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紫鹃日常记事》 第1章 初入红楼 天刚蒙蒙亮,荣国府内一片寂静,只一个年纪八九岁的青衣小姑娘提着灯笼穿过抄手游廊,走进一间耳房内。这耳房占地不大,却色色齐全,临窗一溜大炕,炕上睡着四五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被灯笼一照,都有些迷蒙。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些的还未睡醒,翻了个身避开光,又要睡过去,旁边的忙推醒她:“醒醒,该起来了。”那小丫头呢喃道:“你让我再睡一会儿。”旁边的仍要推她,便听到青衣小姑娘说道:“月儿,别管她了,你们先起来洗漱罢。”被唤作“月儿”的丫头听罢,便利落地穿起了衣服,出去打水洗漱。 这时候又有另一个小丫头问道:“鹦哥姐姐,今儿个怎么是你过来?” 鹦哥笑道:“我这几天起的早,正好出来透透气,你们也别急,离琉璃姐姐她们起来还有点子时间,时间充裕的很。” 小丫头们一个个起来,有的去水房打水,有的叠被子,有的帮姐妹梳头,还有一个去拿了早饭回来,各有分工,一丝不乱。 鹦哥看着她们动作利索干净,点了点头,自转身回房去。这时候另有一个小丫头跟上来,却是那月儿,她便停下来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那月儿陪笑道:“鹦哥姐姐,昨天我妈进来的时候跟我说我家奶奶摔了,我奶奶一向疼我,我想着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想请假回去一趟,麻烦您跟琉璃姐姐她们说一声。” 鹦哥忙问:“陈嬷嬷摔了么?严不严重?陈嫂子是怎么说的?” 月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有点缓不过来,这两日在家里养着呢。我妈请了假在家里服侍了,只是我私心想着要回去而已。” 鹦哥听了便道:“你有这个孝心,上头哪里不肯的。老太太最是惜老怜弱的,等会儿我便回了琉璃姐姐她们,你吃过了早饭便收拾一下吧,我这里还有些上头赏的点心果子,都是不常见的,等会儿你来我这里拿了带回去,也替我问候问候陈嬷嬷。” 月儿便笑道:“怎么能拿姐姐的东西,既然是上头赏的,姐姐自己留着不好。” 鹦哥道:“这东西不过是个意思而已,陈嬷嬷和嫂子怕是见多了,不过是一点心意。况且我也不太爱那些东西,白放着也坏了。” 她都这么说了,月儿再推辞就是矫情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谢姐姐了。”说完便转身先回屋梳洗了。 鹦哥回到自己的屋里,早有人把今早的早饭领了进来,她去领了自己的那份,见是一碗碧莹莹的粳米粥,一盘婴儿拳头大的枣泥馍馍,一小碟子大头菜,还有一小盘手撕风腌鸡,便伸头去看旁边的人的。 恰好她旁边的珍珠也在看她的食盒里是什么,两个人一不留神脑袋便撞在一块儿,幸好没撞狠了,否则她们手里的东西都得砸了不可。 其他几个看到她俩这副呆样子,都忍不住笑道:“瞧那里有两只呆鹅撞一块儿了。” 鹦哥好不容易站稳了,想起刚才的事,也忍不住笑:“这不是大早上的饿坏了,看着珍珠姐姐的菜馋的紧。” 珍珠也笑:“我看你的更好呢,难得清爽些。” 恰好鸳鸯从老太太处回来了,便说道:“既然这么着,你们干脆凑一个桌子,把自己的菜摆出来,捡爱吃的吃了,只是得快点儿,老太太和宝玉快起来了。” 几人忙答了是,自取菜来用不提。 却说如今荣国府史老太君的贴身丫头是琉璃、玛瑙等几个,下来的二等丫鬟中,以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几人居长,而鹦哥、珍珠几人则是两个月前刚从三等丫鬟里提拔上来的。 鸳鸯等人虽说年岁大些,今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和鹦哥等都是贾府的家生子,五六岁被选进来当差,先是从洒扫的小丫鬟做起,几人日日相见,别有情谊。而那珍珠则是贾府从外头买进来的,因她勤快老实,又心性纯良,再者几人年岁差不多,便也很快和其他人称姐道妹起来。 小姑娘们胃口不大,几人动作也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吃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一个人在房内收拾碗筷,其余人便站在廊下听候吩咐。少顷,便听到上房内响起一声咳嗽声,鸳鸯等人便会意,各自捧了巾栉、脸盆、肥皂、青盐等物进屋服侍贾母和宝玉梳洗不提。 待贾母和宝玉梳洗完毕,房内便没有她们小丫头们什么事了,鹦哥瞅着琉璃没什么要紧事,便凑近了低声和她说起月儿请假的事情。琉璃家和鹦哥家一样,也是贾府几辈子的陈人了,对月儿家的人也是惯熟了,听罢便点头道:“你做的不错,等会儿就让她回去两天吧,不过光带些果子糕点可不成。”说罢,便回屋拿了一个荷包出来给鹦哥:“这里有个银锞子,就当是老太太赏的,让她回去再请个好大夫来看看,她那差事多少人盯着呢。” 鹦哥忙代月儿谢过琉璃。回到房里,刚好月儿过来,便把前两天赏的点心果子给了月儿,又把刚才那个荷包给了她,月儿又是一番感谢。 刚送走月儿,便听到有人来报:“大太太、二太太带着哥儿姐儿们来请安了。”接着便看到鸳鸯领着两位贵妇等人浩浩荡荡地走进院子里来。 打头的那个身材丰壮,高颧方脸,身着绛紫色披风,银色袄子,浅灰色绣花马面裙的妇人是邢夫人,旁边走着的那个端庄大气,圆脸杏眼,穿着湖水绿织金披风,米白色袄子,米色马面裙的妇人则是王夫人。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寡淡素净的年轻少妇,则是李纨。再往后是一群奶妈子们或牵着或抱着各位小姐少爷们,随着两位太太来请安。 鸳鸯琥珀两个比鹦哥她们早上来一二年,体面大些,早就听见了动静,打起帘子笑道:“大太太、二太太、珠大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环三爷、兰哥儿都来了!” 贾母听了便笑道:“你们听听,她那一大串名字一溜儿下来,生怕我这个老婆子闹不清楚似的。” 琉璃笑道:“这也是大太太、二太太的孝心,这一家子人整整齐齐热热闹闹的,可不得一个个念出来,让大伙儿也跟着沾沾老太太儿孙满堂的福气。” 贾母自觉是个有福之人,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平素也最喜别人赞她儿孙之事,听了琉璃的话,自然高兴:“快快把她们叫进来,天气冷,也别让我的孙子孙女儿们冻着。” 唯有宝玉听了闷闷不乐,只因几个月前,他最喜爱最尊敬的大姐姐被选入宫中,再不得回来,此时听了这一大串名字,唯独没有大姐姐,便觉得伤感。 琉璃是看着他长大的,怎能不知他如何想,见他不快活,便推了推鸳鸯,小姐妹们忙拉着宝玉说话,才把他哄了过来。 宝玉将将好转,这边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已经请了安,陪着贾母说笑了。 贾母问李纨:“兰哥儿可好?” 李纨今年刚生下贾兰不久,贾珠便病故了,从此李纨便一心一意带孩子,其余时间便如同槁木死灰一般。贾母素来看重贾珠,长孙骤然离世,心中悲伤,哪里还有精力顾及李纨母子,王夫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怨恨李纨克夫贾兰克父,平日里也很少过问贾兰,因而李纨乍一听贾母过问贾兰,有些受宠若惊,忙回道:“回老太太,兰哥已经会爬了,爬的可快了。” 贾母听了,自是高兴,又让人抱了贾兰上来逗弄了一番后,便对李纨说道:“他还小,见不得风,你也不必天天抱过来,等天气暖和了再说。”李纨忙点头称是。 邢夫人忙凑趣:“兰哥儿聪明,那么小就会爬了,宝玉也是小小年纪便能开口说话了,看来还是老太太会教人,跟着老太太,哥儿姐儿们都聪明伶俐的。” 贾母微微一哂,没接下话来,王夫人知道她不甚喜欢邢夫人,便转移话题:“老太太现在可要用早膳了?” 贾母点头,邢王二人便开始张罗起来。早膳早已备好,只等传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摆了满满一桌。刑王二人服侍在侧,贾母自是坐在正面榻上,左边第一位是宝玉,迎春右手第一,探春左手第二,惜春和贾环人还太小,便由奶妈子们带着另设一小桌共食。李纨守寡,贾兰幼小,便提前带着奶妈子回去了。旁边丫鬟们各司其职,邢王二人在旁布让,又照看惜春和贾环,一顿早饭吃的井井有序,除了贾环时不时大哭大叫几声,又打翻了鸡蛋羹外,无甚可言的。待饭毕,吃过茶后,贾母便对邢王二人说道:“你们去用饭罢,让孩子们陪着我就行了。”邢王二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便离去了。 鹦哥虽是二等丫鬟,然而她年纪小,这等饭桌上伺候的事,倒是轮不到她的,只不过远远地观摩着,心中暗暗记下鸳鸯等人如何做。一旁的珍珠也是如此,她是外来的,能进老太太的屋里,是天大的福气,但她也比旁人更努力勤谨几分,因此不过一年多便升了二等。 鹦哥见饭菜撤下,便悄悄退了出去,此时房子里人颇多,贾母的八个大丫鬟,姑娘们的奶妈妈们和贴身大丫鬟都在,实在是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她本想拉着珍珠一道,却见她和宝玉一道站在鸳鸯旁,不知在说什么,便不再言语,自行离开了。 她到院子里看了看正在洒扫的小丫头子们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二等丫鬟的待遇比三等丫鬟们好些,虽然仍是四五个人一间屋子,但房子又大又宽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柜子,又有各自的箱子和绣架,靠窗有两个大炕,可以睡四个人。鹦哥平时睡在左边的大炕上,炕边有一个榆木的小炕几,上面有个白瓷瓶儿,插着一束梅花,又有个香炉,还摆了一个针线篓子。她拿了篓子,又开了点窗,让光线更亮些,便练起了针线。 除了经常要在上头奉承服侍的差事外,二等丫鬟其实是很闲的。近身服侍,常伴主子的事轮不到她们(通常是有事的时候才会上前凑手),洒扫浇花喂鸟之类的脏活累活也和她们无缘。对于鹦哥这样生的伶俐,家里又有背景的人来说,二等丫鬟只不过是个过渡期而已。然而对大部分丫鬟们来说,她们的终极梦想就是做个二等丫鬟,又清闲又有钱拿,实在是舒服得很。不过鹦哥是注定要做一等丫鬟的人,就算不做个一等丫鬟,她也不想虚度光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叶芷琪适应的差不多了,她本来性格就和鹦哥差不多,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后,也算是混的如鱼得水。她明白自己来到了红楼的世界,而且看样子,自己就是日后要跟着林黛玉的那个“紫鹃”,为了不让自己有一个坏结局,她不停地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做才好。然而再怎么想,她现在也只是个八岁的小丫鬟,虽然凭借着家庭背景,混的比别人好,升的也比同龄人快,但要她能够影响别人,让人对她另眼相看什么的,还是太早了点。还不如好好利用平常的空闲时间,把丫鬟该有的技能都点满了才是真道理。叶芷琪虽然不甘于一辈子做个丫鬟,但还是很清醒地意识到,有一技傍身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什么优点特长,单靠着老子的荫庇,她的丫鬟生涯也就到头了,撑死了就是个二等丫鬟,到二十岁左右或者随便被拉去配人,或者放出去让她老子娘找个人嫁了,毕竟,穿越的事情都有了,谁知道她穿越后事情会不会改变,也许贾母叫了珍珠或者鸳鸯去伺候黛玉呢?但不管怎样,伺候林黛玉的出路比做个二等丫鬟的出路会好些,至少按照时间来算,也许她还没出去嫁人呢,贾府就被抄了。而林黛玉如果不死,作为一个客家小姐的丫鬟,也许下场会好些呢。 更何况……她看了四周一眼,确定无人后,便闭上了眼睛,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平凡无奇的丫鬟房间变成了泉水淙淙的林间小路,树林深处有一间小木屋。叶芷琪,现在叫鹦哥了,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摸索这一片空间,然而除了这片空间不大,也就一个足球场的面积外,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这也算是她的保命符了,她曾做过试验,当她进了空间后,自己的身体是不在现实世界的,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至少她能钻进空间里躲起来,总比在外面任人宰割来得好。 她独自在窗下练了大半个时辰的针线活,直到上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贾环哭哭啼啼地被抱了出去,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其他几个姑娘也手牵着手走了,她才伸了个懒腰,出了房门。正好,廊下站着玻璃,她便拉住她的手问道:“刚才怎么了?我恍惚听到环三爷的哭声?” 玻璃倒是知道上房里的事情:“还不是不知怎地,环三爷扯了四姑娘的头发,又惹哭了三姑娘,惹恼了宝二爷,被训了一顿。老太太便发话让他回自己屋里去,不许再过来了。” 鹦哥道:“环三爷才多大?哪里懂什么?扯了四姑娘的头发便也罢了,怎么又惹上了宝二爷和三姑娘?” 玻璃悄悄道:“正是这话呢,这三姑娘和三爷还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差距那么大,想当初三姑娘这么大的时候,多伶俐讨人喜欢啊,这三爷倒是又吵又闹,嘴里没个好话,瞧着怪让人厌烦的。三爷和四姑娘年纪差不多,本来是抱在一块儿哄着玩的,但是三爷扯了四姑娘的头发,三姑娘见了便叫三爷放手,结果三爷便骂了三姑娘,宝二爷听了就怒了,后来不知怎地又吵了起来,老太太这才赶出来了。” 鹦哥心下了然,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只不过这贾环没被教好,又正是小孩子最人嫌狗憎的年纪,到处捣乱是有的,不服管教也是有的,毕竟探春也不过四五岁的小丫头,贾环是赵姨娘亲自带大的,怎么会怕这个姐姐,自然是顶了回去。但是宝玉向来和女孩子要好的,探春是他亲妹妹,又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是帮着探春不帮这个弟弟了,可偏偏贾环不懂退让,便吵嚷了起来。惹着探春惜春是小事,但是宝玉可是贾母的心尖尖,贾母自然不可能偏向贾环。刚好贾母也看贾环不是很顺眼,便借故发挥,把他隔离出了这个贾府小辈们的圈子。 怪不得读红楼梦的时候,没看到贾环跟着一起来给贾母请安呢,按理说大家规矩在,贾环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是二房唯二的男丁之一,想来只不过是贾母看不上,早早地把他摘除了贾府的高层罢了。而之后的贾琮,大概是邢夫人有样学样,没领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然而鹦哥并不知道,其实贾母气的倒不是贾环不懂事,而气的是贾政王夫人夫妇。贾环再怎么也是二房的子嗣,又是儿子,怎么着也该像探春一样,养在王夫人名下,好好教养着,以后成为宝玉的助力。然而赵姨娘这个不懂规矩的在贾政面前一哭,贾政这个没主意的便心软了,虽然他素来是个守规矩的,斥责了赵姨娘一通,但想着赵姨娘的女儿已经不认这个娘了,再把儿子抱走似乎也有悖人伦,遂左右摇摆,最终便弄成了白天到王夫人处,晚上却给赵姨娘带这样不伦不类的规矩。王夫人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本来就不喜欢赵姨娘,连带着也不太喜欢探春和贾环。探春好歹是养在她这里,多少有点香火情,再加上探春确实是个聪明有眼色的,这几年下来她也算是把她当半个亲女儿来看了,但是对贾环这个庶子,却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了。正好贾政发话让赵姨娘养,她便乐得听丈夫的话,白天的时候只丢给奶娘,其余时间便不管了,以至于贾环被赵姨娘养成了这幅模样。贾母气贾政耳根子软,气王夫人不识大体,便发了话,让贾环回去以后好好跟着“太太”学习规矩,不学好不许过来。赵姨娘不懂这些,见贾环去了一趟贾母的屋里回来,便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面上不敢说什么,关起房门来骂骂咧咧,又拿好东西来哄自己儿子,恨不得贾环待在屋子里玩,不再去受委屈。而王夫人嘴上答应着,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贾环不受重视,正合她的意,只不过偶尔做做样子,当着贾政的面,叫贾环来写写字,和宝玉探春玩一玩,让贾政知道自己有在“教养”贾环,其他时候便任其自然生长了。 此时的贾母并不知自己的命令会被如此阳奉阴违,只是又气自己这不省心的二儿子和儿媳妇,又心疼宝玉,忙命人哄着宝玉,又把小姑娘们打发了出去玩耍。宝玉最爱和姊妹们厮混一处,见贾母叫姊妹们出去,怎会依?忙闹着要跟出去。贾母担心他受凉,只得叫鸳鸯等人帮他换好了大衣服,又捧了手炉,带着奶嬷嬷们,出去找小姊妹们了。 等宝玉出去后,贾母的脸才沉下来,对琉璃道:“去,传我的话给二老爷二太太,叫他们好好教导环哥儿,没得让那些不着调的教坏了。” 琉璃忙道了一声“是”,匆匆出去,留翡翠和玛瑙在近旁服侍。 鹦哥和玻璃在廊下说话,一转眼又看到宝玉带着李嬷嬷、鸳鸯等人浩浩荡荡地赶出去,心知是要去追迎探惜三人,又过了一会儿又见琉璃匆匆出去了,便推了推玻璃道:“快进去吧,这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谁来服侍老太太?” 玻璃纹丝不动:“老太太怕是心里不自在呢,再说还有翡翠玛瑙那几个蹄子在,她们难道是断手断脚的?” 鹦哥就笑:“姐姐既然闲着,何不出去逛逛?” 玻璃懒懒道:“今儿个天冷,我偏要窝在院子里不出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只见珍珠从廊下走过来,看到她俩便笑:“好啊!我忙里忙外的,你们俩倒是光明正大地躲懒。” 玻璃招手让她过来:“有什么可忙的,无事忙的走了,正是清闲的好时候。你也来,趁着太阳还在,我们说说话。” 珍珠便凑过来,鹦哥见她面色微红,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忙掏出手绢为她拭汗,又问:“我看天挺冷的,怎么你就出了那么一身汗。” 珍珠仰着脸让她擦了,才道:“方才宝玉要出门,老太太少不得嘱咐一番,我又有教小丫头们的差事,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倒是忙出了汗。” 玻璃忙把她推进屋:“既是出了汗,还是换身里的,省的风一吹,身子骨受不了,可有你哭的。” 珍珠虽笑:“我们做丫鬟的,哪有那么金贵,”还是听了玻璃的话换了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父母亲戚 珍珠才换完衣服出来,便看到玻璃拿着鹦哥的针线正在品评,于是她也凑上去跟着请教一二,毕竟玻璃是针线上的人,得她几句指点,胜过一个人闷头练习许多天。 三人说了一会话,又听到廊下传来琉璃的声音,玻璃便告辞了出去,只剩下鹦哥和珍珠二人还在思索着针线上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便是中午了,宝玉和迎探惜三姐妹一起回来,贾母摩挲着宝玉的脑袋,一面问他早上玩了什么,去了哪里,一面叫人传饭,尽都不提。 日子便如流水般过去,贾环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贾母的院子里,初时大家还好奇地打探消息,又过了几天,便无人再提环哥儿的事了。 眨眼到了年下,邢王夫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鹦哥有时随着玻璃去其他院子里送东西,或是去要东西的时候,总能看到来去匆匆的媳妇子们和总角小厮们。这个时候,饶是玻璃一向爽利有人缘,见了他们也不过点头问个好,若是见到大队人马匆匆走过,便忙忙拉着鹦哥站到墙根下,以免误了他们的事情。 太太奶奶们忙的脚不沾地,贾母索性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只拘着宝玉和三姊妹,不让他们乱跑出去添乱。不过小辈们自有小辈们的乐趣,三春和宝玉也不是爱出门的人,再加上近日无人督促读书认字做针线,便每日和丫鬟们一道,剪窗花,翻皮绳,跳毽子,下棋,逗鸟……玩得不亦乐乎。鹦哥和珍珠等一干同龄小丫鬟们本职工作之一便是陪他们玩耍,能不用做活计又不用看嬷嬷和大丫鬟们的脸色,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比三春还要快活。至于宝玉,他只要看到女儿们在欢笑游戏,便十分满足,自觉世上没有比他更快乐的人了。 然而欢乐的日子没过多久,除夕就到了。除夕夜荣宁二府开宗祠祭祀,祭祀后贾氏族人团聚吃年夜饭,许多一年到头没见过的贾氏族人都来了,有些还是贾母辈的老太爷老太太,这人挤挤挨挨地站着,都要把宁国府的屋子站满了。阖府通宵守岁后,没能休息多久,五鼓不到,贾母便要按品上妆,到宫内请安朝贺,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之后一连七八天,各色亲友不断上门贺节,贾母辈分高年纪大,不必出门,但遇到老亲,总得见一见。邢王二夫人又是到处拜年,又得操持家务,孝顺老人,忙的脚不沾地。每年的这个时候,便体现了贾府人多的好处了,王夫人在管家方面天赋一般,做事中规中矩,但好在人手足够,也没出什么大乱子。鹦哥作为贾母房里的二等丫鬟,年纪又小,平日里本是极闲的,但在过年期间也忙的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人□□成两个人来,因此就算是府内装饰一新,上下人等都打扮得花团锦簇,也没能让她高兴起来。 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王夫人和宁府贾珍之妻尤氏等也有互请年酒的,不能胜记。到了十五晚上,又有小戏花灯烟火等等,真是热闹至极。贾母喜欢热闹,鹦哥却爱静,只不过她是个丫鬟,没啥人权可言,反倒要每日穿的喜喜兴兴的,到贾母跟前伺候。因为年节客人多,光是几个大丫鬟撑不住场子,她们这些小丫头们也有上前露脸的机会,鸳鸯年纪大些,又伶俐,早已得了贾母喜欢,她和珍珠要好,便想法子引荐珍珠上前侍候。不过珍珠大概是天性使然,虽然勤快又能干,但是在说话讨人喜欢这点上没啥天赋,贾母见她闷闷的,便笑话她是“没嘴的葫芦”。珍珠最是要强,听了贾母的话便有些闷闷不乐,倒是宝玉素来在女儿的事上心细,体贴珍珠的心思,常常赞她,一来二回的,贾母也察觉了,便常让珍珠跟着鸳鸯去侍候宝玉。 不过珍珠是因为身份特殊,向上不易,自然是牟足了劲想在贾母面前表现一番的,如今在宝玉面前露脸,虽非她所愿,但也是意外之喜了。 只说元宵过后,府里众人紧绷着的神经得以放松一二,该偷懒的偷懒去了,该回归本职工作的也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毕竟刚刚忙的脚不沾地夜不能眠的,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也没空想着折腾事情了。贾母连着乐了大半个月,有些不适,连带着宝玉和三春也被强迫跟着休息,整个荣国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一日琉璃看到鹦哥在廊下做针线,便招了招手让她过去:“这几天左右无事,我帮你请了几天假,你也回家和家里人团聚团聚。” 鹦哥面带犹豫:“这……不太好吧。” 琉璃笑道:“嗐!这能有什么!她们几个早就找机会回去了,也就你老实,我才和老太太提了,她也说让你回去瞧瞧叶嫂子。你放心,这一轮我只放你和画眉两个的假,等你们回来了,其他人也要回的。” 鹦哥这才放下心来,笑眯眯答:“如此,我便谢谢姐姐了。” 她回到屋里收拾东西,发现也无甚好收拾的,便卷了铺盖,又包了些点心果子,换了一身新衣裳,和画眉一起跟着琉璃去谢了贾母,便往下人住的地方走去。 鹦哥家是贾府世仆,她的外祖母是贾母的陪嫁,陪着贾母走过了少女时代和入贾府做重孙媳妇、孙媳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后来嫁给了一个管事的。她的母亲是外祖母的幺女,贾母念着昔年小姐妹之间互相扶持的情谊,对她母亲格外另眼相待。后来她母亲嫁给了贾代善的亲信小厮,也就是鹦哥的父亲叶平,两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叶平原来管着贾代善的私房,贾代善去世后,除去分给子女的那部分,剩下的仍然归他管着,夫妻俩又管着针线房的采买等事宜,都是极有油水的活。 鹦哥的大哥叶常德今年十四岁,原是贾珠身边的小厮,现在跟着府里的管家们学着管账,小弟叶福德今年四岁,还没到当差的年纪。鹦哥回到家的时候,父母都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叶福德在隔壁和小伙伴们一同玩耍。那婆子和小丫鬟见了鹦哥,忙上来接过鹦哥的铺盖,又去隔壁找叶福德。鹦哥正看着那婆子帮自己铺床,突然被一个人抱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叶福德。 鹦哥看着白胖胖的小团子叶福德,心里有点复杂。叶福德和鹦哥岁数相差不大,因为鹦哥的父母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在当差,在鹦哥到上头当差之前,叶福德一直是由鹦哥照顾的。鹦哥从小就性格沉稳懂事,再加上家里又有婆子和丫鬟,所以带起叶福德来也不费事。小孩子共同语言总是比较多的,叶福德心里也格外喜欢这个姐姐,远胜于父母和大哥,就算是鹦哥现在在府里一年不得回来几回,姐弟俩之间的情谊也没有丝毫减弱——不过这是鹦哥被人穿越前的事了。对于现在的鹦哥来说,家人就像陌生人一样,虽然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但并未相处过,要让她表现出对叶福德的喜爱与亲热,实在是有些难度。 叶福德敏锐地发现了姐姐的异常之处,但他只是把原因归结为姐姐和他好久没见面了,他有些难过地看着鹦哥:“姐姐好久没回来看阿福了。” 叶福德生的像个福娃一样可爱,鹦哥虽然对他提不起姐弟之情,但仍是被他萌到了,顿时心软了起来,摸摸他的头笑道:“过年太忙了,今天上头给姐姐放了几天假,姐姐好好陪陪阿福。”说完又拿糕点来逗他。 小孩子忘性快,叶福德听姐姐说会陪他玩,又看到自己喜欢的点心,马上把刚才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一边抱着糕点啃,一边叽叽喳喳地跟鹦哥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鹦哥微笑着坐在一旁,扮演着好姐姐的角色,时不时回应上几句话,或者拿帕子给小福娃擦擦嘴,或者递上一杯水给他润润嗓子。姐弟俩就这样聊了一个上午,到了中午的时候,叶平夫妇和叶常德也都回来了,一家人便坐下来边吃饭边说话。叶家虽然有些小钱,但没什么大规矩,并不用遵守食不言寝不语。况且夫妻俩和叶常德平常都在外忙碌,也难得一聚,用饭时间倒成了一家人交流感情的好时机,所以这一顿饭虽然简单,但吃的挺久。叶平和叶平家的问了问鹦哥的近况,又问她能在家待几天,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缺什么,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鹦哥都一一答了。叶平夫妇问的仔细,关怀之情溢于言表,鹦哥见此,心中有些感动,便与叶家人又亲近了几分。 一顿中午饭吃完,叶平便对鹦哥说:“这几天我和你娘都忙,你在家好好歇歇,多去你姑姑伯伯那里串串门,他们也挺想你的,后街那里有不少好玩的,多出去逛逛,别怕花钱,想买什么就买。”说完就塞了一个钱袋子给鹦哥,她颠了颠,约莫有四五两之数,也不推辞,笑道:“谢谢爹了。” 叶母又交代了些话,说完后,夫妻俩便匆匆走了。叶常德下午要出门,也告辞不提。鹦哥无事可做,便哄了叶福德和她一起午睡,下午打发了小朋友去找伙伴玩耍,自己一个人往她的姑姑处走去。 鹦哥的姑姑外嫁给了一个裁缝。这个裁缝姓李,家里祖传的一家成衣店,就在宁荣街附近,生意还不错,因想借宁荣府的势,便找人牵线搭桥,有意求娶一位宁荣府里的丫鬟。恰好当年鹦哥的姑姑到了年纪,府中却无合适的适龄男子,家中便求了恩典自行聘嫁,李裁缝条件不错,人也老实,为了和宁荣府搭上关系,愿意出一大笔钱做聘礼,家里便做主把叶姑姑嫁给了他。叶姑姑长相秀丽,行事大方,叶平夫妇又刚好管着荣府针线上的活计,李裁缝虽然出了三百两银子的聘礼,但叶姑姑的陪嫁也十分丰厚,因此双方都十分满意,李裁缝对叶姑姑百般体贴,夫妻俩成亲数年,仍如新婚一般甜蜜,让人羡慕。鹦哥从小便最佩服这位姑姑的行事为人,以前在家时便常去走动,现在过年回来了,少不得也要去看看。 她在路上买了些果点,便直奔叶姑姑家而去。彼时李裁缝出去谈生意,只有叶姑姑一人和两个学徒在看店,见到鹦哥十分惊喜,忙拉过椅子让她坐下,又要去泡蜜水给她喝。鹦哥忙摆了摆手说不用,只说自己得了假,想姑姑了过来看看。叶姑姑听了便十分高兴,姑侄二人正在说话,外间传来声音,一个学徒进来说道:“宁国府那边来取东西了。”叶姑姑忙起身出去相迎。 鹦哥好奇,便扒在门缝上往外看,便看到赖大正在和叶姑姑说话,心中好生奇怪:什么风把宁国府的大管家给吹来了? 等叶姑姑和赖大办完了事,鹦哥便问最近发生什么事? 叶姑姑有些诧异地看着鹦哥:“你在老太太身边当差,竟然不知道?” 鹦哥有些不好意思,身为贾府最高层的丫鬟,居然消息如此闭塞,实在不该。只是因为最近她一门心思扑在刺绣上,闲暇时间便关在屋子里研究她那个小空间有什么功能,对府里的事情不太关心,她只好答道:“最近太忙了,只顾着眼前的事了,哪里还记得其他。” “西府那边琏二爷要成亲了,东府的蓉大爷也刚刚说了一门亲事,现在管事们都在准备着呢,我这里也接了几笔活计,赖大的来就是要拿货的。” 鹦哥这才恍惚想起,过年期间王家的几位太太来过,还谈论起贾琏和王熙凤的亲事。原本王熙凤去年就该进门了,奈何贾珠突然离世,这亲事也就拖后了一年。于是她便笑:“瞧我的记性,初五的时候王太太才和我们老太太说起过这事,只不知道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东府的蓉大爷又是定了哪家姑娘?” 叶姑姑一一答道:“具体的日子我不知道,最迟今年六月,也拖不了多久了,王姑娘今年可都17了。东府那边似乎定的是营缮司郎中家的女儿,是珍大爷亲自定的。” “营缮司郎中?”鹦哥知道那姑娘约莫就是秦可卿了,“这听起来倒是不配。” 叶姑姑神秘一笑:“珍大爷说了,不拘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好性格好就行了。” 鹦哥想到原著中贾珍和秦可卿之间的传闻,便知道贾珍为何定了秦可卿了——不过“美色”二字。 不然,贾蓉再怎么也是宁国府的法定继承人,世家公子,怎么会娶一个没钱没势的小官的养女? 叶姑姑说到此处,又和鹦哥道:“我这里还有点好料子,等会儿你带回去给你爸妈,就说是谢他们的。” 鹦哥便知这是感谢叶平夫妇介绍生意的回礼,忙点头应下,又和叶姑姑说了会儿话,便回去了。 之后几日,她又去拜访了自己的大舅二舅还有几个伯父伯母,叶家是荣国府几辈子的陈人了,几位长辈都在府里身兼要职,人脉广大。鹦哥乖巧聪明,又舍得花钱孝敬几位长辈(主要是叶平给零花钱给的大方),大家都很乐意教她一些“当差的规矩”,鹦哥也借此机会恶补了一回贾府内的潜规则和各色八卦。 这几天,鹦哥也和家里的人渐渐熟了起来。虽然她本人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内心深处仍然十分排斥本体的父母兄弟,但不得不承认,叶平夫妇确实很疼爱这个女儿,吃的穿的一应十分用心,明明忙着贾琏娶王熙凤的大事,但每日还是抽时间回来和女儿团聚。叶母作为贾母的前首席丫鬟,对贾母的喜好了如指掌,又得了自家母亲的真传,因此十分重视对鹦哥的教育,每天晚上都会细细交代一番贾母的喜好避讳,又教鹦哥如何做人行事,如何伺候,如何讨贾母和几位夫人少爷小姐的欢心。叶平和叶常德每日变着法地拿外面买回来的新鲜玩意给鹦哥,最后一天,叶平甚至包了一包几十两的碎银子,并各色玩意儿糕点胭脂水粉给鹦哥,叶常德也偷偷塞了一个荷包给她做私房钱,甚至叶福德这个小团子,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糖果让鹦哥带回去。 于是乎,鹦哥回家时只随便带了一个包袱而已,但等她休假结束的时候,手上大包小包不算,后头还得跟着一个婆子帮忙搬东西才行。众姐妹见状都羡慕不已,好在大部分东西鹦哥自己也不用,都是送人的,不到一会儿功夫,行礼便少了一大半。大家见鹦哥回家一趟,还想着给她们带东西,都不好意思,各人又有回赠,不过一针一线一鞋一袜一副花样子而已。鹦哥素来和琉璃、玻璃、珍珠等人要好,私下又有额外的赠礼,顺带又从玻璃那里顺走了玻璃做了小半个月的荷包当做刺绣的模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宝玉上学 春日里,贾母拗不过宝玉的请求,将迎春探春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抚养。 虽说两个小姐平常白日里头也是天天来请安玩耍的,但骤然添了两个人出来,要忙的事却增加了不少。 鹦哥和珍珠、画眉等人每天擦擦洗洗,为两个小姐腾出新屋子来,还要忙着指挥婆子们把屋子布置妥当。这一阵子鹦哥因为搬家忙乱,都不爱去下房和茶水房打听消息,据说为了搬家分下房这事,又闹出不少新闻——多数是迎春那边闹出来的。 迎春本人倒是个省事的,但她的乳母丫鬟们却不是省油的灯。虽说贾母这里也不缺人,但也不好不让她们带人过来,尤其是用惯了的那几个。乳母倒也罢了,丫鬟们和几个常服侍的嬷嬷是要随着姑娘常住的,自然这边得挪腾出几间屋子来给她们住,倒是有几个或借此机会浑水摸鱼、或生了口角,不敢闹大了惹老太太发怒,却常在茶水房等地方有争执。 “都是大老爷大太太那边过来的,不着调也正常。”玻璃在炕上一面低着头做针线,一面随口说道,“瞧她们那股轻狂样,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亏了二姑娘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你瞧着吧,现在刚来就这样了,以后还指不定怎么生事呢。” 玻璃是专管针线上的,平日里也不爱上前伺候,因她的活计又快又好,颇受贾母看重,大家也不太分派她其他事情。玻璃平日里一大爱好就是刺绣,另一爱好就是八卦,回来就和鹦哥和珍珠科普最近府内发生的大小事。 鹦哥专注着手上的活计,做漠不关心状,倒是珍珠捧场道:“现在她们初来乍到的,不知道规矩,等过上一阵子,琉璃姐姐定是要教导的,到时候也好了。” 玻璃点头:“也是,别说琉璃了,就是翡翠她们几个,也不是好惹的。现在是看在大老爷大太太的面上,没有明说。再过几个月还是这样,少说也得让老太太知道了,可别把姑娘们教坏了。” 这一次迎探二人搬家所闹出来的事,也不过是偌大个贾府诸事中的一小点点水花,真正的大事,还是贾琏和贾蓉娶妻。 不过对于鹦哥这些小丫头来说,宁国府的事太遥远,琏二爷娶亲也轮不到她们来操心,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却是宝玉进学。 过了春天,宝玉就满六岁了。从前元春在的时候,宝玉跟着元春学习读书写字,元春入宫后,宝玉的教育很是荒废了一段时间。现在宝玉大了,贾政想起自己小时候五岁左右就开始启蒙读书,六岁就进了学堂,又思及宝玉天赋不凡,四五岁便认得上千字在腹内,虽对此子颇为不喜,然而膝下仅此一嫡子,便要把宝玉带回去亲自教导。 他自认为此举甚妥,全是为宝玉前途着想,料想贾母没有不应的。谁知刚一开口,便被贾母驳回:“宝玉这孩子还小,身子弱,吹吹风就病了,哪里经得起折腾。等过几年他身子骨康健了,再说。” 贾政陪笑道:“儿子也是像他这么大就上学读书了,这读书是要乘早才好呢。再说去的是咱们家的宗学,代儒老先生也是最慈祥不过的,母亲放宽心才是。” 贾母道:“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平日里对他哪有一句好话?弄得这孩子见到你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若是让你接回去教导,还不是任你磋磨?宝玉我看他很好,有多少孩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认得几千字还会背诗的?你在他这个年纪上学,不也是将将开始认字?我看宝玉很不必去再学一遍了。” 贾政说不过贾母,只得做罢。 然而王夫人私下听说这事后,却想着宝玉若是要进学,还不得跟着老爷身边?到时候势必是要常回来住的,自己也能和儿子多亲香亲香。于是又劝贾政:“老太太也是舍不得宝玉。她老人家养了宝玉那么多年,呼喇喇地你要他去学里了,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你慢慢和她老人家说明厉害,老人家多英明的一个人哪,怎么会不懂这是为了宝玉着想呢。等她老人家绕过了这个弯,自然无不应的。” 贾政一听有理,过几日果然又去和贾母重提此事。 老子要管儿子,只要不过分,贾母也不好再管太多,况且这终究是好事,于是便应了,只是:“不许把他关起来天天读书,我这里是离不得他的。” 贾政自然满口答应:“那是当然,宝玉本就该多孝敬孝敬老太太的。” 宝玉和姐妹们游戏归来,得知自己要去学堂,顿觉五雷轰顶,待回过神来,忙扭股糖一般地赖在贾母身边,又是撒娇又是央求的:“老太太,我不要去上学,左不过是识些字,好没趣的。” 贾母拍拍宝玉的头,安抚道:“宝玉乖啊,你老子也是这个年纪去上学的,我也不好荒废了你。你放心,万事有老太太呢,你只管去好好学,他要是敢凶你,我头一个不依。你快去和你母亲请安,省的她担心。” 宝玉见贾母心意已决,只得垂头丧气地去王夫人院子里了。 既然宝玉要上学,少不得要做些准备。此时宝玉的贴身大丫鬟是媚人,与琉璃等人同岁,得了消息,忙带着人把碧纱橱一角收拾了出来。琉璃亲自去开了库房,挑了一个上好的黄花梨书案,搬去给宝玉做书桌用,又从贾母的梯己中挑选了几样精致雅致的文房用具,并几匹上好的料子给宝玉做新衣服去学堂穿。 贾母这里为了宝玉读书忙碌,王夫人院子里也是一片忙乱。虽然明知宝玉大多数时候是要回老太太那处去的,但为了“宝玉偶尔留宿家里”的可能性,王夫人还是精心收拾了一个屋子供宝玉读书休息,其中的家具摆设,比起贾母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玻璃看了一圈热闹回来,便和鹦哥等人八卦:“这么多好东西,要是我,也得好好学习,放不辜负老人家的一片爱心呀。” 鹦哥听了,暗自撇嘴,心道你还不懂宝玉的尿性,只怕这番忙活,要不了多久便要打了水漂了。 鹦哥猜的没错。宝玉乖乖地去上了几天学,初时一切顺利,宝玉毕竟是贾母最看重的孙子,贾代儒自然是要重点关照的。因此宝玉在学里也没被为难,每天去念念书、练练字,点个卯便回来了。只不过贾政略微严厉些,但因顾及着贾母,放学后也未久留,问了问当天的功课,便放人了。其间,贾代儒还夸宝玉聪慧过人,学得快,很是让贾母高兴了一阵子。 这才过半个月的功夫,宝玉便有所惫懒,一日未能回答贾政的提问,便被罚站了半个时辰。彼时天气渐暖,日头渐旺,宝玉身骄肉贵,回到屋子里便有些发晕,急的贾母又是唤人找太医,又是心肝儿肉地喊着,待宝玉稍稍安定,便立刻唤贾政来骂道:“我看你是恨不得宝玉早日死,现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就这么狠心,等明儿,是不是要连我们祖孙俩一起磋磨磋磨,好摆你老子的威风!” 贾政一听此语,忙吓得跪下,连带着满屋子的人都跪下,请老太太息怒。 还是媚人进来对贾母道:“老太太,宝玉说他好些了,不要紧,还说要喝前儿个得的玫瑰露。” 贾母忙念佛,又对琉璃等人说道:“快去冲一碗给宝玉压压惊,只不许多吃。”回头又见贾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便啐了一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成心要看着宝玉病了,才高兴不成?”贾政忙忙告退。 少时,王夫人忙忙赶来看宝玉,又给贾母赔笑道歉,又为贾政说话。 第二日,宝玉因前日晚上没有做功课,又怕贾政问起,便赖在床上不肯起,贾母心疼他,便说:“去跟老爷说,宝玉昨日病了,太医让好生歇息调理几天,这几日便不去学里了。” 贾政昨日被贾母一番恐吓,自是不敢说什么,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罢了,只是心中更厌宝玉。 宝玉得了贾母的允诺,宛如得了圣旨,学也不去上了,功课也不做了,每日只管在屋里“歇着”,或是与姐妹游戏,或是与丫鬟玩笑,又过回了自己清闲的小日子。 玻璃每每谈及此事,总是暗暗摇头,旋即又安慰自己:“宝玉现在还小,不喜读书也是有的,等大了一点就好了。” 鹦哥听了便觉得好笑:“姐姐你没事操心宝玉的事干嘛,横竖和咱们也没关系。” 玻璃长叹一声,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最近府里在腾地方给新来的琏二奶奶呢,原说要在东院那里腾出一个院子来,谁知大太太竟不乐意。” 鹦哥一边扎花一边问:“怎的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老太太可知道?” “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呢,这不最近在想着宝玉的事吗?”玻璃撇了撇嘴,“不过我看那,瞒不住。这琏二爷娶亲多大的事那,老太太怎么可能不过问。” 鹦哥想想也是,正要说话,便被玻璃点着额头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天天坐在老太太院子里,竟来问我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事,你这小脑瓜里平常到底都在想着什么玩意儿?” 鹦哥最近确实心不在焉,一方面是在试验自己的空间到底有什么作用,另一方面,古代的女红技术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难度,毕竟她曾经是个现代人,平常最多就是缝一缝纽扣,连十字绣都很少碰,因此少不得要拨出大量时间来练习。所以最近,她都很少去上房服侍露脸,老是和玻璃待在一起,以至于大家以为她要做针线上的人。 玻璃用劲不大,但鹦哥还是很配合地捂着额头讪笑道:“我这不是想着怎么把活计做好么?平日里我也不爱打听这些。” 玻璃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难道你还真打算跟着我做针线上的事?也白瞎了你那么好的条件。你看看人家珍珠,”她朝屋外望去,正好看到宝玉和媚人、珍珠、鸳鸯等丫鬟们在院子里嬉闹,“都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一样都是能干老实的,人家现在都得了宝玉的青眼,你有老子娘的靠山,又比她生得好,怎么还不如她灵醒?天天坐在这个屋子里,就算是再能干又有什么用?” 丫鬟们也是讲传承讲派系的,不是你提携了我,就是我帮着你;这里头有家里头的故事,也有自己的努力,各有原因,但能被主子看重,除了讲机缘,更多的是看人脉和人缘。不然,大丫头和嬷嬷们就能把你压得死死的,连见主子一面,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因而小丫头们常常被教导,若是得了哪位大丫鬟的青眼,被她带着身边教导,以后便有机会接她的班,领她的差事。亦或是某位姐姐得了上头的青眼,也总爱提携那些和自己处的好的小姐妹。所以比起嬷嬷和管事的婆子们,大丫鬟才是被小丫头们巴结的首要对象。 就好像琉璃看好鸳鸯,所以鸳鸯常被她带在身边,现在已被贾母所信任和看重,假以时日,琉璃嫁人了,定是鸳鸯接她的班的。而鸳鸯和珍珠要好,便为她铺路搭桥,好让她在贾母面前露脸。而鹦哥成日里和玻璃混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地被认为是玻璃的接班人了。 鹦哥倒是无所谓:“怎么没用?我要是练成了玻璃姐姐你这手艺,去哪总都不会吃亏的。” 玻璃气道:“你傻呀,针线上的事,哪有那么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不多,也不够体面,就是平时得的赏赐,都不多。而且针线上的活计往往又多又杂又重,遇到紧急的红白喜事,还常要赶工的半夜,这些辛劳,主子们又看不到,自然也不会有犒赏褒奖了。还不如你去前面说说笑笑,陪宝玉玩玩闹闹的,又舒服,又体面。” 鹦哥撇嘴:“陪宝玉玩能学什么啊,现仗着老子娘,我还算有点体面,要是连一点子傍身技能都学不会,就顾着玩,那才是糟呢!你别看珍珠现在天天去宝玉那儿,她每天起得早睡得晚,闲空时针线编织,端茶倒水的功夫一样没落下。我就是有老子娘在府里,比她强些,要是不努力勤奋,还远不如她呢。” 玻璃见她坚持己见,便也不再说话,只又说回给贾琏娶妻挪院子的事:“原本说的还好好的,这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过门了,大太太突然不乐意了。只说他们东院狭小,住不下那么多人,要清了荣禧堂附近的屋子来才行。” 鹦哥不由冷笑,看来贾赦邢夫人在东院里待的也不耐烦了,想借着贾琏娶妻的功夫好好闹闹。 只是,莫说王夫人了,老太太真的会让他们如愿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史大妹妹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贾母便知道了此事,还特意把邢夫人叫到了屋子里。 鹦哥资历尚浅,不够格去听八卦,便往茶水房去了。那里正是个听消息的好地方,正好鹦哥的伯母叶安家的就在茶水房当差。 果然,她一进茶水房,便看到她伯母正在和几个婆子边嗑瓜子边闲聊着,见到鹦哥,忙招手让她过去。 鹦哥笑着和几个婆子打招呼,大家寒暄了几句,便散了。只有鹦哥和叶安家的坐在小茶炉旁边。叶安家的一边烧水,一边喊人给鹦哥拿点心:“这是外头买的糕,味道不错,比府里做的强些。” 鹦哥笑着谢过:“最近忙忙乱乱的,好久没来和伯母说话了。” 叶安家的便道:“你不来才对,最近茶水房乱的不行,没得来这里找不自在。”说完朝门边努了努嘴,“喏,那起子没眼色的人不去做活,老在附近晃悠,要用水了也是拿着就倒,也不看看是烧给老太太的还是给宝玉的,她们也敢乱拿。” 鹦哥心知是在不满迎春那边来的人,便道:“她们刚从大老爷大太太那边过来么,做事没个轻重也是有的,兴许过两天就好了呢。” 叶安家的不屑道:“看吧,连你都知道大老爷大太太那边的人不着调,老太太也放心让她们跟着二姑娘,没得教坏了。” 鹦哥便说:“总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不看大太太的面子,也要看大老爷和琏二爷的面子么。况且琏二奶奶就要进门了,我听说,不是要把荣禧堂让出来给他们住么?” 叶安家的道:“倒是听说了一耳朵,不过说的不是荣禧堂,似乎是说让开了厢房还是后面的屋子,前几天大太太找二太太说了这件事,说是东院太小了,住不下,要让琏二爷和琏二奶奶住到别的院子里,最好离老太太那里近一些,方便尽孝的。” “咦?”鹦哥奇道,“按理说儿子该跟着老子住才对啊。琏二爷不跟着大老爷住,难道跟着二老爷住?” 叶安家的压低声音说道:“要我说啊,这也是老太太糊涂,哪有老人家尚在,当家长子跑到一个角落院子里自己住的道理?不过现在真正当家的是二太太,虽然二老爷也没真住进荣禧堂里,但也差不多了。也怪不得大太太要提这事了。琏二爷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大房嫡长子,以后要袭爵的,现娶的又是王家的大小姐,住在东院那小地方,看着也不像。” 鹦哥点头:“大太太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听说王家有钱,比起我们府里也不差什么了,这一大群陪嫁的过来,东院未必装得下。只是不知二太太是怎么说的?” 叶安家的悄悄道:“我也是在这里听她们说了一耳朵,大概是金环说的吧,然后被屋子外的玉钏听到了,又说给她姐姐听,说二太太当时没说什么,只说东院那边确实小了,要和老太太商量之类的,不过后来大太太走了以后,二太太把周瑞家的叫进去说了好一会儿的私房话,不过具体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鹦哥便说:“我刚刚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好叫大太太来问这事呢。” 她们正说着,便有人进来催水:“二老爷和二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了,要备茶。” 叶安家的忙应了,派了人拿水和茶。鹦哥乘机告辞,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八卦的光芒。 鹦哥回到屋子里,正好碰到玻璃从上房下来,忙凑上前去,问道:“如何?老太太怎么说?” 玻璃觑了一眼外头,低头悄声道:“老太太当然是不答应了,说既然嫌不够住,便让收拾了梨香院出来。” “然后呢?”鹦哥有些兴奋,因她知道梨香院是以后给薛家住的,只是没想到贾母曾经动过给贾琏夫妇的念头,“二太太说了什么?” 玻璃瞥了她一眼,笑眯眯说:“你不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嘛?” “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嘛!”鹦哥撒娇道,“我怎么会不感兴趣呢?我不过是脸皮薄,不好意思问嘛。” “好啊,”玻璃佯装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脸皮厚咯?” “哪里哪里,”鹦哥又是给玻璃捶腿又是为她揉肩,“姐姐你多有体面的人啊,老太太的心腹!您哪用开口问啊,这消息就自己来了。” 玻璃拿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二太太说了,要请这未来的琏二奶奶帮她管家呢,住的太远也不方便。再者现在琏二爷也开始上手府内的细务了,还是住在一块儿方便些,要给老太太请安也容易。况且,老太太素来是喜欢未来的琏二奶奶的,未来的琏二奶奶也是孝顺的,少不得天天来问安,说来说去,只说看中了荣禧堂后廊的一个小院儿,离老太太近,离她也近。” 鹦哥仔细想了想玻璃说的话,那院子正好是贾母院子从后门出去,往东走二三十米,穿过一个大影壁,便能看到一间小小的两进的院子。三间上房,两间厢房,后头是一排围房,左边是一排两个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据说是原来用来安置贵客和亲戚用的。这院子算是居于荣国府的心脏地带,正对着荣禧堂的后门,离贾母和王夫人的屋子也很近,不过百八十步便到了。但地方确实不大,要住新婚小两口还凑合,但以后添丁进口的,显然是不够用的。 “这倒是合了大太太的心意了,这院子不就正在荣禧堂后头么?也不知道二太太是早计划好了,还是临时起意。” 玻璃冷笑:“大太太本意是想借此机会一家子搬进荣禧堂里,却又不敢明说。现在好了,二太太说要给琏二爷住聚锦门旁的院子,倒是满足了大太太的愿望,只怕老太太还要夸二太太贤惠呢!” 鹦哥微微皱眉:“说的是好听,荣禧堂那么大一块地方,这中间可不只隔了一间屋子,还有后院、围房、后楼、花厅……” “嗐!谁管那么多啊!至少明面上,这院子就是在我们荣国府主院的后头,可不就是荣禧堂的后面么?” “但这个院子可不大啊,琏二奶奶的嫁妆、家具……摆得下么?” “凑合吧,”玻璃随意道,“那可是二太太的亲侄女,二太太会让她吃亏不成?再说二太太又许了管家之权,只怕人家恨不得住到二太太的院里去呢。” 二人这样聊着,珍珠走了进来:“史家大太太带着史大姑娘来了。” 鹦哥和玻璃忙伸头去看,果然听到一串清脆的孩童的笑声,接着一个大红色的身影冲进了院里。 史湘云刚刚跑到屋檐下,和从屋里出来的宝玉笑成一团,后面陆陆续续传来了“大姑娘,慢些,仔细磕着”等话语。鹦哥仔细打量这个“大红色”,史湘云此时不过刚满五岁,白白嫩嫩似一团雪,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更显得她憨态可掬,比福娃还福娃。倒是宝玉反被她衬托的文弱秀气,大有女儿之态。 贾母素怜湘云,又喜她生性开朗爱笑,在屋里听到湘云的声音,忙叫人喊道:“快进屋来我的乖乖。” 另一头史鼐夫人带着一众奶嬷嬷和丫鬟们急急赶来,鹦哥再端详——因正月里见过,彼时未能仔细说明,史鼐夫人生的柔弱清秀,倒似迎春多一些。 史鼐夫人给贾母见礼,又说湘云,“跟个猴儿似的,跑得这么快,摔着了怎么办?” 湘云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急着给老太太请安嘛!” 贾母也为她说话:“云儿年纪小,性子急一些,但孝心是真真的。”又转头教育湘云,“倒跑出一身汗来,仔细待会儿着凉了,又要喝苦药汁子。” 史鼐夫人笑道:“上回老太太来接,谁知这丫头头天晚上也是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去,被堂风一吹,第二天便发起热来,病了好一阵子。现在不知道吸取教训,又乱跑,待会儿病了,天天躺在床上,还得让老太太操心。” 贾母让翡翠等人带湘云下去换衣服,“这一病有一个多月了,倒叫人担心。” 史鼐夫人接话:“可不是么,别看大姑娘平日里看着结实,但还是弱,我原想着多让她跑跑,锻炼身子,可没想到吹了吹风,还是病倒了。幸好大姑娘乖巧,吃药也爽快,不像我那丫头,总要闹得个天翻地覆的才肯喝药。” 贾母点头笑道:“这就是云儿的好处了,不娇气,我看这性子就很好。现在给她多跑跑,身子骨跑结实些,再过两年成了大姑娘,便要文静了,到时候想跑也不能了。” 两人絮絮说了些话,一时史湘云换了衣裳出来,又和众姐妹厮见。史鼐夫人在屋里陪着贾母用了晚饭,便把史湘云留下来住。 宝玉早就惦记着史湘云了,两人用过晚饭后便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一会儿商议着第二天要做什么,一会儿又想着要吃什么点心。贾母看着两个小心肝玩得好,自己也高兴,忽而想起这回史湘云只带了一个乳嬷嬷来,便觉照顾的人不够,正想着拨出一个丫头来侍候,正好看到珍珠站在史湘云身后。 贾母问:“我眼睛不好使了,云儿后面的那丫头,是珍珠不是?” 鸳鸯笑答:“老太太眼睛利着呢,那不是珍珠是谁?” 贾母点点头,“我看那丫头挺好,又勤快又肯干,宝玉最近也常夸她。” 鸳鸯陪笑道:“珍珠能得宝玉夸,那是她的福气。” 贾母又问:“我恍惚记得珍珠进府有两三年了?” 鸳鸯答:“老太太好记性,珍珠进来快三年了。” 贾母便笑:“当初看她瘦瘦小小的,又不爱说话,没想到这几年也出落得不错了,人也能干,是个好苗子。” 鸳鸯心中一动,忙笑道:“那是老太太□□的好,换做别人,是万万不行的。我还记得琉璃姐姐刚进府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现在还不是水葱一样的伶俐人儿,可见老太太会教人。” 贾母想了想琉璃小时候的样子,便乐了:“琉璃当初还不如她呢,当初我还纳闷呢,这哪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啊,更像是从哪个人牙子手上救下来的难民娃娃呀?” 周围的丫鬟们听了都笑个不停,这时候琉璃进来了,便问:“你们笑什么呢,莫不是老太太又在编排谁了不成?” 大家笑得更欢了。 等到宝玉和湘云都困了,贾母便说道:“东暖阁已经收拾出来了,云丫头你就睡那里吧,你一个乳娘服侍不够的,让珍珠跟过去一起服侍。” 珍珠听了,又惊又喜,忙跪下磕头。 宝玉正有些迷蒙呢,一听到珍珠要去服侍湘云,立刻清醒了过来,拍手笑道:“珍珠谨慎心细,照顾云妹妹再合适不过!” 湘云对珍珠印象也不错,想到这一日来珍珠都很亲切,又记得她爱吃的爱玩的,便也没有异议。 于是,在湘云住下的这些日子里,珍珠便成为了湘云的贴身丫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凤姐嫁到 当珍珠被任命为湘云的贴身丫鬟的时候,鹦哥正躲在房里捣鼓她的小空间。 最近一段时间她做了很多实验,譬如将吃的带进空间内存放,是否会像在外面一样变质,又譬如在空间里种花种菜等等。 她发现空间里的时间流动和外面是一样的,但是空间里的土壤却可以催生种子成长,而且长得比外界的更好。 另外,似乎空间里的溪水也有一些保健作用。至少她喝了几个月后,感觉身子更轻快了,眼睛也好使了不少。 只是这种作用似乎是长期的、潜移默化的,以至于她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经过半年的实验和修整,现在鹦哥的小空间已经有了些变化。小木屋里有了绣架、竹编的矮凳、竹榻等简陋的家具,木屋外种了桃花、梨花、海棠、菊花等花卉,还有一块小小的菜田,里面种植着各种时令蔬菜。鹦哥还搬了不少瓶瓶罐罐进来,里面多是一些干果蜜饯点心等能长期存放的物品。今日中午她又从厨房要了一把绿豆,打算试着自己发豆芽来吃。 等她算好时间从空间里出来的时候,也正是其他丫鬟们陆陆续续下值回来的时候。 看到其他人回来了,只有珍珠一人未回,她便问:“珍珠人呢?” 一人冷笑道:“捡了高枝飞了,哪里还用回来!” 鹦哥不明所以,忙看向鸳鸯。鸳鸯便道:“今天老太太点了珍珠去服侍云姑娘了。” 原来如此。鹦哥点点头,不再说话。屋内诸人暗暗以鸳鸯为首,因鸳鸯与珍珠好,故而除了一人说了些酸话,其他人均未吱声。 然而第二天,鹦哥还是隐隐感觉到,丫鬟间的气氛变了。 往常珍珠虽然称不上是万人迷,但因为她性格温和老实能吃亏,再加上做事勤快能干,人缘还是很不错的。但自从她被贾母点了做史湘云的贴身丫鬟后,便隐隐地受到了排挤。 比如说,有些丫鬟们吃饭的时候不叫上她,还有上厕所的时候不叫上她…… 女孩子是很喜欢扎堆搞小团体的,想要知道谁和谁关系好,只要看看她平常爱和谁凑在一起,尤其是她爱和谁一起去一些隐秘而又私密的地方……比如:无人的小树林、厕所。 不管是哪个年头,女生都喜欢结伴上厕所,这是定律了。 珍珠以前总是有伴的,可现在嘛,除了鸳鸯和鹦哥,却是找不到第三个人了。而鸳鸯和鹦哥,都挺忙的。 以琉璃为首的大丫鬟们对珍珠倒是没有什么偏见,但到了她们这个层次,平日里忙都忙不过来了,更别提和小丫鬟们混在一起。也就只有玻璃这么一个大闲人,每天除了坐做针线活,便喜欢到处八卦,倒是和小丫鬟们相处得极好。 在看到珍珠默默地拿着自己的饭回史湘云的房里吃的时候,玻璃只说道:“这也没什么,谁都要经历的。鸳鸯刚入了老太太的眼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据玻璃说,鸳鸯虽然是家生子,父母在南京颇有地位。但因为是“南来的”,初来乍到便被提拔,还是受到了不少在北方长大的丫鬟们的排挤。后来正是因为鸳鸯足够优秀,且为人可敬,才渐渐地被周围的人所接受。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鸳鸯对谁都一视同仁,没有因为珍珠是个“外来的”而有所偏见,反而尽其所能提携珍珠。 不过若说在贾母院子里,珍珠确实不占优势。只说二等丫鬟们吧,若论资历,她比不过鸳鸯琥珀等人;若论样貌,别说鸳鸯鹦哥这样一等一的好模样了,老太太院子里就没有不好看的小姑娘,珍珠的长相在这里只能排中游;若论根基,更是比不上那些家生子们;而比起针线、厨艺等能力,她也不是最最拔尖的。这也是一干同龄人不服气的理由吧。 鹦哥看着珍珠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沉重。当天傍晚,她看到史湘云往探春屋里去了,却没带珍珠,便从茶水房讨了一晚甜酪,找珍珠去了。 谁知珍珠竟不在房里,四下寻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正躲在屋后墙角偷偷哭泣的珍珠。 鹦哥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却又怕臊着了珍珠。知她性子要强,是断断不愿被人看见这一幕的,于是鹦哥便没上前,转了个身到廊下亮堂的地方坐着。却是想着若是有人发现了便可以拦上一拦。 却不曾想到宝玉从正屋子里出来,看到鹦哥惊奇不已,忙上前说道:“鹦哥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的声音不小,一下子便惊动了角落里的袭人。鹦哥心中又急又气,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侧过身子假装刚刚坐下:“宝玉你看,今日的月亮真圆!” 宝玉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下子便被鹦哥岔开了注意力:“原来鹦哥姐姐是在这里赏月呢!是我不好,惊扰了姐姐赏月。”鹦哥在一众二等丫鬟中容貌算是顶尖的,只是平日里淡淡的,不爱上前头来,宝玉想亲近而不得。今日能和鹦哥说两句话,便有些受宠若惊。 鹦哥偷偷觑了一眼角落,只见珍珠已没有踪影,心中稍安,说话也有了几分笑意:“哪有的事情,这月亮人多了一起看才好看,人少了反而冷冷清清,没意思。” “姐姐说的是,月亮自古有团圆之意,”宝玉虽不爱读正经书,但对诗书还是爱的,“若是一个人赏,反倒显得凄苦清冷,倒是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才不辜负了这月亮。” 鹦哥听他如此说,不免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宝玉虽然终日浑浑噩噩的,但在对待女孩子这事上却真是极有眼色的了,且这话也不像是个六岁多的男孩能说出来的,可见他也是个聪慧的。 她又问道:“宝玉怎么不在老太太和云姑娘那里?媚人他们怎么又不跟着?” 宝玉回答:“正是准备去找老太太和云妹妹,刚才在屋里找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媚人刚刚被人叫走了,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鹦哥暗暗皱眉,虽然这里是贾母的院子,但媚人就这么把贾府最金贵的宝玉一个人丢在这里,未免太不负责了些。 正在这时媚人急匆匆地走过来,见到宝玉便笑道:“劳烦二爷等了,我们快走吧。”她看到鹦哥有些惊异,“鹦哥妹妹怎么在这里?” “我忙里偷闲正在赏月呢,”鹦哥指了指手边的甜酪,“刚好碰到宝玉在这儿,便多说了几句,你们也快些去吧,老太太看不到宝玉,指不定怎么问呢。” 媚人脸色变了变,无暇他想,忙应道:“是这话不错,宝玉我们走吧。” 宝玉有心再和鹦哥说几句,却见媚人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做耽搁,忙忙跟着媚人走了。 鹦哥望着他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段时间过后,史湘云已经非常喜欢这个珍珠姐姐了,与她无话不谈,行动坐卧都要带着她。宝玉也对珍珠赞赏有加,就连贾母和王夫人也对她高看一眼。渐渐地,丫鬟们也不再那么明显的排斥她了,虽然偶尔也有人背地里说些难听的,但大家都只装作没听见,应和的人也少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史湘云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史家便要来接她回去。倒是贾母说,要云丫头留到贾琏成亲,史家无法,便也随她了。 六月份,贾琏和王熙凤成亲的日子也到了。 这天鹦哥等丫鬟们都换上了喜庆的新衣服,陪着贾母和刑王二位夫人一起宴客。 本来鹦哥的任务只需要帮忙端端菜,引导一下各家的夫人小姐,看顾一下各家的大丫鬟们便好。但自从几日前玻璃把她新做的一个抹额给贾母看了以后,贾母便把她叫到了跟前好一阵夸,又赏了几件新衣服和料子。于是乎,今天她只得全副武装地跟着琉璃鸳鸯等一干丫鬟们一起招待各家夫人贵客们。 主子们言笑晏晏,丫鬟们也跟着喜气洋洋。鹦哥却是站的腰疼腿酸的,只能借着更衣的机会,偷偷回空间里喝两口泉水让自己好受些,顺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丫鬟也不好当啊!看着琉璃等一众大丫鬟站得笔直的身姿,鹦哥不由得投去尊敬的眼神。 所幸这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骚乱,一切有条不紊。 鹦哥自穿越以来并没见过王熙凤,第二日待王熙凤前来拜见贾母时,忍不住也看呆了:呵!好一个神仙仙子似的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初见晴雯 来者不过十七八岁,风华正茂,一身鲜红明媚的衣裳,挽着朝阳五凤髻,头戴八宝攒珠凤钗,艳若桃李,俏过春花,一双丹凤眼似喜非喜,似媚非媚,眼波流转处,让人心神荡漾。还未进屋,便笑道:“凤丫头给老祖宗请安啦!” 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贾母听了这声音便高兴,笑道:“快进来快进来!新郎官和新娘子来啦!” 王熙凤和贾琏双双一身喜庆的红衣,正是郎才女貌,二人一进屋,便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给贾母行礼,接着又给王夫人行礼,方才随邢夫人站到一边去。 鹦哥站在后排看着,红楼十二钗,她已见过一半,李纨端庄淡雅,但早早守了寡,现在如槁木死灰一般,史湘云与三春尚未长成,不过小小稚嫩幼女,可爱是可爱,却远不如王熙凤青春美丽,明艳动人。 在王熙凤登场的这一刻,鹦哥才真的有一种自己到了红楼世界的感觉。 在她发愣的这段时间里,新郎新娘已经拜见了各位长辈,又敬了茶。 王熙凤言笑晏晏,神态自若,全不似新婚小娇娘,惹得贾母大笑不止:“瞧瞧你这凤辣子,哪有一点新妇的样子。人家都是娇滴滴羞怯怯的,倒是你,大说大笑的,真真是个破皮落魄户!” 王熙凤听了便装模作样地娇声道:“啊呀老祖宗!您这么说我可不依呀!人家……人家害羞嘛!” 又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这时候又有小丫头上来通报:“赖嬷嬷来了。” 贾琏便乘机告辞:“府里还有别的外客,我先告辞了。” 贾母道:“去吧去吧,你这两天也忙,有凤丫头在这里就够了。” 贾琏转身出去,正巧看到赖嬷嬷扶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子进来,便躬身道:“嬷嬷好。” 贾府的规矩,伺候过主子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赖嬷嬷年事已高,侍奉过两代国公爷,现在又出府做了老封君,贾琏这样的小辈看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道一声好。 赖嬷嬷忙侧身避过这礼,笑道:“琏二爷好,二爷新婚大喜,祝二爷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贾琏和凤姐正是新婚恩爱之时,听了赖嬷嬷的话忍不住笑道:“那就借嬷嬷吉言了。” 两人说了两句客套话,赖嬷嬷便进了里屋。 王家和贾家是老亲了,王熙凤素知贾家规矩,立马笑迎了上去,口中喊道:“嬷嬷好!昨日不见嬷嬷,您是积年有福气的老人家,还想着讨您一句好口彩呢!” “昨日大喜的日子,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有心,又怎么好意思随意上前去?”赖嬷嬷笑眯眯地对众人行了个礼,“今日想着琏二奶奶必是要来老太太这儿的,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来了,祝琏二奶奶早生贵子、夫妻和睦!” 王熙凤听到这八个字,想起昨夜贾琏的温柔小意,脸上不禁飞红一片,又是甜蜜又是开心,“借嬷嬷吉言了。” 这时有人送了个绣墩过来,赖嬷嬷告罪了一声,半坐在绣墩上,又道:“老奴我来道喜,也不是空手来的。这是给琏二奶奶的贺礼,简薄了些,二奶奶随便收着,留着赏小丫头罢。”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命身边的小丫头子送上前去。 贾母听了便笑道:“她一个小人家,还难为你这么惦记。前两天随意派个人送来便是了,还特意走这么一遭。” 赖嬷嬷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哪里够资格给二奶奶添妆?只不过是一番心意罢了。” 王熙凤笑道:“哟!嬷嬷这话岂不是折煞我了?嬷嬷送的,定是好的,趁着老太太太太在,快拿上来给我开开眼,我人小经不住事,别是等会儿被晃瞎眼了,有老太太太太在,倒是不怕了。” 她说的有趣,逗得众人大笑不止,贾母素来爱她口舌伶俐,此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快快拿上来,晃瞎了她的眼,省得她没大没小地到处乱编排。” 那小丫头子抿着嘴笑笑,倒是不惧这阵仗,大大方方地将锦盒呈上来。众人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整整齐齐的镶红宝石头面,簪、钗、挑心、压鬓、耳坠色、色俱全,那凤钗栩栩如生,凤口衔着一颗拇指盖大的红宝石,其余镶嵌的红宝虽不及此,但都品质不凡,比起凤姐自己的嫁妆也不差多少。众人看了,皆啧啧称赞不已。 王夫人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不拘送什么便是了,还劳嬷嬷破费。” 赖嬷嬷笑道:“我也没什么孝敬琏二奶奶的,只这一个还勉强拿得出手,况我们家也没人配戴这个。” 王熙凤拍手笑道:“全赖嬷嬷惠赠,如今我也有一套体面的首饰了。平儿,还不赶紧地收起来,省得嬷嬷反悔,到时候我可就没东西戴了。” 后头上来一个高挑身材,面若桃花,温婉秀丽的姑娘,笑着应了一声,忙接过锦盒。 贾母又笑道:“好你个凤丫头,你这一身上下都是什么,还说没东西戴,倒说得人家多小气似的。” 王熙凤便道:“都说礼多人不怪,礼轻情意重,嬷嬷送的东西,不拘是什么,都价比千金,我心中感谢都来不及。偏老太太和太太还心疼嬷嬷,可不是辜负了嬷嬷的一番心意?我便先做主,赶紧收下了。”她一脸正经,让人挑不出错来,又转口道:“改明儿我做东谢嬷嬷,到时候请老太太太太们一同赏光,可千万别推辞。” 赖嬷嬷听了忙起身称不用。 贾母就爱热闹,王熙凤此话甚合她心:“你也别推辞,你送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谢你也是该的。凤丫头到时候得好好安排一下,没有好酒好菜,我是不依的。” 王熙凤就笑:“听听,老太太现就打量着吃穷我了!嬷嬷这首饰送的可真及时,等明儿老太太把我吃穷了,我便只有嬷嬷送的这一副好首饰了,还是嬷嬷想得长远,佩服佩服!” 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宝玉笑得滚进贾母怀里,贾母搂着宝玉笑得前仰后合,几位小姐有喊奶娘丫鬟帮揉肠子的,有笑得直不起腰的,丫鬟们也都笑得站不直身子,你一个我一个互相靠着,各个东倒西歪。唯有邢夫人和王夫人强撑着,但脸上的笑意也挡不住。 笑完了,贾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赖嬷嬷带来的小丫头,笑道:“你身边也添了新人了,这丫头不错,长得水灵。走近给我瞧瞧。” 那小丫头回头望向赖嬷嬷,得了嬷嬷的允许,便也不怯场,款款向前几部,任由贾母戴着眼镜仔细打量。 宝玉素喜美人,自赖嬷嬷进门后便一直打量不停了,只是今日主角毕竟是王熙凤,便又丢过去了。如今见贾母提起,忙又转过眼睛瞧过去,只见这小丫头不过十岁,瞧着比鸳鸯还小一点,然已见风流婉转之态,眉眼精致如画,尤在诸婢之上。 贾母不由赞道:“你去哪里淘换来这么精致的人物,倒显得我们府里的丫头们越发地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赖嬷嬷道:“也是卖身进来的苦命人,父母都没了,跟着一个表哥却是个酒糟之人,我一时心软见她可怜,便把这兄妹两个买了进来。谁知她哥哥不行,她人倒是机灵,也不似那些买进来的丫头们那般缩手缩脚的,言谈举止都爽利,针线活也不错,在我跟前学了一两年,已是我那里针线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贾母点点头:“是个有造化的,回去好好服侍嬷嬷罢。” 这时又有人来报:“姑太太家来人了。” 姑太太指的便是林黛玉的亲生母亲贾敏,此时她正随着林如海在扬州赴任,虽地处江南富贵温柔乡,但离京城甚远,一来一回都要几个月的时间。自鹦哥来到这里,也只见过江南来人不过两次,每次都是送年节礼物兼来信。 贾母平素最疼这个幺女,一听到江南来人,忙唤人进来。 来者是一个青衣婆子,穿着干净朴素,连贾家三等仆妇都不如,只是自身有一股不俗气质,非寻常仆妇能及,到让人不敢小觑。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递上礼单和来信后,便垂手在一旁不言语。 贾母好久没收到女儿的来信了,早就等不及,粗粗看了看礼单,便忙不迭地要拆信来看。却见心中只寥寥数语,只道贾敏病重云云。贾母担心女儿,忙细细问了那婆子,又打发人去库房找出了上好的药材,要回礼送去。 待来人退下,她又不禁泪流满面:“我生的这三个儿女里,最疼的便是这个小女儿。如今她才丧子不久,又病重起不了身,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来。” 王熙凤并刑王宝玉等人忙上前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了。 等上房散了,贾母又悄悄唤了那婆子回来,问了些旁的问题。鹦哥好奇,下来后便偷偷找玻璃问:“旧年姑太太也有来信,怎地不知她还有个儿子?” 玻璃听了,忙上前掩了她的口,悄悄道:“这话莫要说出来!可忌讳着呢!”见鹦哥仍是一脸不解,转念一想便道,“是了,那时候你还小,才进来还学着规矩呢!不记得了也是有的。因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太也并未到处宣扬。” 原来贾敏自嫁给林如海后一直无所出,后来陆陆续续给林如海纳了几房姬妾,家中仍未有新生儿降世。六年前贾敏得了一个女儿,夫妻二人爱若珍宝,后来又得了一个哥儿,可把贾母高兴坏了,说女儿总算熬过来了,谁知养到三岁又没了。自那以后,贾敏便有些心灰意冷,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鹦哥听了玻璃的科普,和她记忆中的都对得上,又问道:“那姑太太生的那个表小姐呢?” 玻璃想了想,道:“听说那个表小姐身子弱,但十分伶俐。姑太太的来信里常夸她聪明异常,姑老爷也对她十分疼爱,如今说要把她当做儿子教养,特特请了进士老爷来做先生,每日上学读书写字,比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差多少了。” 荣国府的下人们都自视甚高,贾敏虽然得贾母疼爱,但见到林家来人都是衣着简便,不似他们穿着豪华,心中难免对林家看轻几分。饶是玻璃这样算是有见识的人,也难免觉得自家小姐天下有一无二,并不觉得身为表小姐的林黛玉有多特别。 鹦哥讪笑,心中却不以为然。元春如何她并不知道,单看贾家这三个养在贾母跟前的姑娘,每日也不过是跟着教养嬷嬷和李纨识几个大字,学点针黹女工,妇德规矩。如今迎春也有八九岁了,也未见有谁说要专门请个先生来教导他们。宝玉还比林黛玉大一岁呢,只去了学里一个月,便不去了。 “我听说姑老爷可是巡盐御史,怎地林家来人穿的还不如茶水房里的陈妈?” “我们这里是天子脚下,府中几代的荣华,林家上代就断了爵位了,到了姑老爷这里,是考科举晋身的,远不及咱们。”玻璃道,她从小便被灌输着荣宁二府何等富贵、权势何等滔天,并不清楚当年林家的情况,在她的认知里,贾敏是低嫁了,“也是老太爷慧眼如炬,看中了姑老爷的人品和前途,才将姑太太许给他。果然姑老爷高中探花,一路高升。不过仍比不得我们府里。”她想了一想,似是觉得这样说太过无礼,便又补充道:“不过可能各家规矩不同罢了。姑老爷家也是四代列侯的,想是也有积淀,只不过外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了。” 二人就林贾两家闲话一通,便也散了不提。 却说王熙凤三朝回门后不久,王夫人便叫她过去,道:“我近来年纪也上来了,府中家大业大,外出应酬交际也多,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如今你来了,我也有个臂膀。家里的事虽多,但慢慢管着也就熟了。” 王熙凤心中大喜,面上却矜持道:“我年纪轻、见识浅,又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哪里懂什么管家?二太太尽是别交给我的好,就怕我帮忙不成反添乱。再说上面还有珠大嫂子呢,总不好越过去。” 王夫人听她提及李纨,出了一回神,道:“珠儿媳妇是寡妇,怎么好出面管家。你是大房嫡长子媳妇,管家名正言顺。再说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 王熙凤又谦虚了几回,直到王夫人有些不耐烦了,坚定道:“咱们娘俩儿也不用说那么多客气话,你从小在我跟前,和元丫头一样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的第二个女儿一样。虽说你定了琏儿后不太来这里走动了,但府里上上下下都识得你的,也不怕无人可用。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我有心却乏力,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见王夫人执意如此,又立马让身边的丫鬟把账册、钥匙交到自己手上,王熙凤心中激动,忙又表决心又称颂王夫人不迭。回到房中又和贾琏大肆称赞了一回王夫人的慷慨放权。贾琏读书不成,却颇通庶务,成年后一直帮忙着打理家业,今见凤姐刚嫁入自家王夫人便放权给她,心中十分感激王夫人。年轻人一腔热血,想着自己夫妇二人迟早有一天要管着内外诸事,又有诸多计划要大展拳脚一番,和凤姐讨论至三更方歇下。 凤姐受王夫人之令,开始管理诸多细务。虽未完全总管内务,却也做得有模有样。每日请安完毕,便至上房听事并发放对牌,午后又理一回诸事,捡重要的回给王夫人知晓,又挑出几件请教王夫人,谦虚谨慎、并不敢擅专,令贾母和王夫人都十分满意。她虽年纪小阅历少,却自幼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言谈应对尚在贾琏之上,管事至今,诸事妥帖,也并未因管家耽搁侍奉婆母、逢迎贾母、友爱诸姐妹,贾府上上下下都对她夸赞不已,又都说王夫人最是慈和不慕权力,唯有贾赦听到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贾敏仙逝 湘云在贾母这里住了约有三个多月,史鼐夫人便派人来接。 湘云自是百般不愿,贾母也说:“史丫头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 史鼐夫人陪笑道:“大姑娘在老姑太太这里,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大姑娘和我们家二丫头今年都有六岁了,老爷想着请一个老先生在家坐馆,教她们姐妹俩识字看书。之前因为忙,又找不到合适的,便没提。可巧前段时间府里有个亲戚接了他老丈人来过活,老人家今年将六十了,是个老秀才,在当地也教过几个女公子,我们便请了来。不求她们俩成李易安之类的人物,但求识几个字,长长见识,外出交际时不至于被人笑话了去。” 贾母本想说女孩子跟着教养嬷嬷学几个大字不做睁眼瞎便行了,但一想自己年轻时也好弄风雅,自己的女儿也是满腹经纶的才女,便把这话压了下去,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既然你们费了心寻了先生来,便把云丫头带回去吧。只一句话,她们毕竟是女孩子,功课不必太紧了。” 史鼐夫人忙点头称是。 史湘云听了,只得收拾了东西,和宝玉依依惜别。 待史湘云走后,贾母想到自家也有三个女孩子,迎春今年九岁了,一直没请过先生。想当初元春倒是有个先生,但自从元春十岁以后,便以年老为由辞了馆,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现在迎春和探春都到了上学的年纪,很有必要再请个先生来教导,莫耽误了她们。于是便叫来了王夫人和凤姐,说起此事。 王家的风俗是女儿家不识字,姑侄二人听了便觉得很没必要,然因是贾母之命,不好违背,只得应下。 凤姐回来后便和贾琏说起此事,贾琏道:“此事不难,她们姐妹又不用去考秀才,只不过是读书识字,再略学些吟诗作对罢了。改明儿我去代儒老先生家走一遭,问他是否认识些年纪大些又愿意出来坐馆的先生便是了。” 湘云走后,珍珠因没有跟着去史家,依旧回来当差。她本是个痴人,跟着湘云的时候一心一意服侍湘云,现在湘云走了,便一心一意服侍贾母,并未因地位有变而有所改变。可巧最近琉璃家人来求了恩典,把她许给了外面的一个秀才,又有一个丫鬟到了年纪要配人,贾母便做主将鸳鸯、琥珀和珍珠升到了一等。 鸳鸯原是跟着琉璃学规矩,在贾母跟前挂了号的,自是上前磕头谢恩不提,倒是琥珀和珍珠二人惊喜不已。 有一干人见珍珠不过刚满十岁而已,便升到了一等,嫉妒在心,背后说话难免难听了些。鹦哥听了,难免不平:“这一干子小人又在背后嚼舌根,若她们把这心思放在做事上,又怎会愁升不上去?” 为前程计,鹦哥最近也渐渐地到上房去露脸了。她的女红已有小成,很不必像当初那样天天泡在房间里做活。于是听从了玻璃的规劝,到上房来学些眉眼高低和服侍人的活计。只是到底露脸的晚了些,错过了这一班升职的机会。 鸳鸯听了鹦哥的话,冷笑:“这府里小人多着呢,很不必理会她们。” “只是到底不自在。” “这样的话,珍珠素日里也没少听到。现在不过是欺负着她年纪小,又是外来的。等过几年,看谁又敢说这话。” 鹦哥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丢开不提。 却说这一日宝玉又猴在鸳鸯身上要吃胭脂,鸳鸯不给,他便来缠珍珠。珍珠耐不过他,正要妥协,便听外头有人道:“二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宝玉听了,好似孙猴子听到了紧箍咒,立马跳了起来,胭脂也不吃了,忙忙躲进里屋里。 贾政走进屋里,环视四周,见宝玉不在,请了安后便问贾母:“宝玉这孩子不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又跑去哪里玩了?” 贾母道:“他小孩子家家,总拘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我让他出去玩了。你又找他做什么?” 贾政赔笑道:“上次听太太说,要给二丫头三丫头几个请先生,我也留意了一下。正巧有一个姓刘的老先生,和代儒老先生有些瓜葛,十年前中了秀才,虽然文章平平,但为人雅的很,做得一手好诗,愿意来我们家教几个丫头识字。他又举荐了自己的侄子,最是个有才华的人,几年前中了举人,因家中遭了难,便来京城投奔。我想着学里虽好,但人太多了,宝玉又是娇生惯养淘气惯了的,叫他去倒是闹得别人不得好好学习。代儒老先生虽然学问好,但也有十几年没下过场了,不如年轻人思路活跃,不若请了这位年轻举子到家里来,单独教导宝玉。” 贾母初听到他说请了一位会做事的秀才来教导迎春姐妹,只是点头不语,待听到贾政说要请一个举人来教导宝玉读书,便有些沉吟:“这人你可细细打听过?人品如何?学问如何?可别别人说好,你就信了。” 贾政陪笑道:“儿子打听过了,也看了他的文章,当真是好的。学问也好,字也好,人也是温厚老实不过的。只不过家中遭了灾,家里少了好些进项,便来京中投奔,也是为了赶考的意思。若不是不想在亲戚家中白吃白喝,也万不会托人求过来。” 宝玉虽说上了学,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贾母虽知不妥,却因宝玉极聪慧,虽不太爱去上学,但学里教的东西并未落下多少,贾母心中得意,便只当他年幼贪玩,难免多惯着些。今见贾政用心为宝玉择一师单独教导,知道他对这个儿子上心,便也不愿过多干涉,只是也没有马上答应,待贾政告辞后,又使人去细细打探此人的品性和学问。 宝玉在里间听说要给自己请师傅,十分不愿,忙求贾母改变心意。贾母摩挲着他的头发,慈爱道:“乖宝玉,你也大了,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你放心,这个师傅是我们单独请进来的,必不敢十分为难你,我让人把前头那个小院子收拾出来给你做外书房,你就在那里上课,也省得每日里顶着日头到学里去。” 宝玉平素里最厌恶这些,却又不敢违背贾母和贾政之命,只得恹恹地应了,心中却盘算着像上回一般装病避过此劫。 鹦哥在后头听了这话,见到宝玉,便道:“宝玉,二老爷要给你单独请一个先生,你怎么不高兴?” 宝玉垂头丧气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那些人无不是国贼禄鬼之流,最最是污浊不堪的,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便觉得自己脏臭无比,哪有和你们在一起来的清净自在。” 鹦哥奇道:“可老太太不也给二姑娘三姑娘请了师傅?照你的说法,姑娘们竟是快别去学了,待在家里岂不是更好?” 宝玉听了立刻来劲道:“那可不一样,女儿们正是最清净雅致不过的,多学几个字,改明儿会吟诗作赋,才不至于俗气了。依我说,不光是姐妹们,鸳鸯姐姐、玻璃姐姐、珍珠和鹦哥你们也很该一起学着……” 珍珠刚好经过,在旁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插嘴道:“我们都是奴才身子,哪里配和姑娘们一起提?” 宝玉道:“大家都是女儿,让人疼还来不及,只可惜凤姐姐不识字,不然又是一个雅人。” 鹦哥噗嗤一笑,感情宝玉的概念里,女儿要长得好看、又要识文断字,会吟诗作画,不然就是“俗了”,倘若嫁了人,在他心中,就更是死鱼眼珠子,不值一提了。她道:“既然这么说,那宝玉你岂非俗之又俗?姑娘们都要好好上学呢,你倒好,成天待在家里。” 宝玉嗐道:“该死该死!我一个污泥一样的人,岂能和女儿们相提并论?” 鹦哥道:“依我看,你若是不好好学点东西,将来姑娘们要谈诗论画,你一句都说不上来,怕是连给姑娘们研墨都要被嫌弃呢!” 珍珠听这话放肆了些,心觉不妥,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见宝玉点头道:“你这话说得甚是,我虽然是俗之又俗的人一个,却也不愿污了姐妹们的眼睛和耳朵。除了《四书》,其他都是杜撰来的,但诗却是极雅的,若不是学里尽教些世俗经济,好好的人都变成了‘之乎者也’的禄鬼之流,我也是愿意去的。” 鹦哥听了,便不言语。 宝玉却还意犹未尽,家里难得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自己的看法,却又不斥之为“歪理邪说”、“胡乱想头”,虽然对方只是个丫鬟,未必听得懂,但他谈兴大发,一时之间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又继续大侃特侃,讽刺当世读书人为“为禄蠹”,经济文章也被他批为毫无灵性,死板呆气,又说到家中的婆子们如何脏臭势利,好好的宝珠一般的女孩子嫁了人却成了死鱼眼珠…… 珍珠见他大批特批,又看鹦哥并无阻止宝玉的意思,只得自己出头当这个“恶人”:“宝玉,你又浑说了,当心传到二老爷耳朵里,你又得挨板子。” 贾政之名确有奇效,果然,宝玉乖乖地闭上了嘴。 鹦哥细想宝玉的话,觉得宝玉其实还是挺有想法和见解的,对于一个七岁的男孩子来说,这已算难得了。不过他到底是叛逆再加上眼界狭小,很多想法都略显偏激,现在能用作诗吊着他,让他乖乖去上学,然而以宝玉的聪颖,想来不到几天他便能领会其中三味,到时候再想哄他上学就是难事了。 只可惜贾政过于严厉近乎苛刻,贾母和王夫人又只懂溺爱,养而不教,是贾府教育失败的根本。 自从聊了一回之后,宝玉似乎觉得鹦哥也算是半个知音,时常找她说话。鹦哥在上房当差,和宝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不敢给宝玉甩脸子,只得耐心听着宝玉东拉西扯,以致媚人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贾母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慈爱。 鹦哥心中觉得不妙。照她的想法,媚人快到要出去的年纪了,最迟明年,珍珠就会被拨给宝玉并改名为袭人,成为宝玉的大丫鬟。然而现状却是,珍珠自从跟过史湘云后,对宝玉并不如何热络,宝玉待她也只如从前一般,并未有更多的接触,再一想到最近贾母看她那颇有深意的眼神,鹦哥心中一凉:难道贾母想把她拨去服侍宝玉? 鹦哥自认外貌不错。贾母房中的丫鬟们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坯子,而鹦哥又是其中最拔尖的几个。尤其是自从她开始日日饮用空间中的泉水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皮肤越来越光滑白皙,头发也乌黑如墨,隐隐居诸丫鬟之首。 凭借着外祖母和母亲的余荫,鹦哥也算是在贾母跟前挂了号的人物,日后定会有个好结果。但她并不希望这个所谓的好结果是成为宝玉的贴身大丫鬟——贾母心中宝玉的准姨娘。 想到明年媚人便要嫁人,贾母房中八个大丫鬟的名额又缺一个……鹦哥忍不住冷汗直冒。 看来以后还是得远着宝玉些!她心中暗下决心。 幸而不久之后宝玉便得去上学。那位刘姓先生刚来,贾政天天盯着,宝玉不敢不从,只得收拾了东西,天天去外书房读书。鹦哥也得以减少了与宝玉相处的机会。 为了少在上房内走动,她又跑去问玻璃借了一堆花样子回来,日日描摹,又偷偷托哥哥买了些纸笔,在屋里练字。因她最近出头很快,不少人盯着,去空间里的机会越来越少,只得在如厕或夜深人静之时觑时机进去整理一下东西,再装一些泉水。平日里即使无事,她也不敢去太久——防着有人进屋来找,或者上头叫人。 其实若是她要练字,最好还是去求宝玉,宝玉最喜欢女儿们吟诗作对,认为此乃第一雅事,自然不会反对的。他房里好笔好墨颇多,又是对女孩子最大方不过的,得宝玉指点一二,鹦哥在学字的道路上可少走一点弯路。奈何最近她觉出贾母的心思,不敢再招惹宝玉,索性闭门不出,横竖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上一世她的钢笔字写得很好,想要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料想不是难事。 玻璃见她居然学起写字来,啧啧赞叹了几声:“学点也好,以后做了管家娘子,看不懂账册可不行。” 鹦哥笑道:“玻璃姐姐你这么说,难道你已知道自己将来必是个管家娘子不成?” 玻璃脸一红,想到自己还有两年也到了配人的年纪,嗔道:“我好心说你两句,你倒好,成心笑话我!” 鹦哥笑道:“我也不过是混说一句的,倒是多谢姐姐常提点我,我心里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笑话姐姐。” 玻璃道:“你呀你呀!这话可不能随便打趣!幸而是我,换别人,早就臊死了。来这几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明白?” 心知她不过是随口数落自己,鹦哥也不甚在意:“是是是!以后还得姐姐多提点着我。不过姐姐今日有句话可不对,咱们这儿,二太太和琏二奶奶都不识字,还不是照样管家?府里那些嫂子们,也没有几个是识字的。” 玻璃一惊:“你说的这话有理,我也不过是随口说一句,怕被有心人听了,还不知怎么说我呢!好妹妹,也对亏你提醒我,我记下了,下回请你。” “感情我是为了姐姐请客么?”鹦哥笑道,“咱们俩的交情,还用得着提这些?” 两个小姐妹相视一笑,遂不再提。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林家来人了。” 玻璃和鹦哥面面相觑,非年非节的,姑太太家怎么突然来人了?只见来人一身素衣,脸色悲戚,不似往常。玻璃见状不好,忙忙去了上房,鹦哥则去了茶水房唤热茶。 尚未走到茶水房,她便好似心有所感,朝上房望去,只见原本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了起来,片片乌云盘踞在房顶,风雨欲来,气氛压抑,就仿佛映照着即将听到的消息一般——姑太太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黛玉进京 扬州,林府。 贾敏才仙逝不过三个月,府中仍然是素缟一片。林如海痛失爱妻,心中颇为伤感,除了必要的公务,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任何外人了。 今日天气舒畅,又听下人禀报黛玉身体稍稍好转,林如海心中稍安,问道:“玉儿还是闷在房间里不愿出来么?” 那来回报的是黛玉的乳母王氏,素来老实本分,因自从得知贾家来接后,黛玉便不愿出门,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呆,日日对着贾敏的遗物垂泪,怎么劝也不听。王氏心中忧虑,只得来禀报林如海,希望老爷能够想个办法。 王氏道:“姑娘自从太太走了以后,便一直伤心难过,又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病好了,贾家又来人说要带她去京城,她心中不自在,又思念起了太太,日日哭泣,还请老爷想想办法。” 林如海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王氏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才道:“罢了,我去瞧瞧她。” 林黛玉年纪尚幼,贾敏不放心让她独住,故住在正房后的抱厦内,几步路便可到贾敏房中。此刻她正坐在贾敏平日里来她房中最爱坐的椅子上,怀中抱着贾敏留给她的一箱小玩意儿,眼圈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 林如海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个场景。 女儿本就不是身体健壮的人,骤逢丧母之痛,又大病了一场,现在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林如海半生只得一女,平日里爱如珍宝,见她如此,心中悔恨自己近日来只知沉溺于悲伤之中,忽略了这个女儿的感受。 “玉儿”,他轻轻唤道。黛玉抬头,见到一身素衣的林如海,宛如谪仙,心中稍稍升起一丝喜悦,待想到父亲想要把自己送走,脸又垮了下来。 小姑娘的小表情又怎么逃得过老父亲的眼睛,林如海苦笑了一下,问道:“玉儿最近怎样?身体可还好?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黛玉垂着手,一一答了,便不再言语。 林如海叹了口气:“玉儿可是在怪父亲?” 黛玉道:“玉儿不敢。” 林如海知她心中有气,却不点破:“我知道你不想走,你生在金陵,长在姑苏与扬州,从未见过你外祖家的人。现在这么呼喇喇的来人要你过去,你心里舍不得,又怕一个人背井离乡,这些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你走。” 黛玉心中一动,忙眼巴巴地看向林如海:“玉儿想留在这里侍奉父亲,母亲已经离了玉儿,玉儿不想再和父亲分开!” 林如海却道:“我虽不舍得你走,但你可知我为何要送你过去?” 黛玉眼睛一暗,只垂泪不已。 林如海继续道:“我已经年近半百,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孩子,自然是舍不得你走。但我没有续室的打算,你年纪小、又多病,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弟兄扶持,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要怎么办?”他话未说完,黛玉忙哭着捂住他的嘴:“父亲切勿作此不详之语!” 林如海笑着拿开她的手:“玉儿关心我,我心甚慰!”他继续说道,“世间就是如此,你年幼丧母,没有女性长辈教养,我又不通内宅事务,将来你长大了,少不得因为这个受人白眼。本族内无嫡亲近支,纵是我想过继一个儿子,也无人可过,以后你也没有兄弟可以撑腰。你外祖家赫赫扬扬近百年,家势极盛,子孙繁荣,你去了,依傍着你的外祖母和舅氏兄弟姊妹,总好过你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又能减我内顾之忧,如何不去?” 他知道这个女儿其实都已明白,只不过心中绕不过这个弯,遂掰开了揉碎了和黛玉讲道理,果然见黛玉神色略微犹豫。 林如海见她懂事,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待看到她怀中抱着的那个箱子,想起爱妻贾敏,顿时老泪纵横:“你母亲之才干,世所难寻。她幼时长于你外祖母膝下,由她亲自教导,方才如此出色。你去你外祖母那里,我也放心。玉儿,你母亲自嫁于我,久居江南,十几年难见亲母一面,如今她去了,你替她回去承欢于老太君膝下,替她尽孝,可好?” 黛玉听他提及贾敏,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如今见父亲说到“尽孝”,更是几近哭死:“玉儿尚不能承欢于父亲膝下,为父亲排忧解难,如何能当此大任?但既然父亲执意要玉儿去,玉儿不愿让父亲烦忧,愿意去外祖母身边尽孝!” 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场,晚间一起用了饭,林如海见黛玉神色渐渐平静,似乎已下定决心,便问道:“你可要见见贾家来人?” 贾家人刚来的时候,因是贾敏娘家人,黛玉见过一次。但自从她们提出要接黛玉进京后,黛玉十分不愿,便也没再见过她们。如今她心中既已决定遵从父命,少不得还得见见这几个人,打听打听京中情况。 林如海见她点头,便让人带贾家仆人进来。来者是四个女人,道了请安后,说的不过是原来说的那些话,老太太如何伤心难过,如何思念外孙女儿,如何命她们昼夜兼程地赶过来等等。黛玉听了后,便问道:“这些话且不提,我对外祖家不甚了解,我且问你你们,外祖年纪几何,家中除了两个舅舅,一个堂舅外,都有哪些表兄弟姊妹?我们离得远,通信不便,很久没听到新闻了。” 那四个女人便又介绍了一遍贾府人口情况,黛玉与记忆中所述的一一对照,发现都合得上,只除了一样,上一回贾敏与娘家通信时王熙凤还未嫁入贾家。 黛玉又问了些问题,待对贾府有了个初步印象后,才放那几个女人回去。 因她尚未完全病愈,林如海心疼女儿,便只命下面准备着,却未定日子返京。贾家的仆妇催了几回,无法,只得先派人回京复命。剩下的人留在林家,也未曾被怠慢,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林府管家又特特安排人带他们去游览扬州名景,这几人不过三等仆妇,在林家几个月,比在贾府过得还要舒心,巴不得林黛玉再晚一点走才好。 又过了一个多月,黛玉已经痊愈,行程不宜再拖下去,林如海便定了下月初二出发,由贾雨村陪伴,走水路一路进京。 因不放心黛玉,他特特去黛玉房内检视她的行李,又问道:“贾家再三保证会安排好一切,你母亲在世时,你外祖母最疼爱她,料想也不会怠慢了你。不过你总得带几个人去才好,我看王嬷嬷老实厚道,又是你的乳母,跟着你去也好。” 作为大家小姐,林黛玉也有四个乳母。但林如海考量再三,其他三个或是家人众多,未必舍得孤身一人陪黛玉前往京城,或是性格太过掐尖要强,恐跟了去后,与主家发生口角,反倒不美。唯有王嬷嬷一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脾气好,不是爱生事的人,又只有一个儿子,到时候让他们母子一同跟了去,便是了。 黛玉听了林如海的安排,无可无不可,点头称是。又听林如海问道:“丫鬟你打算带几个?带谁去?你心中可有主意?” 他话一出口,便发现屋中几个丫鬟无不屏息而立,神色惶恐,顿时心中一凉。 却见黛玉抿嘴笑道:“父亲太过多虑了些!女儿已经想好了,就带一个贴身丫头便罢了。到了外祖家,难道外祖母会不给我安排丫鬟服侍么?况且那边仆从众多,我们这边的人去了,未必压得住,还不如等外祖母给几个可心人服侍便罢了。至于我房里的这几个,诗情画意等人年纪都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去,不如就给她们一个恩典,早点放出去配人便是了。” 林如海听她如此说,笑道:“玉儿能想的如此周到,只是只带一人,未免太过寒酸了些。” 黛玉笑道:“倒也不怕,还有贾家来的那些人呢,眼见快要入冬了,这一次进京,势必要日月兼程赶去的,竟是轻装简行的好。若是父亲不放心,多嘱咐嘱咐那些下人,多带点银子打点一二,再拜托先生帮忙留心一下,也就是了。” 林如海听她说的不错,心想待会儿要再托贾雨村多照拂一下黛玉,再多给些银子给贾家下人,点头道:“你打算带谁去?” 黛玉犹豫了半天,忽见门口晃过一个白色的裙角,忙指着来人道:“就是你了!” 雪雁才提了食盒回来,便得了黛玉这么一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你唤我?” 黛玉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噗嗤一笑:“说你呢,叫你和我一起进京去,你可愿意?” 雪雁愣了一会儿,忙道:“姑娘既叫我去,我自然是跟着去的。” 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还没搞清楚情况,林如海也乐了:“姑娘是要去京城长住的,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可回不来。” 雪雁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是要带我去贾家呀!” 黛玉捂着嘴笑个不停:“是呀!这回我可说清楚了,只你一个人和我去,你可愿?” 雪雁点头道:“愿的愿的,我和姑娘一条心,姑娘说东我绝不往西!” 这么个憨厚忠诚的丫头,又有点呆里呆气的,父女俩看着有趣,又笑了一回。林如海见无甚可嘱咐的,便先走了。 待他一走,黛玉挥退了屋内的诸多丫鬟们,一个人倒在床上,面向床内,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次月初二,林黛玉泪别老父,带着奶娘王嬷嬷和雪雁等人,并荣国府中下人登舟而去。又有业师贾雨村进京谋缺,被林如海托了照拂一二,遂带着两个小童,另乘一船,依附林黛玉而行。 这样昼夜兼程赶路近一个月,便到了京都。贾雨村性急,见荣国府有人来接,忙整理衣冠,带着小童,拿了名帖,先去拜见贾政了。 却说荣国府内,自从贾敏去世之后,贾母整整病了一个多月,病中除了念叨贾敏外,最记挂的便是林黛玉这个外孙女,稍有精神了便使人去接,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王夫人得了贾母的吩咐,虽然心中有些别扭,只因年轻时与贾敏有些龃龉。但转念一见宝玉探春贾兰,想到自己如今儿孙满堂,十分乐业,只笑自己未免小气,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遂唤来凤姐,细细吩咐了一番。 凤姐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得了王夫人的令,忙笑道:“姑妈放心,既然是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自然会好好办。我想着,派赖大家的领头去,顺带祭奠姑太太,既体面又显诚意。姑太太去了,林妹妹一个人在家也没有兄弟姊妹的,来我们这儿上有老太太太太教导,下有姐妹陪伴,料想姑老爷不会不同意的。” 王夫人点头笑道:“你说的没错。老太太虽说是思念姑太太,一时心血来潮。但既然是老太太的心愿,咱们自然是要成全的。最近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思虑不全也是有的,我们也要帮忙描补一二,你找鸳鸯细细打听一下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没有。林姑娘来了,住哪里、穿什么、份例如何,虽然不急于一时,但我们总要准备好了,免得人家来了嫌咱们怠慢。” 这些凤姐早就想到了,还是笑着奉承道:“还是姑妈想得周到!我年轻,只看到眼前的,却没有姑妈想得长远!我这就派平儿去和鸳鸯打听打听,省的到时候不合老太太心意。” 王夫人听了,笑着点头。 因贾敏去世的缘故,府内的丫鬟们都不敢穿红着绿。就连鹦哥等二等丫鬟,等闲时刻都不敢到上房去,生怕惊了贾母,或勾起她怀念女儿的神思。唯有宝玉日日陪伴,贾母方才好点。 这一日贾母仍在病中,歪在榻上,听宝玉给她念书。突然对鸳鸯道:“以前敏儿也是这样,怕我病中无聊,找了些书念给我听。” 鸳鸯陪笑道:“姑太太这么孝顺,料想林姑娘也和姑太太一样的。” 一提到林姑娘三个字,宝玉瞬间来了精神。因贾母最疼贾敏这个女儿,平日里没少和宝玉说贾敏的故事,宝玉心中早已对这位姑妈心生好感。林黛玉作为贾敏的女儿,不知是何等风神俊秀、灵气逼人的女儿,宝玉每每想到此,便只恨扬州路远,自己无缘得见。他忙道:“老太太若是想念姑母了,便把林妹妹接来,等林妹妹来了,老太太见到了妹妹,病便好了。” 贾母爱抚着宝玉,道:“是呢!前几日我还跟你母亲说,让她去把你妹妹接来我这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问鸳鸯的,鸳鸯意会,忙道:“二太太已经和琏二奶奶说了此事,二奶奶正说要打发赖大家的过去,只是近日天气不好,走水路有些危险,遂耽搁了。” 宝玉最是高兴:“太好了!林妹妹要来!我们家又多一个妹妹了!” 贾母看着宝玉的这个高兴劲儿,忽然心中一动:她平生最疼的唯有贾敏和宝玉二人,如今贾敏已去,若是宝玉能娶了黛玉,自己也不枉此生了。又想着林家虽然俭朴,但五代传承下来,有不少积淀,贾敏也曾私下和她说过,林家看上去简薄,不过是财不外露,不喜奢华罢了,内里却不止百万之财。就算不是如此,凭着贾敏这些年留下的东西,林黛玉也很有一副丰厚的嫁妆了。更别提林如海这些年步步高升,深得圣人宠幸,如今做到巡盐御史,再过几年,势必又要往上升,有此岳家助力,宝玉将来无忧矣! 于是贾母便道:“林妹妹要来咱们家,你可要好好待妹妹。” 宝玉忙点头道:“是呢!妹妹没了母亲,怕是正难过呢,只恨我不在扬州,不能好好安慰一二。” 贾母笑道:“等妹妹来了,你多陪陪妹妹便是了。” 宝玉颇为兴奋,忙回屋叫媚人,一会儿说要把自己刚做的胭脂留给妹妹,一会儿说要拿自己珍藏的东西给妹妹赏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贾母的这番心思虽然没有明说,终归还是显露了一二。起因是她要接黛玉过来,便写信给林如海。此时房中掌笔的不是鸳鸯,另有一人名唤胭脂的,亦得贾母重用。胭脂年纪大些,会读写,字也写得好,贾母年纪大了不爱自己动笔,遂让胭脂代笔写信,信中流露出两家结亲之意。谁知胭脂家父母近来巴结上了周瑞家,胭脂便把这消息泄露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了此事,一宿都睡不好觉,第二日便跟凤姐说:“我昨晚想了想,最近事情多,派赖大家的去有些不妥,竟是换一个人罢!平日里我们两家来往,也多是派三等仆妇,这回也很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反倒叫人多想。” 凤姐心中嘀咕,笑道:“姑妈说得是,只是这人选?” 王夫人随口说了几个平日里派去林家的人的名字:“如此便好。老太太那里,也不用再禀报一遍了,省的又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 凤姐忙应下。待回到屋内,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正巧平儿从上房处回来,凤姐便问道:“你可打听出什么来没有?” 凤姐陪嫁的平、安、喜、乐四个丫鬟,在这几个月内已被打发出去了三个。唯有平儿性格平和、不与人争锋,且忠心耿耿,兼她亦是貌美非常,为了拴住贾琏的心,又怕别人说自己不容人,方才留下了。平儿自幼跟随凤姐出入贾府,与贾府的大丫鬟们都是惯熟的,进了贾府后,和鸳鸯的关系尤其好。 平儿道:“鸳鸯什么都没说,老太太随口一提,只是交代了要宝玉好好和林姑娘相处。” 凤姐忍不住抱怨:“这老太太心血来潮便罢了,二太太看着是个靠谱的,安排的也周到,谁知临到头来却又突然变卦,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平儿道:“奶奶听吩咐行事便是了,横竖有二太太在上头顶着呢。” 凤姐满心要把这事办好,却不曾想顶头上司们各个不是事不关己,就是兴致缺缺,听了平儿的话,满腔热情便也灰去了一半。况且府内每日大小事不断,而林黛玉进京的事却一拖再拖,渐渐地,她便也抛在脑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改名紫鹃 光阴飞逝,展眼到了黛玉进京的日子。因贾家人一去几月不回,大家也渐渐忘了林黛玉要来京的事情,唯有鹦哥一人日日惦记着,背地里叫小姐妹们笑话了几次。 鹦哥听了也不恼,只说道:“我一直听说林家乃书香世家,心中钦慕,不知林姑娘又是何等风雅人物。” 众人知道她近来一直认真练字,想来是羡慕读书人家的,一听这话也有道理,便丢开不提。 宝玉知道她有心学字,高兴得不行,又是送笔又是送墨的,把鹦哥吓了一大跳。忙赔笑说自己只是学着玩玩,又拿些经济仕途的话唬他,宝玉生平最恨这话,便不似平常那般爱来找她了。 倒是珍珠,因媚人不日要放出去,被贾母拨给了宝玉。宝玉听闻她姓花,又有诗云:“花气袭人知骤暖”,遂将她改名为袭人。 只说因黛玉进京这事,王熙凤原本张罗得好好的,奈何王夫人突然改变态度,而贾母虽提了几句,却没了下文,加之时间隔得久了,便渐渐忘了。待到平儿提醒她黛玉不日将抵达时,凤姐有些愣怔,随即反应过来:“该派些人守在码头,省得林妹妹来了却找不到路。” 因是大事,凤姐便去回王夫人。王夫人正在念佛,闻言只微微点头:“你安排便是了,随便派几个人到码头候着,不至于失礼便是。” 凤姐一愣,道:“那林妹妹住的地方?” 王夫人道:“老太太有没有什么交代?” 凤姐笑道:“瞧我糊涂了,我这就去请示老太太。” 谁知到了贾母的院子里,贾母午睡未醒,凤姐只得问鸳鸯。鸳鸯虽然升到了一等,也颇得贾母重用,但到底年纪轻资历浅,不似几年后那般对贾母了解,迟疑了一会儿,说:“老太太另有安排。你只先照着三个姑娘的份例,把那些二三等洒扫丫头和仆妇准备了,再把被褥铺盖一应备好便是了。” 凤姐笑道:“好妹妹,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哟?” 鸳鸯笑着回敬:“二奶奶别打趣我,满府里谁不知道除了宝玉,老太太最疼二奶奶。我不过是个服侍人的丫头,哪有二奶奶妙语连珠,天天把老太太逗得如此开怀?” 凤姐笑道:“我也没什么能为,就是一张嘴皮子还算利索。能逗老太太开心,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凤姐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满意而归。 谁知黛玉登岸那一日,王夫人突然让宝玉出去还愿。宝玉因知道黛玉将至,满心不愿,奈何母命难违,只得早早出门。 而鹦哥算着这一日黛玉将至,便拿出了一间雪青色的外衣,配了鸭壳青的裙子,看上去分外素淡。 鸳鸯见了,便皱眉道:“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 鹦哥笑道:“我想着林姑娘这几日便要来了。林姑娘还在孝期,不能穿红着绿的,我也穿的素淡些,兴许姑娘看着也舒坦些。” 鹦哥早就发现,贾府无一人将林黛玉放在心上。贾母虽然也念叨几句,但她年纪大了,眼前的人和事尚且顾不来,又怎会去为林黛玉考虑周全? 只是不知道鸳鸯是怎么打算的,竟也不提一句。 果然,她发现鸳鸯眉头越皱越深。鹦哥心知自己这话恐怕得罪了这位贾母身边新晋的第一红人,但她素来不爱说话绕圈子,若是平常对着宝玉倒也罢了,这会子明明是鸳鸯自己的过失,她也不惧。 半晌,鸳鸯道:“你说的也是个理。横竖你心心念念着林姑娘,难为你穿成这样,也算是有心了。”说完,便进屋了。 她刚走,玻璃从后头出来,对鹦哥招手道:“我的天呐!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待会儿老太太看到了,也扎心。” 鹦哥便把刚刚那话又说了一遍。 玻璃便道:“老太太最不喜别人穿的太素。再说你现在跟着老太太呢,又不是林姑娘,待会儿上前去了,和大家不一样,也不好看。” 鹦哥正要再说,便听到下人来报:“林姑娘来了。” 林黛玉进贾府后的故事,正如书中第三回所记叙的那般,无可赘述。鹦哥百无聊赖地充作背景板,偶尔打打下手,充当着端茶倒水,捧香端拂尘的角色。也许是她有些多心,她总觉得林黛玉有意无意地多看了自己几眼。 待宝玉回来后,鹦哥便退了下去,忽见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青衫妇人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廊下,便迎了上去:“这位妈妈在这里做什么?仔细冲撞了主子们。若是找人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那妇人忙笑道:“这位姑娘好,我是林家的人,今天刚刚来府上。早些时候有人带我们去下房处安置了。但我们姑娘箱笼多,不知道该送去哪个屋子里。” 鹦哥便笑道:“老太太见了林姑娘,欢喜极了,一时忘了吩咐。倒是我们下人的不是了,应早点提醒的。”妇人忙道不敢。 鹦哥道:“你且等着,我去通报老太太一声。” 才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内吵吵嚷嚷,却是宝玉刚刚摔了玉,贾母正搂着他半骂半哄,地下一干人忙抢了玉去看,乱糟糟的一片,独林黛玉一人坐在贾母身边,似是吓坏了,想哭却又不敢,怯生生地惹人心疼。 鹦哥心内哀叹一声,想:这是何必呢!一边眼巴巴地接了人来,却又处处待人不周;另一边原是为回报一片慈母之心,离开家乡亲人,来了之后被人吓着了连哭都不敢。 鸳鸯比琉璃更能揣摩贾母的心思,想必也是看出一二,才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默默退到一边,拉了琥珀一把,将事情悄悄跟她说了。 等贾母终于哄好了宝玉,屋内又闻笑声后,琥珀便跟贾母提了此事。 贾母想了想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隔里;把你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子,另做一番安排罢。” 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呢?” 贾母想一想,说:“也罢了。” 一时又见黛玉带来的人,不过一个乳母和一个小丫头,外头还有一个乳母的一个儿子和几个被派来照看京城老宅的人而已。贾母见雪雁看上去一团孩子气,王嬷嬷年纪又大了些,料黛玉皆不遂心,便想着从自己的丫鬟中拨一个出去。她眼睛一转,转过几个大丫头,最后停在鹦哥身上。 看着自己身边那些穿着鲜艳的丫头们,再一看鹦哥的打扮,贾母暗暗点头,便道:“你身边才一个人,这可不行。我这里有个丫头叫鹦哥的,看着还行,先给你用着。再给你配几个嬷嬷和小丫头子们,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去。” 黛玉忙笑道:“多谢外祖母关心,外祖母给的人,一定是极伶俐的。” 鹦哥早听到自己的名字,上前磕头,又与雪雁王嬷嬷互认。这王嬷嬷,正是刚才鹦哥碰到的林家妇人。 又有凤姐命人送来了一顶藕荷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的,鹦哥便带着她们,先去碧纱橱安置。 一边铺床,鹦哥一边和王嬷嬷雪雁搭话。王嬷嬷似是有些不满,却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话。而雪雁一派单纯,问什么说什么,单看性子,也是个老实的。 鹦哥低叹口气,派这两个人来,似乎确实是顾虑到主家情绪,都是不爱争执、不会生事,万事听凭人安排的。若是主家热情好客倒也罢了,偏偏贾府上上下下并未见有多看重这个客人,又都是一副势利眼,见这样简薄的下人配置,又都是这样的性子,以后难免有人要小看黛玉。 一时又有人来问行李如何安置。鹦哥看了看那些箱笼,捡了些日常所需的收在碧纱橱内,其他的便让鸳鸯开了贾母的库房,单放在一个角落里,和贾母的体己一起管理。 待收拾妥当,鹦哥拉了一个丫鬟问道:“刚刚琏二奶奶派了谁来送铺盖?” 小丫头笑道:“鹦哥姐姐好,刚刚琏二奶奶派的是陈华家的。” 陈华家的平日里管着府内的铺盖被褥,四季衣裳发放等活儿,看来凤姐还不算糊涂,总算派了个有身份的人来。 鹦哥笑道:“好妹妹,我这里有个差事给你,你明日早上帮我跟陈嫂子说一声,就说林姑娘还在孝里,这被褥颜色太喜庆了,请她帮着换一换,不据什么蓝色绿色的都行。老太太现在可疼着林姑娘呢,明日里看到了怕是要生气。今晚上我们姑娘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便帮她收拾出来,也省的老太太发现不妥。”说完又给她一个荷包,“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拿着玩罢。”平日里她吩咐小丫头办事,从不需花钱。只是今日打着林黛玉的名头,少不得打点一二,也是怕这些下人怠慢的意思。 小丫头忙笑道:“姐姐您太客气了,这原是我们该做的。”却也没推辞。 稍晚一些,黛玉跟着贾宝玉进屋来歇息,看着床上的帐子和被褥,脸色一沉,却也没计较。鹦哥不敢多言语,忙拉了屏风,和雪雁一同服侍她卸妆散发更衣。 黛玉本就是万分不情愿来外祖家,但家中情况如此,林如海又缓缓相劝,心知无法,才千里迢迢过来。谁知荣国府并不似那贾家仆妇所言一般待客殷勤,初进府中便已感觉十分怠慢。偏偏自己是小辈,又是客,不敢发作,恐堕了林家的脸面,叫人小瞧了去。晚间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宝玉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命根子,恐因此得罪了贾母和王夫人。她年纪小、心思重,思及今日之事,辗转反侧,又淌下泪来。鹦哥百般劝解,后又惹来袭人,二人将宝玉平日里诸多情状一一分说,才劝好了。 第二日,天微微亮,宝玉便一个激灵地起来。袭人卧在他身侧,忙也跟着醒了:“宝玉,可是要喝水?” 宝玉道:“快快快!服侍我起来!我才想起,我留了好些好东西给林妹妹呢!昨日已是忘了,今日若再忘,岂不是我之过?” 袭人道:“好二爷!竟是消停些吧!这会子还早呢!等会惊动了老太太可怎么说?”见宝玉有些犹豫,忙又道,“林姑娘昨日才来,很是该好好歇息。你这会子吵醒了林姑娘反倒不美。” 宝玉听了,忙道:“你说的是。林妹妹就和我们隔着一道墙呢!竟是别吵醒她才是。”说完又乖乖躺下,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到黛玉,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却说鹦哥□□在黛玉床外,一夜未得好眠。她本就有些认床,更别提现在床里睡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鹦哥还从未做过夜里上夜的活儿,只得干睁着眼,提防着黛玉半夜起夜或叫水。而黛玉初到贾府,内里有无数心事可想,再加上认床,也是一夜没睡好,竟是比宝玉醒的还早些,听到宝玉在外头说的话,心中对这个表哥的印象改变了一些。 二人各怀心事地挨到了早上。待听到里间鸳鸯的声音传来,心知贾母已醒,鹦哥迅速翻身下床,开始做准备工作。 一走出屏风来到外间大床,便看到宝玉在急吼吼地穿着衣服。宝玉见是鹦哥,忙笑道:“鹦哥,林妹妹可起了?” 鹦哥道:“姑娘还没醒呢,你也别急,这要收拾好,得好一会儿呢。”说完,也不看宝玉是何反应,忙出去叫了水,和雪雁一同,服侍黛玉洗漱更衣。又就着残水,自行洗漱了一番,正好见贾母出来,忙又扶着黛玉去给贾母请安。 这时贾母正在跟宝玉说着什么,看到黛玉,忙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昨晚歇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黛玉道:“回外祖母,昨晚半夜醒了一次,我觉着还好。” 贾母看向鹦哥:“你来说。” 鹦哥只得回道:“姑娘初来乍到的,有些认床,睡得不香。” 贾母道:“那就是睡得不好了。鹦哥,等会儿你去鸳鸯那里拿点我这里配的安息香。虽说小孩子点香睡觉不好,但我这香是特别调制的,点上几个时辰再睡倒也无妨。” 鹦哥忙应下了。宝玉又道:“我这里也有好东西要给妹妹呢,鹦哥你快去跟袭人去拿。” 黛玉一早就听宝玉唠叨了,难免有些好奇:“二哥哥要给什么给我?” 见黛玉理会自己,宝玉有些得意:“我特意留了好的笔墨和玩器给你,还有我自制的胭脂膏子,又红又香又轻薄,是照着古方做的,比外头卖的好多着了。” 贾母轻斥道:“你没事又弄这些,仔细你老子知道。”却也没认真责备。 宝玉不怕贾母,只又说道:“我昨儿就想着给妹妹了,偏回来的晚了,便忘了。妹妹快让鹦哥跟着袭人去,都是好东西呢!” 袭人忙上前拉住鹦哥:“好妹妹快和我走罢,我们二爷惦记了一宿了。” 鹦哥和袭人去拿东西。宝玉又和黛玉说道:“还是老太太有眼光,我原说鹦哥好,除了老太太,没人配得她服侍。今儿妹妹来了,老太太把她给了妹妹,才发现原来这缘分在这里。” 老太太笑道:“我不过是见她那孩子还算有心,知道你妹妹来了,晓得穿素一点。只是这丫头原来只是个二等,针线上倒还过得去,服侍人的活计怕是差了些儿。你若是使唤的不好,只管跟我说,我再给你配个更好的。” 黛玉忙摇头道:“外祖母厚爱,才把这么一个丫头给我,比我那雪雁伶俐百倍,我怎会嫌弃?” 宝玉又说道:“我瞧着鹦哥挺好。她又会读书写字,正配得上林妹妹的人品。” “鹦哥这丫头还会读书写字?”黛玉惊讶,原以为不过是个家里有些背景、生的又好的丫鬟罢了,没想到还有这番来头。林家家风如此,黛玉也是性喜风雅,好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之人,原本贾敏给的两个大丫鬟便叫做诗情、画意,其他几个小丫鬟如雪雁一干人的名字也是极雅致的。她自己爱读书,也恨不得自己的丫鬟们各个读书写字、满腹经纶地好,奈何世俗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的丫鬟们也就诗情画意勉强认得几个字,其他人均志不在此。 贾母皱眉道:“你别听你二哥哥胡说八道,哪里有那么厉害,不过浑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是了。” 宝玉又问:“林妹妹,你那另一个丫头可是叫雪雁?好雅的名字!倒显得鹦哥的名字有些俗了。既是跟了妹妹,不如改一个和雪雁一样好听的名字,才好听呢!” 黛玉刚要推辞,贾母便笑道:“不过一个名字,值得你们说这么多!你二哥哥就是讲究,袭人跟着我的时候还叫珍珠呢,他非要给人家换一个好名字,改来改去还不是叫了袭人?竟是和以前跟着他的可人、媚人一样,都是人字辈的!” 鸳鸯等人都是认得可人媚人的,听了这话一起笑了起来。 贾母又说:“既是跟了你,改个名字也无妨。我看你那丫头叫雪雁,也是个鸟雀做的名字。鹦哥便改个名字叫紫鹃吧,紫和雪也算对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两小无猜 却说鹦哥跟着袭人出去了一趟,便被改了名字唤紫鹃。 当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便有一干人上前道贺,真心高兴的有之,嫉妒的有之,奉承的有之,暗自放心的有之,大家各怀心思,面上却一派喜气洋洋。 打发了其他人后,紫鹃才换上了一张苦瓜脸,朝玻璃哭诉道:“昨儿个我是第一次上夜,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玻璃虽然是负责贾母的针线活的,但好歹也是个大丫鬟,少不得指点一二,嘴上却不饶人:“叫你平日里多上去学一点,你不听吧?现在是怎么着?昨夜可有得罪了林姑娘?” 紫鹃摇了摇头:“林姑娘脾气倒好,昨晚见了那些大红的褥子也没生气。” 玻璃叹了口气:“这陈嫂子做事也是越来越糊涂了,不过也不怪她,昨日除了你,也没见其他人记着林姑娘还在孝中。”她皱起了眉头,“我竟是不知道你跟了林姑娘是好还是坏了。” 紫鹃笑道:“有什么坏的?跟着谁不都是一样?如今跟了林姑娘,虽不能和姐姐你们比,但也算是个一等了。我们院里这几个,除了一个袭人,和姐姐你们份例一样,其他姑娘的一等不都是一吊钱?不过差一个名分而已。日后见到司棋她们,我也有底气些。再说我瞧着今早老太太对姑娘挺疼的,竟是不下宝玉呢!” 小姐妹俩说了几句私房话,便看到有人来送铺盖,正是陈华家的。她对紫鹃笑道:“劳姑娘提醒了,昨晚上因只有那几床是晒好了的,故送了过来。这些姑娘先用着,等今日我们晒好了新的,我再给林姑娘送来。” 紫鹃瞧了瞧她手上的包袱,颜色倒也素淡,还有一套新的雨过天青色的帐子,笑道:“劳烦陈嫂子了。嫂子事儿多,随便派个小丫头来便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陈华家的便笑:“这本就是我办事不利,还请姑娘帮我和林姑娘多说两句好话。” 紫鹃便道:“放心,我们姑娘知道你们的难处。”心中却想,明知黛玉这两天就要进府,却没人提前准备好棉被铺盖,本就是失职了。 打发走了陈华家的,紫鹃悄悄回到碧纱橱,替换了头一日的被褥和帐子。外头是雪雁跟着黛玉,这丫头虽然木讷笨拙了些,但丫鬟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何况黛玉在贾母房里住,和宝玉一样,享受着其他大丫鬟们的服侍,另配一个大丫鬟也不过是为了值夜方便而已。 这时候邢王夫人并凤姐等人都来晨昏定省了,众人笑嘻嘻地看着宝玉一样样地说着自己给林妹妹留了什么好东西。凤姐察言观色,忙夸宝玉体贴姊妹,热情好客,做事周全。直夸得宝玉脸都红了,黛玉抿着嘴直笑,贾母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王夫人的脸色也由阴转晴方才罢了。 中午因贾母要午睡,黛玉和宝玉也跟着休息。黛玉走进自己房内,看到帐子和被褥都换了个色,微微一愣,眼眶又泛红了起来。 宝玉跟着进了黛玉屋子里,见了这一水儿的浅蓝色,忙笑道:“是了,妹妹还在孝中,不宜见那些大红大紫的。这个色儿倒是好,清雅的很。昨晚上原是我的错,我给妹妹赔不是了。”说着鞠了一躬。 黛玉头一次见到这般说话见风是雨的,让人摸不着头脑,诧异道:“怎么又是你的错了?” 宝玉正色道:“头一件,昨晚上我行为莽撞,妹妹刚来,不说陪妹妹玩笑,反而让妹妹受惊,是我的不是。第二件,老太太年纪大了,太太凤姐姐事情多有想不到的,偏我虽记着林妹妹,却没提醒一句,让妹妹昨晚上受委屈了,还是我的不是。第三件,我说我记着妹妹要来,却偏偏不在家里,留了好东西也没能及时给妹妹,供妹妹一笑,又是我的不是。昨日里我真是错之又错,还望妹妹原谅个则个!”话说到后面,竟是带了一丝戏腔,那尾音拖得又长又柔,听着倒是俏皮。 黛玉听宝玉如此说,心中十分感动,眼泪也落了下来,急的宝玉直跳脚:“我说话,怎么又把妹妹惹哭了?该死该死!是我的错!”又是作揖又是扮丑,一时手忙脚乱,竟是不知该如何安慰黛玉。 黛玉边哭边笑,好不容易止住,又见宝玉一脸诚恳,遂调皮道:“二哥哥既然如此说,那可打算怎么补偿我?” 宝玉见黛玉不哭了,松了一口气,忙笑道:“妹妹你说,妹妹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 黛玉仰着脸想了想,笑道:“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我这屋子换了一套铺盖,着实素的很,在外祖母房里看着也忌讳。就罚二哥哥替我寻几样不失礼,雅而不俗,清而不艳的东西来,我只不要那些红啊紫啊的,也不能弄些白的蓝的绿的来敷衍我。也不可拿老太太、太太们和二哥哥你自己的体己来充数,你可有办法?” 宝玉正愁不能给黛玉出力,忙应下:“好!好!妹妹的想法甚好!只管交给我,我定给妹妹寻几样好的!”说完忙忙地转身要出门,一不小心撞上了屏风,又把黛玉逗笑了。 后来宝玉寻了什么东西来暂且不论,两人因此一事,拉近了不少距离。况且二人同住在贾母房内,平日里坐卧不忌,一天中至少有半天是待在一块儿的,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关系十分亲密,黛玉也不叫二哥哥了,改口叫起“宝玉”来。黛玉见宝玉真心待自己,有时比贾母还周到,且是一片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她从小多病,又无兄弟姊妹在旁,缺少同龄玩伴,很是寂寞。现在有了一个宝玉,余事皆可不虑了,遂渐渐也对宝玉上了心。而宝玉是最爱和姐妹们相处的,如今迎探惜三人住在后头的抱厦内,反不如黛玉住在同一屋内亲密,况黛玉确实是一个钟灵毓秀、心思灵巧的女孩,较之家中姊妹竟是强上百倍,难免多花些心神在黛玉身上。他向来不以在女孩儿身上花心思为苦,每日里吃的用的都给黛玉先挑,玩笑中也都有尽让的,叫贾母越来越欣慰,王夫人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回到这一天,只说宝玉急急忙忙跑出去后,紫鹃也进了黛玉的屋子里:“姑娘可要歇一歇?” 黛玉坐在床边,眼红红的,嘴上却带着笑意,招手道:“你过来。” 紫鹃走过去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黛玉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听说,你会写字?” 紫鹃讪笑道:“会一点儿,不过是鬼画符而已。”因平日里事多,她的毛笔字长进不大,也就是勉强能看而已。 黛玉抿着嘴笑:“这正好。我原说要教我家丫鬟读书写字来着,偏雪雁那丫头不愿,认了两天字便丢开了。如今你既愿意学,我那里有好些字帖儿,还有些启蒙的书。晚上你收拾了出来拿去,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 紫鹃忙摆手道:“这怎么成?我一个丫头,哪里用得上姑娘的字帖?没得白瞎了姑娘的好东西。” 黛玉道:“不过是几张纸,这有什么。况且这些我现在也用不着了,你拿着正好。既是做了我的丫鬟,又有心学,我这个做主子的,给你点书又算得了什么。只有一样,既是要学,可得用心,我可是要给你布置功课的!” 紫鹃见黛玉热心,只好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望姑娘手下留情,别把我难倒了才好。”说罢,服侍黛玉休息不提。 待她下午下到房里,正好见琥珀带人过来,和她说道:“老太太把你给了林姑娘,就是一等了。如今要换屋子,安排你和雪雁一间可行?” 紫鹃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派个人来就行,何必你亲自过来?”又说道,“我和雪雁都是伺候林姑娘的,一间最好不过了。” 琥珀道:“给你道喜呢!可不是总算熬出来了?我可是特特让人腾了一间大屋子出来,你和雪雁一人一张床,中间再隔一道屏风,看上去就好似一人一间一般,可不自在?” 紫鹃笑:“那我便谢谢姐姐了。” 因昨日里匆忙,雪雁和几个二等丫鬟们挤在一间屋子里睡了一晚。大丫鬟们都是两人一间,今天一早琥珀便特地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她俩,才安置好了家具,见紫鹃有空,便忙催着她搬家。 安置好东西,紫鹃又拉着琥珀问道:“我问你呢,媚人走了,老太太把袭人给了宝玉,却还没再提一个上来,现在底下乱糟糟的呢,今天跟我打听的就有好些。你可知道什么消息没?” 琥珀撇嘴道:“原是说给你的,大家也没理论,只说时机未到,老太太找个机会就把你提上来了。谁知老太太又把你给了林姑娘。那些人又心动了。”说完冷笑一声,“都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前挤,谁看得上?”说完她又叹了一声,“虽说都是一等,可哪有在老太太跟前那般体面?例银都有一两呢,现在好了,只不过一吊钱。” 紫鹃笑道:“感情你是掉进了钱眼里了?我们家里又不用我贴补。在这里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公中供给?是不是一两银子倒是无所谓。重要的不过是个名分而已。” 琥珀道:“也是这个理儿。我看林姑娘对你比对那雪雁要重视些,好好服侍,今后也不差。” 二人又絮叨了一回,出来正赶上晚饭,自去服侍不提。 晚间紫鹃在黛玉的要求下开了箱笼,收拾出一套文房四宝,并几幅基础字帖和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读物。紫鹃看着这些东西,心中吐槽不已:不是说黛玉你已经念完四书了吗?这些三字经什么的还留着做什么?还千里迢迢地背来京城? 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得从三字经开始学起,她忍不住滴下一滴冷汗。 又过了一日,黛玉便跟着众姊妹一同去上学去。贾府的规矩是三日一课,不过是跟着写写字、念念诗,或是学一些琴棋书画,或是读一些史书经典,全凭爱好而已。老先生也着实有才华,虽然科举应试学问不行,但在琴棋诗书一道却是颇有见解,教几个小姑娘是足够了的。迎春、探春、惜春跟着学了小半年,各有所好,就和她们的大丫头的名字一样,迎春喜欢看棋谱,探春喜欢临摹名家书法,惜春则爱画画。黛玉来了以后,学问上完全不输三姊妹,却醉心于诗书,常向先生讨教作诗,好不自在。 因紫鹃会读书写字,黛玉便带了她一同去。她原也有两个伴读丫头,但是都留在了扬州。今见贾家三姊妹都没有伴读丫鬟,只是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服侍,并不留在学内一同读书,便有些失落。 紫鹃心知黛玉是想给自己找学习的机会,便安慰她:“我这水平,去了学堂,也不过是让人取笑罢了。况且有姑娘呢,有姑娘教导,还怕出不了师么?” 不上学的日子,黛玉便跟着三姊妹去李纨屋里,跟着李纨学些女德规矩、或做些针黹女红。贾家这些女孩子,能上金陵十二钗册子的,都是不差的。迎春温柔,作为大姐姐对下面的姊妹很是容让。探春活泼机敏,爱和姊妹们玩笑。惜春性子也不似日后那般冷淡,一副乖巧的样子,也是好相处的。而李纨虽然守寡,但私下也是爱说笑的,为人也是端庄平和,作为大嫂,平日里只负责管束这些小姑子们,大家都很敬佩她。 日子相处的久了,黛玉也渐渐放开了不少。虽然一开始在贾府有些不愉快,但宝玉对她好,贾母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缘故,对她不下宝玉。下人们见风使舵,也渐渐明白了黛玉在贾母心中的重要性,对黛玉逐渐恭敬了起来。王夫人虽然面上淡淡的,但该做的面子情也一样不少。凤姐就更不必说了,贾母重视的,她必定也重视的。黛玉便也不似初入贾府那般小心谨慎。她细观府中景况,发觉贾府平日里讲究排场,极尽豪奢,与林家截然相反,却也不见得比林家强多少。贾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难免花销渐费,诸事繁冗,常常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贾母不管家了,只管享乐,事情到不了她跟前罢了。贾家与林家一样世袭列侯,虽然比林家多传了几代爵位,但贾赦不过领个虚职,贾政也不过是个工部小官,比不得林如海在朝廷中的地位。林如海的巡盐御史官位虽不大,但盐政一职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凡此种种,让她有了不少底气,也不再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话了。她本就是个口舌伶俐、聪慧异常的女孩子,就连挖苦人都让人又爱又恨,哄起人来自然也有千般办法,贾母每日里被她和凤姐逗得笑得不行,心中对她又多疼爱几分。 只是有一样,不知怎的,每每碰到宝玉的事情,黛玉便常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忧愁,常让她觉得又闷又难受,恨不得发泄一二才舒服。她与宝玉同处贾母房中,亲密无间,既是亲密,便常有争执或言语不和。每到此时,黛玉便常在房中独自垂泪,而宝玉也总是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贾母自认为此乃小儿女们之间常有的事,并不深管。可事情传到王夫人心中,却让她颇为不快。 周瑞家的素知王夫人心事,又想到黛玉素日言语犀利、对看不入眼的人爱理不理的态度,心中早已不满。盖因她在府中体面,平日里就连凤姐和几位姑娘都对她另眼相看,黛玉对她却不过是面子上客气,便忍不住道:“这林姐性子也太娇气了些,宝玉说了两句玩话,她便恼了。平日里可没少给宝玉脸色瞧!我瞧着,这样子两个人呆在一起也不成。太太还是想个办法,让林姐搬出老太太房里才好。否则,坏了宝玉心情是小,倘或是耽误了宝玉读书,又或是把宝玉气病了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叹气道:“你当我没说过,原早就说要给大姑娘准备个屋子。谁知老太太年纪大了,性子越发左了,竟是不同意。我原想着大家年纪都小,又是姑表兄妹,多亲香亲香也是好的。谁知大姑娘竟这么不懂事,三天两头的和宝玉拌嘴,一时恼了,又爱哭个不停,倒显得我们宝玉多不懂事似的。” 周瑞家的说:“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见王夫人点头,周瑞家的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我瞧着老太太的样子,竟是有些想做亲的意思!老太太最疼谁?还不是宝玉!如今疼林姑娘,竟是不下宝玉,当初连史家的大姑娘都没这样疼过!我想着,林家如今只剩下一个林姐儿,这将来大半家业都要陪嫁的,姑老爷又是这般人品,中了前科探花不说,现在做了巡盐御史,任满回京圣上定是要重用的!有这样的亲家帮衬着,还不愁宝玉的前程?虽然林姐儿刻薄了些,但她会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想是满意的很。不然,也不会想着不收拾屋子,不过是想让俩小的多培养培养感情罢!这是我的糊涂想头,虽做不得数,但太太心中还是早有成算的好。” 王夫人听周瑞家说的在理,又想起当初胭脂偷偷来和自己说的事,竟是都对上了,不由恨声道:“想都不要想!我统共一个宝玉,养在老太太跟前就已经够意思了,难道宝玉的亲事还由不得我做主?”又忍不住想起贾珠和元春之事来,当初她原想给贾珠娶一个侯门贵女,偏贾政给他定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说是将来对他读书好,谁知这是个克夫的命,嫁进来才两年不到,贾珠便一病而亡。而元春,若不是家中做主,说她有大造化,她又怎会忍心让她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思及此,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周瑞家的没想到王夫人反应如此之大,吓了一跳,忙陪笑道:“如今哥儿姐儿都还小呢,又是兄妹,料想暂且不防。这里有一件喜事要和太太说,我听说姨太太不日便要上京,太太也十几年没见过姨太太了,到时候若有烦恼,和姨太太多商议商议便是了。”王家这两姐妹,若论美貌倒是不相上下,若是论起本事心机,薛姨妈比王夫人强上不少。 王夫人本就和薛姨妈姐妹情深,闻说此事,脸色便缓和下来:“你此话当真?是在哪听到的?我怎的没收到信?” 周瑞家的道:“太太知道的,我那女婿有点子能为,才下江南去做了生意回来。正巧遇到薛家的管事,因说自从薛老爷故去后,金陵那边的生意不如往日,便商议着到京城来找机会,也是托庇在咱们两家下面的意思。只不过此事尚在商议当中,要变卖产业,处置商铺下人,很要花些时日,恐怕姨太太也是怕定不下上京的日子,倒让太太白欢喜一场,才没写信告诉。” 王夫人低头一想:“是了,他们家家大业大的,哪里是说上京便能来的?”说及此事,她心中一动。薛家有一女,名唤宝钗,只比宝玉大两岁,素日里薛姨妈在书信中没少夸赞这个女儿,最是端庄平和的,又深得薛老爷看重。薛家有百万之富,生意遍及全国,又有皇商之贵,岂不是一个亲上做亲的好对象?只是尚未见过宝钗,不知实际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黛玉日常 却说王夫人对宝玉的亲事如何思量,暂且不提。 只说因媚人走了以后,贾母屋里便少了一个一等丫鬟。贾母自己服侍的人多,尚不觉得如何不便。却挡不住下头的人惦记着。 如今鸳鸯渐次历练出来了,深得贾母信任,倒把原先的几个大丫鬟如翡翠玛瑙胭脂等排到了后头。因此不少人来找鸳鸯送礼,只求着能够得上头青眼,好递补上这个差事。 这事鸳鸯却不敢擅专,一一推辞了后,遂来回贾母。 恰巧赖嬷嬷又来请安,把自己那个标致的小丫头唤晴雯的送给了贾母,只说:“这丫头颜色好,谈吐也爽利,更有一双巧手,我见过的最巧的绣娘都比不上。故孝敬给老太太使唤。” 贾母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丫头小媳妇,早已对晴雯留了心,如今见赖嬷嬷如此有眼色,十分满意:“难为你有这个孝心。我原就看这丫头好,你□□了两年,越发水灵了。”说完便把晴雯唤到身前,细细看了看皮肉,又看了看她的针线,当场便说:“你便留在我身边先做个二等罢!” 玻璃听说了这件事后,难免和紫鹃抱怨:“好好地,又来一个!今日我看老太太对那晴雯满意的很,怕不是要做一等!” 紫鹃却只关心:“她的绣活儿真的那么好?” 玻璃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得不服气,年纪那么小,扎的花真真让人挑不出岔子来。咱们针线房里的那些人是万万比不上的。就连我,只怕也不敢说比她强。” 紫鹃心中好奇,第二日便找机会来看晴雯做针线。因众人知道她针线好,鸳鸯便把她分派给玻璃使唤,如今二人都在做老太太的冬季大衣裳和过年新衣,正是忙碌的时候。紫鹃细细端详半日,发现晴雯手艺确实不差,飞针走线之下,一朵栩栩如生的西番莲便绣好了,比玻璃动作还快,看得紫鹃啧啧称赞,心中忍不住起了偷师的念头。 之后几日,紫鹃便常来玻璃这儿,目的是找晴雯。倒是晴雯,因是外来的,一开始很是小心谨慎,后见紫鹃殷勤又没坏心,便也没私藏,教了她几招。 紫鹃本就是玻璃亲手教导出来的,现在得了晴雯的指点,技艺更上一层楼。日后黛玉的大半衣饰都是她做的,常把她累的头晕眼花,靠着泉水的滋养才好些,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遂把雪雁拖了来,软磨硬泡地把活计丢了一半给她。那雪雁原是江南一带人士,刺绣手艺也不差的,但她性子懒散,又不爱揽事情做,平日里倒看不出来。还是偶然一次,被紫鹃发现,才知道雪雁有这手艺。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与晴雯渐渐相熟,紫鹃每日里除了服侍黛玉以及做功课外,又多了一个学针线的行程。只是这晴雯哪里都好,却有一点不好,竟似半点心机都无,又牙尖嘴利,让人又爱又恨。因贾母喜欢,晴雯平日里除了做针线,便也常常上前侍奉。她说话爽利,长得又明媚动人,很得贾母另眼相看。既是受人看重,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况她素来嘴尖心大,尽管没有什么坏心眼,但行事随心,还是得罪了不少人。 紫鹃看晴雯这个做派,和黛玉竟是有些相像。差别在于,黛玉心细又敏感,胸中自有丘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往往只有涉及到宝玉之事,才格外刻薄。再加上黛玉毕竟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行事温柔有度,更不会动辄打骂。 紫鹃有心保护黛玉那单纯的性子,却又觉得这样下去未免不妥,正是两难。恰逢黛玉病了,日日延医问药,闷在屋里没事干,便拿着以前的书,要给紫鹃讲诗经。 紫鹃叫苦不迭:“姑娘可饶了我罢!前儿个姑娘拿给我的香山居士的诗和陆放翁的诗我才念了几首?今儿的功课还没空做呢!” 自从得了黛玉的文具和书以后,黛玉便对紫鹃的教育用了心。每日里要求她写三篇大字不说,就连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等学龄前儿童启蒙书籍都要日日抽背的。写字倒也罢了,那些书紫鹃原也读过一些,只是她毕竟心理年龄也有二十多岁了,每天都要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前背“人之初、性本善”,实在是太过于挑战她的内心承受力。为了缩短这段“公开处刑”的时间,紫鹃不得不牟足了劲把这些背熟,唬得黛玉误以为她过目不忘,又加了不少功课给她。 好在她毕竟是个丫鬟,倒也不必满腹经纶,况且每日事多,就算完不成功课,黛玉也不甚计较。 正巧宝玉掀了帘子进屋来,听到紫鹃的话,便笑道:“依我说,竟是先将诗经讲透。这世上的书中,四书为先,这个紫鹃暂且学不到。五经里,倒是诗、礼为先,诗经浅、又雅,学完了紫鹃你就可以作诗了。” 紫鹃惶恐道:“宝玉你莫要吓唬我,我哪里作得了诗?”她又不是香菱,向往琴棋书画的生活才学读写的,她可是个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 黛玉笑道:“才说几句,你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我看你那是畏难了,作诗哪有那么可怕?只是宝玉说的也不全对,这诗里学问大着呢,到你嘴里竟成浅的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诗来。紫鹃悄悄拉了雪雁一把,让她留意着端茶倒水,自己偷偷溜了出去。这时候她再待在屋里,只怕话头又会回到教她作诗上头去。她转身去了茶水房。 茶水房离贾母的院子极近,平日里主要负责的便是贾母屋里的茶水用度,煮药温药,烧洗澡水等活计。又特设了几个小灶台,专门为贾母和宝玉准备一些甜点粥品,主要负责人是郝伟家的,可以说是专属于贾母的小厨房了。 那郝伟家的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口晒太阳,见到紫鹃过来,忙起身笑道:“紫鹃姑娘来了。林姑娘有什么想吃的,您派个小丫头过来就是了,厨房不干净,等会儿脏了您的绣鞋。” 紫鹃笑啐道:“您这是变着法儿地赶我呢!又嫌我来您这儿了吧?” 郝伟家的一面让紫鹃进屋,一面笑:“哪能呢!您每次都给赏钱的,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们想孝敬林姑娘竟是不得了。” 紫鹃道:“我们姑娘省事,除了熬药外,哪一次来要过东西?你们小厨房也辛苦,每日要应着老太太和宝玉叫东西,还得打发各个大丫鬟奶妈子们,油水没捞着多少,怕是还得白填现些进去。老规矩,这一吊钱给嫂子您,瞧着帮添些米面鸡蛋菜蔬等物,剩下的留着给嫂子做辛苦钱罢!”说完抿嘴直笑。 郝伟家的接了钱,乐得直笑,又悄悄道:“我看每次厨房里都没用多少东西,反倒多出些瓜果菜蔬来,这东西是紫鹃你自己买的罢?那买办黑心,一个蛋报价几百钱的,还不如自己使人弄回来。” 紫鹃悄悄推她:“嫂子心里知道就行了,何苦说出来!我们姑娘不愿麻烦人,我却不敢天天叫姑娘跟着吃府里的东西,没得败了胃口毁了身子。要来单点菜,姑娘又不愿,怕惊动了老太太。我也是没法了。嫂子好歹帮我瞒着些。” 郝伟家的道:“放心,我哪里不懂的!不然早把你轰出去了。火一直生着呢,肉也尽有的,那小炭炉上我温着碧粳米粥,照你上回说的,用老火慢慢熬着的,一点子其他的东西都没放,你自己弄,我去门口坐着。”说完便把门带上。只不过心中难免嘀咕,这多出来的菜蔬,紫鹃到底是怎么运进来的? 却说紫鹃见郝伟家的走了,便乘机回到自己的空间内,灌了两壶水,摘了些野菜和瓜果(种子是拜托哥哥帮买的),混进小厨房储备的菜蔬中,方才动手开始准备。她知道郝伟家的嘴紧,绝不会到处乱说,不过空间的事情还是要保密的,所以只好她亲自动手来弄菜了。紫鹃试了试那白粥,熬得刚刚好。因黛玉病中口味寡淡,胃口也不好。大厨房送来的东西稍显油腻,黛玉用的少,对养病也无益。紫鹃特意交代用自己送去的水熬了些清粥,又就着空间里种的时鲜果蔬,炒了一个猪油菜心,一个红烧冬瓜,蒸了一个嫩嫩的蛋羹,配了一小碟自己腌制的黄瓜皮干,装在食盒里送去给黛玉。 这时黛玉早已不耐烦了宝玉,把他打发走了,见紫鹃回来,忙放下书,问道:“你又去哪了?刚刚叫你也不见。” 紫鹃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笑道:“这两日见姑娘用的少,便给姑娘单弄了几个菜。姑娘好歹吃一点,营养够了,病才好得快。”见黛玉的脸拉了下来,忙又补充道,“姑娘放心,这菜也不是白弄的。我单拿了一串钱去,请小厨房的郝嫂子帮准备了碳火米面,自己弄的。今日里老太太还念叨着,要给姑娘做些清淡些的呢,姑娘竟是先吃了,等明日大厨房弄了来,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黛玉啐道:“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还不是又去麻烦人家郝嫂子了。也罢,算你机灵,这回记得拿了钱去。依我看,下回可别这么麻烦了,你手艺虽还算过得去,却哪有比得上那些婆子们?偏你还爱自己做,没的丢人。”一面说,一面由着紫鹃服侍着净了手,喝了口粥,略觉得口中清爽些,便动了筷子,吃起菜来。 因紫鹃做的量少。黛玉一顿下来,竟把菜吃掉了七七八八,粥也喝完了。她微觉惊讶:“今日这菜味道不错,这粥更好。” 紫鹃笑道:“阿弥陀佛,饿了几日了,今日遇着对胃口的菜,能不多吃几口么?”又道,“这粥是净熬的老火粥,往日府里熬的粥不是放些鸭子鸡汤,就是放些红豆桂圆的,不是太油腻就是太甜腻,这样干干净净熬煮出来的倒是正合适姑娘的脾胃。” 饭后,恐黛玉积食,紫鹃又哄着她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写了几篇字,见黛玉略有困意,道:“我给姑娘说说今日的事吧。” 因紫鹃有心让黛玉了解人间烟火,常常说一些下人间的纠纷或坊间传闻给她听,有时还拉着王嬷嬷和另几位教养嬷嬷来点评一二。王嬷嬷老实,但见得事多,另几位教养嬷嬷是贾母专门拨给黛玉使唤的,都是人精,有心讨好黛玉,便也用心教她。 黛玉原本不大爱听这些,但耐不住紫鹃见缝插针,插科打诨地说一些趣事。她自幼长于深闺,对外面的事情还是很向往的,听紫鹃说一些外头的世道人情,倒也听住了。如今紫鹃的每日一讲已成惯例,现在一听紫鹃要说故事了,忙打起精神来:“今日你又要说什么?” 紫鹃每每看着黛玉这副神情,便有一种“我在给女儿说睡前故事”的错觉。摇头挥退这略显可笑的想法,便开始说:“就从这郝伟家的说起吧。姑娘想是知道的,我的姑姑,便是老太太这儿的茶水房的主事。”见黛玉点头,才继续道,“茶水房里见天儿人来人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下人们也爱在那儿坐一坐,歇息一会儿。因我姑姑是茶水房的主事,我平时要去热些吃食,或是温药煮茶,都是方便的。但这郝伟家的可不一样,她虽说也在茶水房内做事,但因她单管着老太太的小厨房,地位可是和我姑姑一模一样呢!” 黛玉奇道:“这小厨房就两三个灶头,竟然如此重要?” 紫鹃点头:“大厨房要预备着老太太等主子们的一日三餐外加两顿点心,每日用的都是定例,头一日便得提早备下下一日甚至几日后的菜,临时想吃点什么,竟是不能的!也就只有老太太能转了水牌,吃些新鲜别致的东西,但若是正巧碰上大厨房忙碌或人手不够,想吃也要等会儿,故而设了这一个小厨房,每日里备着各色米面菜蔬,老太太什么时候想吃些新鲜玩意儿,便能马上现点现做,也是方便的意思。” 黛玉道:“那想来这郝伟家的手艺一定不错了。” 紫鹃道:“那是当然!这郝伟家的原是大厨房里打下手出身的,因她手艺好,很快便掌了勺,做到了大厨房的管事。原先好些年节上的席面,都是她负责的。这眼看着就要做到了大厨房的总管了,却不小心犯了事。” 黛玉很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紫鹃道:“原来这郝伟家的是寡妇再嫁,她和前头那个生了两个小子,因养活不起,遂拖家带口的嫁给了现在这个男人。那男人在府里有些体面,早年丧妻,没留下孩子,看中她好生养,遂聘了她,待她和她那两个儿子都好。郝伟家的也是个有福气的,进门后又生了一个小子一个女儿。谁知,事情竟是由此而起。”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原来她那男人丧了妻后,因他还年轻,又有钱,膝下没有儿子,府里有很多人想着把家里的女孩儿聘给他。有一钱华家的,正是二太太的陪房之一,刚好有一侄女儿,因生的平常,没能入得老太太的眼,只跟着大姑娘做了几年二等,原说要配人,谁知那人一病死了,就又耽搁了一年。正好她妈看中了郝伟家的那口子,便托了钱华家的上门说和。谁知对方竟聘了生养过的郝伟家的。后头有些话竟是有些难听,恐污了姑娘的耳朵,只不过是因钱华家的势大,又和周瑞家的几个联合起来整治郝伟家的,因寻了个由头要查大厨房的账目,查处了亏空,便说是郝伟家的从中作乱,革了她的职,又报给二太太,要把她发卖出去。还是因二太太说‘咱么家从来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才罢了。后来扫了几年地。老太太这小厨房要换个主事,她手艺又好,遂求了我妈,又因老太太喜欢她做的菜和点心,尚且记得她的名字,便允了。这几年她也不太爱出去浑逛,只兢兢业业地守着小厨房,咱们这院子里,上上下下都爱她的菜,也爱她的为人,倒也没人敢再来欺辱了她去。” 见黛玉若有所思,紫鹃便补充道:“今儿个跟姑娘说这事,只是让姑娘心中有个数,省的姑娘瞎想。这郝伟家的和我姑关系是最好不过的,又呈了我家的情,才得做小厨房的主事。我平日里去她那儿要点什么,都没有不应的。况且我也不要她白给,总是拿些钱去,或拿些东西去,也不算亏了她。再说,咱这个院里,不独老太太宝玉爱去点菜,其他三个姑娘也有去的,下头连着琥珀几个大丫头,间或着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也去。咱们倒也不必太过于小心了。再说姑娘也从没白要过她什么。” 黛玉笑道:“得得得,为了这一顿饭,你说了多少道理,偏又爱说,耳朵都要起茧了。” 紫鹃也笑:“那不也得姑娘听得进这些道理么?我总说姑娘最大度不过的,就是嘴上不饶人,都说刀子嘴豆腐心,说的不就是姑娘么?” 黛玉啐道:“我说一句,你回我十句。我也不说别的,只说这两日的功课,你打算什么时候交?” 紫鹃忙告饶:“还没开始动笔呢!姑娘好歹看在这一顿饭的面儿上,疼我些,再缓我两日罢!” 黛玉正要开口说她,王嬷嬷走了进来:“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姑娘喝了药也早些歇了,这么病着,还硬熬着不歇息,紫鹃也不劝劝。” 紫鹃笑道:“嬷嬷说的是,是我光顾着和姑娘说话,混忘了。”说着和王嬷嬷一起服侍黛玉喝了药歇下。 第二日,大厨房果然另做了病号餐来给黛玉吃。然贾府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治。如今黛玉虽然是时气所感,略有些头疼脑热的,故而送来的餐食虽清淡,却无甚油水。黛玉吃的倒是好,紫鹃却又发愁她营养不够,又变着法儿的给她加餐。总挨到她病好了,才算恢复了正常饮食。只是黛玉却爱上了紫鹃弄的清粥和各样小菜,紫鹃少不得常去麻烦郝伟家的,单弄些菜给黛玉。 这一日黛玉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夫人的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舅舅王子腾得了信,遣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宝钗进府 却说黛玉同姐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姐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几个姊妹在李纨房中说笑一番,又做了会儿针线。惜春还小,藏不住话,问探春:“我恍惚听说二伯母的侄子要进京来?可是真的?” 探春笑道:“是真的,方才太太和二嫂子正在忙着这事呢。只是如今年关将近,暂且不知何时上路。” 惜春拍手笑道:“听说那是薛家来人呢!除了二伯母的侄子外,还有一个侄女,跟二姐姐差不多大。到时候来了,咱们家又要热闹了。” 黛玉一听又来个女孩儿,遂抿嘴笑道:“别的不说,等宝玉知道了,怕是又要疯癫一番。” 惜春瞪大了眼睛,奇道:“林姐姐可真是什么都知道!当初听说林姐姐要来咱家,宝哥哥可不是整日里上蹿下跳的。我们都笑话他,说他无事忙的很,还没见到林姐姐的人呢,就整日叨念着的,像是人已在眼前似的,也不知人来了后又怎样。果然,林姐姐来了咱们家后,宝哥哥待林姐姐真真好!” 探春忙插话道:“你这话说的,难道宝哥哥对我们几个不好?林姐姐也是我们的姐妹,宝哥哥对她好,也是应该的。”又笑道,“我说宝玉无事忙这个外号,起得最好不过。成日里也不见有几件正事,他非要弄得人仰马翻的,就好似上回他说要制什么胭脂膏子,又是收集玫瑰花瓣,又是倒腾花上的露水,整整弄了大半个月都没完。我原说做好了,可得孝敬些给老太太、太太们,结果做好了统共就那么一点子,给了老太太,连太太都没得,倒叫人不好意思去讨了。” 迎春也笑道:“还不止这事呢。还有一次我让他帮我带个什么东西回来来着,谁知他风风火火地出去,竟忘了。等到了院子里了,才想起来,又忙忙地又要出去找,也不和李贵他们说清楚,弄得跟着他的小子们都糊里糊涂的。我说我又不急,既然这次没得,也不必亲自去,随便告诉哪个小子,让他们帮买回来便是了。或是让小子们帮记着,下回出门提醒一声。谁知他竟说,‘姐妹们交代的事情,比那天皇玉帝的旨意还要重要呢,我忘了便是我的不是了,不说亲自去补过,还叫那些小厮们来代劳,岂不是玷污了姐姐?’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黛玉心想:原来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外来的,才觉着比自家姊妹更好些。今儿又要来一个薛姐姐,以宝玉的性子,不知又要怎么高兴,准备什么好东西了!越想越觉得吃味,回到屋中,便有些闷闷不乐。 紫鹃见黛玉回来后独自坐在床边抹眼泪,心中诧异,忙拉了雪雁到一边,问道:“你今天跟着姑娘出去,又有谁惹着姑娘生气了?” 雪雁道:“姑娘和三个姑娘处得极好,也没见有什么的,就是有,姑娘平素里说话那样子,当场就说回去了。只是今日实在不知是什么缘故。许是思念家乡,想念老爷太太也未可知。” 紫鹃想了一想,道:“这好端端的,突然想起老爷太太,也得有个由头。今天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雪雁道:“倒是有一件,听说了有个什么薛家的要过来。哦是了,这薛家是二太太的亲戚,是从金陵来的,想来是这个缘故,勾起了姑娘的心思。” 紫鹃笑道:“听你这么说,这薛家应该是金陵的皇商,紫薇舍人的后人了。这可不止是二太太的亲戚,薛家与贾、史、王三家并称为金陵四大家族,四家常有来往,都是老亲了。若论亲戚,与我们林家也算是七拐八拐地远亲。只是常听说他家生意大半在南边,不知这回上京来是什么缘故?” 雪雁道:“这倒不知。姐姐想知道,我帮姐姐去打听打听。” 紫鹃颔首,这雪雁看着笨笨的,却是外憨里精,打探消息很有一套。再说出去打探消息又不用做事,她自然更爱出去乱跑了。 这时宝玉从外头兴冲冲回来,晴雯忙上前打帘子,笑道:“二爷从哪里回来?这么高兴?” 宝玉笑道:“真是天大的喜事!听说薛姨母要带着薛家的哥哥姐姐进京里来,咱们家又要热闹了!老太太想来还不知道,让我第一个说给她听。” 谁知贾母却不在屋内,宝玉寻了一圈,觉得没意思,便去找黛玉。 黛玉早听见宝玉说的话了,正生闷气呢,见到宝玉,只冷笑道:“好宝玉回来了!” 宝玉听她阴阳怪气的,心中诧异,但见她眼眶红红的,又顾不得计较了:“妹妹怎么了?哪个丫头子惹妹妹生气了?说出来,我帮你教训教训。” 黛玉冷笑:“谁能惹我生气?老太太疼我,丫头子们谁敢得罪我?” 宝玉心想,莫不是今天与姐妹们玩笑,有谁一个不留心,得罪了黛玉不成?因知黛玉向来是爱多心的,事后偷偷垂眼泪也未可知。 于是他柔声道:“我看妹妹眼睛红红的,担心妹妹身子。妹妹又是何苦来哉?平日里大家如何,妹妹难道不知道?就是有说话不防头,也是无心的。妹妹若是生气,说给我听,骂我几句便是了。” 黛玉听他说的话,心中更气:“我原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旁人谁敢招惹我?竟是我是个小人,连玩笑两句都不能了!” 宝玉忙道:“我没有说妹妹是个小人的意思,只是妹妹身子弱,才好了两天,如今又气病了可不好。原是我不会说话,又惹妹妹恼了,还望妹妹看在我笨嘴拙舌的份上,别生我的气。” 黛玉转身道:“好没意思!我原没生气,你们却个个说我生气,原来在你们眼里,我竟是个小性、行动爱恼人的人!原是我不会说话,你竟离了我这里,还管我死活不成!”说完又哭了起来,又说要回扬州找林如海等语。 宝玉急着道:“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妹妹竟是误会了我!就不是我,姐妹们也没有说过这话的!我要有这坏心,立刻化成灰,教万人拿脚踹!” 黛玉冷笑道:“青天白日的,好好的咒自己干甚?难道我逼你不成?见天儿地拿自己赌咒,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 宝玉连叫“好妹妹”,又说:“原是我的不是,看妹妹伤心难过,不知根底,便来劝,倒是误会了妹妹!妹妹平素为人,我怎么不知?不过是怕妹妹郁结于心,谁知我人笨、嘴更笨,反倒把妹妹勾得更难过了。” 黛玉道:“你也不必‘好妹妹好妹妹’的叫这么多遍,一会儿你的‘好姐姐’就要来了,到时候把‘好妹妹’丢到脑后了也未可知。” 宝玉刚以为她说迎春,便见紫鹃悄悄站在一旁,使劲比‘薛’字,心下立刻明白大半,笑道:“我说是为了什么呢。这不过才见个影儿而已。什么‘好姐姐’罢,我连人家什么样、品行如何尚且不知,不过是因为老太太爱热闹,才说两句凑凑趣罢了。况且人薛家在京中也是有房舍的,又不是来走亲戚,哪有一家子人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又哄了半天,黛玉方渐渐有了好脸色。 黛玉见他为哄自己,急的满头大汗,心中又愧了起来,却又不愿说软和话,只低头道:“你看你进来半天,连衣裳也不换。这一冷一热的,倒是把你逼得一头大汗。待会儿老太太回来,帘子一掀,风吹进来,又要着凉了。” 宝玉才发觉自己刚刚脸涨得通红,满头是汗,忙笑道:“是是,妹妹提醒的是,我这就去换衣裳。” 两人这么一吵,黛玉气平大半,但心中还是存了疑虑。紫鹃暗探一口气:这果然是来还泪的,才多大年纪,还没开始谈情情爱爱呢,一遇到和宝玉有关的事情,屁大点儿都要哭个半天。平时和迎探惜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正常的很,玩笑间都有互让的,也会照顾惜春。可偏偏和宝玉待在一起,就不是这样子。可偏偏宝玉还挺吃这套,黛玉说往东,他绝不往西。也难怪有人说她会辖制宝玉了,除了老太太王夫人,也没见谁的话比黛玉管用的。 雪雁出去打探了半天,果然把事情始末打听出来了。回来后便一五一十地学给了黛玉听,黛玉听了,心中便有些不喜薛家做派。 却说这薛家虽意欲进京,然因为那薛家公子是个不着调的,一路往北,走走停停,尽揽上国风光,不过一两个月的路程,竟是让他走了三四个月。若不是薛家母女劝着,只怕还能拖几个月。待到了京城,已是快六月份了。因王子腾不在家,薛家一进京便直奔荣国府。喜的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到大厅上,将薛姨妈等接进去了。姊妹们一朝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叙了一番契阔,又引着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又治席接风。 紫鹃跟着黛玉一同见了这十二钗中,与黛玉并排首位的薛宝钗。只见这薛宝钗生的珠圆玉润,穿着一身粉色绣缠枝牡丹的袄子,外罩大红色披风,下着松花绿百褶裙,显得鲜艳娇嫩,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美丽非常。与之相比,正在孝期中,只穿着月白色衣裳,鹅黄色裙子的黛玉,倒是显得苍白娇弱不少。 宝玉见到宝钗,一时痴了,忘我地迎上前去:“这位姐姐好!” 探春也拉着姐妹们上前厮见,黛玉亦在紫鹃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挪上前去,与宝钗问好。 众人诸般反应,一一落在宝钗眼中。她极有涵养,应对自如,一下子便博得了众人的好感。到晚间,贾母便遣人去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王夫人忙打扫出梨香院来,供薛姨妈居住。谁知贾母原本只不过是因薛家才入京,亲戚之间多亲密些,才想着留住几天,也是方便他们收拾自家房舍的意思。却不想这薛家自此常住下来,就连薛蟠娶妻这等大事,都在贾府内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林家来人 黛玉原先的忧虑果然成了真。她原本与宝玉最好,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都说黛玉不及。那宝钗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宝钗却是浑然不觉。 幸而此时宝黛钗三人尚且年幼。宝玉是天性如此,爱亲近姐妹们。黛玉也只当宝玉是好哥哥,对宝钗不过是有些不愿别人抢走自己的玩伴的意思。而宝钗,一心待选,也未将心思太过于放在宝玉身上。 只不过紫鹃冷眼瞧着,黛玉虽然心思灵巧细腻,却实在单纯,在人际交往、为人处世上,拍马也追不上宝钗。宝钗小小年纪,城府之深、涵养之高,让人惊叹。如今她虽一心入宫,却还能将贾府上下人际关系处理透彻,很难想象若她入宫失败,转战贾府之后,战斗力又会如何。 为了不让黛玉过多地将心思放在宝玉和宝钗身上,紫鹃使尽了浑身解数。先是怂恿黛玉每月给林如海写信,或作诗、或作画,在年节时跟着贾府的年礼一同送去林家;后又做出十分好学之模样,请教黛玉诗词歌赋,或撺掇着黛玉学些琴棋书画、或敦促她每日出门散步、活动身子,把黛玉扰得烦不胜烦。黛玉每日都过得十分充实,再加上紫鹃暗自用空间里的泉水和果蔬给她调养身体,渐渐地身子康健不少。 此时正值中秋节前,恰逢林家来人送节礼。贾母收了,便让那婆子到黛玉房中来。 今年年后,王夫人便以宝玉黛玉年纪大了,难免叨扰贾母为由,让他俩从贾母的屋子里搬了出来。贾母也未曾反对,只是让人在她院子里收拾了两间厢房来给他们住。倒是三春姊妹倒霉,因宝黛搬家,贾母后院便显得拥挤不堪,三人只得从抱厦中挪出来,搬去了王夫人的院子。 黛玉新屋子环境比原先好多了,足有三间,一间会客、一间做日常起居用,一间用来做书房,原先从林家带来的书籍字画等玩意儿也能摆出来了,整个屋子一下子被摆的满满当当。 得知林家来人,紫鹃忙上前相迎。笑道:“嫂子来得好,我们姑娘正盼着呢!” 那林家媳妇上上下下打量了紫鹃一番,笑道:“这位姑娘好,我是林二家的,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我们老爷惦记着姑娘呢,我们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二月的时候,林家人紧赶慢赶在黛玉生日之前赶到京城,提前送上了端午的节礼,以及给黛玉的寿礼。因黛玉仍在孝中,这寿礼倒没有张扬。只是紫鹃作为黛玉房中的大总管,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几本书籍孤本、几幅字画外,另有一个小匣子装了十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并各色金银锞子和清钱数十串。匣子看着不大,但到手里沉甸甸的,慌得紫鹃差点把它砸到地上。还是和雪雁两个人一同捧着,才好些。只是黛玉不太在乎这些,得了便忘了。 贾家原本无人知晓黛玉的生日,这么一闹,倒是都知道了。因黛玉还在守孝,倒没有办。不过当日贾母还是单点了一碗寿面给黛玉,又送了各色衣服玩器,宝玉等姊妹私下也各有赠礼。 思及贾敏周年刚过,料想林家人赶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紫鹃忙道:“嫂子叫我紫鹃就好了,我不过是个丫鬟,哪里当得起姑娘这个称呼。”一面把她让到屋内,福了一福,道,“姑娘,林二家的嫂子来拜见。” 黛玉从里屋出来相迎,一看来人,惊道:“怎么是嫂子您?林二管家可好?难道竟是和嫂子一起上京了不成?” 林二家的笑道:“我们那口子哪有那么好运,能一路饱览上京风光!如今都在忙着老爷进京述职的事呢!” 黛玉听了,喜出望外:“可是父亲要进京来?” 林二家的道:“算来老爷的任期将满,若无意外,是得进京述职的。只等着上面旨意一到,便可动身了。” 黛玉一年不见林如海,甚是想念,忙问:“京城的宅子可派人收拾了?若是没收拾,竟是别去了,我去和老太太说一声,竟是住到府里来,还方便些!” 林二家的笑道:“姑娘放心,老爷心里有数着呢!这次我来,一是看看姑娘好不好,二是得了吩咐,往昔年老爷的故交们府上送礼,三是给老爷送信来了。” 说着,便把一封信交给黛玉,“我们老爷有什么想说的私密话,都写在上头呢!”黛玉是第一次收到林如海的信,上回林家来,也不过是托人带了几句话而已,忙忙拆开信来看,一面读,一面又喜又叹,竟流下泪来。 紫鹃忙上前相劝:“姑娘快别哭了,上回姑娘也写了好多东西,要带给老爷去的。正巧,这回得了老爷的信,竟是连着回信一起,叫嫂子带回去。也叫老爷知道姑娘过得好不好。” 林二家的忙道:“正是这个道理呢!姑娘快别哭了,日后和老爷相聚的日子好多着呢!我在这京中还要再呆几天,姑娘有什么想说的,或让我带话回去,或写信都可以。” 黛玉方止住泪,又细细问了林如海的身体情况,家中景况等等,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放林二家的回去。 晚上紫鹃叫来雪雁,跟她悄悄说了几句话后,便道:“你且回房去吧,今晚上我陪着姑娘。” 雪雁点点头,却没回房中,反而往院外走去,果然看到王嬷嬷正往回走,忙笑道:“嬷嬷从哪里回来?” 王嬷嬷道:“才和林二家的聚了聚,我们老姐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雪雁忙道:“正想和嬷嬷打听呢,我们姑娘刚刚突然想起一事,让我送样东西给林二嫂子,只不知她住哪里?” 王嬷嬷不疑有他,忙指路给雪雁,又道:“眼看快要下钥了,竟是快去快回罢!我叫人给你留个门,你自己也留心些,别给咱们姑娘惹什么话柄。” 雪雁忙点头:“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说完便往院外跑去。 屋内,黛玉仍在一遍一遍地读着林如海写来的信。紫鹃见她无意休息,索性掌了灯,又拿了篦子来帮她篦头发。良久,才听黛玉道:“紫鹃,帮我准备笔和纸,我要写信给父亲。” 紫鹃惊讶:“现在?” 黛玉点头道:“现在。”说完便往书房走去。 紫鹃无法,只得又烧了几根蜡烛,把书房照的亮亮的,方便黛玉书写。 黛玉伏案疾书,写满了四五页纸,尚未有停笔的迹象。紫鹃只得站在一旁默默研墨,不时提醒她歇一歇。约过了一个时辰,黛玉才写完书信,道:“先放在这儿晾着,明日记得帮我封好来。”却是仍无睡意,在屋内走来走去,盘算着要给林如海带什么东西。 紫鹃苦笑道:“姑娘竟是歇歇罢!等会儿走了困,就睡不了了。” 只见黛玉一脸兴奋地回过头来,问道:“你说,我前儿做的针线如何?老太太又给了我一方好砚,我想着父亲平日里最好这个,横竖我用的不多,不如也给父亲送去。还有给父亲的寿礼……唉!可叹我住在别人家里,除了一诗一画、一针一线外,竟无一样是我自己的东西!竟是不知送什么好了。”说完,又唉声叹气起来。 紫鹃便道:“姑娘不是做了好些诗和画,说要趁着下回林家来人带回去么?依我说,竟是够了。若是嫌不够,再添些姑娘平日里攒下的针线,也是一番心意了。老爷何尝是想要姑娘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想借此知道姑娘过得好不好,学了什么东西罢了。”想了一想,又道:“姑娘若是还嫌不够,前儿姑娘不是看我制果脯、酱菜么?那时候姑娘自己还动手摘了不少果子蔬菜。不如也送一些去,也是姑娘的孝心。再添上几样北边特有的点心干果、肉脯一类的,不过是些风物土产,虽不贵重,也是一番心意。” 她每说一句,黛玉的眼睛便亮一分:“你这主意好!明儿你帮我把我最近做的那些针线找出来,选几样适合男子佩戴的,我记得我才做了一个香囊,用的是竹叶纹样,原是宝玉要的,这个不给他了,让他等着罢!再把我那个檀木的匣子找出来,我要用它来装东西。”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这般兴奋了一阵后,黛玉也渐渐困了。紫鹃忙服侍她躺下,才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黛玉便跟贾母说起此事。贾母哪有不应的,还道:“这事叫你凤姐姐帮忙,保管帮你准备一车子好东西。” 凤姐忙笑道:“妹妹尽管交给我,别说一车子了,就是把整个京城里的肉脯、点心都给姑老爷拉过去,也没问题。只怕姑老爷还没吃上几口,就要上京来,这一来京城啊,发现京里的东西都在他家里堆着呢!” 贾母笑道:“真真是个贫嘴的,我才说一句,你就瞎说一车来。你只管细细选些好东西送去,钱也不从账房出,找鸳鸯要去便是了。” 凤姐忙说道:“老太太疼林妹妹,我们做嫂子的,难道就不能疼了?这些东西,也花不了几个钱,哪里用得着老太太出?老太太放心,交给我,定不会出岔子。” 贾母点头:“这也罢了。也不拘多少,总是你妹妹的一片心意。要紧的是把前院儿腾一间出来,等姑老爷进京述职的时候,可是要住到咱家里来的。” 凤姐忙应下。不过一二日,便送来好几箱东西,黛玉又打点了几个大大的包袱,连着贾家备下的节礼等物,托林二家的送去。 这林二家的风尘仆仆地赶回扬州,还没进府,便有林如海身边的心腹小厮跑了来道:“林二嫂嫂,老爷唤你呢!” 林二家的笑道:“知道老爷惦记着姑娘,不过也请容我缓口气。” 那小厮忙笑道:“这是自然,嫂嫂刚从外头回来,别的不说,喝口茶换身衣裳也是应该的。” 林二家的不敢耽搁,匆匆回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喝了两大碗水,方才去回话。林如海刚处理完公文,见她进来,便道:“也不必讲那些虚礼了,我方才听管家的说,这回贾府那边送了许多东西来?”自从贾敏去世以后,林家的年节礼倒是比着以前的例子照旧送去,反倒是贾府来的礼薄了几分。林如海原来从不理论这些事情,还是想到自己女儿在人家家里过活,才多问几句。 林二家的笑道:“荣国府府上的老太太老爷们问老爷好,这回除了节礼和老爷的寿礼,还有姑娘特特准备的各色土物,以及姑娘单给老爷的寿礼呢!”说完递了单子上去,道,“这些点心肉干的倒不论,姑娘屋里的紫鹃特意和奴婢说过,那些花茶、果脯、酱瓜等物,都是姑娘亲自动手弄的呢!” “她哪里会弄这些东西?我看是丫鬟们弄,她指挥吧?”林如海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把姑娘自己准备的单独拿出来,明儿把我的茶换成这个花茶,其他的都收着我慢慢吃。”后面的话却是和服侍他的小厮说的。 林二家的又奉上黛玉的书信,厚厚一沓,足有半部书,还有她自己做的诗作、画作等物。因有人在前,林如海只略略翻了一翻,朗声笑道:“好!好!果然有进益了!”说完又问了黛玉气色如何、身体如何等语,并交办的其他诸事,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赏了她一个上等封,才放她回去。一时用过晚饭,忙迫不及待地拆了黛玉的书信,读了起来。 第二日清早,林二家的因有假,还赖在被窝里没起来。便听到门口有人敲门喊道:“林二嫂子!林二嫂子!” 她迷迷瞪瞪地爬起来,骂道:“哪个天杀的!大清早的到人屋门口号丧?今天老娘我不当差!找别人去!” 外头静默了两秒钟:“林二嫂子,我是在老爷屋里当值的松涛,老爷让我来请您呢!” 林二家的才准备躺下,听到“老爷”二字,清醒了一半,忙披上外衣,去院门口开了门。见到来人,张嘴便问:“你小子大清早的来干甚?打量我不知道呢,这个点老爷哪里就起来了?” 松涛苦笑道:“嫂子,我哪敢哄您呢!老爷一夜没睡呢,刚刚看了看天色便让我来叫您,您收拾收拾,早些进去罢!” 林二家的听了,只得进屋穿衣梳头,匆匆抹了把脸,便急忙忙地跟了松涛去了正屋。见了林如海,忙磕头。 林如海让人给她搬了个杌子,道:“昨日里我一时欢喜便忘了,这回你去,让你打听的事可打听了?” 这回因府中腾不出人手,便没派林二去。仍是往年去京中送年礼的一位家仆带人去,但是特特让林二家的跟了去,便是为了她出入内宅方便,人又精明,好打听事情。 林二家的忙把她从王嬷嬷、雪雁处听到的话,以及打探到的贾家下人的话,一一说给了林如海听。 先说到贾家子弟未给贾敏服九个月的功,林如海并不在意,毕竟如今这些豪门均是如此行事。待听到后面,脸色便越来越凝重:“你说,玉儿进京后贾家只开了角门让她进去是什么意思?” 林二家的道:“小的也不明白,想来是因为姑娘辈分小、又有孝,恐冲撞了也未可知。”黛玉的信中也是这么说的,还特特替贾府说话,只说平日里贾琏出门办事,也有图方便走角门的时候。 林如海又道:“那玉儿去了府中,老太太如何安排的?” 林二家的道:“老夫人疼爱姑娘,让姑娘和贾家二公子一同住在正房里,还特特拨了一个大丫鬟服侍,又安排了四个教养嬷嬷。只是今年年后,因姑娘和哥儿都大了,住在一块未免挤了些,才安排了厢房住。” 又把当日黛玉进府以后,贾府如何,也说了,这些话都是从王嬷嬷和雪雁嘴里问出来的。黛玉自己并未记叙许多,只说贾母颇为疼爱,但一些细节倒也对的上。 林如海又问起宝玉,林二家的虽不知林如海为何问起一个外人,但还是一一答了。 林如海问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林二家的见他面上忧色多于喜色,大着胆道:“还有一些话,老爷没问,奴婢本不该说的。但奴婢打听到了一些话,想了想还是得说给老爷听才好,”见林如海望过来,便说道,“奴婢在贾家的时候,发现贾家的下人嘴巴碎的不行。论理,奴婢是林家人,有些话,是不该和奴婢说的。做下人的,就要有做下人的本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但事关姑娘闺誉,奴婢还是特特去打听了一番。” 见林如海面色如常,她继续道:“那些贾家人,有些在门房里守夜的婆子,喝了点小酒,什么话都乱说。奴婢一开始也没理论,谁知她们喝大了,说了些难听的话,只说什么宝姑娘……那边二太太的侄女如何如何大方展样,又说咱家姑娘如何不及,不知为何老太太偏疼咱家姑娘等话。还有人说咱家姑娘脾气大、说话刻薄儿、小性儿……见我听住了,才不敢再说了。” 林如海初时还未觉得什么,但听到这里,难免气得全身发抖:“她们还说了什么混账话?你也不用顾忌,一一说给我听!” 林二家的怯怯地道:“不过都是些抱怨的话,无非是姑娘和二公子拌嘴了,惹得二夫人不快,带累了她们。也有听别人胡唚,便信了的。”还有些话,说黛玉身子骨如何弱,如何会辖制宝玉等语,林二家的恐林如海发怒连累自己,不敢再说。 林如海益发生气了起来,一时怒火攻心,带动了旧疾,咳喘不止。松涛忙上前替他顺气,劝道:“老爷好歹保重些身子。才何先生交代过,老爷的病稍有好转,要注重休息、切忌动怒,老爷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多替姑娘想想,不要因小失大呀!” 林如海咳了好一阵,方才渐渐气平,又见松涛递上来的是黛玉做的菊花茶,忙喝了一大口,道:“你说的是,我好,玉儿才好。”又道,“辛苦林二家媳妇了,你再拿个上等封赏她,这两天也折腾她了,一路风尘地赶回来,却没得歇息。”林二家的忙道不敢。 待林二家的走了,林如海便开始问及上京的事宜。心中却在盘算着,这回若是住进贾家,自己要如何给黛玉找回场子。 谁知没过几日,他却接到京中旨意,让他继续连任巡盐御史,不必回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