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妖录》 《绮妖录》正文 第一章 引 乾元二十三年,妖人同道。 前朝灵帝在位时荒淫无道,重赋税,行苛政,用奸臣,民不聊生。于是先皇于凉州起兵,得妖王之助,生擒灵帝。建国之后,朝堂一分为二,择修为较高,性情较和善的妖类可入朝为官。更设辅政一职,与宰相同职为相。许妖王以小妖生息之地,妖人两道不得互相杀戮。然而,人间终究是有妖欺人与人欺妖之事,众官却只睁只眼闭只眼,鲜有过问。七年前姑苏之地更是起了一场大火,烧了半条街,尤其是火源之处宋园,不止主人家尸骨无存,连园中无数花草精怪都无一生还。至此,成了桩无人可破的悬案。 ……… 小刘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就在巷口的包子铺两文钱买了个猪肉包,咬一口,猪油混着葱香从嘴角流了下来。再咬一口,小刘又回头去买了个包子,包着纸都渗出油香来。 小刘人高马大,走了几步就出了半条街。左右张望着,碗大个包子就剩了张渗油的纸了。小刘用那纸擦了擦嘴,随手扔了。纸被风吹着飞了几步也飞不动了,倏的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小乞儿,伸手拿了那纸就伸出舌头来舔。 小刘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看,却是个一身黑的小乞儿。 “喂小妖,”小刘叫了一声,那小乞儿有些迟钝的抬了头,这才露出了藏在一头乱糟糟油腻腻头发里的两只兽耳。 是只小犬妖。 小刘笑眯眯的,把剩下那只包子扔给了他,犬妖没接住,包子掉了地上,慢吞吞爬过去拣,嗅了一口,竟是极快的给小刘磕了个头,随即飞也似的爬进了巷子,不知藏到哪个角落去了。 小刘笑眯眯的看他不见了,才又赶去城门点卯。 一路晃晃悠悠,眼见得到了城门,才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见着守城门的校尉又是陪笑:“哎呀真是不巧,今儿早起拉肚子了,蹲在坑里出不来,现在肚子还疼的紧……” 那校尉早已司空见惯,闭着眼睛让他过去了。 小刘还有一同到的几个人换了守城门那几个兄弟的班,骂骂咧咧:“娘咧,这才几时,就热成这个样子,今年可还让不让我们这些人人活哦!” 坐在城门下卖茶的大爷堆着笑:“兵爷,买盏茶润润嗓子啊?” 小刘甩了甩手:“不喝不喝,昨儿喝了你的茶,老子拉了一晚上,老子不要命了喝你的茶。” 那卖茶大爷听了嘿嘿笑了两声,自去等着一会进城的人来买茶。 大约是七月了,进城的人多是趁着早凉,小刘守了半天也没几个人要进城,更是懒怠了下来,遇见一两个要进城的招招手就让他们进去了。 正口渴的厉害,犹豫着要不要再买碗那老头的茶喝,又想着昨晚上拉肚子实在难受,远远的又见有人过来了。小刘眯着眼,老远就看见那人穿着黑白的长衫,骑着匹大黑骡子,背后似乎还插了个花里胡哨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 “是剑?”小刘猜着。正想着,那人就到了眼前,啧,一双桃花眼,笑的小刘身子酥了半边,黛眉如画,肤白如玉——只是可惜了,是位小公子。 小刘瞅见那小公子黑白长衫上云川书院上的标识,估摸着是了,各大书院差不多都该暑休了。只是昌都各家去云川书院的小公子都是前两日就都回来了,这位怎么等到今日? 再看一眼这小公子身下的大黑骡子,却无家仆在身侧,云川书院是出了名的难进,也是出了名的学费高,且这小公子虽是穿着校服,周身清贵之气却是难掩,想来也该是哪家不得宠的小公子——怕还是不得宠的夫人的公子了,啧,又是一个宠妾灭妻的悲剧哦。 小刘想着,同情的摇了摇头,瞥了眼那小公子的文书:宋幸之,招了招手,放那小公子过去了。 “啧,也不知是哪位宋大人,这可真是……“ 小刘心中叹息着,去买了碗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章 往事 大黑骡子性子慢得厉害,走路也是四平八稳又稳又慢。宋幸之也不催,就任他慢慢行着,墨白的衫,衬着雪白的脸,煞是好看。只是背上却插了把半旧的纸伞,尤其是这大热的天,有点不伦不类。宋幸之却是不以为意,桃花眼微眯,若不是那对眉毛略凌厉了些,只怕还真会被人当成哪家的小姐。 经了朱雀大街,进了东宁街,尚书府就近了。东宁街住的基本上都是朝中大员,一家赛一家的豪奢,尤其是街尾的长公主府,更是占了半条街,奢侈比宫中也不差什么了。 尚书府就在公主府隔壁,也算是豪华的,不过被那公主府一比,就显得寒酸得不得了了。 宋幸之在尚书府下了骡子,正待让人去通报,就有门房惊叫了起来:“表公子回来啦!”不待宋幸之说话,立马就去向管家通报了,“表公子回来啦!” 宋幸之咧了咧嘴,另一个门房赶紧过来牵了骡子。 通报一层层上去很慢,不过那二管家听说是表公子回来了那可就快了,一溜小跑就过来了,五六十岁得年纪了跑得比十五六岁得马房小厮还快。 “哎哟,我的公子哟,您可回来啦!” 眼见着着老儿要扑过来,宋幸之赶紧向旁边闪了闪,干笑两声:“回来了回来了。“ 那二管家见没扑到,也不尴尬,上来抱着就是痛哭流涕:“我的表公子哦,您可不知道哦,那芙蓉楼这半年是越做越大了,还有那糟鸭掌得,居然不卖了哎呦喂,不过表公子啊你别担心,又新开了家卤鸭脖的,如今可真是昌都一绝了,赶明儿就叫双儿去您买一包来送到外院…哎哟这可真是,我的表公子啊,你说这呆哪不好啊非要去那齐州读书做什么,就在府中让老爷给您请个老师不就成了吗…齐州那鸟不拉屎的地儿……” 宋幸之嘴角抽了抽。那齐州临海,不知多富了,这老儿可真是能说。 宋幸之实在听不下去他瞎扯了,赶紧小跑去了书房,临走不忘挥了挥手:“咱明儿再见啊明儿再见。” 尚书府不算太大,构建却极精巧,三步一廊,五步一桥——是照着姑苏那些园子来建的。宋幸之还记得,七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抱着把伞,藏在袖里的手还死死捏着支笔,他甚至听见那支笔悄悄抱怨捏的太紧了疼,那时,小鬟领着他在这府里左转右绕,直绕的十岁的他头脑发昏才到了书房,见到了舅舅。舅舅见着他穿着男儿的衣服,眉毛淡淡却是极秀气的,当下就愣住了。 而如今他已能一个人从从容容找到书房了,看花看柳,舒心得很。小时候觉得那般长得路,现在也不过是走几步就到了。 苏献在书房内站在窗边,远远就看见黑白衫的少年闲淡走来,眼前不由又出现七年前,这个小孩被小鬟领进来的情形。大约这苏府,也就自己与那少年知道这件事了。如今这个以宋幸之的名义活着的人,并不是宋幸之。 那年姑苏宋园大火,惊动了整个姑苏城,据说园中烧得一干二净,只剩尘土。宋园里那位据传美貌无双的夫人是苏献的妹妹,生有一对粉雕玉琢的龙凤双生子,哥哥宋幸之,妹妹宋翩翩。苏献不甘心,不相信妹妹与妹夫会这样突然就离去了,不相信一对外甥就这样没了,倾了半个尚书府之力将姑苏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现在的二管家,当时的一个小小门房在回昌都的船上碰见一个藏在粮食里上船结果出发之后才被发现的小孩,见着可怜,喂了点吃食。二管家见这小孩虽是脏得很,举止投足却不似贫苦人家出来的,而且年龄也对的上,就留了心。二管家将这事报告给了同行的人,大管家过来一看,虽然他不认识宋园的那对孩子,但那孩子抱在怀里的伞他是认识的,正是当年苏献寻访大家才得的一把美人伞,千金难求,给了宋园夫人做了压箱底的嫁妆。当即就给那小孩补了船票,将上等房匀了间出来。船上众人见那小孩作男童打扮,自然都认为那小孩是宋夫人长子宋幸之。等到了苏府,连苏献都没看出来:这兄妹俩太像了,就是一摸一样。最后还是那小孩自己开了口:“舅舅,我是翩翩。” 苏献愣住了。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纵使再脏兮兮的,那股天生的贵气是遮不住的:“我要报仇,我要用哥哥的名义报仇。” 窗外的少年分花拂柳而来,慢慢与记忆中那个小孩重叠了起来——只是那画过的眉毛,一看,就知不是位小姑娘,而是位小公子。 “舅舅。”宋幸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唔。”苏献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坐下,“前几日书院的先生来信了。夸了你几句,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把他的骡子还回去。” 宋幸之嘴角抽了抽,想着这黄老儿传信还真快,嘴也是真碎,芝麻大的事也要写封信。 “等暑休完了就去还给他老人家。” “你二月骑着去书院的那匹马呢?” “书院里前几日有青玉院的学姐来讲学,商量着请那师姐吃顿饭,就把那马给卖了。“青玉院是与云川书院差不多的学院,只不过只收女学生,昌都大部分达官贵人家的女儿都送去了。 苏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青玉院那位女学生他是知道的,宰相之女,宰相顾承还天天拿这事来跟他们几个炫耀,听的苏献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行吧。只是宋园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了?“ ”宋园那日后,姑苏府原本是要彻查的,没过两天就没消息了。后来有位云游道人经过宋园废墟,断言此火为妖火,非常人可为。然而那道人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姑苏府内有奉命来镇压此事的金吾卫,那道人睡至半夜惊醒,察觉不对,连夜就跑了,然而还是被金吾卫追上,砍了胳膊,跳了烟霞湖,生死不明。“ “金吾卫?“苏献讶然。 “正是。“ “这就有些难办了。“苏献沉吟半晌,站起身来,踱至宋幸之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舅舅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什么需要舅舅的地方,只管说就是,舅舅不拒绝。” “多谢舅舅。不过,这份仇,外甥一定要亲手报了。“ 苏献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 宋幸之捏着藏在袖里的那支笔,忽地听见了窗外少女娇笑:“哎呀,果真是阿幸哥哥回来了!“ 捏着笔的手一松,宋幸之嘴角轻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三章 木酒(上) 娇娇软软的小女孩十三四岁,杏眼清稚,鼻头纤巧,唇若涂朱,眉尚浅淡却已是淡如浅山。尚未长开,却已能看出以后明艳逼人的风姿。见着宋幸之,更是又惊又喜,小跑着扑了过来:“阿幸哥哥!” 宋幸之正待抱住这小小软软的一团,贵态雍容的妇人进了书房:“幸之回来了?怎么都没有托人带个信?” 宋幸之淡淡行了个礼,仍旧是拉住了小女孩的手:“齐州到昌都也不算远了,外甥一路走走停停,就不打扰舅母特地打发人来接了。” 苏夫人笑了笑,却是不咸不淡道:“这次倒是懂事了。” 小女孩正是苏夫人独女苏晚晚,大约也是看出来了母亲对阿幸哥哥不喜,面上喜色都淡了许多。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拉住了宋幸之衣角。 苏夫人不紧不慢几步上前,摸了摸晚晚的脑袋:“这孩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书房也是你进得的地方?” 晚晚仰首:“阿爹不跟晚晚计较这些的。” 苏夫人笑容一僵,“走罢,别打扰阿爹和哥哥了。” 晚晚似还想要多留会,小脸上满是委屈,偷眼看了眼阿娘,知道再待着阿娘就要恼了,终究还是恋恋的走了:“阿幸哥哥,我迟会再来找你玩哦!” 宋幸之笑了笑,“好。“ 苏献见这对母亲走了,才开口道:“她不喜欢你,你别理她就是了。“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幸之明白。“ 苏献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再往后院请安去了。” “知道了。” ……… ……… 宋幸之住在苏府外院,小院半新不旧,仍旧是半年前的模样,就只那些花瓶似乎少了一对。宋幸之懒得过问这些,原本就是寄人篱下,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要紧的。 然而再向房内走几步,宋幸之忽的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里怎会有一股女儿脂粉香?还不是劣质的,粗使丫头用的那种。 苏夫人从不会往这院里安排精细些的丫头的,这院里的多半是些五大三粗的仆妇。 宋幸之有些好奇,走进里屋,正有一身量细长的丫头在收拾床铺。约是听见了脚步声,那丫头慌忙转身来,见一年轻公子倚门而立,大约也猜到了这就是苏夫人口中的表公子了,连忙行礼:“婢子木酒,见过表公子。” 宋幸之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她,姿容着实出众,脂粉也闻得出来是上等的,他想了想,大约也明白了苏夫人想做什么,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是新进府的丫头?“ “是元宵节后夫人买的。“ “唔。“宋幸之点点头,那就是年后他刚去齐州,苏夫人就开始操心这事了。 苏夫人是安国公嫡长女,家中人丁兴旺,姬妾成群,嫡妹庶妹不知有多少,苏夫人自然是有手段的。大约是这苏府太清闲了,苏家三代单传了,苏献这一辈才多了个姐姐。苏献又是不近女色,一心扑在政事上,得了晚晚就开心得不得了,掌上明珠一般宠着。身边伺候的连个丫头都没有,只有一个奶妈妈吴氏,照顾了苏献几十年了,饶是如此,苏夫人还是眼中钉一样看着她。后来宋幸之来了,苏夫人一见他就不喜欢,索性将这吴大娘塞到了外院。府中多了个看不顺眼的人,宋幸之觉得苏夫人终于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一门心思都来跟他对着干了。还好苏献是个明事理的,虽说有些惧内,不敢当着面斥苏夫人不是,仍旧是经常悄悄贴补宋幸之。 只是这次不是以前那样短了东西了,而是直接送了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过来。 宋幸之觉得有趣,若是苏夫人知道了他是女儿身,该会怎样? 忽然,宋幸之想起了一个问题,“这外院没有别的屋子,你睡哪?” 木酒的脸渐渐的红了,宋幸之心肝一颤。“婢子,婢子,”木酒慢慢低下头去,神态娇羞至极欲语还休,当真撩人至极,“婢子就在这屋睡。” 宋幸之扶额。 这就有些过分了。 木酒偷眼看他,表公子果真如夫人所言是个极清俊的人,脸上更加红了几分。想了想,抬头道:“公子吃过了没有?木酒去给公子准备吃食?” 宋幸之有些头疼:“去罢去罢。” 木酒起身行了个礼,盈盈去了。宋幸之看着她背影窈窕,想着,这么个烫手山芋,该如何是好呢? 宋幸之摇摇头,走至桌前坐下。屋内约是刚备好冰笼,还有些暑热。将半旧油纸伞插在了书画架里,将袖中笔搁在桌上。宋幸之取出纸来,开始写信。 ……… ……… 在屋内写一下午的信,日渐西斜,有些头疼,尤其是脂粉香忽远忽近的,虽说好闻,闻多了也觉得腻。宋幸之揉了揉太阳穴,难受的想着晚间该怎么睡呢。 突然想起了,今日晚晚都没有来。若说苏夫人有多讨厌自己,那晚晚就有多喜欢自己了。只是不知今日,晚晚为何都没有来,往常都是自己一回来,她必要在这里在这里腻上一下午的,有时候连晚饭都会在这里吃,将苏夫人气的够呛却也无可奈何。 “木酒,”宋幸之叫住了一直在屋里晃来晃去的美貌侍女,“你可知道今日小姐去哪里了?” 木酒正待高兴,听见问话后有些失望:“听说是宫里过几日又是荷花宴了,夫人今日带着小姐去芙蓉楼了。” 宋幸之点点头,芙蓉楼是这两年才渐渐出名的,主人是一修行百年的芙蓉妖,名为姚娘子,心窍玲珑,画出的首饰图样连宫中的人都称奇。前两年姚娘子以毕生积蓄买了东市最繁华的一块地皮,建了奢侈至极的一座楼,名为芙蓉楼。楼为五层,一层是善歌舞的美妖表演的台子,二三楼都是观台,有世家大族还按月定了包厢。四楼则是起居之所。五楼最高,可观昌都繁华之景,是贵妇小姐来定制首饰的地方。 宋幸之在齐州都听说过芙蓉楼的盛名,豪华可见一斑。 木酒见他沉默不语,心下有些忐忑:府中有人嘴碎,说老爷有意将小姐许配给表公子,难不成是真的? 宋幸之揉了揉眉头,看来苏夫人还真是不喜欢自己,见自己回来了,就带着晚晚出门了。 真是头疼。 宋幸之意兴阑珊,“罢了,我去歇会。” 在路上行了好几日,又写了一下午的信,原本该是极累的,然而在床上躺了会却越发清醒了。宋幸之闭眼再睁眼,有些烦躁。 木酒见公子睡下了,想着苏夫人的教诲,有些欢喜,只着了一件小小的亵衣,就在床榻下铺了铺盖,睡下。 宋幸之嗅着那女子香由远及近,越发烦躁,将苏夫人骂成个猪头。 “公子,婢子就谁在此间了,好夜间服侍您。“ 调教的可真是好啊,宋幸之心中感叹,才半年,就调教出了这么好的丫头。 冰笼散发着冷气,外间的人渐渐没了声息。应是睡着了吧?宋幸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一起身坐了起来。 “公子睡不着吗?“ 宋幸之魂去了半截:“你怎么还没睡?“ 木酒在外间听着很是委屈:‘公子睡不着,木酒怎么敢睡?“ “我……”宋幸之更委屈,“罢了,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公子,这不好吧?” 宋幸之已经起身,夏日衣着简单,胡乱穿着就下了床:“挺好的挺好的,哪里不好了?”木酒在外间楚楚可怜,宋幸之哪里敢看她,慌慌忙忙就跑了出去,不忘抱了那油纸伞,携了那支笔。 夏夜比白天凉快了许多,粗使仆妇的屋子里传出的呼噜声比打雷还响。宋幸之信步走到了外院外,见四下无人,干脆翻墙出了府。 澄月如洗,宋幸之抱着拿伞,慢悠悠晃荡着,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些困意。时已近子时,街上静的厉害,从东宁街里头走到外头,只听见虫声。 还真是难得这么安静。 “尔等何人,深夜在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四章 狐狸 “尔等何人,深夜在此?” 宋幸之一惊,回头看去,隔着三四排屋子,远远见到一人站在屋脊上,白衣白衫,素衣飞扬,隔着这么远,声音却是清晰非常。 宋幸之嗤笑一声:“你又是何人,深夜在此?” 那人似乎有些不悦,宋幸之隔着这许远,都能感觉到他的恼意。 这人是谁?好高的修为啊。 宋幸之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不由向那边走了几步,这才发现,那人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扬,不是衣襟,远远看去,浅浅反映着银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宋幸之又走了几步,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那人似乎发现宋幸之想要做什么,冷哼一声,轻一拂袖,尘生风起,宋幸之刷的朝他飞了过去。宋幸之反应不及,小脸惨白,正待挣脱,那把伞刷的打开,露出伞面上花雨酣眠的美人来。然而这人不知何方神圣,宋幸之拼出了数年修为也挣不开这阵风缚。 “三三!” 宋幸之意动,伞上美人忽然睁眼,美眸流转如秋水一横,如画黛眉轻挑,忽的吹了口气,霎时伞面下起了令一阵风,风中似还夹杂了数瓣海棠。然而伞妖所化的风似也无法与这阵风缚相抗衡,两风纠缠间宋幸之已到了那片屋脊上。海棠风败下阵来,旋而起,托着宋幸之稳稳下落。 那伞妖叹息一声,盈盈行了个礼,伞刷的收起来了。 宋幸之在屋脊上站稳了,抱着油纸伞,心下狐疑。 “就这点修为,也想与本相抗衡?”那人坐在屋脊上,明明是张白面书生的脸,却有着张毒妇的嘴。 宋幸之这才看见他身后是什么在高高飞扬:九只雪白的尾巴在月光下散着银白的光,犹如旗帜一般。 九条尾巴,还自称本相,宋幸之大约知道此人是谁了。 “草民宋幸之,拜见辅政大人。”宋幸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白面书生拧了那极好看的眉毛:“怎么走到哪都被人认出来呢。”说着,竟是拿起了一小坛酒。 宋幸之:……您老倒是把那尾巴藏起来来啊。再看看白面书生脚边一溜的酒坛,猜到这位辅政大人大概是醉了。 “相爷?”宋幸之试探的叫他。 “嗯?”白面书生看似清醒的转过头来。 啧,真是好看。宋幸之腹诽,比木酒还好看些。可惜了,是个男的。 真可惜。 想了想,又试探的叫了声:“陈良书?”陈良书就是这位辅政大人的名字,当今大夏王朝无人敢直呼其名。 白面书生歪了歪脑袋,似乎想了想陈良书是谁,宋幸之却是心中忐忑,生怕他没醉,转头暴起就把自己宰了。 然而白面书生却是咧嘴一笑:“你叫本相,是何事啊?” 宋幸之终于放了心。醉了就好醉了就好,接着就该想想怎么下去了。 想了想,打开伞,正待跳下去,那白面书生又伸出了手:“你要去哪?过来陪着本相。“ 宋幸之不敢走了。这位辅政大人天生妖胎九尾狐,年纪不大,修为却足以与妖王抗衡,自己这点修为,估计也只够给他喝酒助助兴。 收了伞,宋幸之悻悻走到陈良书身边坐下。 “唔。“陈良书满意的点点头,”来,你也喝。“说着,就揽了宋幸之的肩,拿起一坛酒就往宋幸之嘴里灌——宋幸之正觉着今日要被呛死在这儿了,懊恼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出来瞎逛,还遇上这么个魔王,忽觉得袖中那支笔有些异动,赶紧死死捏住了他:这位妖相大人可不是好惹的,若是放了那支暴脾气的笔妖出来,俩人一出手,怕是半条东宁街的房子都要被拆了。 大约是捏的太紧了,宋幸之忽觉指尖一痛,那支笔就没了动静。 大约是生气了。 而陈良书满满一坛酒也灌完了,宋幸之修为不弱,至少屏息还是可以的。见他放下了酒坛,似乎还很满意,终于放心的呼吸了。 陈良书满意的点点头:“酒量不错。“ 宋幸之嘴角一抽,相爷啊,您那一坛酒可都倒我身上啦,小人是只呛了几口啊。 “多谢相爷赐酒。“ 陈良书摆了摆手,坐的很是端正,背后的九条尾巴也很是张扬。宋幸之有些无聊,总不能在这坐上一晚上,坐到这位酒醒吧? 偷眼看这只小狐狸醉了酒的模样,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端端正正的坐着,坐姿比宋幸之在书院听老夫子讲课还要标准。然而这只小狐狸的脸也太好看了些,尤其是一对凤眼狭长,一张原本白面书生人畜无害的脸顿时添了股威严之气。 大约是觉出了宋幸之在看他,陈良书偏过头来:“看我好看吗?“ 宋幸之心肝一颤,赶紧低了头:“不好看不好看。“ “不好看?“陈良书皱了眉。 “不不不,好看好看。“ “好看?“陈良书眉拧的更紧了。 宋幸之认真想了想,道,“相爷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怎么能不好看?“ 陈良书歪着头:“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呢?“ 宋幸之赶紧摆手:“不敢不敢,小人哪里敢骂相爷?“ 陈良书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是。“又重新坐正,捞一个坛子过来:”呀,怎么喝完了。“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的摇晃着满地的坛子,口中念念有词:“空的,空的,空的……怎么都喝完了呀。” 宋幸之只感觉不忍直视。这只狐狸,怎么感觉与传说中不太一样?难不成,是因为醉了? “相爷,”宋幸之小心翼翼的问他,“您醉了?” “醉?”陈良书嗤笑,“本相何事醉过?” 宋幸之彻底确定了,这位相爷是真的醉了。 “深夜饮酒,相爷还真是好兴致啊。’ 陈良书又是一声嗤笑,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冰冷,一瞬间似又变回了朝堂上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辅政大人,随即又仍旧是喝醉酒正襟危坐却莫名有些可爱的模样:“哪有什么好兴致,好兴致早叫那些人败光了。“ 宋幸之哦了一声,自以为懂了他说的什么。却见陈良书略带鄙夷的瞥了他一眼:“你哦什么,你知道什么?“ 宋幸之垂着脑袋装鹌鹑。 陈良书弹了弹他的脑袋,站起身来:“罢了,跟你说这些你又听不懂。“说着,一起身,酒坛子咕噜咕噜的滚远了。陈良书看了看四周,东方已渐渐翻出了鱼肚白。 “天色不早了,本相该回府了。”说着,竟是一跃身,九条尾巴飞舞张扬,稳稳落了地,而后背着手,极为从容的信步朝着辅政府走去。 看的宋幸之目瞪口呆。 不愧是辅政大人,这气度,啧啧啧。 宋幸之从屋脊上跳下,所幸街上还没什么人。理了理衣裳,被酒打湿的地方吹了半夜风,已经干了,就是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宋幸之摇摇头,有点晕,抱紧油纸伞,脚步虚浮的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木酒,我要沐浴,你着人去备热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五章 旧疾 “木酒,我要沐浴,你着人去备热水。” 无人应答。 头疼的渐渐厉害了,宋幸之在美人榻上一歪,揉了揉太阳穴。“木酒?”又叫了一声。仍旧是无人应答。 宋幸之有些恼,正要起身将这院里那些老婆子小丫头都叫来立立规矩,忽地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小公子何事?“ 宋幸之愣了愣,这声音有些陌生,抬头看,却是一位约摸五六十岁的婆子,双目浑浊,身姿却矫健异常。 “吴妈?“ “正是了,“那婆子行了个礼道,“老身眼睛不方便,寻常怕惊着了公子,都只在后面,今日听见前面没人伺候,才过来的。” 宋幸之知道这位吴妈,是自己母亲与舅舅幼时的奶娘,幼时母亲也与他们说过这位吴妈有意思的事。平常宋幸之也不甚理会这院里的事,知道这位吴妈却是今日才得见。 “阿娘跟我说过你的事,是幸之疏忽了。” 吴大娘笑了笑,“这有什么疏忽的,老身向来不喜欢热闹,在后面待着也清静。” 宋幸之想了想,摇摇头:“不妥,我晚间去叫人将你调到前面来。只是,“宋幸之欲言又止,”阿娘倒没有跟我提过,你有眼疾。“ 吴大娘淡然一笑:“小姐她怎会知道?这眼睛,本就是在她走了之后才这样的。“ 宋幸之见她虽目不能视物,行走之间却并无不便,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正待开口问,那吴妈似乎察觉到了,开口道:“老身刚刚听见小公子要水,这就去给小公子准备。“ 这是明显的不愿说了。 宋幸之笑笑,罢了。 在他还是宋翩翩的时候,阿娘就一直教着他以退为进了,只不过那时是与哥哥闹脾气,现在却是为了周旋。 吴妈自去准备,随即有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躲懒的小雀妖备好了沐浴用品。雀妖是妖类中最常见的一种了,修为又常常不高,大户人家都会养着十几二十几个,雀妖养花养树养几只珍贵的鸟是最好的。也有人家用来作寻常仆婢,雀妖心思较单纯,少有背主之事。 这几只雀妖大约是府内养花的,被吴妈赶来伺候宋幸之,却是利落的很,毫无拖沓。宋幸之隐隐有些佩服苏夫人治家有方。虽说他不知苏夫人为何不喜自己,自己也不太喜欢她。 雀妖收拾好了便都退下了,宋幸之褪尽衣衫,解下了一圈圈缚的极紧的白绢,登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入了水,更是觉得身心舒畅——尤其是被那醉狐狸泼了一身的酒。轻一伸手,素白指尖,食指之上竟是化了天地净水,轻轻用那水揉搓着眉毛,慢慢那凌厉眉峰化成了两弯极秀丽的眉,桃花眼在下,更显妩媚。 这春风化雨的手段当初还是哥哥教他的。他还记得哥哥当初,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便如含了满春的情意,轻轻执了他的手,告诉他如何调息,如何运气,以指引春风,春风化春雨。 忆极此,宋幸之越发疲惫,向水下滑去,只留下小小的鼻尖在水面上。 困倦至极。 ……… ……… 苏晚晚从芙蓉楼回来便病了。 整个后院忙做一团,准确来说是整个苏府都乱了,只有昨日早早歇下半夜出去溜达的宋幸之不知道。 苏晚晚躺在床上,素白着一张巴掌大的脸,青丝散乱,杏眸明稚如水一般:“阿幸哥哥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苏晚晚身边的大丫鬟,雀妖阿端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主子:“小姐快别说话了,若是夫人听见又要恼了。” 苏晚晚安静的不说话了,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晚晚天生体弱,苏夫人房内常年熬着药的。尤其是五岁那年,晚晚一场大病,几乎是奄奄一息了,苏献千金一榜都未招来能治得这病的医生。后来都已经开始预备后事了,突然来了位老乞妇,苏夫人与她有一饭之恩,所以来报恩。苏夫人将信将疑,却也别无它法,只得让那老乞妇姑且一试。谁想,这位老乞妇不知有什么神通,晚晚当夜就睁了眼称饿。苏献喜极,愿意供养这位乞妇却是莫名一笑,道,晚晚这只是小劫,待她十七岁还有一大劫,若是到时得见,便是渡了,若是不得见,便是未得渡,神仙来了也救不得。言罢,便向着府外走去,竟是一府的侍卫都拦她不住。待到了街上,身行隐去,更是无处可寻了。 苏夫人因此近两年越发小心了,心惊胆战等着晚晚三年后的大劫。 晚晚有时也会担心,三年后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屏风上的一对并蒂莲,忽觉得眼睛有些痛。阿端见她发呆了,更加担心:“小姐?小姐?” 晚晚不想理她,干脆将被子拉着盖住了头。苏夫人不让房内放冰笼,担心太凉了小孩不宜,只令阿端为她扇着扇子。阿端见她缩到了被子里,慌了神,生怕她捂着:“小姐,奴婢不说话了,奴婢粗笨,您快出来,好不好?” 晚晚这才钻了出来,额头上已有了细密密的汗珠。阿端松了口气。 身后有脚步轻响,阿端回头,见是苏夫人,连忙行了个礼。苏夫人摆摆手,示意免了,在床沿坐下,眉头轻蹙:“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晚晚看了眼面有惧色的阿端,撒娇道:“阿娘,这屋好闷,支个冰笼不好么?” 苏夫人伸手为她擦了擦汗:“等过两日,等你好些了,好不好?” 晚晚撅了嘴,不说话了。 苏夫人微笑着刮了一刮她的鼻子:“这病还没好,正是体虚的时候,若是如今不看紧些,今年又要多病两场了。” 晚晚正待狡辩,苏夫人已经为她揭了被子:“知道热,还盖着这被子,可不是病傻了?好了好了,你少说些话,多歇会。“ 自五岁大病之后,晚晚每年都会类似的病上几场,只不过没那么严重,按着那乞妇留下的药方吃就好了。不过苏夫人仍是不敢怠慢,她与苏献这么多年只有这一女,格外疼惜。 晚晚抓着苏夫人袖口:“阿娘,阿幸哥哥呢?“ 苏夫人笑容一僵,随即又是轻声哄她:“阿幸很忙啊,忙着读书修习呢,像你明玦姐姐一样呢。“ 苏晚晚慢慢松开了手。明玦姐姐就是宰相大人的掌上明珠,苏晚晚曾见过,也很喜欢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明玦时,曾问过阿娘,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青玉院修习,阿娘哄她,过两年就好了,结果一过就是好几年,苏晚晚也知道了自己不可能去像明玦姐姐,像阿幸哥哥一样读书修行了。 “生病好烦。“晚晚慢吞吞的说,转过头去。 苏夫人一下下摸着她的头,沉默不语。 屋内静的阿端似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良久,良久,才听见苏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几不可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六章 风过 宋幸之直睡到正午方睁了眼。 屋内静谧无声,冰笼静静散着寒气,远远听见有人在训斥小丫头。宋幸之缓缓调息,摸了摸床边的油纸伞,才坐起身来。 有些口渴。一个丫头也看不见。 耷拉着鞋,到了屋外,才看见木酒与一溜的大小丫头正在挨训,吴妈也在其列。 宋幸之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怎么了这是?” 训人的那婆子转过身来,见着宋幸之,皮笑肉不笑:“是夫人吩咐的,小姐病了,这些婢子却忘了告知公子,害的小姐一直等着公子,着实该训。” “晚晚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昨日芙蓉楼回来就犯了旧疾,夫人守了一夜了。” “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我一声?” 那婆子冷笑:“大约是公子读书太忙了,这些婢子不忍心告知吧。” 宋幸之认出来了这婆子,是苏夫人自家带来的乳母,见着苏夫人不喜欢宋幸之,没少短过他院里的东西,也没少给他院里的丫头婆子使绊子。 宋幸之冷眼看她:“即便如此,那也是我院中的事,我自来教训便是,就不叨扰您老人家了。” 那婆子笑得有些不自然了,不知道这位今日是怎么了,往常这院里得事从来不管不问,今儿忽然给自己些颜色看了。 不过宋幸之到底事苏献得外甥,婆子纵使得了苏夫人的话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陪着笑,道:“老奴这不是看着公子忙,想着帮公子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下人,不过既然公子这么说了,老奴也就不多事了。”说着行了个礼就走了。 宋幸之这才现了脸上的恼意。晚晚病了,竟没人来告知他。看了眼院里跪着的缩着脖子的一群,越发生气。 “还跪着做什么?要我就这样去见晚晚不成?!” ……… ……… 晚晚喝完了药,阿端赶紧塞了颗梅子到她嘴里。心惊胆战的,生怕苏夫人看见了。正当苏晚晚含着那梅子,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忽听见屋外人声嘈杂。 阿端蹙了眉头,这些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眼见着苏夫人不在就吵嚷起来了,正待起身去好好教训她们,却见桃花眼的翩翩少年掀了珠帘进了里屋,下意识的将满腹的牢骚都吞下去了。 “阿幸哥哥!” 宋幸之紧走几步坐到晚晚床边,见她小脸素白,唇色惨淡,皱了眉:“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成这样了?” 晚晚嘻嘻的笑:“怕什么,那乞婆说我十七岁才到大劫呢,还有三年呢,还早呢。“ 宋幸之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小人说话没轻没重的。“ 晚晚略有些委屈的揉揉脑袋:“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都等了你半天了。“ 宋幸之尴尬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便随手拈了颗梅子,”说起来,舅母不是一向不让你吃这些的吗,怎么今儿让了?“ 苏晚晚一吐舌头:“哪里让了,这是我让阿端偷偷藏的。“说着,阿端便将那一小袋梅子都收起来了。 宋幸之笑眯眯的,“那改日我出门的时候给你去甜食铺子多带几罐,只别吃坏了牙就好。“ 晚晚原本因病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就知道,阿幸最好了。“ 宋幸之摸摸她的小脑袋,晚晚一把捉住了他的手,阿幸的手很细很白,有些像女子的手,只是手上却有着许多老茧。虎口与食指的老茧是为了练剑,无名指上的茧子是为了写字。 苏晚晚反复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老茧。 她很喜欢这些茧子。阿娘手上没有,阿端手上也没有,只有阿幸有。 “我也想去书院。“晚晚有些闷闷的。 宋幸之用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脑袋:“舅舅不是给你请了女先生?不好?“ 晚晚用他的手盖住了自己的脸,“不好,一点都不好,成天就是念来念去的,那女先生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那两本书,念的我心烦。“ 宋幸之扑哧笑了,“学院也是这样的,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我也想写字,也想练剑,不想成天抱着书在那念。“晚晚瓮声瓮气的道。 宋幸之揉着她的小脑袋。晚晚自那年大病后就常有类似的小病,虽说无伤性命,却极耗心神,看着极其活泼一个人,却都是用药在培着的。如此,苏夫人肯让她读书已是让步了,偶尔才写几个字,剑更是连碰都不让碰的。 “剑有什么好玩的?“宋幸之哄她,”写字也没意思,写的手又酸又累,改日哥哥给你找几本有意思的话本好不好?“ “当真?“到底是小孩,再生气哄一哄也就好了。 “当真当真,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 ……… 这外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木酒真是满肚子委屈。原本还想着做个姨娘,也算半个主子了,谁知那宋幸之却是个现世柳下惠,自己还特特穿了亵衣在他面前,却是不为所动。 结果自己还要在这外院一直待着。连个小丫头都没有,全是些粗使婆子,再就是些侍弄花草的小雀妖。 满腹的牢骚都不知向谁发去。 “木酒姐姐,“一只小雀妖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手中拿着几支白月季,”你要什么花都有,只这白月季府中实在是少,我寻了半天也只得了这几支。“ 木酒小心翼翼得接了过来,“也不小心些,都说了少了,还这么不经心。” 那小雀妖看着她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知道啦,下次注意。“ 木酒瞪了她一眼,转身去寻屋里那对唯一好看些得联珠瓶,准备些清水养着。那小雀妖向屋内瞅了瞅,咬了咬手指头,见木酒不搭理她了,才转头跑了。 木酒照着宋幸之临走前说得将白月季养好,放在了窗口,转身自去忙了。 她没有看见,她转身后,窗口一阵极轻微得风,却是将桌上得书翻得哗哗响,随即现出了书中得一封信。那风缓缓移着信,倏的不见了。再过片刻,却是又多了另一封信。 书缓缓合上。 风过,窗合。 一切都原封不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七章 花酒和尚(上) 宋幸之从云川书院回了昌都已是大半个月,赏荷宴的日子也近了。 正是热的时候。 宋幸之给小院写了块匾。院内有颗十几年的棠梨树,三四月里开花,棠梨花白春似雪,宋幸之索性写了个棠梨院,好看好听又简单,宋幸之很喜欢。 晚晚站在下面看着木酒将那匾摆正了,眼中是由衷的艳羡:“阿幸字写得真好。” 宋幸之笑意盈盈,“来,好东西给你。” 是昨日出府买的几罐甜蜜饯还有几本话本。 “呀!” “你闲时就在这院里看看就好了,别带回去,你那又没地方藏,被舅母看见了又得挨好一顿训。”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撒娇:“我就知道,阿幸最好啦!” “好好好,明日带你出府去玩,是不是更好?” “真的?!“ “你看,又不信我了。“ 晚晚整个人都扑到了宋幸之身上,“我就知道,最喜欢阿幸啦!“ ……… ……… 昌都繁华,以东西两市为最。 东市繁华,则以芙蓉楼为首。 朱红殿柱,凌空高耸,五层楼阁,奢美繁华。琉璃瓦,飞鸱吻,檐下风铃随风动,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 芙蓉楼内歌舞不绝,芙蓉楼外车马不绝。 今日却似乎有些不一样的。 小鬟在姚娘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姚娘子面露微诧,想了想,低声道:“既如此,就带他去罢,照规矩来,跟桃朱姑娘说一声。“ 小鬟应了声是,就下去了。 随即,就有一小鬟引着一个和尚上了四楼。那和尚带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然而周身气度却是只有修为甚高的高僧才有的。 诸客忙着看那台上衣影香飘,听这丝竹入耳,无暇顾及这一桩奇事。 苏府的包厢在二楼。 晚晚探出个小小的脑袋,看台上那对鸳鸯妖姐妹舞着一曲并蒂红莲,津津有味。宋幸之细细的帮她剥着松子,偶尔抬头向台上看一眼,桃花眼笑的春波荡漾。 “晚晚,吃。“ 忙着看歌舞的小姑娘胡乱抓了一把吃着,过了一会,才回头来,“今日怎么没有那桃花妖了?“ 宋幸之有些无奈:“这我怎么知道?这舞不是我排的。再说,我连那桃花妖都没见过呢。“ “你没见过?“小姑娘瞬间来了兴致,“我可跟你说,那桃花妖啊,生的那叫一个绝色,见过的没有说不美的。” “果真?” 小姑娘认真的点头:“连我阿娘都说极美呢。” “有晚晚好看?”宋幸之故意逗她。 “哎呀!”晚晚有些恼,“你别打岔嘛,等你看了就知道啦。” “好好好,”宋幸之笑的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我只知道啊,肯定没有晚晚美就是了。” 晚晚见他如此,正待生气,忽听见屋外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叫,“死人啦!” 唬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莫怕莫怕,”宋幸之摸着她的小脑袋,“我去看看。” 宋幸之出了包厢,才看见许多被打发出来瞧瞧发生了何事的小厮。挤着下了二楼,门外更是全是人。宋幸之勉勉强强在脑袋缝隙里看了大概,大约是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 跳楼? 宋幸之皱了眉,继续听着旁人说话。 “哟,还是个和尚。” “啥玩意?和尚?” “是啊,和尚。” “不是我说,和尚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瞎,谁知道呢,大概也是找个乐子。” “这世道,可真是……” “无奇不有哦无奇不有。” 有小厮陆陆续续的上楼去给主家报告去了,人群稍散了一点点。宋幸之正待向前一点点看个究竟,只见一队官兵持械而来,不由分说隔离了人群。 这事大约不能善了了。芙蓉楼乃是群妖之楼,这和尚却是人。如今朝堂之上看似妖人两派和谐相处,实际上却是波涛汹涌,以辅政陈良书为首的妖,与以宰相顾承为首的人,早就看彼此不顺眼了。如今,这芙蓉楼死了人,只怕朝堂上又要掀起一股只大不小的风浪。大约那些说逐群妖出朝堂的折子又要雪片一样飞上今上的书桌了。 宋幸之嘴角不易察觉的微翘。 这样最好。朝堂越乱越好。朝堂越乱,他暗中投靠的那个人才会越不显眼。 才会越容易被今上遗忘在小旮旯里。 宋幸之站的稍远了些,想看看这难以处理的事能把多大的官给折腾来。这时已是午后,宋幸之站在檐下,芙蓉楼内冰笼向外喷着冷气,倒是不热。没过多久,就远远看到一乘官轿自朱雀大街而来,车轿简朴,却极大气。 “辅政到——” 宋幸之眼角一抽。怎么是这位。他自是知道这件事能在朝堂上掀起一番风雨,原本想着顶多就是那只虎妖作的京兆尹,谁知居然直接就是辅政来了:啧,这事,怕还真是要掀一番暴风雨了。 远远的就见到穿着皂色官服的人儿,宋幸之眯了眼也只能远远见到白玉似的脸。远远的,见着先到的了解情况的校尉跑上前去,说着什么,看不清神情,但感觉得到那人得焦急。 也是,哪能不急呢,这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只怕朝堂中再无群妖立足之地。若今上先前就存了将妖类逐出人世得心思,只怕就会借着这事来施行了。 啧,你看,一个人在群妖之中死了,这可不就说明妖性本就会害人,所以说妖人必不能共处,所以说,必须将妖逐出人间,更不用说朝堂了,那更是要清理干净了。 宋幸之有些好奇这位传说中城府极深极有手腕的辅政会如何处理这事。 见着这传说中的妖相,众人都渐渐的散了:据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妖,是九尾狐,九尾狐可是会吃人的。 因此,宋幸之远远的站着,也能将那边看得一清二楚。 校尉手下领着姚娘子过去了。陈良书似是问了几句什么,向着门口这边走来。大约是要去出事的楼上。 宋幸之忽的想起某天夜里喝酒的事来,下意识向后缩缩。然而,那只狐狸却只瞥了他一眼就过去了。 正当宋幸之暗自庆幸,那只狐狸忽的回了头: “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八章 花酒和尚(下) 陈良书有一点头疼。 他又想起了二十天前那个荒唐的梦——现在看来,并不是梦。原来那不是梦。原来他是真的拉了一个人来喝酒。原来次日清晨的头痛欲裂不是没睡好,而是宿醉。 见了那人怔怔的,有些躲闪的模样,陈良书更是心烦。往常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少见的现出了一丝恼意。 终于,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行了个礼:“草民宋幸之,拜见辅政大人。” 陈良书面上淡淡:“本相似是在哪见过你——你是云川书院的学生” 宋幸之愣了愣,想起了那夜自己穿的似乎还是书院的校服,于是极其诚恳的点了点头:“正是。“ 陈良书似是终于呼了口气,“那便是了。说起来,书院黄院长任教书院之前在陈府做过几年先生,你该认识的?“ 宋幸之也呼了口气:“黄院长正是小生授课老师。“ 云川书院内先生繁多,各有所长,每人都会在新生中挑几个合适的弟子单独教授,若是有学生一个先生也没要,那大约就是资质较差的了,一般都是在各先生手下轮流学着,一年后先生再来挑,若还有未被挑中的,那就真的是只能回家了,或者去那次一等的学院。 陈良书面上微笑,温雅如玉:“那如此说来,倒还算是本相的师弟了——听闻黄先生这几年也只收了一名学生,大约就是你了?“ “小生不才,正是了。“ 陈良书点点头:“既如此,就不必如此生分了,直接叫本相师兄就好了。” 宋幸之很慌。但再慌,也仍旧顺着那只笑面狐狸的意思,张了口:“师兄。” 陈良书感觉头不疼了。更加满意的点点头,轻一拂袖,抬脚进了芙蓉楼。 ……… ……… 芙蓉楼歌姬舞姬无数,花妖鸟妖娇颜妩媚。尤其是一对鸳鸯妖,双生并蒂莲,看着不过二八年华,颜色清嫩,偏偏身量极好,该细细,该肥肥。 而芙蓉楼最出名的,还是一位桃花妖。 便是那阅尽千帆的裴将军家的大公子,据说北至雪原,南至苗疆,西出西域,上至三十半老徐娘,幼至十一二的尖角小荷,无一未尝,却也曾言此女艳丽无双却又清媚绝伦,秀可作二八水乡女子,艳可及妙龄西域舞娘,得此妖,此生无憾——只是可惜了,裴家家教甚严,看着他东南西北得到处留情也就罢了,裴将军是出了名得反对妖类,若是这裴大公子敢与这桃花妖有一腿,怕是明日裴将军就将他带去北疆屯田,几个月除了母马母牛母狗连个雌类都见不着,哦,还有那雌雀儿。 陈良书一抬眼,就见着了旖旖而来的女子,明明未笑,唇畔却牵着一缕笑意:“小女桃朱,见过辅政大人。” 正是那桃花妖了。 姚娘子款款走至陈良书身前,“禀相爷,这就是我楼中的桃花妖桃朱。“ 陈良书仍旧是笑意温雅:“那和尚跳楼前,就是在你房内的?“ 姚娘子心上有一闪而过的恼意,这人怎么说话的,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她还怎么做生意?只是她虽是修炼了百年,却也敌不过这天生妖胎九尾狐的二十几年道行,因此,仍旧是陪着个笑脸:“相爷说的不错,那房间在四楼,相爷可要去看一看?“ 陈良书点点头,“自然是要的。“ 姚娘子身边的小鬟立即上前来领路,陈良书笑意温雅,随着那小鬟上了楼。 姚娘子跟在他身后,笑得滴水不漏。 桃朱轻轻一提花罗裙,向那校尉点了个头,便上了楼。 校尉大气都不敢出,哪里敢看她,只顾着低头看楼梯。 四楼不比楼下富丽,布置得很是清雅,大约这里是只有那些众人捧赏的妖住的,其余那些稍次及小鬟都住在楼后那一排低矮的屋子里了。 小鬟低着头,脚步轻巧,行至第三个房间,停下,行了个礼,匆匆回到了姚娘子身边。桃朱盈盈上前,轻轻推开了门,“相爷请进。“ 陈良书点点头,抬脚进屋。 房内笼着冰笼,冷意袭袭,混着淡淡脂粉香。陈良书嗅了嗅,狐疑:“安神香?“ “奴家弹琴时,习惯点一支。“ 陈良书看了看,琴旁果是有一香盏,提起盖子,盏内香灰尚有余温。 “本相也是妖,“陈良书随意走着,道,”本相也不希望这件事与芙蓉楼有关。本相此次前来,不过就是想确认,那和尚的死,确实与芙蓉楼无关。这样,于你我都好。“ “奴家省得。“桃朱仍旧是清媚的模样,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姚娘子仍旧是笑得滴水不漏,只是少了眼底淡淡的紧张。 “隔壁是谁的屋子?“ “左边是那对鸳鸯姐妹的,右边是个空屋子,没人住。” 陈良书点点头,”那和尚跳楼时,可有人在那屋子?“ 姚娘子一拍手,随即那小鬟出去了,片刻后又带了两个装束一样的小鬟进来:“这两个是那对鸳鸯的侍婢,鸳鸯在楼下,她俩倒是在屋内收拾的。“ “你们俩在那屋里时,可曾听见桃朱姑娘的琴声?“ “小婢听见的。“俩小鬟跪在地上,有点止不住的发抖。 “还听见了什么?“ “还听见,听见那和尚似是大叫了几声,而后就是很大的一声砰,像是有什么重物坠下去了,我们吓了一跳,正想看看,就听见外面忽然吵嚷了起来,有人叫着死人了死人了。” 陈良书点点头,“可还记得那和尚叫了什么?” 那对小鬟对视一眼,齐齐摇头道:“似是一句诗来着,具体是什么,听不清了。” 桃朱微微一笑,道,“奴家倒记得,是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生而一瞬恨却一生’。” 陈良书听了,笑得越发温雅,指了指一直站在门口的校尉,道:“你去那屋听听。”那校尉应了个喏就去了,陈良书又指了指门外的小兵,“你进来,叫几声。” 那小兵走着军步进来了,直接在窗前站定,声如洪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生而一瞬,恨却一生。” 那三个小鬟约是被这洪钟一惊,抖了一抖。 片刻那名校尉便走了回来,抱拳道:“果然是听的十分清楚。” 陈良书摇摇头:“叫的太大声了,和尚清修之人,哪能叫这么大声。” 小兵一吸气,正待再叫一遍,陈良书一抬手止住了他,“罢了,现在看来倒是与你们说的一致了。这和尚极厌恶这群妖之地,不惜以死来鉴世人。” 姚娘子笑意婉婉:“正是了,小妖也不过是想着做点生意,却不知为何总有这些自诩为人间正道的世家门派来阻挠。” 陈良书微微笑着,“本相大约知道了此事来龙去脉,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官府的人来查,你们倒是不必怕了。” 姚娘子盈盈行了个礼,“那便多谢相爷此番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九章 有趣 木酒站在窗前,发着呆。 一只小雀妖正在院里修剪那株刚种没几天的月季。靠着墙,还算阴凉。木酒怔怔看着那花上伶仃一个骨朵,是白色的。 是那刚到前院没多久的吴大娘听说表公子有时候要白月季特地去跟花草匠要的一棵。 木酒轻掩口打了个哈欠,夏日贪睡,有些困意。顾自抚着脖颈,叹了口气。 自她来了这院后苏夫人就甚少顾问她了。原以为苏夫人多少会帮着她的,却是由着她在这自生自灭了。 十指纤纤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那卖人的婆子将她带到苏夫人面前时苏府上下惊艳得齐齐的倒吸气,那婆子自得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如今在这破落院,丝毫没有婆子当日说的扶上姨娘位盛宠不衰的光鲜,不由得又生气又好奇,宋幸之怎么就不动心呢。 难不成是嫌自己太小了? 木酒轻轻蹙眉,有些郁闷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虽说不够惊涛骇浪,但也还算是好的了吧? 再想想宋幸之见着苏晚晚时满眼都是笑意,不由更加郁闷:难不成,公子喜欢那么小的? 木酒比划了一下那大小,再看看自己的,愈发闷闷不乐。 想了想,忽想起今日晨间公子走时吩咐的事,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小蹄子想什么呢,便取了早先小雀妖送来的一支红月季,插在了那只瓶子里。一阵风来,吹得月季花瓣颤颤,拂了一拂木酒罗裙。 宋幸之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场景。 这只小风精,有些不像话了。 清了清嗓子,宋幸之唤了声:“木酒。” 木酒慌忙回头,再看月季花,一动不动的。 “公子回来了?” 宋幸之含着笑走进几步,身后还跟着个苏晚晚。苏晚晚又走进几步,身后还跟着个阿端。这俩小丫头一进来,屋子里瞬间都是叽叽喳喳声:真能说。 宋幸之无奈的摇摇头:“木酒你去看看还有没有绿豆汤。” “是。”木酒极其乖巧的行了个礼,退下了。 “阿幸哥哥,你说那和尚真是从自己四楼跳下来的?”苏晚晚转过头来问,明稚的杏眸满是好奇。 “这有什么好问的?”宋幸之往美人榻上一歪,随手拾了一本话本,“连官府的人都那么说了,还能有什么变数?” 苏晚晚皱了皱尚且清淡的眉:“可是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为什么是芙蓉楼呢?” 宋幸之不以为意的翻了一页,道:“大约也是那起子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看不得这些妖类在人间活得这么开心,存心想让他们不好过。” 苏晚晚有些生气:“妖怎么啦?妖又不伤人,怎么就不能让他们好过了?”想了想,又道:“你看看阿端,多好!” 宋幸之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呐,总是有好人有坏人的,妖也是有好坏之分的。那些人是只看见了那些坏的,看不见那些好的。” 苏晚晚一点头:“就是!” 宋幸之看着她,忽然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不过晚晚啊,记住啦,这世上啊,是有坏人的,也有坏妖的,不可一味对着别人好,知道了吗?” 晚晚已自顾自的在那一堆的话本中间挑挑拣拣了,漫不经心的应了句知道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宋幸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抬眼看见吴大娘领着小雀妖端着两碗绿豆汤进来了。 耷拉着鞋,宋幸之从榻上起来,坐到了桌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吴大娘,道:“您老也该喝一碗才是。“吴大娘毕竟是照顾过他母亲与舅舅的老人,宋幸之尊重些是应当的。 吴大娘谦和的笑笑,道:“老身大约是老了,喝不得这么凉的了,一喝就闹肚子。“ 宋幸之点了点头,“那便罢了,倒是我疏忽了。“ 吴大娘行了个礼就领着那小雀妖出去了。 苏晚晚歪在榻上不想起身,阿端拗不过她,只得将那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端过来,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喝。苏晚晚犹自哼哼唧唧的,“不甜。“ “再甜就该把牙吃坏了,到时候舅母又得说你了。“ 苏晚晚翻了个身,不理他。 宋幸之喝了一口绿豆汤,想起了那个和尚来。 那和尚看着是有些修为的。 宋幸之有些奇怪,他倒是从未听说过,有僧人反对妖类入世。黄先生也从未与他提过,甚至,先生偶尔还会夸几句这些秃驴什么都不好,唯独不随随便便给妖类贴上了祸乱人世的名号是极好极好的。 再想起今日那惊鸿一面的桃花妖,看着又确实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大约也只会跳舞弹琴了,不过化妖时得了个极好极好得皮囊而已。 至于那芙蓉妖姚娘子……宋幸之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修为的,可是,当时她也不在那楼上。况且,那和尚一眼看去就知是个修为极不一般的,姚娘子虽说几百年的修为,却也绝无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将人杀了。 那和尚死得那样不声不响,难不成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宋幸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 无声无息的,一双柔荑搭上了他的肩头:“公子头疼?“ 宋幸之吓了一跳,听声音,是木酒啊。 “唔,还好,有点?“ “那婢子帮公子揉揉吧。“木酒柔声道。 宋幸之无可奈何的放下了手,任由她为自己揉着太阳穴。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消她这做姨娘的想法,宋幸之只觉得头更疼了。他现在不知道苏夫人原本的想法是怎样的,只知道苏夫人若是想让自己不舒服的话,那她是真的做到了。 而且还很成功。 成功的不能再成功了。 虽说木酒现在不会天天守着他睡觉了——唔,想到这,宋幸之忽的想到了木酒第一夜守着自己睡觉时,自己半夜睡不着溜出去的情形。 继而想到了那天夜里的那只醉狐狸。那只很好看的醉狐狸。 继而又想到了今日上午在芙蓉楼遇见的陈良书,穿着一身深紫官服,笑意温雅,只是眼底却有似有若无的恼意。 大约是还记着那天夜里自己醉后的不雅之举。 想到这,宋幸之不自觉的唇畔就牵了一缕笑意。眉眼弯弯。 木酒从上方见他似是笑了,受宠若惊,由太阳穴到肩上的手不自觉力道又足了几分。 唔,似乎,有些舒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章 莺莺蝴蝶传 明日就是荷花宴了。 前几日那和尚的事在朝堂上很是起了一番波澜,却也仍旧被辅政在今上面前轻描淡写的几句解决了。大约在今上看来妖人之争就像是一场闹剧,只要这天下仍旧是夏氏的,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包括他那个眼中钉的幺弟。 今上的病自打入春以后就一日比一日的重了。虽说入夏后那些太医终于舍得下猛药了,这两日似乎好了点,他自己却是清楚,大约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那个祸患,必须得解决了。 寒潭旁的老人面上似是笼着一层黑气,面容阴沉。 黑金袍上五爪龙张牙舞爪。 ……… ……… 今日晨间落了一场大雨,宋幸之歪在美人榻上,粗略读了遍夹在话本里的信,面上是少见的烦躁。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 “公子?”木酒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宋幸之扶额。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不过昨日夸了句银耳羹好喝,今日便又炖了送来。须知再好吃的东西日日吃也会厌的。 除了燕尾巷内那家卤鸭掌鸭脖的。 宋幸之想了想,道:“先放那吧,打发个人去燕尾巷那买些鸭脖鸭架回来。” 木酒愣了愣,原来公子好这口啊,道:“是。” 宋幸之趿拉着鞋,不紧不慢在房内踱了几句,道:“记得问问,有没有不辣的,不辣的再买些。”宋幸之吃不了太辣的,奈何那家鸭架好吃的要命偏又辣的要命。 “若是没有,便算了吧。” 宋幸之重又歪回了榻上,懒懒散散的歪着一勺一勺的吃那银耳羹。细滑甜糯,味道很好。木酒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宋幸之看着那信发呆,想着这回信该怎么写。 苏献悄无声息的进了棠梨院,一眼就看见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的宋幸之,正感欣慰,忽然发现这外甥神情呆滞,似乎是在发呆?皱了眉头,正想上去训斥,定睛看去,这小子看的这是什么?莺莺蝴蝶传?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幸!”苏尚书很生气。 宋幸之一惊,缓过神来,见着了面色不虞的舅舅,慌忙将手上那本艳书藏到身后,陪笑道:“舅舅怎么这时候来了?” 苏献面上阴晴不定走进屋来,“舅舅还不能来了?” 宋幸之赶紧从榻上起来,行了个礼,“舅舅这是说哪里话,外甥的意思是舅舅来外甥院内,外甥怎好不去迎接的?” 苏献哼了一声,面色稍善,也懒得去计较他看艳书的事。宋幸之赶紧将他引到桌前坐下:“怎么,有事?”说着又给苏献倒了杯壶中原本就有的清茶。 苏献抿了一口那茶,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怎么是冷的?待想到外甥原本就不知道自己来所以毫无准备,这外院又是向来没几个像样的丫头的,也便罢了。 “明日便是赏荷宴了,你该知道的吧?”苏献语气平静。 “外甥知道。”宋幸之面上微笑也很平静。 苏献又抿了口那冷茶,道:“明日,与舅舅一同赴宴吧?” 宋幸之惊愕抬头。 苏献苦笑:“你可明年就该结业了,平日里你就性子懒,不出去走动,待到明年,若是不在朝中多结交几位官人,这仕途可不是好走的。” 宋幸之沉默不语。他倒是没有想多结交几位贵人的想法,他想到的是别的一些事。有些事,纵使消息再如何灵通,总不及亲自去领略一番的。 而有些人,通信了这么久,却始终不得一见。 他想起自己回昌都时,恩师的教导来:“幸之啊,有些事是避不得的,总得亲自去看一看才好。有些人呐,也不是说不想见便不见得,总归还是去见见才好。” 罢了罢了,去见就是了。 若是知道有这么好得机会被他浪费了,黄老头不得口水喷死他。 “那外甥便随舅舅一同去吧。” 苏献如释重负的点点头。他能够理解自己的外甥一心只想着复仇,却不能理解他一天天待在府里哪也不去——除了前几日带了晚晚去了芙蓉楼,还碰上了一起悬案——这不成,他必须得把他拉出去溜达几圈。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不希望宋幸之复仇的。 在他的眼里,宋幸之只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这世道于他而言太过凶险,苏献只想将他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同晚晚一样。 他也不过是个俗人。只想着岁月安稳,或者也可以说胸无大志,就是现今这个尚书的位置,他坐的也是十分的清心寡欲,每日自去喝喝茶聊聊天,而后下班回家,看着妻女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或者也可以说尸位素餐了。 不过他属下的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爱戴他,大约是知人善任,所以事都被下属做了,剩下他一个长官乐得清闲。 因此他想让宋幸之也像他这样,每日清清闲闲的,多好。 若是能够不要复仇便好了。苏献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这个想法,一愣。随即便是摇摇头。他自然知道那对龙凤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况且杀父杀母之仇,更是不共戴天,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放下? 宋幸之见他似是在发呆,试探的叫了叫,“舅舅?” 苏献一愣,随即缓过神来,苦笑着,道,“哎哟,到底是老了,随便往哪一坐都爱发个呆,外甥可别笑话。” 宋幸之笑意盈盈,“哪里会笑话舅舅了,舅舅每日操劳忧思过甚,偶尔发个呆也是正常的。” 苏献被他这句每日操劳忧思过甚说的面上作烧,连忙呵呵一笑,道:“那外甥就先看书吧,舅舅还有事,先走了。”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苏献啊我呸,你可有什么忙的,天下第一闲人罢了。 宋幸之摆摆手,“那外甥就看书,不送啦。” “不必送不必送了。”苏献逃也似的走了。 但他心中那个想法却是呼之不去,若是阿姐还活着,应该也是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女儿复仇的吧? 应该是的吧? 一定是的。在他心底,某个温柔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轻轻应和。 宋幸之看着他远去,拣起了那本莺莺蝴蝶传。 笑意浅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一章 小风 昨日下了大雨,今晨又是哗啦哗啦的一场。木酒抬眼看看窗外,现在太阳倒是出来了一点。轻车熟路的换了支白月季,自去为宋幸之准备清粥小菜。 宋幸之洗漱向来是不要她伺候的,连待在房内都不让。 她出去了宋幸之才起来洗漱,而后坐在桌前,拿出藏起来的小镜子,开始描眉。风从窗户进来,吹的那月季团团转,又翻的桌上的书哗哗的响。宋幸之余光瞥见了,不由一笑。 这小风精倒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的。 “你可快些回去,”宋幸之不紧不慢道,“你主子可在家等你赶紧送信回去呢。” 风骤然一狂,宋幸之似能见到这小风精微恼的样子,又是一笑。那风在房内转了一圈,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宋幸之满意的看看镜中的人双眉凌厉。 “木酒?”宋幸之起身。 木酒灵巧的推门进来,两个小雀妖跟在她身后放好了清粥小菜。 宋幸之在桌前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前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来了。 噙着一抹笑意,宋幸之喝了口粥,苏晚晚已经一蹦一跳的进来了,“阿幸!” 苏晚晚今日穿了件浅樱的罗裙,越发衬得双眸灵动,明人。她一进来,就在桌前坐下了,双手撑着小脑袋,“阿幸,你看我今日穿得,好不好看?” 宋幸之忍不住抬手在她粉嫩得小脸上捏了下,道:“可爱。” 晚晚就很开心得笑了,杏眸里几乎要溅出光来。 真是好看。 “吃过了?” 晚晚这才想起了正事,“阿娘让你过去吃呢,粥有什么好吃的,东市有家的小笼包可好吃了,阿娘一早就打发人去买了,别处都吃不到那个味道,现在就去,那人该回来了。” 粥有什么好吃的。宋幸之默然的看着面前这一小碗清粥。 云川书院可是连这么一小碗软糯的清粥都吃不到的。 云川书院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差。最出名的是有一次,一个一年级的刚入学实在吃不惯食堂,可是每人的饭食都是定的,食堂内的巡查先生眼睛比那天上的鹰隼还毒,专盯着看谁浪费。那一年级的学生不知想了个什么法子还剩了半份饭食带出了食堂,偷偷摸摸的想着去喂狗也是好的,一路躲躲藏藏的溜到了院东,那里常常有野狗乱窜。那学生松了口气把饭食倒在地上,吆喝着狗来吃,谁知那些狗只闻了一口就纷纷一蹦三尺远,还转过头来龇牙咧嘴,大概意思就是:呔,你个小书生,老子又没咬过你屁股,干啥就给老子吃这些想毒死老子? 那书生看的一脸懵,可是那狗看着着实凶狠,只得赶紧跑了,回来将这是与师兄弟一说,才大约明白了什么意思。 至此,云川书院食堂的饭食狗都不吃的名声算是传了出去。 更难为他的是,连清粥这么好煮的东西,不过是米加水,书院食堂做出来的都叫人咽不下去——明明看着是挺好的,喝一口也是熟的,偏偏不知是怎么做的,总感觉每粒米都有点硬硬的,咬下去,总感觉出浆了,又软又硬,吃着是真难受。配粥的包子更是不能入口了,硬的能砸死个人。宋幸之每次都是用包子去换别人的清粥——再难吃总比牙崩碎了好。 不过此时想想皮薄馅满的小笼包,宋幸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现在过去吧。” ……… ……… 小风精出了尚书府,一路肆意畅快的吹着,吹得酒家旗帜招摇。 偷偷朝着大姑娘的耳垂吹口气,再拂起小媳妇的裙摆。带起一阵尘土,扬着,迷了那偷看大姑娘的小书生的眼,咯咯的笑着。 一路吹过了朱雀大街,看着一列巡逻的官兵经过,立即一动不动的,大气也不敢喘。若是这队人里有修为高的,就能发现他了,而且保不齐就要把他抓走,去给那深宫里那个残暴无比的皇后娘娘做小宠物了。 他才不要呢。 一列官兵过去,无人发现他。 看来只是些普通的小兵了,不是传说中的金吾卫。 风精看不出来人类衣着上的区别,只分得出白与红。 风精又高高兴兴的飘忽着走了。 丝毫没有看见,那高高的宫墙上,立着的美艳无双的宫装妇人。 “哪里来的小风精,看着倒是有趣。” ……… ……… 风精规规矩矩的进了房间。房间内一对侍女正给正中那人穿衣。背对着他,背后四爪金龙张牙舞爪。 “小风回来了?”声音低沉醇厚。 “是,王爷。”小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将那封信递上去,“这是宋公子的信。”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剑眉入鬓目如星,明明该是极料峭的眉眼,偏偏显得极温柔。长身玉立,侍女束住窄窄的腰,便纷纷告退了。 那人接过信,手指瘦削而白,有细细的小茧,骨节之间显得很有力。 小风看着他笑嘻嘻的道:“我去时还见着了那苏家小姐呢,小小一个,还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好看。” 那人想了想,似乎是没想起了苏家小姐是哪一个,于是笑了笑,道:“本王都不知你说哪一个了。整日回来这个小姐那个姑娘的。” 小风仍旧是笑嘻嘻的:“说起来昌都的姑娘是真好看,连那男子都好看——啧,就像宋公子,长得比好多小姑娘都好看。” 那人已经拆了信,听了这话有些好笑,却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小风见他在看信了,不出声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话了:“好久没见三三了。” “听说苏夫人不喜欢这些精精怪怪的。” 小风点点头,也是,他碰见过那苏夫人几次,冰冷着一张脸,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是可怜了三三姑娘,天天都要呆在那伞里,不知道憋闷不憋闷。 “也好久没见宋致了,”小风砸吧着嘴,“他上次还说要把我打趴下呢。” 那人已经看完了信,顾自思索着什么,没有理他。小风不敢造次,乖乖的侍立一旁等着,不说话。 许久,那人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 向着府外走去,侍卫已等候多时。 那人上了轿。 “起轿!” 小风轻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块匾额: 襄南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二章 狭路 陈良书坐在轿内,街上人声喧哗。 轿外的少年跨骑马上,神采奕奕,露齿而笑,如烈日骄阳般耀眼。 就是太白了些,难免有些女相。 “昨日几时回来的?”陈良书手扶着额头,问轿外的人。 “哎呀哥,我没去乱玩,”少年不好意思得笑着,“一直跟着殿下在一起的,他不让走,我也不敢走,是不是?” 陈良书默然看着轿外的少年身影矫健,良久才叹了口气,“阿玉啊。” “怎么啦哥?” “你知道哥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你了吧?” 少年有些为难的挠挠头,可是太子殿下他不让自己走,自己也不敢走啊。想了想,终究还是道;”那我跟殿下说一声,能不能早些回府。“ 这孩子还真是单纯,陈良书想。他是天生妖胎,被母狐弃在了郊外。前朝遗老陈庭出殡,遗孀孟氏怀了遗腹子,在路上拣了他,就带了回去,当作亲生儿子一样抚养。所幸陈良书天赋异禀,大约是继承了那只千年狐的一身修为,十六岁就入朝为官,颇得今上赏识。陈良书将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陈良玉,孟氏的遗腹子,送入宫中作了太子侍读,也算是为他将来铺好了路。 就是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看着挺机灵得,实则憨傻憨傻的。尤其是对太子说一不二,让他多在宫中待会就一直待到宫门都快关了。陈良书又向来是早睡早起的,都好几日没见人了。 莫名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陈良书扶额,到底是哪来的这种感觉。 “阿玉啊,“陈良书弱弱的道,”太子有提过太子妃的事没?“ 陈良玉想了想,摇头:“似是没有。“又歪了头,想想,道:”不过,皇后对这事似乎挺上心的,殿下倒是不太乐意的样子。“ 陈良书点点头,当朝善皇后可不是简单的人。西域公主,美艳无双,偏又残暴善妒,宫中这么多年来少有婴儿诞下,即便有,除了她所生的太子,也都没活过周岁。据说宫中有口井,井中不知有多少今上宠幸过的宫女的冤魂——今上又是个好色滥情的,却也耐她不得。 大约,是善皇后生的着实美艳。 当年今上的一桩荒唐事,为十几年后的今日埋了伏笔。 连陈良书也不知如何破这个局了。手指一下一下扣着轿子边缘的木头,哒,哒,哒,他想起了一个月前就开始在尚书府与襄南王府之间传信的那只小风精。 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扣着木头。 陈良书微微眯了眼,与他示人的笑面狐狸的样子不同,他一眯了眼,满身杀气都显了出来,凤眼微斜,矜贵而危险。 那么就想个办法先把那个看起来好处理的少年杀了就是。 当今妖人一同,正是最好的格局,他可是听说襄南王府的那位太妃是极恶妖类的。他不容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妖类生存的变数存在。 陈良玉见轿内没有声响了,才松了口气。他没有说,前两日,殿下已经不让他叫他太子殿下了。自从有一次碰见了陈良玉管陈良书叫哥,那位尊贵至极的殿下似乎就有些不开心,而后就强制着让陈良玉改口,改叫太子哥哥。 虽说太子确实是比自己大了一点点,可终究是觉得哪里不对。 可陈良玉也没敢跟自家哥哥说。他直觉这件事不能告诉陈良书。 先瞒着好了。陈良玉愁眉苦脑的想着,等哪日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一张清秀的脸都拧巴作了一团。 待再想起太子那张与善皇后有些相似轮廓分明的脸,又不由得升腾起一缕笑意。没事没事,就算自家哥哥不要自己了,还有太子哥哥呢。 ……… ……… 襄南王府的轿子拐了个弯,迎面就遇上了尚书府的轿子,自然是停也不停的过去了。只有在轿外的少年看着宋幸之挤了挤眼,正是那只风精,化了人形,人模狗样的。 宋幸之骄矜的一抬下巴,那风精切了一声便走了,临走还瞪了他一眼。 宋幸之懒得理他,这只风精,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这两日没收拾他,皮痒了。 好不容易襄南王府的人过去了,尚书府一行正待起轿,前面又来了一队。啧,是辅政大人府上的。 宋幸之一对桃花妖微微眯着,似笑非笑。一缕极淡极淡的萧肃之意。寻常修为的察觉不到,但宋幸之是云川书院黄院长唯一的弟子,修为虽比不上轿内那只笑面狐狸,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自然能感知到。 那只狐狸,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一个月前见了他喝酒的丑态,恼了? 那也不对,没听说辅政大人这么张狂,动不动就杀人啊。余光不经意瞥过已经过去的襄南王府那队人,皱了皱眉。 难不成,是与襄南王府的事被发现了? 手悄悄按上了腰间的剑鞘—— “哎呀哥,看,是尚书府的轿子。“先前并未注意的,那狐狸轿旁的清秀少年忽然叫了一声。 萧肃之气一扫而空。 宋幸之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嗯?“轿内的人掀了轿帘,露出一张笑意温雅的脸。 宋幸之身旁,苏献听见了动静,也掀开了帘子,见了对面的人,笑眯眯的,“辅政大人早啊。“ 陈良书微一颔首,轿外骑在马上的少年却是笑得格外灿烂:“苏世叔早啊。“ “哟,这不是良玉吗,都这么大啦?“ 陈良玉露齿一笑,格外灿烂,单纯而憨傻。 宋幸之不忍直视。也不知那只笑面狐狸是怎么调教出这么个好弟弟的。 尚书府的轿子一动不动,停了有一会了,后面轿上的晚晚有些好奇的探出头来朝着这边看着,苏夫人训斥了几句才吐了吐舌头缩回去。 陈良书大约是见着了那边的动静,道:“那小侄便先去了。“ 苏献点了点头,道:“去罢。“ 那对人起了轿子,那清秀少年笑着朝宋幸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而,那轿子行过宋幸之身边时,轿内的人却忽然掀了帘子,眉眼含笑:“师弟早啊。” 宋幸之愣了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如含了春情,格外媚人,她却一无所知:“师兄也早啊。” 小狐狸愣了愣,随即微笑着,放下了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三章 际会 辅政大人那一行人过去了,尚书府的人才起轿。 “幸之?”苏献在轿内问。 “怎么了舅舅?” “你认识那位?” 苏献虽未明指,宋幸之却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位啊,”嘴角有意无意间噙了一抹笑意,“上次在芙蓉楼见过一面,称不上认识。” “哦,那师兄师弟是为何?” “相爷说黄先生在陈府做过几年西席,因此算来便还是师兄弟了。” 就这还称不上认识?苏献腹诽,连师兄弟都认上了。罢了罢了,果然是自己老了,这些年轻人啊,有什么事都不愿与自己说了。想着,越发自怨自艾起来,干脆叹了口气。 这口气声音叹的不大不小,刚好够让宋幸之听见。 宋幸之丈二和尚摸不着脑,怎么了这是? ……… 赏荷宴算是半个家宴了,还是先皇之时,每年都会在宫中宴请朝中勋贵之臣,还算是朝宴,到了今上,就变成了朝中大小官员都带着家眷的半个家宴了。大约,今上刚刚登基时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寻貌美的女子充入后宫的,不过可巧有一年西域使臣恰好来往大夏王朝纳贡,连那传说中美貌无匹的西域公主的也在驿馆中——自然西域那位不知在想什么的王是存了心思的——于是那西域公主便入了后宫,如传说中一般美貌无匹。 至于为什么一个西域的人能做了皇后,那自然是那位王加上彼时在今上心中重于天下的西域美人共同作用的结果了。 可惜的是,这位西域美人美艳今上领教过了,也非常满意,不过她的善妒今上则是没想到的。为此,后来这位善妒的西域公主还捅破了一件轰动朝野的丑事。 只不过到了今日,也无人敢提起了。 二龙若是相争,旁人自然得有多远躲多远。 宋幸之垂眉敛目跟在苏献身后,远远的离着陈氏那对兄弟。那一人一狐他一个都不想得罪,一个是今上眼前得红人,一个是太子眼前得红人。 赏荷宴时正是暑热极盛之时,这花园之中竟是布满冰笼,以轻纱隔开,众人只觉清凉舒爽。 到底是皇家,豪爽至极。 见着苏献一直与他那几个昔日同窗叙旧,宋幸之有些无聊,随性踱步,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直走到了一堵院墙。墙那边有少女嬉笑声,大约便是女眷所在之处了。 宋幸之驻足,安闲得听着墙那边得声音,直到隐隐听出来了苏晚晚得声音才展颜而笑,转身准备回去。 一转身,便愣住了。 一对斜飞入鬓的眉,一对灿若星辰的眸子,暗红袍上四爪龙张牙舞爪。 宋幸之定了定神,恭身行礼:“书生宋幸之,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襄南王夏知昭摆了摆手,道:“免礼。” 宋幸之起身,“小生常常听先生说王爷丰神俊朗,今日才得见,果然如此。” 夏知昭微微含笑,“本王倒是与黄老先生数年未见了,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常常撵着那几个爱躲懒的小弟子跑。” “既如此,本王才算放心了。” 宋幸之这才抬头,与夏知昭相视一笑。桃花眼微弯,一湾春水真是想掩也掩不住。夏知昭愣了愣,笑道:“老先生倒是未与本王说过他的爱徒是如此出众的人物。” 宋幸之哑然:“王爷可是忘了,先生他哪个学生是丑的?” 夏知昭含笑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倒是真的。” 顿了顿,道:“不知可否陪本王在这园中走走?“ 宋幸之嘴角噙笑,面上却是平静,“多谢王爷抬爱。“ ……… 陈良书见着那位黑袍金龙的男子朝着这边走来,微笑的脸很难得的僵了一下。 这个人,一天到晚跟他抢弟弟,到底是要怎样? 不动声色的将傻憨憨的陈良玉向身后掩了掩,陈良书迎着那人走了过去:“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夏远肖不得已停了脚步,一张轮廓分明与善皇后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有微微恼意,“免礼了。”正待起身朝着陈良玉走去,陈良书却是含笑抬了头: “不知殿下神色匆匆,是去往何处?” 夏远肖面容一如以往冰冷,大约因着母亲是西域人的缘故,他的肤色较常人略暗,面庞轮廓也较常人更硬朗,而身量,自然也是更高的。他站直了身子,陈良书算是常人中较高的了,他却比陈良书还高了半个头。 “本宫已有大半日未见阿玉了,甚是想念,所以来找他。” 陈良书嘴角抽了抽,险些维持不住面上微笑。这位太子殿下,还真的是,肆无忌惮,让他无话可说。 既然他说得这么直白,陈良书倒不好拦着了,只得侧了侧身,让夏远肖过去。 陈良玉正在那竖着耳朵听一众终日斗鸡斗狗的公子哥儿讲哪家的姑娘好看,连夏远肖这尊惹不起的大神到了身后都不知。 夏远肖在他身后站了半日,见他听得甚是高兴,再听听他们说的东西,面色渐渐不善。而那几位纨绔也渐渐觉出了不对劲,待抬头见了这位,纷纷噤声。 而那位空长了一张好脸的傻子却是不觉,意犹未尽的问:“怎地不说了?” 那几位公子哥儿给他半天眼色,他才后知后觉的回头:“哎呀,太子殿下!” 夏远肖看了他一眼,原本就较黑的脸更黑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陈良玉摸了摸脑袋,苦着脸:“这又是怎么生气了?” 陈良玉只觉得自己很苦。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这个小祖宗怎么就生气了?仔细想想,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叫太子哥哥,所以生气了?对了,一定是为了这个了! 陈良玉自以为想明白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了过去,“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别生气了,等等我,好不好?” 陈良书见着自家弟弟憨傻如此,默默捂了脸。 这个弟弟,他不要了。真丢人。 夏远肖却是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小傻子”,放慢了步子,等着陈良玉追上他。 陈良玉追上了,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太子哥哥,我错了好不好?” 夏远肖忍不住在他清秀而憨傻的脸上捏了一把,又哼了一声,这才面色稍好些,却仍旧是冰着张脸,道:“外面是不热,难道不晒吗?本宫昨日命他们新制了几样糕点,你来看看怎么样。” 陈良玉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笑得很是单纯:“嗯!” ……… “这些日子只是在信上见识了阁下的才学,未曾想到,见到真人,才知阁下比老先生所言的才智非常,高了十倍不止。”夏知昭看着那片寒潭,面容平静。 宋幸之微微笑着:“王爷过誉了。” 夏知昭摇摇头,感叹:“阁下真乃国士。” 想了想,珍重的握住了宋幸之的手:“本王的身家性命,可就全系阁下一身了。” 宋幸之谦和的笑着,“小生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舅舅该着急了。” 夏知昭微一颔首,“既如此,那你便先去吧。” 宋幸之恭身行礼:“小生告退。” 夏知昭站在寒潭边,背着手,直看着宋幸之身影完全不见了,才清了清嗓子:“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本王就亲自出手了。” 寒潭边假山侧小树丛窸窸窣窣,慢慢钻出一个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四章 日月见 苏晚晚涨红了脸。 她原本是与一众大小丫头小姐一起玩着捉迷藏的,不过跑得远了些,一回头便寻不着人了。好不容易远远见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阿幸哥哥,欢欢喜喜跑过来,才发现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晚晚虽说平日里骄纵,礼数还是知道一些的,见着这人四爪蟒袍,哪里还敢上前,只能远远的躲着,准备等那人走了再出来,谁知那人没走,阿幸哥哥却是走了。正自凄惶,那人还把她叫了出来。 晚晚一步三挪的上前,泫然欲泣,“拜,拜见王爷。”虽说她不知那人是谁,这身蟒袍可是只有王爷才穿得的。 夏知昭见她似是非常害怕,安抚的笑了笑,道:“你认识我?” 晚晚咬着唇看他一眼,又低了下去,摇摇头。 夏知昭走进几步,“起来吧——想来你也是随着母亲进来的?”男女宾客之所虽说隔开了,这园子却是极大,到处走走也是难免迷路的,夏知昭稍稍放下了戒备。 “小女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 夏知昭点点头,“那怎么我之前就见着你跟着我们了?” 此人看着温和,语气中却自有威压,晚晚哪敢抬头:“刚刚的那个人,是小女哥哥。小女迷了路,想跟着他出去的。” 夏知昭眉眼温柔,扶了那看起来柔若无骨的小姑娘一扶:“怎么,本王看起来很骇人?看着你像是很怕本王的样子。” 这语气温柔的不像话了。 晚晚这才敢抬头,:“小女不敢。“ 夏知昭苦笑,“罢了,那便跟着本王,本王送你出去就算了。“ 晚晚展颜,一双杏眸清稚而明艳:“那便多谢王爷了。“ 夏知昭笑意温和得很,剑眉星眸间都是化雨春风:“那你可得记住了,本王是襄南王,以后若想报恩,可得找对了地方。“ 晚晚愣了愣,随即笑得更是灿烂:“小女知道了。“ 夏知昭难得见笑得如此恣意的女子,也是一愣,随即便牵了她的手,“本王领你出去罢,这园子可大得很,别是跟着都跟迷路了。“ 晚晚的耳根不自觉的红了,“小女哪有那么笨了。“ 夏知昭无意识间唇角眉梢都是笑意:“对,即便是你跟丢了,那也只能怪本王走太快了。“ 晚晚偷眼看了他一眼:“小女不敢。“却是欢欣得很。 夏知昭哪里听不出此时这个小姑娘是一点都不怕他了,似乎还很开心与自己这样交谈,不由苦笑,若是她多知道自己的事,大约就不会如此了吧。 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今上十分忌惮自己这个幺弟。 “还未问姑娘芳名?“ 晚晚抬头看他,眉眼弯弯:“小女苏晚晚,因是晚间生的,晚来幽昙香,故名晚晚。“ “晚晚。“夏知昭含着笑,“那倒是巧了,本王是正午生的,故而有个昭字。“ “小女可不敢直呼王爷名字。“晚晚看着他,笑得狡黠。 夏知昭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小姑娘,“那本王便赐你一个恩典,准你可对本王直呼名字,好不好?“ 晚晚想了想,歪头问:“那若是叫别人听见了呢?” 夏知昭不由呀了一声,这小姑娘还挺聪明。于是想了想,道:“那便只在无人的时候?” 晚晚很开心,连牵着夏知昭的手都不由晃荡了起来,“好。” 夏知昭低头看她,小姑娘开心的眼睛里都能溅出星辉来,不由嘴角一弯,眉梢都是笑意。 ……… 阿端是跟着她们一起玩的,然而晚晚嫌她跟着自己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束手束脚的,便打发了她去找苏夫人。阿端无法,只得去了。然而一回来,晚晚却找不到了。 先时那帮小姐还未着急,不过都是捉迷藏,一时找不着也是难免的,谁知眼看着皇后娘娘就要到了,晚晚还寻不见,一个个才着急起来。 阿端正急得团团转,苏夫人那边先瞒着,却见着眉目疏朗的男子手中牵着娇小的姑娘,到了。 正是晚晚。 那群小姐中有人认出来襄南王,当即跪下,“小女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随即,那群小姐都跪下了。阿端眼角微红,这小祖宗,可算是找着了啊,颤颤巍巍的跪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后知后觉的晚晚这才发觉自己惹来了多大的麻烦,当即愣在了那里。 夏知昭轻轻松开了她的手,面上仍旧是那温和的笑:“都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晚晚咬了咬唇,樱唇红润,被她一咬,几乎要沁出血来,“各位姐姐妹妹,是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夏知昭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不怪你,只怪你的阿幸哥哥,走太远了。“ 晚晚不由就是一笑。 人群中却是走出了一着水绿罗裙的少女来,清丽端美:“晚晚年幼,若有冲撞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宰相顾承的独女,顾明玦。 夏知昭有意无意的收回了摸着晚晚头的手,含笑道:“本王看着皇后娘娘大约该来了,你们都去罢。“ 顾明玦轻轻行了个礼,牵了晚晚的手。 晚晚原本就很喜欢这个姐姐,所以并不排斥被她牵着。似乎她至今还没有什么讨厌的人。她只是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夏知昭。 夏知昭似乎是听见了她想叫自己的名字了,想伸手揉揉她的小脸,却最终没有,只是含着笑意对她道:“那本王也该走了。” 牵着晚晚的手悄悄紧了紧。 晚晚却是不觉,仍旧是歪着头看着夏知昭离去的方向。 夏知昭回头走了。 然而不等他跨出第四步,苏晚晚却突然挣开了顾明玦牵的紧紧的手,蓦地上前,拉住了夏知昭的衣角,夏知昭惊讶回头。 晚晚摇了摇他的衣角,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的叫,“阿昭。” 夏知昭稍稍弯了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怎么啦?” 晚晚咬了咬唇,问:“我以后还能再看见你吗?” 夏知昭终究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会的。” 晚晚这才笑了。明艳清稚的脸上都是纯真的笑意,杏眼弯弯,几乎要溅出满地的星辉。 在她身后,似有若无的目光在她与夏知昭之间逡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五章 太子 晚晚松了手,看着夏知昭离去了。身后的少女缓缓上前,牵了她的手。 “走罢,皇后娘娘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尖细锐利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一众贵妇贵女盈盈下拜,晚晚也夹杂其中,“臣女苏晚晚,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却仍旧偷眼看着夏知昭离去的方向,看不见身影了才恋恋不舍的移开。 “都起来吧。”女子声音微暗,略哑,有一种很迷人的风韵在里面。 苏晚晚随着众人一同起身,才敢偷偷看这位美貌无匹的皇后娘娘。 善皇后应是四十多的妇人,却仍旧看着如二十多岁般,肤色微黑,眉眼深邃而美艳,举止端庄——但却有妩媚的韵味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转,摄魂夺魄。一头黑发及腰,不似中原妇人那样挽髻,而是在脑后松松一挽,黑发如瀑垂下,一缕黑发垂在耳畔,双耳垂着大拇指大的祖母绿熠熠生辉,眼神流转之间尽态极妍。一双美眸着实妖艳,透着傲然与隐隐的不耐。 贵妇中流传着关于这位皇后善妒残暴的流言,苏晚晚也听说过。 晚晚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 善皇后美眸扫了院里众人一眼,走向了那处预备开宴的宫殿。 苏晚晚悄悄走到了苏夫人身边,偷偷牵了她的手。苏夫人刚刚才听说晚晚走丢了被襄南王送回来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有些焦急的问:“有没有伤了哪?” 晚晚摇摇头,脸上满是笑意:”哪会呢!“ 苏夫人又是瞪了她一眼,才随着众人一同入殿,却是牵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 宋幸之回来后被苏献拉到僻静的地方结结实实训了一顿,再也不敢乱跑了,只能规规矩矩的跟在苏献身后, 不远处檐下正有一黑金龙袍的男子拉着今日陈良书轿外的清秀少年,旁人都不敢看,宋幸之却偷偷看着,看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少年笑得很开心,男子——应是太子吧——面容冰冷眼神却是温柔至极。 啧。 宋幸之摇摇头,大夏王朝不少人都养了男宠,因此众多官员见了虽有微词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那太子也太任性妄为了些,当着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死的?据他所知,今上对襄南王极为忌惮,势必要为太子择一位家势煊赫至极的太子妃,太子这般作态,朝中官员谁敢将女儿嫁与他? 谁知道这位向来面若冰霜的太子殿下只是将这个清秀少年当成男宠,还是真有龙阳之好? 可不能为了一时荣华误了女儿一生。 那些愿为了太子妃荣华显贵而耽误女儿一生的人也没那个本事入了今上的青眼。家世煊赫又执掌要权的大家,朝中数来数去,不过那几家而已。 而其中则以宰相顾承家的独女最得今上青眼。 只不过,太子身边的那位少年也不是个容易打发,若动了他,不说太子是否会动雷霆之怒,只说那少年的哥哥,当朝辅政陈良书也不是好惹的。 宰相顾承这几日很是头疼。 今上已经几次三番的向他表达了愿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思了,他一直以小女在青玉院修道,待结业之后再说作为借口。 可惜,他的女儿,今年便结业了。 宋幸之想到了这桩事,忍不住歪头看了眼正与舅舅交谈的顾承。半百之年的顾承面上满是忧色,与苏献抱着头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以苏献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作为结尾的。 当初顾明玦刚出生时,有算命先生说她天生凤星时,他还是很高兴的。可谁知,宫中那位太子偏偏出了差错。 万一这太子只喜欢男人呢。毕竟,太子这么多年可从未纳过房里人。 顾承可不想女儿守一辈子的活寡。 顾承又抬头看了眼檐下的太子殿下,看看他身边的清秀少年,越发愁苦起来。 正自发愁间,今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尖声:“陛下驾到——“ 顾承暂时收了满面愁容,随着众人一同跪拜:“微臣顾承,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上黑金龙袍,常年疾病,面上隐隐有黑气缭绕,只不过今日的气色似乎较前几日稍好些。 “众卿平身吧。“ 说着,竟是亲自扶了顾承起来,“顾爱卿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今上身体不好,一月才上一次朝。 顾承眼角抽抽的,又想到了自己发愁的那件事,“臣有罪。“ 今上却是哈哈大笑,只是中气有些不足:“顾爱卿何罪只有?朕这几日病又重了些,爱卿便是来,也是见不到的。“ 今上对自己的病倒是毫不忌讳,可是旁人哪敢提 顾承也只能唯唯道:“陛下身体康健,大约再过几日便大好了。“ “朕自己的身体,朕自己还不知道?“说着,竟是携着顾承,一同往殿中去了。 顾承勉强挤出笑来,跟着他走了。 众官员中,几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几人心中却是不平。 襄南王夏知昭笑了笑,跟着他们一同入了殿,众人这才纷纷入殿。 宋幸之随着苏献一同入席,占了个不好不坏的位置,努力将自己变成隐形人。 布菜的宫女衣影鬓香。 小太监尖声:“宴,始。“ 随即,淙淙乐声响起,环佩琳琅的舞女袅袅入场。 今上笑意盈盈,“今日这赏荷宴算是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礼。“ 太子坐在下侧,旁桌便是顾承。顾承的对面是陈良书,两人遥遥相对,各自苦笑。 陈良书也愁啊。若是太子真有龙阳之好,那他的弟弟,可就得背上个祸国殃民的罪过啊。 太子对于顾承坐在旁边这件事似乎有些不满,频频看向陈良书身边的陈良玉。奈何陈良玉就是块木头,看着那些舞女十分的开心,一眼都未曾看向脸越来越黑的太子殿下。哥哥平时不让他看这些,每年只有宫宴才得见几次,务必得看个够。 太子夏远肖眼里几乎迸出火来。到底是谁想出来要在宫宴上作舞的。 可惜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今上向来好色多情,自是尽可能多的见见各色美女了。舞女为妃的,后宫之中不知有多少——更多的却还是消失在了皇后宫中的那口废井里。 夏远肖自然不能与今上抗衡,只能拼命的吃菜——陈良玉不喜欢酒味,所以他甚少喝酒,除了父皇要求。 顾承远远感受到了夏远肖的怒气,小老头颤颤巍巍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老手哆哆嗦嗦的几乎要把杯中的酒都抖出来。 苍天呐,大地呐,我顾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哦。 今上似是发现了这边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六章 明玦 顾承右眼皮狠狠一跳。 果不其然,随即今上的声音便响起了:“顾爱卿,朕听说,明玦今年结业了?” 时宫宴过半,正是歌舞喧嚣,推杯换盏的时刻,大殿内却突然静可闻针落。 舞乐骤停,舞女纷纷告退。 太子偏头,看向了顾承,不怒而威。 陈良书笑意温雅,停箸不食。陈良玉也好奇的看了过来,他也是听说过顾家小姐的,据说乃是青玉院门下最得意一人,天赋极高,曾作为表率游遍其余六大书院,才惊四座。 ——连母亲都称赞她好。 太子瞥了眼陈良玉,面色越发不善。 善皇后也曾提过,若是选太子妃,顾家女便是最好的人选。家势煊赫,顾承掌有大权,而且据说生得极好,才艺更是不用说了,连青玉院得院长都称赞不绝。 那块木头,就真的只把自己当作了太子哥哥了?夏远肖面色如往常冰冷,但今上却是一眼看出他得心思。心中一声哀叹,夏家造了什么孽哦。 今上眼神似有若无飘过太子对面得襄南王。襄南王仍旧如往常那边,笑意温和的看着顾承。 顾承满头大汗。这可怎么是好哦。终究还是开了口:“正是。只不过,贱内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明玦一直在家侍疾。” 顾明玦说起来,算是宫中长大的。她的姑母曾是贵妃,膝下无子,常将她接入宫中,直到十年前又是小产了,气结之下一命呜呼了。善皇后向来看这群妃子不对眼,却难得的喜欢顾明玦,因此顾贵妃没了后,她仍常将顾明玦接入宫中。直到七年前,顾明玦去了青玉院,才入宫渐渐的少了。因此,今上对顾明玦也算是熟悉。 “这个,倒是朕的过错了。只想着许久不见明玦了,却忘了人理纲常了。” 顾承刚松了口气,今上的声音却又响起:“不过今日这宴,明玦也是来了,皇后要多留明玦一会,爱卿不会生气吧?” 顾承都快哭了,“微臣不敢。” 今上满意的点点头,而后不知是真是假的扶了扶额,“今日这宴会理当尽兴才是,可惜朕身体不适,就让太子代为招待。” 众人行礼。 今上扫视一圈,便扶着一名小太监走了。 太子面色阴沉。顾承战战兢兢。陈良玉无知无觉。襄南王笑意温和。 而那只笑面狐狸,却朝着宋幸之这边看了一眼,宋幸之忍不住一个冷颤。 晚晚依在苏夫人身侧,娇娇软软,眼睛扑闪扑闪,央着苏夫人想尝一尝那果酒。苏夫人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尝了一口。 善皇后身畔坐着顾明玦,水绿罗裙秀丽典雅,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然而周身端庄气度却是掩不住的。 善皇后很喜欢她。 女殿这边并无歌舞,毕竟众贵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闲聊八卦也不需要看什么歌舞了。善皇后扫了一眼殿中众贵女,举起了酒杯。 “可惜了,襄南王妃没能熬过冬天。“似笑非笑的,抿了一口酒。 顾明玦举箸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没能夹住那粒豆子。 随即有贵妇叽叽喳喳:“对呀,听说可是襄南那边的大美人,可惜了,刚过门就染了病,去年冬宴没赶上,还想着夏宴看看是个怎样的美人呢,谁知竟没熬过来。“ “哎呀,是吗?倒是可惜了襄南王,这么多年没娶妻,好不容易遇上个,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呢?” “哎哟,正是这话呢。” 晚晚手撑着下巴,好奇的听着这群贵妇八卦。 善皇后笑得很冷,“这可真是可惜,本宫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出众得人物,能得襄南王青眼。谁知呢,本宫竟没那个福分。” 也有贵妇笑道:“怎么就是娘娘没福了?襄南王妃才是该可惜得那个。” 善皇后摇摇头:“逝者为大。也罢,不说这些,若是叫本宫那位小叔子知道了,保不准就要恼了。”想了想,又笑了:“说起来,本宫也曾与她说过亲呢——” “呀,”有贵妇惊呼,“那王爷怎么说?” “本宫说的是,这昌都女儿,除了明玦,只要他看上得,本宫亲自去为他说亲,他可是不要呢。”善皇后说着,又饮了口酒。 这件事明确得说,顾明玦是她看上的,未来太子妃得人选了。 殿中瞬间安静。 顾明玦坐在那,坐姿端庄,端丽清美的脸上笑意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晚晚偷偷看着她,对她的好感又升了几分。明玦姐姐啊,向来就是最优秀的,就该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然而朝中却有贵妇清楚,善皇后这话可不是完全就是因为她喜欢顾明玦的缘故,而是顾家的权势。 顾家两代为相,顾承的父亲更是救驾而死的。而尚了当今长公主,今上唯一的姐姐那位的,则是顾承胞弟,顾承的亲妹妹又曾是贵妃——虽然善皇后不喜欢,但却也曾得今上专宠的。 而襄南王的,则是今上向来忌惮的幺弟。 再想想年前的那桩旧事,不少贵妇神情微妙。 今上荒唐,可并不傻。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拔了襄南王这个钉子,他可得为自己的儿子留条后路,就是一位得力的太子妃。 他与善皇后向来意见不合,却难得同时看上了顾明玦。 论才貌,论家世,怕是整个大夏也没人能比得上这位了。 善皇后低头看了眼顾明玦,很稀有的,笑得很温柔。 “我跟他说,明玦可是我看上的,不能跟我抢。” 殿内静可闻针落。 “然后呢,我那位小叔子,竟然说,他早有看中的女子,只是可惜了那女子另有婚配,他做不出来那等夺人妻子的事,也就罢了。本宫听了有些意思,就问他那人是谁,谁知啊,本宫这位小叔子,看着好说话,只要跟这女子有关的,却是一字都不肯多说了。” 晚晚面上略有失望,随即又微微有了喜色。 夏知昭既然有过妻子,那就必定是将那女子忘了吧? 善皇后早已听说了夏知昭曾送苏家小女回来之事。眸光一扫,便看见了年貌尚幼的小女孩,浅樱的裙子,水眸清稚,虽未长开,却已能看出日后明艳倾城之色。 心中略一合计,已有了计较。 精明如她,也忽略了,在她下侧的顾明玦面上浅浅笑意,温柔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七章 丑闻 夏知昭坐在夏远肖对面,清姿朗润,如出云之月,微微侧头,听着夏远肖问他襄南之地风物如何。 夏远肖长得与善皇后绝肖。肤色微深,眉眼深邃,面庞如刀削,只是少了那股妖冶之意。今上年轻时也是纵马千里的英姿少年,眉眼中有睥睨天下的傲然与不屑。一如如今的夏远肖。 夏知昭想了想,含笑:“襄南偏僻之地,不若昌都繁华,不过风景倒是极好。” 陈良玉听了也很有兴趣:“听说襄南奇山怪水,还有人会骑着大象在大街上走,可是真的?” 夏知昭点点头,“襄南之地与南琅国极近,难免会有些那边的习俗,骑象爱银之类,都是那边传来的?” “那襄南王妃是不是也极爱银类?”陈良玉嘴极快,陈良书都阻拦不及。 陈良书歉意笑道:“小弟无状,冒犯王爷了。” 夏知昭一抬手,止了要欠身的陈良玉,摇头道:“无碍,她素来体弱,常年多病,大约是那王府太闷了。说起来,倒还是本王的过错了。”言毕,轻抿了口酒,垂了眸。 陈良书心下微微讶异。这襄南王妃之死,大约不是那么简单的。想了想,抬头,笑道:“王爷也不必思虑太过了,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还应宽心才是。” 夏知昭眸光微暗,却仍旧是微笑着:“陈大人说的是。” 夏远肖看了过来,“本宫前几日在书中见到,说襄南之地有一种秘法,可令人起死回身,可是真的?” 夏知昭苦笑:“若真有这种事,本王就该带着王妃一同来了。” 夏远肖愣了愣,讪笑,“倒是本宫疏忽了。” 陈良玉好奇问道:“你最近又读了什么书?我都不知道。” 顾承在一旁听着这过分狎昵的语气,嘴角一抽。 夏远肖倒是未觉,“前些日子在书库中找了本县志,上面正好讲到了这个,就有了兴趣。你向来不爱看书的,怎么知道我看了什么书?“ 陈良玉撇撇嘴,“明明就是背着我看书了,还不承认。谁知道你还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越发没大没小了。夏远肖不以为意,陈良书却是敲了敲陈良玉的头,“这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陈良玉委屈啊。是太子哥哥不让他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嫌弃无趣,现在家中的哥哥又嫌他没规矩了。 夏远肖却是难得的笑了,“陈大人是得好好教训他了,这几日在本宫面前没个正形,连本宫都管不住他了。“ 陈良书瞪了他一眼,气结,养了快二十年的白菜,叫人拱了个干净,自己都不知道。 夏知昭看着他们玩笑,眼神滑过夏远肖的面庞,想起许久前的一桩大案来。 十年前的一个丑闻。 彼时先皇驾崩,新皇登基,照着规矩,刚刚十四岁的夏知昭是该携着母亲一同赴往封地的,却被今上拦了下来。 今上的理由很是站不住脚。襄南王年幼,襄南之地穷山恶水,该在昌都多养几年才是。可是那是的襄南太妃也不过三十,正是榴花耀火的年纪,住在宫中,于理不合,今上却偏偏力排众议,执意将她与襄南王留在了宫中。 朝中众人也只得认为是今上忌惮年少极聪颖过人的襄南王,不让他去往封地。 这时,朝中有人上奏,在昌都令辟地建襄南王府,总可以了吧? 今上同意了。 然而修建王府之事却一拖再拖,从秋天拖到了冬天,又再拖到了来年春天,才得开工。开工之后,又是久久修建不成。 如此拖沓,群臣都看不下去了,偏偏又不能说什么。然而,民间却偏偏有了流言,正值盛年的襄南太妃风华无匹,连今上都为之倾倒了,硬是将人留在了宫中,使出了种种手段来阻挠其去往封地。 宫中也渐渐起了流言。夏知昭本就早慧,先皇驾崩的当夜就察觉到了母亲神情有异,又在这宫中拖留了将近一年,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再加上偶然撞见过母亲在寝宫中暗自流泪,流言盛起,便是再难以置信,也只能相信了。 而当夏知昭在昌都多留了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时,太子殿下落水了。 当夏知昭赶到琅华宫时,见到的却是自己的母亲衣冠不整,跪在善皇后面前,面庞上清晰的五个指印。 “本宫当是哪个贱蹄子呢,青天白日的竟敢与陛下宣/淫,还险些害了本宫的儿子。在这后宫之中,你们当本宫是死的?” 善皇后一偏头,就见到了呆立在殿外的夏知昭,美眸横扫过来,冷笑:“如此荡妇,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先帝的种” “住口!”一直垂着头的襄南太妃突然发狠,连善皇后都愣了一愣,随即便是冷笑: “怎么,有胆做这无耻之事,本宫还当你那廉耻之心都被狗吃了!在儿子面前,却还要起这廉耻来!”言毕,竟是高高抬手,‘啪’的一声,襄南太妃躲闪不及,形容狼狈。 那日正是皇后生辰礼,大小贵妇具在宫中,渐渐有人听见了风声,匆匆忙忙携了自家小侍女来看热闹。 夏知昭面上火辣辣的,站在殿外,羞耻,愤恨,绝望。 而那个男人,却是迟迟躲在内殿,大约是见着躲不过去了,才出来。悠悠叹了口气,“皇后啊,你这是何苦呢” 襄南太妃正欲开口,今上却又是悠悠道:“仔细打了手疼,来,让朕看看。” 善皇后的声音略哑,自有一种风韵妩媚,然一开口,却是无尽凉凉之意,“妾身何德何能,在生辰日得陛下如此大礼。” 今上苦笑,却是一眼都未曾看那跌坐在地得女子:“不过是个物件,皇后又何必与朕置气呢?” 善皇后气极反笑:“就是个物件?那本宫在陛下心中,是不是也只是个物件?”不待今上回答,顾自回答:“想必也是了,陛下心大,想必这诺大江山,也不过是个物件!” 今上眼见着殿外错乱人影,是听着风声得贵妇了,面上终有了几分恼意,冷哼一声,却是一眼不发,走了。 善皇后高高在上,睥睨着跌落在地的女子,一双绿眸光华流转,“这宫中,太妃也是待不得了,不如今日就带着你那野种,去襄南吧。“言毕,一拂袖,宽袖又是如巴掌一般重重拍落了那传说中风华无匹的襄南太妃。 夏知昭悄悄攒紧了拳。 善皇后行至他身边,嫣然一笑,“阿昭生得越发像先帝了,看来应是先帝的种,错不了。“ 夏知昭强自微笑,行了个礼。 善皇后笑得越发放肆。她在这宫中原本就极为放肆。今上也奈她不得。 殿外贵妇纷纷散去。然而夏知昭却知道,大约明日,昌都,乃至整片大陆,都会知道这桩事了。 然而他是看不见,听不见了。 当夜,襄南王与襄南太妃,领了皇后懿旨,连夜前往封地。 夏知昭侧着头,微笑着听陈良书与顾承争论着前朝奇书《谈斋》到底是著书人不得志悲愤之作还是有感于朝堂黑暗的隐喻之作。 今上多疑。是以各路藩王无诏不得入昌都。 却偏偏,一旦病重,便不远万里将自己从襄南之地召回侍疾。 夏知昭心中冷笑,这份忌惮之心,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八章 第一场 晚晚爱吃。 偎在母亲怀中,偷喝几口果酒,酒席已是撤了,另摆了几样点心,芙蓉莲子酪,蜜露桃花糕,海棠榛子酥,玫瑰酒酿,都是晚晚爱吃的。到底是宫中,苏府做的是万万及不上的,连美食之名冠绝昌都的燕尾巷都不能比。 待点心也撤了之后,就该去前殿了。 赏荷宴之后,该是有人下场比试几番的。这自然也是今上定的规矩了。今上也曾是爱武的男子,不过这两年疾病缠身,一直不见好,才搁置了。 晚晚很是苦恼,点心好吃,不想去前殿了。可是不去前殿,就见不到那个清风朗月的襄南王了。 可巧,苏夫人将她桌上的几碟子小点心都递给了一旁等候的宫女,瞪了她一眼:“不准吃了,积了食怎么办!” 晚晚笑眼弯弯拉着她的胳膊撒娇:“知道啦。” 罢了,不吃便不吃了,又可以见到阿昭了。晚晚眼睛亮亮的。 前殿的酒席早已撤了,今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官子阴沉着脸站着,身边一溜的小太监,都是万里挑出来的口齿伶俐,模样清俊的,要去给今上讲比试的进程的。 宋幸之自去寻了个犄角旮旯待着,懒懒散散的靠着根柱子。 文臣武臣都在殿中站着,小太监们匆匆忙忙搬着屏风。大夏虽不重男女大防,但男女同席也是没那么开放的。 晚晚好奇的拉着母亲的袖子,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赏荷宴,不新奇自然是假的。但到了后才有些失望,隔着屏风只能看见憧憧人影,谁知道襄南王是哪个。 今上不在,自然该储君主持了。 夏远肖站在主位,轻轻一咳,人群刹时都安静了下来。他垂着眸,“这比试的规矩众位也该知道了,本宫也不多说了。”环视一周,看见了那边的屏风,想了想,道:“不过母后说过,我大夏王朝人才济济,巾帼不让须眉,本宫想着,有愿意的闺中女子,也可下场。” 举殿哗然。 夏远肖皱眉,重重咳了一声,群臣这才安静了下来。 夏远肖转身坐在了高台上,顾承坐在他身侧,襄南王坐在另一侧,陈良书坐在顾承下首,笑意温雅。 刘官子站定,鹰眼扫过,呵呵一笑:“不知今日,是哪一位下场?” 话音未落,便有一武官样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眉目骄矜,“在下申诚,特来领教。” 宋幸之认识他,他刚进云川书院的时候见过这位,彼时他是十三书院众多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是云川书院的骄傲,而宋幸之当时不过是无名小卒一位,自然也是对这位学长有崇敬之意的。只不过当年他结业,众人都以为他会入仕,却不想这位竟去参军了,而且还是随着常人做了一名小卒。因此这两年,宋幸之都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今日才得再见,原来已经凭着军功,升了不小的官。 只是不知这位,今日他会挑选哪位下场了。 宋幸之正随着众人一同好奇,然而片刻之后,只感觉五雷轰顶。 “下官今日要挑选的,是苏尚书的外甥,宋幸之。” 众人哗然。这位的大名,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那宋幸之是谁,很厉害吗,怎么他们从来没听说过? 还是说,他们孤陋寡闻? 众人狐疑的打量着躲在苏尚书身后略有些眼生的单薄少年,唔,生得倒是不错,只是,看看那在军中历练了两年身高体壮的申诚,再看看这位,认真的吗? 狐疑的目光渐渐带了同情。 在十三书院中修习,以武修身,以文养性,自然是文武双修的。不过也有人天生体弱,专修文道;或是天赋异禀,专修武道。 众人见了宋幸之瘦瘦弱弱,一股书生气,都想当然的认为他是专修文道的了。 宋幸之摸摸鼻子,有些苦恼。 而苏献却很激动,这可是在众人面前露一手的大好时机啊,丝毫不去看看那人人高马大的,比宋幸之高了将近两个头。 申诚站在场中,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在下并无挑衅之意,只是黄先生自任书院院长以来从未收过学生,前年才听说他收了一位,难免有些好奇。今日难得见了,所以想领教一下。” 罢了。宋幸之扶额,想也知道,必定是舅舅到处替他宣扬的。 看看场中那人一身武官服都遮不住的腱子肉,而且这位还不是专修武道的,皱了皱眉。然而看看那人笑意淳朴,宋幸之也不由得一笑:“那便请师兄赐教了。” 提步下场。 陈良书笑意愈深,他也想知道,黄先生的亲传弟子到底如何。 申诚素来使刀。马革裹尸这两年,刀功愈加狠厉。 宋幸之穿了件苔色的衫儿,苔色抹额一横,整个人如临水谪仙一般。偏偏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凭添一股妖邪之气。 一伸手,指尖淙淙流水。 春风化雨,为剑。 申诚愣了愣,他不知道,原来这位小师弟连佩剑也无。 苦笑一下,“倒是我占便宜了。” 宋幸之抬头一笑:“无妨,我使了这剑许多年了,不算落了下风。” “那申诚便多有得罪了。”申诚认真的行了个礼。 宋幸之笑意全收,也行了个礼:“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刹那间,殿内暗流涌动。 刘官子身边有一位小太监匆匆跑下,去给今上讲场内进程了。 申诚刀风渐振,刹那间如北疆狂风烈烈,黄沙万里席卷。 宋幸之执水剑,如江南水乡石子桥下清水一横,又如山野清溪淙淙,还如天地之间一水清浅流淌,沁人心脾。 然而这一水清浅却生生挡住了那黄沙万里。 申诚面露赞叹之意,却是一起刀,用了最简单,也是最暴烈的一式,横刀一扫,若雷霆万钧之势。 宋幸之不慌不忙,竖提一水桃花剑,凉润水意贯彻殿内,轻薄几不可感,偏偏又寒凉如南国风雪,刹那寒风席卷,带着微润的水气,竟是生生将那刀势给挡住了。 申诚目瞪口呆,他这一刀看似简单,却是他在战场上悟出来的必杀之招,虽说被他为免伤人削减了许多,却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人破了。 想了想,无奈苦笑:“小师弟不愧是黄先生的学生,果真惊人,倒是我唐突了。” “师兄不过是使出了五成功力,师弟却是拼了全身修为,“宋幸之摇摇头,“是我输了。” 场内有些有修为的文武官员看出了门道,而那些没修为的,却是一脸茫然,这才一落刀而已,怎么就分出胜负来了呢? 刘官子鹰眼一扫,尖声:“平局!” 申诚与宋幸之各自一行礼,笑了笑,退下了。 随即有小太监匆匆跑了出去。 “不知下一场,是哪位大人?“ 这便是直接忽略了太子之前所说的女子亦可下场了,然而众人却似乎并未觉得什么不对。 然而,似乎正是为了打脸,屏风后传来女子声,“小女愿意一试。“ 顾承的脸刷的白了。 女子水绿罗裙,自屏风后款款走出,端丽清美,秀质天成。 而执剑的姿态,也是说不出的端庄。 “小女顾明玦,愿意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十九章 第二场 夏远肖的脸色倏的变了。 众人同太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大约是顾小姐知道了太子妃之位是稳了,所以要来试一试太子到底如何。 有人嗤笑了一声,满满的不屑,还未嫁入皇家呢,就敢如此狂妄行事,怕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然而顾明玦却是微微一笑,“小女师从青玉院副院长虢夫人,曾听恩师称道襄南王剑法奇谲,所以想领教一二。” 众官哗然。太子面色稍缓,仍旧是眉头紧锁。 夏知昭愣了愣,随即苦笑:“刀剑无眼,你可想清楚了?” “若有伤亡,也是小女学艺不精,怪不得王爷。还是说,王爷怕被小女伤了?” 夏知昭只得起身,“本王若不下场,倒显得甚是无礼了。” “小女不敢。”却是抿嘴而笑。 苏晚晚在屏风后只能听着,看不见,甚是苦恼。善皇后也听见了,面色不善。忽地一回头,见着少女怏怏不乐得样子,笑了:“晚晚可想去看看?” 苏晚晚一呆:“可以吗?”连礼数都忘了。 善皇后从容起身,“本宫也想去瞧瞧这个热闹。” 毕竟,还从未见过女子下场比试。 善皇后牵着苏晚晚得小手,走出了屏风。不顾众臣议论纷纷,径自走向了高台,坐在了太子身旁。苏晚晚在她身后站定,紧张又隐隐期待的,看着场下的夏知昭。 夏知昭愕然看着高台上。 善皇后微微一笑,说不出的美艳:“本宫也想看看襄南王的剑法是如何奇谲的,连明玦都想领教了。” 夏知昭苦笑,“小王这身修为,可真是入不了皇后娘娘法眼的。“ 善皇后抿嘴而笑,不答。 夏知昭无奈,却瞥见了皇后身后的晚晚,小小的少女一双清稚的杏眼隐隐兴奋的看着他,夏知昭不由一笑,悄悄点了点头。 苏晚晚嫣然一笑,刹那明艳光华。 顾明玦眸中一暗。 夏知昭转过身来,面对着顾明玦,笑意温和:“本王年长你七岁,便让你七招罢。“ 顾明玦郑重行礼,并未推辞。 夏知昭也微微回了个礼。 顾明玦拔剑。剑身如秋水清明,映得顾明玦双眸都清明几分。 夏知昭心下一凛。这是南琅古剑雀吟,流失数十载,原来,一直都藏在了顾府。 “承让了。“ 顾明玦身法轻灵,正是青玉院的步法临云。出剑,刹那殿内剑光四溅。 遵四时以叹势,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正是精鹜八极中的怀霜式。 起,承,转,合。 夏知昭退。 抚四海于一瞬,临八川而无穷。大气磅礴,这是万仞式。 夏知昭再退。 日月垒壁,以垂丽天之象。 退。 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 退。 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初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 剑锋忽的转婉。 山峦为晴云所洗,娟然如拭,鲜艳明媚。 越发轻快,然而夏知昭却渐渐的退无可退。 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 好灵媚的剑法,好轻灵的身法。顾明玦舞剑如随春风柔软起伏的柳条一缕,剑势亦如此般细巧。 但只有被剑势笼罩着夏知昭才能感知到,被那如柔美柳条般气息包裹着的强大杀机。 顾明玦,当真不可小瞧。 退无可退。七招已到。 夏知昭出剑,占尽了下风,却偏偏,一剑,势转。 岩岩清峙,壁立千仞。 顾明玦身形急转,一式濯濯如春月柳,用尽婉转。 夏知昭剑再来,一式谡谡如劲松下风,极致刚劲。 身行错过的瞬间,夏知昭用只有顾明玦的声音道:“小玉儿终于长进了。“ 刹那间,顾明玦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然而也只是刹那而已。 飘若惊鸿,婉若游龙,雀吟剑轻巧灵动,顾明玦身法更是如鬼不可测。夏知昭一念急转,身行错动之间,竟然一失手。 当的一声,响彻殿内。 夏知昭的剑,竟是脱手了。 顾明玦收势不及,雀吟剑携着剑势,铺天盖地而至,直袭夏知昭心口。 夏知昭被剑势束缚,动弹不得。 殿内惊呼一片。 苏晚晚死死咬住了牙,眼中泪花打转。 善皇后猛的抓住了扶手。 太子腾的起身,大喝:“明玦!“ 如此剑势大成,电光火石之间,竟无人能挡。 眼见着,眼见着,剑要入了夏知昭胸口了。 夏知昭却忽的笑了,唇角微张,似是在轻叹:“我的小玉儿啊。“ 顾明玦耳畔如春雷轰鸣。轰隆。 轰隆。 顾明玦强行收势,刹那如玉山之崩,竟是连脚下的地面,都裂开了。 剑风忽息。 顾明玦嘴角缓缓流下鲜红的血。 殿内鸦雀无声。 良久,才听见苏晚晚哭叫出声:“阿昭!“ 顾承惊醒,屁股尿流的从高台上下来:“我的明玦啊!“ 太子微微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殿内众人也是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额头上不知何时已出了细细密密一层的汗,各自相对苦笑着用袖子擦了。 善皇后面色铁青,“传太医!“ 顾承扶住几乎倒下的顾明玦,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明玦啊,这可怎么是好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是好啊。“ 九死一生的夏知昭叹了口气:“本王剑艺不精,误了自己性命也就罢了,竟是差点害了顾小姐。“说着,竟是端端正正给顾明玦行了个礼:”还请顾大人恕罪。“ 顾承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顾明玦,老泪纵横,还得起身给夏知昭还礼:“王爷言重了。明玦怎可与王爷千金之躯相提并论。“ 夏知昭皱着眉,“都是小王的不是。“ 顾承懒得再与他客气,一挥手,不再答话。还是顾明玦勉强站直了身子,答了个礼:“小女学艺不精,险些伤了王爷,罪该万死。“ 夏知昭正待回答,忽地感觉到袖子被人一拉,低头看,却是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阿昭,你有没有事啊?“ 谭太医匆忙赶到。 夏知昭正低头哄着苏晚晚:“本王能有什么事啊?“ 顾明玦勉强一笑,“小女先告退了。“ 夏知昭抬头,欲言又止。 善皇后不知何时已行至了顾明玦身旁,面带关切:“阿玦还不快让谭太医看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可定是不依的。“ 顾明玦只得稍稍行了个礼,随着谭太医下去了。 善皇后目送着她离去,才转头来看着夏知昭微微一笑:“王爷可曾受伤?“ 夏知昭哑然:“小王无事。倒是顾小姐怕是内伤很重。“ “无妨,本宫定会保她无恙。“言毕,便转身离去了。 剩下夏知昭轻声哄着苏晚晚:“本王无事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远远的,苏夫人站在屏风外,看着晚晚与知昭,面上冷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十章 小妖 顾承颤颤巍巍的随着谭太医一同下去了,殿内众人见着,思绪俱是不稳。 夏知昭坐在了顾承的位置上,难得敛了笑意:“这一场,是本王输了,还使得顾小姐受了伤。还望诸位恕罪。” 刘官子尖声:“还有哪位愿意下场?” 众官瑟瑟,一个个都如入了冬的鹌鹑,缩着个脑袋。 “罢了,”善皇后威严起身,“那便到此为止吧。” 皇后瞧着不是很高兴。也是,自己那么看重的一个孩子,伤了,怎么能高兴呢。 宋幸之便随着众人一同退了出去,瞧着,竟还有几分高兴。然而,这份高兴并没有延续多久,就皱了眉—— 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宋幸之回头看去,几乎被那人的两排大白牙晃瞎了眼。 “师兄好。”宋幸之龇牙咧嘴行了个礼。 申诚看着很是欣赏他,“小师弟今日出手果真不凡,不愧是黄师伯的亲传弟子。” 宋幸之倒是由衷钦佩他的。申诚师从副院长孟夫子,修为自是不凡,文纳江海,武动山川,明明是可以在朝堂上得一方天地的人物,偏偏去了疆场过那马革裹尸的日子。 “师兄的心胸,才让宋某佩服。“宋幸之由衷赞叹。 申诚却是笑得淡然,“我原志在疆场,朝堂天地,不是我所求。“ 苏献见宋幸之终于与人谈话了,很是欣慰,自发离得远远的,不去打搅。 宋幸之便与申诚一路谈。直至出了宫门。 苏晚晚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跟在母亲身后。今日善皇后难得的留了人下来说话,还是昌都贵妇中向来不起眼的苏夫人。 苏夫人未出嫁时乃是安国公嫡长女,且姿容不俗,自然很是风光的。只是她自出嫁后便懒于应酬了,连往时闺中好友都甚少过问,更别提与皇后交好了。 因此她今日留下来,在贵妇中很是惹了一起争论。 晚晚好奇的打量着椒房宫内陈设。大约因着是西域人的缘故,连这殿内的陈设都带了几缕西域的味道。晚晚第一次见,很是新奇。 善皇后回头见了,微微一笑。她是在皇室倾轧中长大的,西域皇室也不比中原的干净多少。自小便见多了人性丑恶,她深知,看起来越是单纯无害,可能隐藏的恶意就越大。所以,她才会在母后死后就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来这万里之外的中原拼一次。 在西域,公主的身份是她的催命符。而在中原,则成了她的护身符。 她甚少见过自心底单纯的孩子。从前有过,后来也变了。因此她对苏晚晚,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是几分有趣罢了。 她喜欢的女子,是如顾明玦那般端庄大气举止有度的。这样,才能在步步为营的深宫中得一不败之地。 至于苏晚晚,在她看来,只适合金屋藏娇偏安一室。 不过,对于一个终生都不能得志的王爷来说,倒是最好的选择了。家势尚可,还生得极为美貌。 善皇后很满意。 “本宫今日见了晚晚很是喜欢,“善皇后与苏夫人一笑,”倒令本宫想起本宫得幺妹来了。“可惜那幺妹,后来被她生生用被子捂死了。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保得了那么小得一个孩子?待自己远嫁中原,那时那孩子孤苦无依,谁知道会被那些妇人如何折磨,倒不如自己给她一个痛快。 苏夫人恭谨以对:“晚晚草芥之身,怎可与西域公主千尊万贵相提并论的?“ 善皇后也只笑着,并不反驳:“本宫想着太子也大了,明玦现在也不常来宫中了,不知苏夫人可舍得让晚晚常来宫中陪陪本宫?“ 苏夫人猛地又想起刚刚在殿中的那一幕。 而晚晚却是无知无觉,只是想着,如果常常入宫,是不是可以常常见到阿昭了? 苏夫人只消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一阵心酸。 抬头,勉强一笑:“只是,晚晚素来体弱,常年吃药,那些规矩什么的,都未曾怎么学。若是冲撞了娘娘,可怎么好?” 善皇后不以为意的一拂手,“规规矩矩的孩子,本宫见多了。偶然见了晚晚这般,才喜欢的。“ 苏夫人不得已,只能应了,“既如此,还望皇后娘娘不会责备臣妇教导无方。晚晚淘气,还望娘娘多担待。“ 善皇后微笑着抚过晚晚面颊,“本宫喜欢她都来不及呢,怎会责怪?“ 申诚与宋幸之骑着马,一路相谈甚欢。一直到了苏府门口,才道了声告辞。 苏献从轿中下来,很是欢喜:“申诚是这两年才提起来的武将,今上很喜欢他,你可得多与他往来。“ 宋幸之忍不住心中翻了个白眼。您老怎么自己不去跟朝中那些红人好好结交呢,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现在还有脸来让我多结交。 不过也只能在心中嘀咕,宋幸之仍旧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外甥知道了。“ 苏献见了很是满意,大手一挥,“去罢。“ 宋幸之赶紧脚底一抹油,溜了。 过长廊,穿花柳,七转八绕经了小湖,就到了棠梨院。 今日似乎有些异样,异样的安静。宋幸之狐疑的进了院,迎面飞来了一个茶壶,还有男子破口大骂:“回来啦,还知道回来啊,没良心的东西!“ 棠梨树下年纪轻轻的男子坐在竹椅上,一头长发及腰,白衫胜雪,越发映衬红唇殷殷,黑眸郁郁。只是,一张美如冠玉,如好女一般的脸上却是双眉倒竖,难免有些煞风景。 宋幸之赶紧接住了那茶壶,呵呵一笑:“可别乱扔,这院穷,扔了拿什么泡茶?“ “泡茶?泡什么茶!“男子越发生气,拿起手边的茶杯就把杯中茶水向宋幸之泼来,”只管自己出去吃喝,可曾管过小妖的死活?“男子越发生气,干脆站到了椅子上,叉着腰,颇像个悍妇,“你干脆把小妖饿死算了!” 宋幸之赶紧陪着笑,“哪能呢哪能呢。” 而这一进来,才看见木酒并着一溜的大婆子小丫鬟正齐齐站在墙角,愁眉苦脸。 不由心中叹气,这又是造的什么孽哦。 面上却仍旧是陪着笑,“阿致啊,把他们拘在这里做什么呢,都放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小玉儿 宋致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才又坐下。 宋幸之明白,这就是‘可’的意思了。不过这笔妖的脾气倒是越发大了,该找个机会削他一顿才好。 宋幸之转身,好脾气的对着他们一扬手,“去吧去吧。” 木酒委委屈屈的起身,应了声“是。”她原本正在给房中那几盆花浇水,忽然就见身后那支笔啪的调到地上了。不等她去捡起来,那笔便砰的声化成了貌如好女的男子,将她着实吓了一跳。这也就罢了,那男子脾气还极坏,不知为何,将这院中众人都赶到了墙角下,听他训话。 宋幸之将茶壶放好,稀奇问道:“三三呢,她怎么没出来?” 宋致面色微微一变,“不知道啊。” 宋幸之狐疑,正欲到房中一看究竟,宋致便拉住了他,委屈道,“你都好久没陪小妖玩了,也不让小妖出来。” 宋幸之只得任他拉住自己的衣角,叹了口气,“是我不让你出来吗?你想想,是不是你去年将舅母吓了一跳,卧床不起的?” 宋致低着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可是,明明是她先说小妖不是什么善类,要将小妖逐出去的!” 宋幸之疑惑的摸摸头,我怎么不知道? 宋致哪里容他细想,已经抓着她的袖子就将他往院外拉去:“小妖可都听见了,那燕尾巷的鸭脖好吃,你快带着小妖去尝尝,书院的伙食几乎要将小妖给憋闷死了。” 宋幸之还欲问那伞妖三三到底如何了,却被宋致一把捂住了嘴。 “你快别叽叽喳喳的了,小妖听了心烦!” 到底是谁一直在这叽叽喳喳啊! 房内。 三三大约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感应到了宋致出去了,正欲化形,却赶紧伞面被束缚住了,撑不开来。 “公子?公子?” 无人应答。 三三很是郁闷。 而若是此时有人从窗外经过,便能看见,房内一把极华美的油纸伞被倒插在了放置废纸果皮残渣的桶内,还用不知何处寻来的破破烂烂的布条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夏知昭第一次见顾明玦得时候,她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粉雕玉琢得娃娃,在奶娘怀中咿咿呀呀流着口水,一双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竹蜻蜓。 于是容妃,即日后的襄南太妃,他的母亲,温温软软的摸着他的头,笑眯眯的道:“阿昭乖,给妹妹玩一会,可好?” 夏知昭连忙点头。 从那之后,他,这个小女娃,还有顾家小妹,即日后的顾贵妃就常常在一起玩了。 顾家小妹比夏知昭还小两岁,却常常抱着这个小女娃,一声声的哄着,玉儿莫哭,玉儿莫哭,姑姑陪你玩,阿昭哥哥陪你玩。 顾夫人与容妃原是闺中挚友,自去殿中喝茶闲聊,丢下他们三个孩子在后院中玩着。 夏知昭极喜爱这个便宜得来的小妹妹——长得又可爱,又最听他的话,还一见他就笑。 到了后来,顾家小妹去了青玉院,夏知昭便自己带着这个便宜妹妹一同玩耍,一同习字,一同温书。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于是两岁的顾明玦也坐在他身边,盯着空无一物的小书几,学他的样子摇头晃脑。 九岁的夏知昭看了很欢喜,小玉儿很聪明呢,都会念书了。罢了,小孩子不能学太多,出去玩罢。 一旁的奶娘赶紧抱着顾小祖宗,跟上撒欢跑的夏小祖宗。 结果刚出了屋子就看见了太子。 夏知昭赶紧停住,行礼:“皇兄好。” 奶娘忙不迭的领着顾明玦跪下。 太子时刚弱冠,虽未立太子妃,姬妾倒是收了不少。见了夏知昭忙慌慌的样子,也只是微笑着问道:“阿昭这般匆忙,往何处去?” 夏知昭敛眉,“小玉儿读书累了,领着她出去逛逛。” 太子哦了一声,看了眼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眼,想起了前些日子常见与他们一处玩耍的那个小女孩倒是不见了,道了声去吧,便走了。 夏知昭眼见着皇兄走远了才敢动身。 顾明玦却又不依了,嚷着哥哥抱,奶娘怎么哄都不济事。 夏知昭却没有丝毫厌烦,接了过来,九岁的小孩力气倒是不小,抱着这么大的孩子气都不带喘的。 只想着,母亲殿后的池子里新进了一批锦鲤,有人喂食的时候一拥而上,池中刹时如绽烟花,嫣红喧哗。 该带着小玉儿去看看。 把旁边奶娘急得哟,生怕夏小祖宗把顾小祖宗一错手给扔池子里去。 恰好容妃也带着顾夫人来看这奇景,当即花容失色,又齐齐捂住了口,只怕惊着了夏知昭真把顾明玦给扔下去了,慌慌忙忙的着了身边女官去接过顾明玦。 夏知昭却因举着顾明玦半天胳膊酸了,自己将顾明玦递给了身边的奶娘。 容妃顾夫人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相视尴尬一笑: “阿昭顽劣,不要责怪。”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夏知昭却扔了一把又一把的鱼食,池中锦鲤翻涌如潮,看得顾明玦咯咯的笑。夏知昭见她笑了,扔得更加卖力。 若是这岁月能一直这样不动声色的安静下去,大约他们是就该这样一直在一起的。他原本也只想做个闲散王爷,顾明玦也只想一见他就笑。 然而天不随人愿。 六年后,先皇薨,新皇登基。 夏知昭的哥哥们都去封地了,只有他没去。 顾夫人渐渐的不来了,顾明玦也见不到了。 而后,宫中渐渐有了流言。 再而后,出了那件丑事,他去了封地。 去了封地之后他还与顾明玦常常通信,襄南与昌都书信大约一月方到,常常是还未收到回信,他又寄了好几封出去。 顾明玦也是如此。 后来,他听说顾家小妹入了宫,封了贵妃。 他依稀记起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清清秀秀,又极泼辣,连皇兄也敢指着鼻子骂。除了太子,几乎个个都被她骂过——大约也是知道太子是储君,未来的一国之主,骂不得的。不过奇怪的是,倒是未曾听说她被罚过,也算一桩奇事了。 后来,顾明玦的父亲挂一方相印,权倾朝野。 小玉儿慢慢的长大了,由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渐渐长成了青涩的少女。 再后来,顾明玦没了书信。 而他,也从何时起,何事起,成了今上,他的皇兄,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今上诸多王爷中最为忌惮的一个。 这到底是为何呢。 他也想不明白,哪里就出了差错呢。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明白的。 他这辈子都娶不了顾明玦,他的小玉儿了。 哪怕顾明玦此生不嫁,余生青灯古佛为伴,他也与她此生不得白首,不得终老,不得生共枕,死同穴。 罢了,罢了便罢了罢。 他只是偶尔会想起顾明玦给他寄来的那个扇面,一池春水,鹅黄衫儿的少女执扇而立,池中鲤鱼红如血,纷涌如潮。 少女身边的男子笑如清风,轻轻揽了那女子的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三三(上) 燕尾巷是昌都极出名的一条巷子了,因着美食多,因着美食美。 半年没来,宋致甚是想念。 左手一包卤鸭脖,右手一提山药糕,一扭身在馄饨铺里坐下了。 宋幸之没甚所谓,金殿珍馐他爱,街边美味他也爱。 “馄饨面两碗!” “好勒!” “怎么今儿出来了?”宋幸之斜睨了他一眼。 宋致一翻白眼,“你也就今天把小妖落在家里啊!” 宋幸之一摸下巴,好像是这回事来着。罢了,出来便出来罢,别到苏夫人面前去晃悠就是。不过说起来,谁会去她面前晃悠啊 真个吃饱了撑的找事做,他怎么也想不通,年轻时风流倜傥的舅舅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不通情达理的姑娘,这不没得给自己找罪受吗。 啧啧,这可真是。 不过幸好,晚晚虽然长得像舅母,明艳不可方物,性格倒是不像她,整日里喝药也没变那么沉闷古板,倒还比常人还活泼些, 宋幸之很开心,很喜欢。 一想到苏晚晚,宋幸之就不由得眉开眼笑。宋致见了他这般笑得极其猥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就是一声冷哼。 宋幸之也是一个白眼翻过去,“你这种没有妹妹的人是不懂的。” 宋致‘切’了一声接过鲜活滚烫的馄饨面,懒得理他了。 宋幸之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正待吃面吃得高兴,一瞥眼见对面有人坐下了,抬头看,一张熟悉的脸。 宋幸之眨眨眼睛,“申师兄?” 申诚含笑,风致清雅,丝毫不见之前舞刀的阔气非凡:“叫了师兄,倒显得见外,叫我的字就好。” 宋幸之哦了一声,将口中的面咽了,道,“清渠兄。” 申清渠眼皮一动,望向了一旁的宋致,“这位是?” 宋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遍,“小妖是他男人。” 宋幸之刚吸进去的一口面全从鼻子里出来了,连眼泪都出来了。 申清渠嘴角抽了抽,笑意都僵硬了,“不知师弟有此好,得罪了。“ 宋幸之不顾宋致的白眼就着他的衣袖擦干净了鼻子,慌忙道:“你别听他胡说,小弟从来都是喜欢女人的。什么男人,他自己想男人想不到罢了。“ 宋致翻了翻白眼,抖了抖袖子,抖干净了继续吸他的面。 申清渠呵呵干笑两声,道,“我这两日都在昌都,就住在牛首巷那边。你得空时可以来看看,巷子进去第五户就是了。“ “清渠兄相邀,一定得去看看。“ 申清渠温和的笑笑,点了点头,道,“宋小弟先吃,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 宋致吸完了一碗面,见着申清渠影都没了,才悠悠开了口:“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儿的。“ 宋幸之囫囵吞着面,“就您老长得好看。“ 宋致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想男人想不到?小妖可没有那种爱好。” 宋幸之也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宋致自顾自说着,“再说了,小妖还有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的?小妖懒怠去取罢了。“说着,见那宋幸之还吃着面,心下十分不快,”什么时候吃面也跟个娘们似的了,磨磨唧唧的。“ 宋幸之气极反笑:“什么叫跟个娘们似的?你有本事当着三三说这话去!看她不把你毛都薅干净了。” 宋致正待反驳,又似想起了什么,不说话了。眼见着宋幸之慢悠悠擦嘴了,才气鼓鼓的道:“小妖还谗,小妖要吃烤梨!” 宋幸之无奈的放下擦嘴巾。此时正是夜间,卖烤梨的也该出来了。罢了罢了,买就买吧,这小祖宗别再闹腾就成。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正是夏天,哪个想不通的大夏天卖烤梨?宋幸之带着宋致巷头溜达到巷尾也没找着。 宋致很生气。宋幸之很无奈。 “小祖宗?” 宋致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宋幸之只得再劝:“咱们等冬天了再买,好不好?” 宋致哼了一声,不说话。 宋幸之心一横,“你哼也没用,这大夏天的,上哪找烤梨去!再说了,这大夏天的,哪个傻子才会去买烤梨吃!” “卖烤梨勒,卖烤梨勒” 宋幸之嘴角一抽。 宋致满心欢喜,“你看。这不就有了!” 宋幸之,卒。 宋致被宋幸之拖回小院的时候,月正中天。 又是一溜的大婆子小丫头站在墙角,木酒打头,瑟瑟发抖。 宋幸之头疼,“怎么了这是?” 话音未落,屋内女声柔婉,“公子回来了?” 宋幸之一哽,“三三?” 宋致眼睛发直,“她她她她她她怎么出来了?” 木酒咬着唇,扑通跪下了:“是婢子,婢子无知,今日替公子整理屋子时见着一把伞插在了扔杂物的桶内,拔了出来,又清理了一番,谁知” 宋幸之嘴角一抽,扔杂物的桶内,清理了一番,他这只小笔妖脑子动得还挺快的,就是有些瞻前不顾后的。 于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必惊慌,那是跟在我身边的伞妖,这个是跟在我身边的笔妖,不必惊慌了。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以后知道了就好了。” 木酒哽着应了声是,看来吓得够呛。 宋幸之扔了宋致,推开了房门。 房内女子绝色无双,清媚冶艳,嫣然一笑:“公子回来了。” 宋幸之还未来得及答话,宋致已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三三啊,姑奶奶啊,小妖错啦,小妖任打任罚,只求三三姑娘放过公子,饶他一命,不要吃了他啊——” 宋幸之扶额,一脚将他踢开。 三三抿嘴一笑,“你来。” 宋致极其听话的上前,讪笑:“姑奶奶请吩咐。” 三三一拂袖,宋致喀拉一声,胳膊折了。正待强撑着笑意,又是喀拉一声,另一边胳膊折了。 这次是笑不出来了。 恍惚间又是喀拉喀拉,这次是两条腿。 宋致疼的叫不出声来了。宋幸之看得嘴角抽抽的。 三三笑得很满意,“下去罢。” 宋致连声称谢的蠕动着爬出去了。 三三低头抿了口茶,皱眉,“凉了。” 宋幸之赶紧去给她换,“这就去换了。” 三三很满意的点点头,“不必了,公子千金之躯,不必做这等小事。这屋里不是有个侍婢来着,让她去就好了。” 宋幸之只得叫了木酒进来。 三三看着木酒一步三哆嗦的样子很满意。“这屋里怎么只有这一个侍婢,少了。” 木酒颤颤的点头:“婢子明日就去回明了夫人,这屋里再添几个人。” 三三越发满意的点点头,“甚好。” 宋幸之也感慨着点点头,“甚好。” 您老人家满意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十三章 送信 三三是先妖主身边的伞妖,后现妖主夺位,事变之中为了护主原身被毁,只留一缕魂魄在人世流荡。 可巧十几年前偶然遇到苏家嫁女,嫁妆之中恰有一把伞。伞是大家姑莫氏所制,为千金难求的美人伞,可巧那伞上美人便与三三有七分相似。大约,也是缘分罢,她在人世寻了千百年,终得一栖身之地。 宋园灵气极盛,不过数十年,她已养全了魂魄。 后来那场大火,若不是得她相护,宋幸之大约没那么容易逃出来。 宋幸之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伞妖。 而宋致,却是自小就在身边的。 不过却是怕极了三三。 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只妖,到了三三面前,就如见了猫的耗子,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大约这就是妖族的阶级了,稍弱的妖到了强大的妖面前,自能感受到那股天生的威压。宋致虽说不弱,但三三好歹是前任妖主身边常侍立左右的伞妖,修为非寻常之辈可以类比的——宋幸之到今日,也只见过她怕过陈良书一人而已,连自己的老师黄培翁在她面前,也带了几分恭敬。 宋幸之却是很满意的,他看不惯宋致无法无天的样子很久了。 不过三三对着宋幸之倒是极为恭敬的,大约因着宋幸之是这伞的主人,连带着也成了自己的半个主人。 宋幸之却仍是有几分怕她,毕竟宋致那哆哆嗦嗦的样在那儿。 三三皱着眉看了眼宋幸之:“公子也忒窝囊了些,就这么任人欺着?” 宋幸之讪讪的笑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三三却不像他这样好说话,冷哼一声。却又想起了苏夫人见着她时的样子,又是一声冷哼。 宋幸之缩着脖子装鹌鹑。 三三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 晚晚回了府,很是高兴。连去看看阿幸都忘了,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偷偷给阿昭写封信才好。 唔,其它人自然是不能用的,必定会去告诉阿娘的。嗯,就阿端吧。 阿端的修为在雀妖中算高的了,应付寻常小妖绰绰有余了——自然是为了防着晚晚偶尔出府,遇到歹人。 不过直到今日也为派上用场。 晚晚却为她想了个极好的用武之地,送信。 于是看着阿端笑得眼睛又弯了几分,狡黠至极,直把阿端看得心惊胆战。 “小小姐?” 苏晚晚笑眯眯的,“阿端啊,我可有件好差事给你呢。” 夏知昭收到苏晚晚的信时,刚刚洗好澡,小鬟帮他擦着头发披上衣服,言有人送了一封信来,非要当面交给王爷。 “谁的?“夏知昭皱了眉。 夏知昭身边的大丫头,玉鸾微笑道:“是苏尚书家的小姐差人送来的。送信的小雀妖正在花厅,金雀正招待着。” 夏知昭哑然,“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笑了笑,摇头苦笑,“也罢,本王去看看罢。“ 阿端正在晕晕乎乎的看着那极美貌的丫鬟招呼她喝茶。阿端长得只算清秀,虽说寻常也跟着晚晚见了不少昌都贵女,却还属晚晚最为美貌。然而晚晚虽美,却失于清稚,而那些贵妇有风华正茂的,却也极少有如这丫鬟一般风韵的女子。艳若三春海棠,丰盈玉润,偏又合着纤腰一握。即使不知情事如阿端,也模模糊糊知道,此等女子该是多么一个妙人。 那女子见了阿端呆呆愣愣的样子,抿嘴一笑,媚态横生:“姑娘稍等,王爷正在沐浴,片刻即到。“ 话音未落,头发半湿的男子已进来了。 阿端只远远见过这位传说中如出云之月的王爷一次,此时更是一愣。心下啧啧,我家小姐的眼光真好,大约也只有这样的人能配得上我家小姐了。 夏知昭似是极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出来的匆忙,无礼之处,还望勿怪。“ 阿端赶紧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将信递给了他。 夏知昭却未伸手来接,自他身后令转出一装束与先前那丫鬟一模一样,窈窕清美更甚三分的女子来,盈盈笑着,接过了那信。 阿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行礼:“信已送到,奴婢先行告退。“ 夏知昭点点头,“玉鸾,送送她。“ 玉鸾已将信递给了掌管夏知昭书信的丫鬟,应了一声。 于是阿端便呆愣愣的看着那名为玉鸾的丫鬟领着自己过了一个长廊,令到了一厅,又走了许久,又至一厅。玉鸾微笑着与她说话,阿端口中嗯嗯的应着,心下却在惊诧,想不到这襄南王府,外面看着寻常,不过就是比苏府大了个几倍而已,原来里面如此富丽堂皇——原谅她没渡过几本书,只知道这么些词了。 她来时自然不是规规矩矩的沿着一重长廊一重厅的进来的,而是仗着自己几分修为想要翻墙闯进来,谁知刚上了墙头就被人发现了,蒙了眼睛带进来。正待回明了王爷带下去审问,她赶紧叫自己是来送信的。那些侍卫半信半疑,差人去禀明了王爷身边的玉鸾姑娘。待玉鸾差了小丫头来问时,她赶紧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这才有了在花厅等待那一幕。 阿端第一次见着如此富丽之景,心中暗暗咂舌,想着皇宫应也不过如此吧。 正想着,不知又穿过了几多回廊,玉鸾已领着她停下了,另有一小厮上前,“小奴来领姑娘出去。” 阿端哦了一声,摸了摸头,又回头跟玉鸾行了个礼。 玉鸾抿嘴一笑,这小雀妖倒是有趣:“你好好跟着他出去,以后若要再来,着人通报就是,莫要再那般莽撞的一头扎进来了。若是叫那些侍卫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阿端应了一声,着实是心无城府的小丫头,跟着那小厮出去了。 出去了,默默念了个诀,腾腾腾的踩着树影去了,心中由在咂舌: 那位姐姐那么好看,看着似乎是那位王爷贴身的丫鬟,不知会不会被那位王爷收入房中?又想起了给自己倒茶的那位姐姐,天生媚态,更加忧愁。 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呢,这么多好看的姐姐在那王爷的身边,以后可有的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绮妖录》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猪崽儿 赏荷宴之后,倒是一直没发生什么事,宋幸之天天懒在苏府,偶尔给夏知昭写封信,再偶尔被苏献赶出去溜达几圈,买点蜜饯,淘几本有意思适合闺阁小姐看的话本,过得甚是适意,适意得连那只骇人的狐狸都忘了。 然而也只适意了一个月罢了,没几日又要回书院。 今日如往常那般躲在屋里吃西瓜,却总感觉忘了件什么事,敲敲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可恼着,木酒已捧了封请柬进来了:“是襄南王府送来的。“ 宋幸之见了那请柬的样式,才恍然大悟:每年暑休,都着那些已结业的且已有了一番作为的来劝勉这些未结业的学生,美其名曰桂子宴。因着第一位想出的人是在昌都举办的,所以每年都是在昌都举办。如今赏荷宴已过,归院之期已近,这桂子宴也就该这两天了。 宋幸之接过那请柬,想着今年大约是襄南王接办了?不过夏知昭似乎并未在云川书院就读过,只是与黄培翁有些私下交情而已。 待打开请柬看了看,才知道,原来今年是申清渠接办的,不过申清渠虽小有功业,却无甚积业,所以只是挂了个名而已,还是夏知昭代办的。 吩咐木酒将请柬收好,忽的想起晚晚这两天倒是安安静静在房中了,一直都未来找他。啧,这小丫头,两三天不见,想得紧。 罢了,自己去寻她就是了。 趿拉着木屐去了内院。苏府当真是极精致的,看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厌。 一路闲闲散散的到了万春堂,苏夫人正皱着眉听一堆管家娘子们絮絮叨叨的报着帐领牌子。 宋幸之闲闲的行了个礼:“给舅母请安。” 苏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这个时辰来来请安?” 宋幸之笑笑,未答。苏夫人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云川书院教出来的,就是这么个德行?” 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幸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却又得顾及着苏献的吩咐,只能歪了歪头,“晚晚刚吃了药睡下了,你等会再来找她罢。” 可是分明他进来时还听见少女娇娇软软的笑闹声。 宋幸之也只得行了个礼,“那外甥就在此处等会吧。”说着,竟果真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了。 苏夫人眼皮抬了抬,并未理他。 还是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素练过来了,笑道,“少爷勿恼,夫人正跟小姐置气呢,奴婢领您过去。” 宋幸之道了声谢。 苏夫人眼看着账本子,却是淡淡道:“我看你是想将我给气死了,自己来做这个夫人呢!” 素练抿嘴一笑,不理她,自顾自掀了门帘领着宋幸之去找晚晚了。 晚晚正趴在小几上不知写着什么。 宋幸之颇有些好奇的凑过去,那小丫头倒警觉,察觉到有人来了,猛的整个人都铺到了那张纸上——宋幸之也未看清她写了什么。 宋幸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做什么呢,连我都不能看?” 晚晚狡黠一笑,“不给,过几日再给你看。” 宋幸之哑然,“过几日与今日不都一样?” 晚晚洋洋:“那可大不一样。”想了想,悄悄的道:“你上次带的那梅子不错,没几日都吃完了,可还有?” 宋幸之忍俊:“可把你给馋的,仔细吃多了牙疼。” 晚晚撒娇撒痴:“好阿幸,下次什么时候再给我带嘛,好不好嘛?“ 软软糯糯的,像滚烫的红豆元宵。 宋幸之只得应好:“那等我过几日,好不好?“ 晚晚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定要过几日,就这两天去嘛,好不好?“ “过几日正好去赴宴,是个要紧的宴会,这两日要准备准备。”他只是犯懒而已。 谁知晚晚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宴会,我怎么不知道?” 宋幸之无奈:“就是那桂子宴,我不是前年去年都去了吗,怎么,忘了?” 晚晚立刻来了精神,宋幸之心中暗道不好,正待说几句把这事给岔过去,晚晚已经抱住了他的胳膊:“好阿幸,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带着我去,好不好嘛?” 宋幸之心中骂了自己千遍万遍:什么时候才能长个记性呢,每次这小祖宗都嚷嚷着要去,苏夫人都拦不住,每次都得把这个小拖油瓶给厚着脸皮带过去,怎么这次又说漏了! “晚晚啊,“宋幸之很是无奈,”这次不是我不带你去,实在是那人说了,不让带家眷嘛,你看你看,是不是?“ 晚晚倒是聪明:“当真?那请柬上果真这么写了?“ 宋幸之胡乱点头:“那是自然的,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那年把那请柬拿来我看看。“ 得,又被这小祖宗带沟里去了。 宋幸之叹了口气:“那,带你去可以,把你写的那东西给我瞧瞧?“ 晚晚眨眨眼睛,“那年看了,可要如约带我去你那桂子宴?“ 宋幸之点点头,“好。“ 晚晚笑得很是开心,“也不能告诉我阿娘?“ 宋幸之对天长叹,“告诉你阿娘能咋地啊?“ 于是晚晚眨眨眼睛,靠了过来,凑近宋幸之的耳朵:“这可是我写给别人的,情,书!“ 宋幸之震惊,连捏着的那笔都摔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现在就去告诉舅母!” 晚晚娇娇俏俏的哼了一声,“你若是告诉别人,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女大不中留哦。 宋幸之心中哀叹,自己宝贝了这么久的大白菜,也不知被谁家的猪崽子给拱了。 “隔壁那位小顾公子?”宋幸之猜是哪个,难不成是隔壁长公主的那位宝贝儿子?唔,虽说不学无术了些,模样倒是极好的。 晚晚极其不屑的哼了一声,“整天就知道斗鸡斗狗,才不喜欢!” 宋幸之稍宽了心:“那,是蓝大人?”蓝大人是前科状元,尚未婚配,长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也曾是名动十三书院的人物。 苏晚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还能是谁?宋幸之皱着眉,想起了一张白面书生,笑意温雅的脸:“难不成,是那个妖相?” 苏晚晚翻了个白眼,“不是不是,那位是人么?我可不喜欢狐狸,一声的狐臊味!” 宋幸之憋着笑,想想那位秀雅文气的模样,似乎倒是未曾闻见什么狐臊味。 “猜不出来猜不出来,直说不行?” 晚晚露出一个“本姑娘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表情”,凑着宋幸之的耳朵,轻声说了三个字。 宋幸之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位的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就等着套我带你去那宴会呢?” 晚晚笑了笑,洋洋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