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剑吟》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一章:空谷幽客 第一章:空谷幽客 “师父,你的这些像为什么都没有雕出头来?”一个稚音在叮叮咚咚的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里散开来。于是,和谐便充满了这个很是诡异的山谷。 “因为师父想象不出她们的眼神。”一个十分不和谐的中年人的目光盯着手中的十二个绿玉美人。这人刚过不惑之年,头发却完全白了,双目炯炯有神,充满了睿智的光芒,却将自己的光阴虚度在这山谷里之中。明月轻轻的撒在不远处的松林中。 而他手中的十二个白玉美人,或雍容大方,或体态婀娜,或凤冠霞陂,或道风仙骨,妍态各俱,神韵万千,有其,偌大的雕像上面,十根春葱般的手指竟也隐约可见,一举手一投足,其间都见出真得风流,只是玉颈之上,皆无任何加工过的痕迹,让人叹息这美中之不足。这中年人的回答更是让人回味无穷。想象不出来眼神,于是连面部表情也一概免了,细想也是很有道理。人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内心的种种感受,说到底都是通过一双秋水表现和传递出来的。不过也幸好,美人没有眼睛,倘若有了,早已羽化而登仙。 “那首《江之汜》你背了没有?”这是中年人说的第二句话。 “背了。”那少年显是有备而来,不待中年人发话,便自己背了起来。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那少年显是见这首诗琅琅上口,音律节奏又极强,且三四字一句,十分容易记,读起来摇头晃脑,颇有得色。 “记住,你叫汜儿,你叫汜儿……”闹中年汉子喃喃自语,眼中显出无限的伤感。这首《江之汜》是《诗经》之中十分普通的一首,大意是写一位男子在心爱的姑娘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心中的无限的伤悲与哀愁。沉重的叹息了几声,却又自己吟起了《诗经》里面的另一首诗《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在恕,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即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寐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一首诗吟完,中年汉子眼中竟已情不能自禁的流出泪来,仿佛是低声的呼喊,却又情绪无比的激动,身子都颤栗起来:“柏舟,柏舟,你漂浮到哪里去了?”他口中的柏舟不知是某条小小的船,还是心中心爱的姑娘。 少年仿佛一时之间成熟了许多,使劲举起小手为中年人拭去眼中的泪珠,低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那中年人不语,却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白玉美人来,身材本已好到了极处,妩媚中不乏刚毅,雍容间又带些娴雅,当真是“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更妙的是这雕像却雕出面部来了,长发丝丝缕缕清晰可辨,一副面孔更是无可挑剔。最妙的是一双眼睛,女人的眼睛不外乎两种,一种像水,另一种也像水,一种像融融的春水,一种像盈盈的秋水,春水之暖,仿佛是你也要融化在这春色之间了;秋水之秀,却又令你不敢逼视,水中的你显得那么的猥琐浑浊,而这雕像的那双美目,却又兼容了这两种水的特点,似春水融融,又似秋水盈盈,即令你处心积虑以图一近芳泽,一旦你快要接触到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觉之间已令人不敢逼视,饶是这少年混沌未开,也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句“真美”,随即问那中年人:“她是谁呀?” 中年人仿佛对少年说,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她本是一个最纯真无瑕的少女,却因为我,竟血饮刀刃,我真是有眼无珠啊……我还要这双眼睛干什么呀。”说着竟如痴了一般,双手向双眼抓去,这少年失声道:“不要呀,师父。”竟用师父刚教他的擒拿手法抓住了师父的双手。中年人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喃喃道:“算了,往事已成过眼云烟,也不必认真了。” 突听的耳边有一个声音道:“你是不必太认真,但是我呢?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声音过后,一位老者如天下降下来一般,只见远处的树林里飞出一群鸟来,这老者显然已在树林中潜伏了很久,直到刚才那轻身一跃,才被树枝上成双成对的鸟儿们惊觉,扑楞着飞上天去。 这中年人道:“你终于来了。不过,我们明明已经订好的七年之约吗?如今两年还不到头,你着什么急呀?” 这老者道:“你是不用着急,而我呢。近日身体偶感不适,一病至此,病愈方觉岁月不饶人,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着剩下的五年。这杀子之仇,恨大于天,岂能因你的只言片语便打发过去了。” 中年人道:“在下并非惧死,说实话,我现在恨不得马上死在你的剑下,只是这位乃故人之子,受人之托,将其抚养至十六岁,这位故人,当年也是阁下的朋友,阁下不是不知道吧。”中年人指着少年对那老者说。老者似有所动,说道:“这个你放心,你死之后,我自然会代你将他抚养成人。”中年人说:“不行,你是西洋人,而我要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华人,岂可让你去抚养他,不行不行,这个万万不行。看在那位故人的份上,希望你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东山之巅,我一定前去受死。”那老者道:“好,我相信你,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千万不要忘了东山之约。”语音未断,人已不见了,最后四个“东山之约”似是在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却又清晰的传在两个人的耳朵里。 少年痴痴的看着中年人:“师父,那人为什么要杀你,你三天后千万别去呀,要不,我们现在就逃走吧。”那中年人啪的给了那少年一巴掌:“你给我记住两件事,第一,我说过要去,就一定要去,伟人最重要的就是手心;第二,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口中岂可以有逃这个字。”那少年虽已疼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却使劲的点了点头:“师父,我记住了,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中年人爱惜的抚摸着少年又红又肿的脸:“石头,打疼了你吧,三天之后,师父就不会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做一个大丈夫。” 死亡是令人畏惧的,然而也有例外,比如中年人,死对于他仿佛是一种解脱,是以显得并不紧张,只有少年却紧张得又哭了起来。只是想起脸上的伤痛,并未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进了山洞。 山洞里很是简陋,两张石床,一盏油灯,除此之外,便是一个书架,书架也是石头砌的,石洞的壁上却刻着几十幅美女图案,每一个美女都手持一把宝剑,显是各种剑法的招式。书架上的书多是手抄本,四书五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各种各类的小说,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的赫然正是一本《石头记》。 中年人对那少年言道:“石头,不,汜儿,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少年问:“师父,你跟那个怪怪的老头有什么仇恨,他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几年前杀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昔年是一个十分了得的剑客,却干了许多坏事,我一忿之下,便杀了他,谁知竟铸成大错。这些都已不重要,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我不是你在路旁捡到的一个野孩子吗?难道,我也有父母吗?” “傻孩子,你的确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只不过,捡到你的时候,你的怀中有半本《石头记》和一封书信。其实,又何必什么书信,只单凭那半部《石头记》,我便知道你是谁了。” “半部《石头记》,是不是那儿的那一本呀。怪不得,我看那本书翻来覆去的看,却没有结局,难道,那本书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错,不只是关系,而且关系非同一般。因为那本书的作者就是你的父亲,曹雪芹。你猜他竭穷生之力,写出一部《石头记》来,是为了什么?” “师父,你是说,那本书的作者是我的父亲,这么说,我是有父亲的人了,而且,他还是一个十分了得的人,是不是,师父?” “汜儿,你听我说,你确实是曹兄的儿子,但是,你父亲他,在你未出世的时候,便已经死了,当年,我和你父亲是同生共死的挚友。可惜,他真得已经死了。” “我要爹爹,我要爹爹。”这少年抑制不住乍喜而悲的伤痛,抚在中年人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记住,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顶天立地,像你父亲那样,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别人说他是病死的,但是,以他的聪敏才智,倘若逐流而扬其波,绝不用困窘若此,更不会因此而撒手人寰,他是得罪了朝廷,才因此而愁苦终生的。汜儿,你要记住,你这辈子千万不要和朝廷有什么来往。” “朝廷,朝廷是什么东西?”少年终于从悲愤中脱离出来,瞪着一双眼睛诧异的望着中年人。 “朝廷,就是一头凶残的虎坐在大房子里,让手下的狗们啄鸡鸭给自己吃,朝廷上下,本就是虎狼狗彘之辈。” “我知道了,我今后一定不会和任何朝廷的人来往,师父,那么我父亲为什么会得罪朝廷的人。” “我跟你将一个故事吧,从前,在一间很黑很黑的屋子里面,有一群人和一只老虎,那只老虎在黑暗里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但是那群人却只听到了一声声的惨叫和闻到一股股血腥味,但是即使他们知道下一个声音或许便是自己发出来的,它们还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是谁在黑暗里,在冥冥中主宰了一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然举起了一根蜡烛,这次人们才发觉,原来是一只老虎,守护在唯一的门的旁边,同时也正在悄悄的拭去嘴巴上的血迹。这群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终于知道,他们该做些什么,但那老虎发怒了,一下扑向那个秉烛者的身上,那个秉烛者于是便倒下了。而那个秉烛者,便是你的父亲。” “师父,我也会像我的父亲,做一个秉烛者。” “好孩子,”中年人的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但是,这半部《石头记》并不是你怀中的那本,而是我以前随身携带的一本。你的那本是如今天下独一无二的,那是《石头记》的后三十回,恐怕你现在都不曾见过。汜儿,你随我来。”中年人触动机关,石壁上竟开出一扇门来,曹汜跟着师父,见里面竟然还有一间密室,却空无一物。中年人走到对面的墙壁上,里面竟又有一个小洞,洞里用一块绸布包着厚厚的一叠手稿,绸布上血迹依稀可辨。中年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块绸布,里面书的扉页上写着石头记三个大字,竟也是用血写成的,书稿后面附着一份书信。中年人对曹汜说:“这便是你父亲当年留下来的两件遗物,从今天起,我把它交给你。” 曹汜跪在地上,举起双手,珍重的接下这两份鲜血染成的书稿。 夜已深了,师徒二人不能入睡,曹汜怀揣着父亲的两件遗物,极力的想象父亲的容颜来。中年人却全然不顾及两日后的角斗,口中轻声的呼喊着一个名字“柏舟”。 “汜儿,你说,《石头记》中的那个女孩而最漂亮。”中年人突然问曹汜。 曹汜沉默了一会儿,他本来喜欢“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的史湘云,却觉得那个“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恁地迟”的黛玉姐姐更加美丽,忽而又觉得无论宝钗妙玉、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乃至袭人晴雯、鸳鸯司棋各个惹人爱怜,均在伯仲之间,令人难以取舍。遂老实答道:“她们都很美丽,我实在说不出谁最美丽。” “你看三姐如何?”师父又轻轻的问。 “三姐?”老实说,曹汜小小的脑袋中到未闪现过这个影子,虽然几次读到三姐自刎那一章,都令他肝肠欲断,但毕竟在八十回的厚厚的文字间,如彗星,又如昙花,只是那么一现。但一旦曹汜脑海中闪过那摄人魂魄的凄然一刎,便情不能自禁地说:“她,很美很美,可恶的是那个刘湘莲,这么美丽多情的姑娘都不懂得去珍惜,真是可惜。” “不错,那个柳湘莲真是可恶,不仅可恶,简直可杀。哈哈……”在空无人迹的幽谷的静穆的深夜里,这凄凉的笑声回荡了很久,曹汜听的心竟有些颤动了起来,颤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没有什么,师父只是该杀而已。” “难道,师父,你就是那个柳湘莲。” “不错,我就是那个瞎了眼的柳湘莲,不过,我真名葛蒙楚。奇是曹兄大可以将我这瞎了眼的人的真名供众于世,以警天下人,却又何必替我保存这点颜面。” “葛蒙楚,你的名字真的好奇怪啊,柏舟,葛生,你们倒是天生的一对。连《诗经》都为你们牵好了红线,‘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予其居。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予其室。’”这少年一口气将这首《葛生》诵下来之后,突然沉默了,因为这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或许两日之后,便可以应验了。 “不错,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我倒真想归于其室,汜儿,两日之后,倘若我死了,你就将我的尸体化成灰,带到香山香冢,算了,不必带到香冢,就在香冢旁边将我安葬了,生既不能同室,死也无颜同穴,就让我在他身边,远远的望着她吧。”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亮了,天却降下一场大雪来。 洞外,此时已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雪铺了厚厚的一层,整个山谷变作白色的一片,在这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间,只有两种颜色,却顽强的生存了下来,一种是松的绿,一种是梅的红,大雪并未完全将松枝与梅花掩住,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掩映在白雪之间,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两道风景。 “汜儿,为师今天教你两套剑法,说来惭愧,枉你每日喊我师父,可我除了逼着你背了几部诗集以外,当真是没有尽到半点做师父的责任。希望有一天,你能体会到师父的苦心。” “师父,我去把你的雌雄宝剑拿过来吧。” “何必用什么宝剑,那东西是不祥之物,柏舟当年就是丧命在那柄雌剑之下。汜儿,你去折一枝松枝与一枝梅花来。” 曹汜依命折下三尺来长的松枝,梅花各一枝,交于师父。葛蒙楚接过松枝梅花,对曹汜说:“汜儿,你看清楚了,这枝松枝是把雄剑,这枝梅花是枝雌剑,我现在教你三套剑法,你仔细看清楚了。” 但见葛蒙楚左执松枝,右执梅花,两柄剑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当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曹汜看着师父的招式,突然觉得异常的熟悉,可不正是师父素日所雕的那十二尊雕像的姿势吗?但见师父每一剑击出似虚无缥缈,而剑气竟逼的远处的松枝梅花上的雪震落下来,心下骇然,突然想起石头记中的十二钗,父亲信手写来,写的每一个女性都令人心碎,除了熙凤之外,当真是阴柔到了极点,但是文字背后却似乎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力量,竟是比这剑气之力高出何止千万倍。曹汜心念及此,师父却早已将那十二路剑法使完了。又沉声道:“十二,你看清楚了吗?”曹汜道:“师父,你刚才使的可是玉人像雕出来的武功。”葛蒙楚道:“难为你竟看出来。你演示一遍给我看。”曹汜接过松梅,心中想起了金陵十二钗的行径,想起了“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闲醪曲演红楼梦”中的那十二首唱曲与十一首诗谜,想起了“雨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想起了“湘江水逝楚云飞”、“可怜金玉质,总陷淖泥中”、“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想起了“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如冰水火空相妒,枉与他人做笑谈”“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右手的梅枝首先舞动了起来,左手竟也有一股力触动着,松枝不由自主地微微震动了起来,但见师父的衣袂、白发竟如同被风拂过一样,向后飘散了过去,于是使劲控制着左手的松枝,葛蒙楚在一旁喝道:“就凭你还伤不了我,你只管任意的施展开来吧。”曹汜这才将心收住,随心所欲地将那十二路剑法一一施展开来,连曹汜都惊诧于这套剑法在自己手中何以竟有如此的威力。葛蒙楚道:“你记住了,这十二套剑法分别唤作‘宝钗戏蝶’、‘黛玉葬花’、‘元春题额’、‘湘云眠石’、‘妙玉坐禅’、‘迎春暗啜’、‘探春放鸢’、‘惜春诵经’、‘熙凤骂郎’、‘巧姐投梭’、‘李纨拂兰’、‘可卿坠绫’。”曹汜心下这才释然,怪不得自己每出一招,都会想到诗谜里的句子。 当下曹汜又将松梅递给师父,葛蒙楚道:“为师再教你一套剑法”曹汜又见师父将红绿两枝在白野里舞作令人眩目的一团,曹汜见那剑走势极快,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刚才那十二路剑法,剑势都在梅枝之上,但曹汜却觉得那根松枝意外的沉重,仿佛凝集着千百斤的劲道似的。而这套剑法,梅枝松枝都幻化出千百般变化,只是梅枝走于轻盈,松枝则归于浑雄,能同时使将出这两套剑法本已难矣,再加上这两套剑法竟能浑然一体,曹汜觉得假如师父和自己对垒的话,每一招都足以致自己于死地,而自己却又找不到他的一处破绽,当真是攻无可攻,防不胜防。曹汜看着两套剑法,不觉已是痴了,呆呆的望着松阴梅影里的师父,却突然仿佛看见一个袅娜的少女在顾影自怜,一旁却又有个英俊飘逸的少年仿佛在指天骂地,控诉着一种无可言状的悲屈。曹汜突然想起红楼双譬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章:东山之约 第二章:东山之约 原来曹汜的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红楼本是小说,却容纳了诗词歌赋曲令,凡此种种,宛如一定玉冠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珍珠一样,但其中,最耀眼的两颗珍珠,红楼双譬,便是林黛玉的《葬花词》与贾宝玉的《芙蓉女儿诔》。那《葬花词》是林黛玉某个春天的下午,见到落红片片,流水淙淙,遂起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叹,而又感念自己的身世境遇与悲切遭逢,于是将残花扫起,葬于香冢之间,至黄昏、晚上,当真是“愁绪满怀无处诉”,于是偶成一诗,聊以自悲,自叹自解。而这《芙蓉女儿诔》更是大有来头,晴雯因遭人嫉恨,竟被王夫人逐出大观园,至尔“樱唇红褪,韵吐呻吟”,终至饮恨而终,宝玉因此抑郁终日,又因为某个念头写下了这篇《芙蓉女儿诔》,名祭晴雯,实悼黛玉,谁将师父后来使将出来的招数于诗词一一印证,竟暗暗相合。转眼之间,但见那梅枝已使至“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那松枝却并未停歇,曹汜留心那剑意渺渺冥冥,浑不知剑之所至,这才想起《芙蓉女儿诔》的结尾有一曲歌赋:“天何如是之苍苍乎,乘玉虬以赴乎穹隆耶”刹时又变作繁复绮丽的招数,最终茫茫停歇,曹汜原以为梅枝不动了,这松枝的威力也将大打折扣,孰料这松枝反而如同丧失了伴侣一样,招招皆是拼命的剑法,浑然不顾自己的门户。曹汜心想,以这种招式对敌,焉能自保,忽又觉以此击敌,敌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有进攻的机会。忽而又想,倘若自己的伴侣没有了,生亦和欢,死亦何俱,又何必自保,于是想起也许明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师父了,忽而又想,师父的武功如是之高,那老头儿有什么本事,能致师父于死地,心下也安然了,这才见师父已将《芙蓉女儿诔》的剑法使完了,望着曹汜,曹汜后悔自己刚才已是思前思后,将后半截的剑法的变化都错过了,心里后悔的紧,葛蒙楚却似没有察觉曹汜的心理,问道:“汜儿,你可知道,这套剑法由何衍化而来?”曹汜道:“徒儿看着有点像来源于《葬花诗》与《芙蓉女儿诔》,可是师父呀,我刚才的后半截都没有看清楚。”葛蒙楚道:“你既能看出其中的剑意所在,剑势又有什么用呢?剑势说到底是一种语言,一种剑意的表达方式,譬如你父亲写文章一样,意念既存,便需要语言,只是这意念,是一种体验的沉淀,语言,却又需要广为吸纳,罢罢罢,为师就再将这路剑法使给你看,这下你可要记住了。”当下又使了一遍,曹汜这才将两枝松梅的走势变化看个一清二楚。葛蒙楚道:“剑势大致如此,你也不必拘泥于此,也许他日,你可以找到更好的表现方式,千万不可让这些剑势束住了手脚,你好自为之吧。”下来曹汜将刚学的这两套剑法练习至月上松梢,葛蒙楚道:“第三路剑法以后再传授给你。” 此日傍晚,葛蒙楚将如约至东山赴会,曹汜想起师父既然答应自己以后再教第三套剑法,则必然还有必胜的把握。曹汜道:“师父,我要和你一起去。”葛蒙楚道:“好吧,我也正有许多事情要你去做呢。”当下便将那半部《石头记》与十二个无头的玉人像并那个雕刻的美如天仙的美人像包裹在一起,敌给曹汜,道:“以后,你千万不要说你是曹雪芹的儿子,在清国,你千万记住了。”“清国,清国是什么?”曹汜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清国就是当今狗皇帝统治的地方。千万记住。”葛蒙楚对曹汜却没有道出为什么要这样做。 曹汜跟随师父,第一次出了这个山谷,原来这个山谷还有出口,曹汜见谷口写着三个字“万悔谷”,旁边是《诗经》里的《柏舟》,落款是“万悔客”。 残阳如血。 残阳余晖里,站着一位老人,老人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长剑极薄,极白,和四周的雪融为一体。 白色的剑光之中,这微微的笼着一层残阳的颜色,血色。 老人的脸色也极苍白,只是白色之间却没有血色。 雪白的山道上,一前一后,走过来一中一少两人,奇怪的事,中年人的头却全乎白了,白色的头发竟与血的白也融合在一起。 老人低声道:“你终于没有失约,可你干吗要带个孩子,难道要临终托孤吗?” 中年人道:“不错,倘若,我不幸战死在这里,这孩子就托你代为照顾了,并且我要你答应我一定要教他中华的文化。” “你认为西洋文化难道就比不上中华文化吗?不,你错了,你根本就不了解西洋文化。” “是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中华人,汜儿也是,无论我们学习什么东西,什么文化,根都要植在中华文化的土中,否则,我们无以生存。不必饶舌,你答应我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我不会甘心就死的。” “好吧,我成全你。” “那么,你动手吧。”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这把剑只在月光之下,才能发挥它的最大威力,所以,我暂时还可以让你再活一个时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老实说,我现在真的有一点舍不得杀你,可是杀子之仇,我焉能不报,我们本来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许,我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你忘了我们几个在曹府里度过的那段时光吗?” “是呀,我们本是老朋友,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衰老至此了呢?” “哈哈,你以为我真的衰老了吗?告诉你,我虽然长你十几岁,但是也决不会到达这种地步的。我这么做,有两个缘故,第一是让你轻敌;第二是找一个理由毁约,我们既已约定七年之期,可是,我有件事情不得不去做,这件事可以说是凶险无比,因此,我必须先了解了这边的这段恩怨。可是现在,我已没有必要在这样子了。你既然到了这里,便要和我比试一场。可是,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杀死我的儿子,他纵然不肖,但也不至于死吧。” “不错,杀死你的儿子,是我一生中最悔恨的两件事情之一。另外一件便是柏舟,你不会不知道她吧,她当年和你的衡钗也是结拜姐妹呀。可是,我竟听信了你儿子的谗言,居然怀疑她的清白之躯,我真是该死,这也是你儿子为什么结怨于我,至于我后来杀了他,更是令我悔恨万分。” “不错,我儿子当年因为我与衡钗的结合,确实迁怒于很多人,我确实对不起她死去的,但是,即使他情无可原,也决不会罪至于死吧。” “我已经说过,杀死你儿子是我一生中的一件大错,当年确实是我亲手杀了他,但是其中的隐情,希望老兄你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否则,我死不瞑目。” “葛兄弟,难道当中还有什么误会不成?” “误会倒没有,只是,我希望老兄能够明白我的忏悔之情,那也是在一个黄昏……” 残阳如血。 葛蒙楚静静的站在山头的斜阳里,手里拿着的,正是两把雌雄宝剑。山坡上的斜道上上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一看便不是华夏族人,高高的鼻子,蓝色的眼睛,金黄色的头发,披一身黑色的长袍,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把长剑。 长剑之上,正滴落着一滴一滴的残阳色的血。 那青年人脸色极差,低声道:“动手吧。” 葛蒙楚亮出了他的雌雄宝剑,实的正是武当派的两仪剑法,那青年人也不甘示弱,滴血的长剑之上,顷刻之间便已笼罩了一层杀气。 葛蒙楚的两把宝剑一前一后,刺向青年人的胸前。 青年人长剑向前一迎,像是要封住葛蒙楚的两把剑的样子,却突然变了方向。那柄长剑直指山下,葛蒙楚发现这一切的时候,那柄雄剑已刺入青年人的胸膛。 青年人使劲张开嘴巴,像是要说么什么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葛蒙楚。 葛蒙楚一时怔住了,他因为柏舟的缘故,对这青年人本已恨得咬牙切齿,是以出手毫不留情。再加上这年轻人年龄虽轻,但近两年在江湖也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风,不仅少林的莲池大师,衡山的青衣神尼,就连自己的授业恩师武当派的忆鹤道人都折在他的手下,他出手极是狠辣,莲池大师,青衣神尼均遭不测。忆鹤道人生生被砍掉一条胳臂。葛蒙楚自问比莲池大师、青衣神尼本就差了一大截;相较自己的恩师,更是多有未及。青年人当日约葛蒙楚在此了解恩怨。葛蒙楚激于义愤,如约儿子,但这少年却不知因何有了那么高的武功,他内力本不深厚,只是招式变化忽左忽右,忽东忽西,看似错综混乱,却又透不出一点剑气,他本身的剑式仿佛已在旁边密密麻麻的织了一堵墙,葛蒙楚本觉生无可恋,这才如约来到这东山之上,却想不到竟一举得逞,顷刻之间将这位在武林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击毙,心中反而迷茫了起来。 那青年却就那样的矗立在那里,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手中的剑直指着上山时的那条小道。 嘴巴之间流出血来,葛蒙楚一怔,他知道凭自己的一剑,端不至于令这青年顷刻毙命,更不至于令这青年留出这么多的血来。他掀开青年人的衣襟,这才发现,原来这青年的几根肋骨已被震断了,这一掌之威至此,天下之间,除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丐帮帮主上官慕飞的降龙十八掌之外,天下之内,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 葛蒙楚顺着青年人剑所指的方向,沿着山坡上的那条小径下了山,一到山下,立刻便被山下的情景击呆了。 上官慕飞身后,一块绸布之内,正熟睡着一个婴儿。 葛蒙楚抱起婴儿,婴儿的襁褓之内,正放着半部《石头记》与一封血书。 这婴儿毫无疑问,正是曹汜,曹雪芹的儿子。 葛蒙楚仿佛明白了,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青年人原意是和丐帮帮主上官慕飞比武,却发现了被上官慕飞藏在草间的婴儿,他的二十六剑和闻名天下的打狗棒法原在伯仲之间,这青年人为了赴葛蒙楚之约,想速战速决,剑竟刺向这婴儿。 他的剑极快,若换作第二个人,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这婴儿。 但是,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独一无二的剑法,他一次交锋中只在二十六处击剑,仅仅便是这二十六个地方,你却不知道他下一剑是从哪一个地方刺出,刺向你身体的那一部位。对付这么一位剑法高超的,连败过少林、衡山、武当的第一大高手,本已难上加难。 要想从他的剑下救出这一个婴儿,办法仿佛只有一个。 牺牲自己。换作第二个人,也绝不会这么做。 但是,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独一无二的侠义心肠,他曾经连续七天七夜不食不休,马不停蹄的追赶一个上的头目,目的是从他的手中救出五个年幼的孩童。他曾经夜袭皇宫,只是为了救一个无辜的少女。他曾经率丐帮弟子日拔三城,夜过五关,帮助皇帝老子平息了西北部的一次叛乱,近乎和平的解决了一次剑在弦上的武力冲突,那次战役,双方伤亡人数不超过百人,叛军首领被押解回京,候旨发落。 他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丐帮第八十九代帮主,上官慕飞。 飞,是岳飞的飞,慕飞,他希望像岳那样,恢复汉人的江山,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国事一乱,民不聊生。 上官慕飞掌法、棍法、剑法都以冠绝天下,孰料轻功竟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转瞬之间,他已站在那婴儿的面前,在那青年人剑到之前。但是,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决计躲不开这一剑。 于是,上官慕飞一生诛魔惩邪,这次却眼睁睁的看这则少年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但是,他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上官慕飞。 在剑入胸膛之后,他悄然的发起了一计“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那少年身子如同轻絮一般,飞出去丈远,连带着剑也从胸膛拔出来。 上官慕飞的血,箭一般的激射出来。 但他兀自矗立着,像一座山一样,岿然不动。 他的身后,一个婴儿在安详的睡觉,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甜甜的睡觉。 上官慕飞好像听到了那婴儿的均匀的呼吸声,脸上竟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只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回头望一眼这个熟睡的婴儿。 那青年或是被上官慕飞的这种浩然正气所感动,或是为了能够如约和葛蒙楚在东山上决战。 而他那一剑,原本是完成一种人生的最后改变。 他先是前仰,这仿佛可以证明,他想以一种决战的姿态来迎接死亡的来临。但是,他终于将剑指向那条小径,仿佛告诉葛蒙楚,山下有个婴儿,需要他的救助。确实,在这荒山野岭之上,那个婴儿如果没有葛蒙楚的救助,即使不被虎狼叼走,过不了多久也会冻死、饿死。 他的最后一剑,也是他人生之中最温暖的一剑。 而此时他剑上的血,仿佛也成了某种东西的代名词,而不再杀戮。 葛蒙楚将那婴儿抱起,又将上官慕飞与那青年的尸首背到一青松林旁边,用剑掘了两个墓坑,安葬已毕,用那把雄剑劈出两片木片来,一个上面写道:丐帮第八十九代帮主上官慕飞大侠之墓,另一个上面写道:一代剑客之墓。 月光如雪。 月光之下,静静的矗立着三个木偶一般的人物。 曹汜终于先回过神来,眼中已满是泪花。他抱住师父,拉住师父得手,泣声道:“我就是那个婴儿,时不时,你告诉我。” “是的。”葛蒙楚也为自己言辞所动,声音有些发颤。 “那位上官大侠的墓冢现在何处?”那西洋人对杀死自己儿子的仇人倒也十分敬重。 “不错,令郎的墓冢就在这座山上,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约你在东山比武。”葛蒙楚于是领着二人来到一松林前面,果然有两个白色的土堆。曹汜一看到那个“丐帮第八十九代帮主上官慕飞大侠之墓”的牌位,早已失声痛哭了起来,想到这人竟代己而死,心中百感交集。那西洋人看到自己儿子的坟墓,心下也是黯然,竟滴落下几滴泪水来。他中年丧偶,遗下一子,从下边传授他武功,他本已矢志不再娶妻,谁料一见到曹府中的一个丫环杜衡钗,便堕入情网,不能自拔,却造到这个儿子的极力反对。他和杜衡钗成婚之夜,他儿子大闹一场,便只身来到了,向各大门派的一流高手发出了挑战,可怜几大门派的高手全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知怎么听到了丐帮帮主的盛名,约了几次,都没有约到。却在狭路上碰到他,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这才发生了上官帮主舍命救下曹汜的事情来。 这西洋老者恨声道:“姓葛的,咱们这笔账,今日一笔勾销。” 葛蒙楚道:“不行,你儿子在中原横行无忌,子在父还,我今天一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西洋老者愤然道:“既然如此,老夫奉陪到底。” 当下在那东山之上,葛蒙楚与西洋武士各自亮出兵刃,这西洋武士使的也是一把剑,但是剑极薄,极窄。 曹汜这才见识到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二十六剑”,但见这西洋武士在二十六个地方之间腾挪移跃,只是每到一点,必击一剑,师父使出的却是昨日教自己练习的“金陵十二钗剑”与“悲花悼红剑法”,饶是攻守兼备,天衣无缝,但这西洋武士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转瞬之间,葛蒙楚已处于劣势。西洋武士的剑仍是极有规律又极无规律的行进,但曹汜却见他的剑光越织越密,师父眼见就要败了,突见葛蒙楚将那把雄剑往自己脖子上一划,曹汜大叫师父,西洋武士也大惊失色,谁知那把剑却并未在脖子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极迅速的刺向西洋武士,西洋武士刚才见葛蒙楚要自杀当场,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葛蒙楚这一剑刺来,西洋武士已方寸大乱,眼见那剑要刺向西洋武士的眉心,离眉心只有一指之间,剑却突然顿住。葛蒙楚对曹汜说:“这是为师教你的第三招”西洋武士愤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会这女人行径。”拔剑又战,葛蒙楚又将剑向脖子间划了下去,西洋武士再不理会,继续强攻。 却见葛蒙楚竟已倒地身亡,方才那一剑,竟是真的。 曹汜仿佛一时之间明白了,师父仿佛已经决定了这么做。三天之前,他既知道将说出,西洋武士必不再复仇,但仿佛准备好了死一般。曹汜眼见如此,一时大恸,知道那西洋武士喝道 “还不将你师父安葬了”,方才暂时止住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章:武林大会 第三章:武林大会 曹汜乍死恩师,悲愤之情不可抑制,他虽亲见师父是自刎身死,但是倘若这西洋武士不来这里寻仇觅恨,师父和自己说不定还在那鲜有人迹的山洞里,师父逼迫着自己吟一首又一首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诗词曲赋,但师父却往往听着听着,便往往长吁短叹。 曹汜舞动着师父的雌雄宝剑,对那西洋武士言道:“臭老头,你小心点,我要替师父报仇。” 语音未落,一招“宝钗戏蝶”已使将出来但那柄雌剑霎时间便已变换了好几种招式,“黛玉葬花”“元春题额”绵绵而至,而那柄雄剑的剑气也逼向西洋武士,西洋武士却并不还手,轻轻走动着步子,竟将那些犀利的招式一一避了开来,曹汜一会儿便气喘如牛,而那西洋武士却望着曹汜,不乏一言。曹汜道:“你为什么不还手?”西洋武士道:“你师父不是我 杀的,难道你看不见吗?他第一次使那一招只是为了让我们以为那只是一种招式。因此第二 次使出的时候,我们都不会阻止他。也许,你师父只是为情而死的。”曹汜突地想起那一首 《葛生》的诗来那一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才想起师父不经意间提起的那个请求:“我死之后,葬于香山香冢旁侧。”于是企图背起师父的尸首下山去,但那遗体,他又如何背的动。 西洋武士道:“你要干什么呀?” 曹汜悲声道:“我要将师父的遗体背到香山,葬于香冢之侧。” 西洋武士苦笑道:“这里虽是燕赵之地,但距香山却也有数百里之遥。你背一个尸首能走这么远路么?还是火化了,将骨灰送到香山吧。”当下西洋武士帮助曹汜折了些松枝,放在地上,将遗体放于其上,熊熊的火焰一起,曹汜便连师父的遗容都看不到了。 西洋武士这才道:“汜儿,我十几年前和你的师父、你的父亲都是很好的朋友,你师父因为我那不肖的儿子错疑了柏姑娘,我也因此而寻了十几年的仇,孰料今日铸成大错。但是汜儿,你也听到了,你师父所以安心就死,是把你托付给了我,倘若你不能原谅我,你师父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说罢竟自顾向前走。 曹汜抱了师父的骨灰,心中也是翻江倒海,只是默默地跟着西洋武士走。 原来这里是都城之外的山群之间,离香山也有两三百里路。他们两个也只有徒步行进,如此走走停停,五日之后,方到了香山。 香山是京都西郊的一座名山,曹汜的父亲晚年就住在这里,如今竟已是年尾。当时正是乾隆年间,到真是四海升平,年尾果然有了年尾的气象,张灯结彩的煞是热闹,这曹汜跟师父呆在那个山谷里十年之久,几曾见过这样的热闹景象,当下也将丧失师父的悲痛略略减少了一些,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问西洋武士。这西洋武士虽来自西方,但在也客居了十数年之久,对于的习俗懂得自然不少,当下为曹汜一一解释,曹汜才相信,山谷之外,竟有如此的世界。 恰是大年初一,曹汜便到达了香山。然而,香山如此之大,却到哪里去寻什么香冢。曹汜二人正徘徊之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循声望去,竟是几百个人聚在一处,也不知在讨论什么话题。这群人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一只眼睛的,有两个脑袋的,更奇怪的是,如此之多的武林人士之间,更夹杂着几十个文弱书生。 只见一个青衣汉子高声喝道:“诸位英雄,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来到这里,本不是喝西北风的,乃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刚刚安静下来的场子一时之间有炸开了。有人高声应道:“穆帮主,到底是什么事呀,您就别卖关子了。”也有人低声道:“这穆子逢真他妈的是越老越罗嗦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青衣汉子名叫穆子逢,是燕雀帮的帮主。燕雀帮名头虽小,但近几年在江湖上却风头正劲。原来乾隆文治武功都是历代皇帝之中的佼佼者,乾隆时代,武林的各大门派或销声匿迹,或如鸟兽散,这燕雀帮帮规如其名,眼却自然不知道鸿鹄之志,但是鸿鹄却也不知道燕雀的处世之道,胸无大志,乾隆也乐得以此为借口宣扬自己的以仁义治国,因此这燕雀帮倒也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乾隆继位之后的若干年。这穆子逢即自比燕雀,连自己惯用的刀法也称之为屠猪刀法。原来这穆子逢最初是个屠夫,后来熟能生巧,也是天资聪明之故,竟从杀猪之间体味到十六路刀法,打败了几百名好手,竟也乘势而起,组建了闻名于这一带的燕雀帮。穆子逢这才继续言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大家可还记得,十年之前,香山住着一位曹雪芹先生呀?” “曹雪芹,怎么会不记得。不就是那个写了一本《石头记》得文人么?公子哥们都看他的书,看过之后呢,得了相思病的也不少。可是,大过年的,穆帮主喊我们到这里来不是跟我们谈文论诗的吧,我们可都是使剑的,不是使笔的。”此音未消,彼音又起:“穆老兄,曹雪芹跟我们这班粗人没有什么干系,要论干系,和那边那几位俊俏小生倒有些干系。”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在那四个书生的脸上。四个人的脸一下子都红了,其中一人道:“这位大哥说的《石头记》原是不错的,只是却不是一部,而是半部,因为《石头记》是没有结局的。” 人群里又有人喊道:“有没有结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穆子逢沉声道:“诸位请给我穆某人一个面子,让这位小兄弟把话说完。” 穆子逢内力充沛,这沉声一语当真让会场一下子安静了起来。那份面书生接着道:“只因看了那半部石头记,很想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林妹妹究竟有没有嫁给宝哥哥。” 堂下又是哄的一笑,一看穆子逢沉着的脸,忙把笑声咽到肚子里去,整个场面看起来十分滑稽。那书生又接着道:“是一在下希望诸位能帮助在下设法找回那半部石头记,而且,诸位想必也都听说过关于这位操先生的一些轶事,据传这位曹先生昔年和僧、道两位老前辈素有深交,而且据说,僧道两位前辈对曹雪芹先生先生极为赞赏,极力想收曹先生为徒,而这位雪芹先生却道一生当衷情于文字,别无他念,但是他对武学却有许多新奇的见解,就连僧道两位前辈都拍手称誉,诸位纵然不关心十二金钗的结局,总该动心于这些武学见解吧。” 底下一位腰间系一根长剑的少年人问道:“僧道是谁呀?”当下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连台上的穆子逢都忍俊不禁,他一向喜欢死板着脸,能令他感到好笑的人原也不多。只是曹汜却不明白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发笑。那少年憨憨的样子,显是不解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曹汜禁不住低声问那夕阳武士:“伯伯,僧道是谁呀?”他竟问了同那少年一模一样的问题。夕阳武士敛容道:“你是从未涉足江湖,自不会知道僧道是谁,但是如果就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僧道是谁,就如同的不知道曹雪芹是谁一样。当年武林中,有四位登峰造极的人物,便是鬼、仙、僧、道。这四位武功之高,固是匪夷所思,不幸的是,江湖中竟无一个能与他们并驾齐驱的人物,因此,他们武功虽高,却很少在江湖上现身,但是他们的故事却又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鬼仙均无缘拜会,但这僧道二位前辈,当年和你父亲堪为忘年之交,连你师父葛蒙楚都是他们两个的徒弟。”曹汜道:“莫非便是《石头记》中那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后来收了刘湘莲作徒弟的。”“不错,正是他们两位,当今武林之中,莫论武功,便是见识,他们也是无人能及的。”曹汜道:“不知道今生有没有缘分拜会一下我的两位师祖。”神色之间,显是对僧道二人充满了崇敬之情。 穆子逢终于发话了:“诸位兄弟,三日之前,这位小兄弟找到我,希望我能用自己的一点薄面,替江湖,也替当今的文人做点微末之事,在下一口便答应了,是以借这次武林大会的名义,请各位英雄到这里来,商量一下如何能找到这半部《石头记》以及可能存在的那些雪芹先生关于武学的见解的文字。我想,文武相通,说不定雪芹先生的这点见解对各位都有好处的。” 台下虽未必相信一个文人能留下什么关于武学的见解,但这曹雪芹既然和僧道两位武林奇人有千扯万连的联系,相信也应该留下一点点僧道的信函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凭借这些,自己能够独步江湖的,于是纷纷嚷道:“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曹雪芹一定留下这些东西呢?” 那书生道:“据传曹先生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才将红楼最终定稿,既然如此,那石头记一书一定完完整整得写了下来,只是这八十回之后的章节,至今世上不见踪迹,因此在下相信,这后四十回一定隐藏了许许多多的重大的秘密,也许是关于宫私的,也许,正是关于武学的。” “那么,这些东西,又藏在何处呢?” “阁下是武林中人,自然不会知道,但是我们这些读书人却没有人不知道,曹雪芹死后,坟墓不知所终,惟留下一座笔墨冢。据传这笔墨冢中便埋藏了雪芹先生生前所使用的笔墨纸砚等物,因此,在下相信,这笔墨冢中,必定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说不定,这秘密便是雪芹遗稿。” “阁下既然知道这么多,却又何必告诉我们,难道你不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譬如说,我们为了独吞,说不定会杀了你。”台下又有人道。 那书生浅浅笑道:“这位大哥真会开玩笑,在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什么狗屁乐乐乐乐的?” “噢,这是孟夫子的话,就是说一个人高兴,还不如大家一起高兴。”这书生显然是因为将一句很高深的孟夫子语录转变成这帮人都能听懂的话而感到十分自得。“这第二,在下还有个很自私的理由,只是现在却不能说。”曹汜不经意间发现这书生神色之间竟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心中甚是疑惑了起来,不知道这青年书生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台下人当下也不深究他那十分自私的原因是什么,便高声呼道:“那我们现在就到笔墨冢去看一看。” 当下众人各安鬼胎,那书生领着长长的队伍,在逶迤的山道上缓慢而行。西洋武士想看个究竟,曹汜更关心父亲的笔墨冢,他明明知道那半部石头记和所谓的关于武学的见解如今就在自己的身上,但想起那书生脸上掠过的诡异的笑容,也想弄清楚这书生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因此而人竟不约而同的跟在那支队伍的后面上了山。 山上当真有一座笔墨冢,众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西洋武士看到故人的笔墨冢,忆起往昔的岁月,感叹岁月的流逝,想起自己已近迟暮之年,加之妻女如今远在大洋彼岸,而自己孤身旅居他乡,随即又想起早逝的如昙花一现的前妻和倔强的儿子,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 曹汜则更是早已泪流满面,他从小便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生于何方,只是跟着自己的师父,师父待自己如同己出,原是极好的,但总不是骨肉之情。但是纵使如此,师父竟已默默的燃成了灰,躺在自己的手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师父,你对那条小柏姆舟的思念,你的自怨自艾的泪水,如今可思尽流干了么。而对着这笔墨冢,当自己知道自己居然还有父亲,而且父亲正是一代文豪的时候,他本欣喜至极,但此时自己面对的居然已是父亲的笔墨冢,从此竟是天之涯,地之角,永无逢期,当下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西洋武士和曹汜各自思绪万千,都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开始掘那笔墨冢,西洋武士和曹汜从思绪中醒过来的时候,一个和尚已从坟墓中捧出一个铁盒子来。正要打开,西洋武士和曹汜已双双掠过去,曹汜轻功一点根基都没有,不想是飞,倒像是奔,那西洋武士已将掠至那和尚身边。 正在此时,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和尚手中的铁盒竟已爆炸了,原来中间装满了烈性,那和尚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不觉之间已触动了引爆的开关。 西洋武士见势不妙,返身便要离开,谁知刚飞了几步,便觉一股热浪从身后猛袭而至,与此同时,竟嗅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是推动过来的气息所包含的。一时之间,西洋武士已觉得头重脚轻。原来那甜甜的味道竟是天下奇毒“冷香散”。 他们不觉之间已落入一个巨大的骗局当中。 他凝神将真气一提,竟觉那真气在渐渐衰竭,但他不待真气耗竭,已掠至曹汜面前,永曹汜的衣服捂住他的鼻子。四下一望,只见许多人一时之间竟呆在那里了,西洋武士连忙喊道:“快捂住鼻子。”众人依言用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提了兵器,却到哪里去寻那四个书生的影子。穆子逢悔恨不已,他此次带来的除了江湖上的朋友之外,为防不测,连燕雀帮的精锐也全部带了过来,只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那青年书生又是什么人物? 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阵阴险的笑声。 笑声之后,走出一位书生来,他身边的三位书生此时成了官府中人的打扮,竟是那书生的保镖,中有一人阿谀奉承道:“公子这条计谋真是高明,让小的们不得不佩服。”那书生道:“我无德无能,所有这一切完全是皇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众皆愕然,这件事和皇帝怎么会牵连在一起了。 那书生手轻轻一挥,周围的树林里,雪堆里跑出许多的弓箭手,更有几个侍卫手提宝剑,只待那公子的命令,这群人全部都将成为齑粉。 那书生又笑了笑,道:“既然快要死了,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吧。” 看那书生的神色,似乎这些人的命全在他手中捏着一般,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要那书生手一挥,弓箭手们放出乱箭,这里面当真没有几个人能够逃脱出去。 那西洋武士之前或许能够逃脱出去,但此时的他,却浑身连半点劲道都使不出来。 那书生沉声喊了句:“穆子逢穆帮主。” 穆子逢实在对这书生恨之入骨,但慑于对方的弓箭手与环伺的侍卫,不冷不热地沉沉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段,不知有何见教?” 那书生道:“你可曾听说过去年三月,皇上从苏杭一带采来的秀女失踪一案?” 穆子逢心下一沉,他虽然略略的听说过这件事情的一点风声,但却是在想不到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虽疑惑的问道:“听是听说过,只是在下不明白阁下是什么意思?” 那书生道:“什么意思,穆子逢,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难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干的,这都城一带,除了你穆大帮主,还有谁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穆子逢道:“我姓穆的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干这件事,就算你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碰皇帝的女人。” 那书生道:“不论你敢与不敢,你今天死定了,老实告诉你,你果然不仅目光短浅的想燕雀,连脑子都笨得像猪一样,天子脚下,你还想做你的帮主呀。” 穆子逢当下沉沉的叹了一声:“几年前,我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说,我不安安分分的杀我的猪,淌这趟浑水干吗呀。你可以杀我,但那些秀女们绝对不是我劫持的。” 当下穆子逢高声喊道:“兄弟们,皇帝老儿今天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了,我们碍他的事了。”当下除了中毒的那些兄弟,全部运起刀剑。一时之间,弓箭手射出无数支淬了毒的箭。曹汜的那套悲花悼红剑法本就防守的滴水不漏,当下运起雌雄双剑,护住了西洋武士与自己。 但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惨不忍睹的叫声。 曹汜突然看见在武林大会上与自己问同一个问题的那个少年,此时也正挥动着宝剑,只是体力显已不支,曹汜朝那边喊了一声:“喂,到这边来,我保护你。”他却不知道自己与这少年年龄相仿,“我保护你”这是个字说起来虽然颇具侠义心肠,但也确有些大言不惭的味道。 那少年仿佛领会了曹汜的意思,边抵挡箭雨,边来到曹汜身边。 剑雨渐至停歇了一阵,却涌出大批侍卫来,竟不放过两个少年,一个侍卫一剑刺向曹汜,曹汜连忙用剑来挡。那少年与曹汜并肩作战,曹汜但觉有一股甜甜的香味钻进自己的鼻孔,以为他和武士一样,也中了冷香散的剧毒,心头不禁一惊,剑法已出现了漏洞。与他拆招的侍卫武功本高出他许多,只是从未见过曹汜的这套剑法。这套剑法不仅防的滴水不漏,而且第一招攻出之后,你躲避时身体难免露出空当,而第二剑自然而然的攻你的空当,这侍卫走了十数招,竟已是躲闪不及,被曹汜刺的身上全是伤口,幸亏曹汜出手甚轻,不然这侍卫早已毕命,刚才曹汜以为自己中了剧毒,心神不宁,那侍卫一见有了空当,喜不自胜,一剑便攻了过来。却听得那少年惊呼了一声,放开与自己搏杀的侍卫,反而挡住了刺向曹汜的这一剑,而后背却已给了那侍卫。曹汜一听的那惊呼,连忙回过神来,替那少年挡住背后的那一剑。曹汜这才想起,那少年刚才那一声惊呼,听起来有点像女孩的声音,这才仿佛明白那甜甜的幽香的来历,这又心神一荡,然而于剑法并无害处,反而威力大增。曹汜这才知道这套剑法本就因情而起,因爱而生,此时小小的心目之中,竟十分想看到这少年的真正的容颜,而此时两个少年对两个侍卫的武斗,于两个侍卫而言,是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曹汜,却是他以后一生中最甜蜜的回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四章:柳絮飘飘 第四章:柳絮飘飘 雪突然在此时降落在这香山之上。 相传东晋谢安令晚辈描述雪纷纷飘落的样子,谢安的一个从侄道像在空中撒盐,谢安不语,谢安的侄女谢道韫道:“未若柳絮因风舞”,谢安击掌叫好,就其对形状的描写,作为反衬的那个侄子的“像在空中撒盐”反而更具可比性。雪花,无论如何的轻巧软细,也决不能用柳絮作比的。然而道韫姑娘的确是最聪明伶俐的女孩子,雪花本就带上了一层萧索肃杀之气,虽然其中自然也蕴藏了某种摄人魂魄的美。用柳絮一作比,萧索肃杀不见了,代之以春意融融的妩媚馨香。 谢安既是军事家,双手自也沾了不少的血,然而将雪花比作柳絮,鲜血不见了,代之的是“小儿破贼”的豪迈、风流、倜傥、俊逸。 所以谢安要击掌叫好了。 弓箭手们又一批毒箭射出来了。 谁也不知道,再有一刻的功夫,谁便会永远的倒在着新年伊始的漫天大雪里。 雪花轻轻的飘,宛如风中的柳絮。 柳絮飘飘,却似刀光剑影。 雪花里真的飘出一把白色的剑来。 剑击打着雪花,雪花夹杂着剑的力道,如同箭一般。 不,应该说,比剑还要快许多倍,向着射出的箭飞去。 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就像柳絮在风中轻轻飘过。 没有人不相信自己听到了某种极细微的声音,宛如雪花碰在一起,沙沙作响。 刀光剑影背后,雪花柳絮之间,簇拥着一个白衣。 她着一身素白,脸上蒙着一层轻如柳絮的纱。 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纱上面的那双美目上面。 所有的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不仅仅是因为的那双美目。 如春溪似秋水的美目。 因为这群人都看见这白衣舞动着轻盈的步子,向围攻曹汜和那少年的两个侍卫攻去。那两个侍卫听到背后有极细微的声音,各自回头看了一眼,早已惊的舌头都露了出来。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这似在吟哦着一首诗,再看那把剑,竟似在空中的一双纤纤玉手接过风中飞舞的柳絮一半,而那中年,此时却如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再满天飞絮之中,顾影自怜,企图嗅到春的气息,企图扼住春的脚步。 但见那两个侍卫,两柄剑同时击出,竟如同刺入一团柳絮之中一般,空空荡荡,禁不住惊呼。而此时,那的招数却一招紧似一招,数招过后,竟已绞的那两把宝剑悉数飞射了出去,射在远处的一颗松树上,震落的树上的雪嗖嗖而下,两个侍卫一时之间呆在那里。 那书生对一个侍卫的首领道:“许大人,请你下令叫你的属下务必要擒住这个女贼。” 但见那女贼白影一闪,已侵袭至书生面前,剑影一闪,他身边的三个护卫同时出剑,却仍是挡不住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剑招,那凌厉的剑刃马上就要刺到那书生的脖颈之上,那书生马上就要毙命于剑下。 此时,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救的了这粉面书生。 除非……那的剑当真只是在书生的脖颈之上轻轻的一划,那书生但觉凉丝丝的剑已不客气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早已虚脱了一般,待到发现自己的脑袋仍然好好的放在自己的脖子之上,才意图站起来,却已是站不起来,三个护卫勉强将她服气,他却已站不稳了。 而那早已飞回原来的位置,静静的站在那里,她似是嫌这个书生本是读书人,却如此的不知礼数,是以出手略加警戒,并非真的要伤害他。 “那些姑娘是我劫持下来的,你回去告诉那个狗皇帝,叫他小心自己的脑袋,如果再敢胡作非为,我定然割下他的脑袋,来祭奠普天下的芳魂艳魄。” 那一口揽下这样的大罪,又一口说下这样的海口,当真是举座皆惊,私下里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被称为许大人的许是侍卫的首领,转身对那书生说:“高公子,你没事吧?” 那高公子此时似乎谦逊了许多,道:“许大人,多承关心,在下没事,只不过这位女侠,你说什么也要请她走一趟,否则皇帝面前如何交待。” 那许大人道:“这个公子放心,职责所在,只是万死不辞。” 他手一挥,十二个侍卫走了出来。 他们各自走动,竟已摆成了一个圆形的阵。 先是一个矮矮的老者冷冷的击出一剑,被那轻巧的避开,而后其它十一个人各击一剑,虽已避开,竟似凶险万分。 曹汜心下捏了一把汗,不由得替那担心。 人群中有一个道士道:“噢,原来是十二生肖剑阵。当年,老朽和自己的六个师兄弟联手,都攻不破这剑阵,武当竟也因此而遭逢大劫。”原来这老者叫归云然,是忆鹤道人的首席弟子,他的六个师弟也均是使剑的好手,七人合力,按说功力本已足以与天下间任一高手相抗衡。 但是,这十二个侍卫的剑阵却显的殊为可笑,当第一个人出手的时候,其它十一个人都傻呵呵的站着,是以那一场比斗,看似七对十二,实则竟如七个一流高手合击一个宫廷侍卫,而且那个侍卫的剑出手也似平平。 曹汜不明白的是,以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剑法,和已经能击败当年名震天下的武当七子的合攻。 曹汜更不明白的是,这十二个人的一轮招数之后,武功看似已臻天人之境的素衣何以竟似陷入了山琼水尽疑无路的窘境。 曹汜再看那少年,脸上竟也显出一丝的担忧,看样子,这女孩与那白衣渊源颇深。 看着女孩担忧的脸,曹汜更加重了不安,竟已准备出击了,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这点微末道行,加入战团,无疑是以卵击石,说不定,这竟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方寸大乱。曹汜深心处窃窃的希望,自己身处险境时,这还有那女孩子能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不可抑制,便欲冲入战团,此时,女孩仿佛明白了他的意图,伸出软软的小手,拦住他,曹汜心中一荡,抬头见那女孩,却见那女孩示意他看那场比斗,曹汜这才发现,一切都莫名其妙的改变了。 不仅众人都莫名其妙,连那十二个侍卫都莫名其妙,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在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抵挡住这十二生肖阵法,这连武当七子都无法攻破的阵法。 他们看似每次只有一个人击一剑,殊不知,这一个人的一剑与下一个人的剑法遥相呼应,一个人击出一剑后,势必要消耗精力,因此,一击之后的第二剑必然会大打折扣,但这十二个人都不知道,这套剑法传到他们的手中,纯属偶然,原来当年大内拘禁了一位世外高人,可惜武功已废。连那些婢女太监们都对之有加,这十二个人敬重那老者当年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难免兔死狐悲之叹,是以暗中帮助这位老者,每日酒肉相待,老者甚为感动,加之近年来悟出了一套十分精深的十二生肖阵法,身死之后就此湮没,殊为可惜,便将阵法的精要授予这十二个大内侍卫,却没有告诉他们内中的秘密,因为他知道,纵使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理解的。 但是这却看出其中的奥秘,甚至想出了破解的方法。 那十二个人每攻出一剑之后,都感到自己已处于一张网之中,十二个人各自攻出一招以后,他虽然险象环生,但却看出了这十二生肖阵法,说到底,如同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各司一个时辰,一个月,一年,轮番加起来,所能够囊括的竟已是天地之规律,心下不由得对创出这套阵法的前辈敬仰不已,这套阵法即已囊括了每天、每月、每年的天地变化,不论你使出什么招数,他都能自然而然的将你的招数吸纳进去,那招式如同大海,而你的招式却如小溪般溶汇进去。因此,这套阵法几乎可以说是无法破解的。因为,武功说到底是身体的部位按照天地的规律阴阳的交替,或阴或阳的变化出来,既合天地之律,便必也融入这阵法之中,你的招式的所有威力完全被一一化解了。简直有些心灰意冷,至少一番以后,她已感觉自己必输无疑。而此时那矮矮的老者第二次出手了。不知不觉的已使出自己惯用的柳絮剑法去拆解对方的剑法。使的却是柳絮剑法的第二套。这一套源自宝琴的咏柳絮词《西江月》,词曰:“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这宝琴是大观园中的另类。大观园的众多少女之中,思春的思春,悲秋的悲秋,偏偏这宝琴的才华品貌竟似胜钗黛一筹,芹公对她的性情格调,却滴水不漏,这首《西江月》虽云梦言恨,但宝琴却偏偏将所有的有关于己的情感包裹起来,来一个汉苑隋堤的大手笔,那十二生肖阵法虽然内溶汇小溪,但是用《西江月》使将出来的柳絮剑法,却似一块顽冥不化的石头投入溪水中一般,那阵法立刻便凌乱不堪。 曹汜抬头看时,阵法已漏洞百出,似已胜券在握,反而将招数变了,曹汜即已知道说是的剑法源于柳絮词,当下琢磨剑式中寓含的剑意,立即看出那是探春开了头,后被宝玉续上的《南柯子》,因为曹汜一看出那剑招虽已勉强连接在一起,却像两个人使出来一样。一会儿,曹汜见已将剑法使至“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但见那十二个侍卫已纷纷败下阵来。 这场比武,招式变化之精、之奇、之巧,这些武林人士恐怕这辈子见都没见过,一个个都口瞪目呆。只待那十二个侍卫抱拳道:“阁下,我们输了。”这也礼节性的道:“承让,侥幸侥幸。” 然而,这多人之中,能看懂一招半式的,恐怕也只有曹汜一个人。曹汜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与《石头记》好像渊源颇深,而且,武功的来源竟和师父有些相像,师父传授给自己的十二金钗剑法与葬花悼红剑法均来自《石头记》,而临终前教自己的那一招,似乎颇有深意,曹汜知道这一剑必来源于尤三姐自刎那一章,但是,这一刎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师父是为了证明,那一刎之间所显露出来的是某种致命的一击,致死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那个狗皇帝的命。这狗皇帝是谁,为什么人们都怎么恨他。还有,这小女孩是谁,为什么装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为什么一个人来到了武林大会上,这与这小女孩之间有什么关系,这小女孩长得什么样子。 他真想去问一下那位武功深不可测的,但是,那位许大人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握这一柄剑站立在的对面。 曹汜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萎缩的一个老头,握一柄长剑矗立在那里的时候,全身上下竟无处不透射出一种慑人魂魄的气韵。 那气韵,或是剑气所致,抑或是那老头的骨子里的杀气,更可以说是二者的结合,难道这老头剑法之精,竟已到了传说中人剑合一的地步。 再看那,脸上竟也掠过一丝的惊诧之色,但那也只是一掠之间,那道:“许广汉,想不到我今天有幸可以见识一下你当年闻名天下的雷霆剑法。” 这老头一诧:“阁下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老夫的名字?在下的这套剑法虽略有小成,但并不足为外人道,‘闻名天下’这四个字,当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想不到阁下见多识广,居然还知道老夫的底细。” “我不仅知道你的底细,而且还知道你的女儿的下落,只可惜……” “我的女儿,你是说芳卿,她现在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 “她很幸福,但是,你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芳卿死了?” “不错,她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一下她从小就未曾见过的父亲。” “卿儿,卿儿……”这老头宛如痴了一般,“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她本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是死于天命。”这眼中却已蓄满了泪珠,声音有些发颤,她却不知道,她所说的天,究竟是大自然,还是某个以天自居的人。 “不错,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呀。”许广汉暂时忍住悲痛,竟已袭出了雷霆剑法的第一式“石破天惊”。 那显是早已有了准备,返身一退,趁着剑势,竟已躲开了这蓄了千钧之力的一击,这一躲看是轻盈无比,实则竟是使了全力,将剑的走势、劲道拿捏得十分之准,假如天下间还有一种方法能躲开这一击的话,那无疑就是方才所使用的一招。 许广汉接着便是第二招“山雨欲来”。 此时也展开了绵绵的攻势,只是剑法软而无力,竟又如风中柳絮。这所有的招式都是攻势,却仿佛一时之间全被遏制住了。 曹汜见那先前退乱箭时所用的是史湘云的《如梦令》,破十二生肖阵法时用的是薛宝琴的《西江月》与探春、宝玉的《南柯子》,心想这次一定应该使出薛宝钗的《临江仙》与林黛玉的《唐多令》了。 果不其然,这起势正是临江仙的首句“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的均匀”,但见那剑光竞真如东风里飘落的纷纷扬扬的柳絮,第二招却是来源于“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这两首诗风格迥乎不同,一则是“果然翻的好气力”,一则是“妩媚别致,只是太作悲了”,一则雍容大度,纵横捭阖,一则凄切悲婉,细腻如丝,一则如舞幽壑之潜蛟,一则是泣秋月之淑女,难得的是天壤之别的两种风格在这手中竟配合得天衣无缝。转眼之间已攻出第三招“粉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第四招“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薄命,空缱绻,。说风流”,但见剑光竟愈织愈密,宛如柳絮聚在一处。 再见那老头,招法也越变越快,“风满春楼”、“彤云暗布”、“闪电裂帛”、“雷霆万钧”、“骤雨如注”、“狂风肆虐”、“风吹云散”、“雨霁彩虹”,这“雨霁彩虹”是雷霆剑法的最后一招,相传此招过后,许广汉的剑上必已沾满了对方的鲜血,收剑时,却在空中将剑划出一道弧,当真如雨过之后的一道绮丽的彩虹。 而那却也不甘示弱,这两首词本是上阕状物写景,下阕言志抒情,因此,上半阕的剑势本自有固定的招式,而下半阙却任人发挥,只要能够体现出宝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志向与黛玉“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的悲叹,任你将剑式发挥的绚丽多姿。 这套剑法由《临江仙》始,《唐多令》而终,但见那使至最后一招“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时,那双美目之中竟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所有的人之中,只有曹汜与许广汉注意到这眼神。 曹汜看的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广汉看到这个眼神,却突然觉得这个眼神异样的熟悉,仿佛一下子唤醒了他酣睡的记忆。 “原来是娘——” 这时他却突然看见了的另一种眼神,这种眼神仿佛是一种企求,却又如一种命令,许广汉后来的话居然又吞回到肚子里去了,但手上的剑却突然的停了下来,抱拳道:“就此别过,小女之冢,吝望告之。” “正在此山,却须有缘人。” 那许广汉飞也似的向山顶驰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属下。 那十二生肖阵法中的那个贼眉鼠眼的老头道:“许大哥,你到哪里去?” 着许广汉道:“你回去告诉皇上,请他原谅我不辞而别之罪,我即答应伺候他三十年,时至今日,我已如约完成了。” 原来老头是蜀北一带有名的侠盗,后被官府缉拿归案,幸得乾隆皇帝闻名,派人救下了他,他却丢下结发妻子与十岁的女儿,入宫做了侍卫,一干便是三十年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仰后翻,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五章:桃花灼灼 第五章:桃花灼灼 明末清初,在江南烟花之地,秦淮河畔,发生了一起闻名遐迩的桃花事件,《桃花扇》的女主角李香君独守空楼,与春闺秋梦中思念着自己的情郎,侯朝宗。香君的美色却为田仰所闻,欲强纳为妾。 李香君一头撞向柱子,以此来抗拒田仰的逼婚。 所幸的是,李香君并没有死。 但她却头破血流,血溅在侯朝宗赠她的扇上。 杨迎龙拿走了扇子,灵机一动,蘸着鲜血绘出了桃花图。 桃花灼灼,恰如桃花扇里的香君姑娘。 ………… 只有三个人没有笑。 一个是西洋武士,她此时纵使想笑,却也笑不出来了。 一个是穆子逢,他已注意到那的眼神,已察觉到这“娘”字必是一个词的开头,能够与娘连接在一起的实在没有几个,难道,她竟是…… 另一个是曹汜,他从一开始便如痴如醉的盯着那,但觉那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让人感到舒服。及至听到那许广汉莫名其妙的一个“娘”字,心中忽而悲苦已极,他所走过的十旬春秋,从未曾在母爱的照耀之下,他读诗既多,天性之中早已满是一个情字,而这母子情深,岂非千古之绝唱。 是以曹汜于此时此地听到这“娘”字,加之那掠过来得落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身上的眼神,使他恨不能与那女孩交换一下身份,心中竟默默喃喃道:“娘――,我的娘却在何处,娘,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一面,娘,您可知道,虽然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您长的什么样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念您。” 转念至此,曹汜脸上早已满是泪珠儿。 身边的少年此时却伸出滑腻的小手,替曹汜拭去脸上的泪痕,轻轻的问道:“小哥哥,你怎么了?”听那声音,果然竟是天真无邪的女孩的声音。 曹汜几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此时心中早已将忧伤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尤其这浅浅的一声“小哥哥”,曹汜泪水一下子便止住了。更想到,自己前面大言不惭的道:“我保护你”,如今居然在一个女孩面前哭哭啼啼,感到颜面无存,脸上早已布满了羞愧之色,却趁势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孩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妹妹,却不是弟弟,我扮的不像个男孩子么?” 曹汜一乐,道:“你扮的比哪个男孩子都更像男孩,但你的声音却终究是无法改变的。我叫石头,你叫什么呀?” 那女孩说:“我偏偏不告诉你我叫什么,只不过,我娘姓柏,师父叫我兰儿。” 曹汜本待问:那你爹爹姓什么。转念一想,也许这正是这女孩永远的伤痛,便问道:“刚才那位连连打败那些人的那位女侠是你娘吗?” 这女孩脸色一下却满是伤感:“他是我师父,我娘,我娘她早已……”一语未终,竟也是将眉毛都打湿了。 曹汜想“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也替她拭去眼泪,却又觉得大为不妥,强自忍住,道:“小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转而想起自己的身世,不觉道:“你至少还有个这么好的师父,我却连师父的面都见不着了。”说到这里,脸上又悄悄地挂上了几串珍珠。 这边两个“小哥哥”“小妹妹”的叫得正亲切,那那边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封面书生见势不妙,拔腿欲跑,如箭一般疾飞过去。 那书生立刻便觉得那种凉丝丝的感觉又回到自己的身上。 这道:“解药给我,我可以饶你这一次。” 那书生道:“解药在他身上,我是被迫来做这件事的,求女侠饶了我这条命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书生指着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却也晓事,将解药双手奉上。 那用剑挑过解药,抛给穆子逢,道:“替中毒的人服药。”又转身对曹汜身边的那女孩道:“兰儿,走吧。” 兰儿回头望着曹汜,那也向曹汜投来几丝目光,曹汜怅然若失,却又满肚子的疑问。他到目前为止,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个占据了他半颗心的打败了那边的十二个侍卫和刚刚走的一个老头,和占据了他另外半颗心的女孩没有了,和自己同病相怜,聊了许久。 但见那书生与侍卫们,此时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服过解药的人虽然刚才将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但也都是狐疑满腹。 这边那和尚被炸得奄奄一息,毒弩又折了“君山六鬼”中的两个和散落于江湖中的两个道士。那君山六鬼中余下四个一下围住穆子逢道:“穆老头,这件事情你怎么解释?” 穆子逢满脸愧色:“这件事确是因我而起,老父当真须要一死以谢众位了。”拔刀便欲自刎,“君山六鬼”中的老大乌发鬼眼见如此,用刀拨开穆子逢的刀,道:“这本是我兄弟乍失手足,一时泄愤的话,穆先生何必认真,我想这必是皇帝老狗看我们不顺眼,欲灭之而后快,我们倘若互相猜疑,反而让那老狗高兴,穆老兄,何必呢?” 穆子逢原本是一时无颜苟活,今既见有人送他一个台阶下,乐得就势道:“不错,我醒目的倘若不给天下英雄一个交待,我誓不为人。却不知,皇帝为什么要派一个书生使这种不阴不阳的手段。” 这君山六鬼分别是“乌发鬼”“紫发鬼”“黄发鬼”“绿发鬼”“赤发鬼”“白发鬼”,这乌发鬼年纪最长,本已过六旬,一头乌发竟仍黑得发亮,紫黄绿赤发鬼是因为头发呈紫黄绿赤,而那白发鬼年不过三旬,头发竟全乎白了。这六鬼闯荡江湖,本就游刃于正邪之间,一套君山剑法本也光明正大的很,偏偏这六人竟嗜好暗器。他六人既以发见长,暗器也藏于头发之内,是以头发竟也成了最有力的武器,加之黑白通吃,江湖上无论正邪黑白,都避之唯恐不及,却想不到今日竟连折了黄白二鬼。这六人情同手足,患难与共十余载,尤其这白发鬼最为聪明伶俐,天分颇高,实则是五人的徒弟。当下乌紫绿赤四鬼抚尸大恸,宛如鬼哭狼嚎,在这大年初一的茫茫香山之上,显得极不和谐,连曹汜听了那声音,竟也毛骨悚然。 穆子逢道:“四位兄弟,人死焉得复活,还是让两位兄弟入土为安的好,想那两位兄弟,眼见四位这样,也不肯安心的走的。” 那乌发鬼喃喃道:“不错,他们虽二人同行,但难免孤独,兄弟慢走,为兄和你们一块走。”竟引得四人同时尸横当场。 他们四人自刎全无半点征兆,所有的人都愕在当场,虽觉如此过于迂腐,但也竟觉得这四人如此重义轻生,连正派人士都远远不及,后想他六人既跻身正邪之间,性情必也大异常人,不禁为之扼腕叹息。 曹汜阅诗既多,心下也是愕然。心想那些读书人白纸说空话,恐怕诗中所述之情义再重,也不及这君山六鬼,忽又想譬如杜甫、辛弃疾、岳飞等辈义薄云天,本就是避小义而趋大义,但义字当头,却又哪里来的大小轻重之分。当下一个念头接着一个,竟将对那与女孩的思念之情冲淡了。 穆子逢令自己的属下将己方异方所折之人的尸首一一掩埋,又将君山六鬼合葬一处,感念他六人情深意重,却不幸因己丧身,不免唏嘘嗟叹一番。诸事已毕,才问曹汜道:“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曹汜哪里敢透露自己半点实情,遂道:“在下姓石名头。原是无知莽童,不劳老伯询问。” 穆子逢转向那西洋武士,抱拳道:“不知这位老兄如何称呼。” 那西洋武士竟也颇晓中原的礼数,抱拳道:“在下异域之人,竟日既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只是有事在身,后会有期。” 西洋武士同曹汜一道,继续向山上行进。 天色已晚,偌大的香山,竟也空无人迹。此时,二人同时看见一间小屋,在这风雪之间,这小屋对二人而言,实在是最好的东西。二人惊喜之间,向那小屋驰去。 那雪下得却愈发紧了。 曹汜在屋外喊道:“屋里有人吗?” 所能够听到的却是风吹过雪的声音。 曹汜将门推开,屋内却空无一人,却又一尘不染,像是刚刚被人打扫过一般。屋内摆设除了一张空的石床,一个石桌和一把石凳,再无他物,像是被人废弃已久了。 彼时天色已晚,二人也不多想,那石床上并无一物,坐在上面,煞是冰冷。西洋人到外面折了一些松枝,在这屋里燃了,松枝毕毕剥剥的响,屋里渐渐多了层暖气,西洋武士又将余下的松枝在火边烤热了,铺在床上,竟能抵挡一些石床上传过来的凉气,西洋武士说睡吧。 曹汜奔波已久,头一搁下便已酣然入睡,这西洋武士却无法入睡,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又见曹汜早已冻得面红耳赤,在雪夜里瑟瑟发抖,当下将双掌置于曹汜后背,将自己体内的内力缓缓输入,这才见曹汜脸上竟挂满了甜甜的梦的微笑。 曹汜半夜醒来,但觉一股暖流缓缓倒入自己体内,说不出的舒泰,又见那西洋武士笑着望着他,满脸慈爱,心下感激。叫道:“伯伯,你教我运气的方法吧,我帮你睡觉。”西洋武士告诉他练功的一些方法,曹汜依言将两只小手放在西洋武士后背,却全无气息,西洋武士道:“难道你师父另有深意。算了,我也睡不着,教你一点练习内功的方法吧。”当下将他学子的那些修习内功的方法一一传于曹汜。 不觉天色已是亮了。日出东方,将这小屋照得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曹汜突然听到一阵悲泣之声,而后竟闻到一阵香味。 甜甜的,宛如灼灼的桃花。 曹汜疑云顿生,这荒山野岭的,由悲泣之声,原便十分荒唐,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正是隆冬季节,却哪里来的花的香味。他一下子便跑出小屋,西洋武士紧随其后,闻声望去,一时不禁呆住了。 悲泣的,却是一个女孩,更让曹汜诧异的是,曹汜竟像在哪里见过她的容颜似的,尤其那一双眼睛,似乎很久很久以来便一直潜伏在他的记忆深处,再见那,却将雪拨开,从身边的花篮中捧出许多桃花来:“姐姐,你生前最喜欢这桃花了,小妹无一为祭,惟以桃花为奠。” 曹汜定睛望去,但见墓碣竟刻有二子,俨然正是“香冢”,右下角一行小字,却看不清楚。曹汜却已明白了这幕冢中的是谁,可不正是师父挂念终生的柏舟,她对这柏舟的身世了解甚少,但是,师父既然道《石头记》中的尤三姐正是以柏舟为原型,转思尤三姐一颦一笑,一怒一喜,再加上最后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凄然一刎,当真如怒放的一朵桃花被风雨打散了一般,再想那三姐的风华绝代,岂单桃花所可比拟。 灼灼其姿,宛如桃花; 素素其洁,犹似芙蓉; 沥沥其情,应惭红枫; 铮铮其骨,实愧雪梅。 向那风雪中的梅花,本已是人间之至物,但却失之于冷。高贵、典雅、坚贞、不屈,本已到了极致,但终归是偕风霜而适雨雪。其香之浓,艳之郁,远远逊于这满载着青春的涌动着生命的热情的桃花。 桃花,逢春而绽,逾春而萎。 当真只有这为情而生,情灭而死的柏舟姑娘可以比拟。 正是严冬,原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在这里,眼前,分明有一朵朵的桃花。那桃花既是雪中之物,与雪原也融为了一体,独有这红色的芳颜犹未褪尽的桃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演得让人魂悸魄动。 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此时正开满了灼灼的桃花,曹汜希望如此,正如同希望,柏舟姑娘此时正与师父相聚在另一个没有冬季的世界里一样,他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那女孩的哭声招引着他,他已来到了这香冢之前。那女孩一看到他便惊喜的叫道:“石头哥哥,你怎么到了这里。”曹汜心下一惊,心想:“这女孩怎么认识我,难道竟是那天与自己携手作战的那个少年。”边道:“你是兰儿。”那女孩嗯了一声。 回望曹汜道:“石头,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曹汜经历过那场武林大会的风波,自觉这江湖究竟不是自己所能够了解的,加之师父也不曾让自己在中原之地上吐露真情,是以道:“在下确实姓石名头。” “那你到这香山来干什么?”那追问道。 “噢,只因在下的师父昔年于这香山结下了不解之缘,是以身死之日,令小子将其骨埋于此地。”曹汜所言倒也不虚。 “令师尊是谁?” “这个,家师临终之前,不让在下再提他的名字,恕难相告。” 那又看到曹汜身后的那个西洋武士,遂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西洋武士似是不愿意再生什么事端,因道:“在下无名小卒,昨日多承救命之恩,容以后再报。石头,咱们走吧。” 正在此时,山下突然跑上来一红衣女子,俯在这耳边私语了几句,那神色之间似有些惊惶之色。转身对西洋武士和曹汜道:“在下有些事情,就此先告辞了,后会有期。”遂拉了那女孩,飞驰般的掠下山去,那女孩回首张望,曹汜见那眼神之间,竟有依依惜别之意,心中也颇伤感,却不知从此海角天涯,何日是重逢之期。 曹汜遵照师命,将师父的骸骨葬在香冢之旁侧,感念师父与柏舟姑娘情深若此,死却连同穴都不能,眼泪已流出来了。 曹汜和西洋武士回到那间小屋。曹汜突然发现石桌上设一灵位,昨夜天色已晚,看不清楚,今朝无暇顾之,此时才发现,上面竟写着:“曹公雪芹之灵位”。曹汜为之一诧,难道这小屋竟是父亲生前居处之所。却见那石桌石凳,想到父亲抚石而叹,挥毫而作《石头记》,其情其状,竟如亲目所历,于是纳头便拜,抚地恸哭。 眼泪在地上流了一大片,西洋武士想起故友与己往昔交往之深,而免不了嘘唏嗟叹,但终归不忍见曹汜泣沥之状。遂强拉起曹汜,道:“汜儿,别哭了,以后权当我是你的亲人吧。对了,再隔数日,我们就可以见到你一娘了,他是你父亲生前的风尘知己,见到故人之子,一定会待你如同己出的。”曹汜止住悲声,却见方才眼泪流过的地方竟有石刻的几个字,云是“芹在岩上松桃间”,惊道:“伯伯,你看这儿怎么有字。” 西洋武士道:“你父亲生前曾对我说过,当年在眉山之巅,一女子因思念出征的丈夫,终其一生,却未曾见到丈夫的面,原来丈夫早已战死大漠之北了,那女子日日夜夜啼哭,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山上的石头竟也逢泪而消溶了,我原是不信,但他却真的拿出一些石头来,云曰‘恨石’,你父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泪滴石上,石头就真的溶解了,想来这必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在这地面上刻上字,再用恨石砌在上面,他想日后若有人同情芹兄的遭遇,见到这灵位,免不了要滴一把清泪的,如此自然可以看见芹兄的墓冢。”说话间见那支却不见了,还是完完整整的地面。西洋武士道:“想是这恨石见泪而溶,泪尽复固,原不稀奇,我们且到这‘岩上松桃间’去看看吧。” 曹汜同西洋武士一道,见屋外果然有一棵青松兀然挺拔在一块石头上,却也感到十分的诧异,只是这石头之上何以能长出松枝来,又转念一想,既有恨石一说,想来石中必也蓄了眼泪,有泪情便生矣,情生,则无不可生。想起普普通通的一块石头,曹汜心中却转过千百个念头。西洋武士道:“松生于石,不错,当真是生于无所生之所。汜儿,你可知道,那部《石头记》被那个皇帝视为洪水猛兽,但是,他还是存活下来。” 曹汜再看那棵松枝,将树枝上的积雪震掉,别的树枝都绿的可爱,独有一枝却似枯涩了一般,然而并未死去,并且其间似涌动着某种不可抑制的气息,想起那句“芹在岩上松桃间”,难道这根枯涩的枝竟是一根桃枝。曹汜想象这桃枝到了春光明媚的时候必也能开满灼灼的桃花来,不禁大为怜惜,轻轻的抚摸着那枝桃枝,哪知道这一摸之间,松树下的那棵岩石竟裂开了,草是这才看到,松树本扎根于土壤,只不过却穿过那石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六章:天涯地角 第六章:天涯地角 那巨石之下,却有一个洞。曹汜与西洋武士沿洞而下,下至洞底,却见一狭窄通道,沿通道而行,渐至漆黑一团。 再往前行曹汜碰到一石壁上,以石击之,声琅琅然,似是很薄的一层石头西洋武士令曹汜闪避到一边,双掌发力,一击之下,那石壁一侧竟与四周的洞岩离开一条细缝,射进来一丝光亮。 二人大喜,心想这石壁之内,必有另外一番天地。西洋武士又用力将那石壁推开。二人刚过那洞,却听得身后一声巨响,洞门已全然被封死了。西洋武士心下一惊,却不知这是不是幽谷的唯一通道,忧虑之间,却见这里竟是另外一番景象,尤为难得者,竟是桃花片片,芳草萋萋,正是阳春景象,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迥乎不同,二人身上立刻冒出许多汗来,脚下但觉有一股热浪在翻滚。曹汜大惑不解。西洋武士道:“想这地层之下必蕴藏了一股热流,这里地面与下面通邮下空,热流缓缓而出,是以洞外严冬,这里却四季如春,只可惜,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近日竟败坏在我们手中。”曹汜道:“为什么呀?”西洋武士道:“刚才那扇石门下面可能便是热流的出口,使门打开,热流冲击山洞,力道既大,刚才那个石洞此时已倒塌,却不知这地下何以有了如此多的热流。” 二人继续前行,忽见一位白发老人,做悲泣之状,二人走近一看,可不正是当时与那过招的许广汉。曹汜道:“许老爹,为何如此。”许广汉喃喃道:“卿儿,卿儿,你怎么就忍心抛下你爹我孤零零的一个老头子呀。”曹汜见那墓碣刻有“曹公雪芹暨夫人许氏芳卿之墓。”曹汜不看则罢,一看之下,早已抚碑痛哭,他以前知道自己的父亲便是写下《石头记》的曹雪芹,但从未听说过一点点有关于的消息,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梦里见到过自己从未曾见过的,每次的容颜都各各不一,自忖以后母子总有相见之期,却不知道哪一次梦中的的容颜与真的相符。哪知此生却再无相见之期。许广汉大吃一惊,道:“小兄弟,你哭什么呀?”曹汜道:“我便是他二人的儿子。”许广汉道:“你是卿儿的儿子,好好,想不到我老汉居然有了个外甥,你叫什么名字?”“曹汜。”许广汉道:“汜儿,我是你外公呀。”曹汜惊呼道:“外公。”许广汉道:“不错,你娘十岁时便与我失散,从此便天涯海角,再未见过面。”曹汜道:“你为什么会与我娘失散?”许广汉长叹一声:“说起此事,我实在心中有愧,当年我本是蜀北人,后来只身来到京城,却见刘侍郎的三公子欺男霸女,为所欲为,鱼肉百姓,我一时气愤,失手杀了他,被官府缉拿归案,当年四阿哥弘历,便是如今的乾隆皇帝正广罗人手,听闻这件事,救下了我,我答应侍候他三十年,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时至今日,三十年已矣,我却哪里再找我的卿儿。也不知道,这三十年来,卿儿是如何过来的,更不知道,她何以便撒手人寰了。只不过,听娘娘的口气,仿佛卿儿这几十年过得也很幸福,曹雪芹,真想不到,这天下闻名的曹雪芹居然是我的女婿。”“娘娘,你是说那天与你比武的那个是娘娘。”“不错,她当年是雍正皇帝的妃子,年纪虽轻,然而那见识气度却是不凡,雍正帝身死之后,就再不曾听到过她的消息,却不知她何以知道卿儿。” “外公,你可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女孩是谁?” “你是说那个那女扮男装的少年,这个,我却不认识。” 西洋武士道:“前辈,却不知你如何进了这个山谷。”他年龄本与这许广汉差不了多少,只是心想,自己与雪芹先生原是莫逆之交,这老者是雪芹先生的泰山,是以尊称了一声前辈。 许广汉道:“此事说来甚是奇怪,那日我听到娘娘说小女之冢便在此山,却须有缘人,不解何故。当时漫无目的的在偌大的香山寻来觅去,大雪本已将这山遮掩的白茫茫的一片,如此去寻找一个荒凉的墓冢,岂不是大海捞针。当夜郁郁的在雪地里卧了一晚。次日,却听得隐隐的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随蜂而去’我睁开眼一看,却觉得无比怪异,原来天空飞舞着那么多的,在这冬天里。我也没有多想,当下跟着那蜜蜂,曲曲折折的绕过几百道弯子,方才来到此处。却也莫名其妙,究竟是谁告诉我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桃花,怪不得冰天雪地的却有蜜蜂在飞舞。及至我找到卿儿的墓冢,我才知道为什么那日娘娘对我说‘却须有缘人’,大约也知道了今晨在我耳边细语的是谁。我女儿固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这曹雪芹先生却是天下都知道。皇上视《石头记》为反书,官府知道曹雪芹;文人视《石头记》为天下奇书,文人知道曹雪芹;习武之人大都知道雪芹先生和僧道两位前辈过往甚密,因此,整个武林也大都想知道这下半部《石头记》的下落,以为其中或许有雪芹先生关于武学的见解,有些前辈,你知道他们怎么曲解《石头记》,你可知道《石头记》还有个名字叫《风月宝鉴》,这风月宝鉴本是一道人给贾瑞医他的相思病的,正的一面是凤姐招手在向贾瑞笑,喻风月之事,背的一面是一堆骷髅,喻血腥之事。武林原也好事,竟以为这《石头记》正面写的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而实际上的真正意图是传递一种绝世武功,这想法倒也别致,只不过太觉荒唐了。我怎么便扯得这么远了,把正经事给搁下了,且说我发现我女儿竟和雪芹先生葬在一处,当真是百感交集,欲悲又喜,虽然从此阴阳相隔,但是我相信,卿儿一定找到了她的真爱,找到了一个真正值得她爱的人,也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我于是想,大约是娘娘既然知道卿儿与雪芹先生葬在一处,她告诉我卿儿的墓冢所在,便也泄露了雪芹的墓地。他们两人原也安安静静的聚在一处,自是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们。” 这老汉说起话来当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显是这三十年来,当真是寂寞孤独的很,今日突然遇到两个可以肝胆相见的人,当真是想将这三十年的话都说出来。西洋武士终于像是忍不住了,趁这老汉说话中间的间断,趁机问道:“不知前辈能否再沿原路返回?”许广汉道:“糟了,我一心追赶蜜蜂,竟忘了沿途刻下记号,罢罢罢,不能够出去,死在这里也算是老天对我不薄。只是阁下和汜儿,不行,不行,对了,你们两个是怎么进来的?”西洋武士当下把一别之后的种种境遇一一告诉许广汉。 许广汉道:“哪条路岂不是被封住了。那我们试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当下三人来到谷口,却见那谷口有五条路可行,他们试着走了一条,中途被阻,又返身走第二条路,走到岔口,却又是五条路,于是他们遇阻则试着另几条路,若是者三,最终却只是走了五六个岔口,原因是这不能够通向外面的路也有岔口,空自绕了许多圈子,仍是前进了很小的一段路。三人顿时失望了,谁知道山中究竟有多少岔口。 许广汉说:“如此不是办法,我看咱们不如去寻找另外的路。” 西洋武士道:“这地下有股热浪,想来必有缘故,我们到那个出口去看看。” 三人行至洞口,曹思突然看到旁边的石缝之间竟刺着一把青色的剑,许广汉使出内力,将剑从石缝之间拔出。许广汉见到手中之剑,大吃一惊。曹汜问道:“难道这把剑有什么来历不成?” “不错,不错,这把‘无锋’宝剑当年是反清义士季楚云的剑,当年季楚云不仅武功已臻天人之境,更加颇晓音律。康熙初年,他率先扛起‘反清复明’的大旗,你道他的恋人是谁,正是闻名天下的鬼仙僧道的师尊落水神女,后来不知因何,这季楚云竟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却不知他的‘无锋’宝剑何以在这里。” “‘无锋’宝剑,没有锋,怎么杀人。” “杀人一定要用剑锋么,这季老前辈当年有两把神器,一曰‘无锋’,一曰‘残刃’,‘无锋’即在此处,‘残刃’必也不远。” 三人四处寻去,果见不远处青石之间没着一把剑,西洋武士使力拔出来,却见刀刃早已卷了。乃道:“难道这把正是残刃剑么?” “不错,这两把剑无锋无刃,季老前辈既能以此没石,试问人血肉之躯,如何能抗此一击之力。” 曹汜却见两把剑上似乎刻着什么字,乃道:“外公,伯父,你们看这剑上好像有字呀。”二人见了,却似剑谱的模样,又似琴谱。三人疑惑不解,浑不知这两把剑上有什么秘密。 许广汉道:“当年这季楚云前辈起义军曾转战数省,历时数十载,清军那里是他的对手,却不知何以这季前辈竟莫名其妙的罢手,像是这位前辈看破红尘之事,从此寄情山水了。” 三人小心翼翼的沿着那洞口向下,同却步深,一会儿便攀至洞底,曹汜见下面却都是些腐烂的粮草,心想难道这里就是当年起义军的根据地不曾,突然见到洞底竟立有一碑,上面写道: “吾本大明遗民,揭竿于洛水,偃旗于香山,本欲就清狗卧榻之侧,待其酣睡之余,手刃其首,以泄私怨公愤,而见清廷根基渐固,且着意行仁政,何忍天下苍生因此而再遭劫难。遂书二曲于无锋残刃二剑,封剑于青石。二曲者,一者,为此山洞之出口,二者,可渐入佳境,吾骸骨所在,其有缘人怜而葬之,其恩难报,以二曲赠之。” 许广汉道:“这位前辈真是宅心仁厚,更可叹者,刻琴曲于刀剑之上,以雅废武,当真是令人仰慕不已,只是可惜,我们三人都是莽鲁之人,不晓得什么琴瑟琵琶,季老前辈一番厚意,却只能辜负了。更可叹者,这里已有了出洞的方法,咱们却不能够知道,真是枉为人了。” 三人均是懊恼不已,曹汜道:“我们既然不识琴谱,更加不能替季前辈埋葬他的骸骨,这两把剑就不应该要,贪天之功,本不应该是吾辈所为。” 许广汉见外甥小小年纪,竟颇有侠之风范,心中也颇快意,于是三人复上了洞口,将无锋残刃刺入青石之中。 西洋武士道:“也许这洞下面的甬道,也可以通到外面去呀。” 三人复又下了洞,洞下当真有一条甬道,一股股粮食腐烂的味道。三人不觉对这位季楚云大为赞叹,它既辗转于九州之间,势必要有一个巢穴,但他不选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却偏偏在皇帝的鼻子底下,皇帝老子做梦也想不到一只老虎就伺视在自己的枕榻之侧,再见那些粮食,确有一部分已变质了。但仍有一部分完好无损。曹汜道:“如何能将这些粮食保存起来,妥为料理,说不定日后还可以发挥它的用处。” 西洋武士与许广汉均道:“难道你也想反清复明不成。” 曹汜道:“那倒不是,我是想天有不测风云,曹孟德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杜甫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保不定日后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到那时候,这些粮食就发挥了大作用了。” 许广汉道:“难为你能这么想,粮食腐烂,原为这股热气所致,热气从洞口散出去,我想总会好一些,只是这世外桃源却也从此绝矣。” 曹汜道:“绝就绝了,春夏秋冬,本就应该各具神韵吗。天意如此,何必强求呢。” 许广汉道:“什么是天意,真有天意,我就不相信,该那帮豺狼在上头作威作福。”许广汉做了三十年的侍卫,对于官场的弊病陋习,想来必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等到刚才听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又恢复了三十年前的干云豪气。他三十年前本就是疾恶如仇,扶穷济困,为民请命的人。 曹汜道:“我看那季楚云未必是什么大侠,这么多粮食,他运到这里来,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加之,焉知这些粮食不是巧取豪夺而来的。” 许广汉道:“确为巧取,却非豪夺。据传,当年山西、河南两地的大财主们都曾着了道,季大侠将粮食一半儿运到此处,另一半却分给了穷苦的百姓。汜儿,你只知道耗费人力物力,却不知道,清初,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改发易服,有多少汉人死在满人的铁骑刺刀之下,只是到康熙年间,政策始收敛了一点。季大侠揭竿而起,难道是为了一己之私么?” 西洋武士道:“你刚才所说,他们将粮食运到这里,正是通过这条甬道过来的,试想,上面正是京都,我料这季大侠纵然高明,大概也是无法从皇帝眼皮子底下将粮食运到这里来的。这甬道一定通到外面。前辈、汜儿,我们继续走吧。” 许广汉随身携带了火具,苦无燃料,于是三人只能摸索着前行。三人正行之间,他见上面竟有一石板落下,那石板走势甚急。许广汉和西洋武士见事不妙,双双举掌抵住那石板,绕是暂时扼住了石板的走势,但石板竟重逾千斤一般,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许广汉沉声道:“老兄,汜儿就托付给你了。”那西洋武士道:“不,前辈,你是汜儿的外公,应该由你来照顾他。”许广汉道:“我替乾隆干了三十年事,他那些肮脏的东西,我――”刚说到这里,但见那老汉左手托住石板,右手发力,正是那一招成名已久的“雷霆万钧”,只不过以掌法代替了剑法,他刚才说话是为了分散西洋武士的注意力,想不到竟一击得手,那西洋武士已被推至石板的范围之外,许广汉如法炮制,确实一招“风吹云散”,将曹汜轻轻的送至石板之外。曹汜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却见那石板缓缓而下,转瞬之间,猛地落地。曹汜失声叫道:“外公,外公”在见那西洋武士,也被那一击之力震得满口鲜血,眼中却也饱含热泪。他实在不敢相信,刚才还是生龙活虎的老人,此时却已被压成齑粉了。曹汜一日之内,刚得知自己思念了十年的父早已离开了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又亲见刚刚认识的外公遭此横祸,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抱住西洋武士,失声痛哭了起来。 西洋武士不觉之间肩上又增加了一层重担,他拼了老命,也要保这孩子周全,眼见曹汜伤心,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抱着曹汜缓缓而行。责怪自己怎么如此大意,这甬道之间,本就应该设置了机关才是。加之刚才,自己本也可以像那老人一样,将他们两个送到石板外面。懊悔不已之间,却又摔了一跤。 西洋武士这才想起,这甬道之间,说不定另有机关,一定要小心才是呀。黑暗之中,似乎在往下走,愈往下,湿气愈重。曹汜却也止住悲声,对西洋武士道:“伯伯,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路。”刚毅的神色之间,似已添加了些许的成熟,二人此时同时听到了水冲击石块的声音。 似乎有了些光亮,二人趁着这微弱的光,看见了一条小船,二人均感意外,心想这里怎么会有小舟呢,何以不被水冲走。他们一会便找到了答案,却见一根铁链牵在石头里,另一头系在船上,西洋武士道:“汜儿,那你的宝剑来,我用一下。”曹汜递给她雄剑,见西洋武士将那铁链斩断了。二人上了小舟,以指扣木,听其声音,道:“难道这竟是柏木所制,怪不得如此结实。” 曹汜一听这柏木二字,随即想起柏舟姨娘,又想起师父,父母和外公,他们如今都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呢,却不知道,从此将飘落到何处。当今是一者天之涯,一者地之角,渺渺冥冥,再无逢期,心中不觉黯然神伤。然而无论如何,我究竟还活着,活着本身就是美好的,旋即便想到了那与那女孩,一想到那女孩,心中便甜甜的,心想,怪不得那天我见到那姑娘,竟会觉得好面熟,难道这姑娘和柏舟姨娘有什么牵连不成。师父与柏舟姨娘既是一场误会,那么这女孩断然不会是柏舟姑娘的女儿,但是,为什么她长得那么像柏舟姨娘呢,尤其那一双眼睛,而现在恰好又坐着一条柏舟,究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事为之。 曹汜想着想着,竟已在那条船上睡着了。西洋武士见曹汜如此,又见恰是顺水行舟,便也任意东西,不觉之间,自己也是睡着了。 二人醒过来的时候,已出了山洞,外面却是一条河流。西洋武士心想:“怪不得那季楚云能将那么多的粮食运到山洞去,原来那山洞竟与外面相通,更兼水路。” 而此时,天色也亮了,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二人望着那播撒着金色的光芒的太阳,不觉都笑了,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曹汜道:“伯伯,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回家。”西洋武士的眼中闪出一丝太阳的光亮。 “那儿,也是你的家。”西洋武士随即加了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七章:海深林密 第七章: 海深林密 西洋武士和曹汜沿河而行,河却通向大海。 二人上岸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清水,向西顺流而下。曹汜道:“伯伯,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啊?” 西洋武士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是你父亲生前的红尘知己。”神色之间,却满是酸涩之意,但也是一掠而过,“不过现在,却是我的妻子。” “可是你经常给我提起的那位杜姑母。”曹汜问道。 “正是她。”西洋武士两眼注视着前方。神色之间满是伤感,又道:“衡钗,却不知道你如今在干什么?” 彼时大清与西洋之间本早已有贸易往来,过往船只一天也能见着几艘,但二人却觉得驾驭如此一个柏舟,浪迹天涯,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加之这柏舟本便是季楚云前辈巧手所制,却也颇为精致。 这西洋武士乃是大不列颠岛人。彼岛隶属欧洲大陆,与亚洲原为一体。英吉利当时正是海上霸主,船坚炮利。可笑泱泱天朝,仍酣睡于中华帝国的美梦中。 起初几天,风平浪静,二人倒也惬意。西洋武士每日传授曹汜一些内功心法,曹汜闲来无事,细细读了几回《石头记》的后三十部,却也浑然不解其中之意。那封血书看了几次,却也不甚了了,道是什么“文武之道,其理虽异,其情则一。文字,招式因势而起,莫若循情而发”。曹汜虽深有感触,却觉得与自己的武功并无增益,便也作罢,只是将西洋武士授己的内功心法勤加研习,竟觉得一日千里,武功进展神速,心下也颇欣喜。这西洋武士水性颇好,有时竟能擒住一两条大鱼。兼之小舟之上原有灶火,二人也便觉得老天待己实在不薄。曹汜更是第一次见到这茫茫大海,不觉心胸大为开阔,将尘世间的烦恼抛诸脑后。 忽一日,先是习习的海风,随即风势渐大,海浪起伏,幸得那船甚是坚固,加之西洋武士驾驭小舟的能力着实高明,船竟在大风大浪中势如破竹,曹汜虽识些水性,然在那摇曳的小舟之上,心中竟也满是惧意。 而他们的厄运还在后头,大风浪坚持了几个小时,竟有了雨。雨也由小而大,渐渐的,这小舟之中也被灌进溅进了许多的水。饶是曹汜拼命往船外排水,终是不济。这小舟在这风雨之中,随时都有被击垮的可能。 他们突然看到了一片绿色,在这蓝色的天与蓝色的海之间,这绿色对于他们,确实是一种招唤。有绿色的地方,必定有生命,必定有春天。 是的,春天已悄然而至,他们由京城之地沿暗河南下,又在大海之中行进了这许久,加之南边的春天本便来得早,是以此时竟已是春天了。 二人心中突然满是希望,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海之深处,仿佛涌动着一股暗流,仿佛是给他们一个危险的信号。 风雨之中,从海水里竟跃起数十个汉子,各剑,海浪一般疾刺而来。二人大惊,曹汜用师父传授自己的“十二钗”剑法护住己身。而那西洋武士则早已发出凌厉的攻势,他的二十六剑本身就全部都是攻势。 转瞬之间,那边已发出几声惨叫,余下的杀手显是十分畏惧,惊惶之间,潜入水底。西洋武士怕他们在船底暗使杀手,也潜至海底,却不见那数十个人的踪迹,竟已逃之夭夭了。 曹汜看着海水中漂浮的几具尸体,面上均蒙着一层黑色的布,伤口汩汩的向外冒着血,整个海水刹时便变得通红通红。曹汜再看远处的绿色,却似十分渺茫了。西洋武士十分诧异,它自问在这沧海中的一个岛上。绝对不会有自己的仇人,何以那几十个人竟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呢?但见那一片绿色,虽觉得其间必定凶险万分,但在这风雨之间,纵是刀山火海,也比在这里葬身鱼腹的强。 于是,西洋武士奋力朝那片绿色驶去。曹汜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伯伯可认识他们?他们又为什么杀我们。” 西洋武士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何许人,我哪里又得罪了他们。这件事情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不管怎样,我们且到岸上看看再说。” 那绿色终于在触手可及之间了,二人将船拖上海滩,向里走去,却是一片森林,参天的大树,经过这场雨的洗礼,在这天地之间显得异常的苍翠欲滴。 那雨却住了。旋即,太阳却出来了。于是,当第一缕阳光洒过这森林的时候,曹汜便发现这森林到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鸟儿们在风雨之后,象是被阳光惊醒了一样,用潮湿的声音给这森林注入了第一点活力;而后不久,梅花鹿,白玉兔,这些可爱的精灵们也开始出来享受这久违的阳光了;而那些嫩草了,苔藓了,此时也仿佛刚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曹汜走了几十天的水路,此时用婴儿一般的眼睛望着这个美妙的森林。 而西洋武士却用鹰一样的眼神注视着这森林的一举一动,他此时看到的却是森林中间似乎有一双双豺狼、毒蛇般的眼睛注视着这森林的两个陌生人。这森林之中,竟满是杀机。 二人忽觉身后有细微的声音。曹汜原本就沉浸在这美色之中,回头显已来不及。而那西洋武士本就崩紧了身上的每一根弦。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人未转身,剑却早已从一侧使至身后,恰恰将射向二人的细雨一般的箭击落。剑一出手,身体便随着急转过来,远处的森林里人影晃动,西洋武士疾驰追去,他今天觉得实在有些窝囊,遭了两次偷袭,却不知道偷袭的是谁,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以一心想抓住一两个活口,想问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忘了曹汜此时落了单,或者他知道,以曹汜的武功,足以自保。 曹汜却突然听到了丁丁当当的一阵响声。对面的树林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儿,金色的头发,却如海一般的眼睛,身上挂满了珠宝与金器,腰间跨着金黄色的一把小倭刀,右手挎着一个柳枝编的篮子,篮子中间放着两个新鲜的蘑菇,阳光照在这女孩身上,发出夺目的光彩,令曹汜不敢逼视。那女孩儿走近他的时候,朝他笑了笑,那甜甜的笑竟让太阳也褪了色彩。森林也失却了活力,所有的一切在这女孩的甜甜的一笑的衬托一下,黯淡的失去了光泽。 曹汜傻乎乎的回报了一笑,却又傻傻的问道:“你好!”他不知道这汉语原本就只是在九州之地使用,以为凡是人言语,用的便都是一种语言,是以竟用汉语向这女孩问好。 哪知这金黄头发、蓝眼睛的女孩儿竟也用汉语回了句“你好”,便不再理会曹汜,自顾向前走。曹汜鬼使神差一般的跟在这女孩儿身后,听着那丁丁当当的声音,竟将西洋武士的安危和这诡秘的森林的重重杀机抛诸脑后,仿佛有生以来,自己就一直在跟着这女孩似的。那女孩儿仿佛察觉到他在跟着似的,回头浅浅一笑。却不搭言,仍是走自己的路。 曹汜却不解此时为什么没有人上来截杀他,而后想到西洋武士的安危,想回原地等他,却实在想知道,这偌大的一个森林中,为什么会出现这奇怪的采蘑菇的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又究竟是什么人? 西洋武士此时却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那些人并不贴身厮杀,只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仿佛想将西洋武士困死在这里。西洋武士虽不惧怕他们,但却担心曹汜的安危,难道他们竟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转念此处,便奋力想杀出一条血路来。西洋武士先用英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番五次对我下毒手?”见众人茫然之色,又改用汉语问了一遍。 那些人脸上竟也掠过诧异之色:“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用吾国的语言。” 西洋武士心下一惊,自己明明用的是中华语言,何以这些人竟道汉语乃是“吾国之语言”。却突然忆起二十年前,自己仿佛到过一个海岛,那个岛上说来奇怪,竟真的是以汉语为国语,国名隐隐约约记得仿佛叫做真真国。西洋武士道:“贵国可是唤作真真国。” 那群人中有一人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吾国的名字?” 西洋武士道:“我是英吉利人,路遇贵地,原也多有打扰,只是不解诸位何以刀刃相见。” 那群人中仍是方才那人道:“既是英吉利人,速速受死。”接着便喝一声:“天罡地煞阵。”但见那群人顷刻之间分成里外两层,里一层三十六人,外一层七十二人,余下十数人却都闪到一边去,抱剑而立。 西洋武士不解,心想,多一个人便多一个攻击点,哪有这样的呆鸟。但那一百零八人各剑棍棒,却也威风凛凛,比之刚才如鸟兽散的一群乌合之众,当真如天地之别。西洋武士的“二十六剑”其实是英语之中的二十六个字母,每击一剑,似在抒写一个字母,剑剑相连,则可连成句子、文章、诗歌,那英国文化原也丰富多彩,是以当真没有人知道这下一招将使向何方,因此虽然只有二十六剑,却可以使出千般万般变化,犹如博大精深之西洋文化。是以这西洋武士的儿子竟连败莲池大师、青衣神尼、忆鹤道人等中华武林的一流好手。但西洋武士到了这剑阵之中,却如虎落平阳一般,他剑招原本长于出奇制胜,以攻代守,但此时却处处受制于人。对方的阵法竟无一处破绽,转瞬之间,自己先致眼花缭乱了。 眼见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茅草、树枝砌成的小屋。小女孩眼睛一亮,便进了小屋。小屋之间却只有一遗下的树干,那树原也极粗,是以这遗下的树干竟成了一张天然的桌子。更奇的是,桌子上面放着花瓶,花瓶中装满了水,水中插着一朵花。曹汜相信,以前自己肯定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花。那花开的极艳,更奇的是,十二朵花,朵朵颜色各异,由浅入深,由红而紫,白的象雪,黑的如墨。 曹汜之前从未见过黑色的花,却实在想不到,原来黑色的花竟如一个美丽的少女穿了一身黑衣一般,虽是毫无光彩,却也美到了极致。曹汜心想,倘若自己能触摸一下那花一下,便是死也无妨了,因为死之前,你毕竟接触过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那女孩显是同曹汜一样,十分喜爱这十二色花,竟用白玉一般的小手去抚摸那可爱的花儿。曹汜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白玉一般的小手,顷刻之间便变成了黑色。原来那花上竟有毒,有刺,刺扎破手,毒因此进入血液之中。刚才活蹦乱跳的这个小女孩,此时竟已全身乌黑。 此时,曹汜纵使想死,却也不敢再触摸那十二色花,因为他不想在死之前,接触到这世间最丑陋的东西。曹汜用小手放至女孩鼻孔下面,见其鼻息尚存,却很微弱。于是连忙抱起那女孩儿,匆匆的向外跑,却又不知道到哪里去。 谁知道,一出门,便碰到一条大熊,曹汜大骇。那熊仿佛因为那场雨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是以不见到曹汜则已,既看见了,便挥动着肥大的掌,向曹汜扑来。曹汜见势不妙,左手紧抱那女孩,右手将剑一挥,正是一招“元春题额”,竟刺入熊的右眼之中。那熊疼得直叫,有怒向曹汜扑过来。曹汜连忙使出悼红剑法,但这套剑法本就与以葬花词为源的悲花剑法相辅相成,如今曹汜左手抱了女孩,原本就力单势弱,加上无以为辅,那“悼红剑法”虽也刺的那熊满身是血,但却无法击中要害,反而激起了那熊的怒火。 曹汜一时之间方寸大乱,自己也受到几次重击,身上挂了彩,只是却用心护住那女孩,不敢让他受到一点的伤害,他此时本可以暂时将那女孩放开,以“悲花悼红剑法”的攻守兼备,对付那条大熊。这样不仅自己受不到半点伤害,也可以在几招之内将熊制服,但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放开这个女孩儿,那熊说不定会扑向这个女孩。曹汜再看那女孩儿,此时脸上已无一点血色,心中不由大为关切。不觉之间,又被这熊拍在肩上。 西洋武士勉强维持了数招,竟已不支。西洋武士不觉悲苦已极,他实在不明白这帮人何以因为自己是英吉利人便必欲置自己于死地,更加不明白,这伙人合攻自己原本占不到半点便宜,何以一经以这“天罡地煞阵”和自己过招,自己竟无一点还手之力,加之汜儿此时已不知怎样了。 那西洋武士正叹息之间,忽见外阵一阵大乱,那七十二人中有三人宝剑脱手而出。谁知天衣无缝的一个阵顷刻之间便七零八落。却见一玄衣,脸上也戴一层黑纱。西洋武士此时挂念曹汜安危,只抱拳对那道:“解危之德,容以后报答,请问尊姓大名?” “不必了。”那却不见了。西洋武士沿原路返回,却哪里能找到曹汜,彼时刚下过雨,泥土上留下脚印,西洋武士沿着脚印寻去,却见地上血迹斑斑,卧着一头死熊,西洋武士见那熊颈上一枝飞镖。西洋武士拔出飞镖,见上有一“青”字,却不解何意。 然而那森林如此之大,却又到那里去寻找自己的汜儿,只得郁郁前行,却也不解玄衣究是何人,为什么相助于己,这海岛上的人为什么都说汉语,想来必是一汉人到达这里,却征服了这个森林之国,是以将汉语推而广之,但却不解这伙人何以对自己痛下杀手。 再言曹汜,他本来已近力竭,自思自己成为这熊的美餐倒也罢了,再搭上这漂亮的女孩,殊为可惜。却突然见那熊一时之间竟倒地身亡,这才见熊颈之上多了一把飞镖,随叫道:“多谢前辈搭救之恩,可否显身一见。” 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快将这女孩儿送至‘海岚宫’,三个时辰之内,兴许有救。” 曹汜道:“海岚宫,在哪里?” 那个声音道:“你只管往前走。” 曹汜依言向前飞驰,饶是气喘吁吁,心中却为这女孩担忧,不免紧赶慢赶。正行间,见前面有一路口,曹汜正犹豫间,忽听的左边路上抛下一块石头来,便循左路而行。如是者三,果见前方有一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听的那个声音道:“进去吧,吾去也。” 宫殿门口站着一排侍卫,喝道:“站住。”然而看见曹汜抱着的那个女孩儿,又道:“请稍等片刻,容我进去禀告。”稍顷,却听的中有一个响亮的声音道:“混帐,还不让公主进来。”疾步走出一男一女来,那男的年已过六旬,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女的却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却听的这道:“菊儿,菊儿,你怎么了?”那女孩儿早已昏迷不醒,人事不支。老者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快进,快进。” 见那女孩儿面色乌黑,道:“菊儿想必是中了‘冥兰’之毒,这位小兄弟,请问尊姓大名。” 曹汜道:“在下石头,不知道这位小妹妹可有什么事?” 道:“幸亏小兄弟及时相救,并无大碍,只是,却又要劳烦小兄弟一次了。” “夫人但有差遣,石头我莫不欣然从命。”饶是他阅世甚少,却也看得出这老者与这必是这女孩的父母,却又甚是怀疑,这老者与这相差何止二十岁。 道:“这‘冥兰’之毒,毒性甚烈,唯有觅愁谷下之千年‘芷兰’可解其毒,只是这觅愁谷原也奇怪,这谷内寸草不生,却偏偏有一芷兰靠谷上小口投进的一束阳光得以生存。而这小口更加奇怪,只可容一孩童出入。” 曹汜道:“那咱们现在就赶紧去吧。” 老者、与曹汜在前面,身后是侍卫。觅愁谷与这宫殿很近,众人一会儿便来到觅愁谷边,曹汜果见那山石之中有一小口,如井状。道:“委屈小兄弟你了。”将绳索系在曹汜手臂上,那谷口恰恰容得下曹汜出入。 在上面将绳索慢慢下放,曹汜但觉得那谷内空气甚是阴冷,身上经不觉颤栗起来,愈往下,愈冷,曹汜不解何以在如此环境之下,竟有生命存在,当真不易。惊叹之间,不觉已到了谷底。曹汜果见一嫩黄的小花,傲然而立,乃对上面喊道:“夫人,是不是一朵黄色的小花啊。” 道:“正是,你将那花采下便可,不必连根拔起。” 曹汜依言采下黄花,但觉有一种冷丝丝的香味幽幽的钻进自己的鼻孔,不觉精神奕奕。却实在想不到如此之物竟生于如此之境,不觉又是几声叹息。 曹汜被那拉了上去。那老者却满脸狐疑之色:“菱儿,你怎么知道这幽谷之下有千年芷兰?” 道:“我幼时,父亲不小心碰上了十二色花,身中剧毒,告诉我,这谷底有棵千年芷兰,我那时就是这样被放入谷中,这才知道。” 曹汜道:“那冥兰又是什么话,何以生得那么美丽,却是巨毒之物。” 道:“去此二十里,有一山,名唤桂岩,那山终年可见阳光,是以这‘冥兰’原是极阳之物,但是所谓,阳极而转阴,这兰花汇聚了太多的阳气,却长成了幽冥之花。你可知,小女是怎么中的毒?” 曹汜道:“说来奇怪,那是在一间茅屋里,屋里有一花瓶,这花便插在那瓶中。却不知是什么人将如此剧毒之物放在那里。” 众人回到海岚宫,亲自将芷兰煎成药,给那少女灌服下去,那乌黑之色顷刻之间便已消去,却见菊儿的小手转眼之间又变成一块温玉,而菊儿一会儿便站了起来。 对那女孩说:“菊儿,快过来谢谢这位哥哥。” 菊儿却扬起小手,轻轻拍了曹汜一下,道:“谁让你一直抱着我。”说完,脸竟已红了,原来这“冥兰”之毒,能令人浑身乏力,神志却也清醒。这女孩儿回忆刚才曹汜抱着她力斗大熊,心中一甜,脸上又露出了红色的笑容。 望着自己的女儿,却不觉笑了。只有那老者似是有什么心事,眼看自己的女儿由死而生,竟似与己无关一般,闷闷不语。 自顾问曹汜道:“你怎么来到得这个岛上?” 曹汜大惊。他刚才置于死地而后生,加之挂念这女孩的安危,将自己的事情暂且搁置脑后。现在才想起自己竟已与西洋武士失散了。更加不知道自己如今到了哪里。又想起刚才自己看见西洋武士伯伯是去追赶放冷箭的人去了。此时不知道有无性命之虞。突然抬眼才发现正等待自己的回答。曹汜正欲回答,却听的外面一阵吵闹。 曹汜一听,可不正是西洋武士伯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八章:梁山后裔 第八章: 梁山后裔 但见西洋武士正与众侍卫斗的正酣。西洋武士显是不愿多生事端,是以只是封住那些侍卫的杀招,自己却并没有痛下杀招。 曹汜道:“伯伯,你怎么到了这里?”转又对菊儿的道:“夫人,你快让那些侍卫住手,好么?” 老者喝道:“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吗。都给我退下。”转又对西洋武士道:“我这些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客,恕罪恕罪。” 西洋武士道:“在下初涉贵宝地,冒昧之处,请多包涵。” 老者道:“阁下太客气了,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西洋武士道:“名不足为外人道,在下英吉利人。” 那老者先是一怔,颜色之中微露不悦之意:“阁下到敝处来,不知有何贵干?” 西洋武士甚是不解,这岛上的人何以对“英吉利”如此反感,是以刚才故意说自己只是英国人。这见老者对自己的态度与刚才刺杀自己的人如出一辙,心下不禁疑惑。然而他不想惹事,因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因道:“在下因风浪阻碍,是以到贵岛打扰。如今风平浪静,正要告辞。汜儿,我们走。” 曹汜正欲离开,却听得道:“既是客人,只当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那老者也道:“这位小兄弟于小女有活命之恩,刚才因了一点误会,对阁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西洋武士心想这小岛与自己的国家必有冲突,也想留下来探个究竟,是以道:“岛主美意,焉敢不从。” 当下按主客之位坐定,那岛主道:“拿酒来,今天我要与这两位客人痛饮三百杯。”原来那林中珍稀既多,连酿造的酒也与中华不同,甘而不烈,醇香中带着大自然原始的甜味,曹汜也是初次饮酒,却不道这酒竟有如此美味。西洋武士走西闯东,阅历自非常人可比,但也从未曾品过这样的美酒,乃问:“岛主,不知这酒叫做什么名字?” 岛主道:“此酒取百花之随,万果之汁,合而成一,酒名叫做‘日月同杯’。”岛主又道:“请阁下再试品一下此间粗茶。”说毕,侍女正将两杯茶递给西洋武士与曹汜,二人饮那茶,竟是苦到了极致,正皱眉间,却觉一股清香之气传至浑身上下,不觉大为叫绝。 却道:“此茶取桂岩之露,云渚之泉烹制而成,茶名叫做‘天地一苦’。该因这天地之间,唯一情字,情极生苦,苦而后香。” 曹汜心下颇觉好笑,自己飘飘然竟如同到了太虚幻境一般,那仙姑给宝玉喝的酒与茶分别叫做“万艳同悲”与“千红一窟”。今日这夫妇二人起的这两个名字“日月同杯”与“天地一苦”当真画虎不成反类犬。想他二人隐遁于这山林之间,恍然如世外桃源,却不知有何悲苦。转念一想,这老夫少妻,想来感情必不和谐,怪不得有此一叹,只是这天地日月之说,当真做大了。 谁知道那岛主却似看穿了曹汜的心思似的,乃笑道:“小兄弟,你对这酒有何感叹?” 曹汜被这岛主看穿了心事,一时大窘,却不知如何应答。 岛主却继续说道:“如果你知道老夫是什么人,你就会觉得这酒名起的切。” 曹汜道:“正要请教。” 岛主道:“小兄弟既来自东土,自当知道,中华有一奇书,叫做《水浒传》。” 曹汜本以为他要说《石头记》,但一想,《石头记》传世未久,更何况只有半部,那及这《水浒传》流传之深、之广,乃道:“我自然听说过,不仅听说过,自也看过。” 岛主道:“你说那梁山好汉一百零八位,征大辽,剿方腊,死的死,残的残,终于做成了一件万古不朽的事业,谁知道凯旋回朝,那奸佞之悲于酒中下了水银,致使梁山水泊成巫山烟雨,富贵功名成南柯一梦,你说是不是叫做‘日月同杯’?” 曹汜道:“不错,想那一百零八位好汉,最后活着的当真是寥寥无几。” 再见岛主的眼角已是溢出泪来。曹汜不免心下大疑,难道这岛主竟是梁山的后代不成。又听岛主缓缓道:“你可知道这一百零百位好汉之中,有一个天寿星浑江龙,还有两员偏将出洞蛟与翻江虱。” 曹汜知道他说的是李俊、童威、童猛三将,因道:“据说他们后来到了海外(按:《水浒传》中关于李俊三人的记载是:“七人都在榆树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童威、童猛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水浒之事,原本就不尽真实,我便移雾里之花,接水中之柳,把它放到真真国去。真真者,假也,不必认真。),做了异邦之主,难道当真有此事不成?” 岛主道:“如何不真,在下正是李家第三十五代传人。当年先祖同童氏兄弟来到这真真国内,这儿却是一片森林,森林之间,居住着野蛮人。先祖靠本领与德威驯服了野人,并教他们耕种、语言、文字,而后互通婚姻。先祖因念自己的梁山兄弟,于是这岛上原有之人便有了姓氏,或宋或卢,或吴,或公孙,或林,又或关,总之那梁山泊的几十个姓氏一个都没有落下,再加上这五六百年的经营,如今,这海中一隅倒也自得其乐。几百年来一直没有人来到这里,这里也安乐太平。谁知十多年前,这岛上来了一个英吉利人,带着一个大宋国的女子。我们很久没有客人来过这里,是以对那两个人很是热情,从他们两个人那里,我们倒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事情,知道了大宋居然被金给灭了,而后元灭南宋,明灭元,清又取代明,如今竟已是清朝了。更加知道,原来在太阳落下的地方,还有一个叫做英吉利的国度。谁知道,自从这二人走后,那个英吉利已经连续三次派人到这岛上来,意图侵占我们的家园。幸亏我岛上众人本来就沿袭了梁山遗风,英勇好斗,是以三次,他们都没有得逞。但是他们的火器甚为厉害,我岛上的人伤亡惨重。我们因此而发下毒誓:‘不论什么人因为什么目的来到这岛上,我们决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这岛半步’。是以你们乍来这里时,曾经两次遭到伏击,就连那朵十二色花,原本也是为你们而设的,谁料忙中出错,竟让小女身中剧毒,反而是小兄弟相助才使得小女幸免于难。梁儿,你出来吧。” 但见屏帷之后,走出一个英武的青年来。岛主对这青年道:“梁儿,快来向两位客人赔个不是。”那青年傲然而视。 西洋武士道:“既是贵岛的规矩,我们就这么算了吧,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那青年道:“你可以就这么算了,但是,我兄弟们的血却决不能白流。” 岛主道:“不得无礼。”转对西洋武士道:“犬子少不更事,还望见谅。” 西洋武士道:“原是我迫于自救,出手误杀了好人。” 原来这李梁正是“天罡地煞阵”中为首的一个。天罡地煞阵本就取源于梁山泊一百零八位英雄。相传当年宋江忠义堂石碣受天文,那石碣正面书梁山泊天罡星三十六员,背面书地煞星七十二员。阵法的变化万端,自非西洋武士所能识破,是以当日竟差点身死人手,幸亏一玄衣出手相救,这才逃得性命。却不知那玄衣是何人,又不知当时一镖射死大熊救下曹汜和真真公主性命的是谁。 西洋武士与曹汜心中各是疑惑万千,如此天色渐晚,岛主因令人安排二人歇下。 西洋武士将门窗掩上,吹灭蜡烛,在黑暗里对曹汜低声道:“汜儿,你可知道,今日为何我甚是沉默?” 曹汜道:“不知道。” 西洋武士道:“只因为十几年前途经此地的那英吉利人与他们口中的大宋女子正是我和你那姨娘。当时,我们从英国回去探亲,衡钗她在唯一的亲人便是你父亲了,谁知途径此地,见到一女孩儿,出口竟是一篇诗歌。你那姨娘甚是惊奇,想不到这孤海一隅,居然还有此等人物,与她相交甚密。到中原后,与你父亲谈及此事,你父亲拍案惊奇,连道:‘异域竟有如此之女子,不可不传,不可不传。’是以那《石头记》中便有了薛宝琴谈及西洋女孩儿吟中华诗那一章节。我归国后,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竟将此岛告诉了别人,谁料竟给这个岛引来了如此的祸患,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罪人?” 曹汜道:“这原是无心之过,伯伯不必太过自责,那女孩儿吟的那首诗可是那首‘昨夜朱楼梦’?” 西洋武士道:“正是,正是,不知你可能将全诗吟出?” 曹汜出口道:“昨夜朱楼梦……” 忽听得外面一个女孩的声音朗朗吟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吟毕竟是一声长叹。 二人大为惊奇,再看那女孩,可不正是真真公主,那个口中的“菊儿”。曹汜浑沌未开,原只是以为这女孩月下吟诗,甚是好玩。正欲出去与那女孩儿搭话,却听的西洋武士道:“今天那岛主夫人称是你救了他们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曹汜遂将今日与西洋武士分开后邂逅女孩,误入茅屋,力斗大熊,高人相救后至觅愁谷采那千年芷兰之事一一告之西洋武士,而后二人禁不住出了门。 女孩似并未注意到他们,又将那“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之句轻轻吟了几遍,乃自语道:“石头,石头,你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坏石头。”说毕不觉一笑。 西洋武士见那少女天真烂漫,情发之自然,也是一笑,乃对曹汜说:“难道你真的是一块石头不曾。” 女孩这才发现背后站着两个人,因嗔道:“谁让你们偷看人家念诗。” “念诗,什么诗呀,我可没有听到呀。”西洋武士边说边走开了,却喜那月色缥缈,竟和自己与娇妻爱女一起赏过的那一轮圆月一般无二,遂也起了相思之意,遥想此时,衡钗,女儿此时大约已经入了梦乡;或者此时正也望着这圆月思念自己;又或者,衡钗此时思念与雪芹度过的那段日子也未可知,然而,雪芹先生终已作古,更何况,衡钗当时肯嫁于自己,便是生死相从的,只不过,女人都会对自己的初恋情人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思念,但雪芹却不是爱的衡钗,这才有了自己与衡钗的一段姻缘,想起衡钗那动人的笑容,不觉自己又笑了。 再说那块石头,此时虽见真真公主吟月伤情,天真烂漫,饶是尚未解风情,却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当时在香山之上的那个女孩儿。此刻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玉人象,虽说是他的长辈,却喜容颜相似,心中却是一甜。那真真公主见曹汜一笑,随道:“石头哥哥,你笑什么啊?” 曹汜见在这女孩面前失态,心下一窘,喃喃道:“没什么,没什么,今天的月亮好圆呀。” 真真公主道:“是呀,刚才那首诗你听过没有呀,这是我娘教我的。我娘教了我好多好多的诗,她告诉我,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大的岛屿,那岛屿上也生活着与我们一样的人。不过,那里的人说话便如同吟诗一样。我娘还告诉我,她教我的诗便是从那儿传过来的。石头哥,你会背诗吗?你背一首给我听吧。” 曹汜见那女孩非要他背诗给她听,突的想起了师父,也便朗朗吟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予其居。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予其室。” 真真公主不解其意,但见曹汜吟的泪珠儿都滚出来了,却也不觉动情,竟用小手拭去曹汜脸上的泪珠。曹汜却突地想起一个月前,便曾有一只小手替自己拭去泪珠儿,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叫做“兰儿”的姑娘,又思从此天涯海角,不知何时方能够再见到她。正慨叹间,那女孩道:“臭石头,你再不应我,我以后再不理你了。”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女孩儿也不知已在耳边喊了千万遍“石头哥哥”了。 却听得女孩又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呀?” 曹汜想自己正与这个女孩儿聊天,心中却正想着另一个女孩儿,大骂自己无耻。见这女孩问这个问题,却不知如何回答。喃喃了许久,方道:“我想起了我的师父。” 那女孩诧异道:“你师父是谁呀,是不是刚才那个怪怪的西洋老头。” 曹汜道:“不是不是,我师父她叫葛蒙楚,便是我刚才吟的那句‘葛生蒙楚’中的葛蒙楚,她昔年和一位叫柏舟的姑娘相爱,谁料却因为一场误会,致令那位姑娘命丧在这对鸳鸯剑下。” 真真公主道:“什么鸳鸯剑,给我看一下吧。” 曹汜从背后抽出那两把合放在一处的鸳鸯剑,递给真真公主。真真公主见那把鸯剑小巧玲珑,煞是可爱,竟道:“石头哥哥,你把这把鸯剑送给我好不好。” 曹汜读过《石头记》,自然知道那以“宝玉金锁”、“金麒麟”乃至“鸳鸯宝剑”而缘定终身的。他心下既对那香山之上的兰儿挂念,但却见这面前的菊儿正用一双如此的眼神望着他。他只道这女孩儿必是单单喜欢这把剑,自思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因为这些荒诞无稽的说法,与这把宝剑而伤了这女孩的心。遂慷慨道:“好吧,既然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吧。”乃解下“鸯剑”双手赠与真真公主。 真真公主虽然是因为这把剑实在可爱而起的索求此剑的念头,但私心里何曾不存了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今见曹汜慨然将鸯剑赠与自己,不觉大喜,遂笑道:“石头哥哥,你真好。”当下接过宝剑,羞答答的跑了。 曹汜不免心生悔意,然而终于回到屋中,却见西洋武士已呆在屋里,并未入眠。西洋武士道:“汜儿,我总感觉这岛有点怪怪的。咱们今天晚上不辞而别吧。” 曹汜道:“我一切都听伯伯的。 当下二人准备好了行装,便欲不辞而别,行至海岚宫外,突听得宫内乱糟糟的,却似听见有人喊:“别放走刺客。” 西洋武士顿起疑云,欲待回去问个清楚,却又怕惹火上身。原来这西洋武士急匆匆的从千里之外跑到中原来报仇,并且不惜违约,自是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在等着他,是以沿途之事无心多管。本来就怕呆在此处再生事端,正犹豫间,却见李梁率领众兄弟追了出来,李梁眼中满是泪花,将兵器一挺,拦住去路,沉声道:“天罡地煞阵。”但见其余众人各持兵器,早已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西洋武士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梁道:“你这个英国佬,少在我面前装蒜。告诉我,你用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将我父亲他老人家害死的。他纵使招待不周,或者言语之间,多有冒犯,但总不至于令阁下刀刃相加吧。” 西洋武士与曹汜均是一惊。西洋武士道:“什么,岛主他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忽见人群之间有一人道:“小的亲耳听到,正是这位西洋武士杀的岛主。今日岛主唯恐这两位对我岛不利,是以令小人暗伏于他二人的卧室。小人在床下听的这西洋武士对这小孩道:‘汜儿,你可知道我今日如此沉默。’那小孩道:‘不知道。’然后这西洋武士道出自己的身份,原来他居然便是十几年前和一个大宋女人一块儿来到此岛的那个英吉利人。正是此人,使得我们小岛十几年来竟招三次英人的侵袭。这武士实在是我们岛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怕因一时之愤而误了大事,更知自己武功低微,根本杀不了他,是以我屏住呼吸,静听他俩再说些什么。哪知道他们讨论了一首诗,接着便出去了。我原想跟出去,又恐被他们察觉,谁知道带了一会儿,这西洋武士却先回来了,小人听见这武士狞笑道:‘梁山后裔,想不到连死都和宋江、卢俊义一样死法。’那时小的害怕,心中怀疑此时岛主恐遭不测,后来这小孩也回来了。那西洋人到:‘汜儿,我总感觉这岛有点怪怪的。咱们今天晚上不辞而别吧。’我待他们两个走后,却到岛主与夫人寝宫禀告,谁知岛主果然已经死了,这件事夫人可以作证。” 此时又听得一个声音道:“不错,贱妾的夫君的确是死于水银。他刚一睡下,便道渴,我当时也是迷迷糊糊,见屋内有黑影晃动,也是乏了,并未在意,便到了一杯茶给他,谁料他喝过之后,便已睡下,却再不曾醒来。”但见岛主夫人一身素白,微微而泣,真若带雨梨花,不胜之悲。“但是是不是这位先生,恐怕中间有些误会。” 李梁道:“什么误会,凶手是谁,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我们小岛原本还也平静。但是自从这西洋人去后,小岛便无宁日。而今又是这西洋人,却想不到,父亲竟因此而死于非命。我好恨当时有两次杀死你的机会,却为何没有杀了你。”说完这些,又听得一声厉喝“天罡地煞阵”。 西洋武士早已见识过这阵法的厉害,自是不敢小觑。然而虽是奋力还击,转瞬之间,仍是被困于阵间。忽然之间,曹汜听得耳边有一个声音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似在耳边私语,道:“你去攻击那个胡子最长的,个子最高的和年龄最长者。” 曹汜在人群中果见一长须的人,却在外面的地煞阵中,于是一招“巧姐引针”,剑光透过三十六人的天罡阵,竟然一击得逞,正刺在那人的右臂上。却见那人手中长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因又使了一招“可卿坠绫”,曹汜此时轻功本已有根基,一个“旱地拔葱”,身影早已越过了三十六人的刀光剑影,然后剑势由上而下,缓缓落下。那高个子老头大骇,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却避过了曹汜这一击。 曹汜又见一老态龙钟之人,在人群中显是年龄最长者,却是极柔媚的一招“湘云眠石”,但见那剑的走势,真如少女春困。然而那老者却从未见过这么柔而有力的剑法,虽明明看着剑已刺向自己,却无力躲避,幸得身边的其他兄弟眼疾手快,合力封住了这少年的一击。但顾此失彼,西洋武士一举之间已令阵法散乱不堪。 李梁道:“兄弟们,咱们和他们两个拼个你死我活。”但见那一百零八位好汉各自使出拼命的招数。西洋武士之剑,竟连伤数人,都痛得伏在地上,鲜血直流。 曹汜心中大是不忍,因道:“各位英雄,请住手。听我一句话,请给我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倘若我们不能了结了这段公案,我们两个任由阁下处罚。” 李梁道:“小兄弟自是可以查你的案子,但是这位先生武功太高,我们不能纵虎归山。” 曹汜向西洋武士点头示意,又道:“这位伯伯可以让你们暂时拘管,但是,你要保证他三日之内毫发无伤。” 李梁道:“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九章:玄武遗恨 第九章:玄武遗恨 西洋武士当下止住攻势,被李梁众人请进了一间屋室。 次日,曹汜却要开始查这件毫无头绪的案子。也许,这个案子有某个十分关键的东西,抓住这个东西,大可以水到渠成,水落石出,从而将这个案子了解。但是,这个关键是什么呢?是那个甘心在自己枕榻之下呆一个晚上的那个听客么,还是李梁他们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贼喊捉贼?这件案子究竟从何入手?曹汜用自己的小脑瓜儿思索着最近一两天发生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如此的一个世外桃源,貌若天仙的王后与老态龙钟的岛主,还有精灵古怪的真真公主,当时镖伤大熊的那个神秘的前辈,还有今日告诉自己破阵之法的那个隐隐约约的声音。 正思虑间,却见五个奇怪的老头站在自己面前。为首的那老头道:“这位小兄弟,我家主人有请。” 曹汜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要请我?” 仍是那老头道:“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曹汜也是初生牛犊不惧虎,心想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了谁不成。便跟着那五个老头,走过曲曲折折的林间小径。曹汜此时不觉苦笑,心想春光明媚如此,却去见一个并不知道是谁的人,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然而并未走太远的路,六人便来到一棵树前,那棵树甚是粗壮,可惜的是棵死树。 为首的老头道:“小兄弟会不会爬树。” 曹汜见那树粗可二人合抱,上面枝干全无,道:“会虽然会,但这棵树却爬不上去的。” 老者又道:“轻功如何呢?” 曹汜道:“虽略有根基,但这么高的树也是飞不上去的。” 老头道:“真麻烦,趴在我肩上。” 曹汜依言伏在那老头背上,老头纵身一跃,曹汜但觉此时两耳边呼呼生风。那老头转眼之间已跃至树顶,其余四人也各自跃上树顶。曹汜这才见那树顶上竟有一个洞,不觉甚是奇怪。却听得老头道:“闭上眼睛。” 曹汜假装闭上眼睛,心想难道你能从这里跃下去不成。果见那老者竟将自己径直抛下。曹汜心下大骇,后悔却已晚了。心想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来也没必要知道了,这掠下去必是死路一条。加之去势甚疾,曹汜此时便如一块石头一般,半分不由自己。正叹息之间,却觉呼吸阻塞,睁眼一看,原来自己已跃入一个大水池之中。曹汜原也晓得水性,挣扎之间,却已到了岸边。此时却听得扑通一声,又一个人和自己一般跃入水池之中,如是者五,那五个老头一个接着一个,纷纷落下水来。 曹汜经历了一番生死,此时却童心大动,不觉这五个老头殊为可笑。更可笑者,天下竟有这般的去处。有转念一想,这五个老头是怎么出去的,难道竟是沿着这树洞一下一下爬出去的不成,想这山洞必另有出处。 那老头道:“真是难为了小兄弟,跟我们这一番折腾,老朽心中实是过意不去,但此事事关重大,还要请小兄弟多费心了。” 言毕,但听的一个声音道:“五位叔叔,你们可将少侠请到了么?” 曹汜心下大疑,却不知这山洞之中住着何方神圣。又听的那声音继续道:“少侠请进来说话。” 曹汜第一次被人称为“少侠”,不觉好笑,又颇觉好玩。待穿过一条夹道,竟别有洞天。曹汜不觉对这真真国大为赞叹,想不到这一隅之地,竟有如此佳境。 老头在前面引导,道:“公子正在此处,少侠请进。” 曹汜进了一间石室,但见一英俊的青年。那青年道:“少侠请坐。” 曹汜见那石室之间仅一石床、石桌,数张石椅。殊为可怕者,石桌之上赫然正是一束十二色花,竟是这石室之间唯一的饰物,美固美矣,然而曹汜却曾见识过这奇花之毒,脸上不免一敛。 那青年仿佛察觉了这一点,道:“少侠勿怪,昔者,勾践卧薪尝胆以自强,终成一方霸主,我虽不敢妄比古人,但却借此而警己。这十二色花乃天下奇毒,却也是人间尤物,也许这世界上最虚幻的美丽往往是最真实的骗局。” 曹汜想起当时武林大会的事情,亏那书生竟能想出笔墨冢如此美丽的谎言,孰料到最后竟是一个陷阱,不觉深以为然,因叹道:“不错,这十二色花当真足以警己,足以警己。” 那青年又道:“在下当年也是因为一个美丽的骗局而落入了陷阱。” 曹汜道:“阁下是什么人?” 青年道:“告诉你原也无妨,只不过,在下希望少侠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曹汜道:“我年幼无知,却不知如何能够帮上阁下的忙?” 青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便是当今岛主的次子李山。” 曹汜惊道:“你是岛主的次子,你可知道岛主已于昨夜身遭不测。” 李山大惊,抓住曹汜的双臂,颤声道:“你说什么,父亲他,他是怎么死的?” 曹汜道:“应该是为人所杀。” 李山恨声道:“我早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只可惜我不能够在父亲身边保护父亲。想不到,他竟真的忍心下此毒手。” 曹汜道:“难道,你知道是谁杀死的岛主?” 李山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杀死的父亲。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人能杀死父亲……我一定要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曹汜道:“谁,在你看来,是谁杀死了岛主?” 李山道:“还能有谁,一定是我那个人面兽心的兄长干的,他垂涎那个岛主的宝座已非一时半刻了。当年他既然因此而对我这个亲生兄弟下毒手,今日对父亲下毒手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李山言语之间满是愤怒,显是遭受了莫大的伤害。 曹汜道:“不知道阁下何以到了此处,你那兄长又何以对你痛下毒手。” 李山道:“当年我本深为父亲所喜。父亲在这岛国虽自称岛主,那也是拓落不羁所致,实则竟是皇帝一般的人物。父亲因为喜欢我,暗中便有以此岛相传之意。初时,我那位兄长待我百般巴结。谁知道暗地里却广织党羽。一日,父皇突遭一刺客的伏袭,幸得我那兄长的‘天罡地煞阵’救了父皇的命。谁知道那刺客武功高的超出我的想象,竟被他逃走了。这件事原本应该就这么过去了。我的兄长因为护驾有功,慢慢得到父皇的宠爱。后来,我们父子三人一块儿到外面去踏青,春色原也明媚,谁知其间竟满是杀机。可笑我还天真的以为,父慈兄爱,我今生竟是如此有福之人,岂不羡煞旁人。我家本以武为生,春色之间,自免不了弓箭射猎。谁知道我那兄长突然之间向我使出一计杀招。因为事出突然,我想招架时,已是不及。危难之间,我身边的侍卫突然出手,方救了我这条命,谁知道却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曹汜诧异道:“杀身之祸,为何,原是你那兄长出手在先。” 李山道:“因为,我身边的五个最得力的侍卫所用的武功招数竟与那日刺杀父皇所用的招数一模一样。我那时见父皇怔了许久,只道是因为他想不明白,我们两个何以会兄弟阋墙,谁知竟是因为,当时那刺客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而我那五个侍卫的武功招数却莫名其妙的与那人一模一样。父皇因此竟怀疑是我派人去暗杀他。父皇当即道:‘山儿,我一直对你给予了何等的厚望,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我来治理这个岛屿。可是你,为什么会对我下毒手呢?’我正欲辩解,却见李梁那奸贼竟伏地泣道:‘求父皇饶了山弟的性命。他或者太急于坐到父皇的位置上,原是一时糊涂,求父皇千万看在死去的娘的薄面上,饶过山弟这一回。’他这一招看似救人,竟是置我于水火之地。” 曹汜问道:“为什么呢?” 李山道:“倘若父皇要杀我,以岛上的规矩,必须等到秋后,而我却还有机会扳回这个败局。但是,如果免我死罪,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个岛屿。而且,他已道出我杀父皇的动机。竟必是我杀了父皇无疑一般。果然,父亲沉默半晌,终于恨声道:‘好吧,我就看在你娘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只是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当时却不知道何以辩解。我身边的侍卫却道:‘却不知大皇子方才何以对我家主人突施冷手。’我那兄长道:‘我不施冷手,你们如何能亮出看家本领。’我这侍卫道:‘什么看家本领?’李梁道:‘青城十三式,却不知我那安分守己的弟弟何以认识了这些天朝的人物。’我当时被弄糊涂了,我一日出海,见这五人在水中挣扎,一念之仁,便救了他们,谁知道他们竟是青城派的高手。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日刺杀父皇的竟也是一个青城派的高手。” 曹汜道:“你那兄长何以知道青城派的招式?” 李山道:“他或者不知道,但是,你别忘了,他手下还有很多的江湖奇兵呢?也许上天给了他这么一个契机吧。否则他日,我或者竟会死在他的刀剑之下。这跟天朝的玄武门之变颇有相似之处,一个皇帝的宝座,真的值得为了它而抛弃所有的一切的亲情么?” 曹汜心下也暗自感叹,自思这江湖之间,当真是凶险莫测。正值慨叹间,突然有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心,因问李山道:“问你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不知李兄可否介意。” 李山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曹汜道:“李兄道伯母早已仙逝,却不知如今岛主身边的那位夫人是谁?” 李山道:“论理本不该我说,只是,小兄弟既然想知道,在下也不妨坦然告之,那是父亲的续弦。” 曹汜“噢”了一声,去不再说话。 李山道:“小兄弟怎么了,对了,一时之间聊自己的身世,竟忘了问小兄弟的名字。” 曹汜道:“在下曹汜,小名石头。” 李山道:“曹兄弟如不嫌弃,可愿与我结为兄弟。” 曹汜道:“我第一次知道父亲是谁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也躺在黄土之下了;连我师父、外公,也是我亲眼见着他们死,却无力挽回。我在这世界上除了一个西洋伯伯外,当真再无其他的亲人,今日突然之间有一个哥哥。当真是不胜之喜。兄长在上,受小弟三拜。” 李山听他自述心事,不觉有同病相怜之感,乃道:“我略比你强些,一个兄长,竟是寇仇。唯一比你好一点的便是有一个讨人喜爱的小妹,可惜自从那日一别,竟从未再见过她。” 曹汜想起真真公主,心中竟也莫名其妙的一甜,却觉得大不应该。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既已放不下那个柏兰儿,自是不应该在喜欢别的女孩儿,是以勉强敛住脸上的笑容,道:“兄长说的可是菊儿。” 李山道:“自然是菊儿,除了那个鬼丫头,还能有谁。”一语未了,脸上竟也满是笑容,又继续道:“她虽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子,竟觉比那个兄长可爱了千万倍。兄弟你认识他。” 曹汜道:“不仅认识,而且还……” 他本待说,还救过她的命,却又想不妥,自思男子汉大丈夫,本不应该将自己施与别人的滴水之恩一直挂在心上,便想趁势转成别的话,却不知道转成什么,“还……还……”了半晌,脸红的象个柿子,却不再言语。 李山眼见如此,竟错了意,只道有什么小插曲,乃续道:“还互萌好感,是不是?” 曹汜大窘,“不是”了半晌,刚刚落下的西红柿又在地上摔成了红的一片。李山却不再拿这个刚结拜的小兄弟开玩笑,他只不过觉得很久没有和人谈论过自己爱煞人的小妹,打开话匣子,自不免滔滔不绝了。 曹汜道:“兄长的五位侍卫,却不知可否让小弟再见一面。” 李山道:“自然可以。”乃对外喊道:“五位前辈,都出来跟我结拜的这位小兄弟认识一下。”那五个老者一一来到这石室之间。 曹汜道:“阁下等可是当年名震江湖的风、雷、电、云、雾青城五侠。” 那五个老头大吃一惊,道:“小兄弟何以知道我们五位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号。” 曹汜道:“家师经常提起武林的四大阵法,论威武刚猛,首推少林十八罗汉阵;论大开大合,跌荡雄奇,以武当之龟蛇剑阵为最;论绵绵密密,细腻精致,执牛耳者是峨嵋派的拈花禅阵;但如果说到来如风、惊如雷、疾如电、柔如云、幻如雾,则无人敢与青城五老的风云剑阵相抗衡了。” 风剑乃五老之首,道:“多承赞誉。可惜无论这少林、武当、峨嵋、青城的阵法,碰到这真真国的天罡地煞阵,当真如小巫见大巫。我看就连十二生肖阵法都无法与这天罡地煞阵相媲美了。” 曹汜道:“这天罡地煞阵虽也厉害,但究竟不是毫无破绽。在下在一位前辈高人的指点之下,曾经帮助西洋伯伯破过此阵。我百思之下,终于知道了个中的奥秘,而且这一秘密不仅与天罡地煞阵如此,对贵派的风云剑阵更是大有裨益。” 青城五老都大吃一惊,浑不解这傻乎乎的少年凭什么如此大言不惭,一个个竖起耳朵,道:“请小兄弟赐教。” 曹汜道:“折杀晚辈了。不过,说到其中道理,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理而已。你们可知道这天罡地煞阵来源于何?” 青城五老中的云剑道:“据传这天罡地煞阵,源于当年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那百八人本是天上的星宿。合在一起,威力自不能小觑。” 曹汜道:“不错,当日一位前辈指点我攻击一百零八人中的三个,原来那三个人竟是阵法的破绽所在,你道为何?” 雷剑脾气最暴,不耐烦的道:“小兄弟你有话快说,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曹汜道:“是。因为这一百单八将中,原有顾大嫂、孙二娘和扈三姐三员女将,她们三个虽属地煞星之列,但这天罡地煞阵本就讲究的是环环相扣,难道竟找不出三个女子,来合演这天罡地煞阵不成,可笑这创阵的人虽然聪明,究竟也是智者千虑中之一失。” 李山道:“想不到我李家的剑法自诩天下无敌,却存在如此的破绽。” 曹汜道:“兄长见谅,竟是小弟一时逞口舌之快。” 李山道:“贤弟一语惊醒梦中人,愚兄感激还来不及呢?快不要说如此见外的话了。” 雷剑道:“刚才我一时莽撞,小兄弟也不要见怪,只是小兄弟刚才说于我们风云剑阵也大有裨益,却不知何故?” 曹汜道:“风云剑阵之别于少林罗汉阵、拈花禅阵者,乃十八罗汉阵以纯刚见长,拈花禅阵以拂尘为兵刃,以纯柔见长。龟蛇剑阵讲究一动一静。独有贵派的风云剑阵,阴阳相间,刚柔相济。风属阳、云归阴。雷电则刚猛,云雾而和柔。且虚实相和,自是剑阵之中独树一帜者。但是,这风、雷、电三剑原也不差,独这云雾两剑,却非二老所能凭者。” 这五老均茅塞顿开。原来当年这青城派的五位前辈靠这套风云剑阵横行天下,逞一时之雄,皆因为五位前辈三男二女。而如今五人皆是男人,无怪乎五人勤习这剑阵多年,竟也觉得比之当年五位前辈却仍是天地之别。而云雾二剑更是醒悟道:“不错,我二人自觉比之当年两位师叔的柔与虚,当真多有不及。原来却是男女有别的缘故,多谢小兄弟的点拨。” 曹汜道:“如此说,更是折杀晚辈了。小子信口乱言,五位前辈千万不要介意。” 李山眼见义弟少年,竟有如此见解,不觉大为称奇,道:“贤弟呀,为兄想请你帮个忙。” 曹汜道:“兄长但讲无妨,但凡小弟能办到的,自然从命。” 李山道:“我想让你助我报这玄武遗恨。” 曹汜道:“其实何必呢?为了一个虚名儿与后人钦敬,而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值得吗?” 李山道:“我原也过惯了这吟晓风、诵残月的日子。但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曹汜道:“这个,小弟自然明白,只是……无论如何,这件事终是不妥。” 李山道:“好吧,倘若你真的找出是我那兄长杀的父亲,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手刃这个奸贼。” 曹汜道:“这个兄长放心,三天之限,我必须回去调查这件事去了。兄长,咱们后会有期。” 李山道:“五位前辈,相烦替我送这位义弟一程。” 五人因领曹汜到一悬崖之上,那悬崖之上开满了十二色花。但见风剑左手抱了曹汜,右手却掂了一块石头。曹汜大是不解,却也不发问,自觉必有深意。但见风剑左抱汜,右擎石,从悬崖之上一跃而下。 曹汜大吃一惊,心想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他二人再挟了巨石下坠之力,去势甚急,行至半空,但见风剑将那石头轻轻放下,同时身体发力,双脚踏于青石之上,凭这一踏之力,那石头更迅猛的向下坠去,但风剑却趁势向上跃起。而此时,风剑与曹汜离那悬崖之底却仅有数丈之遥,当下风剑发力,二人竟轻轻落在这悬崖之底,曹汜不觉大为称奇,这青城五老想是从此处以此法出谷。他们轻功之妙本已匪夷所思,心机之好,胆量之高,更是无人能与之相匹敌,因为这落崖之法,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动作,都要拿捏的恰到好处。 曹汜诧异道:“难道,这竟是出谷的唯一的方法。” 风剑道:“不错。” 曹汜道:“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竟找到了我。” 风剑道:“此事尚请小兄弟原谅。我家主人困居幽谷,日思夜想者,就是雪此玄武遗恨。我五人日夜出谷侦视那李梁的一举一动。哪知昨日见你竟破解了他的天罡地煞阵,更加见你竟自揽三日之约,你们当日原是有机会逃走的,但你一是不忍伤生,二是不屑此小人行径,当真是颇有侠义风范,不觉动了爱慕之心,但是岛主身死之事,我五个不忍见主人伤悲,是以隐忍未言。” 曹汜道:“是我今日一时鲁莽。” 风剑道:“无妨,纸终归是抱不住火的。” 曹汜想起一事,道:“晚辈斗胆问一句,不知道五位前辈如何沦落此岛,我那位兄长如何成了诸位前辈的主人。” 风剑道:“此事说来,更是话长,当时我师父薛枕风,他的名讳本不是我应叫的,但兄弟想必应该略有耳闻。” 曹汜道:“这个自然,家师曾对我说,这位薛老前辈,在武林中可以排进前五位。” 风剑道:“不错,环顾武林,除了销声匿迹的鬼、仙、僧、道四位高人外,当真是无人能出家师之右。家师座下有六位弟子,我是老大,可惜我们五个老怪物原也愚钝。得家师真传者,唯小师弟一人。小师弟也颇讨师父的欢心,欲将这青城派的掌门之位传给他。可惜一日,小师弟突然失踪,家师脾气原也暴躁,当下对我五人道:‘你们五个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我找回来。’我们找遍大江南北,却哪里有小师弟的踪迹。最后,我们找到了天之南隅——海南,却听闻数年之前有一个奇怪的青年人在这里飘然西去。我们猜想,那一定便是小师弟,于是沿海路西下,孰料遇大风浪,幸得我家主人相救。数年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自思全是因我们五个而起,遂决定终身侍奉主人。” 曹汜道:“你可知那日刺杀岛主的人是谁?” 风剑道:“必是那李梁派人暗中行刺,然后再自己以天罡地煞阵相救,最后再诬陷我家主人。这一石二鸟之计,李梁也当真歹毒。真想不到,他竟会最终加害于自己的父亲。这畜生枉活于人世。” 曹汜又道:“晚辈再问一个问题,当时我遇到一头大熊的袭击,有人用飞镖救了我,可是前辈做的。” 风剑道:“在下却不曾救过小兄弟,想是他人所救。” 曹汜道:“可是那支飞镖之上却明明白白的有一个‘青’字,难道不是贵派的么?” 风剑闻听大惊,道:“小兄弟,可否将那支飞镖借我一观。” 曹汜道:“这个自然可以。”当下将那支飞镖呈于风剑。 风剑不看则罢,一看之下,却已愕在当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章:以毒攻毒 第十章:以毒攻毒 风剑见到那把柄上刻有一个“青”字的飞镖,竟至激动得脸上的肌肉都抖动了起来,颤声道:“这支飞镖正是敝派的信物,青霞赤镖。” 曹汜这才注意到飞镖的柄与刃上竟泛着两种不同的光芒,柄上泛着青光,而刃上则是淡淡的一层赤光。 风剑又继续道:“小师弟呀小师弟,你竟将青城派的信物视如无物。你纵然自视甚高,却也不必辜负师父的一番美意吧。” 曹汜诧异道:“难道当日飞镖救我的那位前辈正是五位前辈寻找多年的那位前辈么?” 风剑道:“正是我那小师弟,却不知道他何以到了这个岛上,更奇怪的是,这岛本也不大,何以我们师兄弟六个同居一岛数年,彼此之间竟无法相认。” 曹汜道:“我想这位前辈一定知道你们在寻找他,他便将令派的这支飞镖假我之手,还于五位前辈吧。” 风剑道:“究竟有什么事情,竟能令他置青城一派于不顾呢?” 曹汜道:“这个,我也想知道。” 风剑道:“小兄弟可否将此物暂时转送老朽,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曹汜道:“这个是贵派的信物,原该奉还才是的。” 风剑道:“多谢小兄弟。” 曹汜道:“前辈太客气了。我谢贵派的活命大恩还来不及呢。”竟要磕头拜谢。 风剑连忙拉住曹汜道:“好,小兄弟,老朽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你沿此路向西走,便是海岚宫,小兄弟要多保重呀,在下先告辞了。” 曹汜猜想他此时一定是去那个奇奇怪怪的树洞,难道那竟是山洞的唯一入口,如此巧妙的入口,却不知是天力为之,还是人力所为,只觉得这真真国当真奇怪。 曹汜回到海岚宫时,却见真真公主正在那里焦虑的等待着什么似的。她一见到曹汜,便道:“石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害得人家在这里苦等了你这么久。” 曹汜本待告诉她见到她的二哥,却又欲言又止,心想不应该把这天真无暇的女孩儿卷入一场与她无关的漩涡之中。 真真公主道:“石头哥哥,你可查到是谁杀了我的父亲。”一语终了,蓝色的眼中竟已挂满了晶莹的珍珠。 曹汜道:“还没有,但是我相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当夜,曹汜正要就寝,却听得窗外又是那首熟悉的诗:“昨夜朱楼梦……”此际皓月当空,真真公主穿一件白色的罗裙,俏立在婆娑缥缈的月色之下,当真如同画中的一般。曹汜便仿佛走进了一个梦里,于是不免轻轻的走到当院,看着举首望月的真真公主,心中却也感慨万千。 真真公主见着曹汜,娇声道:“石头哥哥,你知道这首诗的内在的含意么?” 曹汜之前到从未曾思索过这首的具体有什么本事,因老实答道:“实在不知。” 真真公主却道:“我娘曾跟我解释过这首诗。她说,这首诗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家国之思。‘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这一切都遮住了望乡的视线,只能托明月寄遥思。而此时汉南之春色,却已浮在心中了。但是我娘又说,单单停留在这一层面上,这首诗并无出新之处,关键的诗词后面藏着的另一番深意。”真真公主说到此处,面上便开出一朵红艳艳的桃花,加上刚才的几道泪痕,当真如雨后桃花,不胜之娇。 曹汜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真真公主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却听得曹汜突然道:“不行,不行……”于是问他道:“为什么不行,石头哥哥,难道你……你不……不喜欢……喜欢我?”真真公主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曹汜大窘,他此时此刻正在思索另外一件事,却忽略了刚才这女孩是在暗表心迹。原来曹汜此时已体会到那思乡之后的另一层深意是什么。却忘了此时不是真真公主的在吟这首诗,也不是她在说什么,而完完全全是真真公主自己在吟诗。当下本欲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不解释,又怕惹这女孩伤心。他当日香山之上与那个兰儿一面之后,竟至常常忆起她,曹汜虽不明白这便叫,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那女孩的心目中还有没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但自思心中即已有了兰儿,便不再应有一个菊儿。但是这女孩儿用情之苦,当真令人慨叹,况且曹汜心中不觉为这女孩儿的身世感到悲伤,两个哥哥兄弟阋墙,父母竟也反目成仇。原来此时曹汜心中已认定杀死岛主的正是那个貌若天仙的岛主夫人,虽然曹汜怎么看那个岛主夫人,怎么像一个贤妻良母。 曹汜正值尴尬之间,真真公主却突然之间仿佛意识到什么,问道:“石头哥哥,你怎么了?” 曹汜道:“我刚才说不行,是因为,我不想再把这件事情追查下去。” 真真公主诧异道:“为什么呢?” 曹汜道:“因为,这或许会伤害到某些本不应该受到伤害的人。” 真真公主正色道:“石头哥哥,我很喜欢我所居处的这块岛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曹汜老实道:“不知道。” 真真公主眨了眨眼睛,道:“笨石头,你可以猜一下呀。真是一点儿情趣都不懂。” 曹汜傻笑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一片很美丽的森林,而四面都是大海。” 真真公主道:“或许是吧,但不是我想的。” 曹汜又道:“那一定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正如同我喜欢我住的那个山谷一样。”曹汜一语终了,神色之间满是伤感,加之感念“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之句,如此岛云海岚,遮住了望乡的视线。曹汜哪里知道,他之所以思念他所居的地方,多半是因为那个两面之缘的女孩儿,心中此时当真是“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中原此时大半也是春天了。 真真公主道:“你说的原因多半也是,但我喜欢这个岛屿,却是因为它的名字,你明白吗?” 曹汜道:“这国叫做真真国,你是真真公主,这个岛是不是叫做真真岛。” 真真公主道:“不错,这岛正是叫做真真岛,人生在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想知道事情的。” 曹汜道:“你说得不错,人生在世,当求真源。但愿我的猜测不对。” 真真公主道:“难道你已发现是谁杀死了我的父亲?” 曹汜掩饰道:“没有,没有……噢,天色已不早了,公主快点回去休息吧。” 真真公主假嗔道:“你再叫我公主,我以后再不理你了。叫我菊儿吧。” 曹汜道:“好的,菊儿妹妹。” 真真公主道:“又来了,谁是你妹妹呀。” 曹汜道:“不是我妹妹,你叫我石头哥哥干吗呀。” 真真公主本欲辩解,却早已羞红了脸,边喊道:“臭石头,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便跑开了。 再言西洋武士,当夜曹汜不忍见他伤人,他自己有何曾忍心伤及无辜,因见曹汜神色之间颇有深意,却也不及多想,就俯首就擒。李梁倒也仗义,将他困于一石室之间,每日好酒好肉伺候着。石室中摆设虽少,竟也颇为惬意。只是当晚睡到拂晓,却似梦中听见极细微的声音:“我好饿呀,我好冷呀……”那声音极为凄凉可怖,在这幽暗的石室之间,饶是西洋武士胆大,竟也不觉毛骨悚然,睁开眼睛,仔细听,那声音却似没有了。如是者三,西洋武士不觉大生疑窦:难道自己真的在做梦不成。正疑惑间,却听得石壁另一侧有叮叮咚咚的极细微的声音。西洋武士也将剑柄击打石壁,算是回应。 那边却突然传来人语,却是英语。西洋武士大为惊奇,也用英语问道:“你是谁?” 那边却有一个声音道:“我是谁?我是谁?” 西洋武士百思不得其解,中间一层石壁,何以能够互通声音,难道这石壁之间,竟是空的不成。西洋武士暗自发力,一掌击在石壁之上,震得自己两臂麻木,不解何故。此时天色由暗而明。原来这石室原建于山石之间,屋顶上有小孔与外面相通。西洋武士趁着屋顶上小孔投注下的微弱光芒,看到石壁之上似有一石刻图案。图案的底部是几块石头,石头上横生着几丛兰花,几朵菊花,几根修竹,几片梅花,那兰菊竹梅各具妍态,就着石壁的石青色的色彩,当真是或素雅、或娇美、或高洁、或坚贞。让西洋武士不觉慨叹这四君子图的高妙,竟忍不住去触摸那画中的竹,却感觉那图极为平滑,浑不似石刻之错落有致。西洋武士更为赞叹,难道这竟是画成的不成。难为这画者能在一张平面上画出立体感如此强的东西。西洋武士再细细抚摸那平滑的兰菊竹梅,却觉得手指下无比松软。西洋武士仔细一看,却发现这画竟是一张纸贴于墙壁之上,那纸的色彩与石的色彩一致,吻合处竟天衣无缝。 西洋武士原也是懂画之人,他妻子杜衡钗是当年曹府四大丽姝琴棋书画中的画。这四大丽姝之中,画居尾,年龄却最长。西洋武士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杜衡钗见面的时候,她正在欣赏一幅秀竹图。那种神态,那种举止,让西洋武士一瞥之下,竟也不觉心动。他也是爱画喜竹之人,不觉问道:“姑娘认为,画中以何者为高。”杜衡钗道:“画者天地,深浅为情。”西洋武士不解何意,摆出一幅不耻下问的样子,问:“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杜衡钗道:“笨伯,我可没工夫对牛弹琴,与马论画。”这几句话竟深深的刻在西洋武士的脑海中,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后来,她渐渐明白了那句“画者天地,深浅为情”的含意,原来这画欲达形似,极易,画出这份天地之形,便可称为画,但画中藏情,却靠这画的深深浅浅的层次来表达。 这四君子图,竟于纸上绘出如此逼真的兰菊竹梅,当真是用情极深。西洋武士不解何人能绘出这幅图案来,当真是道子重生,择端再世。西洋武士小心翼翼的揭下那张四君子图。心想拿这个送给衡钗,她必定喜欢。谁知将那画接下后,却又发现,画的后面竟是一个石洞,更奇者,这洞竟掩藏得如此别致。西洋武士将手伸进那个洞里,那边也是一幅画。西洋武士因道:“那边是哪位兄弟,请将此处的画揭开。” 谁知那边画缓缓揭开,竟露出一张鬼魅一般的脸来,吓得西洋武士魂飞魄散,险些昏倒在地。一则这石室之中光线甚暗,二则那张脸实在恐怖,西洋武士自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恐怖的脸,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状如骷髅,两眼深陷,目光呆滞,头发细细疏疏的,很长很长,大部分地方都成了秃的。那人道:“对不起,没把你吓着吧。”声音极阴森,吓得西洋武士又是一颤。 西洋武士道:“老兄是什么人,何以到了此间。” 那人道:“你叫我老兄,我很老吗?我今年才四十岁而已。好像是四十岁,要么是四十一岁,或者三十九岁。反正,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好像有十几次,我被冻的快要死了,但最终都挺了过来。因为那段寒冷的时间一过,便是春天了。” 西洋武士见这人说话的时候,面上竟也带了他从未见过的微笑,这微笑在如此可怕的脸上,竟也显得异样的动人。西洋武士突然觉得,这人也许并不可怕。西洋武士道:“这边有些酒肉,兄弟先饱餐一顿吧。” 那人道:“不忙不忙,我还有话要说,话说完了,再吃不迟。” 西洋武士道:“有什么话兄弟尽管说。” 那人道:“你别打断我,听我把故事讲完。” 西洋武士道:“请讲。” 那人道:“我原本也有可爱的妻子,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原也幸福。谁料天有不测之风云。我家虽称不上富足,但也勉强过得去。谁知道,一切都因为一个乞丐而改变。”那人讲到此处,干枯的脸上竟划过两道泪痕,宛如初春湖面上冰裂开的缝隙,那人也因为这两道泪痕有了点春的讯息。 西洋武士狐疑满腹,本欲发问,却想起那人的话,当下欲言又止。 那人又道:“当日也是严冬,我和妻子急着往家赶,半路上正遇着那个乞丐,当时我们见他晕倒在路旁。妻子一念之仁,将他救回了家。谁知他竟做的一手的好菜,从此之后,我们夫妻两个的膳食便由他负责。他却在食物中慢慢的吓了鸦片,我们夫妻两个初时被蒙在鼓里,只道他做的饭好吃,竟令我们一顿不吃他做的饭,竟浑身乏力,茶饭不思。而每当他端上他做好的饭时,我们两个又狼吞虎咽。终于有一次,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而后,他竟将鸦片给我们抽,他就这样控制了我们两个,我的呼啸山庄竟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大权在握的时候,便把我从我的家门驱逐了出来。我那时候当真是欲哭无泪,我发誓一定要找到这鸦片的解药。而后,我每日瘾发作,当真是生不如死,我便用匕首在身上划一道,鲜血直流,身上一痛,竟将对于鸦片的渴望压了下去,你看我身上。” 西洋武士道:“你等一下,我从这个洞口钻过去。”原来两幅画之间的洞竟可容人出入。西洋武士钻过去之后,看见那人浑身上下,竟无处不是刀痕,不觉心下黯然,问道:“你以何为食。” 那人道:“地下虫豸、鼠,尤其是蛇,冻僵了的蛇。我当日正是怜悯一条冻僵了的蛇,谁料蛇苏醒之后,反而咬伤了我。因此,每次食蛇之时,我都有一种快感,然而这些东西,终归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因此,我吃的最多的还是仇恨。你看,又把我的故事打断了。后来,我终于发现,这割肤的疼痛虽能抑制住一时的瘾,但是日久天长,终于抵不住我对于鸦片的渴望。但是,我却发现了鸦片的唯一的解救之法,就叫做以毒攻毒。以药治毒,原是一物治一物,这解鸦片之毒,天下之大,却到何处去寻。但倘若能找到一种比鸦片还毒的,并且有解药的毒药,便可以解鸦片之毒。从此我寻遍天涯海角,发誓要找到这一种毒药,最后终无无意之间找到了。当日我来到这个岛上,先是几个人追杀我,后来我便看到了美丽的十二色花。我自从奔亡之后,便从未感觉过什么叫做美丽了,当时我看到那十二色花,心甚爱慕,以手抚之,谁知竟因此身染剧毒。昏迷中,我仿佛看见身边有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子,口中说道:‘原来是中了冥兰之毒,此毒唯有觅愁谷之千年芷兰可解其毒,箫哥哥,你将他投入觅愁谷之中吧,生死由命,且看他的造化了。’我身边竟有个年青俊美的小生,道:‘形势所迫,也只能如此了。’我迷迷糊糊的象是被重击了一下,缓缓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到了这个谷底,却不知那俊美小生使了什么手段,我降至谷底,竟然没有被摔死,我恍惚之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这才发现,头边开着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我想这或许便是那个女子所说的千年芷兰吧。自思活无日矣,何不试一下呢?谁知啖了一丛黄花,竟遍体清凉,身体很是爽适。此后,居然连鸦片之瘾,也没有发作。我又想起家中的妻儿,此时却不知到了何处,妻子中了鸦片之毒,如今却不知怎样了。还有我那儿子,恐怕此时也有十几岁了。我心想这鸦片日后必为祸天下,恰恰觅得芷兰之实数枚,已于这云渚之下种植了一片,原来这芷兰竟喜欢这阴冷潮湿的环境。希望老兄有朝一日能将芷兰和十二色花带到呼啸山庄。也不知她此时还在不在庄上,或者,还在不在世上。解她鸦片之瘾。这芷兰虽曰‘千年芷兰’,实则以十年为期,十年之后,便有药效,我手植的那几丛芷兰如今可能已长好了。” 西洋武士却捡起那幅被那人抛置在地上的画,却是一片江水,几缕飞云,道是“湘江水逝楚云飞”,却不解此事和史湘云有什么牵连,却突地想起了当日在桃花谷中那个季楚云前辈,心事满腹的将两幅画藏好,却道:“呼啸山庄,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乞丐叫什么名字吗?” 那人道:“当然,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名字,他叫庚斯博罗。” 西洋武士道:“原来是他,老弟放心,纵然他与你无仇,我也不会放过他。只是,现在却没有呼啸山庄,而只有虎笑剑庄了。” 那人冷笑道:“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层了。不管这些了。老兄,你把我抱到那边去,我突然想吃东西了。对了,这把匕首也相烦你送与我那妻子,他如今有一把雌的。” 当下西洋武士接过匕首,却不解何意:“老弟不打算回去报仇吗?” 那人满脸泪痕,道:“你看我还有那个能力吗?老兄,此事就托付给你了。虽然这不是大丈夫行径。” 西洋武士抱他过了那个石洞,那人拿起酒壶,喝了几口,又狼吞虎咽了一番,仰天笑道:“好酒,好肉。”一会儿,笑声止住,脸上有几颗泪珠滚下。 西洋武士再去看他,竟已气绝,原来这人十数年来以乱七八糟的东西为食,如今吞咽下如此多的好酒好肉,自是承受不起。西洋武士不免暗怨自己粗心大意,却思这人先讲完如此多的话,在喝酒食肉,想是知道如此必死无疑,想是等这十几年竟是为了将这解鸦片之毒的方法公众于世,不觉又是一叹,心想:“我纵然粉身碎骨,也决不能让这解鸦片之毒的良药从此在江湖上湮没。” 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曾问过对方的名字,或许,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苦等了十几年的地狱生活,终于将逃出地狱的钥匙给了他。西洋武士不觉滴下几行清泪。 他沿着石室后面的那条通道,往前行走,果见前面有一开阔的山谷,山谷中间。果然有一束嫩黄的小花,在这阴冷的空气里,显得极为孤独。西洋武士又继续向前,终于发现,前面一片一片的千年芷兰,那是“那人”十几年心血的结晶。 西洋武士抬头见上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孔投下阳光。他知道,外面就是另一个世界,有爱,也有恨,有罪恶,也有善良,有渺小,也有崇高的世界。一个和这里一样的世界。那小孔果如曹汜所言,可容一孩童出入,而“那人”也因为瘦骨嶙峋有了一次例外。 西洋武士这才想起曹汜的安危来,却不解当时曹汜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曹汜虽然聪明,但究竟年少,西洋武士有点后悔不该听从曹汜的安排,后又感念“那人”的死,遂打算将他的骨灰带回英吉利,后来一想,还是将他安葬在千年芷兰旁边较为妥帖。毕竟,他的最后的生命加起来就是这些黄色的小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一章:因情证情 第十一章:因情证情 第二天,曹汜闲居于斗室之间,翻看着那后三十回的《石头记》,感念父亲的用心良苦。父亲大约是因为后三十回相较前八十回,更加让那个狗皇帝难以容忍,是以先出了前八十回,而后三十回却藏诸名山,以俟后人观之。曹汜隐隐的觉得,这风月宝鉴的确是整部书的关键,正面是一个风月无边的故事,实则掩藏了一段血淋淋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也许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许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也许正是父亲自己。那么,父亲竭其一生心血所凝者,可不正是这一部惊天动地的《石头记》吗?而《石头记》所逐所求者,不就是一段真的故事,真的感情,虽然这种真实的外面披上了一层荒诞虚幻的外纱。但是,曹汜相信,石头是有心的,《石头记》的冷冰冰的凄凉之内包裹的是一颗与一颗颗纯真的心,因为有了石头的包裹,这颗心在风霜雪雨中才不容易被打碎,有心的人们倘若能够拨开外壳,看到的将是美丽绝伦的人间至物。 曹汜因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人,金陵十二钗,二尤,袭人,晴雯,鸳鸯,平儿,金钏,司棋,入画,侍书,紫鹃,雪雁,莺儿。他固执的相信,她们都曾经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生活过,因为世界的荒谬,真实的她们反而荒谬。她们也曾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哭过笑过,然而因为世界的丑陋,美丽的她们反而丑陋。想到尤三姐的那一刎,他又想起了兰儿,想起了菊儿,她们都是那么的美丽纯真。然而,兰儿的身后也许是一串悲伤的故事,而眼前的菊儿,也将经历一场真正的风雨雪霜。不知道这美丽的菊花,能不能捱过这严冬寒秋。 而此时的菊儿,此时却已入了甜甜的梦乡,嘴角里写满甜甜的微笑,许是正做着一个甜甜的梦。梦里头,是石头哥哥抱着她在和那只大熊酣斗,于是甜甜的笑里便有了些担忧。 而此时的李梁的身边,却有几个人窃窃私语着什么。 宋进是天罡星中的天魏星,对李梁道:“公子,我看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西洋人与那少年一起度上西天算了。” 李梁道:“噢,为什么呀,什么叫一不做,二不休。我做过了什么。只不过老天太优待我而已,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当时刺杀父皇的那个青城派的高手难道是我派去的不成,偏偏我那兄弟手下就有几个青城派的高手。这叫做天予不取,反遭其咎。今日,却不知又是谁帮我杀掉了父亲,我真想给他磕几个响头,我总不成做一辈子的太子吧。然而,我不能让他们死,他们死了,谁替我洗清嫌疑,倘若三日之内他找不到真凶,那是他们没用,那时候自然可以动手,也乐得让他俩被这口黑锅。” 卢退是天罡星之中的天罡星,道:“公子英明。但是,以公子看,是谁杀死的老主人呀。” 李梁道:“这个,我却不知道。我父亲身边的那个狐女人,神神秘秘,但又不像是她做的,她做早已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日呢?也说不定是那个西洋武士做的,对了,当日那个自云藏在他俩床下的那人是谁呀?” 却无人应声,李进道:“好像是秦高干的吧。” 有一个声音道:“我干的,干的什么?”这个声音自然是那个叫做秦高的人的声音。 李梁道:“混帐,难道当夜指证父亲是西洋人杀的得那个人不是你?” 秦高道:“小的最喜邀功,但这件事确非小的所为,小的当日迷迷糊糊的睡到天亮,并不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第二天才知道老主人过世的事。”言毕挤出两滴眼泪,样子很是滑稽。 宋进道:“以在下看来,能在他俩床下伏上一个时辰,而不被发觉,证明此人必非常人。人呼吸总要出声,我们可能听不见,但是以西洋武士的修为,是瞒不过的。所以以在下看,此人说不定正是当日刺杀岛主的那个青城派的高手。但却想不到他为什么又要诬陷西洋武士,这人当真是一条疯狗。” 李梁道:“也许是吧,但很可能不是。” 第二天一天,曹汜没有任何动静。 谁也不知道,这傻里傻气的少年,心里安的是什么鬼灵灵的主意。 第三天,曹汜仍然没有动静,他和李梁的约定,三日之后,原是明日。 西洋武士在那石室之中细细咀嚼那句“湘江水逝楚云飞”的空寂,心中想念着当年季楚云前辈,浑不解这诗是什么意思。 第四日凌晨。李梁等人押解着西洋武士到了真真国的典刑之地——“森然林”。“森然林”距海岚宫百步之遥,面临大海,林中草木丛生,萧索阴森,饶是白日行于其间,也觉有说不出的恐怖。一切杀人的工具都准备就绪,李梁静静的等着,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等待让那个人心服口服,甘心就戮。三日之限已到,而曹汜却没有任何关于凶手的讯息。 西洋武士也静静的等待着。他突然觉得,曹汜当真有将帅风度,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他也搞不清楚,这少年心中按的是什么鬼胎,他只是相信,他不会死在这里,而且,他也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拂晓,几个侍卫缚他上路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挣扎一下。 曹汜仿佛也在静静的等待,然而,他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凶手会不会自投罗网,倘若不会,他自是不希望。倘若会呢?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勇气揭开整件事情的神秘的面纱。 曹汜出现了,出现在这阴森恐怖的森然林里,一个刽子手提着一把泛着血光的大刀,在凌晨的薄薄的清雾里,弥散着一种来自地狱的气息,谁都嗅得到这种气息,连刽子手自己都被这气息激得打了一个冷战。 曹汜手中也拎着一把剑,杀人的剑。但那把剑在他温暖的小手里,更多的着温情,仿佛葛生那痴痴的挚爱的目光也停留在这把鸳剑上一样。抑或,渗入剑内的柏舟的一腔碧血,此时也在诉说着一段幽怨缠绵的故事。 李梁道:“凶手呢?” 曹汜道:“凶手,我没有找到,但是,我要阻止更多的人成为凶手。” 李梁道:“你背信弃义,我们原有三日之约的。” 曹汜道:“在生命面前,那些原本不屑一顾的。” 李梁道:“是吗?你是说,为了生命,一切人的尊严、人格、信誉都可以弃之不顾了。” 曹汜道:“不,我只是说,草菅人命,正是对生命的尊严的践踏,人格的,荣誉的玷污。” 李梁道:“你自信以你一己之力,能逃得过我的天罡地煞大阵吗?” 曹汜道:“愿意试试。” 李梁道:“我倘若以阵法对付你,倒惹天下人耻笑。刘前辈,屈您尊驾,帮晚辈擒下这大言不惭的毛贼。” 但见一个曹汜以前从未曾见过的老头,正高高的兀立在自己的面前,象一座铁塔,手中,竟是一杆铁枪。 天下兵器之中,以剑为尊,以刀为众,却以枪法最难练成。只因为这刀剑攻击点既多,杀伤力便大,更加因此演化出各种各样的招式。独独这枪,攻击点只有一点,甚至招数归根结底,只有一招。因此,虽然刀枪并称,在战场上也是最主要的兵器。但是,在武林之中,讲究以奇制胜。因此这枪,很少有人使用,但杀人其实致命的往往也只是一个攻击点。而枪的这一点往往是最要命的一点。曹汜实在想不明白,这李梁到哪里罗致了如此的一名高手。 曹汜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老头沉沉道:“中平枪。” 曹汜心头一骇,原来当日在万悔谷中,师父为他介绍了当今武林的高手时,这中平枪被师父排在五十位左右。要知这武林之大,人才辈出,能排进武林前百位的均是一方的霸主。却不知这刘中平何以甘心作者李梁的马前卒。 曹汜道:“原来是刘前辈,久仰久仰。前辈请赐教。” 刘中平却不谦让,一出招便是他的成名枪法“鱼跃沧海”。但见那银色的枪头当真如同鱼儿跃出海面一般,点点鳞光,直取曹汜的小腹。这刘中平身体庞大,身体岿然不动,精妙的枪法竟全靠两臂的抖动。 曹汜何曾见过这样的招式,转瞬之间,饶是用“悲花剑法”护住己身,但早已手忙脚乱。而刘中平的第二招“蛇舞潜洞”呼之欲出。刚才那枪断断续续,攻击点都是间断的点,而这一招则如舞动的青蛇,如同一条丝线,妄图缚住曹汜的手脚。曹汜不觉大为吃紧,原来这“悲花剑法”注重防守,本可以封住刘中平的杀招,但这“蛇舞潜洞”竟是欲缚住你的手脚,却不攻击你的要害。转瞬之间,刘中平又使出了第三招“龙游曲沼”,其枪意与上一招大致相仿,但是上一招,枪式疏疏落落,而这一招则大开大阖,当真如同一条飞龙在曲沼之间遨游。 曹汜突地想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句,他当日本见识过那位所使的柳絮剑法,他即知剑意所在,剑招所源,竟也模仿那位的招数,但见自己的剑光此时无比轻灵缥缈,那枪招虽然厉害,但终究缠不住漫天飞舞的柳絮。 刘中平枪式极快,第四、五、六招“虎啸幽涧”、“凤倚霞霓”、“鹤唳九天”连绵而至,但终究无法攻破曹汜的防线。这“鹤唳九天”使出之际,曹汜恰恰将《临江仙》使至“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那招。但见二人同时跃起数丈,在空中剑光枪影交织在一起,枪影分明占了上风,但却无论如何也攻不破曹汜那似有若无的柳絮剑法。 原来曹汜虽深得柳絮剑法精髓,但却无法将薛林迥乎不同的《临江仙》与《唐多令》结合在一起。虽然,他已感到二者结合之巧妙,并不亚于这红楼双璧《葬花诗》与《芙蓉女儿诔》合演而成的悲花悼红剑法。但这《临江仙》使将出来的威力,竟足以抹平这初出道的少年与江湖老剑客之间的差距。 所有人都骇在当场,他们从未曾见过一个人将枪法使之这般大开大阖的境界,更加不相信,面前的少年竟能使出如此飘忽不定的剑法,竟封住了中平枪的绞杀。 李梁既一心为了那个岛主的宝座,想不到竟雪藏了如此的高手。李梁有一种预感,否则他也不会将他的五把杀手锏使将出来,锏只使出了一把,本已显出夺目的光彩,但这光彩在这大智若愚的少年的大巧若拙、大实若虚的剑法之下,竟也黯然失色。 刘中平不禁恼羞成怒。他闯荡几乎几十年,何曾碰到过这种不尴不尬的场面,对方是一个十龄左右的少年,气势上又明明处于下风,但自己就是无法将其击败。转瞬之间,刘中平使出了中平枪的第七招“狗急跳墙”,枪的招式凄凄惶惶,浑然如丧家之犬,与刚才的鱼蛇龙虎凤鹤大异。 曹汜心下暗惊,原来刚才那六招虽迅猛,但终归循常规,且光明正大,易于防范。曹汜本已自然而然的以《唐多令》中的“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相抗,忽念及以黛玉风华之姿,秉世之才,锦绣文字,和一条疯狗相搏,真是有辱斯文。欲待使出其他招式,竟是连“熙凤骂郎”都觉不妥。自知自己所学剑法之间,简直没有一招不是风雅无边,任是哪一招都无法与这跳墙之狗相媲美。曹汜手中刹时之间转过千百个本不应该有的念头,却忘记自己已站在生命的悬崖边上。 谁也想不明白,这少年何以突然之间止住剑法,束手待毙。 刘中平的枪宛如一条疯狗,已侵至曹汜的咽喉。 西洋武士闭上眼睛,简直比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还难受。 刘中平纵然江湖经验丰富,纵然知道自己就此得手,如同亲手杀了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童一般,会惹江湖人的耻笑。但是,使出去的枪宛如射出去的箭,泼出去的水,焉能收回,更何况,他的枪势纵已收回,枪中所蕴含的力道也会朝着既定的目标刺去。 枪走势虽快,但是经刘中平中间的迟疑,本自渐渐慢了半拍,加之刘中平杀气既退,枪也如箭之末势。但是,足以致曹汜于死地。 曹汜此时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反复念着唐多令中“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任淹留”,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之将至。 三把快剑此时突袭而至,剑走势快且猛,两把剑如风,如电般封住了枪的杀招,而一把如霹雳惊雷一般的剑喂至刘中平的后背。 刘中平枪法之精要,本在枪之所出,便带了一层杀气,既准且狠,是以刚才虽有意收回枪,竟是不能,但竟风电两剑绞杀,刘中平心中正暗自庆幸,孰料背后竟也有了嘶嘶的剑流过空气的声音。 刘中平总算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不慌不惊,三重夹击之下,竟使了一招“狡兔脱惊”,虽逃过一劫,样子却十分凄惶。 曹汜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一般,道:“风剑、雷剑、电剑,三位前辈,原来是你们。那云雾两位前辈来了不曾。” 却听得耳边两声爽朗的笑声:“难为小兄弟记挂,老朽来了。” 曹汜一瞥,却见云雾二剑簇拥着一个俊美的青年,可不正是自己结拜过的大哥,李山,忙迎上去,道:“大哥,你也来了。” 李山道:“是的,我也来了。”声音由愉悦转为悲凉,目光也从曹汜身上转至不远处的他的大哥李梁的身上,又道:“大哥,你还好吗?还记得你的亲兄弟我吗?” 李梁颤声道:“山弟,是你吗?自从你被父亲逐出海岚宫,我每时每刻不在想念你呀。可是如今,父亲,他竟身死人手,我们兄弟之情容以后再议。”他眼见曹汜与自己的兄弟称兄道弟,是以摆明:咱们兄弟之间的这笔帐以后再算,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大仇未报。 李山自然知道兄长的意思,沉沉道:“父亲是谁杀的,你最清楚。” 李梁道:“山弟,当日我因垂涎岛主的宝座,伤害了你,原是不假。但是,父亲,的的确确不是我杀的,父亲大仇未报,我们兄弟两个先手足相残,岂不是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不得瞑目。父亲大仇得报之后,我自然将这岛主之位还给你,如有违约,有如此剑。”却见李梁手中的长剑被李梁手指轻轻一弹,竟已从中折断,手下都觉骇然。 李山几年来处心积虑的正是雪此大辱。但他天性之中原本就深以亲情为念,今见兄长如此说,竟将数年来所有的委屈抛倾一空,转思父亲待自己养育之恩,重似泰山,自应以报仇为第一使命,遂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李梁道:“正是这奸人所杀。”他用剑指着西洋武士道:“想必山弟也曾听说过,我们岛国这十几年来曾经三次受到西洋人的袭击,正是这臭武士泄的秘密。” 曹汜道:“大哥,你别听他胡说,岛主不是我伯伯杀的。” 李山原本听曹汜说过西洋武士这个人物,但见西洋武士站立于刀刃之下,英姿勃发,豪情干云,浑不似藏奸守拙之人,乃问西洋武士道:“这位前辈,先父可是为阁下所杀。” 西洋武士本欲不理,望见曹汜抛过来的眼神,乃道:“不是。” 李山道:“大哥,此事尚未水落石出,千万不要错杀好人。” 李梁道:“我和这位小兄弟原有三日之约。三日之内,这位小兄弟没有找到凶手,这位西洋武士自然由在下处置,小兄弟,可有此事。” 曹汜道:“此事不假,但是……” 李梁道:“没有但是,行刑。” 所有人都愕在当场,刽子手手起刀落,这位闯荡南北的西洋武士便要身死于此。 曹汜眼见如此,早已一掠上前,一招“巧姐引针”,竟将刽子手手中的刀斩落下来,用剑割断西洋武士身上的绳索,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天罡地煞阵围了起来,只是那群人却不主动进攻,李山与青城五老进退两难,只得在一旁观战。 曹汜再见天罡地煞阵,却是原来三人果然有三名女子替换下来,此时之天罡地煞阵,已是真正的天罡地煞阵。 曹汜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冲出这天罗地网。 曹汜期待着,奇迹会发生。 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不会,因为奇迹已发生的太多了,每个人都这么想。 会的,既然奇迹已发生了这么多,曹汜却这样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二章:朱楼梦萦 第十二章:朱楼梦萦 李梁众人与中间的西洋武士、曹汜缠斗了半日,竟陡显杀机。 曹汜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阵法竟会因为三个人的变化而不可同日而语。他居然瞅不出哪里是破绽。阵法此时宛如一个铁壁一般,阵中二人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而李梁却仿佛要将二人斩落于天罡地煞阵中。 青城五老欲出手相助,见李山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得作罢。 曹汜突地想起当日暗中授己破阵之法的那个声音。 阵中二人此时均已到鬼门关转了几转。西洋武士暗中慨叹:“死在这里,原也不冤枉,若非我多舌,此岛也不会有三次被袭。” 曹汜脸上渐布阴郁之色,仿佛他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而那人却迟迟不曾现身。 西洋武士胳臂上中了一刀,鲜血直流。 曹汜被阵法冲得与西洋武士分开,竟自各自为战。曹汜将自己仅有的三套剑法分别使出,在这乱阵之中,本以悲花悼红剑法为最妙,但他已将那把雌剑赠与菊儿,此时当真是孤剑难鸣。 十二钗剑法,柳絮剑法原也精妙,只是数次袭出之后,李梁等人显已适应了曹汜的虚虚实实的剑法,驾熟驭轻,将曹汜困在越来越小的圈子之间。 曹汜手中闪过菊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红楼梦》中之“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吟”一回中原有十二首《菊花诗》,心道自己的三套剑法本都源于《红楼梦》中的诗词,而自己父亲遗给自己的那封书信之中,道是“以情驭剑”。曹汜想到这里的时候,宋进、卢退的剑已袭至曹汜的面门。此时曹汜心中正闪过“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之句,见双剑袭至,无暇细想,信手一剑,正好封住两剑,一击之下,竟连宋卢二人都倒退了一步。曹汜大喜,转瞬之间,心中有起“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这菊花诗原是当日大观园中,薛林众人拟了几首菊花诗,抒一时之憾,逞一时之才。而起篇的“忆菊”正见蘅芜君的大度之气,是以这两招竟颇有临江仙之风,只是剑招之间颇见伤感。菊花诗原是十二首,曹汜天资聪颖,仿柳絮词之剑法,竟将每首诗拆成四招,共得四十八招。当下“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诸首诗被换作剑法。剑法之中,或种,或对,或供,或咏,或画,或簪,或顾影,或觅菊,加之这十二首诗原本是蘅芜君、潇湘妃子、怡红公子、蕉下客、枕霞旧友五人分别写就,五人性格即迥异,诗品也天壤之别,转化为剑法,竟也摇曳多姿。 李梁等人均感诧异,浑不解本以穷途末路的少年什么时候鬼使神差般的练就了这套剑法,这一惊之下,阵法大打折扣,竟给了曹汜一个喘气的机会。 但是好景不长,这套菊花剑法原本是曹汜情急之下,即兴悟出来的剑法,本就生硬的很,加之时断时续,转瞬之间,曹汜又占尽劣势。 风云五剑再看李山,仍是站着观看局势,不发一言,只是脸色却越来越严峻。他五人深感李山救命之恩,加之心怀愧疚,是以对李山言听计从,今见李山不下令去救他的义弟,谁也不敢动手。 西洋武士吸引了大部分的兵力,此时已是鲜血淋漓,兀自咬牙硬战,好吸引更多的兵力,减少曹汜的压力。 每个人都相信,不出十招,这一老一少都将丧命于这天罡地煞阵中,风云五剑眼见李山目光只盯着袭向曹汜的剑招,暗暗心惊,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七招过去了,李山的眼神终于与久久注视着他的风云五剑的目光碰在一起。李山用目光示意。 风云五剑一望见李山的目光,蓄势待发的剑早已拔出,正欲冲上去,却被中平枪与另外四个奇怪的老头截住了。 那四人兵器十分怪异,一把大戟,一把关公刀,两把大铜锤,两把短剑,均是战场上的利器,风云五剑心下一惊。 原来这中平枪、东安戟、西太刀、南镇锤、北护剑,是当年与先皇帝雍正争锋的十四阿哥手下的五员虎将。当时十四阿哥因遭雍正疑忌,派去守护皇陵,实则削其兵权。这沙场五虎与十四阿哥肝胆相照,自是不愿呆在军营里为自己主子的寇仇卖命,竟纷纷解甲归林。此后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五人的迹向。忽一日,这五人纷纷重出江湖,却如昙花一现,再无踪迹,却不知因何到了这里。 五对五,战在一起,难分伯仲。 曹汜接住了第八招,其实阵中已攻出几百招,只是自己使出了第八招,封住了所有的杀招。 曹汜有信心再接一招。 一招之后,曹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住手。”但听得一声轻叱,一声沉喝,一青一绿联袂而至,一着青袍,一着绿衫。 曹汜心神一定,奋力反击。 但见那青袍汉子,在天罡地煞阵中纵入横出,转瞬之间已使出数招。曹汜望去,却见他所使的招数自己竟曾见过。对,想起来了,原来正是当日香山之上,自己的外公许广汉酣斗白衣时所使出的风雷剑法。分别正是“石破天惊”、“山雨欲来”、“风满春楼”、“彤云暗布”、“闪电裂帛”、“雷霆万钧”、“骤雨如注”、“狂风肆虐”、“风吹云散”、“雨霁新虹”。曹汜心中诧异不已,浑不解这人和外公有何渊源。 十招使完,却见十数把刀剑纷纷扬扬的飞向云霄,而后又轻飘飘的散落在地上。青袍汉子突然使出曹汜从未曾见过的三招。但见三招过后,那剑上迸射出千万道光芒,令曹汜目瞪口呆。但见原本和自己缠斗在一起的几个人剑也脱手而出,臂上鲜血迸流。 曹汜听得阵外风云五剑喊道:“青城十三式,你是小师弟么?” 那青袍汉子道:“五位师兄,当日我弃师而去,累及你们,我实在有愧。但是,小弟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 风云五剑道:“我们几个也十几年没见过师父的面了。” 再言那绿衫,步法十分轻盈,连剑法也令人观之可亲,见之忘俗。一身绿衫在这森然的林风之中,竟也冲荡着生命的风采。 西洋武士不觉愕住了,只是手上攻势未停。此时剑阵既乱,西洋武士不忍伤及无辜,是以未下杀手,虚以逶迤而已。但这的剑法恍恍然如同凌波仙子,西洋武士大为称奇。 原来这西洋武士与僧道二人也有数面之缘。二人话起当今天下武功,论轻盈飘逸,无出其师姐警幻仙子之右者,而警幻仙子最惯用的剑法便是这套凌波剑法。凌波剑法本源于当日曹植的《洛神赋》,但又不拘泥于此。相传这套剑法本是鬼、仙、僧、道的师尊江湘水亲手所创,因见警幻仙子天分颇高,且这套剑法本便是适合于女子演习,是以湘水仙姑乘鹤登仙之后,这套剑法便当真为警幻仙子所独有,这警幻仙子门人虽多,但竟无一人可传。僧道二人尝见师姐演习,偷学了两招,谁知画仙不成反类狐。但西洋武士却记得,这套剑法原有十八招,分别是: 鸟惊庭树 影度回廊 惊鸿掠溪 游龙纵江 轻云蔽月 回风舞雪 日生朝霞 莲出绿波 靥笑春桃 云堆翠髻 唇绽樱颗 榴齿含香 香培玉琢 凤翥龙翔 琼梅绽雪 瑶菊披霜 霞映澄塘 月射寒江 余下众人皆止住刀剑,却见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仙袂乍飘,荷衣欲动,宜嗔宜喜,若飞若扬,不觉已是痴了。自思武功原本是用来杀人的,却见这女子只将各人的兵器绞飞,并无伤人性命。天罡地煞阵中诸人,看到痴处,竟将刀剑各自抛在地上,再不动手,心道与此等妙人为敌,委实太过。再看那绿影一纵,已跳出圈外,站在那青袍汉子身边。 青袍汉子对西洋武士道:“这位老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西洋武士虽心下诧异,但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因此抓住曹汜的手,道:“汜儿,咱们走吧。” 李梁见识过“青城十三式”的武功,加之刚才那青袍汉子已自报家门,认定他便是当日刺杀父皇的凶手,是以对曹汜二人竟不欲阻止。 曹汜道:“伯伯,我如今已知道谁是凶手了。”他大声对西洋武士说话,果不其然,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着他。 曹汜望了一眼那个蒙着面纱的绿衫,缓缓道:“所有的一切当从一首诗开始。”曹汜自顾轻轻吟哦了起来:“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众人皆不解何意,李山道:“这首诗我好像听菊儿吟过,难道这首诗能解开什么谜团不成。” 曹汜道:“不错,这首诗首句抚今追昨,次句‘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正合此间意境,所以这首诗正是这个岛上的一位高人所创。这句言烟云雾岚遮住了望乡的视线。‘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望月感远,原是风雅之事。尾句‘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汉南历历之春色的掩映之下,正是乡关所在,焉能不牵动海外游子的归肠。” 李山道:“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思乡之作,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曹汜道:“这首诗妙就妙在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但是,奇怪的是此诗的作者。我猜想,这位作者一定是贵岛的一位主人。原本就住在自己的乡烟之下,何苦动什么思乡之情。俗语说,诗为心声。何曾见过蛰居在家的人写什么思乡的诗,又何曾见过春风得意的人些什么牢骚满腹的诗,更不曾见过洞房花烛的人写春怨秋悲的诗。写这些诗的都是游子,郁郁不得志的骚客,独守空闺的,感慨春情的少女。” 这边曹汜侃侃而谈,底下的人虽都是粗人,不动笔墨,但有多少是抛妻别子,一番风雨路三千来到此岛,又有多少是平生不得志。诗虽是风雅之事,但自古,诗所描写的不正是千百年来一幕幕的相同的人间悲剧。众人皆是数声长叹,自思这少年说的当真不错,却浑不解,这普普通通的诗的背后,掩藏的是如何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曹汜继续道:“因此,我怀疑,这表面上是一首思乡的诗,实则是一首思念情人的诗。试想,何处是家,家在何处。家,一方面是我们出生或者居处的地方,而另一方面,实则是我们所爱与爱我们的人在的地方。天下有多少人衣锦绣而处庙堂,但是实际上却倾其一生,都难以寻回我们梦中的家,也许也只在梦里了。” 曹汜心中感慨父母早丧,连师父都撒手人寰,而自己早思暮念的那朵幽香的兰花此时却在何处,自己的家又究竟在哪里。 家,是的,家。 曹汜又道:“我们换一下眼光来读这首诗。情人已成昨宵一梦,今日独在这水国吟风诵月。烟云雾岚遮住了我的视线,明月,能捎去我的祝福吗。汉南春历历,是我情人所在的地方,我能不关心吗?” 曹汜偷偷向那绿衫望去,但见面纱之上的那双秀目之内,茫茫然的样子,似挂满了凌晨荷叶上的露珠。 曹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再讲下去,他知道,大白的时候,必要伤害到许多人。却见那的目光突然移向自己,却似在鼓励他继续讲下来。曹汜又想起另一双眼睛,菊儿的眼睛,真真,不错,我必须把都讲出来。 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道:“快说,凶手是谁?” 曹汜将目光注视着那,缓缓道:“凶手,就是她。” 李梁的剑阵此时虽已溃不成军,但还是团团围住了。李山见这与青城五老的师弟在一起,虽不便令青城五老动手,但自己早已亮出兵刃,心想自己纵然身死,却也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青城五老之风剑此时脸上却挂不住了,沉声对那青袍汉子道:“小师弟,说什么我们五个人也是你的师兄,我希望你能对这件事情有个交代。” 雷剑也道:“男子汉大丈夫,为情所困,原也无妨,只是……你让我如何说你。” 青袍汉子道:“五位师兄,我对不起你们了,我更加对不起青城一派,青霞赤镖此时想已在五位师兄手中,青城派之事,全仗五位师兄了。” 云剑道:“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青袍汉子道:“你很想知道吗?” 云剑道:“是的。” 青袍汉子道:“你们可记得几十年前,师父曾经讲派中之事托付给师叔,一去杳然无踪。你们也一定记得当时跟在师父旁边的还有一个我。” 电剑道:“这个我们自然记得。当年师父告诉我们,他患了一种古怪的病症,除非以江湘之逝水为引,方可治愈,于是毅然南下。” 青袍汉子道:“不错,师父的病当真唯有江湘逝水可解,岂不知江湘水已逝,却到何处去寻求解病之药。更不知,十年之后,我竟步了师父的后尘,我也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唯有南国之红豆可解,于是只身南下,终于将病彻底的治好了。” 众人虽知“南国红豆”喻相思之情,却不知江湘逝水又作何解,是以均以为当年风云五剑的师父当真是病魔缠身,涉水跋山觅求良药。风云五剑却深知当年师父原本固封与武学,孰料邂逅一代侠女江湘水,谈剑三日。江湘水原是剑逢知己,以朋友之道相待,但这位青城派的第十八代掌门人竟轻堕情网。哪知这江湘水女侠早已芳心他属,察知这位剑友的心迹,竟从此再无音信。这位掌门薛枕风黯然之下,竟也将青城之事交由师弟柯惊雷。自己带着爱徒浪迹天涯,自思纵然再见到那位湘水女侠,也是相顾无言,徒增伤感。但是,情之一字,原本就是不可捉摸的,心想今生倘若能够再见逝水一面,此生也不虚了。谁知这位女侠当真如同湘江水逝一般,芳踪永匿。偶一日,薛枕风听闻这位江女侠竟同自己一样,寻寻觅觅,正是在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季楚云。而这位季楚云起义偃旗之后,再也不见踪影,据传去了海外,另图东山之起。薛枕风便来到这岛云海岚掩映之下的真真国里。 谁知也是无缘相逢,虽听闻这岛上来过一位云霞一般的仙子,却也如霞霓一般,再无踪影,在岛上呆居数月,郁郁而回。 青袍汉子道:“当日在这岛国之上,原也无事,究竟是天意难料,在这如同梦中一般的地方,我竟认识了一个女孩儿,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便无法再看她第二眼。因为,我的目光已经不可能从她身上移开哪怕一次。”青袍汉子话虽是说给众人听的,目光却久久注视着身边的。那脸上的面纱竟也遮不住她少女一般的羞赧的神色,羞赧之外,是一种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青袍汉子道:“这余下的事情,小兄弟想必已经猜到几分了。” 曹汜道:“不错,数月之后,你师父要离开,你与那姑娘纵然难舍难分,但势之所迫,却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是吗?” 青袍汉子道:“是的。尽管后来,我千百次的祝福她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但是我却怕这件事真的发生。我既然无法抛弃青城一派与师父师兄,便也只有将所有的思念都托付于朗朗夜空的皎皎明月了。我甚至开始淡忘了,曾经有一个女孩儿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后来,我已打算作青城派的掌门了。我知道,我以后要将青城派发扬光大。但是,我无意间看到了一本书,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今生竟会认识那样一个人。他的夫人是我一位师兄的女儿,生活困窘。我当时原是想周济一下他们而已,却不知那人竟给了我一生最难忘的另一段回忆。爱情既然遥遥无期,友情岂非弥足珍贵。那本书是他花费了一生的精力写成的,我惊诧于它的美。但是更令我惊诧的是,里面竟然有一个真真国的女孩儿在吟哦着那样一首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岂不知青城山的绿岚翠霭何曾没有遮住我的南望的视线。那一时刻,我突然发现,我生命中不能没有她,我的南国红豆。” 曹汜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外公许广汉的风雷剑法与青城派的十三式如此相似,原来许广汉正是青城派柯惊雷的门徒。 曹汜更加明白了,原来那首诗的中间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故事,曹汜当然也知道,故事的后来是什么。但是,他却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如同那个没有结局的讲述了这个故事的《石头记》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三章:水国魂断 第十三章:水国魂断 曹汜心下也是释然,每次读至薛宝琴读真真国女孩的诗的那一章,曹汜都觉得与红楼梦的整个氛围脱节,想来竟是成就一番姻缘的美意,果听得那青袍汉子数声叹息之后,缓缓道:“我读红楼之后,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个真真国的女孩的安危,于是恳求芹兄告知,更不知芹兄如何认识了海外异域的如幻似梦的女孩。芹兄却告诉我:‘乃是一位朋友避风此岛,邂逅了女孩,一见如故,那女孩见我那朋友也是汉人,不免颇多伤感,于是草拟了这首‘昨夜朱楼梦’,且道起伤心之事。而后朋友和我谈及此事,我感念这女孩用情之深、之苦、之重,因于《石头记》中偶一提及,也是让那薄情郎知道天涯海角,还有一个女孩在苦苦的思念自己。’我听后满脸羞愧悔恨之色,道:‘我正是那无情寡义的负心郎。她,现在怎么样了?’曹兄当时一愕,却道:‘天下至珍至贵者莫过于一个情字,箫兄何必舍本而逐末,弃珠玉于草间,我为箫兄惜之。那女孩,如今,却……’却又止住。我问如何。他却不语,只道你去便知。我当时阅了那首诗之后,本已有了南下之意,更何况,芹兄当时之当头棒喝。于是我悄悄的离开了青城一派,下了海南,经海南,到了几次在梦中重回的真真国,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菱儿,竟已……不说也罢。” 众人皆是叹息。西洋武士也早已陷入了对爱妻的思念之中,原来当时邂逅此岛的正是她们夫妇二人。衡钗与这紫菱姑娘一见如故,把烛长谈,而后回到,衡钗再四叮嘱雪芹把这段故事讲给天下人听,却也让那女孩所思念的人知道天下尚有如此痴心之人。雪芹自然乐从,只是彼此相见,恐已三十之龄,芹兄仿佛为了唤醒那人的记忆,却将那女孩写成初次于情郎相逢的那段日子的样子。 自始至终,那不发一言,只一双秋水一般的美目忽而如丽日一般播洒在青袍汉子身上,忽而却如春泉暗涌,将春山都给打湿了,众人看着蒙纱上面的美目,却都渴望着一睹这的芳容。 曹汜也想确认一下,这人究竟是不是那日遇见的菊儿的。 曹汜忽忆起那日自己酣斗大熊,是这青袍汉子救的自己,遂上前道:“这位伯伯,当日在密林之中,镖杀那大熊的可是您呀,这里拜谢过救命之恩。” 青袍汉子道:“你当日舍命救那女孩。我救你原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是抱了很多卑鄙无耻的想法,一者想请小兄弟将青霞赤镖转交五位师弟,二者原是想借兄弟逃脱罪责,小兄弟勿怪。” 原来李梁等众人即已将心思放置于防范西洋武士与曹汜二人的身上,自不会注意别的东西。岛主身死之因,自然也极容易推脱到他二人身上。但是,青袍汉子与那均不忍看着这二人身死人手,是以多次相救。曹汜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令二人现出真身。曹汜心中还有最大的一个疑团未曾解开,这究竟是不是菊儿的。如果是,那么,谁又是菊儿的父亲,是岛主,还是眼前的这位青袍汉子。 李梁、李山眼见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早已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 曹汜从未见过李山用过武功,原以为既已身为少岛主,自不必用这东西,孰料自己竟大错而特错了。李山不仅会武功,而且武功看起来远在李梁之上,连那兵器也更加奇怪,半圆与剑刃连接在一处,一半是棒,一半是剑,端处又是尖锐的枪头,竟是无与伦比的利器。 当下李山与战在一处。李梁众人则围住青袍汉子,青城五老与曹汜、西洋武士二人左右为难,均作壁上观。沙场五虎自持身份,却也一旁观战。 青袍汉子还是那套蓄了万钧之力的风雷剑法,也即青城十三式,他刚才与联手破解天罡地煞阵,原同儿戏,却是因为刚到了极点的武功与轻到了极致的武功的联合,本足以弥补一切的不足,以一人抵一百零八人之众原也不易,更何况,这一百零八人组合起来的剑阵不知道要比一群乌合之众高明多少倍,饶是如此,青袍汉子竟毫无惧意,虽稍处下风,但众人忌惮他的宝剑,却也不敢紧逼。 相较而言,李山与的这场比斗本毫无悬念可言。警幻仙子的凌波剑法剑术之精,天下当真无能出其右者,但这却似心有顾忌,剑下处处留情。更何况,李山兵器古怪,剑法也摇曳多姿,竟是一套“梁山剑法”。梁山好汉多以棒、枪、刀为兵刃,三者均属最常用的兵器,而剑又为天下兵器之尊,以剑代刀,本已弥补了招式乏变的缺陷,以枪、棒、剑同时出击,当真是防不胜防。 李山见那处处忍让,心下大疑。再见那眼神之中弥漫着一种捉摸不定的无奈,心中似已明白了什么,心中也是一悲,然而究竟还存了一丝幻想,这或者因为别的缘故吧。转念一想,杀父之仇,岂同儿戏,今日一定要让这件事大白,当下暗中在兵刃上加了几分力道,那心不在焉地回敬了数招,但那种神态当真和落寞惆怅的洛妃有所相似,之间竟已封住了所有的杀招,足见凌波剑法的高明。 但听“嗖”的一声,从李山的手中竟已飞出一块石头,石走势疾如青袍汉子的剑式,竟毫无准兆的朝青袍汉子飞去,这招来源于梁山好汉没羽箭张清的飞石,百发百中,石无虚发。彼时青袍汉子正专心和李梁众人缠斗,听的身后有声音,却也不便回头,转瞬之间,这青袍汉子至少也当头破血流,如此一受惊吓,必死于天罡地煞阵中无疑。 生死一线之间,但见那如游龙流云一般。石块与青袍汉子已是毫厘之间,的剑轻轻地从那毫厘之间插过去。石激剑上,如同玉碎金裂,声音极是清脆。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块石头猝不及防地激射过来,石快擦着的面部掠过。石块后面,李山之枪也突袭而至,青袍汉子知道遭人偷袭,竟不顾及自身安危,挺剑向李山横飞过去,正是“狂风肆虐”一招,李山一意想将面上蒙纱挑落,没料到青袍汉子全然不顾自己安危,转瞬之间竟是围魏救赵,措手不及。却见那却突然出手,封住了青袍汉子的一剑,却闪出一个空当来,李山的枪已至,枪头挑起面纱,当时怔在那里,枪尖上挑着绿色的纱巾,竟像在空中飞扬的旗帜。 不禁李山怔住了,连曹汜也是一怔。 那,当真美到了极致,美得甚至比岛主夫人还要美丽。 比岛主夫人还要美丽,也就是说,岛主夫人没有她美丽。 岛主夫人没有她美丽,那么,这个人决然不是岛主夫人。 众人怔住,是因为她的美。 李山与曹汜怔住,是因为她比岛主夫人还要美。 怔住,是不是因为,他们意料之中,凶手原本就是岛主夫人。 当真,除了她,谁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可以杀死岛主。那天晚上,是她给岛主递的茶水,在水中下水银,当真是极容易的事情。还有,当时岛主夫妇宴请西洋武士与曹汜二人,夫妇之间的猜忌,还有那令人回味无穷的茶名“天地一苦”,盖因天地之间,惟一情字,情极生苦,苦而后香。试问,空对年已甲子的岛主,岛主夫人会有这种感慨吗?天地一苦之间,必也蓄了的清泪。再言那青袍汉子所言,显是情人被岛主霸占,而李山可以证明,父亲的的确确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梁、山的,早已过世;另一个便是当今的岛主夫人,菊儿的。对了,菊儿,曹汜心中突地掠过那娇小的身影,不知道,她可能承受得住某种打击。 最有理由令人相信岛主夫人是杀人凶手的还是那首凄绝哀婉的“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李山、曹汜都知道,那首诗的的确确是菊儿的所写,若非耳濡目染,菊儿也断断不会将那首诗体会得那么彻底。曹汜心中又显现出皓月当空,菊儿低低吟哦这首诗时的情景。 然而,面前亭亭玉立的的的确确不是岛主夫人。 西洋武士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青袍汉子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青袍汉子道:“在下辱没师门,姓名本不足为外人道。但纵然不说,也会扬臭名于后世武林。也罢也罢,且让后人也知道我花雨箫是一个肯为情抛弃师门的情痴,生当如此,死亦何憾。” 西洋武士道:“花雨箫,怪不得,敢问阁下当年是否见过一位身中冥兰之毒的西洋人?” 青袍汉子道:“当时确曾见过一位奄奄一息的西洋人,我当时因有急要之事,用内力将他送至觅愁谷底,生死但凭天命了。我自思这是我一生当中的恨事,却不知那人的生死。” 西洋武士道:“那人当日确实得千年芷兰相救,苦于无法逃离那里,在下前日机缘巧合,偶遇此人,孰料那人三十年未曾食过正常食物,偶一饱食,竟已身死。” 花雨箫扼腕叹息道:“当日原本是我的错,先救人于水火,后投之于虎狼。哎,也许他在水火之处,还有生还的可能,那人当真是我亲手杀死无疑。” 西洋武士道:“生死各安天命,岂是人力所能勉强。花兄不必太过自责。在下原是无意提及,触及花兄伤心之事,真是罪过。” 李梁挺剑喝斥道:“花雨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不必在这里假慈悲。我爹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于他。” 的确,倘若并非岛主夫人,花雨箫当真和岛主没有半点仇恨。 花雨箫仰天笑道:“那岛主与我无冤无仇。笑话,紫菱,你告诉他们,那畜生如何伤害了你的家人,又如何……” 那被称作“紫菱”的深情地望着花雨箫,叹道:“箫哥,往事不必再提了,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吧,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再加上菊儿。” 李山和曹汜听到“菊儿”这个名字从那口中喊出来,心下大疑。曹汜道:“菊儿,是你的女儿吗?” 紫菱道:“涵菊自然是我的女儿,我和箫哥的女儿。” 曹汜惊道:“你是岛主的夫人吗?” 紫菱道:“笑话,我怎么会是岛主夫人,我自始至终都是箫哥的妻子。箫哥,咱们走吧。” 曹汜此时方始明白,岛主夫人从一开始就是另一个人,或是同一个人的另一种容貌,岛主自始至终都未曾一睹紫菱的芳容,那么,面前的这个呢,岂非也不是她的真的容颜,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正知道她的容颜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箫哥哥。 曹汜脱口而道:“真不知道,你的真正的容颜究竟是怎样的?”而此时他心中所思的究竟是那,还是那部美艳绝伦的《石头记》。《石头记》无疑是美丽的,各种各样的人看到了五彩缤纷的美丽。但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正容颜呢。也许,她的美丽的娇容只会呈给曹雪芹心中的情人与知己们。这的亦真亦幻的容颜当真美丽,和那个美丽的故事,美丽的朱楼里的一场梦一样美丽,美丽的如同一场梦。 曹汜心中百念翻滚,怔在那里。 突听得一个清晨的潮湿的黄莺的声音道:“连我你都不肯让看一下你的真正的容颜么,妈妈,我是您的女儿吗?” 却见一朵淡黄的菊花开在风雨萧索的清晨。菊儿的洁白的花瓣上,此时却已满是露珠,洒落在地上,满是晶莹的珍珠。 紫菱见菊儿悲泣之状,不胜爱怜;叹道:“菊儿,过来。妈妈对不起你。可是,你明白妈妈的痛苦吗?” 紫菱转对花雨箫道:“箫哥,这是咱们的女儿,涵菊。菊儿,你过来,这是你的父亲。” 花涵菊恨声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已被你们杀死了。” 紫菱泣声道:“菊儿,你知不知道,你外公,外婆,还有你的舅舅,姨娘,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你知不知道,你心目中的父亲用他们的性命胁迫我与他成婚,你又知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他年长得可以做我的父亲,可是,就是因为他是皇帝,这个海岛的土皇帝。咱们的祖先一代又一代把仇恨刻在心底。我们原本快快乐乐的生活在这个岛屿之上,六七百年前,来了几个大宋的匪人,他们用刀剑与鲜血征服了这个岛屿。于是,我们的本来的太平日子不见了,转而要侍奉他一个人,他凭什么呀。菊儿,你真的认为这里是咱们的家么?是的,几百年前是,而现在,我们是这个岛屿上的奴仆。菊儿,如果你知道这些,你肯原谅你的吗?” 菊儿道:“妈,这一切的一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知道,我的父亲居然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我恨死了你。妈妈,你为什么一直骗我。” 紫菱道:“菊儿,你还小,妈妈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妈妈想让你幸福快乐地活着。菊儿,你终究不肯原谅你的妈妈吗?” 菊儿道:“妈妈,女儿知道自己错了。女儿也知道,娘为什么总那么喜欢吟哦那首诗了。妈,我可以看一眼真实的你吗?妈,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十年来,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不真实的你的时候,我很伤心。” 紫菱道:“当然可以,菊儿,你过来,妈不想让你父亲以外的人看到我的容颜,菊儿,妈的前半辈子是为了你的父亲,以后,妈会一心一意的疼你,爱你。” 众人见到从脸上扯下一张人皮面具,均想一睹这的绝代姿容。却听得菊儿笑道:“妈妈,你真漂亮,比我所能想象出来的还要漂亮一百倍。”众人更是心痒不已,整个人群都没有想到。 这个杀人的刑场,竟是一个陷阱,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梁众人与沙场五老已悄悄的撤离一段距离,向远处隐退。 却见一排一排的箭弩如急雨般射过来。 困在圈里的,除了花雨箫、紫菱、菊儿,还有曹汜、西洋武士。 箭居然也朝着李山与青城五老飞去。 李梁大张旗鼓的在这森然林中明正典刑,居然是设下一个饵。要钓的不仅仅是杀父仇人,更是李山,他的亲生兄弟。 众人皆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护住己身,原非难事。 独独紫菱与菊儿母女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箭毫不留情地射向二人。而二人,却好像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雨箫一招“霞光万丈”,正是青城十三式中的第十一式,但见那剑光瞬间形成了一个丈高的圈子,护在紫菱与菊儿的前面。 曹汜大为称奇,赞叹着青城十三式剑法之高。 没有料到的事情居然发生了,谁也没有料到。 花雨箫只是封住了一边的箭,却不曾料到,箭居然也从另一面也射了过来,却绕过紫菱、菊儿母女二人,数十支箭射在花雨箫的背后。 他们却都犯了一个本不该犯的错误。这李梁本是排兵布阵的高手,他在四周均布埋伏好弓箭手,起初却只在一边施射,慌乱中的人们很容易疏忽很多本不应该忽略的问题。李梁既可在此处布兵,自然也可在彼处。 紫菱早已醒悟过来,一把抱住了菊儿,眼见箫哥背后中箭,痛不欲生,却又挂念菊儿安危,并没有乱了分寸。 紫菱与菊儿件花雨箫仍直直地矗立着,手中宝剑兀自闪烁着夺目的光华。却不知,花雨箫强咽下一口鲜血,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倒下。 箭一排一排的射过来,倘若自己倒下,必伤及身后的妻女。 然而他终于快要倒下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曹汜众人此时边挡住箭,边走到菊儿身边,将母女二人团团包围起来,封住了各个方向射过来的箭。 花雨箫好想转过身来,问女儿最后一句话,肯不肯原谅自己这个未尽到半分做父亲的责任的父亲。于是,他扭曲的倒下了。 菊儿伏地恸哭。箭如同雨一样,由密而疏,渐至停歇。 却到哪里去找李梁众人的踪迹。 李山恨得切齿咬牙,自思自己这兄长当真歹毒。 紫菱此时却如痴了一般,深情地望着花雨箫半晌,方转对曹汜道:“汜儿,你过来。”曹汜依言俯上去,道:“伯母,人死不能复生,伯母为菊儿着想,就该珍重。” 紫菱却道:“汜儿,我知道,菊儿她真的很喜欢你,她做梦都在喊石头哥哥,我恳请你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美意,你要好好照顾她。” 曹汜不解,道:“伯母,你放心,我会的。” 紫菱又深情地望了菊儿一眼,道:“我原说过以后会照顾你,疼爱你的,谁知竟不能了。”说着说着,却见她抱起了花雨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四章:空对菊吟 第十四章:空对菊吟 谁也没有料到,紫菱绿影一纵,竟已跳入深深的崖谷。 纵使料到,以纵身之快,恐怕也无人能够阻挡得住。 曹汜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紫菱夫人如同一朵莲花般飘落在这春天的明媚里。 曹汜更没有料到,莲花之后,菊儿失声喊了句“爹妈”,竟也痴了一般朝那悬崖跑去。曹汜下意识地跟过去,抓住了菊儿的冰冷的小手。 西洋武士与李山、青城五老均如飞将军李广射出的箭一般。但是,一切都晚了。 曹汜抓住菊儿的手的时候,菊儿一只脚已迈进笼罩着死亡的阴影的悬崖。再加上二人疾冲的劲道,二人一同投进了那片死亡的黯淡里。 七人止步于悬崖之侧。人的生命是宝贵的,没有人愿意做出无谓的牺牲,除非为情,比如花雨箫同紫菱夫人这般。 但是曹汜与菊儿呢?假如曹汜还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的话,他脑海中或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爱菊儿吗?曹汜无疑是十分地喜欢这个痴情的女孩的,但是,自己爱的,对不起,至多是喜欢的。对于年少的汜儿来说,爱是托大的。他对那朵兰花所有的,应该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有别于他对菊儿的情感的某种情愫吧。这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菊儿纵身跳下的那一瞬间,曹汜用一种下意识表达出了某种感情。 也许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一切都毫无必要了。 对于没有生命的人,没有什么是必要的,除了一抔黄土。 既然活着,这一切都还有必要。因为既然活着,就要善待自己的生命与其他的生命。既然活着,作为一个有生命的人,你必须去面对使命。 青城五老道:“少主人,复位之计,容以后再议吧。” 李山道:“复位,复位,复什么位,又有什么位可复。情,天下至真至贵者,我又何必舍本而逐末,弃珠玉于草芥。不错,曹雪芹先生,我记下您的大名了。我会珍惜我的珠玉的。” 西洋武士连日来与曹汜交往,情逾父子。此时之悲,自非言辞所能表达,如同吃了一般问:“李兄弟,这谷底可有通路,我相信,汜儿他不会死的,汜儿他一定不会死的。” 李山道:“前辈可否先到敝处,容我略尽地主之谊。我所居谷中原本诡异,我想或许有捷径可通此谷底。汜兄弟与菊儿正值年少,我想老天垂怜,他们大约不会有事的。前辈暂请到敝处小议。” 西洋武士惘然失措,自思,这岛上到处是李梁的人马,自己若要寻回汜儿,无论生死,却要依仗这位汜儿的结拜大哥,遂道:“正要打扰。” 当下七人郁郁而行,来到了李山居处的山洞,在山洞之中沿各条道路寻找了几回,皆杳无音讯。谷外却已被李梁重兵把守,竟被困在这山洞之中。西洋武士日日担忧,挂念妻女,更思虑汜儿的生死。 西洋武士固执的相信,汜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夜里睡觉的时候,他还可以听见汜儿在一旁低低地叫“伯父”。而他仿佛又在吟哦那首诗,“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却不知如今妻子娇女在干什么?思乡的念头一起,不觉心中添了无穷伤感。 曹汜与菊儿会死吗?这本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问题。 任何一个人,纵然是轻功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从这几十丈的悬崖上跳下去,都是必死无疑的。 上天真的会眷顾好人吗?每一个善良的人都这么认为,但事实是好人失意,坏人得志的戏在舞台上演了一出又一出。这个舞台,是历史,也是武林。 但是,上天会毫不犹豫地救助、庇护另外一种人。 自救者! 这话说起来好像毫无意义,但它却真的是真的。 没有人可以怀疑它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客观性。 菊儿的手被汜哥哥拉着,心中九分悲伤,一分欣喜。所悲所伤的,不仅自己即将尸横当场,连汜哥哥今日也要撒手这美丽的人间;所欣所喜者,汜哥哥竟肯跟自己死在一处,其中真情,自不待言。 想到此处,濒临绝境的菊儿的脸上竟微露出灿烂的笑容,许是这美丽的充满了生命的流动的气韵的笑容驱走了死神。 许是曹汜不忍心看见这美丽的笑容的消失。 曹汜已看清楚下面正是坚硬的石头,此时,他却灵光乍现。 “菊儿,将你的剑指向下方。”他们二人均是头朝下,向下疾冲。 已触谷底,二人均感到胳膊一酥,剑已刺入岩石之中。 这两把剑原非寻常之物,其锋之力,刃之韧,自非他物所可比拟。 渐没至剑柄,而二人此时下坠之速,较剑初入之时,虽减了许多,但撞到石块上,无一可幸免于难。 曹汜真的绝望了,长叹一声,天绝我也。 绝望之中,叹息之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但见一股激流从剑刺出的洞口喷出,挟着一股力道,竟至冲开石块,恰好托住汜菊二人。 孰料那激流竟仿佛不会停歇一般,汜菊二人对望一眼,从激流上滚落下来,身上满处疼痛,但较之坠落山谷,无疑天壤之别。 喷出的激流在山谷中流淌,渐没至二人的脚踝。 二人此时却发现了箫菱的尸骸。紫菱夫人有心求死。坠入这山谷之中,自难幸免。菊儿一见之下,不免痛哭不已。曹汜也颇多伤感,却又思有情人倘能如是,也不虚妄此生,却又想,终不及白首偕老、相濡以沫多矣。如此转过千百个念头,劝解菊儿道:“菊儿,别哭了,伯父伯母生既寡欢,死又何苦。”一语未终,自己先自哭了起来。却见那股激流渐至停歇,却已没住了箫菱夫妇。 曹汜问涵菊道:“菊儿,你可认识这种东西。” 花涵菊道:“这种东西,在我们岛上并不罕见,只是说来奇怪,它常从石间渗出,岛人以为神物,又因为其状如油,所以我们叫它石油。” 曹汜道:“石油,今天却是这石油救了我们的性命。”却见这谷中竟无出口,慨叹方离虎穴,又如狼口。不免唏嘘不已。 涵菊天性痴情,心想能与汜哥哥,还有父母能久居这山谷之中,不论生死,竟是人间美事,因将危险暂抛脑后,父母双亡之痛也略略减些。 曹汜却在想出谷之法。苦无头绪,长叹不已。 二人终于在谷底找到了一块大青石,权当歇脚之处。 涵菊欣喜之间,不知说什么。曹汜则思索出谷之法,半晌无言。二人沉默之间,竟已过了许久,天色渐已晚了。 而此时,竟又下起了雨。 雨飘落在曹汜与菊儿身上,二人一天未进食物,饥寒交迫,不觉各自打了冷战。曹汜脱下自己的外衣,替菊儿披上。 菊儿却见曹汜此时身上竟有一个包裹,问曹汜道:“汜哥哥,那包裹之间是什么东西?” 曹汜打开包裹,里面却是十三个玉人像,还有半部《石头记》,菊儿喜爱那玉人栩栩如生,把玩不已,道:“石头,这十三个美人是谁呀?” 曹汜道:“那十二个未雕出面部的是《石头记》中的金陵十二钗,这个却是我师父的情人,柏舟姨娘。” 菊儿道:“这柏舟姨娘,我是听你提过,这金陵十二钗又是谁呢?” 曹汜道:“正是这部《石头记》中的女孩。她们一个个都很悲惨。” 菊儿听闻之下,本欲马上就读一下《石头记》,怎奈天色已晚,只得缠着曹汜道:“汜哥哥,你把那《石头记》里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曹汜见菊儿困意渐至,深知在这雨夜睡觉,大伤身体,乃道:“好啊。”遂将《石头记》中的故事一一讲给菊儿听。他对《石头记》的熟悉程度,自非常人可比,就连诸如《菊花诗》、《柳絮令》、《题帕三绝》、《芙蓉女儿诔》、《秋窗风雨夕》、《咏白海棠》、《金陵十二曲》也一一吟出,删繁就简,石头记的故事完歇的时候,天拂晓的时候,菊儿听得如痴如醉一般,喃喃道:“太悲惨了,可是也太美了。”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而此时,雨却早已停歇了,而雨水加上石油,已快要没过青石。 菊儿道:“汜哥哥,你教我背一下那几首菊花诗好吗?” 曹汜道:“好呀。”当下将《忆菊》、《访菊》至《菊梦》、《残菊》一一吟给菊儿。 菊儿天分原高,竟已将十二首诗一一记住,却道:“我最喜欢《忆菊》一首。”却缓缓吟道:“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年年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天已完全亮了,二人度过了一个永值回味的夜晚。 菊儿突然指着不远处石壁上道:“汜哥哥,你看那儿画得什么?” 曹汜却见石壁上,被油浸过的地方,竟像是有一幅时刻似的。曹汜用手捧起油,向石壁上泼去,一幅完整的图案便呈现在面前了。 图案,竟是一朵兰花。兰花旁边,隐隐约约的是一棵柏树,生于石上。 曹汜不觉想起了柏兰儿,不知那女孩如今却在何处。 曹汜用手轻轻抚摸那朵兰花,竟是软软的,后面全是空的。 原来这石刻竟是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纸,纸的颜色如石相同。 纸的后面是一个洞口,洞口后面却是一个山洞。 曹汜与菊儿啧啧称奇,然而洞口之内空无一物,外面的光泄进来,石洞中光亮一片,但是真的空无一物。 曹汜不觉失望,菊儿却道:“汜哥哥,你再往壁上洒一些石油看看。” 曹汜依言行事,却见壁之一角,露出另一幅图案,却是一片大火,中间怒放一朵黄色的、清瘦的菊花。菊儿脸色惨淡,默默无言。 曹汜受那《石头记》的影响,心中原也一诧,此时却安慰菊儿道:“菊儿妹妹,这原是极普通的一幅画,你不必介怀的。” 菊儿勉强点了一下头,道:“汜哥哥,没事,我知道。” 二人揭开了这幅画,后面却又是一个山洞,中间石壁上却刻着文字,依稀可辨,云是:“吾本明末义军季将军麾下军师,竭穷生之力,苦心经营天下四处绝境,一循琴律,一按棋理,一随书法,一合画意,义军烟消云散,而吾毕生心血所聚者,亦付之东流。人生憾事,不亦悲哉。倪孤村。” 曹汜不觉称奇,忆起当日香山之巅,那两把无锋、残刃剑上所言者,莫非正是今日所谓循琴律者。而今日所遇,莫非是合画意者。只是倪孤村显是落款,却不曾听说过此人。当日香山乃义军盘踞之处,而此岛屿正是东山再起的最理想的所在,却不知道那按棋理、随书法者却在何处。 曹汜既已寻得第二副画,也便如法炮制,本无所可言者,只是几幅画颇有些意思,且画中或风景、或人物,皆栩栩如生,令人爱慕不已。 第三副画画的是一片竹林,竹子上却是一只杜鹃,仰天长啼,将竹枝都染红了,竟是“杜鹃啼血”。 第四幅画却是海上漂来一朵梅花,梅花后面却是一片朝霞。 第五幅画是一片雪花,洁如琼玉,只是裸露于艳阳之下。 第六幅画是几处霜林,净如瑶珠,时有冷风吹过。 第七幅画是雨霁之后,天空几片丽雯,映红了天空。 第八幅画是新月初升,江边却是一片晚霞,江水也被染红了。 第九幅画是几缕柳枝在风中舞动,地上是斑驳的影子。 第十幅画是一棵软杨之下,一少女捧一颗冰心。 第十一幅画是一正在睡梦之中,枕边一片云雾。 第十二幅画是一片蒙蒙细雨,一少女手托香腮,若有所思。 揭开十二幅画,经过十二个山洞,汜菊二人见前面一片开阔,不仅心旷神怡,行了半晌,却又是一层石壁。此时墙上却是一幅画。蓝天青山相接,白云碧草相连,一片斜阳,数点寒鸦,流水淙淙,寒村萋萋,一男子高处张望,满目惆怅,泪眼滂沱。 旁边却是一首词,《满庭芳》:“山抹微□,天粘衰草,画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菊儿道:“汜哥哥,这首词中有四处空格,可是让人填写。” 曹汜道:“大概正是此意,这首词原是秦观所写,我却记得。”言毕用剑在山抹微□的空格中填了一个“云”字,水绕后面加了“孤村”二字,襟□上中填了一个“袖”字。 那石壁竟从中间缓缓分开,二人大喜。 菊儿道:“你填的孤村二字正是倪前辈的名字,剩下的云袖二字必是他的情人的名字。”言毕嫣然一笑。 曹汜道:“云袖,听起来蛮像一个女人的名字的,我想大概是吧,要不然这位孤村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空出两处十分容易填写的空来。” 菊儿道:“汜哥哥,你记的诗词好象挺多的呀。” 曹汜道:“我小时候和师父住在一个山洞里,师父每天逼着我背诗词,初时,我很厌烦这件事,后来渐渐喜欢上了。诗词里,有别样的天地,可惜……”未说完,却不言语了。他想起昨晚与菊儿一起安葬了的箫菱二人,怕自己怀念师父,却又勾起了菊儿的伤心事。 菊儿却突然神色黯然道:“汜哥哥,我们永远待在这空谷中好不好,我们不要出去了。” 曹汜道:“傻妹妹,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 菊儿道:“离谷之后,你一定会离开我,对不对,汜哥哥。”言毕神色之间不觉添了一种淡淡的哀愁。 曹汜欲待告诉她自己的心事,却又无法开口,只道:“男儿自当志在四方,我们纵然相别,却也总有相距的时候。” 菊儿道:“话虽如此,却不知道相逢之日,却已你非你,我非我。且不管这些,毕竟我现在正和你在一起。我现在很开心。” 曹汜道:“我也很开心,今生能够认识你,也是缘分使然。我以后会待你像待我妹妹一样。” 菊儿虽然年幼,却也略辨弦外之音,心中也是一凄,却又一笑,道:“很好呀,汜哥哥,只希望你无论走到何方,心中牵挂一个菊儿也便好了。” 二人言语之间,过了那分开的石壁,再往前行数十米,却是一排山洞,洞口栽了些奇花异草,显是人力所为。曹汜心下大喜,叫道:“请问这里可有人在。” 语音刚落,却见山洞之内,跑出两个人来,正是西洋武士和李山。二人眼见汜菊二人生还,大喜过望。 西洋武士道:“汜儿,我就相信你还活着。老天果然长眼。” 李山却道:“菊儿妹妹,你真是吓死哥哥了。” 菊儿道:“我不是你的妹妹,我父母对不起你,你肯原谅他们吗?” 李山道:“上辈们的所作所为,咱们不予理会好不好,菊儿,你知道,我最疼爱你的,一生一世都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你可以再喊我一声哥哥吗?” 菊儿凄然道:“哥哥。” 二人相抱在一起,曹汜也不觉代二人高兴。 过了数日,二人提起离岛之事。 风剑因道:“小兄弟,外面出入的各大关隘已被李梁把守的严严实实,如果此时离岛,必有一番恶战。” 西洋武士道:“那日汜儿曾经提起过,他们以为发现了一条秘道,才幸而能够出得谷中,我们何不沿那条秘道出去。” 众人因离了李山所居山洞,在曹汜的引领下,在山中慢慢行走。 李山道:“那位倪孤村先生必已修好了离岛之路。我们只要四处寻去,但凡遇到诗画,必是通路。” 忽听得菊儿道:“这里有一幅画,是个大美人呢?” 众人凑过去看,却见一女子细眉小口,削肩纤身,云鬓雾髻,珠翠玉钗,风流妩媚,绰约动人,竟是神仙一类的人物。曹汜猜想,这必是那个孤村先生的情人,叫做云袖的那个人。 李山对西洋武士道:“敝岛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西洋武士点头称是。 菊儿对曹汜道:“汜哥哥,你再给我吟一首诗吧。” 曹汜道:“我将墙上的那首诗赠给你。” 众人看时,却见在那女子的旁边,有一首诗,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五章:莫教莺啼 菊儿读后,心中暗喜,芳心不觉大慰。 曹汜见菊儿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知道她错疑了他的意思,欲待解释,却思从此天涯海角,却不知道还有无逢期,何苦因此而伤了这女孩儿的芳心呢? 他的原意,是想告诉菊儿,自己心中已存了别的女孩儿,菊儿自然不是云,难为水,取次花丛懒回顾,这花暗指花涵菊。半缘君,君者,岂非曹汜朝思慕念的柏兰儿。但是,菊儿却错以为是一种爱情的表白。 曹汜抬眼望了一下菊儿,菊儿却正望着他。 “汜哥哥,我明白。”菊儿淡淡地微笑着。曹汜实在看不出,这微笑的背后,是倾诉着一种甜蜜,还是在隐藏着一种忧伤。 “汜哥哥,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菊儿低声问道。 “我想会有的,菊儿妹妹,你好生珍重自己。”曹汜不觉动情。 众人出了洞口,却已是海边,众人合力将那只柏舟拖入海中,青城五老却似想起了什么,道:“汜兄弟慢行,老朽等有一事相求。” 曹汜道:“风伯伯有事尽管直言,汜儿莫不欣然领命。” 风剑从怀中掏出那支青霞赤镖,道:“这是青城派的信物,相烦小兄弟日后将它转交给青城一派的掌门人。老朽当真无颜再回青城。” 曹汜道:“五位前辈还是回青城吧,晚辈心中明白,五位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青城山呢。” 风剑道:“哎,老朽心意已决,小兄弟你就帮帮我们这个忙吧。” 曹汜因接过那支镖,道:“既然如此,晚辈一定将此物转交贵派掌门。” 风剑道:“老朽还有一事相求,小兄弟可否再为我等吟一下那首诗。” 曹汜自然心领神会,却已登上柏舟,回首吟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旋而抱拳道:“五位前辈,李大哥,菊儿妹妹,我不会忘记这里的。” 却见青城五老眼中浸满泪水,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 曹汜则望着那朵菊花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身边兀自留着菊花的清香。 西洋武士道:“再行几日,便是家了。”脸上露出几缕笑容。 曹汜心中有几丝伤感,毕竟,那里不但不是自己的家,连自己的国都不是了,却不知道,那里又是如何的一个世界。 舟行几日,虽偶有小风浪,皆有惊无险,不再赘言。 偶一日,二人来到了一个大岛之上,西洋武士告诉曹汜:“这里便是英吉利,快了,家快到了。” 在岛上穿行数日,曹汜经历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这才发现,不单单是自己在山谷中幽居了十年,连整个大清王朝不也是在睡梦之中走过了百年,海外的世界已足以对中华民族构成威胁。 曹汜又一次见到了山,二人穿阡越陌,来到了一个山庄。 西洋武士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一个中年妇女打开了门,见到西洋武士,抑制不住激动,便欲喊叫。西洋武士将手指放嘴唇上,嘘了一声。曹汜却听他二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一会儿。西洋武士告诉曹汜,这人是山庄的女管家,叫德尔菲,又让曹汜将脚步放轻。 西洋武士领着曹汜到一套别院门前,这幢建筑竟是汉族的建筑风格,雍容典雅,在一群西洋建筑中间,宛如鹤立鸡群。更不可思议的是,进了院门,却见院内栽满了秀竹,亭亭玉立,微风过处,龙啸凤吟。曹汜一时之间,竟如重回故乡,正欲称奇,却见西洋武士示意他安静。 曹汜不解何意,却道必定好玩,乐得默默地跟在后面,来到一间馆舍面前,却有一块匾额,上书“衡芜苑”,门竟是虚掩着的。 二人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来,来到屋里。 二人屏住呼吸,却见一妇人正握一把羊毫,一张宣纸挂在墙上,那妇人完全沉浸在一个异样的世界里。 没有人能够察觉西洋武士和曹汜的存在,包括他们自己。 他们两个也被那妇人作画的专注神态所吸引,忘记了自己。 但见那妇人一钩一皴,竟是一棵细柳,再在一茎柳枝上一描数点,竟是一只活脱脱的黄莺,笔法由远而近,那又染了一片烟云,烟云中间却是一座小楼,楼上,那却画了一个的侧影,凭栏而望,左手扶着栏杆,右手却握着一根竹竿,但见那画中,伫立于烟云之中,无处不笼罩着一种如梦似幻的色彩,就着缥缈的云雾,一切都不真实起来,独独露出来的半双秀目,是那样的清澈而梦幻,中间是藏着无限的幽怨、忧伤和落寂。 曹汜看不到那作画的妇人的面容,却看得见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无疑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背影,而且看起来与画中的人一样,显得那般的孤单落寂。 一张宣纸,右上角是绿柳与黄莺儿,左下角是那妇人,中间一片云雾。 却见那妇人弯腰蘸了一下墨,在中间题了一首诗,云是:“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又见那妇人审视那幅画半天,显是不满意这幅画,突然取下来,竟要将它从中撕掉。 曹汜情急之下,叫道:“伯母,手下留情。” 妇人回头望时,却见自己的丈夫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孩童。 妇人先笑视西洋武士道:“瑞德,你回来了,你身边的这位却是谁呀?” 原来这西洋武士名字叫做瑞德,笑道:“你猜一下。” 那妇人望着曹汜的眼睛。曹汜察觉到那妇人的眼神,先是审视,而后竟化作一股柔情,最终变作慈爱,却听得那妇人道:“像是像极了,尤其那眼神,但却绝对不可能。” 瑞德道:“什么不可能?” 妇人一双痴迷的眼神望着曹汜:“他断乎不可能是芹兄弟的儿子。” 曹汜捧出那半部《石头记》,磕头道:“伯母,或者我应该叫您姨娘,这是家父遗作《石头记》,我的的确确是家父的亲生骨肉。” 那妇人用颤抖的手接过带着曹雪芹血迹的《石头记》,百感交集。曹雪芹,自己在做着青春韶华的梦时的梦中的主角,饶是自己后来嫁给西洋武士,远涉千山万水,一者是为了追求,而另外,何尝不是一种逃避。每个人都不应该沉湎于任何一种事情,既然自己与芹兄弟无缘白手偕老,那么,她又权力去寻找另一种爱情,杜衡钗本来一直很欣赏自己的这种爽朗的个性,但是她终于发现,在自己的心目中,总有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影子。尤其自己与瑞德这一别,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芹兄弟的次数竟远远多出出现自己的丈夫的次数,尽管她知道,雪芹,此时早已作古,而瑞德待自己,当真是无可挑剔,不仅衣食起居完全按照她在中原时的习惯,连女儿的名字,他都让她随母姓,他体谅她身边没有同族之人,心想女儿起个汉名,与她便是同族之人,大约可将她思乡的念头略略地减一减,名字也是衡钗自己起的。天啊,连名字里面都可看出芹兄弟的影子,这个怡字,想是怡红公子之怡,怡红公子,可不正是芹兄弟吗?连竹,都是芹兄弟最喜欢的东西,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从未曾忘记他。杜衡钗望着曹汜,当时转过千百个念头,曹汜耐心地等那妇人回过神来。 曹汜从一开始便从这妇人的注视中汲取了某种能量和热情,一种近乎慈母一般的热情,只是心中却一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这妇人为何说自己断乎不可能是芹兄弟的儿子,以杜衡钗与自己父母交往之深,她说的话自是九鼎之重,自己也只是听师父讲自己是曹雪芹的儿子,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自己也不清楚。二人心思各异,独有瑞德颇觉尴尬。 “竹儿去了哪里?”瑞德为了打破这种僵局,问衡钗道。 “噢,竹儿去画眉山登高去了,她说在山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你回来。” “贪玩儿罢了,如何我回来了,她却不知。”瑞德笑笑,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忽听得一个甜美的声音道:“谁说我不知道,只不过你们两个贪看妈妈作画,没人注意到我罢了,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不对,一只大螳螂和一只小螳螂。” 曹汜一窘,听那女孩声音甜美,宛如乳莺出谷,不觉笑道:“改做螳螂捕蝉,黄莺在后,却更切了。”他心想必是这女孩每日叽叽喳喳,惊醒那妇人美梦。 谁知那少女却听懂了弦外之音,道:“今天早上,便是妈妈你捏一根竹竿把我赶到画眉山上的,这便叫做‘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那妇人一窘,脸一片绯红,对那天真无邪的少女喝道:“竹儿,再贫嘴,妈妈从此再不理你了。”脸上此时却云散雾消,一片灿烂。 那妇人又指着曹汜对女孩儿道:“这位是你的表哥哥,汜儿,他的父亲便是你每日赞叹不已的那位《石头记》的作者。” 竹儿却似以前认识曹汜一般,拉住他的手道:“汜哥哥,这是我在画眉山上捡的两块石头,你看着一块晶莹剔透,送给哥哥做个纪念吧。”言毕将一块儿温润如绿玉的石头放在曹汜手上。 曹汜怎敢一见面就收下此等厚礼,却望见那竹儿晶莹如水的明眸,何忍拒绝她,乃笑道:“竹妹妹,谢谢你了。” 少女道:“汜哥哥,我明天带你到画眉山上去玩,那里很好玩儿的。” 当下那妇人对少女道:“竹儿,你领着这位汜哥哥四处转转,不许吵架啊。”自己却同瑞德话起别后各自情景,唏嘘嗟叹一番不提。 杜怡竹领着曹汜在那衡芜苑乃至画眉田庄四处乱转,果然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曹汜为那竹儿讲起路上的几番遭遇,竹儿羡慕不已。她原是聪颖捷敏之人,讲起话来,或幼稚,或有趣,令曹汜捧腹不已,也将连日奔波的疲乏减了许多。 且说瑞德将在真真国得来的两幅画递给衡钗,衡钗一见之下,赞叹不已,正是那“兰菊竹梅”四君子图与那“湘江水逝楚云飞”的图案,而后又道起那紫菱妇人与花雨箫的双双殒命。杜衡钗半晌无语,一番叹息。 西洋武士问那杜衡钗:“你刚才为何一口认定,汜儿断乎不是芹兄的儿子。” 杜衡钗道:“我们上一次回中原,好像是十二年前吧,当时芹兄弟的夫人芳卿已经病重,芹兄弟后来来信,说芳卿妹妹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这汜儿如何是芹兄弟的遗孤。这件事,我委实想不明白。只是从此之后,休要在汜儿面前提及此事,那半部《石头记》的的确确是芹兄弟心血所聚,断乎假不了。那么,这汜儿是芹兄弟的骨肉应无疑问,只是,我想不出个中缘由。” 西洋武士道:“汜儿原是跟随葛蒙楚兄弟十载,我这次本是寻仇,谁料竟是一场误会,但那葛兄弟却因为昔年对柏舟姑娘的愧疚之情,竟自刎身死,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汜儿。” 杜衡钗道:“你不必多言,我们膝下原无儿子,我一眼望见汜儿,我就觉得仿佛是前生修来的缘分,还有竹儿,哥哥妹妹,竟是一开始便认识一般,或许,这便叫做缘分吧。” 西洋武士道:“何尝不是缘分,否则,千里迢迢的,他如何便与之相识了。” 杜衡钗道:“瑞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了,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人有时候真的会情非得已地做错许多事情,不提也罢。” 西洋武士道:“我只明白一件事情。你,是我的妻子。”说完便将衡钗揽入怀中,却被竹儿逮个正着,于是又是一番喧闹。 有竹儿的地方,仿佛永远都有欢声笑语…… 这是曹汜第一次单独和杜衡钗在一起。 曹汜仿佛要融化在杜衡钗那温暖的目光的注视之下。 杜衡钗默默地望着曹汜,仿佛要从他的身上找出自己旧时情人的影子,以唤起自己点点滴滴的回忆。 杜衡钗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开始了自己的话语:“汜儿,你一定有许多问题要问,关于我,关于你的父亲,你尽管问吧。我会给你我所知道的一切答案。” 曹汜道:“你今日断定我不可能是父亲的儿子,不知为何,还有,关于我的父亲,我知道的一切加起来就不过是一部《石头记》。” 杜衡钗道:“十二年前,我回过一次中原,当时,芹兄弟的夫人身患重病,仿佛不久于人世,也不曾听闻她有身孕。因此,我敢断定,你断然不是芳卿的骨肉,其它的一切,我就不知道了。关于你父亲,我年幼的时候,是曹府的丫环,蒙芹兄弟的教诲,心中自是感念他的启蒙之德。” 曹汜又问道:“听闻当年曹府有四大丽姝,琴棋书画,姨娘是画中之仙,却不知那三位姨娘又都是何人。” 杜衡钗道:“说来甚是悲惨。琴,是竺香玉,她当年也是你父亲最喜欢的红尘知己;棋,便是那位命丧于无情郎鸳鸯剑下的柏舟姑娘;书,却是柏舟姑娘的胞姐,柏闵;画,正是我。当年,琴书二人无意之间被雍正皇帝强虏入宫,从此音讯皆无。你父亲失去红颜知己,心中悲苦,难为人言。你知道你名字中的汜字是什么意思吗?” 曹汜道:“师父一直迫我背《诗经》中《江之汜》那首诗。” 杜衡钗道:“江有汜,之子归。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名字千真万确是芹兄弟取的,外人难以体会到个中心境。” 曹汜又问道:“姨娘如何又与伯父结识?” 杜衡钗道:“此事说来话长,瑞德当年与你父亲也是至交,你父亲生前最大的遗憾,你知道是什么吗?” 曹汜道:“想是竺姨娘被掳入宫一事。” 杜衡钗道:“你太轻看你那父亲了。他心中虽以情为重,然而,我知道他很痛苦,她已预见西洋诸强日后必为华夏大患,日日留意于此。他常道西方强于中华之根本,在于一国之文化,西洋文化未必强于东方文化,但是,西方强于东方,却是事实,这也是你父亲为什么结识瑞德,你伯父也是喜画之人,与我谈论画中之道,遂成知己。在我看来,一国文化的源头,其实正是四艺之末,画。汜儿,上天既然给了你一次与西洋文化相识的机会,我希望你千万珍惜。英吉利数十年后,必是中华之大祸患,能不能躲过这一场劫难,却须我辈中人之力。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杜衡钗显是认为和一个十龄少年谈论这个话题未免太过严肃。 曹汜却正色道:“汜儿铭记姨娘教诲。” 杜衡钗道:“你既在这里生活,自当学会这里的语言,我明日开始教你英语,但有不懂的地方,你可问竹儿,你们两个好象很有缘分,我很高兴。” 一夜食寝俱安,无话。 次日,早饭已毕,曹汜竟也适应,原来此处虽是西洋,难得衣食居处皆与中华相同,曹汜以前同师父幽居山谷,万事皆以简为本,这杜衡钗原是个中高手,更加待汜儿如同己出,百般呵护。较之当日,曹汜自觉天地之殊。 那竹儿却仍记挂着昨日去画眉山一事,喊曹汜道:“汜哥哥,我今日带你去见一见此处的美景。” 衡钗也说:“且随你妹妹四处转转。” 于是二人携手上了画眉山。画眉山原是画眉田庄的一座小山,山路并不难走,山上风景秀丽,然较之真真岛上风景,却相去甚远,幸好山上有许多的奇花异草,更加有许多晶莹光洁的石头,加上一个天真烂漫的竹儿,曹汜自是玩的不亦乐乎。 二人在山上嬉戏半日,却见一个少年正捏一支笔,坐在一块石头上,俯首在作一幅画,待到抬头再望竹儿时,却见竹儿、曹汜正在望着他。那少年一阵忙乱,欲将画收起来,却早被竹儿抢过去了,一看之下,脸上却是一片嗔怒之色:“谁让你画我的。” 却见画上一少女,一头乌黑的亮发,黑色的眼睛,唯有鼻子保留了西洋人的特征,却又增之一分则太高,减之半分则太矮,樱桃一般的嘴巴里面藏着几颗石榴一般的牙齿,整幅画面无可挑剔,一如面前这位活生生的竹儿姑娘。 那少年显是不好意思,喃喃了许久,道:“我不知道姑娘会生气,我不画了。”言毕接过那幅画,望了几眼,恋恋不舍的要撕碎。 竹儿却止住他道:“我又没得罪你,你又何必把我撕碎。”言毕转怒为喜。 那少年也绽了一下笑容,曹汜却因听不懂英语,如坠云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六章:蘅芜画苑 那少年与怡竹谈论了半晌,方记起怡竹旁边的曹汜,因问道:“这位兄弟是谁呀。”怡竹将话译给了曹汜听。 曹汜也是有心结识一个朋友,便对竹儿说:“你告诉他,我来自,很高兴认识他这个朋友。” 当下怡竹做了二人的翻译,三人聊得热火朝天。 那少年显是对仰慕已久,道:“我家中有一幅的画,好像是一位叫做苏东坡的画的《枯木竹石图》,我很喜欢。” 曹汜心中一痛,他对画道了解虽少,但是苏子瞻的那幅《枯木竹石图》却是略有耳闻的,浑不解中华瑰宝,何以流落到海外,当下惋惜不已,自思回去必与姨娘好好商量商量。 不觉之间,已是正午时分,那少年起身告辞。 竹儿道:“我们也该回去了。”却等那少年下山之后,方始起身,无意之间瞥见在那少年作画的地方的石缝之间竟遗下一把短剑,竹儿捡起那把短剑,道:“日后再还给他,汜哥哥,咱们再捡几块石头回去吧。” 曹汜心中正思索《枯木竹石图》,听到石头两个字,无意之间应道:“是该把那幅竹石图寻回来。”竹儿听的不解何意,笑道:“汜哥哥当真是块石头,呆头呆脑的。”曹汜方始回过神来,笑而不语。 二人回到画眉山庄。衡钗责怪二人恁晚方才回来,曹汜提到结识那少年一事,因话起《枯木竹石图》。衡钗一愕,她自是知道这幅图的价值。而竹儿则把那支短剑呈于父亲。西洋武士见那把短剑,忽忆起一事,回屋中取出从真真岛上带回来的那把短剑,那把短剑原是在觅愁谷底那个苦命人的,托他将那把短剑带回给家人的。众人见两把短剑时,竟是一模一样,不禁问竹儿道:“那少年是哪的人?” 竹儿道:“他自云是虎笑剑庄的。” 西洋武士道:“果然是他。” 竹儿见父亲说话莫名其妙的样子,和方才曹汜呆头呆脑的样子如出一辙,不觉笑道:“有是一块石头。” 西洋武士反倒一愣:“什么石头?” 竹儿不再胡闹,正色道:“爸爸,你说的他是谁呀?” 西洋武士道:“此事与你无关。” 这日下午,衡钗开始教曹汜英语,竹儿在一旁叽叽喳喳,不时笑曹汜发音不准,平添了许多乐趣。而衡钗则在筹划着一个更大的计划,她本来十二年过的正是闺妇生活,一旦汜儿给她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便将她的雄心壮志都激活了,她要开一家画苑,她希望将中华绘画之美撒播天下,更希望依此为契机,结识一下那个少年,那个虎笑山庄的少年,这样不仅是为了那幅《枯木竹石图》,她更希望通过某种方式来消除画眉山庄与虎笑剑庄的隔阂。两处庄院本是毗邻,但自从衡钗来到这里之后,她便发现两处庄院之间仿佛埋藏着一个很大很大的桶,而自己的丈夫,也似在瞒着她一件更重大的事情,丈夫对她原是毫无秘密可言的。但衡钗凭女人的直觉感觉得到,丈夫有一件他自己的秘密,衡钗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秘密与虎笑剑庄有关,今日上天既然把虎笑剑庄的少主人放在她面前,她自然会抓住这个契机,而且她相信,她的努力会有所收获。 于是,衡钗的生活轨道在某一天因为两个少年突然改变。 改变的初始,是衡钗筹划中的蘅芜画苑。 衡钗所生活的画眉山庄是一个十分隐僻的山村。 但是还是有许多少男少女慕名来到了这蘅芜画苑。 杜衡钗与画在这一带的名声,丝毫不逊于西洋武士的二十六剑在这一带的声名,甚至不逊于虎笑剑庄的主人在这一带的威名。 其中,正有杜衡钗意料之中的虎笑剑庄的那个少年。 “我叫凯特,慕杜夫人名久矣,今日能做您的,我感到十分的荣幸,我很仰慕文化,尤其是绘画。”这是那少年在第一节课上的开场白,杜衡钗微笑着看着他说。 曹汜与竹儿也是画苑的,三个人又聚在一处,很是高兴,竹儿将那把短剑还与凯特,那少年羞涩的笑笑:“那天是我故意遗下的,我没有猜错,我们又见面了。” 杜衡钗开始了她的讲课:“今天,我要领大家进入一个神秘的宫殿,欲讲解画的历史,必先知道历史与文化史,以后,我会为大家慢慢介绍,下面,我先为大家介绍几幅画。” 课堂便设在那套别院里,院内修竹玉立,满是荫凉,数十幅图画被挂在竹枝上,每一幅都是杜衡钗当年在中原时临摹而成,全是古代最有名的字画。 第一副是《洛神赋图》的局部图,东晋顾恺之所绘,《洛神赋图》源于魏曹植的洛神赋,第二副却是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一下分别是唐张萱的《捣练图》,唐李思训的《江帆阁楼图》,在下或王维、或曹霸、或关仝、或董源,或苏轼、或米芾,不一而足,看得那群少年目瞪口呆。曹汜则看那幅徐渭的《墨葡萄图》看得怵目惊心,但觉得徐文长整个压抑悲愤的情感竟凭着一幅水墨画表达出来,当真是画中神圣,尤其画上那首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疏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阅画读诗之中,不觉五内俱沸。 衡钗又讲解了半日,听那凯特道:“我看画有两种,一类是一味作画,一类是在画中欲表达情感却有引而不发,总不及西洋画之痛快淋漓。” 杜衡钗道:“凡一国之绘画,必以一国之文化为根本。文化中,天地人永远都如水融般结合在一起。人之所感所叹往往隐匿于山水之间,这是你所说的第一类,至于第二类,我想,如果你对历史有一点点了解的话,应该不会有这种疑问。人没有说话的自由,这种说话,包括为文,也包括绘画。” 当下竹儿将杜衡钗所说的话一一译给曹汜。曹汜听那“凡一国之绘画,必以一国之文化为根本。”突然想到:那么,武功呢?文武载道,武功说到底应该是一国文化的体现。的文化本就天地之中藏情,那么武功当真如同父亲所言,以情驭剑。曹汜这边胡思乱想,却不知道自己所考虑的比一些武林高手闭关十年所得还要多。习武之人,闭门造车,常易枯竭,自古以来,在武林之中,长盛不衰者,无不以一种文化为根基,少林之于佛,武当之于道。然而,倘若仅此而已,则少林、武当固可逞一时之雄,真正令少当大放异彩者,却是佛道两种文化与本土的侠义精神相融合。古来多少武林霸主,江湖枭雄,到如今还不是灰飞烟灭。然而,文化却如一幅画,佛道之中有天地,天地隐情,而情之最大体现,莫过于纷纷扬扬的的另一种文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至戏剧小说,倘能以此为源泉,自可将中华武学发扬光大,却又何必耿耿于锱铢之中,戚戚乎尺寸之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凯特似乎明白了杜衡钗所说的话,点了点头,却从怀中掏出一幅图案来,众人看时,却是西方最著名的雕塑之一,这少年道:“我以前在一本书上见到过这个雕塑的图案,不免重新画了一遍,老师您看。” 杜衡钗与瑞德之间原是以画相交,是以杜衡钗对西方美术也有一定的了解,见那图案却是《拉奥孔》。相传希腊人久攻特洛伊城不克,受神的指示,用“木马计”将士兵藏入了木马,让特洛伊人拉入城中;夜深时士兵潜出木马,开门引大军入城,希腊人大胜。事先,特洛伊祭司曾警告国人,不可引木马入城。为此,雅典娜女神遣巨蟒咬死了拉奥孔父子三人,三位雕塑家合力将巨蟒噬咬拉奥孔父子三人这一画面刻成雕塑,在西方广为流传。杜衡钗道:“难为你画得出来。” 凯特道:“这幅画表达了人类对自己和别人的三种感觉,畏惧、恐怖和同情。我想知道的是,人在画中是如何表达情感的。” 杜衡钗道:“我其实很欣赏西方人的这种表现方法,很直接,譬如凯特你,初学画画,同样可以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三种感情一一表明出来,我说一一,是因为,这三种情感是分别通过父子三表达出来的。画显然不是这样,它所蕴藏的每一种情感都不是靠局部的表象来表达,它靠的是一种整体的气韵的流动,你们西方人讲究形式美,而东方人则讲究内蕴,因此,学画,初入门径者,断断不可能画出别人的作品,否则,纵然形似,其神韵却相去甚远。” 经过竹儿一番解释,曹汜显是明白了衡钗的话,曹汜望着杜衡钗道:“姨娘你说初入门径者无法窥得画中神韵,却不知画总是以作者的情感为主体,以外界万物为客体,所谓以情驭物是也。那么,画的本身,本就是作者一霎那间情感的体现,别说外人无法体会个中心境,但凡同一个人却也做不出完全相同的两幅画来,须知情感,可是稍纵即逝的。” 杜衡钗惊喜地望着曹汜,点头道:“孺子可教。” 二人谈话之中皆是汉语,那班少年如何听得懂,先见曹汜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又见杜衡钗赞许的笑容,均莫名其妙。衡钗却知毫无必要将曹汜的话译给他们听,于是接着道:“我们试以苏东坡先生的《枯木竹石图》为例,按照西方人的观念,这幅画是不能称之为画的,石非石,竹非竹,枯木非枯木。苏东坡一开始就把行与神、形与意分开看,他曾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他一生作画不循常理,他曾以朱色画竹。有人问,哪有朱色的竹子?他反问说,竹生时何尝逐节生。”原来那竹枝上挂的书画之中,当真有一幅《枯木竹石图》,却是衡钗亲手所绘,得其三分神似而已,杜衡钗继续道:“于书画中见真性情,是东坡先生一生孜孜追求者,是以这幅画看上去竟似草率随意,约略示意。正如米芾所评:‘子瞻作枯木,枝干虬曲却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可惜面前没有真正的《枯木竹石图》,这幅画是我可以求其形似,然只得三分神似。” 凯特听到杜衡钗叹息,道:“老师,我家中有一幅苏东坡先生的真迹,正是那幅《枯木竹石图》。” 杜衡钗滔滔不绝的绍介了《枯木竹石图》半天,原意正是引凯特这句话,此时却装作诧异的样子,道:“你家中如何却有中华的字画。” 凯特道:“我父亲有两种癖好,一是剑,然而父亲喜欢画的程度远在剑之上,父亲大力搜集天下各种字画,无意之间竟得到一幅的字画,如获至宝,曾邀同道之人赏玩三日,众人都笑道:‘这也叫画?’一幅轻蔑之态,父亲当时便生气了,仿那人的口气道:‘你也是懂画之人。’气得那人拂袖而去。” 杜衡钗道:“可否明天带那幅画过来,给众人一观。” 凯特道:“我想父亲会同意的。父亲常说画逢知己,犹胜剑逢知己,父亲也是仰慕老师很久了,只是无缘拜会罢了,等我明天把画取来。” 晚上,曹汜对杜衡钗道:“姨娘,如何能将那幅《枯木竹石图》还璧中华,我想,那是苏东坡居士心血所聚,后辈子孙不肖,竟让它沦落到海外异域。” 杜衡钗道:“那庄主既然是喜欢之人,金帛自不能动其心。这件事当真有点棘手。哎,且等明日见过那画再说,说不定那也是一张赝品,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据传,那幅《枯木竹石图》因为乾隆皇帝所喜,一直秘藏于大内,如何沦落到英吉利。” 次日,凯特果然将那《枯木竹石图》带到了蘅芜画苑,众人一见之下,果觉如杜衡钗所言,石非石,竹非竹,枯木非枯木,但整幅画看起来却无处不张扬着一种挺拔俊秀,崎岖虬劲,乃至桀骜不驯,落拓不羁的生命的风采,曹汜心中暗暗称绝,不愧是画。 杜衡钗道:“果是东坡先生真迹,你们都仿这画,各作一幅。” 当下众人按那《枯木竹石图》,各自画了一幅,独凯特画得与原画最为相似,杜衡钗点头称善,看竹儿画的,却是几处乱石,修竹蔓生,却寻不见枯木。衡钗问时,竹儿道:“一竹一石,本已怡然自得,何必又要添一根毫无生气的朽木。” 衡钗听后,笑而不语,暗中赞叹女儿心计之巧。曹汜当真如同石头一般,置若罔闻。凯特则无意之间像被刺了一下一般,目光呆滞了片刻,心中暗忖:“难道竹儿心中,我当真是一根朽木不成。” 杜衡钗再看曹汜画的,不由击节叫好,石则石峰林立,竹则秃枝残叶,枯木则全是笔直的枝,笔直的干,宛如长剑,只刺向辽辽的天际,更绝者,竹石之上一片黯郁之色。杜衡钗道:“东坡先生但求无端,汜儿则处处求锋,东坡先生胸中盘郁隐而未发,汜儿心中天地则一发而不可收拾,处处与苏公求异,却有深得苏公之精髓。” 竹儿笑指曹汜道:“娘把你夸到天上去了。” 曹汜道:“多乘姨娘错爱,谬赞得很。” 凯特一旁冷语道:“老师原说是仿竹石图而作,汜兄弟的纵然高妙,取与主旨相去甚远。” 衡钗这才感到冷落了众人,乃将众人之作一一评述,多是但求形似者,于书画之中难以寻到自我,衡钗这才感叹中西文化毕竟迥异,又思来日方长,原不必责之过急的。更喜汜儿年少,于画中颇见乃父曹雪芹的影子,心中即已转过芹兄弟的影子,却思从此永无逢期,不免心中一悲。 如此已临正午,杜衡钗对众道:“下午不必来了。”却将《枯木竹石图》一一交还凯特,道:“你让你父亲好生珍惜它,代我谢他的借画之德。你天资聪颖,专心于画道,必有所成,好自为之吧。” 杜衡钗正思虑之间,却见西洋武士过来对自己说:“数月之后,有一剑约,因此打算于画眉山庄思剑洞研习剑法。”衡钗自嫁与西洋武士,也不知道丈夫经历了多少次无聊的“剑约”,是以不以为奇,只嘱咐丈夫保重身体,勿为洞中寒气所袭。原来这西洋武士当日千里迢迢远赴中原,自是想将诸般恩仇逐一了断,好专心于七月在即的剑约,对手正是虎笑剑庄的主人,庚斯博罗。他已察知画苑中那少年正是当日在真真国囚室之内认识的那人的儿子,而今却认贼作父。但西洋剑约,务求公平,西洋武士自不想庚斯博罗因陡生变故而分散精力,剑约之后,西洋武士自然将一切揭破,家中诸事安排妥贴之后,西洋武士只身上了画眉山。 杜衡钗无聊之际,不免想起一事来,他将曹汜、竹儿喊至身边。问曹汜道:“汜儿,我听你伯父言起真真岛上的故事,你且将你的武功一一演示给我看,我虽不懂武功,但自古诸艺相通,或者对你略有帮助。” 曹汜来到画眉山庄数日,竟将武功荒废了许多,今见杜衡钗问起,便将十二钗剑法一一使于杜衡钗。杜衡钗问起剑法来源。曹汜道:“十二钗剑法与悲花悼红剑法原是师父所授,柳絮剑法却是当日在香山之上从一位白衣处学来,菊花剑法是汜儿自己当时被困于天罡地煞阵中,一时悟出来的剑法,十二钗剑法源于金陵十二钗,悲花悼红剑法源于《葬花词》与《芙蓉女儿诔》,柳絮剑法源于柳絮词,菊花剑法源于菊花诗。” 竹儿一旁叹道:“想不到《石头记》中诗词居然可化为武功,这位曹叔叔真是神了。” 杜衡钗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一切殊途同归,天地之大,归根于一个情字,可惜了,倘若我能将绘画化为武功,未必不能与你的汜哥哥较一日之长短。” 竹儿羞赧道:“谁的汜哥哥,他是你的汜儿方是真的。” 杜衡钗又道:“你刚才所使的剑可是当年葛生的那把鸳鸯宝剑中的一把?” 曹汜道:“正是鸳鸯剑中的鸳剑。” 杜衡钗追问道:“那把鸯剑呢?” 曹汜羞红了脸,支吾了半晌,方道:“我将它赠与真真国的一个女孩儿了。对了,那女孩儿正是紫菱夫人的女儿,名叫花涵菊。” 竹儿嗔怒道:“臭石头,看我以后还理你不理。”气呼呼的跑开了。 杜衡钗道:“我与那紫菱原是一面之缘,却甚是投机,不管怎样,那个花雨箫终归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只是结局,也恁地悲惨了些。竹儿可是生气了,你这做哥哥的快去劝一劝她吧。” 杜衡钗方一离开,竹儿却又回到曹汜身边,轻轻地问曹汜道:“汜哥哥,你刚才说的那菊儿姑娘是谁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七章:虎笑剑庄 子夜,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曹汜凭着远处的几处烛火,来到了虎笑剑庄。 烛火,正来自虎笑剑庄,昏黄的灯光在黑的夜空里,经风的洗礼,忽明忽暗,状如鬼魅的眼睛。 夜风夹着从海洋上吹过来的湿气,宛如曹汜手中的长剑。 一把冰冷的剑握在曹汜的手中,曹汜心中反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那团火,也许是一种信念,曹汜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信念。 曹汜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虎笑剑庄的主人的武功,不知道《枯木竹石图》的所在,不知道自己的装扮会不会瞒过别人,甚至不知道,这一去。他会不会或者回来。 曹汜只知道,那幅《枯木竹石图》,那点东坡先生的心血,那件人的瑰宝,决然不能够躺在外国人的手中。 曹汜听到些夏日将至的夜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 烛火,虎笑剑庄里的烛光,将剑庄装扮得如同一座地狱。 虎笑剑庄,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 每个人都听说过虎笑剑庄的名声,但很少有人踏进去半步。 这一带,人们尚武、崇勇、好斗,但是从来没有人和虎笑剑庄的主人有过决斗,虎笑剑庄的人好像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如果你让一个人说出这里有什么比虎笑剑庄更神秘的话,那人会告诉你,好像只有一个,虎笑剑庄的主人,庚斯博罗。 据传,庚斯博罗最喜欢的有三种东西,第三是剑,第二是画,第一却无人知道。于是,有人猜测,是女人,想想大概是吧,在这个世界上,令人心动的好像只有很有限的几种。 但是,纵然只是有限的几种,除了剑、画、女人之外,还有好几种,因此,没有人能够确定,主人最喜爱的是女人。 这本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别人对什么有兴趣,于你何干。但是世界上偏偏有两种人,因为这两种人的存在,这个问题不仅存在意义,而且其意义之大,仿佛可以令人乐之不疲。 这两种人,一种是名人,一种是无聊的人。 关于庚斯博罗的传闻还有很多很多。譬如,他喜欢黑色,他晚礼服的第三颗纽扣经常不扣上,关于不扣上的理由,也传出数十种之多。 也许,作为名人,的确很累,所以,庚斯博罗很少出虎笑剑庄。 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有些东西和人很容易被人忽略不计的,在虎笑剑庄里,正有一个黑衣人贴在墙壁上,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连曹汜走过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他。 屋内是四个人在谈话,奇怪的是,三人居然是中原人的装束,束了发,拖着一条大辫子,也是一身黑衣。中有一人道:“请你们家主人出来,我们有事相商。” 另一人是西洋人,道:“我哥哥为了赴三月之后的一次剑约,现已埋首于研习剑法。我是他的弟弟,你们必是上一次用一幅《枯木竹石图》换了十箱的几位中华人。我哥哥与我同气连枝,你们不必怀疑,有事尽管直说。”他汉语流利,活用成语,竟是个通。 那中原人道:“好,痛快,我们这次来,有一笔大买卖送与阁下。” 西洋人道:“什么大买卖?” 中原人道:“在下这里有五副古画,先生请过目。” 西洋人接过木箱,其中却是五副古画。一是唐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一为北宋巨然的《层岩丛林图》,一为元代张中的《枯荷鸳鸯图》,一为元代李干的《竹石双勾图》,最后一幅竟是文征明的《万壑争流图》。 中原人道:“先生如是懂画之人,自然知道这几幅画的价值。” 那西洋人抑住嘴角露出的喜悦,半晌方道:“先生不是还要吧。” 中原人道:“不是,我们只要两百杆火枪。” 此语一出,不仅西洋人愕了一愕,连窗外的黑衣人也是一惊,勉强抑住心跳,方听得那西洋人道:“笑话,你以为虎笑剑庄是什么地方,我们又不是军火贩子,来人呀,将这帮人给我拿下。” 却见屏帏之后闪出二十位汉子,每人拿一把长剑,虎视眈眈,只待那西洋人一声令下,必是一番恶战。 中原人一笑:“你想恃强。好,我告诉你,第一,你这些手下决然不是我这两位兄弟的对手;第二,你现在手中所拿的只是临摹之本,只是在下的儿戏之作,今天倘若我们死在这里,天下恐怕无人知道那五副画的所在,先生,我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好好考虑一下。兄弟们,咱们走。” 那西洋人道:“且慢,我答应你,三日之后,地点由你定。” 中原人道:“三日后正午,画眉山上。” 西洋人道:“货物笨重,你如何运送。” 中原人道:“不劳费心,告辞。” 几个中原人一离开,那潜伏在窗外的黑衣人也如影子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忽听得一阵骚乱,有人在喊:“有人闯进了谈剑厅。” 屋中那西洋人急匆匆赶到谈剑厅,却见一蒙面人正与庄中众人酣斗。 那蒙面人虽深陷重围,却毫无惧色,更奇的是,那人的两只手中的两把剑如同两个人使出来一样,竟是完全不同的招式。 与那人斗在一处的人却能感觉到,这决然不可能是两个人。 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将剑配合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 庚斯博罗的弟弟在旁边看了半日,冷笑道:“不过如此而已。” 他出手了,谁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出手之后,你也根本看不出他的招式的变化,他仿佛永远都只有一招,最致命的一招。 蒙面人半是攻势,半是守势,与众人斗时,皆是或封他的攻势,或攻他的守势,如何及得上蒙面人的攻守同时使出。 但这西洋人所有的招式全是攻势,而且是十分犀利的攻势。蒙面人捉襟见肘,穷于应付,此时倘若全攻,则周围众人皆有机可乘,倘若全守,却有防不胜防,只得步步避让,欲托出重围,但那虎笑剑庄中众人本以剑闻名于此,如何能让蒙面人逃脱。 这蒙面人正是曹汜,他道这《枯木竹石图》必藏于人众之处,但见谈剑厅灯火通明,岂知却是飞蛾投火。 在黑的深夜里,有几支蜡烛被火吹熄了。 然而夜空里,却似多出了几颗黯淡的星星。 纵使黯淡,也足以温暖一下旅人的心,在黑夜里沉浮的心。 多情人看到此情此景,定会慨叹:在这人间,希望是不会灭的。 曹汜本是多情人,但却无暇顾及这些了,然而,濒临绝境的他,希望的的确却不曾泯灭,在心中。 他曾经无数次的期望出现奇迹,而且,上天好像从未曾让他失望过,每一次都濒临绝地而后生。 是不是我们的主人公运气特别好呢?好像是的。 但却又不是,上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善良的人们,请记住:当几支蜡烛被打灭的时候,天上便会多出几颗星星,纵使所有的光都熄灭了,你也要在自己的心中点燃几根蜡烛。 西洋人的剑又一次击向曹汜。西洋人知道,自己这一剑下去,面前的这位刺客顷刻间便会成为一只刺猬,他的哥哥有两种已知的与一种未知的癖好,他却只有一种:把人做成刺猬。 杀人岂非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与上帝做着背道而驰的事情,一个创造生命,一个毁灭生命。 他有一个撒旦最喜欢的名字:卡拉。 卡拉的剑行之半途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剑像被凝固了一般,刺也刺不出去,收也收不回来。一个黑衣人,如鬼魅般的站在自己面前。只露着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睛,一语未发,甩手便是一剑。 倘使以前有人告诉卡拉,剑居然还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挥出,他一定会捧腹大笑,然而此刻,他却笑不出来,敛足了十二分精神,与生平未遇的大敌相抗。 虎笑剑庄的剑客们此时却止住对曹汜的攻势,目瞪口呆地看着主人的弟弟与黑衣人的决斗。 曹汜也一旁静静地观战,不觉对那黑衣人大为赞叹。曹汜曾听杜衡钗谈起过古人作画之法,有钩、皴、擦、染、点五种,这人的剑法正是十描十皴,描属钩类技法,方才划破卡拉衣服的正是行云流水描,接着却是一招披麻皴。再看那黑衣人又使出高古游丝描、雨点皴、琴弦描、解索皴、蚂蝗描、牛毛皴、钉头鼠尾描、荷叶皴、混描、斧劈皴、折芦描、米点皴、柳叶描、折带皴、战笔水纹描、骷髅皴,正是十描十皴。 剑庄中的剑客们如同木偶一般,被卡拉喝一句:“傻站着干吗,一个个不想活了。”方始醒悟过来,因又持剑向黑衣人围攻,黑衣人却似玩够了似的,挥剑示意曹汜快走,曹汜无奈之下,只得依命。 众剑客又将曹汜围住,曹汜与那黑衣人并肩作战,自不把那群剑客放在眼里,再见那黑衣人剑法,又觉眼前一亮,原来正是那日紫菱夫人用过的“凌波剑法”,曹汜心中狐疑满腹,浑不解这黑衣人是何方高人,在这英伦孤岛,居然还有人会“凌波剑法”。 黑衣人拉着曹汜脱出重围,越过虎笑剑庄那高高的墙壁。外面,便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天,依然还是那般的暗。 曹汜问道:“前辈是何方高人,望明示。” 黑衣人并不理会他,只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曹汜望着那人的背影,在黑暗中快乐地笑了一笑。 曹汜回到画眉山庄的时候,整个庄园一片恬静,仿佛隐隐约约可听见竹儿梦的呓语。 曹汜回房半天,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四更时分,方渐入梦乡。 次日,画苑之中,授课之时,曹汜闻到杜衡钗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心中暗笑道:“姨娘,您终究没瞒过汜儿。” 授课已毕,曹汜暗随杜衡钗到房中,笑道:“姨娘,昨日夜探虎笑剑庄,救得汜儿一命的是您吧。” 杜衡钗似乎并不打算隐瞒,笑道:“鬼精灵,你如何知道?” 曹汜道:“汜儿昨夜本已想到是姨娘您,故在归途中,在脚下暗洒了些芳芷,至今姨娘的鞋子上面尚留有余香。” 杜衡钗笑道:“不错,我回来是换了衣服,鞋子却忘了换,算你聪明,只是,你又如何料得到是我。” 曹汜道:“一者,姨娘昨日初使的十描十皴剑法,均是绘画中的笔法,剑法即笔意,能将那套剑法使得如同气贯长虹一般,除了姨娘,汜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高超的绘画技巧。” 杜衡钗叹道:“你既然这么聪明,如何却做傻事,若非姨娘发现你昨晚行动诡秘,暗随你在,你小命安在。也亏得那庚斯博罗不在,他也赴什么剑约,难道竟是与你伯父。” 曹汜道:“汜儿也是一时情急,险些误了大事。姨娘恕罪。” 杜衡钗道:“你刚才说一者,难道还有二者,三者不成。” 曹汜道:“二者,姨娘那套凌波剑法,汜儿也实在想不明白还有谁会使,若说是警幻仙子,未免天方夜谭,紫菱夫人也已仙逝。那日我便奇怪,紫菱夫人如何会这套凌波剑法,后来知道江湘水女侠曾去过真真国,方始明白,姨娘你也是福缘深厚,受阻真真岛,偏偏却遇上湘水女侠,更学得天下无双的凌波剑法,真是让汜儿羡慕得不得了。” 杜衡钗道:“我当年在曹府时,也是年少气盛,偷偷学了点武功。”杜衡钗言到此处,脸微有些红,原来当年琴、棋、书、画四姝均为雪芹先生的风尘知己。杜衡钗暗慕雪芹先生,自忖才艺既旗鼓相当,自己偷学一点武功,也许略有用处,也是少女的心思。杜衡钗接着道:“后来那日在真真国巧遇江女侠,那江女侠见我与紫菱姑娘颇有些慧根,道,一招足以横行天下。所以虽然江女侠武功博且杂,独独传授了我二人一套凌波剑法。后来,我从这套凌波剑法之中竟悟得点滴武学真谛,也便触类旁通,自己将绘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糅入武功,终是花哨,毫无用处。” 曹汜道:“姨娘太自谦了,来日还要请姨娘指点汜儿一番?” 杜衡钗道:“三者呢?” 曹汜道:“这三者,汜儿不好意思说。” 杜衡钗道:“你我情同母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曹汜道:“汜儿自幼父母双违,读诗阅词之间,凡见状写春晖之情者,皆不忍卒读。自从得遇姨娘,汜儿真的无法用任何言语表达自己的感受,然而昨天晚上,当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凭直觉感受得到您眼中传递过来的温情……”曹汜言语至此,垂下两行泪来。 杜衡钗也滚落下几颗珍珠,半晌方道:“汜儿,我明白……” 沉默良久,杜衡钗复又问曹汜道:“汜儿,你去那虎笑剑庄,可是为了那副《枯木竹石图》。” 曹汜道:“自然是,可惜空手而归了。” 杜衡钗道:“我却将它取回来了,待你以后回中原时,可将它原物璧还。” 曹汜惊喜道:“姨娘,虎笑剑庄门深似海,你去寻一副图画,如同大海捞针,却不知姨娘如何寻得到。” 杜衡钗道:“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既可以在我的鞋上涂上芳芷香草,我自然也可在那幅图上做些手脚。” 曹汜道:“姨娘是说,昨日凯特将画带过来时,你已……” 杜衡钗道:“不错,蘅芜苑中修竹原也奇怪,竿多汁,晶莹如少女清泪,却有一种极淡的香味,常人难以察之,我将那《枯木竹石图》挂于竹梢之际,汁落画上,此汁香味也是奇怪,竟是历久不散,所以我昨夜极易寻到它的所在,我对这种竹子的香味有一种天生的敏感。” 曹汜道:“却不知那幅画放在何处,我只道谈剑厅中守卫最多,一定便在那里,谁知道却错了。” 杜衡钗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幅画偏偏放在最易于人发现,却又少人住的地方,正在虎笑剑庄的正厅里,当时众人正跑到谈剑厅去抓刺客去了,我却正好便宜行事,我既嗅得那正厅之中有股竹的清香,却见正厅中挂着一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显是赝品,揭开那幅画,后面却正是那苏学士的《枯木竹石图》,我用昨晚临时挥就的一幅换了下来,以那庄主的眼力,应该看不出来。” 曹汜道:“以姨娘您的功力,可将那幅画作得几分相似?” 杜衡钗道:“可得七分,作画前先读几卷东坡先生的文章,吟几首东坡先生的诗词,神与其通,此时不可拘泥于形。神似,行自然似。作画和剑术同是一理,剑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意,剑意一通,剑式自然水到渠成。对了,忘了一件事,我在那虎笑剑庄探得一件天大的秘密。” 曹汜道:“什么秘密?” 杜衡钗道:“中原来了三个人,竟要用五幅画换取两百支火枪。而这幅《枯木竹石图》也是庚斯博罗用两箱鸦片烟换来的。我真不明白,这位虎笑剑庄的庄主究竟是何许人也,有鸦片烟也就罢了,居然还可贩,我更不解那三个中原人是什么身份,拿那些东西干吗?更不解他们何以轻而易举的搞到如此之多的名画,这件事情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曹汜听后,心中大骇,叹道:“人如何成了这个样子。姨娘,我们该怎么做?” 杜衡钗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那五幅画保存下来,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只能空怀补天之志了。” 曹汜道:“如何保存下来?” 杜衡钗道:“三日之后,他们在画眉山上交易,我们这几日见机行事吧,这件事情千万别让竹儿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八章:偷梁换柱 簪花山在画眉山旁侧。西洋之地,如何却有如此山名,说来却有些缘故。原来那杜衡钗初来画眉山庄,此处都是些无名山水,杜衡钗天性之中,本是至情之人,遍历此处山水,见山水无处不盛情,是以自己拟了几个名字,赠与这些小山,或画眉,或簪花,或挥扇,或对镜,或抚琴,或倚桐,西洋武士乐得依从,又因所居山庄正对画眉山,便称为画眉山庄。这些山名原本只在画眉山庄内通行,谁知后来这一带的人们见这些名字正好十分妥帖的描绘出这些山的形状,于是杜衡钗的自娱之所得便称为这一带的人们对于这些山的共称。 簪花山上有簪花洞,簪花洞旁有簪花溪,簪花溪下却是簪花池。 这日,山下跑来一个十来岁的稚童,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 那稚童在前面跑,老妪气微有些喘,跟在后面。 那老妪道:“臭小子,你纵然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从簪花洞中走出来三个中原人装束的汉子,中有一人道:“是谁在此处喧闹。” 那稚童对那三个中原人道:“三位叔叔救我。” 那三个人在西洋之地遇到同族之人,不觉一诧,道:“喂,那孩童,你是何人?” 那稚童道:“那老太婆要杀我,你们快救救我吧。” 中间那个中原人道:“这位大妈,为何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那老妪道:“几位大人评评理,这小子原是我家的仆童。我两年前随丈夫由中原迁到此处,我夫妇二人,一贫如洗,艰难度日,唯有两幅字画,原是家传之宝。谁料这小子竟将那两幅字画盗去,卖给那西洋鬼子,你说这小子该不该杀。” 三位中原人闻听此言,脸上均是一烧,不知这老妪所说,是实有其事,还是指桑骂槐,倘是后者,却又不大可能,如此机密的一件事情,如何让一个老妪知道。 又听得那稚童辩解道:“不就是两幅破纸画,吃什么紧,当时老爷正病重,无钱吃药。老爷带我恩重如山,岂可因为两幅破纸画,送了老爷的性命,岂不闻人命贵于金,究竟是人重要,还是几幅破字画重要。” 三人听了这话,心中略略有些受用,不错,画虽重要,但却还有比它更重要的事情。 那老妪却道:“你这个死小子,花言巧语倒不少,岂不知那字画是上一代的心血所聚,我们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老爷听闻他吃的药竟是拿画换来的,还不是气得吐血身亡。死小子,今日倘若你不交出那字画,你就纳命来吧。” 那稚童道:“不就是两幅画吗?吃什么紧,三位叔叔,可有字笔,我今日就还与她。” 中间那人甚是好奇,道:“好,这里恰有笔墨纸砚,我却要看看你如何还画于她。言毕从簪花洞中取出笔墨等物,却将一张纸铺在青石之上,道:“小兄弟,请。” 众人见那稚童手中羊毫宛如龙飞凤舞,任意东西,顷刻之间,笔下竟诞生了一幅画,众人看时,却是明仇英的《松溪高士图》。 那稚童将那《松溪高士图》递给老妪,道:“先还你一幅。” 那老妪一视之下,冷笑道:“这也叫画。”言毕竟将那画从中间撕作两半。 那稚童愤愤道:“你的也是临摹,为什么你的就是宝,我的却如一根稻草一般,既还你不得,我也不跑了,今日就把我这条命送你得了。” 那老妪边骂边走开了。 稚童道:“谢三位叔叔救命之恩。不知高姓大名?” 中间那中原人道:“在下韦彦远,这位是陈闳,这位是韩骏,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刚才见小兄弟出手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那稚童道:“我姓花,单名一个泓字,我家老爷孙兆林,原是湘西一带的丹青好手,因见小的伶俐,也曾教小的学了几日绘画,后来我家老爷因为倨傲不逊,不肯为县太爷作画,被下了大狱,亏得一位侠士相救,逃到这西洋之地。我家夫人以前是华山派的弟子,可惜学艺不精,几日前老爷患了重病,又没钱,我便自作主张,将家中仅存的两幅《松溪高士图》与《秋江待渡图》卖给了一个西洋人,都是后人仿制之作。那西洋人却也乐得发疯,赏了小子一些钱,谁知道,老爷竟被活活气死,夫人也整整追杀了我三日三夜,叔叔可有吃的。” 韦彦远从山洞中取出点干粮,那稚童狼吞虎咽,又道:“三位叔叔来此地干什么?” 韦彦远道:“也不必瞒你,我等来此地,也是做一笔生意,都是为了生计呀。” 稚童道:“小的现在已无家可归,三位叔叔可否收容小的,小的做牛做马也是在所不惜的。” 三人相对而视,韦彦远道:“好吧,且留你两日。” 入夜,那稚童仿佛已入梦乡,韦彦远在他耳旁喊了数声“小兄弟”,却只听得鼾声相应。 陈闳道:“大哥何必费神。”用手掌在那稚童身上轻轻一拍,道:“我已点了他的昏睡穴。” 洞外有了一阵遒劲的山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洞口黑影一闪,如一阵风过,一块石头轻轻落在洞内,恰恰落在稚童的身上。 但听得韩骏道:“大哥,这孩童来历不明,咱们不如今夜就做了他,免得多生事端。” 韦彦远说:“算了,终究是一条人命,等明天将他遣走就是了。” 陈闳道:“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妇人心肠,以前我们天水三兄弟一向都是快刀斩乱麻,从不顾三虑四的。” 韦彦远道:“哎,我也说不清楚,许是开始学习丹青开始吧。” 陈闳道:“我却想不明白,大哥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玩意了。大哥虽读过几天书,但也是自幼习武的,为何最终反而学这文绉绉的东西。” 陈韩二人道:“不管怎样,大哥终归是我们的大哥,你有话尽管吩咐。” 韦彦远道:“咱们助六王爷做成这件事情,从此便淡出江湖吧。” 陈闳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今天既然已上了六王爷这条船,纵使驶到刀山火海,我们也得跟着踩上去,趟过去,傅均、姚居华二人想洗手不干,结果手没洗,脑袋倒先被六王爷割走了。” 韦彦远道:“我姓韦的怎么说也是条汉子,倘使我去意已绝,绝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割我脑袋,好,我脑袋每天都架在脖子上等着送人。” 韩骏道:“你说这六王爷何苦来着,放着王爷不做,偏要做掉脑袋的事情。” 韦彦远道:“也难怪,倘若当年雍正爷没有使诈,那皇位原是十四阿哥的,子乘父业,六王爷如今便是皇帝。这话也只是在海外,咱们兄弟之间说说,否则是掉脑袋的事情。” 韩骏突然压低声音道:“大哥,我总觉得今天那老太婆有点神神秘秘的,你说那五幅图画放在那水池底下会不会有事,我总觉得不如放在手边可靠,有咱们兄弟三个眼睁睁的看着,来人武艺再高,也不会抢走的。” 韦彦远道:“贤弟你错了,纵使鬼测神算,也不会想到咱们就大大方方的将画放在外面的水池之中,再说,有咱们的天水玄铁系着,有什么样的神兵利器也休想斩断,你只管保管好钥匙就行。” 陈闳道:“大哥,三弟,早点歇息吧,那虎笑剑庄也不是善茬,明日准备一番,休中了那人的奸计。” 曹汜鼾声又起,夹杂着梦的呓语,隐隐约约,仿佛是:“簪花山上簪花洞,簪花洞外簪花溪,簪花溪下簪花池,簪花池中簪花仙。” 韩骏道:“这小子不是在……” 韦彦远道:“休多疑,都睡觉吧。” 停了一会儿,忽听得外面那老妪的声音道:“你有天水玄铁,我便没有地火冥剑不成,一堆废铜烂铁,偏要搞得神神秘秘。” 却见床上那稚童一跃,如狡兔一般跑到洞外,道:“婆婆,你将画搞到手了?” 那老妪道:“这群败家子孙,自己的东西不去好好珍惜,真是枉为人也。” 韦陈韩三人合称“天水三雄”,纵横江湖三十余载,剑下的鬼魂何止千百,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孰料今日竟折在一个老妪与一个稚童的手上。 那韦彦远的成名剑法“乾坎剑法”,原是韦彦远在天水悟出来的。他见天水二字未免太过俗气,自幼读了两卷书,见那《易经》之中,天为乾,水为坎,也便将天水剑法易名为乾坎剑法。剑名虽有些不伦不类,但这套剑法本身声名之胜,在江湖上足以排进前十五位。须知剑以声名而论,武当、峨嵋、青城、华山等门派人多势众,且剑成名既早,自然名播与武林。但这套乾坎剑法自韦彦远自创以来,仅历三十年间,靠单枪匹马,一己之力竟与武当、峨嵋等剑法等量齐观,譬如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年一夜之间便与武林名宿相提并论一样。然而韦彦远自云其剑法决不在武当、峨嵋剑法之下,此语诚非虚言。韦彦远当年曾以一招“天翻地覆”连败十二位武当弟子,又曾以一招“天水一色”击退峨嵋无眉师太。而陈韩二人的武功,较之韦彦远,虽略有不及,但均是一等一的好手。 韦陈韩三人同时出击,韦陈攻那老妪下盘,韩骏则智刺老妪脖颈。却见那老妪双脚略显蹒跚,但却用一种不可思议也无可描述的方式同时避开了两把剑,而手中的剑则与韩骏的剑相激一起。 韩骏的剑乃精钢所制,剑刃之上也不知饮了多少武林豪侠的鲜血,在于那老妪的宝剑一激之下,竟至从中折断。 韦彦远叹道:“果是神器,三弟,你且退到一旁观战。”韦彦远言语之间,目光向韩骏示意。韩骏依言退下,却拿断剑向稚童进攻,却见那稚童赤手空拳与之相搏,竟丝毫不落下风。 却听得那老妪道:“韦兄弟,你既是喜画之人,可知此剑招所源。” 韦彦远却见那剑招富丽别致,却又柔媚而无力,道:“前辈所使想是‘鹊华秋色’一招,剑招自然源于赵孟頫《鹊华秋色图》。原来这赵孟頫《鹊华秋色图》。”原来赵孟頫本是南宋遗民,终于仕元而失节,为文人所不齿,然其画则开一代之先河,而众人却因人薄画,原是人之常情。 那老妪道:“韦兄弟果然是懂画之人,再看这招。”却是高克恭的“云横秀岭”。 韦彦远道:“前辈此套剑法共有几招,晚辈恭请前辈一一演示。”韦彦远既喜丹青,却又是剑中好手,见到这老妪别开生面的剑法,心下自是雅慕不已。当下边战边观,却见那老妪剑术变化层出不穷,竟先后使出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倪瓒的“琪树秋峰”、曹知白的“疏松幽岫”、盛懋的“秋江待渡”、方从义的“武夷放棹”、王绂的“竹鹤双清”、吕纪的“残荷鹰鹭”、戴进的“春山积翠”、李在的“琴高乘鲤”夏昶的“戛玉秋声”、唐寅的“渡头帘影”、蓝瑛的“华岳高秋”、萧云从的“百尺明霞”、弘仁的“松壑清泉”、程邃的“千岩竞秀”。突见那陈闳虚攻实退,剑竟转刺向那稚童,却见那老妪衣襟荡起,方才潜入水中留在身上的水珠疾射而出,状如泼墨,直洒向陈闳的那把剑,却是髡残的“苍翠凌天”,却见陈闳手中长剑脱手而出,那稚童一跃而起,试图抓住那把长剑,那知剑的力道之大,实在超过了稚童的想象。那稚童赤手落在地上,却见韩骏的那把断剑竟已放在稚童的脖颈之上,剑已断,刃犹在。 没有人可以小觑一把断剑,如同没有人应该小觑一个断头人一样,那老妪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稚童与那老妪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倘使现在你是老妪,你会交出那五幅画吗? 我想会的。 老妪显然不是普通人,但同样是人。 在情感面前,无论什么人,其实都很脆弱。 但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的差别在于,在情感面前,前者极易做错事情,而后者一般不会。 将五幅的稀世珍品拱手让给西洋人,仅仅为了挽救一个稚童的性命,你能肯定地说,他没有错误。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应五幅假画换一条性命,不仅没有任何错误,反而是十分聪明的做法。 那老妪将画解下,无可奈何的送给韦彦远。 韩骏也无可奈何地放了稚童,谁都可以看出来,这老妪可以在三十招之内令三个江湖汉子尸横当场。 韦彦远道:“大家都是画道中人,坐下来喝杯茶吧。这位前辈,晚辈想请教一个问题。” 那老妪道:“不敢,请讲。” 韦彦远道:“晚辈画艺至此,却久滞不前,不知前辈何以教我?” 老妪道:“人品即画品,泓儿,咱们走吧。” 韦彦远揭开画一看,却是真品,道:“前辈慢走。” ………… 蘅芜苑里,杜衡钗与曹汜惊魂甫定的伫立良久。 “他们会不会回到簪花池中看看?”曹汜问 “倘若你是他们,你会吗?”杜衡钗反问道。 “不会。”曹汜考虑了一下,老实答道,却又问道:“可是那画在簪花池中,终非久长之计。难道真的没有宝剑能斩断那天水玄铁吗?”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 “姨娘,您知道那老和尚是谁吗?” “不仅知道,还和他是忘年之交,我今夜就去书信一封。”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别人都叫他渺渺僧者,我相信,两个月之后,他会过来,我还知道,他会带来一样礼物。” “什么礼物?” “天水玄铁的钥匙。” “那虎笑剑庄的庄主会不会看出破绽?” “你难道不相信你姨娘伪造的手段,汜儿,你安心睡一觉吧。相信老天也会暗助我们的。这一日奔波,够你受的。那姓韩的剑放在你脖子上,你害怕吗?姨娘不应该设计这一步。” “不,姨娘,您设计的很对,不然,他们绝不会相信,他们手中所拿的是真正的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十九章:移花接木 两日后,杜衡钗与曹汜上了虎笑剑庄。 不过,这一次,他们是被剑庄的主人请上去的。 庚斯博罗一见到他们,脸上即堆满了微笑,笑得至少可以令人相信,那是发自内心的十分真诚的微笑。 凯特也站在父亲的身后,甜甜地叫了声“老师”,又对曹汜报以甜甜的笑。 庚斯博罗道:“大厅之中已摆好酒宴,二位贵客请。” 二人在庚斯博罗的导引下,步入正厅。正厅中央,正是蒙娜丽莎梦幻般的微笑。虎笑剑庄第一次笼罩在一种微笑之中。 三百年前曾有一位享誉中原武林的大侠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莫过于人的微笑,世界上最丑陋、最可怕的也是人的微笑。”三百年过去了,那位大侠的名字伴随着他在江湖上创建的丰功伟绩都湮没在武林人的笑谈之中,但他的这句话却久久地铭刻在几代武林人的心中。相传,这位大侠落魄江湖十数载,身负血海深仇,痛不欲生,本已灰心丧志,就欲令自己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丑陋的世界里,他看见一个乞丐的甜甜的微笑,那微笑唤醒了潜伏在他内心深处的斗志,他最终成为人所敬仰的大侠。又是在一个甜甜的微笑之中,他饮下了结拜兄弟劝的一杯酒,武功尽失,连自己的一切都被那兄弟侵占了,包括他的结发妻子,当真是成也微笑,败也微笑。 庚斯博罗道:“素闻夫人画艺精湛,小儿得遇夫人,如鱼得水。在下也是喜画之人,对夫人敬佩有加。来,敬夫人一杯。” 杜衡钗道:“庄主过誉了,衡钗深恐误了令郎的学业。” 二人均用汉语,在一群西洋人中间,也颇有趣。庚斯博罗又对凯特道:“凯特,你也敬老师一杯。” 凯特依父令,举杯道:“老师,敬您一杯。” 礼数已尽,庚斯博罗道:“在下劳动妇人大驾,实在有一事请教。” 杜衡钗道:“我们有两句俗语,叫‘远亲不如近邻’,又云‘远水不解近渴’。画眉山庄与贵庄数十年的邻居,衡钗也是抛乡离土,以后还要多仰仗庄主。庄主但有什么事情,衡钗无不尽力为之。” 庚斯博罗道:“敝处有六幅字画,在下眼拙,难辨真伪,恳请夫人赐教。” 杜衡钗道:“噢,不知庄主何以有的字画,更不知,字画为何?” 却见庚斯博罗从蒙娜丽莎后面取出那幅苏学士的《枯木竹石图》,道:“这幅画夫人想必见过。” 杜衡钗一瞥之下,道:“当日的确见过,原是凯特取到蘅芜画苑供众临摹之用。衡钗倒要谢谢庄主借画之德。” 庚斯博罗道:“夫人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知那次夫人见到的是真画,还是赝品?” 杜衡钗道:“如果衡钗没有看走眼的话,那幅画的的确确正是宋朝苏学士的《枯木竹石图》。” 庚斯博罗道:“夫人在看这幅,是真是伪。” 庚斯博罗哪里知道这幅画正是杜衡钗亲手放在蒙娜丽莎之后,自然知道是假的,却看了半晌,方道:“这幅画不仅与真迹形式上毫厘不爽,连神韵亦可得七分,颇合其拓落不羁、不拘形迹的风采,然终失之妩媚,难见东坡先生豪侠气概。一则如丈夫,一则如闺帏。” 庚斯博罗一直微笑着的脸上终于闪出一丝淡淡的阴影,然而只是片刻之间,又恢复了笑容,道:“卡拉,去把那五幅也取过来给夫人过目。” 稍顷,但见卡拉取出那五幅两日前杜衡钗费尽心机换掉的字画,庚斯博罗又一一呈给杜衡钗。 杜衡钗指着那《明皇幸蜀图》道:“此图虽以唐玄宗逃难入蜀为题材,然着意于山水,并不带凄惶景象,然此画色调略显惨淡,此系赝品。” 杜衡钗又指点那《层岩丛林图》、《枯荷鸳鸯图》、《双勾竹石图》和《万壑争流图》,或云太浓,或云过淡,或云太巧,或云失拙,将那庚斯博罗气得一脸死灰之色,半晌方道:“夫人确定这些都是假的。” 杜衡钗道:“庄主勿怪,衡钗不仅知道这些是假的,而且还知道是谁人伪制。” 庚斯博罗道:“谁人有如此笔力,竟瞒得过在下。在下自诩对于画的了解,远在对剑道的了解之上。哎,看来当真是坐井观天了。” 杜衡钗道:“这些画均出于衡钗的手笔。” 众皆愕然,忽听得一阵冷笑道:“夫人好高明的手段。”余音未落,但见一柄利剑已朝衡钗袭来,衡钗花容失色,险些摔倒,幸亏曹汜在一旁扶住。 却见那柄剑至衡钗尚有一指之间,面前突伸出两根手指来,将那剑就势夹住,二指又暗用了几分劲道,剑冲卡拉手中脱出,卡拉则被震倒在地上。 暗袭的正是卡拉,以二指夹住利剑的却是庚斯博罗。 庚斯博罗道:“畜生,竟敢对我的客人无礼,念在兄弟情份上,饶你一次,给我滚得远远的。” 杜衡钗的娇容之上一片苍白,半晌方有了红晕,道:“庄主,这几幅画虽是衡钗所做,却是无心之过,还望庄主海涵。” 庚斯博罗道:“我那弟弟脾气暴躁,刚才惊吓了夫人,在下向夫人赔罪了。” 衡钗道:“无妨。只是刚才多蒙庄主出手搭救,倒要谢谢庄主了。” 庚斯博罗道:“夫人别再令在下难堪了,只是方才夫人所谓‘无心之过’,不知所谓何事?” 衡钗道:“三日之前,画眉山庄突然闯进来三个黑衣人,以汜儿、竹儿性命相迫,令在下作六幅图画。那时,他们有五幅真迹,另外一幅《枯木竹石图》却是衡钗凭记忆作出,我见他们皆操汉语,又是中原人口音,浑不解他们如何远赴西洋之地,这件事想起来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庚斯博罗道:“想不到夫人还有这番遭遇。夫人,在下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夫人能否为满足在下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衡钗道:“却不知是什么心愿,如果衡钗能够做成,自然勉力为之。” 庚斯博罗道:“在下想讨夫人的一幅字画。我见夫人的画艺,并不在诸家之下,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倘若有夫人的墨宝,失去几幅字画,原也不为可惜。” 杜衡钗道:“庄主过奖了,衡钗岂敢自比先人。但不知先生要合字画?” 庚斯博罗道:“素闻长城,西接大漠,东邻沧海,不胜仰慕,倘使在下手持长剑,踏于长城之上,乃是人生快事,今生既无此望,夫人倘能于画中圆在下平生夙愿,不胜感激。” 杜衡钗心中一凛,要知长城盘踞华夏数千年,早已成为中华民族的象征,且长城形状极似龙,人又以龙自居,这西洋人仗剑踏于长城之上,成何体统,倘若此时拂袖而去,故可扬中华之眉,但中华向以礼仪自居。杜衡钗不温不火,与曹汜对望一眼,见曹汜目光示意,乃道:“拿笔墨来。” 此时杜衡钗心中怒火难抑,趁着这一种激情,但见那长城当真是一挥而就,直触云端,却又在半山腰轻轻数描,正是那西洋人捏一把剑,仰望长城,在这浑阔的天地之间,这西洋人当真如同虬龙上的一只跳蚤一般。 杜衡钗画毕,将画笔放下,道:“庄主,衡钗这便要告辞了。” 庚斯博罗将二人送出庄门,对曹汜道:“小兄弟慢行。”暗中却用几分力道向曹汜袭去,曹汜感到有股凉风袭至,却用三分力道与之相抗,却是杜衡钗来前授于告诉曹汜这样做的。庚斯博罗的力道却在曹汜衣襟上戛然而止。 杜曹二人渐已远去,卡拉来到庚斯博罗身边,二人目视杜曹二人良久,卡拉道:“那夜有二人突袭山庄,我见有一人与那少年身材相仿,却不知是不是他二人暗中作祟。” 庚斯博罗道:“在大厅之中,我见他扶杜衡钗那一下,竟是习过武,方才我有意试了他一下,倘若他毫无反击之状,显是想隐瞒什么,一切自然不言而喻,但他却与我相抗了一下,应该心怀坦荡。再说,我感觉以他的内力,尚不至在庄中来去自如。” 卡拉又道:“你看那杜衡钗是否练习过武功,我在大厅之中有意试了一下,却没有试出来。还有,她讲的话也有几分可疑,可惜我们已经不能再去找那伙中原人查证。” 庚斯博罗道:“无论她是否习过武功,她都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但愿他所说的一切属实,与她丈夫的剑约尚有三月之期,我真不希望身边无端冒出一个她那样的大敌。” 卡拉感叹道:“这中华帝国,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可惜了两百支火枪。” 庚斯博罗道:“失去的,我一定要千倍万倍的夺回来。” 两月之后,山庄之中果然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杜衡钗笑迎道:“老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和尚道:“是呀,我记得上一次见面,是七年以前吧。” 杜衡钗道:“是的,当时恰是竹儿三岁的生日,你送了她一件礼物,竹儿至今仍记挂着你。” 那和尚道:“想是记挂我老和尚的礼物吧。对了,贤侄女,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是谁呀?” 杜衡钗道:“这位正是芹兄弟的遗腹之子,汜儿。” 和尚长叹道:“原来却是故人之子。曹兄弟一生凄凉,今日居然得见其后人,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初次见面,没有准备礼物,教你一套天地拳吧。” 杜衡钗道:“汜儿,快谢谢你这位和尚师父。”原来天地拳是和尚医生走南闯北,遍历天地美景,察日月之变,穷半生心血所创。且此套拳法最大的妙处在于由浅而深,极易入门,别门武功就是必以一定内力为根基,而此套拳法,内功随拳法的精进而增益,功成之日,内功亦可独步于天下。 曹汜纳头拜道:“谢祖师爷。” 那和尚嘻笑道:“你是谁的徒儿,为何叫我祖师爷。” 曹汜道:“家师姓葛,必是祖师爷的徒弟。” 那和尚满脸悲苦之色道:“蒙楚,你既已随师遁入空门,为何要为情而死,为师实在想不明白。” 曹汜道:“祖师爷何尝不是用情之人,既已遁入空门,仍为了几幅字画万里奔波。” 和尚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却掏出一把钥匙来,道:“为了这个,差点害了我老和尚的性命。” 杜衡钗道:“大师辛苦了,都是受衡钗所累。” 渺渺僧者道:“贤侄女休如此说,老和尚心中明白,贤侄女为了那几幅字画,付出了何等心血。” 杜衡钗道:“那画如今想在簪花池中,我们晚上再去,大师且先话一话如何取得这天水玄铁的钥匙。” 渺渺僧者道:“我当日接到你的信函,次日,那韦彦远三人果然率众将二百支火枪移至京师。我在一密林之间与之遭遇,大功垂成之际,那陈闳却拿起一杆火枪,趁我不备,暗中偷袭。你猜怎样?” 杜衡钗道:“这点微末道行,怎么能逃过大师的法眼。” 曹汜道:“那韦大哥怎么样了?” 渺渺僧者道:“幸好那一枪并未伤及要害,老和尚对医道也颇知皮毛,也是那韦兄弟命不该绝,和尚身上正好带着衡山派的‘丹枫续命散’,竟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杜衡钗道:“那韦兄弟原是杀人魔王,最后竟能舍己救人,大师当真是医道之中的高人。医人莫若医心,大师竟将一颗心给医好了。” 渺渺僧者道:“惭愧惭愧。那韦彦远道:‘今日愿拜大师为师,从此甘愿埋首丹青,再不理人间半点俗务。’我道:‘画者,师法天地。我且收你为徒,只是你从此沉浮于天地之间,啸傲于山林之中,画艺自然精进,画中技巧,我已倾囊相授。’我又问他要天水玄铁的钥匙,他甚是吃惊,我向他提起你所作的一切,他如梦初醒,叹服不已,却让我谢谢你,使他免为中华罪人。” 却听得一个声音道:“大和尚哥哥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大哥哥,这次为小妹带的什么礼物呀?” 和尚道:“上次给你的是一个玉麒麟,我怕它寂寞,再送一个金麒麟如何。” 杜衡钗道:“别宠坏了她。再说,竹儿福缘浅,承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你道杜衡钗为何如此说,原来这金玉麒麟是当年麒麟二侠齐云衣与林素裳的定情信物。后来二人一金一玉,快意江湖,宛如比翼鸟、连理枝,为人所倾慕。最可惜者,二人最终为奸人所害,甚至祸及一对金儿玉女,女儿死于非命,男孩不知所终,金玉麒麟也如秋鹤一般在江湖上匿迹,却被着渺渺僧者一一寻到,赠与竹儿。 竹儿道:“竹儿福薄缘浅,断不配收下和尚哥哥这礼物,和尚哥哥就把这礼物送给汜哥哥算了。” 曹汜正欲拒绝,却早被渺渺僧者将那麒麟抛在怀里,道:“送给你就送给你,再拒绝我却要生气了。” 至晚间,渺渺僧者、杜衡钗与曹汜三人一行,来到簪花山。却将那和尚早已一头栽进簪花池中,果见那五幅字画安然无恙的栖息在簪花池底。渺渺僧者用钥匙将铁索打开,取至池上,又用钥匙将铁箱打开,里面可不正是那五幅字画。 杜衡钗道:“大师千万将这五幅字画、还有苏学士的《枯木竹石图》妥善安置,休让他们在沦落海外。” 渺渺僧者道:“侄女放心,和尚视画如命,有我这条命在,字画定然安然无恙。” 和尚又在蘅芜苑中居住了半月,每日除教授曹汜天地拳之外,便与竹儿嬉戏玩笑,当真与竹儿如同兄妹一般。 半月之后,和尚叮嘱了曹汜几句早晚认真练功之外,又与杜衡钗、竹儿一一作别,带上那六幅字画,孤身离开了蘅芜画苑与画眉山庄,临走之时,心中暗道:“这次赠与竹儿的礼物当真不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章:刀剑有约 七月,流火的七月,亦是流血的七月。 火与血,将七月燃成了黑色,宛如七月天空蔽日的阴云。 瑞德与庚斯博罗如约来到了倚桐山,山形如其名,犹如一倚梧桐而思,正是宫女百无聊赖的慵懒神态。 瑞德道:“十数年的恩恩怨怨是该做个了断了。” 庚斯博罗道:“你我师出同门,但彼此的剑术,却是互不了解,今日也是你我一较高下的时候了。” 英吉利之地竟也有武林,有武林,自然也有师徒、同门,有恩怨、仇恨,有生死、决斗,更有情谊、侠义。 或者应该反过来说,因为有了师徒同门、恩怨仇恨、生死决斗、情谊侠义,也便有了武林。 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武林,相同的恩恩怨怨,情仇爱恨,也许不相同的是这个武林的称呼。 在中华,武林,便是叫做武林,很有东方的神秘感。 在西方,没有人知道这个剑客们生存与消失的地方叫什么? 但在他们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柄叫做剑的东西。 瑞德道:“知道我为什么把剑约定在七月吗?” 庚斯博罗道:“为了黛拉,但是你不配。她死之后,你还不是另有了一个女人,我见过她,她很美丽,也很有才华,但是你答应过黛拉,爱她一辈子的。” 瑞德道:“我是爱了她一辈子,从她嫁给我,到她被你害死,我的的确确一直很爱她,但是,她竟死在你的剑下。” 庚斯博罗道:“她是死在我的剑下,但是,你别忘记,她是为了你而死的,倘若不是她,你已死在我的剑下了。” 原来十数年以前,庚斯博罗与瑞德本已有了一次决斗,决斗的起缘正是因为黛拉,两个人同时深爱的人。 庚斯博罗当日本已败在瑞德的剑下,却暗中偷袭,是黛拉替瑞德中了那致命的一剑,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伤害庚斯博罗。 庚斯博罗失魂落魄地走了,数月之后,他用诡计侵占了呼啸山庄,易名为虎笑剑庄,与瑞德成犄角之势。 瑞德道:“多说无益,我们靠剑来说话吧。” 庚斯博罗长剑一晃,道:“师兄请。” 二人默默地对峙着,一如对峙十年之久的虎笑剑庄与画眉山庄。 二人可以听得见汗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没有谁先出手,是不是因为对峙之间,根本毫无破绽可言。 二人也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没有人愿意先出手,由静守转为进攻,必耗费心神,对方以逸待劳,自然大占便宜。 一只蝉从二人之间飞跃而过,半途却再难振翼,跌落在地上,是不是,二人剑上所带的肃杀之气,竟已弥散到这有限的空间里。 庚斯博罗显是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他出剑了,剑如蝉翼一样在空气中流过,剑刺过瑞德用剑气所织的网。 他的剑正刺在瑞德的那把刚刚扬起的剑上。 剑,已凝聚了二人各自所有的精力,没有人能够打败另一个人,除非打败他手中的剑。 第一个回合,以逸待劳的瑞德竟然没有占得丝毫上风。 中华剑术与西洋剑术的差别在于,中华剑术讲究以意胜,而西洋剑术讲究以气胜,气者,势也,意则千差万别,势则只有高低之分,高低一分,胜负立判,因此从某种意义而言,中华剑术比如艺术,西洋剑术比如战场。又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中华剑术更少讲究胜负,也无法分出胜负,而西洋剑术的精华所在便是永争第一的那种激情。 充斥整个倚桐山的除了蝉声,便是这刀剑相击的声音,象某种极和谐的音乐,音乐之中激扬着生命的音符。 生命的本身,本就是一种人与某种力量的搏斗。 然而,在这倚桐山上,却仿佛要有一个生命倒下去。 也许,生命的消亡,本身便是生命的乐章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的一部分,试想,人与死神的决斗,岂非充盈着某种灿烂而绚丽的音韵。而灿烂过后,却是谢幕的莫可名状的悲怆,然而正是这一种悲怆,令整个人生更加完美,完美得摄人魂魄。 庚斯博罗的剑又一次的刺了出来,剑之中,竟带了某种剑意,一种中华剑术所独有的剑意,瑞德却似看出这一招有什么破绽。 瑞德的剑笔庚斯博罗的剑略慢了半拍,但是,一切在一招之内完全变了,庚斯博罗的剑已不在他的手中,如同与他如影随形的杀气亦在他的眼神之中消失了一样。 庚斯博罗道:“可惜,我最后得到的是几幅假的画,倘若我依照真品练下去,你决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的确败了。” 原来这庚斯博罗的剑法完全来源于西方美术再加上几幅字画,他的剑法原是从画中的意境之中领悟出来的,初时用的剑法来自西方的雕塑和绘画。西方绘画正如杜衡钗所言,多求形似,是以庚斯博罗从那些仿制品中得到的。 瑞德道:“咱们之间的恩仇从此完结了。但是,我受一位友人所托,不得不与你还有一战。” 庚斯博罗道:“谁?” 瑞德道:“呼啸山庄的主人。” 庚斯博罗道:“他,居然没有死。” 瑞德道:“他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死之前,赋予了我另一种使命,他的妻子如今还在吗?” 庚斯博罗道:“在,但生与死之间又有什么差别,比如她,比如我。” 瑞德道:“今晚我会夜闯虎笑剑庄,我与你之间还有一次决斗,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为我自己。” 庚斯博罗道:“好,我等着你。” 虎笑剑庄中灯火通明,庚斯博罗显已严阵以待。 曹汜如同一个幻影一般,潜入了剑庄之中,瑞德则与庚斯博罗等直接正面交锋,庚斯博罗道:“今日虽已败于你剑下,今夜恐怕你不会再那么走运。” 瑞德虚与委蛇,焦急地等待着曹汜的讯息,他素知曹汜之聪颖,但虎笑山庄却是虎狼之穴,这边虽已吸引了多数的兵力,但曹汜孑然一身,却不知能否应付过来,转念至此,瑞德道:“不知贵庄之中,可有好酒,我今日既是正大光明的到贵庄来,即是客人。” 庚斯博罗道:“好,今日既已与师兄较量了剑法,在下对师兄的二十六剑不能不佩服,但是,师兄的酒量,恐怕不是在下的对手。” 当下庚斯博罗取出美酒,与瑞德开怀畅饮。 再言曹汜,身上却带了那冥兰与千年芷兰,他来时已食了芷兰,是以不惧冥兰之毒。虎笑剑庄当真是深如海,却到哪里去寻那庄主夫人。思虑之间,却见一间小屋之中烛光明亮,曹汜隔窗探视,却是凯特。 曹汜轻叩屋门,凯特开门揖客,见竟是曹汜,不觉吃惊,欲待问时,却见曹汜将食指放于嘴唇之上,轻嘘一声。凯特见事出蹊跷,便将曹汜迎入屋中,道:“曹兄弟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曹汜却从怀中取出那把匕首,呈于凯特,道:“休问我到此何干,你可识得此剑。” 凯特看那短剑时,正与自己所佩之剑一模一样,惊问:“曹兄弟如何有一把与我一模一样的短剑。” 曹汜又问道:“你可知你是谁?” 凯特道:“幼时,父亲告诉我,早逝。” 曹汜道:“可惜你十几年来竟是堕入云雾之间,你现在的父亲,正是你的杀父仇人。” 凯特激动道:“我待你是客,你如何反倒侮辱我的长辈,你再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曹汜道:“我数月之前与伯父经过一个海岛,伯父在海岛之上邂逅了一个西洋人,那西洋人将这把匕首交给伯父,道出家世之恨,伯父答应他雪此大辱,你如果不信,我且问你,你庄中可有禁忌之所。” 凯特道:“庄后有一山洞,父亲禁止他人前去,我几欲到那里去,均被父亲阻挡。” 曹汜道:“我们先到那里去看一看,到时你自然明白,你口中的父亲在此处庄园做下了什么事情。” 凯特道:“姑且信你,走。” 曹汜在凯特导引之下,竟是一路畅通无阻,到庄园后面,却见一把铁锁,曹汜手中那把鸳剑原是利器,二人行至庄后,便听到极细微的声音,走近山洞,却听见一阵呻吟之声。二人见那洞口却被铁栅所封,曹汜仍是用那把鸳剑斩断铁栅,步入洞中。 二人均被一个状如槁灰的人吓了一跳,这人与当日西洋武士于觅愁谷底见到的那人竟是一般形状。却是一个妇人,那妇人见有人来,爬过来道:“再给我些鸦片吧。”状如行乞。 凯特道:“是。” 妇人道:“你右脚下是不是有一片烙印。” 凯特道:“是,你如何知道。” 那妇人道:“凯特,你便是我一生下来便再也见不到的儿子呀。” 也是因为母子之间的天性使然,凯特初见这妇人,心中便觉悲苦,此时不由自主地喊道:“妈妈。” 那妇人深陷的眼眶之中洒落下几颗干涩的泪水。 曹汜道:“夫人现在必是身中鸦片之毒,在下这里有解毒之药,不知夫人愿意一试。” 妇人道:“倘使能解了这鸦片之毒,就算马上就死,我也心甘情愿。” 曹汜从锦囊之中,取出半枚冥兰来,放在那妇人手上,但见那妇人手掌顷刻之间变作紫黑之色,一会儿,紫黑之色漫及全身。 凯特道:“曹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曹汜道:“这招叫做以毒攻毒,原是你父亲想到的,可惜……” 凯特道:“可惜什么?” 曹汜道:“可惜他已经死在真真国了。”言毕又取出一朵千年芷兰来,送于那妇人口中,却见那妇人全身紫黑之色顷刻褪尽。 妇人方才听得丈夫已然身死,本已抑制不住悲痛之情,只是身中冥兰之毒。如今毒解,早已泣不成声,道:“他如何死的。” 曹汜道:“他那时身中鸦片之毒,只身逃到真真岛上,无意之间又中了那冥兰之毒,以毒攻毒,竟将那鸦片之毒驱除体外,后又用千年芷兰解了冥兰之毒,只是因居觅愁谷中,无法脱身,遇见伯父,食得半顿饱饭,却已身死。” 妇人悲恸之后,转对凯特道:“儿子,你可知道咱们家的仇人是谁?” 凯特道:“孩儿只知道是庚斯博罗,却不知此事因何而起?” 妇人道:“十二年前,我刚生下你,我和你父亲天晚回家,在路上碰见一个行将死去的人,我和你父亲一念之仁,将他救回家中,谁知竟是引狼入室,他用鸦片控制了我和你父亲,又将你父亲赶出呼啸山庄。这柄短剑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还在你脚下留了一块烙印,让你记住咱们家的仇恨。” 妇人转对曹汜道:“多谢这位小兄弟再造之恩,不知可否借我些冥兰与芷兰,我怕余毒未尽,防患未然。” 曹汜思考片刻,道:“妇人小心收着。”却将锦囊递给妇人,其中分装了冥兰与芷兰。 妇人暗中在那柄短剑之上淬上了冥兰之毒,又道:“那恶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曹汜道:“正在大厅之中。” 三人到大厅之时,瑞德和庚斯博罗众人仍在畅饮。 庚斯博罗见到曹汜和凯特母子来到厅中,对瑞德道:“必是你那位杜夫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那六幅字画,想来也必是她的妙计了。好高明的杜夫人。” 原来瑞德与曹汜二人正是依杜衡钗计行事。 凯特的道:“恶贼,今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曹汜道:“有什么话尽管问。” 庚斯博罗道:“那六幅字画可是那杜夫人换掉的。” 曹汜道:“时至今日,也不必瞒你,确实是姨娘所为。” 庚斯博罗又道:“我那日是你武功,见你内力甚微。” 曹汜道:“我怕庄主疑我,仅用三分力道。” 庚斯博罗道:“如此说来,在下竟是被你骗过了,现在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真正本领了。” 曹汜道:“在下虽练过几日拳脚,但比之庄主,当真是天地之别,在下不敢献丑。” 庚斯博罗道:“小兄弟太过谦了,看招。” 庚斯博罗话音未断,便已攻出一剑,还是今日与瑞德决斗时的剑法,曹汜虽云“不敢献丑”,但早已处处提防,见庚斯博罗长剑袭来,以一招“鹊华秋色”封住了庚斯博罗的杀招,庚斯博罗却识得剑招所源,却似为了看曹汜的这套剑法,自己的剑法之中去掉了几成杀气,曹汜果将杜衡钗当时悍斗韦陈二人时所使的十八路剑法一一使出,庚斯博罗边战边道:“小兄弟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曹汜道:“春秋剑法。” 原来当日曹汜见杜衡钗使出这套剑法,也曾问她叫什么名字,杜衡钗道尚未想好,却请曹汜拟一个名字,曹汜道这几幅图无非状春写秋,抒春憾,萌秋叹,竟可叫做春秋剑法。杜衡钗道,甚好。 庚斯博罗道:“好一套春秋剑法……” 却见庚斯博罗已是满身紫黑,原来是那妇人陈庚斯博罗不备,竟将那淬有冥兰之毒的短剑掷入了庚斯博罗的后背。 妇人道:“且让你尝一尝身中剧毒的滋味。” 庚斯博罗对凯特道:“凯特,你我终究父子一场,虽然我是你的仇人,但请你念在我平日里待你的份上,再给我一剑算了。” 凯特见庚斯博罗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跪在妇人面前道:“妈妈,请你看在儿子的份上,将解药给他吧。” 妇人道:“儿子,你可知道,这人是咱们全家的大仇人,你可知道,他用鸦片给你父母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凯特道:“孩儿知道,孩儿只求娘放过他这一次,算是偿还他十几年来,对儿子所作的一切。” 那妇人将一朵千年芷兰抛给庚斯博罗,恨声道:“你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一章:竹石无缘 山庄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一切在井然有序中行进。 杜衡钗仍坚持着蘅芜画院,只不过,她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曹汜与竹儿身上,她的心中,自己与芹兄弟既不能白手偕老,二人的儿女倘能成秦晋之好,于己,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汜竹二人的关系显得十分的亲密,但曹汜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呵护着竹儿,杜衡钗心中道:他们年龄也太小了,尚不知道情为何物。 一日,杜衡钗对曹汜道:“汜儿,我有一件事情央你帮忙。” 曹汜道:“姨娘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杜衡钗道:“我见竹儿禀赋极佳,我又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竟是个舞刀弄枪的,这样,我传你几套功夫,你再授于她可好。” 曹汜略一犹豫道:“好的,姨娘。” 杜衡钗喊来竹儿道:“竹儿,以后你的汜哥哥便是你的师父了,你要认真跟他习武。” 怡竹笑道:“遵命。”又笑对曹汜道:“师父哥哥,徒儿妹妹这厢有礼了。” 杜衡钗的本意,一者想将自己的几套武功传于曹汜,一者也想借这个机会,促进汜竹兄妹之间的感情。 从此,杜衡钗果将那十描十皴剑法、春秋剑法、凌波剑法加上一套绮罗剑法。这套绮罗剑法也有些来头。原来,初唐,曾有两位画师,张萱与周昉专以贵族妇女的生活为题材,杜衡钗每日百无聊赖,竟也感念那些贵妇们的寂寞寥落,因自创了十三式剑法,分别是对弈、捣练、挥扇、独坐、抚琴、对镜、刺绣、倚桐、画眉、簪花、戏犬、赏花、弄蝶。曹汜每日与竹儿便在画眉山上授习剑法,曹汜除教授了杜衡钗的四套剑法之外,也将自己所会的剑法一一传于竹儿,竹儿果如杜衡钗所言,天赋极高,竟可触类旁通,剑艺精进。 恍惚之间,五年已过,曹汜已十六岁,竹儿也已十五岁了。那日,二人从画眉山归来,竹儿忸怩半晌,却将一幅画赠予曹汜,曹汜展开看时,却是竹儿临摹的《双勾竹石图》,图画下面却是画名“竹石之盟”。曹汜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片浪花,他当日忐忑不安之间来到画眉山庄,初见杜衡钗那如春风丽日一般的目光,又闻竹儿似乳莺雏燕一般的声音,自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视杜衡钗如同自己的,却把竹儿当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竹儿初时见面时赠予他的那块温润如玉的石头,他珍藏至今,后渺渺僧者赠他金麒麟之时,他本欲拒绝,后终强不过僧者,勉强收下。今日竹儿却如此大胆地以“竹石之盟”表露心迹,倘若自己再支吾下去,岂非伤害了竹儿,倘若直接以实言相告,又是不妥,思虑了半天,却也作了一幅图,一片乱石,上面几丛兰花,下题“金兰之义”,又暗喻自己心中的兰儿姑娘,回赠予竹儿。 竹儿看见“金兰之义”,痴痴地望了半天,抬眼望曹汜时,却是一片伤心迷茫之色,道:“好一个金兰之义,好一块顽冥不化的石头。难道,这五六年来,你竟未略略明白我的心迹不成。好,你倒当真成了我的汜哥哥,好,你给我走开。哥哥。”泣声喊了一句,泪珠早收不住了,吧嗒吧嗒滴落在手中的那幅“金兰之义”上,又复看了半晌,却将那“竹石之盟”“金兰之义”叠放在一起,白玉一般的小手从中一扯,无论竹石,还是金兰均被扯成两半,又被抛落在地上。 二人避开竹儿,杜衡钗道:“论理,这件事原不该我问,只是,竹儿,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曹汜道:“姨娘有话尽管说,汜儿对不起姨娘。” 杜衡钗道:“竹儿对你一片情真,当日那渺渺僧者送她金麒麟,她却求那僧者送与你,你可知这金玉麒麟乃是当日齐林二侠之间的定情信物,竹儿虽系玩笑之间所为,但她的一片痴心,难道你当真是一块石头不成,或者,你根本就不喜欢竹儿。” 曹汜道:“竹儿妹妹聪颖伶俐,真诚可爱,汜儿喜欢还来不及呢,只是……” 杜衡钗道:“难道,你心中已有别的女孩儿,对了,你的那把鸯剑原是赠给一个叫做菊儿的姑娘,倘使如此,唉,不论如何,姨娘都不勉强你,只是难为了竹儿。” 曹汜道:“我当日在香山之上,遇见了一个叫柏兰儿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与柏姨娘长得十分相像,我虽不知道什么叫做情爱,但自从当日一别之后,汜儿脑海之中常常浮现出那女孩的影子。” 杜衡钗道:“休要侮辱你的柏姨娘,她至香销玉殒都是处子之身,如何有女孩与她长得相像。” 曹汜却从怀中取出那个葛生雕刻的柏舟姑娘的玉人像:“姨娘,这个可是那位柏姨娘,那位柏兰儿的确与她容貌相似。” 杜衡钗道:“难道是二妹的女儿,这却不可能,雍正皇帝身死已有三十个年头,这位兰儿姑娘至多不过十五六岁,断然不可能,这件事的确令人费解,你且将如何与那女孩儿相识告诉我。” 曹汜当下将当日在香山上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杜衡钗。 杜衡钗道:“你所说的那呼柏舟为姐姐,难道她竟是香玉不成,却不知她如何学得那么高深的武功,还有那兰儿,倘若她与柏舟妹妹果有渊源,她应该是柏闵妹妹的女儿,只是,柏闵妹妹困居于深宫之中,这件事当真有些匪夷所思。唉,这么多年没有回中原了,不知以后回去,还能不能再碰见一两位故人。” 曹汜忽问道:“父亲既喜欢竺姨娘,如何又结识了我娘?” 杜衡钗道:“说来也是缘分使然,你可知道当朝之中有一个权贵叫做傅恒。” 曹汜道:“汜儿对江湖中的事略有所闻,其它事一概不知。” 杜衡钗道:“他与乾隆皇帝原是表兄弟,深蒙恩宠。”原来这傅恒发迹别有隐情,乾隆皇帝与傅恒的妻子私通,令其诞下一个福康安,乾隆皇帝心怀鬼胎,这傅恒也便一夜之间连升三级,成为朝廷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福康安更是逃不过乾隆皇帝的深恩。 杜衡钗道:“芳卿妹妹原是傅恒府中的一个丫环。一日,你父亲也不知如何收到傅恒的一张请帖,那傅恒原是附庸风雅之人,众人谈起诗词,又话起各自最近新作,到你父亲,却见他朗朗唱道:‘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正是那十二曲中描写妙玉的《世难容》,却是你父亲叹嗟自己才高世嫌的遭遇,芳卿妹妹奉茶而过,见你父亲气宇轩昂,卓尔不群,竟是谪仙一类的人物,竟也起了红拂之念。席散曲终之后,芳卿妹妹趁着夜色,赶上了你父亲,问他道:‘公子可敢收容从王爷府中逃出来的丫环。’你父亲见芳卿妹妹含情脉脉,不胜爱怜,道:‘天下间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敢做,便是辜负了姑娘你的一片心意,只是在下穷困潦倒,自顾尚且不暇,姑娘可先到寒舍避几日风头,风平浪静之后,便回家吧。’芳卿妹妹一片凄然之色,道:‘我已没有家了,公子肯收容我,妾甘愿为奴为婢。’你父亲见她可怜,却又是一个慧眼识穷途的红尘知己,便带她上了香山,芳卿于你父亲病中百般照顾,后来那傅恒知道了这件事情,不但没有问罪于二人,反而令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唉,难道天地之间,情感的事情竟全是缘分所致吗。” 杜衡钗所以有此一叹,却是感念自己与雪芹先生朝夕相伴十余载,雪芹却偏偏喜欢香玉妹妹,而芳卿与雪芹也只是一面之缘,最后竟可夫妻偕首,岂非造化弄人,而今日,自己的女儿与雪芹先生的遗腹之子,在一起五载有余,耳鬓厮磨之间,竟不及这汜儿与那柏兰儿姑娘的一面之缘。而天底下情非称意的事情为何偏偏都落在我们母女身上,也是奇怪,这竹儿与汜儿彼此相去万里,却又偏偏相识相知,这竹儿偏偏喜欢上汜儿,这汜儿又偏偏心有所属,上天何苦如此折磨竹儿,她是经历过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的痛苦,这种痛苦今日偏偏落在竹儿身上。 转念至此,杜衡钗又寻思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这一情结在竹儿心中解不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此事既因汜儿而起,解开竹儿心结者,也须得汜儿才行,因道:“汜儿,你既视竹儿为你的妹妹,我原也无话可说,我只希望你去劝解劝解竹儿,唉……” 却说竹儿见自己有意逐流水,谁知那块石头当真是一个冷面郎君,至晚间,茶饭不思,杜衡钗劝解了几回,怏怏而归。 曹汜来到了竹儿的房间,轻轻喊了声“竹儿妹妹”,竹儿见是曹汜,却不言语,背对曹汜掩面而泣。 曹汜犹豫了半天,方道:“竹儿妹妹,外面月色很好,我再教你最后一套剑法如何。” 竹儿突地转过那哭得红桃一般的眼睛,道:“最后一套,汜哥哥,你要离开我不成。” 曹汜道:“今日姨娘和我谈起父母的事情,我才想起,很久不曾到二老的灵前拜祭了,竹儿妹妹,你陪我到窗外走一走可好。” 竹儿默默无言,起了身,汜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蘅芜画院,曹汜道:“今日对妹妹多有得罪,妹妹千万别怪。” 竹儿道:“你原说教我剑法的,不知是什么剑法?” 竹儿道:“你又骗我了,竹儿真是命苦,被人骗来骗去的尚不知道,你会几式,把那几式演示给我看好了。” 曹汜当下将那柄剑握手中,道:“竹儿,你看清了。”却见那剑宛如在风中摇曳的竹枝一样,却只有五招,竹儿道:“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曹汜笑道:“竹儿剑法。”又道:“这第一招叫做‘青滴绿凉’,第二招叫‘玉实待凤’。”却是《红楼梦》中元春回乡省亲之日,见宝玉之时,令宝玉作诗,宝玉作了三首《有凤来仪》、《蘅芷清香》、《怡红快绿》,《杏帘在望》则是黛玉代作,分别题那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这“有凤来仪”也有意思,看似宝玉赞其姐姐元春的凤德凰威,实则是雪芹先生赠予潇湘妃子的诗。因这潇湘馆后为林黛玉所居,有凤来仪之说,岂非不言而喻,只是不知道芹公妙手欧得,还是鬼斧神工,这“青滴绿凉”、“玉实待风”正是首颔两句“秀玉初成实,堪宜代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中所言。 曹汜却已使出第三招,复道:“这招呢,叫做‘乱花迷眼’”。第四招与第五招分别是“莫嗟东风”与“蝶飞蜂舞”。 竹儿之聪颖,原不在当日那位潇湘馆的主人之下,自是明白曹汜剑招所喻,原来这第一招“青滴绿凉”自是赞竹儿的可爱之处,“玉实待凤”则是指竹儿情窦已开,这凤虽多代女子,但岂不闻千古美谈“凤求凰”,今日“凰待凤”,原无不可。第三招“乱花迷眼”却取之白香山“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之句,是说曹汜自己已被别的女孩所迷,自不敢再钟情于竹儿,第四招,则是劝竹儿莫要自怨自艾,第五招则是说以竹儿的秉世才貌,自不必将一块石头放在心上,以后“蝶飞蜂舞”,追求竹儿的人不在少数。 竹儿既知这块臭石头“乱花迷眼”,自知竹石无缘,心中悲苦最为难与人言,然而这石头如此煞费苦心,又是解释,又是劝诫,也是体谅自己的深意,又如何在他面前作那哀愁之态,遂强颜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剑法,还要作我的师父,我且教你一招,我喊了你五年的师父,你也该回我几声了。” 曹汜也学着当日竹儿拜师时的情景,道:“好的,师父妹妹,徒儿哥哥这厢有礼了。”却是一揖,那竹儿方开心的笑了。 竹儿却也接过曹汜手中的那把鸳剑,却仍是取意于《双勾竹石图》的一招,道:“这招,不管汜哥哥你同意不同意,都叫做竹石之盟。” 曹汜还欲说时,竹儿已道:“难道兄妹之间便不可无盟了,汜哥哥你不同意,我以后真的不理你了。” 曹汜道:“竹石之盟就竹石之盟,妹妹千万莫忘了我们的盟约。” 竹儿心道,我怎么可能忘记,却已笑道:“汜哥哥,我也想好了一套剑法,叫做石儿剑法,却是九招,如今却只会最后一招。”竹儿既只想起一招,如何又胸有成竹的道共有九招,原来这易经之中,九为阳,六为阴,竹儿一片心痴,心道竹儿剑法既有六招,我也还你九招。 曹汜问:“你将你会的那一招使于我看。”却仍是“竹石之盟”。后来这竹儿果真自创了一套石儿剑法,后来与自己的汜哥哥携手,以竹石剑法智斗齐林二侠中齐云衣的胞妹齐云袖,也是当时曹汜在真真岛上遇见的那个倪孤村前辈的情人。此系后话,此处不表。 二人在画眉山上私语良久,方始察觉,也已深了。 曹汜道:“竹儿妹妹,几日之后,我便要回中原了,你要好生珍惜自己。”因又想起一事来,却取出那金麒麟道:“曹汜原是福薄缘浅之人,此物最配妹妹所有,他日但遇麒麟之主,妹妹可自择良偶,曹汜原是愚钝之人,妹妹只以兄妹轻重为念,万勿挂念于怀。” 竹儿道:“我且问你,你喜欢真真国里的那个菊儿姑娘吗?” 曹汜道:“自然喜欢,如同喜欢竹儿妹妹一样。” 竹儿道:“好,既是如此,我且问你,你既可将那鸯剑赠与那位女孩儿,如何不肯接受着金麒麟,这些东西原是痴人说梦,哥哥何必认真,我想这麒麟原是吉祥之物,你我各配金玉,但自保平安算了,更何况,谁说这麒麟但管人间姻缘,我偏说它见证我们兄妹之间的竹石之盟。” 曹汜点头称是,不免想起贾宝玉与薛宝钗的金玉良缘来,却想不论木石之盟,金玉良缘,麒麟姻缘,鸳鸯双剑,最终不过是一场幻梦,真正真实的是宝黛、贾薛、玉云、柳尤之间的那份或浓或淡、或隐或显的真情,只要心中存一片真情,何必计较身外这些俗物呢,谁说麒麟吉祥,如何齐林二侠遭人暗算,一双儿女也归夭折,转念至此,不觉对竹儿道:“竹儿妹妹高见,原是我这哥哥气狭量窄了。” 二人踏着一片月光回到了画眉山庄。 杜衡钗尚在画苑之中等候,见到汜竹二人的身影,又见竹儿脸上并无悲色,心中稍安,因道:“回来了。” 曹汜道:“姨娘尚未安歇,都是汜儿之错,害得姨娘。” 杜衡钗道:“汜儿休胡说。” 三人各怀心事,沉沉睡去。 次日,曹汜果道起回中原一事,杜衡钗道:“英、中之间来往船只却也不在少数,几日后你搭乘一只吧。” 曹汜道:“汜儿要去真真国一趟,如今正可顺风而下,再说汜儿久在姨娘照拂之下,久未涉足风浪,汜儿正该到风浪里去历练一番,再说,汜儿天性散漫,驾一只柏舟,原是极惬意的事情。” 杜衡钗道:“你即要到真真国去,自不便领他人前往,但你独自驾一叶之柏舟,姨娘委实放心不下。” 曹汜道:“汜儿已长大了,再说与伯父也学了些驾驭船只的能力,姨娘放心,汜儿会保重自己的。” 杜衡钗忽想起一事道:“芹兄弟除了芳卿妹妹与香玉妹妹这湘竹二女之外,断然不可能有别的女人,你既不是芳卿妹妹的儿子,当是香玉妹妹的,他日再遇着那使柳絮剑法的,一定不要错过。” 数日后,曹汜果然孑然一身,飘然东去。 杜衡钗见竹儿娇容之上,泪珠滚滚,忽想起蘅芜苑中那几竿竹上的竹汁来,转念此处,却闻到一股怡人的淡淡的竹的香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二章:菊梦悠悠 且说曹汜当时别了杜衡钗与怡竹二人,驾一叶柏舟,顺风而下,心中何尝不是万感交激。一者,自己已五六年没有回过中原了,尽管,那里已没有自己的亲人,但实实在在,那里确乎是自己的家,一个超越父子母女范畴的家,更何况,那里还有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柏兰儿;二者在西洋这段日子里,杜姨娘待自己如同己出,竹儿待自己更是一片情痴,自己不但无以回报,还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伤痛在她们心中,更不知经此一别,何时才是相逢之期;三者自己快要到真真国了,却不知那菊儿姑娘如今却成了什么样子了。曹汜承认,自己五六年来的心中,菊儿从始至终都清晰地留了下来,尤其当日在那雨后森林中那采蘑菇地小姑娘的嫣然一笑,以及当日在谷底菊儿说出“汜哥哥,我们永远留在这空谷里好不好”时那幽怨的眼神,“取次花丛懒回顾”,菊儿真的令自己懒得回顾吗?曹汜笑笑。 曹汜一直在渴望着那一片绿色,一片充满了生命的朝气与活力的绿色,在那绿色的掩映之下,便是自己阔别已久的真真国,还有那许久不曾见到的菊儿。 曹汜凭着五六年前的模糊记忆,分辨着途径,依稀应是真真国的所在了,如何寻不见那一片绿色,曹汜望见的,却是火红火红的一片颜色,火红得有些炫目,令曹汜蓦地想起当日在谷底看到的那石二福图画中,一朵菊花在大火中怒放的情景,心中一凛。 曹汜系舟上岸,却见那火红火红得颜色,竟是花的颜色。 曹汜以前见过的最美丽的花,便是那十二色花,然而今天,曹汜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比十二色花更美丽的花。 曹汜更加知道,这些花的毒性却不知要比十二色花毒多少,十二色花是两个时辰之内,就能令人死亡,痛则痛矣,却无半点之苦,更何况,中毒再深,你的理智仍是清醒的,只要你的头脑还是你自己的,那么你这个人至少还有希望,如同剑客的剑尚且握在手中一样,你还是一个剑客。但是这些花,不但不会令你速死,反而给你一种更加虚幻的美丽,将你的作为人的意志力与自尊心,全部消磨殆尽,于是,你便不再是一个人,至少已不是你自己。 曹汜听瑞德说起过那花的名字,罂粟花。 曹汜诧在那里,不仅仅因为这岛上突然奇奇怪怪地长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花朵来,还因为,在这罪恶的花丛之中,却怒放了一朵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的黄色的菊花,俨然正是菊儿。 菊儿挂满了露珠,却露出了半点苦涩的微笑,淡淡地道:“你来了。”竟像是有了前生的约定一般,手中碰着的,这是那把五六年来与伴侣分开的鸯剑。 曹汜也如痴了一般,道:“你在这儿。” 曹汜本有千言万语,准备说给菊儿听,但是此时,却一切不知从何说起,默默地望着菊儿,菊儿竟是从一开始便在此处等着自己的汜哥哥一般,却不知为何见了面,也是默默,也许,菊本无语。 也许,此时,无须有言语。二人的目光对视岂非已了千言万语,却似交流了千万次一样。 菊儿此时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如果五六年前的菊儿是一朵雏菊的花,那么,此时的菊儿却已是怒放的正妍的菊花。 然而岂非已是深秋,菊花开得最妍的时候,岂非已逼近万物肃杀的严冬。 菊儿的脸上挂满了无数的哀愁,曹汜不知道有多少是因己而起,但知道居然不可能是全部,遍野的罂粟花岂非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曹汜本待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那么多的森林不见了,那些那个雨后的清晨曹汜所见到的一切美丽的东西全部都没有了,包括那个采蘑菇地女孩儿,取而代之的却是罪恶与忧伤。 这一切,都因为谁而改变?曹汜心中似已有了半份答案,却仍用疑问的目光望着菊儿。 菊儿显然明白了曹汜的眼神,却不答言,反而勉强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道:“汜哥哥,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曹汜道:“西洋。菊儿妹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菊儿道:“汜哥哥,我们且叙一叙别后的情景,好吗?” 曹汜道:“好呀,菊儿妹妹。” 菊儿道:“汜哥哥,你一去之后,你手中的那把鸳剑可曾思念过他的伴侣,我手中的这把鸯剑?” 曹汜道:“每一个夜晚,这把剑都在匣中长鸣,似在呼喊他的伴侣。” 菊儿道:“那么,你呢?” 曹汜道:“我……”支吾了半晌,却不知说什么,曹汜自问自己心中,却曾有某些时候想到过真真国里的这位菊儿姑娘,但是,自己心中大部分的思丝岂非都系在那个香山之上半面之缘的兰儿姑娘身上。 菊儿道:“汜哥哥,你错疑了我的意思,你当日送我那首诗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想到过,这或许是一种爱情的表白,是汜哥哥你对我的,或许却是一种拒绝的理由,也是汜哥哥你对我的,我当然希望是前者,汜哥哥,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的那个清晨开始,从你我邂逅之时我们之间浅浅的一笑开始,我便在心中偷偷地喜欢你,当你抱着我憨斗那头大熊,当我身中薋葹之毒,你随到觅愁谷为我采集解药,我当时虽因毒发作,痛苦万分,但是心中却很甜蜜,因为,汜哥哥,你在救我。当日与在在那谷中侥幸不死,我只道天公美意,从此便与汜哥哥久困此谷算了,谁知道又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出谷之法还是被你找到了,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你出谷之后,便会离开,你我也再无相逢之期。你送那首诗给我的时候,我一者一厢情愿地以为汜哥哥的心中也有菊儿,一者,倘若不是,我也可以从你的反应之中发现什么,于是我故意甜蜜地笑了笑。汜哥哥,我当时从你的脸上,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难堪之色,我心中便已明白,我们之间已然无缘。‘’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当时尚未想到这‘花丛’之花,便是指我,而如今,也不知,这‘缘君’之‘君’究竟是何人。汜哥哥,我方才问你的问题是,你在西洋的时候,心中可曾思念过你心中的那位‘君’,汜哥哥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曹汜听这菊儿一番话语,心中一片愧疚,却不解自己顽石一块儿,却如何有这么多的少女喜欢自己,又想起竹儿那伤心迷茫的眼神,更增不安,对菊儿道:“菊儿妹妹,你要明白,不论在西洋,还是以后在中原,我都不会忘记你。曹汜从小父母双亡,更无兄弟姐妹,菊儿妹妹待曹汜的这番深意,曹汜岂敢忘怀,只是我视菊儿妹妹自始而终却如亲妹妹一般,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至于我心目中的那个女孩儿,哎,也不知今生与她有无缘分,我当日在香山之上,也是与她但有半面之缘,然而心中常常牵挂,妹妹以后自然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将曹汜放在心上。” 菊儿却将那把鸯剑捧出,道:“此鸳鸯之剑,合该鸳鸯所使,今日菊儿既与汜哥哥无缘,所以将此物还与汜哥哥,以后汜哥哥遇到那位女孩儿,可将此剑赠与那女孩儿,只是请汜哥哥勿忘了,这把鸯剑之上,曾流过一个女孩近两千个日夜的眼泪,汜哥哥,告辞了。”却将那把鸯剑抛在曹汜手上,跑开了。 曹汜心中咀嚼菊儿那句“两千个日夜的眼泪”之语,心中当真如刀绞一般,半晌方想起那句“告辞了”是什么意思,抬眼望时,却见那花海之中,竟已燃起一片火海。 曹汜失声叫道:“菊儿……”却见一片火光,那里能望得见那菊儿的娇影,却听得火海之中有一个声音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曹汜欲钻进火海之中寻声追时,却见那火趁风势,朝自己迎面扑来。 曹汜忽想起这首诗原是思乡之作,因见真真岛中如是,必是那西洋人侵占了此岛,这菊儿云蒸霞蔚的家乡如今却已沦为英吉利肆意践踏的地方,那菊儿多是感念家乡被掠,少是因为自己与汜哥哥从此无缘,这才一把火将罂粟花点燃,投身火海。曹汜忽又想起那把鸯剑之下原也伤命过一个少女,正是那柏舟姑娘,二人一样用自己的手结束了自己年轻而绚丽的生命。 然而二人之间,却有着某种相似,柏舟姑娘,看似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实则是在扼守一个少女所有的尊严与人格,那么菊儿呢? 曹汜喃喃道:“这把鸯剑,原只配妹妹所有,却将那把鸯剑扬手抛进了那一片大火之中。” 这把凝集了柏舟的碧血、葛生的叹息与菊儿的泪水的鸯剑,此时已被大火吞没了,与一朵娇美的菊花一起。 所有的碧血、叹息、泪水均归于尘土,空留下数声后人的慨叹。 是吗?也许尘土之中,还可以生出某些东西,抑或尘土之中,永远保留了某些东西,是以我们脚下的莽莽苍苍的大地,是如此地让人魂悸以魄动、惊起而长嗟。 曹汜在那火海旁边矗立良久,却听得一个声音道:“请问,这位少侠可是曹兄弟。”却见一个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稚童。 曹汜一诧,言道:“却不知这位大嫂是何人,如何认得在下?” 那道:“小女乃是李山的结发妻子,他曾经告诉我,他有一个结拜兄弟,叫曹汜,说你日后,必会来到这真真岛上。” 你道这如何与李山结识,原来这李山当初是既定的少岛主之时,便与一少女结识,二人相慕已久,本欲婚娶之时,谁知天降大祸,这李山遭李梁的暗算,不仅地位尽失,连处境也岌岌可危,这李山矢志报仇雪辱,虽深爱自己心中的女人,水火之中,却也不敢拖累这女子,直至当日李山眼见箫菱二人双双殒命,又闻曹雪芹先生那句:“情,天下至珍至贵者,何必舍本而逐末,弃珠玉于草芥。”这才如醍醐灌顶一般,将那报仇复位的大计搁置脑后,专与这女子喜结连理,过神仙眷属的日子去了。 曹汜终于问出了一个盘踞在脑海中许久的问题:“大嫂,这真真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道:“两三年前,这岛上来了第四批西洋人,他们手中火器甚为厉害,与岛中之众激战数日,李梁大哥与岛中众人皆死于非命,你李大哥与青城五老曾夜袭那西洋首领驻扎的地方,谁知道,那希望人中竟有一个剑法十分诡异的,名叫庚斯博罗,你李大哥与青城五位叔叔竟全部……”那满脸的泪珠儿似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曹汜当日与李山并青城五老相聚,彼此之间十分投缘,又感念他六人身世之凄凉,却料不到最终却是如此结局,心中自是悲苦万分,只是此时的曹汜已非五六年前那个经常掉眼泪的男孩了。曹汜忍住悲苦,劝慰那道:“大嫂,俗语说,人死焉能复生,望大嫂只以李大哥遗下的我这位侄儿为念,休哭伤了身体。” 曹汜又道:“这岛中原是林深木茂,如何却现在成了这般景象。” 那道:“当日那伙西洋人征服此岛之后,却将林中之木砍的砍、烧的烧,整个绿岛全部成了一片焦土,次年又在这黑土之中播种了罂粟花种,这里每年的春夏之季,便全部是一片又一片美丽的罪恶之花。” 曹汜叹息道:“这岛中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想不到如今反倒成了人间地狱。这一切,都是谁之罪过。” 那道:“最可恨的是,这些罂粟收获之后,被大批运到东方,不知道这东西又要为祸人间多少年啊。” 曹汜心中一凛,要知这庚斯博罗当日即迁怒于几个人,今日处心积虑者便是雪此齐天大辱。更何况,堂堂中华,岂非是一块人间至味的大蛋糕,这些虎狼之辈,早已想将她纳入自己的囊中,而这鸦片之毒,却是自己亲眼所见的,寻思倘若国人一个个成了那个德行,则亡种无日矣。 却见那将那熟睡的稚童递给曹汜,道:“此岛已成死亡之窟,这孩子本无罪,恳请曹兄弟将他带到中原,令其成人,只希望他能将这里噩梦一般的童年在记忆中抹去。” 曹汜见那出语奇怪,欲待细查时,却见那早已将一把剑刺入自己胸膛之中,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曹兄弟保重。” 曹汜一天连续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目睹了两个人的死亡,而且是两个健壮而美丽的生命,心中之苦,非言辞所能表达。 二人方才交谈之所临近海边,不曾为火海包围,此时见那火时,却早已有席卷天地、吞吐日月之势,曹汜望一眼那睡梦之中的婴儿,犹自带着甜甜的微笑,心中一苦,却发觉肩上陡然多了一层重任,是的,这孩子,如今已是这岛上唯一的生命,同时似乎他的身上,应该流动着李大哥、大嫂甚至青城五老、菊儿的血与泪。他说得对,不应该让他生活在仇恨之中,他应该有另外一种生活。 曹汜上了那柏舟,已驶出数十里之遥,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一般,那座海岛竟似炸裂一般,将一切都拥入火的怀抱,一切都消失了,包括那些罪恶与创造罪恶的人们。 你道为何,原来这海岛之底竟蕴藏了丰富的石油,也不知为何,那罂粟花与那石油相接,引燃石油,竟将存在了千万年之久的一座岛屿顷刻之间毁于一旦,曹汜望那片火光之时,早已泪眼模糊,模糊之中却似看到菊儿那清瘦美丽的身影,忧伤梦幻的眼神,一切由真实而不真实,由不真实而真实,成为曹汜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一个剪影。 船,继续缓缓而进,曹汜知道,再有几十日,自己便可回家了。 然而,灾祸却往往在憧憬与希望之间悄悄来临,正如这熟睡的稚童,谁知道他的梦中没有憧憬这某种十分美好的事物,然而,他不知道,在睡梦之中,他已失去了他永远的。 曹汜突然望见了一片火光,夹杂着某种野食的香味与某种野兽的气息,那火光,却正源于前方的一个小岛之上。 曹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那片火光,人们的心中,火光终究着希望吧。但曹汜知道,有火的地方,也便有人,曹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是把火光看做希望,火,实际上成了人的一种代号,这个世界上,除了人,还有哪种动物会用火呢?有人的地方,岂非充满了希望。 再活四十岁的曹汜也许会明白这个推理是何等的荒谬不堪,有火的地方有人也许不错,但有人的地方未必便是希望,也很有可能是陷阱、诡计、阴谋,还有泛着血光的屠刀,所以剑客多很孤独。 然而十六岁的曹汜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会想到希望,许是他的幼稚,然而正是这种幼稚和某种虚幻的希望,方使人们有希望继续生存下去,也使人类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那片火光在这旷渺的海域之间,显得那样的神圣,曹汜像一个朝拜者一般,向着那片火驶去…… 渐已近了,火边竟团团坐着五个状如野兽的老头,那野兽的气息或许正源于此,那团火之中,竟放着五只鲜嫩的野兔。 那五个老头许是发现了曹汜,即使天色业已朦胧,但野兽的目光,尤其是野兽发现猎物时的目光,其亮度绝对超过三十年前西海王母手中的十二颗定海神珠。 曹汜系好舟,上了岸,便清晰地看见了这五个老头的火光下的脸。 那五个老头,俨然正是沙场五虎。曹汜本是带着微笑上了岸的,带着和那熟睡的婴儿一样的微笑,待到他发现那五个老头的奇怪的眼神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曹汜搜索自己所有的记忆,方忆起只见过一次那样的目光,那次是一只饥饿的老虎在瞪着一只受伤的羚羊。贪婪之中带着一种对弱者的嘲弄。曹汜此时便是一只送的羚羊。 你道这沙场五虎如何来了这里,原来这沙场五虎当日见西洋火器甚是厉害,自己远非他们的对手,也便乘着早已造好的船只,沿海潜逃,谁知道中途遇上大风浪,船只被打碎,连预备的食物和水也尽皆丢失,偏偏天无绝人之路,这五人在海中挣扎半日,竟来到这海岛之上,海岛之上野兽原多,而更奇者竟有一水源,五人自是喜之不尽,在这岛上度过了两年多的幸福时光,然而,岛屿太小,终有鸟兽尽的时候,这五人在岛中找了三日,方找到五只野兔,却不料,上天竟又送给他们如此一份厚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三章:兰思脉脉 那中平枪趁曹汜惊诧之际,早已一招“鱼跃沧海”使出,却是以一柄树枝代替了往昔的那把长枪,这沙场五虎在这孤岛之上群居两三年之久,平日无聊,不免收拾平时的武艺,习武之人,最难得的便是心不为俗事所动,这沙场五虎在这人迹罕至的海岛每日面对那浩瀚的大海心中除了偶尔想过如何却能回到中原之外,当真是心无旁骛,武艺进境自非当日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所可比拟,那一招“鱼跃沧海”自非年前与曹汜过招时的那招“鱼跃沧海”可比。 但曹汜更非六年前那个孩童所能比,他随从杜衡钗五六年之久,早已得剑之灵魂,如同画者得其神韵一般,却见曹汜左手抱了那三四岁的酣睡中的孩子,右手正是一招“绮罗剑法”中的挥扇式。这套绮罗剑法既专以贵妇生活为题材,想那贵妇人左抱幼童,右挥罗扇,岂非正得生活真趣,却又显出万般凄凉,正合那绮罗剑法的剑意。刘中平那柄树枝虽是凝聚了内力,但纵是一根朽枝,如何抵得过曹汜手中的这把利剑,那树枝从中折断,枝头却凝聚着力道,向海中飞去。此时的刘中平宛如一个将拳头挥空的人,自己身体的所有空当全部暴露无遗,曹汜长剑忙中有变,却是绮罗剑法的画眉式,那把剑正指在中平枪的眉心,刘中平大骇,不解这少年数年不见,武功如何到了这般进境。曹汜道:“刘前辈,你我素无冤仇,不知前辈何以对晚辈突使杀手。”刘中平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须多言。” 曹汜却将那剑移开,道:“笑话,我为什么要杀你,五位前辈如何到了此处?”那东安戟杨延已道:“小兄弟,别来无恙,小兄弟可曾去过真真岛?”曹汜道:“正要请教,那里究竟如何发生了此等变故。”杨延己道:“此事说来是奇怪。数年之前也曾来过三次西洋人,但皆是乌合之众,无功而返。此次来的似军队上的人马,井然有序,皆使火枪,可怜我们这些血肉之躯,如何能与其相抗,我们五人本欲逃回中原,禀报险情,这伙人气势汹汹,其意正是毁我大清王朝。这里相距中华并不遥远,西洋人驶船七日可至,倘使国人现在不知道这件事情,四五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谁知,中途却遇上了大风浪,遇阻此岛。恳请小兄弟将我们带回中原,日后定当图报。”曹汜道:“济困扶危,原是吾辈应为,更何况,五位以中华之危亡为己任,吾辈敢不从命。” 当下曹汜同那五人在岛上盘桓半日,六人上了那柏舟,这柏舟虽云舟实则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船,正是当日季楚云前辈出入之用,是以杜衡钗方令曹汜东行,那幼童却早已醒了过来,见自己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之中,这幼童三四岁,颇晓事了,哭嚷着要妈妈,那曹汜如何止的住,幼童哭的累了,方始止住,又用另一种眼神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七人共乘一船,减了些旅途的寂寞。这夜,曹汜已入梦乡,沙场五虎五人却在私语,西太刀霍定启道:“我们五人跟着这少年回去,多有不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泄漏了此行的机密。此行历时十载,谁知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霉气,我们不如趁着少年熟睡,送他下地狱算了。”刘中平道:“我也久有此意,只是我见那少年的身手,竟是在你我之上,我近日见他也是破晓水性,竟是一难缠的角色,今日趁它熟睡,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彼时五人正在开怀畅饮,你道这船上如何却有酒,却是当日在画眉山庄西洋武士与曹汜乘船外出畅游时所备。可叹这沙场五虎原也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汉子,在孤岛上困居了两三载,竟各带了些暴戾之气,当下五人趁着醉意,各持兵刃,却见曹汜正正抱着那四五岁的幼童安睡,西太刀霍定启手起刀欲落,却得听这大海之中竟传来一阵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笑声,笑声似三四十岁的所有,转瞬之间又似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所有。五人在这大海之中深夜里又正怀了杀人的鬼胎,心中如何能不惊惧,四下张望了许久,道:“你是谁?是人是鬼?”曹汜刚才已为那笑声所惊醒,见沙场五虎拿了兵刃站在自己身边,道:“无位前辈,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定启道:“方才这大海之中突有数声极诧异的笑声,我们担心小兄弟与这孩童的安危,所以过来看看。”却听那笑声道:“好,五位果然是扯谎的行家里首,倘若非是在下笑声所惊,这位小兄弟想必已是阁下刀刃下的鬼魂了。”霍定启道:“你休胡说。”那笑声道:“你们五位现在心中可是有一点点冷啊。”五人变色道:“你是谁,你如何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但见五人面上一片死灰之色,那笑声道:“可笑,可笑,就这一点伎俩,还想去害别人,你们吃了我的‘洗心换脏散’尚不知道,真是在江湖上浪迹了这许多年?”那刘中平勉强道:“前辈是什么人,这洗心换脏散又是什么东西?”那笑声道:“你们五个人的心脏早就该换一换了。” 杨延己道:“我五人知道错了,只求前辈饶我等一命,我等回中原之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笑声又道:“好,你们且张开嘴巴。” 五人张开了嘴巴,却见像从天际之中散落下五片花一样,各自飞入五人口中,那笑声又道:“你们刚才各自吞食了半朵兰花解心丹,只可将你们心中的冰冷之气压制三月,三月之后,你们将这二人安全的带回中原我自会赏你们那朵兰花解心丹。”刘中平道:“却不知道到了中原,我们哪里去寻找前辈。”那笑声道:“到了中原,我自会将解药给你们,不消罗嗦,我走了,倘若你们心怀半点鬼胎,且看我的手段。” 六人不禁看的目瞪口呆,但见黑的夜空里剑影一闪,宛如一道闪电般,劈在海面上,竟惊起十数丈的巨浪,推着脚下的柏舟向前行走了数丈,半晌方始稳住。五人自忖自己的武功本在江湖上足以立足,却与那声音交谈了许久,却仍听不出这声音究竟来自哪个方向,更辨不出这人的年纪,这人倘若不是溺死在这海中的鬼魂,便是掌管天地的神仙,不然,如何五人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手段去杀两个人,又如何却被这声音所知道,这人又如何在五人酒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洗心换脏散”,尤其刚才那惊世骇俗的长空一剑,这一切,岂是人力所为。 那笑声突然消失了,茫茫的大海仍只是海浪的声音与五人紧张的喘气声,又有那幼童的哭声划破了海的寂静“我要妈妈——” 至此,那五人果然安分守己,再不敢对曹汜心存半点邪念,那曹汜夜听那笑声道:“兰花解心丹”,不免想起兰儿来,曹汜忆起,上一次见兰儿是六年前了,他真是不解,,自己与她只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交谈,如何那女孩便已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当时杜姨娘曾告诉自己,那个在香山上使柳絮剑法的竟有可能是自己的。然而,他的心仍是把香山之上,坟冢之间的那个芳卿当做自己的。 曹汜却由兰儿想到竹儿、菊儿,想到当时谷底所见的那十二幅画中,大片大火之中的菊儿,孰料今日竟被印证了,那么关于竹儿的却是“杜鹃啼竹”,杜正是杜怡竹之杜,那些画究竟是何人所做,又思那些画如今却连同真真国一道,在一场大火之中沦为尘土,心中不免叹息。 有沙场五虎协助,这船行进之速较以前为快,数月之间,天已由夏而秋,曹汜渐觉凉气袭至,不免又动兰思乡之念,幸喜离家乡却越来越近兰。曹汜不觉和那孩童厮混的可以,那幼童却很是聪明,告诉曹汜,他父亲给他起杜名字叫李归华,取回归中华之意。曹汜因感念他的身世之悲,不觉于喜爱之余添了几分关怀,那孩童初时尚知丧父母之痛,在海中行进的日久,慢慢杜弥合兰许多伤痕。 海南,虽是天之天隅,毕竟已是华夏杜土地了。曹汜又忆起当日薛枕风前辈,花雨萧前辈皆是由此而去寻找自己心目之中杜汇湘逝水、南国红豆,不免又想起了兰儿。 经海南,已回到兰阔别六年的中原,曹汜心中想起了许多人,而那沙场五虎药效之期将近,不免日日担忧。谁知,三月期尽杜某个夜晚,那黑的夜中果然又是那个声音:“沙场五虎,出来见我。”那沙场五虎听到这个恨之切齿,盼之衣宽杜声音,匆匆赶之屋外。 “张开嘴”,仍是五瓣兰花如同仙女从天空中散落下一般,飘落在沙场五虎杜口中,“你们走吧,只是从此以后再勿为恶”。沙场五虎求之不得的走了,曹汜拜倒在地道:“晚辈谢过当日前辈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那声音道:“你欲报答我,原也不难,只须替我做成两件事,你可答应?”“什么事情”?那声音道:“答应便是答应,不答应便是不答应,哪里有你这种婆婆妈妈杜人?”曹汜道:“倘若晚辈一口答应兰,却无法做成,岂非失信于前辈。”那声音道:“好好好,道是我的不对了。好,第一件事,希望你把你怀中杜那幼童留于我,我自会将他抚养成人。”曹汜道:“前辈的武艺鬼神莫测,这孩子交由前辈,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前辈倒是帮助在下了。第二件呢?” 那声音道:“这件事情说来凶险万分,你可知道,近两年中,江湖上新起了一个门派,叫做太虚门的。” 曹汜道:“晚辈已经六年未回中原,如何知道江湖中杜这些事?” 那声音道:“那太虚门位于河南境内,太虚门所在之处叫做太虚幻境。这太虚门名声虽隆,但是在江湖上却从未有人发现过他们的踪迹。” 曹汜道:“前辈有什么事情差遣,尽管直言。” 那声音道:“好,我命你将一封信交之太虚幻境的主人那里。” 曹汜道:“噢,送一封信而已吗?前辈何苦交待这么多?” 那声音道:“年轻人不晓事,此事非同儿戏,我希望你千万将这封信交之太虚幻境杜主人手中。”却见控制又飘落下一封信来,那声音又道:“你千万不可拆看此信。” 曹汜道:“晚辈自然明白,却不知在下如何能寻的到那太虚幻境,请前辈指点。” 那声音道:“此事,且看你的造化,你将孩子放在地上,就离开吧。” 曹汜虽然极想一睹那人庐山真面目,却只得依言行事。 曹汜虽行至河南境内,却到哪里去寻什么太虚幻境。更不解以那声音的神通,如果让自己去送一封奇怪杜信,倘是这封信十万火急杜话,自己送信岂非误了大事,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声音,神龙见首不见尾,闻其声不见其人,当真如鬼魅一般,不过倘若不是这个人,自己早已成为那沙场五虎的刀下之鬼。 一条大河,河之上,是窄窄杜独木桥,桥下是湍急杜河水。 曹汜见对面并无人,这才上兰独木桥,小心翼翼的前行。 不可思议杜事情发生了,自己前面竟站着一位老婆婆,鹤发童颜,更奇怪的是,这老婆婆的身世竟有一种淡淡杜捉摸不定杜香味。曹汜明明见对面没有人上桥,这才上杜桥,如何自己未行之半途,自己面前却已站着一位老婆婆,曹汜自思自己初入中原,如何碰见杜竟是怪事。 那老婆婆怒气冲冲杜道:“喂,死小子,没有看见老人家我过桥吗?何苦又阻住我苦命的老婆婆的路。”怒气之中带了些感伤。 曹汜道:“老婆婆,是小的眼瞎,竟没有看见婆婆你上桥,真是该死,只是婆婆自言命苦,不知何故,也许小的可以帮您一把。” 那婆婆道:“你帮我,笑话,六十年前,当时我还是一个天真活泼杜女孩,谁知上苍竟让我认识了一个男孩,我一见那男孩便喜欢上了他,谁知道我与他一生竟也只见了那一次面,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苦苦等了他六十年,他还不曾归来,你且说,你如何帮我?” 曹汜道:“唉,我只道我命苦,想不到天下竟还有比我更加命苦之人,我与那女孩不过六年未见,婆婆却痴等了六十年,只是,在下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帮你,但请婆婆先过桥。”言毕却见曹汜蹲下身,抓住那独木桥,却将整个身子都垂之桥下,道:“婆婆快过桥。” 那老婆婆蹒蹒跚跚的从曹汜面前缓缓而过,曹汜待那婆婆走过,翻身欲上独木桥时,却见那婆婆脚下一滑,整个身子竟从独木桥上滚落下去,数丈之下便是湍急杜河水,曹汜不由考虑,手一松开,以一种利箭一般杜速度朝那婆婆落去,妄图抓住那婆婆的手,却又如何能够,曹汜轻功虽略有根基,但在这下落之中,却是无计可施,二人一前一后双双坠入那河水中。 河水阴且凉,曹汜在西洋时经常随那西洋武士出洋,水性颇佳,在逆流之中寻兰半天,却不见那婆婆的身影。曹汜突的领悟,婆婆或许不识水性,纵是识得,如今年老体衰,必被河水冲到上面去了,曹汜便任那河水挟己而下,却见前面一块巨石封住了河道,曹汜大异,心道:倘若这石岩阻路,此处应可蓄水,如果水流至此,却又畅通无阻呢?潜入水中,这才发现,水底竟是一个洞口。宽约三四丈,那水流从那甬道之中流出。曹汜挂记那婆婆安危,流入那甬道之中,那甬道的尽口却是一道铁栅,水流出,却见许多落花堕红却被这道铁栅挡在此处,想那婆婆必也不可能从此通过,那老婆婆却去之何处,他因闻那老婆婆六十年苦等那男孩,心中不免想起了兰儿,感念那婆婆情痴之处,不觉增了几分怜悯,今见那婆婆活难见人,死难见尸,心中不免焦虑,沿那甬道,复又折身而回,细细留心,心道那婆婆必在这段水道,但愿她不要出事才好。 曹汜突见那甬道右侧的石壁之上竟是一个状如虎口的通道,心下大异,又见那虎口之内排列着两排山石,却如虎牙一般,更增狰狞之态,心下也是骇然。 但见那虎牙之内,却是两扇石门,曹汜心中的惊奇自非言辞能表达,浑然不知,天下如何还有此等绝境。曹汜以手扣那石门,那声音在那水底听来却极好听,却见那石门缓缓打开,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那女孩道:“你是什么人,如何到了这里?”曹汜惊道:“这里却是什么地方?”那女孩道:“此处便是太虚幻境。”曹汜更是吃惊:“啊,你说这里便是太虚幻境。”那女孩道:“正是。”曹汜道:“烦请通报你家掌门一声,就说这里有一封信要教给他老人家。”那女孩道:“你且在这里等着,却见那女孩关了外面那道石门,蓄在两道石门之间的水从底下流出,在这两道石门之间,曹汜终于脱离了水杜浸透,感觉整个身子清爽了许多。 曹汜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路上的所经所历,简直是活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杜怪事,喜的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太虚幻境倘若不是因为那婆婆的出现,机缘巧合,自己一辈子只怕也寻不到此处,不知道那婆婆却是何人,是生是死。却又想起方才在那独木桥上,明明是自己见那边无人过来,自己方才踏上去,如何却到途中却与那婆婆相遇,那婆婆想必也非寻常人可比,自己想来 也不必为她担心。 曹汜正思虑之间,却见石门打开,仍是方才那十四五岁杜女孩,那女孩笑道:“我家主人有情,小侠请进。” 曹汜进了那门,由那女孩导引着,曹汜遍历天下山水,诸如真真国,画眉山庄,风景皆如诗如画,相较之此处风景,却又是天地之殊,一者为地,一者为天,此处风景,只应为天庭所有。 盖因此处风景,以屈公曹兄之笔力,或可叙其一二,以小子涂鸦之笔不敢造次,美丽到了极致,原所人言所能尽者。 曹汜突然听得一阵音乐之声,似是琴声却又有歌声相和,依稀辨来,竟是那日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之日,那警幻仙子令他赏悦那十二支仙曲,道出金陵十二钗各自悲凉之景。而曹汜今日听到这首曲子,正是那首《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谓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又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曹汜心中原有些千奇百怪的念头,却均被这歌声冲淡了,留下一片似烟如雾的伤感。曹汜尤闻那琴声,竟似带着一种魔力,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竟使曹汜不能不落下几滴泪来,曹汜曾记得,自己当日眼见菊儿在火中时都不曾留下眼泪,曹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泪了。 可是听着这首平平淡淡的曲子,心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影子,有模糊的,有清晰的,模糊的是《石头记》中一个个逝去的身影,清晰的,则是兰儿那明亮的眼睛,菊儿那火中的吟唱,竹儿那幽怨的泪水,还有紫菱夫人那绿影一纵跳进那悬崖,还有自己的杜姨娘做那副“莫教莺啼”的画时那落寞的身影,一切,一切都宛如一场红楼里的梦。 红楼梦引子完结时,一切嘎然而止,曹汜也被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再看身边时,哪里还有那女孩杜身影。 曹汜却见自己被十二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阻住了路,那十二个女孩各持长剑,怒目而视,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到这里来。” 曹汜道:“我要拜见你家主人,请姐姐引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四章:风诗骚词 那十二人中间一人道:“要想拜见我家主人,却也不难,却须过三关,这是我们太虚幻境的规矩。” 曹汜道:“这第一关是什么?”却是明知故问,眼前这十二个英姿飒爽的红粉剑客,正是自己的第一道门槛。 却听的那十二个之中的一个道:“玉儿、元儿、迎儿,你站东边;探儿、惜儿、妙儿,站西边;云儿、凤儿、巧儿站南边;纨儿、卿儿你们与我站这北边。” 曹汜听到那女孩有意道出各人名字,竟是金陵十二钗中各人名字,心道:“这为首的必定叫做钗儿了。”难道这个剑阵竟是金陵十二钗剑阵? 却听的一个声音道:“公子小心了。”却见黄影一闪,剑已袭至,正是一招:“宝钗扑蝶”,却正是那为首的钗儿。 余下众人却都持剑长立,那琴歌之声又起,却是那首《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那钗儿的剑法全是扑蝶之势,却呈出万千般变化,曹汜闻那琴声如痴如醉一般,竟不由自主地以一招“宝钗扑蝶”相抗,却翻来覆去的只有一招。正是师傅葛蒙楚授于自己的那招“宝钗扑蝶”,一曲《终身误》终,却是那首让人感慨的《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却见那玉儿十数招“黛玉葬花”连绵而至,那剑法之中呈出千般悱恻,万般凄凉,足以让人落泪,曹汜不知是那首《枉凝眉》的曲子所为,还是这玉儿的剑法所致,当那曲子唱至“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的秋流到冬,初秋到夏”时,却见这玉儿眼中满是珍珠,一颗颗滴落在那剑刃上,伴随着愀然使出的一条“黛玉葬花”,却见那剑势虽摇曳多变却显与那音乐脱节,倒是曹汜虽是一招“黛玉葬花”但他心中情感随那首《枉凝眉》起伏不定,剑走势也或疾或缓,或虚或实,但这玉儿凛厉的招式刚退,元儿那招“元春题额”却又使至,琴唱声变,却是那首《恨无常》。 曹汜当日在香山之上,本见识过那“十二生肖剑阵”的厉害,这金陵十二钗剑阵竟与那十二生肖剑阵暗合,也是一招一招使出,只是这套剑阵每一招却有了诸多变化,正与那红楼曲相合,曹汜虽察觉那剑法之间遥为呼应但曹汜闻那琴曲,又掠过金陵十二钗的诸般遭遇,心中悲苦之情难与人说,却将那万种感情揉进剑法,是以曹汜的这套十二钗剑法之中竟似有万千个芳魂艳魄在悲歌伤吟一般,更何况,那十二个女孩的剑法虽是高妙不可言,尤为难得者招招呼应,足见创这剑阵的前辈的心机之妙,但这十二个少女正是情苞未解之时,如何领会得到剑招之中的万般精华,尤其那撼人心魄的红楼曲竟是专为曹汜所歌,却见那卿儿将那“可卿坠绫”使完之后,音乐变成《飞鸟各投林》,正是那收尾的曲子,却见那十二个女孩竟同时出击,曹汜也将那十二招连续起来,以一抗十二,丝毫未落下风,那十二个女孩听那音乐声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竟各各退下。 却听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道:“曹少侠,这套金陵十二钗剑阵,阁下以为如何?” 曹汜道:“请恕在下斗胆,前辈的这套阵法不在十二生肖阵法之下,但是这十二位姐姐却离剑中神韵相去甚远,可见前辈剑阵还算高明,可惜这授徒之法实在不敢恭维。” 那中年妇女的声音似是从一道垂帘之后传来,却又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又道:“曹少侠有何高见。” 曹汜道:“习剑者,必悟剑性,剑性即人性,前辈将这正值韶华的姐姐们束缚住这太虚幻境,你可曾顾忌过她们的感觉,无法体谅平常女孩的真情,却如何学习前辈的这套剑法。” 那声音道:“休得张狂,你不过侥幸胜了一招而已,却要教训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且让你见识见识我太虚幻境之中‘风骚剑法’的厉害。” 曹汜心忖,这剑法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这么难听的名字,“风骚剑法”,却见走出两个蓝衫的少女来,年约二九,手中也是长剑。 那曹汜问道:“请问两位姐姐芳名?” 左边那蓝衫少女道“在下寒溏鹤影”,右边那蓝衫少女道“我叫冷月诗魂”,言毕均是嫣然一笑。 曹汜心中一乐,这两个名字却起得别致,想是源于“寒溏渡鹤影,冷月葬诗魂”一联,一揖道:“二位姐姐好,望剑下留情。” 剑未出鞘,鹤影诗魂二人又是一笑,曹汜却听得琴声又起,却没有了歌声,曹汜乍听那音乐,方始明白,这套剑法为什么叫做“风骚剑法”,却听那音乐之中竟将两种迥乎不同的风格、情感连接在一起,竟分别 《诗经》和《楚辞》,原来“风骚剑法”的名字竟是源于国风楚骚。 曹汜怎么也不会想到,一首曲子中间居然同时含了两种风格,两种天壤之别的风格,而且连接处是如此的天衣无缝,一者稚拙朴真,一者瑰丽奇异,一者温和平淡,一者宕荡浑雄,一者是诗经少女泪思而成,一者是楚辞屈子血泣而作,一则如俯视敦和的大地,一则如仰望苍茫的天穹。 曹汜或者应该想到,当日在香山之上,那白衣于漫漫飞雪之中的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柳絮剑法”,那套白衣与徐广汉憨斗之时的“薛林剑法”,那套同时融两首柳絮令《唐梦令》与《临江仙》与一体的剑法,薛林二人风格,薛同《诗经》,林似《楚辞》,“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与“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何尝不是天地之殊,但是却被通过某种东西连接在一处,曹汜知道,那条线便是情。 是的,不论是"静女其殊,俟我于城隅"的静女,还是“哀民生之多艰”的哀民,不论是“可叹停机德”的蘅芜君,还是“堪怜咏絮才”的潇湘妃子,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藏在心中的那份挚情。 琴声缓起,鹤影诗魂二人也开始出招了,二人一前一后,连接使出凛厉的攻势,一如那一张一弛的琴声,优雅昂轩之中似掩藏某种杀机。 曹汜一出手便感觉到一种威势,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二人的年龄虽未必比自己长,但内力竟似是自己的数倍,更可怕的是二人的风骚剑法,寒塘鹤影使的正是“诗经剑法”,而冷月诗魂却是“楚辞剑法”,伴随着一个神秘人物的琴声。 曹汜想已明白那神秘人物是谁。 你道这“诗经剑法”源于何,正是那《诗经》之中描述男女相慕相悦,相离相弃之情的几首诗歌。诗经剑法的起势正是那首传诵千古的《关雎》,那剑法竟似一男子渴慕淑女之态,次招却是源于《广汉》一招,这《广汉》一诗道一位砍柴的樵夫路遇一位女子,顿生爱慕之情,然而这女子却是将嫁之人,这樵夫黯然失神,在那剑法之中表露无遗。第三招却是《野有蔓草》,这招却道一男子在蔓草之野,邂逅了“清扬婉兮”的一个美人,顿生爱慕之情。第四招却是《简兮》,这简兮是一位女孩儿以一种邂逅知音的感觉来欣赏一位舞蹈者的英姿,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心中也萌发了一种“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的幽情。第五招则源于《草虫》,男女既相互悦慕,然终有离别聚散,这首诗道那女者“未见君子”之“忧心惙惙”与“亦即觏止”的“我心则悦”。第六招则源于《静女》,男女相悦,幽会于城隅,也是人间美事,却见那寒塘鹤影的剑招调皮活泼,全然不带肃杀之气。第七招则是采葛之剑,男女二人幽会之后,已处热恋之中,遂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之叹,此时却见那寒塘鹤影似将那万般离愁,悉汇剑中。第八招“遵大路”,云女者坚定了随恋人至天涯海角的坚贞和执着,八招过后,曹汜突见那剑势陡变,小的一张嘴难尽两家话,这鹤影诗魂二人乃是同时夹击,此处只道那寒塘鹤影的诗经剑法。前面有离愁也有苦绪,但始终在剑中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活泼。那第九招正是源于《江之汇》。曹汜于诗、武皆通,自是看得出这剑法之中蕴藏的“之子归”的悲哀与凄楚,曹汜不解这寒塘鹤影究竟在与自己比剑还是在讲述一个美丽的爱情悲剧,倘若是前者,为何二人皆有数十次的机会致自己于死地,却又为何没有下杀手,倘是后者,为何却不见这二人脸上有任何悲凄之色,她的出神入化的剑法与其说是情感所致还不如说是内力驾驭着这绮丽的剑法。第十招与第九招同出一辙,正是那首《燕燕》,“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自己远送自己的爱人出嫁,其心情之悲,是寒塘鹤影这套剑法所能承载的吗?曹汜见这两招之剑悲苦之情莫可言状,更听得那琴声背后似有悲泣之声,心中却似明白了什么。 曹汜此时以一首“悲花悼红剑法”迎敌,原来这曹汜当时既已将那把鸳剑赠与菊儿,而自己的几套剑法均是双剑齐发,遂勉强打造了一把剑,与那鸳剑相仿,但曹汜自知二者天壤之别,却也不细究。曹汜此时思绪万千,早已是破绽百出,所幸这“悲花悼红剑法”渐至《芙蓉女儿诔》那篇长赋处,那把不大受用的鸯剑已停住攻势,单那把锐利的鸳剑使出那拼命的招式,更奇的是那影魂二人竟似忌惮曹汜剑法的凛厉,虽有许多破绽,却不攻击,只是将自己的剑法使出,曹汜正思这诗经剑法第十一招却不知为何,果见那寒塘鹤影的剑法呈现出一种近乎梦幻一般的欣喜,藏在剑招之后的却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正是《风雨》一剑,所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同力,凄凉之间,与幻梦之中与情人相会,其情之哀,已非言辞所能表达;“既见君子,云胡不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曹汜自问哀莫尽于这一瘳一喜之中了。“诗经剑法”的最后一招却是《绿衣》,“心之忧矣,易谁其已”,“女所治兮,我思故人”。 整套“诗经剑法”共是十二招,由相慕,相遇,相会,相恋,相离,至无尽的苦苦等待与思念,竟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悲剧。 再言那套楚辞剑法,此套剑法既源于屈子之悲骚愤赋,那剑法的诡异莫测也就可想而知,但这楚辞剑法却并非源于《离骚》,却是那九歌九章。九歌《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令》、《少司令》、《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九章《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国风》。 你道九歌所歌者何事?却是屈子借祭礼之名,抒己心志而已,楚辞剑法却删了那《国殇》、《礼魂》两歌,《东皇太一》乃祭祀伏羲所用,却见那剑法富丽端庄,《云中君》祭祀伏羲所用,剑之中竟也藏了缕缕情思,“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又接下来的《湘君》《湘夫人》两招剑式使出之时,却听的那琴声由平和安详瞬间便转为凄绝悱恻,这《湘君》是表达湘夫人对湘君的思念之情,“心不同兮媒劳,思不甚兮轻绝,”《湘夫人》则是湘君对湘夫人的思念之情,“沅有芷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湘君、湘夫人相传为舜之二妃落水所变,而想那林黛玉偏偏有个雅号叫做“潇湘妃子”,这太虚幻境的主人如此煞费苦心的琢磨这套风骚剑法,若非亲身所历,断然不可能将这剑法体味到如此境界。湘君,湘夫人互道思念,岂非宝黛之间互系情思,余下《大司命》、《小司命》《东君》、《河伯》、《山鬼》或寄思,或云恨,将那套楚辞剑法妆扮的穷人智之想象,也难以想见其绮丽魂伟。更有那风骚相间的琴声相和,但奇怪的是这冷月诗魂与那寒塘鹤影一样,饱蕴了如此深厚的情感的剑法在这少女手中竟似毫无反应一般,那少女脸上除了稚气未脱的清纯,便是一片茫然之色。 如果这九歌尚是怨而不乱的话,那么,那九章的九招剑法则无处不张扬着一种愤怒,一种控诉,屈子的愤怒在九歌之中缓缓道来,而在九章之中则如雷霆一般的发泄,听那琴声此处也突然如千军万马厮杀一般。 《惜诵》则“惜诵以致憨兮,发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涉江》则“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回将重昏而终身”;《哀郢》则“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抽思》则“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怀沙》则“仿怀永衰兮,泪徂南土”;《思美人》则“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思往日》则“何芳草之早跃兮,微霜降而下成”;《橘颂》则“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悲国风》则“心结结而不解兮,思赛产而不释”。 曹汜一时之间却不解这太虚幻境的主人何以将这《九章》之歌也纳入自己的楚辞剑法之中,却忽想起自己的父亲,方始明白,这些原是屈子自喻高洁。这太虚幻境的主人琴声之高天下恐无出其右者,竟可将《诗经》《楚辞》完全糅杂在一起,问天下者,有几人?这主人必是杜姨娘所说的琴棋书画之首,琴,竺香玉。杜姨娘说这人或许便是自己的,曹汜难抑心中激动。自己的父亲既是这太虚幻境之主初时的恋人,那么这《九章》之歌必是专为纪念自己的父亲的。曹汜见那《石头记》,早已将父亲想象成为一个天地之间的完人,这《九章》纵是用在父亲身上,也不为过。更何况父亲遭受的痛苦较屈子为甚。屈子至少还可以痛快的写出他的《离骚》,而父亲的所有的痛苦归结于一块朴实的石头,还遭到何等的忌恨,意图除之而后快。 这诗经剑法,楚辞剑法原是鹤影诗魂二人同时夹击,因这两套剑法自成体系,但却又通过那琴声极自然的结合在一起,是以小的勉强将他们一一道出,曹汜见这两套剑法,对这太虚幻境的主人也有了七八分的了解,心中一定,今日说什么也要见这主人一面,当下自己反倒凭着那琴声,将悲花悼红剑法使至极致。你道这《葬花辞》的风格本与《诗经》相近,而《芙蓉女儿诔》正是那贾宝玉仿《离骚》之体所作,一者则悲,一者则愤,悲愤之间,曹汜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将那悲花悼红剑法使的足以弥补自己与鹤影诗魂内力之间的差异。尤其这《诗经》十二招,《楚辞》十八招,竟与悲花悼红剑法初时葬花辞,芙蓉女儿诔合使,最终却只是那悼红剑法相似,而那音乐也偏偏在最后完全变成《离骚》悲愤之音,最后竟只剩下曹汜以悼红剑法与那冷月诗魂一个人的九章剑法相抗。 曹汜自然明白自己与那鹤影诗魂二人之间的差距,正如同知道红楼双譬纵然写的足令人击节称好,但实实在在难与文化的源头《诗经》《楚辞》一争其锋一样,但曹汜却发现了鹤影诗魂二人致命的缺陷,二人纯以内功驾驭剑法,心神难与剑韵相通,连那琴声竟也不似为她二人所设,竟使为自己所奏一般。 曹汜将悼红剑法使到最后,那冷月诗魂恰恰也将悲回风剑法使完,二人竟难分伯仲。 曹汜抱拳道:“二位姐姐承让,不知在下现在可能见贵主人一面。” 帘后的那人道:“我原说的是要过三关,如今你方在两场比斗之间未落下而已,且过了我这最后一关再说。”又听那声音道:“蓝司主,你与这位少侠比划比划。” 曹汜一时之间呆在那里,不仅仅因为如此年迈的一位老婆婆竟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红得刺眼的衣服。 而且还因为,这老婆婆正是方才在那独木桥上相遇,而后落水相救不及的老婆婆,原来这人竟是这太虚幻境的司主。 司主,好奇怪的称谓。然而曹汜既已知此处正是那太虚幻境,自也是见怪不怪,当日那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之时,原有所谓“春情司”、“秋悲司”、“薄命司”一说,却不知这人却是什么司的司主,当下问道:“蓝婆婆,请问你是什么司的司主。” 那蓝婆婆略一沉吟道:“薄命司。” 曹汜心中一凛,好奇心又起,又问道:“不知道司中可有十二幅字画?” 那蓝婆婆道:“有。” 曹汜道:“可否让小的一观?” 蓝婆婆道:“好,只要你过了老身这一关,你便是太虚幻境的客人,我中原以好客为名,客人的要求我们自然满足。” 曹汜道:“说不得只好与婆婆一战了,只是晚辈才疏学浅,说不得要让婆婆手下留情了。” 蓝婆婆道:“小侠休要谦虚,请。” 琴声又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五章:玉魄冰魂 蓝婆婆着一身红色的衣裳,挺剑站立在曹汜的面前。 不论什么人穿着红色的衣服,都会令人触目惊心。 红,血一样的红。有人说血是碧色的,方显出其忠贞。不,让血保持原本的色彩吧。李香君从闺楼上跳下时,溅在扇子上的血是红色的;柏舟姑娘魂飞魄散之际,浸在鸳鸯宝剑上的血也是红色的。 曹汜却似明白了方才那两套剑法的疏漏之处,十二个女孩儿皆着黄衫。黄,是大地的颜色,蓝,是天的颜色。 是以那金陵十二钗以剑式的繁琐多变为本,而影、魂二人则以内力的浑厚为根基,却不知那帘内人即以琴声相辅,自是希望二者在剑法之内贯穿一种东西——情。 琴,情。没有人能够否认二者之间的那种亲昵的关系的存在。 正如同没有人能够否认红与心的关系一样。 曹汜看见,这蓝婆婆穿着一身极不合适的红色。 琴声又起。曹汜师从杜衡钗,除了画艺精进之外,琴、棋、书自然也可略窥门径,更何况,这首曲子是那样的出名,或者不如说,曹汜本就十分喜爱这首曲子。 的琴人们远没有画人们那么意气风发,琴人们都处在一个十分阴僻的角落里,千古传诵的是脍炙人口的曲目,而这些曲目的创作者,已将留在历史中的所有的一切隐匿,徒留下一腔丹心和一片红色的血迹在那响彻天地的音律之间。 那琴声,正是《潇湘水云》,郭沔的成名之曲,很少有人能记住这位浙江永嘉的浙派琴家,南宋嘉泰、平禧年间的他,成为了一个堕落的时代的见证。据传这位郭沔先生隐居于湖南衡山附近潇湘两水交汇处的小山村里,每次遥望远处被云水遮盖的九嶷山(相传为舜帝的葬地),心中总起贤明为云水所闭的感叹,胸中自也燃烧了现实黑暗与贤者不逢时的怒火。 《潇湘水云》的琴声跌宕而激越,曹汜虽听到杜衡钗奏过几遍,却哪里及得上这帘内人所演奏的精妙。曹汜整个灵魂都处于一种肃穆的状态之中,那蓝婆婆却突然发招了。曹汜不解这一招何以蓄了如此雄浑的力道,宛如漫天云雨的倾泻一般,曹汜措手不及之下,只得以春秋剑法中的首式“鹊华秋色”相应。 这“鹊华秋色”正是那失节仕元的赵孟福的所绘,而这郭沔的潇湘水云正是倾诉着一种对于南宋苟安王朝的义愤,而南宋正是为元所灭,二人在艺术上的造诣本自各有千秋,但这赵孟富的文过饰非如何及得上郭沔的义愤填膺。一招已过,曹汜已占尽劣势,忙以黄公望的“九岭雪霁”相迎。 那蓝婆婆显是未料到这曹汜竟从将败中使出险招,这“九峰雪霁”雪中一般清新瑰丽的景象,似是要熄灭郭沔心中燃烧着的怒火。 这一招果然奏效,曹汜果然从败中将自己解脱出来。 可是琴声却不可思议的变了,曹汜没有注意到那琴声是如何变的,没有人能够注意到。这“潇湘水云”如何尚未停歇,却已变作“阳春白雪”,却见那剑法之中却已陡然增加了一种鹤立鸡群的昂轩之气。昂轩之间却未尝有半点咄咄逼人之势。但曹汜立刻感觉到这一招加在自己身上的威压,忙将那“琪树秋峰”使出,也是高节之态,合那“阳春”之曲,而那琴声却又变作“高山流水”,仿佛觅到知音一般的“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曹汜则还以“疏松幽岫”、“秋鹤待渡”两招。 那琴声变作凄怨之声,“汉宫秋月”之下又是“蕉窗夜雨”,剑法之中也模出那怨女啼月悲雨之态,曹汜见那剑法宛如一形单影只的少女在凄冷之中作出万般哀愁,以那“竹鹤双清”、“残荷鸳鸯”、“琴高乘鲤”相劝慰,厮杀之中竟显出万般儿女情长,只是若非心领神会之间,怎能识得个中玄机。 那蓝婆婆又是两招“大胡笳鸣”、“平沙落雁”之后,却听得那琴声竟变作“梅花三弄”。这“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相传为晋国桓伊所作笛曲,后为人改作琴曲。明朱权撰《神奇秘谱》中记载道:“是曲也,昔桓伊与王子犹闻其名而未识,一日遇诸途,倾盖下车共论,子犹曰:‘闻君善于笛?’桓伊出笛为梅花三弄之调。后人以琴为三弄焉。”这首琴曲以梅花抗严寒,傲风雪的性格喻人的品德高尚,纯洁和坚贞不阿。 再见那蓝婆婆的剑法,此时妩媚之中满是刚毅。曹汜至此似乎明白这套琴曲所成的剑法是为谁而作,当今之世,除了那位柏舟姨娘,当真无人能够以傲立风雪的梅花可比。想那“潇湘水云”一招自是喻雍正王朝的黑暗昏聩,而“阳春白雪”喻柏舟姑娘的高节,“高山流水”则是道柏舟姑娘得遇自己的师父葛蒙楚时高山流水酬知音的欣喜之情,而“汉宫秋月”、“蕉窗悲雨”、“大胡笳鸣”、“平沙落雁”则道尽柏舟姑娘与师父一别之后的诸般凄凉痛楚。此时“梅花三弄”自是不言而喻,却不知这以后却是什么曲子。曹汜心道自己落败原也无憾,这蓝婆婆倘若非是手下留情,合着那帘内人的琴声,这套琴曲剑法三招之内,足以致己于死地。自己的“春秋剑法”均是从元明清诸画家手笔之中所悟,那琴声不但不能激起自己剑法之中所蕴藏的情感,反而扰乱自己的心神。只是倘若此时败了,却无法听见这以后的曲子,殊为可惜。然而那琴声似带着一种魔力一般,如何能够集中自己的心神。曹汜长叹一口气,摄住心神,以那“春山积翠”、“戛玉秋声”勉强挡住了这梅花三弄。 曹汜正思虑那琴声不知能转到何处,却听得琴声已然鬼使神差般的变作“十面埋伏”的曲子,这本是一首琵琶的曲子,难为这帘内人竟能用琴声奏出本是慷慨激昂的曲子。曹汜反见那蓝婆婆的剑变作十分凄惶的样子,竟如同自己身中十面埋伏的楚霸王一般,又转念心道:是了,这柏舟姑娘当真如同身陷十面埋伏之中一般,正该如此运剑,自己心下反而不忍强加攻击,只是虚与委蛇,哪知竟是阴错阳差,原来这凄惶之间满是杀招,正如同那身陷重阵的楚霸王一样,虽然凄惶,但雄心尚存,倘若此时曹汜以为正可出击,却是败招。幸好曹汜心存善念,这才逃过一劫。 曹汜前面几首曲子都曾听杜衡钗弹奏过,此时却听那“十面埋伏”换作另一首,却听那曲子至“怨恨凄悲”处,琴声凄清轻脆,至“怫郁慷慨”处,却又有“雷霆风雨”、“戈矛纵横”之势,心中竟似燃烧着一种烈焰。眼角之中滚落下几串泪来,心道难道这首曲子竟是那首冠绝天下的“广陵止息”不成,“广陵止息”正是“广陵散”,相传嵇康临刑前奏此曲,“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身死之日,“广陵散”从此绝矣,此曲岂非喻柏舟之死。 当日杜衡钗言道,她虽于琴道略通,但天下诸曲之中,却只有这“广陵散”是自己不敢弹奏的。原来这杜衡钗当时既失意于曹汜的父亲曹雪芹,心道:“难道偏只你竺妹妹会弹琴不成。”自己与琴道之中略一钻研,竟也深得其法,但弹那首“广陵散”奏了三次,三次都曲未终而弦已断,方知道诸般各有缘法,非人力所能勉强。这首“广陵散”,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二人可奏,一者便是曹雪芹先生,二者便是竺香玉妹妹,正是琴棋书画之首,是以曹汜竟不曾听过这“广陵散”。 却见那蓝婆婆眼中充满了迷茫之色,剑招已是拼命的招式,曹汜听那“广陵散”也听的魂悸魄动,半晌回过神来,见那蓝婆婆竟有深溺琴声之中的迹象,心道:“听杜姨娘言道过,溺于琴,如同溺于情一样,皆是十分危险的。”忙以两招“华岳高秋”和“百尺明霞”相迎蓝婆婆的那招“广陵止息”,明是迎击,实则是将那蓝婆婆从悬崖边上拉了过来,果见蓝婆婆一双秀目之中满是感激之色。 一双秀目,曹汜突然发现,蓝婆婆的眼睛竟是那样的清澈,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倒与那一身红色的衣服极为相似。 而那帘内人显是发现了那蓝婆婆的失常处,琴声在一阵疾风骤雨之后突然变得十分平和,却是郭沔的《泛沧流》,那蓝婆婆的剑法此时却随着那琴声变得轻快了许多,却是一招“泛舟沧流”,也许希望本是渺茫的,但愿那位柏舟姨娘并非永久的离开了这个潇湘水云般的世界,而是驾着一叶柏舟,飘落到那一片净洁,洋溢着快乐与自由的沧流之中去了。 于是,那蓝婆婆的剑法也如梦似幻了起来,也许《泛沧流》本身就是一场幻化的梦,现实是无法以第二种方式逃遁的,唯一的一种便是死。只是,这种死倘若叫做逃遁,也颇可令人怀疑,因为那把鸳鸯剑上流淌的是不屈的鲜血。 红色的鲜血,一如蓝婆婆的衣裳,一如…… 琴声又变作《幽兰》之曲,曹汜不解,何以在此处竟能听到这首曲子。曹汜对这首曲子的喜爱程度,远在其他诸曲之上,不为别的,就为了心中的兰儿姑娘。 此曲相传为梁代著名琴家丘明的传谱,又据蔡邕《琴操》所载,春秋时孔子周游列国,得不到诸侯的赏识,由卫归晋途中,见到隐谷之中茂盛的芝兰与杂草为伍,于是又触动了内心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感慨,写下了这首琴曲。 蓝婆婆手中的剑此时已袭出第十二招“竭石幽兰”,曹汜大敌当前,再不敢分心,敛住神志,将那几套大开大合的“千岩竞秀”、“苍翠凌天”、使得如同泼墨一般,那蓝婆婆竟似稍处劣势,心神也似聚不在一处。 幸好那《幽兰》之曲此时也到了洋溢着某种深情的阶段,蓝婆婆眼中又是一片茫然之色。 曹汜突见那蓝婆婆长剑一挥,竟已朝自己脖颈上划了下去,曹汜大惊,师父当日授予这一招,与其说是要教曹汜一种武功,不如说是想告诉曹汜一点什么。那就是,柏舟这看似逃遁的凄然一剑,实际上却蕴藏着一种致命的力道,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控诉。 曹私自不忍心那蓝婆婆死于自己的刀剑之下,也许此时,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这是一种招式,即使这本身本来就是。 曹汜只知道,倘若自己不出手阻止,便有可能有一个人躺在这里。 他却不知道,倘若他出手阻止,也有可能有一个人躺在这里。 曹汜出手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招式出手,竟要挡住蓝婆婆手中的那把剑。 他没有料到他本应该料到的事情,蓝婆婆的那把剑突然改变了方向,以自刎变为攻击,直刺曹汜的心窝。 曹汜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要致自己于死地,连蓝婆婆也不知道,倘使这一剑真的刺中了曹汜的要害,那么,今日躺在地上的回不知是一个人,还有蓝婆婆自己。 但这一刎似乎有什么魔力,或者那“竭石幽兰”的曲子有什么魔力,或者这蓝婆婆根本没有想到,曹汜会甘冒奇险,拦阻自己。 总之,不论什么原因,结果都是,蓝婆婆这一剑,已快要刺入曹汜的致命处,当蓝婆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会晚了,剑早已刺入曹汜的心。 幸好有一个人发现的还不算晚,出手也不是太晚。 从那帘中突然传来极响亮的一道琴声,琴声过后,却听的一根弦已经断了,但那琴声斯夹杂着某种力道,正好击打在蓝婆婆的那把剑上。 剑偏了方向,但还是刺入了曹汜的身体,只不过,断然不至于送了曹汜的命。 但曹汜毕竟只是血肉之躯,身中一剑,鲜血直流,血沿着剑壁流入蓝婆婆的手中,曹汜手中的鸳剑也从曹汜手中滑落下来。 曹汜痛的晕倒在地上。蓝婆婆心道这少年必已死在自己的剑下,心中一悲,拾起曹汜抛在地上的那把鸳剑,往玉颈之上一划,此次却是真的要自刎。 帘内人箭一般的飞跃而出,握住了蓝婆婆的那只手。 蓝婆婆一双秀目之间满是泪水,道:“师父,今日我竟错杀了他,我也不活了。”语声哽咽,却是少女的声音。 只是这一切,曹汜却不会听到了。 帘内人此时却变作帘外人,一身素白,道:“兰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他也决不会死。”却又转对冷月道:“月儿,你去潇湘馆中取些‘绛珠仙草’。” 原来这寒溏鹤影、冷月诗魂分别叫做韩溏、冷月。 冷月道:“是,师父。”果然一会儿,冷月带了些绿色的仙草过来,上面却开着红色的小花,太虚幻境的主人将那仙草一并红花放入口中,咀嚼半日,涂在曹汜伤口处,又缓缓将那把剑拔出,却见那鲜血,并未至体外,便已僵住,而那伤口顷刻之间竟已愈合。 曹汜在众人呼喊声中,缓缓睁开眼睛,蓝婆婆先道:“师父,师父,你看他醒了。” 曹汜见蓝婆婆满脸愧疚之色,那白衣妇人也是一脸担忧,心中大慰,心想自己纵然身死,却有人挂念,自比孤苦伶仃的活着来得好,因道:“婆婆休挂念,我死不了,我还要听这位夫人奏那《广陵止息》的曲子呢?” 白衣妇人却道:“不知少侠到我太虚幻境有何贵干?” 曹汜从那怀中掏出已被鲜血染红了的那封书信,递给白衣妇人,那白衣妇人接过那封书信,撕开看时,脸上顷刻之间闪过无数种表情,有伤感,有欣喜。犹豫了半晌,却归于一片平静之色,问曹汜道:“请问少侠如何遇见的家师?” 曹汜吃惊道:“你是说,我遇见的那个只闻其声,难睹其容的前辈竟是前辈的师父?” 白衣妇人道:“不错,正是家师,警幻仙子。” 曹汜更是惊诧不已,他闻鬼、仙、僧、道的名也非一日半载了,当日在画眉山庄即已见识过那位渺渺僧者的风采,对这齐名的四人自是仰慕不已,今日却已见识过警幻仙子的本领,心中也是一欣。 曹汜又道:“在下有一个问题,盘桓脑海之中已经很久了,当日在香山之上,我曾见过夫人柳絮剑法的高明,不知前辈可是当日曹府之中琴棋书画中冠首之人。” 白衣妇人道:“我是此间主人潇湘妃子,并不识得什么琴棋书画,钟鼓琵琶。” 曹汜又道:“好,那么请问,这太虚幻境之中可有一个叫柏兰儿的姑娘。” 那蓝婆婆抢道:“什么兰儿菊儿,我们太虚幻境并无此人。” 曹汜一片失望迷茫之色,强起身道:“既如此,晚辈已将仙子的书信送到此处,在下却要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曹汜刚走出半步,却因为受伤初愈,早已昏厥在地。 白衣妇人面上一片凄悲之色,转对寒溏鹤影、冷月诗魂二人道:“溏儿月儿,你们将这位少侠请至绛芸轩中。”二人应道:“是,师父。” 曹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屋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窗外的柳枝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影子。 曹汜狐疑满腹,那警幻仙子既然是这太虚幻境的主人,以她武功之高,一封书信片刻之间既可传至这里,为何偏偏要自己送到这太虚幻境。她既然要送信,如何却又不肯将地址相告,还有那神秘的蓝婆婆,为什么要把自己引至这太虚幻境之中,更奇怪的是那白衣妇人,曹汜听那《诗经》、《楚辞》以及后来的诸多琴曲,即已明白所奏所歌者何人何事,如何这白衣妇人却不肯承认自己是那竺姨娘。还有,这太虚幻境之中,处处仿《红楼梦》中营造,还有那两位太虚幻境的主人,“警幻仙子”、“潇湘妃子”。甚至“寒溏鹤影”、“冷月诗魂”以及“钗玉元迎探惜凤巧纨卿”众人,必是和《红楼梦》之间有着莫大的渊源。 曹汜此时伤痛加上疲惫,已无法动弹,却是那蓝婆婆过来两次,送了些食物,却不搭言,只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内疚之色。 曹汜又一次入了梦乡,也许,他真得很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六章:绿轩兰影 绛芸轩的窗上多出了一盆兰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不知是什么时候,曹汜似被那兰花的幽香所惑,睡梦之中,犹自深情地喊着“兰儿,兰儿——” 蓝婆婆坐在曹汜身旁,一双秀目中满是晶莹的泪,似有微泣之声。 曹汜显是被泣声惊醒,睁开双眼,却发现蓝婆婆用如此的熟悉的眼神望着自己,这屋子之中也有如此熟悉的清香。 曹汜却已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婆婆,脸上抑住几分失望的神色道:“婆婆,你当日跳入那激流之中,后来无恙吧?” 蓝婆婆转悲为喜,笑道:“傻孩子,如果有事,我会在这里坐着吗?” 曹汜道:“我当日明明看见对面无人过桥,这才上的桥,如何我还未走到桥的中间,却碰上婆婆你。” 蓝婆婆道:“说你笨,你却愈发呆了。若非你与我相遇,你如何能来到这太虚幻境,又如何能将信交到我家师父手中。” 曹汜道:“你师父,你说那位潇湘妃子是你师父?” 蓝婆婆道:“她本领比我高,自然可以做我师父,你的武功也不错呀,居然可以与我师父自创的冰玉剑法旗鼓相当。喂,你那套剑法叫什么名字,看起来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曹汜道:“春秋剑法,是从十八副画中体会到的。” 蓝婆婆道:“那你师父是谁呀,他好厉害呀。” 曹汜道:“这套剑法是杜姨娘教我的,她于画十分精通,正如你师父对琴精通一样。” 蓝婆婆道:“杜姨娘,你那位杜姨娘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曹汜道:“她如今已在千山万水之外的西洋了。”言语至此,不免想起慈爱的杜姨娘与那古灵精怪的竹儿妹妹,掠过一丝笑意,却又黯然。 蓝婆婆道:“这么说,你这六七年来都在西洋了。” 曹汜道:“你怎么知道,这六七年来,我在西洋。” 蓝婆婆道:“你杜姨娘既然在西洋,她能教你武功,自然你也去了西洋了,难道她还万里之外传你武功不曾。” 曹汜笑道:“你别扯远,你如何知道是六七年来,而不是六七十年来。”曹汜突地想起那日在那独木桥上,那婆婆对他说,她痴痴等了一个一面之缘的男孩六十年,不免开了一个小玩笑。 蓝婆婆道:“呸,真不害臊,一个孩子家,说什么六七十年,不过那时老身和你现在差不多一般大小。”言语之间,蓝婆婆脸上却有了一层极难察觉的绯红之色。 曹汜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蓝婆婆道:“我又不是你的奴仆,没回答又如何。你让我回答,我偏不回答,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曹汜道:“我突然想起三个问题,恳请婆婆千万回答。” 蓝婆婆道:“不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倒有了三个,好,我且看看是什么问题,倘若婆婆我乐意回答,我自然会回答。” 曹汜道:“你那位师祖派我到贵处送信,却如何在这桥上碰见婆婆你,难道婆婆竟已知道在下的来历?这是第一个问题。” 蓝婆婆道:“喂,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两个问题,你却偏说是一个问题,羞也不羞。” 曹汜道:“两个就两个,恳请婆婆回答。” 蓝婆婆道:“当日师祖派你送信过来,已经飞鸽传书至太虚幻境,师父令我前去接你。所以我自然对你的来历一清二楚。第三个问题呢?” 曹汜问道:“在下闻得这轩中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知婆婆常服何药?” 蓝婆婆道:“真真笨得如同一块石头,连那窗上兰花的香味都不识得,居然还问我常服何药。婆婆我身体康健着呢,哪里用得着服什么药。你既然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已经老老实实回答了,常言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也有三个问题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曹汜道:“且看是什么问题。” 蓝婆婆道:“第一个,你叫什么名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曹汜道:“曹汜。”他心中虽想起当日师父的忠言,但在这蓝婆婆面前,如何让他扯得半句谎话,更不能推说不知道了。 蓝婆婆道:“你几岁了?” 曹汜原道这蓝婆婆必定问自己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不料竟是如此的两个问题,因笑道:“十六岁了。” 蓝婆婆又问道:“好,那第三个问题,你一共认识几个女孩儿?” 曹汜面上一片为难之色,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忽然一想,计上心来,道:“婆婆,在下一共认识三个女孩儿。” 蓝婆婆道:“三个,都是谁呀?” 曹汜笑道:“婆婆,这已是第四个问题,我好象可以不回答呀。” 蓝婆婆道:“好一块臭石头,谁稀罕你回答。”言毕气呼呼地走了。 曹汜见那神态,宛如菊儿,又似竹儿娇嗔时的神态,却笑这婆婆当真是童心未泯。曹汜却不解何故,伤口本已愈合,却全身乏力,伤口处更是奇痛,浑身不能动弹,望着窗上的那盘兰花发呆。 天色渐已黑了下来,曹汜却奇怪这潇湘妃子当真沉得住气,如何无人来这里,欲挣扎着起身,如何能够,只得闷闷地躺在床上,却又想起那个古怪的蓝婆婆,腹中早已空空。 正无聊间,却见那蓝婆婆果提了晚饭过来,放在桌子上,便欲走开,曹汜道“婆婆,你先别走,我求你一件事。” 蓝婆婆止住,道:“什么事?” 曹汜道:“我现在全身都不能动弹,求婆婆辛苦一下。” 蓝婆婆道:“我老人家活了六七十岁,还没有伺候过别人,你既然不能动弹,便饿着算了。” 曹汜道:“婆婆,汜儿求你了。”曹汜也是童心顿起。 蓝婆婆道:“我喂你也可以,只是你却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情十分不容易做成,我看,你还是饿一夜肚子来得划算。” 曹汜道:“婆婆有什么事情,汜儿一定尽力做好。” 蓝婆婆道:“好吧。”果见蓝婆婆端起一碗粥饭,捏一柄玉匙,伺候曹汜吃了,却道:“现在,是你为我尽力的时候了。” 曹汜道:“婆婆要汜儿做什么事情。” 蓝婆婆道:“回答我下午的第四个问题。” 曹汜为难了半晌,方道:“好吧,我六年前去西洋途中,遇阻真真国,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花涵菊的女孩,可惜,归途之中,却见她已葬身火海。在西洋,我认识了杜姨娘的女儿,那位西洋伯伯令她随母姓,芳名却叫作杜怡竹。” 蓝婆婆道:“你下午原说的三个,如何却只有两个。” 曹汜道:“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认识,六七年前,我将师父遗骨带到香山安葬,却在那里无意之间碰见一个叫柏兰儿的女孩儿,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心中却时常牵挂,也不知道为什么?” 蓝婆婆用衣袖悄悄将眼中泪珠拭去,却见她用白玉一般的小手将面上的面具扯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芙蓉脸庞来,道:“石头哥哥,你再看我是谁。” 曹汜不看则罢,一看之下,惊叫道:“兰儿,是你,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的。六年前,我初见你的时候,你便扮作一个小男孩儿。”言语至此,突见曹汜狂吐一口鲜血,竟已昏厥。 兰儿眼见思念了六年之久的石头哥哥竟已昏厥过去,心中一凄,忙跑至那潇湘馆中,正见师父潇湘妃子在读一卷《石头记》,兰儿惊道:“师父,师父,石头哥哥他昏厥过去了。”言毕泪汪汪的眼睛中如春泉涌出一般,竟至不可遏止。 潇湘妃子对兰儿道:“兰儿,别哭了,你我且去看看。” 兰儿随从潇湘妃子来到绛芸轩中,果见那床铺之上已是血迹斑斑,潇湘妃子替曹汜把脉,转对兰儿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自己面上却是一片焦虑之色,对兰儿道:“你已将实情告诉他了?” 兰儿道:“兰儿见他可怜,已将实情告诉他了。” 潇湘妃子见兰儿已露出芙蓉真面目,自是知道兰儿终究未能掩藏住自己的身份,如今信口胡问,显是已然束手无策。 兰儿问道:“师父,汜哥哥他有什么病,为什么我们不能将实情相告。” 潇湘妃子道:“此事说给你听,你也未必明白,如今最要紧的是将汜儿救醒。兰儿,你到我房间取些‘清莲玉露丸’来。” 兰儿至潇湘馆中取出那“清莲玉露丸”,呈给潇湘妃子,潇湘妃子放入曹汜口中,以温水服送,果见曹汜半晌方睁开一双眼睛。 兰儿喜道:“汜哥哥,你醒了。” 曹汜劝慰兰儿道:“兰儿妹妹,我没事的,你且放心。”又对潇湘妃子道:“潇湘境主,在下浑身乏力,不知何故。” 潇湘妃子道:“我方才见你所用的那道剑法,竟是源于元明清的十数副字画,少侠想必认识徐渭徐文长这个人。” 曹汜道:“徐渭,在下自然识得,在下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副《墨葡萄》的临摹之本,但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那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更是道尽人间凄凉,前辈不知何以道起此人。” 潇湘妃子道:“这徐渭一生落拓,愤世嫉俗,最终落得一身奇怪的病在身上,相传他与幻想之中见其妻子与一和尚通奸,愤而杀之。” 曹汜道:“晚辈听说过此事,只是晚辈还是不明白,徐渭和在下的病有何牵连。” 潇湘妃子道:“你休心急,你这病因,十分复杂,说起来要费许多口舌。” 曹汜道:“晚辈请前辈指点迷津。” 潇湘妃子道:“你昨日与我太虚幻境中人的三场武斗,可有什么感触?” 曹汜道:“晚辈正觉得奇怪呢?昨日前辈的琴声之中饱含深情,可是那金陵十二钗剑阵,还有那风骚剑法竟丝毫没有领会半点神韵,晚辈私下窃思,那金陵十二钗皆着黄衫,寒、冷两位姐姐均着蓝衫,而这位兰儿妹妹却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所谓天蓝、地黄,而人情可用红色相代,红黄蓝本是天地之间的三种主色,那么,昨日的三套剑法莫非各循地、天、人之理所成,一者长于招式繁华,一者长于内力深厚,一者重于剑意与琴意相合。” 潇湘妃子道:“师父信中道你聪颖,我还不信,果真不假。” 曹汜道:“前辈过奖了,前辈那琴曲之妙,只应天上得闻。晚辈佩服都来不及呢,风骚剑法和后来的冰玉剑法,更是难尽奇妙,晚辈日后定要向前辈请教呢。” 潇湘妃子道:“徐渭之病源,依我看来,竟是因天地束缚而成。人生于天地之间,然而天道、地常有时候成为人情、人性的桎梏。徐渭,你看那《墨葡萄》应该知道,乃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物,生存于天地所织就的灭人情、绝人性的网中,自然要濒于崩溃之际了。武功说到底也是一理,我见你使金陵十二钗剑法,还有那源于红楼双璧的剑法,也知你走的是人情这一路,然而我见你与溏儿、月儿相搏,内力虽稍逊一筹,却也不弱,更见你那剑式多求绮丽难测,便知你日后必有灾祸,是以那幽兰之曲,令兰儿刺了你那一剑,希望能够将祸源切除。” 曹汜道:“想不到前辈有这一番深意,兰儿妹妹,我倒要谢谢你那一剑啊。” 兰儿道:“怪不得我当时心神不能自主,明明知道,眼前站着的便是汜哥哥,剑偏又不由自主地刺出去。”又问师父:“师父为什么令兰儿休将告诉汜哥哥?” 潇湘妃子道:“汜儿倘若知道你是兰儿,自然喜不自禁,却不知此时大悲大喜之情,于汜儿最为有害,所以我宁愿汜儿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也不愿让他知道,他日思夜想、春念秋慕的兰儿妹妹,此时便在他的身边。” 汜兰二人双双大窘,兰儿道:“师傅最爱胡说。” 潇湘妃子道:“我却不解,你的师父却是何人,我当日在香山之上与你相遇,你不肯告诉我,如今该告诉我吧。他既然希望你的剑艺走人情一道,如何又教你内功呢?” 曹汜道:“家师葛蒙楚,并不曾教汜儿半点内功,每日但教汜儿背诗读词的,他老人家曾对我道,日后定会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今日我始明白,这内功却是一位西洋伯伯相授。” 兰儿道:“你那位夕阳伯伯当真是弄巧成拙呀。” 潇湘妃子道:“兰儿休胡说,我想这天地之间,皆是缘分使然,何况,倘若没有这天地束缚之苦,徐渭也断然无法做出《墨葡萄》那样的画来,塞翁失马,祸福并就是相倚相附的,何必强求呢?” 曹汜道:“前辈这番话令晚辈茅塞顿开。”心中却想,若非父亲几番遭遇,如何成就《石头记》的辉煌篇章,但一部《石头记》与父亲的一生幸福比起来,究竟是孰轻孰重呢?这一切的一切,却叫谁人作答。 兰儿道:“兰儿现在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肯教我内功心法,也不肯教溏姐姐与月姐姐剑中藏情的心法了。” 潇湘妃子道:“说起来这溏儿与月儿,也真是可怜父母早丧也就罢了,既到峨嵋出了家,如何却又被那狗皇帝给看上了,她二人原习过峨嵋派的内功心法,道家原究天理,我怕教她们太虚门的心法,反而害了她们。” 曹汜吃惊道:“前辈,你说溏姐姐和月姐姐都是从皇帝手中夺回来的,晚辈想起来了,当日在香山之上,前辈一口气揽下秀女失踪一案的大罪,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我见那太虚幻境的门竟是一个虎口,她们当真都是虎口余生。” 潇湘妃子道:“更可怜的是钗儿、玉儿她们,那狗皇帝竟将女婴掠至宫中,可怜这些孩子人事不知,便与父母分离,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汜兰二人道:“这狗皇帝真是可恨,不仅可恨,简直可杀。” 曹汜道:“以后见了这狗皇帝,我一定要手刃其首。” 潇湘妃子道:“这件事情很难说,杀了狗皇帝也没用,汜儿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地方官贪赃枉法,被上级知道,上级要他的脑袋,那地方的百姓听了,纷纷哀求饶过那贪官性命,且道:‘刚喂饱了一头虎,何苦再来一条饿虎。’这皇帝杀了,下一个皇帝只能变本加厉,却又何苦。” 三儿交谈半晌,始觉夜已深了,潇湘妃子道:“夜已深了,汜儿且安歇吧。” 兰儿道:“我在这里伺候着汜哥哥吧,那一剑是我刺的,权当赔礼吧。” 潇湘妃子道:“且让你汜哥哥歇着吧,不妨事的。兰儿,走吧。” 曹汜见兰儿回望自己一眼,与当日香山之上二人依依惜别时的情景一般无二,心中不免一甜,却又想起并未从这潇湘妃子口中探得半点口风,他越来越怀疑,这人或许正是自己的生母竺香玉,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辗转反侧,四更天方始进入梦乡。 次日,兰儿却早早地将早饭送至,曹汜觉得自己手脚灵便了许多,却又装作病恹恹的情景,那兰儿见了,果然一口一口喂曹汜进了早饭,却见曹汜暗中发笑,方始察觉,羞红了脸,再不答言。 潇湘妃子却又来了,对兰儿道:“兰儿,你今日到北邙山中采集些香芷草过来,明日我要用,速去速归。” 兰儿心道:“今日真是奇怪,往日总是师父令溏姐姐与月姐姐上山采药,今日如何令我去,也罢,既是师命,焉能不从。”便带了钗儿、玉儿二人上了北邙山。 潇湘妃子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曹汜,曹汜的记忆深处,曾有两次有这样的目光播洒在自己的身上。 一次是在画眉山中,杜姨娘初见自己时,便是用这样的目光望过自己,一次却正是这潇湘妃子当日在香山之上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一种充满了母性的爱怜的目光,一种久违的目光,一种足以磨灭任何仇恨,熨平任何伤痕的目光,一种如同阳光普照大地的光芒。 一种曹汜在梦中渴盼了十数年的目光,曹汜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之情,道:“前辈,今日有什么事情相告。” 潇湘妃子道:“你知不知道当日师父送了一封怎样的信给我?” 曹汜道:“不知道。” 潇湘妃子将那封信抛给曹汜,道:“你自己看一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七章:红楼情梦 曹汜接过那封短笺,却见信上赫然写着:“送信人正为你寻找十六年之久的骨肉。”曹汜一惊,却见潇湘妃子面上已是一片湿润。 曹汜纳头拜道:“娘,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知不知道,孩儿想你想得好苦。娘,我有娘了。” 潇湘妃子早已将曹汜扶起,一双泪眼望着一双泪眼,道:“汜儿,娘日日夜夜何尝没有想念你呀,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曹汜道:“汜儿不苦,娘,你才是苦了呢。” 潇湘妃子道:“唉,老天真是无眼,六年前你我香山一见,我本对你怀疑,无奈太虚幻境之中起了事端,不得不匆匆回来打理,竟与我的亲生儿子失之交臂。汜儿,这十六年来,你是如何过来的。” 曹汜道:“香山一面之前,我一直与师父幽居于一个山谷之中,孰料那年来了一位西洋武士,言道要为儿子报仇。师父与他一搏之下,并无落败,却因为柏姨娘自杀身死。我后来跟那位西洋伯伯到了英吉利,谁知那位伯伯竟是杜姨娘的丈夫。” 潇湘妃子道:“原来是衡钗姐姐,她现在好吗?唉,说起来,一入深宫,竟再未与她见过面。” 曹汜道:“杜姨娘她很好,她当年曾遇阻一个叫做真真国的地方,并在那里碰见了江湘水前辈,那位江前辈授于她凌波剑法。杜姨娘如今已是剑术中的佼佼者。”当下曹汜又将香山一别之后诸般情景一一言于潇湘妃子,尤其道那杜衡钗智取古画之时的事情,令竺香玉啧啧称道。又话起杜姨娘的几套出神入化的武功,诸如十描十皲剑法、春秋剑法、绮罗剑法,竺香玉道:“杜姐姐果真高明,竟将画法纳入剑法,哎,我总是不及她多矣,只可惜很多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杜姐姐还认不认识我这个妹妹。度姐姐的女儿也是十五岁了,想起来这人世沧桑,真是让人惘然落泪。”言毕,竺香玉神色一片黯然,竺香玉随道杜姐姐,实则心中何尝不再挂念自己的曹哥哥,自思与杜姐姐或者有重逢之期,而与芹哥哥却是从此人鬼殊途,更无半时相会之期,焉能不悲。 曹汜不免劝慰道:“娘,今日我们母子团聚,得享天伦之乐,休感念往事,伤了身体。我想杜姨娘久未回中原,隐隐也有归来之意,那时自然姐妹相见。” 曹汜忽又想起兰儿,问道:“兰儿妹妹自云姓柏,可是柏姨娘的女儿?” 竺香玉道:“此事说来甚是奇怪,十五年前,我困居于翠栊庵中,却见乾隆的史妃抱着一个女婴,找到我,嘱我将那女婴妥善安置,你可知道,我当时刚诞下你,不日之后便引来一场灾祸,也正是这一场灾祸,致令你我母子离散。史妃却告诉我,这女婴是柏闵姐姐的女儿。我初时惊诧,这柏姐姐也是当年被掳入宫中。而那雍正皇帝已死了十几年了。这件事实在无法解释,我后来为警幻仙子所救,她便成了我的师父,我在这太虚幻境之中习得了一身上层的武功,却再也难以寻到你的踪迹。” 曹汜道:“史妃,不知这史妃又是何人?” 竺香玉道:“说来话长,这乾隆皇帝有两个最宠幸的妃子,分别叫做史妃和巫妃。” 曹汜虽隐隐听说过与柏闵姨娘被掳入宫中之事,自是不便提起,加之这必是伤心之事,更何忍提起。 哪知这竺香玉却道:“汜儿,我必须让你明白一件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于娘是一种伤心之旅,于儿,则是一种耻辱。” 曹汜道:“请讲。” 竺香玉这才切入正题,道起红楼一梦…… 雍正皇帝心血来潮,突然要驾临曹府,曹府在康熙年间隆极一时,偏偏因为九王夺嫡错投了注,在一场政治与权谋的赌局之中一败涂地。 风雨掀翻了一棵大树,而大树之上的一个巢却奇迹般的安然无恙。 曹雪芹和他的琴棋书画四位姐妹在这温暖的巢穴之中延续着一个美丽的梦,梦用红色的丝织成。 琴棋书画本是曹府当年买进的四个小丫头,五六岁便入了贾府。 四人在多才多艺的芹公子的影响下,注定不会成为平凡的女孩。 四人之中,琴最幼,画最长;棋,柏舟,书,柏闵,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竺香玉、杜衡钗同时爱上了芹哥哥,柏舟则将芳心暗抛到芹公子的那位结拜兄弟葛蒙楚身上,独有这柏闵姑娘,除了一心属意于书法之外,却似泰山一般,未动半点儿女情长。 雍正皇帝驾幸曹府,被这位皇帝整得焦头烂额的曹府上下自是不敢怠慢,却不知这豺狼皇帝已将一只脚踏在倾倒在地上的原本应在树上的完巢之上。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曹府之中,盛势虽去,妍景犹存。 春天,是最令少女们心动的季节。 竺香玉与柏舟在后花园之中,先是柏舟央求竺香玉调一曲《广陵散》,柏舟似乎是十分喜欢这首曲子,再没有那首曲子能让柏舟如此沉醉。 也许广陵散之中,便包含了柏舟姑娘一生全部的音符。 二人不知道,幽暗之中,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注视着二人。 二人此时却在下一盘棋,一盘青春的棋。 俗语道:黑白无情。一黑一白的对弈之中,有搏杀,有智谋,有陷阱,有诡计,但更有的是一种将世界纳入棋局的一种洒脱。 但黑白二色,本不足以这个温情脉脉的冷酷的世界。 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春天在柏竺二人明媚的笑靥里,在二人明媚的秀目之中,还在二人碧玉一般的手指之下。 竺香玉用的是柳叶,柏舟用的是桃花。 一盘棋上布满了红绿相间的柳叶桃花,雍正何曾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对弈,整个棋局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活泼与机敏。 雍正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这两个女孩儿,但他知道,他要将二人如同小鸟一般装入一个牢笼之中,美丽的事物,原只配这大清国的皇帝独享。 雍正不由得对那个曹府的公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 竺香玉多年以后方始明白,正是那一曲广陵散,将柏竺二人送上了一条绝路。嵇康倘若是一颗足以温暖历代文人的心的星星,柏竺二人则是两朵明媚的春天的花儿。星星与花儿,人世之间最美好的东西,在那广陵散的肃杀的音韵之下,陨落、凋萎了。 文老太太已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她像一棵年老的柳树一样庇护着自己的儿孙们,只是有些风雨,的确不是她能够遮住的。 文老太太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碰见了柏闵。 柏闵听文老太太说完一番话,心下一悲,不觉替两位妹妹担忧,因拜倒在地道:“老太太,我恳求您让我代替柏舟妹妹入宫吧,我向往宫中的生活已非一日两日了。” 文老太太见多识广,怒斥道:“你疯了,你可知道,那儿根本就不是人去的地方。”后又幡然醒悟柏闵的深意。这柏闵原是最忠厚老实的一个,文老太太如何舍得,而那柏舟,聪明伶俐更是舍不得。竺香玉更加不用说,文老太太原是有心之人,早已知道芹玉二人情根深种,也便把竺香玉视为自己未过门的孙儿媳妇。手心手背,如何取舍。 文老太太早已见识了雍正爷的脾气,倘是不从他的旨意,文老太太自然明白这里将发生什么事情。 雍正回宫之后,果然召竺香玉、柏闵二人入宫,原来这文老太太百般取舍,经不起柏闵百般哀求。 竺香玉和曹雪芹情意绵绵之间,如何能够舍弃,曹雪芹对竺香玉道:“玉儿,咱们两个远走天涯,从此浪迹江湖之间,好吗?” 竺香玉正色道:“呸,我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可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你祖母业已八十高龄,还有曹府上下,你忍心他们为了我们二人而再临大难。更何况,芹哥哥,你早已对我提起过关于《石头记》的构想,我希望芹哥哥你能够把它写完,为天下的芳魂艳魄们登高一呼,岂可因为我们两个的儿女私情而误了千秋大事。玉儿从此去也,芹哥哥你多保重。” 曹雪芹正年轻气盛,如何忍得下这奇耻大辱,道:“他日,我必亲手杀了这雍正皇帝。” 竺香玉道:“芹哥哥休做傻事。我每读史记,总要想这太史公甘忍宫刑之齐天大辱,方留下七十卷史记流芳后世。但是,芹哥哥,你知道吗。每次读史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天底下王侯将相原是极小的一部分,譬如沧海之一粟,二十四史哪一部是正史,我看全是以偏概全,却不知天下瑰伟灵气,全散播在历史的隐僻的角落里,芹哥哥,我希望你能写出天底下第一部正史与后人传诵,那时候玉儿自然芳心永慰。芹哥哥,玉儿等着看你的《石头记》呢。” 曹雪芹道:“香玉妹妹,今日聆听妹妹教诲,必不忘怀,妹妹且放宽心,我看螃蟹还能横行几日,雪芹定不负妹妹所望。” 竺香玉与柏闵入了宫中,果然深蒙恩宠,雍正因曹府献美之功,却也恩赏有加,这才有了曹府经冬历春之景,但那曹雪芹心中的怒火岂能抑制,将满腔的愤怒倾注到这《石头记》中。 后来雍正帝果然没有横行几时,乾隆登基,却下旨将竺香玉囚禁在翠栊庵中,初时守备甚严,后来渐至淡忘,曹府却因雍正时嫉恨竺香玉思念曹雪芹而终于找了个理由抄了家,终至忽剌剌似大厦倾。 乾隆帝却似对曹雪芹仍不放心,暗中嘱咐傅恒令曹雪芹与许芳卿结了百年之好。曹雪芹初时因了僧道二人的帮助,与那竺香玉幽会了数次,后又惧乾隆猜忌,更因为这芳卿待自己一片情痴,不忍伤害了她,果然与芳卿结为秦晋之好,竺香玉听闻之下,也是神伤。 后来雪芹与芳卿有了一个儿子,却出天花夭折,不日后芳卿也如昏惨惨灯尽。雪芹先生与竺香玉共论红楼时,那份压抑了若许年的情感终于在不经意间触发了,二人在翠栊庵中度过了差不多一年的幸福时光。 而那杜衡钗见芹兄弟仍是流水无情载落花。后来与西洋武士一见如故,远赴西洋,离开了这片载满了幸福与痛苦的回忆的地方。 柏闵后来一直在宫中,并无半点讯息。 葛蒙楚只道柏舟已遭雍正,欲索回鸳鸯宝剑,柏舟一则见葛生薄情如是,一则为姐姐待己入虎口深感内疚,是以义愤之下,丧命于那把无情的鸳鸯剑下。 竺香玉讲完这一切的时候,难以抑制住久违的泪珠儿,便听任它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竺香玉道:“汜儿,你能够原谅你的吗?” 曹汜道:“娘,我比以前更加爱您,我觉得您了不起。其实,我以前也许已经知道这一切了。汜儿见您的那套风骚剑法与冰玉剑法,已经知道您和柏姨娘的一切遭遇。” 曹汜又问道:“娘,您当时可曾见过完整的《石头记》” 竺香玉道:“你父亲曾有十数回不曾写完,我便不曾再见过他。《石头记》的确不曾完整的看一篇。” 曹汜道:“娘,这《石头记》后三十回现在便在汜儿身上。” 竺香玉道:“快给我看看。” 曹汜从怀中取出那半部《石头记》,幸喜不曾有半点破损,竺香玉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石头记》,却已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见那结局,想自己与芹哥哥生离死别,最终不过是红楼一梦,不免叹息一回。 曹汜又对竺香玉道:“娘,你为何支开兰儿妹妹。” 竺香玉道:“兰儿清纯可爱,年纪又轻,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悲惨的身世。” 竺香玉不免又想起汜儿的武功,因问道:“汜儿,你初时入太虚幻境,听师父言道,你武功颇有长进,是以有意令徒儿们试了一试,果是不凡,你且将你所会的剑法一一试于我看。” 曹汜道:“金陵十二钗剑法、悲花悼红剑法和春秋剑法您已见过了。我给您演示一下杜姨娘的几套剑法和菊花剑法、柳絮剑法。” 曹汜果将那“十描十皲剑法”、“绮罗剑法”和菊花剑法、柳絮剑法一一示于竺香玉。 竺香玉道:“这菊花剑法与柳絮剑法却是从何处而来。” 曹汜道:“娘当日香山之上以柳絮剑法击退那伙官兵之时,汜儿曾见娘使过,所以偷学了几招。这菊花剑法却是汜儿于天罡地煞阵中悟出来的。”曹汜言语至此,难免面有得意之色。 孰料竺香玉道:“学剑博杂固是好事,但却不知虚耗了多少精力,我见你的剑法虽然阜丽万千,但却不知剑虽无定法,却有法。你的剑法很浮躁,譬如琴律,那《广陵散》原是极高雅的曲子,但常人却弹不得,只因难得其法也。” 曹汜道:“孩儿谨记教诲。” 曹汜道:“溪山剑法,好别致的名字。” 竺香玉道:“明代徐上灜曾著《溪山琴况》一书,道那奏琴之法,共是二十四况。分别叫做和、静、清、远、古、淡、恬、逸、雅、丽、亮、采、洁、润、圆、坚、宏、细、溜、健、轻、重、迟、速。琴法如此,剑法亦如此。” 却听得窗外一个声音道:“师父好偏心呀,让徒儿去采药,却在这里教这块石头剑法。”言语之间夹杂着笑声,却是兰儿。 曹汜笑道:“兰儿,你回来了。”又转对竺香玉道:“娘,待汜儿病好了,您一定要将这溪山剑法教与汜儿,汜儿也觉得平时剑法之中常带浮躁之气。” 兰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曹汜道:“汜哥哥,你叫师父什么呀。” 曹汜道:“兰儿,你师父正是我的,我今日方知道的。” 兰儿道:“师父有了汜儿,却再没有人关心兰儿了。”本是玩笑之间说出来的,谁知道一经脱口,竟想到汜哥哥寻到自己的,而自己却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心中一凄,眼圈早已红了。 曹汜道:“兰儿妹妹,你又何必自苦,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你尽可将我看做你的哥哥。” 竺香玉一把揽兰儿入怀,道:“兰儿,我眼看着你长大的,我虽不是你的生母,但你也不许如此呀。”言毕也是一悲。 兰儿道:“师父待兰儿恩情,兰儿自然明白,今日师父与汜哥哥母子团聚,兰儿本应高兴才是。”却又对曹汜道:“你多大了,却只管做人家哥哥,羞也不羞,说不定,我还是你的幽兰姐姐呢?”原来这兰儿竟是叫做柏幽兰,想那《幽兰》之曲,竟似为兰儿所歌。 竺香玉却道:“这却奇了。你二人竟是同一天生日,只是汜儿是丑时出生,兰儿却是寅时,只短了一个时辰,妹妹是做定了,却有些冤枉。” 下午,兰儿早已将潇湘妃子认得亲子传得沸沸扬扬,韩溏、冷月并钗玉众人不免为竺香玉道喜,却又各自想起凄凉身世,欢乐之中竟添了三分惨淡。 竺香玉是何等人物,自是明白各人心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来,却是后话。 竺香玉又道起曹汜的病症,道:“调息几日,应无大碍,只是恐日后又要发作。”又果将那溪山剑法传于汜兰并溏月钗玉众人,果见那二十四剑不带丝毫狰狞凌厉之状,但剑法之精妙绝伦,却非各路以凌厉取胜的剑法所可比拟。 众人正习剑之间,却听得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来报:“师父,师祖回来了。” 潇湘妃子、兰儿等人忙迎至那正堂之中。曹汜这才见着那夜那个声音的主人。这警幻仙子已年过七旬,容颜之间却无半点衰老之迹,曹汜不禁叫绝,拜过去道:“前辈,晚辈多谢当日救命大恩。” 警幻仙子道:“你单谢我的救命大恩便可作罢了吗?” 曹汜愕住,不解何故。 警幻仙子道:“倘若不是我,你能寻得到你的娘亲吗?” 潇湘妃子道:“多谢师父一番苦心。” 兰儿道:“师祖,这次可有礼物赠我。” 警幻仙子道:“我怎么可能忘了兰儿呢?你看这是什么?” 却见警幻仙子从包裹之中取出一物,曹汜一见之下,愕在当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八章:乍合又离 你道警幻仙子呈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却是一把宝剑,正是当日曹汜抛却到祸海的那把鸯剑。 兰儿见那把剑煞是可爱,并不带半点兵器的肃杀之气,竟是一把颇可玩味的宝剑,自是喜欢,因欢天喜地的接过宝剑,对警幻仙子道:“谢谢祖师。” 曹汜见那把剑,睹物思人,不免想起菊儿,因道:“前辈何处觅得这把宝剑?” 警幻仙子道:“自然是在那真真国上。” 曹汜却忆起当日一片火海,后来整个海岛都湮没于大火之中,这警幻仙子又如何能寻到此剑,莫非当日菊儿纵身火海之时,这警幻仙子也在附近,那么菊儿 曹汜道:“前辈当日一定见过一个女孩儿,在那片火海之中。” 警幻仙子道:“当日并不曾见过什么女孩儿,却见火海之中怒放着一朵菊花,生于乱石之中,更奇怪者,那菊花于火中竟焚之不死。这件事情委实令老身琢磨不透。却不知汜儿说的那位姑娘是何等人物?” 兰儿此时也用眼睛望着曹汜,似有万般言语。 曹汜道:“哎,我只望菊儿妹妹或可蒙前辈搭救。谁知竟是不能。好命苦的菊儿。”言语之中一片哽咽之声。却又想起这警幻仙子所言并无半点可信之处,菊花如何能够开于石中,大火又焉能烧之不死。也许这警幻仙子已经救起菊儿,也许菊儿只是不想再见自己而已。 众人嘘吁嗟叹一番,潇湘妃子道:“师父此次回来,必有大事相嘱。” 警幻仙子道:“知我者还是玉儿,我这次出去,探得一件大事。” 潇湘妃子道:“不知是何事,劳师尊奔波。” 警幻仙子道:“数日前在江南一带,又闻得那苏杭两地被那狗皇帝闹得鸡犬不宁,这次狗皇帝却派了一伙武林中人,不用明抢,竟是暗盗,他们用将良家的芳龄女子迷倒,暗中将要押解到京师,这中原一带是苏杭移师京城的必经之路,我探得他们明日将路径乱云山,因这伙人既非正大光明,自然走那偏僻小道,我们正好下手。” 潇湘妃子道:“我这便令人前往乱云山中,必让那狗皇帝无法得逞。” 警幻仙子道:“玉儿休慌,我已查得清楚,那伙人却分两路人马,那些女孩都被押解在后部,前部是宫廷的侍卫。容易对付,押解女孩子们的却是当年恶满天下的沧浪剑客郁天齐,这厮当年与我天山一战,战败之后,再无半点踪迹。想不到这次竟卷土重来,他如今的沧浪三十六式必已更生往日,我自问未必能胜过他,此事却须思量思量。” 潇湘妃子道:“他既然兵分虚实两路,我们也便将计就计,汜儿、兰儿,明日你们去攻击那前部人马。师父,咱们二人对付那郁天齐,这人名字起得倒也响亮。却不知那沧浪剑法如今究竟如何了。” 警幻仙子道:“徒儿莫非有什么妙招不成。” 潇湘妃子道:“妙招倒也没有,只是我们又不是与他较胜负,我们只是为解救那伙将入虎狼之穴的女孩儿们。师父,咱们伺机而动便可。” 警幻仙子道:“那好,兰儿,汜儿,你们今日便去那乱云山等那伙虚张声势的鼠辈” 且说汜兰二人果然别了这太虚幻境。那乱云山距太虚幻境不过百里。二人轻功均是一流好手,两三个时辰,编到了乱云山中,却喜竟觅得两处山洞,二人在那山洞之间各自度过了半个难忘的夜。 子时,天上的星星同人间的万家灯火一同熄灭了。 汜兰二人同时听到某种极细微的脚步的声音,夹杂着说话的声音,在这静穆的群山之间,十分响亮,还有明亮的火把。 汜兰各自握紧了手中的鸳鸯宝剑,这两把分别了六七载的鸳鸯宝剑今日终于可以比翼双飞了。鸳鸯之下,流淌的不知道又该是谁的血。 众侍卫见到汜兰二人的时候,并未感受任何的惊奇,为首的是一个黑衣人,身边站着的,也是一个黑衣人。 汜兰二人此时也皆着黑衣,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掩饰。 后面的众人各自推着车,车上,是黑色的箱子,箱子里面,蜷伏的本应该是苏杭两地的少女,此时,却不知用什么代替。 为首的黑衣人道:“放焰火。”却见冲天的礼花已映亮了整个天空。却见那黑衣人道:“迎敌。”那些推着黑色的箱子的侍卫们此时从箱子之中取出了兵刃道:“毛贼,你们中计了,快快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 汜兰二人面上做出惊愕之状,却道:“废话少说,亮兵刃吧。” 当下曹汜与那为首的黑衣人战在一起,柏幽兰则和身边的黑衣人刀剑相向,余下众人,却似插不上手,一旁观战。 曹汜用的仍是悲花悼红剑法,却似稍处劣势,而柏幽兰以风骚剑法与那黑衣人相搏,竟似丝毫不费力气,只是不忍遽下杀手,那黑衣人方走过了数十招。曹汜见那为首之人剑法粗俗不堪,毫无半点灵气,但却招招是致命剑法,免不了提起精神,奋力反击,将那颓败之势稍稍挽回。 突听得那黑衣人道:“借问小兄弟一句,六年前,小兄弟可曾去过香山?” 曹汜心中一惊,心道:“这人如何认识自己。”因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道:“我们边战边离开此处,借一步说话。” 曹汜回望兰儿,见兰儿已有十成胜算,乃道:“好吧。” 二人边战边离了众人,却见二人同时止住刀剑,黑衣人从面上扯下一张面膜来,道:“石头兄弟,可还记得我。” 曹汜见那张脸异常的熟悉,却仍是想不起是谁,想起那人问自己六年是否去过香山,突地想起一人来。 眼前这人,可不正是当日那主持武林大会的燕雀帮的穆帮主穆子逢,乃道:“尊驾可是燕雀帮的穆帮主?” 穆子逢道:“小兄弟好记性。居然还记得老朽。” 曹汜道:“穆帮主如何做了侍卫?” 穆子逢道:“当日我因为受那位文质彬彬的高公子的蛊惑,不仅连累了诸位武林同道,连我穆子逢苦心经营的燕雀帮也遭倾巢之灾。我一愤之下,用那易容之术换了身份,做了侍卫,处处留心那位高公子的下落,原来那厮叫做高鹗,他因私阅《石头记》被皇帝知道,要治他的罪,他便自告奋勇说可以一举将武林人士歼灭,将功折罪。孰料竟找到老朽我,以笔墨冢为名,生生将武林同道卷入了一场漩涡之中。我矢志报仇,孰料竟探得一道大机密。” 穆子逢道:“石兄弟俯身过来,此事万般机密,不能让外人听见。” 曹汜依言行事,却听得穆子逢道:“这下江南采秀女一事乃是调虎离山之计。那沧浪剑客马上就要赶到,方才那焰火就是信号,那沧浪剑客剑术精湛,你断然不是他的对手。”言语刚落,曹汜突觉得有一把利刃刺入自己身体的一侧,未中要害之处,但那匕首之上似淬有剧毒,曹汜道:“穆子逢,你我素无仇怨,你为何要致我于死地。”口中溢出血来,已变作紫黑之色。 穆子逢苦笑道:“小兄弟休怪我,日后你自然知道。” 曹汜早已人事不省,穆子逢用剑在那乱石上刻了一行小字,随即离开。 却见众人竟围住柏幽兰一人,柏幽兰见曹汜未归,心中焦虑,剑法疏漏之处甚多,穆子逢道:“这位女侠,你那位兄弟以为我所杀,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柏幽兰激愤道:“你把汜哥哥怎样了?”她于众人面前直呼曹汜为汜哥哥,并无半点羞赧之色,显是悲痛所致。柏幽兰当日与曹汜相逢独木桥上之时,曾道自己命苦:“六十年前,上苍令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儿,我一见他便喜欢上他,谁知从此竟再不曾见面,我苦苦等了他六十年。”这柏幽兰所指的男孩儿正是那曹汜,而“六十年”之数代“六年”,岂非正喻相思漫漫,柏幽兰当日尚不知道曹汜的名字,只在心中默存了一块石头。香山一别之后,却思人海茫茫,自己对那石头一无所知,却又如何能够重逢,是以当日一见曹汜,芳心早已如同一块寒冰滑落在融融的春水中。如何想见数日,这汜哥哥竟已身遭不测,则自己独活于世间尚有何意趣。意念至此,早已将那把鸯剑向玉颈之上抹去,众人皆失色。这皇帝老子费尽千辛万苦,说来只有一个目的,抓住一个太虚幻境的活口。这太虚幻境数十年间已坏了乾隆皇帝的无数桩美事,乾隆皇帝恼羞成怒,心欲除之而后快。但那潇湘妃子等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几十次交锋,皇帝老子未沾半点便宜,就连这太虚幻境的所在也不得而知,是以此次调兵遣将,竟是为了留住太虚幻境的一个活口。 这柏幽兰当真死在此处,众人皆有渎职之责,穆子逢更是不忍心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因己而尸横当场,当下早已一剑将兰儿的剑拨开,那兰儿似求死不成,却思这杀死汜哥哥的凶手便在面前,就势将那被拨开的一剑刺了出去,目标正是穆子逢。 这柏幽兰习练这一招,也不知练了多少次了,那穆子逢正小心翼翼的救人,如何料得到,这一刎竟蕴藏了如此的杀招,猝不及防,柏幽兰那一剑与穆子逢的血肉之躯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众人早已被那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惊呆了,均料不到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何以突然之间自刎,又何以又突然之间使出杀招,众人都以为这两招本就是连接在一处,自杀本就是为这一杀招张本。 只有穆子逢与柏幽兰明白,倘非穆子逢出手拦阻,柏幽兰此时早已一缕香魂随风而逝了。 穆子逢望得见柏幽兰玉颈之上为剑气所伤的一道红色的项链,在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如同胭脂一般。 穆子逢自忖此次必死无疑,纵他武功再高,也无法躲过这快如闪电的一击。 如果有的话,那便应该是冥冥不可知的鬼魅与某种神秘的力量。 但见一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袭向柏幽兰,倘若这一剑没有鬼魅一般的快,柏幽兰恐怕不会将剑收回,她本不欲生。 但这如鬼魅一般的一剑,已经快得超过了柏幽兰一闪的念头,柏幽兰用一种潜意识的求生的本能撤回了那一剑,企图封住袭向自己的白色的剑。 但却又如何能够挡得住,没有人可以想象那把剑的速度和力道,更没有人会想到,那把剑竟刺透了柏幽兰外面那层黑色的夜行衣,却居然能够突然顿住,里面的那层红衫居然完整无恙。 一个人天生神力,倘使他能够拉住千钧之力的巨石,但倘若,这块巨石正以极速坠向山涧,这人绝不能够用一根绳子将巨石突然顿住。 设若我们可以找到这样一根绳子的话。 穆子逢抱拳道:“多谢郁前辈救命之恩,郁前辈剑术之精,我想天下间恐无人能与之相抗。”这句话却是他发自肺腑的话。 那群黑衣人纷纷拜倒在地道:“拜见郁前辈。” 郁天齐嗯了一声,道:“都起来吧。” 郁天齐对柏幽兰道:“小姑娘,告诉我太虚幻境所在之地,我便放了你,否则,休怪我手中的这把剑不长眼睛。” 柏幽兰见那郁天齐时,却见郁天齐魁梧的身材,被一身黑衣所裹,独有三处是白色的,白得令人触目惊心。 一者是郁天齐的那头白发,年衰之人,白发原是正常,但这头白发却说不出的诡异,在这黑夜似闪烁着某种捉摸不定的光。 二者是他手中的那把长剑,也泛着白光,却似尸骨堆积。 三者是他的脸,柏幽兰久居太虚幻境之中,所相处的都是美丽绝伦的女人和女孩儿,祖师警幻仙子虽年过七旬,但也不见任何衰老的征兆,但何曾见过如此丑陋的一张脸,更何况,这张脸又是异样的白,仿佛几十年没有见过阳光似的。 柏幽兰道:“你这把剑本来就没有长眼睛,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剑配壮士。你这把剑呢,也还是一把好剑,倘若长了眼睛,还会找一个病夫做它的主人吗?” 郁天齐当年与警幻仙子天山一战,惜败之后,隐居于昆仑山中,经年不出山洞,苦练那三十六路沧浪剑法。自思必雪此齐天大辱,终日与虎猿为伍,后来他随从乾隆皇帝,众人都忌惮他武功了得,全部是毕恭毕敬的,何尝有人与他说过半句赖话,此时听到柏幽兰骂自己病夫,心中反倒无端生出一种温情来,想了半晌,却又迸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再敢放肆,小心你那张桃花一般的脸。”柏幽兰果然紧紧绷住嘴巴,再不说话。 郁天齐道:“小姑娘既然不肯说,我们且将她呈于皇帝,算是了断了这一桩事情,木兄弟,你说如何?”却是对那穆子逢说话。 穆子逢道:“一切听郁前辈吩咐。” 郁天齐道:“我们且边行边等我那七个徒儿,他们现在或许已遵照我的话,打了败仗而归了。” 再言那警幻仙子、潇湘妃子同韩溏、冷月二人去夹击那后部的车队,却见远处一片烟火升起,再见车队中寻不见郁天齐的身影,心道中计,与那郁天齐的七个徒儿交手,那几个徒子徒孙竟也有些手段,只在四人精妙的剑法之下,如何有半点还手之力,和那押车的众人,弃车而走。 警幻仙子打开车上的大箱子,果见其中有十数个正当妙龄的苏杭少女,清秀之中带满了水乡的韵味,惜乎全中了,人事不醒。 警幻仙子道:“这郁天齐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竟不是为了这些少女,而是为了太虚幻境,真想不到,他们费尽心机,竟是为了设一个饵,但不知汜儿、兰儿如今怎么样了。 潇湘妃子也是担忧,道:“师父先将这些女孩儿们弄醒。”又对韩溏、冷月道:“溏儿、月儿,你们两位将这十几个小姐妹送回苏杭,也算你们回一次家,倘使途中机缘巧合,你们也可自择良偶,只以后每年回一次太虚幻境,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娘家。” 韩冷二人道:“师父,您别赶我们走,我们原本已没有家了,我们愿伺候师父一生一世。” 潇湘妃子道:“我何尝不是将你们视作我的女儿一般看待,只是,哎,倘使你们无家可回,自然可以再回太虚幻境,只是,你们青春韶华,我不想把你们耽搁了。” 韩冷二人道:“我们自然明白师父的苦心,只是这种事情,原本随缘,师父何必勉强我们呢。” 却见警幻仙子已将那少女一一弄醒,众人哭成一片,各道起凄凉遭遇,四人不免代为难受。 警幻仙子惦念曹汜、兰儿,因道:“玉儿,我去打探汜儿、兰儿的消息。你带这些女孩速回太虚幻境。” 竺香玉带领韩溏、冷月并十几个少女,停了一宿。韩溏、冷月各自带好必须之物,护送那十几个少女回到家乡,二人原也是苏杭之地的女儿,睹物思人,早已物是人非,焉能不悲,将少女们送至各自家中,仍复回到太虚幻境之中,潇湘妃子自是无言,却思二人俱是年迫双十,如何不急,她当时与曹汜母子相逢之时,才想起自己对这两个爱徒关心太少,从此之后,自然关心备至,嘘寒问暖,韩冷二人自是感激不已。 再说那警幻仙子,一路追踪下去,闻得一群诡异的人带着一个伶俐可爱的少女,直奔京师,只道曹汜也在其中,也便尾随往从,见那众人竟是有意带兰儿入宫,心中突然想起一事来,她也知那兰儿乃是琴棋书画中柏闵的女儿,这柏闵幽居深宫之中,如今已不知道如何了,这兰儿既然入宫,说不定机缘巧合,母女相逢,岂不是一桩美事,便也不急着救兰儿出来,写了书信一封,飞鸽传于太虚幻境之中。她因挂念兰儿,将那曹汜抛诸脑后。 而曹汜身中剧毒,还躺在乱云山中,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故人穆子逢竟会对自己突施冷手。 他更不会知道,以后还有更多的陷阱在等着他,幸好,他还有以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二十九章:濒死而生 正是明媚的丽春,乱云山上蔓草敛野,杂木凌天,错落之间却显出一种异样的风情,淡抹盛妆,衣裙齐整的闺中固可令人顾盼有情,但若是云鬓雾髻,罗裙不整,却又另有一番春韵。 倘若天下美景之中,诸如西湖比西子,而黄山、五岳、峨嵋、昆仑诸名山或如伟岸男子,或如清丽少女,或如春情,那么,这乱云山上的春日风景更似青楼之中令人垂涎的妙龄女子,娇媚之中却又有三分令人爱怜痛惜之处。 为人处事,自然另当别论,但若游历风景,此处风景更胜那天下名山。 曹汜此时正好无忧愁地在乱云山中,只可惜,他却无法享受这如乱云一般的风景。 然而这风景总会吸引人的,山道之上便走过来一男一女,男的约有三七,女的大约二八,在人生的季节中,正属明媚的春光。 那二八少女道:“大哥,你看这山上风景宜人,我们且在这山上逗留半日如何?” 那少男却似求之不得的样子,道:“我也就有此意,想不到梅子妹妹居然和我有相同的想法,真是太好了。” 二人便在乱云山上四处闲走,那个少女突然发现前面竟躺着一个人,似死似生。梅子道:“大哥,你看,那边有一个死人。” 二人走过去,却见曹汜腹侧插着一把短剑,入肉毫厘,并不应该致死,这少年却为何倒地不起。 那男子探一下曹汜的鼻息,微弱尚存,又见剑伤处流出的血早黑色,对梅子道:“他还没死,可惜离死也差不多了。” 梅子道:“他怎么了?大哥,你一定要救救他。” 男子道:“他中了中原武林中盛传的一种毒物,叫做‘移魄散’,中毒者并无生命之碍,只是神志全失,我虽听过此毒,却不知道解毒之法。” 梅子道:“你看这石头上写的是什么字呀。” 二人看时,但见那山石之上,刻着几个字,却是:“毒在剑外,药在剑内。” 梅子不解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缓缓拔出微刺入曹汜腹侧的那柄剑,却见剑口处又涌出一道黑色的血液,那男子仔细把玩那把剑,却见那剑柄之处有一道隙缝,男子旋转剑柄,却见那剑与剑柄缓缓分离,二者之间竟藏着一把红色的粉末。那男子道:“不错,这便是解药。”对梅子道:“梅子,将清水拿来。”却见梅子从背上解下一个葫芦,里面装满了清水,那男子将那药粉一半用清水替曹汜服下,一半却涂在伤口处。 半晌,曹汜方睁开眼睛,却见一男一女正在自己身边,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心中闪过昏迷之前情景,却想起兰儿,乃问道:“你们可见过兰儿?”也是情急之下,他却不知道这二人既与自己素昧平生,如何能够认识兰儿。 梅子道:“兰儿是谁呀?” 曹汜这才道:“兰儿与你年龄相仿,着一黑衣,端庄秀丽,大约和一伙强人在一起。” 那男子似有些生气的样子道:“我们没有见过什么兰儿,你如何昏迷在这里。倘若还是我们发现你,你已经被虎狼叼走了。” 曹汜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容以后再报,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梅子道:“这个是我大哥,叫梅十四,我叫梅芷,叫惯了便成了梅子。这位大哥却不知如何称呼?” 曹汜道:“在下石头,二人的救命之恩,以后再报,石某先告辞了。” 梅子道:“你可是去寻那位兰儿姑娘?” 曹汜道:“是的,她如今大约已入了虎狼之穴。救人如救火。” 梅子道:“你那位朋友大约去了哪个方向?” 曹汜道:“应该是去了京师方向。” 梅子道:“阁下去往京师,必途径开封府,我们也正要去开封府,何妨同行半日,天涯相识,却是有缘,石兄意下如何。” 曹汜思虑片刻道:“也好,梅大哥,梅姑娘,走吧。” 梅十四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厌烦之意,却忙用堆起来的笑意掩饰住,却道:“石兄弟,请吧。” 三人同行,曹汜不免问道:“二位是何方人士,去开封府有何公干?” 梅十四道:“我二人本是江浙人,去开封府拜访一位远方的亲戚。” 曹汜道:“噢。”却又不知道再谈论什么话题。 梅子却突然道:“石大哥想必久居于中原之地吧?” 曹汜道:“就算是吧。” 梅子道:“石大哥既然久居中原,应该见识过一本叫做《石头记》的书吧?” 曹汜心中一诧,却不解这梅姑娘何以突然之间问起这部《石头记》,乃道:“说起这部《石头记》,在下虽是习武之人,不曾读过,但却听一位友人谈起过此书,盛赞为古今第一部奇书,不知姑娘何以突然之间问起此事呀?” 梅芷感慨道:“三年之前,我的一位叔叔从中原给我带回来一本书,书名正是那《石头记》,却只有四十回,却让我如痴如醉了一般,窃思那金陵十二钗,或牡丹,或芙蓉,或蔷薇,或玫瑰,或霜菊,或雪梅,让人百般爱怜,但却单单看了四十回,竟是茶饭不思,我寻思这中原之地必有《石头记》后来的故事,是以万里迢迢,以解我心中疑惑。石大哥可知道这石头上的故事的结局如何?” 曹汜却没有想到这途中竟碰见一个喜欢《石头记》的知音,心中暗喜,却将前八十回的故事与那梅子一一道来。 天色暗了下来,三人在一家客栈住下,茶饭之后,曹汜正欲安歇,忽听得门外一阵轻叩之声。曹汜开门看时,却是梅芷。曹汜惊诧道:“原来是梅姑娘,不知有何事啊。” 梅芷笑道:“客人来了,不奉茶也便罢了,如何连门却也进不去。” 曹汜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双手抓着房门,道:“梅姑娘请进。” 梅芷道:“梅姑娘长梅姑娘短的好难听呀,叫我梅子好了。” 曹汜道:“好的,梅子姑娘。”言毕不觉一笑。 梅芷嫣然一笑,道:“石大哥,你且将今日途上讲给我听的《石头记》的故事继续下去。” 曹汜虽知道八十回后故事究竟如何,但这民间却单单流传了八十回,他初时与穆子逢相遇,以友相待,谁知竟遭暗算,寻思江湖诡异,后四十回乃父亲半生心血所聚,如何能够轻易之间道于外人。正思虑间,正听得梅芷道:“石大哥,你怎么啦?” 曹汜道:“倒叫姑娘失望了,这中原之地,也只是流传了八十回,那后四十回在曹先生仙去之后,便也失踪了。” 梅芷失望道:“好可惜呀,谁知盼了三年,还是无法窥得真容。”言毕一片黯然之色,她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本就是为了寻求某个答案,如今竟有人告诉她,这答案在这世界上消失了,梅芷此时心中的遗憾,自然深了。 曹汜道:“梅子姑娘,我想这后四十回宛如一块金玉一般,风尘过后,总会发出夺目的光彩的。” 梅芷道:“金玉又能如何,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金玉一般的妙玉姑娘,我想最终也无法逃离一张淫贼织就的网。” 曹汜感触道:“是啊,但这妙玉姑娘却似梅花一朵,寂寞驿站,风雨古道,辗转成尘,却又暗香如故啊。” 梅芷道:“你咒我呢?” 曹汜这才想起这梅芷岂非正是梅花,却想不到一时疏忽,竟联系到梅子姑娘身上,不觉大窘,支吾半晌。 梅芷道:“梅花鲜妍,自当峭立花枝之丛,傲视风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不取也。” 曹汜道:“我想这梅花‘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原非人间之物,姑娘自宜珍重,方不负青春韶华。” 二人正谈得投机,却听得又是一阵敲门之声,曹汜心中坦荡荡的,原也心无顾忌,径直开了门,却是梅十四。那梅十四道:“原来梅子也在这里,怪不得我方才到妹妹房间,妹妹却不在。” 梅芷道:“这么晚了,你到我房间里去干吗?”言毕脸上一红。 梅十四冷笑道:“妹妹既知天色已晚,如何却来这里打扰石兄弟休息。” 梅芷道:“我愿意到哪里便到哪里,你虽是我的大哥,却也管不着。” 曹汜解释道:“方才我和这位梅姑娘谈论了一番《石头记》,梅兄休误会了梅姑娘。”他见这梅十四盛怒,原是呆笨之人,只道这哥哥自是怨妹妹不避人嫌。芳龄的少女原该自矜才是,连曹汜都觉得这梅姑娘深夜造访,多有不便。 梅十四道:“我误会,误会什么,你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驰骋疆场,如何却效那女儿之态,谈论什么《石头记》。” 曹汜道:“梅大哥这句话却不对了,人生在世,只以情字最堪珍重,《石头记》原是情之所作,如何却叫女儿之态。” 那梅芷道:“石头哥哥这句话,我最爱听。”她竟已将“石大哥”换做“石头哥哥”,眼睛赌气地望着梅十四,竟似一种挑战。 梅十四软下来道:“好妹妹,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呢。” 那梅芷道:“石大哥,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那句‘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却是出于何处?” 曹汜道:“明日再告诉姑娘,姑娘且请回去安歇吧。” 那梅子果同梅十四一道出去,曹汜心道:“这二人究竟是不是兄妹,如何那梅十四如此关心梅芷一举一动,远远超过一个哥哥对妹妹应有的关心,还有这梅子也是奇怪,如此爽朗,与自己刚刚结识半日,却也不避嫌疑。”曹汜虽然情感方面如顽石一块,却思那梅子一举一动,竟似对自己大有好感,心中更增一点歉意,有菊儿、竹儿前车之鉴,曹汜自然不敢平白再添一段烦恼,更思兰儿身处险境,自己如何能在这里安歇,当下遗下书信一封,写道:“石头蒙二位大恩,以后定当重报,然而如今有挚友身处险境,今不辞而别,望多加海涵。至若‘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之句,见《石头记》第五十回‘芦雪庭正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李纹赋红梅花之句,梅姑娘深喜《石头记》,石头得遇机缘,必将四十到八十回文字双手奉上,以酬大恩。” 曹汜写完书信,但见院中漆黑一片,梅十四、梅芷的房间的灯都熄了,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却见梅子正提了一个酒壶,手中又捏了两个酒杯,笑对曹汜道:“梅子知道石大哥深夜必要里去,故在此等候多时了,这是家酿梅花酒,我敬石大哥一杯,愿石大哥早日找到那位兰儿姑娘。” 曹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梅姑娘但自珍重,石头我遗下书信一封,还请原谅不辞而别之罪。” 梅子道:“石头哥哥,可否告诉梅子你的真名。” 曹汜略一犹疑,道:“在下曹汜。” 梅子道:“曹汜,那位《石头记》的作者曹先生可是你的父亲。” 曹汜道:“正是家父。” 曹汜别了梅子,忽忆起梅子那一双似掩藏了许许多多东西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将身世告知那个令人捉摸不定的梅子,而自己对这梅氏兄妹,并无半点了解,这二人之间兄妹关系都令人颇可怀疑。但曹汜相信,梅子的眼睛纵然可以掩藏许许多多的东西,但却掩不住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真诚。 曹汜凭他的心可以感觉得到那双眼睛传递的讯息,曹汜这十几年间也不知见过多少永值回味的眼神,杜姨娘的,的,兰儿的,菊儿的,竹儿的,还有那位紫菱夫人的,还有一个,是师父葛蒙楚的。无数双眼睛包含着千差万别的讯息,但独有真诚是相同的。 也许在这人间,眼睛本就是最真诚的东西,它最真实地表达出内心的万万千千,也许,眼睛的真诚,正是真情所致。所谓的一见钟情也是在四目传递之中交换了彼此的全部的讯息。 因此,他们之间已不再需要语言,有时候,语言往往是最不可靠的。 曹汜只知道,梅子是真诚的,但真诚的,未必却是真实的。 曹汜这才想起,自己应该担忧一下兰儿的安危了,那个穆子逢显是本不想致自己于死地,这“移魄散”只是令人暂时昏迷而已,倘若没有解药,七日之后毒性在体内散发完全,毒性即失,自己也可清醒过来,那么,这穆子逢致自己于昏迷,又是为何。 曹汜第一次发觉自己已入中原武林,便成了一盘棋局之上的棋子,而究竟是哪些人在操纵着棋局,自己在这一场棋局之中又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曹汜突然想起六七年来,在画眉山庄之时,杜姨娘曾为自己道起六王爷叛乱一事。 曹汜边思虑间,边运起轻功,在这漆黑的无人的街道上,至少不会有人发觉,居然还有人能这样走路。曹汜修习那天地拳也有些时日,内功精进,轻功也可步入一流高手之列,赶了半夜的路,竟已到了开封府。 开封史称东京,汴梁,是北宋的都城,清明上河图的繁华之中,遮不住盛世已逝的封建王朝的衰落之像,北宋靖康之难后,几番烽烟战火,昔日的阜华景象,如今都化作颓壁残垣了,只是到了清朝,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盛世,开封恢复些神采,却已是龙钟之态,尤堪怜者,黄河在此处泥沙淤积,已成为地上河,雍正年间,河南巡抚田文镜历穷生之力,整顿黄河,总算将一条奔腾不息的苍龙束缚到了黄河之内。 曹汜始觉腹中空空,奔波了半夜,也还劳累了,曹汜找了一间买早餐的小店,坐了下来,小二过来招呼,曹汜点了些许东西,埋首自顾吃饭。 却听得四周议论纷纷,便也静下心来,却听得一个六旬老汉道:“如今这世道啊,真是不公平呀。” 却有一个中年人和道:“哎,是呀,不说别的,且说咱们这开封府的蒋知府,便是一个例子。” 那老汉道:“是呀,若说这蒋知府,自打来到这开封府,也替咱老百姓干了许多好事。” 另一个青年道:“可不是吗,这开封府上的一霸龙大彪,那是何等的气焰,手中少说也有十几条人命呀,可知府换了一任又一任,没人敢拿他开刀,自从这蒋知府过来后,还不是就地伏法了。” 那中年人道:“据说这位龙大彪颇有些手段,罪证确凿了,却不肯伏诛,还是那蒋知府的公子擒下的这厮。” 那青年人道:“蒋知府哪里有什么公子,据说那位公子是蒋知府唯一的千金乔装而成,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中年人道:“女孩子家舞刀弄枪的,原不成体统的。” 青年人道:“呸,人间蒋府的那位千金才斯文着呢?据说六岁即赋诗,被称为一代才女呢。” 中年人道:“你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 青年人道:“凤凰原不会落到臭池塘里去的,我何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听说这位千金失踪了。” 老年人道:“失踪了,我们原听闻这件事的,我们只道蒋府里走失了一位千金,谁知竟是三剑降服龙大彪的那位公子。” 青年人道:“当朝之中有一位秦御史,据说这位秦御史的二姨太便是这龙大彪的姨娘,那秦御史报仇也便罢了,却要将这蒋知府的千金与他的宝贝儿子联姻,说是如此一切好说,否则,便要蒋知府小心,他的那个儿子,飞扬跋扈,原不在龙大彪之下,蒋知府如何肯答应。后来,这位便神秘地失踪了,这蒋知府想来必有大难来临呀。” 老人道:“这秦御史也就是一个御史,难道能生吞了咱们蒋老爷不成?” 青年人道:“这秦御史原也平常,只是,他的泰山却是朝中的擎梁之柱,这秦御史狐假虎威,自是不可小觑。” 老年人愤慨道:“什么擎梁之柱,竟是要蛀空大清的大梁了。” 众人皆是叹息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章:明月皎皎 夜,又是夜。曹汜越来越发觉,自己喜欢夜,喜欢夜的静,也许只在黑夜里才多出了无尽的思索,无穷的思虑与无涯的思念。 月,天空中没有月,整个广袤的天地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显出另一种无边际的广袤的黑暗,曹汜知道,在没有月的黑夜里,有无数的旅人无声无息被黑夜吞噬了,并未曾给黑夜增加半份喧闹,那旅途,是生活的搏斗,武林的拼杀,还有历史的潮起潮落。 雨,竟至潇潇而下了,曹汜久已未曾聆听过雨的韵律了,曹汜忆起了自己与师父幽居那山谷之中,他们最喜欢听那雨滴落在山涧中的声音。师父说,雨驻之后,天之下,地之上,便是无垠的水,于是,天之下,水之上,便会漂过来一叶柏木小舟。曹汜说,那柏木小舟上一定坐着我的妈妈。师父说是的,雨驻了,天空中便有两道霞光出现,一条是柏舟的,一条是你的娘。雨驻之后,天空果真出现了一道霞,师父便喊:“柏舟。”曹汜心中道:“那道霞既然是心中的柏舟姨娘,我娘却如何不来看我。” 霞,岂非了某种希望,某种遥遥不可触及的希望。 鱼淋在曹汜的身上,曹汜这才发现,在没有月光也没有霞光的夜里,天空里飘洒着零落的雨,譬如夜空里零落的星光。 曹汜突然此时,方才想起,自己竟一直没有想到过兰儿,在黑夜之中,本有两样东西最容易勾起人的思肠,一种是月,月寄遥思,一种是雨,雨浸深情。然而,在这雨夜,曹汜竟没有想起兰儿,那个刚刚相聚却又匆匆离别的兰儿。 曹汜突然想起兰儿,是因为曹汜突然听到一阵琴声,曹汜从离开太虚幻境,离开自己的,便的的确确很久没有听见过琴声了,这琴声是如此的熟悉,曹汜想起来了,仿佛在自己的睡梦之中,兰儿曾在自己的耳边弹奏过,曹汜相信,兰儿一定在自己的梦中给自己弹奏过这首曲子: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曹汜不觉顿住脚步,伫立细雨之中,但见不远处若隐若现地有了些灯光,在这荒野之间,状如鬼火,但见那灯火似禁不住这细雨柔风的侵蚀,通过一层薄薄的绿纱窗透过来一点点风雨之中细柔的光。 曹汜突然发现,这火竟可令人感到一点点的温暖,虽然风雨之中,她显得那般的柔弱,仿佛不堪一击,却又极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曹汜突然觉得这灯火竟似黑夜之中的月亮。 明月皎皎,在如此萧萧索索的雨夜之中。 曹汜细辨那琴声,显是感触良深者为之,更加夹着风雨之势,令曹汜不觉已是滴落下几颗泪珠儿。莫非天地也要为这琴声所撼,相伴垂泪不成。 那琴声之后却是一声幽长的叹息,竟仿佛人的叹息。 曹汜从一种浸透之中醒了过来,混不解此处何以突然出现了一件如此的小屋,小屋之中又有如此一盏烛光,相伴烛光的又是如此幽雅的琴声,琴声背后却又是如此幽长的叹息。而这叹息之声又如此的像一个少女的叹息。曹汜突然觉得,近日碰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曹汜为赶近道,行经的都是极荒凉的所在,如何在这种地方,这个雨夜,这里居然居住着这样的一个少女。 这少女究竟是人,是鬼,抑或是仙,曹汜窃下里想象,这弹琴的少女必定是一个绝世的美女,尽管曹汜本非什么好色之徒,但曹汜凭直觉相信,叹息的背后,一定是一个比琴声更加幽雅的女孩。 那声叹息之后,却又是一阵琴声,这琴声比先前那支更加凄凉,更觉有撼人魂魄之处,曹汜原非粗俗之人,自也略听出那琴声的音调,更听得出正是南宋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曹汜望着那片在风雨敲窗之中飘摇的烛光,眼前突然幻化出李清照那清瘦的病躯,自思这李清照孑然一身,飘零于那风雨之中的南宋王朝,最后竟可成就无数篇美丽绝伦的词,当真如同这永不会熄灭的烛光一般。 两曲终后,曹汜已在那片风雨之中伫立了良久,曹汜方始察觉身上有些凉了。 却听得风雨之中有个声音道:“公子既是知音之人,何妨过来共话片时。” 曹汜道:“夜已深了,姑娘独居斗室,在下不敢造次。”他听得这少女奏完《红豆曲》、《声声慢》之后,已把这女孩当作神仙一类的人物,自是不敢唐突。 那少女甜甜的声音道:“你我以琴相交,原不该拘谨,倘若因那小人之见,曰男女授受不亲,反倒俗了,我那两曲竟是对牛弹琴了。” 曹汜道:“姑娘那两曲难道竟是为在下所奏。” 那少女道:“想得倒美,但凡歌者,曲者,文者,莫不为一己之情感,我如何是为你所奏。” 曹汜趁着烛光,偷眼望那少女时,却见那少女面上蒙着一块如月光一般的纱,独有两只明眸如春空里的星星一般,闪着逼人的光彩,令曹汜不敢逼视。 那少女道:“公子且到红泥火炉一旁坐下,待我烹一杯清茶,再与公子细论。” 曹汜追问道:“细论,细论什么?” 少女道:“明月。”却是诡异的一笑,那月亮遮住了少女的娇容,独有那双眼睛将面部应有的表情都表达出来了。 曹汜欲待再问时,却见那少女不理不睬,自顾在那红泥小火炉上烹茶。曹汜等那少女奉上一杯香茗,细细品时,竟与那日在真真岛上紫菱夫人所云“天地一苦”者有异曲同工之妙,闻之清香扑鼻,入口则苦不堪言,回味则余香浸口,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曹汜细品了一口,却又一饮而尽。那少女道:“我只道你是茶道中人,孰料品茶也如饮牛一般,真是白白浪费了我半日的功夫,更加可惜了我那花汀草与洗萍露水。” 曹汜笑道:“姑娘休怪,只因这茶中三昧,在下已领教过多日了。” 少女道:“茶中三昧,说来听听,倘若说得好,且饶你一次。” 曹汜道:“初时香,再次苦,最终无味。” 少女道:“前两昧倒也罢了,如何第三昧却是无味呢?” 曹汜突然感慨道:“当日我曾经去过一个叫做真真国的地方,在那里碰见一位紫菱夫人,这位紫菱夫人当日曾赏给在下一杯叫做‘ 天地一苦’的茶,而那紫菱夫人也道,品茶如同品情,我想那紫菱夫人初时甜蜜,而后苦涩,最终双双殒命,却归于无味,正如同那日那杯天地一苦’的茶,我如今却品不出半点味道了。” 那少女不免问起这紫菱夫人的故事,曹汜乐得讲给她听。那少女听后,却追问道:“这‘ 天地一苦’回味时却是何种味道?” 曹汜道:“香的。” 少女道:“你既记得是香的,如何却说无味,再如那位花雨箫与这紫菱夫人,初时相恋,自然甜,而后身遭不测,自然是苦,但却不知,二人留给你一道美丽的回忆,二人的泪水必也充盈了天地,却又如何无味,二人虽双双殒命,但既已爱过,自然留得清气满乾坤了。” 曹汜道:“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姑娘方才第一首是《石头记》中的《红豆曲》,我以前听过,这第二首却不知是不是那位李清照的《声声慢》。” 少女道:“这个自然是,你究竟比牛多出了几分见识。” 曹汜笑道:“姑娘太错爱了,连你那茶名都分别叫做花汀、洗萍,倘若在下没有记错,可是出之李清照的《怨王孙》‘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萍花汀草’之句。” 少女道:“公子也喜欢李清照。” 曹汜道:“谈不上喜欢,略知一二而已。” 少女道:“愿闻公子高论。” 曹汜道:“在下但闻其‘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叹,‘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的低吟,‘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轻歌,‘险韵诗成,扶头清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千万心事难寄’的缓唱,‘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的哀婉,‘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闲愁,‘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的苦绪。” 少女道:“好一个但闻其悲叹、低吟、轻歌、缓唱、哀婉、闲愁、苦绪,我原以为公子是高雅之人,谁知竟得出如此不通的一段宏词博论,也亏得公子敢自认略知一二,你离知道李清照还远着呢?” 曹汜心目之中,原将李清照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上,如何今日反倒如此小觑李清照,说来也是曹汜十分荒唐的一个想法,原来曹汜无意之间邂逅如此的一个少女,见那少女一颦一笑之间,眼角处堆满妩媚,心道却不曾见过这少女生气的样子,是以这少女既问起李清照,曹汜自然知道这少女必定十分喜欢李清照,是以故意将李清照贬损了许多,竟只不过为了见识一下这少女发怒的样子,曹汜见那少女眼中一片鄙夷不屑的神色,却也不以为意,对那少女道:“在下愚笨,愿闻姑娘的宏词博论。” 少女道:“本姑娘我原也没有什么宏词博论,只不过是粗浅之人的见解,窃思姑且不论‘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放浪形骸,‘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雄心壮志,单单以公子所论的几句悲叹低吟,便已及得上‘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的旷达,‘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英武,‘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壮志,‘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豪情,‘寻取中流楫,小儿破贼,势成宁问疆对’的雄健,‘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的激越。” 这少女一口气说出了那么长的一段话,面上因为激动而现出一片红晕,此时又道:“好,我且问你,文坛之中,自成一家的女性有几个。” 曹汜心中闪过蔡文姬、苏小妹、朱淑真、关盼盼,均有数首诗词传世,但能成一家之言者,却单单只有这一位李清照,遂道:“当真只有李清照一人。” 少女道:“既然如此,倘若文坛如同夜空,屈原、陶潜、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等辈不过是天空之中明亮的星,而李清照,则是独一无二的太阴星,这个比方你肯不肯接受。” 曹汜道:“姑娘说得有理,我只好接受这轮天空的月亮了。” 少女道:“如此,你岂不是输了。” 曹汜道:“今日舌战,败于姑娘,在下心服口服舌服。” 少女道:“今夜雨夜漫漫,我原料想必不能成眠的,孰料遇见公子你,如此竟已是三更天过了。”正不知说什么话,那曹汜自然明白姑娘的心意,如此斗室,二人共处一室原不方便,当下起身道:“在下正欲告辞呢?” 那少女道:“休慌,再俟一杯茶的功夫吧。只顾唇枪舌战,竟慢待了公子,且让我奉上香茗一杯,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曹汜道:“多谢姑娘美意,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道:“我也正好要请教公子的高姓大名。” 曹汜道:“曹汜。你呢?” 少女道:“我原不想也不便说的,只是,我相信公子,在下蒋月霞。” 曹汜道:“你姓蒋,你可是那蒋知府的千金。” 少女道:“正是我,你又如何得知。” 曹汜道:“今晨在一茶馆之中听闻了一件事,却想不到蒋姑娘竟藏在此间,当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少女道:“正要请公子为我探一探家父那边的情景,我与他原有联系,谁知这两日来,竟断了音信。” 曹汜道:“在下听闻姑娘三剑制服了一个凶徒,以姑娘才华,想不到竟又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蒋月霞道:“乡人以讹传讹,哪里有这等事,那凶徒原是我父亲手下当差的擒到的,如何却按到我的头上。” 曹汜道:“原来如此,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蒋月霞道:“曹大哥有事只管讲。” 曹汜道:“在下可否一睹姑娘的花容。” 蒋月霞道:“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言毕将面上月亮一般的面纱去掉,露出一张鬼魅一般的脸来,曹汜实在不敢相信和自己交谈了半夜的那个少女竟是如此的容貌。却又思,凭此容貌,如何能让那秦御史的儿子动心,又细心观察那张脸,却见喜怒均无形于色,那面部竟似死了一般,在这烛光辉映之下,更显得诡异万分。 蒋月霞见曹汜脸色由晴略阴了些,却不介怀,只道:“公子这下一定要失望而归了吧。” 曹汜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在下。姑娘这易容之术实在不高明,快将真面目露出来吧。” 蒋月霞道:“曹大哥果然好眼力。”却将那面具扯下,曹汜这才发现,这蒋月霞果真和初闻其声音时的想象暗合了起来,竟不在兰菊竹三人之下,且带了一层书卷气,在烛光之下,愈发显得端庄清丽。 蒋月霞将烹好的茶递到曹汜手中,曹汜细品那洗萍花汀茶,果然与那天地一苦略有不同,那天地一苦,初时香,而后苦,香苦并不相杂,而这洗萍花汀茶竟是香之中已暗带了些极难品出的苦味,苦之中又带了些香味。 曹汜品着品着,突然道:“蒋姑娘,我有一条计策,却可令你父女团聚。” 蒋月霞道:“曹大哥快讲。” 曹汜道:“姑娘既然精通易容之术,何不在脸上画几道血痕。” 蒋月霞自然明白曹汜的主意,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蒋月霞到内屋呆了会儿,出来时,却见她脸上已多出几道刀痕,煞是吓人。蒋月霞道:“曹大哥,你看可行?” 曹汜道:“我看也能看得出来,不过瞒那伙人是瞒得住了。” 曹汜将那茶杯送还蒋月霞,道:“蒋姑娘,告辞了。” 二人互道珍重,来到门外,却见天空之中已是皎皎的明月,播撒了一地的清辉,二人不约而同道:“太阴星。”却又相顾而笑。 二人突然同时听到震天的喊声:“黄河漏水了,黄河漏水了。” 蒋月霞道:“不好,有大事要发生了。” 蒋月霞所居之处离黄河数里之遥,曹汜抓住蒋月霞的小手,飞驰一般地向黄河边上跑去,曹汜却觉得竟不费丝毫之力。 蒋知府正站立在堤岸之上,指挥着众人堵截那黄河水。 蒋月霞跑过去,道:“爹,这里太危险了,我们避一避吧。” 蒋知府道:“霞儿,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蒋月霞道:“不妨事。”言毕将面具扯下,蒋知府却不再理会蒋月霞,伫立堤岸之上,望着那倾泻而出的黄河之水。 曹汜见那些官兵们用布袋装了土料、石块,抛掷在堤岸之上的一个大洞之上,却如何又阻止得住那黄河水的迅猛之势。 此时正是旱季,难得今晚上天赐了一场大雨,然而这黄河之水离堤岸尚有五六米高,自是无碍,这堤岸皆是石料所为,如何无端地多出一个大洞,难道竟是人在作祟。 曹汜加入那伙官兵之中,将那石料放在大洞上,未及放下,已被冲开,那水势渐猛,洞口也被愈冲愈大。 水竟似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也许,在苍天的威力面前,任何力量都是渺小的,渺小得如同那一粒沙尘。 但曹汜却知道,但以苍天的威力,决不至于这堤岸底部无端多出一个大洞来,可怕的是隐藏在自然之后的人。 说到底,能够毁灭人类自己的,只有人类自己。 曹汜却突然想到一条自救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一章 浊水滔滔 三十一 浊水滔滔 曹汜虽在那大海大江之中见识过滔天的巨浪,却不能不为这一条大河气势所慑服,在大海之中,浪浪相击,自可卸去力道。 而这黄河之水,却如淤积了千年的愤怒一般,一旦找到了一个缺口,便如火一般的燃烧了起来。 浊水似从天上流下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曹汜道:“蒋大人,快令众人各去取些树木。” 蒋知府心领神会,对众人道:“就近伐些树木。” 曹汜见众人抬过来数根树木,喝一声:“随我下水。”众人依照曹汜所言,将那些刚砍下来的树木抛入河中,两端系上石块,抵消浮力,又将它贴在河岸漏洞处,那河水冲击着树木紧贴在河岸之上。 曹汜初一下水,便已发现,河道之中,竟有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望着那喷涌而出的河水,曹汜喝一声:“奸贼休走。”早已一剑刺去,哪知那黑衣人早已借水之力,身子向上遁去。曹汜哪里能让他逃脱,使出那套柳絮剑法。 原来在水中,剑气必然受敛,纯以阳刚之气应敌,那剑击水的劲道大耗内力,偏偏这柳絮剑法以柔见长,使出之时,空如无物,在这水中,不受丝毫阻碍。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正是西江月的起势,那黑衣人早已面前剑光如柳絮点点,竟也不惊不忙。 那黑衣人的剑法说不出的怪异,曹汜自问不但不曾见过那样的剑法,连想象都想象不出剑居然可以如此使出,倘若曹汜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绝然不肯相信,以这样的招式居然也可迎敌。 黑衣人的剑法半蕴着中国诗词的意境,半杂着某种极为凌厉的,近乎毫无防守的攻势,中华功夫向来讲究攻守平衡,而这黑衣人剑法似乎满是破绽,却又无懈可击。 那黑衣人的起势就是源于一首咏梅之词,乃是宋苏东坡的《南乡子》,“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踏散芳英落酒卮。痛饮又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醉已著枝。” 曹汜自问自己实在看不破这剑法的破绽。曹汜本非不曾以诗词为剑,但所为者皆是剑意与诗意合,诸如柳絮剑法,悲花悼红剑法,菊花剑法,但这招“南乡子”既以东坡先生诗词为韵,剑之中自应难免苏子惯有闲适飘逸之气,梅花下饮酒,又见芳英落酒卮,这位苏子先生真真羡煞旁人,但曹汜却料不到,这剑势竟浑似失意少女,控诉着一种愤懑之情,杜姨娘原说过,如同这般是大违剑理的,曹汜偏偏见那剑意竟融汇而贯通。 曹汜不得已,只得以史湘云“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相迎,你道这史湘云是何等人物,竟也似豁达飒爽的一个人物,想其飘逸潇洒,并不在苏东坡先生之下,这位枕霞旧友也曾吃醉了酒醉眠芍药裀,今日与苏东坡梅花下饮酒竟是酒逢知己,竟将那南乡子剑中的肃杀之气消解了大半儿。 那黑衣人次招却是贺铸的《南歌子》“心蹙黄金缕,梢垂白玉团。孤芳不怕雪霜寒。先向百花头上、探春□。傍水添新韵,横墙露粉颜。夜来和月起凭阑。认得暗香微度、有无间。”此词探春之后漏一字,后人竟不敢补,却见那剑法之中竟也似漏了半招一般,曹汜自知功力浅薄,不敢前去试探,正如同后人不敢填词中一字一般,只因倘若填得切,自是珠联璧合,倘是填得不切,反而徒增笑柄了。 那黑衣人以后招式竟均以咏梅词为剑招所源,或晁补之《江城子》“去年初见早梅芳,一春忙,短红墙”;或宋无名氏《捣练子》“自是百花留不住,让教先发放春归”;或清钱枚《天仙子》“花南雪北访诗人,未到门时香暗闻”;或宋李坦然《风流子》“别是一般,孤高风韵,绛裁纤萼,冰剪芳蕤”;或宋辛弃疾《生查子》“霜月定相知,先识春风面”;或宋曹勋《酒泉子》“不占纷纷桃李径,一庭疏影冷摇春,月黄昏”;或宋史达祖《醉公子》“神仙无膏泽,琼裾珠佩,卷下尘陌”;或宋葛立方《沙塞子》“天生玉骨冰肌,瘦损也知他为谁”;或宋周邦彦《采桑子》“肌肤绰约真仙子,来伴冰霜”;或宋无名氏《更漏子》“冰未结,小琉璃,陇梅香满枝”;或宋无名氏《山花子》“取次匀妆粉有痕,参差玉软淡精神”;或宋无名氏《七娘子》“暗香浮动到黄昏,向水边疏影梅开尽”;或宋刘辰翁《行香子》“月露吾痕,雪得吾种,更荒寒不傍人温”;或清陈维崧《破阵子》“二十四番花信风,鹃啼催落红”;或宋无名氏《选冠子》“傲冰霜雅态清香,花里自称三绝”。 十七招过后,二人在水中已缠斗了半日,犹未分出胜负,那黑衣人水性甚好,在那水中半日,竟如在平地上一般,曹汜则早已不支,身子一跃而起,从水面跃起,那黑衣人却似毫无忌惮,竟也跃出水面,二人在那黄河之上刀剑相击,碰撞出空中闪烁的星。 曹汜怎么也不会料到,那黑衣人的最后一剑竟是陆游的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曹汜这才注意到那黑衣人的眼中竟似有几滴晶莹的泪珠,曹汜似为那泪珠儿所激,心神一荡,早见那黑衣人手中飞出一物来,疾如闪电般,向曹汜飞来,曹汜伸手夹住那件东西,却哪里再寻那黑衣人的身影。 曹汜这才发现,一切都结束了。 蒋知府众人痴痴地望着痴痴的曹汜。 那洞口已被众人用树木挡住,再借那树木之躯,用泥土、石块挡住那个洞口,黄河似被降伏了。 众人都不曾料到,一场更大的灾患正等待着他们。 喊声又起,似是漫天遍野的声响。“黄河又开了。” 却听得水咆哮的声音,从远处又从近处传来,蒋知府身子略略打了一个冷战,对曹汜道:“刚才多承少侠援手。”却拉过蒋月霞,对曹汜道:“此处危险万分,小老儿自知自顾无暇,霞儿就请少侠代为照顾了。” 但见蒋月霞还欲言时,早见蒋知府率了众人,奔那险情之处去了。 蒋月霞道:“曹大哥,请你一定帮我照顾父亲。” 曹汜道:“蒋姑娘,此处甚是危险,我们暂且离开这是非之地,你父亲有众人保护,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蒋月霞道:“曹大哥,我部妨事的,我们且随我父亲一同前去吧。” 曹汜见那蒋月霞眼中一片坚毅之色,却不拒绝,道:“好吧,蒋姑娘,我就不信,咱们缚不住这条苍龙。” 二人尾随蒋知府到那黄河决口之处,依曹汜之法,如法炮制,堵截黄河缺口。蒋知府又令各处县令排人严防死守此段黄河,又忙了半夜,那水患方才止住,却见那开封府早已陷入一片汪洋之中。 次日,但见开封一府之地,半数已陷入水泽之中,老弱相携,溺死者众,一片惨淡的景象。 而尉氏县却是受害最为严重者,这尉氏县的县令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精明干练之中带些奸诈之气,道:“蒋大人,您看这开封府遭此一劫,当如何维持呀?” 蒋知府道:“府县之中原有储粮,可各放仓救济灾民,我当上报朝廷,以求天恩垂悯。” 众人各自回到本县。这开封府地处高地,受灾程度反而最小。 蒋府之中,蒋知府蒋师侠不免仰天长叹,此次水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不知道那天子会不会垂怜,以前均有前车之鉴,这开封府地处黄河下游,水灾连绵,数次上报朝廷,初时尚可,后来不知何故,那乾隆皇帝但令蒋世侠自寻自救之策。 曹汜暂随蒋月霞来到蒋府,俟此次风波过后,方可成形。这蒋月霞见父亲仰天叹息,不免询问。蒋师侠道:“这些官府中事,霞儿休要问了。” 曹汜道:“蒋大人必是为开封府地万千百姓叹息。” 蒋师侠道:“是呀,我自然上报朝廷,但那朝廷门庭阻塞,这实情也不知几日能到皇帝耳中,更加灾情并非覆顶之祸,这乾隆皇帝想也不以为念,如今各府县中存粮只可供百姓一月之用,而今夏又将颗粒无收,你教我如何能够不焦心呢?” 曹汜道:“在下有一个想法,却不知可行不可行。” 蒋师侠道:“少侠但说无妨。” 曹汜道:“在下当日在香山之上,无意之间竟寻得那季楚云前辈义军的盘踞之地,义军当然已经偃旗息鼓,但却在一山洞之间发现了当时留下来的粮食,我记得六年前已腐烂了半数,如今倘若无损的话,我想够一府百姓用上一段时间,只是,却不知,那粮食能否无损。” 蒋师侠道:“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值此束手乏策之际,少侠竟有此良遇,此是天赐少侠于开封府万千百姓啊。” 曹汜道:“大人谬赞了,在下深恐有负大人之望啊。” 蒋师侠道:“少侠如不嫌弃,喊我伯父好了,倘以大人相称,便是见外的话了。” 曹汜道:“是,伯父,在下尚有一事央您的女儿霞姑娘帮忙。” 蒋月霞道:“要我帮什么忙,但说无妨。” 曹汜道:“此事说来,更是稀奇,那香山山谷,原是季楚云前辈栖身之所,竟密布机关暗道,那谷之出路,乃是刻在一把无锋宝剑之上,却是一个琴谱。” 蒋月霞道:“天下竟有此等怪事,我如不去亲历一番,反而是毕生之憾了,父亲,您看呢?” 蒋世侠笑道:“女儿已长大了,你愿意去便去吧,还问你父亲干嘛?” 蒋月霞面上一片绯红之色,当真如天边的云霞一般,道:“父亲年纪越长,越爱取笑女儿了。” 蒋师侠道:“曹少侠,可否令我的下属与你同行。” 曹汜道:“那香山濒临皇帝栖息之地,人多了,易误事,更于大人多有不便,那山谷有水路直通京师之外,我倘若寻到,伯父可令人前往接应,我见到粮食之时,自然来书信一封。” 蒋师侠道:“如此甚好,少侠累了一夜,且在此处歇息一天,明日再赶路不迟,也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 曹汜道:“救人如救火,伯父且在府中摆好酒宴,等功成之日,在下自然要向伯父讨一杯酒吃。” 蒋师侠道:“也好,霞儿从小被我宠惯了,你须多担待一点呀。” 曹汜道:“伯父放心。告辞了。” 汜霞二人离了开封府境,踏上北上的征途。 这曹汜突然想起一事来,因问蒋月霞道:“霞姑娘,今日在府中因何不见伯母呀。” 却见蒋月霞花容一片惨淡之色,凄然道:“霞儿自小便失了母亲的。” 曹汜见又是同病相怜之人,不免叹道:“在下该死,一时口没遮拦,竟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之事,真是该死。” 蒋月霞道:“没什么的,只是霞儿自小便孤苦,父亲原是极疼爱的,但……”却不知如何说下去,曹汜不便追问,怕她难堪,只用善意的目光注视着她。那蒋月霞继续道:“曹大哥倘若再蒋姑娘、霞姑娘的拒我于千里之外,便也更加孤苦了。” 曹汜道:“既如此,便叫你妹妹吧,在下自小也是孤苦无依之人,只是最近才见到自己的……”他本待说见到自己的母亲,便又想起这霞姑娘刚才说自己自幼丧母,倘若自己此时谈起此事,反又令她难过了,却不知如何说下去,那蒋月霞却要追问下来,道:“见到自己的什么?” 曹汜一窘,道:“妹妹。” 蒋月霞道:“呸,也不知你有了几个妹妹,我才不稀罕做你的妹妹呢。你教我霞儿便是了,对了,曹大哥,我还没有听你谈起过自己的甚是,不知可否告诉霞儿一二。” 曹汜道:“你我初次见面之时,你弹奏的第一首曲子正是那首《红豆曲》,你可知道,那首曲子出自何处。” 蒋月霞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一册《石头记》,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也不知在这人间传抄了多少遍了,却不知这曹雪芹是何等人物,曹……难道这位雪芹先生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曹汜道:“正是家父。” 蒋月霞道:“噢,原来如此,我倒想听一听你的故事了。” 曹汜道:“我原没有什么故事,也不想留下什么故事。” 蒋月霞道:“曹大哥何出此言,难道,曹大哥有什么伤心之事。” 曹汜道:“没有,我只是感念父亲用他一生的幸福换取了一部《石头记》于后人传诵,究竟值不值的。” 蒋月霞道:“只要爱过了,恨过了,一切也便值了,幸福又如何,百年之后还不是一抔黄土,但留清气满乾坤也便罢了。” 蒋月霞于那路途之中缠着曹汜讲了许许多多曹汜经历的事情,曹汜将那兰菊竹梅四人一并托出,却不知道自己这般是和缘故。 曹汜听了四人与曹汜之故事,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道:“曹大哥,那日你在水中憨斗的那个黑衣人,你可识得?” 曹汜道:“他脸上蒙上黑布,我如何识得?” 霞儿道:“我虽不识剑法,但见他逃脱前的那一剑竟似脱胎于陆放翁先生的《卜算子》咏梅之词作。” 曹汜道:“你也识得那剑法所源?”竟用诧异的眼光望着,却又想起之前在那茶馆之中听到的蒋月霞三剑伏凶徒的传闻。 将月霞道:“这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虽不懂剑术,却也略懂些琴艺,粗通些诗词,和武功剑法还不是一样的道理。” 曹汜道:“我也正奇怪着呢?他在水下还使出了十七招,你道都是源于何处?” 蒋月霞追问道:“源于什么?” 曹汜道:“竟各各源自咏梅词《南乡子》《南歌子》《江城子》《捣练子》《天仙子》《风流子》《生查子》《酒泉子》《醉公子》《沙塞子》《采桑子》《更漏子》《山花子》《七娘子》《行香子》《破阵子》《选冠子》和那位陆放翁的《卜算子》,我真是不解,这些诗词竟也可成为摇曳的剑法,更不解这些诗词意境相去万里,那黑衣人的剑意却均似有万般幽怨愤慨之情,与剑理不合呀。” 蒋月霞道:“说你呆你还真成一个呆子了,岂不闻,诗中有我,景中有我,同是一片山水,高兴的人与伤感的人看起来,便各也染了欢乐与悲哀的色调,同一首诗,我与你一同读来,也可读出两种味道,所以说,作为词来说,词人们写词是一种创作,我们读词品词,也是对词的另一种加工、另一种创造,我想创那套梅子剑法的人,必是含着幽怨的心神去读那一首首咏梅词,不论状喜写怒描哀述乐,在她的心中,全成了幽怨之词,所以那剑意自然与词意相合了。 曹汜道:“听姑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呀。” 蒋月霞道:“少拍本姑娘的马屁,本姑娘承受不起。”这蒋月霞一语解开了曹汜心中疑团,自是得意,竟将从下压抑自己的种种礼教忘个干净,说出如此不雅的一句话来,自己也是一惊,也可见二人皆是坦诚率真之人。 曹汜忽又道:“霞儿妹妹,你方才说那套剑法叫什么?” 蒋月霞道:“我信口胡说的,我听你说那些诗词原是咏梅的,又见什么《南乡子》呀、《更漏子》呀,什么什么的词牌中都有一个‘子’字,便信口开河叫做梅子剑法,曹大哥,有什么事吗?” 曹汜望一眼手中捏着的一枚“梅花钗”,正是当日那黑衣人以暗器打出的东西,却见那钗末状如梅花,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梅花的香味,不觉叹道:“难道真的是她,倘若真是她做的,我绝饶不了她。” 蒋月霞道:“她,她是谁?” 曹汜道:“正是方才我对你言道的那位梅姑娘,她自称梅子,我方才听你说起梅子剑法,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 蒋月霞道:“曹大哥,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曹汜道:“噢,没什么,一根梅花钗而已,是当日那黑衣人用暗器打我的。” 蒋月霞接过梅花钗,闻了一下,却闻得到那梅花钗上香味竟似女子的头发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二章:水火无情 蒋月霞闻得那梅花钗上有一股极淡的梅花的却杂着头发的香味。心道,这梅花钗既然是女子饰物,这梅子必日日将它插于秀发之上,如今竟以暗器攻击曹汜,貌似无情,实则蕴藏了无以言说的万般柔意,不觉嫣然一笑,复对曹汜言道:“曹大哥,我猜想,那个用暗器打你的梅子姑娘偷偷地喜欢上你了。” 曹汜一窘,道:“妹妹休要胡说,天下哪有此等道理。”他所谓的此等道理者,乃是梅子姑娘既然喜欢他,如何却以暗器攻击,只是不好意识说出来。 蒋月霞却似一个最爱寻根究底的人,道:“何等道理。” 曹汜道:“妹妹休要取笑,你自然明白。” 蒋月霞道:“我且问你,你当日与那位梅子姑娘较量剑法,你可察觉略胜她一筹。” 曹汜道:“至多旗鼓相当,我将那黑衣人未使全力,倘使尽力而为,我或许并非她的对手。” 蒋月霞道:“这便对了,你二人功力相当,如何她在咫尺之遥突发暗器,却被你接个正着,只有一种解释,她想将那梅花钗,带着她头发上的香味的梅花钗送于你。” 曹汜却觉得这蒋月霞说得略有道理,但如何能令自己信服,乃道:“妹妹休胡说了,我们且赶路吧。” 二人边言边行之间,数日已到了香山。 曹汜六七年前,师父乍死之是,正是这香山,便是自己人生的第二个站台,师父葛生与柏舟姨娘双双埋骨于此,连自己父母双亲也是栖身于此,曹汜虽已知竺香玉正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但却不知为何,与父亲合葬一处的许芳卿,在自己的心目中,虽不曾谋面,但却已幻化成自己母亲的形象,还有外公许广汉。 曹汜初来此处,正是飘雪季节,如今却是春光明媚,已迫夏季,万物正疯狂地享受着自然的厚赐,香山对于曹汜,何尝不是一种甜蜜的回忆,初识兰儿是在这里,与自己的生母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里,只不过,当日彼此都不知道,眼前站着的竟是自己的至亲。 曹汜指指点点,将香山埋葬的一切故事讲给蒋月霞听,包括那段“湘江水逝楚云飞”的季楚云与江湘水的恋曲。蒋月霞久缚于春闺之间,如何知道江湖之中尚有如此故事,听得如痴如醉。 曹汜突然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在这莽莽苍苍的香山之中,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望着自己。曹汜本应该早已注意到这一点。 曹汜却没有言语,他看到蒋月霞此时正沉浸在一种十分惬意的状态之中,这香山无缚无束的风景岂非蒋月霞梦中多次与之神交的地方,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又痴又呆的,却也颇不令人讨厌的石头。而这平静的香山之中却又似蕴藏了无数的精灵与故事。 曹汜本打算到父亲坟前去拜祭一下,又恐那无数双眼睛惊醒了父母的好梦,便连师父并柏姨娘的香冢也一并免了。 曹汜凭着以前的记忆,径直到了储粮的地道。 二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粮食早已腐烂殆尽,也就是说,此行的目的全部落空,曹汜突然想到,这一切本该早在意料之中。 蒋月霞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曹大哥不必太自责了,这粮食在这山洞之中已放了数十年,早应该腐烂了。” 曹汜郁郁道:“这下,却如何是好?” 蒋月霞道:“既到了这里,我到想见识一下曹大哥日日谈起的“无锋”、“残刃”宝剑以及那神秘的两支琴谱。” 曹汜道:“好吧,且随我来。季前辈一生漂泊,且让他尸骨为安方好。” 二人出了那地道,来到那山谷之中,曹汜果见那无锋、残刃二剑尚没入青石之间,曹汜使力将二剑拔出。 蒋月霞见那无锋残刃二剑,当真是锋损忍折,也道:“这位季前辈当年竟是以这两把剑为兵刃,当真是不可思议。” 曹汜道:“你看琴谱正在这宝剑之上。” 蒋月霞果见那宝剑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琴谱,当下将来时带着的古琴解下,原来这蒋月霞竟也是酷好音律之人,琴人常难分离,每则逢山演于山,遇水奏于水,当日听逢曹汜谈起无锋残刃一事,也便将古琴带来,当下以那琴谱,先将无锋剑上的琴曲奏来,曹汜听那琴曲,却似岳飞的《满江红》,满是慷慨激昂、悲痛愤郁之音。心道:“是了,这季前辈既是明朝遗民,必深以未能驱逐鞑虏为平生憾事,想见汉人山水为满人铁骑践踏,自难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叹。” 一曲而终,却见那蒋月霞此时满脸红晕,显是为那琴声所激,内心慷慨悲歌,难免心力受损。曹汜关切道:“妹妹,这下一首曲子,你且不要再弹了,恐于你身体不好。”这无锋剑上的琴谱正是出谷之法,前文之中已有交代,这山谷每逢岔口,必有五道通道,有一步走错,再难出谷,只有困死山谷了。 蒋月霞道:“不妨事的,我见这第二首曲子平和安详,竟隐陶潜田园之意。正可平息我胸中怒火。”坐于琴前,再欲弹时,却问道:“这残刃剑上的琴谱,可是通往季前辈尸骨之所。” 曹汜道:“正是,妹妹何必明知故问。” 蒋月霞道:“我思这季前辈一生戎马,断然不可能单单留下残缺不全的两口宝剑,即便没有金银珠宝,也必有什么武功秘籍的留下来。” 曹汜略觉诧异,一路之上,这蒋月霞活脱脱稚气未脱,清纯可爱的样子,如何到了这里,却如此说。难道当真是那首《满江红》的曲子令她心智受损,在这里胡乱说话,心念此处,却不知如何作答。 抬眼望蒋月霞时,却见蒋月霞诡异的朝他笑笑,却又敛住笑容,依那琴谱,弹奏起来,果真是洋溢着一种闲适安逸的音调。曹汜心道:“是了,这位季前辈既然选择了归隐于香山之路,必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听那琴曲之中,这季前辈晚年必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晨兴理荒秽,荷锄戴月归’的日子。季前辈一生奔波,老来如此,也算是颇可令人欣慰的了。”想到此处,却见蒋月霞所奏的曲子,平和的开始,又平和的煞尾,而蒋月霞此时脸上却再无红云,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端丽。 曹汜终于发现了那一双双眼睛的主人。 蒋月霞一曲终了的时候,数十个褐衣人已站在了二人的身边,正好将二人团团围在一个圈内,为首的二人,却是陈闳与韩骏。 天水三雄当日在画眉山庄本与曹汜有过一次交手,交锋竟是铩羽而归,陈韩二人虽至此仍不知那五幅字画已被杜衡钗、曹汜二人偷梁换柱给掉了包,但却遭这小子戏弄,自不甘心,加之回到中原之后,火枪被一个和尚抢走,连韦彦远这个领头的大哥也莫名其妙的与自己反目,更加被六王爷怒斥了一顿,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不料今日竟撞见曹汜这小子,免不了怒火中烧。 曹汜嬉笑道:“问二位叔叔好。” 陈闳道:“臭小子,你快交出无锋残刃宝剑,绕你一条小命,否则,你看着办吧。” 韩骏道:“二哥,不须和他饶舌。”又转对曹汜道:“臭小子,今日此处便是你的埋骨之所,只是你小子也算有福,葬身于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又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为伴。” 曹汜道:“休要出言不逊,看剑。”他怒这韩骏出口污辱蒋月霞如此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孩,早已一剑刺出,正是一招“宝钗扑蝶”,韩骏措手不及,穷于应付,却见数人早已向蒋月霞攻去。 曹汜挂念蒋月霞安危,出剑之前便已想好了回撤之招,回身欲救蒋月霞时,却见蒋月霞从古琴之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剑来,已与围住她的众人战在一处。那数人武功显是不弱,蒋月霞的剑术精妙,却如何能防得住众人的合击。曹汜眼见如此,已与蒋月霞站在一处,而那数十个人也一齐围了上来。 这陈韩二人显是这伙人的首领。六七年前,二人武功与曹汜原在伯仲之间,如今如何能是曹汜的对手,曹汜身兼杜衡钗、竺香玉所长,琴画相合,那剑法早已可入江湖一流好手中的佼佼者之列,但那陈韩二人仗着人多势众。更加曹汜蒋月霞二人说起来均未曾在剑上沾过半点鲜血,剑招故是富华,如何及得上数十个人悉数杀招的凌厉。 曹汜边战边留心蒋月霞剑法,却见那蒋月霞的剑法竟是源于皎皎明月的词,李清照的词多以凄绵哀切见长,蒋月霞的剑法也是柔绵而无力,但殊不知恰恰因此而大占便宜。原来这武林之中,剑法多求阳刚雄健,如同文人作诗多爱豪迈浑阔,方显出男儿气概。天下武术之中,说到底多为男子所创,故而剑招之中多求攻势激烈,那女子学剑,也不考虑天生的阴柔之性,偏偏要驾驭那把阳刚的剑,如何能够和谐,而蒋月霞的剑法在武林中更是少见,除了潇湘妃子的柳絮剑法之外,可能再无此类。那数十人何曾见识过如此剑法,只得百倍小心。 众人顾忌蒋月霞剑法,攻少守多,连曹汜也大占便宜,腾出七分心思来,应付众人,却用三分心思琢磨蒋月霞的剑法。 剑之起势正是那首令人闻之泪溅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当夜曹汜闻得此曲,痴立雨中半晌方始察觉,足见此词之撼人心魄之处,而后或鹧鸪天,或清平乐,或怨王孙,或南歌子,或孤雁儿,或蝶恋花,或浣溪沙,那些人正被蒋月霞如幻影一般的剑法惊得口瞪目呆之际,却见蒋月霞的最后一招果是她最为喜爱的《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那数十人浑不解原本柔弱的剑法,如何突然之间幻化成如此跌宕起伏的剑式,这每一剑均以一首词为源,是以剑招连绵不绝,一招已似攻出数十招,众人长剑纷纷落地。 众人纷纷逃去 曹汜蒋月霞相顾而笑,曹汜道:“霞儿,你果真是那个三剑伏凶徒的假公子。” 蒋月霞笑道:“我本可多瞒你几日,谁料今日竟不得不显一显我的身手了。” 曹汜道:“霞儿,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却又从何处学来?” 蒋月霞道:“你说叫什么名字为好呢?” 曹汜道:“你既然那么喜欢李清照,又将她喻作太阴星,干脆叫做太阴剑法好了。” 蒋月霞道:“呸,你们习武的人但以杀人为乐,什么太阴、太阳,九阴、九阳,绝阴、绝阳,纵然不俗,也已雷同了。” 曹汜道:“好见地,你起个既高雅又别致的名字听听。” 蒋月霞道:“原不用我取的。清照姐姐已帮我取好了,清照姐姐的词集叫做《漱玉词》,这套剑法原叫漱玉剑法的。” 曹汜道:“漱玉剑法,果真是好美的名字。”又问道:“妹妹却从何处学的这套剑法?” 蒋月霞道:“漱玉池中。” 曹汜道:“是吗,说来听听。” 蒋月霞道:“说来真如南柯一梦,我有一日在屋中闲坐无聊,不免又将那清照姐姐的《一剪梅》《浣溪沙》一一弹奏,弹至‘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忽听得耳边声音道:“快将无锋残刃宝剑交出,我便饶了这女孩的性命,倘若不然,你便替她收尸吧。” 曹汜愕然,二人言笑之间,却不知什么时候,这山谷之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而且这人手中拿个一把剑,而且这把剑正放在蒋月霞的玉颈之上。这人身后,刚才逃走的那些人也去而复返。 蒋月霞却浑不觉他的存在一般,缓缓道:“这时候,突然有一把剑芳在我的脖子上,对我说:‘小姑娘,跟我走。’我欲喊时,却觉得身上一酥,已昏了过去。醒来后我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碧玉砌成的小屋里,更奇怪的是,小屋居然就在一池绿水之底,我旁边坐着老婆婆,我问那老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便告诉我,这里是漱玉池,池塘的池。后来几天,她便教我漱玉剑法。一月之后,我剑法习成,又被送回家中,却知道那婆婆已将我之事告于父亲,是以父亲并不曾为我担忧。只是问那婆婆姓名,却不肯说。” 曹汜眼见一把泛着血光的宝剑架在蒋月霞的脖颈之上,却见蒋月霞仍是侃侃而谈,毫无惧色,心中捏一把汗,如何能将那蒋月霞的故事听进脑中,那蒋月霞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将剑架在蒋月霞玉颈之上的人手臂显是有些酸了,略动了动,笑道:“小姑娘,你讲完了。” 蒋月霞道:“是的,讲完了。” 蒋月霞道:“佛祖,你不会成为佛祖的,佛祖不会将剑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你道这潇湘子却是何人。原来潇湘子姓辛名永陵,原是琴道中的高手,向以弹奏《潇湘水云》而传诵,世称潇湘子。此次竟与陈闳、韩骏联手,自只是为了那季楚云的两首曲子。原来辛永陵当年慕季楚云之名,欲拜在门下,季楚云拒不接受,辛永陵心中自然大愤,此时却要见识一下这位操琴名手留下的曲子是何等曲子。 潇湘子道:“我倒不想成佛了。”又对曹汜道:“臭小子,你忍心看着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为了你手中的那两把废铜烂铁而丧命于我的剑下。” 蒋月霞道:“曹大哥,季前辈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落入这伙贼人的手中,休要管我,我今日丧命在这位琴林第一高手的手下,亦不虚也。” 曹汜道:“霞儿休如此说。”转对辛永陵道:“前辈,我希望前辈能够遵守诺言,我将双剑奉上,前辈休要难为这位姑娘。” 潇湘子道:“这个自然。” 蒋月霞道:“休听他胡说,曹大哥,你先将无锋宝剑交出,等他放了我,你再交出残刃剑。” 潇湘子道:“好,我潇湘子以诚待人,相信这位小兄弟必不欺我。” 曹汜果将那无锋剑抛落地上,潇湘子将剑移开。 蒋月霞来到曹汜身边,接过那残刃剑,对潇湘子道:“辛前辈,残刃剑在此,你且看仔细了。”果将残刃剑抛于潇湘子。 众人在那潇湘子的指引之下,果入了那山谷。 曹汜对蒋月霞道:“霞儿,你没事吧。” 蒋月霞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曹汜问道:“你如何认得这奇怪的潇湘子,我看他简直玷污了潇湘者两个字。” 蒋月霞道:“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随父亲入京。你知道得,我母亲早丧,父亲疼爱我,总是将我带在身边。父亲去一个权贵家里去赴宴。宴席之上,那权贵突然请出一个老头来,那老头用一把琴弹了一遍郭沔的《潇湘水云》,我那时突然感觉自己步入了一种很神圣的境界。我回去之后,便央求父亲为我请了几位琴师,教我琴之法,我后来方知道,那日在那权贵府中遇见的竟是隐居于潇湘之间,九嶷山下的一代琴师——潇湘子。他那日所奏的曲子正是《潇湘水云》。” 曹汜道:“真是荒谬,那郭沔前辈所作《潇湘水云》,原是叹奸佞当道,圣贤为水云所遮,孰料这首曲子竟成了那潇湘子巴结权贵的资本,真是可笑,也不知这潇湘子如何便名噪一时。” 蒋月霞道:“也许,这便是天理了。曹大哥,你随我来,我知道通往季前辈尸骨所在的道路。” 曹汜道:“你不是已将残刃剑送于潇湘子了吗?” 蒋月霞道:“你随我来便是了。” 忽听得数声惨叫,曹汜随蒋月霞进入山谷之中,却见潇湘子众人已倒在血泊中,蒋月霞拿起无锋残刃剑,却见无锋剑柄之上刻着四个蚂蚁小字“水火无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三章:木石有意 曹汜见蒋月霞脸上一片悲凄之色,道:“我竟害了他们。” 曹汜不解何故,道:“霞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蒋月霞道:“我只不过想让他们空绕几个圈子而已,孰料此处竟是机关密布,要了这位潇湘子和许多人的性命,尤其这位潇湘子,更是我的启蒙之人,今日竟死在我的手中。曹大哥,我没有料到,水火当真无情。” 曹汜道:“无心为恶,恶而不罚。何况这本不是你的错,妹妹休太自责了。只是我怎么如坠云雾一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月霞道:“你看这无锋残刃剑柄上写的什么?” 曹汜先见那无锋剑柄上一面刻的是“水火无情”,另一面却是“无情有意”,又见那残刃剑上,一面是“木石有意”,另一面是“有意无情”。 曹汜问:“这是何意?” 蒋月霞道:“尝读《石头记》,对曹公评语道‘操木石之琴,发水火之音,公之智;断水火之弦,萌木石之叹,公之情’。曹大哥以为如何。” 曹汜道:“好,评得切,洋洋一部《石头记》,无不尽于妹妹此言之中,木石有意,水火无情。不错,《石头记》所为者,不过借一个悲惨的爱情悲剧,作无情的揭露,而貌似无情之中,又藏了对这个人生的如痴如醉的爱,曹公地下有知,定不会有‘弦断有谁听’之叹。” 蒋月霞道:“曹大哥谬赞了,只是,你如今可知道这十六个字的含义了。” 曹汜道:“难道这位季前辈竟是以五行代五音。” 蒋月霞道:“曹大哥果然聪明。” 曹汜道:“不要羞辱我了,妹妹理论了半天,正如对牛弹琴一般,不过幸好这头牛不算特别的笨。” 蒋月霞笑道:“曹大哥太自谦了,这位季前辈藏匿得太深了。” 曹汜道:“妹妹却又如何发现的呢?” 蒋月霞道:“我初时听了曹大哥讲的‘湘江水逝楚云飞’的故事,想见这位季前辈的为人,又依照那无锋残刃剑上琴谱,却觉得大违季前辈此时心境,倘若季前辈心存岳武穆之叹,就断然不会偃旗于香山,倘若这位季前辈思效陶渊明之志,又如何对得起那位江湘水女侠。” 曹汜道:“妹妹高见,怪不得妹妹将那残刃剑抛给潇湘子的时候,嘱他且看仔细了,可叹这潇湘子枉弹了这么多年的琴,还是大俗人一个。” 蒋月霞道:“我如今倒很想见见这位季前辈了。” 曹汜道:“这木石,想是木金,代宫商之音,水火,必是角徵,无情有意,有意无情,是不是这角徵之音代宫商之音,而宫商之音又代角徵之音。” 蒋月霞道:“正是如此,我们且依照这倒过来的琴谱循路前进。” 二人依照蒋月霞所云之琴谱,一路果然畅通无阻,行了半日,突然觉得寒气逼人,蒋月霞道:“曹大哥,这条路不会有错吧。” 曹汜道:“既然我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必不会错,我们且走下去试试。” 蒋月霞依言行事,愈入内,寒气愈胜,但见甬道两壁上皆是晶莹剔透的冰柱,在这春日里见到冰柱,正如当日曹汜在冬日里见到桃花一样,令人赏心悦目,二人轻抚那冰柱,冰遇暖而融,沿二人手指滑下,二人反而不觉得冷了。 山谷的尽头竟是一道石壁,二人均不曾料到。难道这季前辈煞费苦心,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不曾。 石壁前面是矗立的几块石头,如锥状一般,弯弯曲曲的排列着,每一块石头尖端却似被宝剑削去。锥状的顶部却是平的。 曹汜道:“这季前辈必是打了一道哑谜,却也奇怪。” 蒋月霞道:“这几块石头立于石壁之前,煞是奇怪,必有玄机。”凝视半刻,笑道:“我明白了。” 当下坐在地上,抚琴而奏,却是曹汜从未听到过的曲子,曲调平和宛如年幼稚童在院中柳荫之下听奶奶讲广寒宫中嫦娥姐姐的故事,却又似夫妇二人在田间劳作,嬉戏而笑。曹汜听那琴曲,宛如母亲拥着自己轻轻入睡,安详而静谧,不带一丝张扬之气。 一曲而终,那道石壁缓缓从中分开,二人更觉寒气逼人,不觉打了个冷战,曹汜道:“妹妹方才弹的是何曲调,如何那般轻缓。” 蒋月霞道:“正是那首《满江红》,只不过已经木石水火相易了。” 曹汜道:“是了,石壁前面那些石头曲而无锋,竟是暗示要奏一遍那首无锋剑上的曲子,对牛弹琴,也便罢了,如今却要对石弹琴了。” 蒋月霞道:“对石弹琴却又如何,岂不知木石有情,但凡一山一水,一木一石,皆有情意,我们以那无情之眼去看他们,自然无情。倘若我们以有情之心,友山水而偕木石,岂非天地同乐。” 曹汜道:“妹妹说的虽然荒唐,却也有几分道理。” 蒋月霞道:“荒谬便是荒谬,有理便是有理。曹大哥这话霞儿却不解了。” 曹汜道:“既可无情有意,有意无情,便可有道无理,无理有道。” 蒋月霞道:“曹大哥几时成了禅家了。” 二人玩笑之间,却来到一个空旷的山谷,二人这才发现这寒气所源,却是两块晶莹如一汪绿水的巨石。令人诧异的巨石旁边,竟然丛生着无名的小花,曹汜不解,此处尚有如此耐寒之物,更加生于乱石之间。更让二人惊诧的是,两块巨石之上,却坐着两个人,两个已亡之人。 二人仿佛已在这巨石之上坐了千百年似的,两双眼睛不知疲倦的对望着,曹汜倘若不是发现,二人对周边的事物毫无知觉,决计不会想到,二人竟是死人。 但二人的地确确已是死人,正是那传遍江湖的“湘江水逝楚云飞。”蒋月霞惊讶的发现,二位年逾百龄的老人,竟丝毫不见衰老的迹象,更无半点死亡的影子。 二人的目光是那么的深情,一者似苦苦等待,一者似脉脉含情。 更不可思议的是,季楚云的面前竟放着一把古琴,季楚云双手抚于琴上。蒋月霞猜想,这季楚云不知道弹奏的可是那残刃剑上的曲子。 而那江湘水的面容之上,留下数行清泪,为寒气所凝,在脸上结成冰珠,只是面容之间,却似藏着一丝酸酸的笑。 曹汜与蒋月霞相顾而视,均留下两行眼泪,也为寒气冻住。 曹汜道:“我去真真国时,曾听过这江湘水的踪迹,这位讲女侠一生浪迹天涯海角,一直都在寻找,寻找那片飞去的楚云。” 蒋月霞道:“这位季前辈却仿佛一生都在等待,他坐在那块巨石上,弹奏着那首残刃剑上的曲子,等待着那片逝去的湘水坐到对面的那块巨石之上,聆听他的曲子。” 曹汜道:“她寻找到了她,他也等待到了她,只是不知道,水云相逢之际,季前辈是生还是死?” 蒋月霞突然一片伤感:“云是天上的云,水是地下的水,云在天上飞,水在地下流,恐怕只有云降而水,或水凝为云的那一天,云水才能一色一体。” 曹汜安抚道:“最关键的是,云、水,这些美丽的事物,在这人间是不会消散的,云可飞,水可逝,但还是在彼此的视野之内,也许,这便已经够了。” 蒋月霞突然道:“那么霞呢,我想云与霞,原本便是最短暂的东西,独有石头,却可永恒。” 曹汜道:“妹妹别太伤感了,我想这水云之间必有一段很缠绵的故事,可惜却无人可以讲给我等听了。” 蒋月霞道:“不会的,这把残刃剑会讲给我们,我相信,这把残刃剑上一定有一段泣血的故事。” 曹汜道:“妹妹快将那首曲子弹给我听好吗?” 蒋月霞道:“休慌,我们且先将二老埋葬了吧。” 曹汜道:“霞儿,你看那块石头上刻着什么字呀?”曹汜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石上竟刻者字。 二人看时,却是“乞掘地五尺,埋骨石下。” 此时并无铁具,二人只得用剑掘地,说也奇怪,那山谷之中原应多石,而此处却全是松土,可笑无锋残刃之剑此时竟成了掘土的工具,季楚云前辈刻琴谱于剑上,自是想将二剑的戾气涤尽,只是不知道季前辈地下有知,倘若知道二剑作如此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二人固是剑道中的高手,但如此使剑,却未占半点便宜,费了两个时辰,一个足容水云二人的大坑方始筑成,蒋月霞突然觉得仿佛刺到坚硬的东西上,二人小心翼翼地将土掸尽,露出一个铁盒子来,二人打开看时,里面却是一块黄绸布,密密麻麻的似是地图模样。 蒋月霞道:“这是什么?” 曹汜突见那铁盒之底竟刻有四字,道是“藏金之所”。再看那地图之时,果有一处绣着金灿灿的一块,曹汜看那地图,正是香山地形。 曹汜惊道:“这下开封百姓有救了,这地图所示竟是藏金之所,想是季前辈举事之后所遗之物。” 蒋月霞淡淡道:“取之于民,今当用之于民,固是应该。” 二人将那江湘水、季楚云一并季楚云手中的那把古琴合葬于墓冢之中,二人感念云水二人一生如此,不免嘘吁嗟叹一番。 蒋月霞道:“你可有兴趣听一下残刃剑上的故事。” 曹汜道:“求之不得,请妹妹为我试奏一遍。” 蒋月霞道:“那好,你却要坐在那块石头上,我方能弹。” 曹汜略一犹豫,道:“这却有趣。”言毕纵身跳上方才江湘水所坐的那块巨石。一坐上,但觉那石上凉气渗入肌骨,竟十分惬意,说不出的舒坦。 蒋月霞抱了古琴,月影一纵,也跳上方才季楚云坐的那块绿石,坐下又将古琴摆好,玉指一拨,那琴声便起来了。 那琴声似有一种魔力,不由得曹汜不落泪。琴曲之中不尽的思念犹如长江滚滚,无边的伤感又如落木萧萧,曹汜听得出,季楚云终前必是患了一种绝症,再出去寻找江湘水的可能,只有坐在这青石之上,日日弹奏这首曲子,等待江湘水的归来,曲中对初识时对江湘水的拒绝表达了无限的悔意,赞叹江湘水是再难寻到的红尘知己。 而那位江湘水女侠呢?竭其一生的寻找,这季楚云究竟到了哪里,最终仿佛听到了琴声的召唤,这才豁然开朗,季楚云既是义军首领,自己对他本应该最了解的,他一定就在皇帝的身边,天子脚下。江湘水这才猛然回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回到了香山,并凭着那种情人独有的细腻与敏感,终于寻到了日思夜想的情郎,但此时的情郎早已成为一朵陨落的云彩,变成了水珠,滚入那楚湘之地的江河里,去追逐那逝去的湘江之水去了。 于是,江女侠悄悄地坐在季楚云对面的绿石上,江女侠知道,那是情郎专为自己而设,季楚云千里迢迢地从北海之滨寻回这两块寒冰绿玉,是不是想将自己的忧伤的眼神,凄楚的面容,消瘦的身躯完完全全地保留给江女侠看,对了,还有那一首曲子给自己的情人听,江女侠仿佛听到了“那无边落木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琴曲,坐在那绿石上,泪水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流得江湘的水都尽了,便也变成了云彩,去追逐一个美丽的云彩编织的梦去了。 曹汜听得见,这琴中应该有更多更多的东西,除了季楚云前辈的,还应该有霞儿的,曹汜相信一定会有的,曹汜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如何地希望自己同这霞儿在一起。他突然在心中骂了自己,既然喜欢兰儿,如何却又有如此不洁的念头。 然而曹汜还是听到了那琴之中霞儿的悲伤与叹息。 那样的雨夜,一个具备了诸多浪漫的气息的雨夜,二人在一片琴声之中邂逅了,蒋月霞在自己编织好的青春的阁子里伤感地奏着一曲《红豆曲》,她并不敢走出那阁子半步,她尚不知道,阁子外面是如何的世界,但是有一天,一个少年突然来到这阁子旁边,在雨夜里伫立良久,只是为那伤感的琴声所获,那藏着一个少女万千心事的琴声,那述说着如同“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的闲愁苦绪的琴声,第一次,有如此的一个少年为自己的如春光明媚的韶华与春日里所有的悲悲喜喜的故事而驻足。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又调了一曲《声声慢》,似乎是为了试探这少年的耐性,更似为了向这少年叙说更多的春日的故事,那少年那般地为那琴声所迷,居然不曾察觉夜的黑与夜的雨,于是她为自己青春的阁子开启了小小的一扇门,迎进来的是一个在风雨中伫立了半个时辰的倾听自己心事的少年。 于是,他们剪烛共论那轮天空中皎皎的明月,那如同她的青春一般明媚而凄楚的明月,那为后世留下千百首绝妙诗词却无人问津的清照姐姐,她真心真意地喊她姐姐,虽然在明月的问题上出现了小小的分歧,但一切在那美丽的月光的照拂之下,都显得和谐了起来。她能接触到的一切都源于久远的前辈们的浪漫,再加上半部神秘的刻在石头上的美丽的故事,在结识这少年以前。 蒋月霞相信,倘若不是那场该死的黄河之水,这少年便如同一只春日里从自己窗前飞过的小鸟一般,固然可以给自己捎来一点春天的气息,再捎去一些春闺的寂寞,但正是一只匆匆一晤的小鸟。 因了那场让父亲焦头烂额的水灾,自己方有缘与这少年结识,这少年竟有如许多的故事,全不似自己乏味的青春,更令人欣慰的是,这少年竟引领自己做了一次故事的主角。蒋月霞记得父亲引领自己进京之时,曾来过香山一次,父亲告诉她,此处正是那部《石头记》的作者晚年居住的地方。她除了因为后来读《石头记》还能忆起香山这个名字之外,香山其他的一切,早已坠入一片烟雾之中。 她怎么也不能料到,正是这她早已忘怀的香山之中,竟蕴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湘江水逝楚云飞”。而且,发现这一切的,正是日日叹息韶华易逝的她。那“水火无情,木石有意”的偈语,那无锋残刃剑上的匪夷所思的琴谱,还有这琴曲之中令人五内俱沸的故事,这一切,都显得那般的真实,而又如此的虚妄了起来。 蒋月霞知道曹汜与那兰菊竹梅之间的故事,自己注定要成为这少年一种之中的过客,她知道,一旦将那地图中所载的金银寻到,开封百姓自可解脱,而这少年,却要去寻找他心中的兰儿姑娘了。 蒋月霞拨动着玉指下的琴弦,也不知是为琴声所动,还是为自己的身世伤感,一曲未终,早已滴落下千百颗珍珠,滴落在琴弦之上,那琴声便也因此而增了几分潮湿的气息。 曲终之时,曹汜突听得数声裂帛之声,却见蒋月霞竟已使力将琴弦拨断。曹汜惊道:“霞儿,你这是……” 蒋月霞道:“曹大哥,可听过高山流水的故事,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配听这琴声了。” 曹汜勉强笑道:“我原是愚钝之人,能被姑娘称为知音之人,心中原也高兴,只是姑娘却不须咒我呀,我又何处得罪了妹妹。” 蒋月霞用衣襟拭了眼泪,道:“曹大哥,你将那图中所载金银送到开封府中,必去寻找那位兰儿姐姐,是也不是。” 曹汜道:“是呀,兰儿如今已身陷虎狼之穴,我说什么也要去的。” 蒋月霞道:“如今我们身在京城,你正可前去打探消息。” 曹汜道:“我也久有此意,只是今日却须寻那金银所在,看看这图上所载是否属实,今夜我便到那皇宫里去闯一闯,你却在此处等我便是。” 蒋月霞道:“此处距皇宫不过数十里之遥,只是曹大哥却须万分谨慎,要不,我随曹大哥同往,我想,漱玉剑法原也不弱。” 曹汜道:“不行,宫中戒备深严,你剑法虽好,终也不便,还是我一个人去为好。” 二人依照那地图所载,在香山之中寻找半日,果然找到了金银所在之地,却在一个山洞之中。那义军虽众,但向来只是劫杀贪官污吏,加之义军解散之时,季楚云遣散许多金银,但竟也有万两之巨,二人自然欢喜,给蒋知府去了书信一封,言及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四章:半日互失 夜色笼罩下的皇宫,显得更为阴森。 曹汜望了望脚下的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曹汜知道,其间必定有无数个死了的活着的含冤的不屈的鬼魂,芳魂艳魄、孤魂独魄、凄魂怨魄,淤积在这失魂落魄的宫殿之中。 曹汜突然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曹汜听母亲竺香兰谈起过宫里的旧事,曹汜知道,那里是如何的世界,曹汜担心,自己念念不忘的柏幽兰会不会成为那杯“千红一窟”之茶中褪色的一片香而苦、甜且酸的茶叶。 尽管曹汜一次又一次用各种各样的念头袭走了如此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还是悄悄地又回到曹汜的脑海之中。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曹汜行之一个所在,身上泛起阵阵的凉意,曹汜轻轻地落在那座凄冷的小屋面前。 那的的确确是一间小屋,曹汜实在想不明白,在宫殿之中,居然有如此的一件寒碜的小屋。小屋面前是几株桂花树,枝上并无半点花蓓,但仍然有一种怡人的桂花的香味。曹汜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月宫,果见那小屋壁上题了三个字“广寒宫”,曹汜见那三个字写得极为工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其蕴含的力道竟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书法名家,曹汜完全可以看出,这三个字的的确确称得上“妩媚秀丽”,竟是女子所题,但妩媚之中不乏刚毅,秀丽之中满是虬劲。曹汜本是一个喜欢遐思迩想的人,望着“广寒宫”那三个字,曹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琴棋书画之中的书,那位柏闵姨娘。曹汜见识过母亲竺香玉的琴艺,杜姨娘的画技,皆是一流的高手,但曹汜看得出,这“广寒宫”三个字,竟丝毫不逊于杜衡钗那临摹《枯木竹石图》的功力,也绝不逊于母亲亲调诗经楚辞之曲的心计。这“广寒宫”三个字,足见出柏姨娘与琴画相抗的实力。 琴棋书画,有没有可比性,本不应有的,四艺各有其法,但是说到底,又有相通之处,一曰智,一曰情,二者得兼,自然可成。那么,智与情的融合之处,岂非足可见出琴棋书画者的高低。 广寒宫三个字,本已道出万般凄凉之景,更加那运笔之人也是将自己的千丝哀愁、万缕伤感悉堆于那笔墨之端,是以这广寒宫竟可使人不觉之间流下眼泪。 曹汜心道:“这皇宫大内之间不比月宫,那吴刚自可免了,只可惜少了一只玉兔与一个仙子。”转念至此,却见那小屋门打开,蹦出一个清纯的小姑娘来,却似广寒宫的那玉兔一般伶俐可爱,曹汜不觉道:“小妹妹,你好。” 那小女孩笑道:“曹大哥,你好。” 曹汜道:“这却奇怪,你如何知道我姓曹。” 小女孩道:“我不但知道你姓曹,还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曹汜道:“你且说说看。” 小女孩道:“你来此处必是为了寻找兰姐姐的,是吧?” 曹汜正欲问时,却听得那小屋之间有一个声音道:“思儿,你在同谁说话?” 小女孩道:“兰姐姐所说的曹大哥过来了。” 小屋之间的那声音道:“既是曹兄弟,快请进来。” 曹汜随那白玉兔走进那小屋,小屋之中甚是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 曹汜看不到那屋中人的身影,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的香味,又听那甜甜的声音道:“曹少侠到此何干?” 曹汜心道这屋中人却是奇怪,如何如此的深夜,却不点烛,何以让这屋中漆黑一团,曹汜道:“请问前辈,你可曾见过一位柏幽兰姑娘。” 曹汜听得黑暗之中却似有暗泣之声,却听得那甜甜的声音此时却变成酸涩的味道,道:“那位兰儿姑娘当真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来了,却也难得,哎,他倘若有你十之一二的痴心,也便好了。” 曹汜心道:“他,他是谁?是了,这大内皇宫,他除了皇帝,当真并无第二个角色,这人却又是谁,既是皇帝的妃子,如何却又居住于此,是了,必是失宠之人,方才那小姑娘必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这狗皇帝当真是狼心狗肺,竟让自己的妻女居于此处,怪不得方才那黑暗中人有此一叹。”乃道:“如此说来,前辈是见过兰儿了。” 那声音又道:“这个自然。” 曹汜心神一定,道:“兰儿如今却在何处?” 那声音道:“可惜你来晚了半日,她今晨已离开了皇宫。” 曹汜又问道:“前辈可知她去了哪里?” 那声音道:“蜀地。” 曹汜心下暗惊,道:“她却如何去了蜀地,在宫中,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望前辈告之一二。” 那声音道:“这个,你寻到她时,自然知道,曹兄弟,老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汜心道:“这人既是皇帝的妃子,又是那思儿的母亲。那思儿如今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这人既是思儿的母亲,必是不过三旬,如何却自称老身。必是心已先死。”转念至此,心中也是黯然,道:“姐姐有话但讲无妨。”他有意喊这人“姐姐”,竟是为了唤醒她的青春。 那人闻得这少年喊自己“姐姐”,心中百感交集,待说话时,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闻悲戚之声。 曹汜道:“前辈,在下唐突,得罪了前辈,前辈休怪。” 那人道:“不会的,你方才叫我什么。” 曹汜道:“姐姐。” 那人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再听一声“姐姐”。这甜蜜的称谓,令她忆起了自己妙龄之时,自家的弟弟在河边轻轻地喊一声“姐姐”,而她此时却正在对着那一湾春溪之水,水中映着如春天的花朵一般娇媚的她的脸庞。 那人半晌无言,却似沉浸在对自己已逝的青春韶华的思念之中,黑暗的屋子中静默了半晌,那人却道:“好,弟弟你且听我一句话,那位兰儿姑娘待你一片真心,我希望你休辜负了她,否则,姐姐断然不会饶过你。” 曹汜道:“谢姐姐教诲,我曹汜今生定不负兰儿。” 那人又道:“兰儿已往西蜀之地,望你早日前去寻她。思儿,送你这位曹叔叔出宫。” 那思儿却道:“曹大哥,随我来。”却也不知如何穿行了半日,竟已到了宫外,因道:“曹大哥,再见。” 曹汜道:“思儿,再见。” 再言那蒋月霞,此时独处那山洞之间,虽有万两黄金相伴,然而久久不见曹汜归来,不免起了“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之叹。蒋月霞原是心思细腻之人,当日她本已看见那潇湘子便潜伏在这山附近,却故意不以为意,让那潇湘子以自己生命相挟,看那曹汜忍不忍心交出无锋残刃宝剑,要知这无锋剑上所绘琴谱乃是唯一的出谷之法,他将无锋剑交出,便是自寻死路,岂不知,我们这位蒋姑娘早已将琴谱烂熟于心,无非想借潇湘子之力看一看自己在曹汜心目中的位置,果见曹汜毫不犹豫,将无锋残刃双手奉上,芳心自然大慰,然而却也深知,曹汜素喜者乃是那位兰儿姑娘,如今见曹汜久不归来,正是寻求心中的兰儿去了,心中自然颇不是滋味,却又想起万万千千,如何能够成眠。于是出了山洞,却要去寻那曹汜。 蒋月霞正欲起身,却见面前站着一少年,可不正是那左思右想的曹大哥,因笑迎道:“曹大哥,你回来了。” 曹汜道:“霞儿,你还没有睡呀。” 蒋月霞道:“你寻到那位兰儿姐姐了吗?” 曹汜道:“说来奇怪,她竟去了西蜀之地,我委实想不明白。”因又道起此番入宫,那广寒宫并那黑暗中的“姐姐”的故事。 蒋月霞道:“我却能理解那人久居黑暗之中的意图。” 曹汜道:“是何道理?” 蒋月霞道:“睹物最能思人,那黑屋之中必也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她害怕看见那些东西,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曹汜笑道:“妹妹果是深解李清照之心者。” 蒋月霞脸色一沉,道:“此情此景,原是人间至悲之事,曹大哥反而取笑。”却是想起这曹汜原是浪迹天涯之人,自己与他分别之后,难免睹物思人,未语泪流了,心中掠过《红豆曲》中“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之句,反复咀嚼,已是抛落下几颗红豆血泪。 曹汜眼见如此,欲待支声,却又不知该做何言语,半晌道:“妹妹,明日我们将这万两黄金交付于你父亲吧,开封府的百姓还等着我们呢?” 蒋月霞这才道:“父亲想已收到我们的飞鸽传书,我想明日必有人来。” 曹汜道:“我们且到那山洞中寻找那条水路,我初时远涉西洋,便是走的那一条水道,它直通黄河,我已让伯父派船只前来接应。” 蒋月霞随曹汜点了火把,随曹汜下了原来的那条地道,拾级而下,空气中渐渐弥漫一种潮湿的味道,曹汜望见那块巨石,正是外公许广汉丧命之处,曹汜拜祭一番,感伤一番。蒋月霞也相伴垂泪。 二人果见那山洞之下直通水路,水旁却是数块歇脚巨石,二人各倚一块巨石,曹汜见蒋月霞在那巨石之上沉沉睡去,不觉将外衣脱了,披在蒋月霞身上,见那蒋月霞睡梦之中眼睛还有泪珠儿,不免顿生怜惜之心,又生懊悔之意,自己令这蒋姑娘与自己同行,竟铸成大错一件。脑海之中又由霞儿想起菊儿、竹儿,还有那神秘的梅子,最后所有的脸都变成兰儿的,如此胡思乱想之间,竟也抵不住连番奔波之苦,也已睡去。 醒来方察觉身上也盖了一件衣服,衣服之上尚有淡淡香气,却见霞儿正用深情的眼光望着自己,身上除了自己的衣服之外,还有霞儿穿在外面的如火似霞的一件红衫。 二人在那巨石之上,果见水中驶来一条船,船头却站着四个粗壮的汉子,蒋月霞道:“黄家四位叔叔,你们来了?” 曹汜当日黄河抢险之时,原见过这四位相貌堂堂的好汉,却未曾搭半句言语。那船头一人道:“丫头,你也在此。”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 你道这四人为谁,却原来是黄河之上的四个江湖强盗,虽行杀人越货之事,竟是济困扶穷之辈,后为蒋知府擒获,蒋知府敬他们也是几条好汉,并不为难,于是投靠在蒋知府手下做事。这四人原是一胞四胎的兄弟,分别叫做黄无患、黄无难、黄无祸、黄无害,人称黄河四鬼,自从投靠蒋知府做事之后,竟也颇为勤快,很得蒋知府赏识,他四人又最喜欢蒋月霞,四人皆未婚娶,更无子嗣,待蒋月霞真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今在此处遇见蒋月霞和曹汜在一起,心中自然欢喜,乃向曹汜道:“曹兄弟,那救命的金银现在何处。” 曹汜道:“四位叔叔,且随我来。”当下黄河四鬼并汜霞二人到那藏金之所,而后搬至船上,沿那水路而下,不过两日,便到了开封府,沿途竟无丝毫阻隔,也是万幸。这黄河四鬼原是水路上的高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何敢再来抢劫他们的船只。 六人来到开封府岸上,却见蒋师侠早已站在黄河岸上相迎,那万两黄金运至开封府内,蒋师侠又令亲信之人严加看管,众人也不解箱中为何物,也不敢过问。 蒋师侠却将黄河四鬼并曹汜请至府中,设宴相待。 蒋知府道:“曹少侠,此次你救了我开封府万千百姓的姓名,小老儿我代开封府百姓敬你一杯。”言毕一饮而尽。 曹汜道:“伯父不须如此,解民于水火之中,原是我辈当为,更何况,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此时能寻到此物,居功至伟者却是令媛,倘若不是她妙解那‘水火无情,木石有意’,我便只有悻悻而归了。” 蒋师侠笑对蒋月霞道:“霞儿,你且说说,什么叫做‘水火无情,木石有意’。” 蒋月霞在父亲并四位叔叔面前,自然将那平生得意之作一一讲出来,将潇湘子之事一并道出,众人听得或屏息,或扬眉,或蹙首,或捧腹,不觉对这伶俐聪明的霞儿叹服一番,曹汜见蒋月霞眉开颜展,心中略略平静。 蒋师侠又谢过那黄河四鬼一番奔波之苦。 四人均道:“大人倘如此说,便是见外了,我等受大人再造之恩,正该报答,些许辛苦,原是应该。” 蒋师侠又转对曹汜道:“曹少侠,尚有一事要辛苦少侠。” 曹汜道:“伯父不妨直言。” 蒋师侠道:“天地之间,最值钱的虽属黄金,但这黄金却不能当饭吃,因此,这些黄金倘要发挥作用,却要换成粮食,我见两湖之地粮仓充盈,百姓富庶。我前日去信给武昌、长沙两地知府,愿意以金易粮,他们都同意了。我身边除了黄家四位兄弟武功差强人意,其余全是不堪一击之辈,我想这两湖距此地千里之遥,我怕路上万一有什么差错,少侠所有的努力岂非付之一炬。因此,老朽想请少侠再去一趟两湖。” 曹汜道:“伯父为开封百姓,殚精竭虑,在下敢不从命。” 蒋月霞道:“爹爹,我也要去。” 蒋师侠道:“霞儿,休要胡闹。” 曹汜也道:“霞儿,此去两湖,路途遥远,更加凶险万分,你还是不要去了,听伯父的话,好吗?” 蒋月霞道:“好,你说此去凶险万分,但却不知我那套漱玉剑法原也不是调琴描眉的,我手中的漱玉剑也不是好惹的。” 蒋师侠道:“霞儿,别在孔夫子面前掉书袋了,你那点本事,爹最清楚。”蒋师侠虽亲眼见女儿三剑伏凶徒,但那龙大彪虽然凶悍,但已是惊弓之鸟,而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蒋师侠虽不曾亲历,但也是早有耳闻的,自己妻子早丧,单单留下一个宝贝女儿,如何忍心让她到江湖上去受那风霜雨雪之苦,是以百般阻挡。 蒋月霞道:“爹,你休要小看女儿的本事,你说谁是孔夫子。” 蒋师侠道:“自然是这位曹少侠。” 蒋月霞道:“好,我今日倒要和孔夫子话一话论语,与曹先生谈一谈红楼了,曹大哥,我们且到院中一较高低。” 曹汜笑道:“霞儿,你别胡闹了。” 蒋月霞道:“好,你也小看人,殊不知那东坡先生诗词虽妙,灿烂星光,也难与皎皎明月相较。曹大哥,领教了。” 蒋月霞早拿了那把漱玉剑,跳入院中,曹汜恐蒋月霞生气,便也跳入院中,也是好奇,原来当日蒋月霞以漱玉剑法与陈韩并众人相抗,曹汜已看出那漱玉剑法,竟似在柳絮剑法之上,这两套剑法,原是天下最阴柔的剑法,曹汜却要看一看这絮玉二剑究竟何者为高了。 蒋月霞不容分说,早已一剑刺出,却是一招“袅袅秋风起,萧萧败叶声”,正是那《南歌子》的起势,而曹汜正以探春、宝玉的《南柯子》起剑“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但见蒋月霞那剑似秋风袅袅,败叶萧萧,绵而无力的剑势之间却似有一股肃杀之气,而曹汜的“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则是写春日柳絮,明丽的剑法之中夹杂些空叹徒感的哀愁,哀愁之态与肃杀之气,一则以守,一则以攻,攻守平衡之间,二人却又各自变作“岳阳楼上听哀筝,楼下凄凉江月为谁明”与“也难绾系也难留,一任东南西北各分离。”这《南歌子》与《南柯子》想是同一曲牌,但见二人剑势约略相同,但又同途殊归,一者依秋情,一者循春思,但竟难分伯仲。 《南柯子》剑势完后,二人同换做《如梦令》的剑式,蒋月霞则“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曹汜则“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二人一者似李清照雨后清晨询问丈夫窗外海棠,一者似史湘云接过风中柳絮,把玩不已,似是感叹春光易逝。二人一者是少女拟少妇,一者是男子摹女子,但也惟妙惟肖,尤其曹汜那一招“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全是女儿之态,蒋月霞见曹汜如此不觉一笑。 二人竟不约而同的使出了相同的《南歌子》《如梦令》两招,转眼间,蒋月霞那剑已变作《孤雁儿》,正是“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曹汜则是使的薛宝钗的《临江仙》中“万缕千丝总不改,任它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蒋月霞感念那“任它随聚随分”之句,心道好狠心的一个曹汜,相逢总是缘,岂可如此随意,眼中滚落两滴眼泪,便是一剑“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使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五章:千里相识 曹汜原是无意之间使出的柳絮剑法之中的《临江仙》,那一招“任它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及至使出之后,方想起此剑所寓何意,心中正值懊悔不已。蒋月霞却想起自己这套剑法原本便叫做“孤雁儿”,想那曹大哥自然与兰儿姐姐比翼双飞去了,独独留下自己一只孤雁儿,肠断与谁同倚,是以这一招“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竟是自然而然而又变生不测的刺了出去。 曹汜原正懊悔那一招“任它随聚随分”,今见蒋月霞长剑袭来,如何敢有半点怠慢,早已一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使出,却见曹汜手中长剑早已封住蒋月霞杀招,自己也腾空而起。 那蒋月霞眼见曹大哥腾空而起,全不念自己孤独落寞,一招“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每个人堪寄”已然使出,那曹汜跃上青云之后,原是自然而然的以一招《唐多令》的“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迎敌,坠地之时,却未料到蒋月霞剑法原是连绵而至,那剑正朝着自己落下之时的一个空挡袭来,曹汜猝不及防,用剑信手一挡,却见自己手中长剑却如一根树枝一般,被蒋月霞折断,曹汜赤手相迎长剑。 蒋月霞长剑竟得势不饶人,“一枝折得”之后,便是“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一招,蒋师侠虽非武林中人,早已被汜霞二人如花团锦簇般的剑法惊得目瞪口呆,及至见女儿竟将曹汜长剑折落,原是一喜,后见女儿仍然攻击,喝道:“霞儿,住手。” 蒋月霞此时方始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曹汜见蒋月霞止住剑法,道:“霞儿,我原不是有意使那临江仙的剑法,妹妹休怪。” 蒋月霞淡淡道:“不碍事的,我本便是孤雁儿一只的。” 曹汜见蒋月霞如此说,更是忐忑不安,道:“妹妹终不肯原谅我么?” 蒋师侠并黄河四鬼皆是莫名其妙,明明是这霞儿将曹汜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倘若不是蒋师侠喝阻,曹汜恐怕已中了蒋月霞一剑,如何反而是曹汜向霞儿又是赔礼,又是致歉的。 蒋师侠遂道:“曹少侠,方才小女多有冒犯,勿怪勿怪。” 蒋月霞见曹汜一脸内疚之色,显是无意之失,笑道:“曹大哥,今日你败在我的剑下,你可敢再小觑我。” 曹汜道:“我原不曾小觑过妹妹的,妹妹武功见识皆在在下之上。” 蒋月霞转对父亲道:“爹爹,你可同意我同曹大哥同往西湖。” 蒋师侠原非愚钝之人,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意,方才不让她去,无非是担心路途之上,险阻重重,今见女儿武功果是不凡,又有黄河四鬼、曹汜沿途保护,料也不会出事,也便答应了。 蒋月霞自然欢喜,她虽知诸般皆有缘法,情感之事,原非强求可得,但既然能与曹大哥多呆一日,如何能够放弃这一日。 当下六人并押解的众人带了蒋师侠的书信和那万两黄金,奔赴两湖之地。那蒋月霞与曹汜同行,又在四位叔叔照拂之下,更显出万般伶俐之态,独有伴随了她十数年之久的那一把古琴第一次与主人分开,她当日在香山之上奏那残刃之曲,曲终弦断,蒋月霞越发将那琴也抛却了。 六人却也奇怪,去路之上竟未有半点差错,曹汜看着黄澄澄的黄金变成粮食,心中自然欢喜,知道开封百姓有救,但这去途无险,归途之中必要严加防范,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六人并那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或经水路,或走陆道,不日之间即可回到开封府,曹汜见那蒋月霞每日闲暇之时闷闷不乐,又猜不透少女的心思,偶一日,曹汜见蒋月霞望着那残刃剑发呆,这才想起,那把古琴被蒋月霞自己拨断,一切竟是因己而起。 曹汜等人这晚来到一个小镇之上,镇虽小,却有一个很大的客店,曹汜等人原也累了,便在店上歇了脚。 曹汜见蒋月霞在房中无趣,忽想起今日路过镇上,原看见过一个古琴店,便悄悄潜入夜色中。 原是戌时之初,镇上甚是热闹,幸甚那古琴店竟未关门,曹汜买了一把回客店时,却见有两条黑影,跃入那客店之中,曹汜暗暗跟上,却听得耳边生风,竟是一件暗器袭来,曹汜此时本已提防,自然轻松躲过,但再寻那黑影时,却哪里能够寻到。 曹汜心道:“一路无事,难道今晚竟要遭遇麻烦了。”便进了客店,嘱那黄河四鬼并众人多加提防,自己入了房间,却将那把古琴放在桌上,转身欲出去寻那两条黑影。 刚到门前,却见霞儿站在门外,笑道:“曹大哥,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曹汜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方才买那古琴,原是想送给蒋月霞,如今见蒋月霞正站在自己门前,反而开不了口,只得道:“没什么,方才不放心,出去四处看了看。” 蒋月霞早已进了屋门,一眼便看见桌上的那把古琴,乃道:“曹大哥,这把古琴却是从何而来。” 曹汜道:“方才在古琴店买的。” 蒋月霞道:“前言不搭后语,心中定然有鬼,原来曹大哥也会弹琴呀。” 曹汜道:“论起武功,我便是关夫子面前玩大刀,倘若说到弹琴,则更是孔夫子面前掉书袋了。只是当年跟杜姨娘略学了学,七窍但通一窍罢了。” 蒋月霞道:“曹大哥所说的文武夫子可是指区区在下。” 曹汜道:“这个自然。” 蒋月霞道:“关夫子面前玩大刀,孔夫子面前掉书袋原也无妨,说不定,孔夫子我一高兴,便可传你半部论语让你治国平天下呢。” 曹汜道:“好呀,他日必向妹妹讨教奏琴之法。” 蒋月霞道:“好呀,不过却要向你收取一点学资了。” 曹汜道:“学资,我如今已是囊中羞涩了。” 蒋月霞道:“也罢,这把琴权作拜师之礼吧。” 曹汜见蒋月霞索要此琴,自然乐得依从,乃道:“好吧,师父。” 蒋月霞也已抱了那把琴,跑出屋门,曹汜一会儿便听得蒋月霞的屋子里传来琴声,竟是不含凄婉之音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愉悦之中难掩点点哀愁,但曹汜却听得出来,蒋月霞心中哀愁已被冲淡了许多,这才飞出院内,果然又看见那两个黑影。 曹汜方才抱了古琴,被那二人发现,这次小心翼翼,跟在二人身后,却听得一人道:“你确定那人便是咱们孤云会的大仇人,师妹。”另一个人道:“没错,正是他,他正是师父苦苦寻了二十年的大仇人。” 曹汜听那“孤云会”,却不知是何门派,这苦苦寻了二十年的大仇人,又是何人,自知自己与这孤云会并无半点纠葛,霞儿不过十五六岁,也绝不会是他们的仇人,她方才说“那人”,而不是“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是黄河四鬼,他四人做事一向是协力齐心的,她们既然寻仇,便和自己以及所运的粮食并无关系,欲待不理时,却终究是一条人命,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丧命于这二人剑下。 又见那两条黑影用手指舔破窗纸,那位被称作师姐的将一根细管伸进窗户,竟是要下迷烟之类的东西。曹汜欲待喊破时,却见另有二人早已破门而出,原来屋内两人早已为琴声惊起,正在细细听那琴声,中间一人显然是个老江湖,早已洞察窗外一切,也便拉了另一人,破门而出。 那两条黑影均吃了一惊,见事不成,双双拔剑击向那破门而出的两人,破门二人之一显是武功高强之辈,一手将另一个人置于自己身后,左手却将剑挥出,竟已划破二人的手臂。 那两个黑影又吃了一惊,却不解面前这人何以一出手就伤了自己。其中被唤作师姐的那人道:“师妹,走吧,咱们不是对手。”二人从二楼跃下,刚才划破二人手臂的岂肯放过二人,也从楼上跃下。 刀剑之声吵醒了客店中人,有人熄灯闭门,深恐祸从天降,胆子大些的站在楼上,观望了三条黑影,三道剑光在晃动。 那姐妹二人显是不支,招式因持剑的手臂正在流血而显得软弱无力。那人显是想留下活口,并未对二人痛下杀手,却听得他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师姐道:“你休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恨声道:“既如此,休怪我剑下不留人。”却见那人攻势已起,曹汜知道,以那人的剑法,三招之内足以致姐妹二人于死地。 曹汜见那剑毫不容情地刺向二女,早已拔剑去封杀那人的剑招,那人显是吃了一惊,浑不解何处突然冒出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小子,喝道:“你又是何人?”曹汜道:“前辈,可肯放这两位姑娘一条生路。” 那人道:“小子休管闲事,否则,老夫剑不容情。” 曹汜道:“既如此,也只好拿剑说话了,二位姑娘,暂且退下。”他说退下,其实是让那二位姑娘伺机逃跑,谁知那二人却双双站到一边,一任那胳臂之上鲜血崩流,痴痴的望着曹汜与那人手中的两把剑。 曹汜见那人剑法缜密,自己破绽百出,忽想起母亲曾授自己一套溪山剑法,自己虽曾研习,却从未临阵使用,转念至此,信手一剑,正是那溪山剑法的和字诀,仿佛劝这人万事以和为贵,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呢?那人却不予理会,仍是一路抢攻,曹汜分别将那静、清、远、古、淡、恬等况一一使出。 蒋月霞也早已闻声过来观战,此时不觉惊道:“好剑法,好剑法,曹大哥还有如此绝技。”当下以那琴声相和,这《溪山琴况》原是奏琴之法,竺香玉将它化为剑法,今又与那蒋月霞曼妙的琴声相和,果然无懈可击。那人虽稍处上风,却又沾不得半点便宜,剑便愈攻愈蒙。曹汜将那轻字诀、重字诀、迟字诀、速字诀、一一使出之后,却再也想不出后招,而那人长剑已袭至。 那人剑与曹汜咽喉只有一指之间,却听得楼上那人喝道:“住手。” 长剑突然顿住。也许一个人可以出手很快,但却从未有人练过停剑的动作,出剑快,也许可以更快的杀死更多的人,而练习顿剑之快,或许可以挽救更多人的性命。倘若这人不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顿住他手中的长剑,那么,曹汜此时恐怕已成为那人的剑下之鬼。 而且,好像练习顿剑应该比练习出剑容易一点点,但是,更多的人绝不会练习顿剑之法,而不会练习出剑之法。 这是不是因为,杀死一个人比挽救一个人有趣得多。 也许并非因为如此,而是因为,纵然无趣,也要杀人。这便是武林中人的悲哀,倘若以杀人为趣,便不是武林中的人,而是山林中的野兽。也许连野兽也不如,野兽也只是在饥饿的时候才会袭击人。而且,野兽吃人时不但觉得无趣,简直很可以洒下几滴眼泪,如果他们有心。 有人常拿鳄鱼的眼泪比作某种十分虚伪的东西,但我却觉得,那或许是鳄鱼在不得不为时真的很伤心。因为鳄鱼是万万不能和人相提并论的,二者的眼泪更不可等量齐观,在某些时候。 楼上那喝住与曹汜厮杀的人的剑的中年汉子优雅的从楼上缓缓走下,对站在曹汜面前的人道:“放了她们吧。” 这人极恭敬的样子,道:“是。”果然将剑收回。 那优雅的人以一种极优雅的声音对那姐妹二人道:“二位姑娘,请回吧。” 那二位姑娘望了曹汜一眼,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那优雅的人复对曹汜道:“这位兄弟,可否借一步到楼上吃杯薄酒。” 曹汜见他方才喝止住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剑,心存感激,又见这人言谈举止,自是不俗,心生好感,道:“多谢这位大哥搭救之德,在下这里谢过。” 那人道:“小兄弟休如此说,原是我家奴才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兄弟。阿禄,过来给这位小兄弟赔不是。” 这人口中的阿禄,正是方才出剑欲伤曹汜的那人,向曹汜一揖,道:“方才多有得罪,勿怪勿怪。” 曹汜见那人如此,也一揖道:“方才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感激不尽还来不及呢。” 曹汜又问那阿禄的主人道:“请问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姓罗,名天盛。小兄弟呢?” 曹汜道:“在下姓曹,名字叫做石头。” 却见蒋月霞此时也抱了古琴,霞影一纵,却如孤雁儿掠过,对罗天盛道:“你为何姓罗,却不姓艾?” 曹汜惊道:“霞儿,难道你们认识。” 蒋月霞道:“不认识。” 罗天盛道:“姑娘果真好眼力,在下随母姓姓罗,原是艾家子弟,姑娘如何得知。” 蒋月霞道:“我瞎说罢了,你却随口附和,倘若我说那边那位不是人,却是老虎,你一定会说,是的,我昨天还见他吃了三个人呢。”她边说边用手指乱指,最后却落在罗天盛的身上。 阿禄挺剑怒道:“休得猖狂。” 罗天盛怒斥道:“退下。”笑对蒋月霞道:“这位姑娘果是伶牙俐齿,在下本是关外人士,到开封府去拜访一位亲戚,却在此处遇见二位,当真是千里缘分一线牵,请到楼上喝一杯薄酒如何。” 曹汜挂念那些粮食,欲推辞时,蒋月霞道:“曹大哥,这位罗大哥盛情相邀,我们怎好推辞。” 曹汜也觉如此推辞,会令罗天盛难堪,道:“既如此,打扰了。” 汜霞二人并罗天盛、阿禄上了楼,罗天盛嘱那小二上了几碟小菜,又要了二斤女儿红。罗天盛并汜霞三人分主客坐定,那阿禄斟好酒,却在罗天盛身后站立,曹汜道:“这位前辈也坐下来一同吃杯酒如何。” 罗天盛道:“既是兄弟相请,阿禄,你也坐下来吃一杯吧。” 阿禄道:“是,四爷。” 罗天盛道:“听说开封府有黄河决口,半数土地皆已淹没,可有此事。” 曹汜道:“确有此事。” 罗天盛道:“既如此,这开封府如何不上报朝廷,或可有赈灾粮款。” 蒋月霞道:“你却如何知道开封知府没有上报朝廷。” 罗天盛道:“倘若上报朝廷,如何没有赈灾粮款,当今天子一向勤政爱民,必以开封一府百姓为念。” 蒋月霞道:“如此倒是这开封知府渎职了。” 罗天盛道:“这个自然。” 蒋月霞道:“开封府处黄河数年一小决,哪一年知府没有上报朝廷,哪一年不是石沉大海,勤政爱民,怕是亲淫政,爱刁民吧。” 曹汜却见罗天盛用手压住正欲拍案而起的阿禄,又见蒋月霞竟似毫无知觉。 罗天盛道:“我等小民,且不论这等国家大事,方才听得一阵琴声,必是姑娘所奏了。” 蒋月霞道:“什么琴声?” 罗天盛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蒋月霞道:“是又如何?” 罗天盛道:“如此清风明月,合该把酒而歌,倘若姑娘不嫌我等粗俗,在下请姑娘信拨一曲,以助酒兴。” 蒋月霞道:“鸣琴故须清风明月,更须茶香新茗,以琴曲助酒兴,何异于煮鹤焚琴,更何况,琴原为知流水、辨高山者所奏,恕我坏了你的酒兴。曹大哥,咱们走吧。” 曹汜遂道:“罗大哥,夜已深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后会有期。” 罗天盛抑住淡淡的失望的神色,道:“既如此,曹兄弟,后会有期。”又对蒋月霞道:“姑娘,不知何日能闻姑娘的琴声。” 蒋月霞却不答言,自顾走开。 汜霞二人出了门,曹汜问蒋月霞道:“霞儿,你可认识此人。” 蒋月霞道:“本不认识,如今却认识了。” 曹汜复又想起那为阿禄所伤的两个奇奇怪怪的姑娘,还有那孤云会,更是闻所未闻,忽又觉得这孤云会仿佛与一个人有莫大的关联,却又想不起是谁。 二人各自回房安歇,曹汜半宿未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六章:父逝郎归 次日一早,众人并未与那罗天盛辞行,便匆匆离开了泰和客店。 一路无事,众人回到了开封府,蒋知府自然感激,少不了一番把酒言欢。曹汜见诸事已毕,不免道起辞行一事,蒋氏父女挽留,曹汜强不过,答应在此暂住三日,将那粮食发放完毕之后,方可离开。 开封百姓饥寒之中,自然感激蒋知府之德,有曹汜在此照应。第一日一切倒也平安。 是夜,蒋月霞抚琴片刻,难遣心中郁结,不免踏月而行,却见黑影一闪,那人似发现了蒋月霞后面跟踪,竟不理会,径直入了蒋知府的房间,蒋月霞担心父亲安危,提了漱玉宝剑,且要看看这贼有何意图。 却见那人进了屋,见蒋知府正秉烛夜读,蒋知府道:“你是何人,缘何夜闯开封府?” 那人纳头便拜,道:“侄儿秦世钧拜见伯父大人。” 蒋知府心中暗惊,这秦世钧正是那秦御史的儿子,欲强与月霞为婚者。蒋知府心中冷笑道:“准没好事。”面上却勉强笑道:“贤侄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秦世钧道:“伯父看此物,便知端倪。”却见秦世钧从怀中取出黄灿灿的一碇黄金,呈与蒋知府。 蒋知府冷笑道:“公子这是何意。” 秦世钧道:“伯父以为在下在行贿,那便错了,你且仔细看那黄金。”言语之间,颇多不敬。 蒋知府道:“老朽不解公子何以如此。” 秦世钧道:“伯父细看这碇黄金,乃是那朝所铸?” 蒋知府仔细看时,不免生出一身冷汗来,原来这黄金底部一行小字表明,这碇黄金乃是万历年间所铸,乃是前明之物。作为开封知府,私下藏匿并使用前朝的铸金,在清朝乃是死罪一条呀! 秦世钧见蒋知府发愣,道:“这碇黄金乃是在下从两湖之地取来,今日原物璧还,这碇黄金乃是前朝所铸,在下已知道这碇黄金乃是阁下从香山一位叛逆党中取的,如果在下没有记错,那位季楚云乃是康熙爷年间叛党的首领,蒋知府如何与此人有了纠葛,今日伯父怕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蒋月霞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心道:“怪不得这一路上无事,原来却有此等阴谋,没想到,此事竟铸成大错。” 却听得蒋知府道:“在下的事情,不用公子费心。” 秦世钧道:“哎,说起来,我原不比费心的,只是倘若,伯父允了我与霞儿妹妹的婚事,伯父即是在下的泰山大人,此事自然无碍,泰山大人说不定会因这件事情,官升三级。” 蒋知府道:“休想。” 秦世钧道:“既如此,伯父大人,咱们且走着瞧。” 蒋知府道:“且慢,允我三日之限,三日之后,我一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秦世钧道:“好,伯父大人,我会耐心等的。泰山大人,小婿告辞了。”言毕出了门,霞儿转身离开时,秦世钧追上来道:“霞儿妹妹,请听我一句话,可以吗?” 蒋月霞见秦世钧两只眼睛只盯着自己,道:“有屁就放。” 秦世钧道:“自从你我相国寺一晤,妹妹,哥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呀。三日之后,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妻子。” 蒋月霞道:“奸贼,你给我住口。” 秦世钧嬉笑道:“妹妹休要生气,哥哥走也。” 你道这相国寺一晤是怎么回事,原是一月之前,正是春光明媚,那相国寺中原也有几处风景,蒋月霞也便去了相国寺,竟是女扮男装。却瞥见那秦世钧正在调戏一个少女,蒋月霞义愤之下,拔剑拦阻,竟与那秦世钧交上了手,这蒋月霞神态之中天生一种妩媚,纵然女扮男装,如何又掩住那种淡淡的神韵。秦世钧原是登徒子弟,如何看不出来,吃了蒋月霞两剑,反而喜笑颜开,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蒋月霞见他那狼狈的样子,也觉好笑,道:“在下姓武名松,专打笑面老虎。”秦世钧天生一副好脾气,只是在漂亮的女孩面前,便道:“在下是秦御史的儿子,人称京师西门庆,今日得遇武松兄弟,也是有缘。如果兄弟不嫌弃,在下愿与武兄弟结为八拜之交。”蒋月霞见秦世钧,那里还敢有半句言语,道:“不敢,告辞了。”哪知这位秦公子暗中跟随,蒋月霞慌乱之中也不曾察觉后面有人相随,这秦公子见她入了开封府,暗中打探,方知道竟是蒋知府的千金。秦世钧何曾见过此等女子,早已一颗淫心暗属了。果然次日,便有秦府中人向蒋知府提亲,被蒋知府一口回绝了。孰料今日,蒋知府竟有把柄落在这秦世钧的手中,真是合该有事,这蒋月霞正叹息之间,却见父亲也已出来了,喊霞儿道:“霞儿,你还没睡呀?” 蒋月霞掩饰道:“是呀,爹爹也没睡呢?” 蒋知府道:“霞儿,你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蒋月霞随父亲到了房间,蒋知府道:“霞儿,你方才都听见了。” 蒋月霞只有点点头,道:“是的,你打算怎么办?” 蒋知府道:“为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你以为父亲真的那么傻,将你送入狼口呀。” 蒋月霞道:“女儿自然知道父亲的苦心,我是问爹爹,三日之后,父亲打算怎么办?” 蒋知府道:“三日之后,待我将开封府所有事体处理完毕,我自然愿意找皇上奏明真相,我正盼着他们将我交给圣上处置呢。” 蒋月霞道:“父亲不可,那天子原不是什么明君,都说康乾盛世,谁不知这乾隆皇帝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下了几次江南,也是徒劳民费,何曾办一件万民称快的事情。” 蒋知府道:“霞儿休如此说,我想圣上也是一时为奸佞所蔽而已,天下总有雾散云开的那一刻,霞儿休太伤感了。对了,三日之后,倘若去得京师,必无法再照顾你,我看那个曹汜也是良善之辈,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父亲呢,自然也明白女儿的心意,你可随他浪迹天涯。” 蒋月霞羞赧之中略带感伤:“女儿的事情自己自会处理,不劳爹爹费心。”又想起三日之后,也不知诸般又是何等景象,心中不免担忧。 蒋知府这两日果然勤勉有加,将诸事料理清楚,却安心地等待“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第四日凌晨,曹汜欲告辞时,来到蒋知府居室,却听得屋中有暗泣之声,却不解何故,敲了几下门,却见蒋月霞眼哭的像红桃一般,见到曹汜,强颜道:“曹大哥,你今日便要走了,是吧。” 曹汜道:“霞儿,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蒋月霞道:“父亲突然身染疾病。” 曹汜道:“那快请医生了,我随你进去看看伯父。” 蒋月霞道:“曹大哥,不必进入了,医生已看过了,说并无大碍,却须静养数日,父亲如今正在安歇,你不要再进入打扰了。” 曹汜道:“既然并无大碍,妹妹休太伤心了,哭坏了身体……”却又不知下文,只得止住。 蒋月霞道:“曹大哥,此去西蜀,路途遥远,自古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霞儿愿曹大哥早日找到那位兰儿姐姐,与她偕百年之好。那时,霞儿心中自然欢喜,曹大哥且去吧,霞儿我便不远送了。” 曹汜见蒋月霞执意赶自己走,见蒋月霞眼神,却也不便再问,便道:“妹妹保重,告辞了。” 蒋月霞目送曹汜身影渐已远去,红桃眼睛之中落下几行桃汁,隐隐约约,竟是红色。 且说曹汜见蒋月霞言谈神色,大异平常,心中怀疑,待到出了开封府门,却又转身,暗暗进了府门,悄悄来到蒋知府的居处,却听得一片悲戚之声,是那黄河四鬼的声音:“蒋大人,你的知遇之恩,我们四位尚未报答,您如何却已去了。”鬼嚎之中却是霞儿暗啜之声,令曹汜肝肠欲断,欲待进去安慰时,却想霞儿赶自己走的一番深意,自己且暗中保护她,且看是怎么回事? 黄无患正是黄河四鬼的老大,道:“霞儿,蒋大人这却是为何?” 蒋月霞乃将当夜秦世钧夜至开封府,并诸般情形讲给黄河四鬼,黄无患道:“以大人的秉性,气度原不会如此窄狭的,霞儿,此事十分蹊跷。” 蒋月霞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夜秦世钧走后,我曾和爹爹交谈,他曾对我说,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今番如何……” 曹汜这才见梁上犹有白绫相垂,蒋大人竟是自缢身死,曹汜自是吃惊不小,方才听那霞儿之言,蒋大人竟是因为那万两黄金上的纰漏,而为秦世钧得了把柄,此事竟全是因己而起,如何能够忍得住,见那霞儿哭得泪人一般,早已奔入堂中,哭倒在蒋知府尸首旁边道:“伯父,全是汜儿害了你呀。” 蒋月霞方才止住悲声,今见曹汜去而复归,泣道:“曹大哥……” 曹汜道:“妹妹休太过伤心,我想以伯父鞠躬尽瘁之心,断不会寻短见,此事必是奸人所为。” 蒋月霞道:“四位叔叔,且助霞儿将父亲安葬了吧。” 黄河四鬼道:“是。” 当下安葬诸事已毕,曹汜问蒋月霞道:“霞儿,你如今有何打算。” 蒋月霞道:“只有一事未了,便是为爹爹报仇。” 曹汜道:“你猜,谁是凶手呢?” 蒋月霞道:“不言而喻,必是秦世钧那奸贼所为。” 曹汜道:“妹妹如何如此肯定?” 蒋月霞道:“今夜自知。” 当下,蒋月霞却又向曹汜道起自己的身世,曹汜知道,霞儿如今最须向人倾诉了,便在一旁静静地听。 原来这蒋知府的夫人竟也是一代才女,蒋月霞父母之间的恋曲是十分美满而和谐的,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在蒋月霞出生之时,一代才女香魂缕缕随风而逝,却留下一个丝毫不逊色的蒋月霞来。 蒋月霞道:“父亲对母亲的死一直抱愧于心,母亲临盆之时,父亲正在堵截那黄河之水,父亲回去的时候,母亲便已去了,临行之前一直喊着父亲的名字。” 蒋月霞讲到此处,不觉泪珠儿滚滚。 蒋月霞继续道:“母亲生前的最后几个夜晚,经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见圆圆的一轮月,月边是红色的一道霞,母亲把这个梦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便说,既然如此,那这孩子便叫做月霞吧。母亲笑说,你如何知道是个女孩儿,倘若是男孩子呢?父亲说我相信她一定是个女孩儿,像你一样聪明伶俐。母亲说,我不信。” 曹汜便道:“霞儿,你知道这汜字的来源吗?” 蒋月霞道:“不知道。” 曹汜道:“《诗经》中有一首《江之汜》,妹妹一定知道。” 蒋月霞道:“这个自然知道。” 曹汜道:“那便是我父母的故事。” 蒋月霞道:“《石头记》中好像藏着这故事。” 曹汜问蒋月霞道:“妹妹如今有何打算?” 蒋月霞道:“秦御史告老还乡,府邸正在开封府上。我今夜前去打探打探,希望有所斩获。” 曹汜道:“我同你一道去。” 蒋月霞道:“也好,只是有劳曹大哥了。” 曹汜道:“妹妹休要太客气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入夜,汜霞二人悄悄地潜入秦府。 二人正不知去何处打探,却听得几声极的笑声:“二娘,今夜我便要把你给吃了。” 二人循声前去,却是秦世钧与一个剩姿残韵的半老徐娘行那苟且之事。 又听得那徐娘道:“公子好大的胆子,也不怕你那老子杀个回马枪。” 秦世钧道:“二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今日去了六王爷府,我那个舅舅找他有一件十分机密的事情。” 原来这秦御史的结发妻子竟是十四王爷的千金,六王爷的胞妹,这“二娘”正是那秦御史的二姨太龙氏。 秦世钧道:“二娘,钧儿昨日帮你报了大仇,你如何谢我。” 二娘又说了一通不堪入耳之语,汜霞二人均是情窦初开之人,脸上早已一片绯红之色。曹汜轻叩了一下门,那二人听见叩门之声,慌里慌张地各自裹了两件衣服,汜霞二人便已破门而入,那二娘见是陌生人,已然颤抖了起来,秦世钧见是蒋月霞,嬉笑道:“妹妹必是想哥哥了,深夜来访,哥哥喜之不尽。” 蒋月霞听那秦世钧“昨日与你报了大仇”之语,显见父亲必是因为杀了龙大彪,这奸婆娘的侄子,而遭秦世钧的毒手,早已怒不可遏,一把漱玉剑早已贴在那秦世钧的脖子之上。 秦世钧道:“妹妹饶命,妹妹必是恼我和别的女人好吧。” 蒋月霞气得脸庞像三月的桃花,道:“秦世钧,你再敢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秦世钧见蒋月霞身边站着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把宝剑,对自己怒目而视,再不敢答言。 蒋月霞道:“你老实回答我,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秦世钧见蒋月霞怒火汹汹,漱玉剑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方知道此次却是遇上天煞星了。 秦世钧道:“是的,不是,是我师父杀的,我哪里有那么高的武功出入蒋府,单单蒋姑娘,我便不是对手。” 蒋月霞对曹汜道:“曹大哥,请你在一旁录下口供。” 曹汜道:“是,妹妹继续问。” 蒋月霞道:“你师父是谁?” 秦世钧道:“我也不知道,他三年之间来到秦府,他自云叫做云中客。” 蒋月霞道:“他如今去了哪里?” 秦世钧道:“我也不知道,他原本便是神神秘秘的。” 蒋月霞泣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秦世钧道:“一切都是我师父的主意,姑娘千万饶我性命。” 蒋月霞道:“你快将一切都说出来,免得皮肉之苦。”言毕将剑在秦世钧身上划来划去。 秦世钧道:“那日师父归来,我见他示出一锭前朝所铸的黄金,问他何处寻得,他告诉我是令尊叛逆的罪证,二娘央我替她报仇,我见正是机会,便求师父帮忙,心想或可借朝廷之力除此仇家,师父却告诉我不须费事,只须假此相胁,迫他以女儿为条件,此事自然水波不兴。你威胁他时须着意让蒋府的人发现,那时他们自然以为这蒋知府必是无颜苟活,以一死换取女儿幸福,却不知是暗中有人做了手脚。” 蒋月霞恨道:“好高明的手段,你只错算了父亲。” 秦世钧道:“令尊留下证物了,我师父做事手脚干净,断乎不可能。” 蒋月霞道:“证物自在人心,枉你白活了二十载。” 曹汜将录好的口供呈于蒋月霞,蒋月霞道:“秦公子,请你按个手印。” 秦世钧哪里肯从,哀求饶命,蒋月霞玉剑一挥,却见秦世钧拇指之上被剑划破了一层皮,秦世钧却没有发现那剑从何处出手,更不知如何便已划破自己的手指,曹汜抓住秦世钧手指,往那张供词上一按。 曹汜又将这一对奸夫捆在一起,在那秦府之中喊了数声:“公子房屋间有刺客,快去抓刺客去了。” 二人但听得秦府之中一时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二人趁着那阵慌乱,双双跃出秦府,消失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天空居然没有月亮,更没有霞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七章:月殒霞散 开封府内,溪亭之上。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正是日暮时分,天之西,日之边,布满了绚丽的霓霞,像太阳的女儿们的美丽的红裳。 蒋月霞静静地坐在溪亭之上,玉指之下拨动的,可不正是当日曹汜赠与她的那把古琴。 弹的正是那一曲“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琴声欢快而悠扬,一如欢快活泼的如梦令。 本是很平常的一次沐归,却久久的回荡在清照姐姐的记忆深处,足可见出易安居士此时的孤苦心境,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而这一切,仿佛都在梦里头,梦里头所有的欢快活泼醒后全化作凄婉悲凉的音调,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在梦境,更没有人愿意逃脱这梦境。蒋月霞不知道,一片云霞和一块石头的邂逅是不是一场梦,但是,蒋月霞不愿意梦醒。 天空渐已有了月亮,蒋月霞知道,月亮在今夜便会陨落,如同霞将散去一样,蒋月霞不愿意月亮的陨落,因为她知道,月亮正是梦的摇篮,月亮陨落的时候,梦大约也该结束了。 “妹妹,这首如梦令你已弹了两个时辰了。”曹汜道。曹汜突然觉得这蒋月霞今天有些奇怪,却不知道怪在何处。 蒋月霞道:“曹大哥,你先下去吧,我在等一个人。” 曹汜道:“等人,谁?” 蒋月霞道:“曹大哥,你先下去,他一会儿便会来的,你千万不要上来。” 曹汜道:“好,妹妹小心。”曹汜不知道为什么让蒋月霞小心。 溪亭之侧是一条小溪,小溪之中有溪亭的倒影,自然也有月霞姑娘的倒影,只是曹汜看不见溪中月霞脸上的泪珠儿。 曹汜相信,这一溪绿水必也溶了霞儿的泪珠儿,不然,这溪水这种为何会是红色的,如同西边渐已褪去的云霞一般。 曹汜在溪的另一侧的枕霞轩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溪亭之上的一举一动,曹汜的心随蒋月霞手指的拨动而跳动。 曹汜渐渐看见一个人上了溪亭,溪亭下面,站着一个人。 曹汜定睛看时,溪亭下站的那个人,俨然正是当日萍水相逢的阿禄。 曹汜不用看也知道,溪亭之上坐在蒋月霞对面的必是罗天盛。 溪亭之上的琴曲至“惊起一滩鸥鹭”便戛然而止。 曹汜此时却听不清楚,细听之上,二人在谈论些什么。 罗天盛先开了口,道:“姑娘在此何干?” 蒋月霞道:“等人。” 罗天盛道:“在下莽撞,坏了姑娘的琴兴。” 蒋月霞道:“不妨事,在下等的人已到了。” 罗天盛道:“姑娘的意思,在下便是姑娘所等之人。” 蒋月霞起身一揖,道:“皇上,民女蒋月霞有礼。” 罗天盛道:“好,好一个蒋姑娘,居然已看出朕的身份。” 蒋月霞道:“皇上当日自报家门,民女便觉得奇怪。” 罗天盛道:“名字平平,有何奇怪?” 蒋月霞道:“天者,乾也;盛者,隆也;罗,爱新觉罗,民女试探皇上,皇上倒是诚恳,竟承认了。” 罗天盛想起当日蒋月霞那句“你为何姓罗,却不姓艾”的奇怪的问题,不觉叹服这女孩的聪颖,更添了几分渴慕之情,却道:“你单凭一个名字,便可认出朕来,朕绝不相信。” 蒋月霞道:“亭下那位前辈,剑术之精,足以与一派掌门人并驾齐驱,却甘居人下,阁下若非大富大贵之人,何以能驾驭此等俊杰之才。” 罗天盛道:“姑娘好眼力,还有呢?” 蒋月霞道:“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都足以背叛他的一切,凭皇上的眼神,绝非等闲之辈。” 而蒋月霞此时却望得见乾隆皇帝的眼神之中便已藏不住那种惯有的倾慕中带几分贪婪的神色,民间丽姝,果非宫中可比。乾隆突然想起,这蒋月霞既已知道自己正是皇帝,却对自己显得殊为无礼,繁文缛节就不必说了,乾隆皇帝受惯了令人尊崇的苦恼,见这蒋月霞不拘俗礼,自也不以为怪,独有他婉令蒋月霞抚琴一曲,这蒋月霞既已知自己是皇帝,却不同意,反而奚落了一番,心中自是愤愤,却笑道:“蒋姑娘在此等候朕,不知所为何事?” 蒋月霞道:“皇上到开封府,却是所为何事?” 乾隆道:“朕久居深宫,全不知百姓已处水火之中。” 蒋月霞道:“皇上可知开封知府身死之事。”言毕一片凄然之色。 乾隆道:“听说了,这开封知府却不知为何要自缢。” 蒋月霞道:“家父并非自杀,乃是为奸人所害。” 乾隆必已料到这蒋月霞必非平常女子,是以听说她竟是开封知府的女儿,却也并不为奇,只是听说这蒋知府竟是为奸人所害,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是,是何人所为?” 蒋月霞将那秦世钧的供词呈出,道:“皇上请过目。” 乾隆接过那张供词,道:“原来竟是秦葆金的儿子,朕绝然饶不了他。” 蒋月霞道:“有句话原非民女所应妄言,只是,其中必有阴谋,京中的那位六王爷必是此事主谋之人。” 乾隆道:“休要胡言,这六王爷廉洁自奉,曾数次推荐开封知府到朝中做官,朕见开封中原之地,又是黄河泛滥之乡,这才没有调迁令尊,想不到竟至如此。” 蒋月霞道“这小女子就更加明白了,必是父亲碍了六王爷的大事,调既调不走,便只有刺杀一途了。” 乾隆怒斥道:“你再敢妄言朝政,小心尔命。” 这乾隆皇帝何尝没有洞察六王爷的心思,更知这开封府乃是中原腹地,当年李自成倘若采用李岩据宛洛而争天下的策略,也许满清便不会轻易入关了。开封府距洛阳咫尺之遥,那六王爷数次谏蒋师侠迁至京师,不过是假皇帝之手,除去一个眼中钉,那皇帝既已洞察六王爷的狼子野心,正是证据不足,怕妄遭非议,却坚决令蒋师侠在开封之地审视着一切,想不到竟送了他的命。 蒋月霞道:“民女求皇上一件事,不知可肯答应?” 乾隆道:“你却得答应替我也做一件事。” 蒋月霞道:“好吧,皇上有何吩咐?” 乾隆道:“蒋姑娘要朕做什么事情?” 蒋月霞道:“秦世钧师徒妄杀我父,请皇上为民女并开封一府百姓做主。” 乾隆道:“这个姑娘放心,朕定不负姑娘所望。” 蒋月霞道:“皇上又要民女做什么事情?” 乾隆道:“当日你我初次相逢,在下请求姑娘为在下抚琴一曲,当时姑娘以煮鹤焚琴为由,拒绝了朕,所以,朕深以为憾,今夜明月皎皎,正是良辰美景之时,姑娘可肯为在下独奏一曲。” 蒋月霞至始而终,心中都有一个及其荒谬的想法,她认为琴之一道,莫若言情,情字,或言一己之悲一解胸中郁气,或歌于知己互诉相慕之心,是以当日知曹汜不日即将远行,一时伤感,竟把一把相伴自己十数载的古琴遗弃,哪里可作为一个条件来交换,岂非大违琴理,再说自己对这皇帝并不半点儿好感,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便也不得不为之了。 且说那曹汜在那枕霞轩上注视良久,却也不知二人聊些什么,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法。 正无奈间,却听得那溪亭之上传来缕缕琴声,你道琴声为何,却正是那日蒋月霞用漱玉剑法时打败自己所用的《孤雁儿》。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曹汜初时听那琴声,何尝不是五内俱沸,犹为自己那一剑“万缕千丝终不改,任它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之无情绝意而懊悔不已。后来却听得那琴声竟带了一层异乎寻常的肃杀之气,独想起母亲曾说过奏琴不当,常易走火入魔。展眼望蒋月霞时,却见已奏至“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早见蒋月霞似失魂落魄一般。 且说这蒋月霞自幼母丧,天性之中早已比别人多了几份伤感与身世之悲,先是邂逅情郎却又有缘无分,而后竟是相依为命的父亲也突然之间撒手人寰,心中早已郁结了满腹的辛酸悲哀之气,又想起自己从此之后果真如同孤雁一般,琴音之中,却又想起曹汜那有心无意的柳絮一剑“任它随聚随分”,那琴声哪里是自己的手指所致,简直便是自己孤零零的心在反复诵唱这“孤雁儿”之曲,早已将初学琴时师父给自己的所有告诫置之脑后。 原来这人学琴,也如黄河堤岸一般,那情如同黄河之水一般,若无半点情感,黄河常易枯竭,水愈多,势愈盛,对堤岸的冲击也便愈大,倘若用情过滥,便如黄河之水泛滥一般,吞噬一切。 是以蒋月霞那琴声任情而至,虽是凄迷悱恻之音,竟也有黄河咆哮之势,及至后来,竟如东海、南海的水汇在一起一般,那道黄河的堤防如何抵挡得住。 乾隆皇帝深知此曲绝非因己而起,也断然不是奏给自己所听,然转思自己奔波一生,仅有的两个知心女子也被自己一一错过,也竟感同身受,意动神摇。曹汜一溪之隔,那琴声传至耳边,渐已低切,心道必要出手相阻,否则必伤了这霞儿的身体,转念至此,早已从那枕霞轩上一纵而下,那阿禄原不辨琴音的,如同守护牧羊的猎狗一般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见曹汜从溪另一边的枕霞轩上纵下,早已跃上溪亭,挺剑向跃下的曹汜刺去。这曹汜下坠之时,正是使出了“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剑,见阿禄长剑袭来,知其错疑了自己的意思,但却不能不自救,一招“一团团逐对成球”就势使去,喝道:“霞儿妹妹。” 蒋月霞听得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最后那一句“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当下止住,而吐了一口鲜血,心脉已为琴声所伤,曹汜眼见蒋月霞如此,而那阿禄犹在此处胡搅蛮缠,先是一悲,又是一愤,一悲一愤之间,那“漂泊亦如人薄命,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两招连绵而至,却正是霞儿的真实写照。那剑之力道如何不猛,阿禄躲闪不及,险些中剑。 曹汜再不理会阿禄,一把抱住欲倒的蒋月霞,道:“霞儿,霞儿……” 抱起蒋月霞,便欲纵下溪亭,寻求解救之道。阿禄仍来纠缠,曹汜心中厌烦,一招“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使出,也不知是泪珠儿,还是剑光,点点滴滴,袭向阿禄,阿禄躲闪不及,臂上中剑,鲜血崩流。 乾隆皇帝也是文武全才,如何不解这一招“小风疏雨”同那蒋月霞所奏的同是一首《孤雁儿》,心下黯然:“原来这姑娘奏琴竟是与这位少年听。”他当日本已见过这位曹石头与那蒋月霞在一起,今见如此,二人正当青春韶华,二人竟是阆苑仙葩,无暇美玉,而自己的青春韶华早已消失在五六十个春秋里去了,心中一悲,对阿禄道:“阿禄,放他们走吧。” 阿禄浑不解这少年剑法为何如此深不可测。原来这皇帝身边原有福、寿、富、禄四护卫原是当年崆峒派的四位一流高手,雍正年间,天下武林遭逢大劫,少林、武当两大派均被皇宫架空,有少林、武当派的高手自然向崆峒、峨嵋等派求栖身之所。崆峒、峨嵋之人自然请那少当的众人传授几套绝技,是以这崆峒四侠均是身兼少林、武当、崆峒三派绝技,偏偏四人同时喜欢上了崆峒的掌门师姐,四人原听说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又均是偏激之人,心想无论谁与师姐偕百年之好,均是对另外三个人的伤害,四人无奈之下,为断除情欲,竟净身做了太监。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人相信,崆峒四侠何等的风采,转眼之间竟成了乾隆身边的福寿富禄四侍卫,乾隆有四人保护,也不知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 但从没有人知道,这崆峒四侠何以一夜之间在江湖上匿迹,方才阿禄所使的剑法正是武当派的两仪剑法,孰料竟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一招莫名其妙的剑法杀得铩羽而归。阿禄自问,在江湖之中阅历匪浅,却从未见过此等剑法。 蒋月霞醒来的时候,正在曹大哥宽大的怀抱里,蒋月霞心中酸酸的,却有了一丝甜蜜的记忆,她知道方才那一曲对自己已造成的伤害,蒋月霞,此时的心全乎碎了。 蒋月霞道:“曹大哥,你先将我放下来,没用的了。” 曹汜道:“不,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 蒋月霞道:“曹大哥,别傻了,没用的,我也是弹过几天琴的人,我知道琴魔攻心,已是无药可解。” 曹汜虽听母亲说过琴魔攻心的危害,但不能够相信,自己怀中的霞儿将会像一片云霞一样飞走。他不知道,霞儿数日之来遭丧父之悲,心中又有一个石头做的死结,琴魔趁虚而侵,心脉俱已乱得不可收拾。 蒋月霞缓缓道:“曹大哥,你有没有见过红楼梦的最终结局。” 曹汜道:“见过,妹妹你想问谁?” 蒋月霞道:“史湘云,那位枕霞旧友,她一定嫁给了那位宝玉哥哥?” 曹汜道:“是的,潇湘妃子、史湘云,二人原本便是宝玉的湘水二妃。”曹汜却没有说,最终是“湘江水逝楚云飞”。 蒋月霞道:“那么最后呢?二人是不是很美满的结局。” 曹汜支吾道:“是……是的。” 蒋月霞道:“你别骗我了,湘江水逝楚云飞。那位湘云姐姐一定像楚天的云彩般飘走了,不过,一切仿佛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曹伯父终于让他们真心实意地爱了一场,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宝玉、湘云二人最终一定曾经爱过。” 曹汜见蒋月霞话中有话,道:“是的。”眼见蒋月霞嘴角又溢出血来,伤心地落下眼泪,却仍是找不到大夫。 蒋月霞道:“其实,只要史湘云曾爱过宝玉便无所谓了。曹大哥,我死了,你不要伤心,我从认识你开始,便经历了十五年来从未经历的一切,我心满意足了。” 曹汜见蒋月霞说话有气无力,竟是不支的样子,蒋月霞道:“曹大哥,你把我放在地上,让我省些气力说些话。” 曹汜依言将蒋月霞放下,霞儿道:“曹大哥,我能死在青春韶华,感到很是欣慰,我在曹大哥心中留下的,一定是最美丽的青春……” 曹汜再看蒋月霞时,却见其已无一丝的气息。 曹汜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三个时辰之前还弹着那首活泼的《如梦令》,几天之前还与自己较量剑法、谈论李清照的那个女孩竟已去了,当眼中泪水滑落在手上的时候,曹汜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霞儿的确是死了,以一种莫名其妙而又独一无二的死法死了,曹汜不知道,许多年后,还会不会有人用音乐自杀,琴、或情,真的可以杀人。 月亮陨落了,在霓霞早已散去之后。 也许她是对的,或许她已变作了一缕飞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八章:万里悲凉 曹汜惘然地在路上走,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便是万里迢迢的蜀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自古而然。 曹汜宛如经历了一阵梦幻一般,从一个漫漫的雨夜的《红豆曲》而始,至一个月夜的《孤雁儿》,中间夹杂的是一首似欢而悲,似梦而真的《如梦令》,曹汜相信,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忘记溪亭日暮,忘记那个像云霞一般逝去的霞儿妹妹。 曹汜又想起了柏幽兰,这个至始而终都刻在自己脑海中的女孩,如何只身去了西蜀,曹汜相信,这绝对是自己西去蜀道的原因之一。 曹汜在集市上买了一匹快马,这是他第一次骑马,他仿佛是一个从红色楼阁里走出来的南方的男孩,他绝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喜欢上马,如今那匹马与曹汜的关系好像挺不错,曹汜给马起了个“踩云”的名字。 曹汜去西蜀的另一个原因正是那一把“青霞赤镖”,他想起了青城五老最后一别时的嘱托,自然也便想起真真国里的所有故事,包括那个葬身火海的菊儿。 还包括与菊儿一同发现的那十二幅画,在自己的记忆里,兰菊竹梅霞好像一一出现了,他想起红楼梦中那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心中泛起一点悲凉之意,这十二个女孩,曹汜相信,那谷底的十二幅画一一是关于十二个女孩儿的,菊儿霞儿均遭不测,曹汜此时的心中,如胯下的那匹马一般,奔腾不息。 不管怎样,他将踏上蜀道…… 青城山,青城天下幽,幽深的不仅是青城山上的景色,还有青城一派的剑术,倘若不是当年薛枕风一代风云五侠的横空出世,没有人料得到,青城一派的武功,以其幽深不可测,竟丝毫不逊于少林、武当两派。 青城山下,便已是十足的美景,山前更是人头攒动,青城山上有一座有名的道观,“青黄庙”,乡人愚昧,以为这青黄大神专司青黄之事,哪知是青城派的诡计。 任谁稍加考虑,也会看出这谎言其中的破绽,说是青城派的开山鼻祖青羊道人仙去之后,被玉帝封为青黄大神,专司人间青黄之事,但乡人心中实在怀着虔诚的心前来祈祷,祈祷今年有个好收成。 曹汜见人山人海的,如何挤得进去,心道,我何不从后山上去,素闻青城派后山之风景尤胜前山,更有当年青羊道人得道之所,青羊洞,也便绕到后山。 后山风景当真是幽深而绮丽,明明已无路可走,走到尽头,却又发现此处风景尤胜别处,并不一味铺张来给人看,与娇羞少女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同出一辙,给人遐想,又给人惊喜。 更不可思议的是,山路竟有一条极隐秘的小道,竟似人力所为,原来这青城、峨嵋二派同处蜀地,一百年前,多尔衮初入关时,也曾派兵剿灭青城、峨嵋两派,两派的掌门,在峨嵋山上商议,两山之后竟得有秘道相通,初时,峨嵋青城两派首尾呼应,竟也颇见功效,多尔衮派来的清兵无计可施,只得空手而归,而那条山后小道却留了下来,并因此闹出无数桩风流韵事来,峨嵋派掌门一愤之下,将原来的那条秘道封锁,然而如何能够禁得住。 曹汜也是四处观看风景,那匹马系在山下,却无意之间发现了后山的小道,自比原来腾挪跳跃快捷了许多,又见那路边树上刻满了许多山盟海誓的句子,读来令人心荡神移,却不解路旁如何有如许风景,哪知这些却是青城、峨嵋几代人的心血所聚。 要知峨嵋山上众弟子,固然有许多是厌倦红尘之人,但也有许多是因为家境困苦,或者干脆父母双违,这才上了峨嵋山上,禁锢了十数载的樊笼生活,如何能够扼杀生而俱来的人的情感,那峨嵋掌门眼见门规竟成为可以熟视无睹的戒律,便也无奈。 曹汜突听见了刀剑相击之声,却望不见人影,后又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男的道:“明心妹妹,你住手吧,我不忍心伤了你。” 那女的显是怒不可遏,道:“你骗我说前山人山人海,却送我从山后小道走,原来竟是心怀歹意。” 男的便用剑抵挡住女的剑招,边道:“好妹妹,你且成全了哥哥吧,我数月前峨嵋一见,便抛不开妹妹了。” 曹汜心中着急,虽听得见那刀剑之声,约略也可辨从何方传来,但却就是望不见人在何处。 却听得那女的声音竟是一个芳龄少女的声音,那声音道:“你再无礼,我便告诉阮师伯。” 男的也不过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道:“好,我先要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告诉我爹。”这办法果真歹毒,那少女再不答言,只一味的抢攻,剑剑皆是拼命的招数。 那少年道:“好,妹妹既然无情,休怪哥哥无义。”言毕却听得“叮铛”一声,竟似宝剑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听得那少男的声音道:“好妹妹,你便从了我吧。” 少女弯身去拾宝剑,全然不顾少年的剑,早被那少男抢了先着,却见一把宝剑从林中飞出,正好朝曹汜飞来。曹汜纵身一跃,接过那把宝剑,却循那宝剑望去,却见远处的地面的落叶被穿出一个洞来,正是那把宝剑飞出时所致。 原来这山后秘道竟有如此巧妙的一道机关,那落叶竟似数十年落叶所致,竟是人工铺好,落叶下一个洞口。 洞口中但听得一声哀叫,再无声息。曹汜不敢怠慢,纵身跃下洞口,却见那少女玉臂之上中了一剑,入剑甚深,已是疼得晕了过去,少男正蹲下来,在解那少女外面裹着的一层绿衣,绿衣已为左臂鲜血染红,那少男如痴如醉地望着这个晕过去的少女,脸上掠过一层满意的笑意,仿佛看着餐桌上摆好的蒸熟的羔羊一般,却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已落下一个手中仗剑的少年来。 那少年意识到一切的时候,曹汜的剑已放在他的脖子上。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里,居然仍会被人撞见,又是谁,坏了自己唾手可得的好事。 少男惊异地问道:“你是谁?” 曹汜将剑刺回,收入鞘中,道:“你又是谁?” 那少男见有机可乘,道:“本少爷的事用不着你这乡巴佬来管。”曹汜一路风尘仆仆,显得十分鄙陋。那少年边骂边挥拳击出。他方才所使的宝剑此时正悄悄地躺在那少女的身边,同那少女静静地躺在那宝剑身边一样。 谁知那少年拳行之半途,拳风快沾着曹汜的衣襟之时,曹汜方才的那把剑又莫名其妙的突然回到了那少年的脖子上。这少年此时才发现,前面站着的这位面如如同槁灰一般的少年竟是自己生平未逢的大敌,这少年这才敛住所有的飞扬跋扈的神色,道:“少侠饶命,这小女孩就赠予阁下了。” 曹汜何曾见过如此猪狗不如的家伙,但他的的确确从未曾杀过人,包括根本不配做人的人,他觉得有权利要一个人的性命的只有天,或者代表天的世俗的法律,在这一点上,他同蒋月霞一样,她甚至不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杀父仇人,而宁愿将他交付一个糊里糊涂的朝廷。 于是,曹汜轻轻地说了一声:“滚。”他甚至怀疑这个字居然可以从自己的口中蹦出来,实在是一个奇迹。 曹汜原以为那少女只是疼痛加上惊吓以至昏厥,他喊了那少女数声,却不见那少女醒来。 那洞中非常幽黯,靠着方才曹汜坠入时留下的洞投注下的阳光,曹汜发现,那少女的玉腕之上竟已是紫黑之色,这才发现,那剑痕之处竟淬了毒,真想不到这少年为了一己之私欲,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曹汜虽不识那毒性,但却深知中毒之人,或以解药解救,或者将毒物吸出,此时并无解药,曹汜见那少女玉臂,当真如同玉脂一般,心念男女授受不亲,然而哪里顾得上许多,将那少女绿袖挽起,曹汜一口一口将那毒血吸出,而后小心翼翼吐在枯叶之上,但见那血由黑而紫,由紫而红。 曹汜却没有发现那少女已然醒来,看见一个陌生少年正抱着自己的胳膊吮吸,伤口处无比的惬意,心头一热,一掌挥去,曹汜正将最后一口血吮入口中,不料想那少女突然醒来,一掌挥来,躲闪不及,也是一惊之下,那少女刚刚醒来,加之失血不少,力道本不大,但也是机缘巧合,曹汜吃惊之下,竟将那最后一口血咽入腹中,顷刻之间便觉得头昏目眩,口干舌燥,不得已盘腿坐在地上,运力相抗。 那少女此时乍醒,忆起方才有一少年轻薄自己,这洞中光线幽黯,哪里能看得清这少年的脸,见那少年盘膝坐于地上,望见身边正是一把宝剑,掂起那把宝剑,勉强站了起来,便向那地上的少年刺去,却哪里还有半分力道,刚至中途,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那少女毕竟毒性已被除尽,只是因为失血而乏力,一会儿又复醒来,却嗅到那洞中枯叶之上竟是臭腥之气,仔细辨认,却是一滩毒血,方忆起方才情景,好像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少女见曹汜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少女,道:“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道:“方才,是你救了我?”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睛之中似要滚落下几颗峨嵋山上梅花下的雪珠儿来。 曹汜眼见少女无恙,却不再搭言,那少女又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曹汜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有解救之法?” 少女道:“我这里有一粒四露护心丸,可暂时止住毒气攻心。”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锦囊之中却是数颗药丸,曹汜闻那药丸,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似桃花,又似荷花,仿菊花,又仿梅花,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清香。”却早已将那药丸吞下。 少女眼见曹汜脸上苍白之色渐渐变作红润,娇容之上因焦急而生出的两朵红梅凋谢了下去,道:“师父说,朝花夕拾,莫若带露折花,这四露护心丸原是折带露之桃、荷、菊、梅四花,凝制而成。” 曹汜却想不到天下尚有如此药丸,笑道:“姑娘再赏我一颗如何。” 那少女白了曹汜一眼,道:“你以为这是草料呀。”言毕自以为占了便宜,偷偷一笑。 曹汜心道:“为什么我总是被人成为牛呢?”不免想起那个月夜,那霞儿对牛弹琴的玩笑,那霞儿如今又在何处。转念此处,刚刚泛起的一点笑容,却已褪去。 曹汜道:“姑娘,你一路小心,在下告辞。” 少女道:“你急什么,我原说过这护心丸原是暂时止住毒气攻心的,你身上毒气尚存。” 曹汜道:“这毒原是青城派所为,俗话说,解毒还需下毒人。解药,我自然要向青城派人讨要。” 少女道:“这青城派都是些可耻之辈,既下了毒,如何又会替你解毒,还是让我师父替你解毒吧,这些小伎俩还难不倒我师父,再说……” 曹汜道:“再说什么?”突然想起,这少女既遭方才那少年欺负不成,那少年必定会赶过来,这里原是青城山的地盘,这少女孤身一人,又身负重伤,如何能够逃离这里,转念此处,道:“既然如此,我的性命,还须在姑娘与令师的手中。” 少女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曹汜道:“曹汜。姑娘你呢?” 少女眼圈却有些红,道:“师父说我姓杨,却没有名字,师姐妹们都叫我明心。” 曹汜道:“明心,好名字。” 却听得身后一片喊叫之声,却正是方才那少年率领了一班青城派的弟子,追了过来。那少年道:“师弟们,这厮欲对咱们这位峨嵋派的小师妹不敬,师弟们将他拿下。” 曹汜一笑,心道:“这人倒来个恶人先告状。”少女欲辩解时,那伙人早已将二人围住。 少女道:“师父曾经说过,这护心丸止住毒气,万不可使内力迎敌,否则毒气攻心,无药可救。” 曹汜自是不敢怠慢,任由明心护住他,但凭明心与那伙青城派的高手周旋,那明心武功显是不济,无疑嫩羊投畀虎狼。那伙人几招之内已将二人团团围在一个圈内,脱不得身,曹汜几次欲出手,都被明心示意止住。 曹汜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青城派的信物,正是那青霞赤镖,转念至此,从怀中取出那镖来。 青城众弟子,虽均未见过此物,却听长辈们讲过青城一派原有此物,但是二三十年以前便已遗失了,如今这件信物突然出现,心中都是十分惊疑。 曹汜喝道:“见到此镖,如见掌门,你们还不退下。” 众人道:“阮师兄,那少年手中所持者果是咱们青城派的青霞赤镖吗?” 这欺负杨明心的青城少年唤作阮文雄,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件信物,又见那镖通体青色,却泛着红色的光芒,如何不是真的。因道:“此镖确是青城派的信物,众师弟们,快将这盗镖之贼擒住,师父必然重重有赏。” 青城众人见师兄发话,又见那曹汜藏在明心身后,并不动手,早已纷纷出剑,均奔曹汜而来,明心见曹汜有难,不得不来救助,那阮文雄却伺机出手,将明心擒住。 明心对曹汜道:“曹公子,你快去峨嵋山见我师父无容师太,让她来救我,快走。” 曹汜见明心被青城派擒住,激愤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明心“勿动内力”的劝告,一招“妙玉挥禅”使出,正是那“金陵十二钗”剑法中的一招,竟刺在阮文雄拉住明心的左臂之上,又一招“宝钗扑蝶”,跳入众人之中,拉住那明心,数招“黛玉葬花”、“元春题额”使出,但觉身体软绵而无力,而那剑刺出,却见众人已是抱头逃走。明心道:“我说过不让你出手的,而今动了真气……”言毕哽咽之声。 曹汜此时也觉得身体浑身乏力,只道已经“毒气攻心”,心中也是怆然,想不到临终之前,竟无缘再睹兰儿芳容,心中岂能不悲,却又想起自己倘能死在这青城山上,绿抱翠环,也是人间美事,更有明心泪水相送,也不枉然。 明心道:“我要抱你去见师父,你一定不会死的。” 曹汜道:“我自己还可走路,山下有匹马,我一定送你回峨嵋山,对了,你为何要来这青城山。” 当下明心搀扶着软绵无力的曹汜下山,又回道:“七日之后,是我家掌门的四十华诞,掌门令我向青城派掌门送一张请柬,归时,那青城派掌门师伯嘱他儿子送我下山,谁知道……”却没有再说下去,反正以后所有的一切,曹汜都知道了。 明心又道:“曹公子,你碰见我师父,千万不要向她提起今日之事。” 曹汜略一犹豫,道:“好吧。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师父。”言毕也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 明心骇了一跳,泣道:“曹公子,你放心,我师父医术高明的很,你一定会有救的。” 二人沿山路下了山,果见那匹马仍在,明心将曹汜放在马背,自己也一跃而上。 但见那马如箭一般驰向峨嵋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三十九章:百年凄断 那匹马身负二人,竟也如闪电一般,疾且稳。 杨明心眼见曹汜已是不支的样子,深恐从马上摔下,无可奈何却又小心翼翼的在身后抱住曹汜,青城峨嵋两派原也不远,明心曹汜二人已到了峨嵋山下。 峨嵋山下,却见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尼,韶华已去,容貌之间竟也残存些青春时的风采,正站在一棵柳树之下,柳枝垂下来,竟比不过这老尼的愁丝。 明心一眼便望见了老尼,喊道:“师父。” 那老尼见明心平安归来,心中略略平静些,垂下的柳枝被秋风吹起,显出秋日的惨淡来,那老尼脸上的愁容也似被风吹散了一般,道:“明心,你终于回来了。咦,你怀中的那个男人是谁?” 明心匆匆下了马,抱下曹汜道:“师父,你快救救他,他中了青城派的‘青萝拂衣’,现在恐已毒气攻心。” 老尼道:“不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男人个个都是心如毒蝎,半点都碰不得的。” 明心道:“师父,他不是坏人,是他救的徒儿的命,原是我中的毒,他替我吸了出来。” 老尼脸上浮现出一种谁都不曾见过的神色,连明心与她朝夕相处,都未曾见过师父脸上出现如此狰狞的神色,道:“不行,此事万万不行。” 明心道:“师父,徒儿求求你了,他如今已是毒气攻心,师父再不救他……”言语至此,反倒先流出眼泪来。 老尼道:“既已毒气攻心,已然无药可救。” 明心道:“师父,你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救他的。” 老尼道:“别说已无药可救,纵然有救,师父我也绝不会再救任何一个臭男人,心儿,随我上山去吧。” 明心抱住曹汜,道:“师父你不救他,我便不上山。” 老尼道:“那好,你便在此地跪上一夜,好好想一想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想通了,便到山上无颜庵来找我。” 明心再不搭言,只跪在山下,望着那老尼渐已远去。 明心自言自语道:“曹大哥,我只道只有师父才可以救你,谁料竟是错了,倘若,你上青城山讨求解药,或许还有救。” 月亮浮上了峨嵋山,弯弯的,像一道弯弯的柳叶,又如一道弯弯的黛眉,明心望那弯月,竟像煞了师父的皱纹。 一阵遒劲的山风吹来,令人毛骨悚然,明心隐约还可听见曹汜的呼吸的声音,于是她知道,曹大哥还没有死。 李白在《峨嵋山月歌》中曾吟道:“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曹汜别月霞之时,时属酷夏,如今万里扬鞭,入了蜀地,竟已是秋天,不远处老尼倚过的那棵柳树上的月亮飒飒而下,明心跪在地上,月亮下面的珍珠便一颗颗滚落下来。 明心突然听见有人低低的喊:“明心。”声音细且微,在呼啸的山风之间,显得忽而清晰,忽而又被山风吞没,明心细辨那声音,竟是曹汜的声音,明心眼见曹汜醒来,道:“曹大哥,我们已到了峨嵋山上了。但是,师父他,却不肯救你。” 曹汜见明心娇容之上,旧痕未逝,又添新痕,道:“明心小妹妹,阎罗王如肯收容我,我早死了几百次了。你放心,我可能只是连日奔波,身子乏了。” 明心苦笑道:“你武功再高,却不知毒气攻心的厉害。也罢,你既醒了,我便想再和你说一会子话呢?” 曹汜道:“小妹妹有什么话便说吧。” 明心道:“你今日拿出的那青霞赤镖,可是青城派的信物。” 曹汜道:“自然是的,我在一个地方碰见青城派的五六位前辈,都是那位薛枕风的徒弟,他们托我将此物转交于青城派掌门。” 明心道:“噢,原来如此。” 曹汜因想起一件事来,道:“如今青城派的掌门却是谁呀,还有,峨嵋派的掌门又是谁人。” 明心道:“说起来,这青城派的掌门人,做得颇有些不是那么冠冕堂皇,那阮若虚武功原也不济,只是因为成了惊雷与裁云;两位前辈的乘龙快婿,也便一鸣冲天,成了青城一派的掌门。” 原来这惊雷、裁云两位前辈正是那风云五侠中的雷云二位,膝下但有一个女儿叫做柯素嫱,阮若虚原是柯惊雷的首徒,也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曹汜道:“果真是乘龙快婿,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更加不明白,你师父原是峨嵋弟子,如何却做了尼姑?” 明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跟从师父的时候,她便如此,后来我问她,她只是流泪,却不告诉我。” 曹汜道:“伤心之人,必有伤心之事,或许你师父也是一番坎坷。” 明心道:“她不肯替你解毒,你不怪她。” 曹汜笑道:“怎么会呢?死生有命,更何况,你师父或许有她的苦衷。”曹汜想起自己所经历的许多人,杜衡钗、母亲、柏舟、紫菱夫人,她们都是无容师太同一代人,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故事的主题,都逃不过一个情字,然而与自己同代的这些人呢? 二人言谈之间,均没有注意到无容师太不知何时已悄悄地站在二人面前,无容师太道:“明心,你肯不肯同我回去。” 明心道:“你答应救曹大哥了。” 无容道:“我二十年前便发过毒誓,今生绝不再救任何一个男人,否则,教我无容不得好死。” 曹汜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听天由命了。” 明心道:“好,曹大哥,咱们走,我一定要找到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救你的命。” 无容道:“明心,你竟肯为了这臭小子抛弃十五年来与你相依为命的师父。” 明心道:“师父,徒儿不肖,可是,师父,你教过我的,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徒儿一时半日都不敢忘怀。” 无容道:“你再敢狡辩,小心我一掌劈死他。” 明心以剑抵颈,道:“你若杀了他,徒儿也要到阴曹地府去报答他。” 无容道:“好,今日索性成全了你们两个。”言毕一掌向曹汜击出,另一只手却如闪电般抓住明心的手。 明心眼见曹汜喷出一口黑色的血,却已昏厥在地,焉能不悲,对无容师太道:“师父,你为什么终究不肯放过他。” 无容道:“明心,将它驮在马上,上山。” 明心转悲为喜道:“师父,你终于肯救他了。” 无容道:“师父哪里敢自毁誓言,我不过击了他一掌想要他的命而已,可惜这小子命大,你说他毒气攻心,倘若如此,青城峨嵋两地之间,他断不会活着见到我。” 明心一惊,道:“怎么会呢?他明明已中了青城的‘青萝拂衣’,又使力击退了青城众人,如何能够不毒发攻心呢?” 无容道:“你且将今日之事与我说个明白。” 明心乃将今日青城山上所发生的一切一一告诉师父。她起初还嘱咐曹汜休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师父,只是怕惹起青城峨嵋两派的不快而已,如今见师父问起,如何敢有半点隐瞒。 无容取出一粒丹药来,对明心道:“替你曹大哥服下。” 明心听得无容言语,脸上一红,忸怩的接过丹药,塞入曹汜口中,半晌果见曹汜缓缓醒来。 明心自是喜不自禁,道:“曹大哥,你醒了。” 曹汜见那柳树之下的那个老尼正用和蔼的眼神望着他笑,哪里敢有半点怠慢,从床上爬下,跪在地上道:“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无容道:“不须谢我,我倒有一事请教公子。” 曹汜疑惑不解这无容师太何意,道:“师太有话尽管问。” 无容道:“公子既然以剑法击退青城派的那帮贼子,如何却又无碍,那四露护心丸虽能止住毒气攻心之势,但最忌发力,却不知公子使的是何剑法?” 曹汜道:“说来却也奇怪,我当时本已全省软绵无力,眼见明心妹妹落入那阮贼之手,信手一剑“妙玉挥禅”,谁知那剑之力道竟非我所能想象。 无容道:“是了,我竟忘了,青城派的‘青萝拂衣’原不是一般的毒药,竟可耗散了人的内力,公子当时使的是全无内力之剑,自然无碍。只是公子以无力之剑,如何却有那般神威,对了,公子方才你那一剑叫做什么?” 曹汜道:“妙玉挥禅。” 无容惊道:“公子竟看红楼,可否将那一剑使于我看。” 曹汜依言将那“妙玉挥禅”一招使出,原来这妙玉也是金陵十二钗之中最堪怜的一个人物。“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曹汜此时内力刚刚恢复,只得以情驭剑。这一路之上所见所闻,素质这峨嵋一派虽不禁婚嫁,但既入道家,多是独老终身,想那妙玉本是佛门子弟,却偏偏喜欢上一个本不应该喜欢的怡红公子,欲蝉脱于尘世,却又偏无法逃离“终陷淖泥中”的下场,曹汜心念至此,那“妙玉挥禅”之中似有绝然出世的果断,那剑之中却又隐藏着万般情丝,一剑之力,令明心叹为观止。 无容师太看着那一剑,则早已泪流满面,她原是定力极强之人,如何却为这少年普普通通的一剑勾出了眼泪。或者,她竟是为了曹汜的那一句“伤心之人,必有伤心之事,或许你师父也是一番坎坷”所动,无容师太,这个遁入空门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已很老了。她才四十多岁,在习武之人,这实在不应该在身上找到一点点衰老的迹象,但她却感觉得到额上已堆满了皱纹,乌发之中也添了几根银丝,虽然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那个她做着韶华美梦之时每天的挚友,自从某一件事情之后,她就再没有照过镜子。 她原以为她已经将那件事情忘记了,至少,她相信,她会将这件事情带进坟墓,但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敞开心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她本身岂非隐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她相信,令她突然想敞开心扉的,正是这个少年,这个以“妙玉挥禅”一剑攻破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的少年。 明心突然发现今天的师父有一些陌生。师父待自己或慈爱,或严厉,从未曾如同今夜在峨嵋山下那样露出狰狞的面容,也从未曾像现在这样,用这样的似含着某种东西的眼光痴痴地望着一个少年。 明心道:“师父,你怎么了?” 无容师太这才发现自己有一些失态,她对曹汜说:“这位公子,刚才有些失态了,公子勿怪。” 曹汜方才见这老尼痴痴的望着自己,也是怔住,以他的所经所历,自然可以发觉,那眼光之中藏着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见无容师太方才自云失态,道:“师太太客气了,方才那一剑,请师太指教。” 无容师太也是久阅江湖之人,自然可看出这少年的剑绝非凭内力使出,因道:“如果贫尼没有看走眼,公子方才那一剑似是源于太虚门。” 曹汜道:“在下和太虚门的确有些渊源。” 无容师太突然道:“明心,你知道师父当时为什么不肯救这个少年吗?” 明心道:“不知道,师父原发过毒誓的。” 无容师太道:“你可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发这个毒誓?” 明心道:“不知道,师父倘若想告诉明心,便说吧。” 无容师太一笑,道:“鬼精灵。”又转对曹汜道:“公子,今夜多有冒昧之处,请勿见怪。” 曹汜道:“师太再如此说,就是折杀在下了,在下感激师太的大恩还来不及呢。” 无容师太道:“贫尼所以如此,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贫尼今日见了公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公子久在江湖上走动,可曾见过一个略比你大些的女孩,至今日也应该有二十岁上下了。” 曹汜心道:“我认识的女孩原也不少,但二十岁上下的却的确问曾见过,再说,天下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多的是。对了,太虚门的寒塘鹤影、冷月诗魂两位姐姐,便差不多。”因道:“师太说的那女孩有何特征,姓甚名谁?” 明心接口道:“师父,可是你平日里常常提起过的那位清影姐姐。” 无容师太道:“不错,如果没错,她应该姓柳。” 曹汜道:“柳清影,这名字却似在何处听过一般。” 无容师太道:“公子,你是说,你见过影儿。” 曹汜方才只是意念之中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听说过这名字一般,却哪里知道此人是谁,方才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此时却深为懊悔,道:“师太,对不起,晚辈从未见过此人,以后倘若晚辈碰见此人……”言语至此,却见无容师太如痴了一般,用手挟住曹汜的脖子,道:“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天下的男人都是骗子。” 明心见曹汜脸已憋得通红,使劲拉住师父的手道:“师父,你怎么了?” 无容师太又似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道:“公子,方才……”却已是泪如泉涌。 曹汜知道这柳清影必是无容师太至亲之人,却彼此天涯海角,无容师太如此孤苦,无论做出什么事情,皆是情有可恕,因道:“师太放心,晚辈以后若遇到那位清影姐姐,一定劝她回到您身边。” 明心道:“师父,你说的那位清影姐姐究竟是何人,明心记得我初知人事之时,你便曾对我说:‘清影与我离别之时,也只有你现在这么大,如今也该七八岁了。’那位清影姐姐……” 无容师太道:“清影正是我的女儿。” 明心与曹汜听闻之下,均是一惊,曹汜初闻得这无容师太提起清影,但见那言语神态,似已知道什么,但亲耳听见“清影正是我的女儿”这句话从无容师太口中说出,还是一诧,却想不到这峨嵋上竟有尼姑,而这尼姑竟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 明心道:“师父,你怎么与那位清影姐姐离开的,又是谁有怎么狠心。”语声哽咽,显是替这位相依为命的师父悲哀,更是由师父想到了自己,自己一出生便跟这位无容师太住在一起,师父待自己固然如同母亲一般,但生母本便是无可替代的,却又是谁令自己与生母相离。 曹汜自然明白这一老一少,所伤所感的乃是什么,因道:“我相信你们同母女各有团聚的那一日。”却又想起自己何尝不是从小便离开母亲的怀抱,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已是十六岁了,自然能够体味到二人的心情,只安慰了一句,却再不说话。 曹汜与明心的心中此时均有一个相同的疑问:清影的父亲,这位无容师太年轻时的情郎又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红楼剑吟》正文 第四十章:薄恩寡义 且说那无容师太一见曹汜,便欲将自己的秘密说出,也是人之缘分使然,今日既已提起清影,焉能止住话题。 明心与师父幽居十五载,而今却发现师父竟有如此的一段凄悲的故事,如何能够不生出万般的好奇之心,因问道:“他是谁?”她年龄虽小,却也略通人事,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柳清影的父亲。 曹汜见无容似沉浸在回忆之中,却道:“师太如何与柳伯父相逢。”他口中的柳伯父自然也是指清影的父亲。 无容师太道:“什么柳伯父,柳是贫尼的俗姓,贫尼年轻时正是峨嵋派的大弟子,当年奉师命下山去干一件事情。” 明心好奇心盛:“什么事情?” 无容师太道:“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归途之中,贫尼遇见了他,他当时正遇上一伙强盗,那强盗正欲对他下手。” 明心道:“然后,你便救下了他,对不对,师父。” 无容师太道:“没错,我以一招峨嵋派的‘松风生寒’骇退了那伙强盗,但是,我却没有想到,我竟中了那盗首的一只毒镖。” 明心道:“那强盗既能以毒镖伤你,却为何被你骇退了呢,这件事情好像有些奇怪啊。” 无容师太道:“这我却没有想到,后来,我便人事不省了。” 明心道:“必是那人替师父你吸去了毒液。” 无容师太道:“正是如此。”面上却是羞恨之色,竟无半点感激之意。 明心听得无容师太此时声音之中竟带了一层愤恨之音,心道:“怪不得我那时告诉师父是曹大哥亲冒生命之险,替我吮吸出‘青萝拂衣’的毒,她不但没有一丝感激之意,反而显出那等神色,还是曹大哥心细,竟料得到师父必有伤心之事。” 曹汜见无容师太此时已是悲愤之情难以抑制,欲待止住这个令无容师太伤心的话题,却又不忍心打断无容师太的话。 无容师太果然又道:“一切都像美满的故事一样,但故事却往往没有美丽的话题,如同那个刻在石头上的故事一样。” 曹汜心中一惊,心道:“这却奇了,这师太既已遁入空门,却居然还看《石头记》,当真奇怪。”却又想:“但凡一木一石皆有情意,万物之灵长——人,又如何能够真正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呢。”也便不以为奇。 明心显是心有所动,她或许仿佛听到了某种劝诫,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涉足,她似乎不会考虑这些,或许只是为师父掩藏了二十年的故事所感动,继续追问道:“师父,后来呢?” 无容师太道:“后来,一个女孩便喜欢上了那个替她吮去毒药的男人,再后来,他走了。” 明心此时却不知是何滋味,总觉得师父竟不是在说自己,尤其听到那句“他走了”,但觉得万念俱灰,小心翼翼地偷望了曹汜一眼,曹汜似乎也在盯着她看。明心尴尬的一笑,又以一个问题打破了这种尴尬,她问道:“师父,他叫什么名字?” 无容师太由始而终都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永远的伤痛,无容师太悲泣道:“他叫甄明隐。” 曹汜是读过《石头记》的人,自然知道那“假语存,真事隐”的玄虚,眼见无容师太悲泣,只得安慰道:“也许,他真的姓甄,叫做明隐。” 明心却未听出个中蹊跷,道:“自然是真的,难道一切也可作假吗?” 无容师太动容道:“无论真假,皆成过眼云烟,他独独给我留下一个真实的清影。” 明心道:“你以后再没见过他。” 无容师太道:“他是一个士子,如今想已在琼楼玉宇了。” 曹汜这才想起这清影的出处来,正是那“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人言谈半夜,竟已是凌晨了。 三人忽听得窗外一阵喧闹之声,却听得一个声音道:“无容师姐,请开一下门。”无容低声嘱咐明心道:“将你曹大哥藏到密室之中。” 无容师太看门之时,却是峨嵋派的掌门师妹无眉师太。但见无眉师太道服之间掩不住万般风情,只可惜如弯月一般的眉毛剃个精光,在这薄雾的凌晨,乍一看上去,显得很不合眼。无容师太道:“师妹,今日如何有空到舍下来?” 无眉身后却正是青城派的掌门人阮若虚,无容师太道:“今日却是奇了,如何青城派的掌门师兄也来到我无相庵中。” 阮若虚道:“在下是来向师太赔罪的。”却又喝道:“畜生,还不过来向师太并你师妹赔礼道歉。” 却见那阮文雄衣衫破落不堪,更有几处血迹,原也俊俏的脸上竟也有了两道浅浅的鞭痕,阮文雄道:“师叔,侄儿一时糊涂,得罪了明心妹妹,今日特来道歉。” 无容师太道:“不必了。”又喊道:“明心,你出来见过青城派的师伯师兄。”果见无相庵里出来了一个俏如海棠、丽似桃花的杨明心来,明心一揖道:“见过师伯、师兄。” 阮若虚道:“在下此次来,还想要向师姐讨一个人。” 无容师太道:“无相庵中但有我师徒二人,阮师兄不是要找小徒的麻烦吧。” 阮若虚道:“不敢,据小徒所报,令徒与一少年曾在一起,而那少年居然有我青城派遗失了近三十年的青霞赤镖。” 无容师太道:“噢,想是贵派掌门人方可拥有之物。” 阮若虚道:“正是,师姐可曾见过此人。” 无容师太突然之间知道这个消息,自是吃惊,她方才因了那少年的一招“妙玉挥禅”牵出自己的身世,却突然发现,这萍水相逢的少年身上竟也有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 无容师太回望明心道:“明心,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曾结识过这样一个少年?” 明心道:“确实有如此一个少年曾救过徒儿的性命。” 无容师太嗔怒道:“你与男子交往,竟敢瞒你师父。” 明心道:“徒儿该死,徒儿不敢隐瞒。” 无容师太道:“那你说,这少年后来去了哪里?” 明心见无容师太数次目光示意,奈何平生并未说过半句假话,但哪里敢拂逆师父,因支吾道:“那少年与我一同下山之后,便……便说要上青城山讨……讨要解药。” 阮若虚是何等人物,眼见师徒二人眉来眼去,这明心说话又支支吾吾的,如何肯信,道:“师姐,这少年手中有我派信物,我师门六位师兄的生死安危也只有他才知晓,万望师太体谅在下苦心。” 无容师太道:“阮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阮若虚道:“人心难测,说不得要得罪师妹了。”又复向无眉师太道:“在下得罪无容师姐,情非得已,更非有意与峨嵋一派为敌,请师太成全在下的拳拳之心。”他有意将这件事化成他与无容师太之间的事情,自不希望峨嵋一派插手。 无容师太道:“阮若虚,何劳我师妹大驾,我无容一人足以据敌于峨嵋之外。”竟是将阮若虚所为说成对峨嵋派的大不敬。 阮若虚道:“师太若肯让在下在无相庵中搜查,一切自然无事。”他素闻无容师太剑法之精,并不在无眉之下,自然还想和平解决这件事情。 无容师太道:“我无相庵中从来都是男人的禁地,阮师兄应该知道。” 阮若虚道:“只怕师姐已自毁规约了。”言语之间,剑已欺至。 在武林之中,剑或许是最有效也最通用的一种语言。 无容眼见阮若虚猖狂若是,竟敢在无相庵前撒野,岂肯有半分相让,凛然一剑,正是成名已久的“松风生寒”,剑似风入松林,弥漫着一种逼人的寒气,而阮若虚所用的正是盛传已久的青城十三式。 但言曹汜,他方才本欲立刻出来,将这青霞赤镖还于阮若虚也便是了,后转念一想,这无容师太既云“无相庵中从来都是男人的禁地”,自己现在出去,不仅与无容师太声名有损,就连明心那结结巴巴的谎话也当即揭穿,后听得竟有刀剑之声,当下一急,却悄悄从庵中窗户跳出,又悄悄地到了一个众人极难察觉的幽僻之所,欲待出去时,却见阮若虚与无容师太已过了数招,竟是难分高下。 阮若虚所使的正是外公所使的风雷剑法,原来这许广汉与阮若虚均是风云五剑中雷剑的徒弟,只是年龄相差却很大。曹汜见阮若虚十招之后,又是三招,却是青城十三式的最后三招。但曹汜当日本曾见过花雨箫当年以青城十三式与天罡地煞阵相抗,那最后三招之威力,远较前十招为甚,更非阮若虚这最后三招所可同日而语。 曹汜再看那无容师太,更是一招紧似一招。曹汜恐二人因自己伤了和气,却装作从山上赶上来的样子,道:“请问哪位是青城派的阮掌门?” 阮若虚见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少年,道:“你是谁,找老夫何事?”却对无容师太道:“方才得罪,师姐请住手吧,容我他日赔礼道歉。” 无容师太恨声道:“不必了。” 曹汜见二人止住刀剑,方道:“在下中了贵派的‘青萝拂衣’,特到青城山上讨求解药,谁知到青城山上方始知道,阮掌门竟来了峨嵋山,所以特来向掌门讨要解药。” 阮若虚挤出几分笑意道:“多有冒犯,雄儿,解药。” 阮文雄道:“解药留在青城山上,并未随身带来。” 曹汜道:“既是如此,阮掌门,我这里是贵派的青霞赤镖,当日青城派五位叔叔托我将此物转交掌门,今原物璧还。” 阮文雄道:“我青城派六位师伯先后失踪,至今无人知其下落,你又从何处得到的青霞赤镖,我那六位师伯又在何处,我希望你能给青城派一个满意的答复。” 曹汜道:“六卫伯伯均已死在一个岛国。”言毕忆起花雨箫与紫菱夫人的惨剧,与青城五老嘱自己吟哦“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的旧事,心想青城六位伯伯抛井离乡,最终竟至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心中焉能不悲,更何况青城五老更与一个花季的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紧密联系在一起,想起大火之中的菊儿,不觉滴落下数串珍珠。 阮文雄道:“你说六位师伯死在岛国,而这青霞赤镖又在你的身上,如今死无对证。” 曹汜心中一愤,道:“阮兄弟这话什么意思,以我这点微末道行,难道还能杀害青城派的六位伯伯不成。” 阮文雄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兄弟的武功原本就神神秘秘的,你既中了青城派的‘青萝拂衣’之毒,本应力尽方是。” 阮若虚道:“噢,不知公子武功竟如此精深,老夫倒有意领教领教了。” 明心道:“不害羞,和一个身中剧毒的人较量剑法,也只有阮大掌门人才做得出来。” 阮若虚从怀中取出丹药:“这是‘青萝拂衣’的解药,公子请服下,少歇便可无恙。” 曹汜道:“不劳掌门挂念,那‘青萝拂衣’之毒,我已自解,掌门既要赐教剑法,那就请吧。” 阮若虚心中一惊,道:“既如此,看剑。” 曹汜见阮若虚在这峨嵋山上,恣意妄为,毫无半点掌门风采,又气那阮文雄百般刁难,更是个卑劣无耻之徒,竟将对儿子的怒气遣于父亲身上,出手便是风雷剑法的起势“山雨欲来”。那阮若虚一惊,却不知这少年如何会青城派的剑法,当下不敢怠慢,只得以裁云岳母所创的“裁云剑法”相抗,哪知曹汜十招过后,又是三招,那剑气之盛,早已令阮若虚胆战心惊。原来这青城十三式乃是薛枕风所创,是在已有的风雷剑法之上加了三招,这风雷剑法薛、柯师兄弟二人均会。而后来加上去的三招乃是薛枕风心血所聚,单单传给了花雨箫。那曹汜当时本见识过花雨箫使这三剑,为灭一灭阮若虚的威风,竟使出青城派的绝招,而方才阮若虚那最后三招却是自己创造了三招加在风雷剑法之后,虽勉强凑够十三招之数,但二者之间却有天壤之别。 阮若虚见曹汜竟使出如此精深的剑法,不觉问道:“公子所使的可是我青城派的‘青城十三式’?” 曹汜不敢隐瞒,道:“正是。” 阮若虚道:“少侠如何会我青城派的剑法?” 曹汜一惊,方才只为高兴,竟忘了武林之中偷学别派武功原是大忌,一时语塞,半晌灵机一动,道:“是花雨箫前辈所授。” 阮若虚却似并不生气,喜笑颜开道:“既是花师兄所授,那么,我便是你的师叔了。” 曹汜见阮若虚如此,正不知如何答言,只好道:“这青霞赤镖原是贵派信物,今日转交给阁下,算是对花雨箫前辈有个交代。”他呼青城派为“贵派”,自是不肯认阮若虚这个冒牌的师叔。 阮若虚登时拜倒在地,郑重地用双手接过青霞赤镖,心中暗喜。要知青城派有风云五位前辈,除薛枕风一脉六位师兄全部杳然无信之外,雷、电、云、雾四位师父师叔皆是各有弟子,因此,与阮若虚同为师兄弟的有十数人之多,更有数人武功、人品皆在阮若虚之上,心中自难服从,不过碍于柯惊雷与裁云两位的面子,方没有什么言语。这阮若虚单凭着岳父母的面子,自然难孚众望,今日竟有了青城一派的信物,那帮师兄弟姐妹们自然再不敢有什么言语。 阮若虚接过青霞赤镖,对众弟子道:“众位,这位兄弟帮我派寻回青霞赤镖,实乃是我派的大恩人,众弟子,快拜见这位恩人。” 众弟子除阮文雄外,皆依命拜倒,阮若虚呵斥阮文雄道:“孽畜,还不拜见恩公。” 曹汜何曾受过如此礼遇,忙道:“阮掌门休要折杀在下了。” 阮若虚道:“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曹汜道:“原是举手之劳,阮前辈何须如此。” 阮若虚道:“倘若不以性命相告,便是瞧不起在下了。” 曹汜道:“既如此,在下曹汜。” 阮若虚道:“原来竟是曹公子。”所有的人中,只有无眉师太突然发现,阮若虚的脸上竟有一种一闪即逝的诡异的笑容,也许,只有无眉师太,峨眉派的掌门人,才最了解阮若虚。 阮若虚道:“恩公,在下有一件事相请,不知公子肯允诺不肯?” 曹汜道:“阮前辈但讲无妨。” 阮若虚道:“我青城一派,难酬公子高义,只能略备薄酒,算是对公子的一点心意,还有,我那六位师兄与我青城派失散多年,何以猝然之间,竟同遭不测,还望公子赐教。” 曹汜见无容师太与明心面上掠过一层阴影,知道这阮若虚必有阴谋,欲待拒绝,又思我曹汜天涯海角,一任漂泊,何曾畏缩过半分,难道还会惧怕青城一座孤山不成。 曹汜遂道:“多谢前辈美意,在下正欲拜访四位前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