上,转眼之间整座大殿都起了火。 殿中数百人奔走呼号,冯煦也下意识起身被身后的宫人簇拥着向殿门前跑去,保太后原本就与她坐得近,她想也没想地扶住了她,比起自己身边的人,保太后的宫人都不够忠心,他们差不多四散而去,自己总要照顾她的,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冯煦无暇细想,她要躲开无处不在的火和众人的推搡。 突然间的大火,让殿里的一切秩序都混乱了,杂耍伎者c服侍的宫人c侍卫c大臣c女眷们,所有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已经倒下的人就被践踏在下面,谁也顾不上将他们扶起来。 “煦儿,过来!煦儿,过来!” 嘈杂的殿中,冯煦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她抬起了头,的确是拓跋濬,他正在前方向自己伸出手。毕竟是天子,他身边聚着许多人,有宫人,有大臣,有侍卫,他们护着拓跋濬c李贵人,还有拓跋弘,形成最强的一支力量,只要跟上他们,也就安全了。 冯煦先是有些不信,在这样的时候拓跋濬竟能想到自己。但是,随即她看懂了拓跋濬眼里的焦急,他是真心想救自己的,冯煦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就在触到拓跋濬的手时,多少的愤恨和幽怨都在这一霎间消失,毕竟他来救自己了! 轰地一声,殿顶一根巨大的木梁落了下来,正落在他们之间,冯煦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同时看到隔着燃烧木梁的拓跋濬也收回了手,“煦儿!”他依旧大声喊着,可是听在冯煦的耳朵里却有些模糊,接着拓跋濬的面孔为相隔的火焰改变了形状,然后远去了。 “贵人,你的袖子着火了!”云斤伽罗将她的长袖撕下,“殿中间已经不能通过,我们从赶紧绕到殿旁!” 冯煦一时恍惚,竟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臂刚刚被烧伤,可是她也真正冷静下来,拓跋濬从来都是不可信的,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们转回殿后!”冯煦高声吩咐。大殿上方落下更多着火的横梁,殿周的木窗也已经燃烧起来,而殿内几百人都在向殿门前拥去,她们一行人正处在后方,又都是妇孺,不管怎么样也难以通过,不如走殿后的小门。 过去专门为自己开的小门虽然已经被封住了,但毕竟还在。 冯煦扶着保太后,带着关睢宫的下人转向后方,正与人流的方向相反,拥挤推搡轻了许多,便是火势也小了不少。她喝住了几个正没头没脑乱窜的宫人,“大家都跟着我,一定能平安离开永安殿!” 永安殿正中的火势最猛,又有一根巨大的横梁挡住了路,被阻在殿后的人足有上百,大家原本都已经绝望,但是听了冯贵人坚定的声音,忽然就有了依靠,很快跟了过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冯煦看到步六孤丽靠在御座下面,显然他受了伤;还有十几个先帝妃嫔与寿乐叔母c玉容等女眷紧靠在一起不知所措新年的庆典,越是地位高贵的人越是在殿里侧,慌乱之中,他们很不幸没能跟随皇上一行逃出去,正与自己一样。 最初冯煦也不过顺手扶起了身边的保太后,但是现在她就是再急着逃出去,也会先救了大家,“不要慌!我们要一起出去!”被隔在后面的人,甚至已经死去的,也被冯煦带着一同撤到了殿后。 绕过御座,仿佛如有神助,那间小屋里竟然还没有着火! 当然,宫门是紧闭的,而且外面还有栅起的木板——冯煦曾在关睢宫看到过,就在送白玉床后不久,这里就被封死了,皇上是想让自己看到他的决裂之心吧。 冯煦指着宫门,“想办法打开这里,我们就能活着出去了!” 魏国的皇宫并不禁刀剑,不只男子,就是女人也多有佩带武器的,大家拿出身上的利刃,砍向了宫门和木栅。 殿后的小门终于被打开了,凛冽的寒风猛地扑向了冯煦,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冬天的风竟然是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吉祥的皇后 大火之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表面看着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却与过去不一样了。 几十个死于火灾的人是不可能再活过来了,而受伤的也要将养一些日子, 更难以平复的是大家的心。 保太后很伤心, 她其实没有受伤, 却病倒了, 握着冯煦的手喃喃地道:“真是隔层肚皮隔座山呀, 皇上根本没管我, 他心里还是没有把我当亲娘的。” 冯煦的手臂伤了一处, 神奇的是她的手却没有受伤, 明明那燃烧的横梁就在她的手边掉落, 却没有伤她一毫, 反是被点燃的袖子伤了手臂。但这样也不错, 她从没打算大肆宣扬自己的伤。在她救出的人心中,她更希望给他们留下自己无坚不催的形象,而不是一个会受伤的软弱女子。 “皇上也有许多无奈的,”冯煦轻声劝道:“他是社稷之主,不可能立于危墙之下, 何况那时他还带着皇长子呢。” 良久, 保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她又摇了摇头,冯煦知道她与自己一样, 理解了皇上, 同时也失去了原本对他最诚挚的心。 袁椒房c尉椒房等人来看保太后, 大家坐在一起不知不觉又回想起了永安殿的大火, “真是怕人哪!”又都纷纷向冯煦道谢,“多亏冯贵人,否则我们早烧成了灰。” 冯煦就笑道:“那天阳平王c京兆王和阴济王几个不在殿里,若是有他们,自然会救了诸位母妃。” 拓跋新成与几个弟弟虽然封了王,可毕竟还小,就在宫里任宿卫将军,殿里的杂耍排演时他们早看不知多少回,因此庆典之时反出去玩了,看到永安殿火起赶来时,事情早已经结束。 “我那两个皮猴子哪里能指得上?”袁椒房叹了一声气,“我现在就想着赶紧给他们娶了亲,也许就能懂事了。”眼睛扫过冯贵人,黯然伤神。 冯煦早想通了过去的事,可她虽然知道自己若没有嫁给皇上会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但却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命运如此,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任何时候唯有一直向前。此时就笑道: “我倒认得几个不错的女孩子,哪天叫来给椒房看看。” 姑姑说的并不错,当年在一起读书时大家时不时生些龌龊,但现在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友情。冯煦觉得,永安殿起火时,拓跋新成几个若在,救他们的母妃同时应该也能救自己,至少他们并不会比拓跋濬更无情。 既然如此,冯煦就更要保留与昔日同窗的友情,她希望这几位王爷的王妃能与自己有着不错的关系。正好,冯煦也认得一些有女孩的人家。 袁椒房由衷地笑了,“我原想在娘家给新成选个媳妇,可是他怎么也不肯。正好他们都佩服贵人,就请贵人多多费心。” 冯煦点点头,“过了年,我会在关睢宫里办个茶会。”她原本的布局就有举办茶会这一项,现在依旧,只是增添些内容而已。 尉椒房便赶紧道:“别忘记了我们子推。” 又许椒房道:“我们天赐也不小了。” 想到儿女们的亲事,大家便都欢笑起来。可是,才过去的大火对大家产生的影响根本不能忽视,没一会儿,便又绕了回去,“这么多年的庆典都平平安安的,偏偏那个妖女闹出这样的大事!” 东宫的庶妃都对李贵人没有好感,李贵人既然并不把保太后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皇上的庶母。此时,她们便将永安殿起火的根源都推在李贵人身上了。 冯煦并不认为李贵人应该为这场大火负责,毕竟她也不想有这场火患。听说那些杂耍事先在永安殿里试演了多次,都十分安全方才能在庆典上出现。现在想来,当初试演之时,永安殿内还没有装点上那么多彩绸,所以,犯错的环节其实在此。 可是,如今宫里早已经兴起了如此的风潮,无论有什么不好之处,都会归在“妖女李贵人身上——最初的确是冯煦用了心机促成的,但后来多半与她无关,就像永安殿上的大火一般,引燃第一片彩绸后,一切就自动蔓延开来,完全不受任何人控制了。 不过大家恨归恨,谁也不能真正将李贵人怎么样,毕竟“皇上太宠爱那个妖女,总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冯煦也这样觉得,并不想借此将李贵人如何,但是,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获得手铸金人的机会了——新年大典上永安殿起火,这样大的灾难必然会归于政务上的某处失误,皇上登基三年并没有依祖制令妃嫔手铸金人册封皇后就是极大的一件失误。 所以,冯煦知道,拓跋皇族的手铸金人之典就要实行了。而自己,一定是被选中的人之一。 早有许多天象c吉兆都示意自己正是魏国的皇后,朝中一些臣子们纷纷上书请求举办手铸金人封后,而这一场火患,更加深了自己在宫里和宫外的影响,参加手铸金人已经是众望所归。 天命如此,皇上的权势也阻止不了。 听说现在拓跋濬正为永安殿被毁心情十分不好,要知道永安殿可是他登基时所选择的大殿,正如太极殿于太武皇帝一般,仿佛是他的代表,似乎意味着他的皇权不够稳固长远。 些许的快意自冯煦心中流过,拓跋濬的确应该清醒清醒了,他只是皇上,而不是神佛,他改变不了人心,改变不了许多事。 当然,宠李贵人,还是他能掌控的,就让他继续宠下去吧。 冯煦做好了准备,与李贵人在手铸金人的时候相遇。 正月初十,冯煦进入久违的太极殿,参加拓跋皇室手铸金人之典。 手铸金人完全是从上古传下来的,拓跋氏尚且没有成为皇室之前,甚至那时还没有拓跋氏,大漠上就以手铸金人祭天;不知经过多少代,北地手铸金人的习俗一直传承着,谋大事者手铸金人向天祈祷,成则意味着天命所归。一百年前冉闵称帝时便曾按他的样貌手铸金人,当时的燕国皇帝慕容儁一向顾忌冉闵,不敢与他交锋,但在得知冉闵铸金人不成之后,立即发兵,最终灭掉了冉闵。至于拓跋皇室立后必通过手铸金人,想来正是因为鲜卑人一向尊重女子在家中的地位,故而对皇后之位十分郑重,必要得到上天的眷顾。 据说手铸金人之中并没有任何技巧而言,金块熔化,倒入事先做好的陶范中,冷却,打开陶范,成者为吉,不成永远失去成为皇后的资格。 冯煦今日换了一套上玄下赤的礼服,头戴华胜,一如汉代皇后装扮,从容地步入大殿。 太极殿的主位上设着金人,冯煦虔诚地拜了拜,接着才向坐在东侧的皇上躬身问好。可能因为没有坐在丹陛之上,拓跋濬憔悴的神情便更加分明,他并没有回答,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冯煦一时很难从他垂下的眼眸中看出他的意图,但是也不想深究,不论拓跋濬有多不情愿自己参加手铸金人,但是自己还是来了。 冯煦原本的计划还要再晚一些时候呢。 看来上天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皇后之位,因此提前让自己到了这里。 自己一定会成功的! 冯煦并不急于在拓跋濬为她指定的位置上坐下,她转过身又向下面的群臣和工匠们颌首致意,自大典之后,这些人一直在忙碌着准备手铸金人,很辛苦,她衷心感谢。 大家深深地回礼,感谢冯贵人,很多人的亲友就是为冯贵人所救,她是那样雍容慈善的女子,出生时红霞满天,后来又有许多吉兆,他们诚心盼望冯贵人成功地手铸金人。 冯煦这才坐了下来。 几位拓跋氏的长辈们跪在金人面前敲响了锣鼓,颂扬着古老的鲜卑语,冯煦并没有完全听懂,只知道他们是在祈祷。 接着,炉火就在大殿正中点燃了,金块放到了一个圆柱一般下尖上圆的红陶坩埚里融化,正像那祈祷的歌声一般庄重而漫长。 冯煦知道时间还早,心里愈加疑惑,李贵人一直没有到来,皇上的妃嫔中只有于夫人在,坐在东宫的几位椒房之下,难道她骄横到连手铸金人也要迟到的程度了吗? 不,不可能。 李贵人有多想成为皇后,冯煦是知道的。从她生下儿子之后,她就开始在皇上面前恳求,毕竟南朝皇后之位都是皇上册封的。当她得知封后要通过手铸金人之后,愤怒地差一点将鸣凤宫全砸了,然后她的兄弟们就开始打探手铸金人的秘密也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会不会比自己还多。 她今天没有来,只能是没有被允许。 突然觉出一道目光,冯煦向拓跋濬看去,发现他正瞧着自己,目不转睛。 她就笑了,我就会在你面前手铸金人成功封后的。 冯煦转回来,也不再想李贵人,毕竟她是不是参加,其实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会改变什么。 炉火越来越旺,祈祷声也变得激昂,冯煦已经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浪,炉上的埚已经烧得与火一般的红了。她明白,一切都已经就绪,平心静气地等侯着那个时刻。 有人起来宣布,“开始手铸金人!” 冯煦站起身,缓缓走到殿正中的台前,用铁钳夹起刚刚送来的坩埚,不急不徐将里面金红的液体从容地倒入台上的红色陶范正中的小孔里。 图谋皇后之位,也许许多人应该能猜测出来,但冯煦只告诉过李弈,不只因为她相信李弈, 还是因为她也想让李弈死心,她已经觉出了那个英俊少年眼中不同寻常的光芒。自己当初既然选择嫁给了拓跋濬,就不可能再离开皇宫,命中注定只能成为皇后。 可是,李弈还是打听到了许多手铸金人的消息,他告诉自己,铸金人所用的金块是哪一种,用量多少;融化金块的火炉又是什么样子的,要多久才能将金块融化,然后又要多久才能冷却;还有红陶范是按自己的容貌做出的模型,如果金人成功,铸成的就是冯煦的自己人像 冯煦便按他的建议悄悄练习了好多次手铸金人,如今她对于铸金的了解完全不逊于平城最老练的匠人——甚至隔着红陶范,冯煦已经能感觉金液铸成了自己的双脚,接着是下裙,然后是上裳,到了这时又应该有金液流到了两侧成为手臂,再向上才是头部,最后,红陶范里盛满了金液,正好与小孔齐平,再多一滴也放不下,少一滴未免会使金像发髻正中有所缺陷。 铸成金人的确要由天命,但事先所有的准备,都会让她更容易成功。 冯煦肯定自己铸成了一个完美的金人。 虽然结果还不知晓。 哪怕最熟练的匠人,也可能在铸人像时出现种种的情况,陶范破裂c金液流出,甚至飞溅伤人都有过,当然,更多的是最后打开陶范,金人不成,但冯煦还是很肯定自己铸成了自己的金像。 去掉红陶范还要很久,但整个手铸金人的过程要完全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要一起等待。 一直在殿内响着的锣鼓声和祈祷都停了,突然有人轻声地唱起了歌谣,“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冯煦抬眼看去,原来正是李弈。他只是宿卫监,原本不够资格在太极殿里见证自己手铸金人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殿的一角里,还带头唱起了歌谣,他的声音还真动听呢。 优美的歌谣拨动了许多人的心,鲜卑人原本都喜欢唱歌的,大家也跟着唱了起来,“少年多好事,揽辔向西都。相逢狭斜路,驻马诣当垆。” 冯煦的心被清冽的歌声抚着,不知不觉,时间流了过去,她上前拿起小锤打破红陶范,一个闪闪发光的金人便出现在在大家面前,光洁的面容,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下巴,发髻上插着华胜,一身汉家的襦裙,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吉祥啊!上天赐给魏国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漏过了什么 冯煦成功地手铸金人, 被上天选为魏国的皇后,接着皇上的册封不过就是一个过程而已。 “冯煦, 朕册封你为皇后。”拓跋濬的声音比平时要干枯, 仿佛他许久没有喝水了, 在下面那阵阵热烈的庆贺声中低沉得竟有些听不清。 冯煦手中捧着温热的金人, 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已经是皇后了, 上天选中的皇后, 皇上册不册封并没有关系。拓跋濬不情愿, 更是没有关系。 拓跋濬看懂了冯煦的心意, 一丝苦笑展现在他的嘴角, “煦儿, 难道朕果真已经不喜爱你了吗?”拓跋皇室多少年来, 唯有不被喜爱的女子才能手铸金人得封皇后啊! 也许上天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毕竟自己不知多少次放弃了煦儿,包括几天前的那次大火。 冯煦没有听到拓跋濬有如自语般的问话,她高高地捧起了金人,看着所有的人崇拜地伏在阶下。然后,她再次看到了一张笑脸, 笑得有如灿烂的阳光, 那并非源于崇拜, 而是由衷的喜悦,单纯为自己喜悦。 谢谢你, 李弈! 冯煦捧着金人, 直接去了北宫。 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新皇后, 北宫经过了修缮, 虽然比不了关睢宫舒适,但是冯煦还是迫不及待,因为她再不想留在关睢宫里了。 关睢宫是她的过去,那里有她的情她的爱,她一直想忘记并摆脱掉的一切。 比起永远也不能完全根除的拓跋濬的气息,她宁愿选择森森的北宫。想到曾在这里居住过的慕容皇后c赫连皇后,冯煦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亡国公主,不得宠爱 想到自己曾经可怜过赫连皇后,冯煦就觉得也会有人可怜自己。但是,不论如何,北宫还是能给自己一样东西,她如今能为自己争到的最好的东西,那就是尊严。 甚至,冯煦觉得,比起宠爱,她更在意尊严。 手铸金人的仪式用了很久,而冬日里白昼又那样的短,是以冯煦坐在北宫的正殿宝座上,眼见着窗棂上方的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冯皇后,”冯煦轻声地称呼着自己,“你已经是皇后了。” “是的,”冯皇后自己回答,“皇后应该做什么呢?” 皇后之位比她想得要容易得多,也比她想得要迅速落在了她的身上,冯煦的确没有想过成为皇后之后的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那也不会太难。 阿郑和去斤伽罗自关睢宫取来的用品并不多,所有与皇帝有关的都没有带来——皇后宁愿用北宫的旧物。不过冯煦并没有一点陌生之感,按照平日的习惯,用饭后她读了一会儿书,然后睡了,睡得很平静。 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起,冯煦起床梳妆好,依次从明元帝后妃的宫殿一直走到东宫的几位椒房之处,重新见过了所有的长辈。下午,她留给陛下的妃嫔前来拜见。 冯煦从没打算建立起多严格的制度,但是必要的秩序总是要有的,她并不想像赫连皇后那样被忽视。 定好的时间到了,于夫人过来行礼了;李贵人派人传信弘儿离不开她,便不来了;李夫人派人传信儿二皇子正在哭闹,也不来了;还有皇上新封的耿嫔,紧跟着也派人传信儿,她正在帮着照料二皇子,不能过来了。 冯煦请于夫人坐下,含笑听了宫人的传信儿,点头道:“李贵人和李夫人要养育皇嗣,不能过来情有可原,耿嫔的帮忙并无道理,宣她过来!” 没一会儿,便有两名内侍将哭号不已的耿嫔带了进来,躬身回禀道:“我们到了鸣凤宫,宣了皇后旨意,耿嫔依旧不肯行,只要将耿嫔强行带出。又有鸣凤宫宫人出来阻拦,我们再三喝令方能成行。” 身为皇后就要建立起权威。冯煦赞许地点点头,“王遇c张祐,我就需要你们这样的手下!”然后转向耿嫔道:“皇嗣养育上有生母,下有乳母c宫人,如何用皇妃从旁帮忙?你不过以此为借口不肯到北宫朝见而已,罚在宫门外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耿嫔一向唯李贵人姐妹之命是从,对冯贵人多有不敬,现在冯贵人成了皇后,她也只当冯贵人不过多了一个皇后的虚名而已,在李氏姐妹的撺唆之下故意不听皇后号令。如今被一路拖到北宫,鸣凤宫内并没有人拦得住,路上亦没有人帮忙分辨一句,心里亦怕了。正要求情,可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又被拖了下去,跪在北宫殿外。此时她便是声音再高,也传不进设了重重帏幕的大殿。 冯煦转身瞧见一旁的于夫人战战兢兢,似有惧意,便笑道:“我一向赏罚分明,只要不违我的章程,自然无恙。” 于夫人便起身再拜道:“小国偏邦之女,自然谨遵皇后之命。” 据说于阗国非常富饶,正是西域的明珠,所以一直受到周围许多国家的觊觎,为了自保,在汉代时于阗就曾依附中原,太武帝时魏国攻打土谷浑,于阗国差一点被土谷浑的残兵败将灭国,从那时起于阗就开始向魏国进贡。 近来,被魏国打败的柔然时常进犯西域,于阗不堪其扰,再次向魏国进贡,并献女于拓跋濬,请求魏国的保护。 所以,于夫人从不树敌,她老老实实地住在宫里,不止讨好李氏姐妹,对冯贵人也十分尊重,又是第一个向冯煦祝贺册封的妃嫔。 冯煦自然不会为难她,便笑道:“听说于阗胜产瓜果,我很喜欢那里的甜瓜和葡萄。” “于阗水土丰美,瓜果比别处都要香甜,还有中原的五谷桑麻,我们也会织布织绸,”于夫人深目高鼻,可汉话鲜卑话说得都不错,显然是来魏国前便经过许久的学习,“那里还出美玉,最好的美玉出自河水之中,中原人都特别喜欢。” 冯煦也有于阗玉的首饰,“那里的玉石的确细腻洁白,温润动人。” 听到皇后赞美于阗的玉石,于夫人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焕发出特别的光彩,“陛下送皇后的玉石床就是来自我们于阗国的——据说时常于玉石床上起居,便能得到升仙,但是哪里有能够做成床那样大的玉石呢?没想到我们于阗国竟然真找到这么大的一块玉石” 冯煦一点也不喜欢玉石床,也不想听玉石床的故事,便笑了笑打断于夫人的话,“你们用葡萄酿的酒也很好喝。” 于夫人识趣地道:“是的,我们那里最好的葡萄酒有如红色的琥珀一般” 就在这时,拓跋濬走了进来,于夫人赶紧站起来行礼。魏宫的礼仪并不十分严格,但她对皇上的恭敬远超其他妃嫔。 不过,听说皇上并不喜欢她。 果然拓跋濬摆了摆手,于夫人就赶紧躬身退出了北宫。 很显然,皇上有话要对自己说。 冯煦不知他是不是被李氏姐妹急忙招来解救耿嫔的,不过耿嫔显然如是想,她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旨意,蹒跚随着皇上走进了北宫,悲切地哭诉着,“陛下,我正帮着李夫人服侍二皇子,就被皇后派人自鸣凤宫中拖到北宫前,跪在冰天雪地里” 宫人们都在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命令,冯煦毫不犹豫地道:“将耿嫔拉下去继续跪着,直到一个时辰满了才准起来。” 王遇和张祐已经再次将她拖了出去,只有她的祈求声还在殿内响着,而且被拉得很长,“求一陛一下一饶一命一啊!” 冯煦静静地等着拓跋濬开口,她很想知道他如何为耿嫔求请。而且也做好了准备,除非他能讲出令自己信服的理由,自己都不会轻易放了耿嫔的。 这是皇后的权力,她不容别人侵犯,哪怕是皇帝。 拓跋濬想来也在为难,从小就是太孙又长年登基的他完全懂得自己惩戒耿嫔的原因。立威,他曾告诉自己,是非常必要的,也是不能让人随便说情的。而且因为自己的仁慈,耿嫔只需要跪上一个时辰就好,总比拓跋寿乐和长孙渴侯失去性命要轻得多吧。 冯煦喝了一口茶,注意到拓跋濬根本没有碰茶杯,只怔怔地看着殿外,他竟然如此重视耿嫔吗?自己还真没有看出来。耿嫔不过是李氏姐妹用来固宠的小宫女而已,这种手段自己不是没有,却不屑用而已。她绷起了脸,决定一直坚持自己的主张。 帝后对坐许久,默默无言,便有宫人进来回报,“耿嫔已经跪了一个时辰。” 冯煦便点头道:“将她送回去吧,再请御医前去诊脉用药。”她从没有伤害耿氏的想法,也不愿意耿氏因为这一次的惩罚患病不治——对李贵人她尚且没放在眼里,又何况耿嫔呢?只是她一定要维护皇后的尊严。 耿嫔被拖进来行礼,然后再被拖走了,拓跋濬突然也起身向着冯煦问道:“在上天选择你做皇后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是真正的皇后,如今你已经是了,你会做最好的皇后吗?” 过去冯煦曾以为自己会是最好的皇后,辅佐君王c养育皇嗣c治理内宫c青史留名,但是现在冯煦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答:“我会努力做合格的皇后。” “那就好,”拓跋濬点头道:“不管怎么样,煦儿,我还是最相信你!” 看着拓跋濬转身走了,冯煦有些不解,自己一定漏过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册立皇太子 冯煦在被册立为皇后第三天的早晨知道拓跋濬那一番话的涵义。 她坐在太极殿上, 听着拓跋濬宣布立拓跋弘为太子,交给自己抚养, 明白了那天拓跋濬也许想与自己商量, 得到自己更多的承诺。但因为耿嫔的打扰, 不, 并非只是耿嫔的打扰, 他是因为自己决绝的态度而没有说出来。 但是他最终还是相信自己。 冯煦并不感动于拓跋濬的信任, 因为自己的确是值得信赖的。 太子如果一直养育在李贵人手中, 将来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自己至少会让他得到应得的教育。 那么, 李贵人呢? “立子杀母”几个字立即闪现在冯煦的面前, 拓跋濬果然还会如此, 他根本不可能摆脱拓跋皇室的种种祖制! 如果没有李贵人将拓跋濬的爱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么现在面临被杀的就是自己,冯煦可以肯定。 到了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了,拓跋濬的喜爱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虚无得不能经起一点现实。说白了, 他真正喜爱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自己! 想通了这一切,冯煦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立在了殿堂最上方俯视着拓跋濬。他过去与自己情深意切, 可终究敌不过他对自己的放纵;他对李贵人的喜爱, 对拓跋弘的喜爱, 也未必是假的, 只是也都敌不过他对皇权的重视;至于于夫人c耿嫔,其实都算不了什么的。 冯煦轻轻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皇宫,也许自己也可以学着拓跋濬,最爱自己,那样才能过得更好吧。 册封太子的典礼比两天前册封皇后的典礼少了神秘感,但却更加欢快而热闹。幼小的拓跋弘坐在皇上的御座上东张西望,十分新奇,然后他就被送到了冯煦的面前。 冯煦原本是最喜欢小孩子的,可是在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也与姑姑一般再不愿意多看别人的孩子了。此时她示意去斤伽罗抱起太子,跟着自己回北宫。 眼前的欢庆,也就是拓跋弘母亲的葬礼,她不愿意拓跋弘看到,当然她自己也不想看。 可是午后,冯煦还是被请到了寿宁宫。 有一些事情,身为皇后,就是想躲,也躲不开的。 保太后身子还没有大好,但也已经能起身了,此时正依在一个大靠枕上想些什么,见了冯煦就苦笑道:“我还是把你找来,两个人总比一个有主意些。” 冯煦点点头,“既然皇上不来,我自然要陪着常姨的。” 没一会儿,李贵人被带来了,见了冯煦便状若疯癫地扑上来,“你这个狐媚子,不知用什么法子哄得皇上封你为皇后,又抢去了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随她一同前来的李夫人也恶毒地道:“想要儿子只管自己生,为什么要抢别的人呢!” 冯煦身边的宫人哪里会让人扑到皇后面前,早上前拦住让她们跪在下面,等着皇后吩咐。若是平日,冯煦定然会惩罚她们,但是今天,她只摆了摆手。 保太后便嫌恶地向冯煦道:“就这模样,皇上也懒得理她们。” 大约是因为听到保太后提起皇上,李氏姐妹终于住了嘴,茫然地看着上面,“我们要见皇上!” 保太后就道:“弘儿被立为太子,宫里的规矩是立子杀母。李贵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说出来,我会替你告诉皇上。” “什么?立子杀母?”李贵人瞪大了眼睛,“我是皇太子的生母,你们要杀了我?” 李夫人也高声道:“你们胡说!谁敢杀皇太子的生母!” 冯煦才知道原来李贵人姐妹并不知道立子杀母,再回想刚刚的话,她们对于手铸金人封后的仪式也十分不以为然。原来在她们的心中,只要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生下皇子,一切就成功了。 想她们入宫也不过两三年时间,先是最下层的宫女,不可能知道皇家秘闻,一步登天后又过于飞扬跋扈,与整个后宫不合,更没有人告诉她们。至于她们在宫外的兄弟们,可能还没来得及打听到宫帏中事。 毕竟,宫里离上一次立子杀母已经很远了,许多人并非亲历,早已经忘记了。 还真是可怜呢! 冯煦从来都看不起李氏姐妹,现在从保太后的眼中也看到了怜悯。 因为怜悯,保太后今天对李氏姐妹尤为宽容,叫了身边的春衣女官,“给李贵人讲一讲立子杀母的缘由。” 春衣女官上前一步,“大魏立国之初,道武帝感钩戈夫人故事杀刘贵人立明元帝,并立下制度,此后明元帝杀杜嫔立太武帝,太武帝杀贺夫人立景穆皇帝” 李贵人的脸一点点地白了,她终于明白眼前的事情并非她抱着儿子哭闹一场就能过去的,犹如死人一般瘫坐在地上。过了许久,她突然高声悲啼道:“我,我好后悔啊!” “能为皇上产下皇长子,你已经很幸运了,有什么可后悔的!”保太后截断了她的话,“现在,把你想交待的事情交待下来吧,我会转达给陛下。” 李贵人捶胸痛哭,“我的儿了,我的儿子!” 李夫人在这段时间里也沉默着,脸色白得可怕,她轻轻推了推姐姐,“让我替姐姐照顾太子,我是太子的亲姨母,我对她一定更用心。” 李贵人没有理她,她并不蠢,而是过于自信,从而藐视了魏宫,现在她真正明白自己的错误,更懂得她根本扭转不了任何规则,便转向冯煦,跪着爬到了她的面前,“皇后,我求你好好对待弘儿!求你了!” 冯煦肯定地答道:“我会按太子的身份教养他。” 李夫人便急忙道:“姐姐,你不要忘记了还有我呢。” 李贵人恍若未闻,理也不理她的妹妹,只向着冯煦以头触地,泪水不停地流下,“过去,我对不起皇后,我给皇后赔罪了,求皇后不要记恨我。” 冯煦知道李贵人不是真正后悔了,她只是为了她的儿子向自己低头了,冯煦不由得也忘记了她所有的不好,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但,李氏已经起不来了,她就坐在地上,捶胸痛哭着说出了兄弟们的名字,最后才看向李夫人,“还有我的妹妹,希望陛下能照顾他们。” 春衣女官记下所有的话,李贵人被带出了正殿。冯煦听说这时候可以选择白练和毒|药,但是毒|药喝下去会非常痛苦,所以几乎所有人都选了白练,想来李贵人也不会例外。 须臾,一切都结束了。 保太后吩咐春衣女官将李贵人最后留下的话传到太极殿皇帝跟前,又令宫人将李夫人送回鸣凤宫,然后疲惫地道:“煦儿,常姨这一次一定要将宫务交给你了。” 冯煦明白,“谢谢常姨帮我。”如果没有保太后,自己不知能不能独立面对李贵人的死,即便冯煦一向不喜欢李贵人,可是她还是觉得太凄惨了。 因为,她一直在想,刚刚的一切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 “当初也是我因为她有了身孕就特别纵容,让她住在明月客,随她挑三拣四,最后将她的胃口养大了,现在结束在我的手里也是应该的。”保太后絮絮地讲了许多旧事,然后叹了几口气说:“我想到宫外住些日子。” “我替常姨安排,”冯煦赞同地说:“天气就要暖和了,常姨便去方山新建的皇苑里休养一些时日,也正好招兄长一家过去,大家多亲近亲近,毕竟是亲母子,情分就回来了。” 保太后这次病了,拓跋濬只在昨天过来一次,又匆匆地走了,与其说是看望保太后,还来如说是来吩咐李贵人之事,当然他派人送来了许多药材c锦帛种种贵重物品。冯煦知道,那一次的大火,已经在这对母子之间造成了深深的裂痕,一时难以弥补。 可是,常姨的亲儿子做得还不如皇上,他虽然更早就进宫探病,其实却是想讨要几匹蜀锦用来做春装,常姨派人到自己处拿了蜀锦打发走儿子,心情便更加不好。 保太后深深地看着冯煦,“若是你能陪我去就好了。只是世事没有两全,总算不必再担心你了,可是你又没有了空闲。” “以往就是因为在宫里,有皇上在,有我在,兄长反而不好多坐,每一次进宫都是匆匆的,心里的话也说不出来,”冯煦微笑着劝道:“如今方山皇苑中只有你们一家,岂不轻松愉快?” 保太后被冯煦的话打动了,“只等一过正月,我就出门。” 冯煦身为皇后,头一等的大事就是太子拓跋弘,他突然间换了宫室,再见不到生母,自然不适应,冯煦便命她最信任的两个人照管太子,阿郑负责太子一切用品吃食,去斤伽罗日夜在侧亲身服侍。 接着便是日常宫务,以及她为宫里新建立的一些规则,冯煦从不乏才干,诸般事务游刃有余,还抽出时间送保太后到了方山。 皇上加封李夫人为贵人,名义上是因为她生下了皇次子,但其实冯煦明白,他其实是在补偿李家。现在再深究拓跋濬对先前李贵人的情谊倒没什么意思,但是内疚之心拓跋濬还是有的。 身为皇后,冯煦也没有苛待新封的李贵人,她将鸣凤宫正式交给了她,也允许耿嫔继续住在鸣凤宫里。 尽管没有增加严厉的手段,李贵人对皇后的态度还是恭敬起来了。那一天先前李贵人的离去让她懂得魏宫的皇后并不是她能肖想的,还有,假使太子不能养大,她的儿子就会被立为太子,那时她也会与姐姐走同一条路。 听说李贵人暗中祈祷太子不要夭折,冯煦淡淡一笑,后宫的妃嫔懂事了,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随便他去了 冯煦初初统领后宫, 宫里便一片祥和,平静如水。 皇上在军营里巡视了一些时日, 再回到宫里再见到太子时免不了赞一声, “煦儿,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冯煦轻轻一笑, “我不过在尽皇后的本分罢了。” “我也不算负你了, 你得到了皇后之位, 在我的内宫里一言九鼎, 连李贵人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你一句坏话, ”拓跋濬抓着腰刀用刀柄上的宝石逗着太子, 听着太子咯咯地笑着, 他也笑了, 然后转向皇后,“你若是还觉得我不够好,也只能随你了。” “可我更没有负陛下呀,”冯煦巧妙地回了过去,“我养育着陛下的儿子, 对陛下的妃嫔和善体贴, 将所有的宫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李贵人得到了她应得的一切, 根本没有理由要说我的坏话;至于于夫人,她搬到了关睢宫里很高兴, 尤其喜欢那张玉石床;还有陛下新收入宫里的曹夫人, 她也很满意宫里的一切。” 是这样的, 拓跋濬很久挑不出冯煦一点的错处了, 而且他也觉得如今的一切都很好,他对陪着自己走上帝位的冯氏有了交待;为先祖为天下立了太子;平息了永安殿大火带来的不利。而且,皇上发现不再面对李氏姐妹无止无休的愿望轻松多了,而且还有更多的美女围绕在身边,她们都更温柔听话。于是,皇上欣然地道:“也许,我早应该立你为后的。” 冯煦看着拓跋濬兴致勃勃的样子,知道他非但早将与自己的过去忘记了,便是连为他而死的李贵人也忘记了,几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只记得他自己,他的意愿,他的喜爱,他的一切,所有的人都成了草芥。 如果自己未能成为皇后,冯贵人会在帝王的无情中一生困守后宫,郁郁而终。但好在,冯贵人成了冯皇后,自己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冯煦拿出一道疏奏,“听闻陛下因国库空虚十分为难,身为皇后总要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看是否有道理。” 拓跋濬迟疑了一下接过疏奏,他已经很久不会在后宫谈及政务了,但是皇后的确还是不同,还是在东宫时她就帮过自己,甚至自己能成为天子,其中少不了她的功劳。而且,魏国的后妃一直是可以参与政务的。 迟疑在打开疏奏后飞快地消失了,拓跋濬不由拍案道:“煦儿,你说的不错啊,魏国疆土数千里,户口数百万,朕登基数年,并无争战,天下之财到了哪里去了呢?” 如今的形势,国敝民穷,而财物都流到了一些人手中。先前有战争的因素,现在却几乎都来自贪腐。冯煦因为在宫外有许多人脉,因此对时局了解颇多,还在关睢宫时,她亦时常出宫,亲眼所见魏国各处的官员,几乎无人不贪,无论做什么事情,不行贿便不能成,便是寻常百姓出入城门,也要给守门的兵士谷帛之物方能通行。 就比如建宁王拓跋崇,如今主管京兆,凡京兆所属官员百姓,无一人不曾向他献谷帛,便是如此,依旧不足,每日里在京兆之地巡视,只要见了喜欢的东西就直接抢来拿回自家,就是冯家的生意,也曾被拓跋崇夺去不少货物。拓跋崇借此积累了不知多少财帛,平城的商户百姓无不对他恨之入骨。 皇上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拓跋崇等人贪财,但身为帝王他还是被蒙蔽住了许多,现在看了疏奏不由得怒火冲天,“朕才晓谕与民休养生息,这些臣下们却有如狼虎一般侵夺百姓!明日便派人查问,果真如此,定不能轻饶!” 冯煦见他如此生气,便劝道:“固然建宁王可恨,但究其根本,也是因为魏国上下官员吏役都没有俸禄,众人不得不借助手中权势贪得财务,以养家糊口。因此治贪腐,虽要惩罚建宁王等人,但也要先从根源着手,方能杜绝。” “国库空虚,本就没有财帛积累,若是再发放俸禄,更力不能支。”皇上摇头道:“毕竟朝廷已经分给了官员田地,又无需交租,俸禄也就罢了。” 还在许久之前,冯煦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劝得住拓跋濬的,现在她也只能到此了,不管怎么样,拓跋崇的恶行会被制止,京城的百姓日子会好过一些,而冯家的生意,还有与雪柳一同经商的几户羌人都能减少许多损失。 更主要的是自己,她通过参与政务了解更多的时事,为皇后树立更高的权威。冯煦不愿像北宫里先前曾经住的两位皇后那般默默无闻,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候被人像木偶一般地摆弄。眼下,她已经达到了很多目的,便笑道:“朝中的大事自有陛下裁决,我只是依皇后的本分尽力辅佐皇上罢了。” 现在的拓跋濬果然并不能听进太多的不同意见,冯煦的退让正合他的心意,又笑着问:“宫里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没有,”冯煦摇头,看着太子玩了半晌有些困了,笑道:“太子要午睡了呢。” 拓跋濬听出冯煦逐客之意,笑着起身,“还是与过去一样,你的性子再不能改的。”但他对冯煦不再像过去一般流连不舍,手铸金人后他也明白了,其实冯煦对他早已经不如过去一样重要。不论冯煦是不是成为皇后,她永远都是自己的。他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也与常人一样总不如没得到的珍惜。 而且,拓跋濬还想通一节,为什么手铸金人成功的皇后都是帝王不喜爱的人。也许帝王最初并非不喜爱她们,但是成了皇后,帝王的宠爱便不会再落在她们身上了。 就如眼下的冯皇后,如果她生下皇子会怎么样?鲜卑人不如汉人讲礼仪,但也明分嫡庶。皇后若有了嫡子,便会为皇位继承增加无数的麻烦。 因此祖父从不进赫连皇后的北宫,他不想给赫连皇后孩子。 现在,自己正好借着冯煦的拒绝与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虽然有些遗憾,但这种遗憾其实是能弥补的——他可以有数不清的美女。 冯煦对于皇上痛快地离开微微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拓跋濬会再说些什么,毕竟刚刚的疏奏让他们都回想起了过去美好的时光。看着天子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冯煦轻轻摇了摇头,自己的心还是不如拓跋濬坚硬啊! 拓跋濬的无情,对于冯煦更似一剂良药,让她彻底收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软弱。 □□二年春,冯皇后在北宫开茶会,请后宫妃嫔c皇家公主c王爷及宫外一些女眷及其子女们。 魏国饮茶之风并不盛行,但是皇后喜欢茶,上行下效,许多人便在茶会上饶有兴趣地斗茶c品茶c评茶,冯煦颇通茶艺,却不肯显露,只在一旁微笑地看着。 品茶不过只是一个理由,冯煦以此招集了内宫c外廷交好的人家,增加联络,加深情谊,顺便也给大家一个为子女相亲的机会。 拓跋宗室c步六孤家c赫连家c慕容家c谷家c李家冯煦笑着接受大家的拜见,原来自己已经与这么多人家都有了很深的交情了。 看着慕容白曜夫人到来,冯煦笑着寒暄了几句,便吩咐阿郑带她的一双儿女慕容真安和慕容真真到宁心宫陪姑姑说话。姑姑的日子未免太过清静,也许见一见故人之子会多说说话,而且慕容真真温柔可爱,冯煦一直喜欢她,也打算替她说一门亲事。 李弈正是名门之后,美容止,多才艺,两人十分般配。 自己并非以此回报李弈的支持,而是真心觉得他们在一起后会很幸福。 冯煦正想着,袁椒房过来在她耳边问:“皇后觉得步六孤家的金容如何?” “椒房真是好眼光,”冯煦知道她为拓跋新成相看儿媳,“步六孤是鲜卑最高贵的姓氏,拥有最多的部众,而且我听说金容十分开朗能干,倒与阳平王活泼的性子很相合呢。” 袁椒房便笑问:“就不知她是不是还有妹妹。” 这个冯煦也不知道了,“这又有什么相干?” “昨天我告诉新成要给他说亲,他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可是小新成听了却要一起娶媳妇,还要与哥哥一同娶一对姐妹。” 冯煦便笑了起来,“阴济王还不懂事呢,椒房先给阳平王娶了亲再为阴济王打算不迟。” “你不知这兄弟二人的脾气,新成听了弟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也再三叮嘱我要为他们相看一对姐妹,两人一起成亲。” 冯煦也为难了,“世上的事哪有如此之巧的呢。” 正说着,慕容真真回来了,阿郑就笑着上前回道:“太皇太妃十分欢喜真真,说了半日的话,又赏了许多东西。”冯煦便招真真在自己身边坐下,“尝尝我的茶,若是喜欢带回家里些。”刚刚她已经与李弈长兄李敷夫人提了一句,过一会儿李弈正能随着拓跋新成几人过来,好让他们见一面。 步六孤玉容笑着上前,“皇后,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前些时候玉容生了孩子,便许久没有进宫,冯煦便笑,“你忘记了我,反倒来问我。” 玉容见冯贵人成为皇后依旧十分亲切,便毫不拘束地在她身旁坐下,小声道:“皇后是想替李家三郎做媒吗?” “你怎么看了出来?” “我刚刚听皇后与李夫人说话了。” 冯煦斜了她一眼,“不许随意传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玉容忙不迭地答道,却又告诉皇后,“李家三郎眼光高着呢,我们家想把金容嫁给他却没成,还有许多高门大户都被他回绝了。” 李弈的确十分出色,差不多是冯煦见到最出色的人之一,所以挑剔一些也应该,冯煦才要说话,就见皇上在一众官员们的簇拥下到了,“皇后有好茶,为什么不告诉朕呢?” 冯煦赶紧起身含笑回道:“水厄之灾,不敢劳动天子和诸位臣子们。” 许多人便疑惑地看着冯煦,拓跋濬也不解,却笑着摆手不许皇后说明,向群臣道:“诸公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一位须发皆白,气度不凡的老臣便道:“昔年晋司徒王蒙好饮茶,客人至便奉茶,士大夫不喜茶者便谓之为水厄,如今皇后用的正是此典。” 冯煦知道这就是高允了,当初他身为崔浩修史的副手,几乎被灭族,却因为秉性高洁,犯颜直谏保全了自己和许多人,十分敬服,颌首致意道:“早知高郎中博学,果然不假。” 拓跋濬就笑道:“高郎中不只博学,又与你倒有几分相似,每每劝朕节俭。” 皇帝与朝臣们的到来让茶会更加有趣,也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冯煦对此还是欢迎的,她很想与高允这样的臣子们有所来往,这就是机会。 步六孤玉容便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你再不管了?” 冯煦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是问自己不管拓跋濬与别的女郎交好呢。回想起武川之事,恍若隔世,自己再不会那样傻了,为了将拓跋濬的心抢回来连命都不要了,冯煦摇摇头,“随便他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让我躺一会 春天本就是相亲的好时节, 冯皇后的茶会竟促成了好几对亲事。 可是冯煦真正想帮忙的并没有成功,李夫人歉然地回话说李弈并非觉得慕容真真不好, 但他还不想成亲。 看来玉容所说的并不错。 冯煦自不能叫了李弈过来劝说, 毕竟是他的亲事, 只能由他做主。 而且, 因为做了皇后, 冯煦出门的机会少了许多, 她亦不打算再多见李弈。 那样对他不好。 倒是慕容真真很快就订了亲, 是拓跋新成, 听袁椒房的意思, 拓跋新成一进北宫看到坐在冯皇后身边的慕容真真, 就喜欢上了, 再一打听慕容真真还有一个堂妹,小新成一听也十分赞同,两家商量之后,便决定秋天一同成亲。 倒是拓跋子推,与出身更为高贵的步六孤金容定了亲事, 他的母亲尉椒房十分欢喜, 盖因她一辈子都屈居于袁椒房之下, 子推也不如新成兄弟出众,可是却娶了家世地位更高的儿媳, 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几门亲事皇上听了也情愿, 慕容氏为燕国皇家后裔, 步六孤氏为鲜卑大姓, 就笑着点了点头,“皇后促成的这几门亲事都还好,朕还有几个弟弟,待他们再大些也都成了亲,正好也就是弘儿长大之时,正好就由弘儿入住东宫。” 冯煦就笑,“那么再过两年我还要再办一场茶会了。” “最好每年都办一次吧。”皇上哈哈笑着,他在茶会上看上了一位沮渠氏女郎,原来凉国皇族后裔,已经接到宫里,封为夫人。 冯煦也就笑了,现在他们时常见面,毕竟是帝后,总有些事情要商量,而说起拓跋濬新娶的妃嫔,两人都很自如了。皇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冯煦也不会显现任何嫉妒之容,就好像几年前他们并没有因此生过那么多的不快。 但其实,冯煦的心还有些痛的,而且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公孙兰,“皇上不如将浣衣局里的那个宫女接到沮渠氏宫里服侍,她们原本是亲戚呢。” 拓跋濬却已经忘记了公孙兰,经了冯煦提醒才想了起来,便摆手道:“算了吧,想想当年为了一个宫人跟你生气还真不值得。” 冯煦点了点头,倒觉得皇上说的不错,为了什么沮渠氏,还有公孙兰生气还真是不值得,便笑着让伽罗将太子抱过来。 皇上见了儿子,免不了接在怀中,毕竟是长子,又封了太子,比别的孩子要得更多的宠爱,而太子对父皇也不陌生,每每投怀送抱,十分亲近。父子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太子便转过头来,“母后,母后也来。” 本来冯煦并与太子十分亲近,纵是养在北宫里,她也只是尽心而已。 但是,拓跋弘太小了,小得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母,对她越来越依恋。不到三岁的小儿,简单得让她再硬不起心肠,一次与他在一起嘻戏后便有了不知多少次,现在他竟然还想着自己。 冯煦便拿起一张纸给他看,“这是山,这是水” 皇上就摇头道:“现在就教弘儿读书未免有些早了吧?” “也不是认真教,”冯煦微笑着说:“听说我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这样让我看字画玩儿,后来到了三岁的时候果然就能认几百字了。” 煦儿的才华皇上是知道的,便就将信将疑地看着皇后指点着告诉太子,“日,就是太阳”纸上的字是冯煦写的,端丽庄重,指着字的手白皙纤长,比一切华丽香艳的容貌还能打动他的心。 但是他们已经生分了,而且冯煦也成了皇后。 拓跋濬在北宫里用了午膳,又看着太子睡着了之后,才硬着心肠走了,其实与冯煦说起沮渠氏时,他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他们当初为了别的女人很是生了几场气的。但是,现在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回不去了。 六月里,保太后回到了宫中。 冯煦急忙到寿宁宫,“常姨怎么不过了盛夏再回来?便是回来也遣人来说一声,我好早些准备。” 保太后神色不大好,“煦儿,我觉得他不是我的儿子。” 孩子怎么能假冒?冯煦才要说却又停住了,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便被人疑心为吕不韦的后代,汉宫里也曾有说不清血统的皇子,可,“常姨可有什么证据?” “昨天,他喝多了酒说自己只有十四岁。” 保太后的儿子比皇上早几天出生,按说至少十七岁了,而且,谁能记错自己的年纪呢?就是喝醉了也不大可能。况且,冯煦见过常姨的儿子,看起来的确比他的年纪要小上三四岁的样子。 看来保太后的怀疑并不是没有根据。 “煦儿,昨天晚上我听了他的醉话,心里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骗了。我们母子在一起这么久,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根本不像亲生母子般心意相连的感觉。我急忙从方山回来,就是想找人去探查一番。”保太后想了一夜,也已经有了主张,“我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你替我把慕容真安找来吧。” “也好,”冯煦点点头,“总要弄清楚。” 结果保太后所猜测的竟是对的。 原来当年保太后被掳入宫,生下孩子送出去没多久就死了,而她的丈夫也另娶了。但是保太后在宫里成了太孙的乳娘,日子过得好,时不时送出宫里些财物,她的丈夫不想失去这注外财,便瞒住再娶后妻之事,又将后妻所生的儿子冒充保太后的孩子,一直到了现在。 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多隐秘,只是一直瞒着保太后而已。 保太后听了泪水婆娑,“我一向觉得亏欠他们,尽了全力补偿,先前在宫里十分俭省,积下些东西便求了太皇太妃帮我送出宫去。后来被封了保太后,更是为他们争得了爵位c赏赐,可是他们竟然如此欺骗我!” 冯煦竟不知如何相劝,还是皇上闻讯下旨除了保太后丈夫的爵位,重新将爵位封赏了保太后的兄长常英。 其实冯煦知道常姨与兄长并不亲近,他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常英为保太后父亲的正室所出,而常姨却是庶出,当年常家遭逢大难时,常英对庶母十分苛刻。所以,保太后也不情愿因她来的爵位落在兄长身上。 但是,常姨又能如何呢? 难不成还能不要这个爵位? 没多久,保太后便病倒了,挨了几年,在和平元年过世了。 保太后临终前再三嘱咐,要将她葬在广宁的磨笄山。磨笄山原为常姨故乡,皇上听了皇后转述便依了乳娘所愿,并建陵寝庙宇,设置守陵人户二百家,树立石碑颂扬功德。 冯煦读书曾知春秋时襄子之姐嫁为代王夫人,襄子用计杀代王,然后兴兵平代地。襄子姐姐听了消息,便自称生为赵女,又为代妇,既不能背叛赵国,也不能背叛代国,便磨尖发笄自杀而亡,葬于此山,后来人便称之为磨笄山。 别人不知此山之来历,但是保太后自小生于磨笄山下,定了然于胸,她是觉得自己很像代王夫人,夫家对她不义,娘家也对她无情,所以她最后对娘家和夫家都十人失望,宁肯归于磨笄山了。 其实,若不是保太后困于后宫,见识不出宫墙,也不至于有如此悲惨之事。冯煦再想到当初赫连皇后为南安隐王和宗爱等人所欺骗,更觉得这些长辈的经历实不可取。她在抚育太子,掌控内宫的同时,一直关注朝局c时势,多次上书。 纵然她与皇上早已经离心,而皇上早已经广置后宫,流连于别的女人身边,但是所有的妃嫔都会在她面前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无礼;纵然她的许多疏奏并没有在朝堂上公开,也没有得到实行,但是朝中已经有许多大臣知道皇后的才能;纵然太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他已经被教养得知书达礼,对自己依赖景仰。总之,冯煦已经积蓄了更多的力量,她不是一个可以被人忽视的皇后。 保太后的离世,对皇上的打击很大,他本就与保太后情同亲生母子,偏偏又没能像皇后一般时常在保太后身边奉养,因此伤心中又有许多愧疚,“若是那时我不曾出巡,便能亲自送乳娘一程了。” “陛下也是为了国事。”冯煦淡淡地说,其实皇上每一次出巡,国事虽然为主,但亦是带着几个年轻的妃嫔游玩,这些年他已经有了几十位妃嫔,十几个孩子,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到寿宁宫看保太后。 皇后的话其实是讽刺吧?虽然听不出任何讽刺之意。拓跋濬轻轻摇了摇头,“近来我一直想,人生其实很短暂,我究竟想要些什么?” “每个人想要什么,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吧。” “那么乳娘知道吗?” “常姨是不知道,”冯煦说:“可是她不比陛下,能读书,能与博学之士交谈,能随意到任何地方,她一辈子都被困在宫里了。” “可是你也一辈子被困在宫里了,你知道吗?” “我想我是知道的。” “那是什么?” “当然是要做好皇后的本分。” “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拓跋濬说:“你好久不再对我说心里的话了。” “不是的,我对陛下说的全部是心里话。” “这句话更证明了你其实没有一句真心话,”拓跋濬突然倒了下来,冯煦想闪,却没有完全闪开,他正好枕在冯煦的腿上,仰着头看向皇后,“煦儿,我能听得出。” 他们好多年没有触碰过了,冯煦平时一直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而皇上也十分知趣。可是今天,一切都被打破了。拓跋濬明亮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冯煦一扭头躲开,想抬起身子,“陛下,我去拿枕头,你好好睡一会儿吧。” 拓跋濬紧紧地抱住她,“别躲,让我躺一会儿。” 腿上传来温热的感觉,拓跋濬应该流泪了。 可是冯煦没有掉下一滴泪,她与常姨是同乡,常姨帮过她,她也帮过常姨,她们有过小小的不快,但更多的是类似母女般的深情,在常姨后来的时刻,她一直陪在一旁,最后哭着将她送走,现在没有一丝遗憾了。 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再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我会有办法 拓跋濬没有想到自己会哭, 他的确没有悲伤的理由:魏国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恢复, 国库充裕;自己的皇权稳固, 这两年几乎没有谋反之类的事件发生, 臣子们拥戴自己, 国家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后宫之中有能干的皇后打理了所有的内务, 有美貌的妃嫔服侍他, 他已经有了十几个儿女 按理说, 就是身为帝王, 也没有什么不足之处了。 可是拓跋濬还是会时常感到有些空虚, 最初只是很少的一点, 他以为只是没趣了, 只要纵马飞驰一会儿,或者找一个漂亮的女郎寻欢作乐一番就会过去了。但是,慢慢的,这种没趣越来越多,什么跑马, 什么欢愉都很难度过, 而他也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种空虚, 什么都填不满的空虚。 乳娘的离世,让拓跋濬更深刻地感觉到了空虚的可怕。他表面得到了整个世界,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让他觉得完全没有意思。 每到这个时候, 他就想到一个人——煦儿,他的煦儿。 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那样的充实和快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空虚。就是现在,他们分开了,煦儿还是每天都那样充实,一点也不空虚。 拓跋濬很想与她在一起,就算不能回到过去的时光,但是一起度过眼下也应该很有趣味吧。 但是,就算是帝王,拓跋濬也知道自己总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件就是如此。 煦儿,他不应该再称之为自己的煦儿了,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有时拓跋濬会觉得正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煦儿才会认为她不同于任何人,就像他看中了某个漂亮的女郎一时不能到手时心里格外渴望一般;但是更多的时候,拓跋濬还是觉得煦儿的确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也许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温柔的,更不是最可爱的,但是,她就是一直吸引着自己,就是自己痛恨她的时候也一样。 现在,拓跋濬就希望能靠在煦儿的身上一直躺着,再不起来,直到天荒地老。 “母后,”拓跋弘匆匆跑了进来,还喘着粗气,“长乐说我不是母后生的!我揍了他一顿!” 拓跋长乐,正是太子的弟弟,李贵人所出。 拓跋濬赶紧把眼泪抹去坐了起来,“揍得好!他在胡说!”这些年皇后对太子视若已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太子也一心依赖皇后,母子情谊十人深厚。可是太子方才懂事,便有人出来挑拨,他不会让煦儿再受伤害。 拓跋弘见父皇赞同自己,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握着拳头说:“父皇!长乐再敢胡说,我还揍他!” 冯煦看看皇上,轻轻摇了摇头,“陛下,这样的事是瞒不住的。”然后便转向了弘儿,“太子,你的确不是母后亲生的,你是被立为诸君之后才被抱到嫡母的北宫。” 拓跋弘原来晶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他茫然地看着父皇和母后,不知所措。 冯煦温和地说:“你是诸君,不同于别人,下次不要再和弟弟打架了,你可以告诉长乐,你虽然不是母后生的,但却是被母后养大的。” “那,那我的母亲呢?” 皇上想解释一下,可是他一时竟开不了口,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皇后已经道:“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拓跋弘哇地一声哭了,他毕竟才七岁,许多事似懂又非懂,突然间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很难接受。 皇上抱过儿子,“别哭了,皇后与你亲生母亲没什么不一样。” “原本我们想晚一些再告诉你的,”冯煦温和地道:“你既然知道了,明天去祭拜祭拜你母亲吧。” 过了一会儿太子方才好了些,皇上便让倍利侯带他出去散散心,“去吧,到鹿苑里转转,就忘记了那些事。”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就在刚刚,皇上还在幻想如何重新挽回煦儿的心,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肆意人生的自己都会觉得有许多的不如意,煦儿这些年过得该有多艰难。她虽然成了皇后,可是要面对比保太后时不知繁杂了多少倍的宫务,以及自己众多的妃嫔和子女,还养着一个随时会知道身世的太子——他苦涩地开口了,“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对吧?” 冯煦点点头。 就算没有李贵人用心挑拨,拓跋弘迟早也会知道的,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了,而且越是隐瞒,越让拓跋弘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七岁的孩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了,很多事情都懂了几分,“与其让太子在一次次的猜疑中得知真想,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皇上不由得道:“若是能再过几年就好了。” 冯煦看了他一眼便转了回来,“我原也想过再过两三年,找个合适的机会,请陛下告诉太子实情的。但是,身为嫡母,我却不能瞒着他。” 其实拓跋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先前的李贵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太子是李贵人生的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住,就算混过了今天,还有明天,现在的李贵人会一直会将皇后与太子之间的母子情分完全破坏掉,所以皇后才会直接告诉了太子。 说起来,都是当年自己有意放纵的。 皇上从没想过要立李贵人为后,只是为了与皇后斗气,故意纵容李贵人姐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怨恨生成了再不会消减,如今已经在黑暗中长出了恶毒的花。 这几年自己很少踏足鸣凤宫,以李贵人的性子,只会更加不满,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教唆亲生的儿子来挑拨太子与皇后。 “皇后不要多心,”拓跋濬赶紧劝道:“我知道都是李贵人不怀好意。” “我为什么要多心呢?”冯煦淡淡一笑,“长乐说的是实话。” 皇上今天过来,原本就是想与皇后和解的,此时亦真心开解皇后。但是,就如他想倾诉一番而得不到任何回应一样,他的劝解也根本进不了冯煦的心。 可今天,拓跋濬的确特别疼惜煦儿,他知道自己过去错了,他想改回去,便用心想了想道:“当年朕也一样失去了生母,登基后对乳娘与亲娘没什么两样。” 皇后还是淡淡的,“可陛下也说了,常姨只是乳娘。” 若是抚养自己的是父皇的妃嫔,特别是有人会告诉自己养母与生母有仇怨,自己会对养母怎么样?若是自己听了亲姨母这样说,应该会为生母报仇的吧。拓跋濬就明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了,皇后与太子之间注定不可能毫无嫌隙,亲如母子,特别是太子长大之后。他站起身从咬着牙道:“我要杀了李氏!” 冯煦没有动,甚至没抬头看一眼皇上,她轻轻地拨着炕桌上的一副棋盘,平时她就常常自己坐在这里下棋——难道拓跋濬到了现在才想到这些吗? 拓跋濬并非想不到,只是他以前没有想过。治理过天下的他很快就醒悟过来,现在杀了李氏,其实非但不能弥补过去的任何错误,反而还会让将来的太子听到又一个传言,不只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姨母,都被皇后杀了。 “煦儿,你不要怕,有我呢!” “我从来没怕过。” “你是想?” “我没想什么,只努力做好皇后的本份就是。”皇后的身份是自己用心谋求到的,哪怕拓跋濬也难以撼动,的确是冯煦在宫里的立身之本。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皇上再说不出什么,也觉得无法再留在北宫,他气冲冲地到了鸣凤宫,一脚将喜笑颜开前来迎接的李贵人踢飞了,就连跟着母亲出来的拓跋长乐也挨了一巴掌,“如果,你们再敢对太子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就杀了你们!” 一路上,皇上越走越气,他越发意识到眼下的祸端并不只会影响皇后和太子,将来还会影响到朝堂,所以他再忍不住对他们动了手。 正如冯煦分析的,李贵人心里有着无数的怨恨,她早就想着把太子的身世公之于众,只是眼下才得了手。现在被踢倒了,口中虽然不敢言,但心中的恨愈重,她恨的当然是皇后——凭什么她没有生下儿子却能被封为皇后?凭什么她要比自己过得好?凭什么皇上会惦记她却忘记了自己?她会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将这一脚也全记在了皇后身上。 皇上看着她怨毒的眼神,真想上前将她直接打杀了,若说对当年的李贵人,他的确有几分喜欢的,可是她的这个妹妹,他从没真正细看过,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一条毒蛇。 还是拓跋长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将拓跋濬的杀心消除了。皇上对太子一向关爱有加,但是其余的孩子,见面都是极少的,肯定是疏忽了,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且长乐也是无辜的,就像皇后所说的,他只是说了实话,当父亲的终是下不了手。 皇上自鸣凤宫又去了鹿苑,太子在倍利侯的陪伴下正在骑马,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便知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事情。他毕竟还小,很容易哄的,拓跋濬不安的心情慢慢减轻了,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过了一会儿太子回来进了正殿给皇后请安,“父皇告诉我,母后是最疼我的,姨母是坏女人,我以后要把母后当成亲生母亲一样。” 冯煦刚刚彻底地洗了个澡,将换下的衣裳全都赏人了,重新透过气,面对着太子纯真的面容微微一笑,“太子,你会一直记得今天的话吗?” “当然能!” “那好,去睡吧。” 没多久,伽罗来了,“太子睡着了。” 冯煦放下手中的书,“我知道了,你也歇着去吧。” “太子生性不坏,我看他不会忘恩负义的。”去斤伽罗就说:“何况皇后对太子这样好,就是亲生的儿子也就这样了。” “那么伽罗,你当初看出皇上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去斤伽罗低下了头。当初女郎与太孙交好的时候,她知道的最多,那时只觉得太孙与女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便是武川分别时,她也只当冯贵人回到宫里一定会幸福一生呢。谁想到,自己回到宫里会看到几乎病死了的冯贵人呢? 这几年,自家的女郎怎么一步步过来的,去斤伽罗最清楚不过了。拓跋家的男人,心都是狠的。一时之间,她迷茫了,“太子将来会怎么样?” 冯煦坦然地道:“我也不知道。” “可是,如果那该怎么办呢?” 冯煦就笑了,“伽罗,别担心,我会有办法。” 去斤伽罗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她不聪明,没读过书,一向不必想太多,管太多,只要听皇后的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一点点欣赏 和平二年, 皇帝亲率十万骑兵c十五万辆战车,进攻柔然。 柔然处罗可汗郁久闾吐贺真遁走, 别部统帅乌朱驾颓等人率领几千个帐落投降, 魏国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取得了大胜。皇帝在柔然刻石记下战功, 班师回朝。 整个魏国都在欢庆这场胜利, 冯煦也很欣慰。这些年魏国休养生息, 柔然却时不时在边界寻衅, 也是该让他们受到些教训的时候了。 而且, 现在的魏国又与太武帝时的魏国不可同日而语, 国家强盛, 百姓富足, 出兵柔然所征调人马c粮草都很容易, 就如一个吃饱了的壮汉对饿着肚子的病弱之人动手,实力完全不同。 虽然如此,冯煦还是很佩服拓跋濬,料定战机,怀柔外族, 勒石燕然, 的确是英明的君王。听说魏军穿过大沙漠, 旌旗飘扬,绵延千里, 她也不禁心怀澎湃。魏国, 一直也是冯煦的魏国, 身为魏国的皇后, 她一直为魏国尽心尽力。 还有一件冯煦特别高兴的事儿,那就是南阳大长公主也会随着大军回来。南阳所嫁的柔然首领正是别部统帅乌朱驾颓的手下,事实上,乌朱驾颓之所以能放弃抵抗投降魏国,其中正有南阳的功劳。 这些年冯煦与南阳大长公主书信往来没有断过,她知道南阳有多盼着回到平城呢。 大军凯旋,冯煦一眼就看到了皇上身边的南阳大长公主,身着彩衣,发结彩绳的她,容貌依旧艳丽动人,笑着迎了上去,“南阳,你没有变啊!” 南阳忘情地抱住冯煦,“你也没变!” “但其实我变了许多。”冯煦不由自主地呢喃着,然后她看到了南阳的眼睛,觉得南阳也不再是昔年那个心思单纯,酷爱骑马的少女了。 南阳想来也一样,她笑了起来,“我当然也变了许多,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 皇上笑着向她们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一会说没变,一会儿说变了的。” 两人一同哈哈笑了起来,她们还与过去一样,比别人多了几分默契,完全明白彼此的话。 “煦儿,”拓跋濬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一块石头,燕然山的石头。” 东代窦宪追击匈奴至燕然山,刻石记功而还,现在拓跋濬也一样,而且还为自己带回了一块燕然山的石头,的确很对冯煦的心思。虽然生为女子,但是冯煦从来都有宽广的胸怀,每每读到几千里之外功业,总会感慨不已。她笑着向皇上道谢,“不知石头有多大?” “并不是很大,正好能放在书案上。”皇上笑道:“回头我给你送到北宫里。” 也许因为南阳大长公主,也许因为燕然山的石头,也许因为战功,冯煦觉得今天的拓跋濬并没有过去那样讨厌了,“太子已经下令在太极殿摆下酒宴为陛下和出征的将士们接风。”皇上出征,太子监国,太子如今的年纪还不能真正管理国家大事,是以朝中之事交给了臣子们,但是宫中的宴会却是冯煦协助办的。 得胜而归,太极殿内喜庆非常,皇上赏赐随同他出征的将士们,特别是阳平王拓跋新成c车骑大将军乙弗浑,尤为出众,赏赐更丰。 冯煦打量着乙弗浑,这位将军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唯有眉毛生得太过浓密,数簇逆生,杂乱无章,显出些凶相,为他出众的仪表添了小小的败笔。 看来乙弗浑的妹妹乙弗氏与哥哥相貌还是很类似的,她与皇上众多娇柔美丽的妃嫔不同,身才高挑,容貌里带着英气,两年前被皇上封为夫人,就在皇上出征期间生下了小皇子。 虽然以外戚出身,可乙弗浑显然才干更出众,比自己的哥哥以及太子的几个舅舅都要有本事。冯煦笑着示意乙弗氏抱着小皇子上前,“皇上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呢,给他取个名字吧。” 皇上抱过幼子,看了看,“我在军中听到传信,还招了车骑大将军一起饮酒庆贺呢。” 乙弗浑也走上前拱手贺道:“小皇子真像陛下!” 皇上就将儿子重新递给了乙弗氏,向皇后笑道:“就叫拓跋若,怎么样?” “当然很好。”冯煦笑着点头,吩咐宫人备下赏赐送到乙弗氏的宫里。 满殿酒兴更浓,便有人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冯煦听着殿中的歌声,只觉得呕哑难听,便悄悄起了身。若是他在,一定唱起那悦耳的曲子吧。可是他已经走了,自己想办法将他调到了遥远的西兖州,跟着他的二哥李式。只要他在那边安好,自己宁愿听不到动人的歌声。 出了大殿,便觉得外面天阔云淡,心境豁然开朗,冯煦只带两三个小宫人到了宁心宫。自太武帝过云之后,姑姑从不参加任何庆典,而南阳果真也在这里,她正听姑姑说起越椒房最后的时光,泪水有如两道小溪,无声从她的双颊滑落。 冯太皇太妃述罢,轻轻地摇了摇头,“南阳,你母亲已经到了佛祖的身边,我时时会替她祈祷,她在那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比在宫里要快乐得多。你不必再伤心,跟着煦儿去吧。” 冯煦便拉起南阳大长公主,“我们走吧,我带你看看过去住的宫室。改日你再去金陵祭拜椒房。” 她们携着手从宁心宫侧门出去,就像过去她们曾经无数次如此走过一般,到了昔日的殿堂。从外面看,青砖绿瓦红墙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里面的人已经并非先前的了。 南阳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煦儿,我回来了,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以后我还会过得更好,母亲不必再担心我。” “南阳,你长大了。” “你似乎也经历了不少磨难,”南阳大长公主展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不过煦儿,我们既然还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南阳,你一直比我勇敢,比我更长于面对残酷的现实。”这些年冯煦过得不容易,有时她也会失去信心,可是南阳比自己还难,“我有时会再三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值得,今天听了你的话突然间豁然开朗。”还是在东宫的学堂里,南阳就表现出她的不凡,那就是她天性中的通达,纵是读了许多书的自己也不能及的。 很多事情,思考太多其实无益,一直奋力向前才是最好的。 可是南阳听了便急忙高声地笑道:“可是我每每遇到了难处,就会想你呀!我会想煦儿那么聪明,如果她在会怎么样呢?然后我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冯煦也哈哈笑了起来,“其实办法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可是我总觉得有你在帮我!”南阳十分肯定,“特别是你送来的信件c物品,还有书籍,让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孤单!” 她们两人还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不知不觉中,南阳讲述了她的经历,她嫁到悦班没多久老国王就过世了,皇位争夺使得曾经强大一时的悦班四分五裂,彻底败于柔然;她的新丈夫,也就是悦班的新国王被柔然杀掉,她成了柔然一位首领的小妻;接着她想办法坐到了正妻的位子,还为皇帝传递信息,鼓动丈夫投降魏国;再后来她不得不与乌朱驾颓合谋杀掉了丈夫,带着部下回归了魏国 而冯煦对于自己帮忙拓跋濬夺得帝位,然后被封贵人,后来又手铸金人成为皇后只是一带而过,那一段过去,她其实不只对南阳无法袒露,就是自己独自一人时也不愿回想。 南阳的心从没有遗落在大漠之中,所以她一直都能奋勇向前,也能袒露于人前,而且,她走出大漠,也走了困境,“皇上封了我大长公主,答应在平城为我开府,等府第拨给我,我就接你过去,我们一起纵情饮酒玩乐!” 太武帝时曾有武略公主助兄长夺得凉国,后来得到丰厚的封赏,如今皇上正是效仿当年之事厚赐南阳,这也是南阳应得的。冯煦替她高兴,难得有了兴致,“既然想饮酒玩乐,又何必等到公主府呢?难不成北宫里没有酒?” 北宫里当然不缺酒,而且还都是佳酿,只是皇后从不饮酒,也不喜欢热闹,用膳更是简单,宫人们便没有准备而已。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美酒佳肴,金鐏玉盘堆满了桌子,皇后与南阳大长公主对坐饮了差不多一瓮酒,平素白皙端庄的脸变成了粉红色,向来透彻严肃的眼睛里差一点就滴出水,甚至皇后还与南阳大长公主拿着筷子一边敲着碗碟一边高声唱起了歌。 皇后从来都是体恤宫人们的,让他们在殿前的院子里也摆了酒席。夏日的傍晚,夕阳已经落下,可天边还有一片亮色,酒香菜香洋溢在空中,到处一片欢声笑语,若是有人进来,一定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拓跋濬就是如此,他在宫门外停顿了片刻方才进来,北宫的宫人也失去了平时的机敏,半晌才来通报,当然了,皇后也不像平日一般恭敬地走出殿门相迎,只坐在炕上摇头笑道:“陛下,已经打发太子睡了,改日再见面吧。” 难道我来只能是见太子的吗?拓跋濬笑了,他虽然没有饮太多的酒,可心里格外澎湃,“我是给你送燕然山石的。” 冯煦差一点忘记了,便叫王遇,“先收下来。” “皇后,你不想看看燕然山的石头是什么样子的?”拓跋濬有些不甘,虽然只是一块石头,但是他果真用心了,比先前玉石床用心多了。玉石床虽然是稀世珍宝,但身为天子的他也不过吩咐一句,但是燕然山的石头可是他绞尽脑汁想到的,还亲自在山上寻找——要不大不小,正好能摆在案上,煦儿看到就能想起自己;还要看起来很有意趣,煦儿一向眼光很高的,能被她看中的东西并不多。 “那就看看吧。”冯煦扶着头,“毕竟是从燕然山带来的呢。” 石头被送进来了,一尺多高,带着风吹雨蚀的痕迹,皇上很是得意,“这块石头正是燕然山的形状,很奇妙吧?” “确实很像,”南阳大长公主点头不已,又凑过去细看,“怎么能这么巧呢?” “只要用心自然能找到,”其实当然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这块石头皇上还是令人做了些手脚,只是工匠们做得实在很巧,南阳也好,冯煦也好,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拓跋濬便在冯煦身帝落了座,带着得意向她笑问:“皇后,有趣吧?” “真很有趣,”冯煦笑着点头,就又吩咐,“明天放在太子书案上,让他每次看到时都能记得父皇的功绩。”她就是醉了,但如何在皇上面前得体地处事言谈,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任何时候都能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 甚至,冯煦还下意识地离拓跋濬远一些,她早已经不适应与他接近,便是他最软弱时的泪水也会让她恶心。 拓跋濬看得清清楚楚。 离开平城,建功大漠,固然是国之大事,但拓跋濬的心里,也是他在冯煦面前最好的表现,少年的相识相知使得他一直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她最赞同自己的是什么。 相隔大半年的重逢,拓跋濬至少从冯煦眼中看到了欣赏,可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欣赏罢了。 但这一次拓跋濬是有备而来的,就像进攻柔然一般提前做出种种的规划,一块石头只是第一步,他不会像以前一样轻易放弃,轻轻地瞥了一眼南阳大长公主,“小姑姑都知道这块石头是专门给煦儿的。” “皇上对这块石头一直很上心,一路上说了好几次呢!”南阳向着皇上哈哈一笑,然后挥了挥手,“我们知道你们夫妻好久没见了,但是,总没有我与煦儿分别的时间长,今天晚上,我要留在北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明亮的身影 皇上走了, 南阳大长公主犹自笑着,“把臭男人赶走, 今天只我们两个人!” 冯煦也笑了, 吩咐关上宫门, 两人一同歇下。 许多年了, 冯煦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大殿里, 她早习惯了独自一人, 不喜欢有人陪着, 也不用人守夜。可是今天南阳大长公主就躺在她的身旁, 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毕竟好多年前, 她们就时常这样住在一起。 现在她们又过去时一样, 吹熄了烛火之后, 又开始小声说起了悄悄话。 不同的是,过去阿郑或者越椒房会来提醒她们早些睡觉,但是现在再没有人管她们了。 两个人把过去一桩桩的事情都想了出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听母亲说宫里来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郎,就高兴地去找你玩儿, 正遇到你跟着冯昭仪来见母亲。当时我就想, 冯家的女郎怎么像玉做成的人呢?” “我也记得那时的你, 梳了满头的发辫,上面系着五彩的宝石, 还有金银铃铛, 动起来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开心地跑过来向我笑着, 我就觉得好亲切,与我哥哥很像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时我不都是喜欢你的,我有时也讨厌你。因为你会读书,会写字,会做针线,会算术好像就没有什么事儿你不会的,我娘时常说我不如你,”南阳大长公主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后来听说你不会骑马,我特别开心,我总有一样比你厉害的了,也能教你骑马了!” “我也嫌弃过你上课时睡着了好丢人,”冯煦忍俊不禁,“不过你在学堂里反驳先生的话,可真了不起,就是到了现在,我还会时常想起来呢。” “其实我什么也不懂,就是胡说的。” “不,不,南阳,你虽然没读太多的书,但你的心才是最明亮的。” “真的吗?”南阳将信将疑的,然后她又笑了,“不过有的事我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呢,至少我活着回来了。” “南阳,你岂止活着回来了,你简直像一个英雄!” “煦儿,你也很了不起呀,竟然成功地手铸金人,成了皇后,魏国最高贵的女人。” “那不算什么。”冯煦不以为然,当初她也曾觉得手铸金人有多难,但是经过了,再回首,其实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你可是上天选定的皇后,不管是大臣c宗室,还是皇上都不可能对你不敬!” 这正是自己一定要做皇后的原因,冯煦就道:“南阳,不知不觉我们都经历好多了。” 南阳忽然又噗地笑了,“我倒是没想到新成c小新成和子推能长这么大了,而且个个还都很出众呢。” “想起新成兄弟过去做过的坏事,我有时也不敢相信。” “对了,新成过去是喜欢你的。” 冯煦轻声反驳,“你又胡说了。” “有没有胡说你一定知道,”南阳一点也不怕,“过去我也不懂,还特别替你抱不平,总与新成打架,后来才慢慢明白。” 冯煦当然也一样,还是在东宫学堂时,她最讨厌的就是拓跋新成了,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懂了,拓跋新成故意捉弄自己其实正是因为他很注意自己,想来拓跋新成也是在很久以后想通的吧。她便轻轻地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新成已经娶了王妃,夫妻二人十分恩爱。” 新成几兄弟都跟着皇帝出征柔然,南阳已经见过了,就笑了起来,“大家都说新成怕王妃,不只在平城家里老老实实,就是到了外面,也不敢与女人多说一句话呢。小新成也有样学样,还再三向人表白他们兄弟俩不是怕老婆,而是人品出众,生性高洁。” 冯煦也笑了,“其实慕容真真特别温柔,我原来还担心新成会欺负她呢,谁想到新成在外面飞扬跨扈,回了王府却对真真特别体贴,再不让真真有一点生气之处。” “是呀,乌朱驾颓想把女儿嫁给皇上,皇上便要新成娶,新成怎么也不答应,最后还是子推娶了。” “子推的王妃是步六孤家的金容,又能干又爽利,偏偏子推与她不和睦,又有尉椒房时不时地插手,现在王府里一大群女人,倒也不差多乌朱驾颓的女儿了。” 南阳就问:“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没娶乌朱驾颓的女儿吗?” “也许乌朱驾颓的女儿长得丑?又或者因为她是柔然人?也不对,皇上的生母就是柔然人——其实皇上倒应该给乌朱驾颓体面,纳了他的女儿做皇妃。”冯煦随口道。 “皇上当然有心怀柔乌朱驾颓,他虽然比不了柔然可汗,但却也是别部的统帅,带着几千帐篷来投魏国的呢,”这件事南阳一直参与,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对我说不想再惹你生气了。” 想到后宫几十个妃嫔,冯煦忍不住讥笑道:“我会为乌朱驾颓的女儿生气吗?” “正是因为你再不生气,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的,”南阳简捷地道:“他后悔了,你应该能感觉到。” 冯煦的确感觉到了,大约从保太后过世时起,拓跋濬不知怎么了,到了自己这里哭了一场,便体谅起来。冯煦虽然很不屑他的关心,没有他的帮忙,后宫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也一样能游刃有余,可是她也没有必要反对,只当他还与过去一样,不过是一时兴起,自己冷着些时候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拓跋濬持续的时间一直很长,而且又很和缓,和缓得让冯煦有时感觉不到,因为他再没有大张旗鼓地弄个玉石床那种劳民伤财又百无一用的东西,再没有高声指责自己不对,只是更经常地来看太子,更经常地与自己说话。但宫里先前喜欢闹事的几个妃嫔都老实下来了,年幼的皇子到了北宫也学会了谨小慎微,就连她出现在朝堂上的庆典上时臣子们都比过去多了许多敬重。 冯煦很想说自己并不需要,当然她也没有与他针锋相对,少年时的自己才会那样做,现在她成熟多了,只淡淡地置之度外,在皇上面前彬彬有礼,却不会为他心动了。 随便皇上再娶多少个,她也半点不伤心。 突然,冯煦明白懂了,无怪南阳一句也没有问她过去的事情,因为她都知道,拓跋濬都告诉了她。可是,“南阳,你想给皇上做说客?” “我是受了皇上之托,”南阳并没有一点隐瞒,“当然我自己也想劝你。” “煦儿,虽然能够手铸金人成为皇后很了不起,年少时的我一定会支持你成为魏国的皇后。但是,若是现在的我,一定会劝你不要嫁到皇宫里。” 冯煦回想当初的自己,果真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对拓跋濬一往情深,姑姑再□□对也没有用,一定要嫁,“我那时怎么也不信皇宫就是一座牢笼。”但事实给了她沉重地一击,她差一点就在牢笼里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不错,牢笼,”南阳一下子就认可了这个词,她其实也曾是这个牢笼里的,而且还曾经转到别的牢笼,好在现在终于出来了,她狠了狠心诚实地说:“煦儿,你已经进了牢笼,再飞不出去了。” 当初的自己就那样傻,那样相信拓跋濬。结果呢,“是啊,我再飞不去出了。” “哪怕是子推的王妃都有可能想出办法离开他,但是你不能,”南阳清楚地告诉她,“所以与皇上和好是明智的,而且,他对你还有不薄的情分。” 冯煦不得不承认南阳说的不错,她沉默了。 “在路上,我曾骂过他,他就这么硬生生地让你一个人在北宫里孤单单地过着凄凉的日子,他还真是个浑蛋!” “南阳,你不必为我得罪皇上,”冯煦平静地说,“毕竟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 “煦儿,这就是我要劝你的地方,”黑暗中南阳的声音显得有些沧桑,“我并不是劝你改变本心,与他重新恩恩爱爱。我想劝你的是,你完全可以继续不喜欢拓跋濬,但却不要拒绝他!女人总是需要男人的,况且他还是个长相不错,有权有势的男人。” “你完全可以表面对他体贴,说些好听的话骗他,把他留在你的床上,让他带你四处游玩,献给你天下最贵重的东西,还有,”南阳就笑了,“让宫里那些拼命要得到他宠爱的女人嫉妒得发狂!” “你能做到的,煦儿,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是的,我应该能做到,”冯煦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想做。” “我知道你就会这样说,大约你读了太多的书,对于没有用的东西总是想得太多,反倒看不清真正的现实,”南阳不以为然,“你多想想我的话,迟早会觉得我才是对的,事上大多数的女子都这样做,因为这样才是最有利的。” 冯煦不置可否,却问:“南阳,你终于回了平城,有什么打算?” “倒是没有什么打算,”南阳说:“不过,我先前的二十多年一直都是为别人活的,以后我要按自己的心愿活了!” “真好!”冯煦祝福南阳大长公主,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够不再有任何的苦难。 听着南阳的呼吸变得悠长,冯煦知道她睡着了。还是在太武帝活着的时候,她送南阳出嫁,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十年,南阳一直在外面飘泊,她太累了。到了此时,她终于能放下一切,安然地入睡。 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南阳一样只为自己活呢?也许一辈子也不能了吧。但是冯煦之所以没有绝望得恨不得死去,是因为她的心里有一个明亮的身影,每每在她觉得没有一丝希望的黑暗长夜里给她温暖,帮着她熬过了北宫每一个春夏秋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聪明的选择 虽然南阳真心为自己好, 可是冯煦还是没有听她的劝。 也许自己果真就是书读得太多,也想得太多。 然后就像南阳生气时指着自己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读书读得有些傻了吧。 好在皇上也没有生气, 他既没有迁怒于南阳, 也没有对自己发脾气, 比出征前对自己还要关照体贴。 拓跋濬成熟了。 还在十几岁时他的心智就强于许多成人, 少年时乱局中登基后很快便稳定朝野, 绝对堪称睿智。但是, 一向最了解拓跋濬的冯煦还是清楚地知道他当初还是有许多事处理得不够老练, 当然那时冯煦离老练也差得远, 更多的是事后的反思。 但是, 近几年来, 拓跋濬在朝堂上纵横捭阖, 展现的才智早已经更上一层楼。便是英明勇武如太武大帝,其实比起拓跋濬在许多方便都要略逊一筹的。就比如如今魏国的强盛安定,臣民的拥戴,便是太武帝从未达到的。 当然,与此同时拓跋濬对后宫的摆布也越发轻松。先前李贵人以怀着皇上的子嗣便能在宫里横冲直撞, 得罪整个魏宫里的妃嫔, 便是皇上的威信也颇受到诟病, 这样的情况再没有发生过。不论是出身高贵的,还是家世显赫的, 或是受宠爱的, 所有的妃嫔都完全在皇上无比的威势下生活。 拓跋濬再不会轻易被什么迷惑, 便是集世上所有优点为一身的美女, 也再难打动他的心。到了这时候,他反倒觉出了自己当年的真情是可贵的。他们当初的相知相识,生死与共又是现在哪个妃嫔能为他做到的呢?便是有,他亦不可能分辩出来。 所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其实也一样会有许多苦恼的。 他希望自己能把他从苦恼中解救出去。 冯煦一笑置之。 他好的时候想不到自己,苦恼的时候就用到自己了,那怎么可能呢? 何况世上的事从没有两全,拓跋濬有拓跋濬的烦恼,自己也有自己的烦恼。冯煦刚刚为南阳回来欣喜异常,旋即便又添了一件愁事。 姑姑自入了秋便病了,御医几番诊脉用药都不大见成效,偏姑姑根本无心医治,每每都淡定地反对,“药医不死病,医治有缘人,一切都有佛祖。” 做了这些年的皇后,冯煦探望过许多位患病的妃嫔,也为先帝c先先帝c景穆皇帝c南安隐王和当今皇上的妃嫔们办过许多次葬礼。她已经很熟悉生命最后的黯然,差不多能一眼看出哪一位的病再不能好了,并非她懂得医术,而完全是一种直觉。后宫中的女人不必担心衣食供养,可是长寿的却不多,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子不知不觉就象过了季的鲜花一般枯萎了。 所以尽管御医并没有说太皇太妃的病有多重,但是冯煦却很担心。 冯煦每日一早便到宁心宫里,到了晚上才会离开,她要亲自服侍姑姑用药,看着她用膳,陪她一起礼佛,若不是姑姑怎么也不允许,她就住在宁心宫里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决不能失去姑姑! 从自己到宁心宫起,姑姑对自己就十分平淡,她从没说过一句亲密的话,也没有做过一件亲密的事,但是冯煦知道姑姑一直一直在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伴随着自己长大,伴随着自己成为皇后,伴随着自己一直走到现在。 目光是虚的,但也是实的,就如一个坚强的臂膀支持着自己,冯煦一直以为那目光会伴随着自己一辈子,她不能想像如果失去了姑姑的目光,自己会怎么样。 想到姑姑除了礼佛许久都没有做些别的,冯煦带来五彩的丝线,让去斤伽罗打下手,一会儿编出一只蝙蝠,一会儿结成一朵花,“怎么样?有意思吧,姑姑也来试?” “过去我也喜欢弄这些,倒是好久没动过了。”姑姑轻轻地笑了笑,却指了指墙上的马鞭,“你倒是还像过去一样有兴致。” “那是自然,”冯煦说着,用几绺丝线打成绳,准备用绳编出一个大大的寿字,再将方才做的蝙蝠c花都结在上面,“做成了挂在墙壁上很漂亮呢。” 可是尽管冯煦用尽了心思,但是姑姑还是没有碰那丝线,“我打不起精神。其实,煦儿,若是没有你,我可能早打不起精神了。” 原来,姑姑心里是明白的。 这更让冯煦害怕,她手一松,丝线滑开了,结成一半的寿字散了下来。 “拿去让宫人们做吧。”姑姑轻轻地抬了抬手,许春衣便带着伽罗等人退了下去,顺手将一大包美丽的丝线也拿走了,“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当初不应该把你接到宁心宫,”姑姑瞧着侄女突然道:“当初把你送到宫外就好了。” 如果姑姑把自己送到宫外,那么自己的命运还真就完全不同了。至少不会遇到拓跋濬,不会成为皇后,不会也被困在宫里。 姑姑在后悔,因为她可怜自己。 但其实冯煦很少觉得自己可怜,虽然她曾经落到了很可怜的境地,不过她很快就想出办法让重新立在皇后的位置上。固然皇后的日子说不上多幸福,但是尊严还是足够的。如果自己到了宫外,也未必不会遇到一样糟的事,甚至还会更糟,冯煦想了想,“那些过去的日子我从不后悔。” “是的,姑姑,我不后悔。”冯煦停顿了一下坚定地说:“人谁能知道将来呢?当初的我完全真心真意地喜爱他,想与他在一起,用尽全部的心力去帮助他,哪怕死都不怕,虽然那时的心意已经落空,但总比稀里糊涂地活着,稀里糊涂地死了要好得多——很多人就是想经历也不可能,所以我不后悔!” “还有,皇上对我其实也并不差。”冯煦一点点理清了心中思绪,“他毕竟初登基便封了我为贵人;他毕竟答应了让我手铸金人;他毕竟让我掌控了后宫;甚至他还会费些心思给我一些特别的赏赐,就像那张玉石床,还有燕然山的石头——比道武帝c太武帝对皇后都好得多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冯煦的话,这天皇上也到了到宁心宫里探望太皇太妃,还亲手捧来一匣子紫芝,“这是自南边来的,听说效用极佳。” 这些日子冯煦四处寻找奇药,自然听了紫芝的神奇,想方设法却没能得到,此时便急忙接了过来,“多谢皇上了。”打开匣子,就见里面放了四朵深紫色的灵芝,长着云朵样的花纹,散发着非同一般的光泽,果然是稀世珍品,便令许春衣拿去煎药。 姑姑却抬手拦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是佛教的释义,要大家不要执着,那样心就不清净了,反而错了。皇上便笑道:“以紫芝为药并不着相,要知道佛家也有药师琉璃光佛,能除生死之病呢。” 冯煦也道:“天地之大德为生,身体发肤尚不敢毁伤,姑姑更要爱惜自己,勉力用药,早日康复。” 冯太皇太妃一时无语相对,只得摆手道:“我是辩不过你们两个的。”一时紫芝煎好,两人亲眼见太皇太妃服下,又叮嘱许春衣每日早晚都要向太皇太妃进紫芝方才出了宁心宫。 皇上便随着皇后到了北宫,用了膳,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到了入寝时分。 看着伽罗在门前打了几个转儿,冯煦知道她是想问关不关宫门。若是平时,冯煦早就以此为借口将皇上赶出去了,可是今天她却有些开不了口。 民间俗语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话虽简单,道理却尽在其间了。过去,冯煦从来不觉得自己欠拓跋濬的,纵然他是自己的丈夫,她还是理所当然地赶走他。但是最近,皇上做得太好了,让她挑不出一点的错,理就亏了。 因为从小特别的经历,对于先帝留下的妃嫔,皇上唯独对保太后满怀孺慕之情,别人都视若无物。况且魏国宫里从没有皇帝要定期省视太皇太妃的规矩,是以上至赫连太皇太后c下到东宫昔日的庶母们,拓跋濬只尽到了责任让她们衣食无忧。 就是他们情意绵绵的时候,拓跋濬也很少去探望姑姑。至于姑姑,她本就不喜欢多与人来往,就是皇帝去了,神情也是淡淡的,从不多留。冯煦也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让他们像自己和姑姑一样,毕竟没有血脉亲缘,太亲密是不可能的。 就是现在,冯煦也不奢望拓跋濬真心孝敬姑姑,可是他能拿到紫芝,这是自己力量所不能达到的,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 还有,那就是冯煦愿意让姑姑以为自己过得很好。今天自己对姑姑说的话,当然都是真的,但是,如果自己真正与皇上和好,姑姑还是能分辨得出来,那样姑姑不但能得到更多的珍奇药物,也能得到更多的心灵安慰——姑姑方才将拓跋濬与自己合称,并不是随口之言,而是含着希望的,她愿意自己与拓跋濬和好。 南阳的话在冯煦的心头萦绕,她也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煦儿,有什么事不要自己一个闷在心里,你别忘记了,还有我呢。”拓跋濬的声音响了起来,与少年时的清亮不同,现在的他语音中增加了些许磁性,更加能深入人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抗不住了。 是的,这些年冯煦在宫里一向游刃有余,就是多大的事情发生,她都视若等闲,唯有姑姑的病,她表面还镇静,但其实早已经不知所措,非常需要有人来帮一帮她。 答应拓跋濬是最最聪明的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无形的大网 先前拓跋濬一直不明白冯煦为什么会如此痛恨自己。 自己是做了应该被恨的事, 但不至于被恨到如此地步。 而且随着冯煦的成长,她已经越发的大度, 就是对自己都讨厌的李贵人, 她都能心平气和——那并不是她故意做出的假相, 拓跋濬感觉得到, 他毕竟真心了解冯煦, 她果真不把李贵人放在心上。 对于李贵人生的长乐, 哪怕是在挑拨皇后与太子之后, 她对长乐也一如别的皇子, 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恰当的关切, 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 唯独对自己, 冯煦是真恨的, 随着时间毫不减弱的痛恨。她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对自己说着假话,摆出虚假的笑脸,虽然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唯独自己能感觉得到,毕竟自己太了解她了。可是她就是不肯对自己再掩饰好一点, 或者干脆直接露出真面目。 她恨不得气死自己。 拓跋濬也的确因此特别生气, 曾阻止冯煦参加手铸金人, 放任妃嫔为难冯煦,最忿恨的时候, 他差一点杀了冯煦。 但是, 最终他还是没有杀。 纵是祖父杀了那么多人, 也杀过宫妃, 但都是有原因的,自己完全没有杀冯煦的原因,她一向做得那样好,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皇后。身为明君的拓跋濬当然无法杀掉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皇后,当然,就是不顾名声,拓跋濬也不可能下了得手。 冯煦是他年少时第一个喜爱的女子,那种全心全意,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完全奉献出来的喜爱唯有这一次,而他也得到了冯煦不计任何回报的爱意,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宁肯死也要留在自己身边。 每每想到这个时候,拓跋濬的心就软了。 可是,冯煦的心从没软过。 她本是个善良的女子,会为了陌生人向自己求情,也会宽容别人的过错,唯独对自己,她一点儿也不善良,不宽容。 还在很久以前,拓跋濬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冯煦守在永安殿后等侯自己的那一次,最初他以为自己那些恶毒的话伤了她,后来他开始怀疑还有别的,一直到现在他还未能弄清的事情。 让冯煦恨自己恨到骨子里,不论自己如何示好都没有用。 但是,近来她的态度有了转变。就在刚刚,她同自己一起劝说冯太皇太妃,那样的默契,就如过去一般。 拓跋濬向冯煦靠得近些,却克制地没有触碰到她,那样只会惹得她心烦,并没有用处,在这最好的时机,他更加小心翼翼,却拿出十分地诚意,“我知道我错了,现在能给我一个机会改回来吗?” 眼下的冯煦软弱得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蓦然就动摇了。她并不是原谅了拓跋濬,但是,她想给拓跋濬一个机会,为了姑姑,也许还能为了更多人,就像南阳说的那样,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像冯煦看出来的那般,拓跋濬成熟多了,他对于臣子,对于百姓,对于妻妾,对于所有人的掌控都远远高于过去,现在他几乎能感觉到冯煦对他的依赖,这是许多年都没有的了,他明白自己就要成功了。 重新拥有冯煦,让她重新成为自己的煦儿! 拓跋濬是喜悦的,但他更觉得无限的骄傲和满足,身为天下最强大的帝王,没有人能逃出自己的掌心!他挥手让门前的宫人下去,然后将手落在煦儿的后背上轻轻地抚着,“让我们一起回到过去吧。” 冯煦明明已经接受了拓跋濬,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其实不能,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拒绝着,“别,你别靠近我”很快她就想到了借口,“我是皇后,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 “是的,煦儿,你是我的皇后,也是我最喜爱的女子,我们本就应该最亲密的。”拓跋濬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将人抱在怀里,“如果你能生下儿子,将来比太子还要优秀,我也不是不能改立太子的,至于立子杀母,你完全不必担心。” 这的确是拓跋濬真心实意的话,经过十年完全掌控了皇权的天子已经可以摆脱祖制的束缚了,他不怕皇后生下嫡子,也不怕改立太子——现在的太子资质也不过一般,如果皇后能生下儿子,一定会更加聪明睿智,更适合为储君,而皇后,即便干政,也只能对朝局有利。 过去的那一点顾虑,如今已经不算什么,拓跋濬真正想明白了。 可是,本来应该是最亲密的人,但其实已经不是了,拓跋濬对女人不可谓不纯熟,但是怀里的女人却变成了一块石头,坚硬的石头,根本无法与之融合。他不禁焦躁起来,“煦儿,你想想,我已经把所有能答应你的都答应了。” 不错,冯煦完全明白。现在拓跋濬答应她的,已经远远比他们刚刚成亲时还要多,而冯煦也相信他。少年时他许下的诺言,可能是一时的冲动,但现在的他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此也不会轻易反悔。 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自己应该答应的。 可是,冯煦的心不由自主地替她拒绝了,“不,不,我不能!” 拓跋濬的喜悦一点点地消散掉了,黑暗中他感觉到煦儿掩住嘴,她又恶心了。她一直恶心自己,从没有改变过。 “煦儿,我们” 冯煦挣开拓跋濬,整理好衣裳,“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有一个人永远也会不原谅你!” “是谁?”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那时候你已经有了孩子” “是的,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来了,然后走了” “那天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消息?” “是的。” 原来是这样,拓跋濬一下子都明白了。煦儿那样骄傲的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去找自己?可自己却没有停留。 李贵人所谓的腹痛不过是要自己过去的小计策,但是自己却为此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孩子! 纵然已经有了好多个儿子,但是拓跋濬的心还是有如刀割一般地痛了起来,而煦儿,自己的煦儿,却独自忍受了许多年。 无怪她如此恨自己。 殿里静得可怕,拓跋濬终于开口了,“煦儿,那样你也许不能成为皇后了。” “所以,失去孩子并不是坏事吗?”冯煦冷笑了起来,“我懂得我的孩子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你了。” “我只是想劝你别那么难过,”拓跋濬突然明白自己竟失言了,“在我心里你与别人从不一样,而刚刚我也许诺” “不,我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我第一个生下儿子,你非但不会让我手铸金人,还一定会杀了我。”冯煦很肯定,“但是,那时我已经想通了,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着,去找你就是为了将孩子托付给你。” “所以,他恨你,我也恨你,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 “你伤害了我,伤害了孩子,还伤害了姑姑!当年姑姑本不愿意我嫁给你,可是你亲口向她许下诺言!你在东宫最难的时候,姑姑还尽力帮你了你!” “虽然姑姑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一直为了我很难过,刚刚我之所以要答应,就是想让姑姑在离去之前以为我们和好了,能少带一些遗憾离开!” “其实不管你许诺什么,我都不需要了!” 纵是拓跋濬觉得自己强大无比,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殿前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宁心宫来人叩响宫门,冯太皇太妃要见皇后!” 冯煦想也没想地跑了出去,姑姑一定不好了,否则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 北宫距宁心宫并不近,传轿会耽误许多时间,冯煦拼命地跑着,她忘记了淑女的风范,忘记了皇后的威严,她只尽了全力跑着,到宁心宫时已经气喘不已。到了此时此地,冯煦又清醒了,姑姑想见到的不是有如疯子一般的自己,而自己也不会让姑姑觉得皇后软弱不堪,她猛地停住脚步,整理仪容方才缓缓迈步进去,微笑着道:“姑姑,我来了。” 冯太皇太妃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还略用了些胭脂,乍看起来并不很像一个病人。但是看到她并没有如平时一般坐着,而是平躺在炕上,冯煦就知道姑姑果然到了最后的时候,否则她一定不会如此失礼的。 “其实原本不想将你找来的,”姑姑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是,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冯煦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可声音不知不觉哽咽了,“姑姑,我听着呢。” “我想告诉你,煦儿,你与我不同,完全不同。” 冯煦的相貌与姑姑颇有几分相似,成为皇后之后她的行事为人也多半与姑姑相似,特别是她与皇上断了情分之后,那不争不抢,待人和善,淡然处事的风度简直就是当年冯昭仪的翻版,所以宫里一向将她们姑侄二人并称。 不过,冯煦知道自己与姑姑其实是不同的,原来姑姑也一样知道,她赶紧点了点头,却不敢开口,只怕泪水忍不住一道流下来。 “你的将来也与我不同,完全不同!”冯太皇太妃用尽了力气,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姑姑的话一如既往一般没有说得清楚明白,但是冯煦也一如既往全听懂了。 冯太皇太妃过世之后,冯皇后形销骨立,可是她还是亲手打理了太皇太妃的后事。 出人意料的是,葬礼并不特别隆重,就是皇上派人传话可以按赫连太皇太后的例,冯皇后也没有接受。当然葬礼也不会简陋,毕竟是如今宫里老皇妃中地位最高的,该有的礼仪都不会少——但是冯煦知道,姑姑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心在进宫的时候早死了。 而自己与姑姑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还有一颗没有死去的心。 冯煦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那里面有一颗温热而不停涌动的心。这颗心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可是却还向往着光明,这就是冯煦的心,天下最坚强的心。 母亲和姑姑都知道,她们又都一样告诉了自己。 这让冯煦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皇上出席了太皇太妃的葬礼,他的确应该来的,他能登上帝位,其中少不了姑姑的帮助。不过皇上什么也没有说,而且很快就走了,没有再随着皇后去北宫。 不论是拓跋濬还是冯煦,心里都明白,他们再不可能和好了。 拓跋濬重新游走于许多宫妃之间,其实之前他向冯煦求和的时候也并没有完全断了与她们的来往,只是因为将精力大半放在北宫而冷淡了一些而已,现在不过重新回归了。还有他更热衷于出巡,比过去走得还要多,差不多与太武帝一样,一年到头留在宫里的时间很少很少。听说他在民间每到一地都亲自拜访当地的百岁老人,在军中制定点阵布局之法,又有引弓射虎c减膳祈雨c开凿石佛窟等等大事。 之所以是听说,一则冯煦几乎见不到皇上,二则就是她也看不到史官的记录。 太武帝杀掉崔浩之时,魏国的史官也被废除了,拓拓濬重新恢复,还是采纳皇后的上疏——仿汉时制度,记录本朝大事。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拓跋濬却取消她看史官记录的资格,原本她身为皇后是可以传来史官阅读的。 宫里又新增内务局,将皇后平日打理的宫务都接了过去,从后妃的葬礼,到宫份的分配,再到领出宫的牌子,都由他们负责,就连皇后传御医都要通过他们。 拓跋濬还将拓跋弘搬到了东宫,为东宫设置了许多属官c师傅,自此之后太子每旬只需给皇后问安一次即可。当然,因为太子时常跟随皇上在外出巡,所以这每旬一次的见面其实很少能做到。 对于皇后的限制有如一张大网一般,如果不仔细察看是不能发现那无形的网丝,毕竟北宫的地位和所得到的种种待遇并没有明显改变,甚至随着魏国日益富裕而不断增加,但就如冯煦早就知道的,财宝并不是万能的,冯煦日渐觉得窒息,就如一个耳聪目明的人被关到了黑暗且寂静的房间里。 拓跋濬开始恨自己,明白了自己和决绝,他收起了自以为恩宠的喜爱,恨不得将自己扼杀,冯煦很清楚地感觉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因为有他在 那一夜, 两个人彻底决裂,拓跋濬就开始恨自己了。 冯煦一点也没有疑惑, 因为那天晚上, 拓跋濬明白自己再不会原谅他, 而自己也明白了拓跋濬如今只是帝王, 而不是一个人。 帝王心里有的只是权力和国家, 拓跋濬真正爱的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对自己的那点不舍更多的是出于占有。一旦再没有可能, 他宁愿毁灭。 他想毁灭自己。 冯煦却不怕。 拓跋濬对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纵是帝王, 对于手铸金人被上天选中的皇后也没有什么办法。 甚至他不敢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是手铸金人上天选中的皇后! 而且, 到了这个时候,冯煦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恨拓跋濬了。年少时的情份已经完全消磨没了,从现在起他只是自己的对手——他认为能困死自己,但是冯煦肯定自己一定会赢在最后。 她读书, 书房里所有的书都读过, 有的甚至还读了许多遍;她下棋, 自己同自己下,每一次换成对手就会有不同的感受;她踢毽子, 与去斤伽罗比赛, 看谁的身手更灵活, 能踢得最多, 踢得最好;她在北宫旁散步,感受清冷的天空与苍凉的大地 冯煦就是冯煦,她从不是娇弱的花朵,而是苍劲的青松,耐得住风霜雨雪。 何况她在宫里宫外都有许多朋友,纵是受到种种限制,可她还是能得到许多的关切,她从不寂寞。 又一年春天到了,冯皇后照例要办茶会也被内务局驳了回来,“茶会今年就不办了,宫里的用度不很够。” 南阳大长公主正好来看皇后,立即向着来回话的内侍道:“宫里的用度不够?那都是谁用了去?索性好好查一查,北宫用了多少?” 冯皇后一向不喜欢奢侈,用度亦少,这是宫里人所共知的事。传话的小内侍涨红了脸,“听说宫外拨来的就不大够。” 南阳气得笑了,“宫外拨来的就不够,你是说皇上克扣了?来人,给我打!” 北宫的宫人一向深恨内务局,只是皇后一向不许他们表现出来,现在南阳大长公主吩咐了,立即便同公主带来的几个宫人将小内侍倒着拖下去。 冯煦就拉住南阳,“你来便来了,又多管什么闲事?”又向下面道:“放了他,不过是个传话的小内侍。” 宫人们虽然不甘心,却还是松了手。 南阳就说:“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连他们也敢欺负到头上!” “又何必与宫人们计较呢?”冯煦摇摇头,既然不能与皇上对抗,那么打一个小内侍又有什么意思? 小内侍急忙给皇后叩头感谢,他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内务局的几个大宦官一向喜欢与皇后作对,但他们也一样忌惮皇后,从不敢当面向皇后回话,也怕得罪了冯皇后被打上一顿,那样只能白白受着,就是被打死了难道还能让皇后赔命? 如今看,皇后的确很和善,正如许多人传说的那般,他赶紧躬身退出了北宫。 冯煦看着南阳笑,“不办茶会我们还轻松了呢,有何不好?而且你已经有了新驸马,茶会更没有必要办的。” 南阳的脸上漾出了止不住的笑意,她自柔然回来,最初并没有能够肆意人生。柔然投降的别部统帅乌朱驾颓再三向皇上和她求亲,按照柔然的习俗,南阳先前丈夫的部落已经归于他,南阳也应该嫁给他。 出于拉近乌朱驾颓与魏国的关系,拓跋濬也赞同这门亲事的,南阳只得嫁了,然后随着乌朱驾颓居住在北边的草场,一年到头只能回平城住上一两个月。 前些时候乌朱驾颓病死了,南阳重新获得了自由,这一次她终于嫁了越勒溪——也就是当年她衷情的表哥。 冯煦差不多是最后知道他们成亲的,拓跋濬对她的封锁就是如此严格,就在成亲的早晨她才知道自己要参加南阳大长公主婚礼。那时她心里就泛起了不安,当初越勒家可是直接把南阳大长公主送出来的信交给了皇上,恐怕南阳还不知道呢。但是看着青庐内南阳发自内心的笑意,她什么也没有说。 身在幸福中的人便是生气也也不会持久,果然南阳被冯煦一逗不再追究,却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问:“我再三劝你与皇上和好,可你就是不肯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煦只一笑,“你既然回来了,便陪着我去平城转一转吧。” “还是好久以前,我就想带着你出宫到平城到处看看的。”虽然知道冯煦转了话题,但南阳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自己劝不了冯煦,也无力改变皇上的决定,但是能陪着冯煦到处转转总是不错的,“现在倒是平城最美的时候。” 是啊,所以我很想出去看看。冯煦已经有几年没有出宫了,先前并不想,但是在这个美好的春天,又见到了笑得有如春花般的南阳,她突然动心了。 换了寻常的衣裳,她们在平城的街道上信步而行,随意看着两旁的商铺以及地上的小摊子,“瞧,青草编的小玩意儿!”冯煦笑着自摊子上拿起一只小鸟,“与你当初带给我的一样,那时我可是当成宝贝一般的喜欢。” “我也记得呢,”南阳也笑了,“我再送你一次!”说着将那些青草编的小东西每样都拣了一个,编草人接了过去拿出一根长长的青草绳将东西串了起来递给冯煦。 冯煦就惊叫了起来,“当初你也这样送我的!” “也许我们遇到的还是当初那个编草人呢。”南阳认真地打量了小摊子的主人,可她终究想不起来了,便亲手拿过一大块绸缎,“收着吧。” 魏国没有钱币,平日用谷帛交换东西,而绸缎虽然也属于帛,但非常贵重,编草人又惊又喜,“我再给你们穿一串儿吧。” 没一会儿,冯煦和南阳便每人提着一串青草编的小东西开心地笑着,“好像我们又回到了过去呢!” 身后响起了笃笃的马蹄声,南阳就道:“我们也可以骑马呀。”才一回头要人牵马来,却笑道:“原来是你!” 冯煦也看到了越勒驸马,他骑着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公主,府里有些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南阳原本正拉着冯煦要告诉驸马,此时便急忙问:“有什么事?” 驸马便道:“我也才接了信儿,并不很清楚。” 冯煦便推着南阳,“你快回府吧,不必管我的。” 看着南阳匆匆走了,冯煦冷冷笑了笑,南阳并不知道自己见过越勒溪,而且越勒溪也不可能不认得自己,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连个招呼也没打,只急着将南阳接走了,只怕与自己有什么牵连。 看来,朝中的宗亲高官们开始察觉到皇上对自己的冷落了。 而今天之后,自己出宫的牌子也会被收了回去。 那么,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出宫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冯煦从小就因为冯家特别的身份而极少出门,而后进了宫也差不多与外面隔绝,她并不怕再不能出来了。哪怕被关在北宫里面呢,自己也一样能找到乐趣。 今天出门不过是有感而发,也是为了安慰南阳公主。 冯煦便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兴致,正想回去,却隐约听到羌笛之声,正是《萨郎》,魏母时常会吹,自己小时候听得很熟的。她不由寻声而去,却见满树桃花间坐着一位如玉的郎君,他垂着眼眸忘情地吹奏着,仿佛在曲中迎接到他心爱的女子 轻风吹来,一阵桃花雨纷纷落下。 冯煦顿足,她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昔日雪柳的铺子后巷,自己那时常过来,还在这里布置了许多事项为封后铺路,不想永安殿的那场大火使得自己提前手铸金人成功封后。接着冯煦便将那些事情中断了,她不再需要那些手段,便很少过来。再后来,这处铺子便转给了别人。 不想他还是回来了。 冯煦的脚步只微微一停,便又继续向前了,悠扬的笛声渐渐远去,她更加高昂起头,觉得重新充满了力量,自己一定会赢的! 又转了几条街道,冯煦方才回宫,正要更换衣饰,去斤伽罗笑了,“皇后头发上竟落了一片桃花瓣”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花瓣呢。 “不要丢,给我吧。”冯煦小心地接了过来,将粉红色的花瓣夹在自己经常翻阅的书中。 又是刚刚的小内侍过来传话,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求道:“大人们,大人们请皇后将出宫的牌子交上去。” 冯煦早就料到了,这一次她果真一点也不生气,“伽罗,取了给他。”因为心情太好了,她就笑着问这名憨头憨脑的小内侍:“你叫什么名字?” “抱嶷,杞抱嶷。” “很好的名字。”能为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估计杞家也是有些来历的,冯煦就点头笑问:“你是哪里人氏?” “我六岁时就入宫了,记不大清,只知道我们杞家在汉代时曾为太守,因为得罪董卓改姓逃到陈东,后来受邻人谋逆牵连获罪,父亲逃走,母亲先前与我一同被没入宫,现在已经过世了。” 果然后宫中随意问一个人,都会有一段令人唏嘘的家史,冯煦一摆手,“走吧,以后有什么差使只管过来传话,不必害怕。” “谢皇后。”抱嶷拿着牌子退到了门外,然后一溜烟跑了。 伽罗出宫转了转心情也很好,但是免不了遗憾,“以后皇后再想出宫就难了。” 冯煦笑道:“我已经不需要再出宫了。” 皇后的确更喜欢静静地读书c下棋,去斤伽罗也不以为意,便将今日自外面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案上,“虽然内务局的人可恶,但是宫门的侍卫们还都知礼,我们买的所有东西都带了进来了呢!” 那也是因为有他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这样的机会 冯煦从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固然拓跋家的皇帝就没有长寿的, 但是拓跋濬才二十六岁。他一向身体康健,爱美色不至于纵欲, 喜饮酒游猎也很少过度, 她以为他可能比太武帝长寿呢。 冯煦闲的时侯还曾想到过自己怎么应对将来的拓跋濬, 如今的拓跋濬还是肯讲道理的, 但是久居宫中的她已经知道了拓跋家的皇上迟早会变得疯狂, 太武帝她是亲眼见过的, 暴躁易怒c杀人如麻, 然后又会大哭着后悔;听说再前几辈的道武帝俨然成了魔鬼, 时常几天几夜不睡觉;大臣在殿中咳嗽一声就能赐死;他外出时带着剑, 看到不顺眼的人就直接杀掉, 吓得平城的人都不敢出门她可以肯定拓跋濬将来也会如此, 因为他骨子里一直深藏着他祖辈们的冷血。 眼下,只不过他还没有到达他的祖辈们暴躁发狂的年纪而已。 但他对自己的冷酷已经露出了些端倪。 如今拓跋濬突然病了,病得很严重。 这天冯煦正在散步,在平城初夏的天气比春天还要宜人,宫里的景色美不胜收, 抱嶷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我, 我听那些大人们悄悄说,皇上, 皇上可能不行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完,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转身跑掉了。 冯煦并没有怀疑他, 真话假话她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 她也没有为拓跋濬难过,鲜卑人的歌中有一句,“既而生为人,终有死亡日。”正是千古的真理,就是帝王,把自己比成佛,在武周山以他的容貌建起了巍峨的石佛像,可他还脱不了人身,终于有离世的一天。 冯煦继续散着步,然后回宫继续读书,完全如平日一般起居,直到两天后北宫来了人,“皇后,陛下请皇后到太华殿。” 永安殿是拓跋濬登基的大殿,他一直对那里情有所钟,被火烧毁后他终于还是重新建了,而且比先前还要宏伟壮观,更名为太华殿。冯煦被人带着走进了后殿,这里是新增的殿宇,与前殿分开,专门为拓跋濬平日起居所用,作为被冷遇的皇后她还是第一次踏足。 粗重的石柱上雕着质朴的花纹,轩丽的梁间绘着彩色的图案,华贵的锦缎张起层层帷幕,还有成群的大臣c妃嫔和皇子们,他们有的面色沉重,有的张皇失措,有的低声呜咽,有的似有所思 看来所有的人都到了,唯有自己是最后被告知的。 随着一声通禀,“皇后到!”冯煦迈进殿门向前走去,人们就好像波浪一般涌向两旁,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她终于来到了最里面的大床前,见到了拓跋濬,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的确就要不行了。 还是在二月里,皇上曾北上到了娄烦故宫,在那里接受高丽c蓰王c对曼等国的使者朝见,四月里冯煦率后宫迎接皇上回宫,并参加了破洛那国献汗血宝马,普岚国献宝剑的仪式。那时的拓跋濬还英姿勃发,气势如虹呢。 冯煦还记得他看向自己傲然冰冷的目光,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现在。 拓跋濬睁开了眼睛,声音嘶哑,“你们都下去,朕有话要对皇后说。” 到了这个时候,皇上一定要招皇后进来,又要单独对皇后说话,许多人都是不愿意的。此时能在皇上身边,自然都是最尊贵的宗亲和手握大权的重臣们,他们多半都与宫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此时更有自己的利益所在,皇后如果重新崛起,他们的权柄势必就要减退。 许多人都没有动,倍利侯轻声劝说着,“陛下要单独与皇后说话,大家下去吧。”阳平王拓跋新成c阴济王拓跋小新成也站了出来,“大家一起走吧。” 阳平王和阴济王爵位虽高,却无权柄,而倍利侯平日位于一人之下,每出一言王侯公卿都要俯首,但到了此时却眼见着靠山就要倒了,一时竟劝不动。不知是从谁开始的,宫妃和皇子们开始放声大哭,殿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冯煦对着皇上微微一笑,看吧,这就是你的大臣c妃嫔和皇子们。 皇上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抬手将枕边的东西拂了下去。 那是盛着皇上印信的匣子,匣子摔开了,里面的印信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又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下。随手的一个动作,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戛然而止,大臣们躬身后退,冯煦注意到面带凶相的乙弗浑身子竟然轻轻地抖了起来,听说他现在是朝中最有权势的人呢。 皇权毕竟还是很可怕的。 倍利侯留在最后,亲手关了殿门。 殿内安静下来,冯煦却觉得有些燥热,方才太乱她并没有注意,此时才发现原来在拓跋濬的床头放着一个取暖用的铜炭盆。许多病重将死之人都会觉得冷,想来拓跋濬也一样,她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皇上。 拓跋濬也正看着自己,锐利的目光不似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仿佛就要将自己看透一般。 冯煦坦然地迎了上去。 “我突然想起了过去曾经发过的誓言。”拓跋濬垂下了眼睛,声音中露出了虚弱,“我果然就要短折而亡了。” 似乎是有那样的誓言,不过今天并不是追究的时候,冯煦诚心地说:“我倒是不大信,不过谁又知道呢?”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甚至不屑于愤恨自己了。自己痛恨的人不屑于恨自己,这是拓跋濬心里最难堪的一处,也是他拼命打压皇后的原因。但是现在,皇上不想再提过去,他轻轻地合上了眼睛,积蓄了一会儿精力又重新睁开,“朕再也没有想到会猝然病重,有许多事还没有安排好。” 冯煦点点头,拓跋濬的软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他重新成为帝王了。这一点,自己还是佩服他的。 “乙弗浑,是个狂妄的人,朕在位时他不敢怎么样,但是朕若是去了,恐怕就没有人能限制住他了。” 纵是冯煦脱离朝政日久,却也注意到了乙弗浑,这几年他c他的妹妹乙弗夫人和乙弗夫人所生的拓跋若着实显眼:乙弗浑步步高升成为太原王,身兼车骑大将军和侍中;乙弗氏时常住在太华后殿服侍皇上,而拓跋若正是皇上的爱子,甚至比太子还要受宠,前些天皇上到娄烦故宫接受朝贺还曾带着他们随行。 看来拓跋濬生病的确很急,他甚至都来不及除掉乙弗浑。当然由此可见乙弗浑的权势地位也足够高,皇上重病不起,竟不能用一纸诏令将他斩杀。再想想方才乙弗浑退出太华殿时的神情,冯煦了然。 成为皇帝的拓跋濬再不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任何人,他提拔乙弗浑只是为了用他的才干,但心底里始终有着防备。但是乙弗浑,还有乙弗夫人岂能感觉不到?他们也一直提防皇上。这就是冯煦瞧不起拓跋濬的地方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身为上位者总要有这样的气度。他用着乙弗浑,却又不放心乙弗浑,臣子当然就不会真正忠心。 但是,冯煦是不会评论的,拓跋濬显然也不是想听她的评论才请她来。 果然拓跋濬又继续道:“太子才干不足,恐怕不是乙弗浑的对手,朕想你一定会有办法帮助太子压制乙弗浑。” 冯煦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拓跋濬想让自己帮着太子?可是他忘记了太子早已经与自己生疏了,每次到北宫问安不过敷衍了事,倒与李贵人走得很近,她果然也是太子的亲姨母。所以她摇了摇头,“太子已经十二了,比当年陛下登基时不过小了一岁,就在前些天的大典上,我还听闻群臣们赞颂太子睿智出众呢。陛下完全可以放心。朝政之事不消我一个深宫妇人出面。” 庆典上臣子们的颂扬岂能当真?而冯煦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太子虽然已经十二了,但根本比不了当年的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将他从北宫接出来,也许在冯煦的教导下还会更懂事一些,他们母子的情份也更深一些。但是,拓跋濬原来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的时间,完全可以将一切都安排好,但谁知道自己突然就病倒了呢? 哪怕再给他半个月,不,十天,甚至只有五天,让他重新布局,也不至于身后国事家事乱做一团啊! 但是,天不从人愿,他一下子就病倒了,而且非常沉重,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如今,拓跋濬只能将一切交给冯煦,到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最相信的人竟还是她! 到了此时,拓跋濬并不想再与冯煦争论,因为他再没有力气争论,便在唇边展开了一道笑意,“煦儿,你养了太子六年多。” “是的,我养了他整整六年零八个月,比他亲生母亲养他的时间还长,也比他住在东宫与姨母亲近的时间长。但是再长也没有用,太子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拓跋濬的笑容依旧动人,但冯煦的心有如一潭死水没有兴起一点波纹,“所以去年一整年他到北宫问安不过十次,今年只来过两次,每一次不过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拜辞了。” 拓跋濬都清楚,说到底,一切都是自己的默许,现在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但他之所以一定要将皇后宣来,自然早想好了一切,“只要你在我面前发下重誓,竭尽全力帮助太子治理魏国,我就会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把天子的印信,还有一道圣旨交给你,让你掌管朝政直到太子成年。” 毕竟是帝王,拓跋濬的心术果真了得! 冯煦此时才真正明白拓跋濬为什么要见自己,为什么要单独说话,她赞许地点了点头,“皇上算得不错,比起魏国的宗室,比起朝中的大臣,比起有了儿子的乙弗氏,我比他们都可靠得多。我不可能篡位,不可能改朝换代,更不可能废了太子另立自己的亲儿子。虽然我是尊贵的皇后,说到底却不过是一个没有儿子的可怜妇人而已,正好利用我的一点才干为太子稳固江山,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这正是拓跋濬自知不起后认真思考的结果。他知道不可能骗过冯煦,只能点了点头,“就算我最后还要利用你吧,但是我也会将朝政大权完全交给你——你想想,从此整个魏国就都在你的脚下,你想做的那些事情就都可以做了,你一向于朝政之事很有独特的想法,以前还上书写过许多建议,我不肯用并不是觉得不好,而是在等待时机。现在你可以自己下令推行——要知道,世上几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拓跋濬脸色出现了一丝潮红,皇权,无上的皇权,就要交给冯煦了,她应该感谢自己的。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等着冯煦上前行礼接受,然后自己会将真心话告诉她,“我一生最爱的女人,不,唯一爱的女人只是你,再没有别人——我愿意与你生生世世永远守在一处。” 可是皇后并没有动,她可能不相信吧,自己的确不是很有信用的人,但这一次是真的。拓跋濬只得拼着所有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自枕下拿出一块绸缎递给冯煦,“你看一看,这是我亲笔写下的圣旨。只要你答应,我将在大家面前宣布由皇后摄政,公之于天下,再没有人敢置疑你的权利。” “只要你答应,整个魏国就在你的手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她替他悲哀 执掌天下的诱惑并不算小, 所以拓跋濬明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不好,还能公然提出来, 他算定了自己一定会答应。 可是冯煦还是没有接那道圣旨, 甚至看也没有看上一眼, 直接摇头回绝了, “我不答应。” 这是拓跋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而且算准了冯煦一定点头, 可结果竟然如此, 他脸上的红潮猛地退了下去, 惨白的面容上双目黑得吓人, 有如利剑般地刺向冯煦, “你想怎么样才能同意?” 其实冯煦并没有想借此要挟拓跋濬, 乘人之危的事情她还是不屑做的,既然他们之间已经只有简单地利益交换了,那么买卖双方都要情愿才是,“我不愿意再被束缚,今后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回想这些年冯煦被自己困在皇宫里, 凄凉孤苦, 拓跋濬再清楚不过, 如今想起来自己的确亏待了她,但是淡淡的歉意很快就被眼下的急迫的形势冲走了, 身后事总要解决, 拓跋濬低沉地道:“你以为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吗?朕贵为天子尚且不能呢。” 道理虽然是这样, 也许冯煦未必能真正自由自在, 可是她不会在拓跋濬面前发誓用心辅佐太子,守护拓跋氏的江山。自己有十年的时间被这个人困住了,而将来的的人生再不想被他束缚,冯煦依旧摇头,并不激烈却十分坚决。 “那么,你知道朕会怎么办吗?” “你可以杀了我。”冯煦丝毫没有犹豫地说。比起手握重权的乙弗浑,拓跋濬想杀自己就容易多了。他就要死了,再没有什么顾忌,赐死皇后算什么?自己原本应该有的权力已经被拓跋濬差不多都夺走了,而且,想来乙弗浑兄妹一定会立即遵从皇命杀了自己陪葬。但是,“我劝你不要那样做,因为我死了,更没有人能制衡乙弗浑兄妹了。” 拓跋濬以利益诱惑自己,可冯煦也会摆明利益让拓跋濬选择,自己的才干从来不逊于他,只是因为皇权才处于下风,却没有真正败过。 就要失去皇权的拓跋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他再控制不住自己了。 先前拓跋濬从没想过冯煦会拒绝自己,更没有想过要赐死冯煦,但他也并不在意让冯煦为自己陪葬,甚至突然间想到冯煦会与自己一起死,一起葬在金陵,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煦儿,自己的煦儿,她一辈子,不,永生永世也别想离开自己! 但是,拓跋濬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果真不能赐死冯煦。 冯煦是手铸金人吉祥的皇后,宗室和朝臣们可能不会听从自己的乱命杀掉上天选中的皇后,就如当年赫连皇后犯下那样大的错误,自己也依旧只能封她为太皇太后,只能奉养她在北宫里过着尊崇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皇后是太子的嫡母,乙弗浑兄妹天生的敌人,而且她还有着聪明的头脑和非凡的才干,正能制衡乙弗浑兄妹。 虽然朝中也有别人,可是拓跋濬不放心自己的弟弟们,他们也是父亲的儿子,皇位的继承者,为此他一直压制着拓跋新城几兄弟;他也不放心臣子们,就如乙弗浑,他们篡位比拓跋氏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势更可怕;所以,他只有留下冯煦,现在的皇后,未来的皇太后,她尊贵的身份就是皇家和太子天然的靠山。 拓跋濬左右摇摆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轻轻地道:“年轻的皇太后,上天是站在你那边的。”看着冯煦光滑的额头,明亮的眼睛,他心里的恨意更重了,为什么自己就要死了,而她还能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如此健康?自己真想将她的年轻c她的美丽c她的健康都带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最终只能用一个拉得特别长的尾音表现了他所有的不甘。 冯煦的脸上平静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她其实知道自己在冒险,谁知道拓跋濬在最后的时刻会有多疯狂?他完全可能杀人。但是,就算那样,她也要博上一次。她不是拓跋濬,许下的誓言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宁肯被杀,也不愿意被困在誓言中。 这么多年,自己所求的唯有自尊,冯煦永远也不会放弃。 拓跋濬怔了一会儿,拿着圣旨的手突然落下,圣旨便掉入床边的火盆,绸缎一下子被引燃了,火苗蹿起了老高,他侧头凝神瞧着圣旨烧成了灰烬,“贵为天子又能如何?朕一样有许多左右不了之事!”重新倒在了床上,他喘息了片刻,轻轻地叹道:“如果我们能回到朕刚刚登基的时候,一切该有多好呀!” 若是要冯煦选,她一定会回到更早的时候,抹去拓跋濬留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印迹。但是对着就要失去一切的拓跋濬,她没有说出来,只平静地道:“我替你将大家都召回来吧,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 对于太子c宗室和臣子们,拓跋濬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他依旧疲惫地点了点头,“也好。”到了这个时候,皇上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阻止不了皇后,她就要自由了,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甘之外,就是无奈。 拓跋濬看着冯煦离去,襦裙的裙角微微飘起,纤长的身影从容雅致,她依旧还是当年气度不凡的女郎,一如当年他们在鹿苑初次见面。 自己曾经得到了她,然后又失去了她,而在冯煦心里,自己早已经死了。 拓跋濬模模糊糊地想着,突然发现众人重新围在自己身旁,目光转了一圈,却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收回了意识,用最后的力量立下了遗诏,庄严地完成了帝王的一生。 皇帝驾崩了,盛大的葬礼开始了。 乙弗浑立即显出了飞扬跋扈,他立在棺椁旁,在比太子还要高的位置上大声地吩咐着臣子和宫人们,似乎他是皇上的长辈。拓跋皇室近支的老宗亲们早已经被几代皇帝杀得差不多了,现在的阳平王拓跋新成c京兆王拓跋子推和阴济王拓跋小新成尽管是太子的叔叔,但一直被排挤在朝政之外,根本无法对抗乙弗浑。 冯煦在另一侧坐下,就见乙弗氏带着拓跋若一直走到棺椁的近前,位列她之下的李贵人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正好空出一处,乙弗氏便要坐进来。看来她受到了乙弗浑的影响,也想超过应该的位次?冯煦便淡淡地道:“乙弗夫人,你带着拓跋若坐到沮渠夫人下面。” 魏国后宫封号十分杂乱,并没有定例。拓跋濬的妃嫔里以李贵人位份最高,接着相同等级的夫人便按惯例依生子的顺序排下去,再接着就是嫔,这是冯煦成为皇后之后为她们排定的顺序,如今她不希望有什么改变。 乙弗夫人怔了一怔,停住了脚步。事实上,不只乙弗夫人,就是乙弗浑和许多人也都停住了,抬头看向皇后。皇上过世了,乙弗浑的权势便在朝中无人可挡,就是阳平王c京兆王等宗室也要避其锋芒,这还是葬礼开始后第一个反驳乙弗氏一族的声音呢。 皇后很平静地坐在女眷们的首位,目光不带一丝凌厉,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语气间的肯定却不容置疑。 乙弗夫人向哥哥看过去,却见他迟疑着没有开口,便啼哭道:“陛下去了,我只是太伤心了,一心想离他近一些。” “悲哀是应该的,可是礼仪也不能荒废。”冯煦轻轻地摆了摆手,乙弗夫人的哭声不由自主地降下了几分,终于退回了自己的位子。 方才嘈杂的太华殿便静了下来。 皇上过世了,乙弗浑突然掌管了一切,不服气的人很多,大家见到皇后出面主持了公正,立即便把她当成靠山,毕竟她是皇后,上天为魏国选中的皇后,在新帝未立之时正是宫中地位最高的人。 所有的人都等待着皇后发出旨意。 可是,冯煦并没有想说什么,拓跋濬要将朝政托付给她时她尚且拒绝了,此时怎么会站出来主持局面? 不,朝政是太子和宗室c大臣们的事,与她无关。 只是身为手铸金人而成为的皇后,冯煦不能容忍乙弗夫人挑战自己的地位而已。就像她曾经告诉拓跋濬,而拓跋濬也清清楚楚知道的一样,冯煦在维护自身权力的同时,其实也就是太子最好的保护者。 所以,她刚刚就帮助太子伸张了皇权。 就在乙弗夫人回到了应该的位次上,乙弗浑也将毫无忌惮的举止收拢了些的同时,太子的后背也挺了起来。 沉默中,李贵人忍不住了,“不知方才皇上对皇后说了什么?是不是能告诉大家。” 冯煦看也不看问话的李贵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李贵人的目的很简单,她希望自己能继续帮助太子,打压乙弗浑。 毕竟当时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不论自己说什么,大家都只能承认。 冯煦当然可以随着心意说几句对自己有利的话,或者对某人有利的话,但是她不想。她能成为贵人,成为皇后,从来都不是拓跋濬施舍的,而是她努力得来的,现在更不愿意借拓跋濬的势。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 李贵人等了许久,终于不肯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可是那么久,皇上和皇后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吧。”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冯煦环视四周,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许多人满怀希望,希望自己能说出他们想听的话;也有许多人一脸的紧张,他们怕自己开口改变他们的命运。 可是,冯煦一概没有放在心上,她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拿着生命去赌,才赢来了自由,才不会再陷入他们的争端之中。很快,她就会成为皇太后,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没有人能奈何的皇太后。她会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不被任何人所掌控。 眼下,她静下心为拓跋濬守灵,这位二十六岁就离开了世间的皇帝,虽然短寿,可他毕竟将国穷民敝的魏国带入了空前的繁荣;将柔然逐出几百里;令几十个国家前来朝贡,比起太武帝,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耀眼,但其实他的功劳并不小,总之做为皇帝他还不错。 大殿里有几百人,差不多都是拓跋濬最亲近的,他们中只有很少的几个沉浸在悲伤中,更多的人都在虚假的哭声中盘算着各自的利益。 冯煦一向觉得,哪怕是对陌生人,也不应该如此无情。 她替他悲哀,眼角不觉有些潮湿,她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 冯煦诚心悼念他。毕竟,他们曾经相识,相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完全由本心 乙弗浑虽然跋扈, 可是他的确很有才干。 皇上的葬礼隆重而有条不紊,就算是冯煦也挑不出什么缺陷, 当然, 除外乙弗浑本人以外。在那日冯煦并没有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之后, 他明显又张扬起来。 侍中是天子近臣, 掌管着朝中政务, 车骑大将军手握兵权, 如今的乙弗浑比起宗爱还要拥有更多的优势, 而太子的才干又根本无法与他的父亲相比, 无怪拓跋濬死前宁肯把皇权交到自己手中。 只是远离朝政很久的冯煦根本就没有兴致, 她为什么要与乙弗浑斗呢?江山不是她的, 太子也不是她的儿子, 她只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就可以了。 是以,对于皇上的葬礼,皇后并没有置喙,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 为了显示皇帝的尊贵,每天都要杀上千头牛羊用来祭祀, 吟唱着鲜卑人送别之曲的歌者从太华殿内一直排到了殿外, 殿前四个巨大的陶瓮中一直不停地燃烧着, 皇帝生前用过的东西在这里焚化,按鲜卑人的传说, 这些东西就能伴随前些离去的人一同到另外的世界。 乙弗夫人亲手将皇帝的物品一件件地投到陶瓮中, 在拓跋濬最后的一两年里, 她伴驾的时候最多, 手中皇帝的遗物也最多,便独自占据一只陶瓮,“陛下,让这些东西都跟着你过去了,你用着也就方便了,我也就能放心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含泪念诵着,显出无限的伤心。 突然间,她把手中物件递给了身后的宫人,向冯煦走了过来,“皇后,你一直没有为陛下送去衣物用品,是不担心陛下吗?” 当年还在关睢宫时,几乎拓跋濬所有的衣物用品,甚至朝中的文书c印信都由冯煦打理,可是慢慢地许多东西送走了,到她离开关睢宫时,更是将一切与过去相关的东西都留在了那里。北宫中再没有拓跋濬的任何物件。 虽然也可以让宫人们随便做几件衣物烧给拓跋濬,但冯煦不想。想来,拓跋濬也未必愿意接受,虽然他不能重新活过来反对,但冯煦还是没有拿出任何东西。 不想乙弗氏竟想借此挑战皇后的权威。 看来葬礼第一天的教训不够深刻。 冯煦对于乙弗浑兄妹的原则是,他们不来为难自己,自己就不会理他们,但是不论是谁想惹事,她都会坚决地回击。从骨子里,冯煦并不会与慕容皇后和赫连皇后一样,她可以不管朝政,但是想欺负到她的头上,那是不可能的。 便是皇上,冯煦也敢与他斗,她就是被困在北宫,皇后的地位也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 现在,一个小小的乙弗夫人,就想置疑自己?不论是她自己看不清形势,还是她想替乙弗浑试探一下北宫,都不行! 冯煦一定要反击,而且要姑整个朝野面前重重地反击回去,让他们以后再不要生这种心思。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陛下,”冯煦平静地说,她的确用心为拓跋濬守灵,他活着,就是自己再把他当成陌路人,也不可能少了纠缠,但是他死了,他们的恩恩怨怨终于彻底斩断了,她也就能更加平和地去想他的一生,甚至还会为他撒下悲伤的泪水。可是眼前的乙弗夫人,她对拓跋濬究竟有多少真情呢?于是冯煦就道:“他独自一个人去了那边一定很孤单,既然他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那么你也陪着他去吧。” 鲜卑人从没有殡葬之例,所以乙弗夫人一时没有听懂,她流着泪捶胸顿足地高声哭道:“我真恨不得陪着皇上去呢!” “那么,你就去吧!”冯煦指着前面的大瓮,“只要纵身跳进去,你就与那些物件一样到了皇上的身边,永远陪伴着他。” 乙弗夫人过了一会终于明白了,她忘记了她要一直悲伤的哭泣,不停的流泪,只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要我陪皇上?”然后她猛地提高了声音,“皇后,你为什么不陪皇上离去?” 冯煦站起身,直接向燃着的陶瓮冲了过去。 不出意料,她被人拦住了。 但是,也有一点意料之外的,那就是她不是被去斤伽罗拦住的,而是被李弈拦腰抱住了。 去斤伽罗略慢了一点,接着阿郑几个都跑了过来,她们抱住皇后痛哭,“皇后,你是上天为魏国选中的皇后,怎么能抛弃我们离去了呢?宫中朝中都有许多事要你做主,魏国的臣民们都需要你!” 太子也奔了过来,“我还没有成年,需要母亲的扶持。若是母亲担心父皇孤单,只管遣妃嫔过去服侍就是了。” 又有宗亲大臣们也都上前阻拦,“皇后铸成金人,吉祥端瑞,为上天眷顾,位正中宫,在陛下离世之际,正当主持皇室,稳定朝政。至于服侍皇上,只须于妃嫔之列选择数人便可,岂能舍本逐末?” 道理就是如此,皇后与皇妃完全不同,皇妃身份再高,再受宠爱,也只是爱宠罢了,就算荫及父兄,就算富贵异常,但也不能参与朝局大事,只是服侍陛下的妾而已。尤其是魏国的皇后,并非由皇上册封,而是要通过手铸金人,由上天选定,地位根本不能动摇。乙弗氏就不懂这一点,总想与自己相争。 冯煦就是要引出大家的这些话,现在目的达到了,她就应该出面了。此时她很想站起来,被一个生疏的男子抱着很不自在,但是李弈的手臂十分强壮,他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身子,示意自己不要动。冯煦想了想也就随着他了,此时的形势自己不出面其实更有利。 道理是占在自己一边的,而冯煦从来都有支持者,虽然不够强大,但他们永远都会为自己发声,自己只要装做晕了听他们说话就足够。 乙弗夫人又哭了,这一次冯煦听出来她果真是伤心地哭了,她害怕被扔到大瓮里烧死去陪伴拓跋濬。又有许多妃嫔也跟着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们都担心被烧死,于是纷纷责备乙弗夫人,“你为什么要逼迫皇后?” “是啊,陛下去了皇后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难过,你还惹皇后伤心!” “皇后与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为陛下打理衣物用品的事情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不是皇后的责任!” “皇后不能离开,还请乙弗夫人去陪伴陛下吧!”拓跋新成走近了,“来,我们把乙弗夫人抬到陶瓮里!” 拓跋小新成理所当然地赞同,“正应该如此!”说着他已经抓住了乙弗夫人。 许多人赞成新成兄弟,乙弗夫人殡葬正能打压乙弗浑的势力——朝中已经为乙弗浑所控制,后宫若是再被乙弗夫人掌管,魏国的天下难道要成为乙弗家的吗? 可是跟在后面的拓跋子推却道:“魏国从来没有把妃嫔烧死的风俗啊。” 又有不少大臣们发表意见,有支持的,更有反对的。 朝臣们差不多都打过仗,杀过人,但大多数都不赞同将女人烧死陪葬。千百年来鲜卑女子丧夫后是可以带着丈夫的家产和子女改嫁的,甚至嫁过几次的女子因为有着丰厚的家产还格外得到男子们的垂青,几代之前道武帝的母亲也曾改嫁,并且为道武帝生下同母异父的弟弟。将能生养的女子平白杀掉,有悖天意。 冯煦合目不语,等待着乙弗浑的表态。 乙弗夫人出面为难自己,乙弗浑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在一片混乱之中,乙弗浑的声音终于传来了,“若是送妃嫔服侍陛下,也不能只送一个人,总要多挑选些宫妃为是。” 乙弗夫人急忙道:“哥哥,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不知多少人嚷了起来,“你不是说陛下最喜欢的就是你吗?” 又不知是谁,“李贵人也时常说她曾经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让她也跟着皇上去吧。” “不,我不是!”李贵人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已经为陛下生了儿子,还要抚养皇子长大,应该选没有生过儿子的年轻女子!” “皇子可以交给皇后抚养!”年轻的嫔妾们当然不愿意,她们中有的人可以在葬礼后出宫,更不想死,“皇上一直不喜欢我,接驾的次数都是有数的。” “我们身份太低,不适合陪伴皇上。” “谁也不能推脱!”乙弗浑的声音很大,大约故意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眼下的乙弗浑已经抓住了朝政大权,但依旧没能完全把控一切,他不希望在皇帝的葬礼上再出什么岔子。妹妹总以为自己会废掉太子支持她生的拓跋若,但其实如果能废掉太子,乙弗浑何必要在自己的头上增加一个帝王呢?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只能放弃自己的妹妹了,“让谁去陪伴陛下,应该由皇后来选择。” 冯煦在心里感慨一声,乙弗浑终于又将问题送到自己的面前了。意思很明显,他只要抓住朝局,却不会干涉宫中之事。也正与自己这几天表现出来的一样,身为皇的自己只统领后宫,却不会涉及前朝。 看来他是个聪明的人。不但明白自己的意愿,也很懂得,这样的协议,对他们都最是合适的。 于是冯煦就醒了过来。 感觉到李弈将自己放在殿中的宝座上的动作有如安放易碎的宝物,冯煦心里一哂,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昏倒,又何必如此小心呢? 自己从身体到心灵早已经经历了无数的苦难,根本不用如此呵护。 但是冯煦还是感谢他,他给予自己的帮助永远那样温暖自己的心。 皇后坐在大殿之上,听了众人转述方才的事情,向下面扫视了一眼,看到李贵人惊慌失措的脸,乙弗夫人绝望的神情,甚至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于仙姬也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有一众妃嫔是啊,谁想死呢?自己不想,拓跋濬不想,她们也不想。 冯煦便微微摇了摇头,“皇家的规矩不能轻易改变,既然本朝历代从无殉葬之事,我亦不会逼迫妃嫔们随陛下而去。当然如果乙弗夫人思念皇帝之心太切,要随皇帝而去,我也不会阻拦,一切都由她自己决定。” 乙弗夫人用尽了力气喊着,“我不去!” 冯煦点了点头,“为陛下守灵,大家全由本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恶紫之夺朱 葬礼继续进行, 后妃们哭得更加伤心了,也不知她们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她们对皇帝离去的伤心, 还是庆幸自己逃得一命。 四只大陶瓮一直不停地燃烧着, 又有许多人拿出了更多的东西陪伴着皇帝去了, 他在那边应该什么也不缺,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冯煦不在意, 她关注的是皇宫的守卫, 乙弗浑虽然表态不会干涉宫中之事, 但是自己却不会将安危交付于他。乙弗夫人为难自己的事情之所以能闹大, 其实正是冯煦故意被激怒的, 她一直要找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很好, 冯煦放过乙弗夫人和所有的妃嫔后, 便向拓跋新成兄弟们招了招手,“如今你们的哥哥不在了,阳平王你带着阴济王接手都统长,保护你们的母妃c我c你的诸位庶嫂c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们;京兆王你接手卫尉,掌管宫门卫屯兵, 守护太子和京城。” 皇后的托付合情合理, 又正好在她被乙弗夫人为难之后, 不只是宗室大臣,便是乙弗浑也很难说出什么。 而且, 皇后为阳平王c京兆王和阴济王指定的官职都不是很大, 以他们的身份足以担当。 魏国的中央官员一直没有定例, 地位最高的应该是八部大夫c六部大人, 以及三左辅三右弼等等,不过他们更多的责任是坐而论道,手中的实权反不如内侍官。就比如乙弗浑所兼任的侍中就非常重要,直接侍奉皇帝,出入禁中,参与国家大事,在没有皇帝制约的时候,就成了朝中的“中枢”,直接接过朝政要务。 内侍官中文官的头领是侍中,而武官头领就是都统长,掌管着京城的一部分兵马,负责整个宫廷的安全,而虽然够不上内侍宫的卫尉,却负责守卫平城,也与皇宫的安危直接相关。 乙弗浑宁愿皇后亲手任命更高的官员,也不想她动这两个职位。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如何不动声色地将都统长和卫尉换成自己的人,毕竟先前都是皇帝选用的亲信,与他并无太多的瓜葛。可是他也知道今天自家已经触动了众怒,此时绝不能公开地推荐自己的心腹与皇后相争,免得让人以为他别的居心。 好在这些职位虽然重要,但却对整个朝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审时度势,乙弗浑只得点头,“皇后吩咐的是。”当场用了皇帝印信,令他们做了交接。 事情定了下来,冯煦便指了李弈向拓跋新成道“这个人很好,忠心可嘉。” “他是高平公的幼子,散骑常侍c南部尚书李敷的幼弟李弈,”拓跋新成只当皇后不认识,便为她引荐道:“他先前就是宫里的宿卫监,后来升职到了外州,因为舍不得离开平城,又想办法调回来,前些时候升了是宿卫将军。” “嗯。”冯煦过去的她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只怕为他带来祸端,但是现在不同了,自己可以给他富贵,提升他的官职,报答他的情谊了。可是封赏的话到了嘴边,冯煦却说不出来,李弈与别人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她无法用那些平常的手段来拢络。最终,在众人面前她只是点了点头。 拓跋新成与李弈一向交好,倒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头,“我早知道你是忠心之人,”才露出笑容却又突然想起这是在皇上的葬礼上,赶紧又收了回去,“有我们兄弟们守卫皇宫,皇后可以安枕无忧。” 拓跋小新成也赶紧上前道:“我们誓死保护皇后,守卫内宫!” 拓跋子推也道:“臣一定护太子周全!” 皇后的这些举动,自然是维护自己的地位与安危,但也同样也是对太子最好的保护,因此宗室大臣们的拥护,从某种程度上讲,冯煦不只是太子天然的守护者,也与拓跋皇室的利益是一致的。是以宗亲们个个上前恳求,“请太后答应收下我的小儿子,让他跟着阳平王c京兆王和阴济王守卫皇宫!” 乙弗浑远远地看着皇后,心里感慨万千。 他在皇上身边几年了,多少猜到了皇上的一些心事。 皇上对皇后,真是爱到骨子里,却也恨到了骨子里,很显然皇上最后的几年一直不愿意与皇后亲近,似乎不只因为爱恨,还有大家都不知道的原因。但到了最后的时刻,皇上知道熬不过去了就一定要见皇后,乙弗浑想阻止,却没能成功,最终不得不满心焦躁地在宫外等候着。 皇上和皇后单独在太华殿里停了许久,几次乙弗浑差一点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他担心皇上告诉皇后如何对付自己。皇上对自己的任用,从来不是完全信任的,而他病倒后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自己不疑心。 如果皇后拿着皇上的旨意对付自己,乙弗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皇上虽然一力压制皇后,但心里对皇后又不一样,曾经几次坦然承认她非常有才干,自己也曾听过当年皇上登基前,皇后就参与了许多秘事。 现在乙弗浑终于知道了皇后的才干,若是她挟皇后的声威,再有皇上的旨意,自己恐怕活不到现在了。但是,令他惊奇的是,皇后出了太华殿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仿佛皇上在最后的时分留下她完全与朝政无关。 难道在那个时刻皇上和皇后会聊起他们当年的情谊?乙弗浑根本不信。 但,为什么一切都还是如此平静呢?他可是在太华殿内的火盆旁发现了一角绸缎,烧得焦黑,可还是能分辨出那是写圣旨专用的,正与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一致。 皇上暗地里准备了一份圣旨,想交给皇后,但最后还是烧掉了。 乙弗浑庆幸不已,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圣旨是针对自己的。 既然皇后不想与自己为敌,那么自己也只好尊崇皇后,不干涉宫中之事,只把持朝局便可。这样的结果乙弗浑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按照皇后的意愿行事,他心里说不出的不自在。 葬礼结束了,一切按部就班,帝王的棺椁送到了金陵,谥为文成皇帝,太子于太华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尊冯皇后为皇太后。 冯煦坐在北宫的宝座上,轻轻地抚着她亲手铸成的金人,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与当初从天而降的手铸金人的机会一样,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快地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了! 皇后虽然也尊贵,但又没有办法与皇太后相提并论。她做了差不多十年皇后,虽然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尽掌内宫权柄,皇上亦不能奈自己何,但是她终归还要受到皇上的制约,有许多事她都不能从心所愿。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即使有了新皇帝,冯煦可以重新做回自己了,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虽然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改变,但是这种摆脱了束缚,重新获得自由的感觉却不一般! 同样的北宫,同样的日子,心却不一样了。 回想走过的路,冯煦猛然发现十多年前自己走入后宫时的愿望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她满怀憧憬,一心与拓跋濬长相厮守,治理魏国,造福百姓,成为青史留名的帝后。 谁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现在?似乎拓跋濬离去前还在后悔,他想重新回到登基之前,但那怎么可能?岁月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冯煦固然也偏离了当初的路,可她毫不迟疑,还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去斤伽罗进来了,“皇上又来求见皇太后。” 皇上还是太子时曾住在北宫,那时母子二人无日不见,十分亲密,可是后来,拓跋濬将他挪到了东宫,他人走了,心也走了,每年到北宫的次数十分有限。 现在去斤伽罗加了一个“又”字不是没有原因的,皇上登基后到北宫的次数遽然增多,几日之间竟然比过去一年来的都要勤勉,差不多每天都要来,神态之恭谨,言语间的殷切,更是闻所未闻见过未见。 就比如现在,皇帝就在殿外等候着自己的宣召。 冯煦的嘴角弯了弯,“请皇上进来吧。” 拓跋弘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捧着青瓷花盆,将那朱红色的硕大花朵一直送到了冯煦的面前,“这株花十分难得,我想太后一定喜欢便送了过来。” 冯煦喜欢花,北宫四季都有鲜花,当然也有鹿韭,只是这株的确十分出众,不由得笑道:“这是哪里来的?恐怕不是平城附近山里所出。”鹿韭多生于山谷,种类繁多,美丽动人,花期又长,常有人每于花开之季于山谷中挖掘出售,但如此艳丽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洛阳来的,”拓跋弘小心地将花递给宫人,“听说那边的人将山谷里挖的鹿韭精心栽培,种出的花比山谷间所产的更大更红,又因这花能在根上生苗,其花红艳异常,故而谓之牡丹。” “我倒觉得鹿韭的名称更好听些,”冯煦欣赏着绽开的大花,又觉得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格外动人,“倒是不逊于我的那盆紫色的。” “太后那盆紫色的原更好看,还有几样也非绝凡品,”拓跋弘就笑道:“只是先前孔子就说过“恶紫之夺朱,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而儿子才献来这盆朱红色的鹿韭呢。” “皇上说的一点也不错,”冯煦注意到拓跋弘今天穿着汉人的衣裳,因此用一句孔子的话倒一点也不突兀,便点了点头,“紫色终究是紫色,怎么也压不过朱红。” 拓跋弘就长叹了一声道:“太后,如今朝中正有朱紫之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知道不值得 拓跋弘自孩提之时便被抱到了北宫自己身边, 冯煦不能说对他爱若已出,但她确确实实做到了用心抚养他, 教导他, 为他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希望他能成为比拓跋濬还要优秀的帝王。 小时候的拓跋弘十分可爱, 他稚气的言语和天真的笑脸曾让冯煦忘记了不快的往事, 直到拓跋弘听到了传言。 那时候, 冯煦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也要失去他了, 后来一切果真如此。 但是, 拓跋弘的疏远虽然让她伤心c难过, 但是在冯煦心里, 她从没有像恨拓跋濬那般恨他, 甚至也不很讨厌他,她只是收起了自己的真心。这么多年,她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疼爱自己,毕竟这个世上真正疼她的人差不多没有了——也许还剩下魏母和哥哥, 但他们却都需要自己保护呢。 就比如现在, 冯煦早早就猜到了拓跋弘来北宫的目的, 但是她不会主动提出帮他。朝政之事与太后又有何关系? 听着拓跋弘用朱紫之争来比喻他与乙弗浑,冯煦又有些欢喜又有些遗憾, 欢喜的是自己为他打下的儒家经史底子究竟还在, 遗憾的是他太早离开了自己, 没有学会帝王应有的手段。 无怪拓跋濬走前百般放心不下, 他的长子比起他十二岁时相差甚远。 按说自己也早下了决心不管朝政大事,可是拓跋弘既然来问,冯煦却不忍心不答,便反问道:“朱是正色,紫是间色,你身为帝王自然代表正义,又何必畏惧邪恶呢?” “太后,不是我畏惧邪恶,而是乙弗浑太跋扈了,”还是在当太子的时候,拓跋弘就很害怕乙弗浑,他是父皇身边的近臣,时常替父皇向自己传达旨意,查问自己日常读书习武,自己不能得罪了他,那样他会在父皇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姨母悄悄告诉自己,乙弗浑兄妹想要改立拓跋若为太子,一直抵毁自己,父皇若是对自己不满,拓跋若就取代自己了。即位之后,拓跋弘依旧害怕乙弗浑,父皇一死去,他立即掌控了太多的权力,完全压制住了自己,“我的话他不肯听。” “你是君,他是臣,”冯煦知道乙弗浑的确过分,但是拓跋弘错的更多,“就比如前两日乙弗浑要杀尚书杨保年c平阳公贾爱仁c南阳公张天度,你完全可以不同意,乙弗浑若是真敢矫诏,你便治他的罪。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心里不愿意,却点头答应,结果三位忠于你的朝中重臣就被乙弗浑当堂杀掉了!” 尚书杨保年c平阳公贾爱仁c南阳公张天度三人究竟人品才干如何,被隔离在朝局之外许久的冯煦并不了解,不过听闻他们被乙弗浑矫诏杀掉,她还是派人去问,才知道拓跋弘其实同意了乙弗浑。 既然有皇上的允许,便不能算是矫诏,皇太后就不能多说什么。 拓跋弘低下了头,当时他心里很不情愿,但是看到乙弗浑的凶相终于没敢开口反对,只低声道:“现在,乙弗浑在朝中的气势又比之前高了。” “那是当然,你放任乙弗浑杀死忠于你的大臣们,谁还敢帮助你?”正如乙弗浑这样心存不轨的权臣不多一样,真正忠耿耿大臣的也只有很少的一些,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随风倒伏的草木,三位重臣被乙弗浑杀掉,就足能使得朝中大半的人都倒向乙弗浑。 还是做太子时,拓跋弘曾无数次想像过登基之后的快意人生,再不必怕父皇废掉他,也不用再小心翼翼行事,甚至他还想像过自己要做许多大事,但现实完全与他想的不同。父皇在皇位上一呼百诺,轻松自如,换了自己倒要整天看乙弗浑的脸色,他也想改变,但就是改变不了。 拓跋弘便想起了父皇在最后的时候嘱咐自己要尊崇嫡母,当时他还没有懂,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如今的形势唯有嫡母能帮自己。 其实拓跋弘并不愿意到北宫求教太后,幼时在北宫的经历早已经淡漠了,他记得更多的是近几年李贵人的话——据说当年嫡母一直为难生母,又以祖制为名逼死生母,将自己抢到了北宫。而父皇也一向与嫡母十分疏远,他就更就没有必要亲近嫡母了。但是现在,他只能借着献花来北宫问:“太后,我应该怎么办呢?” 皇上突然对自己换了一张面孔,冯煦多少也猜到了这期中的关窍,拓跋濬非同一般的精明,他料定自己一定会关照拓跋弘,自然会告诉儿子向自己求助。她叹了一声气便道:“虽然你先前错了,但是如今还有机会。我听说丘穆陵多侯去代郡招步六孤丽回平城,步六孤丽可是当年辅佐你父亲登基的大臣,正能协助你抗衡乙弗浑。” 当年帮助拓跋濬夺取皇位的大臣已经被杀的被杀,病死的病死,能一直到现在还身居高位的人已经不多了,步六孤丽正是一个。他为人好学,忠诚而审慎,先后被封为司徒c侍中,平原王,特别受拓跋濬的重用。拓跋濬过世时,他因为生病在代郡温泉疗养,乙弗浑之所以能专权,也有他不在朝中的原因。 冯煦相信步六孤丽是忠心皇家的,也相信他有能力阻止乙弗浑专权。 拓跋濬便失声叫道:“可是招回步六孤丽是乙弗浑的主意啊。” “是谁的主意并不重要,”冯煦告诉他,“乙弗浑正是因为顾忌步六孤丽才要将他招回,他当然想就此除掉步六孤丽,那样他就在朝中一手遮天了。但是,你完全可以利用乙弗浑的打算,在步六孤丽回平城后与他联合起来,反制住乙弗浑。” 拓跋弘觉得很有道理,可他马上又担心起来,“也许步六孤丽不会回平城呢。”步六孤丽病情很重,需要在温泉休养,完全可以用这个借口躲开平城的乱局,乙弗浑就担心他不回来,特别派了与步六孤丽交好的丘穆陵多侯去代郡劝他回来。 冯煦摇摇头,“当年宗爱权倾朝野,步六孤丽并没有畏惧,还是与几位大臣们一起拥立你父亲,现在他怎么能不回平城呢?步六孤丽非但一定会回来,而且他还一定会帮助你对付乙弗浑!” 拓跋弘还是有些迟疑,“不知道皇穆陵多侯会怎么传话?” “既然与步六孤丽交好,人品就不能差,由此推断丘穆陵多侯应该也能忠心于皇家,”冯煦猜测着,“若是皇上不放心,可以将倍利侯接到身边,他一直跟着先帝,应该对朝中诸臣十分了解。” 倍利侯是个很低调的人,拓跋濬在帝位时他虽然只在一人之下,但却从不以势压人,拓跋濬离世后他便留在金陵一直没有回来。若不是与拓跋濬的恩恩怨怨,冯煦早将倍利侯收到身边了,这个人一定很有用的。 皇上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没想到?倍利侯未必肯忠心皇太后,但却能用心辅佐自己,正是自己要用的人,他迅速地垂下眼帘,只怕皇太后看出他的心思,赶紧应道:“是,太后,我就将倍利侯接回来。” 冯煦走过的桥比拓跋弘行过的路都要多,岂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这些年他究竟被养歪了,身为君王不明白大道须直行,却学会了许多小阴谋,总以为自己聪明,但其实连本该到手的皇权都被乙弗浑把持着。 皇上既然不全信自己,冯煦便只将自己该做的做了,“除了步六孤丽,还有高允c源贺等人都可以相信,你任用他们,再多借助宗室皇亲,尤其是阳平王c京兆王和阴济王三位叔父,乙弗浑便不能再独揽皇权了。” 乙弗浑与宗爱相比,其实是占了优势的,宗爱毕竟是阉人,不能掌握兵权,可乙浑却兼车骑大将军。但是,反之,拓跋弘也有文成帝所不具备的优势,当年拓跋濬并没有叔父兄弟的帮助,可现在拓跋新成c拓跋子推和拓跋小新成都忠心耿耿。而且,冯煦还当机立断将守护皇宫的重任交给了他们,保障了皇室的安全。 所以,乙弗浑再残暴凶悍,也不可能伤害皇上和自己,除非他胆敢公然派兵进入平城——但魏国的国祚正兴,异姓谋反根本不能得到百姓拥护,甚至他手下的兵将们都不会听令,乙弗浑非但不蠢,还是很精明的人,他一定明白,所以根本不可能如此为之。 现在,只要拓跋弘与叔父c步六孤丽等人联合起来,乙弗浑并不足畏。 拓跋弘抬起头重新展开了笑颜,“我就按太后说的去做。” “去吧,”冯煦点点头,却又叮嘱道:“我们在北宫里说的话断不能传出去,可是别处就未必能如此了,皇上有了主意,千万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流露。待步六孤丽回平城之后,皇上招他入宫,再与三位皇叔一同收揽皇权,那时只一纸宣招,便能控制乙弗浑。若是消息泄露,乙弗浑提前得知,就会提防皇上了。” “我知道的,”拓跋弘立即就道:“如此大事,我当然不会随便告诉别人。”说着便拜辞而去。 去斤伽罗便将茶水送到太后手中,“润润喉吧,为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累哑了嗓子还真不值得。” 说了半天的话,冯煦果然有些渴了,饮了几口茶却笑道:“明知不值得的却还要做的也不只我一个,还有你呢。” 去斤伽罗便恨恨地道:“我才不会再疼皇上了!” 拓跋弘被抱到北宫后,冯煦的确付出许多心血教导他,但是日常照料太子的却是以去斤伽罗为最多,特别是阿郑出宫之后,伽罗包揽了拓跋弘所有的事务,衣食住行,样样用心打理,体贴入微,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可是拓跋弘搬到东宫之后,便忘记了去斤伽罗,就是如今来向太后请安,也想不起来对这位服侍他六七年的女官说上一句话。 纵使拓跋弘认为自己害死了他的生母,可是去斤伽罗却与他的生母毫无瓜葛,一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哪怕是现在,“每次皇上来了,你送的茶摆的点心都是他最喜欢的。” 去斤伽罗再无可辩驳,半晌叹气道:“也不知怎么的,总忘记不了他喜欢什么,只看到他来了,便不知不觉就急忙备出来送上去但是,以后我再不了。” “拓跋皇家的人都是如此,个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但是我们却做不到与他们一样。”冯煦并没有责备去斤伽罗的意思,只是感慨而已,却又安慰自己和伽罗道:“虽然是帮他,但也是帮自己,毕竟坐视乙弗浑无法无天对北宫也不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效忠的臣子 夏日里, 皇太后重开茶会。 平城许多人还都记得皇后的茶会,当年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在茶会上, 不但能得见皇后风采, 体味风雅, 还有许多人借着茶会嫁了人家。 只是不知为什么皇后已经有几年不办茶会了, 这次消息一传出去, 整个平城都轰动了, 差不多的人家都在打听着谁能得到了宣召。 太后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只在北宫宴请少数贵女, 而是选在了鸿雁湖旁开茶会, 并发出去了几百张帖子。 皇宫里水面最宽阔之处是鸿雁湖, 这里原本就是天然的小湖, 因春秋之季都有大雁停留而得名。因非人工穿凿而成, 湖边芦苇蒲草丛生,荒凉萧然,不若天渊池旁移花种树,又有许多亭台楼阁,景色宜人, 且这里又处于北宫之北, 一向少有人来。 冯煦被困北宫之时, 却喜欢上了这里,每年她都带着宫人们在岸边种植荷花, 几年下来长成了一大片, 每到春天北宫近处的湖面莲叶竟完全遮住水面, 到了夏天, 白色c粉色c红色的荷花盛放,轻风徐来,美不胜收。 拓跋新成来得最早,向坐在上面的冯煦笑道:“当时我以为你不过在荷花缸里养几枝,不想你竟种了这么一大片!差一点让人以为到了江南呢。”荷花的种子还是他找来的,只是那时进宫并不方便,只得让母妃袁椒房送到北宫,所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片荷花。 冯煦就笑了,“最初的确只在荷花缸里养了几枝,后来还是觉得荷花养在湖里应该自在些——而且种起来也不难,先在北宫养出苗再移到湖中,而这些荷花在湖里成活之后,水下的藕就会再长出更多的叶和花,并不需再种便蔓延了这么一大片。” “无论什么事在你看来都容易,”拓跋新成摇摇头道:“这么多年,明明十分艰难,可却没听你叫过苦。” “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苦的,”冯煦不以为然地笑笑,从桌上的玉盘里拿起一颗莲子,轻轻地剥了皮放在口中,将莲子同着莲心一同咽了下去,“苦和甜其实是在一起的,品出了苦也就尝到了甜。” 拓跋新成摆了摆手,“我什么时候都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了,看看这满湖的荷花,多美呀!”今天拓跋新成一个人来得这样早,小新成竟没有跟着哥哥一起来,冯煦便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拓跋新成就笑了,“你又猜到了什么?”说着还不由自主地向后看看,没有小新成跟在他身后敲边鼓,他也有些不习惯呢。 “我再猜不到你能想说什么,”冯煦笑了,“还是在学堂的时候,你就有数不清的鬼主意,我从来不知道你会突然拿出一根鱼竿,还是摸出一个青蛙;后来,你又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办法给我送进来许多书籍用品,就比如这莲子,我差一点以为是吃的呢。” “如果我早懂一点事儿,许多事情应该不是现在的结果。”拓跋新成突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 “你从没做错过什么。”冯煦十分肯定,隐约知道拓跋新成在想什么了,赶紧摇摇头道:“我们不谈过去,如今安寿都长大了。”安寿是拓跋新成的长子,正是新一代宗室少年子弟的小头领,差不多每天都要惹出些事情。 拓跋新成想到自己的长子,目光中带着宠溺,却骂道:“这臭小子,一点也不像他娘,着实皮得很!” 安寿的确跟拓跋新成太像了,就是性格也一样,冯煦曾亲眼见他成功地欺负了比他大上好几岁的拓跋长乐,气得李太妃当时差一点替儿子出手,冯煦就忍不住就笑了。 “将来也得跟他老子一样吃了大亏才能明白事理!”拓跋新成皱着眉头,“当初我母妃让我对你好,其实我也觉得你挺可爱的,但不知为什么偏偏要欺负你,结果把你欺负得嫁了别人。” 如果没有拓跋新成欺负自己,拓跋濬就不会出来帮自己,那么自己就不会对他有了好感?然后自己也不会嫁给他?这些事情哪里能说得清,冯煦过去也想过,但是怎么也想不通,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那些早已经过去了。” “拓跋濬要是对你好些,我心里也不会太难过,可他真是太坏了,把你抢走,然后又冷落你!” “你已经帮了我许多,”自己在宫里的处境越发不好后,拓跋新成是最支持自己的,他一直通过袁椒房c慕容真真给自己送东西,让她们劝慰自己,“我很感谢你呢。” “现在他死了,你没有必要为他守寡,”今天的机会是拓跋新成特别创造的,所以他决定要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如果没有真真我一定会娶你,可是她已经给我生了两个儿子,我不能负了她。” 冯拓新成的眼睛很黑,很深,仿佛通向没有尽头的山洞,冯煦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里面的深邃,赶紧垂下了眼帘,“你胡说些什么!” “这不是胡说,我想了好多天了,你应该再嫁一个好人!”拓跋新成继续说下去,“小新成也不行,他也有王妃了;子推本来是可以的,他的王妃已经走了,可是我不喜欢他,觉得他配不 上你;还有天赐,他太小了宗室里差不多的人我看了一遍,还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拓跋丕,拓跋他的三儿子,现在正鳏居,年纪人品都不错,是道武帝的曾孙,亲缘关系也不算远。” 鲜卑人的确有如此的习俗,亲兄弟或者族中之人会优先娶同族人的寡妇,因为这样子女和财产都不会外流,先前道武帝的母亲也是嫁的小叔,他们也都为道武帝登基尽了不少的力量。但是,冯煦却依旧摇头,“我是皇太后啊!” “女人再嫁有什么不好?皇太后不也是女人?”拓跋新成从来就是有主意有担当的人,“我会说服皇上和宗室大臣们让你仿道武帝太后之例再嫁,而且就是再嫁了,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宫里,道武帝太后就是如此的。” 皇太后当然也是女人,也就可以再嫁。可是宫是与外面还是不同,就比如拓跋濬活着的时候,冯煦想也不要想改嫁——他死了,冯煦也从没有想过再嫁,而所有的人对此也觉得平常,唯有拓跋新成能说出这样的话罢了。 再想到这些年拓跋新成对慕容真真的呵护和专一,冯煦不由得道出埋在心里许久的话,“我年轻的时候真是没有眼光。”她并不是后悔,更不是对拓跋新成生了情愫,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自己无论如何没想到整天调皮的拓跋新成长大后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有担当,有情义。 拓跋新成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色,他赶紧哈哈大笑着遮掩,“我总算扬眉吐气了!” “所以,谢谢你!”冯煦接着便认真地回绝了,“皇权就是如此,很难改变,而且我也不打算去改。” 可是拓跋新成却突然站了起来,向远处示意,“小新成,你带拓跋丕过来!”他从来不是只打算不行动的人,早已经安排了小新成带着拓跋丕参加今天的茶会。 看着小新成领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端正,举止却有些拘束的鲜卑人上前行礼,冯煦又生出了还在学堂时的感觉,恨不得按住拓跋新成痛打一顿!但她也如那时一般并没有动,却从容地笑道:“都是亲戚,随便坐吧。” 小新成果然就随便坐下了,见拓跋丕还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便拉着他一同坐了,“没事的,太后一向和善,你随便些。”又转向冯煦笑道:“他是淮南王的三儿子,拓跋丕。” 淮南王拓跋他先前的封号是阳平王,正是自己少年时曾与父亲一同为雍州c秦州刺史的那位宗室,而拓跋丕的名字冯煦也曾听过,当年哥哥常与他在一起玩。只是那时的自己很少出家门,因此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人,“你还记得我哥哥冯熙吗?” “当然记得,”拓跋丕自然知道眼前的太后正是当年长安城里冯家的女儿,冯家被灭门时他已经不小了,清楚地记得冯熙逃掉了,他的母亲自尽了,妹妹被押去了京城,还曾替冯熙伤心过。可是几年之后冯熙的妹妹竟成了皇帝的贵人,后来又被封为皇后c太后,而冯熙也因此飞黄腾达。世事变幻,谁能想得到呢?拓跋丕急忙站起躬身道:“我小时候时常与昌黎公在一起打猎呢,只是我来平城时昌黎公已经去了定州,再没有机会见面。” 看着中规中矩的拓跋丕,冯煦觉得他的确还不错,否则也不能被拓跋新成挑出来,当然冯煦只把他当成不错的臣子,微笑着问:“你父亲如今任什么官职?你怎么到了京城?”这一次的茶会,冯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恢复与朝臣们的联系,她有太久没有出现在朝中,不必说弄不清朝政之事,便是许多人都不认识。 虽然不想过多参与朝政,但是冯煦明白像赫连皇太后万事不知是不足取的,宫中朝中,局势错综复杂,稍不小心就会被人当成泥胎木偶利用。赫连皇太后就是因为不了解形势被宗爱c南安隐王等人骗了,落得无颜见人,黯然离世的结果。 “父亲还在守虎牢关。”拓跋丕恭敬地答道:“我两年前入京,任太子右率,现在还没有新的官职。” 还是在太武帝时,拓跋他就被改封为淮南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守虎牢关,曾因在宋军重围之下守住虎牢而威名赫赫,几年之后,他依旧还在虎牢。而拓跋丕被选为东宫的护卫,自己则完全不知。 太子登基,没有将过去的护卫带到皇宫并重新封新的官职,看来他并不喜欢拓跋丕。冯煦一笑,向拓跋新成道:“让拓跋丕留在宫廷做宿卫将军吧。” “谢太后!”拓跋丕惊喜异常,利落地上前一步在太后跟前跪倒,以头触地叩谢。 宫廷宿卫原就是自己这般并非嫡长的年青宗室子弟一心谋求的职位,父亲虽然贵为淮南王,可是与京中权贵交往甚少,未能帮自己谋得宫廷宿卫之职,最后进了东宫。原以为要在东宫不知熬多少年才会有出头之日,可皇帝遽然离世,太子即位,东宫的护卫都满怀希望,以为能跟随天子成为宫廷宿卫,但是不知为何右率却没有动,大家如今不上不下,十分尴尬。 今日一早,阴济王拓跋小新成叫自己来参加太后的茶会,拓跋丕还如堕云雾,不知为何,又隐隐担心太后因长安城旧事为难自己,再没有想到觐见太后竟能实现多年的心愿,“拓跋丕从此忠心太后,全力护卫宫廷!” 冯煦点点头,拓跋他勇武善战,生性粗犷,当年他对冯家虽然不够友善,但也从来没有特别为难,为此父母和自己兄妹才能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拓跋丕看起来也是个诚实的人,且又是拓跋新成推荐的,自己可以相信,尽管新成推荐他本不是为了宫廷宿卫——但这个结果还不错,就笑道:“我相信你们。” 听着如此亲切的笑语,拓跋丕这时才敢抬起头看向太后。 夏日的阳光被浅色的麻布遮去了大半,只有少许的光漏了进来,正从太后的背面照了进来,在她端庄美丽的面宠周围添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有如神女降临一般,拓跋丕立即想到了雍州那边一直都有的传言,太后出生时天边出现了灿烂的红霞,不由得立即低下头,“拓跋丕誓死跟随太后!” 拓跋新成本想为冯煦找一个体贴忠心的丈夫,不想冯煦只三言两语,拓跋丕就成了宫廷宿卫,誓死效忠于太后的臣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还真是好笑 冯煦对俯视着下面的拓跋丕, 对他的印象越发不错。 方才拓跋新成说过他正鳏居,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抬起头就见步六孤玉容正与妹妹站在不远处, 便招了招手, “正要采些荷花摆在桌上, 你带着妹妹帮我去选吧, 让拓跋丕给你们帮忙。” 玉容见太后与几位宗室说话, 原不敢上前, 现在赶紧笑着过来, 她认得拓跋丕, 也知他如今丧妻, 略一思忖便明白太后的意思, 笑道:“我们就去采来。”拉着妹妹的手与拓跋丕下去了。 太后显然有意将步六孤金容许给拓跋丕,但拓跋新成还真有些可惜,“其实拓跋丕这个人很不错的。” 小新成赶紧也道:“真的,拓跋丕是道武帝的曾孙,人品好, 武艺好, 还挺喜欢读书的, 要是能娶金容真不错!” 拓跋新成瞪了弟弟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小新成很自信, “哥哥知道拓跋丕是个人才, 看他被拓跋弘那小子冷落十分同情, 就让我带他来见太后, 现在太后果然也觉得他还不错,就想把金容嫁给他。拓跋丕这是交了好运了!” 很显然拓跋新成的计划只对自己说过,小新成和拓跋丕都毫不知情,冯煦就笑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小新成!” 小新成就得意地笑了,“那是当然的了。” 拓跋新成无奈地道:“好,好,你什么都知道。不如也去帮着拓跋丕采荷花吧,他们未必能选到太后满意的。”看着拓跋小新成走了,他才问:“你没看上拓跋丕?” “我能留他做宿卫将军,又让他与金容多来往,就是觉得这个人很诚实可信。”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拓跋新成就摊摊手遗憾地道:“当初我之所以娶了真真,就是因为你说她很好。现在我也想为你挑一个好人,却” 看着拓跋新成坦率而真诚的眼睛,冯煦摇摇头,“我现在真没想,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拓跋濬离去了,自己就自由了,冯煦虽是汉人,却从不拘泥,拓跋濬负了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心心念念为了他孤苦一辈子。但是,她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嫁人。 经历了一次,冯煦其实对男人已经不抱什么信心了。当初拓跋濬与自己可是少年相识,经历了许多磨难,情比金坚,尚且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很难再相信任何人。 拓跋新成仗着少年时结下的情谊将话说到这里,也只有罢了,却道:“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冯煦轻轻笑了,“你若是有空儿,就把朝中的事情讲给我听,我现在还有如瞎子聋子一般呢。” “这倒容易,”拓跋新成虽然一直没有得到重用,但他毕竟是宗亲,对朝廷用人c政务还大致了解,“魏国四境平稳,新帝初立不知政事,朝政多出于乙弗浑,但待步六孤丽回朝后,与乙弗浑共掌侍中之职,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拓跋新成知道自己为皇上的打算,他也觉得不难实现,冯煦点了点头,又与他聊起朝中宗室大臣们。 没一会儿,更多的人到了鸿雁湖旁,向太后行礼问好。拓跋新成就起身告辞,“我带人在鸿雁湖周围转一转。”茶会的安全自然由宫廷都统长负责,拓跋新成有许多事要做,才特别一早过来的。 冯煦点点头,茶会自然以女眷为主,拓跋新成果然也应该走了,接下来的时间太后与平城的贵女们笑谈品茶,鸿雁湖旁莺声燕语,锦绣成堆。 这对太后是非常适宜的活动,她不动声色地重新走出了北宫,回到平城,融入到朝政之中——不要说女眷与朝政无关,其实贵女们从来不会被排斥在朝政之外的。 只是她们的介入并不显眼,这也是冯煦想要的结果。 午时,皇上过来了,笑着上前给太后行礼,“本要再早些过来的,只是朝中政务太多,才耽误了。” 所谓朝政繁忙本就是骗人的,如今魏国境内平静,四边安宁,新帝初登帝位一切依旧按先帝在位时的律令行事,朝政根本不会太忙。即便朝中事务果真很多,其实也用不到皇上操心的,乙弗浑多半都替皇上做了主。 不过,皇上显然心情很好,冯煦都能看到他眼中闪着快乐的光芒。 近来他到北宫的时候又少了,冯煦看着跟在皇上身后的拓跋子推和倍利侯,心下了然。 拓跋子推在自己的推荐下掌控平城守卫后,拓跋弘着实拉拢他,而他呢,也的确尽力守护皇上,几乎与皇上形影不离,让皇上感觉到安心;而倍利侯跟了拓跋濬那么多年,知道的事情最多,手段应该也不差,增加了这个助力,步六孤丽回到平城之后局面很容易就好转了。 皇上既然不必再担心无法控制乙弗浑,也就没有必要时常对自己卑躬屈膝。 拓跋弘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孩子,冯煦早就知道了,也并不意外。 自己之所以要帮他,除了忘不了几年间的母子情分,也是因为帮拓跋弘也就是帮自己,太后与皇上的利益在许多方面天然就在一起。 冯煦便笑了笑,“我不过召大家来说说闲话,赏赏风景,再品品茶,皇上既然忙,不必过来的。” 拓跋弘孝顺而懂事地说:“太后的茶会,我怎么能不来呢?” 皇上羽翼未成,总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孝顺懂事的形象。冯煦明白,并不会反对,这也符合自己的利益。 而且,说到底,冯煦并没有将拓跋弘放在眼里。 冯煦到了皇宫之后已经经历了四代皇帝了:拓跋焘是个了不起的君王,她痛恨c畏惧而又敬佩;南安隐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其实够不上帝王,正如他的封号最后只是个王而已;拓跋濬呢,冯煦与他纠缠了十几年,从最亲密的夫妻到彼此痛恨的仇人,有输有赢,不过最终摆脱了他;现在的拓跋弘,他还够不上是自己的对手呢。 身为太后的冯煦完全有把握对抗拓跋弘,虽然他可能不那么想——这正是他愚蠢之处,论起来,他比他的曾祖父和父亲都差得远了。 冯煦就“慈爱”地招手让拓跋弘坐在自己身旁,“喝杯茶吧。” 拓跋弘接了茶却不喝,却向身后的倍利侯示意,“重新回到宫里,还不来拜见太后?” 倍利侯才上前给冯煦施礼,“皇后还是依然如先前一般呢。”语气里的不甘十分明显。 皇上过世才一个月,皇后没有一点憔悴,依旧年轻依旧美丽,举止间更添了说不出的适意。她坐在在盛大的茶会正中心,光彩照人,倍利侯心里很不舒服,不由得出言嘲讽。 倍利侯变化很大,他脸上身上的肉都没了,整个人就像一只空了的面袋,若不是冯煦认与他太熟了,恐怕会认不出他。而他的语气,与拓跋濬临去的时候十分相似,冯煦笑了,“除了名份上变成了太后,别的果真没有什么变化。” 她纠正了倍利侯的称呼,也是在提醒他,自己不可能为了拓跋濬寻死觅活,伤心不已,憔悴不堪。反而,自己重新得到了自由,还会过得更好。拓跋濬在最后的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他也无可奈何,倍利侯又算什么东西! 先前皇上尚且不是皇后的对手,倍利侯一句话便被太后顶了回来,半晌才道:“如果不是为了先皇的心愿,我会一直留在金陵。”而太后呢,当然应该全力辅佐新帝,然后在北宫闭门不出。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你所受到的君恩深似大海,如何回报都不为过,为了先帝也要向皇上尽忠。”冯煦完全听懂了倍利侯言下之意,也赞同他的忠诚,可她却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因为自己与拓跋濬早没有了情分,“不过,你平日不读书,并不知道孟子接下来还有两句话,那就是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是以每人缘法不同,回报亦不能相同。” 太后与先皇的纠葛,最了解的人差不多就是倍利侯了,他无言以对,眼睛黯了黯便退到了一旁。 这番直白的对话声音并不大,听到的人只有坐在太后身旁的拓跋弘,他尴尬地一笑,“太后,倍利侯太过伤悲,言语有些失措了。” 伤悲固然是伤悲,可是有其主便有其仆,倍利侯也与拓跋濬一样,认定不论拓跋濬对自己有多不好,自己却要永远地忠心于他,为他奉献一生。 可是,自己决不会!冯煦非但不会再为拓跋濬奉献,还要精彩地过自己的人生,谁让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呢?她微微地笑了,“看来倍利侯果真没有听到先皇与我最后的对话。” 其实倍利侯有机会听到先皇与皇后最后的对话,但是他忠实地执行了先皇的嘱咐并没有听。不过,他还是能猜到先皇与太后说了些什么,毕竟那份诛杀乙弗浑的旨意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而皇帝临去之前却被烧掉了。 太后是把先皇最后一丝希望回绝了,这也让他特别愤恨太后。 可是倍利侯只有愤恨,却无能为力。 由于宗爱弑杀太武帝,先皇就是再信任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掌握权柄。是以同样身为中常侍,倍利侯在先皇过世后完全没有一点力量,他既不能替先皇实现他的遗愿,也不能阻止乙弗浑专权,只有留在金陵。现在纵然重新回到皇宫,他依旧无力反对太后。 倍利侯甚至不敢当面反驳太后,他不由自主地躬了躬身子,“我不敢听。” “那就对了!”冯煦轻蔑地看了看他,拓跋濬的奴隶想限制自己?还真是好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我说你贪心 按太后的建议招回倍利侯后, 乙弗浑的态度立即和缓了许多,拓跋弘刚刚有了身为帝王的感觉, 不免对倍利侯充满了信心。 可紧接着倍利侯就在太后面前一败涂地。 倍利侯的失败其实也是自己的失败。 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不明白, 父皇在位时一言九鼎;嫡母无论何事都从容不迫c举重若轻;可到了自己, 一切完全变了模样。 今天倍利侯对太后的指责固然出于他的本心, 但其实也是得到自己允诺的。姨母对于太后重办茶会非常的不满, 在自己面前说了不下五次, 拓跋弘便也觉得这次的茶会完全没有必要, 前朝的事情有自己, 至于太后, 只在后宫里默默度日就好了。 据姨母说, 父皇即位后一次都没有拜见过太武帝的赫连皇后, 因为赫连皇后知趣地关闭了北宫。无子的皇后,皇帝锦衣玉食地奉养她终老已经足够了。 现 在的太后,虽然养育了自己,可是她是从自己生母手中将自己抢来的,所以自己根本不必回报养育之恩。按姨母的说法, 自己只要效仿父皇对赫连太皇太后的做法就可以。 若是没有乙弗浑的专权, 拓跋弘原也不想再三到北宫, 他并不喜欢太后教训自己,虽然太后帮了自己。如果自己掌握了大权, 一定不会再受太后的气。 可眼下, 感觉到太后的目光, 拓跋弘的信心陡然被全部击溃, 一时竟不敢去看太后,便转过头叫了声,“京兆王,京兆王!” 京兆王拓跋子推还没有到太后的凉棚前便停住了脚步,此时正呆呆地站立不动,听了皇上的叫声方才急忙转了过来,“皇上,太后,有何事?” 皇上本没有什么事情,便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也到凉棚下面坐吧。” 拓跋子推便上前给太后和皇上行了礼,然后在下首坐了。可是他虽然坐下,却还依旧向外面望,引得冯煦和皇上都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原来拓跋丕和步六孤金容正在鸿雁湖的一条小船上,远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见金容指了指,拓跋丕便向那处弯下腰采了一朵粉红的荷花送到金容的手中 平城地处北地,少有荷花,人们亦少乘船,此时在船上采莲的人便如画中走来的一般,偏他们男子英俊女子秀美,更是显眼。 大约是采够了,小船靠向岸边,却离陆地依旧有数尺宽的水面,金容抱着大捧的花便有些迟疑,拓跋丕毫不犹豫地跳下水中将她自船上抱到岸边,没让金容的鞋打湿一点。 拓跋子推腾地站了起来,大步迎了过去,“金容,你怎么与他一起去采花?” 玉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气冲冲地拦在拓跋子推面前,“金容与谁采花又干你什么事!” “金容是我的王妃!” “现在已经不是了!”玉容出身于鲜卑贵姓步六孤氏,嫁到拓跋宗室,根本就不怕拓跋子推,“我们步六孤家的好女子不是给别人糟蹋的!虽然你是京兆王,也没有欺负我妹妹的道理!我阿爷去代郡前已经将金容从你府里将她接回步六孤家了,你别想趁着我阿爷不在平城的时机反悔!” 拓跋子推被玉容又快又脆的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便转向金容道:“难不成你要另嫁了吗?我早说过要接你回来的。” 金容并没有理他,却一转身向随后过来的拓跋丕道:“你帮我拿着花。” 拓跋丕接了荷花,金容空出手来便拉住他的胳膊,“我们一起把花献给太后吧。”明明刚刚金容下了船并没有与拓跋丕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可现在却笑晏晏地催着,“快些走吧。”仿佛二人已经很熟悉了一般。 金容被步六孤丽接回娘家时,拓跋子推就是不情愿的,现在更不肯坐视金容改嫁,便与拓跋丕拨拳相向,“金容是我的王妃,岂容你动心!” 拓跋丕却是不怕打架的,后退一步将手里的花重新交给金容,然后两人就在凉棚前动起手来,乒乒乓乓,过了一会儿才被赶过来的拓跋新成和小新成拉开。 金容偏不嫌事大,抽出一条帕子替拓跋丕擦脸上的灰尘,“你要是愿意,就去我家求娶吧,我阿爷阿娘虽然没有在平城,可家里还有阿哥做主呢。” 拓跋丕也情愿,“我一个人在平城,你嫁过来就当家!” 拓跋子推气得脸都青了,叫了一声又要扑向拓跋丕,却被小新成抱住了,“你打不过拓跋丕,就是我也打不过他!” 冯煦也看了出来,拓跋丕的武艺的确比子推要高许多,刚刚他很轻松地把子推按在了地上打了几拳,自己却只沾了些灰尘,一点伤都没受。 拓跋子推也知小新成所说不假,突然不挣扎了,却转身进了凉棚跪下恳求,“太后c皇上,你们下旨让王妃回王府吧。” 冯煦呆住了。鲜卑人尚武,王公大臣在朝中打架都是寻常的事,只要不出大事,就连皇上也不大在意。但是,打不过就来求太后皇上,似乎很丢人。 尤其还是为了争女人。 无怪新成对子推的印象很不好。 冯煦也不会答应拓跋子推,且不论今天拓跋丕与金容相识是自己推动的,只说金容已经回了娘家,她愿意嫁,拓跋丕又愿意娶,谁又能阻拦?她温和地劝着,“子推,你今天心情不好便早些回府吧。” 可是一旁的拓跋弘却开了口,“太后,就让京兆王将王妃接回府里,以后与步六孤家好好相处。” 刚刚鸿雁湖旁的这一场争斗,在场的贵女们都看得津津有味儿,两位宗室大臣为了一个女子打架,大家都喜闻乐见,不少人还拍手助威,十分热闹。 拓跋子推转向太后和皇上求情,太后不许,但皇上却答应京兆王之后,湖边立即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皇上让步六孤金容回京兆王府? 嗡地一声,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 冯煦再没有想到拓跋弘如此没脑子! 当着众人之面反驳自己且不说,身为帝王用这种法子拉拢臣子实在太可笑了!而且,他大约还想,借着金容重回京兆王府,非但给了拓跋子推一个人情,还能通过子推与步六孤家恢复联姻更好地对抗乙弗浑? 可是,拓跋弘就不知道步六孤家的高傲吗?他们的出身与拓跋氏同样高贵,魏国代代有步六孤家的重臣,身为帝王可以杀步六孤家的人,可以贬斥步六孤家的人,但绝不能污辱他们! 步六孤丽对皇室的忠心毫无疑问,帝王更替之季他一定会不顾自己的病情回平城帮助皇上,但如果想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拉拢步六孤丽,只能适得其反。还有拓跋丕,他虽然官位不高,又较子推在亲缘要远,但身为皇帝也绝不能如此伤害自己的臣子。 “等一等,”太后抬起手,将周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先帝曾如何定夺京兆王和步六孤氏的亲事?”在众人面前,冯煦不愿意直接反驳皇上,但是她可以借助拓跋濬来反对皇上错误决定。 虽然冯煦并不很清楚拓跋子推与金容分开时的情况,但是拓跋子推是拓跋濬的弟弟,而金容是步六孤丽的亲女儿,这门亲事拆开时,一定会惊动拓跋濬。 果然,步六孤玉容走过来回禀道:“当年我妹妹在京兆王府过得不好,我阿爷求了先帝才将妹妹接回来!皇上不应该违反先帝的旨意,让我妹妹重回京兆王府!” 当年京兆王和王妃的事情闹得很大,除了被困在北宫对外面一无所知的冯煦之外,大家都很清楚,立即七嘴八舌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 从来都是如此!拓跋弘发现自己每每做出什么决定,一定会被反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违反先帝的旨意,赶紧找了个借口,“我,不,朕居然忘记了。”强撑着笑笑,“既然父皇答应你们分开了,那就不要再回去了。” 眼见着茶会的人们欢乐地叫喊着,又唱起了歌跳起了舞,拓跋丕和金容上前叩谢,皇上心里特别懊恼。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总会如此,无论想做什么都不能如愿——朝中有乙弗浑,宫里有太后,偏偏所有人都肯听他们的,而且都觉得他们是对的!而自己呢,完全被所有人忽视!偏偏,他还要在大家面前笑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拓跋子推灰头土脸地向后退了一步,冯煦便招他坐下,“难不成你没听过一句俗话,强扭的瓜不甜?硬是勉强金容,你们都不会快乐。”毕竟是昔日的同窗,冯煦倒还是愿意多劝他一句。 “太后,我为什么比别人都笨呢?”拓跋子推垂下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我比不了太孙,比不你,还比不了新成和小新成,现在又输给了拓跋丕。” “不是因为你笨,是因为你太贪心!”南阳长公主到了,坐到了太后身旁,替她回答道:“你告诉冯煦,这些年你怎么对金容的?你娘有一点不满意你都要责怪金容,甚至你的仕途不顺你也要怪到金容的身上。只是这些也就罢了,你还一个个地往府里添人,只要是有些家世有些容貌的,都恨不得收到你们府里,我要是金容,早就回娘家了!” “不是我贪心,晋时诸王置妾八人,方能阴教聿修,继嗣有广。广继嗣,孝也;修阴教,礼也” “你别跟我们掉这些书文,冯煦比你明白得多!”南阳快言快语地道:“你都说那是晋朝的事了,我朝可从来不是这样的!除了帝王,宗亲长辈c朝中大臣有几个广纳妾室的?远的不说,就是眼前寿乐叔祖母家c步六孤家皆是如此。” 拓跋子推便低声抱怨道:“如今之人,都无准节。父母嫁女,则教之以妒;姐妹相处,必相劝以忌,不知什么是妇德,什么是女工。” “是以我说你贪心!你自以为比别人懂道理,一定不顾人情广娶妻妾,却不知你什么都想多得,女人凭什么跟着你受苦?所以京兆王府家道不兴,遇事不顺,如今平城里谁不知道,不暗地里笑话你?” 魏国将相多半联姻宗室贵女,便是王侯亦多娶贵姓,如拓跋新成和小新成这般一夫一妻的很多见,就是先前拓跋濬也曾答应过一生唯自己一人。拓跋子推若是娶了出身低c性子懦弱的王妃也许能像拓跋濬压制自己一般压制住她,但偏偏他娶了高贵的步六孤金容,两人很快水火不容,是以金容一定要离开,而步六孤丽更是坚决地接回了女儿。 冯煦便诚心相劝道:“子推,不论男女,都有本心,你既读了许多书,便应该知道子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见子推神情恍惚,不知是不是听了进去,便又道:“你回去再仔细想一想,别因了家事影响职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果然是喜事 拓跋子推与拓跋丕打了一架, 并没有影响茶会的进行,反而使得茶会的气氛更加热闹。 南阳大大咧咧地在冯煦跟前坐下, “你怎么还穿得这样素淡?难不成怕别人说什么?” 冯煦若是怕别人说话, 早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她在鸿雁湖举办茶会, 早料到有人不痛快, 她还不是一样办了。但是服饰, 她早习惯了如今的妆扮, 浅蓝的短襦, 月白的裙子, 头上只用象牙簪挽了一下, 完全与富丽华贵无关。 南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穿素淡的也好, 显得特别小,就像少女一般。”然后她就拍了冯煦一下,“我好嫉妒啊,你不过比我小一岁,现在看起来我比你大了十岁!” 冯煦无奈地笑了, “你瞧瞧你的举动, 才像十几岁的少女一般, 我才是老气横秋了呢。” “看看你脸上,多光滑啊!我的眼角已经有皱纹了。”南阳又拿起冯煦的手比着, “瞧瞧, 又白又细又滑, 摸起来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再看我的手,指节处又粗又大,再也回不去了呢。” 南阳自十几岁起出嫁悦班,此后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还有几年不得不亲自放牧c挤奶,自然比不了冯煦生活安定,保养得好。 “不过,你也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远远超过我,”冯煦安慰着她,又问:“这一次你能住多久?”南阳回到魏国,虽然最后如愿嫁给了越勒溪,但随着越勒溪继承了家传沃野将军的职位,她依旧不能留在自小生长的平城,大半时间都在沃野,因为文成帝拓跋濬离世,她才回平城奔丧。 “驸马倒是让我在京城多留些时间,可是我想着新帝已经继位,也该回去了。”南阳四处看看,见皇帝带着倍利侯和子推等人都出了凉棚,周围只有几个信得过的宫人,便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放心。” 冯煦摇了摇头,“你既然在沃野,平城的事与你不相干,只管回去吧。” “怎么不相干?”南阳急忙道:“你已经被拓跋濬那个臭小子害了半辈子了,现在他死了,你可不能一个人再孤单单地过下去!” 冯煦只当南阳担心乙弗浑,不想她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噗地一笑,却也不奇怪,南阳就是这样,从不关心朝局,哪怕她曾帮助拓跋濬促成了柔然别部统率降魏,也是身在其间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她嫁了越勒溪,在偏僻的沃野镇生活,对朝中的事情更是生疏,也许她甚至不大清楚乙弗浑专权之事吧。 “你笑什么!皇太后不是女人吗?死了丈夫就要一直守空房?”南阳瞪了她一眼,却又发愁地道:“我想给你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再放心回沃野,只是新成和小新成都有了情投意和的王妃,子推我瞧不上。至于别人,我久不在京里,认识的人有限。” “你竟然与新成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还算这小子有良心!”南阳便感慨一声,“拓跋濬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其实冯煦也是感慨的,虽然自己并没有想过再嫁,但少年时的伙伴都站在自己这边,还真是让她欣慰呢。 不过,冯煦倒是更关心朝局,“我有些担心皇上,怕他把事情弄砸。”原本前些天已经商定了如何制约乙弗浑,冯煦觉得成功在即,但是今天皇上和子推的表现,突然让她心里一沉。 固然诸事都没有变化,可冯煦却从原来有九成的信心变为不那么确定了。不论是多么完美的计划,都需要人去做,而计划中最重要的皇上和子推看起来都不怎么可靠。 南阳却摆摆手说:“你又何苦操那么多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道理的确如此,而且朝局与太后关系并不大,“我原本也没打算管,”但是既然为拓跋弘出了主意,她还是希望一切顺利,“而且,其间还涉及好多人。”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吧,拓跋弘就是个养不熟的狼,也未必心甘情愿听你的,”南阳指着前面的两个身影道:“他心里一直偏着李家,看样子就要给李太妃的侄女封号了。” 李太妃前些天亲自到北宫回禀,说是皇上过世了她十分寂寞,想将娘家侄女接到鸣凤宫陪伴,冯煦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皇上活着的时候至少有好几年没踏足鸣凤宫了,与过世后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时她怎么不寂寞,现在突然寂寞起来了? 后来果然听到拓跋弘时常与小李氏相会,甚至还曾留宿鸣凤宫。只是他们一直以为瞒住了自己,冯煦也不想说破。 先前小李氏入宫之事一直没有公开,不知为何今天两人同船游湖,举止亲密,又不避着众人了。 鲜卑人一向没有守孝的规矩,皇上虽然年少,但成亲也不算太早,且皇上一向最信李太妃的话,冯煦便一摆手,“随他去吧,我的确也不应该管太多了。” 南阳特别讨厌李太妃,就尖刻地一笑,“李家的女儿可真多呀,杀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若是小李氏为皇上生下长子,将来恐怕也难逃立子杀母的命运,冯煦虽不懂李太妃究竟如何想的,可也明白她永远不甘心的性子,“恐怕她早有打算。” “有什么打算也没有用,祖制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 先前冯煦也这样认为,拓跋濬之所以没能直接以皇后之礼迎自己入宫,李贵人之所以被赐死,都是因为祖制,皇帝也抗衡不了的祖制。 这些年被困在宫里,她却想通了,其实这些所谓的祖制都可以被推翻。只看皇上是不是真心想改变。 事实上,魏国历来的皇上都不愿意改,至少不是全心全意地想改,因为祖制对他们是最有利的。 冯煦可以肯定,虽然拓跋弘对他的姨母言听计从,但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一定还会维护所谓的“祖制”。因此她最终得出了与南阳一样的结论,“不错,他也改不了祖制。”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湖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又有宫人跑来传话,“皇上封李氏为夫人!” “我早就看出来了,”南阳哈哈一笑,“真是要恭喜皇上啊!”却向冯煦使了个眼色,满是讥讽之意。 冯煦也是一笑,“果然是喜事!” 旋即皇上笑着携李氏之手上前,“多谢太后,这场茶会竟成全了我们。” 明明你们早就在一处了,与茶会何干?冯煦看着笑得满面春风的皇上,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茶会上封小李氏为夫人了。 刚刚自己将他令步六孤金容重新回京兆王府的旨意驳回了,他觉得没有面子,现在以此重新成为茶会的中心。 李太妃得意的笑容更让冯煦确定了他们的想法。 人与人的想法本就是不同的,当初自己下定决心要嫁拓跋濬时,并没有认为入宫为妃是多么荣耀的事情,而后在宫里这么多年的经历,更是让她觉得皇宫就是一个大牢笼,成千上万的人被关在这牢笼里,再难重新走出去。 冯煦原本可以将冯雅接到宫里陪自己,但是哪怕在雪柳另嫁之后,她都由着雪柳将雅儿带走,就是因为不想雅儿与宫里有太多的牵扯。 现在李太妃c皇上和小李氏以为他们胜利了,但其实如果冯煦想阻止,最初就能不放小李氏入宫。至于后来,她也会有数不清的办法将小李氏逼出皇宫,或者拆散他们。 可是冯煦根本不会管,也不想管,她微微笑着,“李氏既然封了夫人,就索性就留在鸣凤宫里吧。李太妃原本就应该带着长乐搬到老太妃们留下的宫里,如今正好借此机会一道安顿好。” 文成皇帝过世后,新皇还没有后妃,是以原来的后妃们都依旧住在各自的宫殿里。现在皇上封了夫人,太妃们的确要将先前那些距前朝近的宫殿腾给新妃嫔,搬到后宫的深处。 李太妃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至少她没有想到太后会让她将鸣凤宫让给侄女,急忙道:“不如让新封的李夫人住关睢宫吧。” “关睢宫迟早也会让出来的,”冯煦心平气和地说:“只是现在李夫人已经住在鸣凤宫了,索性你就先搬吧,总不能让皇上的后妃与先皇的后妃混杂居住。” 想在自己面前占上风?想都不要想。李太妃既然想借助侄女与皇上更加亲近,冯煦就让她把鸣凤宫交给侄女,看看她们在争取利益时能不能依旧和睦如初。至于道理,冯煦一向有理有据,就是拓跋濬在的时候,尚且抓不到她的错处,更何况李太妃之流呢? 李太妃着实舍不得住了十几年的鸣凤宫。而且,若是交给侄女,许多东西她不好全部带走,毕竟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宫殿太难堪了。可是李太妃又是有儿子的人,她总要为儿子打算多留些财物,这些年她并不受宠爱,手中攒下的东西不是很多。 正迟疑间,皇上就道:“姨母搬到后面的宫殿也好,便是此时不搬早晚也要搬的,不如就将鸣凤宫给李夫人,她已经住习惯了。”其实皇上这些日子去鸣凤宫也习惯了,自然而然地觉得太后的办法不错,反正太妃们迟早都要搬走。 一时之间,李太妃很后悔将侄女带到宫里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知道自己不得不搬了,而且还会因此损失许多东西,她心里的恨意猛地跳了出来,“关睢宫什么时候搬?还有其他宫室,岂不也应该腾出来?” “原本关睢宫和别的宫室都不着急,但是李太妃问的也有道理,”冯煦便叫了于太妃等人,“你们回去也收拾一番,过些时候都搬到太妃的住所吧。” 于仙姬等人闻言躬身答应,“是,太后,我们随后就从关睢宫里搬出。” 别的太妃就算也搬家,可是她们都可以慢慢地搬,不落下一样东西地搬,李太皇太妃心里更是不痛快,“那太后呢,就一直留在北宫吗?” 北宫的位置与其它宫殿都不同,坐落在整个皇宫的正北,与前朝c其他妃嫔的居所都有相当的距离,并不存在与新帝后宫混杂的问题,赫连皇后成为太后c太皇太后也一直住在这里。可是冯煦依然很公正地道:“如果皇上封了皇后,我自然也要从北宫里搬出来的。只是如今皇上尚且没有封后,我自然要住在北宫管理内事。” 太后的风度学识一向是京城人所共知的,在场众人听了无不赞同,“道理正是这样的啊!” 李太皇太妃无言以对,可她狠毒的目光却在冯煦的脸上划过,心里恶狠狠地想着,“皇上迟早会有皇后的!” 冯煦完全听得懂她不好说出来的话,心里一哂,想从自己手中抢去北宫,那是不可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一切都有他 冯煦的茶会其实就是一块试金石, 让她试探一番文成皇帝过世之后的局势。 多年被困北宫,冯煦对外面的了解太少, 能掌控的更少;而宫内宫外, 敌视她的人却不少;还有更多的人在观望。 先帝过世, 新帝即位, 乙弗浑专权, 步六孤丽还未回到平城, 皇权根本没有稳定地交接, 年少的皇帝与自己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不可能不被众人发现, 大家观望也是正常的。 冯煦心里的不安一直在增加, 她越来越理解拓跋濬临终前宁肯用魏国的天下来诱惑自己帮助拓跋弘, 甚至在自己坚定地拒绝后也没有杀掉自己的原因。 那是因为拓跋弘没有执掌天下的能力。 恐怕他也没有能力与步六孤丽一同抗衡乙弗浑, 达到自己为他设计的结果。 冯煦并不后悔自己没有接过拓跋濬亲笔写下的圣旨,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也会摆脱拓跋濬束缚。但是,眼下的她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朝局上,因为她觉得自己过去太乐观了, 以为可以超然地留在北宫安然度日。 乙弗浑和乙弗夫人都没有参加茶会, 平城里也有许多人没来, 他们应该都是乙弗兄妹的亲信,实力的确不能小看。 而他们的气焰比葬礼时还要嚣张了啊! 冯煦思索着, 沿着鸿雁湖岸边缓缓地踱着步。 皇上身边的内侍梁东匆匆跑了过来, “步六孤丽已经入宫了, 求见太后, 皇上带他到湖边码头处,请太后过去说话。” 鸿雁湖里只有几只小船,码头很小,一向少有人去,冯煦猜测他们为了瞒着乙弗浑,就点点头,“我就过去。” “乙弗浑的耳目很多”梁东就又低声道:“还请太后将大家留下,让人以为太后还在这边,我带太后悄悄过去。” 冯煦就吩咐身边的宫人都留在凉棚,摆出太后还在的假相,而自己随着梁东向码头走去。 步六孤丽是拥立拓跋濬的重臣,能力很强,也是朝臣中最支持自己的人,因此冯煦还特别信任他。此时大家见上一面,商量怎么制衡乙弗浑,的确是个好主意,皇上未有这个头脑,一定是步六孤丽的主意。 冯煦这样想着,沿着湖边走了很远,又绕过了一片树从,远远地看到码头边果然有个人,“原来他们已经到了。” 梁东就说:“皇上带着步六孤丽从宫外骑马过来的,自然比我们快。” 如果他们从宫内走,差不多要穿个整个内宫,的确从宫外骑马过来要快一些,而且还不容易被乙弗浑发现。 可是,冯煦突然间觉出有些不对。步六孤丽自从那此太华殿着火受伤后便落下了伤残,身子总是佝偻着,但码头的那几个人看起来都很矫健她放慢了脚步,随意地问道:“听玉容说她父亲骑不得马,竟是怎么过来的呢?” 梁东就道:“其实方才皇上传了车驾,他们都是坐车过来的,我不过随口说成骑马了。” 步六孤丽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一向不喜欢坐车,无论什么时候都坚持骑马,玉容为此在自己面前抱怨过许多次。 冯煦便知道自己上当了,步六孤丽根本没有来码头,有人借着他的名字骗自己过来!这么多年,皇宫内虽然风雨不断,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想直接除掉自己——面对如此凶狠的手段,自己却太大意了。 现在跑回去肯定来不及了,自己的人离得太远,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声音,而梁东又是个身强力壮的宦官,只要自己有所动作,他很容易就能抓住自己。码头越来越近,那几个人也能看到自己,可以随时赶过来帮忙,自己本就不是梁东的对手,更不必说一同应付四五个男子。 怎么办呢?冯煦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裙旁的玉佩便是头上的一支象牙簪。玉佩又圆又小的,根本无用;象牙簪虽然有一头看似很尖锐,但其实质地很软,很难将人刺伤;而长满芦苇蒲草的湖边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一用;且她还不会游水,不可能从湖中游走,当然会游水也不行,因为码头有船,他们会很快划船赶上来 冯煦依旧微笑着与梁东说话,“坐马车倒比骑马要好些,外面的人完全看不到。”悄悄将衣带解了下来,在身后系好了扣,正好转到芦苇茂密之处,便指着一侧道:“那边是谁来了?” 梁东将头一转时,冯煦已经飞快地将衣带扣系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活扣系死了,梁东也倒了,冯煦便拉住衣带用力将他向水中拖去,即便不能将他淹死在湖中,也要让他半晌起不来,自己才能借着这个机会跑回去。 一切都如冯煦的计划,梁东被勒住咽喉,随着扣子越来越紧根本喊不出声,虽然他用手抓住绳子拼命地挣扎,可终究还是腾不出机会对付冯煦,被拖着一点点地进了水里。 可是,梁东的同伙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变化,几个人急忙跑了过来,冯煦用余光看到他们边跑边拨出了佩刀,刀光映着阳光,亮闪闪的,满是杀气——她知道自己要赶紧先逃命。 冯煦扔下衣带,正要向岸边跑去,却被人自后面抱住了,“别怕,是我!”悦耳的声音一点也不陌生,虽然她许久没有听到了。 李弈抱着冯煦,重新回到了水中,“我们俩人跑不过他们,不如从水中避开。” “可是他们有船!” “没关系的,我们能比他们快。” “还有,我不会游水。” “也没关系,我带着你游。”李弈轻柔地说:“你只要尽力放松就可以了。” 冯煦果真一点力气也不用,只软软地靠着李弈,由着他的一支手臂从她的胸前环过,带着她游向湖中。夏日的湖水很清凉,在她的身边轻轻的荡漾着,让人感觉很舒服,湖岸渐渐远去了,那几个人发现变故又重新跑回码头,想来去划船了。 不过冯煦一点也不担心,她在水中飘着,一点力气也不用,轻松得有如不似真实一般。他的水性可真好,自己什么也不用管,一切都有他。 李弈一只手带着人,一只手划着水,太后着实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将身子放得很松,一点力气也不用,人便漂在水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这样的配合几乎不影响他游水的速度,很快他们就到了那一片荷花中,水中挺立的无数荷叶和无数荷花将这一片的水面都盖住了,几乎没有缝隙,藏身在花丛之中,外面根本看不到。 而他们,却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几个人驾着小船过来了,船行得很不成章法,急切地在荷花丛中乱撞——北地人多半不习水性,不会划船,现在想在如此大的一片荷花中找到两个人,并不比在湖中找到一根针容易多少。 凉棚下的宫人并没有发现异常,一切都是无声的,他们依旧在凉棚周围竭力做出太后正在其中的假相,甚至还有人回北宫取了一个食盒不过有他们在,船上的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只沉默地寻找着。 当然,冯煦也不能出声,他们毕竟船要更近一些,暴露行踪后很难逃掉。隐藏的时间稍长,宫人迟早会发现不对,那时局势就完全改变了。 默默进行的博弈虽然紧张,也很有趣,冯煦无声地笑了。李弈对这片水面的熟悉远远超过她的想像,他不但带着自己轻松地游到荷花深处,还找到了一块藏在水下的石头,他们坐在上面,正好将头露出来,顶着两片荷叶仿佛看杂耍一般。 李弈感觉到冯煦的笑,也展开了一个醉人的笑容,然后他揽住冯煦的手便又紧了一紧。 这是第二次他们离得这样近,第一次是在文成帝的葬礼上,自己冲向燃着火的大瓮时,李弈出乎意料地冲上来,在去斤伽罗之前将自己抱住了。那次冯煦就感觉到他强有力的臂膀,还有对自己满满地呵护之意。 现在,他们比那一次靠得还要近,为了正好将头露出水面,冯煦被李弈放在膝上,双股相叠,身体相依,耳鬓厮磨。刚刚太过紧张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一放松下来,便发现夏日里原本极轻极薄的衣物被水打湿了差不多感觉不到,他们几乎能感知对方一肌一肤。 冯煦后悔自己不应该笑了。 可是,一笑之后,什么都已经不同了。 再想回到先前,已然完全不能! 冯煦低下头,水波荡漾着,忽而将自己的衣衫飘起,忽而粘到身上,勾出再清晰不过的形状,一侧浑圆的山峰正被李弈的手按住了一半,另一侧贴在李弈的胸前——也不怪他有了那样的反应。她轻轻挣了挣,这里的水面并不深,自己应该可以站在湖中。 可是,不挣还好,一挣之下那只手又加了点力量,几只手指在那山峰上又深了一分,而另一侧也与他的胸前靠得更近,下面那贲张更是热烈。 “我们游到岸上吧。”冯煦轻声道。眼下寻找自己的两只船正好划得远了,而李弈的水性又很好,只要他们能悄悄游到岸边,再呼喊宫人们过来,逃出去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李弈轻轻地唇在冯煦的脸上拂过,才将她放下,“你在这里等着我。”人有如一条鱼般地游了出去。 冯煦想再说些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急切地看着他游走的方向——一条船翻了,几个人落到了水中,扑通扑通声中夹杂了低低的叫喊,另一条船划了过来,再一次重复方才的经过 冯煦先是担心,接着就释然了,不会游水的人落到水中再凶悍也发挥不了本领,而以李弈的水性和聪明,那些人根本不是对手。就在这时,李弈重新游了回来,“没事了。”却重新将她抱在膝头。 “其实你早能对付他们,却故意藏起来,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鸿雁湖的水 李弈的脸红了, 点了点头,“我本来想把你藏在这里再去对付他们的, 可又舍不得走了。” 冯煦的脸也红了, 其实她现在也应该离开了, 毕竟那些人已经不可能再谋害她了, 但是她依旧坐在李弈的怀里——她也舍不得。 但是岸上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 李弈将两条船弄翻时, 宫人们终于发现不对, 他们纷纷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太后呢?” 冯煦狠了狠心,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李弈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抱起冯煦向岸边走去,湖水不同于陆地,他一步步向岸边走去,迟缓而沉重,“如果梦能永远也不醒就好了。” 看到那有如星辰一般的眼睛黯淡下来, 冯煦的心就像放飞的风筝突然被拉下来一般的失落。还在很久之前, 她就知道了李弈的心意, 然后果断地不再见他,并设法将他送出平城到他的二哥身旁。 冯煦宁愿他在别处过着安稳简单的生活, 任一个轻松的官职, 娶一个温柔的夫人, 生几个英俊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 她深切地盼望他能一生平安顺遂。 因为知道他的心意之后, 冯煦就特别的害怕,害怕他被不该有的情思所害。 燕国后裔的特别出身,使得冯煦从小便少与人来往,进了皇宫后更是难得出去一回,她认识的男子便十分有限:拓跋濬曾经真心喜爱过自己,他的喜欢充满了占有;拓跋新成也对自己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冯煦将那当成包容;可李弈与他们都不同,他的喜爱实在太过热烈,就像燃烧的火焰,纯粹c美丽得有如玄幻,但她清楚地知道,那种炙热的感情不小心就会毁灭一切。 想要保全李弈,冯煦唯有果断地斩断一切。就是现在,她也要坚决地将他推出去,“你有几个孩子了?”她本该冷冷地问,提醒他想起家人,想起责任,忘却不该有的情思。这么多年被困在宫里,几乎与人隔绝,冯煦很擅长用这种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可是冯煦发现那声音竟十分温柔,就像一汪水般,难不成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可自己早不会如此温柔地说话了呀。做为一个皇后c太后,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子,她与北宫差不多融为一体,威严c自尊地矗立在皇宫一方,为自己为许多人支撑起一片天地,她早坚强得有如石头一般了。 一定是这鸿雁湖的水,温暖而舒服的湖水,将她的冰冷和坚硬融化了。 一霎间,冯煦羞愧难当,她在自己的语气里听到了妒嫉。是的,她妒嫉李弈的妻子,那是个多么的幸运女人啊,嫁了如此美好的男子,还能为他生育儿女。其实这种妒嫉一直在冯煦的心里,正与她对李弈的祝福一般同时存在。 对,冯煦的心事就是这样的复杂,她既希望李弈幸福,又暗暗嫉妒他的幸福。只是她将所有的感情全部压制着,从不流露出一点点,直到今天但愿李弈不要猜到如此复杂的心事,远离自己对他最好。 “我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 “这怎么可能?” 冯煦差一点从李弈的怀里滚了下去,只是那强壮的手臂重新将她抓住,“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的确没成亲也没有孩子。” 李弈与自己年纪相仿,他应该早就成亲了,通常的情况也应该有好几个孩子了。冯煦还在许久之前就知道他的两个哥哥一直为他的亲事操心,他们一定会让最小的弟弟成家养育子女的。 但是,他居然过了二十岁还没有成亲! “你不应该的。” “我本来也没想到,”李弈低沉地说:“当初我只是满怀感激地认识了你,想回报你的报恩,但后来我却陷了进去,再看别的女子都不能入眼。”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拓跋濬时常用这个理由为他辩解,南阳也曾对自己说过,自己可以在北宫独居近十年,但是男子却不能。冯煦并不是不信,但也不以为然,可她还是拿这样的说法来劝李弈,“你为何自苦若是呢?” “也许有人说是苦,但其实我自己一直觉得非常快乐,”李弈轻轻地笑了,“虽然我们很少见面,但其实我觉得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你真傻。” “不,我不傻,”李弈肯定地说:“你其实与我一样,我们一直在彼此陪伴,只是没能在一处罢了。” 冯煦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在今天以前,她从没有露出一点端倪,甚至去斤伽罗也完全不知道,但竟然从没有瞒过李弈。 可是她也很快就醒悟过来,心灵上的感悟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在能看得懂的人眼里,就是透明的。 湖岸更近了,冯煦的身体已经离开了水,便是在夏日中,也感觉到一阵凉意。她凝视着李弈异常俊美的脸庞,“忘掉我c离开我吧,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我要是能忘掉,能离开你,早就那样做了。”李弈真正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皇后时,当然经历了不知多少,他曾恐惧过;他曾挣扎过;他也曾逃避过,但最终他明白就是自己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不过,你不必因为我为难,我可以一直在远处看你,那就足够了。” 是的,李弈一直在远处看自己,远远在自己知道他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看了自己许久了,直到今天。许多次,自己遇到危险时,他都会从暗处走出来,不顾一切地帮自己。 冯煦再说不出话来,她将头埋在李弈的胸前泪流满面许久不能平息。就在李弈进了北宫要将她放下时,她还在哭着,紧紧地拉住李弈。 “太后,没事了,”去斤伽罗不得不用力将她的手从李弈身上拿下来,“李将军也要回去换洗一下了呢。” 冯煦知道自己应该放手,不论是为了李弈还是自己,她都要放手。但是她不想放,借着这一次出事,她可以尽情地哭,也可以尽情地抓住李弈,所有人只会当她被吓坏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她早已经把方才的危险全部置之脑后,不觉得一点害怕,只是觉得庆幸——如果没有那个意外,自己与李弈一直会相望不相闻,甚至一辈子都如此度过了。 可是刚刚比自己还要不舍的李弈却将冯煦强硬地放下了,“太后先歇一歇,接着还会有好多事。” 他真狠心,但是冯煦知道李弈是为了自己好,就像自己曾经做过的一样。 而眼下,自己的确有许多事要做。 拓跋新成c小新成都来了,他们又是羞愧又是惊讶,皇宫之内,竟然能出现谋害太后之事,一定要彻查;宫里许多妃嫔们都来了,太后出了事大家自然要来慰问;接着想来皇上也会到,不论今天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有与他有关,他总要过来交待一声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冯煦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拓跋濬过世之后,形势完全变了,先前自己的打算看来有很大的错误,而将来自己又要如何呢? 李弈走后,冯煦很快就平静下来。 其实算起来,今天虽然惊险,但是冯煦入宫这么年遇过的惊险也不只这一次,每一次她都能沉着应对,此番不过是因为李弈她的心才乱了而已。 梁东并没有被勒死,就是划船刺杀自己的人中也留了活口,口供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受乙弗浑指使。 冯煦听了不置可否,却问:“皇上还没有过来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派人过去说了,按说皇上也该到了,但是他就是没有来。宫人们上前回到,“是不是再派人前去催一催。” “去吧,”冯煦点了点头,“再将梁东他们的口供传过去,请乙弗浑也过北宫来。”皇上没有及时过来,拖了这么久,消息肯定瞒不住,凭乙弗浑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还不如索性直接请他过来。 就在这时,皇上已经到了,乙弗浑紧跟在他身后,又有数位宗室重臣,大家上前给太后行了礼,又再三赔罪慰问,“竟没想到皇宫里能出这样的事,太后受惊了。” 冯煦看着面前的人,乙弗浑很是沉着,神色间没有一点变化,倒是皇上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眼睛不敢直接瞧着自己,众位大臣们都满脸严肃,便颔首笑笑,“我没事儿,就是这案子牵连到了皇上和乙弗浑,我总不能自专,要请大家共同商议。”说着吩咐拓跋新成和小新成将方才的事情向大家说了。 其实在场的人早已经知道,但是大家还是在必要的时候表现了足够的惊讶,乙弗浑依旧还很镇静,皇上依旧很忐忑。 东安王刘尼就上前一步向太后躬身道:“皇上与臣等之所以来迟,其实是因为步六孤丽今日企图入朝弑君谋反,现在步六孤丽和他的党羽丘穆陵多侯已经伏诛,想必梁东等人亦是步六孤丽指使,在刺杀陛下的同时又谋害太后。” “正是如此,”尚书左仆射和其奴也急忙站出来道:“步六孤丽居心甚险,非但要杀害皇上与太后,还想将罪名推在乙弗太尉身上!幸而他的诡计没有得惩,如今皇上和太后还都平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无数的委屈 步六孤丽竟然被杀了! 而且, 大臣们竟然称乙弗浑为太尉! 冯煦的目光落在了拓跋弘身上,先前乙弗浑杀尚书杨保年c平阳公贾爱仁c南阳公张天度三人之后, 她就再三告诫他, 决不能放任乙弗浑继续杀害忠诚的大臣了。杀害一个忠心的大臣, 朝中损失的不只是一个臣子, 而是朝堂中所有人的心! 虽然乙弗浑专权, 但是只要皇上不同意, 他亦不敢对步六孤丽动手, 若他真动了, 便失去了道义, 皇上也好, 自己也好, 完全可以号令朝野处置乙弗浑,毕竟如今宫中和平城的守卫都在皇家人的手中。就是现在,拓跋子推也跟在皇上的身后,乙弗浑不可能拿刀子逼迫拓跋弘! 但就是这样,步六孤丽还是被杀了, 很明显皇上并没有反对, 反而乙弗浑又增加了太尉的官职, 这可是三公之首啊!从此乙弗浑在朝中c军中有了更强的力量! 冯煦为步六孤丽痛心,他若不是忠心耿耿, 怎么能在病中自代郡回平城呢?可怜他为文成帝呕心沥血c尽心尽力助他夺得皇位, 又辅佐他十年光阴, 却在文成帝亲自确立的嗣君的默许下被杀了。 冯煦更为魏国痛心, 先前杨保年c贾爱仁c张天度三人被杀朝中已经有大半臣子转向了乙弗浑;现在步六孤丽被杀,乙弗浑升职,他的势力还会更进一步高涨。此消彼长,反对乙弗浑的势力又一次被压制,皇权受到危害,天下哪里还能平静? 原本文成帝过世之时,乙弗浑虽然势强,但还不至于凌驾于皇权之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乙弗浑已经稳稳地站了上风,皇上彻底败了下来。 感觉到太后的目光,拓跋弘更加手足无措,脸变得通红,非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拓跋新成一直立在殿侧,终于再忍不住气上前高声道:“步六孤丽是太武帝留给文成帝的股肱之臣,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他怎么能谋反?” “就是!”小新成早想开口了,只是因为任了宫廷宿卫不敢随意说话,但现在他一定要支持哥哥,“步六孤丽是带兵攻进皇宫?还是手持利刃向太后和皇上动手?要知道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又受过重伤,行路都勉强,这样的人自代郡汤泉回来为了谋反?” 刘尼与和其奴也觉得说不过去,可是他们立即喝道:“太后c皇上与大臣们商议事情,你们虽是宗室,可却只是宫中宿卫,怎敢插嘴!” 拓跋皇室之中从不乏兄弟阋墙之事,文成帝对他的弟弟们也不放心,只给他们封了爵位,却没有官职,眼下拓跋新成和小新城贵为皇叔,但职位却远远低于朝中重臣,所以容易被人看轻。冯煦向新成兄弟摆了摆手,却也问:“我也很疑惑步六孤丽怎么谋反?” 刘尼与和其奴便强辩道:“皇上说步六孤丽谋反,他就是谋反!”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拓跋弘身上,可皇上却扎着双手,左右为难地站在殿中,期期艾艾半晌,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乙弗浑气度沉稳地道:“步六孤丽谋反之事,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又有史官笔录,再不会错的。” 魏国的史官?冯煦冷冷一笑。文成帝过世之后,她曾将史官所录起居拿来看过,远非她上书所建议的直书其事,不乏文过饰非c掩恶扬善之语。别的尚且不论,只说自己曾经上书奏议之事皆被隐匿,或改为文成帝之意。如今史官记了什么,恐怕都是乙弗浑之意。 “那么史官会怎么记今天谋害太后之事呢?” 这还真是一个难题,但是乙弗浑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立即跪倒在地,“太后,我一片忠心,绝不可能谋害太后!况且,梁东为皇上身边的宦官,不可能为我所用;就是那几个逆贼,亦都出于宫廷宿卫和卫尉,与我一向疏远,他们都是在嫁祸于我罢了!再则,害死太后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一介外臣,与内宫何干?” 跟来的朝臣们全部都跪了下来,“请太后明鉴!” 比起皇上,乙弗浑的确要强太多,无怪身为君王的还要被臣子所左右,就是自己帮他出谋划策也没能成功。乙弗浑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呢!便是他的话,冯煦也用心听了,所谓的忠心,所谓的别人嫁祸都是无稽之谈,但是她还是相信了乙弗浑最后一个理由,乙弗浑没有必要害自己。 与其费尽心机来害自己,乙弗浑还不如直接对付皇上,在他还没有能力弑君的时候,也会先去杀忠心的大臣,比如步六孤丽。 而且,乙弗浑的势力一直都在前朝,他还来不及掌控后宫。将数人送进宫中行刺,非对宫中十分了解的人不能,乙弗太妃也做不到。 冯煦差不多可以肯定谋害步六孤丽的正是乙弗浑,但是想杀自己的却未必是他。 虽然冯煦将两件谋杀区分开,但她却不信几乎同时发生的两件事能完全没有关系。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是她一时难以看透。 现在,自己要做的是抽丝剥茧,寻根索源。 冯煦就是再痛惜步六孤丽的死,也知道眼下也无法立即替他报仇,甚至连仇恨也不能表现出来。面对北宫地上跪倒的一片,她只能承认,“乙弗浑说得很有道理,你不可能谋害我。” “谢太后还我清白!”乙弗浑向太后扬了扬眉毛,似乎在赞扬她识实务,然后才重新站了起来。 众臣起身,刘尼与和其奴松了一口气说:“都是步六孤丽这个逆贼!竟敢谋害太后与陛下,还请太后下旨将步六孤家灭族!” 冯煦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同样因为乙弗浑的理由,步六孤丽也不可能谋害我。” 步六孤丽与乙弗浑同为鲜卑人,同为侍中,而且步六孤丽这几年大半时间在代郡的汤泉养病,他比乙弗浑对宫里掌控更差,也更没有理由杀害太后。 这样的推论原本出于乙弗浑自己,所以刘尼与各其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后。 冯煦虽然不能立即替步六孤丽报仇,但是她也不会随便让一个忠臣被污陷,尤其是因为自己,便又冷冷一笑,“鲜卑人九十九姓,即便步六孤丽要谋杀我,我亦不会灭步六孤一姓!”鲜卑人的一族往往是一个部落,与汉人又不同,根本没有办法灭族。 刘尼与和其奴原是乙弗浑的心腹,原本朝中籍籍无名,可就在刚刚,刘尼接任了步六孤丽的司徒,和其奴被封为司空,正与乙弗浑同为三公。他们急于报答乙弗浑,先是将谋害太后的罪名推到了步六孤丽身上,然后又想诱导太后犯错。眼下被太后一一叫破,虽然尴尬,却还想再狡辩一番,“虽然不能灭了步六孤一姓,但杀步六孤丽一家还是可以的” 冯煦正要再驳斥他们,就见乙弗浑摆手止住了那两个人,“太后既然知道我和步六孤都不可能派人潜入后宫,那么想害太后的究竟是谁派来的呢?”说完他扫了皇上一眼,然后向冯煦咧开嘴轻佻地一笑,“我们可不能让太后平白受了如此的惊吓。” 显而易见,乙弗浑很开心,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除掉了步六孤丽,竟然难得地露出了笑脸,而且他也并不执意灭步六孤一门,那样除了竖立更多的敌人对他没有更多的好处。 但是,乙弗浑抓住了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究竟是谁想谋害太后?他的暗示与冯煦心里的判断十分一致,如果不是他们天生就站在了对立面,冯煦可能会很欣赏这个人,但现在她心里有的只是厌恶,他杀了步六孤丽,还想与自己修好,那是不可能的! 哪怕冯煦十分怀疑皇上指使人谋害自己,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不管乙弗浑是不是故意挑唆,在臣子们的面前太后与皇上不可能翻脸,——如果那样,乙弗浑就会乘势除去皇上或者自己。 不论哪个结果,冯煦都不想看到。 身为太后,冯煦首先要自保,保住了自己也就保住了许多人;至于皇上,虽然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孩子,但是如果废了他,自己并没有实力选择新君,乙弗浑完全可能推出他的外甥拓跋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选中文成帝的第二子拓跋长乐,无论哪个结果局面都会更糟;此外,冯煦还考虑到了更多,就算不喜欢拓跋皇室,总要为家国负责,还在许多年前她已经认同自己是魏国人,皇权频繁更替,也许会带给国家和百姓数不清的苦难。 所以,冯煦不能指出针对自己的谋杀极可能是皇上指使的,尽管一切都相合,皇上知道自己一直想见步六孤丽;皇上可以让梁东与那些卫士们听命;这两点正是谋杀案中最关键之处。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想除掉自己,但他的可能性的确比乙弗浑要大得多。 冯煦冷静地想过,向着乙弗浑点点头,“太尉说得对,是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敢谋害我,而且还冒充皇上和太尉呢?” “母后!”皇上听到太后的话立即扑上来跪在冯煦的面前,将头靠到了她的膝上,重新用他年少时的称呼哭道:“母后,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被冤枉了!我怎么能让梁东来害母后呢?我可是被母后养大的呀!”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无数的委屈。 不论梁东是不是拓跋弘派来的,今天他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委屈,他不得不看着乙弗浑杀掉了步六孤丽,又升了他的官职,还提拔了刘尼与和其奴两个只知乙弗浑不知天子的人。 可这要怪谁呢? 当然都怪拓跋弘自己! 自己一句话将他弑母的罪名除去了,已经对他仁至义尽。 当然,还有一个人,需要对今天的事情负很大的责任,那就是拓跋子推。 皇上不是乙弗浑的对手,他毕竟年少,可拓跋子推早已经成人了,也清楚地知道步六孤回到平城后对于朝局的影响,可他竟然放任乙弗浑杀掉步六孤丽——不论他向自己还是新成兄弟传信,结果都不会如此。 明明大家已经商议好了的。 瞧着拓跋子推梗着脖子不肯看自己,冯煦一下子明白了,因为金容之事,他情愿步六孤丽死去,也许谋杀自己也与他有关? 这正是冯煦失算之处,她怎么也没想到拓跋子推会变成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请你等等我 冯煦既然在众臣面前直接排除外皇上和乙弗浑谋害自己的可能,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反驳——朝堂中常有这样的结果,双方的势力相差不多, 博弈的最后只能各退一步。 梁东诸人最终以谋害太后的罪名被处决。 乙弗浑有些遗憾地向太后躬身道:“既然主谋梁东已经伏法, 我等便告退了。”他刚刚在前朝取得大胜, 又听太后在北宫遇刺, 兴致勃勃而来, 却一无所获而去, 着实有些意兴阑珊。 “太尉暂缓, ”冯煦抬了抬手, “按说我本深宫妇人, 不应该问及朝中之事, 只是今日皇上与三公c朝中重臣皆在, 我有一惑想问,新帝即位至今,也颁布了几道诏书,除循例为先帝上封号,晋封后妃之外便是诛杀大臣, 却从没见治理天下, 安抚百姓的诏书呢?” 按说皇帝即位, 成为天下之主,总要诏告天下, 往往还会同时赦免罪犯, 减轻刑罚, 安抚百姓, 可现在这些应该做的一样也没有做! 都是因为大家一直忙着争权夺势,顾不上别的。 皇上进北宫时便神思不安,表情变幻,方才又哭了一场,此时倒看不出什么,只是身为三公之首的乙弗浑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太后就是直接给他一巴掌,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吧。 乙弗浑抬起头,凶恶地看向太后,皇上已经被自己制住了,太后又算什么!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正巧,太后也正看着他,目光很柔和,又很坚定,然后面带笑意地又问:“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之处吗?”十分地谦和有礼。 此时乙弗浑宁愿太后真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也比这样要好对付一些。他除了点头答应,再没有任何办法,“我们也正在拟诏书” “哦,我就想皇上和三公c诸位大臣们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冯煦轻轻地笑着,“诏书中都拟定了些什么?” 乙弗浑出身鲜卑军户,原本目不识丁,虽然长大后读了些书,但要他立即于北宫拟出一道诏书却还是不能的,他见刘尼动了动,却上前一步挡住向太后道:“虽然拟了些,却总觉得不能表达出陛下爱民之心,因而才一直未能发出。如今太后深通经史,且母子情深,最能知陛下心意,不如请太后代皇上拟旨。” 既然太后为难自己,自己就为难回去——听说太后博览郡书,极有见识,但乙弗浑还是不相信一介女流能拟出一道明发天下的圣旨。 可冯煦偏不觉得难,她想了想道:“先前文成帝病重之时,三次赦免罪人,眼下魏国非十恶之外囚犯都已经得到宽宥,不宜再赦。新帝登基,安抚百姓,未若免除杂调赋税,使民生息。” 遂起身道:“夫赋敛烦则民财匮,课调轻则用不足,是以十一而税,颂声作矣。先朝榷其轻重,以惠百姓。朕承洪业,上惟祖宗之休命,夙兴待旦,惟民之恤,欲令天下同于逸豫。而徭赋不息,将何以塞烦去苛,拯济黎元者哉!今兵革不起,畜积有余,诸有杂调,一以与民。” 先前文成帝轻徭薄赋c与民休息,魏国民力渐渐恢复。但是官吏贪腐却始终不能禁止,所谓各种杂调,多半为各处官员暗自收取,中饱私囊,冯煦曾经上书却没有结果。如今借着乙弗浑的为难,舒张胸臆,倒也快哉! 乙弗浑想反驳,可是却没有办法反驳,诏书意理通达,文词简捷,以天子的口吻表明继承祖业,体恤百姓之愿,正是皇上即位后应该明发天下的诏书。 也不只乙弗浑一人,刘尼等也都在寻找太后语中的瑕疵,但是他们也一样找不到。 皇上就道:“母后正说出了朕心中之语,便发下吧。” 乙弗浑等人亦未反对,朝中重臣皆在,须臾便发出诏书。 太后便道:“诸事已了,皇上与诸臣都退下吧。” 待乙弗浑带着朝臣们都走了之后,皇上便乖巧地道:“朕在再陪太后说说话。” 冯煦摆摆手进了内室,“我想歇一歇,你也走吧。” 这一天,她的确很累 冯煦睡了很长的一觉,在鸟鸣声中醒了过来,见天光早已经大亮,初升的太阳一直照进森森的北宫,也照到了她的心里。冯煦觉得满心快乐,笑着起身出了房门,伸了个懒腰,随口道:“幽梦幽梦,遽尔即醒,再忆梦中,恍若”却突然停住了,怎么?李弈竟在北宫的院门前! 去斤伽罗见太后起了,急忙端了茶水跟上,此时便笑道:“昨天太后歇下后,阳平王便道梁东一个小小的宦官哪里敢谋害太后,定然有人指使,如今北宫并不安全,要在宫内设宿卫,李将军便带人留下了。” 冯煦什么也没听进去,心里想的都是,可自己才起床,还没洗脸,没梳头c没换衣裳就被李弈看到了啊!还有,自己无事胡乱吟什么歪诗呢!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一定觉得自己很可笑吧? 冯煦果断一转身跑回了屋子。 去斤伽罗也跟了回来,将茶递了过来,奇怪地问:“太后怎么了?” 冯煦接过茶喝了一口,差一点呛了,又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可去斤伽罗更急得上前来拦,“这茶是漱口的,不是喝的呀?” 噢,对,清晨她总要先漱口c擦牙,然后才能喝茶水呢,这么多年的习惯怎么能一下子忘记了呢?冯煦懊恼地将茶放下,掩饰在坐在梳妆台前,恰好对上铜镜,只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双目太闪亮了,赶紧扭过头,便轻声道:“嗯,伽罗,今天不要用象牙簪子挽头发了,我换一个发式不,不要这样正式的,随意一些就行但也不能太随意这个也不好” 去斤伽罗服侍太后十几年了,第一次服侍得不称太后之意,梳头便用了许久,挑首饰更难,便懵了,索性将日常的首饰匣子抱了过来,太后看了还是摇头,“我只有这些首饰吗?” 当然不是,但这些年太后一直只用这几件而已。去斤伽罗开了库房,拿出最贵重的饰品,“这只楼阁花草神仙簪子做工特别好,还有这只白玉佛字镶宝石的很难得” “不,也不要这样的,”冯煦最终没有挑中一样,却在花盆里剪了一朵并蒂花插在鬃旁,“伽罗,你看如何?” 乌云般的头发衬着粉白的花朵当然好看极了,可是去斤伽罗就为难了,“太后,这花与衣裳不相配呢。”太后所有的衣裳都是素色,夏季穿浅色,冬季穿深色,比太武帝的老太皇太妃们打扮得还要老气。 冯煦看看镜子里的容颜,觉得不比那鲜活的花儿逊色,毫不犹豫地道:“那就换件相配的衣裳呗。” 去斤伽罗瞪大了眼睛,十分开心,“我去把春天时做的那套浅红短襦和银纱萱草纹的裙子拿出来,再加一条珍珠细纱披巾——这才是太后应该穿的。” “真的吗?”冯煦全套换上之后在镜前左照右照,不禁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太鲜艳了?” “太后,你今年才二十四岁!南阳大长公主比你大,可穿得比你靓丽多了!” 是这样的,冯煦想了想又转了回去,在妆匣里翻了翻,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得抬起头问:“伽罗,有胭脂吗?” 太后从不用胭脂,宫中日常供奉的都分给了大家,去斤伽罗转身回到自己房里拿出没有用过的,“太后,你在两腮和唇上点上一点,很好看的。” 冯煦也是这样想的,少许的胭脂让她更加容光焕发,这一次她重新出了门,笑着走到了李弈面前,“在北宫守了一夜很累吧?” “并不累。”李弈的眼睛亮闪闪的,“你头上的花很好看,衣裙也都很好看。不过,其实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看来出自己特别打扮了,冯煦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我今天心情很好。” “能看出来,”李弈一想到刚刚无意间看到的冯煦就想笑,真是太可爱了,谁能想到太后能如此可爱呢?现在的太后脸上又多了一片红晕,更可爱了,他紧握住拳头,只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一下,却问:“昨晚你睡得很好?” “很好。” “还做了梦?” 冯煦本不想承认的,可是自己的话已经被他听去了,只得点了点头。 “是不是梦到了我?” 还真是。但是冯煦却已经转了头道:“我让宫人给你们备了早膳,大家都用一些吧。”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 “那你吃了吗?” 冯煦才想起自己忙了一早竟然还没有用膳,正要遮掩过去,去斤伽罗此时却出来催促,“太后,过一会儿早膳就凉了。” 李弈就瞧着她笑了,“去用膳吧。” “我不饿呢。” “不饿也要吃点。” 冯煦也笑了,这话正是刚刚自己说的,“那好,我们都先用膳。”就要回宫内,却又吩咐伽罗,“你先回去,我还有一句话要对李将军说。” 太后今天真奇怪,去斤伽罗疑惑地走了。 冯煦立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我想告诉你” “不,你不必答应我什么,”李弈急切地拦住了她,“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完全与你无关。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因为我一直很快乐,比任何人都快乐!你也不要管我,只把我当成北宫外面的一株树,一块石头不必理睬,千万不要因为我受到伤害!” 我们两个人实在太像了,冯煦也曾这样希翼李弈的。 毕竟自己的身份与平常人不一样,所以他们间隔着无数的刀山火海。 可是,冯煦已经下了决心,“李弈,请你等等我!” 人生那样短暂,她不想李弈空等,也不想自己虚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还没有想好 早膳之后, 拓跋新成c拓跋小新成c拓跋丕等都到了北宫。 小新成一进门便奇怪地盯着冯煦看,皱起鼻子问:“太后, 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与平时不一样了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冯煦板起了脸, “我不是还是我嘛!” 是啊, 冯煦还是冯煦,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一直很熟悉的, 但是小新成搔着头, “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一同进来的新成目光在冯煦身上扫过, 转头给了弟弟一巴掌, “你能看出来什么?再者太后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大家赶紧商量北宫宿卫怎么安排。” 小新成就吐了吐舌头, 心思立即转了回去,“是啊,北宫的宿卫要加强了。” 冯煦只做不知,庄重地转过头,却也不去看李弈, 只怕露出更多的端倪, “我今日竟才知道, 你们居然在北宫布置了宿卫,其实不必的, 将士们太辛苦了, 我以后小心些就好, 再者梁东和那些人都已经被处决了。” “难道太后还真相信是梁东自作主张?我一点也不信。”拓跋新成就道:“若是找到了是谁指使梁东, 我都不会如此担心。可是现在,究竟是谁呢?一次不成他恐怕还会再次出手。”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梁东怎么能害太后,他的背后一定另有他人!”小新成又看看冯煦,这一次他变得严肃了,“我怀疑就是乙弗浑!” 昨日冯煦亲口表示相信乙弗浑,当时新成c小新成等人都是不赞同的,现在他又重新提了出来,“太后,只有乙弗浑有能力指使梁东等人谋害你,而且他们也都承认了。” 就连拓跋丕也道:“虽然同为侍中,但是我岳父许久不在平城,与宫中人或事都生疏了,不可能调动皇上身边的宦官和宫中宿卫,可乙弗浑拉拢他们却很方便。而且,他还一同谋害了我岳父。” 就在茶会之后,拓跋丕与步六孤金容为了避免再生波折,很快就成了亲。当初不知多少人羡慕拓跋丕运气好,先前不起眼的人,突然间调入宫廷宿卫,又娶了步六孤家的女儿。不想转眼间步六孤家就出了大事,一家之长步六孤丽以谋反被杀,步六孤家风雨飘摇。好在,看起来拓跋丕并没有受到影响,语气里依旧对步六孤丽很尊重。 “是啊!”小新成也道:“就算乙弗浑手伸不进内宫,但乙弗太妃可一直住在宫里,而且她最近又与李太妃整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过去她们可是仇人一般。” 这些人都可以算是自己的心腹了,但是冯煦也不能在他们面前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此番倒不是为了平衡朝堂,而是因为除了李弈之外他们都是宗室,皇上的长辈,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再诚心拥戴自己也不会相信。 鲜卑人一向有贵母贱父之俗,为了争夺权势财物怒杀父兄之事偶有发生,但从不闻害其母者,拓跋弘不只与自己有母子之名,他还曾由自己亲自抚养了几年,甚至冯煦从情理上也不相信他会害自己。 可是,冯煦越是冷静思索,越是认为拓跋弘最为可疑。 表面的证据都已经湮灭,但冯煦相信,自己迟早会查出真相。眼下,只能由大家猜测。 “不管怎么样,北宫的守卫的确要增强,”李弈微笑着说:“昨日我在北宫外面巡视,发现有几处需要改一改” 话题转入了如何增加北宫的安全上,大家不再管那些猜测,如果守住了北宫,保护好太后,不论是谁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他再动了谋害之心,定然有来无回。 冯煦见大家一片赤诚,便也不再反对,只将北宫后面一排房舍让给宿卫的将士们,以方便他们轮流休息。虽然她觉得,如果猜得不错,谋害自己的人近期不会再有动作了。但是,自己的安全,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至少能保护了此时在北宫的所有人,她不能轻忽。 结果,在北宫宿卫之人,安排的正是李弈。 冯煦疑惑拓跋新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却见他笑着拍着李弈的肩膀,“你武艺好,心又细,还没有家业拖累,北宫就拜托你了!”便想起他们原是很好的朋友。 李弈握着新成的手笑道:“阳平王只管放心,我定然不会再让宵小之辈挟持太后!” 小新成和拓跋丕都道:“北宫处于皇宫最北处,未免有些偏僻,梁东才敢于在鸿雁湖旁动手,但反之,我们在这里布置宿卫也比别处容易。若是北宫有变,李弈你先暂时支撑,及时传信给我们,我们立即就带人赶到!” 除北宫这一处的变化之外,冯煦与新成又将整个皇宫防卫的重新布署——先前他们一直把拓跋子推当成自己人,现在看完全错了。他不但放纵乙弗浑杀了步六孤丽,就是冯煦遇刺之事恐怕也有他的默许,毕竟他也参与部分宫廷的护卫。 对于拓跋子推的背叛,无论是新成兄弟还是拓跋丕都没有说过什么,甚至连感慨也没有一声。也许,在拓跋氏家族中,这种背叛实在太多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而子推,先前与他们亦不甚亲近。 冯煦收起了心里的难过,这么多年她悟透了更多的事,有些时候也能更加理解拓跋濬——他之所以能在少年时便掌控庞大的魏国,就是他从小长在太武帝身边早早就懂得了这些,几乎没有走过错路。 冯煦承认自己要在很多方面向他学习,但是她不会变成第二个拓跋濬——自己终究不同于拓跋濬,她会一如既往地保住自己的善良,保住自己爱别人的能力,保住自己幸福生活的能力。 她已经答应了李弈,从现在开始,她要努力为他们的将来谋划。李弈已经做得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唯有自己能进行。 也许前路不会太轻松,但是冯煦并不在意,除了年少时在家里的时光,她几乎很少行在坦途上。但,以前自己都不会觉得难,将来更不会,她一直有能力,母亲和姑姑都说过的。 与北宫的稳定不同,朝局正如冯煦曾经警告皇上的,在步六孤丽被杀后,徒然间恶化了,皇上的权威荡然无存,先前还摇摆不定的臣子们几乎全部投向了乙弗浑。七月间,太尉乙弗浑被封为丞相,官职高于诸王之上,而朝中事无大小,都由乙弗浑决定。 想也不必想,皇上的日子很难过,冯煦从他日益颓丧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一次她一点也不为所动,先前她不是没有为拓跋弘出过主意,可是他既然不肯听,那么自己绝不会再管了。何况,自己心里还有一个结,那就是究竟拓跋弘有没有害自己的心思——如果他真想害自己,冯煦绝不会再原谅他! 如今冯煦只将自己应该做的做好,她牢牢地守住皇宫,尽自己应尽的本份,乙弗浑只要不敢公开谋反,就不能奈自己如何。 魏国已经传承数代了,忠心皇室的人总还是有的,也不可能全部被乙弗浑吓住;另外,冯煦一直有自己的势力,即便过去她的势力很小,但从来没有消失过,文成帝过世后,她一直在发展自己的力量。乙弗浑再擅权,但他依旧不是帝王,压制不了冯煦。所以,慢慢地,冯煦身边的人不断地壮大。 这一天,皇上前来问安,冯煦正与拓跋新成说话,听了通传便摆了摆手,“我还好,就不见了吧。”又向新成问道:“东平王拓跋道符果然反了?” “雍州来人皆如此言,外面已经传开了,应该不假,正好前两天雍州的确也有加急奏报,只是直接送到了乙弗丞相府中,我们都看不到,”拓跋新成便指了指门外,“皇上在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也是听了信。” 堂堂一位帝王,竟然与阳平王一样从小道消息得知国家大事,还真是可悲。冯煦对拓跋弘失望极了,可是依旧还是叹了一声,“如果朝中平稳,拓跋道符怎么敢反呢?” 东平王拓跋道符正是拓跋翰的长子,当年太武帝为宗爱所弑,拓跋翰因为年长被许多人推举为帝,若不是宗爱反对,当时太武帝最年长的儿子拓跋翰就会成为魏国的新帝。后来宗爱杀了拓跋翰,立拓跋余为帝,再后来拓跋濬得到帝位。大约因为如此,拓跋翰一系就有了不平。 先前拓跋濬帝位巩固,手段不凡,拓跋道符从没有表现出异常。如今拓跋弘即位,乙弗浑专权,拓跋道符便以重振拓跋皇室的旗号起兵造反,如今已经杀了副将万古真c钜鹿公李恢c雍州刺史鱼玄明,自立为帝。 乙浑专权之局未改,又添新的波折,皇上想来更加着急了,恨不得自己再帮他想出办法。 但是皇上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乙弗浑压下拓跋道符谋反的消息,意欲何为呢?” 拓跋新城忧心地道:“乙弗浑不会与拓跋道符同流合污?” “不会,他们都不会相信彼此。”冯煦微微地笑了,“但乙弗浑现在心里不比皇上好过。因为他既怕生变,又希望能在乱中得利,应该左右为难。” 乙弗浑崛起得太快了,快得他自己应该都不敢想像。过去,他未必有谋反的心思,但是随着他一次次的成功,特别是成为丞相之后,他不可能不多想。 自汉末曹操任丞相之后,一直相沿至今,历朝历代一向极少设丞相一职,在世人心中,丞相便是权臣,下一步就是篡权。魏国官职中并无丞相,乙弗浑开了先例。 但想从丞相成为天子,便是曹操终其一生也没有敢做。近几年魏国朝局一直稳定,乙弗浑再有权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介臣子,就算执掌天下大权,也只是臣子。唯有魏国如汉末般的动荡,才能有时机改朝换代。 但真正的乱世,形势易变,更有许多难以把握之事,对于现在已经手握大权的乙弗浑同样很不利。 所以乙弗浑很有可能还没有想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被你所打动 拓跋弘无能, 乙弗浑专权,偏偏这时候雍州拓跋道符又谋反, 局面纷繁复杂, 拓跋新成进宫前愁眉不展, 但听了太后的话立即觉得一切都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赶紧又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冯煦想了想, “拓跋道符并非太武帝的嫡长孙, 与当今皇帝争夺帝王不论身份还是实力都处于下风, 不可能成功, 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自己怎么也看不透的东西, 冯煦却能很快拿定主意, 而且,经过多少次的考验,她都是对的。拓跋新成想也没想地答应了,就狡黠地一笑,“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毕竟从没有人告诉我们, 就让乙弗浑继续为难吧。” 冯煦也笑了, “乙弗浑也不会一直在为难,最后他一定还会出兵。” “为什么?” “雍州长安城原为汉时故都, 几代以来一直有相士传言长安城有天子气, 乙浑一定不希望那里再出现一个天子。” “这个传言我也曾经听过, 只是却不大相信。”拓跋新成问:“你怎么知道乙浑会在意呢?” “因为他已经有了篡位的想法。”冯煦肯定地说:“人就是如此, 我们不在意天子气的人并不会多注意,可是乙浑却会放在心上,处处小心谨慎。” “篡位”二字一出,拓跋新成等人神色大变,竟有些疑惑,“太后,你能肯定吗?” “虽不中,亦不会远。” 篡位可是天大的事,北宫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了,宫人进来报,“掌吏曹事的安远将军贾秀求见太后。” 掌吏曹事官职并不高,但主管皇家封号,时常会出入宫廷,冯煦也记得贾秀,便点了点头,“进来吧。” 贾秀上前行礼道:“太后,乙弗丞相三番五次对我说要封他的夫人为公主,如此不通情理之事,我便一直没理睬。可是前几天我到丞相府中,乙弗浑与夫人一同厉声责备我不肯为乙弗夫人封公主,我再三告诉他们,公主是王姬之号,尊宠之极,并不是庶姓所能称的,决绝不能破例。此后,乙弗浑屡屡为难于我,又在太医给事杨惠富手臂上写了“老奴官悭”四字给我看,让我知道他很气愤。今日乙弗浑未来朝中,我便得了机会面见太后回禀。” 冯煦点点头称赞,“你敢当面回绝乙弗浑,气概不凡啊!” 贾秀跪在地上,举手高声道:“秀宁可死在乙弗丞相府中,也不做为后世取笑之事!” “很好!”冯煦便吩咐,“你现在就回府里吧,明日替我去沃野给南阳长公主送些物件。” 贾秀感激涕零,“多谢太后活命之恩。” 乙弗浑丞相表面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皇上根本没有能力控制他,如今的朝堂上,他一言九鼎,贾秀得罪了他,再难逃虎口。但是去沃野,正好能躲过乙弗浑。所以,送东西不过一个借口,贾秀明白。 “你做了你应该做的,我也要做我应该做的。”冯煦一笑,“若是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过来告诉我。” “是!”贾秀对太后满心敬仰,自己早将乙弗浑想为夫人封公主之事告诉了皇上,但是皇上却只是再三慨叹,却不能保护自己,没想到太后一介女流,反而能在这个时候慨然应诺,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无怪朝中看不惯乙弗浑专权的大臣们都到了太后身旁,“我会永远效忠太后!” “去吧,”冯煦点点头,又吩咐道:“不必急着回来。”既然想让贾秀彻底躲开乙弗浑,那就在沃野多避一阵子,乙弗浑还没有本事追到沃野去呢。 看着贾秀感激地离开了,拓跋新成冷笑着说:“乙弗浑还真有心篡位了!只凭他们的出身,竟然敢想公主的封号!当年我们一同北征柔然时,他在我面前都十分谦卑!”只是后来文成帝不放心亲弟弟,压着诸王的军功,乙弗浑才能一路高升,成为权臣。 “人都是会变的。”就比如拓跋濬,他没有成为帝王时与寻常的人相差无多,但是登基后便慢慢转变了,到了最后成为唯我独尊的孤家寡人,自己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拓跋濬c拓跋弘,还有乙弗浑,他们秉性喜好未必一样,但骨子里却都是很相似的人。 “看来,以后平城的形势会越来越不好了。” “不必担心,”冯煦指了指贾秀离去的方向道:“有叛逆之臣,便有忠诚之士,而最终赢的一定是我们!” “有你这么说,我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拓跋新城在北宫坐了一会儿,重新精神十足地,“我去宫外巡视一番。” 没两天乙弗浑果然以皇上的名义下诏令司空和其奴带兵前往雍州讨伐拓跋道符。不过,军队还没有到雍州时,又有新消息传来,东平王府司马段太阳突然在夜间反攻东平王府,斩杀拓跋道符,传首京师。 这一场听起来轰轰烈烈的叛乱就这样消之于无形。 北宫里,李弈说不出的兴奋,“太后,你猜得太准了!”平日拓跋新成等人来北宫议事,李弈也时常在坐,但他从来插话,甚至也不肯去看冯煦,只静静地垂头坐在一旁,果然把自己当成北宫里的一样物件。唯有极特别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来自己的心思。 “拓跋道符谋反实在不得人心,”消息传来,许多人都兴高采烈地到了北宫,可冯煦一直没有多吃惊,现在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二人,她依旧没有显现出一丝的得意,“再则魏国上上下下,也都愿意平和安定。” 太武帝穷兵黩武的时期并没有多遥远,臣民们并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特别是拓跋道符挑起的还是内战,更不比征战四境能激起男儿的热血。 “现在回想的确如此,可是当初多少人都又惊又吓,皇上也哭着到北宫数次。”李弈喜欢冯煦,也特别欣赏她的才干,每每冯煦与大臣们谈论天下大事时,他怎么也听不够。动听的声音,从容的风度,睿智的思考,都让他沉迷不已——他从不敢抬起眼睛,只怕自己忍耐不住,表现出自己的爱慕。 冯煦是太后,身份的确是太特殊了,李弈不想因为自己害了她,虽然她说过要自己等她,几乎就是答应了自己。 但只有两个人在时,李弈就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了,他含笑问:“你觉得乙弗浑接下来会怎么做?” “乙弗浑应该又庆幸又可惜,庆幸不用打就赢了,又可惜拓跋道符败得太快,他想借此制约皇上都来不及但他更多的是害怕,天下人还是认定拓跋皇室的正统为帝王——所以他应该比前些时候收敛些。” “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我真是差得远了。” “我们不一样的,”冯煦温柔地笑了,“我只有几岁时家里就遭到了灭顶之灾,被从长安押到平城;入宫后又在浣衣局最低贱的奴婢;就是后来到了宁心宫姑姑身边,姑姑对我亦十分关切,可宫里总与自己家中不同,我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无论做什么之前都要多想想,多看看别人的脸色” “再后来,我认识了拓跋濬,他送给我马鞭,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还特别为我找来许多书籍每一次我都非常感动。最初我还顾虑身份不肯与他结交,但是后来听到他的表白,我被他彻底打动了。” “恰逢太武帝被宗爱所弑,拓跋濬不只没能继承皇位,反而还成了南安隐王和宗爱的心头大患。在他最难的时候,我时常到东宫,与他一起读书,一起想办法谋夺皇位,最后我们成功了,我被封为贵人。” 接下来的事情李弈早已经知道了一些,那正是冯煦最痛苦的时候,“你不要说了,那些事情就忘记了吧。” “不,我没有那么脆弱,否则我早活不到现在了,”冯煦靠在李弈身上,感觉到他的颤抖,发现自己也正战栗着,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短暂的快乐之后,我突然发现成为帝王的他与过去不一样了,他变得冷酷无情,对我再难一心一意,可是我还是想挽回他。” 冯煦哽咽了,“为了让他注意到我的不凡,我从飞驰的马上站了起来;怕他不开心,我再不说一句他不喜欢听的话,我努力地改变自己,尽力迎合他的心思,但是没有用,我们终究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得知他瞒着我与李贵人苟且,我与他大吵了一架,就在那时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然后我猛然明白了,如果我生下了儿子就要被杀死。” “都过去了,”李弈环住冯煦的肩,用力地抱紧,“你没有错的。” “我不想死,于是便想方设法买了药,可是最后的关头我还是不忍喝下。于是我不顾尊严不顾一切去找拓跋濬,只想将孩子托付给他,可是他连听我说完话的兴致都没有,一甩手走了,我就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从那以后,我成了寡妇。”冯煦感觉到李弈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后颈,“不过,就是再难,我也努力地活了下来,熬过疾病,熬过宫妃间的倾诈,熬过皇帝的打压。我的目光更犀利了,我的手腕更灵活,我的办法更多了。我不只要自保,也在暗中增加自己的力量,我不甘心被困死在北宫总之,经历了种种坎坷,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李弈低沉地道:“事实上,我正是被如此的你所打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他并没有错 傍晚很幽静, 北宫巍峨地矗立着,几十年没有变过。 几代皇后凄凉的命运都沉淀在这里, 使得整座宫殿分外阴森, 冷冷的气息缓缓地释放了出来, 将白日里太阳留下的余温一点点地驱散。 冯煦与李弈并排坐在宝座的台阶上, 彼此相依, 抵御着不知不觉到来的寒气。 刚刚的伤感已经褪去, 就如冯煦自己所说的, 经历了这么多, 她已经足够坚强, 就是人生最悲苦的过去也不过让她难过一小会就罢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可以憧憬的美好未来。 突然, 冯煦轻轻地笑了,“我想你从小时起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吧?” “我是个遗腹子,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李弈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我的两个哥哥特别爱护我,对我比他们的儿子还要关切, 所以我虽然是个孤儿, 可从小一直在宠爱中长大的, 从没有觉得凄凉悲苦。” “我书读得还不错,武艺学得也还好, 平日总有很多空闲时间画画c吹笛子c与少年同窗们到陌上踏歌, 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李弈也笑了, “那时候我的两个哥哥仕途也都特别顺利, 家里又和和睦睦的,许多人都羡慕我们家。” 李家是魏国有名的望族,诗礼大家,特别崇尚孝义,他们家中各种礼仪已经成为魏国许多家族的准则,时常为人家所赞美。李弈的两个哥哥李敷和李式都才学出众,曾被太学延请任教,后来又陆续升职,如今李敷为南部尚书,李式为兖州刺史。 “我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两个哥哥因卷入拓跋寿乐和长孙渴侯争权中,被下令赐死。我听了消息,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下来,正不知所措时,两个哥哥却已经自宫里平安回来,原来他们的罪责已经被敇了。” “哥哥们毫无所损,我开心极了,后来听说是你劝了陛下,哥哥们才能安然无恙,我就特别感谢你。虽然哥哥们再三告诉我说外臣不宜与宫里的后妃打交道,但那时我总觉得如果不能当面向你致谢实在不应该,毕竟如果没有你,我们家也就毁了。” “可是那时的我是看不到你的,”李弈回想过去,依旧历历在目,“恰好不久之后宫廷宿卫有空缺,大哥就为我谋了个差使,我特别高兴,不只因为那是在一起玩的少年们最心仪的职位,而且还能实现我过去的愿望,当面向你道谢。后来,我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你。可是那时候的你从没有注意过我,我也没有机会与你说话。” “可就是从那时起我就习惯了关注你,经常远远地打量着你,看看你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话?当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进了情网,只是懵懂地随着自己的本心,并且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在替哥哥们报恩。” “后来我发现了你的秘密,非但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有些激动,觉得正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那时的我把自己想像成一个英雄,发誓要永远效忠于善良美丽的女神,一切都无比地美好动人,又神圣庄严。”李弈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转向冯煦,“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一点也不可笑,”冯煦看着李弈亮闪闪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那美好的画面,合上眼睛将头伏在他的膝上,“那时的我就如在寒冷的河中游水的人,已经筋疲力尽,可周围却一片黑暗,不知应该向何处去,不知何时就会溺亡,而你就像河岸上的灯火一般,给我带来了希望的光亮。很久很久,我遇到了难以度过的困难时,心里就能想到你,然后就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我能闯过去的。” 李弈将手放在冯煦的头上,“许多时候我特别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帮你更多。就是现在,一切都要你来谋划” 感觉到李弈的手又大又温暖,冯煦特别的舒服特别的放松,“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活在这世上呢。而且我们间为什么要分那么清?你比我小,为官的日子也短,不要着急,我看得出来,你有本领,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是在仕途上有作为的人!”李弈急忙反驳,“做宿卫将军已经足够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像现在一般在你身边守护着。” 李弈出身望族,文武全才,他本可以向他的两个哥哥和族里的许多人一样,以宫中宿卫开始一点点走向更高的官位,可是因为自己,他全都舍弃了。 “你本应该离开我,走一条更轻松更光明的路。” 李弈很认真地反对,“不许你再这么说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一直走下去,冯煦从没有动摇过,但是她心中隐隐的忧虑从没有完全消失,“其实我一直有些怕” “如果为了害怕就放弃心中的希望,人活在世上又与山川土石有什么区别?哪怕活上一万万年,但心依旧是死的,还不如不活,”李弈坚定地道:“冯煦,我希望你能快乐地活着。”他叫着她的名字,满怀真诚。 过去母亲和姑姑都告诉自己要努力活下去,冯煦果真做到了。不管经历了许多苦难,她都可以骄傲地宣布自己一直勇敢地活着,而且她还能活得高贵,活得尊严。但是今天,她突然领悟道原来自己还是缺了一点东西的,那就是快乐。 是啊,从现在起,她不只要活着,还要快乐地活着。 只有快乐地活过,才不辜负这一生! “我知道了,李弈。”冯煦重新坐了起来,“我们会的,只要再等一等!” “其实根本不用等,我们现在就都很快乐,我每一天都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我们偶尔还有机会像现在一样靠在一起说话,已经很好了。”李弈笑着说:“我们一辈子就这样,真的很好了!” 他们如今能彼此相依,果然很好。两人不再开口,只静静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暮色降临,远处传来更鼓,李弈站起了身,“我要走了。” 他为自己想得太多,做得太多,冯煦全知道,她望着李弈的身影走进了茫茫夜色,轻轻地握住了拳。虽然默默地相守也是美好的,但她还是要在纷繁混乱的时局中劈开一大道,总会有一天,他们可以离开皇宫,两个人单纯而快乐地生活。 太后原本只是尊贵的身份,但在北宫显现了独立于皇权和朝政的态度后,这种身份就不只代表正统,而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不满于乙弗浑所作所为且又得不到皇权庇护的臣子们慢慢聚拢在北宫周围。 臣子们向北宫的聚拢并不会大张旗鼓,甚至完全不显山不露水,在外面的人看来,不过是到北宫觐见皇太后的贵女们比过去多了许多。 就如慕容白曜夫人随着慕容真真进北宫向太后问安,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慕容白曜如今正是北部尚书,他的夫人完全有资格进宫拜见太后,况且他们的女儿慕容真真又是阳平王妃,一向时常出入北宫。 但其实,慕容真真代表的是阳平王府,拓跋新成兄弟从来都是冯煦最坚定的支持者,而慕容白曜府上虽然与宁心宫同为北地故人,相互扶持,但过去他们间从不牵涉朝局。 姑姑过世后,冯煦与慕容府的关系比过去淡了许多。最初她是有些怨恨慕容白曜对姑姑的无情,在姑姑病重时,慕容老夫人c慕容夫人,还有慕容真安c慕容真真等人都到了宁心宫探望,但唯有慕容白曜一次也没有过去。 固然慕容白曜有许多为难,但是魏国的皇宫并没有多森严,他完全能见姑姑一面的,可他就是没有请求进宫。冯煦曾为姑姑不值,但是后来她慢慢就想通了,姑姑那样聪明的人哪里看不透慕容白曜的心思呢。 慕容白曜并非对姑姑无情,但是他与许多男人一样,最在意的并不是姑姑。为了慕容氏一家,为了他自己,他不会越雷池一步。 所以姑姑也就斩断了对他的情思,她在离世前做了很多的安排,哪怕是跟着自己离开宁心宫的阿郑和先前保太后身边的宫人都得到了姑姑丰富的馈赠,但是姑姑唯独没有给他留一样纪念的东西。 后来冯煦慢慢想通了许多事,甚至她猜到了姑姑曾想将自己嫁到慕容府上的,但是如今她倒是同意慕容家的决定,自己果真不适合做慕容家的媳妇。 慕容府一家人都不坏,只是经历了亡国亡家的他们怕的太多,他们求的是谨慎安稳。从太武帝c南安隐王,文成帝,一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他们都小心翼翼c尽职尽责地做官,谁也不敢得罪,只想保住整个家族。 是以明知乙弗浑专权跨扈,慕容白曜也与他相处不错,如今又因为身为北部尚书时常出入丞相府。 冯煦如今不再是过去的冯家女郎,她已经是坐在北宫宝座上的太后。她再看慕容白曜,只将他当成臣子。以寻常臣子而论,他只是听命于上司,并没有错。 不 过听到慕容白曜夫人表达了投靠之意,冯煦也不出意料。 这才是真正的慕容白曜,他已经意识到乙弗浑会败给自己,足够精明。 但其实冯煦觉得他只是精明,不算聪明。 当然,冯煦不会告诉慕容家的人最好的办法,就像姑姑从来没有指点他们一样,慕容白曜一心做魏国忠心的臣子,那么冯氏姑姪也没有必要披肝沥胆。她只是收下慕容白曜的投诚。 慕容白曜虽然不是拓跋新成兄弟c拓跋丕c陆丽c贾秀那样的忠臣,但也是可以使用的臣子,于是她淡然地吩咐道:“北部尚书表面还要与过去一样,继续与乙弗丞相共事,但是要将丞相府的消息尽数传递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应该联合了 冯煦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乙弗浑。 乙弗浑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她对乙弗浑一直充满警惕,时刻准备着迎接乙弗浑的打击。 但是谁能想到, 接下来乙弗浑非但没有与北宫作对, 反而下了一道诏书封驸马都尉c昌黎公c定州刺史冯熙为征东大将军c晋爵昌黎王。 冯煦见到诏书后玩味许久, 竟猜不透乙弗浑的心思。 据丞相府里传来的消息, 乙弗浑一直很关注北宫, 还曾派人打探自己的消息。 现在乙弗浑是在示好?还是一种迷惑人的手段? 不管怎么样, 加封哥哥与哥哥本人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哥哥远在定州做刺史, 没有什么太大的过失, 同样也没有太大的功绩, 冯煦觉得那里很适合他, 便这一次文成帝过世, 也以公务之由不许他回平城。 冯煦不愿意哥哥参与到京城皇权的争夺中,也不觉得他有能力参与,默默无声地留在定州很好。 京城里许多人差不多都忘记哥哥了,便是皇上也早将这个每年回京时都要带给他许多东西,又会纵容地带着他在平城里嬉戏的舅舅忘记了, 并没有在登基之初对哥哥封赏一二, 倒是乙弗浑想了起来。 所以, 当听到乙弗浑求见自己时,冯煦竟然怔了怔。 乙弗浑竟来北宫了? 还真是稀奇。他一向对自己摆出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式, 当然自己也是一样。天然的立场让他们彼此相对, 从文成帝过世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如此。 而冯煦觉得这种平衡至少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的。 乙弗浑来见自己, 意味着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自己的实力还很弱, 冯煦宁愿再等上一等,继续保持着如今微妙的平衡。但乙弗浑既然来了,她还是要见的。 冯煦换上庄重的礼服和贵重的首饰,端正在坐在宝座上宣乙弗浑进来。眼下她的实力不如乙弗浑,只能用身份来弥补,她必须撑住场面。 夏日已经悄悄过去,秋天已经到来临了。 太阳撒下的光芒更加火热,乙弗浑走进来时额前竟带着汗珠——自前朝到北宫的路并不近,而他既没有资格坐轿,也不能在宫里享受伞盖罗扇,的确是很辛苦的。 当然,这都是冯煦的意思,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她的确要让乙弗浑在到北宫路上感受到太后与皇上是不同的。 乙弗浑在皇上面前没有一星半点臣子的模样冯煦不想管,但是到了自己面前,冯煦不会容忍。 乙弗浑也很识趣,他进了殿便上前跪到在地上,尊敬地行了礼,谦恭地向太后问安。 魏国原是鲜卑人建的国家,对礼仪方面一向不够重视,臣子们见到君王故然都要行礼,但在平时,跪拜大礼却不是必须的。乙弗浑行的礼非但表达了足够尊重,而且也相当标准,就是身为汉人又饱读经史的冯煦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冯煦忍不住在心里又赞了乙弗浑一句,真是有眼色,又能屈能伸啊! “起来坐吧。”冯煦从容地抬手示意,心里却越发好奇,乙弗浑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呢?他在皇上面前连拱拱手的面子情都懒得做了,如今倒摆出一付谦卑臣子的模样。 乙弗浑并没有立即就坐,却拿出一纸文书呈了上来,“今日皇上与臣子们议论治国方略,我便代皇上拟了一道圣旨,还请太后批阅!” 所谓的皇上与臣子们议论国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冯煦知道眼下圣旨已经完全被乙弗浑掌控了。无论是皇上的印信还是下达旨意的衙门,都在前些时候搬到了丞相府,圣旨全部出于相府,拓跋弘与其余臣子都不能置喙,自己更不可能插手。 只是,现在乙弗浑又是什么意思呢? 冯煦示意去斤伽罗,伽罗便将文书接过呈了上来。 “先朝以州牧亲民,宜置良佐,故敕有司,班九条之制,使前政选吏,以待俊z,必谓铨衡允衷,朝纲应叙。然牧司宽惰,不祗宪旨,举非其人,愆于典度。今制:刺史守宰到官之日,仰自举民望忠信,以为选官,不听前政共相干冒。若简任失所,以罔上论。” 很不错的一道诏书,意在重新规范选官c吏治,正切中魏国时弊,冯煦深以为然,言辞用语也都十分得当——不像有什么陷井。 乙弗浑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无怪文成帝重用他,也无怪他能以臣子的身份压制住拓跋弘。若不是冯煦与他天然立场相反,她会对这道旨意拍手称道。 至少,以拓跋弘的能力,他对于朝政的了解和处理都远远达不到这样的程度,就是对朝政生疏的自己也恐怕也要逊色一筹。 冯煦一笑,便将文书重新递给去斤伽罗,“乙弗丞相所拟的旨意,千金不能易一字啊!” 乙弗浑便也笑了,“这是我自己写的,太后觉得还行,我也就放心了。”方才在下首落了座,轻轻地抹去了额上的汗珠,仿佛如释重负。 明知道乙弗浑不过是一番做作,但是冯煦心里还是很舒畅。高大的乙弗浑摆出恭顺的神情和举止时显出一种特别的质朴,就像一条忠犬一般,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若是没有这几个月的事情,冯煦也会被他所欺骗吧。 唯独那浓密而逆生的眉毛,显示他内里其实是凶悍而桀骜不驯的,完全不可相信。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话乙弗丞相说反了,”冯煦含着深意地一笑,“如今的朝中,是因为有乙弗丞相在我才能放心呢。” “看来太后对我的本事还是认可的。” 看着乙弗浑迅速地找到自己对他唯一认可之处标榜,冯煦继续刺了他一句,“我恐怕不能不认可吧。” “其实我到了二十岁还不识字,”乙弗浑继续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后来虽然下了工夫学,但总比不了太后家学渊源,天生聪慧,出口成章。为了拟出一道像样的旨意,不被太后嘲笑了去,我闭门三天。” 乙弗浑说着,还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一下,自得之意溢于言表,非但不会令人心生反感,反而觉得他就像一个纯真的少年,努力之后有了成就盼望着表扬一般,正于他脸上露出的真诚笑容一样。 就在不久前,冯煦借着被刺一事在皇上c乙弗浑和诸位大臣面前拟了一道圣旨——如今乙弗浑正要与自己比较一番,这样完全摆在明处的相争很容易让对手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如今冯煦便是如此。 特别是她知道乙弗浑果然在此之前闭门三日不出。 乙弗浑很重视太后的理解,就比如下里巴人会得到许多人的应和,而阳春白雪永远是孤独的一样,皇上与许多大臣不可能明白自己。 “乙弗姓其实是鲜卑贵姓的家奴分出后所用的姓氏,地位很低,”乙弗浑和缓地诉说着,“而我又是乙弗家族旁支的私生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长大的,总之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吃不饱,还不停地被责打,被嫌弃” 冯煦当然了解过乙弗丞相,知道他所说不假,乙弗浑年少时的确过着很凄惨的生活,他很早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就是乙弗太妃,其实并非他的亲妹妹,只是他的族妹。 “鲜卑男子长大了,自然就会面临征兵。家里之所以承认我这个私生子,就是为了能让我顶替一个从军的名额,于是我自然而然去了军中。当然了,家里不可能为我准备马匹c铠甲和武器,我就空着两只手进了军营。像我这样没有武备的鲜卑兵士,一百个中有九十九个不会有活着的机会,但是我活了下来。” “我有力气,有本事,更重要的是我什么也不怕,我从敌人手中一样样地抢到了马匹c铠甲和武器,一件件地立下军功,后来又在与同袍的争夺中一次次得胜,终于从一个小兵成为将军c太原王,不久前我从皇上手中抢到了丞相如果不抢我就什么也没有。” 冯煦点了点头,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也与乙弗浑有相似的经历,然后她又摇了摇头,因为她不赞同乙弗浑之处更多,“你只知道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下,甚至可以后退。”既然乙弗浑在自己面前坦白,冯煦也会真心告诫他。 “太后说的不错,”乙弗浑诚恳地点了点头,“身为臣子,我应当恪守本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我为先皇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换来的又是什么呢?先皇一直提防我,我一直觉得他离世前很想杀掉我,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乙弗浑已经猜到了拓跋濬最后的那道圣旨,这也不奇怪,毕竟那时他是平城里唯一的一个侍中,皇帝身边最近的臣子,还是会有蛛丝马迹落到他的眼里。冯煦不置可否,她也没有必要告诉乙弗浑。 “我辅佐现在的皇上登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是换来了什么?”弗点浑打开双手,似乎要将满腹的委屈诉说出来,“皇上想借助步六孤丽抢去我手中的权力没什么,可他不应该谋害太后却推到我身上啊!” 那一次针对自己的谋害,皇上的确有最大的嫌疑,可是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朝局上,冯煦都不能承认,此时她依旧与那日在北宫时一样,“乙弗丞相,我相信你也相信皇上。” “我做的就是做了,没做的就是没做,倒不至于藏头露尾的,可是皇上嘛,”乙弗浑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他要是能按他一箭双雕的计策,借着步六孤回平城之机同时将太后和我杀了,我也佩服他!真可惜,他没有那个本事!” 乙弗浑咧开嘴笑了起来,“如今,太后和我都活得好好的!” 冯煦对乙弗浑的话又信了几分,拓跋弘正是这样的孩子,自以为聪明,他一定是听了自己联合步六孤压制乙弗浑的计策之后,觉得更进一步除去乙弗浑与自己,尽收皇权才是最完美的,于是设计了所谓的“一箭双雕”,结果非但没能成功,反而被乙弗浑所乘,杀掉步六孤丽,皇权至此全部为乙弗浑所有。 所以,乙弗浑终于道出了他北宫之行的目的,“太后,现在我们应该联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一头狼崽子 原来乙弗浑果然在示好。 他的目的是与自己联合。 “太后, 如今宫中唯你马首是瞻,宫外是我的天下, 我们联合起来, 谁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乙弗浑掌权以来, 虽然飞扬跋扈, 杀掉了好几位朝中重臣, 但是他对朝政的态度却还清明, 刚刚的一道诏书更是显示了他懂得治国之道, 并非宗爱那般只知揽权, 却不顾民生, 哪怕四境不安都能置之不理的短视之人。 也是因此, 乙弗浑成为丞相总揽皇权之后, 虽然朝中有宗室重臣不服,但是民间却没有反对之声——毕竟不论圣旨是谁发出的,只要对百姓有好处,他们就会认可。 “我知道太后深居宫中,却一向关注民生, ”乙弗浑或慷慨誓言, 或缓缓劝说:“在此皇权更替之机, 因为有我在,并没有发生南安隐王朝局不稳的情况。如今百姓安居, 四境平静, 若是换了皇上, 可能还没有我做得好呢。” 只看拓跋弘最近做的那些蠢事, 恐怕他果真比不了乙弗浑。 冯煦一向很公正,她恨太武帝,但会拜服他的雄才大略c开疆拓土之能;她与文成帝决裂,但也会承认他的养威布德,与民生息之功;对于寻常人,她从来都公平地评价,然后使用他们的长处,避免短处。 现在,冯煦也不会因为与乙弗浑相对的立场否认他的才能,“为了这道圣旨,闭门三日是值得的。乙弗丞相此举不只会令朝中臣子佩服,也能使魏国的百姓从中得益。” 不过,冯煦赞许之后却又面含讥讽地笑问:“你自比南安隐王不大合适吧?” “太后心里一定将我比成宗爱了,”乙弗浑一点也不气,带着狡黠的笑容道:“可是,我不是宦官,而是个男人。” 这种语气很可恨,冯煦怒目而视。侍立在侧的王遇c张祐等人立即拨出佩刀上前一步,“乙弗丞相,太后面前不得失仪!” “太后,我并非有意冒犯。”乙弗浑马上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 冯煦摆了摆手,“你不必再说什么实情了,回去吧,我是不会与你联合的。” 联合乙弗浑制约皇上,共同掌控魏国,对于冯煦没有一点吸引力,当初自己只要在文成帝面前发个誓,就能执掌天下,冯煦尚且放弃了。现在为什么要与乙弗浑合作呢? 乙弗浑不会轻易退下去,他站起身坚定地道:“太后,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要说,请屏退左右。” 冯煦看看左右的王遇与张祐,还有去斤伽罗等几个女官,“我身边的人都再可信不过,我是不会屏退他们的。” “但我的话只能对太后一个人说,”乙弗浑不肯退让,“如果太后不信我,可以将我的刀拿走,再将我捆在柱子上,我只想说一句话,于太后,于魏国都有好处的话。” 冯煦见他郑重其事,思忖了一下,“伽罗,你们都退到殿外。” 诺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人,冯煦坐在上面的宝座中,看着乙弗浑一直走到丹陛之下与自己面对面,他们还是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冯煦将他嘴角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你可真年轻,长得也真美,如果不是我就在这里,怎么能相信你是魏国的太后呢?”乙弗浑再一次咧开嘴笑了,“算起来你比我还要小好几岁呢。” “如果你想说就是这些,可以出去了。” “当然,我还有更重要的话,”乙弗浑收了笑容认真地说:“我所指的联合,不只是我们共同执掌魏国,而是更加亲密的联合,成为真正的一体。” “有太后在,我就是想废掉皇帝自立也不可能,而有我在,太后终究要顾忌许多,我们为敌,其实受益的却是皇上。” “从文成帝过世之后,皇上先是利用我制约太后,接着又利用太后制约我,然后他还心想事成地想利用我们间的矛盾杀掉我们两个。而我们,又有什么仇怨?” “是的,我曾将妹妹送到宫里邀宠,而她也得罪过太后,但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宫里争宠的妃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太后恐怕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吧。” “至于我妹妹,她在宫里似乎混得还算风光,但其实心里没好过上一天。她嫉妒太后嫉妒得快要死了,因为她和其他的妃子们都知道,皇上心里真正看中女人的只有皇后一个,所以她们不论心里怎么想,非但到皇后面前要恭恭敬敬的,就是在皇上面前也要再三称赞皇后,这也正是皇上一死,她连一会儿工夫都忍不住跳出来为难太后了。” “当然,她没有成功,太后也要承认我并没有偏袒她吧。” “所以,从最初我们两人就彼此敬重,彼此留在余地,因为我们不是敌人,反而可以成为朋友,成为夫妻。” 这一次冯煦彻底被乙弗浑惊呆了。 当初文成帝之所以没有在被拒绝后杀掉自己,就是因为自己与乙弗浑之间天然立场相对,他不得不留下自己抗衡乙弗浑。但是谁能想得到呢?乙弗浑竟然能想出如此的办法改变两人的对立,建立新的联合。 乙弗浑的确就是这样的人,有才干,重利益,但完全没有原则。 “恐怕你忘记了一件事吧?”冯煦提醒他,“你已经有了夫人,似乎前些天你还想为她‘抢’到公主的封号呢。” “正是因为失败才发现自己错了,”乙弗浑很坦白,“身为庶族,想谋得公主的封号尚不可得,可是娶了太后,就能成为皇上的父亲,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执掌朝政了。” “至于我的夫人,太后不必担心。”乙弗浑道:“我可以将她送回娘家,而且还会赠给她许多财帛,让她再嫁一个好丈夫。” 乙弗浑因为种种原因差不多二十几岁才娶亲,但那时他也不过刚刚开始高升,因此娶的妻子身份很低,是以贾秀反驳乙弗浑夫人封公主时直接指出她出身庶族。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结发相守的妻子,还是够凉薄的了。 乙弗浑似乎知道冯煦想的是什么,“虽然无情了点,但是我对夫人总比文成帝对太后要好些吧。” “所以我早不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了。” “我早猜到了。如果先皇与太后间哪怕还有一点点的情谊,太后早接过文成帝的圣旨对付我了,”乙弗浑就又笑道:“待我们成亲有了孩子,便扶持他登上帝位,我可以向天发誓。” 乙弗浑有篡位之意,但绝不会是现在。就算他权倾朝野,可终究要顾虑拓跋皇室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冯煦一笑,“所以,你想效仿曹丞相?” “拓跋氏几代以前定都云中盛乐,国号本为代,后来取代晋国时改为魏,不就是意指延续曹魏,对抗晋国吗?现在我效仿曹丞相c司马懿故事又有何不可呢?” 曹操c司马懿都手握重权,但是他们本人都没有篡位,而是将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后代。乙弗浑有此想法并不算错,但此时他还远远比不了曹操和司马懿。而且,时机也不对,如今的魏国与汉末及曹魏末年又不同。 “就算文成帝没有早逝,我可能也不得不得走上这条路,”乙弗浑在冯煦面前毫不顾及谈起篡位,“你发现了吗?拓跋皇室这一支几代以来都有一个问题,人到中年就会变得疯狂,不信任任何人,杀人如麻。道武帝和太武活得最长,也最为明显,而我们的文成帝在最后的时候已经显出了些端倪。” 冯煦想到拓跋濬最后看着自己的目光,完全可以肯定他很想杀死自己。 “看来你早已经知道了,”乙弗浑森森地笑了,“如果先帝没有病逝,我一定会被他杀了,除非我抢先杀了他。” “所以现在我只是为后代谋取皇位,即使将来改朝换代的时候也会如曹丞相一般给前朝皇帝留下活命的机会,是不是已经比先皇要宽厚了?”乙弗浑还提醒她,“拓跋弘并非你的亲儿子,而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你又何必维护他呢?我们联手,先用你的名义废掉皇上,立一位听话的小皇子,等我们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你又忽略了一件事,我不会生孩子。”冯煦摇摇头,那一次的病的确很重,她勉强拣回了一条命,但身体却受了非常重的损伤,再不能怀孕生子,甚至也不能与男人在一起了。 乙弗浑想到了这样的计谋后实在太兴奋了,他竟没有想过如果太后没能生出儿子会怎么样。他虽然自信仪表堂堂,权势滔天,但还是觉得要拿立太后亲生的儿子为帝才能吸引太后与自己联合。 有如冯煦曾查过乙弗浑一样,乙弗浑当然也对太后的经历了若指掌,十二岁入宫的冯贵人的确一直没有怀孕,她曾得过一场重病,据传言差一点死了。但他从来都不是轻易后退的人,实在不甘心如此完美的计策就此失败,“我们可以请太医为太后调理身体” “今天的话我们就当没有说过吧。”冯煦便拍了拍手,去斤伽罗等人重新走进北宫,立在太后的身边,“乙弗丞相,请回。” 乙弗浑只得站起身告辞,走到宫门前停下脚步转回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是敌人,我对太后从没有恶意,而那个人就不好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上面的太后半晌,然后才走出了北宫,虽然没能说服太后,但是他知道太后早就开始怀疑皇上了。 只要太后不出手对付自己,乙弗浑并不把皇上放在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回到了现实 乙弗浑虽然被拒绝了,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与太后翻脸,反而又在这年官员考评的时候给了定州一个上上的评价, 这可是哥哥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优评。 而冯煦虽然什么都没有接受, 但她依旧对丞相府保持着过去态度, 不闻不问不干涉。既然没有直接将乙弗浑骂出去的底气, 就只能继续积累自己的力量——她现在缺乏的正是权势。 许多人都感觉到北宫与丞相府的关系缓和了, 拓跋新成直接来问:“太后, 乙弗浑到北宫说了些什么?” 冯煦就笑了, “你觉得呢?” “我哥哥说这是乙弗浑的离间之计!乙弗浑就是想让你与皇上离心。”拓跋小新成急忙说:“就像上次乙弗浑谋害你, 然后又推给皇帝一样。” 现在皇上, 乙弗浑和自己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 虽然乙弗浑的势力最大, 但是皇上和自己也各有各的立足之本,宗室和许多重臣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辅佐皇帝除掉乙弗浑。 可是冯煦却不想,只要谋害自己的案子没有找到真正的幕后指使,她不会轻易选择立场。如果拓跋弘真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狼崽子,那么他比乙弗浑还要可怕。 冯煦对拓跋新成兄弟几乎没有秘密, 但是她却不能随便将对拓跋弘的怀疑说出来, 毕竟他们是亲叔侄, 便笑问:“你们可查出什么了?” 虽然那桩案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梁东几人也都被处决, 但是拓跋新成兄弟一直在查。一则是为了他们的责任, 再则就是他们坚信案子是乙弗浑暗中指使的, 如果查到了强有力的证据, 自然会在为太后报仇的同时也能打击乙弗浑。 甚至还可能将他一举除掉! “乙弗浑太狡诈,”小新城的声音立即就降了下来,“可我们还是没有查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拓跋新成也道:“怎么也找不到梁东与乙弗浑的联系,倒是查出那几天他与倍利侯往来很频繁;就是那几个宿卫,也都是宫里的老人。” 虽然拓跋濬与弟弟们并不亲密,但是毕竟他们同在东宫生活了几年,大家对倍利侯还都是熟悉的,并不怀疑他。 唯独李弈道:“要么我们查一查倍利侯吧。” 小新成就摆手反对,“怎么也不能是他,倍利侯老实,就是做了文成帝身边的中常侍也从没有做过欺压人的事;再者梁东原就是倍利侯带出来的小内侍,后来拨给皇上用的;还有那些宫中的老宿卫,都与倍利侯认得多年了,他们来往并没有什么稀奇。” 冯煦见李弈还要反驳,便拦在前面道:“查案子是急不来的,我们最重要的是稳住。” 拓跋新成想了想也醒悟了,“可不是,正是因为我们一直很稳,乙弗浑才急了的。” 小新成虽然也想通了,但还是抱怨道:“可是我每每看到乙弗浑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可是不论是朝中大权还是军权都在乙弗浑手中,我们不舒服也没有办法。” “若是步六孤丽回平城那次能将乙弗浑处置了该有多好!”小新成恨恨地道:“都是子推太笨了!” “不要再说那些没有用处的话了,”拓跋新成摆了摆手,将一卷文书递给冯煦,“我岳父传来消息,宋国的义阳王刘昶遣人送密信给淮南王,要投降魏国,淮南王不敢自专,将信传回平城。如今朝中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刘昶是诈降,不能让他带人进虎牢关,另一派认为刘昶真心降我魏国,主张打开虎牢关接刘昶进入魏国国境。” “宋国这几年越发衰败了,就连宋文帝刘义隆的儿子,当今宋帝的亲叔父都降入魏国了,” 冯煦一声长叹,“朝臣们还议论什么,此时应该尽早将刘昶迎入虎牢关,接到平城封爵。” “太后的想法与我岳父倒是一样,”拓跋新成道:“只是许多人未免担心刘昶诈降,他毕竟是宋国的皇子呀!万一进了魏国之后里应外合,抢夺虎牢关可怎么办?” “宋国这几年皇帝频繁更替,父子兄弟竟与仇人无异,刘昶定然是为了避祸逃到魏国,哪里还有余力谋算魏国呢?”冯煦摇摇头,她之所以不愿意与乙弗浑合作共同对付皇上,其实也有不愿魏国像宋国一般乱象丛生的原因。 小新成笑道:“幸亏宋国内乱频生,无力北伐,否则我们现在岂不更难?” 当今皇上登基的时机其实很不错,自魏国向东直到大海,向西直到沙漠的土地都为魏国所有,北边的柔然远循后再没有力量犯边,而南边的宋国更是内斗得一塌糊涂——但是,拓跋弘却不争气,他非但没能接过父亲传给他的皇权,反而放任乙弗浑坐大,又一筹莫展;可他却偏偏对自己有着奇怪的敌意 看着拓跋弘就像宋朝现在的皇帝一样,众叛亲离,践踏山河? 难不成真要废了他重新立一位新帝? 冯煦下不了决心废帝,正如她如今也不能下决心支持拓跋弘一样,于是她接过慕容白曜送来的书信看了起来。表面看许多朝政之事似乎与她无关,但大风起于萍末,敌国之琐碎小事有可能改变本朝的命运,“你们巡查去吧,我专心读一读。” 到了傍晚,冯煦还在思索。觉得有些渴,正好一杯温茶送到她唇边,她抬起头来,就见李弈正在殿内,便笑了,“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时局混乱,两人的关系一直瞒着外面,李弈唯有在傍晚交接防卫之时能来北宫与她见一面。 “我本来还要再等等,伽罗喊我帮忙搬几样重物,然后又让我替她送来食盒。”李弈说着用手自盘中拿了一块炙肉送到冯煦的嘴里,“我想她猜到我们的事情了。” “猜就猜到吧,”冯煦笑了,拿起筷子也捡了一块肉喂李弈,“那我们就如伽罗之意一同用膳。” 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是十分难得的,李弈十分珍惜,与冯煦并肩用了饭,然后轻轻地将她两只手拢在他的双手之间紧紧地握住,良久道:“我该走了。” “既然伽罗知道了,你可以晚一点再走。” “我恨不能不走,”李弈坚决地摇了摇头,“可是,你是我此生唯一珍爱的女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守住你!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真是美好的词语。 冯煦知道李弈特别重视北宫的安危,自己的安危,但不想他除了在北宫守护,还暗地里做了更多。 冯煦听到李弈的消息并不吃惊,“你查到了倍利侯暗中收留了梁东的侄子?” “不错,他不只收留了梁东的侄子,还暗中将梁东等人葬了。”李弈轻声说:“我曾经发现他看向你的目光满怀忿恨,一直疑心是他。” “倍利侯痛恨我拒绝拓跋濬最后的要求,也见不得我还活得很好,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参与了这件事,”冯煦不想再瞒李弈,“其实从刺杀的那天起,我真正疑心的是皇上,倍利侯可能受他的指使——甚至我还想过怎么废掉皇上重新另立一个皇子。” “倍利侯有理由恨你,他谋害你证的据确实,但是皇上不会的。要知道你不只是皇上的嫡母,还曾亲自将他抚养长大,他怎么会恨你害你,那岂不与禽兽无异?”李弈摇摇头,“皇上的确犯了不少错,不过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怎么也不会那样的恶毒。” “可是他未必不会恶毒。” “不要把一切想得太坏,倍利侯是文成帝身边的人,他从文成帝那里学会恶毒,但皇上可是你教养长大的,而且他还要依靠你的庇护呢。”李弈真心不相信拓跋弘会害嫡母,而且他更不想冯煦参与废立皇上,那样会留下更多的隐患,哪怕是太后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其实冯煦一直在矛盾中,她既怀疑到皇上,又不相信皇上会害自己,毕竟自己把他从一个小小的孩子用心养大,教他读书,给他讲世上的道理,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现在李弈坚持幕后的真凶只有倍利侯一人,她不由得又信了皇上两分。 不过,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她都厌倦了这一些,“我真想离开皇宫啊,离开权势,离开丑恶,离开所有的这一切!” 她轻轻地合上了眼睛,靠在李弈的身上,“我们索性与刘昶一样,离开魏国到宋地去,听说那边天气比平城要暖和,越向南走越是湿热。不过我一向喜暖怕冷,倒是合适呢。” 不论什么时候,冯煦的手都是冰的,是以李弈每将见面都要先将她的手握住,便也笑道:“我虽然不怕冷,但也不怕热,也许我们更适合南边的气候呢。” “那样我们就一直向南,到珠崖郡,听说那里靠着大海,终年都是盛夏。” “珠崖郡产珍珠c玳瑁,其中最有名的地方就是合浦,到了那里我就下海为你采珠。” “你的水性采珠倒是足够了,可是采珠毕竟太危险了,我不愿你去,不如我们还是男耕女织的好。” “可你会织布吗?” “不会,但是我可以学。你不知道,我学洗衣c叠衣c熨衣都特别快,浣衣局的姑姑都说我手巧呢,学会织布又算什么,我一定能学会,还能织得又快又好,织出的布足够我们两个人穿!” “其实我也没耕过地,但我看过农人耕地,似乎没有多难——你知道的,我有许多力气,一定能种出好多好多的粮食,不只够我们两个人吃,还能养活许多孩子!” “有吃有穿,我们就再没有什么担忧的了,”冯煦将身子放得更轻松,“我们要找一处依山旁水的地方盖房子,房前屋后一定要种上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开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坐在桃树下听你吹笛子。” “桃花瓣纷纷地飘落下来,落在你的头发上,衣服上,好美啊!” 虽然是梦,但又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正是两人相识的。如今他们向往的终点,其实与完全相同,只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他们并不畏惧千山万水,但是却都背负着沉重的羁绊,所以逃离只能在梦中。 可哪怕是白日梦也不会太长久,冯煦睁开眼睛,“李弈,你纳个妾吧。” 李弈俊美的脸沉了下来,有如寒冰,“是乙弗浑?我早发现他看你的目光不同寻常!他还一定要单独与你会面!” “并不是,他虽然有过提议,但我没有答应。”冯煦紧紧地拉住李弈的手,觉得只要稍一松开他就会去杀人,“不过,我也因此才想了起来——那一次我病了,病得差一点死了,我再不能生孩子,甚至我也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女子一样与男人欢爱。” “我答应你的时候竟然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满心的欢喜,”冯煦痛哭失声,“我一直忘记了,我其实已经是个残破不堪的女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危险的地方 李弈温柔地替冯煦擦掉眼泪,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完美的女子,过去, 现在和将来都一样。不管你是不是生过病, 不管你能不能生孩子, 更不会因为什么欢爱而觉得你不够好。” “我心里早被你全部占满了, 满得根本无法再容纳任何一个人, 谁也不行, 我只要你, 只要你一个。我能像现在一样与你坐在一起说话, 就已经非常非常地满足了。” “方才的话你不要再说, 不只我心里痛, 你心里也会痛的。能在一起本来就是上天许给我们最大的恩惠, 我们都要感激,至于孩子,我可以从哥哥家里过继一个侄子,他们见我一直不肯成亲,早替我打算了。” “不过, 你是不是更喜欢女孩?我其实也喜欢小女孩, 漂漂亮亮的特别让人疼爱, ”李弈就笑了,“我们家女孩一向很少, 只有大哥家有一个侄女, 爱得跟宝贝一般, 如今已经快嫁人了, 怎么也不可能过继给我们。” “我们可以从别人家收养一个女孩,或者几个都行,就是出嫁时你可不能像现在一样哭了,我大嫂现在提起侄女嫁人就哭,我大哥便觉得自己替女儿许配的人家不够好,竟然生出了悔婚的心思,然后我大嫂又不许退亲。于是他们夫妻两个便对坐着哭,我们都看到了,好丢人呀!” 冯煦终于被李弈逗得笑了,“南部尚书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样说他,一定会气得打你一顿!” “所以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哥哥!” 看着李弈的俊颜,冯煦喃喃地道:“其实我们已经逃出了皇宫,建起了一处自己的房子,那里从来都是阳光明媚,桃花盛开,没有任何邪风恶雨。” 李弈懂得,“而且,我们的房子任何人也夺不走,永远都在我们的心里。” 相聚的时候总是短暂的,听到皇上有急事前来求见,李弈与冯煦凝眸相视,不忍分离,“你还是宣皇上进来吧,母子总不见面并不好。” “好吧,我也该看看他有何急事。” 皇帝进了北宫,见了面便急忙奔到太后面前高声道:“母后,乙弗浑要接宋国义阳王刘昶入平城!” “义阳王刘昶既然来降,引他进入平城有何不妥?” 皇上向左右看看,见北宫内只有常见的几个宫人,而他仅带了倍利侯进来,便为难地说:“刘昶毕竟是宋国皇帝的儿子,本就难保他没有异志;而乙弗浑恐怕也没有多少忠心,他们凑到一起,对太后和我有什么益处呢?” 拓跋弘的眼光从来都比不了乙弗浑!冯煦淡淡地一笑,“刘昶身为宋国皇子,如今降入魏国,正是魏国之兴旺c宋国落败的征兆,我身为太后与有荣焉,却不知为何对皇上没有益处?” 拓跋弘涨红了脸,“太后,刘昶入平城肯定要带着兵马的,我怕乙弗浑借此机会对我们不利,所以才来请太后帮忙拿个主意。” “我一个深宫妇人,对于战争兵马并不清楚,且朝中之事还是皇上自己做主吧。” 自从陆丽被杀之后太后便与自己真正疏远了,也再不肯帮助自己,甚至自己求见也时不时地被拒绝。拓跋弘心里明白,但他这一次分外恐慌,就在不久前乙弗浑到北宫拜见太后,不知他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那样自己就完了。 若是太后与乙弗浑联手,废立皇帝都不算什么,而帝位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拓跋弘不由自主地跪在太后跟前,“母后若不肯帮我,那谁还能帮我了呢?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乙弗浑废掉了!”说着伏在太后的膝上哭了起来。 若是先前,冯煦可能就心软了,但是现在她不会,毕竟刺杀自己的案子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她总得小心,“皇上,人总要为自己负责的,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啊!你起来吧。” 拓跋弘却不肯起,“母后,我可是你养大的,我们母子间又能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冯煦再要开口,倍利侯却上前几步跪倒,“太后与皇上之间之所以生了隔阂,都是因为我。” 不只冯煦与拓跋弘,便是殿内的宫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倍利侯此语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 果然倍利就又说:“是的,梁东和那几个宿卫都是我指使的,是我想谋害太后。” “原来是你!”去斤伽罗怒火冲天,上前劈手一巴掌,“太后哪里得罪过你?你真是与你的主人一样狼心狗肺!” 那日抱嶷c王遇c张佑等人都吓坏了,此时也恨不得跟着伽罗一起打人,唯有冯煦只冷冷地看着他,“让倍利侯把话说完。” “太后没得罪过我,可是她拒绝了先皇!”倍利侯没有一丝羞愧,反而站起来高声喊道:“先皇死都不能瞑目!” 那天太华殿里的事情,除了冯煦和过世的拓跋濬,没有一个人知道,唯有倍利侯猜到一些。 此时听他一嚷,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来先皇和太后最后的时候并不是在一起回忆往事,依依不舍,而还是在争斗——就像先皇活着的时候一样。 去斤伽罗并没有受影响,毫不犹豫地也高声道:“先皇死不瞑目又与太后何干?太后一辈子才被先皇害惨了!就因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要任他践踏还要宁死维护他?” 抱嶷突然从后面走到了倍利侯跟前,“若是先帝因为太后死不瞑目,为什么中常侍不早说出来?而且先皇若要是怪太后,立遗诏就可以告诉皇上和群臣。先皇过世前与太后单独说话,说的是什么根本不是你能猜得到的。” 倍利侯怔了怔,却没有反驳。 去斤伽罗也醒悟过来,“倍利侯,太后可从没有亏待你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当日先皇过世前,还是太后招集臣子们进殿跪听遗诏,如果太后有什么不想让群臣们知道的,又何必让大家最后见先皇一面呢?可见先皇根本没有死不瞑目,都是你这个阉奴一心污蔑太后!” 皇上也开口了,“父皇临去前还曾告诉我要将敬重听从母后,他定然不会恨母后的。” “先皇的心你们都不懂,”倍利侯摇摇头道:“总之,我知道太后教皇上与步六孤丽联合起来打压乙弗浑,就想如果能顺便将太后也除掉了,皇上就能够真正执掌皇权,先皇的心愿也就真正达成了。于是我暗中指使梁东和几个宿卫谋害太后,还告诉他们万一被发现了就将责任推到乙弗浑身上” “原来我不想说的,可是现在你们都怀疑皇上,由不得我再瞒着了。”倍利侯三言两语说完了,便又向拓跋弘跪倒行礼,“先前是我连累了皇上。如今我死了,皇上要与太后有如亲生母子一般,毕竟太后将皇上从小抚养长大,用心教导,就是先皇过世时也是想将印信交给太后,让太后辅佐皇上长大成人。” 自倍利侯开口后,冯煦一直看着拓跋弘。他吃惊地张着嘴半晌未语,此时方才醒悟一般地哭道:“倍利侯,是真的吗?你不会是被乙弗浑逼迫的吧!” “乙弗浑逼迫不了我,是我自己意难平才出手的,”倍利侯苦笑道:“而是我以为只要除掉乙弗浑和太后,皇上便能掌控天下了。” “现在我明白自己大错特错,先皇为什么要太后辅佐皇上,就是因为皇上还太小了,而魏国并没有那样容易掌控。所以,如今按先皇临终前的意愿才是最正确的!” “老奴愚笨至极,再向皇上谢罪!”倍利侯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向胸前,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将他身前厚厚的毛毡染得通红,伴着鲜血的还有他最后一句遗言,“先皇圣明啊!” 转眼之间,沉积了半年的皇宫离奇之案大白于天下,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北宫。冯煦摇了摇头,“请拓跋新成过来处置吧。”转身向寝宫走去,她不想面对那血淋淋的现实,实在太丑恶了。 拓跋弘跪在地上拉住了她的衣襟,“母后,我真没有想到倍利侯竟然是真正的凶手啊!”他的眼睛红了,脸上还带着几点泪水,惊恐c伤心和无助交织在一起,仰头祈求着。 “倍利侯也说你不知道,”冯煦摇摇头,“我累了,想歇一歇,你也回太华殿吧。” 倍利侯谋害太后之事并没有公开,毕竟要算皇家的丑闻了。做为先皇身边的中常侍,他被附葬在金陵。冯煦点了点头,“就依你们的意思吧。” 拓跋新成垂下了头,仿佛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觉得对不起你。” “并没有,想害我的又不是你,”冯煦简捷地道:“不过你还有什么都直接说出来吧。” 今天小新成又没有跟着过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很能干,你任命我做都统长时,我自认一定能将皇宫守得有如铁桶一般,”拓跋新成羞愧地道:“可是,你却在北宫一旁遇刺了!接着我查了那么久也没有查到,现在才知道竟然是倍利侯下的手!明明有很多证据都指向倍利侯,可是我就是相信不是他,我真的很笨啊!” 新成并非不聪明,但是他尽管身为皇子,却只是寻常的皇子,从小受到的教导与嫡皇孙相差甚远,而成人后初在大漠立下功劳就被文成帝所猜忌,从此一直任着闲职,并没有真正进入到皇家的争斗之中。眼下接手皇宫护卫时间还不够长,他根本比不了那些狡诈的人。 “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你不必自责,别忘了道武帝和太武帝都是被刺身亡的,皇宫从来都是最危险的地方。”冯煦又沉重地道:“而人心才最是防不胜防,以后遇事多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把一切抛却 冯煦换了寝衣, 却披着貂裘坐在灯下读书。 去斤伽罗便坐在一旁缝皮靴。 这么多年了,她依旧不太会做细致的女红, 也不大喜欢精致的东西, 甚至觉得太过精巧的玩意未免浪费, 从骨子里她就是武川军户的鲜卑女子, 质朴c大气而简单。 比如现在, 去斤伽罗正用粗麻捻成的绳子将厚厚的牛皮缝起来, 里面再加上一层带着毛的羊皮。这样做成的靴子又厚又重, 样子也不好看, 宫里人再不会穿的。 她是为武川的弟弟和侄子们做的。 武川的冬天很冷, 军户们都穿这样的靴子。 “伽罗, 你想武川吗?” 去斤伽罗抬起头笑了, “也不大想,就是这靴子做得习惯了,弟弟和侄子们都说我做的靴子穿着最舒服。” “你难道一辈子只为弟弟和侄子们做靴子?” “也许将来还有侄孙子吧。” “伽罗,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不了,再没有别人了, 在神佛面前许下的诺言决不能改变!”去斤伽罗将麻线从牛皮里穿出来, 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宁静的夜里听着很温馨,“我也不想改。” “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先前冯煦在北宫里寂寞清冷, 二人相伴, 也就不觉得去斤伽罗很可怜, 但是现在有了李弈, 她越是快乐,就越是愧疚。 “太后怎么糊涂了?”去斤伽罗就笑,“你哪里害了我,倒是你救了我和我弟弟的呀。”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一辈子留在宫里。” “宫里的日子什么也不缺,跟着太后我心里也特别安稳,就是弟弟一家也跟着借光,所有的皮靴c皮衣c皮褥子我都给他们准备了,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皮子呢。”去斤伽罗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靴子,又用手在又厚又软的羊毛上按了按给冯照看,“多厚实多暖和呀!”然后她想了想又道:“就是北宫里太安静了,要是热闹一些就好了。” 去斤伽罗一向喜欢孩子,喜欢看他们在宫里嬉闹,当初拓跋弘离开北宫时她失落了好久,冯煦就笑了,“以后你就帮我带孩子吧。” 伽罗放下手中的皮靴,瞪大了眼睛,“太后和李将军有了孩子?”前些时候她一直为冯煦和李弈留出了许多时间,便想得多了。 倍利侯自尽了,冯煦心里有些沉郁,却被伽罗逗得大声笑了起来,半晌才摆手道:“不是的。” 去斤伽罗突然醒悟过来,当年她在冯贵人病重的时候回到宫里的,虽然一句话也没多问,但只从冯贵人的症侯上还是猜到了些。她从不在太后面前提及那些伤心事,可今天又不同寻常,便用探询的语气问道:“那是谁的孩子呢?” “虽然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们可以收养啊,”冯煦就告诉伽罗,“到时候你也从武川收养一个儿子,让孩子们在一起长大,也和我们一样与亲生的没什么分别。” “太好了!”去斤伽罗开心地笑了,“太后,你真聪明,能想出这样好的办法!” “是李弈的主意。” “李将军是个好人,”去斤伽罗看着冯煦笑了,“太后,他不会负你的,就是当了皇上也不会变心!” 冯煦也笑,“你怎么知道?” “过去我不懂,也不会看人,现在就会了。” 自己其实也一样,年少时不懂得看人,飞蛾扑火一般地嫁给了拓跋濬,不知不觉蹉跎了这么多年。上天垂怜她,才会再遇到李弈。冯煦满脸的笑意,却嗔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学会看人的?” “我说不大好,就是心里明白,”去斤伽罗突然侧耳听了听,便收起了皮靴和针线,“我先回去了。” 这时冯煦也听到了轻轻地叩门声,果然转眼间李弈走了进来,便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 李弈笑着坐到一旁,“我怕你今天睡不好,求了伽罗,她告诉我这个时候过来。” 倍利侯真是拓跋濬的忠仆,就是死他也选了让自己最难受的方法。他让自己亲眼看到他自尽,看到他的血流在北宫的地上,最后自己还只能同意不将他的真实死因公开——唯独他附葬金陵是冯煦真心满意的,她情愿倍利侯去见拓跋濬,告诉死去的帝王他错了多少。 为了打压自己,拓跋濬毁了自己的儿子; 拓跋寿乐c长孙渴侯等人被杀,拓跋新成等兄弟从没有得到信任; 他一直任用的宠妃的兄长,已经把持了朝政,现在又生出了篡位之心; 拓跋濬一向自诩为明君,他的确有许多政绩可以夸耀,但同样,他也留下了太多的隐患; 而自己,再不会如过去在宁心宫和关睢宫时为了他殚精竭虑,而是要追寻自己美好的人生了! “你不要再气不平,把所有的都忘记吧。”李弈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要再想起他。” 李弈知道自己的心结,而且他说得都对,倍利侯的死本就让冯煦受到了些惊吓,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想到拓跋濬,重新开始仇恨,心再不能平静。冯煦既然醒悟了,就轻轻地一笑,“我这就睡了,你也回去吧。” “我今晚不回了,陪着你。” “没事的,我还不至于吓得睡不着。”其实她的确有些怕的,倍利侯的血就在她面前涌出,不可能不震惊。刚刚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她还不肯睡便是为此,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那你就当我吓得睡不着,一定要到这里让你陪着吧。” 李弈相貌出众,人才更出众,听说他曾经带着几个家兵以少胜多打败一伙匪徒,哪里会因为倍利侯自杀而害怕呢?冯煦被他逗笑了,欠身吹熄了蜡烛,“好吧,我就睡。”她解去外衣,躺在被子里,“我睡着了你就走。” “好,你睡吧。” 他们还是第一次晚上在一起,尽管蜡烛早熄了,彼此什么也看不到。可冯煦却有些不自在,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先是觉得冷,然后又热了起来,不过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哪怕身子都僵了。 忽然一缕口哨响了起来,正是熟悉的曲调,冯煦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口哨吹得这样好听,就像一只又轻又柔的手抚着她,摇着她,哄着她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可是冯煦终于还是在梦中遇到了他们,拓跋濬满面憔悴,一脸病容地走了过来,倍利侯满身是血跟在后面,凶恶地向她喝问:“凭什么你过得这样好!当初我就应该杀了你!” 冯煦知道这是梦,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满心的忿恨无从宣泄——就在她又急又气的时候,就听李弈在她耳边道:“我陪着你呢!”她就能动了,也能说了,“我就是过得好,就是要快乐地活着!” 李 弈正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醒一醒,醒一醒。” 冯煦终于真正清醒了,“你竟一直没走?” “你睡着了很可爱,我就不舍得走了。” 月亮升了起来,将殿内照得朦朦胧胧的,冯煦隐约看到李弈明亮的眼睛c高耸的鼻梁,抬手按在他棱角分明的双唇上,觉得有些凉,“外面冷,你到被子里暖一暖。” 李弈果然躺到了她的身边,却将被子重新替冯煦盖上裹好,他再抱住被子里的人,“你一定时常做噩梦吧?” “不知道算不算噩梦,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就是要很久才能醒过来,”冯煦缓缓地说:“我在梦里见过好多人,以前住在北宫的慕容皇后c赫连皇后,还有魏国的道武帝c太武帝c文成帝,也有我的祖辈北燕的皇帝,皇后” “你害怕吗?” “不怕,我会在梦里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做事,有时还会与他们说话。”冯煦摇摇头,“但我怎么摆脱不了他们。” “北宫太大太冷清了,你一个人也太寂寞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讨厌北宫,”冯煦笑了,“我觉得北宫就像一个巨大的铠甲,将我罩在里面,十分安全。所有的人,哪怕是皇帝对北宫也要与别处不同。因为有了北宫,我就是在被打压得最严重的时候,依旧也不会被他们所摆布。” 如果没有北宫,冯煦恐怕很难在宫里生存下来,但是北宫其实又是她的枷锁,想挣开北宫又何其艰难!只要留在北宫,她就还会做那样的梦。 李弈掀开被子,“我来陪着你。” “有你在,我觉得很温暖。”冯煦靠着他,“我好久没有觉得这样温暖了。” 她单纯地与李弈紧紧地相拥,他们的心靠在一起跳动。 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冯煦忘记了过去,就像一朵新生的花儿一般地开放。春风轻拂,美丽的花轻轻地打开一重重的花瓣,尽情绽放着心中的感动,她要把自己的芬芳和爱都奉献给他! 过去以为的不成,其实只是她为自己埋下的心结,心结打开了,身体也就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李弈最初有些笨拙,可是男子天生的本能让他飞快地明白了这种事情的真谛,然后开始尽情地品尝花中的甜蜜。 他们忘掉了一切,仿佛天地间只有李弈与冯煦两个人,不,他们早已经合二为一,融成了一体。心灵和身体同时融合的美妙让他们达到了愉悦的高峰,几欲仙去。 冯煦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到了殿内,熟睡后的轻松和说不出的满足让她觉得百骸俱舒。虽然晚了,但她并不急于起来,伏在被子里悄悄地笑了。自己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 原本冯煦以为身体的愉悦不算什么,他们都更加注重彼此的心灵的契合。但事实上,不论是她还是李弈对于这种愉悦都十分沉醉,他们每天晚上都在相拥在一起,不能自拨。 这 一天,李弈突然伏在她胸前幸福地慨叹道:“如果说人生就停留在这一刻,我会觉得无比地满足了!” 冯煦其实也有同感,在那么多年的苦难和沉寂之后,其实她一直就等候着现在的绽放。只为了现在这一刻,所有的都是值得的。但是,她还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不祥,“不许这么说!我们要长长久久地相伴一生呢。” “我当然也想一生厮守,可是人生其实就如你种的鹿韭,只要能在春天时尽自己之力开出芳华绝世的花朵,就没有白过。”李弈知道自己走在刀锋之上,可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从没有后悔过。 还在初初得知李弈的心意时,冯煦就被深深地打动了,可她也同时察觉到这份非同一般的情带着近乎毁灭的气息。为此,她曾经逃避过。 重新生出了当时的感觉,冯煦不想再逃了,毁灭的危险不只悬在李弈的头上,于她也一样,“能经历如此快乐的人生,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们抵死缠绵,不顾一切地相拥,把世上的一切都抛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先皇的后尘 夜里, 冯煦完全沉浸在爱中。 白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 命运c时间和经历让她比李弈更加成熟, 冯煦在向李弈做出许诺时就意识到自己应该为他们共同的将来负更多的责任。 虽然, 为了爱为了情, 冯煦不怕与李弈一同走向毁灭, 但她一直在寻找一条生路。 错综复杂的时局难以应对, 但也为她创造了更多的时机。 这一次, 皇上再次询问:“母后, 刘昶降入魏国之事应该怎么办呢?乙弗浑已经准备派人去虎牢关接他了。” 冯煦没有再推脱, “其实接刘昶入平城, 不只是乙弗浑的荣光, 更是皇上的荣光, 皇上没有必要反对的。” “可是平城内乙弗浑已经满怀异心,而宋国的刘昶心怀何志又不得而知” 身为帝王总会遇到无数的事情,但躲是没有用的。拓跋弘一直缺乏应变的能力,如今冯煦并不会再教导他了,只顺势道:“如果着实不放心, 可以命拓跋丕到虎牢关迎接刘昶, 并陪同他入平城。” “拓跋丕?” “淮南王拓跋他的儿子, 先前的太子右率,后来为宫廷宿卫将军。”冯煦道:“拓跋丕本人武艺高强, 淮南王也会因为儿子的原因多派护卫, 有宗室大臣们护着, 皇上便不必担心乙弗浑和刘昶另有打算了。” 拓跋丕做太子右率时并没有得到拓跋弘的看中, 后来他又成为太后的人,皇上其实不想用,但到了如今,皇上也觉得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了,“就依母后之意。但是,母后,我真是再不能忍耐乙弗浑了!” 可现在的局面还不是你造成的?冯煦就淡淡地说:“可是他掌握着兵权和朝中的大权,我们只能忍耐。” “再忍耐下去可能我就会被乙弗浑废了。”拓跋弘干脆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母后,乙弗浑又杀了拓跋郁,就因为他回到平城后帮我说了几句话!” 拓跋郁是宗室近臣,看不惯乙弗浑的跋扈,回朝后为天子责备了乙弗浑的无礼,就被乙弗浑杀掉了。冯煦知道了也觉得很惋惜,可她又遗憾拓跋郁不弄清平城的情况就轻率出手,当然,拓跋弘也有责任,他只知道鼓励大臣们支持皇权,却不会用皇权来保护他们。 冯煦便叹了一声,“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除掉乙弗浑!”拓跋弘对乙弗浑又恨又怕,“除掉了他,魏国就是我们母子的了。” “我要魏国做什么呢?”冯煦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身为女子的太后不可能君临天下,拓跋弘才会如此答应,半年多的时间他长大了,也越发明白父皇嘱咐自己尊崇母后之意:宗室的人天生拥有继承皇权的资格,他们会与自己抢皇位;外臣也是一样,他们篡位更是可怕;唯有太后,她只能帮助自己。 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早就能重新夺回皇权了。拓跋弘神情越发恭顺,“母后,我们拥有了魏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必受制于乙弗浑。”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可能的,”冯煦笑道:“我只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够平安地生活,不受外人干扰。” “这实在太容易了,”拓跋弘诚恳地道:“只要除掉乙弗浑,我们就都安全了。而且,先前我不懂事,只当做皇上很容易,并没有听父皇临终时的话,遇事自专,结果才被乙弗浑所乘。如今经历了这些,还请母后在我成年前执掌国家,我们母子同心协力,再不必受到臣子的欺负。” 这正是拓跋濬为自己身后设定的局面,过去拓跋弘没有听从,而冯煦也出于不甘不愿的心态置之不理,但现在两人都知道唯有如此才是最有利的,重新达成了一致。 是的,尽管冯煦并不完全相信拓跋弘,可是她已经决定与拓跋弘合作了。 如果乙弗浑篡位成功,决不会容忍自己还活着,而拓跋弘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他不可能公开对自己动手——上一次的谋杀,在李弈的再三劝说下,她慢慢地接受了与皇上无关的可能。 冯煦便严肃地道:“弘儿,你跟着我在北宫住了六年多,应该是知道我的,便是你父皇面前,我也一样,一言既出,必定不改。我也希望你今天说的都能做到,将来不要后悔!” 拓跋弘不由自主地地抖了一下,年少时母后似乎也是和蔼可亲的,但现在的他更多记得的是母后的严厉,和那些听来的传言。而刚刚过去的几个月,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母后不是可以轻视的人,“请母后放心,只要母亲助我保住皇位,定然让母后随心所愿!” “你回去吧,”冯煦简捷地道:“在乙弗浑面前不要表现出什么异样就行了。” 拓跋弘压不住心里的兴奋,“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我做些什么?” “你只要一切如常就好,别的都不用管,”有上一次的经历,冯煦不会再让拓跋弘参加自己的策划,已经死去的步六孤丽和丘穆陵多侯,还有她曾经遇到的危险都让更加谨慎,“我在等合适的时机。” 打发走拓跋弘,冯煦一切如常。 正旦,皇上如旧例在太华殿宴请后妃c诸臣。冯煦又见到了乙弗浑,他依旧气势不凡,虽然坐在拓跋弘手下,但高大的身材和雄睨天下的姿态将皇上显得更加稚嫩和无能。 整个宴饮之中,乙弗浑无可辩驳地成为中心,冯煦冷眼看着,朝臣们虽然有露出不以为然之意的,却没有人敢公开表示反对。便是那些回朝祝贺新年的宗室们,纵然在外带兵守土威风八面,但在平城个个噤若寒蝉,步六孤丽c贾秀,还有拓跋郁等人就是大家的前车之鉴。 前朝的局面就是如此了,但是冯煦不会让自己身边也一样。 冯煦便瞧了一眼乙弗浑夫人,没有人知道乙弗浑曾想把夫人曾送回娘家,只当她一直是平城最引人瞩目的权臣夫人。 今天乙弗浑夫人的衣着特别的华丽,织金的朱红锦缎光彩夺目,而她头上的步摇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尺多高的步摇做成一株花树的样子,各色宝石镶成的花朵和金子打成的树叶轻轻地摇曵着,压住了所有的女眷,便是皇上的宠妃李夫人,也要逊色几分。 魏国一向于服饰上没有律令可循,上至天子下到奴隶,穿什么戴什么并没有人会限制,但在皇宫之中,尤其是每一年最盛大的宴会上,所有人都不会随意穿戴的。女人们再喜欢争奇斗艳,身为臣妇也不会挑战宫中的后妃。 眼下乙弗浑夫人的华贵至极的衣饰正与乙弗浑的气势相配合,他们已经表达了想成为这座皇宫的主宰的意向! 这正是冯煦不能答应的! 不过她并没有像李太妃和李夫人那样面露不快,甚至没有挑剔乙弗浑夫人草草的一礼,只笑着招了招手,“寿乐叔祖母c真真c玉容c金容”一口气点了十来个人,“坐到我身边来。” 太后手边原就坐着李太皇太妃c于太皇太妃c李夫人等后宫妃嫔,如今又加上这么多宗室贵女,大家说笑着饮酒看歌舞,十分地热闹,最重要的是她们心照不宣地将乙弗浑夫人排挤了出去。 乙弗浑夫人原打算坐在太后身边的,可是一眨眼就被挤到了差不多殿中的位置,心里十分地不舒服。抬头看宝座上面的太后,宝蓝色的衣裙上绣着银色的花朵,头上只用莹白的珍珠装饰,高贵无双,有心找个借口重新上前,却突然自惭形秽,竟无颜走过去。 虽然乙弗浑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乙弗夫人不是没有猜测,说起来丈夫并不是在意美色的人,他权倾天下之后并没有在家中多添几个美人,可是乙弗夫人却知道丈夫真心在意一个女子。 为了今日的衣饰,乙弗浑夫人准备了许久,将丞相府里最贵重的珠宝全部拿出来,交给京城里最有名的能工巧匠任意施为。当金步摇第一次呈现在乙弗浑夫人面前时,她真是欣喜若狂,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宴会的中心,甚至从不注意女人装扮的乙弗浑都点了点头赞许不已。 可是,眼下唯有几个有求于自己的官夫人还在身边奉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太后吸引了去。 乙弗浑正在看太后,眼睛连瞬也不瞬,哪怕眼角也没扫自己一下。 冯太后坐在太华殿的丹陛之上,没见她如何施为,可如月般的光华已经渐渐弥散开,所有人便如群星一般立即黯淡无光。 而自己,更像一个演戏的优人,穿戴着华丽戏装供人戏谑的优人。 眼下乙弗浑夫人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太华殿,自己太傻了,傻到竟然想与太后相争——一个天上的鸾凤,一个是地上的麻雀,纵是给麻省镀一层金子,还是没法与鸾凤相比,反而显得更可笑。 乙弗夫人知道乙弗浑一直忌惮太后,他说过如果没有冯太后,整个皇宫早落在他的掌中。她还知道乙弗浑也恨太后,因为太后一直瞧不起他。此时她更加明白,乙弗浑的确恨太后,但其实他又是迷恋太后的,他鼓励自己与太后相争,但看到太后的赢了又不胜欣喜。 过去的皇上便是如此,他一面纵容着后妃挑战皇后,可每每又怀着赞赏的目光看着那些后妃在皇后面前一败涂地。几乎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皇上喜欢皇后,喜欢至极,但大家也都知道,皇上也恨皇后,他想尽办法为难皇后。 难道乙弗浑也步了先皇的后尘? 他被先皇所赏识,被先皇提拔到身边,学会了先皇种种手段,然后他掌控了先皇留下的魏国——不错,他现在正肖想先皇留下的皇后。 乙弗浑夫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自己的丈夫细细地打量着太后,虽然已经成为太后,可是太后还那样年轻,那样美丽。甚至她觉得太后比过去做皇后时更加动人了,明亮的眼睛波光潋滟,雪白的肌肤上晕染着淡淡的粉红——乙弗浑恐怕已经无法自拔了吧? 冯煦注意到了乙弗浑夫人的目光,向她微微一笑,将淡淡地嘲讽送了过去。 她竟然想与自己争斗——自己之所以能坐在丹陛之上,靠的并不是一件衣裳或几样首饰,真正能改变一个人的,还是心中的内在。 冯煦从来都有这样的自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看看谁能赢 乙弗浑再一次来到北宫, 正在冯煦意料之中。 他想篡夺皇权,改天换地, 就不可能绕过自己。 冯煦一直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正旦日那天更是分明地告诉群臣与乙弗浑。如今的她, 不再只凭借太后的身份, 而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从拿到都统长这个职位后, 冯煦就牢牢地掌握了皇宫的守卫和平城里一部分的军队, 不容忽视。 正旦的庆典中, 表面上女人们争锋之下, 却是太后与乙弗浑的争夺, 乙弗浑始终不能像碾压皇上一般碾压太后。 以乙弗浑的性格, 受到了挫折, 一定会找上门来。 “太后,”乙弗浑上前恭敬地给冯煦行了礼,他一向知道分寸,到了北宫不敢太张扬。不过外表谦恭之下,他的语气还是与过去不同, “倍利侯死了, 显然太后心情好多了, 气色比少女还要娇艳呢。” 自己的气色是变好了,可这却不是乙弗浑所能议论的, 冯煦不快地抬起手, “如果乙弗丞相到北宫就为了说些, 那么我们没有必要见面了!” “可是太后的确是越来越年轻了, ”乙弗浑不在意冯煦的态度,依旧继续满脸笑意地看着太后说:“这一次我将夫人送回娘家,再不会接回来——我实在讨厌她的蠢样!” “太后,还记得我先前的打算吗?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即使我们不能有孩子,可也没有什么,我就是一心想与你联合,要知道我已经被你迷住了!” 冯煦之所以还想见乙弗浑,其实是想给他留一条活路的。乙弗浑是个人才,如果使用得当就像一块将好铁打成一把利刃,而这把利刃不只可以用在国家治理上,也能成为太后手中的一件秘密武器,这武器特别的作用就是能制约皇上。 但是现在冯煦已经明白了,无怪皇上再也不能容忍乙弗浑,就是自己也感觉到他越来越扩张的狂妄——肖想自己,已经触到了冯煦心底的防线。 “我想我已经拒绝过你了。”冯煦冷冷地说。 乙弗浑依旧对任何回绝不以为然,“太后,我又有新的计划——你可以挑一个新的皇子,最好是拓跋若,当然不是也没有关系,只是年纪一定要小,我们一起废了拓跋弘,改立新皇!那样你就成了摄政的太后,这样你就可以完全放下心了!” “如果乙弗丞相想改立拓跋若,那么首先要杀掉乙弗太妃呢。”魏国可一直是立子杀母的。 “杀就杀吧,”乙弗浑根本没有犹豫,“只要太后看中了拓跋若。” “我不想再养一个皇子了。”冯煦摇了摇头。当年她从没想过要抱养拓跋弘,可是他却被突如其来地送到自己手中,然后冯煦不得不接受他,对他倾注了不少的心血,但是最后的结果呢?几年的养育之恩根本比不过几句挑唆,拓跋弘离开北宫没多久就与自己生分了。 现在,他重新向自己表达了孺慕之情,但冯煦尚且很难真正信任。 养大拓跋若,然后看着他倒向乙弗浑?冯煦绝不会尝试。 乙弗浑敏锐地觉出太后的情绪,他早就知道太后与皇上间的一些往事,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挑拨他们,此时便顺势又道:“那么另选一个母族没有家世背景的皇子呢?” 其实乙弗太妃初进宫时便可以算是没有家世背景,但是后来乙弗浑借助她,她又借助乙弗浑,兄妹二人从低贱的军户一直爬到了现在,皇上不敢违背丞相之命,就是自己这个太后也不能直接与他翻脸。 所以冯煦便道:“皇上如今还没有成年呢,我们不如再等一等。” “看来太后对皇上还是不一样啊!”乙弗浑叹息着,“只是皇上心里怎么想太后呢?我怎么也不信倍利侯是急病过世的。” 虽然倍利侯的事已经悄悄解决了,但乙弗浑肯定能猜到,不过冯煦不会承认,“皇上身边的事我一向也不会多问,现在只要平城安稳就好。” “太后想安稳还不容易?”乙弗浑咧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只要我们联合在一起,平城想乱也乱不了。” 新年之际许多宗室外官都回到平城觐见皇上,以拓跋郁为首的宗室对乙弗浑的专权十分不满,还没来得及真正动手,却被乙弗浑抢先处置了。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他的力量更强了。 冯煦笑笑,“不必联合,只乙弗丞相一人就足够了。” “可是我还是很想与太后联合。”乙弗浑的眼睛盯住冯煦,从她的头上一点点地向下瞄,扫过她的脸,接着落到身上——似乎要洞穿她的衣裳。 冯煦身份高贵,竟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对她如此轻佻的男人,心中忽地燃起怒火。虽然乙弗浑曾经提议过与自己联合,但那一次只是单纯的为了利益,她拒了也就拒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平城许多人都知道,乙弗浑并不好色,他差不多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公事上,先前鞍前马后为文成帝奔波,现在直接掌控了魏国的大权。自乙弗浑权势滔天后,丞相府里自然收到不少美女,可也没听到他特别宠爱哪个。 冯煦原来也没有觉得乙弗浑是把自己当成女人看的,他们只是太后与权臣,无关性别,最重要的是权力的博弈。但现在乙弗浑完全不同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欲念——她恨不得立即喝令拓跋新成和小新成等人进来将他杀死! 但是冯煦不能。虽然她掌控了皇宫的宿卫,但是没有妥善的准备她不能轻易动乙弗浑,乙弗浑敢于进入北宫,自然是有他的依仗。 “我一直敬佩乙弗丞相的冷静,”冯煦压住了心里的恼怒,乙弗浑必然要受到处罚,只是要等一段时间,现在她要拖延,“难道我看错了吗?” “太后说的不错,我还真是个冷静的人,”乙弗浑点点头,很高兴能得到如此的评价,“我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就比如先皇在的时候我一直卑躬屈膝,而小皇帝登基后我就站得直直的了;我从来不看重那些名声c面子之类的东西,想做丞相就做了;而太后,我发现自己真心相娶你的时候就到了北宫。” “你真是个无赖!” 乙弗浑没有生气,继续笑着点头承认,“我就说太后的眼光真不错,我从军前乡邻中有人的确叫我无赖。后来我了官才发现很多贵人比我还要无赖,他们表面高贵善良,其实又狡诈又狠毒,做的坏事我想也想不到” “就比如先皇吧,拓跋寿乐和长孙渴侯将他推上了帝位,可是他怎么报答的呢?没多久就将两个人都除掉了;至于我,明明一直勤勤恳恳地为他办事,可是他才一病重就想杀了我,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太后心里一定是最清楚的;我还听说太后也为皇帝登基出过不少力,结果还不是被关在北宫里守寡?” “所以,纵然我是个无赖,但也不过是与先皇,还有好多人一样的无赖而已,至少不比他们还要坏。”乙弗浑得意洋洋地做出这样的结论,又故意上前几步,到了冯煦的面按住左胸问道:“我对太后可比先皇要好,非但从没打压过,反而一直处得还不错。而且,我也算得上有权有势,允文允武,仪表堂堂,再加上实心实意向太后求亲,太后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看着太后丝毫没有他打动,乙弗浑慢慢沉下了脸,“难道太后另有心上人了?” 冯煦万分庆幸自己与李弈的关系一直隐藏得很好,否则,乙弗浑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之举。现在,她必须坚决地回击,猛地站了起来,重新俯视乙弗浑,“你既然开诚布公,我也索性告诉你:你猜的不错,文成帝离世前曾经想交给我一道诏书,诏书正是针对你的,如果我接了下来,你根本不会有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而同那道诏书一道交给我的,还有文成帝的印信和他的遗言,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辅佐拓跋弘治理国家。” “所以,我如果想执掌皇权,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与你合作,只要我愿意,我早就可以像惟女王一般高高在坐在太华殿的宝座上治理魏国了!想必你也明白,就如拓跋弘不能阻止你一般,他也阻止不了我!” “可是我既没有接文成帝的圣旨,也没有把拓跋弘废掉自己掌权,”冯煦凝视着乙弗浑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乙弗浑被镇住了,想到自己的命曾经在眼前的这个女子手中掌控,只要她轻轻点一点头,自己就会人头落地,他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那道圣旨果然存在,而且也正是指向自己的!即便他早猜到了,但真正确定的时候又不一样,恐惧依旧将他的气势压了下去。 可是,太后主什么没有接过圣旨呢?为什么一直默许皇上的权力呢?他究竟还是不明白,下意识地重复了冯煦的话问道:“为什么呢?”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现在的姿态c语气和神情都与皇上无助时非常相似。 冯煦从内心鄙视他,“因为我与文成帝c你,还有许多你刚刚提到的那些无赖们是不一样的!”然后坚定地告诉他,“虽然我们出身不同,但是我也曾经历过苦难,就算没有姑姑的帮助,我想我也能像你一样靠着自己走向高处。事实上,我之所以能成为贵人,成为皇后,成为太后,每一步都是我努力得来的!” “我曾经上书参与朝政,但其实从没有掌控天下的愿望;我培植自己的势力,控制皇宫宿卫,为的不是得到魏国的皇权,而是要有尊严而且快乐地活着!我有我自己的目标,我也要去实现,可我要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去实现!文成帝想威胁我没有成功,你也一样!” “现在,我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你,我不会与你联合的!”冯太后冷冷地宣布,“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回答,完全可以调动你的人进攻皇宫,我们拼一下,看看谁能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时机刚刚好 乙弗浑一直是忌惮太后的, 出于本能他很早就知道唯有太后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依旧有一丝轻视, 出于男子对女子的轻视, 也出于他对于所有人的轻视。已经掌控魏国之后的乙弗浑十分自傲, 不必说当今的皇上, 就是文成帝他也早不放在眼里了, 更何况区区的太后呢? 发现自己对太后动了心之后, 乙弗浑没有一点的患得患失, 他自信地以为太后必然成为自己的——谁能拒绝自己呢?自己比一代帝王还要了不起, 魏国的帝王都是从父祖手中得到的皇位, 而乙弗丞相可是全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整个国家! 一代之后, 自己的儿子也会像魏文帝曹丕一般成为真正的帝王。不, 也许用不着那么远,自己活着的时候就可以登上那无上的宝座,毕竟就在几十年前的乱世中,帝位的更替算不了什么。 哪一个女子能拒绝如此的诱惑呢?纵是她出身高贵,纵是她地位不凡, 纵是她那样的迷人, 可是乙弗浑还是没有担心, 自己的实力一直强于冯太后。 文成帝的葬礼上冯太后抢得先机将都统长换成了拓跋新成,的确是自己最大的失误, 但是乙弗浑并没有觉得不可容忍, 反而他一直与太后保持不错的关系, 既为形势所迫, 另外就是他觉得一个女人又能如何? 乙弗浑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被太后迷住了,心底里一直对她不一样。 如今冯太后决绝的话尤如一盆凉水将满心火热的乙弗浑泼醒了,他明白自己终究与冯太后不可能走到一起——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并不是因为出身,乙弗浑知道冯太后曾经沦落为宫中浣衣的奴婢,比他最差的时候身份还要低;也不是因为地位,冯太后纵然是魏国的太后,但他更是魏国的丞相,名义上丞相需要敬重太后,但实质上宫中的太后在许多方面都要受制于丞相——他们真正的不同在于内心,冯太后就是沦落到更凄惨的境地恐怕也是瞧不起自己。 更何况她如何还掌控着皇宫的宿卫。 并不是乙弗浑没有能力进攻皇宫,按实力他完全能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北宫,让太后成为自己的阶下之囚——但是他不能,攻克皇宫也许不难,但是之后会怎么样他也不能肯定,他受不了那样的的后果。 乙弗浑感觉到了许久没有感觉到的压力,纵然他成为魏国的丞相,皇上见了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但还是有一个人他终究是动不了的。 按说以乙弗浑的权势和脾性,一定会受不了蔑视和挑战,可是他又一次退让了,“太后,我哪里敢攻打皇宫呢。” 冯煦坐了下来,就像认定文成帝不会杀掉自己一样的,她也认定乙弗浑不会与自己翻脸,说到底文成帝与乙弗浑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他们真正爱的唯有他们自己,权衡利弊也就成了他们的本能。 “也就是说乙弗丞相能让我继续在宫里平安度日了?”冯煦也缓和了语气,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敢于拼个鱼死网破,但是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也可以退上一步。 “太后,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节,也可以继续维持现状,”乙弗浑收回了旖旎之心,重新成为满怀野心的丞相,“可是太后曾想过否?皇上就要成人了,他不会甘于一直做个傀儡,恨不得剥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倒没什么,可是若他一朝得势会怎么对待太后?我绝不信鸿雁湖之事由倍利侯一个人做的!” “我再说一遍,唯有我们合作,废掉当今的皇上,重立幼帝才是最安全可靠的办法!我请太后用心想一想。”乙弗浑说完便离开了北宫。 李弈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如果没有我,你一定会轻松一些。” “你听到了我向乙弗浑挑战?” “是,”平时白天的时候李弈很少进入北宫殿内,但是听到乙弗浑来了他急忙从秘密的小门进来,正听到冯煦站起来斥责乙弗浑,“你是在保护我。” “就是没有你,我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当然,我可能会迷茫,犹豫如何选择。”冯煦笑了,“有了你,我更加坚定。所谓的保护你,也就是保护我自己的心。”李弈温暖的身影支持着她熬过最艰难的岁月,他乐观善良的品质也让她更加明晰了未来的目标,李弈已经是她的一部分,最美好的一部分。 “拓跋丕已经过了黄河,再有大半个月就能到平城了。” “他们能在正月里赶到最好,”冯煦道:“乙弗浑以为他控制了京城,也控制了进京的宗室,越来越傲慢,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想到乙弗浑看向冯煦的目光,李弈将手按在剑上,“放心吧,刘昶到了平城也就是他的死期了。” “然后我们就去方山,”入宫十几年了,冯煦在宫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雍州的家,确切地说,她已经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了。但就在答应了李弈的同时,冯煦已经决定离开皇宫,她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家,那就是方山,“我一直很喜欢那里。” 李弈便笑道:“我去过方山,那里正靠着通往南北的要道,山峦重重,树木繁茂,又有一道溪流,的确是个好地方。” “到时候我们就远离平城和皇宫,过自己的生活。”自己和李弈虽然一个寡居一个未娶,但公然成亲少不了会面对许多难处,毕竟道武帝的母亲贺太后之后,再无太后c皇后c夫人以上的妃嫔改嫁,与其留在平城受到世人,和宗室的非议,不如离开平城。 除掉乙弗浑,还魏国一个平静的朝局,冯煦要以此为代价换得今后的自由。皇上,宗室c百官,甚至平城的百姓,他们都再没有理由干涉自己。 李弈知道冯煦的全部谋划,他为了能与她在一起,也宁愿隐居在方山,与世无争,放弃世家子弟的仕途,“就盼着他们早些到来了。” 自虎牢关到平城,路途并不近,刘昶与拓跋丕一行人又遇到大雪,比事先预计的时间还要晚一些。消息传来时,正月已经过去,宫中所有的庆典都已经结束,拓跋皇室诸王宗室已经有许多人在乙弗浑的逼迫下离开了平城,同样,平城前些时候紧张的空气已经有所放松。 “他们明天就能进平城了,”李弈在傍晚时分进了北宫,关上门便先告诉冯煦,“淮南王听说皇上担心刘昶心怀不轨,特别为拓跋丕准备了一千人的卫队,都是精壮的勇士,护送刘昶进入平城。” 皇上的确担心刘昶不是真心降入魏国,冯煦才令淮南王准备卫队护送,乙弗浑也没有反对。但是唯有李弈c拓跋新成兄弟,还有拓跋丕等几个人才知道这些卫队是为了乙弗浑准备的。 “再加上拓跋新成手中的人马,应该能迅速攻下丞相府吧。”冯煦有些紧张,她学过为政之道,可是却从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心里还有些没底。 “除非淮南王拓跋他将虎牢关的兵马全部派到平城,否则我们的实力还是比不了乙弗浑。”李弈毕竟是宿卫将军,知晓军事,不过他非但没有担心,反而露出一点兴奋之色,“但是丞相府的守兵不过数千,我们出其不意突然攻进去,胜算很大。” 拓跋新城和小新城都如此说,冯煦就笑了,“我相信你们。”行人司正是魏国负责接待外国宾客之所,刘昶入魏当然要住在这里。偏巧行人司正与丞相府相邻,这正是冯煦特别注意刘昶入降魏国之事,甚至还将拓跋丕派给皇上的原因。 拓跋皇室中的诸王重臣不是没有人想除掉乙弗浑,可是大家都做不到。乙弗浑一向小心谨慎,大半时间他都留在丞相府内,便是入宫或者出门都带着大量的护卫,而他又掌控京城和京外大营的兵权,没有人能奈他如何。 但是如果有一支精兵,从行人司直接潜入丞相府,在丞相府发现异样之前直接控制住乙弗浑,那样就会很容易了。 “现在行人司非但安排了刘昶,而且还为拓跋丕和他的部下准备了许多房舍,正好与丞相府只隔一道墙。”李弈含笑道:“一切都在太后的预料之内。” 行人司负责接待魏国的宾客,安排他们觐见皇帝,新年之时拓跋宗室诸王入京也由他们管理,负责的行人正是乙弗浑的亲信,对于宗室诸王的亲随一向苛刻。可是,这一次为了刘昶降入魏国却十分宽松,差不多将行人司所有的房舍都空了出来安排来人。 乙弗浑从最初就断定刘昶是真心降魏,一直主张给他崇高的待遇,以显示丞相的功劳。正好与皇上的意见不同,为此君臣二人还发生过些许争执,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丞相得胜,皇上不但同意接刘昶入平城,甚至还在太后的建议下派了宫廷宿卫将军随行。 对于太后和皇上的担心,乙弗浑是不以为然的。他可身经百战的将军,打过柔然,也南下征过宋国,对所有曾经战胜过的人都颇不以为然。宋国刘家的子孙越来越不成样子,刘昶一个丧家之犬又岂敢生出异心?太后和皇上不过是没有见识的妇孺罢了。 为此,乙弗浑命令行人司不遗余力地接待刘昶,他们都忽视了跟随刘昶而来的人其实并不都是刘昶的随从。当然了,就是他们注意到了也未必放在心上,一千人的卫队,听起来不少,但是比起平城内的守军,比起城外的大营,真算不了什么! 当然乙弗浑如此大张旗鼓地欢迎刘昶,还有着顺便将留在平城的拓跋氏诸王送走之意,毕竟房舍是有限的,借着这个机会将皇上的亲戚都赶出平城,也就不必担心再有人针对乙弗丞相了。 冯煦点点头,当初皇上提到刘昶时,她顺势下了这步暗棋,现在看,“时机刚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听母后吩咐 李弈今天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包袱, 说过正事后便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套红色的喜服。 繁琐的喜服应该不是今天才有的, 因为每一样东西都那样的精致和用心——朱红锦上绣了美丽的萱草纹, 喜庆又寓意着子孙繁茂;挽头发的玉簪细腻莹润, 上面刻着吉祥的图案;遮面的扇子上绘着和合二仙 李弈穿好喜服, 又帮着冯煦也换了, 点燃香烛, 温柔地笑着, “我们成亲吧。” 他们早已经成了夫妻, 只是无法真正在世人面前迎娶, 也算是憾事。 今天李弈不想让她留下任何遗憾, 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两人含笑随对着香烛三拜, 起身后执手相对,“天地为证,我们结为夫妻,愿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 但是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成功呢? 如果不能除掉乙弗浑, 乙弗浑的反击是他们无法抵抗的, 冯煦一直用心维护的北宫不可能再如先前一般独立于乙弗浑的权势之外,他们两人更不会有好结果。 但是, 他们已经结成夫妻了, 便是化为齑粉又能怎么样?纵再不能依偎在一处, 但心总在一起的。 可是他们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 冯煦解开李弈的头发,剪下一绺,自己也解开发髻剪下一绺,两绺头发合在一处打成一个同心结,然后放在李弈的怀里,“带着它,就当我一直陪着你。” 李弈就要出城了,明日他会混在护送刘昶的队伍中进驻行人司,然后在入夜时分与拓跋新成分别带兵攻进丞相府,斩杀乙弗浑。 成败就在十二时辰之内。 冯煦曾经并不想李弈参加,不只是因为私心,更是因为这一场皇权之争其实与李弈并没有关系。拓跋新成和小新成是宗室王爷,他们与乙弗浑是天生的仇敌,乙弗浑篡位,他们唯有死路一条,拓跋丕的情况也差不多,可李弈是为了自己,他不但卷了进来,而且还陷得很深。而且,就是自己这一方胜了,李弈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因为与自己的关系他不可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甚至他的功劳还会被隐瞒。 但是,李弈是如此坚决,冯煦根本劝不了他,索性也不再劝,因为她知道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会为他不顾一切,“不论怎么样,你要小心。” “我都知道。”李弈点点头,却又笑了,“现在还不是出发的时候,我与他们约定了午夜时见面。” 为了不引起乙弗浑等人的注意,李弈还如平常一般在北宫宿卫,直到夜间才能出去。 “既然要等到午夜,你先睡一会儿,到时候我会叫你的。” “其实也能约定早一些的时间,可是我想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总要陪你的。” “你真是胡闹。” “如果我们失败了,你不要承认这件事与你有关,因为我已经与拓跋新成等人都约定了,万一事泄,诛杀乙弗浑全是我们的主意。”看出冯煦要反对,李弈抬起手轻轻地掩住了她的嘴,“即便我离开了你,你也不许伤心,要继续开开心心地活着,如果有更好的人就重新改嫁——女人守寡很不容易的。” 冯煦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胀,她用力压下了即将涌出来的泪水,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接受李弈对自己无尽的爱,唯有如此,李弈才能真正毫无牵挂地离开北宫。 李弈俯下头,将嘴唇落在冯煦的唇上。 接着,红色的喜服一件件地落在地上,烛光中两个人紧紧地相拥。 过去他们每一次的相聚都在黑夜之中,烛光会显出殿内的情形,虽然北宫的宫人都是冯煦信得过的,又有去斤伽罗守着,但是冯煦和李弈还是特别地谨慎。 可是今天,他们都什么都不管了,也许这个夜晚就是他们最后的一夜,以后就再没有以后了。 既可能是最后一夜,但又是第一次,成亲后的第一次,燃着烛火的第一次,他们最疯狂的第一次 午夜的更鼓打响了,李弈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箭袖衣裳,腰间束着革带——此时的他格外英 俊,剑眉如画,朗目如星,那温柔的唇印在冯煦的胸前,“你只管安心地等我的好消息。” 红色的烛光,将此情此景照得分外旖旎,冯煦一点点地松开手,“我等你。” 翌日,刘昶在行人司及拓跋丕等人带领下入平城,进皇宫。 自数百年前天下大乱,宋国与魏国各自一统南北两处后便成为最大的敌人,攻守交战不休,其间自然少不了俘虏降将,但如义阳王刘昶这样高贵身份的还是第一次。 刘昶降入魏国,是宋国最大的羞辱,也是魏国最大的荣耀,意味着宋国越发的落败,魏国更加的强盛。 乙弗浑更是将刘昶的到来当成他执政中得意之笔,在太华殿内准备了隆重的纳降庆典。魏国的重大庆典上从来都有女子参加,身为太后的冯煦当然会出席。 高大轩昂的太华殿重新装饰一新,完全不逊于新年庆典之时,乙弗浑显然要借此时机展示他的功绩——便是太武帝在的时候,宋国也没有皇家子弟降入魏国,如今却在乙弗丞相当政时实现了! 冯煦走进殿内时,就看到了乙弗浑荣光焕发的笑脸。他刚刚斗败了拓跋氏的宗室重臣,如今又迎来宿敌宋国的皇子,的确是春风得意。至少,完全看不出前些日子他从北宫离开时的黯然。 乙弗丞相听到太后驾到,笑着赶在皇上之前迎了过来,躬身一礼,护送太后到了丹陛之上,却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皇上,低声笑道:“太后似乎没睡好,有些憔悴呢?如今我也正孤身一人,不如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乙弗浑正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个性,他从没有把自己的拒绝看得多重,只要他觉得对他有利,就会不遗余力地争取,甚至去抢去夺。 现在他顾及自己手中的力量还不敢太过,但是随着对于朝中更强的掌控,他迟早会逼迫自己答应的。 冯煦一夜未睡,李弈走后她独坐到天明。 她不是没有经受过孤独,事实上她早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是与李弈短暂的相聚让她更怕孤独了。她看着桌上的红烛一直燃到天明,心里的泪水伴着烛泪也一直流到天明。 水粉和胭脂也不能将她的孤独完全掩盖。 但是,冯太后在太华殿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一点端倪,她依旧从容地看了一眼乙弗浑,“义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皇上这时自乙弗浑身边绕出,抢先道:“刘昶是刘义隆的儿子,当今宋国皇帝刘子业的叔叔,为人好犬马声色,生性喜怒无常。刘子业梦中听到将要被叔父篡位,便怀疑刘昶有二心,刘昶十分害怕,就想攻打宋国的国都建康城,可是他治下的诸郡都不肯受命。于是他扔下母亲妻子,只带着一个妾室和手下的随从们降了我们魏国。” “原来如此。”冯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刘昶之事?事实上她比皇上知道得更多。但是她今天最大的目的是掌握乙弗浑的日程,给李弈和拓跋丕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然后在乙弗浑回丞相府后一举将他斩杀,“那么朝中准备怎么安顿义阳王呢?” “不过是个背叛家族祖宗的逆臣,连亲生的母亲和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能抛弃,”皇上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扫了乙弗浑一眼,终还是道:“怎么封赏还要听丞相的。” 乙弗浑便高声道:“刘昶能背宋投魏,只凭这一点我们就要重重地嘉奖他!” “既然刘昶在宋国是征北将军c徐州刺史,封义阳王,到了魏国我们不如就拜他为侍中c征南将军,加封丹阳王好了!” 自从乙弗浑成为丞相,内侍官中的侍中已经不再有过去的权柄,成为不折不扣的闲职,正好适合刘昶,至于征南将军和丹阳王,完全是与宋国的封号相对应,也不知道刘昶听了之后心里会有什么感想。 太后不置可否,倒是几个一向依附乙弗丞相的官员都赞起好来,“宋国无道,魏国如今大治,刘昶方才来到平城,给他如此封赏十分合适!” 又有人笑道:“刘昶既然抛弃母亲和妻子到了魏国,不如许他尚公主,岂不真正脱离宋国的刘氏,与我们魏国成为一家?” “这个主意不错,”乙弗浑哈哈一笑,“正好武邑公主到了出嫁的年纪。” 武邑公主正是耿嫔所出,如今的确长大了,但是——什么时候就连皇家公主的亲事也要由乙弗浑做主了? 冯煦虽然还没见过刘昶,但是对他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为皇上所猜忌被迫反抗或者离开故国也是无奈,但是他自己的治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而且他既然能带着妾室逃出来,却还将母亲和结发妻子都留在宋国,这样的人品德又能怎么样? 武邑公主虽然为耿嫔所出,一向与北宫走得不近,甚至冯煦对她的印象都不够深刻,可让豆蔻年华的少女嫁给如此的宋国降臣,且年纪又比她大一倍有余,还真不忍心。 不论怎么样,太后都要反驳乙弗浑的,“尚主之事关乎皇家体面,不能如此随意,今日暂且不能轻易许之。” 乙弗浑知道自己又触到了太后的逆鳞,正如冯煦所感觉到的,他一直觉得能说服太后与自己联合,重新废立才是最有利的,因此便故做恭敬地道:“既然如此,待刘昶到了,先只封赏官爵,尚主之事另议。” 皇上垂下了眼睛,每每他想做什么,乙弗丞相一定会反驳,可是乙弗浑对太后却又完全不一样,自己几乎从没听过他反对过太后。皇上最怕的就是废掉自己,重立新君,而有如此能力的正好就是面前的两位,真怕他们联起手来。 想到这里,皇上用比乙弗丞相还要恭敬的姿态上前一步躬身道:“儿子一切都听母后吩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约定的时辰 巳时, 宋国义阳王刘昶到太华殿上,向皇上三拜九叩递送降表。 魏国群臣亦皆跪倒在丹陛前山呼万岁, 唯有乙弗浑非但不跪, 反而立在丹陛之前, 与皇上c太后一同接受刘昶的叩拜。 除了新降的义阳王刘昶, 大家早都习惯了乙弗丞相的僭越。 冯煦坐在丹陛之上, 神情平静, 看到了刘昶身后的拓跋丕微微点了点头。两个多月的奔波使他的脸上带了些风尘, 但是他的神情依旧沉稳而坚定, 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之色, 只是身体躬得更深一些。 显然一切都还顺利。 刘昶递过降表, 乙弗丞相更是义不容辞地代替天子封赏, 从现在起宋国的征北将军c徐州刺史c义阳王就成了魏国的征南将军c侍中和丹阳王了。 丹阳王重新向皇上行君臣之礼,接着被行人司的官员引到自己面前行礼,冯煦草草地点了点头,随口勉励几句,“将丹阳王的随从宣进殿内吧。” 李弈是不可能到太华殿的, 他正与拓跋丕带来的一千护卫停留在殿外。不过丹阳王和随从们都进殿参加庆典, 护卫们也就可以被安置到行人司了, 自己正是要为他争取更多准备的时间。 魏宋两国对峙,除了战争便少有往来, 如今刘昶来朝许多人都很好奇, 特别是冯煦身侧的一些女眷, 她们出门的机会更少, 看热闹的心思也就越盛,已经开始低声地议论了,“谁说南人风姿不凡的,我看刘昶相貌风度也只寻常。” “我更想看看丹阳王的妾室有多美,让他宁肯扔掉母亲和妻子也将她带来。” “听说丹阳王的正妃郗氏出身名门,长得十分漂亮,又特别懂得礼仪呢。” “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被扔在宋国了?” 冯煦心不在焉地听着,忽听有人叫自己,便转过头,见正是耿太妃,立在自己的案前捧起酒斟满酒杯,低声道:“武邑的亲事还请太后为我们做主。” 耿太妃一直是李太妃一派的,曾经因为甘当出头鸟被冯煦狠狠地教训过,是以她从不似于太妃一般与太后走得近,只随冯煦的规矩每月问安两次,便是武邑也一向少到北宫,现在却来向自己求请了。 看来耿太妃也觉得刘昶并非良配。 冯煦开口阻止刘昶尚武邑公主虽然有他们不般配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乙弗浑随意决定皇家事务。只要自己在,她就不许乙弗浑过于嚣张,哪怕今天夜里就要动手除掉乙弗浑了,可是她依旧不会在殿堂之上放任乙弗浑。这是太后的原则,冯煦从不放松,也是她能赢得朝臣们拥戴的原因。 但是武邑公主的亲事,冯煦还真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毕竟那样就出格了,她摇了摇头,“武邑有生母,还有当了皇帝的兄长,我倒不好为她作主。”碰也不碰耿太妃倒的酒。 耿太妃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太后已经转过头去看跟随刘昶降到魏国的随从们,接受了他们的礼拜,发下封赏,只得闭了嘴。 宋国的降人给太后和皇上行了礼,坐在皇上身边的李夫人便笑问:“听说丹阳王到我们魏国来时带着妾室的,为什么不奉诏进殿呢?” 皇上新收的封夫人也笑着说道:“我们魏国与宋国不同,女子也可以参加庆典的,还请夫人进殿与大家一起宴饮。” 刘昶似乎有些不情愿,躬身道:“吴氏出身微贱,只恐冲撞了贵人们。” “没有关系的,”好几位后妃应声笑道:“快快有请。”大家对于吴氏的好奇远远超过了刘昶。 便是冯煦也不例外。 毕竟,能让一个男子放弃生身母亲,放弃结发妻子,却独独带着她投奔敌国的女子,应该十分不凡吧。 吴 氏就在大家无限的期翼中走了进来。然后冯煦就听到一片低声的议论,“还真有些失望啊。” 魏宫里从来不缺美人,便是南边宋国的美人也不稀奇,因此不论吴氏怎么美也不可能打动大家,何况吴氏还够不上国色天香,且奔波跋涉也损伤了她的美丽。让大家更为失望的是吴氏进殿后仪态毫无一丝风流雅致,张惶地行了礼,连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殿上响起了一阵鄙夷的笑声。 李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将十分局促的吴氏带到身边,“坐在我身边吧。”又用女眷这边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问:“你有什么办法让丹阳王连生母和发妻都不要了,只带着你到魏国来的呢?快快告诉我们。” 吴氏原本已经茫然失措,现在更是不知如何,只低下头不语。 封夫人便向耿太妃笑道:“我觉得我们武邑比吴氏还要漂亮,倒是不用担心呢。” 耿太妃不过中等容貌,年少时凭借死心塌地被李氏姐妹选中,而武邑公主相貌更是平常,还比不了生母的几分清秀。封夫人如此反讽正是因为在她与李夫人争宠之中,耿太妃一直站在李太妃一边帮助李夫人,现在顺口给耿太皇太妃几句窝心的话也平常。 耿太妃便就势跪在冯煦的脚边,“太后,若是武邑嫁给刘昶,还不得被气死?宋人一向说我们魏国为蛮夷之地,不知孝道,不懂礼仪,如今他们的皇子背弃家族,抛掉生母发妻,还不如我们魏国人呢!” 又有人道:“听说宋国的皇宫里有几万的妃嫔宫女,便是这样宋国皇帝还是与亲姑姑新姐姐□□,另外皇子皇孙c高官大姓人家也都姬妾如云,个个家中乱得不成样子。我们皇家的公主哪里能受得了!” “我也听到一些特别的消息,”封夫人就又笑问吴氏,“听说你们的皇帝赐给长姐山阴公主三十个面首,可是真的?” 与封夫人一同入宫的韩夫人便掩着嘴笑道:“还有呢,山阴公主看上了自己的姑夫,刘子业就让姑夫去侍奉她!” 说起来宋国宫内远不如魏国整肃,皇帝荒淫不懂治理国家,宋国便日益衰败,再没有实力与魏国一战,便是皇子也出逃了。尽管她们说的都不假,但是冯煦心里正乱,也不理她们,只摆了摆手,压住了纷纷扰扰的声音。 殿中乙弗浑已经起身令宫人们斟酒,“大家一同庆贺丹阳王离开刘宋,投向我们大魏!”又特别向丹阳王道:“来,我们既然已经同朝为臣,喝一大杯!” 丹阳王便道:“我自故国而来,完全迫于无奈,既入平城,敢不领命。”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皆饮毕,乙弗浑便又自侍从手中接过一张文书道:“前日我收到宋国的消息,丹阳王的十一弟弟刘彧已经杀了刘子业僭立,控制国都建康一带,而幼弟刘子业也在自邓琬等宋都之外的官员将领的拥立下称帝,二人互称对方谋反,已成水火不融之势。” 刘昶的脸色变了几变,如果他早知道刘子业已经死了,弟弟刘彧和刘子勋同时登基,也许不会降入魏国,可到了这时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地坐下。 乙弗浑与朝中的臣子们便开始议论宋国两位皇帝谁最终能赢,“我看刘彧的帝位更稳一些!虽然他的政令不出建康城百里,但毕竟是国都,掌控着宋国实力最强的中央军。” “可是刘子勋手中的地盘和人口都数倍于刘彧,而且又有邓琬等实力强大的方镇将领们拥戴。” 便有人问刘昶,“丹阳王,你觉得你的这两个兄弟谁能赢呢?” 迎接刘昶的宴饮已经成了一场闹剧,大家都拿刘昶当笑话,虽然魏国给了他很高的官职和爵位,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尊重他。 大家谈论起宋国的种种怪状,后来又回忆南征旧事,兴致非凡,甚至比起新年的庆典还要有趣得多,整个殿里越来越热闹,便是殿中美酒佳肴和歌舞杂耍都不如平日一般吸引人。 冯煦过了午时便离开了太华殿,宫人们往来禀报,直到戌时,宴会方散,已经喝得大醉的刘昶被拓跋丕扶进了行人司,而乙弗丞相也回了相府。她站起身,“我们去揽月亭。” 北宫位于皇宫最北,地势也最高,其中的揽月亭修建在一处假山之上,更是北宫的最高点。去斤伽罗虽然什么也不打听,但却知道整桩事,立即抓起一件披风替太后披上,又拣了一只手炉带着随太后上了揽月亭。 通向揽月亭的台阶隐在假山中,又狭窄又崎岖,抱嶷在前面打着灯笼带路,冯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上去,“把灯笼熄了吧。” 身边的一点微光灭了,黑暗笼罩重新笼罩在揽月亭上。今天正好是阴天,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冯煦抬眼望去,数道火龙自宫门前分散开去,其中一道最亮最长的应该就是乙弗浑的了,果然,那道火龙向丞相府方向延伸过去。 行人司的那一道光亮冯煦也找到了,虽然丞相府与行人司紧邻,但其实只是相府的后花园与行人司后面的房舍只隔一墙,但相府的大门与行人司衙门却相距很远,所以这道火龙先是与相府越走越远,然后又向一处靠拢,两道火龙慢慢地变小了,一点点地散到了平城点点灯光之中。 静谧的长夜中唯有寒风吹过,冯煦抱着手炉立在揽月亭上一动不动,温暖的手炉一直透到她的心,正是李弈给她的感觉。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回想起昨日这个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情景。 蓦地,冯煦的心中一动,她睁开眼睛望向那一处,在黑暗中感觉到无声地涌动,按事先约定的时辰,李弈与拓跋新成已经动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只给你一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冯煦在揽月亭上终于看到丞相府的异样。 一道火光燃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呼喝喧嚣的声音, 很快一条新的火龙出现了, 向皇宫而来! “传令下去, 点亮所有灯笼, 打开宫门!”冯煦走下揽月亭, 一直迎到北宫门前。 皇上带着拓跋子推匆忙地赶了过来, 惊惶失措地问:“母后, 宿卫们禀报丞相府方向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 是不是乙弗浑反了?” “乙弗浑反了, 我已经派人前去平叛!” “可是”皇上将下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浑身剧烈地抖着, “我们能胜吗?” 冯煦一笑,“等着消息传来就知道了。” 灯笼的微光之下,拓跋弘的脸色十分苍白,满脸地忐忑,恨不得立即走掉, 可他终究没有走, 却站到了太后的身边, 只是还担心地问:“如果我们败了怎么办?” 冯煦并不想安慰他,身为帝王, 总有养成山崩地裂也不变色的气度, “如果我败了, 乙弗浑断不会留下你, 他一直想行废立之事。” 拓跋弘得到消息下意识的确是想逃避,但他及时打消了,太后所说的不错,乙弗浑最不可能放过的就是自己,此时便赶紧补救道:“我的意思是阳平王和阴济王都不在母后身边,如果乙弗浑杀来可怎么办?” 冯煦手中的兵将本就极少,在这个时候自然已经一鼓作气全派出去,“我们胜了自然什么也不必担心,假使败了,便是留下阳平王和阴济王又能如何。” 后面的去斤伽罗突然说:“太后是不会败的。” 拓跋子推也走到了前面,“我也相信太后会赢。若是我事先知道,一定也会跟着阳平王去平叛,毕竟我手下也有不少兵马” 哪怕子推并没有参与谋害自己,但对于步六孤丽之死,他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冯煦自那以后便断了与子推的来往,她不会再用可疑之人。 先前她不过想压制乙弗浑都没有成功,现在诛杀乙弗浑的危险更大,她所派去的人无一不是完全忠心于自己的,拓跋子推早已经不在她选人的范围之内,永远也不会了。 “太后”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拓跋子推的话,宫人们高声叫了起来,“阳平王,阳平王回来了!” 冯煦抬眼望去,就见拓跋新成c小新成c拓跋丕手执火把打马疾驰而来,口中高声喊道:“乙弗浑谋反,已经诛杀于相府!”还有李弈,他原本与他们并驾齐驱,到了近前却又勒住缰绳让过了一马身,可是冯煦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绽放着醉人的笑容。 “我们胜利了!”冯煦笑着,大步上前迎接归来的勇士们,她像年少时那样拍着拓跋新成c小新成c拓跋丕的肩头,“你们真了不起!”到了李弈面前,她也一样拍了拍,“我们终于胜利了!”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太华殿的钟声响起,皇宫中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乙弗浑谋反,已经被太后诛杀。”的消息飞速传遍了整个平城。 冯煦很想与李弈单独在一处庆祝,可是她不能。乙弗浑死了,却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先前乙弗浑差不多将朝中所有的事务都揽到手中,他还掌握着京城内的许多兵马以及京外的大营,如果这时候不能处理得当,说不准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把一切都交给皇上,冯煦不放心,满朝的臣子们更不放心。 如今的形势与文成帝过世时有些相似,当然文成帝交给太子的是一个更平稳的时局,可在那时拓跋弘尚且不能平安地接过皇权,见过他的所作所为,现在更没有人相信他。 而且,这几个月来,忠心于皇上的臣子们被乙弗浑或杀或降或外放或者打压,力量已经非常弱了,留下的极少数都是在太后的庇护下,他们都愿意听从太后之命,恳请太后临朝称制执掌朝政。 皇权不知不觉地落入了冯煦手中,尽管过去她曾参与过朝政,但还是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权力的沉重。 冯煦坐在太华殿上,面对满朝的大臣们,沉思片刻先发下了几道政令:谋反平定,主谋乙弗浑已死,余者不再追究;京外大营交由阳平王拓跋新成统领;派宫中宿卫灭掉丞相府大火,安抚附近百姓;厚赏平叛将士 天明了,平城迎来了新的太阳。 冯煦再与李弈见面已经是平叛之后又过了十二个时辰,她回到北宫,在殿门前便被他接了进去——仿佛她是一个小婴儿,李弈将她抱了起来,换衣服c喂饭c洗澡,按摩,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一直一直地含笑看着她。 李弈相貌极为出众,冯煦便是时常见面每每都会被打动,现在对着他星辰般的眼睛不禁低下了头,轻轻地拉开他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我想你了。” 可是明明李弈早就想了,但是他就是没有动,还是含笑看她,“我们今天就在一起说话。” “我不累的,”冯煦笑了,“就是刚刚有些累,被你服侍过也就不累了。” “以前我就是要得过了些,你总是可以在白天好好歇一歇,再补一补觉。现在朝中事情那么多,小心亏了身子。” 原来李弈自幼习武,身子特别强健,且他又年轻,正是需求无度的时候。如今硬生生地忍着,自然不好过,冯煦索性主动贴了上去,“我一直注意保养,哪里还能亏了呢。” 李弈轻轻地蹙起眉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翻身将冯煦压住,“不许胡闹了!”却拿被子将她包住,将两人隔开,“除掉了乙弗浑,我们来日方长,今天你早些睡。” 冯煦双手都被他按住,便抬头吻了吻他蹙起的眉头,轻声慨叹,“你可真是俊美无双,蹙起眉毛都如此动人。” “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美人呢,我每一次看到你心都会呯呯地跳个不停,”李弈展眉笑了,“昨天的夜里,你拍了我的肩膀,我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才碰到你。” 两人笑了,额头相抵,“我们终于赢了,真幸福啊。” 冯煦的确很累,也有些困了,可是她不想睡,“给我讲讲昨天夜里的事。” “我离开北宫后便悄悄出了城,与拓跋丕见面后将你的计划全部告诉他皇宫庆典的时候,我们在行人司用了酒菜然后睡了一觉,接到乙弗浑回府的消息后,就从行人司进了丞相府后院,而阳平王和阴济王从正门攻进去的。” “丞相府守卫不少,可是面对行人司的后院却很松懈,我们从后院进去一直潜进乙弗浑居住的正院前才被发现。不过新城兄弟攻打正门却很艰难,而且乙弗浑一发现情况危险,立即带着护卫们死命拼杀,差一点让他逃出去。” “ 他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才拼出来,果真有些本事的,”冯煦对于乙弗浑的才能一直都是佩服的,抛开立场她认为乙弗浑比拓跋弘更适合治理魏国,文成帝过世后的大半年时间,魏国在他的掌控下还都不错,只是他们天生就是对立的,身为太后只能杀了他,或者为他所掌控。现在冯煦心里也难免有些复杂,便问:“乙弗浑最后说了什么?” 冯煦曾经想放过乙弗浑,但是她最终明白乙弗浑决不会退让的,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不可能重新成为皇权之下的臣子。这一次冯煦的计划,根本就没有活捉乙弗浑,那样几乎不可能,只能增加李弈他们的危险。 直接斩杀,也是乙弗浑最好的结局。 “他说他知道会败在你的手中。” 冯煦沉默了一会儿,“若是他提前动手,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不会的!”李弈坚决地道:“虽然乙弗浑的实力比我们强,但是即便他提前动手,我们也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我知道,只是一时伤感,”北宫的宫墙又高又厚,本就易守难攻,而李弈c拓跋新成等人对于北宫的守卫十分严谨,乙弗浑如果进攻皇宫,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攻下北宫,只要略有拖延,冯煦便能得到平城百姓的支持,乙弗浑终还是不能得胜,这也是他一直不敢动手,再三要与自己联合的原因。冯煦将那一丝怜悯放下,却问李弈,“你是不是故意放弃了斩杀乙弗浑的功劳?” 乙弗浑是拓跋新成c小新成和拓跋丕三人联手杀掉的,以当时的情形,李弈正与他们在一起,按说他应该也能加入。冯煦看到论功行赏的奏折便批了下去,并没有问拓跋氏兄弟,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了。 “乙弗浑垂死挣扎,差一点就冲出去了,但我和拓跋丕还是拦住了他,后来新成和小新成也赶到了,我就退了出来挡住了丞相府的护卫。” “其实你也不必一味退避,就是我们之间的情谊被人知道又如何?你毕竟是世家子弟,应该升官加爵便顺应自然吧,不要一直留在宫中做宿卫了。”冯煦就道:“我们没有愧对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不论宗室还是朝臣们,我不会让他们多嘴!” “其实这一次我也得到了想要的,”李弈就满意地说:“我已经将我们的事告诉了新成c小新成和拓跋丕,他们都理解,也都愿意我们好。” 这其实正是冯煦一直为难之处,她并非故意瞒着拓跋新成兄弟,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与他们说明,倒是李弈看了出来,将为难之局解了。他一直有男人的担当,冯煦心中一轻,微笑道:“皇家之中也有许多好人,这几个人都是我们一辈子的朋友。” “你再不要为我不平了,”李弈就笑了,“其实我知道,如果我喜欢权力,你一定能让我成为权臣;如果我喜欢财帛,你恨不得把宫里的宝物都赏给我;可是我喜欢的是你,你只要把自己的心给我就行了。” “我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可是我还真没有升过你的官,赏过你任何财物呢,”冯煦也笑,“但是我的这颗心,早已经给你了,而且只给了你一个人。” “所以,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李弈轻轻地抚着冯煦的脸,“睡吧,等过了这一段我们便离开皇宫。” 冯煦的眼睛已经有些迷离,可她还是努力睁大,“你再给我讲一讲方山那边的情形。”前些时候李弈在方山买下了一块地,准备建造房舍。 “方山的半山处有一眼泉水,当地人称之为灵泉,那里的水一直是温热的,冬天雪花落下来便融入泉水之中,宛若仙境。我们的房舍就修在灵泉前面” “ 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把一切都交出去,到时候我们就住在灵泉旁”冯煦说着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高超的手段 平定乙弗浑谋后, 冯太后为先前被乙弗浑杀害的步六孤丽等几位忠臣昭雪,以礼送入金陵附葬。 朝中不再设丞相一职, 以拓跋小新成为都统长;拓跋丕为京郊大营守将;又招陇西王源贺进平城升任太尉。 源贺是南凉国主的儿子, 国亡后投奔魏国, 立下赫赫战功, 因他的祖先与拓跋皇氏同出一支, 于是被赐为源姓。还是在宗爱当政的时候, 源贺统率禁军与步六孤丽等人一同诛杀宗爱, 迎立拓跋濬, 立下大功, 封为征北将军, 进爵为王。 文成帝初登帝位时年少, 拓跋寿乐c长孙渴侯等人纷纷争夺权势,源贺却十分淡然。文成帝让他在国库中任取财物作为赏赐,他先是拒绝,最后在皇上的坚持下,只挑选了一匹战马, 品格十分高尚。文成帝后期, 他因性格耿直被排挤到冀州任刺史。不过, 他在冀州的政绩十分卓著,曾经多次得到嘉奖。 现在, 冯煦将他自冀州调回京城, 担任三公之首的太尉, 不但能保证兵权不至于再落入弗必浑这样的人手中, 还可以以他的资历和战功,对拓跋新成c小新成和拓跋丕这些后辈们有所襄助。 武备已定,冯煦又任拓跋新成和步六孤丽长子步六孤定国为侍中;又封高允为中书令c封咸阳公,参与谋断国家大事。 步六孤定国从小在父亲步六孤丽的教导下习文,才华出众,忠心朝廷,加之荫袭步六孤丽的功绩,正适合为侍中;至于拓跋新成,冯煦十分了解他,知道他很聪明,不只武艺出众,便是才学也相当不错,且又是宗室近亲,正可以托付国家大事。 而高允,早有“大器早成”的评价,太武帝时便奉命与崔浩编著《国书》;后来文成帝时他也多次上书,诸如反对文成帝大兴土木,建议将禁田交给百姓耕种等等,有些被皇上接受了,也有些没有被接受,只是他生性忠厚,又耿直自矜,并没有受到重用。冯煦一直景仰高允的人品才能,此次命他参与国事,正与源贺主管军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另外,又有如贾秀一般被乙弗浑逼迫离开平城的官员,冯煦也都一一招回,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才能分别任命合适的官职。 这一次朝局的更替虽然经历了流血,但一切都很平顺。 乙弗浑所推行的政令大部分都延续下来,冯煦从来没有针对乙弗浑这个人,只要他做得对,她就可以接受。 当然,冯煦也有自己的主张。远在陪拓跋濬读书时,她就认真思考过治理国家的大事,后来成为皇后更是多次上书,对朝政提出建议。其实如今的魏国早有几项律令正是来源于冯煦的建议。 虽然只是不得不接手了政务,为了安抚朝中大臣们的担心,避免乙弗浑的余孽复燃,防止皇帝成长之前再出现乙弗浑那样的权臣,她才被群臣们推到了临朝称制的位子上,但冯煦依旧很用心地治理着国家。 她每天早早到太华殿听政,让臣子们畅所欲言,与大家一起商量如何能更好地治理国家;回到北宫,她认真地阅读每一份奏疏,写出批文再送给拓跋弘尽管朝中之事完全决于自己,但是冯煦并没有将皇上排挤到一旁,而是每每用心指点他如何做一个君王。 拓跋弘一改过去的不足,十分谦恭地跟着太后学习治理国家,也许他是真正懂得道理了,也许他不敢与自己做对,但不管怎么样,他表现得不错。 冯煦不想深究了,包括过去鸿雁湖边的往事。倍利侯已经自尽谢罪,而现在重新查找真相几乎不可能。冯煦宁愿相信果真是倍利侯主使的,因为他那样的恨自己;即便拓跋弘的确参与了对自己的谋害,冯煦也决定原谅他一次,就算是看在李贵人死前跪在自己面前恳求的份吧。毕竟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将来拓跋弘接过皇权,而自己会过自己的生活。 总之,冯煦为拓跋弘铺平了成为真正帝王的路,正如文成帝所希望的那样,但却不是被文成帝所逼迫,而是她自愿的。拓跋弘平稳地接过朝局不只是魏国之福,对她也是最有利的,身为太后的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到方山过自己的生活了。 皇帝就算不可能真心孝养自己,也不敢在天下人的面前对抚养他长大,又辅佐他真正成为帝王的太后有任何不敬。 就在丹阳王刘昶降入魏国之后,又有宋国司州刺史常珍奇降入魏国并献悬瓠城;青州刺史沈文秀c冀州刺史崔道固共同降入魏国,并献所搳青c冀州;兗州刺史毕众敬降入魏国。宋国一连串的重臣们投降,不只让宋国失去了颜面,更失去了大片的土地。 宋国降臣带来的土地都在魏宋两国之间,过去两国为了争夺它们不知打过多少仗,不知死了多少人,但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魏国的了,宋国之内一片哀声,而魏国正相反,举国欢庆,人人振奋。 当然,身为执掌朝政的太后,冯煦不可能与百姓一般只高兴地庆祝就行了,她知道要保得住这些土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新降的城池土地虽然已经归了魏国,但是总会有心向帮国的官员,民心也很难统一;而宋国骤然失去几州之地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他们听到消息必然会派兵攻击降城 在这混乱之际,冯煦大手笔封赏降入诸将,让他们的官职和爵位都高于在宋国之时,又给予他们丰富的财物;立即派慕容白曜带五万兵马南下拦住宋军,守住归入宋国的土地;还有安顿自宋国流入魏国的百姓 冯煦早知道自己有处理朝政的才能,现实证明了她的手段很高超。 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归顺魏国的宋朝官员们带来的土地全部都保住了,慕容白曜不但拦住了宋朝派来的将军,而且还大败宋军,俘虏了宋国的秦州刺史垣恭祖c羽林监沈承伯等大将,缴获军资器械不可胜数。 先前魏国的土地和实力其实是在宋国之下的,纵是能征善战的太武帝带着鲜卑精兵南下打到瓜步山,也终不能撼动宋国。但是,从现在起,魏国已经真正在国土上占了优势。只要用心经营,几十年内实力必然完全胜过宋国。 宋国的皇帝刘彧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很快他派遣使者到魏国朝贡了。 冯煦也没有继续南征的打算。新得到的土地民心尚且不能完全归附;真正想要达到与魏国各州县差不多至少要几年时间;而且,宋国虽然势弱,但国运尚在,很难真正征服。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喜欢打仗。也许派兵南下魏国还会得到更多的土地,但是十几年和平局面所积累的财富c人口定然要大为损失,重新进入太武帝后期国穷民敝的状态;还有北边的柔然,草原上的铁骑永远也不可能被完全消灭,他们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魏国;况且,她还要考虑魏国国内税赋征收c吏治c以及赈灾等等事务。 “总之,我们还是接受刘彧的朝贡更好,”冯煦将道理一件件向拓跋弘讲明,“最近高丽c波斯c于阗c阿袭诸国,甚至柔然都遣使来朝献,正是因为魏国强盛的缘故,若是我们与宋国打得两败俱伤,这些国家说不定便化友为敌了。” “母后,你果真才华出众,手段不凡!几个月来这么多事,就没一件能难住你!”拓跋弘听着冯煦的教导不住地点头,此时又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太后,“其实你选慕容白曜为帅我还有些担心呢,果真母后慧眼,我们魏国又多了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 “魏国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少,但是我这次特别选慕容白曜为帅,不只是因为他在军中之时很出色,更是看中了他对于宋国的形势十分了解,且为人十分谨慎,行事宽容,比那些性子粗犷打仗凶猛的将领更适合。” “正是如此,我虽然小,但也听说先前南征的时候杀戮过重,如今这些州郡都是魏国的了,自然要安抚百姓,不能随意损伤了。”拓跋弘再次赞道:“便是父皇在,也不过如此了!” 文成帝若是还在会怎么样冯煦不能确定,而且她也不愿意去想,那个人早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了。而且,她也没有与他攀比的心思,每个人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吧。 “还有,高允的这份奏疏,我觉得很有道理,”冯煦略过了拓跋弘的赞美,继续说朝中之事,“他建议依照古制立乡学,每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由国家供给米粮,学而优者送入太学,方便朝廷选官。” “母后既然觉得有道理,定然是不错的。不如明日上朝我们便发下旨意?” “也好,旨意就由你今晚回去拟定,明早再给我看,”冯煦便又拿出几份奏疏递给了拓跋弘,“这些朝中日常事务也交给你,待你再熟练一些,我就想到方山里避暑休养一阵子。” 拓跋弘怔了怔,便赶紧说道:“如今母后临朝称制,哪里能离开皇宫呢?再者朝中大事总要母后做主呢。” 皇上的命令称为“制”,后妃代替皇上治理朝政,所传达的命令便也为“制”,称制其实就是掌控了皇权。拓跋弘大约是不相信自己能轻易放下天下最重的权柄吧? 虽然冯煦一向关心朝政,也不觉得处理国事枯燥无趣,但她还真不至于多恋栈临朝称制的权力。她之所以临朝称制,完全是因为对抗乙弗浑专政时的树立的权威,顺其自然地到了这个位置上,而眼下这段时间唯有她主政才能安定人心。 可是,既然迟早要把皇权交给拓跋弘,冯煦便不打算拖延,如今正是一点点退出来的时候,尤其她早知道拓跋弘对于皇权一直有着强烈的渴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文成元皇后 太后流露出退隐之意是在盛夏之中, 然后她果然将朝政之事交给了拓跋弘,自己到方山避暑了。 方山靠着南北交通要道, 景色优美, 林木极茂, 太武帝时就建了皇苑行宫, 每每出征前会在这里停留。文成帝时常太后曾到这里休养, 再以后便是闲置了。 冯煦还是陪保太后时去过一次方山, 可在那里短暂的几天却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特别是后来她被困北宫之时, 曾经设想过如果文成帝逼迫更甚, 她便退居方山, 在那里终老。 决定与李弈长相厮守之后, 冯煦第一个便想到了方山,而李弈便依她的心意在方山买了一处土地。 他们在皇苑之外新建了一处房舍,正如李弈曾经对她描述的那样,冯煦迫不及待地想搬过去了。她对灵泉苑——这是李弈为那里起的名字,十分向往, 以致于对住了十年的北宫都不若过去一般的珍爱了。 北宫给了她尊严, 但是灵泉苑却代表着她的幸福快乐。 虽然拓跋弘再三挽留, 但是冯煦还是看出他眼里的一丝兴奋,自己离开平城, 他也就成为真正的帝王了, 的确值得高兴, 而冯煦也愿意成全他的心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 乙弗浑c文成帝,还有现在的皇上,都是酷爱权势的人,以某种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一类人。文成帝与乙弗浑在治理国家上能算得上尽心尽力,而拓跋弘,虽然不如他们的才能出众,但经历了失败之后也能跟随自己兢兢业业学习,应该也不至于成为刘子业那样的昏君。 而且,如今朝中所有重要的官职都由忠心而有才能的人担任,便是拓跋弘有什么不足之处,他们也都能劝谏,冯煦完全可以放心。 所以,冯煦安心地走了。皇权于她并不算什么,若不是因为天然立场不同,乙弗浑当权自己无法再以太后为立身之本,冯煦其实也可以容忍乙弗浑的。 拓跋弘终究是长大了,他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将冯煦送到了方山皇苑,一路上骑马伴在冯煦的车旁,再三道:“母后,我会时常来方山问安,并且禀报朝中的大事,请母后定夺。” 皇上毕竟还没有成年,冯煦倒不好回绝,“方山虽然不远,但也不近,你不必时常过来,若是真有难以定夺的大事,便遣人来,我自然会知无不言。” 到了皇苑,拓跋弘也极尽孝心,用心查看太后的饮食c起居,又谋划自平城送来大批物件,只恐方山有何不便之处。 冯煦当晚便在方山设宴款待皇上和群臣,宴上对皇上殷殷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先帝将你立为太子后便把你送到北宫,在我身边六年多,母子间的情分再不能变。如今你正与先帝登基之时同龄,也应该如先帝一般担起魏国的重任。自乙弗浑伏诛,魏国朝局平稳,国泰安安,更有南部数州平安归顺,诸国朝贺,当此之时,正是励精图治,光大魏国之机,你也正能成为一代伟大的帝王!” 太后又叮嘱群臣,“皇上虽然聪敏,但尚且年少,诸位都是魏国的能臣,如今我与皇上将你们简拨出来,便是信任你们,相信你们的才能。源贺c高允诸位皆几代老臣,品格超群,老成持重,新成c定国几个学识出众,年少有为,既然朝中君主圣明,臣子忠心,从今之后我便不再临朝称制,便请大家全力辅佐皇上,保家国平安康泰!” 一时之间,母子情深,君臣相得。 宴罢,拓跋新成留下,看着冯煦道:“你倒是果决,说退便退了出来,一点也不恋栈。” 冯煦不再临朝称制,自然是会知过拓跋新成,但是她如此迅速地离开北宫还是很出拓跋新城意料的。而且,他的不舍,冯煦也同样有,只是,“我既然不想揽权,还不若早些放手,也免得他心里疑惑。” 这个他是谁拓跋新城很清楚,便也评论道:“看似聪明,其实心里糊涂。你若真想揽权,先借乙弗浑之势废掉他,立一个幼君,再除乙弗浑,魏国岂不全在你的手中了?眼下你退出朝廷,再有大事,又有谁能帮他定夺?” “所以,新成,以后你们的责任就更重了。” “可惜我们的才干都比不了你。”拓跋新成便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几个人都会尽心尽力,而且,毕竟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请你帮忙。” 冯煦摇摇头,“别人不清楚没什么,你总该明白的,我果真放手了。” 拓跋新成便叹了一声气,“女人与男人不一样,对权势的渴望差得多了。” “也许吧,但也未必尽然”就比如李弈,他一直劝自己与拓跋弘保持母子情分,劝自己放弃皇权。 “是的,李弈与我们都不一样,”拓跋新成承认,还是在除掉乙弗浑之后,他才得知李弈与冯煦的事情,也立即醒悟了为什么明明李弈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又曾经调到平城之外的州县,可最终又重新回到宫中做宿卫,“他其实很有才干的,那天之所以能顺利攻入丞相府,斩杀乙弗浑,大半都是他的功劳,只是他一定要让给我们。” “他都是为了我” “我为的是我们,”李弈走了进来,笑着说:“我觉得什么也没有我们能在一起重要。” 如果李弈想要权势,那么迟早会与皇上冲突,也会引起冯煦与皇上的冲突。皇权的争斗,是非常残酷的,与其将来出现种种的血腥场面,他们还不如提前退出平城交换平安宁静的日子。 冯煦也笑了,“总之,我们这样选择了,觉得很值得。” 随着李弈进来的小新城c拓跋丕都是知情人,又有慕容真真c步六孤玉容c步六孤金容等皆与冯煦情谊颇深,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方山,个个不舍,便留下来说话。 冯煦与李弈便招呼大家重新就座,再开酒席,尽情谈笑,说不尽的往事,道不完的祝福,灯烛燃尽,天色已明方才宴罢。 送走了皇上及跟从众人,冯煦与李弈就开始了他们新的人生。 论起来两人相识相知也有十几年了,可都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一般,虽然心里都有对方,可是总是朦朦胧胧的不真切;真正能将彼此的心意袒露也不过大半年,便是这大半年的时间,也只能在悄悄见面,谁又敢奢望如今朝朝暮暮的相伴呢? 可现在,过去连想也不敢想的梦实现了。 方山的皇苑与皇宫完全不同,宫室不够轩昂,但也没有森严的宫禁;周围不够繁华热闹,但也会松散自由得多。 冯煦干脆就与李弈住在灵泉苑,虽然皇苑要比灵泉苑要更高大宽敞一些c里面的用品也更加贵重齐全一些,但他们都觉得灵泉苑才是真正的家。 这处青砖小院正是按他们曾经的想像建造,大门正对着一条石板铺的甬道,甬道两旁种着花,一片菜地,一眼井,几株桃树,简单得让人心里十分宁静。甬道正对着三间青砖房,新烧的砖颜色青青的,新漆的门和窗子红红的,没有多余的装饰,质朴而温暖;打开木门,里面的陈设看起来很寻常,其实只要身处其间便立即能感觉到一种由内向外的适意 他们都是第一次有“家”,说不出的珍惜,新移植的桃树还小,上面非但没有桃花,便是枝头上也只挂着零星几颗青桃,可他们知道只要用心照料明年的春天桃花就会开满枝头;灵泉池还没有修好,石匠发出的声音未免嘈杂,不过他们听在耳中非但不焦躁,反而很开心,以后就可以在灵泉池洗澡了;至于家里缺的东西,更是一样样地添 没多久,他们就适应了方山的生活,这里与平城的喧嚣繁忙完全相反,宁静而悠闲,他们可以随意睡到日上三竿;也可以自由地在月夜里弹琴吟唱;更是随意做他们想做的事——冯煦时常会替李弈洗衣裳,然后烫平叠好;李弈喜欢替她通头,很快连发髻都会梳了;当然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在一起,比如李弈从井里提水,冯煦一瓢一瓢地浇灌菜园 很幸福很温馨的生活。 这天一早,拓跋小新城急忙赶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太后,“皇上要追封生母李氏为文成元皇后,加封亲生的舅舅顿丘王李峻为太宰。如今哥哥与步六孤定国等人正拦着,不得出来,便让我连夜出城来请太后回去商议。” 元字,意为首c始c大。文成元皇后,就是文成皇帝的第一位皇后,也是文成皇帝地位最崇高的皇后。 太宰,自古是掌管国家的六种典籍,用来辅佐国王治理国家的官员,为百官之首,相当于丞相。乙弗浑被诛杀之后,冯煦已经明令魏国不许再设丞相一职。 冯煦微微一笑,“瞧你急的满头都是汗,赶紧先喝一杯茶吧。”说着新手为他倒了茶,又指了茶上的花瓣,“这是野菊花,我和李弈亲手采的,有清凉败火的功效。” 拓跋小新城打马疾驰而来,此时又渴又热,咕噜噜地将一杯茶水都饮了,却用手抹了抹嘴埋怨道:“这时候还有什么闲心采花泡茶,皇上已经想把生母抬到你的头顶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恶毒的种子 冯煦笑了笑, “我之所以到方山,不就是为了能采花泡茶吗?” 太后离开平城还不到半个月, 就发生了这样的乱事, 小新成岂不着急, “可是皇上在平城胡闹!太后应该赶紧随我回平城, 斥责皇上, 重新为李氏选一个恰当的封号, 不许顿秋王李峻任太宰。” “拓跋弘便是追封李氏为元皇后又能怎么样?”冯煦摇摇头, 却道:“便是李峻能成为太宰, 他还能像乙弗浑一样将朝中的大权揽去?” 也许是刚刚野菊花的茶水果然能清凉败火, 也许太后平静的神情和语调让拓跋小新成也跟着稳了下来, 想了想便说:“拓跋弘那小子就是糊涂, 难不成他封了生母是元皇后,大家便当李氏是元皇后了?谁不知道你是手铸金人的皇后呢?还有李峻,不必说封太宰,就是封了丞相又怎么样?他难道还想像乙弗浑一般篡位?我看他可没有那样的本事!” 冯煦果断地离开平城,把皇权完全交给了拓跋弘不假, 但她可是在北宫里与皇上c权臣都斗过而且还没有落下风的人, 不可能不留一条后路。 她留下执掌朝中方向的老臣, 就像源贺和高允那样的,都是公正无私之属, 他们不会媚上邀宠, 也不会揽权自得, 断不会纵着拓跋弘无法无天。 而朝中最关键的职位, 更是放了拓跋新成c小新成兄弟,拓跋丕c步六孤定国等人,无一不是忠心的人,他们的忠心除外一心向着魏国,另外就是自己了。就比如新成和小新成兄弟,才一得消息便急着来告诉自己。 所以,冯煦一点也不急,“小新成,你好好歇一歇,明天就回平城吧。告诉新成和定国,对皇上能劝则劝,不能劝则罢,只要朝中平稳就不要紧。” 小新成并不笨,冯煦一点也就明白了,便道:“凭她什么元皇后不元皇后的,反正已经死了。至于李峻那个白痴,就是真当上了太宰,他弄不懂朝中的事情。至于朝政,有源贺c高允和我们兄弟们在,怎么也不能乱。” “诛杀乙弗浑之后的半年,太后为什么会那样辛苦?”李弈笑了笑,“就是因为她已经为布好了局,为整个魏国,也为我们大家。” 冯煦便命人摆了膳食,“你倒是有口福,昨天我们上山去采野菊花,碰巧遇到一只山鸡,被李弈捉到了,还没来得及吃;再有这些青菜都是我们园子里采的,平时都是李弈提水,我浇水才长大的呢。” 小新城听了也不客气,“那我就尝尝你们的山鸡和青菜了。”没一会儿便把一只鸡和几盘菜都吃得差不多,他连夜骑马赶了过来,的确饿得很了。可是饭罢却立即站了起来,“我还是早些回去,哥哥和步六孤定国都等着消息呢。” 冯煦也担心新成和步六孤定国与皇上矛盾加深,只得点头道:“你下了方山到了大路上便换马车,在车里睡一会儿。” “我才不坐马车呢!”拓跋小新成笑意间还带着顽皮,“我不怕累!” 冯煦只得无奈地笑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新城骑上马走了,转眼间却又勒马回来,从马上跳下来问:“太后,你为什么不除去李峻和李太妃?”皇上之所以先后两次与太后离心,还不是因为李太妃和李峻等人一次又一次的挑唆?“乙弗浑专权的时候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乙弗浑一死他们就都跳出来了,如今你离开北宫,李太妃俨然把自己当成太后了呢!还有李峻,也以为自己是正经国舅,在平城里不知如何招摇才好!” 冯煦听着小新城义愤填膺的话,半晌无语。尽管拓跋弘不那么可信,但是诛杀乙弗浑后他的欢喜不是假的,对自己的感激也不是假的,就是在群臣面前信折誓旦旦要时常来问安请教也未必都是假的,可自己才离开平城不到一个月,他就做出这样事来,若说没有人挑唆他谁又能相信呢? 而最常挑唆他的,也能挑唆得动他的,自然非李太皇太妃和李峻等人莫属。 李弈拍拍小新成的肩膀说:“太后不是狠心的人,否则李太妃早随着她的姐姐一起去了,李峻也不可能比乙弗浑命长。” “我也没有你说那样善良,”冯煦自嘲地一笑,“年少时我曾经自命清高,根本看不起她们,就是我最难的时候,也只想着手铸金人成为皇后,却没有动过害人的念头。后来,我其实也恨过她们,也想杀了他们,但最终还是想通了,造成今天这样结果的人是文成帝,李太妃和李峻不过是他的爪牙而已。” “杀掉李太妃和李峻并没有用,还是当年文成帝把那些恶念种在了皇上的心里,就是没有李太妃和李峻的挑唆,那些念头也会长出来。除非,我杀了拓跋弘。但是,我还是不如他们狠心,怎么也下不了手。” 冯煦又道:“小新成,对于皇上,我想了很久,最终我还是不忍心废了他,也不忍心害了他。只要他能与我相安无事,我宁愿退一步。李奕也劝我这么做。” “所以你就退到了方山。” “方山很好的,”冯煦笑了起来,“也许来之前我心里也会有一丝的不甘,但是住的时间越久我越喜欢这里。” 李弈也含笑道:“等你和新成有了时间,就到方山来玩,就知道我们说的一点也不错了。” 小新城认真地点点头,“刚刚我忘记说了,你们的山鸡和青菜都很好吃,以后我和哥哥会再来的。”说完重新上马走了,这一次他是真地走了。 李弈便拉着冯煦的手,“我们昨天便打算到山里采蘑菇,虽然小新城过来耽误了一会儿,可时辰还早,我们就去吧。” 昨天采野菊花时,他们在山路边发现了一大丛蘑菇,只是当时篮子里装满了野菊花,于是就约定今天再上山。夏日里的方山又美丽又清凉,他们正有许多空闲,差不多每天都要上山转一转的。 “好呀!”冯煦笑着拿出一个大篮子,“今天我们要多采些蘑菇回来,蘑菇多了吃不完,还可以晒干了留着冬天时吃呢。” 李弈就奇怪地问:“原来蘑菇也能晒干呀?” “你竟然连蘑菇能晒干都不知道?”冯煦用手点着李弈的额头嘲笑他,“我早知道冬天吃的蘑菇是秋天时晒干的。” 他们都出生长在富贵人家,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从不必管日常的细事。特别是李弈,身为男子,他原来竟然没有进过厨房,几乎对食材c烹饪c调料完全没有概念,前两天看冯煦晒野菊花时便十分惊奇。现在又闹了笑话倒也不以为意,很认真地问:“那蘑菇是不是也与野菊花一样要晒干收到匣子里?” 冯煦自然是去过厨房的,也知冬天时吃的蘑菇是晒干的,但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晒干,如何收起来——事实上,她之所以知道野菊花怎么晒怎么收,也是向去斤伽罗学来的。可是此时她却不承认自己不懂,毕竟刚刚嘲笑过李弈,所以不能示弱,“那是当然的,都一样的晒干,一样的收起来。” 李弈相信了,“你懂得真多呀,”提了篮子,“我们走吧。” “你等等,”冯煦叫住了他,“我拿些吃的东西上山,中午恐怕赶不回来呢。” 李弈拉住她,“不必拿了,我带了弓箭和火石,随手打只猎物烤了给你吃。”他也有比冯煦擅长之处,就是打猎,此时也要显摆显摆的。 两人就说笑着上了山,一会儿便找到昨天看到那一丛蘑菇,冯煦蹲下身来,将蘑菇一朵朵地采下来,摆在篮子里。李弈蹲在一旁看着,“你是第一次采蘑菇吗?” “是啊。” “还真熟练呢。”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学什么都很快吗?”冯煦得意地又采下一朵红色带着白点,特别漂亮的大蘑菇,递到了李弈手中。 李弈不由得赞叹,“这蘑菇可真美呀,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看的蘑菇呢。” “我也没吃过,”冯煦就说:“今天回去我们就让厨房做了尝尝。” 突然有人在后面高声道:“那是毒蘑菇,不能吃的!” 两人回过头去,就见个身上背着竹篓的青年女子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看他们,再看看他们的篮子和篮子里的蘑菇,“你们不是方山的人吧?” 冯煦被看得有些窘,赶紧笑着站了起来,“我们的确不是方山的人,所以也不认得毒蘑菇,只当这些蘑菇长得好看就采了。” “噢,你们是皇苑那边来的人!” 虽然冯煦和李弈特别换了平常的衣裳,但是这些女子们还是猜了出来。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就是很低调,但是还是与寻常的人不同,几乎立即就会被看出来。 李弈就笑道:“不错,我们正是皇苑的人,闲来无事过来采蘑菇。” “长得好看的蘑菇都是有毒的,若不是这些蘑菇有毒,早被人采去了。”一个垂髫少女瞧着李弈脸慢慢变红了,将身上的背篓放在山路边,从里拿出几个蘑菇给他看,“这样白色c黄色c灰色的才是能吃的好蘑菇,白色的最好吃,我采了好多,送你一篮子吧。” 听说李弈一向特别得女子的喜欢,果然不假,冯煦赶紧挡到了李弈前面,“不必了,我们一会儿自己采吧。” 那少女瞧瞧冯煦,垂下头咬着嘴唇重新背起竹篓走了,几个女子也随在她身后下山,低声又嘀咕了些什么。 冯煦向着她们的背影道谢:“多亏遇到你们,否则我们便将毒蘑菇采去了。” 那些女子们便笑了,风儿将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还有几声赞叹,“皇苑里的人,真与天上的神仙一样啊!” 冯煦就看着李弈笑,“我后悔了,不如让你收下那些蘑菇,我们就不必上山采了。” 李弈拍拍冯煦的脸,“她们看到你就不肯送我了,因为谁也没有你漂亮。” 两人嘻嘻哈哈乐了一会儿,又说:“幸而遇到了她们,否则我们把这些蘑菇带回去,多丢人呀!”冯煦提起篮子将里的毒蘑菇全都倒了出去,不甘心地说:“我们往山里走走,肯定能找到好蘑菇。” 李弈却又停下来,回身拿出身上的一把匕首将那片毒蘑菇一点点地全都挖掉,他形容俊美,无论做什么都特别动人,可他自己还不觉得,只随意地向着冯煦笑道:“这样以后就再不能长出毒蘑菇,免得有人上当。” 冯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到现在,他还一直保留大男孩的纯真,自己也正被他的纯真所打劫,半晌方道:“有人会种下恶毒的种子,把恶留在人的心中,但是你却不忘毁掉有毒的蘑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锦鸡和蘑菇 表面上, 冯煦对于拓跋小新成带来的消息十分淡然,她一切都如常, 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 但是李弈知道她还是伤心了。 以冯煦的大度, 她并不会伤心拓跋弘大肆加封生母和母舅这件事, 而是她知道拓跋弘非但永远不能除掉心面的毒蘑菇种子, 而且他的心还是最适合毒蘑菇生长的土地。 不管冯煦曾经多少次对拓跋弘失望, 也不管她曾经多少次决定放弃拓跋弘,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与乙弗浑联合, 反而帮助拓跋弘杀掉了乙弗浑。 虽然, 冯煦因为太后的身份天然就与拓跋弘同一个立场, 但如果放弃拓跋弘另立新帝也不是不可能, 她完全有能力掌控新帝与乙弗浑对抗。 可是冯煦都没有,她之所以选择拓跋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把他养大,六年多的情分总不能泯灭。 由此,冯煦也免不了重新想起文成帝, 她原本已经忘却了的人。 那个人, 李弈也不喜欢。他差一点将冯煦害死, 又想将她困死,最后虽然他先死掉了, 可是他还是会时常走出来让冯煦过得不好, 因为他撒下了毒蘑菇的种子才离开人间。 那些毒蘑菇的种子已经长出了毒蘑菇, 也许, 在将来,还会长出更多的毒蘑菇。 李弈握住冯煦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凉的,便将另一只手也加了上来,他索性在前面倒退着拉她向前,含笑道:“忘记那片毒蘑菇吧,山中有许许多多的好蘑菇等着我们去采呢。” “我知道,”冯煦看着李弈明亮的眼睛也笑了,她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只不过还是意难平啊。” “不如等皇上有了太子,你接过来抚养吧,你亲手培养一代明君,也就不会再有遗憾了。”李弈敏锐地道:“我觉得你的意难平,其实并不完全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国天下。”与冯煦相处久了,越发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冯煦是一位真正有才华,有气度的女子,她看事情的着眼点更多的会在更高的层面,而不会拘泥于小事。 “拓跋弘小时候还是很可爱很懂事的,”冯煦一直记得小小的拓跋弘认真听自己教导的神情,那时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养成一代明君,这也是支持她将拓跋濬和李夫人的儿子养大的根本,但是结果呢?她摇了摇头,“拓跋皇家的孩子已经让我失望透顶了。” “如果皇上能在你身边长大,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他就懂得辩明是非,不会于政务上没有办法,反而把心思用在无用之事上。”李弈肯定地道:“你一向是好妻子,好母亲,只是他们辜负了你。” “既然到了方山,拓跋皇家的事情我就不多管了。”李弈说得很对,与其说冯煦对拓跋弘失望,不如说她为自己没能培养出一代明君失望,但是现在,“我们还是要领养自己的孩子,我要把他们都养得像你一样,又英俊又善良。” “也像你一样,又美丽又聪明。” 冯煦放下心结,“等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着手□□吧,伽罗也着急呢。” “我的两个哥哥都答应家里再生下孩子就抱给我,”李弈也笑了,“我们也可以再收养几个孩子。” 想到美好的未来,他们便将方才的不快都扔到脑后,一直向山林里走去,他们是为了采到好蘑菇才出门的! 也许好蘑菇早被人采走了,也许他们没有经验,总之好蘑菇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们走进森林很远也没有发现,倒是李弈很轻松地打到了一只锦鸡,“树林里看不到太阳,估计时间也快到中午了,我们先烤锦鸡用了午饭怎么样?” “当然好了!”冯煦的两眼亮闪闪的,“吃过锦鸡,我们就一定就找到好蘑菇了。” “我们还要先找水源,”李弈时常与朋友们打猎,在野外就餐驾轻就熟,“这样的山里会有很多小溪,并不难找。” 果然,没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了一条细细的溪流,顺着溪流向上,竟然发现峭壁下还有一片七八尺见方的水面,清透可爱。冯煦先前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景,不由得“呀”了一声跑过去,“真美极了!” “我也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一片水面,”李弈也笑了,“原来是山间的水在这里转个弯,依着山壁积成一处小潭,倒是特别为我们准备的。”说着将锦鸡洗剥一番。 冯煦便去折树枝,“把火石给我,我要点起火来。” 李弈就笑了,“树上的枝条太湿了,不容易点火,就是点着了也会有很大的烟气,要捡些地上的枯枝。” 冯煦懂了,一笑扔了那些树枝,重新在小湖旁寻找枯枝,忽然高声叫了起来,“李弈,你快来看!这里有许多许多好蘑菇!” 李弈立即放下锦鸡跑这去,就见冯煦正蹲在地上,将几片枯叶拂掉,下面便露出一朵雪白的蘑菇,正与路上遇到的少女给他们看的蘑菇一样!再凝神去看,就见周围全是一样的蘑菇,像一把把的小伞,悄悄在地落叶的遮掩下张开,“无怪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原来好蘑菇都藏起来了!” 两人哈哈笑着,高兴地采起蘑菇,然后他们又发现了,“原来这是一个蘑菇圈儿,外面的都是大蘑菇,里面的都是小蘑菇。” “这个蘑菇圈儿比小湖都要大呢!” “可不是,我们的篮子都装不下了!” “我们可以烤了吃掉一些,其余的再带回家里。” 于是中午他们除了锦鸡,又有了蘑菇。 冯煦见李弈用一根树枝把锦鸡串起来架在火上烤,也用树枝将蘑菇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着,看着雪白的蘑菇慢慢变成浅黄色,上面渗出了水珠,“我觉得熟了。”她从树枝串上拿下一朵蘑菇,“味道真鲜啊!” 李弈赶紧张开了嘴,“我也尝尝!”然后他也跟着冯煦一起赞不绝口,“没想到烤蘑菇这样好吃,早知道我们以前打猎时便也采些蘑菇就好了。” “所以呢,你以后打猎都要带着我。” “那你采蘑菇也要带着我。”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将一串蘑菇吃光了,冯煦再串了一串烤着,又突发奇想,“我们把蘑菇放在锦衣的肚子里一起烤可以吗?” “我想一定能行的吧。” 正好锦鸡还没烤熟,冯煦就将洗净的蘑菇小心地塞进锦鸡的肚子里——结果呢,他们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蘑菇里有锦鸡的香味,锦鸡里有蘑菇的香味儿,冯煦很丢人的吃撑了,就势躺在方才坐着大石头上,阳光自树枝的缝隙落下来,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真舒服啊,我恨不得一辈子就住在这里了。” 李弈也躺了下来,“的确舒服极了,我们睡一个午觉再回去。” 鸟儿啾啾地鸣叫着,溪流哗哗地流过,林间的轻风吹动了树叶沙沙地响着,正是最好的催眠曲,香甜一觉,再醒来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李弈在湖边洗了洗脸,又脱了靴子走到水中,干脆又将衣裳解了,还过来拉冯煦,“我们干脆再洗个澡回去。” 冯煦看着他解下上衣,又高高地挽起两只裤脚,露出白晳而结实的胸膛和一双赤脚,脸上一红,吃吃地笑了起来,扭过了头道:“我不用洗呢。” 李弈就劝她,“把身上的烟气洗掉了多舒服呀。” 刚刚烤山鸡和蘑菇时的确沾了烟气,洗个澡就会干净了,但是冯煦想了想找到一个借口,“我一向怕凉。” “这里的水一点也不凉,不信你试试。” 其实冯煦早就动心了,还在李弈下水前就动心了,纯净得仿佛蓝天一般的水一直吸引着她走进去,让那水轻轻地洗濯着自己,而且她早已经不似过去一般畏寒了。可她毕竟是女子,不好意思像李弈一般脱了衣裳,想了想说:“我只洗洗脚。” “洗洗脚也好的,”李弈笑着,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殷勤地替她脱了鞋袜,扶着她站到了湖水中,“怎么样?” 正如李弈说的那样,湖水一点也不凉,就是水底下的石头都暖暖的,那暖意一直升到冯煦的心窝里。而岸边的水很浅很浅,刚刚没过冯煦的脚踝,她一只手挽着裙子,轻轻地踢了踢水,“这水可真好呀。”她又想到湖水中间了。 “你把裙子解了吧,”李弈扶着她,“免得不小心弄湿了。” 冯煦觉察出他笑容里的狡猾,“我才不呢。” “你不肯听就算了,”李弈就说:“若是裙子一不小心落下来,可就湿了,那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你下过水。” 若是裤子上湿了点还可以用裙子盖住,可是裙子湿了就藏不住了,冯煦便再次被他劝动了,“好吧,我把裙子解了放在岸边。” 只穿着裤褶下水的确方便多了,冯煦不用再挽着裙子,索性一步步走进了湖中心,这里的水也不过才没膝盖,轻轻地荡漾起细微的波浪,拍击在她的腿上很舒服。 李弈掬起一捧水给她看,“这里还有小鱼呢。” 果然,只有手指大小的鱼颜色很浅,不注意的话很难发现它们,冯煦接过小鱼又重新放回到水中,“看,它们游得多自在呀!” “你想像它们一样自在吗?”李弈充满诱惑地看着她,便将最后一件衣裳脱下扔到了岸边的石头上,“看,我现在就自由自在了。”说着就向湖水靠着山岩的一侧游去,倏地不见了踪影。 冯煦将裤脚挽得更高,一步步走了过去,才探过头就见李弈在前面望着她笑,“这一丛藤萝后面幽静得很,你也来吧。” “我才不呢!” 可是事情已经由不得冯煦反对了,李弈走了回来,几下就将她剥了个干净,“乖乖的,小心衣裳湿了。” 藤萝后面的确幽静,冯煦也不觉得凉,她整个人缠在李弈温暖的身子上,薰薰然不知身处何地,不知何时 冯煦是被李弈背回去的,洗了个澡,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靠在他结实的背上,感觉到山路的崎岖,“你是不是也很累呀?” “一点也不累,”李弈有些心虚,扭头去看冯煦,“我刚刚是不是太放纵了?” 冯煦身子弱,平时李弈总是很小心,但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冯煦都知道的,想了想却说:“那篮子蘑菇,不如就扔下” “那可是我们一起采的,怎么舍得扔呢。”李弈看着冯煦粉红粉红的脸颊,心都醉了,“我都要带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皇上的心病 冯煦和李弈上山竟然采回满满一篮子蘑菇, 去斤伽罗见了赞叹不已,“真没想到, 你们不但能采回蘑菇, 还都是最好吃的蘑菇。” 俩人都故做镇静地说:“这又算什么, 我们路上遇到几个方山的女子, 每人都背一个大大的背篓。” 去斤伽罗什么时候都那样诚实, “可是李将军将太后背回来应该比背篓还沉吧。” “她一点儿也不沉, ”李弈赶紧说:“再者不过是回来的路上走不动, 没有多远的。” 冯煦也张罗着, “把我们采的蘑菇晒上吧, 留着冬天的时候吃。” 原本以为晒蘑菇与晒菊花一样, 摊放在一张席子上就行, 结果却不是。伽罗就拿出一根大针,一根麻线,将蘑菇一朵朵地串了起来。 冯煦不由得问:“为什么要串起来呀?” “蘑菇都要串起来晒的,”伽罗比划着,“穿好了就挂在屋檐下, 吃的时候摘下来就行了。” 李弈看着冯煦, 似乎在嘲笑她上午的话。 冯煦有些窘, 谁能想到晒蘑菇与晒菊花不一样呢?都是从山里采来的,又都是一朵朵的, 自己稍一疏忽就错了, 便不去看李弈, “我来穿吧。” 伽罗摆摆手, “太后走累了,还是赶紧回房里歇一会儿。” “我现在已经不累了,”其实冯煦早已经没事了,只是李弈不肯放她下来,便道:“穿蘑菇又不累。”毕竟是他们亲手采回的蘑菇,冯煦还很想亲手穿好晒起来呢。 于是李弈将蘑菇一个个地递给冯煦,她再用针一个个地穿起来,然后李弈郑重地挂在他们住的屋檐下。 方山的日常大抵如此,冯煦与李弈慢慢学会了做许多事,他们能认出许多方山的特产,学会了做许多琐碎细事——而且,他们还在其间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只要他们在一起,乐趣总是无处不在的。 九月里,皇上再次到方山向太后问安。 虽然拓跋弘当初信誓旦旦地要时常过拜见太后,但是冯煦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他很难守信的,就算当初答应的时候未必是假的,可人总是会变。 如今皇上到方山,是因为朝中群臣对他的压力。 冯煦虽然隐居方山,也不肯管朝中的事务,但是她的消息并不闭塞。拓跋新成兄弟等人每一次来都会将魏国最新的朝局禀报于她,还有拓跋黑石c步六孤玉容c慕容真安c贾秀等许多人时常来看她,有的是出于友情,也有的就是单纯的君臣,他们信任她。 冯煦对于她的朋友们c臣子们都十分地大方,她自己不好奢侈,可是招待大家的宴席从来都十分豪华,打赏也十分丰厚。跟着她的一路走来始终支持她的人都不容易,而她又有数不清的财物,为什么要吝啬呢? 她是魏国成功手铸金人被上天选中的皇后,当今的皇太后,她从来都是上位者,博大而宽容。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皇上自从封生母为元皇后c母舅为太宰后,便在朝中彻底失去了威信。满朝中的臣子们都失望了,推翻了乙弗浑的专权,就连皇太后也主动让出杯柄,所有的臣子都想在明君的带领之下使魏国更加强盛,但是皇上显然只记得自己的外家。 外戚应该得到封赏。但是,元皇后的封号本就是错误的,文成帝的皇后是手铸金人的冯皇后,那是上天为魏国选中的皇后,皇帝的生母只能排在她的下面,“元”字根本不应该用;至于李峻被封为太宰更是错误,乙弗浑之乱后朝中不适合封与丞相官职一样的太宰,而且,皇上还有一位舅舅应该排在李峻之上,那就是昌黎王冯熙。 在皇上与整个朝廷作对强行封赏了生母一系之后,他在朝政上的无所作为更令朝臣们轻视他。每每遇到难以决断的政事,臣子们便要劝谏皇上多向自己请教朝政,接着拓跋弘第二次失去对朝政的掌控,虽然不如第一次乙弗浑时那样明显,朝中也没有专权的大臣,但是他的话依旧没有人放在心上。 国和国之间是博弈,朝廷上皇权与臣子们的主张也一样存在着博弈,博弈是无处不在的,并不是有了皇上的名位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个帝王了。尤其是魏国,这个鲜卑人建立的国家,特别推崇强大的人。从道武帝到太武帝,再到文成帝,他们都是心智坚定,手段高超的雄才,通过各种艰难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无能的南安隐王拓跋余失败了,他不只被杀,就连帝王的谥号都没有。 如果没有自己的扶持,拓跋弘早与南安隐王一样的命运了,也许他还不如南安隐王幸运。现在他接过皇权便以为自己真正能执掌天下,实在太幼稚。 不过冯煦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如常地招呼了皇上,“一路上辛苦了。” “母后,我早就要过来了,只是朝中的事情太多。” “正是秋收的时候,身为帝王果然有许多事要做。” 拓跋弘顿了顿,“母后,我来方山前封昌黎王为太傅,旨意已经发下,很快昌黎王就能回京城了。” 太傅是辅弼之职,职位并不低,但比起丞相c太宰还是略略弱了些——冯煦淡淡一笑,“我哥哥并没有太高的才干,任刺史一职已经是因为外戚的身份,加封太傅恐怕过了,他可没有能力辅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 拓跋弘过去一心想成为一代明君,但现在顾不上了,眼下他只一心盼望着能成为一言九鼎c群臣信服的帝王,就足够满意。 之所以加封昌黎王为太傅,是为了堵住群臣之口,也能顺便到太后面前表白一下。 然后,太后满意了,大家也一定觉得自己做得对,臣子们也就真心拜服了。 可是太后似乎并不满意,拓跋弘就急忙道:“昌黎王是朕的舅舅,辅不辅佐的倒不重要,早应该回到京城享福了。” “既然皇上并不在意昌黎王的才能,那么只调他回京也可以。”冯煦先前宁愿哥哥长住定州,是因为京城的形势不好,先是文成帝与自己势成水火,接着又有乙弗浑专权,哥哥在京城一不小心卷到其间总是麻烦。现在,平城早已经安定了,拓跋弘调他回来也没有什么,毕竟平城比定州要繁华,而哥哥也一向喜欢热闹的。 太后还是没有感谢自己,拓跋弘不甘心地又道:“朕就是犹豫,太傅回朝,是赐昌黎王府,还是公主府呢?” 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为难的?哥哥与博陵长公主成亲后,不知是因为他知道过去错了一心改过,还是他们情分果真不错,夫妻二人一直相处很好,至少每年博陵长公主随着哥哥回朝觐见时满脸幸福。是以,无论他们住在昌黎王府还是公主府都没有关系,冯煦完全不放在心上,“皇上随意吧。” 太后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对许多外物都不大在意,她平日不穿贵重的织物,也不喜欢用贵重的物件,就是住的宫殿布置都是简简单单的。现在的皇苑比起北宫还要朴素,皇上就又道:“母后,我下令征些劳役重新修缮别苑,将这里建得更富丽一些。” “不必了,”冯煦这一次十分坚决,“正值秋天,百姓忙着收割且忙不过来呢,如果没有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征劳役!” “那就等秋天过去”拓跋弘说完了意识到自己的错,到那时天气已经冷了,不能动工,便为难地道:“母后,我是真心孝敬你的。” 对于皇上想以一个太傅之位让自己替他在群臣面前说好话,树立威望,冯煦再清楚不过。 但是,她已经帮着拓跋弘将皇位坐得稳了,再没有必要继续扶持他,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自己扶持。太傅之位本就是拓跋弘应该封给哥哥的,算不上什么恩典,自己更从没放在眼里。 因此她并不会如拓跋弘的意,只是微微笑道:“古者以忠孝治天下,忠列于孝前,先忠后孝,到了曹魏和晋代,便只以孝治天下了。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曹家和司马家的皇位都是自前朝禅位而来,本已经不忠了,只能再三倡议以孝治天下。按说道理也不错,但结果又是什么样的?你也读过史书,其实两朝皇室的人都不信,更不必说种种标榜孝道的可笑事例,只《孝友传》里便有数人背叛君王做了贰臣。” “我朝追溯先代帝王,并无以孝立国之论,便是深知曹家与司马家之误。如今我亦如此教你,子女孝养父母自是应当,但不需以孝为名虚假伪作,于国无宜,于家亦无宜。皇上既然为魏国之主,便要以整个魏国为已任,执政公平,用心治国,这才是真正的大孝。” 一席话说得拓跋弘垂下了头,从冯家再想到李家,究竟他也知道自己的偏心。但是,他既然下决心来到方山,便还是含愧将恳求的话说了出来,“母后,你再帮帮我,朝臣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冯煦便正色道:“我已经帮你诛杀了弗浑,收回了皇权,如今你诏令一下,整个魏国俯首,朝臣又如何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们纵是听从我的旨意,心里也都是不服的。” “皇上,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何况朝中的大臣们呢?想要天下服膺,总得自己先做出令天下臣服的举止。”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皇上的一块心病,此番他终于无话可说了。 冯煦却还在众人面前给皇上留下足够的颜面,便笑道:“皇上自平城来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早起我们一同到方山下看农人收割庄稼,也能知稼穑不易,这正是明君之所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又何必在意 皇上这一次到方山并没有急着回去, 在群臣面前很有一番孝子的模样。 冯煦见他果真去看秋收,又招乡老们谈笑, 便很高兴。她虽然常说不再管朝政了, 但还是希望魏国强盛, 百姓富足, 而皇上越是知道民生艰难, 便越能做一个好的帝王。 纵是拓跋弘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 也总胜于装也不肯装的。 总之, 冯煦虽然早断定拓跋弘成不了一代明君, 但是只要不是拓跋余那样只知饮酒打猎的昏君就好, 也就随着他住在方山了。 这一天午后, 皇上来陪太后散步。两走到山间的狭窄的小路上, 离开随从和宫人们远了,皇上就小声地说:“母后,大概你还不知道,平城里有人议论你与李将军呢。” “众口悠悠,随他们说吧。” “可是, 你毕竟是我的母后, 我不愿意大家污蔑你。” “我倒是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污蔑我的, ”冯煦一直知道这个时刻会来,会有人来质问自己和李弈, 但是她没有想到竟是拓跋弘。不过, 是他也没什么, 自己有些话也应该告诉他了, “不过,我的确再嫁李将军,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公之于众而已。” “竟然是真的?”拓跋弘吃惊地问:“母后,可是你是太后呀,怎么能再嫁呢?” “道武帝的母亲也再嫁过,再往前拓跋皇家的太后再嫁过的就更多了。”冯煦不以为然地说:“还有皇家的公主,死了丈夫差不多没有不再嫁的。” 虽然是这样,可拓跋弘还是又问:“母后,那你想过父皇吗?” “还在你父皇活着的时候根本不顾我怎么想的,现在我也不必多想他了。” “可是父皇毕竟是皇上啊!” “皇上也是人,他有七情六欲,我也一样。若是因为皇上掌着皇权便可以为所欲为,那么我也曾经掌握皇权,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也应该?”冯煦坦荡地转过头看着拓跋弘,“听说你封了你的生母为元皇后,又将她送到金陵合葬,我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既然你父亲有了元后,我将来便不准备葬在金陵。” 拓跋弘不服气,他也是皇上,他认定所有人都应该没有任何条件地服从自己,不只朝臣,还有后宫!太后还是皇后时,就与父皇分庭抗礼,不论什么原因都是错的。 至于权力,虽然太后曾经掌控了皇权,可理所当然地她一定要交给自己! 但是,这些话拓跋弘却不能说,因为他还有求于太后。 封生母为元皇后,已经使自己失去了许多人心,先前拓跋弘一直为太后没有出面为难而庆幸,现在可就尴尬了,半晌只得道:“母后也是父皇的皇后,将来我一定也为母后选一个很好的谥号,与我父皇和生母合葬的!” 平时冯煦还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谥号,会被埋葬在哪里,但是今天她突然想,自己决不会与文成帝合葬——不只是因为不愿意与文成帝合葬,还有那个元皇后,还真恶心得很。至于谥号,虽然自己是长辈,但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如今宫里还有许多位太武帝的妃子呢,可是太武帝的世嫡皇孙文成帝都已经驾崩一年多了。以拓跋皇家的惯例,如今的皇上也未必长寿,自己的谥号还真难说会由他决定。 于是冯煦就摆摆手笑道:“让你的生母与你的父皇合葬不是很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还要把我加进去呢?而且现在说这些事情未免太早了。” 拓跋弘其实更没有想那么远,他提出话题,可是太后总不能他按事先设计的思路回答,才与太后说到了谥号与合葬,想想也的确没有什么用处,索性又一次突兀地道:“母后,我可以封李将军一个爵位的。” “他出身官宦世家,原本仕途就很顺遂,又曾经两次救过我的命,如果想要爵位的话,我早就给他了。眼下他愿意与我一起隐居方山,完全放弃了前程,甘心做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冯煦凝视着拓跋弘,“还在诛杀乙弗浑的时候,我就曾经告诉过你,我只想与身边的人到方山自在地生活,你当时很痛快地答应了。” 当初哪怕太后提出多少苛刻的条件,皇上都会答应的,因为他太想收回皇权了。是以听到太后要隐居方山,他还特别开心,后来舅舅和姨母也都很高兴太后离开北宫,大家都觉得皇宫,甚至平城都是他们的了。 但是,拓跋弘现在明白了,皇宫,还有平城,并没有真正成为他的,他还需要太后的扶持。 “太后的才干远远在你之上,你要利用太后,让她帮你巩固皇位”父皇驾崩之前再三告诉自己的,自己再不能忘记了。 “我不会反悔的,母后。”拓跋弘急忙表白,他虽然对李将军出入宫闱有所不满,但是也不至于不能容忍,所谓的传言不过是从姨母和舅舅口中听到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皇权,“只是母后不在宫中,我总觉得不安稳。” “皇上放心吧,现在朝中绝不会再出一个乙弗浑,”冯煦无力地摇摇头,明明皇权早交到拓跋弘手中,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拓跋皇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先前道武帝c太武帝,甚至文成帝,即使有多少不足之处,但毕竟个个精明,把皇权牢牢地握住。最终她只得道:“你的皇位不会再被人夺走了,毕竟我还在呢。” 拓跋弘终于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母后,过年的庆典你一定要回皇宫,让臣子们知道你一向支持我。” 冯煦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她衷心地希望魏国不要乱,而自己已经选择了拓跋弘,就算讨厌他也要继续支持,只要他不犯下大错。 而且,自己就是再嫁了也还是太后,新年时回平城也是应该的。 皇上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后不反对自己,再没有人能将自己从宝座上拉下来了,“冬天时我就来接母后。” 送走了皇上,冯煦便来找李弈,“许久前我就想把自己的许多事都说出来,可是又一直没有说,现在我突然想说了。” 皇上一定质问冯煦了,李弈已经察觉到了,但是他总不能介入到他们母子之间。现在见冯煦虽然面色如常,语气也平稳,可双手用力地握着,手指节已经发白,便知她心情正在激荡中,便轻轻地拍拍她道:“很多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因为皇上气着自己。” 想到皇上提起文成帝时的语气,他一定觉得自己能成为文成帝的皇后已经得到了天大的恩赐,就应该一辈子为文成帝,为皇家奉献。自己再嫁,哪怕是替皇家拿回了皇权,又重新交给了皇上,再与心爱的人隐居方山也都是错的! 想来还会有许多人也这样认为,甚至他们还会造出更多的谣言捣毁自己,——冯煦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可是她不愿意李弈误会。 “我曾经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也曾经恨他入骨,可是他死之后我还是伤心地流下眼泪甚至我最终还是按他的心愿扶持着拓跋弘,难道我错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愿意与他合葬,我愿意与你永生永世厮守!” 李弈轻轻地擦去了冯煦的眼泪,“我其实也一直想对你说,文成皇帝虽然负了你,甚至他还差一点害死你,但是他其实真心喜欢过你,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喜欢你。只是他的喜欢与别人不同,他得不到,就宁愿毁掉而已。” “而你,虽然恨过他,怨过他,但毕竟也喜欢过他,总不能将他与别人一样对待。在太华殿里你回绝了文成帝,可最后还是为他实现心愿,其实就是最后了结了你们间的所有的情分。” “现在,你完全不必在意文成帝了,你们之间的缘已经尽了,现在重新开始的是我们的缘分。而且,我们间的缘分,正是由于文成帝才开始。没有他,我们不会相识;没有他,我们也不会相知;没有他想毁灭你,也就没有我宁愿你更好。” “皇上没有足够的心智明白这其间的道理,世上也会有许多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不过,我想,依旧还是会有许多人明白我们的。但,不论别人怎么样,我们又何必在意呢?” “人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要按自己的心愿向前!” 尽管冯煦一向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她终究是太后,终究是读过史书的汉家女,心底的深处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她一直将这些不安隐藏起来。拓跋弘责问她时,她并不在意,但是在李弈面前,在她自己的心中,她还是不安的,到了现在她才完全释然。心灵的羁绊一旦被打开了,那种喜悦是无以言述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紧紧地抱住李弈。 “我先前就说过,如果真有一天我走在你的前面,我愿意你再嫁更好的人,过得比现在还要幸福快乐!” “不,不,李弈,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我也不可能比现在还幸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都会这样想 方山的秋天是最美的, 南阳大长公主就在这时节来了。 冯煦见她没精打采的,每天陪着她说话,过了两天又笑着邀她出门, “山下不远处有一个集市,今天正是十五的大集, 特别热闹,我带你逛逛, 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回来!” 南阳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倒是不想要什么。” “那我们就去尝尝集市的小吃。”冯煦知道南阳大长公主一定有心事, 但既然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必去追问,只是想带着她到处散散心。 更何况那个集市她与李弈去过,卖粮食的c卖布帛的c卖饰物的c卖日常用品的林林总总有一里多长,以南阳爱热闹的性子一定会喜欢。然后,她到集市上逛上一天,心情也就好了。 南阳大长公主迟疑了一下, “好吧。” 冯煦拉着南阳换了寻常人的装扮去了集市。 乡间的集市就在一片陌上, 没有房舍, 也没有铺面, 附近村落里的人把自己的东西拿来摆在地上, 然后就蹲在一旁等着看中的人拿东西交换, 就是集市了。 东西五花八门, 冯煦之所以要拉着南阳来就是有许多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稀奇东西。 远远的, 她们先听到响亮的鼓声,冯煦就告诉南阳,“你听这鼓声很响吧,但其实只是很小的腰鼓,当地人祭神c过年的时候都要组成鼓队敲响,十分威风。”说着到了近前就见那鼓果然没多大,很轻松地就能挂在身上,两面蒙着牛皮,鼓身漆着鲜红的漆,上面还有闪亮的铜铆钉。 南阳大长公主一向能歌善舞,她随手拿起鼓槌敲了一段,卖鼓的少年惊呆了,“这是什么曲子呀?实在激昂慷慨,我竟第一次听到。” “这原是北边军中的战歌。”南阳随意说着便一摆手,示意宫人将鼓买了,转身与冯煦离开了。 不料卖鼓的少年从一堆鼓后面跳出来拦住她,“女郎,还请你将这段战歌敲完吧,我想跟你学。” 南阳双眉一挑,“想跟我学曲子?” 她们穿着寻常的衣裳,少年不知道南阳的身份,便有些唐突了。冯煦担心南阳不快,便拉住她道:“这人不过是特别沉迷于音乐,一时忘记分寸罢了。” 南阳就笑了,“也罢,我就再奏给你听一回。”说着果然又将那军歌奏响,比上一次还要壮阔动人。她原曾远嫁大漠,又在军镇住了好几年,曲子里果然满是苍凉悲壮,不同凡响。 那少年,冯煦还有许多人都被感染了,大家不由得拍手与之相和,李弈便带头唱起了战歌,声入云霄。 到了走时,那少年说什么也不肯要布帛,再三道:“我能学了这么好的曲子,再送女郎一只鼓都是应该的。” 唱罢,南阳明显精神多了,冯煦便又带着她找到一处卖澄泥摆设的,“这泥都是从河床下取出来的,淘洗之后用绢袋盛着,系紧绳索再抛入河中受河水冲洗,放上二三年之后泥就越来越细了,这时候入窑烧成砖,再用这砖雕凿各种的摆设。你看这些摆设细腻柔滑,各自不同,别有风味” 南阳驻足细看,果然很喜欢,便拣中意的递给身后的宫人,一会儿就拣了十来个。 冯煦挑了一尊观世音菩萨,见菩萨形容刚猛勇武,须眉皆张,便似观赏般靠近李弈悄悄指了南阳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自从文成帝过世到现在,她们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但是书信往来从没断过,按说南阳并没有什么不顺利的,特别是她竟然还要瞒着自己,冯煦总有些担心。 “南阳大长公主并没有在平城停留,直接到了方山,便是沃野那边也没什么消息。”李弈摇了摇头,“不过我听她的乐声中带有悲伤之意。” “她第一次这样。”南阳大长公主一向是爽快大方的女子,如今愁肠百结,真不知她遇到了什么。 李弈却是另感触,“有些事旁人总帮不上,纵是亲兄弟,纵是真挚的友人,总要她自己想明白。 两人正说着,南阳回头见了冯煦手中的观世音菩萨的塑像,便接了过去,“观世音菩萨最能救苦救难,我收着吧,早晚祈祷,只愿不再经历伤痛。” 据《妙法莲华经》第二十五品《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记载,观世音菩萨是转轮王的长子,名为不眴,他出家前发愿,众生遭受种种苦恼恐怖时,只要能够念我,称我的名号,我便为他们免除如此种种痛苦烦恼,所以名为观世音。 冯煦在宫中曾经听过,太武帝右昭仪的父亲北凉国主沮渠蒙逊有一次害了一场大病,药石无效,群医束手,这时候有一位来自印度的僧人昙无谶,劝沮渠蒙逊诚心念诵观世音菩萨,沮渠蒙逊听从了,果然他的病立即就不药而愈。相类的事情还很多,由此,观世音菩萨极得世人信奉。 冯煦知南阳一向信佛,便点头道:“有菩萨保佑你,你自然平安幸福。” “菩萨是男子,当然偏心世上的男人,要么为什么我们女子都过得如此艰难呢?”南阳说着又向塑像中寻找,“可有女子为佛为菩萨的吗?” 卖塑像的匠人就道:“世上原就没有女子成佛成菩萨的。” 冯煦笑道:“既然有佛,便有佛母,只是佛有形而佛母无形,故而才没有塑像而已。” 南阳笑着点头,“若说礼佛,你哪里有我虔诚?可是论起佛法,谁也不如你通达。” 冯煦的确不是最虔诚的信徒,还在好多年前她就明白了,神佛都是靠不住的,真正能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惊世骇俗,她便只是笑笑,“我不过喜欢读书,看过些佛法教义而已。” 二人说着闲话,转过了这处摊子,又看到剪纸c面塑等等许多乡间的小玩意儿,南阳每一样都疯狂地买了一堆,宫人们雇了两辆大车方才将她买的东西放下。冯煦也不阻拦她,只笑着任她畅所欲为。 一路逛,大家又一路在大集的摊子上吃了花糕c酒枣c羊肉羹种种,到了傍晚方回。 到了灵泉苑,南阳大长公主就拉着冯煦的手一径进了内室,“听说李将军的灵泉池常年温暖如春,今天我来试试。” 李弈见状便笑着在门前止步,“今天我就留在外面。” 南阳已经走了进去,才笑着向冯煦道:“你不会埋怨我硬把你们分开吧。” 冯煦也笑,“你千里迢迢而来,我自然要陪你的。” 灵泉池如今已经修好了,池边为莲花型,五朵莲花瓣将水围住,灵泉的水蓄积到半人多高再由两叶莲瓣间流出,而莲花池中心又有一个小小的莲台,两人穿着纱衣坐在莲台下的石阶上,感觉到灵泉的水自下面的孔隙间涌出,又可以随意取莲台上的果菜,茶浆,真是百骸俱舒,万分惬意。 南阳就笑了,“我也不是没见温泉,可哪里都没有你的灵泉池好,真不知你怎么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 “这个灵泉苑不是我的,”冯煦看着银红的轻纱在水上轻轻地飘荡,“当然录泉池的主意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他会不会因为你是太后才跟着你的?” 许多人可能都会这样想,但是只有南阳问出来了,冯煦并不在意,“我们认识了十年,他等我就等了十年。” “你相信他?” “相信。” “这么肯定?” “我经历了那么多,现在已经二十几岁了,如果再看不懂男人的心,也就白受苦了,”这些话都在冯煦的心里,她一直没有机会向别人说,除了南阳,“他和拓跋濬是不一样的,拓跋濬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他要我永远为了他而活着,要我为了他生为了他死;而李弈,宁愿牺牲自己让我过得更加幸福快乐。” “我真为你高兴,”南阳仔细地打量着冯煦,“现在你的气色可真好。” “不用管朝局,也不用跟人勾心斗角,每天种菜c读书c上山采蘑菇,到集上闲逛,我觉得身子比过去好多了。” “我原来一直在说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想到你竟然先做到了。”南阳叹了一声,突然道:“越勒溪的前妻没有死。” “什么?”冯煦吃了一惊,南阳一直对她的表哥情有独钟,只是身为公主的她回到平城后依旧不得不为了魏国联姻,当她终于自由的时候,恰好越勒溪丧妻,他们终成眷属。难道,所谓的恰好其实是假的?但是回想起先前自己对越勒溪的猜疑,冯煦却信了几分,“当初他为了娶你,谎报了妻子的死讯。” “还是你派去沃野的贾秀,他在沃野听人说起越勒溪的妻子住在越勒家的老宅,而公主住在新宅,便十分吃惊,过去质问越勒溪。” “越勒溪当然没有承认,他带着贾秀到越勒家的老宅查看,还告诉我贾秀要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说的做的都那样真诚,我完全相信了他,以为贾秀胡说——后来贾秀回平城,我也将这件事忘记了。” “可是,就在不久前,我们的儿子,不,其实是他们的儿子,只是我一直没有孩子,一向待他如已出,他成亲娶了媳妇,儿媳不小心露出曾去过老宅几次——越勒家的老宅里只有些远亲,儿媳根本不必过去拜见——我一下子就突然想起了贾秀的话,找了个借口带着宫人直接去了老宅。” “那里不只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好几个儿女,”南阳将头放在莲台上,“其实他们从小一起在沃野长大,又约定婚姻,可是因为母妃想把我嫁回娘家,他们差一点被拆散了。当然后来他们还是成亲了,再接着因为我又分手” 她终于痛哭失声,“煦儿,这么多年,我就像一个傻子被他骗得团团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唯他们二人 南阳大长公主一向是个勇敢而骄傲的人, 当年出嫁悦般,大家哭着送她,可是她却一直笑着离开了皇宫。 后来, 冯煦再见到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南阳,她也一直在笑。 今天, 南阳大长公主却哭得像一个孩子。 冯煦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就像李弈曾说的, 她心里的伤痛,最终还要靠她自己度过去。 就像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 南阳哭了许久,才慢慢停下, “我从越勒家的老宅出来,就直接回了平城,听说你不在宫里便又赶到方山,可是到了却又什么也不想说。刚刚哭了一场,我倒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南阳,你真坚强啊。” 南阳大长公主的确想通了,“不坚强又怎么样呢?为了越勒溪把自己气死?” “你就在方山住下吧, 这里幽静, 景色也好, 民风也质朴。” “不, 煦儿, 我要回平城, ”南阳已经做了决定, “我从小生在平城, 长在平城,不论是在悦班也好,在沃野也好,我都想念平城,将来我不会再离开平城了。”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最重要的,”冯煦也赞同,南阳大长公主在皇家辈份很高,又曾经为了魏国立下功劳,“你在平城一定能过得很好。” 就在第二天,越勒溪的长子赶来了。 越勒溪是统领沃野军镇的将军,没有旨意是不能离开沃野的,所以他只能派儿子追过来。 听到宫人回禀,才睡醒起来的南阳随意摆了摆手,“不见!”昨夜她痛哭一场,又沉沉地睡了一觉,今天才一起来便吩咐宫人收拾行装回平城。 南阳曾经在悦班和大漠都受过许多苦,所以她与冯煦一样,都没有孩子,这也是她们更加能相互同情的原因。而且,南阳表面坚强,但其实心地比冯煦还要柔软,她一向对越勒溪的儿子有如亲生,还以公主之子的身份为他请封得了爵位,可谁能想得,当时才几岁的孩子就能跟着父亲一直将生母活着的秘密瞒住呢? 南阳的难过没有人比冯煦更明白了。 归根结底,都是越勒溪做下的恶。 “煦儿,我们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真是可怜啊!” 但是冯煦却不赞同,“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世上有多少不是亲生的母子,一样情分很好。至少拓跋弘若是一直由我养到成长,决不会像现在一样与我离心,我想越勒家也是一样。” “虽然如此,可是我心已经伤透了,”南阳抬起头问冯煦,“看来你要□□的心不会改了?” “以前我也曾经绝望过,但是遇到李弈后,我又重新满怀信心”冯煦嘴角展开了笑意,“你知道吗?李弈还曾经劝我将来养拓跋弘的儿子呢。” 南阳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才说:“他是希望以后的皇上把你当成亲人。” “他当然是为了我好,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李弈知道我对于没有把拓跋弘培养成一代明君的遗憾。” “嘁!”南阳就哼了一声道:“无怪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你们俩人骨子里是一样的,总是把那里摸不着c看不到,既不能穿也不能吃,更没有用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我还是拓跋家的公主呢,我且不管皇上会不会是一代明君,只要他不亏待我就行!”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说我傻,”冯煦笑了,“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再改不了的,也许便是你所说的读书读傻了吧。” “反正你和我不是一类的人,我永远也不比不了你,过去别人说的时候我还会不高兴,但是现在我倒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了,”南阳大长公主豁达地挥手道:“不过呢,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冯煦也说:“南阳,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真正能由着自己心愿的更少,不要让自己后悔。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南阳昨天哭了一场之后自然已经有了决断,她比冯煦还大,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长于皇宫,出身高贵,去过遥远的西域,流落到荒凉的大漠,为国为家立下了功劳,也在魏国的六大军镇之一做过将军夫人,大家族的主母,她应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了。 此时南阳已经梳妆好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改变妆扮,一头乌黑的头发编成许多发辫,上面点缀着各色的宝石珠玉,穿着艳丽的裤褶,大红牛皮马靴,脸上施了一淡淡的脂粉,美艳动人,她轻松自如地跨到马上,向冯煦低头笑道:“我们过年的时候在平城见!” 冯煦突然想起了南阳大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当年她虽然还年少,但却也有如现在一般盛妆骑上马离开自己,走前还不忘记笑着与自己约定书信往来。 “你永远都那样的勇敢!”冯煦抬起手与南阳相握,“我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南阳抬起头看向李弈,她来的时候对李弈满心怀疑,仅仅几天,她就对他没有芥蒂了,“还有你!我觉得你还真是不错!” 李弈与冯煦都笑了,“一路慢行。” 南阳带着一队人出了皇苑,冯煦又见一队人随之而去,喟然叹道:“沃野越勒氏恐怕要没落了。” 几十年来,越勒氏在六个军镇中一直居于首位,越勒家所统领的沃野也一直能得到最充裕的军资,但这些都是借助于女眷的力量,先是越椒房,接着是南阳大长公主。现在南阳大长公主不可能再如过去一般地对越勒家尽心尽力,而越勒溪看起来也绝非有才干的人。 李弈方才得知南阳大长公主与越勒溪之事,也不免道:“这恐怕也不只是越勒溪一人的错,至少整个越勒家都参与了进来。” 想到当年自己在武川时,越勒家派了女儿去向文成帝献媚,冯煦摇摇头,“越勒家从根子上就坏了。” 两人都替南阳不值,冯煦又说:“南阳有一句话不错,生为女子要比男子艰难得多,便是修成佛的也都是男子。”女人生育便是一道难关,多少人没迈得过去——而不能生却又更难,南阳若是有自己的孩子,在平城也能有人陪伴,自己也能更放心一些。 李弈便笑道:“我大哥家有伯和c仲良两个侄子,二哥家有李宪一个侄子,先前大哥想要将仲良过继给我,可是我没答应。如今仲良也快长大成人了,偏偏近两年家里一直没有再添儿女,不如我们自你哥哥家里抱养一个孩子。” 原来李弈对于儿女之事并不大放在心上,今天倒是不一样。冯煦便笑了,“你不是一直怕我有了孩子就不能时常陪着你了吗?” “还是怕的,”李弈眨了眨眼睛调皮地一笑,“可我想我们都不小了。” 冯煦也与他玩笑,“你是说我老了?” “哪里,哪里,你比我看着还年轻呢。” 李弈要比自己小一点,正是翩翩的少年郎,不过冯煦觉得他并不是恭维自己,因为自己也有如枝头上的一朵鲜花,她就含笑道:“我们再等几年抱养孩子吧,毕竟我们现在还太年轻了呢!” “原来你也想整日只与我一个人在一起呢!”李弈笑得比秋日的太阳还要温暖,然后凑到了冯煦的面前委屈地道:“这几天你都没有空陪我。” “那好,现在开始我就天天陪着你,一直到你厌烦我为止。” “我永远不会厌烦你!” 两人整日在一起,从没有一点厌烦的感觉。外面的世界一直在变化,丰富多彩,而他们也总有做不够的新鲜事,说不完的知心话。 深秋的时候,方山被霜染成了红色,他们每天都到山里采漂亮的叶子,回来在叶子上写诗歌词赋的首句,然后交给对方接着背诵,胜者便可以命令败者做任何事,败者不得反对 到了冬天,大雪之后他们爬到方山顶上向下眺望,觉得慷慨激昂,高声唱着《北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一路踏雪回来。 当然天冷了更多的时候都留在家里,冯煦的书特别多,她执掌魏国的那段时间私库里增加最多的就是书,平城能找到的书她差不多都有,这时节最适合围炉读书c促膝相谈;此外,李弈才艺非凡,他擅丹青c棋艺c博戏种种,两人读书之余更有许多乐趣。 至于他们的最爱,当然还是在灵泉池□□浴。冬夜的天空幽蓝而深邃,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几点繁星在他们头上闪烁,冰天雪地间温暖的录泉水自他们身旁汨汨流出,冯煦依在李弈身边,听他吹奏羌笛,轻轻合上双目,只觉天地悠悠,唯他们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适合做外戚 到了腊月, 冯煦与李弈回了平城。 方山的生活那样清静,她原本舍不得这样早离开,不过冯雅的亲事她一定要参加的。 当年哥哥与雪柳分手另娶了博陵长公主, 不过哥哥虽然对不起雪柳,但他在财帛上却没有亏待妻女, 而冯煦也与雪柳一直有往来,冯家的生意也一直由雪柳经营, 便是雪柳另嫁后并没有易手。 冯雅成亲,冯煦于情于理都要出面的。 尽管雪柳的生意一直在冯煦的扶持之下,可是冯煦还是第一次到她的家中。 雪柳再嫁的是羌人, 正是魏母先前部族之人,他们夫妻在平城南市绸缎铺子后面买了一处大宅院,房舍整齐,陈设华贵,婢仆如云,再见冯雅的嫁妆,竟不比王公之家差, 冯煦就叹道“无怪太史公道千金之家堪称素封, 的确富比王侯了。” 雪柳便感慨道:“当初多亏太后让我做些营生, 那时节我虽然惶恐不安, 不知所从, 可每每到铺子里也就忘记了, 一心打点生意, 才有了现在的家业, 雅儿跟着我才不至于差太多。” “虽说最初是我的主意,但真正的经营可都是靠你,能将绸缎生意做到平城第一份,便是我也未必能成。”冯煦一向喜欢雪柳的沉稳大方能干,当初魏母给哥哥娶了她的确是有眼光,正能弥补哥哥性子中的粗疏散漫。就说她一个自羌地而来的青年妇人,又带着孩子,在自己被困北宫对她并没有多少帮助的情况下竟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是雅儿一直留在冯家,也不过如此了。” 正说着,哥哥扶着魏母来了。前些时候他升为太傅后便离开定州,又因为冯雅的婚事他与魏母提前赶回来,留博陵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慢行,。 大家相见,自是欢喜。冯熙因为任刺史之故,几乎每年都会回平城觐见皇上,兄妹还能相见,可与魏母却十年没见过了。 十年时间,魏母不复当年的精明能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背弯了,鬓发也已经花白了。 冯煦与雪柳同时上前扶住,一个叫“魏母”,一个叫“姨母”,不胜唏嘘。 魏母握着她们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能把日子过得好的!”又招手叫冯雅到跟前,“当初还是我给你接的生,那时一只手就能抱着,如今竟然长得这么大,也要嫁人了!” 雪柳拭去眼角的泪花笑了,“待雅儿生孩子的时候,魏母也要过去抱重孙呢!” “那是当然!”魏母笑着,便向冯熙道:“让人把我们给雅儿准备的嫁妆抬进来吧。” 大家久别重逢自然喜悦,只是这喜悦里又有一丝尴尬,毕竟当年是冯熙对不起雪柳,抛妻弃女另娶了博陵长公主。现在冯雅已经快嫁人了,显然一直当雪柳后嫁的丈夫为亲生父亲,却不知道自己另有生父,而看样子雪柳也不会让她认亲。 是以冯熙自进来后,便一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开口却一直什么也说不出来。魏母还是最疼冯熙,知道他在这里尴尬,便让他去抬嫁妆,既能避开大家,也能弥补他对女儿的歉疚。 雪柳摇了摇头,“雅儿的嫁妆不少了,除了我们夫妻备的,太后又添了许多” 魏母也不说破,但依旧坚决地道:“总是一份心意。” 冯煦就笑着相劝,“既然是送雅儿的,自然要收的。”一时东西抬了进来,便吩咐去斤伽罗,“你帮着整理一番,明日送嫁时务必看着风风光光。” 冯熙自是认得去斤伽罗的,便也笑着跟了过去,“有劳女官了。” 魏母见冯雅也被去斤伽罗拉去看嫁妆了,便向雪柳道:“你不想雅儿认亲生父亲,我们也都依着你,只是总归让熙儿看看女儿。” 雪柳原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此时早已经想通了,便笑道:“算了,他愿意送,我们为什么不收?原也是他欠雅儿的。”说着便张罗着摆酒摆菜。 冯煦就道:“罢了,今日来了不知多少客人,也不能因为我们都冷落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也过去招呼客人吧。”说着起身扶着魏母,“昌黎王府平时只有些下人,各色东西定然都不全呢。让哥哥先回去,魏母与我到北宫住上几日待万事具备再回家。” 魏母也早起来了,也向雪柳道:“我也想着你们太忙,不能多坐。既然煦儿说了,我们便一同走了,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说着起身便向外走。 究竟魏母不肯同冯煦回北宫,“熙儿一个人回府里,公主又没到平城呢,总要我帮他张罗着衣食住行。” “魏母,你太惯着哥哥了!”这么多年,魏母一直守在哥哥身边,不论公事私事都帮他打点,而冯熙的政绩,也有不少是魏母做出来的,冯煦就道:“他已经封了王,成了太宰,而且就到三十岁了!” “我知道,我知道。”魏母答应着,却依旧笑道:“想到当年你母亲将他托付给我,我就最不放心他,他也的确不像你和雪柳一样能干啊!” 冯煦也都知道,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曾说过哥哥的才能不如自己;家里遭到大难时,母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决定将哥哥交给魏母带出去。她还知道,“博陵长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其实也不长于治家,事事都靠着魏母。 魏母听出冯煦话中之意,又笑道:“熙儿与雪柳就是没有缘分,如今雪柳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公主,她自幼长在宫中,从小娇生惯养,不擅长治家理事也是寻常,她嫁了熙儿,熙儿成了驸马,身份地位也都更高了,也是一桩不错的亲事。如今我跟着熙儿先回平城,一则是为了能给雅儿送嫁,再则就是要先到昌黎王府帮熙儿打理一番,他的那些朋友们知他回平城都要来王府拜见呢!” “魏母,你年纪也大了” “我还没老,这点事不算什么,”魏母赶紧反对,“而且熙儿特别地孝敬我,博陵长公主对我也好着呢,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冯煦就气道:“可是难不成魏母要照顾哥哥一辈子?” “不是还有你吗?熙儿的长子也就快成人了,娶了媳妇我再教她当家理事。”魏母笑了,“你哥哥虽然不如你们聪明能干,但是他命特别好。我们在定州时遇到一位得道高人评说熙儿,生在燕国帝王之家,又有魏国皇室姻亲,将来还会位极人臣,富贵一生。所以,他生下来就是享福的,什么也不必担心。” 冯煦无奈,她原想让魏母到北宫过一段轻松舒服的日子,但很显然魏母更愿意跟着哥哥操心。人就是如此,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根本不能改也不想改。便吩咐抱嶷,“你随着魏母到昌黎王府,帮着打点好了再回宫吧。” 魏母便应了,却叫了李弈过来,认真打量了半晌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家的煦儿,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但我看你竟配得上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李弈笑着点头,“我听魏母的。” 魏母便在抱嶷的搀扶下上了车,向冯熙摆手道:“你不必急着回府,陪太后说说话;过些天请大家到昌黎王府吃酒。” 冯熙笑着应了,“我也正要去拜见太后呢。”便随着太后到了北宫。 先前冯煦诛杀乙弗浑c临朝称制c退隐方山之事都没有与哥哥商量,如今哥哥既然到平城任太傅,她总要将朝中形势向他讲明,又道:“皇上真正偏心的还是李家,只是公道自在人心,他封生母为元皇后,封舅舅为太宰,都犯了大忌,朝中宗室重臣很不赞成,偏偏皇上又没有太武c文成的强硬手腕,压制不住臣子,只得加封你为太傅来平衡。” 毕竟是亲兄妹,冯熙一直为妹妹不平,对小皇帝也很不满,“当初还在北宫的时候,我瞧着他还很不错,对你十分依恋,便是跟我这个舅舅也极亲密。如今他的帝王又是你替他从乙弗浑手里夺回来了,他竟然还把生母封为元皇后,又让李峻位于我之上,要知道你才是他的嫡母,而我才是他的舅舅——早知他变成这样,你还不如不养他呢。” “哥哥,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抱怨是没有用的,皇上已经长大了,他既然一直把李家当年亲人,我们也改变不了,”冯煦摆摆手,“皇上任命你为太傅,并不是看中你的才干,也不是想你帮他治理国家——他只是为了堵大家的嘴罢了。” 冯熙倒不生气,“既然皇上不愿意我帮他治理魏国,我索性什么也不管,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我也知道哥哥不是贪恋权势的人,所以才没有反对。”冯煦点头,哥哥的确不是能臣,但是他的优点也很多,他生性随和,对权势c财帛c名声种种都不很看重,真正的爱好不过是与朋友们在一起宴饮c打猎c游玩,“哥哥,你以后少上朝,也少参与朝政,更不要与平城那些皇亲国戚在一起抢掠贪腐。家里的财帛足够,你还与过去一样过日子。” “我从来不占百姓一点便宜,”冯熙将身子挺得更直了,他容貌不凡,仪表堂堂,大义凛然,“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冯煦知道的,哥哥才能不足,品德却不差,也正是为此,他在定州刺史任上政绩还不错,至少比那些贪婪搜刮的皇亲国戚要强得多,甚至还有豪爽散财,礼贤下士的名声。当然,能支撑他成为魏国少有的清廉刺史的原因还是雪柳的生意,哥哥每年都能得到不薄的分红,足够他挥霍。突然又想起魏母的话,冯煦就笑了,“哥哥,你其实真很适合做外戚的。” 冯熙从不认为外戚有什么不好的,他得意地道:“当年在羌地衣食不周的时候,哪里想到我能成为魏国的太傅c昌黎王c驸马都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不怕告诉你 冯熙对于自己身为太后的兄长, 博陵长公主的丈夫十分满意,但我他还是叹道:“只可惜雅儿跟了她母亲,如今已经不算是冯家的女儿了。若是她能嫁给皇上, 如今妹妹便能与皇上的关系更亲密,不必隐退方山, 我们冯家也会比李家更荣耀。” 当时哥哥与雪柳分开时,冯雅跟了母亲,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其实是自己的侄女了,冯煦为雅儿送嫁时也只悄悄地过去,便是不想让外面的人重新想起当年的旧事。 但其实虽然冯雅名义上不再是冯家的女儿, 冯煦还是有能力将她送到拓跋弘身边,还能为她争到一个不错的名份,不过冯煦不愿意,“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倒宁愿雅儿在外面自由自在呢。” “其实文成帝待你也算可以了,”冯熙自羌地入平城后便得到文成帝的关照,便是冯煦与文成帝关系最差的时候, 文成帝并没有免了他的官职, 甚至与他关系还不差, 每每他回京时都会请他参加宫中的宴饮, 甚至宴罢还会留下他说说皇后的倔强冷淡。冯熙便瞧着妹妹的脸小心地说:“毕竟他封你为皇后, 给了你富贵啊。” 大约生为男人天生的立场就与女人不同吧, 再加上哥哥对于自己与文成帝间的一些隐密事并不知晓, 是以他虽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也真心爱护自己,但是依旧会觉得文成帝不坏。冯煦就冷冷一笑,“我的皇后之位并不是他封的,现在不怕告诉你,如果没有永安殿那场大火,我也有办法手铸金人,成为皇后!” “妹妹,你别生气,”冯熙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动了妹妹的逆鳞,赶紧笑着陪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我能从羌地来到平城都是因为你成了贵人,现在冯家能如此富贵也是因为你是太后。雅儿嫁了平常的人家,就一定比入宫好吗” 世上大约都是这样想的吧,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公开称道“宁为英雄妾,不做庸□□。”皇宫中寻常妃子日常衣食用度规格之高,就是许多寻常人家根本不能想像的,便是雪柳家财雄厚,总还是差上许多。至于身份地位,不必说宫中之人,便是宫妃的家人,无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越勒家c乙弗浑c李家,当然还有冯家。便是冯煦也会承认,如果不是姑姑在魏宫为太武帝昭仪,自己不可能那样快地摆脱浣衣奴的命运;如果不是自己成为文成帝的妃子,哥哥也不可能摆脱逃犯的身份从羌地回来,更无论能成为太傅c昌黎王兼驸马都尉了。 多少人想法设法要把女儿送到宫里,多少女子恨不得能得到皇帝的青眼,就说拓跋弘生母李家吧,明明已经有一个女儿因为立子杀母而失去了生命,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又送了下一个女儿入宫,还不是因为这泼天的富贵实在太吸引人了! 哥哥的话也许不错,但是唯有亲身经历的冯煦知道其中的辛酸苦痛,但这些辛酸苦痛却又无法对外人道,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 冯熙见妹妹沉默了,便又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其实雅儿的亲事也轮不到我作主,看雪柳的意思甚至还不想告诉我呢,只不过她总不好瞒着魏母,我才能给女儿送了嫁妆。如今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再则,博陵只生了两个儿子,我接下来只操心给儿子娶媳妇就行了。” 看着哥哥一心讨好自己的样子,冯煦也就笑了,父母早已经离去,唯一的一个同胞兄长,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真对他生气,便问:“诞儿的亲事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冯诞正是哥哥的长子,如今已经十二岁,的确应该考虑儿媳的人选了。冯熙就道:“博陵有意让他尚主,我自然也情愿,听说乐安公主年纪与诞儿正相仿呢。” 文成帝的女儿最大的是武邑公主,前些时候已经决定尚丹阳王刘昶。这门亲事冯煦其实并不大赞同,最初乙弗浑提起她还曾压了下来,因为她不想乙弗浑决定皇家的亲事。她退隐方山后听到拓跋弘还是在大臣们的建议下许亲了,并没有再反对,于私心她觉得武邑应该嫁更好的人,但于公她亦觉得这门亲事对魏国很有利。 不过封刘昶为驸马只是第一步,随后以他的名义出兵南征才真正是帝王的谋略,只是拓跋弘哪里能想得到?且以他的能力断然不成的,冒然出兵恐怕还会为宋国所乘。是以冯煦根本不提,此时收回心思点点头道:“能够尚公主,自然一生平安富贵,博陵想的原不错。” 比武邑再小的乐安公主是曹夫人所出,容貌性情都还好,冯煦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说了半日的话,又一起用了午膳,便向哥哥道:“你也早些回去吧,想来你的那些朋友们都等着你宴饮。只是你记得少喝些酒,过些天送魏母到宫中住些日子。” 冯熙就起身告辞,冯煦一直送到北宫门前,已经道别,可哥哥却踌躇着又停了下来,低下头轻声说:“那个李弈,还是不错的。” 自雪柳处回来,李弈便回了李家,冯煦也没有与哥哥提起他。虽然他们已经成为夫妻,但这一次回到平城与方山究竟不同。方山是自由自在的天地,而平城却充满了约束,她不得不重新成为太后,而李弈也只能是宫廷宿卫,他们的身份还是不能公开,而知道秘密的人已经更多,她已经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了,“我以为你会不赞成呢。” 其实冯熙果真不赞成,身为男子,尤其是读过书的汉人,他能宽容自己的过错,却认为女子应该守贞。当初雪柳再嫁他亦是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到了如今妹妹再嫁,他依旧没办法,但立场又不同,“你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人生百年,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 冯煦很轻易地看透了哥哥的矛盾,便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以太后身份再嫁,除了最关切自己的人以外,不会有太多的人赞同,哪怕是女子地位一向极高的鲜卑人也是如此,这就是世道。 从男人的角度哥哥不赞同自己再嫁,可是他还是宁愿自己过得好,这就是亲兄妹。 “哥哥,”冯煦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不管怎么样,哥哥没有让自己失望,她笑着挥了挥手,“快走吧!” 这天,李弈回来的很晚,满身的酒气,走路都不大稳,见了冯煦就笑,“哥哥请我喝酒了。” “南部尚书是不是反对你跟我在一起?”冯煦对于李弈的哥哥李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之意,“如果没有我,你就能与别人一样仕途平坦,娶妻生子了。”以李家的家世和教导,他们更不会情愿李弈与自己在一起的。 “我大哥最初是反对过,但现在他懂得我不可能放下你,不会再劝我改变了。”李弈笑着,眉眼轻轻地挑了起来,“刚刚请我喝酒的是昌黎王。” “我哥哥?”冯煦小小的吃了一惊也就释然了,这种事还真是哥哥能做的,“他是不是警告你不许对我不好?还挥拳拨刀地吓唬你?” 李弈点头笑了,“不过,你也没全猜准,他最后送了我一把匕首,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好多知心话。” “哥哥居然还会学了恩威并重?”冯煦啼笑皆非地接过了那把匕首,镶了宝石的鞘,乌黑的手柄,雪白的刃,慢慢收了笑容,轻轻地摩挲着,“这还是当初父亲送给哥哥的旧物呢,多少年他都带在身边,竟舍得给了你” 李弈原不知这把匕首竟是如此来历,一时竟有些后悔收下了,却又道:“你哥哥真心疼你呢。” “你哥哥也是一样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他们才能幸福地在一起生活,“所以,我们更要过得好。” 既然回到平城,冯煦不由自主地忙碌了起来,宗室重臣们前来拜见她,昔日他们依仗太后对抗乙弗浑,情意深厚;亲密的朋友们来看她,过去大家时常相聚,如今见得少了却更加想念;博陵长公主带着两个儿子随后也到了,她已经由不大懂事的小姑娘变为成熟的少妇,因为身子不大结实更是一心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算,很需要冯熙的支持 当然,冯煦遇到的也不尽是友好之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平城里对于自己与李弈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很不好听。不过她根本不在意,两人的确已经在一起了,又何惧谣言?甚至她也不去阻止,除了个别有意散播谣言之人,大多数只不过随口说说,终究太后的私事又与他们何干? 至于对自己满是敌意的人,冯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视着她们,嘴角带着淡淡地笑挥了挥手,“大家行了礼就回去吧,曹太妃留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李太妃正是主谋之一,她对太后的恨由来许久,还是在好多年前,她就恨高高在上的冯贵人,可是无论她怎么恨,想出多少办法,冯贵人却依旧成为冯皇后,冯太后,永远都高高在上。哪怕是乙弗浑专权的时候,暴戾的乙弗丞相视皇上为无物,却肯给太后颜面,再后来太后诛杀了乙弗浑,整个魏国都要仰太后的鼻息! 哪怕是太后将皇权交给了皇上,李太妃等人非但没有一点感激,她们更恨冯太后了。文成帝的妃嫔们都在宫里过着凄凉的日子,唯有冯太后竟然能带着英俊的男子在方山避暑! 最最可恨的是,谁也没有办法对付冯太后! 而且,她们都还有求于太后。 除了问好,李太妃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太后,长乐长大了,比当年平阳王和阴济王封王时还要大一岁呢。” 耿太妃也急忙说:“太后,武邑的亲事果真不太妥当,丹阳王刘昶年纪比武邑大两倍还多,先前娶过妻,还带着爱妾来的魏国,听说他性格阴晴不定,非常难相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求太后救我 冯煦听着几个太妃的请求不由一笑, 过去她身为皇后,对于皇子皇女们还都用心,总能尽到嫡母的责任, 但是,“如今, 这些事都要皇上做主了。” 李太妃和耿太妃原本也是这样觉得的,她们与皇上的关系更加亲密, 一向以为皇上定然会关照她们并她们的孩子。可实际上,太后离开京城之后,她们并没有更加如意。 耿太妃小心地道:“皇上本意也不想将武邑许给丹阳王的, 可是他扭不过朝中的大臣们,只得许了。如今只有太后能替武邑将亲事回绝了,毕竟武邑也是太后的女儿。” 李太妃也点头又道:“长乐也正是太后的儿子,再不封王面子上也不好看呢。” 正说着,南阳大长公主来了,“现在你们想起来太后是长乐和武邑的嫡母了?可是已经晚了!” 论起来南阳大长公主的辈份比太后还高,又曾为魏国立下功劳, 便是文成皇帝在的时候也要让她几分。偏偏这位公主只与太后交好, 大家一向畏惧她直爽的脾气和如刀子一般的言语, 眼下一时无言, 各自垂头准备悄悄退下。 南阳大长公主却不是随意罢休的性子, 指着耿太妃道:“身为公主, 既然享受了皇家的尊荣, 便也要为皇家奉献——武邑嫁给丹阳王有什么不好?毕竟还能留在平城, 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当年我可是远嫁悦班,后来又留在大漠十年呢!” 耿太妃便低声道:“武邑还太小了。” “她已经比我出嫁时大了!便是丹阳王也比悦班国王要年轻得多呢!”看着李太妃已经退到了殿门口,南阳赶紧又向她道:“你这么急着给长乐争个王位,等我见了皇上一定告诉他,催他赶紧下旨。” 皇上的心胸一向不够宽广,他的皇位还不够稳定,加封兄弟为王在他看来就是给自己树敌。乙弗浑当权时,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废立之意更是让他心惊,不情愿,若是南阳公主直言自己着急,岂不是惹皇上不快? “不必,不必了。”李太妃陪着笑停在殿门口,想回又不好回,想走又不好走,摇头摆手的,十分滑稽。 冯煦忍着笑拉着南阳道:“听说你前几日去城外了,可有什么事?” 南阳就笑了,满脸春风,却不肯说,又向曹太妃道:“你可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曹太妃躬了躬身笑答:“原是太后留我说话的。” 南阳就哈哈笑了起来,“我只当你与她们一样呢,竟是误会了。”又转向冯熙,“你要说什么,只管先说,一会儿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冯煦瞧着南阳心里痒痒恨不得立即把旁人都赶走的样子,便简单地问:“我听博陵长公主的意思,你们约好了做儿女亲家?” 曹太妃十分情愿,拓跋皇家的女儿嫁得好的很少,就比如眼前的南阳大长公主,再比如文成帝的长公主武邑。谁想到自己的女儿乐安公主竟能有如此的福气,竟能嫁昌黎王的嫡长子呢!如今太后地位崇高,昌黎王被封太傅,又兼博陵长公主之势,就是李家也不能与之争锋。且她带着女儿见过冯诞,见他如昌黎王一般容貌出众,性子和善,更是喜欢。此时便陪笑道:“我们都约定了,只是怕求不到圣旨。” 南阳便急忙说:“只要你们约定了就好,别的就不必管了。” 曹太妃知道南阳有话要单独与太后说,便赶紧笑着告辞,“如此我就放心了,不敢再打扰太后和大长公主。” 冯煦便向南阳笑道:“既然你答应了,那许亲的圣旨就由你去讨要。” “讨要圣旨又算什么,”可南阳不以为然地道:“何况皇上根本没理由反对,现在魏国国势正盛,不必再与诸国联姻,便是将武邑许给丹阳王,也是给南边宋国看的——乐安和冯诞,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亲表弟,再加上你的情面,他一定同意。” 其实冯煦从没担心过皇上会反对,便是他反对,自己也有办法让他同意。听南阳讲了这一番道理,就笑嗔道:“赶紧说吧,究竟是什么大事?” “你当我大冷天出平城做什么去?”南阳大长公主得意地道:“我去找温泉了,而且还就在平城附近找到了一处!” “原来竟是这样,”冯煦笑道:“你若是喜欢,便住在方山就好了,又何必自己费尽力去找呢。” “那可不一样,”南阳兴奋不已,“我觉得你们建的录泉池很好,我也想建一处,比你们的还要大,还要好!” 灵泉苑和灵泉池是李弈所建,他怎么也不肯要冯煦的财物,所以的确不够华丽奢侈,但冯煦特别喜欢那里的温馨。如今她倒不好给南阳泼冷水,便笑道:“你既然喜欢,就建吧,反正你也不缺财帛。” “如今我再不必把自己的财物拿出来补贴谁了,索性都花在自己身上!”说到越勒家,南阳不再伤感,她笑嘻嘻地向冯煦讲了她的宏大计划,“我已经把那座山买了下来,直接在半山腰修我的公主府,主殿之外还要修亭台楼阁,花榭长廊c汤井石池” 冯煦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满是憧憬,知道南阳大长公主已经完全从严重的打击下恢复了,冯煦为她高兴不已,不由得便被她感染了,“我们在灵泉苑开了一块地种菜,还在周围移了许多桃李梨枣等果树,春天看花,夏日乘凉,秋时品果” 两人热热闹闹地说了半天,一起用了膳南阳大长公主才离开了北宫。冯煦才坐下喝了一杯茶,便有宫人进来禀报,“李夫人求见。” 今天后宫的妃嫔来拜见时,李夫人也跟着大家一同来过,然后又与大家一同走了。如今南阳才走,她就来了,这样巧的时机只能是用心了。只不知她为什么在众人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单独来见自己? 李家的人一向把自己当成对手看,李夫人也与自己疏远得很,她能有什么事呢?冯煦没有兴趣知道,“就说我歇下了,不见。” 宫人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李夫人说有要事要禀报太后,还说这件事如今还是秘密,并没有人知道呢。” 李夫人是李太妃的侄女,拓跋弘才登上帝位,李太妃就将她引见给皇上,皇上也很喜欢她。皇上和李夫人似乎还曾认为李氏的入宫对自己是一种挑战,而将她在鸿雁湖旁封为夫人更是难得的胜利,而李夫人似乎也很自得。 其实冯煦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妃嫔,她若是愿意,早就能将冯雅带进宫里送到皇上身边,但是她没有。李太妃c耿太妃等人总是把后宫里的宠爱看得太重,一直想尽办法争风吃醋,每有小小不言的成功,便以为得计——是以冯煦从没瞧得起她们。她的对手只能是拓跋濬c乙弗浑,便是拓跋弘,其实都不大够得上呢。 是以,李夫人算什么?冯太后一笑,“告诉她,我没兴趣听什么秘密。” 宫人又一次回来了,“李夫人跪在殿门前不肯走,哭着要见太后!” 冯煦慢慢地喝尽了茶,“随她吧。”说着拿起一张红纸剪着,方山下的集市上便有卖剪纸的,有神佛鬼怪c帝王将相c十二生肖c花鸟鱼虫种种,很是生动活泼,她买过几次索性自己剪,过年时虽然不能回方山,但她还是要为灵泉苑准备好窗纸上——自己属马,李弈属猴,先剪这两个贴在正门的两侧,然后再依次排开去 去斤伽罗自外面进来,轻轻走到太后身边,“外面很冷呢,李夫人就跪在那里。” 冯煦停了手,“你就是心软。” “她好像有了” 冯煦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她一直护着肚子” “让她进来吧,”冯煦放下红纸和剪子,“宫里又要生出波澜了。” 李夫人一进门就谦恭地跪下,泪眼婆娑,“求太后救我!” 李家的女儿都是江南美人,现在的李夫人与当年的李贵人容貌不过有两三分相似,但是袅娜的身材和娇弱的举止如出一辙——冯煦不太喜欢,也许是她本就不喜欢这一类人,也许就是因为李贵人。 正如伽罗所说,李夫人一直将手放在腹间,让人不得不想到一个问题,果然她跪着上前一步道:“太后,我,我有了身孕。”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冯煦以为自己会不舒服,但是她不喜归不喜,却也没有多难受,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她真地放下了,淡然地道:“有了身孕是很好的事,你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说吧。” 李氏生于外戚之家,又是拓跋弘第一个封的夫人,她其实一直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她住的鸣凤宫虽然比不了北宫轩昂,但也是内宫中最好的宫殿之一,其内的布置甚至更加奢华,至于日常用度,先前太后在宫里时并没有亏待过她,更不必说太后隐居方山后她与封夫人一起主持宫务更是肆意。但是,突然间,她发现画栋雕梁的宫殿c光彩夺目的珠宝c美轮美奂的绸缎还有许许多多她万分喜爱又引以为豪的东西都没有了意义。 李夫人竟然在怀了身孕后方才知道魏国竟然有立子杀母的祖制,才知道自己被封为元皇后的姑姑是怎么死的。父亲c李太妃c还有许多人一直故意瞒着她。 这让刚刚在争宠中取得胜利,以第一个怀上皇嗣而得意非凡的李夫人差一点崩溃——事实上,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得知魏国的祖制,还是另外几个妃嫔悄悄透露的,她们看不惯自己许久了。 李夫人果真如那些妃嫔所愿,日夜惶恐,蝼蚁尚且贪生,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经过苦苦地思索,最终她决定求诸于太后,“我不要任何东西,我只是不想死,求太后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与她又何干 冯煦轻轻地叹了一声, 真心可怜这个女子。 当年李贵人直到最后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命运,毕竟还曾肆意张狂了几年,而李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显出来时就开始恐惧, 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但是冯煦不可能帮得了她,当年她自己也曾熬了一碗汤药, 最后怀着必死的决心倒掉了汤药。 现在自己成了太后,虽然有了崇高的威望, 也可以施展更多的手段,但是与魏国的祖制做对还是很难的。 最重要的是,冯煦不想为了李夫人竭尽全力与整个朝廷作对。 虽然李弈和去斤伽罗等人都说自己善良c心软, 自己也的确是个善良心软的人。但是冯煦更明白,如果只是善良心软,自己根本活不到现在。她的善良心软从不是对着所有人的,眼下的李夫人就不在她善良心软的范围内。 “你有父亲在朝中为王,亲姑姑在宫里为太妃,为什么要求我呢?”冯煦摆摆手,“而且, 即使你有了身孕, 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更不知道会不会被立为太子, 现在就想到立子杀母, 未免太早了。回去好好养胎吧!” “我就是知道, 一定会是的, ”李夫人颤抖着高声喊了起来, “我父亲和李太妃就想我像元皇后一样,为李家带来无尽的荣耀!” “就算是那样,我也帮不了你。” “太后,你能帮我的,”李夫人下了决心放弃李家来求冯太后,当然是用心想过,“我想求太后让我手铸金人,只要我能成为上天选定的皇后,谁也不能杀我了!” “如果我能手铸金人成为皇后,我一定把太后视为亲生的母亲,把生下的孩子送到太后身边养大,让他孝敬太后,奉养太后一生!” 能参加手铸金人,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除了要有皇上允许,其实也要有百官,尤其是宗室的拥戴。自立国以来,魏国有幸参加手铸金人的后妃无一不是出身高贵,品行出众,从慕容皇后到赫连皇后,再到自己,都是皇族后裔,也都得到拓跋皇家的认同。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李夫人都够不上。 但能够参加手铸金人还仅仅是第一步,能不能成功完全在于天意。当年出身道武帝身边的刘氏打理内廷二十余年,深得魏国上下赞许;还有明元帝倍受宠爱的姚妃,便都在此止步。比起她们,冯煦更看不出李夫人有能够成功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冯煦根本不相信李夫人的许诺。李家人的品德不足为信,从元皇后和李太妃开始,冯煦不可能被李夫人轻易哄了去。 后宫的妃嫔们想法对于冯煦总是太浅薄了,李夫人的提议也是如此,她淡然地问:“如果你果真生下大皇子,也果真被立为太子,将来他也果真成了魏国的皇帝,他敢不孝敬我,不奉养我吗?” “不,不会,”李夫人下意识地反驳。做为拓跋弘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她一直知道皇上根本不想孝敬奉养嫡母,他甚至是恨嫡母的,因为他的生母死了,可是嫡母却活着,而且还活得风风光光,还压住了皇上的光芒。可是李夫人也懂得,皇上依旧不得不孝敬嫡母,奉养嫡母。曾经包括父亲c姑姑和自己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太后交出了皇权退居方山之后,皇上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但事实让他们明白自己错了。最终无力掌控朝野的皇上只得到方山请太后回朝,现在她也只能承认,“太后是他的祖母,当然要尽心孝敬奉养。” 然后,李夫人也知道太后的一句话就将自己所有的愿望推倒了。可是她不甘心放弃,膝行一步上前,涕泪交加,“太后,我真心投靠你,脱离李家!” 也许李夫人是真心的,但血缘改不了,人的本性也改不了。况且,冯煦完全没有收下她的必要,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身边的人已经不少,只要将这些人都保护好于冯煦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她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除了李家,你还有皇上,”冯煦提点她,“天下毕竟是皇上的。” “皇上”李夫人迟疑着道,目光十分迷离。她对李家的确死了心,能将自己的女儿骗到宫里的父亲c姑姑完全不可再信,但是皇上——尽管他们是夫妻,再亲密不过了,可是李夫人还是凭着直觉认为太后更可靠。 就在这时,皇上也到了北宫。 自从冯煦回平城后,皇上尽足了孝子的本分,不仅各地晋献的财物有如流水般地送到北宫,他本人也时常到太后面前嘘寒问暖。元皇后是他的生母不假,但是她根本帮不了自己,唯有冯太后才能帮助他稳固皇权。 皇上带来了雍州的物产,“母后,你一定喜欢的。” 冯煦笑着点点头,“果然我小时常见的。”说着便命宫人收下。 皇上这才看到李夫人,“你也来向太后问安?” “是的,”李夫人早将眼泪擦去了,此时悄悄瞄了一眼太后,见她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便含笑道:“我知道皇上整日忙着,便想着过来陪太后说说话。” 皇上显然没有生疑,他的确在李夫人等几位爱妃面前说过要讨好太后的话,此时笑着点了点头,又向太后道:“今年雍州贡品只有这些,如今那边的官道已经断了。” 冯煦也听了些消息,便顺了他的话淡淡地问:“雍州又起乱事?” “正是,”之前太后临朝称制时,朝野十分平稳,可是自拓跋弘接过皇权,天下却不太平了,他之所以一定要接太后回宫就是为此,“我将一些居于塞外鲜卑人c高车人c柔然人接到关东一带,还为他们建了房舍,分了田地,可是这些人竟不知我的善意,竟然纷纷逃亡,集结在一处谋反。” 平城内宗室重臣对于天子不大敬重,平城之外又有数处生乱,拓跋弘有如坐在炉火之上一般难受。当此之时,不平乱不行,可平乱又要将平城的大军都派出去,他亦不放心,“母后,当年你怎么平定拓跋道符之乱的呢?似乎又快又轻松。” “当年拓跋道符之乱迅速平定,其实就在于顺应人心,”冯煦指点皇上,“你将塞外之人迁至关东,原本是好意,想着既能让中原地带人口越加稠密,也能使得那些边民从此离开朝不保夕的游牧生涯,转为稳定的农耕。但是你可想到了人们都会觉得故土难离?且魏国的官员一向贪弊甚重,岂能不于迁居之间欺压百姓?” “我也正为此生气,若不是那些官员们处事也不当,也不至于如此,”拓跋弘之所以与群臣们关系越来越僵,也是因为他一直认定自己没错,错的都是下面的人,而且还有一事,“虽然如此,可是,好多年前便有雍州有王者气的传言,我特别担心。” 雍州有王者气之说冯煦也曾听过,不过她倒是不以为然,“拓跋仁c拓跋道符都以为王气正应在他身上,结果还不是身首异处?现在雍州谋反的不过是一群不明白圣旨之意,又被贪官污吏逼反的百姓而已。只要皇上下一道诏书,说明迁户的好处,再赦免大家的罪行,乱像就可以平定了。” “可是那些人本就是乱臣贼子,我不讨伐他们,倒先赦了他们的罪,岂不是太过纵容?便是于大道上也不合。” “你统治魏国,为的是国泰民安,却不是与谁争强比胜。如今我们想要雍州平定,只要一纸诏书便可以达到,为什么不如此行事呢?而且,如此才更能显出你圣明天子的胸怀呀!” 拓跋弘便问:“若是还有人不肯听从呢?” “对于继续做乱不知悔改的人,就可以派兵前去平叛了。” 这些天对于雍州平叛,诸臣们各有想法,吵得拓跋弘头都昏了,最让他心里受不了的是许多臣子话里一直在暗示当初他们便反对迁徒塞外百姓,此举完全是错的。拓跋弘恨不得将那些人拉出去砍了头,可是他也知道不成——便是自己不在意得个昏君的名,非要动手也没有用,臣子们不会服从的。 眼下听了太后之语,虽然他觉得不合道理,但总归没有责备自己,且太后轻松自如的神态还是让他心里平静了许多。既然没有了别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皇上便赶紧起身给太后行礼,“多谢母后了,儿子便如此传下诏令。” “前些时候我见你下了一道诏书,官吏收受羊一口,酒一斛者,皆死罪,又有赠与者也以从犯论罪,原意自然是好的,恨不能立即赏罚严明,拔清节,黜贪污,让魏国朝廷一下子清明起来。”虽然旨意未必出于拓跋弘,但还是说明他有治国之心,冯煦也就有心教导他,“如此雷霆手段,其实反使得许多贪污收贿转明为暗,更不能真正杜绝此风。对于此事,我先前曾上书过,还是要从根本下手,均分田地,衡准税赋,明定官员俸禄,如此才能真正杜绝贪腐。” “母后所言自然不错,只是若是如此麻烦,不知多少年方才能成功。眼下又有太多的事情,除了雍州之乱,又有南边刘宋想夺回降魏的数州之地,我一时顾不过来。”拓跋弘没有说的还有宗室重臣原本就不信服他,严惩念腐,势必会波及许多高官,他不敢轻易动大家的利益,只下一道严肃的诏令表明他的态度就容易得多。 冯煦不免有些失望,从很久以前她就时常面临失望了。 也许是因为曾经参与过朝政,亲眼看到种种的不平之事,也许是因为读过太多的书,冯煦时常忘记自己是个女子,而有一种要担起天下的情怀。 其实魏国的天下与她又何干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亲生儿子的太后而已。想到这里,她也就释怀了,只笑着勉励道:“你即将成人,未来的路长着呢,从现在开始努力,将来成为一代明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上天的垂怜 拓跋弘小时是跟着太后读过书的, 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自己要成为一代明君,也相信自己一定会的,但真正成为帝王之后反倒不确定了。 皇权可真是难以掌控, 而身为天子又要面临着许许多多琐碎的事务,太后的建议他并不喜欢, 那样会很麻烦很艰难,如果自己能像太武帝一般带着军队东征西战, 让天下在自己的脚下臣服,该有多威风啊! 可是拓跋弘只能带着诚恳的笑意答应,“是, 母后,我会努力的。” 冯煦没有被拓跋弘的假像所迷惑,她感觉到了皇上浮躁的心,他根本不能沉下心一点一滴地治理国家,只想将眼下的局面应付过去。就像他离开自己之后,再没有认真读过书一般。 就要成年的皇上,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冯煦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将他改变了, 所以她也笑着仿佛相信了, 毕竟魏国是拓跋皇室的, 将来也会由皇上传给他的儿子, 完全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那就好。” 如今太后与皇上之间, 比起太后离宫前要亲切和睦得多, 差不多比皇上还在北宫读书时还要和睦,毕竟那时候的皇后还会因为太子的错误训斥他。但现在,冯煦决定再不提及朝政,只笑着挽留皇上一同用膳,“我让伽罗做几样你喜欢的小菜。” 皇上也笑着说:“许久没在北宫用膳了,倒很想呢。”甚至他还难得地对去斤女官也露出了笑脸,“母后身边一直多亏了你,回头我让人送来十匹绸缎。” 去斤伽罗是鲜卑军户家的女孩,她一直不大喜欢美丽的绸缎,因为绸缎太薄太不耐用,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更看中结实的麻布和皮货,常年夏季穿麻衣,冬天穿皮袄。可是皇上的赏赐毕竟是赏赐,她开心地谢了恩,脚步轻快地去厨房吩咐晚膳了。 先前被忽视的李夫人如今也亲自奉茶安箸,笑着恭维太后和皇上,“将来皇上便是有如汉武帝一般的帝王,太后也是窦太后般的贤良母后。” 皇上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你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就不要乱说话!” 李夫人也赶紧陪罪道:“原是我读书不通,竟不知道说错了。” 虽然汉武帝是窦太后所立,但其实窦太后却是汉武帝的祖母,而且这一对祖孙最初和睦,后来却因为政见不同c争夺权势而反目成仇,汉武帝若不是懂得韬光养晦就会被祖母废掉,直到窦太后年老体衰才重掌朝政。 所以,这个比喻还真不大合适。 冯煦倒不在意,“李夫人能知道皇上想成为汉武帝那样雄才大略之主,又知道窦太皇太后立武帝已经不容易。眼下魏国能知道汉时典故的男人都不多,更无论女子了。” 李夫人说错了应该不是有心的,便是有心又能如何呢?汉武帝被窦太皇太后压制了好几年,直到窦太后崩逝方才真正开始他的帝王生源。便是如此,他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将窦太皇太后葬入祖父的霸陵寝宫。 拓跋弘亦笑,“我所知道的女子,再没有一人能如太后一般才学出众。” “自晋以后,世家南迁,北地一向少文气,重武力,”冯煦摆摆手,“听说南边世家女子读书习文的不在少数,降入魏国的丹阳王元妃郗氏,便是一位才女 。” 李夫人便道:“太后在方山大约没听到消息,前些日子有南人过来,说丹阳王元妃因为丹阳王母妃谢氏特别严酷,已经忧郁而死了。” “噢,”冯煦应了一声,很为郗氏可惜。也许谢妃的确是个严酷的人,但郗氏之死就一定因为她吗?刘昶才是真正的凶手吧,甚至可能谢妃会那样的严酷,恐怕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扔下自己跑到魏国,“才女多半薄命,先前有咏絮之材的谢道韫文武双全,听闻敌至,举措自若,还能出门杀敌数人,只是依旧逃不了后半生孤苦的命运。” 李夫人听说谢道韫的儿孙都被反贼杀尽了,便赶紧道:“哪怕谢氏能留有一孙伴在身边也是好的呀。” 皇上尚且不知李夫人已经有了身孕,更想不到她话中之意,便笑道:“谢氏的故事我倒还记得,当年她被反贼所俘时手中还抱着三岁的外孙,后来反贼被她的气概打动,将她和外孙送回家中。” 冯煦笑笑,“我们为何一直说旁人之事?如今我哥哥的长子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博陵长公主看上了乐安公主,悄悄告诉了我,不知皇上觉得怎么样?” “冯诞容貌俊雅,才学出众,才到京城便有极好的名声,”拓跋弘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太后觉得不错,那我便下旨赐婚。” 冯煦就笑着举起酒杯,“我替哥哥和侄子谢谢皇上。” 一席尽欢。 到了皇上离开的时候,李夫人也随着一同去了。 李夫人有孕之事,又过了好几天才传出来。 不过,没有人提手铸金人。 此后李夫人再没有出过鸣凤宫,据说她在保胎。 冯煦也闭口不谈,只悄悄告诉了李弈,“我没有帮她。” “如今的时机根本不适合立后,”李弈做了十几年的宫廷宿卫,一直关注着冯煦的起起落落,对宫里的事情还是明白的,“皇上被朝中的政务压得乱了方寸,根本分不出心思立后,大臣们也不会同意,何况就算是真要立后,李夫人也选不上。” “你不会觉得我心太狠?”冯煦不后悔,也没有打听李夫人如今怎么样了,但是心里依旧有些不自在。 “不会!”李弈坚定地说:“如果说乙弗浑是饿虎,顿丘王一家就是毒蛇,我一向觉得毒蛇比饿虎还要可怕。” “你从来都支持我。” “对,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冯煦就笑了,李弈正是这样的人啊,“再为我忍耐几天,庆典过后我们就回方山。”她轻轻地抚着他俊美的脸,“我好想方山啊。” 回到皇宫,要顾及的事情多了,不自在之处也就多了,这些天李弈很少有机会与冯煦在一处,此时就势枕在冯煦的腿上仰着头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我也想方山了。” “我最想的是灵泉池,”冯煦感觉到李弈爱慕的目光,心里甜甜的,随手拿起桌上的棠球子喂他,“味道还不错吧?我嫌宫里用蜜汁蒸的太甜太腻,特别告诉伽罗什么也不放,吃起来是不是清爽多了?” 李弈平日并不挑剔吃食,此时却皱起了眉头,“唔,真酸啊!” “伽罗也说酸,可是我倒不觉得,”冯煦见他不喜,便拿了一颗放到自己口中,“回到北宫后我就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只有这棠球子还不错。” 李弈坐起身,看着冯煦一颗又一颗地吃着棠球子,似乎根本感觉不到酸意一般,急忙拉住她的手,“小心吃多了胃酸。” “不要紧的,”冯煦不以为然地说:“昨天我一个人吃了一盘子,倒觉得很舒服呢。” 李弈突然怔住了,“嫂子怀有身孕的时候就喜欢吃棠球子,我记得哥哥还特别上山为她采过。” 冯煦手里的棠球子一下子掉了下去,“我”她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整个人都呆了。 “别担心,”李弈赶紧扶住了她的肩,柔声安慰道:“明天我悄悄请大夫给你诊脉,也许只是脾胃不调。” “不用诊脉,我知道了,”冯煦笑了,她的眼睛那样的明亮,整张脸都散发着动人的光芒,“我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李弈也欣喜异常,可他马上又升出一重担心,“几天后就是新年庆典,你还要参加。而且毕竟你的身份毕竟不一样,现在已经受到不小的压力,将来会更难。”他狠了狠心,“不如我去买些那红色的花”那样对冯煦才是真正安全的,而冯煦对他比什么都重要。 “不!”冯煦坚决地摇着头,她不否认会很难,“可是我也更加强大了,而且我还有你,我们一定会保住我们的孩子!” “可是”李弈愧疚地低下头,他哪里会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呢?但,他真怕因此会给冯煦带来不幸。 “没有什么可是的,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成功!” “我还是不如你坚强,”李弈去看冯煦的肚子,那里依旧平平坦坦,什么也看不出,但是他已经下了决心,“我就是死也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话未免危言耸听,但是对他们却一点也不夸张。若是寡居的太后再嫁拓跋皇室的人,再生一个拓跋家的孩子还可能为人接受,毕竟符合鲜卑人的习俗,但是自己与李弈生子却太难被世人容纳了。 就算自己能保住孩子 ,也还有世人异常的目光。但是冯煦觉得不论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我们一定能让他好好地长大!” 两人偎依在一起,两只手一同落在冯煦的腹部,感觉那幼小的生命,他们血脉的融合,将他们联结在一起,冯煦与李弈不由得同声感谢:“上天真是垂怜我们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新城的谋略 新年庆典之时, 皇上与太后坐在太华殿上接受群臣的拜见。 皇上依太后之意下了诏令,雍州的乱像很快缓和了。百姓之所以造反,一是不清楚朝廷政令的本意, 再就是因为具体办事的官员太过苛刻,如今一纸诏令将大家的罪赦免了, 且又说明原委,谁不愿意安居乐业? 纵还有些贼酋依旧呼啸山林, 但已经不成气候,只要令雍州当地出兵剿匪便可以,倒不用朝中大动干戈地调兵。 先前担心塞外百姓野性未驯酿成大祸的官员们都放下心来, 便是曾经反对迁居的也不似过去那般怒火冲天——太后回到朝中,大家就都有了依靠。 而形势果然也好转了,至少不至于过年的时候还要担心叛贼杀到平城,朝野内外绷紧的气氛不知不觉转为平和,续而特别的热闹。 其实论起来,冯煦真正临朝称制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莫名的, 她对于朝堂从来都有几分熟悉之感。说到底, 朝中的臣子们与雍州的乱民没有太多的不同, 只要给他们安定之感, 再清楚地告诉他们要做什么, 大多数的臣子都是愿意做一个良臣的。 冯煦在乙弗浑专权的时候尽自己之力保护他们, 在临朝称制的时候按照他们的才能任用他们, 在他们做得好的时候赏赐他们, 在他们错误的时候惩罚他们——总之冯煦觉得很轻松,而她分明也感觉到臣子们的轻松。 无怪前人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大国之内纵然有千千万万的事,但只要定好方向,不急不徐地做下去,做好还是不难的。 这一次自塞外迁入百姓,道理原不错,错就错在太急了。 史书中的昏君自然是有的,但真正立意要做昏君的人其实没几个,差不多所有君王的本意都是好的,只是结果却很难说了。就比如建立新朝的王莽,冯煦闲时特别将他的新政用心读过,越是细品越觉得很有道理,只是王莽太急了,恨不得立即改天换地,所以再好的新政也行不通,反而落个千古骂名。 如今的拓跋弘便有几分这个意思,太急于治理国家,恨不得一下子就治理成清明盛世,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据冯煦看,魏国虽然经历文成帝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比起太武帝末年时国穷民敝的情况好多了,但离真正的大治还差得远,没有几十年的时光恐怕不大可能。 就像自己曾经叮嘱过拓跋弘的一样,若是想天下大治,就要从小处做起,均田c明税赋c定俸禄,将魏国从最根本开始一一理顺,慢慢才能见到效果。 就比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塞外人口迁入,表面看能加强关东的力量,但其实呢,剧烈的变动之下,官员从中牟利,百姓不愿依附,竟闹出叛乱大事了!便是将来空虚的塞外也会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爆发的隐患。 不过,冯煦也明白拓跋弘,登基已经两年了,他在朝臣们的眼中还是一个少年,几乎没有人信任他,所以他更想将天下完全掌控在手中,难免急功近利。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总不错的,所以他终究还是办了错事,要自己出来收场——其实这样他的威信非但不增反而下降了。 若是过去,冯煦要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魏国不是她的魏国,拓跋弘不是自己的儿子,甚至他对自己的真心也很可疑,教导太多未必有好的结果。可是今天,冯煦又觉得不同。魏国虽不是自己的,可却是许许多多人的,这许多人中就包括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他将来一定也要在魏国长大,在魏国生活,在魏国延续后代所以,她原本压抑着的以天下为已任的思想就更加强烈了。 同时,冯煦也更体贴地考虑到皇上,想到自己的孩子,她的心越发柔软,毕竟皇上没多大,犯一些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而如今朝中的臣子们的确对他不够信服。 反之自己,却有足够的威望。 冯煦想了想,见一支破阵曲罢了,梳着索头,身着玄色镶着金边裤褶,操着长戈着的武士们再拜后退了下去,便笑着举起酒杯向皇上和群臣们笑道:“迁徒百姓入关,皇上的本意原是好的,若说是错,也是错在急于让魏国更加强盛;至于百官们,其实也是一样盼着魏国大治——此番出了乱子,又是大家共同想出办法度过难关。如今雍州平定的消息在年前传回平城,正是所有人的功劳,我们再共饮一杯欢度佳节!” 为了雍州之乱,皇上和臣子们心里都不痛快,皇上自然觉得是臣子们没有办好事情,而臣子们反觉得皇上行事不妥,局面方才僵下来的。 太后这一番调节,大家不再意难平,便都笑道:“太后与皇上本意是为了魏国好,为了百姓好,只是我们这些的官吏没有将事情办妥当才出了乱子,就是辛苦也是应该的。” 拓跋弘明白太后这是替自己说话,又见臣子们先低了头,心中便是一喜。转身见太后饮了酒放下酒杯,恬淡地笑着,那样的从容自若,仿佛天底下便没有为难的事一般,高兴马上散去了一半——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呢? 明明太后不过是后宫的女人,早已经退隐在方山,没有了权势,而且,大家还都知道她与宿卫将军李弈的私情,品行上是有污点的,可臣子们就是肯听她的。 此时太后再次举杯道:“如今后宫里已经传出了喜讯,皇上已经成人,从今天起,朝中之事都全由天子定夺,还请诸位臣子们尽心铺佐!” 群臣拜服,拓跋弘心中又一次经历了惊喜和低落,但他亦明白自己必须谦恭,在太后面前谦恭,才是赢得臣子们敬仰的好办法,也笑着举杯道:“朕正是因为母后的抚养教导方能长大成人,大家喝尽杯中的酒,为太后祝寿!” 当年从拓跋濬将拓跋弘从北宫接走时起,冯煦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孩子,可是在今天,她还是觉得拓跋弘所表现的母子深清有那么一两分是真的——至少她情愿是真的。 对于拓跋弘,冯煦从不奢求太多,只要他们间维持如此的关系,就很好了。 可是太后和皇上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臣子们毕竟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魏国最高贵的母子间其乐融融,这也是他们一向愿意看到的——前些时候皇上封生母为元皇后,其实颇令人许多人不满,现在大家发现皇上改过了。 群臣们高兴地喝着酒,说着赞美的话语,有人就笑着说:“如今乙弗浑被诛,四境平定,雍州也没有乱起来,后宫里又传出喜讯,真是我们魏国的福气啊!” “就盼着皇上早日有了后嗣,魏国的江山就更稳固了!” 阳平王拓跋新城笑着上前将手中的酒献给皇上,“臣请求皇上有了皇嗣后,由太后抚养,那样将来我们魏国又会多了一位明君!” “说得好啊!”好几位宗室重臣们都起身向太后和皇上敬酒,“我们就都请求太后将来亲自教导皇嗣!” 拓跋新成的提议并没有与冯煦商量过,是以冯煦略怔了一怔,他知道自己因为拓跋弘曾经有多失望,而且就是现在对拓跋弘也一直有着心结,为什么还要自己抚养拓跋弘的儿子呢? 若不是种种的无奈,冯煦宁愿远远地离开,与拓跋皇室再无瓜葛。 冯煦不愿意再抚养拓跋弘的儿子,失望伤心的感觉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可是冯煦还是懂得拓跋新成,他的确已经成为朝中的能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有着许多深意——于私,抚养皇嗣,不但眼下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便是将来更会得益无穷;于公,培养一代明君,也正是魏国之福;至于弥补自己对拓跋弘的失望c令下一代帝王与李家疏远等等,不过是顺势而为。 总之,小小的提议,似乎只是皇家的琐事,但其实已经够得上是谋略了。 冯煦对上拓跋新成坦荡的目光,拒绝的话一时竟说不出来。 好在,皇上不会同意,他怎么能将皇嗣放到自己手中呢?那样他岂不要日日担心自己拥立幼主,将他废黜? 毕竟他的儿子,由谁抚养他可以自己做主。 可是拓跋弘迟疑了一下便笑道:“阳平王所言不错,朕就是母后教导长大的,朕的太子自然也要交给母后教养才是。”他虽然身为帝王,其实却没有帝王应有的才干,更没有帝王应有的气魄。年少时对父皇的惧怕,被乙弗浑压制时的忧虑都使他的心里十分懦弱,他掌控朝政后唯一一次坚持就受到了重大的挫折,更让他不敢反对。 事情就如此定了下来。 冯煦在皇上和群臣们齐声赞美中,也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谁知道李夫人会不会生出皇子呢?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就算一切都不会变,那也会是几年之后的事情。新出生的婴儿夭折的很多,所以立太子最早也要到两三岁以后。 自己只需要一年的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最好的保护 冯煦回到方山, 彻底隐居了。 虽然再嫁李弈并没有任何不对之处,甚至世俗也容忍了他们,但是却不等于能容忍他们有孩子。便是道武帝同母异父的弟弟, 最终也没有好结果。 冯煦和李弈不想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被人另眼相看,一生都会被影响。 还在知道有了孩子之后, 两人喜悦后便开始用心地为孩子着想——他们都不是少年了,许多同龄人已经做了祖父祖母, 可他们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将一切都想到前面呢? 他们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让孩子远离皇权。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可也是最残酷的。多少人曾为了皇权而疯狂?又有多少人因为皇权改变了命运?包括冯煦的祖辈们。 冯煦曾亲手掌控过皇权, 她知道手握皇权那君临天下c唯我独尊的感觉,更深深地体会到皇权那令人几乎窒息般的桎梏。 就是因为皇权,李弈与冯煦才不能光明正大的婚嫁,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生下孩子。 甚至他们不能完全脱离皇权——若真正放弃皇权甘为寻常百姓,皇权还会如饿虎一般反噬——冯煦必须保住太后的身份,才能保护自己, 保护李弈, 保护他们的孩子。 所以, 他们要隐瞒, 瞒住所有的人, 包括他们的好友。 最初还很容易, 到了后来就难了, 可是他们依旧还是成功了。毕竟是太后, 冯煦也有许多便利之处,她再不出门,也很少见人,到了最后的几个月,便以斋戒等理由闭门谢客,哪怕南阳公主送来了帖子也被回绝了——她身边只留下去斤伽罗一个。 冯煦很辛苦,可看着李弈打点所有的事务后,还要亲手服侍自己,用膳c更衣,差不多所有的时候都伴在自己身边,便知道他的辛苦不亚于自己,而且有时她免不了惊奇,“真没想到你会如此的耐心。” 李弈正帮着冯煦洗脚,笑着应了一声,“看来平时我一定不够体贴了。”用布将脚擦干,放在自己的腿上轻柔地按着,仿佛手中捧着宝贝一般。 最近冯煦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了,可她知道那双原本算得上玲珑可爱的玉足应该失去了原有的模样,因为脚肿得根本穿不进原来的鞋子。但就是这样李弈一点也没有嫌弃自己,对自己比平时还要好,“不是你不体贴,可你以前哪里做过这些事呢?何况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呢?” 李弈毕竟是世家子弟,且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受到哥哥们的宠爱,冯煦甚至觉得他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大男孩,纯粹而天真,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间变得如此有责任感。 “我原来的确不大喜欢小孩子,一直觉得只要我们一直能快乐地在一起就好,”李弈承认了,可是,“当知道你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时,我就开始喜欢上他了,眼见着他在你的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还会动手动脚,我就越来越喜欢他!” 看着李弈眼睛里动人的光彩,冯煦赶紧指了自己的肚子问:“那你最喜欢我还是最喜欢他?” “最喜欢谁呢?”李弈笑了起来,他故意摆出左右为难的样子逗着冯煦,半晌才说:“我一样喜欢!” 冯煦笑着,却郑重地告诉他,“我知道你都一样喜欢,可是,如果到了有什么意外的时候,你一定要先保他。”她在宫中小产时伤了身子,现在出乎意料能再次有孕,也难保会怎么样,而女子生产时的危险她见过,许多时候只能保住一个。 与宫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保皇嗣不同的是,李弈恐怕会先保自己。 果然李弈马上就道:“孩子可以再生的” “不,不是,”冯煦将手放在李弈英俊非凡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我能有一个孩子已经是天幸了,所以你一定答应我,到时候一定要先保孩子,答应我!” 李弈心里很怕会有那样的情形,他决不可能失去冯煦,但他镇定地笑着,“你一定能顺利生下孩子的,什么都不必担心。” “不是担心,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冯煦心里特别宁静,“记住,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将来你将他好好养大,就与我一直陪着你一样。” 李弈看着冯煦眼中的神采,自从知道有了孩子,她就那样的欢喜,远远比自己更早对这个小生命投入更多的爱,哪怕是说起要为孩子奉献生命,她都洋溢在幸福的光环之下——他不可能反驳的,便笑道:“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冯煦听出李弈其实并没有答应她,可是她也不再坚持,又笑着问:“你说会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呢?” 李弈的乳母方姨前些日子被接到方山,她是李家专门服侍孕妇接生孩子的仆妇,据她看冯煦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可是李弈一直宁愿是个女儿,“若是女儿,长得与你一样多可爱呀!”而且,冯煦生产的消息万一传了出去,女儿总会让那些人少了顾忌之意。 其实冯煦更想要一个像李弈的儿子,不过,“听人说男儿多半像母亲,倒是女儿像父亲的多。” 李弈就自信地道:“像我也不会丑吧。” 冯煦就又被他逗笑了,“我觉得我们的孩子,不论儿子女儿都不会丑!” “就是,”李弈也笑,“所以,我们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其实方姨一直说冯煦身子比较弱,生产时恐怕不容易,但李弈一句也不敢露,只悄悄按方姨教的法子帮冯煦调养身子,哄她开心。 好在冯煦从不挑剔娇气,只要听说对孩子好的法子就一定听从,整日也心怀舒畅,倒教方姨松了一口气。 真正生产的时候到了,一阵阵的腹痛袭来,冯煦就是再坚强,也只能忍住不叫,却怎么也禁不住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地落下。李弈一直握着她的手,帮她擦着汗,可终于乳娘一定要将他赶出去了,“就要生了,你在这里只能添乱!” 冯煦也忍痛道:“快走吧,一会儿就能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李弈还是迟疑着不肯动,冯煦就笑了,“你别怕,虽然我身子不大好,但方姨一直帮我调养着,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你怎么能知道?” “自己身子自己最清楚了。”冯煦的笑容被一阵痛苦扭曲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我登上皇后之位曾请过几位名医为我诊病,他们都说我身子不好再不能有孩子了,可是我还是有了;便是现在请来许多名医,他们应该也只会说眼下很凶险。不过呢,名医精通的也不过医理,而命运却只能由自己掌握!” 李弈比自己小,也不比自己经历过许多苦难,他不怕上阵杀敌,不会怕朝堂争斗,但是他却受不了失去自己,“就是为了你,我也会活下来的!” 终于,李弈被去斤伽罗拉着向后退去,他在门前转头向屋里笑了,“我相信你!”他的煦儿就是如此坚强,如此善良的女子,失去她,自己不可能还活下去。可是他相信煦能闯过所有的难关。 在一波波的疼痛中,冯煦几乎失去了意识,可是她心头牢牢记得刚刚的许诺,自己答应过,李弈不会失去自己的,他果然也受不了——自己绝不能让他经受那样的痛苦。 随着“哇”地一声,孩子降生了,方姨笑着在冯煦的耳边说:“是个男孩。” “抱给我,”冯煦虚弱地说,此时的她又累又困,睁开眼睛都觉得艰难,但她还是挣扎着坐起伸出手,“把孩子抱给我。” 方姨只得将孩子放在她面前,“那就看一眼吧。” 冯煦将孩子抱在胸前仔细地端详,红皱皱的小脸,过几天就会变得又白又嫩;长长弯弯的眼形,睁开时一定又大又明亮;小小的拳头,将来会是又强壮又有力只是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 方姨很快就会带着他悄悄离开方山,到西兖州李弈的二哥家里将他养大,没有人知道他是自己和李弈的孩子——这是早已经确定了的,冯煦也不会改变,毕竟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还是舍不得。 李弈走了进来,“我给他起个名字叫宏儿,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的名字。”冯煦很喜欢,她轻轻地亲了亲了孩子的小脸,“男孩子就应该胸襟博大。” 李弈点点头,又劝道:“你睡一会儿吧。”说着要接过孩子。为了瞒住消息,孩子今夜一定要送走,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等等,”冯煦轻声地恳求,“他咂着嘴想吃奶呢,就让我喂他一次吧。” 贵女们都不会自己喂奶,可是冯煦觉得这是自己能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李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笨拙地抱着小婴儿送到了她的胸前。 这是婴儿与母亲天然的联系,一个奉献一个索取,但奉献的却会更加快乐,冯煦享受着无以伦比的幸福,直到小婴儿吃饱了睡着了,她又细细看过一回狠下心,“方姨,你抱着他走吧,我看着你们走。” 方姨抱着孩子走了,冯煦觉得自己的心头肉也被挖走了。 好在,她还有李弈,她紧紧地握住李弈的手。 当然,李弈应该也一样,只是他不肯承认。 冯煦终于支持不住昏睡过去,醒来时,李奕端着鸡汤一勺勺地喂她,“方姨是母亲家的世仆,跟着母亲嫁过来的,对我们家特别忠心。我才生下来不久,母亲身子不好,谁也不放心,一定要将我交给方姨养大——所以,你就放心吧,她一定能把我们的孩子带得跟我一样好。” “而且,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可以悄悄去看他,回来告诉你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等你的身子全好了,我也可以带你一起过去,我们只在远处瞧一瞧他,不要紧的。” 冯煦听话地喝下鸡汤,“我要早些养好身子,到时候跟着你一起去看他——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他很好就行了。”她真没想到自己能平安地生下孩子,虽然身子损伤很重,但冯煦已经觉得很幸运很幸运了。 尽管孩子送出去了,他永远都是自己的希望。 “好的,过些时候我们一起去西兖州看他——我们装扮着路过的人,走到那间宅子前面讨一杯水,到时候方姨一定会把抱出来给我们看;如果他大一些了,没准儿就能遇到他跑出来玩” “等到他再长大了,还可能到平城读书呢” 在幻想了许多次后,冯煦出了月子,身体也休养过来一些时,她突然坚定地道:“不,我还是不要去看他了,一辈子都不去,就是他到平城读书,我们也不特别去找他!”自己一辈子不见他,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她不想因为思念而冒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一年的时间 从知道有了孩子开始, 到将孩子送走,不到一年的时间,仿佛一场梦一般。 冯煦身子恢复之后, 更觉得一切都了无痕迹。 但其实,还是有许多都不一样了。 她和李弈间的感情变了, 过去他们的情份有如烟火一般炫丽,却有些不识人间烟火气, 如今不知不觉少了些虚幻,多了些真实。 这种真实其实是更深的爱,让他们完全结合在一起, 让彼此更加懂得对方,更加明白他们会在未来的路上一直同行,永不分开。 他们有时也会谈起孩子,想他长了多少,模样是不是变了,会不会生病,甚至还有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更多的时候, 他们都努力忘记他,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们再不会打扰孩子, 就让他完全离开父母吧。 尽管他的父母问心无愧, 但终究还是为世俗所不能容, 所以也希望不要牵连到他, 哪怕一点点。 这一年冯煦彻底淡出了朝堂,便是过年的庆典也没有回皇宫,回绝皇上和臣子们的邀请,他们其实却悄悄进了平城。 冯煦自年少时离开雍州便到了平城,对平城并不陌生,但李弈带她来到的地方,却是另一个平城,她从没见过的平城。 不甚宽敞的街道,寻常甚至有些低矮的房屋,里面有许多的匠人,他们做鼙鼓c排簫c琵琶c羌笛c筝c筚篥c箜篌c琴c羯鼓c筑c细腰鼓c篪c五弦琵琶c埙c吹指种种乐器,虽然冯煦听过许多乐器演奏,看过这些乐器在店铺里出售,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乐器原来是这样造出来的。 一块看起来干枯黑硬的木头——李弈让她看木头上的花纹,听用手指敲打木头的声音,告诉她这块木头是三百年以上老树中最好的一段 一脸皱纹,手指粗糙的老匠人原一直低头弄手中的琴,就拨了一声手中的琴弦问:“怎么样?” “此琴重实,声温劲而雅。” 又换了一琴,“如何?” “坚清,声激越而润。” 又说起别样乐器,言辞种种,俱深不可言。 冯煦在一旁听着,虽然不很懂,却十分入迷,她看着李弈侧脸,飞扬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温柔的唇,还有正拨动琴弦的手,整个心都醉了。 他们从一家走到另一家,见了许多新鲜的东西,一截紫红色竹竿,是放了五六年的紫竹,李弈与匠人商量着要做长萧;一片羊皮,经过特别的制法,是细腰鼓的鼓面;还有漆c鹿角霜c朱砂c胶 最神奇的是埙,不过是陶土烧成,简简单单的模样,却能吹出美妙的乐声,而且看着差不多的红陶,却有截然不同的音律,李弈笑着告诉她,“埙之为器,立秋之音,大者声合黄钟大吕,小者声能合太簇夹钟。” 这原就是李弈过去的生活,他出身世家,美容止,好音律,擅绘画,通骑射,喜读书,冥冥中遇到了自己,一下子沉沦进来,放弃了一切优容自在,从此执着地守在自己的身边。 如今冯煦放弃自己的北宫,终于与李弈来到了他的平城。 李弈收下老匠人送的几根琴弦,买了两只陶埙,又在一间小小的铺子里为冯煦选了一支骨笛,看着太阳留下的光影越来越短,便带着她去了一处食肆。 其实说是食肆并不大合适,因为这里并没有食肆应该有的房舍厅堂,而只是在一片空地上搭了篷子,里面几张粗木头桌子,还有一个被弥漫水汽笼罩的灶台,李弈将冯煦安顿在一张桌前,向灶台前的人笑道:“给雷氏琴铺送六份汤面。” 又亲手从里面端出来两个巨大的粗陶碗,一碗放在冯煦面前,“尝尝怎么样?” 冯煦第一次到这样的铺子,周围实在是太简陋了,但是碗雪白的面c碧绿的芜菜和红红的肉块看起来还不错,而在腾腾的热气中吃起来真是美味极了! “这是什么肉?”冯煦品了品却尝不出,只觉得香气特别浓郁,“我好像没吃过。” “宫里是不做这个的,”李弈神秘地笑道:“你只管吃。” 冯煦就不再问,只学着他的样子端起大碗喝汤,“你过去一定时常到这里吃面。” “嗯,有一阵子我特别沉迷音律,差不多涉猎了所有的乐器,然后就找到了这里,只要有空就会来,在铺子里一坐就是一天,跟着匠人们斫琴,哥哥给的零用钱都花在乐器上面了,饿了就随便吃一碗汤面,至多再给铺子里的工匠买几碗,又省钱又好吃。” 对面的大男孩就是这样,他与寻常的世人不同,不爱权势,不爱财帛,执著所爱,高洁出尘。冯煦跟着他找乐器,听琴,读书,调颜料,看画,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然,他们更多的时间还是留在方山。他们一同观山上积雪消融,山下河水冰面开封,看灵泉苑周围的桃树枝条变绿,找出粉嫩的花苞。 也许外面的人会觉得他们的日子太过单调,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无聊,每天上午携手到山中散步,下午读书,晚上在灵泉池里泡个澡,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转眼到了春天,他们早早就定下计划,“今年我们再种一百株桃树,明年这个时候从灵泉苑向外看,就到处都是桃花了。” 桃树并不难种,李弈亲自挖树坑,冯煦亲自培土,再浇上水——刚刚种下的小树总要小心养护,才能全部成活。 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朝堂里的风云变幻,觉得那一切早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他们。 但是,并没有。 一百株桃树还没全部种好的时候,大皇子被抱到了方山。 即便按“立子杀母”的祖制,只要大皇子还没有被立为太子,李夫人依旧可以带自己的孩子,所以冯煦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这样早地将大皇子抱给自己。 拓跋新成与王妃带着大皇子和他的两个保母c几个宫人匆匆间来到方山,“李夫人疯了,我们才提前将大皇子送过来。” 回想起李夫人向自己恳求的话语,冯煦有些感慨,“她向我求助过,可是我没有救她。”从怀了身孕时知道如果生下儿子就会被杀死,李夫人变疯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她的亲人们明明知道这些,却依旧将她推入火坑,而其余的人更不会管。 “你又不是她的亲人,凭什么要去救她?”拓跋新城摇摇头,“何况按祖制她必须死的,没有人能救她。” 冯煦打量着对面的人,“你好像变了许多。”拓跋新成就是长大成人后身上总有一股脱不掉的稚气,行事间透着善良真诚,过去的他也许不会如此认定李夫人的结局,但现在却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少年情怀已经消退殆尽,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一道道的皱纹,那是岁月与经历留下来的,满是沧桑。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隐居方山了,”拓跋新成也醒悟到自己的变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还是那样的年轻和美丽,李弈也不见丝毫的改变,不像我老了许多。” 慕容真真倒是理解他,“我们既然做不到太后这般果决,也只能改变。” “其实我们也变了,”李弈与冯煦一同笑了,“我们忘记了宫里的旧事,心里想的都是种菜种果树,上山采蘑菇。” “仿佛你们果然要自种自吃似的,”拓跋新成这时脸上才见出了一丝少年时淘气的踪影,“不过,你们送来的梨子c桃子c杏子c还有菜蔬果然都很好吃。” 冯煦便也直言相问:“既然知道我们沉心于种田,为什么还要把大皇子抱来呢,宫里难道就没有别人了?” 皇上没有送大皇子过来,其实也是表明了他的态度,还是在那天的庆典上,他其实就不愿意将太子交给自己。很显然,这一切都是拓跋新成的主张。 而冯煦其实并不愿意教养大皇子。 “就在前两天,李夫人突然间要扼死大皇子,幸亏保母及时发现救了下来,”慕容真真后怕地道:“知情的宗室长辈们都赞同将大皇子送到方山,我们才过来的。” 原来李夫人竟然还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冯煦怎么也没有想到,不由得怔往了。 “我知道你们只想一辈子不回平城,”拓跋新成苦笑道:“可是虽然你们一直在方山,却不可能真正离开朝堂!” “再者,我们也不想大皇子再落入李太妃等人人手中,他们已经毁掉了一个太子,再毁掉一个魏国也就要灭亡了。” “不管是为了魏国,还是为了我,亦或是为了你们,大皇子唯有放在你这里我们才放心。” 这些道理,冯煦都明白,可她依旧抗拒,“新城,我已经把朝廷交给了你们。而且,你也不必担心拓跋弘会将我怎么样,毕竟我是手铸金人被上天选中的皇后,他只要想做皇帝就要对我摆出孝敬的姿态。”就是赫连太后太后,曾经依附宗爱和南安隐王,拓跋濬也不能动她一分一毫。 李弈见他们见面就辩论不休,便笑着招呼,“阳平王带着大皇子到方山,一定很累了,总不能立即就回去。”又转身向冯照道:“听说大皇子身子很弱,不如叫去斤伽罗帮忙。” 冯煦听了便叫伽罗,“你来帮着照料大皇子。”自己也顺势看了一眼,“生下来几个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大皇子也是可怜,”慕容真真就说:“听说李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先是再三求皇上要手铸金人,不成之后便不想生下孩子,又是绝食又是从高处往下跳,有一阵闹得很凶,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是以大皇子生下来就不大好。” “前两天李夫人突然扼住大皇子的脖子,大家都吓坏了,虽然抢了下来,但是还是留下了印迹。皇上听了先是让封夫人养大皇子,可李太妃又来来抢,后宫里乱哄哄的,最后才决定将大皇子送到太后这里来。” “皇上本也要来的,只是顿丘王和李太妃一直在闹,他脱不了身,我觉得他现在也宁愿把大皇子送到太后身边吧,那样他也清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不是狠心人 慕容真真的话从耳边飘过, 冯煦却一直专心地看着大皇子,脖子处的一道青痕触目惊心,可小小的人还在襁褓中沉沉地睡着, 鼻翼一直轻轻地歙动,根本不知道周围的人正在商量他的未来。 去斤伽罗已经将孩子接到手中, “大皇子真可爱呀!” 冯煦心里也这样想,也许是小孩子都很相似吧,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李宏的模样,十分地喜欢,不知不觉将大皇子从去斤伽罗手中接了过来, “瞧他睡得这么香,这么多声音都没吵醒他。” “一看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呢。”去斤伽罗便将头凑过来,“太后你看他皱眉头了,哇,他醒了!” 大皇子果然醒了,然后就小声哭了起来,果然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大皇子是饿了。”慕容真真肯定地道, 这几天一直由她带着大皇子, 便唤了宫人等去后面的屋子。去斤伽罗还在家里时就带着弟弟, 后来又照料过拓跋弘, 很熟练地帮着换了尿布, 重新将大皇子包起来送到奶娘的手中, 看着他吃奶。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怪, 不论拓跋新城如何劝说, 冯煦都不想收下大皇子,但是自她看到了这个小小的婴儿后,就立即改变了主意。 前面的酒宴摆好了,冯煦没有过去参加,却与真真c伽罗和保母c乳娘们一起围着大皇子转。吃饱了的大皇子不哭不闹,挥着小小的拳头,黑黑的眼睛东张西望,嘴角突然间吐出一个泡泡,大家不由得都笑了。 冯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自己的儿子不过比大皇子小两个月,如今也应该一样可爱吧,只可惜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 她再舍不得将大皇子送回去了。 外面,拓跋新成不相信地问:“太后果然能将大皇子留下?” 李弈点了点头,“放心吧。” “可是你并没有劝她呀?” “不必我劝,只要她看到了大皇子,就会喜欢的。” “还是你了解她,”拓跋新成饮了一杯酒,“我是觉得大皇子在太后身边,朝局会更稳定。太后的地位也会更稳固。” “我并不完全是因为担心她,也不是想依仗大皇子才帮着你的,”李弈陪了一杯酒,“煦儿从不是平凡的女人,以她的才能和地位本应该做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可是为了我却隐居方山。我知道她心中一直为没能将皇帝教导成明君而遗憾,就特别想让她再有一次机会。”而且,煦儿刚刚将自己的孩子送走,有了大皇子总会宽慰她的心怀。 “岂止太后隐居方山太可惜了,你也是一样!”拓跋新成叹了一声气,“我们都不是狠心的人,如果” 冯煦与自己之所以避到方山,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拓跋弘。尽管一同经历了许多艰辛,终于稳固了皇权,但拓跋弘与太后之间其实并不融洽,当然他与拓跋新成等宗室大臣们也不融洽,事实上,这位少年皇帝与大部位朝臣们都不融洽,他怎么也不能成为一个像样的君王,得到臣民的爱戴。 如果换掉他 不必说冯煦和李弈,就是拓跋新成等人也可以过得更加轻松。 但是,李弈还是用手按住了拓跋新成的手,“太后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你更不是!” “来!”拓跋新成长叹一声,“我们喝酒吧。” 大皇子就这样留在方山。 拓跋皇家的习俗一向待皇子长大一些,能养得住后方才起名,因此冯煦就先为大皇子起了鲜卑语小名为乌雷,方便称呼,将方山皇苑一处房舍收拾出来安置,又让去斤伽罗统领宫里来的几位宫人c保母c乳娘抚养乌雷。 比起抚养拓跋弘时冯煦最初心里还是有些芥蒂不同,现在的她早已经放下过去的一切,对乌雷满满的爱意。而且,她虽然不会承认,但其实每每看到乌雷她都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她想李弈也一样。 宏儿也许此时也正在玩波浪鼓呢?他也一定会笑得如此天真无邪,然后就这样幸福地长大吧。 冯煦又自方山附近寻常人家收养了几个孩子,有男有女,她能有李宏已经足够幸运,再不希翼更多,如此也就算儿女双全了。去斤伽罗也收养了侄子,数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就学会了走路c说话,给灵泉苑里带来了无数的生机。 方山的山林c桃花c灵泉苑之外又添了天真烂漫的孩子。 他们差不多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夏日的一天,山下突然传来了消息,平城出现瘟疫,朝廷旨令中断附近道路交通,以免疫情扩散。 方山皇苑与平城原本往来就不多,此后便完全封闭起来,毕竟大皇子就在这里,染了病可不是小事。 虽然略有些不便,但冯煦与李弈都不是很注重外物的人,也没有觉得特别为难。苑内众人从此不与外面交通,一直也没有疫情传来。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通常,疫情到了秋天都能得到遏制,这一次也不例外,很快道路便不再封锁,消息也传了进来。 听说这一次的疫情很重,城外有大批百姓发病,幸而朝中重臣及时封锁了道路而没有传入平城和皇宫,便是方山一带也很平安,但是朝中却有两位显赫的王爷因为疫病而过世了。 宫人道听途说的话不清不楚的,究竟是谁并没有说出名字,冯煦不知怎么却疑心是新成兄弟,他们正是如今地位最显赫的王爷,而且也正在朝中任着高官——只是再想追问也难,毕竟听来的消息皆来自方山下的百姓,他们根本分不出宗室的封号。 李弈马上就感觉到冯煦的担心,就笑笑道:“哪里会这样巧?何况新成兄弟从来都特别康健。不过,既然道路通了,我就回平城看看。” 冯煦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哪里就会如此巧合?平城里宗室重臣不知凡几,封王都更多,魏国又有封异姓王的习惯,“一听两个人我心里就乱了,都是他们兄弟俩个太亲近,名字差不多,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管是小时候捣乱还是长大成亲,从来都凑在一处!” 李弈也笑,“你也是太关心他们兄弟二人。” “你赶紧回去看看南部尚书和家里人吧,”冯煦知道他一直担心长兄,毕竟好几个月没有通音信了,还有李宏,消息也没能传过来,就是自己也惦记得很,再就是自己的兄长,“顺便再打听一下究竟是哪两位王爷过世了。” 李弈将手搭在冯煦肩上拍拍,“明天一早我就下山,两三天就回来陪你。” 冯煦就笑了,“急什么,我们天天在一处的。你回平城一次不容易,多在家里陪陪长兄,再与朋友们玩几天吧。” 李弈相貌英俊,又多才艺,年少时喜欢与朋友们四处游玩,还交了许多朋友,可是这两年越发深居简出,轻易不下方山,便是出去也与自己在一起,因此他也笑,“虽然惦记兄长他们,但总觉得舍不得离开你。” 其实冯煦也是这样的,似乎他们才认识不久,十分依恋;又仿佛相处不了知多少年,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分不开一般。本想再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那就早些回来,我们一起到山中散步。” 李弈哈哈笑了起来,因屋子里没有别人,索性俯身将头依在冯煦身上,用力嗅着她馨香的气息,“我现在就不想走了呢。” “那我陪你一同去。” “不,你还是留下吧,”李弈不肯,“疫情刚过,外面肯定还乱着呢,我一个人骑马往返倒方便。” 道理是这样,冯煦也就笑着帮李弈准备了行装,第二天送他下山。 就在李弈离开的当日,皇宫里派来了使臣,原来道路通畅了,皇宫便令人看望太后和大皇子,又送些进贡的物品。 这两年拓跋弘来给自己问安的时候很少很少,便是连大皇子也不甚惦念,如今疫情刚过便想起送来东西倒很难得。正好冯煦也担心京里的情况,便招使臣进来说话。 谁知这使臣原不是皇宫之人,甚至不是平城人,而是来自京外——先前因为疫情,许多贡品无法送入京城,便停在京外,此人便是当地的一个小官,收到皇上旨意直接将贡品送来。 冯煦听了缘故不禁觉得拓跋弘未免太孟浪了,些许贡品用得着如此急吗?竟将外面的官吏派到方山。且送来的物件都在疫区停留过许久,万一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岂不容易害了大皇子? 要知道大皇子身子一直特别弱,也许因为他在李夫人腹中时便没有养好,也许因为李夫人曾经要扼死他,总之,他虽然是身边四个孩子中最大的,却长得最小,天气略有些变化就容易生病,亏得去斤伽罗带着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养护着才活到这么大。 尽管皇上不常到方山看大皇子,但他都是知情的呀! 只是人已经到了眼前,大皇子也见过了,东西也呈上了,冯煦不好再说什么,便问:“听说这次疫情中有两位王爷病逝了,你可知道?” “回太后的话,这件事我再清楚不过了,两位王爷便是在我们那里染上疫病过世的,”那使臣第一次见到太后,言谈举止都不大懂得礼仪,倒是很老实质朴,听到垂问赶紧躬身说:“先前我们那里突然有好多人得了疫病,已经搭了路障不许百姓随意出入,就是送贡品的人马车辆也都一样扣住——恰好皇上派阴济王前来办理紧急公事,他只得进了路障,然后就染上疫病了!” 冯煦心中一痛,差一点喘不上气,“阴济王的病可治好了?” “没有呢,太后,”使臣就接着道:“这疫病若是染上了十个里面有七八个便治不好了,所以阳平王来的时候大家都拦着不让他去看阴济王,可是他怎么也不听,说了一声‘那是我兄弟,我必须陪着他!’就闯了进去,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唯愿你没事 没于疫病的果然是拓跋新成兄弟!冯煦喉间一热, 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十几年了,新成和小新成与她比亲兄长还要亲密,他们曾在一起读书, 一起玩耍,一起从懵懂少年到长大成人, 然后又一同相互守望,彼此相依, 度过重重难关。原本以为大家会一直相伴,谁想到他们竟然突然离去了呢? 新成比自己稍大,小新成略小, 他们还都在盛年啊! 冯煦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新成和小新成欺负自己时的笑颜是那样的调皮;在自己最难的时候救助时是那样的温暖;与自己结成同盟对付乙弗浑时是那样的坚定勇敢!还有,自己之所以能与李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正是拓跋新成尽力促成的,甚至她顺利生下李宏又平安送到西兖州他都是知情的,并理解赞同自己, 暗地里开了方便之门, 她几次想道谢却又没有开口。 不料, 新成兄弟就离开自己了! 冯煦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正躺在炕上, 她按了按昏沉沉的头, 挣扎着起来叫人, “安排车马, 再给我拿来衣裳,我要去平城拜祭阳平王和阴济王兄弟。” 宫人轻声道:“太后略等,我们去回报去斤女宫。” 冯煦这才觉察出去斤伽罗不在身边,便疑惑地问:“伽罗去了哪里?” “方才大皇子的保母派来来请伽罗女官,说是大皇子发烧了。” 这时候大皇子病了,冯煦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不祥之感,强撑着坐起来吩咐道:“去告诉伽罗将新送来的贡品都收了别用,将别的孩子与大皇子分开,便是宫人们也不要乱走动,小心疫病。” “疫病?”宫人们听了便都有些怕,“使臣送来的贡品早分给了大家,如今可怎么办?” 冯煦从不看重外物,她是燕国皇室的后代,又贵为皇后c太后,手中有无数的财帛,用起来从不吝啬,在宫里时还有笼络众人之意,到了方山,她更加真心对身边的宫人们好,他们忠心于自己,宁肯离开平城到偏僻的山中,总不能让他们吃亏,因此每有贡品多半都封赏给身边的人。 这一次方山被与外面隔住许久,大家日常所用都有不足,因此一得到贡品冯煦便早早赏了下去,不想竟会再生波折。 事已至此,冯煦只得勉强笑笑,“大家也不必害怕,我也只是想得多些——也许大皇子就是寻常的小病,很快就好了的,只是我们最近还是小心为上,别再动那些贡品。” 可是,并不是冯煦多心,坏消息接二连三地就来了,“送贡品的使臣突然病倒了,还有他的几个随从也都病了!” “皇苑里好几个宫人病了,都是是发烧起疹子!” 冯煦扶着宫人的手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前,就见去斤伽罗急匆匆地跑过来,却赶紧又停住脚步立在门外,“太医说大皇子恐怕染上了疫病” “就按疫病治吧,”冯煦果断地道:“关闭方山皇苑!皇苑里的人要分隔开,患病的人搬到一处,其余的人在另一处,将所有贡品都烧掉” 方山皇苑加上灵泉苑并不大,人也不很多,冯煦在这里住了几年更是将很多人陆续送回了平城,毕竟方山太冷清,太寂寞,她甘心在此,却并不会勉强大家,便是大皇子身边,也有几个宫人主动谋去,若是他们回平城有更好的出路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则冯煦如今用不上许多人手,再则她一向觉得人贵于精不贵于多,虽然走了许多人,但留下的更都是愿意与她同进退的忠心耿耿之属。 因此,冯煦对他们也如家人般的关爱,在此之时,她由衷地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忍着心头的剧痛打起精神安排苑中各项事宜。 去斤伽罗刚自大皇子处回来,本不肯与太后在一起,只怕自己将病气过了来,但眼见着太后硬撑着理事,又急又担心,跟在后面直嚷,“太后赶紧回去歇着吧,已经吐了血,总要保养身子啊!” “别再躲着了,过来与我一起将皇苑安排妥当,”冯煦便向她笑,“如今怕疫病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到了一切都安顿好了,冯煦倒下便没再起来,还在听到大皇子染上疫病时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无法逃脱。少年时一场大病毁坏了她身体的根基,虽然一直用心调养,但她一直比别人要弱,特别是听到新成兄弟离世的消息,真是五内皆摧,身心失常的情况下,她怎么能不染上病呢? 如今她唯有一个愿望,“李弈,唯愿你没事。” 去斤伽罗听到太后喃喃地祈祷,赶紧便道:“李将军怎么能有事呢?如今平城并没有疫情,他应该还不知方山这边的消息,若是知道了一定就会快马加鞭赶回来陪在太后身边——也可能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只是被挡在外面,毕竟太后下令封锁皇苑了呀!” “要我说李将军进不来也很好,他又不是太医,来了也没有什么用,万一也染上疫病岂不更糟糕?太后心里也一定更过不去。” “况且,太后虽然染了病,也未必是疫病,就是大皇子和那使臣的病,可能也不是,只不过碰巧大家都病了而已,过些天就都好了。李将军在外面早就知道了,因此才不十分担心的。” 去斤伽罗一样样地找着借口,“太后,你只安心养病,一切都待病好了再说。”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正流入冯煦的口中,她品着那样滋味,却不及心头苦涩的万分之一,已经过了几天了,李弈不可能不知道方山的情况,而他只要知道了,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会毫不犹豫地跨过来陪伴自己。 现在他没有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再想到方山这一场无妄之灾,冯煦不可能不多虑。 但是,李弈不在眼前,新成兄弟离世,自己又染上了疫病,又能如何呢? 伽罗的劝说很笨拙,可是冯煦知道她的好意,“伽罗,你要小心些,别染了病。” “太后你忘记了,我小时候生过疫病,不怕的。” “那你去照料大皇子吧,”冯煦轻声道:“将来你看到李将军时,替我告诉他,让他离开平城去西兖州,守着宏儿长大。” 如果大皇子能活下去,就是未来的太子,皇帝,伽罗做为照料他的女官总能有不错的前程,至少不会比跟着自己差,这是冯煦能为她想到最好的路。 至于李弈,让他照料宏儿,既是自己的心愿,也是因为只有在宏儿身边,他才能在失去自己之后熬过去。 他比自己小,纯粹又执着,不比自己经历了太多,还是在生子的时候,冯煦就曾经想过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去自己,因为他根本受不了离丧之痛。 但是,现在,自己就要将这样的痛苦留给他了。 几天之内,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少,冯煦知道他们都病了,疫病已经可以肯定了,而那使臣告诉过她,染上疫病的十个有七八个活不成,新成和小新成那样健壮的人都没撑过去,自己根本没有希望的。 冯煦觉得自己一会儿在火炉里烤着,一会儿又在冰天雪地中冻着,她瑟瑟地颤抖,身上酸痛不已,当年自雍州到平城的路上也没有这样难啊! 父亲来了,笑着将幼小的她抱在膝上,摸着她的头,“煦儿从生来就不是平凡的孩子。” 母亲含泪拉着她的手说:“煦儿,以后你只能靠自己了,娘相信你能行的!” 姑姑平静地凝望着她,“我如今明白了,你与我是不一样的。既然如此,你就走你自己的路,去吧!” 李弈坐在她身边,英俊的面容还是那样的动人,他温柔地替自己梳理着头发,“赶紧好起来吧,宏儿需要母亲照料呢!” “李弈!”冯煦知道自己做了噩梦,可她想醒过来却不能,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想说话却说不出,再一次沉沉地昏睡过去。 “太后,醒醒,醒一醒啊!”不知什么时候,去斤伽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太后,李将军已经走了,宏儿还小,你可不能再睡下去了呀!” 冯煦想起了李弈的嘱托,难道他真地到了那边,所以才能与父母c姑姑他们一同来看自己,又把孩子交给了自己?她拼尽全力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用微弱地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太后昏迷了十几天,所有人都认定已经不可能再好,去斤伽罗亦不抱希望,才哭着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此时惊讶万分,抹去面上的泪水,吱吱嗷嗷唔地答:“也没怎么样太后先喝点蜜水吧。” 冯煦定定地看着她,“伽罗,告诉我。”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说出了实情,太后才醒过来的。去斤伽罗索性不再隐瞒,“太后,皇上杀了李将军一家,李将军也遇到了不幸,不过他在那之前还是想办法将宏儿送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自己的使命 原来李弈果真离开了自己! 冯煦五内俱焚, 她恨不得以头抢地,恨不得号啕大哭,恨不得立即自尽陪着他走过黄泉路。 但是她没有动, 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合上了眼睛。 还在许久之前, 冯煦就隐隐地有过预感,李弈实在是太纯粹太美好, 他对自己的爱也太炫丽太着执,完美得不属于人间。 想来李弈也是知道的,他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不吉之言。 隐居到方山之后, 他们已经渐渐忘记了那些不安。放弃了昔日的一切,冯煦和李弈都以为可以在山林中与世无争度过一生。 除了退让,他们还有在朝中的新成兄弟等人可以依仗,当初冯煦布下的格局为了朝政,也不乏自保之意。 还有大皇子,新成一定要交给自己,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保护自己。 谁想到, 一场疫病改变了这么多。 想到健壮的新城兄弟, 想到刚刚分别没多久的李弈, 还有李家的那些人, 生命真是脆弱至极 “太后, 你别这样”当初听到新成兄弟染上疫病过世太后吐了血, 可是现在得知李将军被害, 她平静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只是原本就雪白雪白的脸更加白得没有半丝血色,去斤伽罗害怕极了,“要是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哭出来就好了” 冯煦并没有哭,她轻声而坚决地宣布,“我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将宏儿养大。”这才是李弈对自己的期望,自己一定要做到,“把宏儿抱过来吧。” “可是,就在刚刚,宫里来人已经将宏儿接走了。” “宏儿,他们怎么能接走宏儿?”冯煦惊呆了,“难道他们知道了?” “不,不,他们以为接走了大皇子!” 去斤伽罗木然地说:“太后病倒后,又有许多人都病了,送贡品的使臣和他的随从们最先病死了,接着就是方山的人,特别是与使臣见面又接触贡品的,少有幸免,大皇子c我的侄子c几个孩子,还有许多保母宫人都死了。” “方山已经完全乱了,我也是因此才有机会将宏儿悄悄抱进来,原想只当成收养的孩子混在他们中间,就在这时京兆王和娄侍中来了,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恐宏儿也被他们害了,便冒充了大皇子抱给他们看。” “大皇子已经死了,服侍他的太医c保母c宫人都染了疫病过世了,唯有一个李太妃派来的宫人没事,不过我已经亲手将她杀了!” “除了太后和我,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去斤伽罗最信佛教,为人单纯,心地善良,可为了宏儿,她竟如此做了。冯煦不由得感慨地叫着她的名字,“伽罗,伽罗呀。” 伽罗很冷静,若是平日,她再没有这样的决断,但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做了,而且一点也不后悔,“我已经在佛祖面前发下誓言,所有的罪孽都是我的,将来我会下地狱,与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如果真有惩罚,我会替你承担,”冯煦不容置疑地道:“不过正如佛祖保佑不了好人,他也惩罚不了坏人,一切还要靠我们自己。” 还在许久以前,冯煦就知道这个道理,现在她更加肯定。 自己不能再病下去,冯煦挣扎着坐了起来,“京兆王和娄侍中带着宏儿回京城了?” “是的,”去斤伽罗凄惨地点了点头,“方山也有一些人跟了过去,如今这里剩的人更少了。”京兆王c娄侍中还有那些人都以为太后不成了,连一刻也不肯再等,急忙回了平城。 其实,去斤伽罗也对太后也几乎不抱希望,是以她才能将最严酷的事实说了出来。 冯煦什么都明白,“他们急着回平城报告我的死讯呢。” 京兆王走前最后的几句话中,的确已经把太后当成死人了。去斤伽罗便冷冷的笑了,“可是他们竟想错了,太后命大福大,定能长命百岁!” 冯煦淡淡地一笑,她从没想过会长命百岁,可她却一定会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才能放心地离开人世间,“我们回平城吧。” “现在?”去斤伽罗用力地摇着头,“不行,太后的身子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总要养好了病再走。” “不必担心宏儿,他们被我骗了,把宏儿当成了大皇子,不会亏待他的!” “还有,现在方山剩下的人太少了,又有许多还在病中,恐怕连太后的车驾都凑不齐。” 去斤伽罗说的都不错,但是冯煦平静又坚定地道:“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赶紧回平城。伽罗,你去安排吧。” 吩咐好了一切,冯煦起身走出了屋子。 疫情暴发时,冯煦曾命大家挪出宫室,焚烧贡品,当初便烧掉了几处房舍,后来又有因疫病过世的宿卫c宫人等也皆焚化,方山皇苑里的确有如一片废墟。 灵泉苑倒还依旧,推开虚掩的大门,并无人气,只见先前一片生机的花木早已经凋零殆尽。 冯煦一直走到灵泉池旁,昔日清澈的水面上飘着枯草和落叶,发誓相守一生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屋子里一如李弈离开之时的情形,只是物在人亡。 冯煦在灵泉池边点了火,将李弈和自己平日的衣物用品一样样投到火中,在哔哔剥剥剥的声音中唱起了歌,“上马不捉鞭,反折雪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 李弈多才艺,吹萧弄笛无所不能,冯煦最喜欢听他唱歌,也跟着学会了许多歌谣,现在她要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唱着他最喜欢的歌,为他送去自己的思念。 去斤伽罗找过来时,急忙按住冯煦的手,“太后如何将自己的衣物也烧了?”唯有过世了才需要将衣物用口烧掉送到那一边,活着的人东西烧掉了喻意并不好。 “冯煦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冯太后。”冯煦轻轻地推开她,将灵泉苑里的东西一样样投到火里,“伽罗,等我一会儿。”她重新转过头专注地为李弈送行。 哔剥哔剥的火声中,沙哑的歌声一直没有断,“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方山有如仙境般的生活结束了。李弈就如一颗流星划过了她的天空,照亮的她的人生,可他又与流星不同,最终并没有逝去,而是化成了一块宝石落到了她的心底里,依旧温暖着她,鼓励着她,让她一直向前走去。 太后的车驾出了方山,向平城疾驰而去。 方山到平城的道路并不平整,马车跑得稍快,里面就颠簸不已。便是去斤伽罗尽力护着太后,却依旧只能看着太后随着车驾不住地摇晃,忍不住担心地道:“让马夫慢些吧,我们怎么也赶不上京兆王他们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冯煦却依旧坚持,“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一定要将宏儿接到身边。” 去斤伽罗悔恨地垂下头,“我真不该让宏儿冒充大皇子的,其实京兆王和娄侍中他们并不知道宏儿。” “当初刚得知李家被灭门,宏儿被送了出来,拓跋子推和娄提就气势汹汹地上了方山,不论是谁都会以为他们要斩草除根杀掉宏儿,”冯煦轻轻地拍了拍伽罗,“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但是” “是的,我从没肖想过拓跋家的皇位,更没想到让宏儿卷到皇权的争斗中,”冯煦与李弈早决定让宏儿回归李家,做一个寻常的李家儿郎,甚至他们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将儿子认回来。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既然宏儿成了大皇子,我们又无力改变,就只有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冒充皇子,决不可能再悔改,被揭开的结果唯有死路一条,自己c去斤伽罗,甚至整个方山皇苑内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而宏儿,既然成为大皇子,那么接下来的路唯有一条,那就是成为帝王,冯煦会扶持着他走上那至高的宝座,与他一同坐在上面,宽慰李弈的亡灵。 这是自己的命运,她会完成。 “伽罗,跟我说说那些事吧。” “太后病重,大皇子病死了,许多宫人内侍也都死了,就连太医都没有例外,整个皇苑里清清冷冷”去斤伽罗低沉地说着,“有个宿卫传话说来人来我,我本没时间也没心思见,可是那人送来一块玉佩——我认出正是李将军平时佩的。” “我急忙出去,却见到了方姨,她受了重伤,一见面就将宏儿交给我,又说皇上派人到了西兖州杀了李将军的二哥李刺史一家,只是李刺史一直将她和宏儿安排在刺史府外才逃了出来。她到平城老宅找到李将军,可皇帝也正在抓捕李将军,李将军掩护着她和宏儿离开了,可自己却被接着方姨也不行了” 当初有了宏儿后,李弈和自己本想把他送到大哥李敷家中养大的,毕竟李家的老宅就在平城,种种的条件都比西兖州要好,可是后来他们还是决定送到西兖州二可李式家中,就是因为李式一向是特别谨慎的人。 李家三兄弟的父亲死于太武帝之手,李式从心里就不相信帝王,他在西兖州的城外渡口安排了仆从守卫,只要有平城到西兖州的使者,一定要先报到刺史府上。 这样小心的人,一定会牢牢地守住宏儿的秘密。 可秘密是守住了,但李式却没有保住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债一定要还 冯煦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车驾能追上京兆王一行。 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抱嶷将车帘打开指着路边停着的一队车马问:“太后,怎么办?” 冯煦抬眼看到鲜明的旗帜,正是京兆王, “我们过去!” 马车继续向前,便听到高声的喝叱, “什么人,敢冲撞京兆王的车驾!”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 原来拓跋子推竟如此威风了。 当然, 也是因为自己的马车c随从太过简陋了。方山这几年,昔日太后的车驾很久不用,许多仪仗都废弃了, 急切之间便只用了寻常的马车,此时自然被京兆王的手下轻视了。 冯煦冷冷一笑,“叫京兆王过来见我!” 车子里的女子一脸病容,她的面色那样的苍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弱,她虽然坐在那里, 似乎用手指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可是原本神气十足挥着刀剑的兵士们立即收起了嚣张之气。 病弱女子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反驳的气势, 使得兵士们非但没有一丝敢冒犯的心, 反而下意识躬身答应, “是。” 拓跋子推很快就到了, “究竟是谁?有什么事?我正急着回宫向皇上禀报重要的事情呢!” 不耐烦的话在见到冯煦后骤然停了下来, 不可置信地问:“太后怎么来了?” 冯煦淡淡地问道:“你是急着回宫禀报我就要病死的消息吗?”当年在一起读书的朋友, 早已经越行越远, 得知自己病重,连一声关切都没有,抢过皇子便离开了方山。他只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赶着去告诉拓跋弘,可自己不会让他们如意。 “是,啊,不!”拓跋子推语无伦次地道:“我不过是想早些将大皇子送回皇宫而已。” 冯煦不想听他的辩解,微微摇了摇头,“立即将大皇子抱回来!” “是,是,”拓跋子推应着,躬身向后退去,“我就将大皇子抱来。” 这时娄侍中匆匆跑了过来,“京兆王,大皇子还是一直哭,新找来的保母怎么也哄不好,又不肯吃奶,可怎么办?” 拓跋子推拉住他,轻声道:“我们赶紧把大皇子抱给太后吧。” “太后?”娄侍中便惊讶地道:“王爷不是说太后病重不起,根本不能照料大皇子了吗?” “我没有那么说,”拓跋子推急忙反驳,“不是你担心大皇子在方山无人照料才要将他接回平城的吗?” “我是担心大皇子在方山无人照顾”娄侍中一语未了,终于发现旁边那辆不起眼的车子上坐着太后,便急忙上前行礼,“原来太后康健了”却也只半句,太后显然离康健差得太远,只是强撑着而已。 冯煦临朝听政时,娄提的官职还不高,如今竟已经做了侍中,看来正是拓跋弘所赏识的人。论起来这个人虽然才干寻常,但倒是个憨直的性子,根本没明白拓跋子推要带大皇子回平城的原因,只知道忠心皇上,护着大皇子。 但不论是如何,她理也不理面前的二人,却向去斤伽罗道:“你去将大皇子抱回来。” 去斤伽罗听到哭声,心里早急了,此时下了车便向娄提前来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果真抱着孩子回来。 小小的孩子应该哭了许久,声音都有些哑了,虽然他还不可能理解,就在几十天之内他的命运发生了数次巨大的转折,未来充满荆棘,可是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种种不适,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吃不好睡不好,不复平日的舒服和愉快,甚至还时常受到惊吓,他很害怕。 去斤伽罗一面走一面轻轻摇着孩子,“被吓着了,而且又饿了。” 娄提尴尬地道:“谁敢惊吓了大皇子呢?可能赶路太急的原因,是以我们才停了下来,还有我们又找了两个奶娘,只是大皇子并不肯吃奶。” 从宏儿还没有被抱到近前,哭声就传到了她的耳中,沙哑的哭声让她的心猛跳了起来,呯呯地撞在胸膛,又酸又痛,她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就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团——他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无助,她的心都要碎了。 但是她平静地道:“将宏儿抱过来。” 去斤伽罗迟疑看了太后,然后将手中的孩子送到太后的膝上,却担心太后抱不住孩子而一直用力地托住,几不可闻地向太后轻声提醒道:“乌雷”。 拓跋子推和娄提不可能不注意到,“大皇子不是还没有正式起名吗?” “我给他起了名字,”冯煦用不可辩驳地语气回答,她注视着怀里的孩子,虽然算起来两岁了,但其实才到十三个月,还不会说话,却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自己亏欠宏儿的太多太多 了,但从现在起,她不会再退一步,她要为他争取一切,“他叫宏儿。” 也许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也许由于母子之间的天性,宏儿在母亲的怀抱里停止了哭泣,他伸出小手拉住母亲的衣襟,睁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母亲。 冯煦垂头看着儿子,满心的爱意不由得溢出一点儿,“宏儿。”这是李弈的血脉,为了他,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力量! 太后并没有权力给大皇子正式起名,不比乌雷这样的小名,拓跋子推和娄提听到太后称呼“宏儿”不约而同地道:“太后,现在给大皇子起名可是违反祖制了,大皇子总要等到皇上册封太子时方能正式起名字。” “宏”这个名字是李弈为儿子挑选的,决不能改,冯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悲伤和激荡,抬起头来,“大皇子的事情,不是你们能问的。” 虽然拓跋子推和娄提都本能地畏惧太后,但他们自从开口了便下决心要争辩到底,毕竟道理在他们一边,却被太后这一句话堵了回去,从是京兆王自诩为大皇子的叔祖父,却也在太后尖利的话语前无言以对,只嘟囔道:“皇上定然不能愿意。” “我们还是先喂大皇子吧,”去斤伽罗刚要了热羊奶,这时接了过来,一勺勺地喂着宏儿,“我弟弟小时候就是这样喂大的,如今也长得高高壮壮的。” 想起去斤伽罗的弟弟,那个健壮顽强的少年,冯煦便轻轻地笑了,便接过碗,“我来。” 看着宏儿香甜地吃了起来,去斤伽罗松了一口气,“还请京兆王和娄侍中退下吧。”说着放下车帘,向太后低声道:“只要宏儿平安无事,名字又算什么,太后何必要与他们争呢?” “过去我就是那么想的,退了一步又一步,才有现在的结果,所以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退了!”冯煦将羊奶小心地送到宏儿的口中,告诉伽罗,似乎也在说给儿子听,语调那样轻柔,可不乏坚决,“我要重新回到北宫,夺回失去的一切!” 去斤伽罗怔住了,半晌才道:“太后,你变了。” 冯煦淡淡地一笑,“人就是要不断改变的呀。” 宏儿很乖地吃了一碗羊奶,然后就冯煦的怀里睡着了。 白白嫩嫩的脸上还有点点泪痕,冯煦拿出帕子轻轻替他擦掉,轻轻地用手在他脸上抚摸着,额头宽阔光滑,眉毛长长的,睫毛密密的,小小的鼻子方正高挺,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虽然能看到李弈的影子,但他其实更像自己——而且,他还明白自己才是他的亲人,自到了自己的怀里便没有再哭过,如今紧紧地靠着自己胸前,握住自己的衣襟的小手一直没有松开 宏儿出生时的情景重新在冯煦的脑海里浮现,可怜的孩子,只在自己的怀里吃过一次奶便被送走了,现在他又回来了,可是自己心里却不只是喜悦,更多的是伤心。 当然,还有满腔的仇恨。 自己辅佐拓跋弘登基,又将皇权交给了他,就是为了换得与李弈在方山的一世清宁。可是,他才坐稳了皇位就杀了李弈,甚至还有李弈的全家。 但是他根本想不到,正是因为李家遭到灭顶之灾,宏儿才能重新回到方山,并且成为大皇子——只能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究根结底,冯煦并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是她相信命运。 如果没有命运的造化,身为燕国皇室后裔的她怎么能到了敌国的皇宫?她那样爱拓跋濬,可最后却怎么与他反目成仇?她不经意间救下李敷c李式,却得到了李弈的挚爱? 拓跋弘杀掉李弈,却不可能知道因此他的皇位会到了李家的后代手中! 是的,冯煦早已经下定决心,让宏儿得到魏国的天下。 这是拓跋弘欠李弈的,欠李氏一族的。 欠下的债一定要还! “伽罗,我们一同陪着宏儿登上帝王的宝座!” 去斤伽罗将宏儿冒充大皇子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只单纯地想保住太后和李将军的儿子,却从没有想过那么远。形势发展到现在,她迷惑不已,不知所措,但此时她很快就想通了,太后没有别的办法,唯有这一条路,便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太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由衷的笑意 暮色中的北宫依旧巍峨森严, 但几年来主人的缺席毕竟使这里荒凉下去,内侍c宫人稀稀落落, 皇帝c后妃没有一个人前来晋见。 冯煦抱着宏儿径直上了宝座, 昏暗的殿内起了一阵凉风,大约是慕容皇后c赫连皇后来了吧,她轻轻地笑了, “我与你们一样, 也是亡国的公主, 也是不受皇帝喜爱, 也是手铸金人成了皇后, 再比皇帝活得长成为太后。不过, 我不想做一个凄凉无助的太后。” “我会将我交给拓跋弘的皇权收回来,掌控天下, 一言九鼎,再没有人能伤害我, 伤害我所爱的人,在我临终的时候, 我会把一切都交给我怀里的孩子。” “也许你们会说这个孩子并不是拓跋家的子孙, 但那又有什么呢?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 从五帝到夏商周,再到秦皇汉武, 魏蜀吴三家, 乃至晋, 再分南北两朝, 只我们北朝便不下数十国,谁又为正朔?能得权力者便能得天下!” 没有人能阻挡自己得到权力! 尽管冯煦充满自信,但是她变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形势,回宫不久她便得知继拓跋新成兄弟过世c李家被灭后,慕容白曜也被杀了,拓跋丕被外放为青州刺史,步六孤定国被免去爵位官职,还有一些职位的变迁——就在几个月内,自己在朝中的力量几乎被全部清除掉了。 甚至,自己留在北宫的王遇c张祐等内侍宫人都被严格限制,他们不能随意出入皇宫,不能随意与人来往,对朝局的变化完全不知情。 是以太后回到北宫后也是一样,尽管皇上还不敢减了北宫的用度,但是除了按时送吃穿用度,北宫便被完全孤立起来了 冯煦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与其说拓跋弘杀掉李弈,灭掉李家,是对自己与李弈相守的不满,不如说更是一场权力的争夺。 拓跋弘掌控了皇权,对自己露出了真正的面幕,他从来都是一个满心恶念的人。 皇上是几日之后带着后妃们来拜见太后的,这是第一次他进了北宫没有弯腰,也没有问候,只敷衍地道:“近来朝中事务繁杂,朕,朕才得空来北宫。” 冯煦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她还知道,若非朝中群臣的压力,皇上恐怕根本不会过来。不过她非但没有露出一点不快,反而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这最近魏国一直不太平静,天灾人祸不断,京畿之地发生疫病,十室九空;沃野c统万二镇敕勒族叛魏入了柔然;朔方百姓杀了军将;平陵有人聚众反叛皇上又要调兵平叛,又要赈济百姓,又要礼佛祈求佛祖保佑魏国,一直很忙很忙。” 太后平静的语气,在皇上听起来却都是嘲讽。 嘲讽自己无用,嘲讽自己做的都是错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太后抚养自己长大,也都认为自己应该孝养太后,甚至父皇离终时也告诉自己要听从太后,可越是这样,皇上心里越不痛快。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母亲为太后所害,父皇为太后所迷惑,群臣为太后所蒙蔽;他越来越不满太后有崇高的地位,哪怕她离开北宫退出了朝堂,还有那么多的人信服她;当然他更讨厌太后与李弈的关系,更做不到置之不理但偏偏,自己却还怕她。 网罗罪名杀了李家几十口人之后,拓跋弘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自己是皇上,有权力决定臣民的生死,就是太后来质问,自己也不怕。 可现在他还是怕了,觉得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质问,虽然她还没有提到李家,不过拓跋弘终究已经执掌朝政许多时日了,尽管心里发虚,却还能站起身更加强硬地道:“我是皇上!” 冯煦盯住拓跋弘,见他始终不肯与自己对视,便平淡地道:“不错,你是皇上。” 是的,自己是皇上,纵太后怎么不满,又能如何?拓跋弘抬起眼睛,看到太后平和无波的面容,终于肯定自己胜了。可是北宫里还是让他觉得压迫,便站起身道:“明日还有一场极重要的法事,法秀大师要用佛法感化平陵叛乱众人,朕自然要参加的,此时也该回去准备了。” 冯煦也曾听说拓跋弘笃信佛教,也知道他对于礼佛十分痴迷,但不想他竟然真相信做法感化叛贼。不过,那都是他的事了,冯煦只轻轻地摆了摆手,昔日的母子已经成仇,拓跋弘此番前来也不过做给魏国上上下下臣民看的,而她也同样不得不让他来拜见而已。 如今,仪式已经结束,他们很久不必见面了。 看着皇上走远了,去斤伽罗上前忐忑地问:“太后,皇上会不会知道了?他竟然没问大皇子。” 宏儿正在睡着,冯煦便没有将他抱出来,但是她亦没有想到拓跋弘连问也不问,的确很不合常理,但是,她还是很肯定,“他并没有知道实情,若是知道,不可能如此轻轻放过了。” 去斤伽罗也想通了,“对啊。”可是她还是不懂,“可是皇上为什么不问?毕竟他以为是自己的长子呢。过去文成帝每每到了北宫,都会把皇上抱过来哄着玩一会儿的。” 冯煦轻轻叹了一声,“虽然文成帝与我也就那样,但他对保太后,对儿子情分都很深的,可是你见皇上对谁有感情呢?” 去斤伽罗默默地垂下头,她照料皇上好几年,周到细心绝不亚于保太后对文成帝,但皇上离开北宫没有多久便彻底忘记了自己,“反正宏儿有我们,皇上便是不见他也没什么。”甚至知道内情的去斤伽还不愿意他们多见面,因为他们不是父子反是仇人。 “见不见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可能不想立宏儿为太子。”甚至他可能不想要这个儿子。 “其实宏儿不做太子也挺好的,”宏儿之所以成为大皇子,正是因为自己慌乱之中冒充的,“若皇上立了别的儿子为太子,我们便带着宏儿回方山,在那里过一辈子岂不更好?” 先前李弈与自己就是那样打算的,但是现在却不行,冯煦轻声道:“宏儿做不了太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必须被封为太子!” “可是皇上” “没关系的,皇上会同意的,”冯煦正色道:“还有,伽罗,记住,宏儿就是大皇子!” 去斤伽罗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也是因此她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太后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就一定会成功。谁做皇太子并无所谓,但是宏儿的安危却是她最在意的。忽然伽罗侧了侧耳朵,“宏儿醒了。” 果然,里间热闹起来了,孩子呀呀的声音响了起来。 冯煦将宏儿安置在自己寝宫,与宏儿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孩子——当初方山收养的孩子不少,但最终逃过疫病的唯有林儿和照容两个小姑娘,冯煦重新回到北宫后派人将她们也接了过来。 三个孩子年纪差不多,正是最有趣的时候,一起吃一起睡,醒了就在一起嬉闹,去斤伽罗爱得什么似的,急忙奔了过去,抱起来亲了又亲,又催着宫人热羊奶,“等一下就吃好吃的啰!” 冯煦依在门旁看着,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虽然在宫中,但是太后的日子比在方山还要冷清。 皇上自那日拜见太后之后便没有再来过,后宫中的妃嫔也极少踏入北宫,曾经被冯太后取消的内务局重新建了起来,正如文成帝时重新禁锢了北宫。 抱嶷暗地里禀报太后,“不若我在平城散些消息出去,让大家知道皇上对太后不孝不敬?” 自己是手铸金人上天选中的皇后,皇上的嫡母,曾经帮助他诛杀乙弗浑,掌控魏国,如今皇上想用文成帝的方法将自己控制在北宫,传到宫外,毫无疑问会受到朝臣们的置疑,冯煦很容易就能利用这些置疑为自己争得更多的权力。 但是,冯煦摇摇头,“先不必,你只要继续散布皇上会立次子为皇太子的消息就可以了。” “万一皇上果真立次子为皇太子可怎么办?”抱嶷担心地道:“皇上果然更喜欢封昭仪所出的皇次子,竟然允许封昭仪抱着皇次子与皇上一同上朝。” 李夫人生下大皇子后便疯魔了,听说被关在鸣凤宫中,这一次冯煦回到宫中亦没有见过她,而封昭仪风头正健,前几日曾陪着皇上来到北宫,如今的宫务也正由她掌控,而她所生的皇次子也与长子年纪相仿,似乎被封为皇太子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冯煦笑笑,“你去吧,按我说的做。” 没几天,李太妃前来求见。 冯煦正与去斤伽罗带着宏儿c林儿和照容三个孩子坐在一处玩波浪鼓,她将小小的鼓摇得哗哗响,逗得孩子们拍着小手笑。听了宫人通传,她头也没抬地道:“我正忙着,就不见了。” 宫人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李太妃说有要事相商。” “我不过是后宫妇人,哪里有什么要事?更不必相商。”冯煦摆了摆手,“你告诉李太妃,若是无事闲聊,倒可以有空儿再来,若是有事,便不必再来北宫了。” “李太妃是着急了呢,只怕皇次子被封为太子。”去斤伽罗便嘻嘻笑了,“太后可真高明,我们连面都不露,只传了几句闲话就能挑得李太妃坐不住了。不过,太后可不是她想见就见的!” 抱嶷听了消息也跑了进来笑道:“按说太后回宫,李太妃应该来行礼的,但是她没有,明摆着就是藐视北宫。现在她来求见,太后自然要晾一晾的。” 去斤伽罗又道:“便是太后晾着她,她也要再来的,只怕皇太子之位被封昭仪的儿子夺了。到时候她有多不情愿,也只能帮着我们宏儿了。” 李家明明已经因为立子杀母失去了一个女儿之后,再一次将李夫人送到宫里,就是希望能再得到一个有李家血脉的皇嗣,好继续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应该最不能容忍皇次子被立为太子的。 但事实上,接着却不只李太妃来求见太后,封昭仪也很快就来了。 冯煦淡淡地一笑,一样给她也吃了闭门羹。 去斤伽罗和抱嶷很快就明白了,“封昭仪是怕儿子成为太子,自己却要被杀掉,所以她也会来帮太后。有了李太妃c封昭仪帮忙,太后一定能成功的。” 但其实,冯煦的目的并不是要李太妃来帮自己,甚至也不要封昭仪来帮自己。她一直没有见李太妃,也没有见封昭仪,更不必说利用她们去劝说皇上立皇太子了,她只是想在朝野挑起立太子的风波。 过了年,宏儿就三岁了,正是立皇嗣的年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诏书是什么 新年到了, 太后抱着大皇子坐在了丹陛之上,这是她到了皇宫后第一次走出北宫。 就是文成帝痛恨皇后, 恨不得将皇后困死北宫的时候, 他也不能不允许皇后参加新年的庆典。毕竟按魏国的习俗,女主人一定要参加并主持家里重要的活动。 皇宫就是皇后,乃至太后的家。 拓跋弘更是不可能阻止自己。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朝中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总归还是有些老臣留下了, 他们见到太后依旧亲切, 又想起了太后力挽狂澜, 除掉了乙弗浑, 稳定朝局的旧事,一番感慨之后, 便都将目光落在了太后怀中的大皇子身上,前些时候, 到处都是传言,说皇上有意立次子为太子, 大家不可能没听到, 也就会更关心此事。 “大皇子三岁了呢。” “按祖制正应该立为皇太子了。” 皇上之所以要压制太后, 就是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朝臣们对太后由衷的崇敬,他登基为帝也有几年了, 却从来没有得到如此的待遇。可是, 尽管他能使太后在宫中寸步难行, 但还真就没有办法不让太后参加宫宴, 也没有办法让太后再也见不到朝臣,更没有办法阻止臣子们的议论。 拓跋弘根本不想立皇太子。 不只是因为皇上不喜欢太后教养长大的大皇子,就是次子他也不想立,因为拓跋弘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有一个随时能取代自己继承皇位的太子。 他终于明白了,还是太子时父皇对自己许多不近情理的责备,太子真是让皇帝心里很不舒服的存在啊。 可是,拓跋弘没有想到,宫宴上有这么多人提起立太子之事,宗室c重臣们看到太后怀里健康可爱的孩子,就一直聒噪个不停,简直就要逼着自己立即就册立太子了。 “太子是一国之本,不能不慎重,”皇上想了想向宴中的群臣们道:“何况,朕还没有立皇后呢。” “正因为太子是一国之本,是以必须早日确立,宣诏天下,以固江山,”源贺等宗室老臣又都奏道:“至于立后,如今皇上后宫中似乎并没有妃嫔够资格手铸金人,倒可以缓上一缓。”立太子与立后并没有什么关系,魏国先前的几代皇帝,有先立太子的,也有先立皇后的,但都立了太子,皇后却不是必定要有的。 而且魏国立国以来,手铸金人封后的无一不是皇族,可现在皇帝的妃嫔,出身却都太低了。当初李夫人想手铸金人而未能,便有如此原因。 可是皇上却铁了心想立后,“先前天下群雄分立,称王称帝者众多,祖辈们也都与皇族联姻,但如今形势却又不同,故而参加手铸金人,并非一定是公主方可。” 这个道理并不错,且如今宫妃们的家人多有朝中为官者,也皆一力赞同,“皇上登基数载,也是册立皇后之时,如今宫中虽无皇族后裔,但众妃多半出自鲜卑c汉人贵姓,只要能手铸金人就可以立后了。”万一自家的女儿成为皇后,那该有多好! 臣子们商议再三,便也通过了,“今日宴罢便可以准备手铸金人,若能在立太子之时册立皇后,乃是又重之喜,国家宗室有幸!” 其实拓跋弘也没有册立皇后之意。与不想立太子相同,他也不想要一个手铸金人登上宝座的皇后。他知道父皇对于太后的无可奈何,也不想为自己竖立一个如此的对手。 是以当初李夫人有身孕时,拼命恳求他想手铸金人,他一点也没有动摇,眼看着李夫人万念俱灰发了疯。 但是眼下,拓跋弘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册立皇太子之事不可能推过去,这是祖制。自己虽然掌握了更多的权力,但是始终没能完全控制朝局,宗室老臣们只要以祖制为由,自己便只能屈服。自己就是在三岁时被册立的,根本无法阻止立同样年纪的太子。 既然如此,拓跋弘也就打算同时册立皇后了。“太子,太后,皇后,”皇上在心里权衡,“有了皇后就可以将太子从太后身边夺回来,让皇后抚养,也正好因此让她们在后宫里争斗,免得哪一个一枝独大。”最后他下了决心,“准备册立太子和手铸金人吧!” 正月初六,册立皇太子的吉时,冯煦带着宏儿走上了太华殿,指引他立在阶前听着册封的圣旨然后行了礼接过圣旨——小小的人,穿着自己特别为他赶制的玄色礼服,抱着差不多与他一样高的圣旨,仪式方一结束,他便蹬蹬蹬地向自己跑过来,“太后,太后!” 冯煦起身将他抱在怀里,“宏儿今天真是出众,将来定是一位明君!” 拓跋弘疑惑地瞧了过来,“母后,你叫太子什么?” 冯煦微微一笑,“皇上,太子的名字是宏。”说着将圣旨展开递给皇上,“难道皇上竟忘记了?” 皇子出生后不会有名字,总要等到养得大些才会正式起名,特别是最为尊贵的大皇子,起名是很重要的事情,拓跋弘当年就是如此。但是,对于自己的长子,皇上一直没有为他正式赐下名字,因为不喜欢。 每每提到大皇子,拓跋弘立即就想到李夫人的疯狂,想到太后的威严,他甚至觉得如果这个儿子不能从方山回来,会更好些。 所以,尽管皇上不得不答应朝臣们册立太子,但是他只是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宗室的老臣们,根本没有多加关注,便是刚刚宣诏,他亦无心去听。现在他吃惊地听到自己的太子竟然与自己同音,再低头一看,虽然并非同字,其实却是同音同义,不由大怒,“哪里有父子同名的道理?” 源贺等宗室老臣都不解地道:“太子的名字与皇上并不一样。” 宗室许多老臣皆自鲜卑部落中长大,多半不通汉字,甚至还有人汉话尚且说得不够流畅,他们哪里知道弘与宏相通呢?便都看向太后。 虽然拓跋弘想将自己禁锢在北宫中,但是文成帝尚且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的皇帝更是不可能成功。冯煦回宫没多久,便能派人随意出入宫禁,传递消息了。前几日,她将宏儿的名字送出去,今天果然在册封太子的诏书上见到了。 冯煦从容一笑,“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因觉得很好,便请宗室老臣们看过,禀报皇上后继续用了。难道皇上没有看过奏折吗?” “可是他们不懂,母后你也不懂吗?”拓跋弘不会承认自己一直把心思用在封后上,并没有关注册立太子,那封奏折他根本没打开,更没有发现这显而易见的错误。他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汉学功底还是有的,立即便道:“‘弘’与‘宏’不但同音同义,甚至还可以通用!” “看来皇上的汉学还是不甚通啊!”冯煦叹了一声,“‘弘’字为登韵,‘宏’字为耕韵,二字其实并不同音,读起来其实是有些不同的,晋时沈静的《韵集》中写得明白,如今有人读成同音,不过谬误而已。至于同义,其实亦有不同” 论起学问,朝中唯有中书令高允能与太后相提并论,此时他也道:“太后所言不错,‘弘’‘宏’二字,造字之初并不相同,今人虽然时常通用,又有许多缘故” 虽然太后与高允言之凿凿,但其实寻常人又有谁知道二字的区别呢?用的时候多半通用,便是读时也只读成一样的音,而谁家父亲与儿子能同名呢!皇上气冲冲地打断了高允的话,“不行!为太子改一个名字,重发诏书!” 冯煦收了笑容,“皇上,你以为诏书是什么?可以由着你的性子随意更改重发的吗?” 太后的话语有如一支箭,将皇上射中钉在宝座上。 拓跋弘恨不得立即跳起来发下旨意,将太后的话尽数反驳,可虽然他贵为天子,却也知道不可能。 知道为什么,拓跋弘一直不能像父皇一般,大权在握,天下影从。 从他登基的时候开始,先是乙弗浑掌控朝野,接着就是太后,就是太后将皇权全部交给他去了方山,他也一直没能做到一言九鼎,宗室老臣c朝中重臣一直都有许多办法抗衡皇权,让他不能完全随心所欲。 直到拓跋新成兄弟过世c拓跋弘将拓跋丕派到青州做刺史,免了步六孤定国的爵位和官职,诛杀济南王慕容白曜c高平王李敷,才有了些帝王的感觉。 可是,仅仅才几个月,拓跋弘就重新感觉到那种压制,他被迫立太子,甚至太子的名字也不能由自己做主! 要知道自己是皇帝,天下人都应该完全服从! 可是臣子们显然不这样想,他们纷纷上奏,“皇上,太后所言不错,圣旨为国之重器,不能随意更改呀!” “若是朝令夕改,百姓就不知道听从什么,天下就乱了啊!” 最莫名其妙的是源贺,“这个‘宏’字究竟有什么问题?明明与‘弘’字长得不一样啊!太后与中书令也说读起来也不一样的,况且,太子的新名字也曾奏请过皇上,若是皇上不愿意,为什么当初不说,现在却要改圣旨?要知道圣旨可不是随便改的,便是我们寻常鲜卑男子,一言既出,也决不能收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我真的没有 拓跋弘被群臣的谏言逼得一动不能动, 屈辱之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从登基开始他已经几次体味到的屈辱:乙弗浑专权跋扈, 自己不敢反驳;太后一心自保, 自己再三恳求她帮助;拓跋新成等人处处以家国大义来掣肘 可是,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少年天子了! 自己已经成年,几年的运筹, 一举除掉了太后的亲信, 皇权在握, 哪里还会轻易被束缚? 不能改变太子的名字, 不过是一时之事。对于立太子, 拓跋弘早已经定好了对策, 几天后他会册立皇后,然后依父皇之例将太子交给皇后抚养, 再次架空太后。 再接下来,太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可知呢, 何况一个名字? 想到这里,拓跋弘阴沉着脸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宏’字不错, 那就这样吧。初十日, 太华殿手铸金人封后!”然后他冷冷地向太后一笑, “母后,初十的时候, 一定带着太子来观礼呀!” 冯煦温和地一笑, “皇上册立皇后, 我自然要带太子前来观礼。”又向群臣们点头, “太子年幼,我便与太子先回北宫了。”拓跋弘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冯煦完全清楚,既然他要重开手铸金人,自己也不必反驳。 手铸金人,成功很难,但失败却容易。 初十日,太华殿内举行手铸金人。 冯煦看着似曾相训的情景,目光便落向了殿堂一角,当时李弈便站在那里为自己唱起了歌谣,可是现在却换了陌生的面孔。 从那一日后,冯煦很少想到李弈,她不敢想,因为她的心太痛了,就如现在,她紧紧地握住拳,让指甲嵌入了肉中,却还是没有用处。 突然,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攀了上来,宏儿坐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要扶着自己的手站起来。冯煦轻轻地帮了一把,他就站在自己的怀里,双手环着自己的脖子,小小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脸,看着殿内的炉火张大了眼睛。 “那是火,”冯煦轻声地告诉他,“放入锅中的是金块”她揽住怀里的小人,一片爱意压下了心中的伤痛。李弈一直告诉自己,人不只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快乐地活下去!大约他知道自己不能,所以便将宏儿留给自己。有了宏儿,自己就能熬过一切伤痛,坚强地活下去,而且还能感觉到幸福! 流光溢彩的金汁自炉火上送到了妃嫔们的面前,手铸金人开始了。 拓跋弘一定以为参加的人越多,成功手铸金人的可能越大,所以他派出了三个人,封昭仪c韩贵人c孟椒房。眼下三位皇妃在殿内一字排开,正将金汁倒入陶范中,个个满怀憧憬。 去斤伽罗立在冯煦身后,只怕太后抱不住淘气的宏儿,上前一步帮忙扶着宏儿,此时便悄声问:“如果三个位皇妃都铸成金人,那么皇上会怎么样,立三位皇后?” 其实朝臣们自然早想到这个问题,也曾上奏反对,只不过皇上一力坚持,大家再想到手铸金人完全由上天决定,也就听之任之了。 不过,冯煦知道,“不会有人成功的。” 话音方落,封昭仪面前的陶范“啪”地一声裂开了,里面的金汁四散迸出,封昭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勺子脱手而出,里面的金汁扬出一道金色的花雨——也不知道封昭仪是不是故意的,那道花雨落向了韩贵人和孟椒房的方向。 融化的金子有多烫,曾经手铸金人的冯煦大约能猜到,当年她只是站在一旁便感觉到金汁散发着灼人的热气。现在看着三个女子在殿内如疯如癫的举止,怜悯地摇了摇头,起身抱着宏儿回了北宫。 跟在后面的抱嶷轻声笑着,“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去斤伽罗也笑了起来,“封昭仪一定是故意的!当然,如果韩贵人和孟椒房失败了,也会一样不让别人成功。” 就是这样,所以结果或者是册立三位皇后,或者是一位也不册立,无论哪一样都不会威胁到太后的地位。 不过,回到北宫后,冯煦立即就招集几个心腹,“安排今夜的行刺吧。” “都安排好了,请太后放心!” 就在当天的夜里,有刺客潜入了北宫,意图谋害才被册立数日的太子。好在太后身边的几个内侍拼死保护,刺客没能成功。 宫中宿卫赶到的时候,刺客早已经逃得没有踪影了,此时北宫灯火通明,太后白着一张脸抱着太子,太医正在为受伤的宫人内侍包扎,如今统领宫中宿卫的拓跋子推进来先行了礼,便带着手下四处查看。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拓跋子推和手下只找到了一把染了血的刀,又因为那刀不过是魏国军中最常见的武器并不能当成有用的线索继续追踪,北宫内所有的内侍宫人都审过了,亦没有什么发现。 天色微明,皇帝派娄提前来慰问太后,“陛下半夜里听到刺客的消息,十分担心,接着听到太后和太子平安无事方才放心。本欲先来拜见太后,可朝中事务繁杂,只得先去了太华殿,命我等送来金银锦帛,为太后和太子压惊。” 冯煦一笑,“抱嶷,接过娄侍中送来的财帛,我们去太华殿感谢陛下!”说着抱起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太子走出宫门。 拓跋子推赶紧拦在前面,“太后,皇上已经上朝了,现在倒不好打扰。况且太后遇刺,一夜未眠,定然困倦,不如早些安歇。至于致谢之事,只随意派一宫人便可,再或者由我替太后向皇上禀报。” “滚开!”冯煦将宏儿交给去斤伽罗,一个巴掌打在拓跋子推的脸上,“北宫遇刺,宿卫们半个时辰之后才来,比太医还要晚,而你更是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到!到了之后并不派人封闭宫门四处搜查,只领着手下在北宫旁闲逛,非但没有得到刺客的一点消息,反来拦住我上殿,究竟意欲何为!” 冯煦一场大病方愈,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哪里有多大的力气,是以这一巴掌打得并没有多重,只是声音十分响亮,在场的所有宿卫们都听到了,也都怔住了。 这一巴掌,还有太后的话语,彻底打掉了京兆王的脸,打掉了宫廷宿卫们的脸! 拓跋子推的脸被打了一巴掌原本没怎么样,但现在却突然涨得通红,愤怒不已,“太后,你打我!” “是的,我打了你!”冯煦又上前一步,“你想打回来吗?” 娄侍中赶紧拉住京兆王的手臂,“身为臣子,怎么也不能对太后动手!” 拓跋子推其实从没想过要打回去,只是这几年他紧紧跟着皇上,顺风顺水,早已经成为朝中最重要的官员,前些天在路边被太后抢走大皇子已经让他觉得很是失败,现在当众的一掌更是让他不能接受,一时之间满心的怒火,手臂不由得动了一动。 娄侍中的话仿佛一盆冷水猛地将拓跋子推心中的怒火浇灭了,他若是敢动太后一根手指头,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魏国一向礼仪松驰不假,但上下尊卑却决不能错,若是自己对太后不敬,皇上也护不住自己。京兆王涨红的脸马上变得雪白,又如突然被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软了下来,“我,我没有,我再不会对太后动手的。” “京兆王一定很遗憾昨夜的刺客没有杀掉太子和我吧,”冯煦冷冷地道:“其实你到了北宫之后完全可以立即命令宿卫将北宫所有人都灭了口,然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刺客身上,甚至,你还能做得更漂亮一些,干脆把北宫遇刺的消息也瞒住,只说我与太子是病死的!” “我没有!”拓跋子推并不是机敏的人,到了此时方才明白太后正在众人面前表露刺杀与自己有关,“我真没有派人刺杀太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包庇刺客呢?” 因为我以为刺客是皇上派来的,如果自己果真抓住了实在太尴尬,所以只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让他们逃掉。但拓跋子推怎么也不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再一次坚持,“我没有包庇刺客!我听到北宫遇刺的消息时还没有睡醒,又不敢相信,再三确定后才知道消息居然是真的——然后我就集合了宫中宿卫,毕竟要点齐人马才能过去,所以就慢了一点——不过我的确派宿卫们尽力捉拿刺客,只是刺客们都跑掉了!” 这一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大家都知道太后所言不虚,而京兆王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怀疑了。统领着宫中宿卫的京兆王居然听说北宫遇刺后半晌才派出人马,放任刺客们跑掉了!尽管许多人都知道京兆王不是个机敏的人,但蠢成这样还只能说明北宫遇刺果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奥秘。 联想到这些时候的风云变幻,很多人都悟出了什么。 当拓跋子推发现所有的人都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包括皇上派来的娄提在内,猛然间明白了,现在没有人不怀疑自己了,于是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我真的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我竟不知道 太后抱着太子, 带着受伤的内侍和宫人们到了太华殿,大殿的子臣们方知昨夜北宫进了刺客。 听到北宫的内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特别是刚刚北宫门前的一幕, 所有的臣子们也都用与方才一样的目光看着京兆王。 虽然大家都知道京兆王没有什么才干,但他总归已经不再是毛头小子了,出仕十几年, 统领宫廷宿卫也很久, 半夜时分北宫进了刺客, 他竟然没有立即派人前往, 没有立即封闭皇宫, 也没有关闭平城, 更没有四处搜索,实在是不合常理。 偏偏京兆王到了殿内, 一反方才在北宫内再三高喊刺杀与自己无关,只垂头立在殿中, 一言不发。 北宫刺客的来历,就有些奇怪了。 如此一来, 就连几位平日与京兆王十分密切的官员都无法替他分辨一二。 毕竟涉及到了太后和太子, 就是皇上也不好包庇的。 一片沉寂之中, 皇上只得开口了,“赶紧派人关闭平城城门, 全城搜索, 务必拿到刺客!” 源贺起身道:“陛下,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刺客定然早已经出平城了。” “那就传下旨意, 国内四处搜查!” 源贺的不屑更加明显了,他是个直性子的人,最看不惯这种装腔作势,“天下那么大,刺客早不知跑到了哪里,现在才想起来搜查,根本搜不到了。” 其实关不关闭城门,甚至关不关闭宫门都不重要,刺客原本就是京兆王派出的,应该出自宫廷的宿卫,所以谁也不可能抓到。只是这样的话皇上也不可能在臣子们面前说出,且他心里虽然也埋怨京兆王太急了,没有与自己商量好便派出了刺客,一击不中,以后就不好再派人刺杀。 如此一来,反倒将自己的计划都搅乱了。 但是,既然事已至此,皇上只能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来宫廷防卫还是不够严密,”想了想道:“京兆王,立即重新布置宫中防卫,如果宫里再进来刺客,你就不必再来见朕了!” 拓京兆王赶紧上前,“是,陛下!” 刺客定是皇上派出来的。 毕竟能在宫里刺杀太后和太子,然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唯有皇帝有这个力量。何况皇上还曾在自己面前流露过这样的心意。 因此,拓跋子推再不敢高喊自己是无辜了。再三表明自己无辜,皇上听了岂不生气?宁愿让群臣们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能让皇上对自己生隙。 但是,拓跋子推心里还是认为皇上未免太急了,竟不与自己商量就派出了刺客,虽然知道刺客本就是宫中之人,早就潜回了太华殿,但是他又哪里敢用心搜索呢?万一不小心抓到一个,那可就惹出祸事了。若是皇上告诉了自己,自己定然等刺客将太后和太子都除掉后方才带宿卫们进宫,那时事情已经了断,就什么也不必担心。 但事已至此,最近皇上肯定不会再对太后和太子动手了,那么北宫也不会再闯入刺客,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拓跋子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等一等。”太后入了太华殿后第一次开口,声音不高,还很平和,“我入宫十几年,先前从没听到后宫里有什么危险,可自皇上登基,到现在已经遇到了两次刺客,第一次是要杀了我的,事情过去便也罢了,这一次还加上了太子,我再不能轻轻放过。” 上一次刺杀太后还没有多久远,在场大都数的人都是知道的,当然他们也都知道事情恐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最后只能含糊过去了。这一次眼前的局面又是十分说不清道不明,且太子关系国本,所有臣子都觉得太后所言有理。 众人异口同声,“的确不能轻轻放过。” 太后便又道:“方才皇上得知北宫进了刺客,便命娄侍中送了财帛,如今我都带到了殿上,并且自北宫私库拿出同样的财帛用以悬赏抓拿刺客。”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抓到刺客了,但是太后还是如此执着。这也让群臣们又一次意识到这一次刺杀中的不同寻常——刺客想刺杀的不是皇上,而是一个年幼的太子和后宫的太后;而京兆王的态度又如此奇妙;当然还有皇上,听闻太子遇刺,皇上看起来没有一点担忧,也没有将太子接过来抱上一抱,甚至没有看上一看 的确很不正常呀! 越来越多的人都想通了,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拓跋弘一直就有些小聪明,他很快就意识到臣子们都疑心自己了。 拓跋子推真是个蠢材!那么多宫廷宿卫中随便派几个去杀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都不成功尚且不论,而且没有担当,现在他的态度就是让大家都误会自己派人行刺太后和太子。可此时反对太后也不合适,也就越加坐实了是自己派的刺客。 当然,拓跋子推也差不多如是想,皇上还真是不行,派到北宫的刺客竟然失败了,然后又想推到自己身上,可自己总不能承认吧,那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殿内沉寂了许久,源贺心胸坦荡,且他既是宗室老臣,又是当朝太尉,只得站出来道:“太后,并非我要包庇刺客,但此时就是拿再多的财帛悬赏,也不可能将刺客抓到了。”很显然,那些刺客,也许就躲在宫里,也许就藏身在宫廷宿卫中。 太后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太尉,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北宫里竟然进了刺客,而宿卫们既没能及时救护,也没能抓获,实在失职。”源贺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将京兆王免职也不足以赎罪,但如今他更相信是皇上动的手,京兆王因为知情而无可奈何,所以将一切错误都归于京兆王也不公平。 但在在朝中几十年,经历了数位帝王的源贺也是有手段的人,他早就懂得朝中之事从没有真正的公平,自己如果提出免去京兆王的职务,皇上就不会同意,而且无论提出让谁来接替京兆王,都会让皇上以为自己居心叵测。 这样的罪名是一个臣子根本担不起。 不过,太后和太子还是要保护。 源贺就想出了办法,“既然如此,不若还仿上一次太后遇刺时,阳平王为北宫专门设置宿卫之例,由太后的兄长昌黎王统领,保护太后和太子的安全。” 群臣无不赞同。 娄提是皇上的心腹,完全忠心于陛下,他相信皇上不可能派出刺客,便十分怀疑拓跋子推,所以听到太尉之言万分赞同,“太尉的办法果然极好,如此太后和太子便能安居北宫,再无担忧。”想了想又道:“便是陛下,也可以安枕了。”昌黎王守护北宫,拓跋子推再不可能对太后和太子动手,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许多大臣们也都赞成,源太尉的提议既保住了皇家c朝廷的颜面,也保证了太后的安全,想来也是太后很容易接受的。 唯有皇上和拓跋子推想反对,可是也知道这样的建议根本反对不了。现在他们已经是众人心中刺杀太后和太子的凶手,如果再不同意,只能坐实这样的罪名,况且,毕竟宫廷宿卫的职位还在拓跋子推手中,冯熙兵力有限,也不过只能在北宫,并不影响整个皇宫。 可是太后却摇摇头,“不好,昌黎王是我的亲兄长,外戚掌管宫廷宿卫并不适合。” 太后的确是非常明理之人,就说她从来不肯任用外戚,多年来昌黎王不过空有爵位和虚职而已。如今,便是宿卫北宫,太后都要反对。 皇上恨太后,当然也不重用昌黎王,甚至昌黎王非庆典之时都不必临朝,今天自然不在。反倒是皇上的亲舅舅顿丘王如今身居高位,此时便出来道:“身为外戚,执掌兵权的确不合适,守卫北宫,还是由皇上派人为好。” 拓跋弘一直忌惮太后,这一次太后自方山回宫,他是打定主意像父皇一样将太后困死北宫。可是,明明太后也没有做什么,可是自己却已经立了养在太后身边的大皇子为太子,准备册立皇后又完全失败,而现在又不得不答应为太后在北宫派驻宿卫。 皇上一时想不通怎么会如此,顿丘王的话却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如此亦好,朕便派娄侍中为太子右率,守护北宫吧。” 太后一笑,“娄侍中对太子倒十分忠心,当初在方山时,见我病得沉重,便立即将太子接过去,又怕有什么闪失,马上要护着太子先回到皇宫。” 皇家的事情,朝中的臣子们还都是清楚的。太后辅佐文成帝,抚养当今皇上,又力挽狂澜除掉乙弗浑,为皇家立下不世功劳。虽然文成帝驾崩之后,她与李弈同寝,但其实比起她的功劳真算不了什么。在鲜卑人看来,年轻的寡妇有男人还不是应该的事?更何况太后还将皇权交给皇上隐居方山了呢。 皇上如今能安稳地守住江山可以说大半的功劳都要归于太后,可是他却对太后毫无母子之情,趁着太后患病杀了慕容白曜和李敷两家,其实两家都是无辜的,只是因为他们与太后有很深的渊缘,许多人都替他们惋惜。 至于京兆王和娄侍中到了方山,扔上病重的太后,只想将太子接回宫中,更是妄顾上下尊卑,君臣之道。 “不可!”源贺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恼怒起身反驳,“我竟不知道——娄侍中只想用心护卫太子,可身为臣子对太后就不管不顾了吗?此非不忠,还陷皇帝于不忠不孝,这样的人哪里堪为太子右率,更怎么也不能放在太子身边!” 群臣齐应,“正是如此。” 娄提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他年轻,心思也单纯,满心忠心陛下,却也有良知,在皇家复杂的是非曲直中,不知应该如何才对,便一切依京兆王主张,但现在京兆王却闭口不言,只得结结巴巴地道:“我当时以为太后不能好了,又担心太子” “太后不能好了,你更不应该弃了太后带着太子回平城!”鲜卑人一向敬爱母亲,远远超过敬爱父亲,在源贺这些宗室的眼里,娄提所为实在不能容忍,当然便是高允等汉人也不可能赞同不孝嫡母的,他们怒斥娄提,却都将目光看向皇上。 皇上当然不能承担如此的责任,“当初朕派京兆王和娄侍中去方山,是为了照顾太后和太子两人的!” 娄提再三行礼赔罪,却一直坚持,“所有错误都是我之过,与陛下无关。” 冯煦情知不能再过了,便摆摆手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宗室中选一位有才德的人做太子右率。”一回头,正见拓跋黑石执刀立于阶下,便指了他道:“不如就选拓跋黑石吧。” 拓跋黑石是宗室近亲,如今在朝中任武职,一向没有什么过错,皇上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源贺等人亦无不可,“拓跋黑石倒担得起太子右率,也能护住北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要留在宫里 太后抱着太子走了, 群臣们也依次告退。 最后,随着皇帝挥了挥手, 大殿上的宿卫c内侍c宫人们也都退了下去。 拓跋子推踌躇着留在最后, 待殿内空下来后叫了一声,“陛下。” “啪”地一声,皇上将案上的一块石砚扔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行刺太后和太子!” “我没有, 真的没有啊!”拓跋子推被石砚吓得向后跳了几跳, 瞪大了眼睛, “不是皇上派的刺客吗?” “你竟然还敢污蔑我!” “我不敢污蔑皇上!”拓跋子推无所适从, 怔了怔还是小声道:“不过铸金人那天, 皇上不是说过就要让北宫重新空无一人吗?偏巧后妃又没有一个人铸成金人,我就以为” “我有那么蠢吗?立后不成, 马上就刺杀太子?” 可是册封太子之后皇上的确很不满,三位妃子手铸金人不成那天更是怒火冲天, 又说了那样的话。但拓跋子推终究还是不敢质问皇上,便又道:“皇上, 真不是我。只是我以为是皇上, 才没有派人认真查找。” “我也以为是你, 所以听了消息便没有派人过去。”皇上慢慢平静些,“那能是谁呢?” “会不会是李太妃?”拓跋子推道:“她一直恨太后, 恨得入骨。” “她不会刺杀太子的。” “也许是想刺杀太后, 而且太后与太子在一处起居。”拓跋子推思索着, “太后如果死了, 李太妃就可以抱养太子了。” “不过李太妃没有那么聪明,便是李峻也没什么本事,”拓跋弘沉思着,“他们一直想跟太后斗,却从来都不成。” 拓跋子推却又想通了,“所以现在下了狠手。”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拓跋弘还是不大相信,舅父和姨母他们从来都是只会说不会做的,而且他们真要做出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的,但除此之外还真找不出是谁要行刺太后,宗室朝臣们都特别敬重太后。 况且,刺杀太后和太子也唯独对自己有利,自己也的确动了除掉太后和太子的心思,皇上想了半晌怎么也想不通,只得道:“先不必猜了,太后有仇人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是现在我们可怎么办?” 拓跋子推曾与太后一同读书,甚至他们曾经还十分亲密,所以他对太后的了解不亚于皇上,“太后果然才华出众,手段也十分高超,而且似乎真有天命保佑一般,她做什么都能成功。” “在方山的时候,她明明就要病死了,却又醒过来回宫;才到宫里几个月,她抚养的大皇子就封了太子;现在她重新将北宫掌控在手中,我们再想做些什么都不能了。”拓跋子推想到这里哆嗦了一下,“陛下,太后会不会发现那些事?” 拓跋弘也害怕,他一直是害怕太后的,但他又重新鼓起勇气,“怕什么!她根本发现不了!而且,就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我毕竟是皇上!” 拓跋子推受了鼓励,也安慰自己道:“阳平王和阴济王都死了,还有慕容白曜和李敷两家都被灭了门,步六孤定国和拓跋丕也被皇上赶出朝局,太后又能如何?眼下也不过自保而已!” “可是,我们还是要小心。”拓跋弘起身在殿内转了几圈,“我得想想办法。” 几乎同时,北宫里,太后向拓跋黑石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辅佐太子了。” 拓跋黑石跪在太后面前,“我祖母告诉我,一切都听太后的吩咐!” “叔祖母还是那样康健睿智,”冯煦笑着叫黑石起来,“回去给老人家问好,告诉她我一定会给她的孙子一个光明的前程。” “不将北宫的防卫布置得铁桶一般,我就不离开这里!”拓跋黑石是拓跋寿乐的次孙,取了步六孤家的女儿,是太后可以相信的人。他这一次得到跟随太后的机会,明白家族的复兴和自己的前程都在这上面,十分尽心,“太后放心,我带来了上百家兵,加上北宫原本的宿卫,便是皇上和京兆王派来更多的刺客,也不会伤到太后一丝一毫!” 冯煦笑一笑,“有你在北宫护卫,再没有人敢再派来刺客了。”说着命去斤伽罗取来锦帛,赏赐拓跋黑石和北宫所有人,“大家现在与我一起用心抚养太子,共同辅佐将来的帝王!” 太子虽然还小,但终究有一天会继承皇位。北宫中所有的人都充满了希望。 劳累了一天,去斤伽罗服侍太后用膳,再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尽力压低声道:“太后具了不起!我们才回宫里几个月,你就办成了这么多的事情!” 太后的吩咐内侍宫人时,从不避着去斤伽罗。不过尽管去斤伽罗几乎全部知道,但她还是不能想像几件平常的事,就会达成如今的辉煌结果。 “不过,今天我看皇上神情十分难看,眼神也与过去不一样了,”去斤伽罗并不是很细心的人,但是她对皇上的熟悉远远超过冯煦,“其实那天他到北宫时,我就有些感觉,好像他整个人都变了一般,很可怕。” 太后平静地问:“你还记得太武帝末年,还有文成帝最后时的情形吗?” 回想起那些往事,去斤伽罗轻轻地战栗着,“我觉得他们都很像。” “是的,太武帝末年c文成帝最后的时候,他们都变得偏执c易怒c不讲道理,现在皇上也有了这样的趋势。” “太后是说这是一代代传来的?”去斤伽罗突然叫了一声,“还记得在我们被押到平城的路上,那位妇人说太武帝是疯子吗?” 冯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当初我们刚刚离开浣衣局时是多么开心,没想到皇宫中比浣衣局更艰难。” “伽罗,真没想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冯煦也感慨一声,“不过,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来到这里。”但虽然自己会因此成为太后,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但是自己也因此走向了更广阔和天地,现在还有宏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重新选择,我也还会跟着太后一辈子的!”去斤伽罗认真想了想也道。 两人相视一笑,俯身去看身边的宏儿,“他真是可爱。”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去斤伽罗站起了身,“是谁呢?” 冯煦也有些奇怪,明明拓跋黑石已经开始在北宫宿卫,谁又能闯过来闹事?且自己的计策已经将皇上和拓跋子推陷入了行刺太后和太子的泥潭,按说近期再不会有人到北宫来,总要避嫌疑的。 她抬起了头就看到了南阳大长公主。 南阳一身华丽的装扮,推开拓跋黑石,“你敢拦我?” 拓跋黑石在大长公主面前果真不敢怎么样,且他亦知南阳大长公主绝不会对太后和太子不利的,但既然为太子右率,亦不好不管,便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向太后通报一声。” 南阳便气哼哼地道:“我见太后用不着通传!” 冯煦一笑,“黑石,你下去吧。” 南阳公主便瞪了黑石一眼,“不懂事的后生小辈!”她年纪还没有黑石大,但在皇家的辈份却高,便是太后其实也比她小一辈的。看着拓跋黑石退了下去,她便又挥了挥手,“伽罗,你也带太子出去玩吧。” 去斤伽罗究竟比黑石知道的多,也不问太后就抱起了太子,“我们到外面转转。” 人都赶走了,南阳便在殿中的太后高声嚷道:“你回北宫做什么!若是方山住不下去了,就去我的公主府,你要是还嫌弃我,就自己住一个院子!” 看着张牙舞爪的南阳大长公主,冯煦就笑了,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来,过来坐下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说话了。” 南阳是冯煦少年时最好的朋友,其实也她一直也是冯煦成年后最好的朋友,但这几年她们的确疏远了。 事情的根源是在冯煦,她曾拒绝了南阳的来访,退回了她的东西,也不再给她写信,因为南阳在她新建好的公主府里养了一群面首,名声十分不好。 南阳公主那样骄傲的人,当然立即也断绝了与方山的来往。 这几年冯煦深入简出,南阳也差不多,所以直到今年的春节,还有册立太子c手铸金人时她们才又见了面,当然也不过随便招呼一声而已。 若不是发生了行刺的事,南阳也不会过来,她虽然一脸怒气,但其实满怀关切,她还是十分在意自己的。 冯煦心里的内疚,却无法说出来。 其实,冯煦根本不介意南阳养面首,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南阳断绝往来。男人可以养美女,女人养面首其实也一样,平城中养面首的贵女并不罕见,况且又与冯煦何干?当初她做出的决绝之态是因为正值身怀六甲。虽然冯煦自信能瞒过宫廷,但却深知骗不过南阳公主,她对自己实在太了解了,只要到了方山,两人见了面,她一定会看出来。 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让南阳公主置身事外,冯煦只能这样。 冯煦原本也要重新与南阳和解的,只是她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自顾不暇,更不想连累南阳公主。 可是南阳听到自己遇刺的消息竟主动来找自己了! 冯煦一直知道自己有许多真正的朋友,自己之所以能遇到许多次挫折后依旧坚强,少不了他们的支持。 南阳就势在冯煦身边坐下,可还是不大自在,便虎着脸道:“笑什么,这一次幸运没被刺死,下一次可难免了!” 冯煦看着别别扭扭的南阳,脸上的笑容越加扩大了,“你一定才听到北宫遇刺的消息就赶来了吧。” “才不是!”南阳立即就否定了,“一早我就知道了,只是那时我正在泡温泉,就没有立即过来。后来觉得你挺可怜的,再加上我自己在公主府里住着有些孤单,就想让你过去陪我。” 其实南阳公主一向对家国大事并不关心,再加上她平日住在平城之外,对朝局知之不多,便是方山发生瘟疫,她都在很久以后才听到,今天也正如冯煦所猜测,她听了消息立即就进了宫,只是怎么也不肯承认的。 冯煦便不再反驳,只是笑着,“南阳,谢谢你。可是我不去啦,我要留在宫里,教养太子,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能有什么事 南阳大长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冯太后, “你真傻了?皇上是你养大的,又怎么样?现在太子还小, 将来长大了, 也未必孝顺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亲生的,永远也养不熟!” 虽然是亲生的,但冯煦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宏儿。所以, 宏儿只能认拓跋弘为父, 李夫人为母, 他将来长大了不会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所以很可能与拓跋弘一样对自己很冷淡。 但是, 冯煦还是相信李弈与自己的儿子, 他不会像拓跋皇家几代帝王那般疯狂和无情。 如果,宏儿将来也如拓跋弘一般对待自己, 冯煦也会默默地接受。 对宏儿的爱,可以让冯煦做任何事情, 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会尽心教养他的,再不会让他被别人抢走。”冯煦又坚定地道:“而且, 过去的事情不能那样就算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南阳公主叹了一声气, “文成帝在的时候, 我就劝过你,现在我还是一样的话——他是皇上, 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你只要把太子交给李太妃, 跟着我到公主府, 皇上也就会放手了。” “你刚去皇上那边求的情吧?” “什么也瞒不过你, ”南阳大长公主的确先去了太华殿,使尽了手段为冯煦争取到了这个结果,她就劝道:“其实你一定留在北宫又有什么好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还得好好活着。而且皇上虽然不大喜欢太子,李太妃却巴不得你能将太子培养成下一个帝王,他们家就会一直富贵下去。” 立太子当天,顿丘王李峻和李太妃主动提出立子应该杀母,接着早已经疯癫的李夫人就被杀掉了——李家应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毕竟李夫人的存在,其实对太子很不利的。 这些冯煦都知道,而且,把宏儿交给李太妃,想来她一定会好好抚养,但是她不会答应,“当初你劝我与文成帝和好时,我的确听了,也曾经打算按你说的去做,但最终我还是不能。这一次,我根本不会听的。” “你若是因为我的府里太乱,我可以把那些人都遣走。” “南阳,我不在意的,”冯煦眨了眨眼,“我早想通了,你能自由自在,快意恩仇,我还佩服你呢。” 南阳曾经想与越勒溪和离,可越勒溪毕竟是护卫平城的沃野军镇的大将,再三上奏表明对皇上的忠心,不愿与公主和离,最后皇上发了话,只将越勒溪的原配降为妾室了事。可是南阳公主却再没有回沃野,她一直住在新修的公主府,养了面首,过着奢华的生活,便是皇上也无可奈何。 南阳欣喜异常,冯煦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向最在意的朋友,“你能想开了,就跟着我回府吧。”她环视四周,“与我新建的公主府相比,北宫真算不了什么!” 北宫建了已经几十年了,殿内早已经有些陈旧,冯煦又是不爱华丽的,住进来后也没有再加修缮,如今的确有些破败。但是,冯煦却依旧满意这里轩昂高大的殿堂,满意这里森严的气氛,她笑着摇了摇头,“南阳,过了正月十五你便回去吧,平城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话正说到了南阳的心中,她十几岁时离开平城,在外面漂泊了十几年,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平城,但是她重新回到平城后,却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是她心中的平城了。若非想见冯煦一面,她就连春节的宴会也不会回来参加。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冯煦还是笑着,“南阳,我们有了不同的路,当年你去班悦也是一个人,我再不舍也不可能陪你同去。现在也是一样,我要留在北宫,你再惦记我,却也不能替我。我们只要心中有彼此就好了。” 南阳大长公主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冯煦了,“那你一定要记得,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我的公主府!” “我知道,南阳,我一直知道的!”只是自己一定要留在皇宫,自己要走的路并不平坦,但是她已经扫除了许多障碍,而且并不畏惧更多的艰难。 南阳大长公主是远离朝局的人,消息不够灵通,可是昌黎王府还要更甚。冯熙得知北宫进了刺客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气喘吁吁地进了宫,看到妹妹便大声嚷道:“果真是京兆王派的刺客?告诉我,我去找他拼命!” 冯煦就笑了,“哥哥从哪里听到的?不过是大家乱猜。” “但是外面都在传京兆王想害死太子,将来好谋得皇位,”冯熙看妹妹神情自若,便放了心,将宏儿自妹妹怀里接过去,高高的举起来,“好在我们太子命大福大,安然无恙!” 当年拓跋弘养在北宫时,冯熙便对外甥不错,像亲儿子一样关心,现在他一样很看重新太子,妹妹身为后妃,一定是要依靠儿孙的。况且,冯熙的性子本就跳脱,一向能与孩子们玩到一起,果然他很快就将宏儿哄得咯咯直笑。 半晌冯煦才将宏儿接回让去斤伽罗抱走,却笑着向哥哥道:“可见是乱猜,京兆王是皇上的叔叔,怎么可能继承皇位?我读了这么多书,就没见过皇位不传给儿子却传给叔叔的。” 其实北宫遇刺的事情现在在外传得沸沸扬扬的,又有许多种说话。传言京兆王派出刺客的是民间,而原因呢?百姓们不懂朝中之事,自然便当拓跋子推要抢皇位了。 至于平城的官员们,他们中暗里传的却是皇上动的手,目标当然不是太子,却是自己这个太后。皇上总以为他在天下人面前对自己做足了儿子的本分,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对抚养他长大的太后不好。 冯煦设计的刺杀不但没有被人看破,而且还迫使皇帝设立了太子右率,保障了太子和自己的安全,不想还能舆论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她很是满意。 对于哥哥的不灵通,冯煦也情愿如此,哥哥不是参与谋略的人,她从来不会将实情告诉他,也不想他卷入到宫廷是是非中。在冯煦看来,哥哥就这样什么迷迷糊糊混日子最好,正好安享富贵。 看着妹妹轻松地笑了,冯熙便也笑了,“我初一听到,心里就慌了,急忙进了宫问你,哪里想那么多?” “可不是,大冬天的跑出了一身汗。”冯煦吩咐宫人送了布巾,又亲手倒了茶,说了几句家常,又问:“博陵长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用了许久的药,也没有见些效果,”冯熙难得露出些颓然之气,“昨天魏母和我又去寺庙里布施,也是因此才听了太子遇刺的消息。”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多舍些也没有什么,哥哥还是回府多陪陪博陵长公主吧。” “我近来一直在家中陪着她,出了上香许愿哪里也不去的,”冯熙低声道:“我还向她发了誓,便是她走了也不会再娶。” “哥哥能想到这里,博陵长公主也就不算嫁错人了,”冯煦便道:“如今我出宫也容易,明日便去看看博陵。” 纵然有魏国最好的太医诊脉,纵然有无数的珍稀药材,纵然昌黎王府向平城各处的寺庙都施舍了大量的财物,可还是没能留住博陵长公主。 而博陵长公主葬礼之后,魏母也病倒了。 魏母年纪已长,方一病倒便很沉重,冯煦看着魏母满头的白发和一脸的皱纹,被子下瘦弱的身子,心酸不已,便俯身道:“魏母放心吧,我会照应哥哥的。” 魏母正昏昏睡着,听了声音睁开眼睛,看了冯煦半晌嘴角露出笑意,“熙儿的事都安排好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将干枯瘦弱的手自被子里伸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冯煦,“看到你从方山回来,又走出宫门重新回到冯家,我就知道你又度过了一道难关。” 这些年,冯煦一直与昌黎王府很疏远,先是担心自己会累及兄长,后来就是被皇上困在北宫不能随意出入。如今她能出宫看望魏母,正是因为重新夺回了一定的权势。 哥哥一直看不懂,冯煦也不会告诉他,没想到行将就木的魏母心里竟然明白,还记在心头。她便握住那只遍布青筋的老手,含笑道:“我一直很有本事的,魏母难道忘记了?” 魏母就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我就都放心了。” 哥哥接连办了两场丧事,伤痛欲绝。特别是送走魏母时,他披发跣足,扶着灵柩哭嚎不已,冯煦看着鼻酸不已,这么多年,魏母与哥哥比亲生的母子都要亲。 魏母走前,早已经将昌黎王府的事情都打理好了,哥哥既不想再娶,便纳了两个妾室照料起居;长子冯诞早与乐安公主定下亲事,不久后便可以迎娶,昌黎王府也就有了新的女主人;次子冯修的亲事也已经定下,亦是魏国公侯之女 冯煦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送葬之后便要回宫,不料哥哥却拦住她,“妹妹若是有什么事要做,都可以交给我,毕竟我们是亲兄妹,总比外人强些。” 毕竟这大半年时间内出了太多的事,哥哥也看出了些什么。 昌黎王府却一直没有受到多少涉及。 当然,与哥哥娶了博陵长公主,诞儿又与乐安公主定下亲事有关,但更多的是却是因为哥哥的为人。他生性疏朗,心地单纯,与文成帝和当今的皇帝交情都还好,又没有什么能力,从没有人疑心他。 冯煦便笑着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哥哥,你只要保重好自己就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瞧不起自己 冯煦见了慕容真真, 忍不住再三叹道:“都是我连累了你的父亲和哥哥。” 就在皇上找借口杀了李家满门的同时,又以慕容白曜曾经依附乙弗浑定下了谋反的罪名, 将他自南边召回诛杀了。慕容白曜的长子慕容真安听到父亲被诛的消息便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举刀自尽;慕容白曜的次子, 兄弟也都同时被诛。 慕容真真因为是出嫁女才得以幸免。 其实,慕容白曜从来都不曾真正依附乙弗浑,他只是看起来与乙弗浑关系还不错, 一直同朝共事而已。在乙弗浑当权的时候, 像慕容白曜这样继续按部就班的臣子可是朝中的绝大多数。灭了乙弗浑后, 冯煦并没有追究任何人, 甚至一直依附乙弗浑的和其乐和刘尼也都保住了性命。 何况慕容白曜在表面服从乙弗浑的同时, 暗地里却将乙弗浑的消息告诉了皇家, 当年冯煦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乙弗浑,其中就有他的功劳。 这些, 拓跋弘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依旧把慕容白曜当成了自己的亲信, 除之而后快。 事实上,慕容白曜从来都不是冯煦的亲信。还有很久之前, 慕容府上就婉转地回绝了姑姑想将自己嫁入慕容府上的打算。慕容氏一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 他们特别的谨慎, 一直坚持明哲保身。乙弗浑当政时,慕容白曜的行为正是他这种原则的体现, 他不敢得罪乙弗浑, 却也不愿意与皇家疏远。 对于慕容白曜的立场, 冯煦并没有在意, 她明白大多数臣子们也都是平常的人,各有各自的小心思,所以只要他们不似乙弗浑一般谋逆,她就会容忍,并根据他们各自的所长让他们为朝廷做事。 冯煦在临朝听政时任用慕容白曜,只因为他是个将才。而慕容白曜果然也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南下作战时能听取部将谋士的意见,把握全局,择利而为,小心用兵,曾取得过一旬之内攻下四城的战果。 这样的战果,便是太武帝时期的战将们都十分佩服的。 “我父亲的冤案满朝皆知,与太后又有什么关系?”慕容真真在几个月内失去父亲c丈夫c哥哥,还有许多亲人,十分憔悴,“虽然父亲和哥哥都没了,但是我的侄子慕容契却逃了出去,将来也未必不能振兴慕容家。” 冯煦猜想慕容契能逃出去恐怕与真真有关,便安慰她道:“虽然现在没有人敢为慕容将军伸冤,但是未必将来没有。你自己要想开,也劝契儿安心等待。” 慕容真真听懂了太后言外之意,轻轻点了点头,“契儿还小,将来等他长大了,再为他的祖父c伯父c父亲伸冤吧。” “你恐怕还不知道,李家也还有一个孩子还活着,”冯煦也是才听到的,“李式在西兖州时颇有民望,他被皇上设计抓获押向平城之时,西兖州有许多人前去送行,他便借此机会将幼子李宪交给一个叫汲固的人,汲固以程婴c杵臼自诩,带着李宪躲了起来,如今朝廷追索许久,却还是没有找到。” 真真想起太后也曾有相似的经历,愁眉略展,眼睛里重新恢复了神采,“我如今再向佛祖祈祷时,不只恳求着契儿平安无事,也要恳求李家的宪儿也平安无事呢。” “会的!”冯煦知道新成在的时候,对真真十分宠爱,什么事都挡在前面,甚至就连真真娘家的事都揽在身上。如今他去了,自己就要负担起来,便拉了真真的手问:“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新成c小新成就是我的亲兄弟一般。” 慕容真真提起丈夫,眼圈一红,可她马上吸了一下鼻子,忍住了伤心,“我之所以来找太后,其实是为了安寿,新成过世了,我想让他到太后身边。” “真真,安寿还小,不如再等几年?”虽然新成是因为疫病离开的,但是冯煦心里也一直有说不清的伤感,她宁愿新成的儿子不要参与到她与拓跋弘的争斗中,而是安稳地等自己得胜,“安寿有阳平王的爵位可以继承,并不用急着出仕。” “虽然我一直伤心,可还是为新成骄傲,他对兄弟,对朋友,对妻儿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慕容真真垂下头悄悄将眼泪抹掉,重新抬起头笑道:“太后,我也要把自己的儿子养得与他的父亲一样有情义,你就收下他吧。” 冯煦觉得自己的心头也酸酸的,真真比过去成熟多了,也坚强多了,便点头道:“就让安寿到太子的亲卫中来吧,便是小新成的长子,再大些也一同过来,我们永远都与过去一样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说着叫了站在真真后面的安寿,温声嘱咐几句宫中的规矩。 接着又有步六孤定国的长子步六孤安保等人也加入太子亲卫。 太后一直有自己的力量,哪怕最难的时候。 虽然如此,冯煦还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了。比起当年离开皇宫时,比起现在拓跋弘的权势,北宫其实只能勉强自保而已。与面对乙弗浑时不同,拓跋弘是名正言顺的帝王,自己完全处于劣势。 但是她并不着急,每天将大半的时间用来陪伴宏儿,看着他一点点地成长。 当然,她也不会对朝堂不闻不问,差不多朝中所有的庆典,她都会带着太子参加。身为太后,她无权干涉朝政,但却要使宏儿早早适应朝堂的气氛,也能让皇上c朝臣c百姓,甚至外国的使臣们都不会忽视太子。 事实上,宏儿的优秀表现果然得到许多臣民的喜爱。 冯煦也看得出皇上的烦躁。拓跋弘有些小聪明,也有些小才干,但是他缺乏的是胸襟c气度和眼光,所以他即使掌控了皇权,却也有所不足,也会犯一些错误,这正是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夺回当初自己放弃的权力。 他们间的仇恨永远也不可能解开! 关于这一点,不只自己知道,拓跋弘也知道。 而对付拓跋弘,自己越是从容,他就会越慌乱。 春天到来的时候,皇上封李太妃所出的拓跋长乐为建昌王,并在鹿野苑举行隆重的庆典。 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封皇弟为王,而且只封了拓跋长乐一人,与其说这是皇家子弟应该得到的,还不如说拓跋弘选了这个时机对自己示威。 鹿野苑就在平城城外,这里是皇家的狩猎场,这时节万物复苏,一片盎然,盛大的酒宴就摆在一片春光里。封王的旨意宣布之后,觥筹交错,到处都是一片欢歌笑语。酒酣之季,皇上又带着建昌王等人上马打猎。 夙愿达成,李太妃今天特别地高兴,她容光焕发,满脸喜气,皇上那样小器的人,终于肯封自己的儿子为王,是文成帝诸子中第一个,也是眼下唯一的一个。 而且,皇上对建昌王的亲切,远远超过太子,只说今天,太子上前给皇上问好,皇上不过随便点了点头,却拉着建昌王坐在一处,边饮酒边说笑,又商量着一会一同围猎老虎。 李太妃得意极了,待皇上和建昌王等人方一离开便走向太后,将头轻轻地点一点,示意自己已经行了礼,未语先笑,“儿子封王,我如今果真心满意足了呀!” “我早与哥哥说好,聘娘家的侄女为建昌王妃,过些日子就给他们办婚事了。” “想来没多久我也就能抱上亲孙子了。” “我在宫里总算熬出头了啊!” 以李太妃的身份,儿子封为建昌王,也就是她最高的希翼了吧。于是冯煦诚心地点了点头,“比起有些人,你的确很幸运了。” 明明太后是在赞同自己,可是李太妃听在耳中却升出一种莫明的不快。她自以为不傻,所以明白太后口中的有些人,并不是说太后自己,而是许多宫里的女子,其中便包括自己的姐姐和侄女,她们都因为生了儿子被赐死了。 宫里的女子们能有好结果的太少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能被皇上瞧上一眼,便是即使被皇上看上了,但不得宠爱,或没有孩子,再或种种,凄凉一生。至于姐姐死前捶胸痛哭,以头抢地恳求太后,只求太后照顾皇上的往事立即涌上李太妃的心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还有自家的侄女,她在被赐死前早就疯了,虽没经受姐姐那番痛苦,但李家人心里也都不舒服。 哪怕万一,自己的儿子能得到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对自己也并非是好事。 “立子杀母”,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立即就将李太妃心头的点点痴心妄想打掉了。她一直嫉妒能够手铸金人成为皇后,再进一步成为太后,永远也不必担心因为生了儿子被杀,还可以理所当然地抚养太子的冯煦。 “是啊,李太妃,你真很幸运了。”于太妃笑着应和太后的话,拿着一个润泽的白玉环逗太子玩,“喜欢吗?” 太子正是喜欢新鲜东西的时候,见到系着五彩络子的白玉环自然喜欢,笑着上前抓到手中,他如今已经能说很清楚的话了,“喜欢。” 太后转过头去笑了,“于太妃,你已经给太子十几块上好的玉佩了。” “只要太子喜欢,又算什么呢?我最喜欢的就是美玉,收藏了一些,现在收也白收着,又觉得唯有太子才配得上最好的宝玉,”于太妃轻轻地抚着太子的脸,“太子长得可真好看,气度也特别好,正像太后——听说谁养的孩子长得就像谁,真是一点也不错呢。” 几位妃嫔纷纷笑着称赞,“太后的才学也高,将来太子一定还会特别博学呢!” 比起太子,建昌王又算什么呢?李太妃看着围在太子身边献殷勤的众人,心酸地想到,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在太子的面前也跪下行礼。 被大家无意间忽视的李太妃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太后身上。太后随意地坐在一张铺在草地上的大狐皮褥子中间,靠着一个狐皮靠背,依旧一身平常的素服,身上的饰物也都简单,完全比不了自己的华贵富丽,但是她就是所有人的中心,自己一辈子也达不到那样的位置。 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自如,仿佛她是春天里最美最芬芳的花儿,根本不必担心,所有的蜜蜂都会自然而然地围着她转 死去的文成帝其实真正喜欢的还是她;还有拓跋新成,他们都对她好;最令李太妃嫉妒的是李将军,她明明死了丈夫,却还能拥有那样美好的男子,与他在方山双宿双飞,而自己一直在宫里寂寞枯萎。 就算是太后不得不回到皇宫,她依旧可以高高在上。 所以,太后从不羡慕自己,她应该一直是瞧不起自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神佛的护佑 经历了寒冷的秋天和冬天后, 春天就会显得更加美好。 阳光暖暖的,风儿轻轻的, 宏儿分外喜欢这样的出游, 他在草地上兴高采烈地跑着,纯真的笑声传过来,将冯煦的心差一点融化了。 如果人生就是如此简单, 该有多好啊! 可是, 当然不能。 冯煦一直在找一个人,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苑内的役使人等中。与宫内一样, 鹿野苑里所用的役使都来自罪人, 据冯煦所知, 李欣就在其中。 自清晨到来,冯煦见到许多杂役, 他们铺设宴席,运送物品, 清理猎物但是她始终没有看到李欣。 说起来李欣也是燕国人,他的父亲正是冯煦大祖父的臣子, 后来降入魏国。李欣的母亲微贱, 但身为庶子的李欣相貌不错, 才学亦佳,娶了贵女而得有机会参加贵人们宴饮, 被文成帝所赏识, 从此登上仕途, 步步升官直至相州刺史。在相州时他长于判狱, 止息奸盗,还曾在朝廷的考察中得到诸州之最,名声不小。不过,李欣自此便开始骄矜自得,为政不再勤勉,百姓也颇有些怨言。 当然,冯煦之所以能记得李欣,倒不是因为他曾有的上佳评语,也不是因为他后来的得意忘形,而是因为他与李弈其实出于同族,族世虽然已经很远,但是他与李弈的兄长李敷年少时一起长大,关系特别亲近,有如一家人一般。 李欣先前在相州勤政得到嘉奖,便有李敷推荐之功,后来他所犯的错误,李敷也曾帮助他脱罪。那时正是冯煦临朝之时,她因李欣并无大错,又看在李弈的情面上也就轻轻放过了。 可是,谁想到后来李欣越来越猖狂,竟然在相州公开收受商人的珍宝和百姓的财物,事发之后,押到平城问罪当死。李欣随即在狱中出首告发李敷兄弟,编造数十条罪状,至使李敷一门被诛,他则被免了死罪,只受百鞭髡刑,没入宫中役使。 很显然,李欣告发李敷背后并不简单,也许是李欣揣摩到了皇上的心思,也许干脆就是皇上暗示他出首,总之,这就是一场交易,皇上找到了杀掉李敷的借口,李欣逃得了性命。 虽然贵为太后,但是冯煦现在还真没有能力奈李欣如何,不过,她还是想见到李欣,让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知道自己一直会看着他。 就在冯煦心思飘忽的时候,就听一声地动山摇的啸声,抬头就见一只花斑大虎冲到近前,周围的人四散奔逃——冯煦明白自己大意了,只当在皇苑内不能有什么危险,并没有将拓跋黑石带在身边,谁能想到鹿野苑里竟能跑出一只猛虎。 可到这个时候,她亦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急忙先将宏儿抱在怀里,才要躲避,就见一人手执长戟挡在自己身前,“太后别怕!” 原本势不可挡的猛虎竟然停了下来,转身后退,那人便挥着长戟一直将猛虎驱入兽圈铁笼,直到仆役将铁笼关牢方才重新回到太后身边,“太后c太子可曾受到惊吓?是否要传太医?” 冯煦看看宏儿,显然他并不知道虎会伤人,至于她自己,怕确实是怕的,但更多的是后悔,明明知道鹿野苑里养了许多猛兽,却没有想到有人会利用猛兽谋害自己。 因为过于关注李欣,冯煦没有注意皇上已经带着群臣打猎去了,李太妃等人亦回了屋子,苑内只留下自己和太子等不多的人,而且她还将手下的人都放出去探查李欣的消息,正是放虎的好时机。 也许自己关注的人也在关注自己。 幸而,有这个人在。 “我和太子都无事,”冯煦便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太原王叡,才自晋阳调入平城为太史令。” “原来你就是王叡,”冯煦虽然第一次见到王叡,但却知道太原王氏是魏国的大族,家里人才辈出,而王叡以才学出众,姿貌伟丽受到景穆皇帝的赏识出仕,为政勤勉,官声极佳,她临朝听政时还曾经加以表彰,不想他竟改任太史令回到平城,便诚恳地道:“今日多谢你了。” 王叡已过而立,为官多年,得到太后的赞许依旧十分从容稳重,躬身道:“护卫太后c太子,是臣子的本份,不敢以为功劳。” 如此宠辱不惊的风度在朝廷高官中也少见,且王叡相貌堂堂,更显得人才出众,气度非凡,冯煦心中嘉许,便又笑问:“你怎么没有随皇上打猎?” “我原本也要随着天子出猎,”王叡从容道:“偏巧鹿野苑内的掌事是我的故交,他正因太后c皇上和太子驾临而忙碌不堪,便请我帮忙——如今猛虎逸出,我亦有责任,还请太后责罚。” 鹿野苑的猛虎突然逃出来,特别是在只有自己和太子的时候,不可能是哪一个人粗心大意,这背后一定有隐情。冯煦哪里不明白王叡担心故交因此受到连累,方才将责任担了下来,倒更增加了对此人的好感,便一笑道:“你哪里有责任?你的故交应该也是无辜的。想来鹿野苑一下子来了许多人,一时忙乱出了差错。既然没有伤了人命,也就罢了。” 冯煦明白,今天的事情就是查下去,最终也查不到真正的始作甬者,至多找几个替罪羊而已。既然王叡有心求情,自己还不如就势答应下来,免得连累好人。 王叡再没想到太后如此大度,对于太后越加景仰——他虽然官职不高,先前又在平城之外,并没有亲历诛杀乙弗浑之事,却也听过许多故事,如今方知太后不只才能出众,更是宽容有君子气概。 但王叡从没想到太后竟然年轻美貌如斯! 也是,太后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年轻美貌正是应该的,只不过与王叡早已存在心中德高望众的形象完全不同,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好在王叡从不是形诸于色的人,他躬身感谢了太后,缓缓退下,然后就协助故交开始查虎圈事故的原因——太后虽然赦免了大家,但自己总不能就此含混过去,犯错的人总要受到惩罚。到了这时,王叡更加感念太后,原来这桩小小的案子竟然扑朔迷离,处处透着十分怪异,纵他为官多年,一时也参不透,若是太后追究,不知会累及多少人。 “算了,别查了,”故交抹着头上的汗拉住王叡,“太后c太子和皇上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既然太后饶过我们,也就罢了。” “太后和皇上?”王叡不能理解,“皇上是太后养大的,后来又是太后帮着皇上诛杀了乙弗浑,他们母子怎么能不和睦?” “你才从外面过来,哪里知道皇家的事?既然到了平城,就处处小心吧。” 王叡果然不好再问,但他究竟还是悟到了不少,心里自是感慨万千。 傍晚时分,皇上打猎归来,才进鹿野苑就听到了老虎出了兽圈,差一点伤了太后和太子的消息。不过虽然当时太后和太子身边没有护卫,情况危急,但恰好中书令王叡正在不远处,见状便拿了一根长戟冲上前挡住老虎,随后仆役们也都到了,将老虎赶回兽圈。 太后和太子平安无事。 打猎归来的快乐立即消散了。 拓跋弘已经几次对太后下手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一次成功。他和拓跋子推曾抱怨过那次北宫行刺的主使者,若不是那人,太后也未必能如此警惕,只要稍有不对,她便赶紧护住太子全身而退。 皇帝的权力虽然至高无上,但在拓跋弘的手中却要打上几分折扣,太后是他的嫡母,又曾亲自教养过他,他怎么也不敢公开对太后下手,再使他的力量又被削弱了几成。这一次他之所以选中了鹿野苑,因为这里是他亲手建的皇苑,李欣被没入宫中役使也派在此处,比起别的地方要更加方便些。 而且,老虎伤人,任是谁也无可奈何! 但是偏偏有人救了太后和太子。 拓跋弘早不记得王叡是何人了,还是周围的人提醒方才记起自己不久前将他调入平城任太史令,心中悔恨不已,如果没有这次调动,太后或者太子也许就受伤甚至没命了呢! 那样自己就不必每每如鲠在喉了。 一时又想起了舅父顿丘王,若不是他一定要为子弟谋王叡的位子,自己也不必调王叡回来,真是误事! 及到了近前见到王叡,竟是个仪表非凡的男子,气度雍容,皇上心中更是不喜,却没奈何笑了笑,“太史令救护太后和太子有功,朕封你为散骑常侍吧。” 王叡从容拜谢,“救护太后和太子,是臣子的本分。且太后与太子原本亦有神佛护佑,便是没有我挡住老虎,恐怕老虎亦不能伤害神佛护佑之人。” 拓跋弘听了便是一怔,杀死李弈c慕容白曜等人时,他认为自己很快也会将除掉太后,但却再没有想到太后非但自疫病中活了过来,而且还回到北宫,逼着自己册封了太子,然后带着太子在宫中形成了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身为帝王,他几次想扑灭这股力量,却都没有成功。 王叡年少时便以博学多才,精通数术,天文星相,长于卜卦闻名,现在王叡的几句谦让的话不觉扰动了皇上的心,太后可能真有神佛的护佑吧。 否则她怎么能成功地手铸金人封后,怎么能以一介弱女子对抗自己都怕的乙弗浑,怎么能得到魏国那么多臣民的拥戴怎么能完美地躲开自己的每一次行动? 拓跋弘突然间有些灰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特别的东西 去斤伽罗c抱嶷等人围在太后和太子身边, 个个后怕不已,“没想到皇苑之内竟然还能出现如此的‘意外’!” 自从回到北宫之后, 冯煦遇到的“意外”未免有些多, 今天是最凶险的一次。不过她笑了笑,“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别怕!” 去斤伽罗就道:“以后我们再不出北宫了!” 北宫里的确安全, 但那里的安全并不是无期限的, “古人就说不能因噎废食, 现在我们总不能因为几次‘意外’就闭门不出。坐困愁城更危险, 时间久了便连北宫也保不住了。” “许多‘意外’是我们自己应付过去的, 还有一些‘意外’是得到了从没想到的援手, 就如今天,太史令王叡能执戟挡在前面。而将来, 支持我们的人还会更多。” 遇到了这样大的险情,太后非但没有责备一句, 反而有如春风般地安慰大家,所有人连连点头, 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更加忠心c更加用心c更加小心。 也许是经历过太多, 冯煦遇到了如此大事很快就平静了心绪。从九岁起自己就从雍州被押到平城, 沦落到浣衣局,接着又经历了两次政权更替, 特别这一次染过疫病回来, 仿佛从坟墓中爬出来一样, 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便是宏儿, 因为他的出身,因为阴差阳错冒了大皇子的名,也注定了他的前途充满坎坷。 她们母子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一起,后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只能向前,一直向前。 冯太后从容地接受了闻迅而来许多慰问,她看到李太妃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到于太妃惊魂未定的面容;看到被赦免的仆役死里逃生的喜悦,全都付之淡淡一笑。 李欣,今天冯煦一定要见到他——看看拓跋弘新近豢养的这条狗,今天老虎事件的主使人,将他牢牢地记在心间! 冯太后被老虎惊吓后并没有留在房屋内休息,却依旧亲自率领众人迎接打猎归来的一行人,这时她终于看到了李欣。 打猎的队伍中,李欣拉着一条猎狗紧随在皇帝马后,的确与摇着尾巴的狗很相似。 冯煦感觉到李欣在自己的注视下动作越来越僵硬,目光一直回避着自己,他一定已经知道利用猛虎伤人的计划失败了。 按说被打过一百鞭刑,又经历了几个月的杂役生活,人一定会憔悴不堪,但李欣看起来却没有受过任何折磨,他精神十足,身体强健,唯有头发的确曾经被割下,如今已经长出寸许,虽然带着风帽,却不能完全挡住。 冯煦审视着李欣的脸,能被贵女看中,相貌自然是不错的,只从外表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个小人,唯有躲躲闪闪的眼神透出他的心虚和猥琐。 李欣不想太后看到自己,可偏偏他手里牵的那条猎狗却不肯躲,一力向前冲,将拴狗的缰绳绷得笔直,接连不断地高声狂吠。 一时间,苑内众人都被引得瞧了过来。 皇上已经在太后旁落了座,便向李欣招手道:“将猎犬带过来。” 李欣只得牵着狗走到了皇上面前,抬起了头,脸上现出了谄笑,“是,陛下。”但他究竟还是将脖子向冯煦相反的方向扭着,避免看到太后的眼睛。 皇上似乎没有察觉,笑着拍了拍猎犬,另它卧在自己身前,随手自桌上捡了一块肉骨头扔给它,又笑道:“太后,朕今日打猎收获甚多,多赖此人相助。朕方才问了,他竟是原相州刺史,先朝时功勋卓著,为先帝所看重。今日欢宴,大家高兴,不如就此便免了他的罪过,可好?” 拓跋弘刚刚打猎回来,身上微微有些汗意,眼睛里闪着特别的光芒,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想在自己的脸上找到想要找到的东西——他果真越来越恶毒了。 “打猎回来,得到猎物的猎犬总该自主人那里得到一根肉骨头;至于没有用的猎犬,迟早要被杀掉,民间便很风行吃狗肉,”冯煦说着便指了指正在皇上脚边吃骨头的狗含笑道:“我想陛下一定赏罚得宜。” 李欣被太后以猎犬相喻骂了,却不敢反驳,只垂头立在下面。 拓跋子推是知道李欣策划谋害太后的,事情不成,他倒没有皇上那般遗憾,反而觉得李欣若是立下此功,只会显得自己无能,此时听出太后嘲讽之意,心中暗喜,却顺着皇上之意道:“我一直听说李欣乃是佳士,虽然先前犯下罪过,但终不可能久屈人下,果然皇上就要免他的罪了。” “京兆王所言不错,朕不止免了他的罪过,还要重新让他做官!”皇上哈哈笑了起来,“李欣,你不要再离开平城了,就做太仓尚书吧!” 皇帝看起来很开心,宴饮c打猎,庆祝李太妃之子被封为建昌王,重新任用李欣——但偏偏自己没有被老虎吃掉,皇上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受,加封李欣不过是为了向自己示威。 冯太后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她恨李欣,但只把李欣当成一条狗,狗所仗的不过人势,打掉主人,狗就成了丧家之犬还不是随便打杀? 皇上已经被迫立了自己抚养的宏儿为太子,又无法册立皇后与自己抢夺抚养太子的权力,更不能直接灭掉自己和太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冯太后虽然没有阻止,却有几位臣子站出来反对。他们并非是太后的人,只是单纯地因为李欣犯了大罪,品德很差而不赞同他管理太仓,但皇上下了决心,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太仓尚书,寻常臣子还真是阻止不了,偏巧因为到了城外,源贺c高允等老臣也都没有随行。 可见,皇上早有预谋,而且还算计成功了。 拓跋弘上一定以为他掌控着皇权,可以随心所欲,不管李欣犯过多少罪而一定要赦免他,将朝中的官职交给他——表面上身为天子的他胜利了,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向失败。 权力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不似金银一般能看得到,摸得着,更不似财帛一般能收藏起来,能掌控权力是很复杂很微妙的才能。 有的人天生就擅长,也有的人很难学会。 拓跋弘一直缺乏这种才能。 是以当初拓跋弘初登帝位时,文成帝的葬礼还没有办完便被乙弗浑将皇权夺走了。此后,纵是自己帮他重新收回了皇权,他也没能在朝中做到一言九鼎。比起带领鲜卑铁骑纵横几十年,一统北朝的太武帝,比起安定魏国,与民休息的文成帝,他相差得太多太多。 拓跋弘犯下越多的错误,皇权就越加脱离他的掌控。 冯煦想下找回公正,唯有得到皇权,这本也是她交给拓跋弘的,收回来理所当然。 刚刚从方山回来时,冯煦以为收回皇权会是漫长而艰难的,但现在,她突然更加有信心了。拓跋弘还是比自己想的弱——这几年他虽然也成长了,但很慢,而且还长得歪了。 冯煦冷眼看着,自鹿野苑封官,拓跋弘对李欣格外优宠。而李欣接管太仓之后,再三在朝堂之中表明为君王分忧,令魏国各州向太仓输粮,一时国内千里之地转运不止,太仓畜积了众多的粮草,丰裕超过任何时候。 拓跋弘对李欣的功绩赞赏不绝,很快又让他参与军国大事,甚至选拔任命官员都与他商量,李欣在几个月之中便长到了他原本从来没有达到过的地位,如今的他权倾内外,朝中的许多官员对他曲节相事。 当然,也有许多人对李欣十分不屑,虽然太仓的粮草多了,但是诸州千里输送,所费人力物力无数,民怨不已。特别是在转运之中,难免会遇到种种意外不能及时将粮草送达太仓,为了避免处罚,各州官员百姓争相贿赂李欣,大家暗地里议论李欣,“如此擅长畜聚敛的臣子,还不如强盗。” 冯煦不信拓跋弘没听到,只不过他完全听不进去而已,在他眼里,李欣所做的一切正是于他有利。 但其实魏国国内越发混乱,各地的叛乱此起彼服,夹以各种天灾,朝无宁日。 冯煦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拓跋弘不会听的,甚至他还要与自己对着干,自己反对的,他就会赞成,自己赞成的,他一定会反对。 看着拓跋弘犯下的种种愚蠢的错误,冯煦早知道自己可以将这些权力用得更好:制定使国家更强盛的律令;任命德才兼优的官员;教化民众总之,冯煦越来越清晰明了,自己固然为了复仇要夺回皇权,但若是成功的话,决不会让魏国的百姓有如在拓跋弘手下一般过得如此艰难。 千里送粮的弊端到了冬天便更加显了出来——向太仓送粮,即便是平城附近的州郡,也会为了送粮多使用许多劳役,糜费更多的粮草,而更远的地方,面临的情况就更加艰难了。 有的地方原本收成不好,却为了让皇上和李欣满意还是送到太仓足够多的粮草;有的地方因为路途太远,加上雨雪寒冷c或者道路不通种种原因,入了冬还没有将粮食送到;最惨的是有的州郡送的粮草半路被盗贼抢了,不得不重新征收再次送往太仓,但现在路上的盗贼更多了,有更多的粮草被抢 是的,冯煦回到皇宫时便有朔方c平陵等地百姓聚众反叛,现在非但先前的叛乱没有平定,反而增加了许多处,百姓们吃不饱饭,唯有变成盗贼,而盗贼抢了百姓的东西,使得更多的百姓无衣无食,也只能成为盗贼。 一时之间,魏国之内到处都是盗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机会到来了 在冯煦看来, 拓跋弘对于魏国乱到了如此程度并不是不痛心的,他其实一直特别盼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帝王, 建立丰功伟绩, 超过他的所有先辈们。 拓跋弘之所以不愿意自己临朝听政帮助他,是因为他想独立做一番大事业;之所以要杀慕容白曜,将拓跋丕调出平城, 免了步六孤定国的官职, 是因为他想独揽皇权, 不受掣肘;之所以要杀了李弈, 孤立自己, 是因为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应该为皇家献出一切;他任由李欣收集粮草, 其实也是想看到一个丰裕的太仓,富饶的国家——他成为明君的政绩。 可现实就是, 他不过是个自私c偏激c无能的人,比起他所有的先辈们都差得多。 大约拓跋弘也已经认识到魏国在他的手里越变越差, 而他的种种举措永远是错的,于是他转而把更多的希望放在了祈求佛祖上。 继太武灭佛之后, 文成帝重开佛禁, 允许百姓信佛, 甚至他还拨出许多财帛在武周山为魏国开国以来的几位帝王雕了巨大的佛像,拓跋弘效仿他的父亲, 也修建了自己佛像, 而且还在鹿野苑的西山开凿了新石窟, 雕塑石佛, 建佛寺,供养僧侣,做为他的修行之地。 可是文成帝时境内平定,百姓安居,经过休养生息,很容易拿出建石窟所需的财帛。如今到了拓跋弘,朝中早不如昔日,继续武周山的石佛雕刻以及鹿野苑内另开石窟所用财物占了朝廷全年所收税赋的一半,这么大的负担对于魏国的影响并不亚于太仓千里收粮。 拓跋弘也许始终未曾弄明白这些道理,也可能他其实明白,但他更相信他倾力建造佛像,佛祖一定会保佑他。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决越来越多的问题,他只能越来越相信佛法。几天前,他带着李欣等亲近的朝臣再次前往武周山礼佛。 皇上离开平城没多久,冯煦就在北宫听到平城被叛贼c流民所包围的消息。她便问前来禀报的几位宗室重臣,“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赶紧回禀皇上?” 拓跋弘一直尽力限制北宫的权力,便是源贺等人,虽然对太后十分敬重,但毕竟还是皇上的臣子,亦不好多与北宫往来,更不会与自己谈论朝政。眼下皇上虽不在平城,可武周山距平城并没有多远,且源贺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一定有能力派人将消息送出去。 外面正下着大雪,源贺身上的雪花进了殿内便融化了,雪水顺着他的铠甲流下来,将北宫地面上厚厚的毛毡洇湿了一大片,他根本没发现,只摇着头说:“太后,我早派人出了平城禀报皇上,可几番派人都没能收到回信,也看不到援兵——大约叛贼围困平城甚紧,或者又因为大雪阻断了武周山方向的道路,可眼下形势危急,我们只得到北宫来求见太后和太子,请太子在此危难之时主持朝政。” 跟在他身后的任城王等人也都恳求道:“陛下那边音信不通,我们唯有请太子主持朝政!” 太子才四岁,哪里懂得朝政大事,还不是要请太后临朝听政?但皇上早已经成年,当政数载,怎么也不能再将朝政还于太后,只能说请太子出面。 太子是国之储君,年纪再小也可以在皇上离京时统领群臣。 冯煦知道她等了许久的机会到来了。 她从方山逃出命来,为的就是夺回失去的皇权,冯煦的打算,除了自己清楚,拓跋弘也一样明明白白。他们的较量一直没有停止,拓跋弘以为他赢了,表面上他的确占了上锋,他是皇帝,掌控着不可抗拒的皇权。 但其实冯煦从保住自己开始,已经稳稳居于不败之地,她带着太子走向朝堂的步子虽然很慢很慢,但到了如今,却已经奠定了足够的基础。 眼下就是参与朝政最好的时机。可冯煦一点也不急,她平静地道:“虽然如此,但武周山那边想来很快也能知晓平城被围,到时候皇上自然会派人送信——至于眼下,请源太尉带着朝臣c将士们先守住平城,待皇上回来。” 其实源贺就是这样做的,只是若如此简单,他又何必入宫晋见太后和太子呢? 皇上与太后间的恩怨,源贺这样的宗臣重臣自然多少知道些,他们也明白皇上有多忌惮太后——只要朝局尚能维持,一定不会请太后出面主持。 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了,并不亚于当年乙弗浑专权之时,为了保住魏国,保住平城,源贺与众臣们都明白唯有请出太后方能解围。 “我等实在无能!”源贺带头,一大群朝臣便在北宫的地上跪了下来,“平城危在旦夕,请太后与太子救魏国于危难。” 鲜卑人本是胡人,来自草原,并不十分讲礼仪,便是皇帝上朝也很随便,很少有跪拜大礼,今天源贺带着朝臣们跪满北宫殿内,未能进入殿中的亦在殿外的石阶上跪倒,完全不顾地上的雪,如此的情形非同寻常。 朝臣们都清楚,如今的局势,唯有太后能解决,就像当年她曾经果断出手诛杀乙弗浑,曾经几次睿智地处理朝中的难题。平时,大家可能会为了皇权而维护拓跋家族,为了讨好皇上而与北宫疏远,为了官职屈从于李欣,但在最关键的时候,所有人心里还是明白谁能救他们。 当然,冯煦比大家更清醒。 魏国的形势,一直都在她的关注之中。 近几年,魏国一直有层出不穷c此起彼伏的谋反,但叛贼的力量都不很大,比起魏国强大的军队根本不值一提,只不过这些叛贼多半占据了山林c湖泊等荒僻之地,朝中派兵平叛也不容易而已,就像一个人患了癣疥,并不是要命的病,却很难治好,也很难受。 可是谁想到癣疥之疾突然间会变成重病呢?蓦然间出现这么多人围困平城,远远超过任何人的想像,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到了平城。便是冯煦,其实也惊讶不已。 偏偏平城如今是空的,原本平城的守军经过几次三番派兵平叛,力量早被分散了,而兵力多,战力最强的一支还随着皇上去了武周山。 还有,平城虽然已经成为几十年的都城,轩昂壮丽c富饶繁荣,但城防却一直很松散。鲜卑人在马上建国,擅长进攻而轻视防守,在道武帝c太武帝等雄才大略的帝王看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面对魏国最强大的敌人柔然,他们从没有用心增强城防,而是在平城以北一字排开六座军镇,驻以重兵,以此做为京城的防护。 是以平城面对数以十万计的叛贼攻城,是没有能力抵抗的,因为魏国的历代帝王从没有想过平城会被围,而且还是被魏国自己的臣民所围困,所以也从没有做出如此的准备。 总之,平城瞬间便落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地。 当然了,解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源贺他们也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敢——调动平城外的军队,甚至六镇的兵力,应该很容易消灭平城的叛贼。 调兵是需要命令的——而且还只能是皇上的旨意。 拓跋弘一向最在意的就是皇权,也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皇权,他离开平城时,从不似历代帝王一般将调兵的虎符交给后宫或者太子。源贺深深地懂得,所以他最初只是尽力抵挡叛贼的攻城,到了无可奈何的地部方才来找太后,想以太子的名义调动军队。 冯煦瞧着殿内跪倒的臣子们,伸出双手示意大家起来,“我与诸位一样,身处平城之中,我们的亲人朋友们也都在平城之中,魏国数十万百姓都在平城,如果叛贼攻入平城,大家一同化为齑粉。” “在这样的时候,只要你们肯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太子与大家同生共死!”说着令人将太子召到殿内,与大家商议急草了几封旨意,加上太子的印信发往平城外各驻军之所。 大家眼见着太后果毅决断,言谈间便将群臣们为难数日的难处解决,心里不胜感动。今日能到北宫来的,都是朝中的高官,是以个个都明白太后担了多大的风险,可是她却没有一点迟疑。 论起才智,太后一向高明,但更了不起的是她的担当。没有人敢承担的责任,她从来都能一力担起。 为了平城,为了大家,为了百姓们,太后从来都会毫不犹豫地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 源贺带着臣子们退出了北宫,大家的心定了,只要带领平城的将士和百姓们再坚守数日,援兵就会到来,叛贼们自然退去。 但事实并非如大家所愿。 几天后,非但没有人援救平城,反而城外的叛贼形势更强。 冯煦看着身上染了血迹,一脸颓然跪在地上的源贺,什么也不问,只吩咐抱嶷将他扶起,送上热茶,“太尉先暖暖身子。” 源贺不想起来,却挣不过抱嶷和王遇c张佑几个人,起身却垂头叹道:“都是我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步步谨慎,只怕皇上猜疑,不敢有一步逾矩,谁想到” 其实不必太子下旨意,源贺也能够凭借他宗室老臣的身份和多年的威望调动几支军队,至少几支鲜卑大族的家兵,若是他们能早些援救平城,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形势。 可源贺就是没有,硬生生地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才由冯煦以太子的名义发下了旨意。 战争之间,敌我之势原非一定,许多良机都是稍纵即逝。 平城若是早能迎来援兵,叛贼不过乌合之众,焉能真正攻下?但是,拖到了越来越多的叛贼包围平城时,还没有一支援兵到来,形势已经很难扭转了。源贺到了此时怒火攻心,一句藏在心里的话冲口而出,“谁能想到皇上想让我们都死在平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为什么攻城 当日在北宫, 冯煦以太子的名义发出了十数道旨意, 即便不能全部送出城外, 但想来亦能送出一半, 可是没有一支援军前来。 源贺的猜测就是,皇上其实已经知道了平城之乱,只是他宁愿看着平城被攻下而不许诸军援救, 毕竟他如今就在武周山, 按道理不可能这么久不知道平城的情况。 许多臣子们也都相信了,除此之外很难有别的原因。 冯煦比他们更早想到现在的结果, 也比他们想得要更远。皇上对自己,对平城内一些人的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但是身为太后,她却不会与大家一起痛骂皇上, 反而还要为他找到借口,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皇上才没有及时回援;至于京外驻军,他们只接受圣旨方能调动,太子毕竟还小呢。” 皇上对母后无情无义,太后却有人君风范。 群臣们早就知道, 但是他们毕竟是皇上的臣子,因此他们一直不方便说出来。可是现在,平城内无论官员百姓, 还是军中将士, 都在痛骂皇上——到了生死之地, 谁又管皇上不皇上的,该骂一定要骂的。 不论是什么原因,正是皇上将平城大半军队调走,然后自己也离开了,又不允许任何人调兵,这岂不是要整座城里的人于死地? 太后越平静,源贺等人越生气,“我也算是经历好几代皇帝了,就没有哪一位皇帝像拓跋弘这样的,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不配为君!” 冯煦也是一步步认识到这一点的。拓跋弘对抚养他长大,又帮助他保住皇位的自己十分仇恨;对在方山的皇长子没有一点关爱;其实他对拓跋子推等人,也只是利用——不论任何人,有可能威胁到他,他便不能容。因此,她从不指望能来援兵,“现在,我们还是商量怎么守城吧。” “可是我们人太少,叛贼太多,攻城时简直不要命一般,城里的人根本拼不过他们,”大臣们便痛心疾首地道:“最致命的是东城墙有一处不够结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塌,到时候城就破了。” 源贺抬起头,坚决地道:“大家商量过了,与其等城破,还不如出其不意冲出平城,毕竟叛贼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打起仗来没有什么章法,还是很容易逃出去的。现在就请太后和太子换过衣裳离开皇宫,我们拼死保太后和太子平安!” 太后转身进了殿内换了衣裳,重新出来时带着太子。 源贺便吃惊地道:“我们的意思是请太后与太子换上寻常的衣裳,如今的盛装很容易叛贼注意到,便不容易逃出去了。” 的确,太后与太子换的是盛装——魏国宫中并没有关于服饰的制度,就是皇上也没有正式的礼服,但光彩炫丽的绸缎c贵重的貂皮和灿烂的饰品还是很容易看出他们的不凡,庄重而高贵,只要对宫中稍有了解的人,便都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太后便一笑,“平城是魏国的中心,是我们的家,我与太子不会放弃平城——走,我们一起去东城墙!” 源贺等人正要相劝,太后虽然才能不凡,但毕竟是女流,哪里懂得打仗的事,她一定以为守城并不难,城不会破——但其实,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自己怎么可能放弃平城呢?这里也是他的家啊! 可就在这时候,北宫前突然来了一大群女子,她们穿着各式的衣裳,有汉人的,有鲜卑人的,还有其他胡服,但都很破旧——不知她们从哪里找来,却正符合源贺想建议太后的,都是平常百姓的装扮,出城时不容易被叛贼注意,方便逃出去。 这些女子们或哭或闹或高喊,“太后要离开皇宫,一定要带着我们啊!”瞬间将太后与源贺等人围在正中。 源贺一时呆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认出站在他面前是李太妃,不是他老眼昏花,而是李太妃的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变成了老丑的妇人,裹了件黑乎乎的羊皮袄子,若不是她一向尖利的声 音,还真分辩不出来,接着还有别的宫妃,也各有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人穿了男装有她们衬托,更加显出太后和太子锦衣华服,高贵无比。 太后便抬了抬手,“大家各自回宫,我与太子是要上城墙协助守城的!” “不可能!”李太妃尖叫着,“你们一定要先出城了!想把我们都扔下!我也是先帝的妃子,谁也不能不管我,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 所有人都嚷着,“我们都跟着太后!” “那就跟着吧,”冯煦一摆手,“我们到东城墙!” 虽然是在危急时刻,但太后依旧从容地带着太子登上马车,吩咐去斤伽罗将车帘高高卷起,马车缓缓地在平城中驶过,源贺令兵士们高声喝道:“太后与太子巡视城墙!号令平城百姓登城守卫!” 路旁慌乱的人们疑惑地看着车子,直到他们看清车中的太后和太子,便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立即平静下来了。就在不久前,出现了宫中贵人们要弃城逃走的传言,许多人都无心守城,趁乱收拾财物,寻觅亲友,准备随贵人们出城。 车中的太后和太子衣着华贵,俨然端坐,神色从容,他们带着宫中的护卫们走上城墙巡视——既然如此,大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都是平城人,都想守住平城,守住自己的家。 于是,在太后车后面,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来,形成一道洪流走上了城墙。 北地的人一向剽悍而善战,如今跟随太后和太子保卫家国,更是全力以赴,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即就稳定了。 可是,源贺指着东城墙的一处告诉太后,“纵是叛贼们攻不上城墙也没有用,那里已经松动了,迟早后倒塌,然后” 太后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眼见着城外的叛贼不顾一切攻城,他们似乎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疼痛,不畏惧死亡,有如中了符咒一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然后有如被收割的庄稼一片片地倒下。 而源贺最担心的东城墙一处,纵使安排了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以阻止任何人走进城墙,可是还是数不清的叛贼抬着巨大的树木冲向那里,沉闷的撞击一直没有停下,扬起的灰尘中,抬木头的人不断被城上的人射死,却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补上来。 尽管冯煦远在城门楼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城墙被一次又一次地撼动,源贺说的不错,如此下去,平城不可能守住。 “早在两年前我就发现东城墙不够结实,也曾回禀过皇上,可皇上却将所有的劳役拨去开凿石窟——平城被围之后,我就想在东城墙内紧急加筑一道内城应一时之急,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论是最凶猛的柔然骑兵,还是刘宋最强大时的军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不要命的。若不是这些叛贼们不大懂战术,没有足够的武器,他们可能早就攻下平城了。” 拓跋黑石一直带着人执刀护在太后和太子身边,“太后,带着太子走吧,平城保不住了。” 冯熙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战袍走了过来,拉着太后走到一旁低声道:“妹妹,先前我不知道,若是听到了早就来劝你,什么传令勤王c死守京城,岂是深宫妇人的责任?就算你做得好了,也没有人感谢你,皇上还会多心——就像当年你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诛杀乙弗浑,真正得利的又是谁?” “如今你只管带着太子逃出平城,到武周山去找皇上,他还敢不管你们?你可是他的嫡母,太子也是他的长子!” “现在,你带着太子离开,我留在平城守城,将来便是皇上说起,你也有话说——顿丘王李家的人哪有一个敢跟着我守城的?” “我知道你一直护着哥哥,现在你只要将诞儿带着出城就行了,将来冯家的血脉不会断绝,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就听我一次吧。”冯熙说过了悄悄话,便用力拍了拍胸铠,放大声音道:“至于平城,太后只交给我,我誓死与平城共存亡!” 从古至今,男子征战夺得土地财物c守护家园不被外人欺凌,女子照顾家庭养育子女,昌黎王的这番话让在场的臣子们重新意识到太后正是一名弱女子,魏国的男人们从来都不乏勇气,源贺等人便都上前道:“还请太后带着太子出城,我等与昌黎王誓死守卫平城!” 昌黎王却也催促源贺与拓跋黑石等人,“平城留下我就够了,还请你们护卫着太后和太子冲出包围。”又去推太后,“你便是不为了自己,也总要将太子平安送出去,当然还有那些宫妃们。” 李太妃等人虽然跟着太后,可是上城墙时却被拦在城墙之下,城门楼乃守城重地,一向是不允许随便什么人都上来的,当然她们也未必愿意上来,这些妇人们之所以跟着太后只是怕被扔在宫中无可依托,却不是来帮忙守城的。 哥哥的心思冯煦完全明白,他其实不懂朝局,以为舍弃生命替自己挣得了出逃的机会,毕竟太后的兄长要誓死守城了,皇上和朝臣们自然不会再对自己苛责,心中愈加的酸楚——便是哥哥都知道平城守不住了,竟想到留下守城换得自己逃出死地,满城的百姓心里该有多惶恐? 太后转头看向衣袍染满鲜血的将士们,匆忙间筑城的百姓们,还有运送食物c护理伤者的妇女们,所有人都尽力了,但依旧很难守住城池,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用错了力量。她指着城下疯狂的人们,问身边的臣子们,“他们为什么要来攻平城,这些人果真是‘叛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君王的失职 平城自成为魏国的都城, 几十年间见证了无数次出征, 无数次凯旋, 这里一直是胜利之城。谁也没有想到平城竟然能被攻打, 攻城的偏偏还不是刘宋c柔然c胡人等宿敌,却是魏国自己的人。 魏国人骨子里再勇武不过,他们从来不怕任何人, 不论多强悍的敌人, 他们永远都是征服者。现在,敌对的双方来自一个国家, 都凶猛无比,都悍不畏死。 守城不过数日, 平城兵将和百姓损失严重,大家都恨透了攻城的贼人, “攻打平城的, 自然就是叛贼!” “我们真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 所有的人都在咒骂叛贼,唯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可是,这些人本来是魏国的百姓, 只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当‘叛贼’而已。” 冯煦早看到了王叡,他身材高大, 在守城的人中分外显眼, 手里一只长戟使得出神入化, 一如拦在自己前面挡住猛虎的英姿。只是没想到他不只武艺出众,便是见识也不凡,第一个看清了这场叛乱的原因。 再想到王叡先前的政绩,还有他虽然被权贵排挤,却依旧被任命为太史令,冯煦便也不再奇怪,很显然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允文允武,皇上和顿丘王等人总不好将他免职,只得调到了太史令这个最不受重视的闲职任上。 太史令在上古时为朝中重臣,秦汉时便没有先前的崇高地位,到了魏国,太武帝甚至罢免了史官,直到文成帝时才逐渐恢复,职位却更低了。但即便太令史的权力越来越小,可能做太史令的,却无一不是学富五车之辈。毕竟太史令负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c天文历法种种,不学无术的人根本无法接手。 至于为了保护自己和太子而封的散骑侍卫,其实就是个闲职。 眼下平城这么多官员,王叡第一个懂得了自己的心思。 冯煦便点头道:“不错,他们本是魏国的百姓,走投无路成了叛贼,其实就是一群快要饿死的人。” 太后的声音带了些悲凉,默然地挥一挥手,“将百姓送到城头的食物投到城外!” 平城的百姓全力支持守城,男人与健妇拿着武器走上了城墙,其余的人们便自发补建城墙,看护伤员,送饭送菜现在城墙上便放着各种吃食。 现在,太后竟命令大家将吃食给城外的叛贼! 所有人都怔住了,不敢相信,“太后,他们本就缺粮,有了粮食岂不是攻势更猛烈?那时候我们就更加抵挡不住了!” 王叡少年出仕,从低等的小官做起,已经二十几年了,他又是勤于政事的,因此对于魏国的形势,对于百姓的境地都非常清楚。这几年皇上刚愎自用,偏信奸佞小人,文成帝留下的富裕平安的局面已经不再,如今的魏国风云涌动,已成乱世之态。 京城突然间被叛贼围困,看似不可思议,但其实细想却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失去粮食走投无路的百姓们顾不上仁义礼信,为了活下去,他们屈从于叛贼,被叛贼利用攻打平城。 但是,虽然这些百姓是无奈的,但是他们毕竟已经参与了叛乱,与朝廷势不两立,而且如果他们攻下平城,京城一定会成为一片废墟——把粮食投到城外,这的确是一步险棋,王叡不敢应和了。 群情汹汹,太后却更加坚定,“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能守住产城吗?” 不能,当然不能。所有人都沉默着摇头。 “那么就立即按我说的做!”太后的声音不高,从容而坚定,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王叡第一个明白过来,“要想保住平城,我们只有听太后的!” 虽然太后已经离开朝政许久了,但她的威望一直都在。曾经辅佐文成帝登基,曾经为当今的皇帝夺回皇权,曾经临朝听政稳固江山的她,在这一刻很快就得到了更多人的信服。大家在王叡等人的带领下立即将食物投向城下,一时之间,先前的箭雨变成了馒头c烙饼,甚至还有炙肉 城外的人先是呆住了,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叫喊声,“有吃的了!”正在全力以赴攻城的人们立即转身扑向食物,甚至还有人正在攻城,却立即自高高的梯子上跳下去,在地上打几个滚就去捡吃的,捡到手就拼命地往嘴里塞。 忽然,不知是谁高声喝道:“小心城上射箭!” 有人停顿了一下,可马上他们又继续吃了起来,还有更多的人根本停不下,只是拿出比攻城还要凶猛的劲头在吃。 如果这时候号令兵士们向下射箭,那些呆立在原地吃东西的人就是一个个的活靶子,很容易就能射中。但是,冯煦已经下令大家停止放箭。 城上没有箭再射出,城下也没有人再攻城。 不知什么时候,有如轻絮一般的雪花飘撒下来,将城上城下的血迹c肮脏都掩盖住了,苍茫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城上的人们重新俯视着城下,深深地被震撼了,不论怎么艰难,平城之内总能吃饱饭的,而这些叛贼,可恨之余,也的确凄惨。 “但是,他们吃了饱了,会不会更有力气攻城?”怜悯,是人之常情,但大家也不会失去了理智,“他们毕竟是叛贼啊!” “他们的目的是吃饱饭而不是攻下平城,”冯煦摇了摇头,“大家继续将食物投下去,粥c肉汤c酒c药材——城墙上我们需要的东西,也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刚刚将城上的食物投下去时正值两方战酣,大家不过是将馒头c烙饼随手一抛,任那些食物随意飘落,但现在却做得仔细多了,盛着粥c汤的陶罐放在大筐里,再用绳索平稳地吊下去,还有人在一旁摆了些木碗竹筷,而下面的人也学会了配合,小心地将罐子端下,重新理顺筐子上的绳索,由城上收回再放下更多的东西。 不是所有的人都欢迎城上投下的食物,一些人跳出来竭力阻止,“这些吃的都是有毒的,平城里的人要毒死我们!”他们甚至还打翻了几处的汤粥,“只要我们攻下平城,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要吃他们施舍的东西呢!” 可是,反对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他们很快被赶走了。 随着城上放下更多的铁锅c粮食,城外的人们慢慢聚成了一个个的圈子,他们将攻城用的梯子c圆木都拆开点燃,围着煮食的锅安静地坐着。 冯煦平静地看着脚下,内心却在剧烈地翻腾,一群群的人靠着坚硬而高大的城墙,簇拥在一口口简陋的铁锅旁,等候着简陋的食物,他们都是魏国的子民啊! 自己与他们一样,在魏国出生,在魏国成长,把魏国当成自己的国家。还在十几岁时,她就参加过朝政,几年前更是亲自临朝,她一直努力将魏国更加强盛,百姓更加富裕,但是,现在,她的子民就犹如一群被逼入了绝境的羊羔。 还是源贺没有来到北宫之前,冯煦就一直在想平城之围。这场叛乱如何兴起的?为什么能汇集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想怎么样? 现在,冯煦知道自己思索的结果完全不错,她转过头看着群臣,“这场战争原本就不应该发生。” 不过半个多时辰,形势完全逆转,这样的变化让人不敢相信,但细细一想,又理所当然。王叡便道:“这些人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也许因为道路不通,也许因为粮食被抢,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他们没有了活路,便被叛贼鼓动着攻打平城,现在只要能吃上饭,其实还是宁愿当回良民。”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太史令熟知民情,他们并没有错。” 如果在最初平城被围的时候,就查明原因,抚慰百姓,免除送粮的劳役,便不会被真正的叛贼所乘,形势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源贺等人便垂头道:“都是我们的错。” 冯煦淡然地道:“这也不是臣子的错误。” 经历了上百年战争的魏国最缺的就是安定,自文成帝以来,到冯煦临朝听政,一直都奉行休养生息,方才有些起色,到了拓跋弘便又起波澜。 身为帝王的他一直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他越是想做出些政绩,就越造成更多的灾难。太仓收敛到的粮食越多,食不裹腹的百姓就越多;武周山和鹿野苑里的石佛越高大,百姓们的生计就越艰难。 皇上种种的不当举措,臣子们就是尽力反对又能能如何呢?而且,冯煦一向认为,比起皇帝,臣子更难知道皇上怎么做是对的,毕竟君与臣就如分别站在高山之上与半山之间的两人,他们所看到的,所面对的完全不同。 便是有的臣子具备天生的才能,能够看得与君王一样高远,甚至还要更加深邃,但他们却没有君王的权力,一样很难实现他们为政的举措。 “这是君王的失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不再需要了 太后公正地断定平城之围的原因, 又从容地道:“再向城下传我的旨意:天安以来, 军国多务, 百姓亡窜, 以至围城。虽罪合刑责,然太后悯其情,今加哀宥。现发太仓之粮赈济, 每人给粮一斗, 帛两匹,城下之民, 限十日解围而去。不去者,六镇兵至, 皆论如律。” 王叡看着太后立在城墙上,锦衣华服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圣洁高贵得不似凡人, 云淡风轻地指出了帝王的不对,又理所当然地修正了皇上的错误。 一个女人,有如此的才华本已经令人不能相信了,可除了过人的才华,她还要比任何男子都要果断c勇敢。 而且太后居然很年轻很漂亮。 从鹿野苑到现在, 王叡越来越迷惑。 尽管明白围城的百姓们是被逼成为叛贼的,但是王叡自问不敢用太后的方法守城,更不敢传下如此的命令。诚然, 太后的身份与自己不同, 但鹿野苑那一场变故中, 王叡早已经认识到太后虽然地位崇高,但其实也不过空有一个名位而已。 手握至高无上权柄的那个人,巴不得她死呢。 不过王叡震惊之余,几乎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他觉得周围所有的人们都一样,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大家完全地相信了太后,将每个人的性命,家族的荣耀,还有国家的前程种种都交付给了太后。 大家服从她,因为唯有她有如此的智慧,如此的才能。 官员们立即分散到四面城墙,传达太后的旨意,不出预料,城外的人们与城内一样,他们知道太后会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很快雪白的地上伏倒了一大片人,声音震动了原野,“太后仁慈!我们也想回家!” 源贺动情地道:“太后,我们魏国的百姓还是忠心于皇家的!” “他们忠心的是这个国家,是能带着他们更好生活的人!”冯煦纠正,她之所以认定这一次可以用怀柔的方法解决叛话,就是明白百姓们心中所思所想。自道武帝建国,太武帝扩大疆域开始,到文成帝与民休息,魏国的百姓固然为国家牺牲了许多,但他们也得到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份安定的生活,哪怕拓跋弘的种种不当,也没有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心中的向往。 百姓们的向往,并不是向往某一个人,也不是向往某一个家族,他们真正向往的是能让他们继续受到强大的魏国的庇护,让他们继续保有安定的生活。他们不会在意是不是拓跋皇家的人带领他们,不会在意是男子还是女子带领他们,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能够吃饱,能够穿暖,能够少交赋税 拓跋弘没有能力做到,但是自己能! 冯煦再传下旨意,“太史令王叡,你留在这里,务必不能再生民变!” 太后居然如此相信自己! 要知道眼下的局面看似平常,可却是太后苦心方才达成,如果民变再生,便功亏一篑,且平城再难保住了。太后身边那么多的重臣,甚至还有她的亲兄长昌黎王,可是她却挑了官微位卑的自己。王叡心中涌起了万丈豪情,立即上前躬身答应,“请太后放心,王叡定不负太后重托,也不负平城几十万百姓!” 冯煦点了点头,源贺c高允等老臣忠心不贰,堪为朝中砥柱,可源贺只知兵事不通政务,高允虽是文臣却又过于耿介,将刚刚平定的民乱交给他们还真不合适。先前的拓跋新城兄弟c步六孤定国等才干出众的臣子们早在拓跋弘主政的几年凋零了,如今平城之内唯独太史令王叡尚可一用。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冯煦的一向原则,她相信自己的目光,“如此,源贺c高允,你们随我去太仓!” 开仓赈灾,一向是皇帝才有的权力。 冯煦在传下旨意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最难的一步。就如她以太子的名义向城外发出了数道调兵的命令没有一道成功,如今太仓的官员一定会拼死反对。 但,冯煦一定要开仓放赈,否则,已经平稳的平城之外就会重新乱起来,到那时,局面便再不能控制了。 冯煦带着源贺和高允,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在那里会有更好的作用。 太仓自太武帝时开始建立,文成帝时扩建过,最近又经历一次大规模的扩大,不仅是魏国最大的粮仓,储存着天下最多的粮食,而且也是平城内占地最大的官署了。 太后的车驾还没有到太仓,便遇到了她派去太仓的抱嶷,“太后,如今太仓尚书随陛下出城,我便向太仓令陈端和范剽传了太后的旨意,又说明解围之事,请他们打开太仓,赈济围城百姓,可他们拒不听从!” 陈端和范剽都是李欣的心腹,李欣主张千里输粮,充盈太仓便多有这二人的出谋划策,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听自己的旨意,冯煦早料到结果必会如此,之所以先派人传旨,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过程而已,还没有等到回信时她已经亲自来了。 没有皇帝的旨意,打开太仓放赈的确不合常理,尤其,太仓尚书还是李欣。但是,现在并非寻常之时,太仓一定要放赈的,她便吩咐高允,“你再去向太仓守官说明如今形势,命令他们打开太仓,保平城不破!” 高允又去,没一会儿回来还是摇头,“陈端和范剽只是道没有圣旨,太仓不能开!” “如今的形势,他们也不是不知,一定要墨守成规,难不成要整个平城因为他们而受难吗?”此时大家已到太仓之前,太后便向源贺道:“大家随我们一同攻入太仓,打开仓门!” 与寻常官署不同,太仓是有守兵的,便是防止有人冲击太仓,陈端与范剽想来依仗的也是这些。源贺在一旁听着早忍不住,“若是平城被破,难不成太仓能守得住!我去教训这两个混蛋!”说着命手下的将士们护着太后冲向太仓。 陈端与范剽指挥着兵士们挡在了前面,“无天子旨意,我们不能打开太仓!” 源贺抬手挥起弯刀,跑在最前面的兵士被砍翻在地,“平城若是破了,太仓还能独存!你们这些蠢货!” 太仓虽有守卫,但真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却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源贺的对手。而源贺立在自平城被围以来,他心里就一直压着无尽的忿恨,比起对叛贼的恨,他其实更加不满的是皇上,以及许多平城的官员们,当然包括他自己。 如果不是皇上的种种不靠谱,哪里能酿成如此地祸患?如果不是自己与许多官们们想得太多,畏首畏尾,平城也不至于落入如此境地。陈端与范剽,正是他们引起这场叛乱,如今又想把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守城之上。 这样的人真是祸国殃民! 再观太后,虽然身为女子,却任何人都高瞻远瞩,不顾皇上忌惮,不顾大家的反对,只凭一颗公心,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足以使世上所有的男子蒙羞。 如今源贺再不顾虑,哪怕因此得罪皇上,得罪李欣,也不会留下终生的遗憾。源贺大喊一声,举起刀冲了进去“不用你们打开太仓,我们自己来!” 守太仓的兵士们也一样是平城的人,他们的家眷也一样都在平城,他们也一样不想平城被破,故而略作抵挡便退向两边,由着太后的车驾长驱而入。 这是冯煦第一次走进太仓,就见两旁密集地矗立着高高的粮囤,文成帝时十数年的积累,近几年拓跋弘的搜刮,正是魏国最宝贵的财富。 但如果只顾着收藏财富,却不会使用,那么这些财富又有什么意义呢? 假使叛贼攻入平城,这数以几十万几百万计的粮草不知会有何结果,便是太仓恐怕也不会存在了。 太后端坐于车上,并不阻止源贺杀掉太仓的官员,这也许是最简单最快的方法,她虽然一时稳住了城外的流民,但如果不尽早将他们遣回故里,很难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如果流民再次被叛贼挑动攻城,平城就危险了。 时间,是最紧迫的。 随着陈端被源贺一刀砍得飞了出去,兵士纷纷逃散,再没有阻挡。源贺又一声大吼,“打开太仓!” 范剽急忙跪了下来,“整个太仓的粮草我最熟悉,就让我帮忙放粮吧。” 冯煦无心理会范剽这样的小人,便点头道:“好,由你协助中书令高允开仓放粮!”接着她还要去府库,那里也是国家最重要的仓库,重要程度不亚于太仓。 也许府库的官员深明大义,也许他们被太仓陈端的结果吓呆了,府库很快就打开了。 不到一个时辰,平城的南门打开,几千身着铠甲手执武器的兵士们走出城门,分列两旁,接着走出来的人们搭起了棚子,施粥c放粮。 按照所属的州郡乡里,流民们推举出执事——这其实并不难,他们本就在各地长者们的带领下一同到太仓送粮,然后因为种种原因成为流民,现在领了粮帛,并由官员们记下他们的家乡c名字,只要就此回乡,就免了他们原本要送的粮。 每一人一斗粮,两匹帛。这是太后在城墙上许诺的,如今一点也不差地发给了他们,而且他们回到家乡,依旧还是魏国的百姓,官府不会有任何惩罚。 虽然平城安全了,但是太后每天依旧站在南城门的门楼上,在那里向下眺望,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施粥c放赈的官员及护送他们的将士们回来。 虽然经过认真的思索,而且在所有的大臣们面前一直从容坚定地放赈,但冯煦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冒险。被叛贼着唆使的流民们能做出什么事谁又能肯定?也许他们会吃饱了会更加拼命地攻城,也许他们会哄抢赈济的粮草杀了放赈的官员们,也许他们并不回乡,却拿了粮草继续呼啸山林 最终,她还是赌对了,冯煦在心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自向城外投粮之后,便再没有真正的攻城了,平城外黑压压的人群一直在慢慢减少,现在只留下数千人——他们应该是真正的流民,寻常的百姓们已经成群结队地回了家乡;真正的叛贼们也在源贺等人的打击下重新龟缩;唯有流民无处可去,每天依旧来粥棚领粥。 总之,这一场危机已经过去。 下一场危机即将到来。 可是,自已的机会就都在这些危机之中,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雪已经停了,平城外到处一片雪白,远处的山有如一条条的银龙,银龙间现出了点点黑影,这些黑影越来越大,慢慢地,便能看出这是一只强壮的军队,接着就连军队的旗帜也很清晰了。 皇上自武周山回平城了。 消息之前就传了过来。原来平城被围的时候,皇上正在闭门礼佛,求援的消息先是被大雪封山阻隔数日,后来又因为佛事而耽误了些时间才送到他的面前,他得知后就回来了。 鲜明的旗帜,闪亮的刀剑,雄壮的将士,但平城已经不再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风波已来到 冯煦一直等到皇上到了她的身后问安才缓缓地转过身, “我还好, 毕竟平城没有被攻破。” 大大的阳光挂在天空正中, 照在雪上闪出明亮的光, 更显得拓跋弘的面容晦暗不定,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一切——最初,的确因为礼佛而耽搁了军情, 可当皇上知道平城被围之后, 他完全能在几天前就赶回来,但是他并没有, 而多在武周山停留了些时间。 这些时间他想了许多,如果平城陷落, 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有利呢? 如果成为魏国第一个失去京城的帝王,拓跋弘觉得自己无法容忍。可他还是没有立即带着大军赶回平城, 因为他还想到了, 如果平城被攻破了,玉石俱焚,他就不必再看到许多人了。 拓跋弘讨厌的人有许多,他不只不喜欢受到许多人拥护的太后c太子;还很不愿意见到许多皇室宗亲,比如源贺, 比如任城王等几个叔叔;当然朝臣中就更多让他如鲠在喉的人物了,比如高允,虽然是好心, 但是听了他那么多劝告自己真是烦透了 总之, 自己的朝廷中不满意的地方还真不少, 若是能整个换上一遍,以后的朝臣们都唯自己之命是从,那样就好了。 至于失掉京城,其实并非被刘宋c柔然那样的敌国占去了,所以也不算失去——对,只要自己带兵回去,平城还不是重新成为自己的京城? 只是少了那些讨厌的人。 当然,也会有一些自己喜欢的人跟着一起消失了。 不过,自己到武周山时,差不多将亲近的人都带来了,舅父顿丘王c京兆王拓跋子推c建昌王拓跋长乐c李欣c娄提等等,所以平城留下的人并不多。 至于平城内的几十万百姓,拓跋弘还真没想到,他们与他有什么关系? 皇上不敢承认自己盼望平城被破,但是他的的确确没有派兵救援,又急令平城附近驻军无自己的军令不能出兵,还将围城的消息瞒了下来。他心里知道自己在等着平城被破的消息。 那时,身为帝王的他,便会带着几万大军离开武周山,救平城于危难,重新建立崭新的京城! 只要告诉大家,军情被延误了,大家一定会相信的。 而所有人都会景仰自己,就像对太武帝c文成帝一般。 拓跋弘再无心礼佛,他焦躁地打听平城的消息,当李欣提醒他平城东城墙早已经松动却没有修缮时,他心里还是窃喜的——那样平城果真守不住了。 可平城还是没有被攻破,反倒是叛贼被安抚了。 这一次,皇上真着急了,他立即传令回平城,一路上一直在想对策。 “其实太后过于担忧了,”拓跋弘将嘴咧开,似乎想展开一个笑容,但怎么看也不似笑容,“毕竟是妇人,胆子太小,没有见过攻城,便被吓着了” “太后没见过攻城,我还能没见过吗?”源贺打断了皇上的话,“如果不是太后当机立断打开太仓和府库,赈济灾民,使得灾民没有继续由叛贼指使,平城就破了!” 其实拓跋弘与太后一样从没见过真正的攻城,不,现在唯有他没有见过了,太后就在几天前曾经亲身经历了一次——皇上的脸慢慢涨红了,可是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不可能,平城怎么能被攻破,他们不过是一群流民,连攻城的器械和真正的武器都没有!” 跟着太后与源太尉一起守城的官员们也因为皇上的否认而激动万分,他们急忙辩解,“他们中也有一些真正的叛贼,有云梯有刀箭,懂得攻城的办法,唆使着流民们攻城!” “流民们若是不攻城只能饿死,所以他们完全是不要命地打法!” “城里的守军太少了,而且一直没有援兵!” “还有东城墙,东城墙就要倒了!” 可是拓跋弘更轻蔑地笑了,“平城的城墙会倒?”他不敢面对太后,便向群臣们道:“你们是不是鲜卑勇士?竟然相信城墙会倒?” 在源贺前往北宫接太后与太子准备离开平城时,大家都认定平城必破,最可能破城的地方就在东城墙,大家便指着东边的方向,“皇上早知道的,那里的城墙本就不够坚固,原本就应该修缮,只是因为朝中没有足够的粮帛——叛贼们当然也看了出来,他们让成百上千的灾民们用巨大的圆木撞击,砖石泥土被震得不停地掉落” 可是皇上都不要听,“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皇上傲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来,“朕敢保证东城墙绝不会倒,你们就是胆子太小了!” 当然,现在东城墙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倒掉,但,那时可是有人不停地用圆木撞击啊!不过,想将这样的道理讲明白也很难,因为不止皇上,还有跟随他去武周山,甚至自外面接到调令回平城的将军们都在哈哈笑着,“正是,东城墙绝不会倒的!平城也不会破!” 皇上,京兆王拓跋子推c还有尚书李欣等人都告诉他们,不过是几个叛贼围住了平城,但是太后和朝中的那些大臣们都吓坏了,一定会借此机会为难大家。 其实平城安然无恙,所有人也安然无恙。 只要大家不承认城墙会倒,就不会被惩罚,因为他们没有救平城。 尽管大家都知道东城墙早应该重新修了,先前许多人也都主张修缮东城墙,只是皇上将征上来的劳役用于开凿武周山和鹿野苑的石窟——不过城墙既然当时没有倒塌,总能再等上几个月,到了春天重修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再被发现。 两边的人僵持不下。 但就在这时,东边传来了地动山摇地一声巨响,冯煦转过头去,就见东城墙塌了一处,扬起的尘土一直飘到了南门的门楼里,眼前一片灰矇矇,半晌方才重复清明,再看过去,倒掉的泥石在雪地里分外显眼,仿佛巨大的伤疤。 死寂般的沉默中,源贺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当日太后没有立即赈灾,那么这段城墙早就倒掉了,现在陛下和你们回来非但看不到我们,看不到你们的家眷,就连整个平城恐怕也都看不见了。” 冯煦冷冷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拓跋弘,带着宏儿走下了城墙。 王叡做得还不错,东城墙正按照自己先前约定的时间倒塌了。 拓跋弘既然想好了怎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出去,然后再将错误落在别人的身上,但所有的推辞在城墙倒塌后就全都用不上了,而他又不是有捷才的,现在一定很为难吧。 不错,东城墙的倒塌是冯煦安排王叡做的,那段城墙现在就摇摇欲坠,迟早要推倒重建,与其等着东城墙自己倒了,也许还会不小心伤了人,还不如早些倒掉,也能让拓跋弘看到,让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将军大臣们看到。 现在她要回北宫休息,这些天太累了。 宫门前又聚了一群女子,远远地便问道:“刚听到一声巨响,难道又出什么事?” 早有宫人们回道:“是东城墙倒了,倒不要紧。如今城外的流民已经基本散尽了,而且皇上也带着京郊大营还有平城外几处兵马回来了。” 冯煦自车里向外瞧,便见李太妃站在前面,她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羊皮袄,脸上也没有忘记涂了些污渍——经历了差一点破城,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些天随时做好了逃出平城的准备。 只是如今不比那日情况危急,而且众多妃嫔中也只有李太妃一人换了装扮,冯煦便觉得十分有趣,淡淡地一笑。 李太妃早迎了上来,见车里的是太后,又察觉到太后的笑意,难得露出羞愧之色,只得行了一礼,退后一步问:“听说皇上回来了,怎么还没有到?” 便有宫人回答:“想来一会儿就到了,太妃只管再等一等。” 于太妃等更多的人却围住了太后,“我们是等太后的,”若是没有太后,平城不保,她们又安能平安无恙呢?是以她们真心感谢太后,“我们送太后和太子回北宫。” 冯煦摆了摆手,“陛下带着大军回来了,大家都不必再担心。”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道:“这时候回来又有什么用?我在宫里经历几朝皇帝了,就没有见过连京城和后宫都要保不住的天子!” 太武帝时连年征战,每于战后便有一车车的财帛送入宫中,上至赫连皇后,下至最低等的宫人都能得到赏赐;文成帝时与民休养生息,人口增加,国库丰裕,后宫的生活安稳而富贵;唯有到了拓跋弘,乙弗浑专权时宫妃们担忧不已,这一次更是差一点平城被破,大家已经准备好了逃难。 这样的皇帝岂能坐稳皇位? 冯煦摇了摇头。 回到温暖的北宫,冯煦将宏儿抱在怀里,“你怕吗?”短短的几天内,冯煦不论在哪里都带着宏儿,平城形势十分紧张,她不敢与儿子有片刻分离,只怕一不小心的分开便是长久的分离。除此之外,她也想让宏儿亲自经历一切。 既然阴差阳错成了太子,他就会掌控魏国的江山,所以他迟早要面对——虽然残忍,但她却不能不狠下心。 李弈离开自己时俊美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可他再不能回来了。论聪明,论能干,他们并不差什么,之所以落得如此结果,唯一的错误就是因为太善良太单纯。而在皇家,这是最大的短处。 所以冯煦不想瞒着宏儿,他既然进了皇宫,便不能再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早些知道世上充满了险恶对他不是坏事。 “我什么也不怕,”宏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冯煦笑着,他已经快到四岁了,这些天特别地乖巧,不哭不闹地跟着冯煦,“因为太后什么也不怕!” 冯煦就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也不怕呢?” “伽罗说的。” “嗯,伽罗说的不错,我什么也不怕,”冯煦轻轻地捏着宏儿的小鼻子,“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但是等到你将来长大了,成为勇敢的男子汉之后,就要保护我了,知道吗?” “太后,太子还小呢,岂能懂得这些?”去斤伽罗端着一碗羊乳走了进来,一面喂宏儿喝着一面含笑道。 “若说懂也不是,但不懂更不是,应该是似懂非懂吧。”冯煦摸着宏儿的小脑袋,“很快我们就要有更多的事情要应对了。” 去斤伽罗立即抬起头,“太后,是不是” 几年的风风雨雨,便是去斤伽罗这般不关心朝政的人都感觉到了异样,冯煦岂能不早有应对?“是的,皇上一定会掀起一场新风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朝堂的争执 太后主持守城, 发太仓c府库粮帛赈济流民, 保住平城, 这些让魏国人人欣喜的事件却件件都让皇上不痛快, 加在一起简直快把他气疯了! 原本他准备好在城门楼上将太后守城的功绩全部抹杀,然后再给太后以及平城内的官员们安上一个胆怯无知的名声,最后再追究太仓府库的粮帛。 还有太子, 从生下来就被拓跋新成抱到了太后身边, 拓跋弘根本不想认这个儿子,也不想将皇位传给他, 如果能同时废了就更好,反正他还有更多的儿子, 将来再立一个就是。 但是,东城墙就在那时倒塌了, 仿佛那城墙中自有神灵, 专门出面替太后驳斥自己一般,让帝王在那么多的臣子和百姓面前失尽了颜面。 当时拓跋弘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城门楼上走下来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皇宫,只记得到处都是人,所有的人神情都那样的可恨——若是自己不提前召集那么多人前来就好了, 可是谁知道出丑的会是自己而不是太后呢? 身为帝王,拓跋弘最怕的就是被羞辱,可是他却一直不能逃出种种的羞辱, 即位几年之内, 他经历了乙弗浑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 经历了太后临朝听政时群臣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乙弗浑已经死了,他又杀了李弈c慕容白曜全家,罢黜了几位朝臣,总算能趾高气昴一回,现在再一次被打回原形。 皇上不甘心,他要报复回去! 城墙的突然倒塌,不仅为太后c源贺等守住平城的人提供了最好的支持,也使得许多跟随自己的将士们变了,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才让他们相信平城根本无虞,太后与源贺等人的守城不过是胆怯畏战而已,但倒塌的城墙比任何说服都有力。 而且跟随自己的将士们,他们的家眷也多半在平城,只要他们意识到平城曾经存在很大的危险,便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已不应该带走平城大半的守军,不应该没有及时回援,反而转向太后一面。 这些都让皇上再无法追究太后和臣子们守城的失误,便是私开太仓c府库也只能轻轻放过。 尚书李欣来了,悄无声息地走到御座前轻声道:“陛下,我们现在拿太后和源贺等人无可奈何,却可以处置那些流民呀。” 皇上气得要死,可只能暗暗生闷气,在李欣的提醒下灵光一现,都是那些流民惹的祸——不,太后称他们为流民,但其实他们就是叛贼,毕竟围困过平城,就是叛贼!自己可以狠狠地惩罚他们! 李欣瞧着皇上的神色,明白他被自己说动了。自从告发李敷至李家灭门之后,他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太后,也就更加依附皇上。只要皇上护着自己,太后再痛恨自己也没有用,因此他一向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天子若是追回他们自太仓领走的粮食,不只让他们受到惩罚,而且太仓便会再次充盈,魏国也会更加强大。” 每每想到原本满满的太仓现在空了一半,皇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即位以来,没有什么能说得出的成就,最大的功劳就是积累了足够多的粮草。在皇上的心中,这些粮草就是魏国的根本,他执掌朝政的根本。 除外粮草,皇上心里更在意的还有权威。追回粮草,正能告诫魏国的臣子和百姓,包括那些叛贼,相信太后是错误的,他们必须服从于天子! 拓跋弘的旨意还没有发下,冯煦在北宫就知道了。 当年乙弗浑专权的时候,她一点点地将臣民们聚在自己身边,掌握了更多的权势;这一次她借平城被围的时机只用了不到十天,便以雷霆的手段迅速得到民心,得到了足够的权势——历过失败的人,总会得到更多的教训,更快地成长。 冯煦早已经猜到拓跋弘会向自己发难,也差不多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向自己挑战。 “去太华殿!”冯煦吩咐,“太子也跟着我。” 太华殿内正乱纷纷纷地吵成一团,向平秉性特别平和的高允气得白胡子都翘了起来,而源贺干脆抓住李欣要打,李欣用力一挣,头发便被揪了下来。原来他先前受了髡首之刑,头发被尽数剃掉,入朝后养了些时日却还不到一尺长,他又是汉人,不能梳索头,总要将头发束起来的,便加了些假发,怎么也不够牢固。 许多人便大声哄笑了起来。 拓跋弘高声喝道:“别吵了!”见没有一个人肯听,便拨出身上的腰刀,在面前的案几上用力敲着,“朕命令你们别吵了!”却一眼看到太后牵着太子的手走了进来,颇觉面上无光。 他年幼时在北宫,太后曾经为他讲过魏国几代帝王的事情。 曾祖父太武帝时朝堂便这样乱的,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时就笑,生气时还会动手打起来,太武帝也不以为意,甚至他也不会自称为朕。不过所有的臣子都真正佩服太武帝,也害怕他,不论大家争论得多凶,只要太武帝一开口,大家立即令行禁止。所以朝堂的乱并不是真乱。 父亲文成帝初登基时,朝臣们非但还会吵个不停,而且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可是在父皇杀掉了长孙渴侯与拓跋寿乐之后,再没有人敢把年少的父皇不放在眼里了,朝堂上便井然有序了。 现在,太后正好看到太华殿里最不堪的一面。 看着眼前一团乱,臣子们没有臣子的样子,皇上也没有皇上的样子,冯煦轻轻地皱了皱眉,径直走到了丹陛之上落了座,然后向下面挥了挥手,“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 源贺等人也都看到了太后,便停了下来上前行礼,“太后,李欣唆使皇上下旨,令先前遣回各处的百姓重新上交粮草,并补回所领粮帛——如此那般,魏国岂不会再次大乱?现在东城墙还没修好呢。” 冯煦点了点头,转向皇上,“我带着太子回到北宫,原不再打算多管朝中之事,可是今日突然想起赈济流民的粮帛之事,只怕皇上不能处置妥当,便带着太子过来了。” 拓跋弘听着这样的话,满心不高兴,可是刚刚经过平城被围,他又不敢在太后面前造次,只能恭敬地答道:“太后,朕早已经成年了,又执掌朝政数年,处置朝中之事自不必太后操心,便是太尉所谓朕被李欣唆使也不可能,朕自有主张。” 冯煦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若是皇上能将朝中之事都处置妥当,我又何必亲自来到太华殿呢?便是源太尉c高中书令这些宗室c老臣们又何必犯颜直谏呢?” 源贺早松开了李欣,立即上前伤感地道:“正是太后的话,若是我们都不管,由着皇上胡闹,魏国可就亡了!” “太尉,这么说就是危言耸听了,”李欣匆忙整理好头发,“皇上早下令各地为太仓输粮,如今只因为刁民围城便免了他们的粮食,那么先前听从旨意的百姓岂不也要学那些刁民?如此以来,谁还会将粮食送到太仓?太仓无粮,国家才真正危险了。” 高允便道:“若是这么说,逼着百姓们把免除的粮食重新交回,然后他们再次走投无路,再次跟着反贼攻打平城,那样就不危险了?” “陛下,太尉和中书令说的也有道理啊,”娄提是皇上最忠心的臣子,前些时日一直跟随皇上在武周山,也曾以为太后胆怯夸大平城被围的情况,但是他亲眼见到平城的东城墙倒塌了,立即就明白自己错了,因此诚恳地劝说皇上,“平城可是魏国的国都,若是再被围城总归不好。” 源贺便道:“皇上,娄侍中都明白平城被围有多糟糕了。” 拓跋弘猛然间意识到,太后到来之后,殿内不复混乱,大家的观点依旧不同,却都能压住怒火讲道理,而且当日他去武周山带走的臣子毕竟少,留在平城与太后一同守城的朝臣们已经占了上风,便马上道:“这一次朕会加派军队护卫送粮,既能保障粮食安全送到,也能保障百姓不被叛贼所乘。” “可是皇上能为各州郡送粮的人都派出军队?”源贺问:“自从慕容白曜被杀,南边只还有拓跋他一名战将独自支撑,好在刘宋这几年内乱不已,无心北上,否则我们还要派兵过去;北边的六镇里倒有两镇出现叛乱,又有柔然在北边一直虎视眈眈,其余四镇的兵马根本不能动;京郊大营原本几十万人,几处平叛调走了大半,皇上去武周山,平城内的守兵都不足,哪里还有兵可派?” 魏国一向最自豪的就是拥有强大的军队,但源贺说的亦都是实情,在场的每一位都知道,事实上,如果不是京郊大营已经空了,前些时候也不可能发生平城被围。 几十万的大军,在太武帝的时候南征北战,东伐西讨,从没有不够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到了现在,明明没有真正的大战争,可就是左支右绌,根本不够用。 “朕打算再征兵十万,”近年来魏国之内四处叛乱,拓跋弘早就觉出兵力不足,这一次平城被围,对他也是不小的触动,让他感觉更加不够安全,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这样朕就能在一两年之内将所有的叛乱都平定下来,让魏国重新恢复过去的强盛,将来一统天下!” “陛下一向有宏图大志,征兵是必然的,”李欣就道:“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仓有足够的粮食,才能是大军的保障。恰好太后赈灾时留下记录,我们便按名录一一查索,令百姓交出粮草,正可以供应大军。” “正是如此,”拓跋弘环视着四周,庄重地道:“朕不爱财宝珠玉,却最看重我们鲜卑的铁骑和太仓的粮草,唯有手握雄兵,太仓装满了粮草,朕的心才能安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王叡的劝告 皇上十分笃定, 他觉得自己说的一点也不错。 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都要破坏太后的许诺, 降低她的威信。征兵虽然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 但他越想越觉得还不错,太后是妇人,永远不可能掌控军权, 而自己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谁又能奈自己如何呢? 冯太后淡淡地一笑,“皇上, 能让君王心安的从来不是铁骑,不是足够多的粮食, 更不是足够多的布帛。” “还在你小的时候,我就给你讲过袁绍粮草充足, 可曹丞相还是赢了官渡之战;苻天王拥百万之师, 依旧输了淝水之战,这样的例子还多得很。” “魏国先祖们率领铁骑得到天下,但现在却不能再依靠铁骑治理天下了。这几年,国内叛乱叠起,便是祖先们建立起来并视为藩篱的六镇也有许多部族谋反, 甚至遁入柔然,为何?是因为我们的鲜卑铁骑不够强大吗?是因为太仓的粮食不够多吗?” “是因为皇上不能以德治国,以律治国, 爱惜子民啊!”冯煦便再叹道:“我虽然是深宫的妇人, 但也曾临朝听政, 不能看着皇上一错再错,将魏国带入深渊。” “前些时日我赈济流民时之所以要记下他们的故乡c名字,不只为了避免真正的叛贼冒领,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安心回乡,重新成为魏国的百姓。而现在皇帝再三要重新征收粮草,又要夺回他们得到的粮帛,岂不是要重新逼他们叛乱吗?到那时,纵皇上重新征兵百万,也难将他们全部剿灭,纵太仓堆满粮食,也难以守住。” “无论如何,皇上一定要安抚回乡的百姓,绝不能将他们再逼反了。至于向太仓输粮,不如也就此停下,恢复过去的赋税,让百姓得到休养。” 皇上坐在太华殿中,却仿佛身处荒山野岭,除了李欣等几个人,几乎所有的臣子们都赞同太后。这种感觉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也是他最为痛恨的。 要知道,太华殿是自己议政的大殿,不是太后的北宫! 过去,他还小,没有办法改变,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绝不会任由别人主导朝政,哪怕太后说的再有道理。而且,皇上并不怕叛贼,自己是魏国的君王,手握几十万铁骑,那些叛贼又算什么! 皇上按着腰刀站了起来,蛮横地道:“太仓输粮决不能停!朕还要征兵十万,看谁敢再叛乱!”毕竟是帝王,拿出这个气势来,便中源贺等宗室重臣都为之一滞,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一向涵养极好,此时竟被拓跋弘气得心头火起。说到底,拓跋弘如此坚持,哪里为了家国天下,根本就是针对自己! 既然如此,冯煦也会针对回去。 可她才要站起来,却见散骑常侍王叡已经站到了殿前道:“请陛下听我一言。” 王叡是个可用之材,在守城时冯煦曾对他委以重任,此时见他出来反驳皇上,倒替他担心——拓跋弘心胸狭窄,早因为王叡救了自己和太子恨上了他,因此这一次纵然王叡守城有功,她亦没有主张为他加官,依旧还任散骑常侍这个虚职,兼太史令,其实是为了保护他。此时王叡稍有不慎,便会有灭顶之灾。 冯煦有心制止王叡,这个人救了她和宏儿,她将来要报答,也要任用,所以不想他出事。 可是王叡显然很不需要,他甚至没有看太后,却向皇上道:“陛下决心要收回围城时散出的粮帛,继续太仓输粮,身为臣子原本不敢反驳。只是我方从外任调回,所闻所见与平城不同,现在回禀陛下,也许会有点用处。” “平城被围之时,陛下在武周山,守城c安民c赈灾皆由太后主持,政令亦出自北宫。如今陛下回到平城,旨意与先前完全相反。治理天下本无定论,太后与陛下审势而为,各有高见,臣子们亦难断定孰是孰非,只是寻常百姓又安能区分政令来自北宫还是太华殿?因此只道朝廷朝令夕改,不守信用,再不信服天子,将来皇上又如何治理天下?” “便是平城内的百姓们知道了哪道政令出于太后,哪道政令出于皇上,但在他们看来太后和皇上本就是母子一家,并无区别,若是得知皇上的旨意正与太后相反,岂不会迷惑不解?且更无所适从。” 李家被灭族之后,皇上已经摆明了针对太后,而太后亦自隐居的方山回平城,辅佐皇长子成为储君与之分庭抗礼,朝中的臣子谁看不出来?甚至很多臣子已经在想应该跟随哪一方——皇上成年不久,且掌控皇权,论理应该跟随皇上;可是皇上无论人品才能都比太后相差太多,灭了李家和慕容两家更是不能服众,最近又有传闻皇上故意在武周山延误军情不及时回援平城,所以多半人心向着太后 而且,太后还抚养着太子,魏国未来的国君。 但是,并没有一个人敢在朝堂上将这些话说出来,哪怕是源贺和高允,他们在讨论朝政时从来都只争辩是非,却完全将太后与皇上间的矛盾回避了。 还是王叡第一个在朝堂上明明白白地揭开了。 可王叡的话却如此光风霁月,哪怕是皇上听了都收起了按在刀上的手,不觉还轻轻地点了点头。 尽管皇上很想太后死,但他从不敢在朝臣面前露出一分。事实上,他一直在太后面前恭恭敬敬,不只是因为鲜卑人向来敬重母亲,更因为太后是自己的嫡母,抚养过自己,她还诛杀了乙弗浑让自己坐稳了皇位也许,正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恩太深了,拓跋弘才再不想见到她。 太后如果如自己之愿死掉,拓跋弘保证一定会为她封一个很好的谥号,将她风风光光地葬在金陵,痛哭流涕地哀悼她,让世人都看到自己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可是,太后的命真硬啊,她逃出了方山的疫病,逃出了许多次的谋杀,甚至平城被围也安然无恙。她还逼着自己立了太子,带着太子来到太华殿指手画脚。 王叡说的不错,既然自己的忿恨不可能公之于天下,那么,就不能让天下人觉得母子生隙,那样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自己错了。拓跋弘想了又想,推翻太后的政令果真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王叡不愧出身名门,学富五车,朕怎么能让人误会与太后不睦呢?太后将朕抚养长大,朕登基以来一直孝养太后,母子和睦,毫无嫌隙。既然如此,除了征兵,其余政令暂且不发。”而且不论他心中有多不情愿,却不得不露出笑容,似乎很开心。 朝堂之上差不多所有人都舒心地笑了,没想到皇上c太后,还有朝中重臣们争论了半晌的难题被一个才调入平城没多久的散骑常侍解决了。不过呢,王叡之所以能几句话劝了皇上,就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皇家内幕,所以才不知避讳,误打误撞成功而已。 冯煦看看王叡平静的面容,却根本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与皇上已经势成水火。 王叡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如果说在鹿野苑里他猛然间遇到老虎未必想太多,但之后不可能想不到,即便他果真没想到,但守城时他也应该感觉到了。 这就是他的计谋,光明正大地将许多人心里暗暗思忖却不敢说的话说出来,而且还说得坦荡磊落,让一向固执甚至已经有些癫狂的拓跋弘都只能笑着答应。 表面上,王叡并没有如同源贺c高允等人站在自己一边,支持自己的主张,但是他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就说服了皇上不再追回赈济的粮食,不再令各地向太仓输粮。唯有皇上决定征兵没有改变,这其实也是冯煦所能接受的。 固然冯煦反对征兵,但她如今只是太后,对朝局的掌控还很弱,不可能事事占上风。便是朝中大多数和臣子们赞同自己,他们却也不可能事事反驳皇上。 总之,就是今日冯煦自己出面,结果也不可能比这还要好了,而且可能还会因此与皇上当众反目。 王叡不只提醒了皇上要在众人面前保持母子同心的假相,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如今自己的力量远远弱于拓跋弘,还是需要隐忍。 于是太后也笑了,“皇上能够如此通情达理,我十分欣慰,而魏国的百姓们得沐皇恩,应该更加高兴。” 是的,除了平城人,外面的州郡哪里懂得先前的旨意是太后所发,他们感谢也应该感谢自己。拓跋弘这样想着,又笑道:“朕必不能再允许平城被围,太后只管安居北宫颐养天年。” “若是魏国太平,我倒是宁愿一直在深宫里教养太子呢。”冯煦说着站起身,拉着太子的手,“我们该回北宫了。” 谁想到太子挣开了她的手几步跑到了阶下,自怀里拿出一个兽头囊递到王叡面前,“这是我赏你的。” 王叡正端正在立在阶下,急忙俯首称谢,“多谢太子!” 太子方才五岁,不过他虽然年幼,却被教养得极好,每随着太后出宫行坐俨然,颇有人君风范,今天还是第一次不按常理,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然后便齐声赞道:“原来太子竟还记得鹿野苑之事!” 冯煦心中也是吃惊,前几天她做了虎头纹囊,见太子十分喜欢便要替他系在腰间,不料他却收了起来,原来那时太子便有心赏给王叡——想想倒也不差,当初王叡可不是在虎口下救了自己的太子? 只是太子若是与自己商量,冯煦一定不会让他赏一个丝囊,而是会帮他挑几件金玉之物,一则丝囊不够贵重,再则这个丝囊是自己亲手做的,送人其实不大合宜。 不过冯煦很快就微微一笑,自己并非寻常女子,不必在意一个丝囊;想来王叡也不是爱权势富贵的人,若是那样他并不会用心为自己谋划,向拓跋弘进言了;而宏儿的一片真心,总要比金玉之物更加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叔父的来信 平城解围后, 皇上在群臣面前直接请太后回到北宫颐养天年, 他当然用孝敬嫡母的理由, 但其实就是不想太后干预朝政, 与过去一样困守北宫。 不过,冯煦迈出了第一步,又岂能轻易退回去?她一改过去很少出宫门的习惯, 时常带着太子在平城内巡查, 慰问守城殉国的军士和百姓家眷,看望伤者, 监督放赈——这一次平城被围,死伤人口便有数万, 又有平城郊外许多房屋被毁,至于粮食c财帛被抢更是不计其数, 再加上东城墙被毁, 可谓损失巨大,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有时太后没有出宫,还会被请去主持一些事务,毕竟平城的百姓们最相信太后。 冯煦在忙碌中意识到,围城虽然已经过去, 但当初带来的灾难还远远没有度过,年后灾民特别的多,至于倒塌的东城墙, 更是要等到春暖花开才能重新修缮。 更严峻的是各处叛乱不减反增, 新年前西部的北平王长孙敦和给事中罗云被反叛的敕勒袭杀, 将士们亦有十之五六死难。 消息传来,平城震动,太尉源贺请旨领京郊大营的兵马前去平叛,皇上以太尉年高,京郊大营不能轻动为由未许,几日后调淮南王拓跋他带虎牢关一半兵将北上。 正如太后曾在太华殿里所说的,皇上就是征如了再多的军队,但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叛乱,总是不够用。 虎牢关是魏国防卫刘宋的要塞,现在不得不调动那里的兵将,万一刘宋派兵进攻,南部数郡难保。即便刘宋没有出兵,可这种剜肉补疮的办法又能坚持多久呢? 春节将至,平城并没有多少喜气,冯煦派宫人到太华殿内传达自己的旨意,免除今年的宴会和所有的庆祝,宫中各处皆缩减一半用度。 皇上并没有反对,他又去了武周山礼佛。 就在这时,冯煦接到了一封来自叔父冯邈的信。 还是文成帝北征大漠之后,冯煦收到了叔父冯邈的信,以后便偶有往来。如今叔父已经定居在燕国故地的北边,离平城相距虽不近,但传递信件却还容易。只是他们叔侄原本便不太熟悉,也不过互相问一问彼此安好而已。 这一次的信却与先前都不同,叔父特别派人送来的有两封,一封与平时差不多,许多人都看到了,而另一封却是密信,暗地里送到冯煦手中。 叔父提出派他的部众潜入平城,帮助太后除掉魏帝,立太子为国君。做为回报,冯煦掌控朝政后要支持他恢复燕国。 看来叔父一直在关注自己,他所知道的,远远比魏国的许多臣民还要多。 因为他心中一直怀着复国大志。 许多年前,冯煦在叔父的信中就看到了他有复国之意,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没有放下。昔年燕国的皇子,心中一直牢记着龙城的辉煌,痛恨太武帝的无情——也许,从叔父的角度并不为错,甚至冯煦还猜到叔父的野心包了括恢复燕国之后吞并魏国。 只是,冯煦看过之后便将密信放在火烛上烧了,向使者道:“你回去吧,告诉叔父用心保养身体,颐养天年,若是想念龙城,索性便回到魏国,我会让皇上封叔父为北燕王,留在龙城故地。至于其它,还请叔父都不要想了。” 冯煦真心认为叔父不可能成功。 纵然太武帝杀戮过重,但是他一统北地,结束了上百年的战乱,再经过文成帝十几年的休养生息,魏国国祚正盛,昔日的燕国不可能恢复,而百姓也对战争厌恶至极。 而冯煦自己,与其说她是燕国皇家后裔,不如说她更是个魏国人。做为魏国的皇后c太后,冯煦为魏国付出了很多心血,不知不觉将自己完全托付给这个国家。哪怕是要争夺皇权,她也不愿意自己的百姓再经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战争。 虽然拓跋皇家的几代皇帝对自己都不好,冯煦也不喜欢他们,但魏国的臣民对自己不薄,冯煦一直都在他们的支持下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她不会让魏国落入战争的灾难。 叔父看错了人。他以为自己之所以还在忍耐,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武力,当然,这也不错,但重要的是冯煦根本不想挑起战争,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不过,叔父也有没看错的地方,魏国的确乱了,拓跋他虽然平定了敕勒部的叛乱,但敕勒部十几万人都北上进入柔然,自太武帝时世代服于魏国的部落就此离开,魏国少了臣民却多了敌人。也是因此,拓跋他未能再重返虎牢关,而是改封镇西大将军,驻军防御敕勒部进犯。 其余几处叛乱也相差不多,纵是重兵压境,也难以得到大胜,而更多的叛乱有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皇上征了再多的兵也不够用。 大量征用兵,到处打仗,逃兵也多了起来,朝廷只能下诏派人搜捕逃兵,也就需要征更多的兵。然后军需越发不足,皇上重开太仓输粮,多征赋税——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能劝得了他了,拓跋弘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不把一切输光是不会死心的! 现在,拓跋弘最后的一把赌注就是祈求佛祖的保佑,如今他很少留在平城,每每招了李欣c拓跋子推c娄提等人离开平城,躲到鹿野苑c或者别处的寺庙里举办佛事c虔心祈祷。 皇上长年不在平城,几万的京郊大营也远离平城而去,平城便冷落下来。 虽然没有再次被叛贼和流民围困,城里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征兵,差不多所有鲜卑人家都收到军帖,因为粮食不足,城内大多工商杂伎不得放弃过去谋生的手段转而务农,魏国最富裕最热闹的城市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失去了过去的繁华和活力。 如今街道上到处冷冷清清,唯有十几处寺庙香火颇盛。因为皇帝对佛教的推崇,平城礼佛的风气更浓了,不只一直在修建佛寺,家家户户都在供奉佛像,甚至宰杀牲畜要受到严格限制。 又是一年中元节,凡有丧事的人家,都要出城上坟,平城这两年先后经历攻城c征兵,许多人家都有新丧,一早城内身着素服出城的人流如织;到了晚上,又有放河灯祭鬼神的风俗,城内数条河流上飘荡着点点河灯,倍显凄凉。 此时,太后带着太子走出了北宫,“我们也去放灯吧。” 整整一天,太子都跟着太后做莲花灯。粉红色的莲花瓣,嫩黄的花芯都是用最好的蜀锦做成,再将蜡烛点燃放在花芯之上,闪闪的烛光映得莲花灯美轮美奂。到了鸿雁湖旁,太后将莲花灯放在太子手上,“放灯吧。” 虽然贵为太子,宏儿与太后一样只穿着没有一丝花纹的衣裳,日常用膳也不过数道菜而已——太后生性不好奢华,近日又因为平城郊处发生蝗灾再次减了用度,北宫里早已经见不到蜀锦——太子便很舍不得如此精美的花灯,“为什么要将灯放出去呢?” “因为要给他照亮回来的路。”中元节也是鬼节,所有的鬼魂都可以来到人世间,在莲花灯的指引下回来看望亲人。李弈那样俊美出众的人,冯煦一定要为他准备最美的灯引,方才能配得上他。 “他是谁呀?” “是太后一辈子都记在心头上的人。” 宏儿似乎懂了,便将手中的灯放在鸿雁湖上,“那我也要把他记在心头上。” “是的,你也将他记在心头上。” 波浪推着莲花灯荡向了远方,冯煦再点燃一盏,轻轻地放下,合上双目默默地静立片刻,“李弈,我过得很好,也将宏儿带得很好。他已经是魏国的太子,不久的将来,他就会登上帝位,而你的仇,我也会报了。我一直很能干的,是不是?” 风从鸿雁湖上吹过,带来了李弈呢喃的声音,冯煦仰起头体味着风儿拂过她面颊,真像李弈的手,那样的温柔。 他离开了自己,但也没有,因为他一直在自己的心中。 突然,有人来了,“太后,天渊池太小,今年我也到鸿雁湖这边放灯了。” 冯煦听着声音便知道打扰自己的是李太妃,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那两盏莲花灯缓缓远去,淡淡地回了一句,“也好。” 可是李太妃却十分地热络,她最近一直如此,只要有机会就会到自己面前吹捧她的儿子安乐王,她的确也有可吹捧之处,如今建昌王拓跋长乐已经被再封为安乐王,地位比他的几个叔父任城王c当阴王等人更加崇高。李太妃说着便笑指宫人们带来的许许多多的莲花灯,“我这是给文成帝放灯来了,也是想告诉他,长乐如今越发能干,皇上离开平城时特别让他帮忙管事,而平城王公大臣c宗室子弟都特别肯听他的话,便是太尉源贺也没有他受到皇上信任呢。” 莲花灯明灭不定,可冯煦还是清楚地看到李太妃脸上的得意。 拓跋长乐也的确值得她得意。他得到了皇上的相信,不仅成为第一个封王的皇弟,到现在还是唯一的一个,与皇帝的关系也越发亲密。甚至皇上在离开平城时,还当众吩咐他注意查看平城的情况,若有变故及时传信鹿野苑。 同样是太尉,尽管源贺辈分高,威望重,但皇上却只嘱咐了安乐王一个人,亲疏远近,一览无余。 加之拓跋长乐又是长袖善舞的人,以如今平城内许多宗室c鲜卑大姓子弟都唯安乐王马首是瞻。如今,平城内王公大臣的家眷们也开始对李太妃趋之若鹜,李太妃宫中时常比北宫还要热闹。 只说现在她带着的女眷,就远远多于太后身边的人,一大群女子们叽叽喳喳的,早将鸿雁湖里的水鸟惊起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太妃的野望 李太妃欢畅地笑着, “太后, 如今我的宫室未免有些太小了, 有时来的女眷多, 大家只能挤成一团,不比北宫里总是清清静静。” 冯煦点了点头,“我是一辈子都要留在北宫里了, 你倒不必, 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搬到安乐王府——那里一定很宽敞, 很热闹的。” 太妃是可以跟着封了王的儿子住在王府,而李太妃两年前就能搬出去了, 可是却一直没有走,她不愿意离开皇宫。安乐王府虽然不错, 但总比不了皇宫, 而她一直最最羡慕的是的北宫,巴望着能有机会住进去。 “也许没有多久,我就能成为皇太后,长乐当了皇上再不会杀掉我的,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进北宫!”李太妃满心欢愉地想着, “到时候我就将冯煦赶出去,让她住在我现在的宫里!不,我要挑一处最偏僻最狭窄的宫殿给她!” 但是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尤其不能让太后知道。但是, 忍耐可真是难受啊, 李太妃就快忍不住了,她急切地盼着早一些看到太后被赶出北宫的情形,但想起儿子嘱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也时常会去安乐王府小住几天,顺便去看看小孙子小孙女儿——今天他们也都来了,陪着我放河灯呢。” 正说着安乐王府的几个小孩子走了过来,他们的保母便带着孩子们给太后和太子行礼,魏宫的礼仪从不繁琐,但就是李太妃见了太后和太子也要躬一躬身子示意一下,毕竟地位不同,身份不同,保母们便更不敢轻忽,只怕在宫里犯了错。 “不必多礼,”太子的声音还很稚嫩,可却很有威仪,“你们去放灯吧,给心上的人放灯,让他找到回来的路,重新团聚。” 李太妃的心被太子的童言童语猛地扎痛了,自己给谁放灯呢?谁又会沿着自己放出的灯找到回来的路呢? 没有人。 哪怕自己把天下所有的莲花灯都放了,文成帝也不会情愿回来看自己——他死前最后几年对自己不再只是冷淡,而是痛恨,甚至李太妃还觉得若不是自己生了儿子,他也许会杀掉自己。还有,李太妃又突然意识到,如果文成帝知道了长乐的打算,他一定也会痛恨长乐吧。 想到这里,李太妃有如烈火般的兴致有如被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看着太后带着太子走了,李太妃心里却还在翻腾:太后的灯是为谁放的呢? 一定是李弈。 李弈和冯煦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可是却几乎没有人谈论,就是皇上杀了李弈,也是由于李欣告发李敷有罪。至于足够灭族的几十条罪名,虽然经不起推敲,可是没有一条与李弈有关,似乎李弈只是被兄长牵连了。 明明是冯煦和李弈有私情,所有人都知道!但魏国的民风就是如此,寡居的女人再嫁,并没有人会认为不对,反而差不多的人都同情他们,并且为李家惋惜。 外面的男人都觉得太后诛灭乙弗浑,稳定了魏国的皇权,于社稷有功,且李弈受宠后并没有染指朝政,没有罪过。至于皇宫里其他女人的心思就更微妙了,她们中也不乏一些人与男子有私,但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李弈对太后一般的深情,所以又嫉又妒之余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却又在李弈死后不知不觉转为同情。 唯独李太妃从不同情冯煦,她巴不得看到冯煦被李弈的死打倒了。不过她却暗地里嫉妒冯煦,嫉妒她不但得到过文成帝的爱,还拥有李弈的真心。 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真正的爱。 李太妃的得意瞬间消散了,悲凉再一次笼罩着她,连灯也懒得去放,只呆呆地立在鸿雁湖旁,看着那些飘远了的莲花灯。 没多久,李太妃又重新打起精神,她从来都有不服输的劲头儿,要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毕竟自己有儿子,而且自己的儿子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帝王,那时自己也就是皇太后了! 那么,也许也会有像李弈一般美好的男子喜欢自己了! 与宫里的清冷不同,鹿野苑里却彻底灯火通明。中元节也是佛教的孟兰盆节,正该大做法事普渡众生,恰好鹿野苑西山石窟的三尊佛像已成,附近所有寺庙的僧人差不多都被招来参加这一盛大的节日。 拓跋弘今天披上了庄重的法衣,与几位高僧一处念诵佛经,与其说他一心向佛,不如说他想逃避。如今皇上越来越不喜欢皇宫,在那里他不得不去面对许多朝中种种事务,不得不听着朝臣们的种种不满,可鹿野苑却不同,这里是他的天地,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他可以随心所欲,除了亲信大臣,根本见不到他。 这一场法事,皇上决定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他想清静一些时候,而且盼望佛祖感受到他的虔诚,让魏国的局势平静下来。 但拓跋弘并没有得到他所盼望的平静,八月二十日不得不中断法事连夜回到平城。 二十一日近午时,汝阴王拓跋天赐c任城王拓跋云匆匆忙忙前到北宫,“太后,太华殿内乱成一团,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就想还是要请太后前去指点” 拓跋皇室直系中,太武帝的儿子已经没有在世的了,现在文成帝的弟弟汝阴王拓跋天赐c任城王拓跋云正是皇帝的叔父,也与皇帝血脉最亲近的宗室。他们虽然不比拓跋子推那般得到皇上的信任,但在宗室中的威信却更高一些。能让他们一同出面的,一定不是小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冯煦心中当然有数,这其中也有她暗中的推动。此时她既无惊讶不解之色,亦不多问,只点点头起身携了太子前往太华殿。 秋日的阳光十分猛烈,随着车驾走行的任城王拓跋云心里有些焦躁,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形势终于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不可能不担心,偷眼去瞧太后,见浅色的车篷将炙热的太阳大半遮住了,漏下的少许光线落在太后端庄秀丽的面庞上,光彩明亮,宛如神女。 任城王的心就静了下来。拓跋云比文成帝小六岁,认识冯昭仪的侄女时还很小,可以说他是在仰望着太后之中长大的——亲眼见到冯女郎变成冯贵人,再成为冯皇后。到了文成帝过世时,拓跋云已经封王了,可他还没有勇气走出来对抗乙弗浑,继续远远地仰望着冯太后和兄长阳成王c阴济王等人的风采。 英武的兄长们都离去了,魏国又一次面临着乱状,任城王终于有了决断。 皇帝从来不可靠,乙弗浑当权时任城王就看出他的怯懦。自己没敢对抗乙弗浑不假,但那时的自己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宗室王爷而已,文成帝一直防着诸位弟弟,从不肯让自己掌控一点皇权,可是拓跋弘就不一样了,他已经被立为太子十年,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执掌朝政,结果他竟眼睁睁地看着乙弗浑杀掉忠心的大臣,抢走了皇权。 可另一个侄子拓跋长乐,任城王也瞧不上。不论文才还是武功,样样都不行,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讨好皇上,因此很早就封了王。现在他觉出皇上的地位不稳,便又开始拉拢宗室王公c鲜卑贵姓子弟,谋夺皇位。且不论别的,只安乐王和他的母妃李太妃那张扬的模样,就让人觉得不可能成功。 任城王果断决定投靠太后。乙弗浑那样跋扈的人,在太后面前也不敢无礼,最后还不是被灭掉?尽管他握着几万大军,可被诛后连个水波也没有翻起。太后轻松除掉了乙弗浑,接着还顺利地临朝听政一年多,那时的魏国比起文成帝时还要更进一步,强大c富裕,直到太后离开平城。 当任城王找到机会向太后表达了忠心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太后对于皇上与安乐王的一举一动竟然早就清楚,自己所提供的那些事实其实可有可无,她应该成竹在胸。 任城王十分庆幸,刚刚在太华殿上,还不待自己提议,便已经有人主张请太后来主持局面,而且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看来,大家都精明得很,都懂得应该站在太后一边。 与此同时,汝阴王拓跋天赐此时心里也一样波涛汹涌。身为文成帝的弟弟,他无论在经历还是感受上都有许多与任城王相似之处,只是他没有比他仅小几个月的任城王机灵,就在刚刚才想通了自己应该赶紧投向太后。 于是汝阴王拓跋天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太后,安乐王近来时常妄议朝政,有谋反之意,陛下得知后便提前回到平城,昨晚已经在安乐王府搜到了大量的兵械c铠甲c粮食c布帛等物。” “不过皇上昨晚派兵搜查安乐王府,可安乐王却逃了出去,谁想他今日竟纠集了许多宗室不知怎么闯入宫中,指责皇上无才无德,昏庸偏信,不配为君,皇上也大骂他谋逆,却也拿那么多宗室亲贵没有办法,就想到了请太后前去——我们两个是皇上的叔父,辈分高些,因此被选中到北宫来请太后。” “兄弟相争,我纵是有心为他们调节,却没有足够的本事,如今一切唯太后马首是瞻!” 这些冯煦都清楚,可是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接受了拓跋天赐的好意——近来风云突变,风雨欲来,宗室之内,鲜卑贵姓之中,还有许多朝臣都感觉到了危险,投向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让魏国灭亡 太华殿曾经被烧毁过, 重建后便成为宫里最雄伟轩昂的殿堂, 比先前太武帝在位时常议事的太极殿还要高大。深蓝色的琉璃瓦, 朱红色的斗拱c白色石头台阶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格外威严庄重。 冯煦曾经在这里临朝听政了一年多, 那时的她并没有多在意,同样,当初离开这里时, 她也没有多不舍, 那时的她更想往去方山过自己的生活。 兜兜转转几年之后,她重新走向这间大殿, 每一步都那样艰难,可是她终究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越走越近。所有的痛苦c悔恨有如波浪般在她的心头反复冲击着, 假如自己能早一些懂得权力的真谛,许多事情就都会不一样了。 但是人生的路就如那不停向东流淌的河水, 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唯有一直向前,再向前。 好在,还有宏儿陪着自己。冯煦低下头,年仅五岁的太子穿着汉人的宽袖袍服,头发束在玉冠中, 光洁的额头,乌黑的眼睛,纵然脸颊还似寻常小孩子一般肉鼓鼓的, 却已经能看出帝王的威严。 今天, 自己会带着他走向帝王的宝座。 “太后到!” “太子到!” 殿内争吵的声音被抱嶷又尖又高的声音压住了, 然后转为一片寂静。大家默契地向两旁退着,让出正中的道路。太后缓缓地向前走着,诸人纷纷行礼,这是成功手铸金人上天选中的皇后,也是诛杀乙弗浑的太后,还是带着大家守住平城的太后。 所有的人都尊敬她,信服她。 当年太后临朝听政时,天下富裕,四海平定,大家并不觉得怎么样。近来随着魏国局势愈发变坏,人们重新认识到太后的了不起。 所有人公认,现在皇家有足够的身份,足够的能力来主持乱局的只有太后了。何况鲜卑人一向由母亲管着家里的事,现在太华殿里也的的确确是拓跋氏的家事。 冯煦看着殿内的人,正如她所知道的,今天到来的全部是鲜卑贵姓,尤以拓跋皇室为主。 与许多朝代不同,魏国从建立之初便是由许多部落组成,对于国家大事各部落都有话语权,这些家族有自己的部众,可以组建自己的军队跟随皇帝出征,在道武帝c太武帝时一直非常强大,到了文成帝时才逐渐被打压,再逢乱世,他们又重新跳了出来。 许多从不参加国事的拓跋皇室的王爷,甚至还没有得到封号的宗室子弟都来了,步六孤家c铁弗家c贺赖家等等贵姓的家主们也来了,他们平时未必参加朝政,但手中却都有兵有权,过去他们的兵和权一直处于天子的掌控下,现在就很难说了。 感觉到大家的信任,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过去自己临朝听政时便曾与这些人打过交道,他们虽然各有私心,各有不足,可都是希望魏国好,如果没有魏国,他们的富贵也就都没有了。 因此乙弗浑专权时,他们都站在自己一边;治理国家时,他们也会听从政令;现在眼见着拓跋弘把魏国一点点地拖到深渊中,他们都不能忍了。 冯煦夺回权力的信心就是来自于他们,还有魏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只要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就能够结成同盟。 接着冯煦就看到了拓跋长乐,他收起了近来一直挂在脸上的得意,将身子躬得快低到了地上,“母后,我只听你的吩咐。” 从很小的时候起,拓跋长乐就开始在他生母的唆使下与自己作对,不想现在他竟然要听自己的了。 冯煦对于庶子一向面子上都过得去,她依旧笑着点点头。拓跋长乐知道自己与皇上早已经成仇,所以就想利用自己呢。但是,冯煦并不在意他利用,如果不是自己的足够的威望,他哪里能对自己比生母还要恭顺呢?况且,冯煦也在利用他,由他来挑起鲜卑大族与皇上之间的矛盾,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时皇上也自最丹陛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上前扶着太后“母后,他们竟然要逼宫!”他脸上堆起了笑容,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冷冷的,就连上前扶自己的手也格外的僵硬——他最怕自己参与朝政,最不愿意自己来的,只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同意拓跋天赐和拓跋云前去迎接自己。 又或者,拓跋弘也想到自己应该恨李太妃和拓跋长乐的,所以就会帮他? 但其实冯煦竟没有想到,皇上现在果真盼着自己过来——他再没有想到已经抓到了拓跋长乐谋反的证据,却反被逼宫,大家不知为什么都与拓跋长乐一起反对自己。突然间听到请太后前来,皇上立即同意,他知道再没有别人可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朝中的重臣,拓跋家的长辈亲戚都得罪了。 冯煦看着拓跋弘和拓跋长乐,平和地一笑,在最上面的宝座上坐下,“身为太后,我谁也不会偏帮,一定完全公正!” 不错,冯煦会用谋略,但从根本上她从来都是公正的,因为她所行的是大道。唯有如此,她才能走到今天。 皇上从昨天起就被特别的愤怒所包围,他一向最亲近的兄弟拓跋长乐竟然有谋反之意!接着他又痛苦地发现,皇家,鲜卑大族竟然都反对自己。 拓跋弘要杀了他们,自己是皇帝,手握大权,唯我独尊,可他突然发现皇权已经变得虚无飘渺,抓不到也拿不出来,完全无力掌控,便再次急切地向太后道:“安乐王府里积了上万石的粮食,又有上千副铠甲兵器,他还时常与朝臣们抨击朝政,有人指着朕向安乐王说可以取而代之,他竟然就那么听着,连一句申斥都没有——就这样,朕竟不能杀了他——母后,若是你,能容下这样的乱臣贼子吗?” 太后看着坐也坐不住,直接上来逼着自己支持他的皇上,在心里评了一句,“没有人君风范。”治理天下最难,拓跋弘才具不够,若能老老实实地接过文成帝给他留下的大好局面,做个守成之君便是最好的,可他却一定自诩为明君,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业,反倒将魏国弄得山河破碎,人心思变。 再看拓跋长乐,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得计,其实从没真正参与过国事,未免太过想当然,妄图一步登天。只是,由他来挑破眼下混沌的局面,倒是十分合适,便道:“安乐王也说一说。” “父皇过世时天下何其安定富裕,便是母后临朝时也四海升平,可皇上即位才几年,魏国却乱成了什么样子?天下穷弊,到处都有叛乱,平城萧条得不见人影” “中元节后平城之外出现蝗灾,田里的庄稼被吃得只向剩下麦杆,大家都担心不已,纷纷上奏,可皇上却不见我们,只与鹿野苑里的僧人们在一处!”拓跋长乐委屈地说:“自那年平城被围之后,我便从不敢安睡,如今这样更是心急如焚,便在家里存些粮食,至于铠甲兵器原本就我们鲜卑人的本色,不过为了自保而已。至于有几个下人胡说,我并没有听到,皇上一定要给我定下谋反的大罪,我不服气!” 的确,不必说鲜卑皇族,便是步六孤c铁弗c贺赖等大姓,谁家没有粮食c兵器,谁家不会议论朝政?而眼下谁家又会满意皇帝呢?暗地里痛骂皇帝的也不是少数。 因此,诸王c宗室c鲜卑贵人们便都道:“太后,我们并非前来逼宫,只是皇上若要杀了拓跋长乐,大家都害怕呀!”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拓跋长乐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但若是眼见着他被杀,下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还不如大家先动手。 今日来到太华殿的,总有上百宗室贵人,除拓跋子推等几人外,竟众口一辞,全部支持拓跋长乐,反对皇上。 皇上怒气冲天,“太后,你看他们真是反了!” 被指为谋反的人齐声道:“那皇上索性把我们都杀了吧!” 太后摆了摆手,乱糟糟的太华殿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凝神看了过来,等着太后的的决断。 “皇上,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反对你?”冯煦淡然地指着下面问:“他们并不是与我们一向敌对的刘宋人c柔然人;也不是难以驯服的叛贼,更不是你口中蒙昧不知朝政的百姓——他们都是魏国的王公大臣,许多人都是你的亲戚,原本应该最拥护你,尊敬你,辅佐你的。” “正是如此!”有几位老臣便落下了眼泪,“我们哪里会谋反呢?只是皇上,你再这样继续下去,魏国就要亡了呀!” 拓跋长乐原本就站在前面,此时便也赶紧道:“太后说的不错,大家今日为什么来了,还不是皇上倒行逆施,魏国就要灭亡了!” 皇上脸蓦地变白了。 他知道太后恨自己,但还是相信太后最终会帮自己。她不是第一次与自己生气,可每一次她还是站在自己一边,要知道自己是在北宫c在她身边长大的。 她是自己的嫡母,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支持自己! 皇上在太后的平静的眼里看到了冰冷,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他自座位上猛地跳了起来,疯狂地高喊着:“既然你们都逼朕,朕就什么也不管了,让魏国就此灭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