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帝妃》 第001章 浸猪笼 天色将晚,本该平静的湖边传来阵阵吵闹,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绝望啜泣。 瘦弱少女被两个衙役推进竹笼中,苍白面颊上满是泪痕,无助地哀求着:“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是冤枉的……” “冤枉?三位大夫都诊出你身怀六甲,还敢厚着脸皮喊冤?”胖衙役狠狠唾了一口,一巴掌掴在少女脸上,“少给老子找麻烦!老实钻进去!” 竹笼长而狭窄,少女被关在里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衙役把自己丢进湖里,放下绳子让竹笼一点点下沉。 “爹……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少女呢喃着,最后一滴泪滑过眼角。 竹笼彻底沉进湖里,湖面上只剩下一片水泡翻滚,很快也归于平息。 衙役在湖边百无聊赖等候,有一句没一句攀谈起来。 “奶奶的,当个差还得管荡妇沉湖浸猪笼,一天到晚不得闲。人都说这湖里有水鬼,我说啊,咱俩干脆别等了,回去就说这贱人被水鬼拖走了!” “少扯。这事儿可是宋大人交待的,还特地让我们把尸首带回衙门,你敢糊弄?”瘦衙役撇撇嘴,有些惋惜道,“啧,就是可惜这小娘子了,白白净净的……” “嘿,你个蛤蟆,居然敢惦记侯府千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就不怕她变成水鬼——” 话还没说完,二人同时看见,拴着竹笼的绳子动了动。 胖衙役倒吸口气,脸色发白:“看、看见没有?该不会是、是水鬼吧?!” “哪来的鬼,不过是鱼虾撞了下绳子而已,瞧你那怂样!”瘦衙役讥笑道,伸手拉住绳子,“来,帮把手,把她拉上来看看死透没有。” 竹笼被慢慢拉出水面。 笼子里少女双目紧闭,手指紧紧扣着笼子竹条,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活着。 “真是见鬼了,浸这么半天还没死透?难不成……她真是被冤枉的?”胖衙役困惑道。 瘦衙役紧盯少女衣衫下玲珑曲线,眼神发直,喉咙咕嘟一声,舔舔嘴唇道:“管她冤不冤枉,送到嘴边的肉,你不吃,我可要下手了啊!” 见瘦衙役把少女从笼子里粗暴拖出,又翻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胖衙役隐隐觉得不妙:“再不济她也是安平侯府三小姐,万一向衙门告发你怎么办?你可别找死还连累我!” “告发?死人怎么告?你还真以为,玩完后我能让她活着?”瘦衙役狞笑,一把捏住少女尖削下颌,“你到底来不来?刚才她吃的可是一两银子一颗的妙药,就算昏着,一样能让你欲死欲仙!” 胖衙役犹豫不决,瘦衙役嗤笑一声,不再理他,弯下腰伸手去解少女衣带。 短粗手指还没碰到少女,少女忽然露出痛苦表情,低吟一声;那声低吟让瘦衙役更加兴奋,舔了舔嘴唇,索性直接朝少女胸口抓去。 就在那只肮脏手掌即将碰触到少女的刹那,少女紧闭双眼猛然睁开,悄无声息与愣住的衙役对视,墨色眼眸里充斥着浓烈杀意,魄力磅礴。 瘦衙役愣住,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几分畏惧。 “你是谁?这是哪里?”少女蹙眉低问,语气微带困惑。 “我?我、我……”瘦衙役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份,骂骂咧咧唾了一口,“老子是谁?老子是要宠你的人!老实躺下,别惹老子不高兴!” 瘦衙役一边狞笑说着,一边去摸少女脸颊,却不料少女眼神陡然一冷,出其不意迅速拔出他腰间佩刀,一抬脚,将他重重踢飞。 胖衙役见情况不对,大喝一声提刀冲过来。 少女翻身跳起,动作敏捷如燕,执刀一横,挡住攻击的同时稍稍矮下身子,手肘猛地撞在瘦衙役肋下。 只听一声惨叫,胖衙役按着折断的肋骨摇摇晃晃后退,嘭地撞在刚爬起来的瘦衙役身上。 瘦衙役哪禁得住那么大一坨肥肉?还没站稳,又被胖衙役压在身下。 少女本想走过去逼问,脚步却有几分踉跄不稳,风一吹,湿漉漉的身子瑟瑟发抖。 见少女状况不好,胖衙役急忙朝远处大喊:“快来人!夏、夏惟音跑了!” 芦苇荡外响起一声回应,紧接着,杂乱脚步声传来,似乎胖瘦衙役还有同伙在外面。 少女稍作沉思,一咬牙,丢过刀把爬起来的衙役再次砸倒,而后冲进一人多高的茂密芦苇荡中逃走。 锋利芦苇叶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长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 夏惟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因觉察到危险气息,她才从梦魇般的半昏半醒间奋力挣脱。 前一刻,她还是身在南极破冰船上的女特警,为保护国家机密不被敌人夺取,走投无路之下,毅然决然跳入冰湖。 后一刻,冻僵的身体突然变暖,有谁喂她吃下什么,还在一旁低低交谈,更有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那些记忆太过凌乱,一时间难以理清,她仅记得,“自己”的名字仍然叫夏惟音,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安平侯府三小姐,因为未婚先孕被罚浸猪笼。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不得而知。 一切来得太仓促,以至于夏惟音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一片碧绿的湖光山色中,又为什么,自己看见的人都穿着古代衣服。 跑进芦苇荡里没几步,夏惟音开始头痛,浑身发热,四肢软绵无力,连喘息都带着热气。 她忽然想到刚才那两个衙役的对话。 妙药,欲死欲仙。 虽然未经人事,夏惟音还是很快猜到那是什么药,暗骂人渣的同时,细密汗珠汇聚到一起,从额头上滚滚落下,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要么再次被丢进河里,要么…… 夏惟音不敢往下想,咬咬牙,摇摇晃晃一步步往前挪动。 哗啦啦一阵响动从前面传来,夏惟音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芦苇荡窸窣响了半天,终于,一道人影劈开茂密芦苇,突兀地出现在夏惟音面前。 那是个年轻而俊朗的男人,衣衫款式简单却精致,丹凤眼微挑,蹙着眉略显惊讶。 “夏惟音?你还没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主动送上 “你是谁?”夏惟音故作冷静低声质问,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的体力已经耗竭,如果眼前男人也是敌人,她实在没有多余力气奔逃,只能束手就擒。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向她伸出手:“受伤了么?让我看——” 夏惟音下意识将他的手拍开。 肌肤接触的瞬息,又一股零碎庞杂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许多关于眼前男人的记忆碎片闪过,都是残缺不全且无声的。 她见过这个人,而且不止一次。 天色已晚,普通人不会这种时候到湖边闲逛,难道他是特地来找她的?莫非,他就是她腹中骨肉的父亲? 强烈药效让夏惟音头痛欲裂,小腹也传来阵阵剧痛,她意识到,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既然是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总比被衙役带走安全。 咬咬牙,夏惟音一把抓住那男人手腕,低道:“带我走。”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稍作犹豫后点点头,动作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穿过芦苇荡后,将她放到一匹马背上疾驰离去。 骏马载着二人一路狂奔,到一处僻静的竹屋精舍前停下。 夏惟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热得发烫。那男人抱她下马时似乎猜到什么,眉头一皱:“卑鄙,一群畜生。” “救我……我不想死。”软软倚在温热怀里,夏惟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别无选择——唯有活下去,才能弄清真相,而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个神秘男人。 男人颇为无奈,然而四周没有其他人家,更别提医馆。眼看夏惟音表情愈发痛苦,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大步流星走进房中,将她放在榻上。 “你会后悔么?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弯下腰,男人平静看着夏惟音。 夏惟音艰难摇头,声音艰涩:“我只想……活下去……” 男人不再说话,沉默着解去衣衫,不情愿却很认真地,做着唯一能救夏惟音的举动。 四周静谧,心口一阵黏哒哒的湿热。 迷蒙中,夏惟音感到荒唐,无比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太离谱了,她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男人——不管这身体曾属于谁,曾做过什么,对她来说……这毕竟是第一次。 尽管他极尽温柔小心,她的痛苦表情,一直持续到最后。 夏惟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她正盖着被子躺在木榻上,身上一件能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动动手脚,四肢百骸阵阵酸痛,好在神志已经清醒,身上也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感觉了。 “醒了?衣裳在床头,自己穿好。” 平淡清冷的嗓音传来。 夏惟音循声望去,那男人正坐在床边书案前,一手端茶,一手捧书,悠闲得头都懒得抬。 就是这么个男人,拱了她这颗大白菜。 叹息毫无意义,夏惟音抱紧被子遮住胸口,虎视眈眈望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妄尘,一个多管闲事,本不该干涉却还是救了你的善良百姓。挺无辜的。” “无辜?如果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会在那种时间出现?偏巧又是与我认识的人,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所以呢,打算让我负责?”墨妄尘放下书卷,抬起头,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淡淡望来,“昨晚是你主动要求的,我只是出于善心帮忙;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是处子之身?” 夏惟音蓦地愣住。 她不是未婚先孕么?怎么又成处子之身了? 墨妄尘见她比自己还惊讶,长叹口气,指了指木榻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 “都说你行为不端、未婚先孕,所以昨晚我才会同意,没料到……总之,我被你算计了。而你,连自己是处子之身都不知道吗?糊涂得让我佩服。” 这下,夏惟音连骂的力气都没了。 干干净净的身体,就这么拱手送给一个陌生男人,还落得主动投怀送抱之名,要是传了出去,她是不是还得再被沉几次猪笼? “不,不对。没怀孕的话,怎么会三个大夫都误诊?”夏惟音百思不得其解。 “别问我,那是你们侯府的事。”墨妄尘耸耸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想回侯府,我可以送你;若是你不愿回去,我也可以带你离开,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顿下来。” 夏惟音不说话,过了半晌,才低声轻道:“你过来,离我近一些。” 墨妄尘不明所以,毫无防备走近。 在特警队时,突袭和近身搏斗是夏惟音拿手强项,从没有人赢过她。当她裹着被子腾身跳起的刹那,一手猛推墨妄尘肩头,另一手迅速卡在他脖子上,使劲全身力气狠狠压下。 “街头、巷尾、人群里,我见过你很多次。你跟踪我很久了,对吗?墨妄尘,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实话!”夏惟音沉下脸,冷冷质问。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没吃过猪肉的男人 墨妄尘猝不及防被扑倒,起初有些惊诧,而后便放松下来,甚至枕着手臂一派悠闲,全然没有被威胁时应有的紧张感。 “别管我是谁,你只要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你就好。” “凭什么要我信你?” “就凭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墨妄尘忽然抬手,揽住夏惟音腰肢,似笑非笑道,“这理由如何?” 夏惟音握紧拳头,毫不犹豫朝墨妄尘脸上挥去。 夏惟音的动作极快,却没想到,墨妄尘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拳头向后一拧,眨眼间就反守为攻,翻身压在她上面。 “什么时候学的功夫?也比以前凶悍多了……你真的是夏惟音?该不会是水鬼附身吧?”墨妄尘半开玩笑道。 力量上的悬殊让夏惟音彻底放弃反抗,头一偏,倔强地不肯回答墨妄尘的问题,也不肯与他对视。 稍作沉默,墨妄尘无声叹息:“夏惟音,你记着,我是这帝都之中唯一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你是特别的,只要你不恣意妄为,我绝不会伤害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夏惟音冷然反问。 “……怪我吗?是你不听话在先。”墨妄尘放开夏惟音,向她伸出手掌,“起来,穿好衣裳,我送你回侯府。怀孕的内幕你自己去查,若有必要,我会视情况帮忙。” 夏惟音这才发现,交手间棉被滑落,墨妄尘可以随便观赏风景,一览无余。 脸一红,夏惟音匆匆抓过床头衣衫,背对墨妄尘摆弄半天,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穿这么繁琐麻烦的衣裙。 夏惟音回头,一脸黯然。 墨妄尘脸色一青,好半晌才哑然苦笑,摇摇头走到夏惟音身后,熟练地帮她把衣裙穿戴好。 和昨晚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很温柔。 他到底是敌是友?可信,还是该怀疑? 夏惟音脑子里一片混乱,待到穿戴整齐,墨妄尘推开房门邀她上马,她突然蹦出一句话。 “少得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什么?”墨妄尘微怔。 “我说昨晚。”夏惟音故作猖狂,报复似的狠狠嘲笑,“以后少说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反过来说,你不也一样?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明明笨得不行,还非要装什么风流公子。你也就这点能耐。” 墨妄尘眼神一僵,踩了狗屎似的表情,让夏惟音暗爽许久。 返回侯府的路程不算太远,路上夏惟音飞快梳理脑海里零散的记忆碎片,总算对自己所处环境有了大概了解。 中州,晋安国,帝都叫掖城,她的家就在帝都皇城内。 她是安平侯夏德的三女儿,生母早逝,无依无靠,时常被安平侯妻妾欺负,尤其是大夫人的女儿,平日里就以打骂她为乐。 半个月前她突然腹痛,请来大夫诊察却被告知怀有身孕,而她尚未婚嫁,这让安平侯异常恼怒,于是按照风俗,将她沉猪笼进行惩罚。 不幸的是,她没死成,带着一身伤痕回来了。 一身脏污长裙,一头散乱乌发,夏惟音独自回到安平侯府,吓得看门小厮连滚带爬,还以为是厉鬼前来索命。 安平侯很快从屋内走出,起初也有几分惊慌,看到夏惟音拖在地上的长长影子才松口气,立即换上愤怒表情,上去就是狠狠一耳光。 夏惟音条件反射往后躲,那一巴掌没能打在脸颊上,却也被手指刮了一下。 哪怕只是刮上一点,也能从痛感中觉察安平侯的决绝。 她马上意识到,安平侯对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女儿,是真的不惜往死里打,就好像被打的是个仇人,而非他亲生骨肉一般。 “孽障!你还有脸回来?!怎么沉湖还淹不死你这荡妇!真是上天不开眼!”安平侯气得咬牙切齿。 夏惟音不卑不亢与安平侯对视:“我本无身孕,是被那三个大夫污蔑的,凭什么就该死?如果不信,可以再让其他大夫来诊察,看看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话音一出,整个安平侯府安静下来,围观的主子下人个个惊讶无比,面面相觑,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安静片刻,一个妇人不屑嗤笑:“呦,这真是咱们侯府三小姐吗?怎么与老爷说话竟敢如此放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了!” “二娘可别与她搭话。说不定她是沉湖捡回条命,却得了失心疯,发起狂来要咬人呢!就像咱们侯府去年勒死那条疯狗一样。”安平侯身后,年轻女子跟着夸张讥笑道。 “我在与爹爹说话,有你们插嘴的余地吗?”夏惟音斜眼冷睨,语气冷厉。 这二人一个是侯府二夫人唐氏,另一个则是她的二姐,大夫人所生女儿,夏婉画。 都是巴不得把她往死里坑的人。 她的亲人。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立威 夏惟音的呵斥声威十足,唐氏被她吓得呆立一旁,夏婉画却像被捅炸的马蜂窝,登时翻脸。 “夏惟音!给你脸了是吧?你个荡妇,在外面偷男人怀上孩子,抹黑咱们侯府脸面,沉湖没淹死你,又跑回来欺负家里人吗?挨千刀的,你这小蹄子不得好死!” “谁不得好死,等我查明白真相后,自然会有定论。”夏惟音不急不恼,平静冷笑。 夏婉画浑身一凛,眼睛瞪得溜圆:“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害你不成?家人可都在这里呢,你把话说明白,别含沙射影!” “二姐怎么知道,我怀疑的是家里人?” 见夏惟音幽幽往来,夏婉画倒吸口气,竟有几分怯意,嚅嗫半天也没个解释。 安平侯见场面越来越混乱,嘭地一捶拐棍,脸上阴云雷动:“行了!都给我闭嘴!按风俗规定,沉湖不死就算是有神明庇佑,不能再追究。惟音,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以后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别再出去给侯府丢人!” 家主的命令,没人敢不听,人群一哄而散。 安平侯让下人把夏惟音送回房间,才一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里,破旧衣柜、圆桌、妆奁就那样随意摆放着,床榻的漆斑驳掉色,被褥也都是打满补丁的。 夏惟音垂下眉眼,用力握拳。 再不济也是侯府三小姐,待遇还赶不上大丫鬟,连爹爹都不待见。自从生母离世后,她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这样的生活,是时候结束了,她夏惟音从不是人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 双拳难敌四脚,想要在侯府有立足之地,光凭她自己还不够,必须尽快培养几个信得过又能干的心腹才行。 夏惟音在房中稍作休息,隐约听外面有骂声传来,推开门循声走到偏院。 “废物,洗个衣服都洗不好,只会吃白饭吗?我打死你这没用的米虫!” 院落一角,一个小丫鬟正在被几个侍女欺负,一边抹眼泪,一边忍着几人推搡搓洗衣裳。 那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身子骨单薄纤弱,两只手浸在冰凉井水里,已经冻得又红又肿,根本抓不住沉甸甸的湿衣裳。 夏惟音皱了皱眉,走到几人身后冷道:“一个个长手长脚,就是用来欺负人的吗?教训下人是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狐假虎威了?” 见夏惟音出现,那几个侍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朝夏惟音指指点点。 “呀,这不是三小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出狗窝了?老爷没打断您的腿?” “听说三小姐一早回来就猖狂得很,连老爷的话都敢顶撞了,你们还不快跪下认错?小心剪了你们的舌头!” “都说母凭子贵,三小姐,您肚里孩子到底是谁的?能让您这么张狂?” “不是张屠户的,就是磨刀刘老头的,都是耍刀的,能没底气嘛!” 夏惟音静静听着,不怒反笑,等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负手踱步到几人面前,突然出手,啪啪啪啪四声,立刻让偏院安静下来。 四个侍女被抽傻了,捂着脸呆呆站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夏惟音挨个踢在后膝盖上,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夏惟音不去看她们,径自拉起被欺负的小丫鬟,柔声问道。 “回三小姐,奴婢叫桃央,前几天刚入府的。”小丫鬟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 夏惟音擦掉桃央脸上泪水,扬起下颌指指那四个侍女,淡道:“一人两个耳光,你去打。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 桃央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奴婢不敢,奴婢怎么能打几位姐姐……” “让你打你就打,出事我扛着。”夏惟音冷冷扫视几个侍女,一字一句道,“没有谁生来下贱,也没有谁活该挨欺负。你记着,谁无缘无故打你,你就十倍、百倍打回去,不然一辈子都要当怂蛋,永远被人欺负。” 桃央还是害怕,那四个侍女面面相觑,蠢蠢欲动,夏惟音冰霜似的视线扫过,立刻被无形魄力震慑,浑身僵硬。 “觉得我好欺负,随便什么人都敢来挑衅是吗?” 夏惟音冷笑,拽过桃央站到身边,紧攥住她小小手掌,用力打在侍女脸上。 啪,啪,啪,啪。 侍女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强忍浑身颤抖默默跪立。 打完,夏惟音拉着桃央转身走回卧房,留下一句语气平淡却气势十足的话,沉甸甸落在地上。 “带话给所有下人。以前怎么样我不追究,从今日起,主子就是主子,哪个奴才再敢不知好歹给我甩脸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拆穿阴谋 夏惟音狠狠教训了几个侍女,却把桃央也吓得不轻,被带回卧房后好半天不敢说话。 “我只教训欠教训的人,你怕什么?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管挺直腰板打回去,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与刚才不同,此时夏惟音的语气平和温柔,就像个姐姐一般。 桃央揉揉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们都说三小姐恶毒心狠、不知感恩,可是奴婢入府以来,只有三小姐肯为奴婢出头……”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他们还说我蛮横无理、无法无天呢,怎么我就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被沉了猪笼?以后眼睛擦亮些,少说,多看,多想。” “奴婢明白了。”桃央擦掉眼泪,红着脸呢喃道,“今天三小姐教训了几位姐姐,明日她们一定会找奴婢算账,三小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留下奴婢?我、我以后会好好服侍三小姐的!” “我身边缺人,你愿意留就留。不过你先想好,跟着我可不会风平浪静过日子。” “奴婢不怕,只要小姐保护奴婢,奴婢愿意当牛做马!” 夏惟音被逗笑:“行了,哪来那么多条件。你先把自称奴婢这臭毛病改掉,我听不惯。对了,去给我弄些创药,还有干净的布。” 桃央很听话,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几瓶药回来。 夏惟音脱去衣衫,看着身上伤痕,心口一阵酸涩--大大小小瘀伤不下三五十处,有新有旧,除了沉湖时磕碰出的之外,显然以前也曾遭到过毒打留下伤痕。 如果不是她钻进这身体借尸还魂,原来的侯府三小姐就算不被淹死,早晚也要被欺负死吧? 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啊,居然这么刻薄地对待骨肉亲人!同样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为什么夏德如此厌恶自己的小女儿?仅仅因为,她的生母过早离世吗? 想想险些被诬陷至死,夏惟音不寒而栗。 “桃央,你可知道我被沉猪笼的前因后果?” 桃央轻轻点头,小心翼翼为夏惟音擦拭伤口:“奴……我知道的不算详细,只听说三位大夫都诊断小姐怀有身孕,但小姐还没出阁呢,哪来的孩子?老爷最看重门风,所以才会一气之下将小姐沉湖。” “胡扯,我根本没怀孕。”夏惟音翻翻白眼,沉下脸色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去请的那三位大夫?” “是二小姐派人去请的。” 这答案并不出乎夏惟音意料,她之前就有种感觉,想害死她的人,就在侯府之内。 可是,夏婉画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她往死里整呢? “我脑子有些乱,大概记得在腹痛发作前一天吃了些果子。这些果子是谁送来的?府里每个人都有吃吗?”夏惟音又问道。 桃央想了想,索性把所知道的线索都说了出来。 夏惟音之所以突然腹痛,按桃央的猜测,原因在于前一晚某人送来的一篮野果。 送野果的人叫宋孝廷,因祖上功绩封了个九品文林郎,家境落魄时与安平府定下婚约,是夏惟音的未婚夫,而那时,夏惟音的娘尚在人世。 宋孝廷这人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当官后很快恢复家境,而后便开始看不上失去唯一靠山的三小姐,总觉得娶夏惟音有辱他身份名望。 “既然讨厌我,突然送野果来不是很值得怀疑吗?”夏惟音好奇道。 “宋大人不喜欢小姐,但对侯爷还是处处逢迎。上次送了四篮子野果,分别给两位夫人、二小姐和小姐您,说是补血补气的好东西,所以谁也没多想,只当他像往常一样,又来巴结侯爷了。” 夏惟音若有所思:“两位夫人和二姐都没有吃那野果吗?” “二小姐嫌那野果子太酸,都倒掉了;二夫人屋里那篮,似乎到现在也没人吃一口,就放在那里当摆设;大夫人那边,听说篮子被野猫撞翻,全都糟蹋了。” 又是太酸又是野猫捣乱,怎么会这么巧,宋孝廷送的野果只有她自己吃下? 夏惟音又想起,负责沉湖的几个衙役,曾经提起过一位宋大人,如果这位宋大人就是指宋孝廷的话…… 这阴谋还是多方合作的。 “一个下毒,一个找大夫,这两个人倒是配合得默契。”冷冷一笑,夏惟音缓缓起身,“桃央,想办法弄来二夫人那篮野果,我有用。” 她的信条里没有以德报怨这种圣母思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仇怨陷害,那也得加倍偿还才行。 既然她占了这具身躯,那就该承担起前任主人的命运。 陷害也好,不幸也罢,她必定会以安平侯府三小姐夏惟音的身份,活出个精彩逍遥,不辜负老天让她再世为人的机会。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夜访 擦完药,天色已晚,夏惟音吃了些桃央端来的冷粥剩菜,趁着困倦熄灯歇息。 躺着躺着,睡意反而越来越少,深沉夜色倒是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墨妄尘。 他的眼,就像夜色一般,深邃,无声,难以揣测。 他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湖边出现?是在等着救她,还是眼睁睁看她死去? 他浑身透着神秘,看似风轻云淡,却深不可测。 然后…… 最让她懊恼的是,她连墨妄尘是谁都不清楚,就主动把清白之身便宜给了他,让人吃光抹净。 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第一次啊! 咯啷,门外一声细响打断夏惟音神思,似乎有人在撬门。 夏惟音骨碌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顺手拿过妆奁上老旧木簪紧握。 门外的人只用很短的工夫就把门闩撬开,一片漆黑寂静中,房门吱嘎响声突兀清晰,磨蹭着夏惟音耳膜。 夏惟音眉峰一挑,飞快从门后跃出,起手落下,直直扎向来人肩头。 “别闹。”黑暗里淡淡一声,而后,夏惟音手腕被攥住。 来人关上房门,连拖带拽把她丢到床榻边,回身点燃油。 “怎么又是你?墨妄尘,你阴魂不散都缠到府上来了?”见到墨妄尘清俊脸庞,夏惟音一点都不开心,仍旧握着木簪对准他胸口。 “分别时有些话忘了告诉你,只好来补上。”墨妄尘漫不经心推开木簪,勾起她下颌仔细打量,“回来后没有被打?真意外。” “别碰我。”夏惟音推开他的手,冷冷皱眉。 墨妄尘耸耸肩:“我说过,有事你可以来找我。那间竹舍我并不常去,距离皇城也有些远,你要找我的话可以去城东长乐酒肆,让高老板代为转达。” “我与你不熟,有什么事也会自己解决。” “别急着把话说绝,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遇到没办法独自解决的事?”墨妄尘推到门口,微微鞠躬,温文儒雅,“另外,我们的关系不要告诉别人,就算你在哪个地方见到我,也请装作陌不相识。” “正合我意。”夏惟音咬牙切齿。 如果可以,能干干脆脆抹消她与他的关系更好。 墨妄尘悄然而来又无声离去,差点儿让夏惟音以为,那只是一场梦,直至第二天桃央来收拾房间,纳闷地“咦”的声,才让她确定夜访确有其事。 妆奁上多了一瓶特效创药,想来想去,只有墨妄尘故意留下这一种可能。 他看过她的身子,知道她身上有伤,至于是特地来送药的,还是来交待那件事的,实在不得而知。 夏惟音没有声张,问过桃央,桃央说并未发觉前晚有谁来过,院子里连个陌生脚印都没有。 墨妄尘的功夫,显然在她可估算范围之外。 回到侯府的后三天,夏惟音都在简陋闺房中度过,一来为调整体力、养精蓄锐,二来也是为悄悄整理线索。 桃央年纪不大却很机灵,自知对侯府的事了解不多,便细心地为夏惟音寻来一个可靠又灵通的人--同样经常被欺负,负责清扫安平侯府马厩的小厮,竹山。 竹山在侯府有三年了,见过夏惟音不下百次。 起初他还不相信桃央的话,在与夏惟音简单交谈后才确定,如今的侯府三小姐,的确不再像从前那般软弱怯懦,甚至气势比二小姐夏婉画更强上几分。 “二夫人屋里那篮果子,小的按小姐吩咐给马喂下两颗。那马尥了一天蹶子,疼得直咴咴,可见果子真的有问题。”竹山站在夏惟音面前,毕恭毕敬道。 “明明没有身孕却被三位大夫故意误诊,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阴谋。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二姐和宋孝廷会勾结到一起?难道……” 竹山摇头:“小姐想多了。二小姐心比天高,自认为是凤凰命,对宋孝廷那种身份卑微年纪又大的男人,只有千万个厌恶,不会与他有什么干系。” 夏惟音托着腮思忖许久,忽然被敲门声打断。 “三小姐,老爷唤您到内堂,现在就去。”侍女转达完安平侯的意思,转身就走,似乎对夏惟音十分嫌恶。 夏惟音带桃央到内堂时,正见安平侯与林管家说着什么,不时朝她看上一眼,黑白参杂的眉头拧成一团。 “惟音,等下春晖医馆的郑大夫会过来为你诊脉,如果你有什么话,最好现在就对我说个明白。”安平侯严肃道。 “除了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我没有其他话说。”夏惟音瞥了林管家一眼,又道,“这次的大夫是谁请的?还是二姐吗?” 安平侯稍作迟疑:“郑大夫常年为你二娘开方子进补,与咱们侯府也算老相识了,他与你无缘无仇,不可能乱说话,你大可放心。” 二夫人唐氏与夏婉画一丘之貉,看平日态度就知道,她对夏惟音也是不盼好只盼坏,请来的大夫多半也有问题。 夏惟音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淡淡浅笑,微微勾起唇角。 “诊脉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既是未出阁的姑娘,直接与男大夫见面不太好,我想隔着帷帐让郑大夫诊察,这要求不过分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妙计翻案 安平侯不知道夏惟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事多累心,也懒得与她争辩,索性遂了她心愿。 半个时辰后,郑大夫被请到夏惟音闺房。 闺房里,床榻帷帐低垂,只从帷帐缝隙里伸出一只手,安安静静横在榻边;床榻被屏风半遮半掩,可谓“防范”极严。 夏婉画也跑来凑热闹,看到这副光景,挤出一声冷哼:“早知道检点自重,又怎么会闹出未婚先孕这令人不齿的破事?假正经。” 安平侯瞥她一眼,无话可说,摆摆手示意郑大夫开始诊断。 郑大夫伸手探脉,抚着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煞有介事;半晌后起身,躬着身子朝安平侯拱了拱手道:“侯爷,是喜脉,三小姐的确有孕在身。只是时日不多,所以身材上看得不是很明显。” “多谢郑大夫。外面已经命人封好银子,今日之事,还请郑大夫忘了吧。” 安平侯阴沉着脸色,打算送郑大夫离开,床榻方向却忽然传来夏惟音冷淡声音:“郑大夫留步。” 郑大夫身子一僵,停下脚步回头,勉强陪笑:“三小姐吗?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算不上,只是想让郑大夫确认一下,诊断是否有误?” 郑大夫偷偷看看夏婉画,心虚地摇了摇头。 吱嘎一声响动传来,夏惟音在所有人惊讶注视下推开屏风,款款走出。 安平侯倒吸口气,脸色铁青:“惟音?你……那榻上是……” 夏惟音冷笑不语,扯开床榻帷帐。 榻上,桃央正将衣袖放下,跳到地上后急忙跪下大声道:“老爷,奴婢入府还不到十日,来时有经管训婆婆检查过,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根本不可能怀有身孕啊!分明是郑大夫说谎!请老爷明察,还三小姐一个公道!” 郑大夫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倒退;夏婉画也吃了一惊,眼中一片慌乱。 一切,尽收夏惟音眼底。 “郑大夫一口咬定是喜脉,但桃央不可能身怀六甲。爹爹若是还不相信,不妨现在派人去随便请两位大夫过来,仔细诊个究竟。”夏惟音从容不迫。 郑大夫惊慌表情让安平侯愈发怀疑,双目一瞪,吓得郑大夫普通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啊!这、这不是小的误诊,是有人――啊――” 郑大夫没能把话说完,夏婉画突然提着裙子一脚踹过去,正踢在郑大夫额角,郑大夫一声惨叫,当场昏过去不省人事。 “爹,就是这种庸医败坏了咱们侯府名声!一定要送到衙门严加查办!”夏婉画装作愤慨,对夏惟音的冤案却只字不提。 安平侯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眼就看出自己女儿心里有鬼,但碍着周围下人不少无法明说,只得沉沉叹口气。 原本安平侯想将郑大夫暂时扣下,等他醒来再严加盘问;不料,还没等郑大夫醒来,几个衙门的官差匆匆赶到侯府,以审案为名把郑大夫带走。 当夜,消息传来,郑大夫在牢中畏罪自缢,误诊一事,死无对证。 夏惟音当然不信郑大夫是自杀,她意识到,衙门那边有宋孝廷干涉,她想通过正常手段证明自己清白是不太可能了。 好在这件事让安平侯开始警惕反省,不仅没有继续责骂夏惟音,还开始表现出作为父亲应有的态度。 虽然只是微末一点。 “小姐,今晚老爷特地让厨房煲了老鸭汤,说是小姐折腾一大番,需要好好补一补。我看啊,老爷还是心疼小姐的,这汤连大夫人都不让盛呢!” 房间里,桃央美滋滋向夏惟音汇报,一边叠起安平侯让人给夏惟音订做的两套新衣。 “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爹的总不至于狠心逼死女儿。”夏惟音坐在镜前梳理长发,看着镜中陌生容颜,微微一声叹息。 前世她算是半个孤儿,从没感受过父爱,每次开口叫安平侯爹爹时,总有一种特别感受。 来自这身体的残破记忆告诉她,侯府三小姐对父亲没有敬爱,只有畏惧,还隐约有丝恨意。 她得不到的,别人明明拥有,却要嫌弃,真是奢侈。 桃央没有察觉夏惟音短暂失神,仍在喋喋不休:“过两天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二小姐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小姐不如趁这机会多陪陪老爷……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 见夏惟音拿出一身下人穿的简朴男装穿上,桃央惊讶得合不拢嘴。 “出去一趟,去问候下害我被沉湖的‘神医’们。”夏惟音动作利落,唇角弧度微冷,“他们吃下的黑心银子,是时候吐出来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杀机 入夜,夏惟音轻手轻翻墙离开安平侯府,按照竹山提供的线索摸到三个大夫家中,很快就用拳头换来了想听的秘密。 夏婉画许诺给三个大夫每人一百两,要求是在请他们为夏惟音诊脉时,务必咬定她怀孕已有月余,而这笔银子,是宋孝廷出的。 揣着三个大夫退回的银子,夏惟音悄无声息返回侯府,时辰已是深夜。 刚走到院子里,夏惟音就看到夏婉画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心思一动,悄悄跟着夏婉画,一路来到大夫人林氏房外,躲在窗下偷听。 “今早宋孝廷那边回话了,说没关系,反正那小蹄子也没证据说是你们做的。不过我还是有些怕,你看那小蹄子最近模样,凶神恶煞的……啧,以前真不知道她这么硬气。” “娘怕她?呵,她有什么能耐?真有能耐就不会被欺负这么多年了。这次算她走运,大难不死捡回条命,不过入宫的机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得去!” “话虽这么说……婉画,你不觉得诡异吗?那小蹄子,该不会是被水鬼附身了吧?” “娘,你快别乱说,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入宫的机会? 夏惟音听了个大概,见外面有下人走动,神不知鬼不觉潜回自己房间。 次日一早,夏惟音叫来桃央和竹山询问有关入宫的事情。 “当今太子代皇上理政三年,始终没有妻室。两个月前皇上说要召一批宫女备选太子妃和侧妃,范围就定在七品以上文武官员直系两代之内,正好有咱们侯府的份。不过这批选召,有合适人选的人家只能报送一名女子,不能多也不能少。” “一入宫门深似海,能得宠幸飞上枝头的有几人?皇上以为这是施舍给众臣子的荣耀,对宫女与家人来说,却是长久寂寞和分离,谁愿意主动把自己女儿送入宫中呢?”夏惟音轻叹。 竹山摊手苦笑:“小姐是个明理的人,与老爷想法一样。老爷就是不愿让二小姐受苦,所以报了小姐的名字。” “可二小姐不这么想啊!二小姐向来虚荣,总说羡慕大小姐入宫当了才人,天天享受荣华富贵,巴不得自己也能入宫被太子看上呢!”桃央撇撇嘴道。 “真把自己当凤凰命了。”夏惟音耸耸肩,慢慢皱眉,“二姐为了争夺入宫名额,所以陷害我,这理由还说得过去。宋孝廷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很想攀附爹爹吗?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这个……”竹山挠挠头,稍作犹豫,小声道,“我听说,宋大人勾搭上了户部王尚书家千金,巴不得甩掉与小姐的婚约……” 夏惟音恍然大悟。 提出解除婚约会得罪安平侯,却又不愿放弃攀附高枝与户部尚书结亲的好机会,宋孝廷想要杀她的念头,恐怕比夏婉画更加强烈。 微微眯起眼眸,夏惟音抿起唇瓣,露出冷冽浅笑:“难怪这两个人会窜通一气,暗中下杀手。没一个好东西。” 夏婉画买通大夫一事不了了之,希望暂时安稳一段的夏惟音也没穷追不舍,但有些人天生看不得太平盛世,非要掀起些波澜才高兴。 初五,安平侯出门与几位故友游乐,大夫人和二夫人结伴去寺庙烧香,偌大侯府只剩夏惟音和夏婉画两个主子。 临近晌午时,宋孝廷从后门悄悄进入侯府,直接溜到夏婉画房中。 “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不动手?前天你爹还催我早日和夏惟音成婚,这事不能再拖了!” 一见面,宋孝廷就抱怨连天,不停朝夏婉画低吼。 夏婉画翻翻白眼:“你急,我比你还急!这月底各府就得上报入宫人选了,我爹执意要让那小贱人入宫,我有什么办法?你有钱有人脉,就只会坐着傻等吗?还是不是个男人?” “少埋怨我,钱我一分没少给你,你干成什么了?”宋孝廷瞪圆眼睛,狠道,“我告诉你,夏婉画,咱们两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别想跑。今儿我是有备而来,但这次得你下手去做。” 宋孝廷勾勾手指,附到夏婉画耳边说了几句。 夏婉画倒吸口气,稍作思忖后下定决心点点头,朝窗外望了几眼,而后踩着小碎步往夏惟音闺房走去。 两个人只顾着计划见不得人的阴谋,谁都没有注意到,房顶之上有一道视线,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夏婉画离开房间后,房顶的人也紧跟过去,手中一抹冰冷光芒闪过。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婉画闯进屋时,夏惟音正和桃央闲聊。 见她来了,夏惟音也不说话,随便一挥手指指凳子,示意夏婉画自己伺候自己。 夏婉画气得要命又不能表露,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想来妹妹这几天过得很滋润吧?为了补偿,爹爹可没少给你买东西。” “比起二姐房中堆积如山的首饰,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夏惟音笑笑,大方得体,优雅地倒了杯茶慢慢享用。 一个心怀鬼胎,一个从容镇定,相比较气势立见高下,夏婉画既惊讶又恼火,脸色越来越青。 “桃央,去打扫打扫院子。”夏惟音支走桃央,端着茶杯漫不经心道,“有话直说吧,你是来开嘲讽找自尊的,还是来趾高气扬索要入宫名额的?” 夏婉画脸色一变,声音蓦地提高:“夏惟音,你少得意,这侯府由不得你做主!” “说得好像二姐你能做主似的。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我――我做不了主又能怎样?凭你也想跟我争吗?”夏婉画气极冷笑,“我告诉你,夏惟音,这侯府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条狗,是爹爹捡回来的野种罢了!” 夏惟音低垂眉眼,无聊地拨弄杯盖:“我若没资格,二姐怕个什么劲儿?又何必与宋孝廷暗中勾结,以无耻下三滥的手段来害我?人心有鬼,就算外貌美若天仙,骨子里也是丑陋无比的。” “就算是我害的你,那又如何?你也不照镜子看看,就你这德行,配进宫让太子挑选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娘就是个偷汉子的贱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婉画入宫美梦被阻,有且火气可以理解,但夏惟音无法接受辱骂波及长辈。 尽管她根本就没见过早就离世的生母。 因此,与夏婉画对视时,夏惟音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 “死到临头还敢张狂?”夏婉画快要气炸肺,突然推开房门,朝着院子里恶狠狠大声道,“都出来!把她拖到没人的地方,手脚利落些,之后想怎么玩随你们便!” 院子里呼啦跳出一群壮汉,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健硕。 那几个壮汉并非侯府家丁,听到夏婉画的话,对视一眼嘿嘿浪笑,摩拳擦掌向夏惟音靠拢。 夏惟音淡淡扫了一眼,仰头喝光杯子里的茶。 “在我家乡有句话,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二姐,我不佩服你别的,唯独佩服你作得一手好死。” 话音落地,夏惟音墨色眼眸一紧,突然将茶杯砸向右面壮汉。 壮汉猝不及防被砸个满脸开花,哀嚎着倒地;旁边一人被滚烫茶水泼到,也惊叫着跳向一旁;其他几人发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扬起拳头就朝夏惟音扑去。 被包围的夏惟音毫不慌张,起身一勾脚尖,圆凳高高飞起,嘭地撞向左边敌人;再高高抬腿,猛劈在圆桌边缘,桌板竖起的瞬间用膝盖一顶,一招就将前面三个人同时击倒。 所有动作迅疾敏捷,好像只是眨眼间的事,看的夏婉画目瞪口呆。 及至夏婉画回神,夏惟音已经捏住茶杯碎片抵在她脖子上,冰冷目光让夏婉画暗暗心惊:“你、你别乱来!” “是你主动找上门的,怎么反倒说我乱来?”夏惟音余光轻蔑,冷道,“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教训。再敢不知死活跑来惹我,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壮汉都被夏惟音气势震慑,谁也不敢吭声,夏婉画正犹豫要不要服软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 “大哥!”夏婉画又惊又喜,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满眼泪花,一副委屈模样,“大哥快拦着惟音!她、她要杀我呢!” 大哥? 夏惟音瞄了那人一眼,眉目与她和夏婉画有半分相似,正是安平侯与二夫人唐氏所生长子,夏博渊。 夏博渊见夏惟音手握碎片,皱了皱眉,却没有出言呵斥,而是怀疑地看向那些壮汉:“婉画,这些人都是你叫来的吗?” “他、他们……”夏婉画一惊,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早说过,别总欺负小妹,定是你做得过分把她惹火了。”夏博渊伸手夺过碎片,冷冷向不速之客低喝,“都给我滚,再敢踏进侯府半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几个壮汉脸色大变,连滚带爬逃走。 夏博渊叹口气,把夏惟音当成个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头顶,语气温柔,如若春风。 “别怕,惟音,大哥回来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只要大哥在,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解带 安平侯府外,三道人影悄悄走出小巷。 “楚逸,你盯紧侯府,有什么动静不用出手,及时通知我。百里,你往南边跑一趟,告诉义父我晚些回去。”墨妄尘简短吩咐身后二人。 楚逸领命,悄无声息退回小巷,百里却一副迷茫神情。 “少主,楚爷不是说,夏姑娘愿意就带她回去,不愿意就放任自由,让您早些回去吗?这都耽搁快两个月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墨妄尘负手慢行,淡道,“刚才你也看见了,夏惟音几招就解决掉那几个壮汉,在此之前,你可曾听说她会武功?” 百里摇摇头:“我就觉得,夏姑娘跟咱们打听到的全然不同。” “所以,静观其变吧。”墨妄尘眯起眼眸,唇角微翘,“夏惟音……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夏惟音自然不知道侯府外面发生的事,仅是应付夏博渊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与侯府其他人不同,夏博渊对夏惟音十分关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从外面回来没给两位夫人带什么,却用各种盒子堆满夏惟音的小桌。 夏惟音最不擅长应付别人的关切,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送走夏博渊,额上已是一层细汗。 “大公子年轻有为,二十岁出头就当了校尉,现在可是从五品的抚远将军呢!这侯府里,也只有大公子对小姐好,有大公子在时,就连二小姐都不敢随便欺负小姐。只可惜啊,大公子平日要在军营里,留在府中的时间太少。” 桃央来收拾东西时一堆感慨,却又带几分惋惜之情。 “可惜的不是大哥不常在府中,而是只有他一个人眼不瞎、脑不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夏惟音撇撇嘴,“今天本想给二姐个教训,无奈被搅黄了,只能下次。” 桃央忧心忡忡道:“小姐,还是别惹二小姐为好,毕竟这府里除老爷外,当属二小姐说了算……” “那是以前。从今往后,侯府我说了算。”夏惟音起身,眉目微沉,“被人欺负不是因为出身低微,而是因为软弱。桃央,你和竹山也一样,想要跟随我就挺起胸膛,不要对任何人畏惧低头。” 桃央似懂非懂,却莫名感觉到脊梁硬了起来,胸腔里多了十二分底气。 夏婉画带外人来找麻烦,给了夏惟音一个危险信号--对她,夏婉画是恨到了骨子里,只要有机会,夏婉画会不择手段置她于死地。 宋孝廷也一样,她不死,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她必须先下手为强,给那两个人足够教训,让他们不敢再包藏祸心才行。 夏惟音找来竹山,交给他十两银子外出打点,自己则在夜里潜入夏婉画房间,以掌为刀,将夏婉画打昏扛走。 离开侯府,夏惟音特地挑了一条僻静小路行走,没想到的是,小路尽头早有人等她。 “深更半夜,夏小姐不在府中歇息,跑出来观赏夜色美景吗?”墨妄尘坐在一辆马车上,透过窗子懒洋洋与夏惟音搭话。 夏惟音看他一眼,翻翻白眼,故意加快脚步。 “前面有更夫巡夜,夏小姐背着个大活人,撞见更夫要怎么解释?”指了指身边空位,墨妄尘浅笑优雅,“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也能节省些时间,徒步到城郊破庙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呢。” 夏惟音停住脚步,目光警惕:“你跟踪竹山?” “见他鬼鬼祟祟出门,有些好奇罢了。” 除了阴魂不散四个字,夏惟音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墨妄尘。她完全没想到,墨妄尘居然连竹山都要监视。 换句话说,他始终都在暗处盯着她吧? 不舒服感觉涌遍全身,夏惟音皱了下眉,扛着昏迷的夏婉画,毅然钻进马车。 “我不过是个庶出的侯府小姐,何德何能,能够让墨公子如此关注?不如趁这机会把话说清楚吧。”夏惟音与墨妄尘相对而坐,目光平直看着他。 墨妄尘稍作沉默,微微摇头:“不告诉你。” 那一刹,夏惟音有种想一口血把他从头喷到脚的冲动。 “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不是我该把你灭口?”夏惟音深吸口气,慢道。 “应该,但是你没那能耐。”墨妄尘轻笑一声,自信满满,“以你的性格,若是有反抗我的实力,早就一块茶杯碎片抵在我脖子上了,还需要忍气吞声坐在我对面吗?” 夏惟音暗暗握拳。 “只有功夫好,有用?” 话音甫落,夏惟音突然出手,尽管墨妄尘反应及时挡住她袭来的掌风,却还是被她虚晃一下,从身上抢走某样东西。 夏惟音不敢多停留,扛着夏婉画跳下马车,狠狠拧了马屁股一把,眼看马匹吃痛,拉着马车疯狂而去。 低头看看手中东西,夏惟音颇为得意,有些惋惜不能看见墨妄尘窘迫模样。 她手里攥的是…… 墨妄尘的腰带。 要是能看见他提着裤子不敢松手的模样,一定有趣得很。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以牙还牙 夜色深沉,星辉黯淡。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望望四下无人,鬼鬼祟祟钻进城郊破庙内。 “夏婉画,你搞什么鬼?不是你让那个叫竹山的约我在这里见吗?黑灯瞎火的,想害我摔死?”前脚跨进破庙,宋孝廷就开始朝一片漆黑怒喝。 “敢做,就别怕夜半鬼敲门。” 清冷女声幽幽传来,在破庙内一遍遍回荡,让人分辨不出身在何处,吓得宋孝廷汗毛耸立。 “宋大人指使衙役谋杀未婚妻子的胆量呢?被狗吃了?” 破庙空旷,话音回荡得不太清晰,宋孝廷愤怒之余,并没有仔细辨认声音是否是夏婉画的,伸手掏出火折子往烛台摸去。 啪嗒,一颗石子飞来,正好打在宋孝廷手背上,疼得宋孝廷龇牙咧嘴,手一松,掉了火折子。 “贱人,你搞什么鬼呢?是你来找我说要弄死你妹妹的,别把事情都推我身上!”宋孝廷恼羞成怒,在破庙里大骂。 才骂了没几句,黑暗中忽然有个人向他软软倒来,宋孝廷下意识伸手接住,那人直接倒进他怀中。 是个女人,身子很软,还能嗅到浓郁香粉味道,那味道宋孝廷并不陌生。 “夏婉画?”感觉怀中的人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宋孝廷有些发毛,用力吞口口水。 嗖-- 又一颗石子飞来,精准打在宋孝廷后膝盖上。 宋孝廷腿脚一麻向前跌倒,压在怀中女子身上,只听得那女子迷迷糊糊嘤咛一声,之后再没有反应。 至少知道她还活着,宋孝廷送口气。 还没等心口大石落地,宋孝廷又猛地一僵,冷汗滴答滴答落下――如果他身下的是夏婉画,那刚才与他说话的是谁? 把他约到这里的,究竟是夏婉画,还是另有其人? 不等宋孝廷想个明白,破庙外一阵急促脚步飞快接近,还有吵杂人声。 “就是这里!我亲眼看见那贼人把二小姐背到这里来了!”破庙外,桃央指着空洞庙门大声道。 一群安平侯府家丁呼啦冲进破庙,手中火把照向地面,只见宋孝廷压在夏婉画身上,面对火光与人群,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安平侯随后赶到,看见宝贝女儿衣衫不整、不省人事,脸上还有一大片血迹,气得脸都青了,抬脚重重踢去,直把宋孝廷踢得飞了起来,嘭地撞到墙壁又落下,一大口血呕出。 “宋孝廷!你这畜生!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打完送去宣京府,我看谁敢包庇这畜生!” 宋孝廷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一群家丁围上来又踢又打,个个都下了狠手。 没过多一会儿,宋孝廷的哀求声渐渐听不见,鼻子里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只剩三两声哼哼,不死也是个残废。 同来的侍女搀扶起夏婉画,稍作检查后,战战兢兢道:“老、老爷,二小姐的脸……伤了……” 夏婉画白皙脸颊上,一道长而深的伤口横陈,皮肉外翻,大概是刚才被宋孝廷压倒时,不小心在尖锐石子上刮伤的。 安平侯见女儿脸上鲜血淋漓,心疼得捶胸顿足,一会儿骂宋孝廷畜生,一会儿又责怪下人没看好门户,竟让人大半夜绑走了二小姐,破庙之中一片混乱。 破庙外十几步远,夏惟音鬼魅般出现在桃央身边,拍了拍手上灰尘:“时机掐得正好,做得不错。” “可吓死我了!小姐,你是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说谎呢!幸好老爷心急没多问,不然啊,我真担心一不小心说露馅。”桃央拍着胸口战战兢兢道。 “二姐房间已经安排成遭劫样子,宋孝廷又被引到破庙,让爹爹抓了个现行,这案子根本不会再审。再说,爹也不会听宋孝廷解释,没直接打死他就算开恩了。” 宋孝廷平日作恶多端,没少欺负先前怯懦胆小的夏惟音,对侯府下人也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桃央竹山等人早看他不顺眼,见他得了报应,多少人拍手称快,自然不会有人深究这背后还有什么曲折内幕。 对夏惟音而言,这则是她在安平侯府乃至帝都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小姐,早点回去――咦,这是谁的?”桃央见夏惟音手里拎着一条腰带,困惑问道。 “一个人渣的,不用在意。我先走了,得赶在爹爹之前回去。” 桃央点点头,忽然发觉顺利进行报复的夏惟音脸上,非但没有开心表情,反而多了几分惆怅。 “小姐不高兴吗?是不是路上遇到麻烦了?” 夏惟音苦笑摇头,一脸无可奈何:“路上很顺利,但有个大麻烦即将临头--计划出了意外,二姐不小心破相。这样一来,报送入宫的人,只能是我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大闹一品楼 原本夏惟音打算把入宫名额让给夏婉画,如今夏婉画破相,就算有名额宫里也不肯收。 于是,十天后,宫里正式拨下东宫宫女候选名册,夏惟音的名字赫然在列。 “宫里只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小姐该怎么办?真的要入宫吗?小姐这一走,我和桃央非得被两位夫人和二小姐折磨死不可!” “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人都说进宫就等于进了牢笼,可能到死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啊!” 桃央和竹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夏惟音却意外地平静,不急不躁,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帝都之中,市井之间,有谁能左右入宫人选?” 竹山挠头想了很久,给出答案不是朝廷官员,就是权贵王侯,全被夏伟音摇头否决――这帮家伙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没有好处绝不松口,而且她目前没有任何人脉与王公贵族们结识。 正当竹山愁眉不展时,一个人选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立马喜形于色蹦出口。 “有了!一品楼的大老板,莫思归!” “莫思归?什么来头?” “一品楼是帝都最大酒楼,往来客人非富即贵。大老板莫思归富可敌国,很多官员都上赶着巴结他,权势大着呢!别说东宫嫔妃人选,就算是皇上的后宫,也有不少人倚仗莫老板关系进去的人。” 夏惟音稍作思忖,毅然起身:“走,会会那位莫老板去。” “咦?哎?现在?”竹山愣住,干笑道,“小姐,您别逗我,那莫大老板岂是想见就能见的?就算位居四五品的大官,也得提前打招呼才能排队见一面,咱们这……咱侯府实在没那么大脸面。” 夏惟音淡淡一笑:“这些你不用管,我去了,他不见也得见。” 安平侯都没资格见的人,按理说夏惟音更见不到。 但竹山一向相信自己主子能力,立刻点点头答应一声,揣好所有银两,和桃央一起跟在夏惟音身后,匆匆赶去一品楼。 一品楼有着掖城第一楼之称,楼高五层,乃帝都之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程度,没有任何一家商铺可以比拟。 夏惟音带着竹山、桃央到一品楼门前,抬脚就要迈进,被两旁看门小厮横身拦住。 一品楼的大门没那么容易进,来往客人都是熟人,或者是一掷千金的富豪。门前迎宾小厮见夏惟音面生又是女子,自然要拦住盘问身份。 夏惟音冷笑不答,只问一句“让不让进”。 小厮见她清冷孤高、天赐傲气,觉着应当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却又不敢随便放人,只好去把管堂的叫了过来。 管堂才不管来人什么气势,只要不是符合入门规矩的客人一概不准通过,没过三言两语,就与竹山吵得不可开交。 “来人,把这三个闹事的给我丢出去!”管堂气得不行,挥袖叫来一群打手。 桃央和竹山哪见过这阵势,立刻吓得躲到夏惟音身后。 夏惟音勾起嘴角冷笑,轻蔑地看着围拢过来的大手:“莫老板肯出来见我的话,我可以考虑下手轻一些。” “臭娘们儿,口气还得挺大的!给我打,往死里打!” 六个壮汉掰着手腕走来,个个身材健硕,一脸凶相,低吼着扑向夏惟音和桃央时,丝毫没有对女人怜香惜玉的意思。 桃央吓得一声尖叫闭起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惨剧没有发生,桃央也没听到竹山或者夏惟音的痛苦低吟,反倒是那几个壮汉惨叫声此起彼伏。 用力咽口口水,桃央颤抖着张开手指,透过指缝往前看去。 夏惟音仍挺拔站立,玉骨冰清,一副不容接近的冷冽气势;而在她脚边,几个壮汉或是抱着胳膊,或是抱着脑袋,一个个蜷成一团不停哀嚎。 一品楼内的客人都看呆了,过了半晌,不知谁最先叫了一声好,紧接着喝彩四起,掌声雷动。 夏惟音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一双明眸淡淡望向管堂:“号称掖城第一楼,养的打手就是这水准?看来那位莫老板的眼光,不过如此。” 夏惟音缓缓转身,在一群客人起哄声中,选了一处座位悠然坐下。 管堂脸色难看至极,又羞又恼,正想再多叫些人下狠手,背后一道慵懒声音飘来。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去找账房结算工钱,然后都滚吧。” “大、大老板!”管堂转身,战战兢兢赔笑道,“这几个废物太没用,赶走也好,我再去雇些有真功夫的回来!” “不必,你也滚吧。” 说话的人应该就是莫思归,决绝无情,语气轻慢。 夏惟音皱眉看去。 莫思归看上去年纪不算大,面堂红润,衣衫华贵,一双桃花眼含着懒散笑意,颇有几分纨绔公子模样,此时正倚着二楼栏杆俯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神秘贵人 一品楼内,楼上楼下,四目相对间,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少顷。 “哪家姑娘这么霸道?找我就找我,何必踢场子?”莫思归右手挽着个妩媚女子,斜倚杆栏,语气漫不经心。 夏惟音叠腿而坐,靠着椅背从容道:“我不这么做,莫老板会亲自出面吗?” “不会。” “所以啊,我只能这样‘请’莫老板出面,不得已而为之。”微微耸肩,夏惟音露出一丝狡黠笑容,“莫老板不必为此生气,我找莫老板是想做笔交易,并且,绝对不会让莫老板吃亏。” “原来姑娘是想谈生意,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莫思归放开手臂间女子,伸了个懒腰,再看向夏惟音时,眼里多了几分戏谑。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先把砸碎的桌椅杯盘费用赔偿一下吧。我是个谨慎的商人,从不在赔本情况下与人做买卖。” 莫思归挥挥手,立刻有账房先生提步上前,噼里啪啦一阵拨算盘:“桌椅板凳、杯盏碗筷,这些加在一起要七十两银子。” 夏惟音咬咬牙:“七十就七十。竹山,付钱。” 之前夏惟音从三个大夫那里抢回总计三百两银子,这一下拿出接近三分之一,虽然有些心疼,也只能硬装不在意。 不过接下来的账,夏惟音就真心扛不住了。 “这七十两只是零头,抹去也罢,还不够塞牙缝的。”莫思归微挑眉梢,指了指地上一只碎花瓶,“那是前朝遗物,我大费周章,花了四千两银子才买到手,加上这些年保养费用……看姑娘颇有几分姿色,我就卖个人情,算你五千两好了。” 夏惟音气息一顿,险些咬了舌头。 “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打劫?!”竹山抱紧钱袋叫苦不迭。 “这点小财没必要劫,还不如劫个色来得实惠,但弄坏别人东西,于情于理都该赔偿才对。”莫思归耸耸肩,慢道,“怎么样,姑娘是付现银,还是打算走商票?不赔偿的话,别提生意,一品楼的门要怎么走出去,姑娘还得好好考虑才行。” 商票长个什么样,夏惟音这辈子还没见过,心里明白莫思归是在故意刁难,偏偏无计可施。 她怎么知道,随手摔个不起眼的花瓶会那么值钱啊! “我为莫老板指一条赚钱明路,绝对比五千两要值得,这五千两就当我暂时赊账不行吗?” 莫思归明朗一笑,一排白牙整齐:“不行。” 夏惟音哑口无言。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没有商量可能,她没料到莫思归是个如此任性的人。 夏惟音看看走出来的十几个壮汉,暗暗捏紧拳头,只等莫思归一声令下,她便拉住桃央、竹山杀出条血路冲出去。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这是五千两银票,我家爷替这位姑娘还了,还请莫老板送个人情。”楼梯上走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随手将五张银票放在桌上。 莫思归稍作沉吟,向二楼高座处微微躬身,恭敬道:“既然是贵客的要求,莫某自然要卖这个面子。只是莫某有些困惑,五千两银子送个人情,真的值吗?还是贵客只想博佳人一笑?” 顺着莫思归目光望去,夏惟音看见二楼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衣衫是低调却华贵的天青色龙纹织锦,虽厚,但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年轻面庞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成熟,双眸沉敛,熠熠如星,只是表情略显淡泊。 夏惟音暗暗赞叹一声。 气质好,形象佳,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男人不多见,算是她平生所见之极了;再加上出手这么大方,必然是无数女子心中痴缠的暗恋对象。 那男子见夏惟音望来,稍一点头,语气淡然:“这位是安平侯府三小姐,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就当是帮安平侯一个忙好了。” “原来如此。”莫思归笑笑,挥手屏退一群打手,“三小姐里面请吧,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谈--既然这位爷都出面了,三小姐的确值得莫某认真招待。” 夏惟音遥遥行个谢礼,那人却像没看见一般,继续低头品茶。 有些孤傲,但看在五千两和那张俊脸的份上,可以不计较。 不用还钱的话,那就更好了。 耸耸肩,夏惟音跟随莫思归走进一处安静房间,开门见山道:“听说莫老板神通广大,人脉遍布各地,我希望莫老板能帮我个忙,想办法删掉我在入宫名册上的名字。” “安平侯府三小姐是吧?你在我一品楼大闹,我可以看在银子的面上既往不咎。可是三小姐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这个忙呢?” 莫思归慵懒坐在梨花木大椅内,端起茶浅饮,精明目光打量着夏惟音。 “我说了,这是笔交易。如果莫老板帮我的忙,我可以为莫老板生意指一条兴隆大路。”夏惟音指了指自己额角,胸有成竹淡笑,“我脑子里的生意经,绝对不比莫老板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被算计 夏惟音认真表情,让莫思归也不得不正经起来,眼中闪烁着成功商人的精明睿智。 “有什么想法,不妨摆到明面上晒晒。是否肯帮忙,得看你所谓的好点子,有没有让我心动的价值。” 夏惟音点点头,深吸口气:“一品楼有助兴节目供客人观赏,但目前为止仅限于歌舞,听久了必然会腻。如果能增加一些新鲜又特别的节目,生意会更上一层楼。” “很普通的点子,没什么价值。”莫思归微微失望,“如果只是这些……抱歉,三小姐,实在不值得莫某提供帮助。” “这只是一小部分主意,更重要的是,如何提升一品楼的客流,让所有客人心甘情愿在众多商家中选择一品楼。至于要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但要在莫老板帮忙后才能说出。” 话说一半,夏惟音见莫思归颇感兴趣,便开始吊胃口。 莫思归的确有些心动,摇着折扇想了半天,果断道:“三日后请三小姐再来一趟,届时成或败,我必定给三小姐个答复。” 目的达成,夏惟音道谢后离开,走之前特地往二楼看了看,帮她的神秘男人已经不在。 回府路上她问过竹山,是否知道那神秘贵人身份,竹山连连摇头,印象中完全没有这么个惹人注意的俊朗公子存在。 一面之缘,五千两银子,夏惟音无法说服自己不注意那人。 只可惜,不知道是否有缘再见。 莫思归许下三天之期,因此夏惟音并不着急,一边断断续续向桃央和竹山了解更多情况,一边抱着一厚摞书籍死啃――这身体能够给予她的记忆有限,那些与她所学不同的文字,有相当一部分还不认识,她可不想当文盲。 在屋子里憋了两天,第三天时,又有一位不怎么受她欢迎的“客人”不期而至。 “惟音啊,你看,过去二娘没少疼你,只是碍着大夫人的面子,总不能待你比待婉画更好,是不是?”唐氏陪着笑脸,将一堆盒子放在桌上。 看她可能要入宫,即将翻身,所以跑来巴结吗? 夏惟音不动声色,把盒子推回唐氏面前。 唐氏有些尴尬,但仍维持着生硬笑容,打开一个盒子捏了一撮干茶,亲手为夏惟音泡上。 “来来来,惟音,尝尝这茶。这是去年老爷从益王府拿回来的,听说生在颖阑国最南边,一年也就产那么三两块茶饼,名贵得很呢!” 桃央在一旁伺候,见唐氏上赶着巴结的模样,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 夏惟音瞥了桃央一眼,低眉淡道:“二娘这是何意?我记得,我在侯府连条狗都不如,二娘一颗七巧玲珑心,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 “瞧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你二娘,关心你怎么能叫浪费呢?”唐氏又为自己倒了杯茶,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二娘直说,我不喜欢兜圈子。” “那我就直说了。”唐氏端起茶,轻轻靠近夏惟音身边,“惟音啊,二娘以前有不少地方亏待了你。今天这杯茶,二娘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求得你谅解。你若愿意既往不咎,那就喝了这杯茶,以后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当她被冤枉,被漠视,被无情沉入湖底时,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在哪里? 夏惟音感到恶心。 尽管如此,她还是接过茶,漠然点了点头。 不为别的,只因唐氏是夏博渊的生母,而夏博渊对她的好,不该以凉薄作为回报。 那杯名贵的茶是个什么味道,夏惟音没有品出来,一饮而尽后放下茶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唐氏带着狡诈笑容的得意面庞。 夏惟音的心猛地一沉。 直觉告诉她,她信错了人。 “好喝吗?这可是婉画花费不少力气才托人弄来的,她正等着好消息呢。” 唐氏得意洋洋,满口奸计得逞的快意。 茶里不知道放了什么药,令得夏惟音很快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桃央大惊失色想要冲过来搀扶,却被唐氏一耳光打翻在地。 唐氏打开房门,对外面招了招手,很快有三个人闯进。 一个人摁住桃央连扇耳光,另外两个一左一右架住夏惟音,粗手粗脚将一块喜帕盖在她头上。 “想入宫翻身?别做梦了,难道要我坐以待毙,等你翻身后回来报复?”唐氏讥笑道。 那药力太过强悍,夏惟音抵挡不住,垂下眼皮昏昏睡去,耳边唐氏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快,把她塞进轿子里,直接拉到城北方大爷家,就说安平侯府把小妾给他送来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面具之下的温柔 护城河旁安静茶楼内,墨妄尘正逍遥地品茶看书,听到有急促脚步声接近,不由蹙了蹙眉头。 “有事么,楚逸?” 楚逸如鬼魅般停在桌前,低道:“夏惟音被人塞进花轿里,不声不响往城北行去。看样子,她似乎被人下了药,始终一动不动。” “花轿……这些女人还真够歹毒的。” 墨妄尘一声苦笑,放下茶杯和书,起身望了望窗外宁静长河。 “今天是大朝会,安平侯应该还在宫中。楚逸,你去宫里想办法让安平侯了解状况,我亲自往城北走一趟。” 楚逸没动,沉声道:“少主不该去。” “没有什么该不该,我本应对她负责。” “少主指的是哪方面?对夏惟音这个人,还是那晚……”话说一半,楚逸意味深长看着墨妄尘。 墨妄尘叹口气,揉了揉额角:“我真该让你回去报信,把百里留在身边,至少他不会问我这么尴尬的问题。” “百里只会不停追问,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嗯,他傻。”随意摆了摆手,墨妄尘似是有些烦恼,“别管该不该,先这么做吧,总不能眼看她出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 茶楼距离城北不远,墨妄尘很快便沿着踪迹追上花轿,只是时间不太凑巧,正是花轿送进方家大门时。 墨妄尘知道这家,家主姓方,三十多岁,没什么权势却有一双硬拳头,是帝都市井间一霸,曾经几次因强抢民女被告到衙门,都被关系交好的宋孝廷压下。 宋孝廷失势,这姓方的也跟着倒霉,对安平侯府必然满是愤恨,夏惟音落到他手里,绝对没好果子吃。 墨妄尘翻墙而入,潜藏在暗处观察,看到姓方的迎出,身后还跟着个人,心里暗道不妙。 那人他认识,并且也认识他。 花轿已经进门,夏惟音仍沉睡不醒。 他不出手,夏惟音必定要吃亏;他出手,被认出后定会招来一连串麻烦。 墨妄尘思来想去难以决断,余光无意中瞥见方家前堂,突然有了主意。 此时的夏惟音被药力影响,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可能身处险境,却只有模糊视线能够移动。 她连握拳都做不到,却下定决心,如果再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侮辱,解脱之后,绝对要血洗此地! “方大爷,人给您送过来了。二夫人和二小姐说了,她就交给您随便处置,伤了也好、死了也罢,出事自有侯府担着,您尽管乐呵!” “夫人和小姐太客气了!宋大人出事不影响咱们感情,以后贵府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方某人必定倾力相助!” 耳边交谈声忽大忽小,夏惟音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人抬出花轿,还有人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虽不如二小姐会打扮,倒也是个俊俏的小娘们儿--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到老子――哎呦――” 姓方的突然大叫,而后传来一阵混乱声响,惨叫声接连响起,搀扶夏惟音的人也撒手离开。 夏惟音软软倒在地上,用尽仅剩的意识,撩起沉重眼皮看去。 陌生院落中,十几个人横倒在地上不停呻吟,一个孔武却很粗鲁的男人跪在地面,不停向身前颀长身影磕头求饶。 “刚才哪只手碰的她?”背对夏惟音那人冷冷开口。 那声音……隐约有几分熟悉。 夏惟音头脑一片昏沉,实在没有精力分辨那嗓音来自谁,只听得咔嚓一响,姓方的凄厉惨叫,竟是被那神秘男人生生折断了手腕。 而后,那人转过身,匆匆朝夏惟音走来。 最后一眼,夏惟音看到,那人带着一只祭祀用的面具,深邃而充满担忧的眼神透过面具,无声落在她眼中。 “惟音,能听见我说话吗?惟音……”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闻。 猜不破是谁,看不透那面具,夏惟音仅是直觉判断,这个人绝对不会伤害她,自己安全了。 那双眼,让她感觉到温暖、关切。 不必去猜疑,也不需要提心吊胆,终于可放下警惕闭上眼,落在温热臂弯里沉沉安睡。 如此温柔,深入骨髓。 墨妄尘可没这么好命,能安安心心躲在甜美梦中。迅速抱起夏惟音,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在更多人出现之前闯出方家大门。 跑出没几步,墨妄尘越发忧愁。 或许是刚才打斗太过激烈,不知四邻是谁报了官,这会儿正有一队官差迎面赶来。 怀里抱着个大活人,想躲过官差追捕十分困难,一旦被抓住,有些事情就不好解释了。 短暂思忖后,墨妄尘毅然做出决定。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人情债 来时路上,墨妄尘看到方家巷口有辆马车停着,似乎主人不在。 趁着官差还没有追到眼前,墨妄尘抱起夏惟音踏着墙头疾行,用仅有的短暂时间将她放进马车里,然后再次出现在官差面前,将追来的人引走。 墨妄尘本想甩掉追捕后再回来带走夏惟音,不巧的是,就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马车的主人正好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夏惟音体内药效退去,从沉沉昏睡中苏醒。 睁开眼,周围一切都是富丽而陌生的,但她衣衫完好,显然并没有遭到侮辱。 喉咙有些干,夏惟音咳了两声。 很快,有人闻声而来,轻轻推开房门。 “是你?是你救了我?”看着递上热茶的男人,夏惟音又惊又喜,却也有几分困惑。 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一品楼内为她解围的神秘贵人。 那男人微愣:“谈不上救吧。不过是见你昏睡在我马车里,带来这里暂且休息罢了。安平侯那边已经让人去通知,等下应该会有人来接你。” 马车? 他不是在方家救走她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道谢。”夏惟音微愣后尴尬笑笑,“上次欠你的人情还没还清,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笔。”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再说,我与夏将军颇聊得来,你既然是夏将军妹妹,于情于理我都应相助。” 那男人一言一句、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温文儒雅里透着几分雍容贵气,只是性子有些偏冷,好像不太喜欢多说话。 夏惟音再次感激道谢,之后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气氛越来越尴尬。 最终,夏惟音惦念着还欠人家人情,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公子说与我兄长熟识,莫非也是军中人士?” “我吗?我连刀枪都没碰过,功夫还不及夏将军万分之一。” 聊到夏博渊,那男人说话渐渐多起来,但当夏惟音问到他名字时,他明显有些犹豫。 “兰河萧氏后人,名字……你就叫我君眠好了。” 萧君眠。 听着让人很想睡觉。 接连两次被萧君眠所救,夏惟音感谢之余也有些慨叹,见他不像冷清淡漠之人,索性大大方方伸出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我没什么势力,大概就算萧公子有麻烦也帮不上忙。不如这样好了,这两个人情暂且记着,他日待我有能力偿还之时,任凭萧公子提出。” 夏惟音说得认真严肃,萧君眠却一声轻笑:“夏小姐倒是很自信。” “没开玩笑,哪怕只是帮萧公子打人也好,人情早晚要还的。” “不必了,”萧君眠摆摆手,轻轻摇头,“五千两银子于我毫无用处,至于今天的事,也是凑巧而已。夏小姐真有这份心意,不如好好照顾夏侯爷,他曾为我晋安国立下汗马功劳,是晋安国的大功臣。” 夏惟音愣了一下。 萧君眠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好像跟不同人不太一样,就好像…… 好像他心怀天下,而她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小流氓。 与萧君眠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夏博渊匆匆赶来之前,萧君眠借口有事先走一步,并且提出了一个让夏惟音哭笑不得的要求。 和墨妄尘一样,萧君眠也不希望被外人所知,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肯说明。 出于尊重,夏惟音简单敷衍过夏博渊,没有流露出萧君眠的名字,回到家时,安平侯早在内堂等候。 “惟音,你先去休息,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这边的事我和爹会处理好,晚些我去看你,好吗?”夏博渊信誓旦旦保证。 安平侯是一家之主,唐氏先斩后奏不顾安平侯脸面,还让夏惟音在惊险中走了一遭,这次的事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姑息。 夏惟音懒得参与这些纷乱,寒暄几句后独自返回偏院,一进屋,心就疼得揪了起来。 桃央一身灰土,红着眼圈坐在桌边抹眼泪,脸颊又红又肿;角落里,竹山没精打采蜷成一团,衣衫破破烂烂的,几处淤青透过衣衫隐约可见。 “疼吗?我去拿药。”夏惟音轻轻拂过桃央脸颊,咬着牙拼命忍住怒气。 “不疼,一点都不疼。”桃央用力摇头,勉强挤出笑容,“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给您盛些饭菜。” 竹山也摇摇晃晃起身,拍拍身上灰迹:“我、我去打盆热水来。” 夏惟音没有阻拦他们,等竹山和桃央离开屋子,她才散去脸上装出来的平和,嘭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至于不久前还自以为是说会保护他们,转眼就让他们因自己而受伤害。 “夏惟音,你去哪里了?”微带冷意的声音,在夏惟音背后突兀响起。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挑明关系 夏惟音万万没想到,墨妄尘居然敢在白天大摇大摆出现。 倒吸口气看屋外无人,夏惟音急忙把他拉进房中关紧房门。 “你又跑来干什么?府上已经够乱了。” “你说我来干什么?”墨妄尘反问,表情里揉着几许烦躁,“转眼就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谁带走了,整整找了三四个时辰。” “找我?”夏惟音皱眉,困惑不解。 看她全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模样,墨妄尘微怒变成无奈,揉了揉额角低低叹息。 “果然,你什么都不记得。” 夏惟音稍作思索,恍然大悟:“在方家,是你救了我?” “还算你有些良心,没把恩人赶出家门。” 看着墨妄尘漫不经心神情,不知为什么,夏惟音竟感到一丝失望。 有着那样温柔眼神的人,怎么会是他?白瞎她一瞬间的感动了。 就算一千万个不甘愿,要承认的确是墨妄尘救了她,她仍不认为,那分温柔是为她而生的。 “胡思乱想什么呢?”墨妄尘十分敏感,眉梢一挑,语气不善,“别在肚子里诋毁我,我听得到。下次你再犯蠢遭遇危险,我完全可以袖手旁观。” 夏惟音一个白眼瞪过去,心里不爽,却无言以对。 的确是她犯蠢,才会中了唐氏和夏婉画的恶毒奸计。 松口气懒懒坐下,夏惟音瞄向墨妄尘:“所猜没错的话,你还在监视我,是么?” “是。”墨妄尘回答得果断干脆,没有半点被发现后的羞愧之意。 “随你吧,当你不存在就好,多个免费护卫也不错。” 墨妄尘一声嗤笑,不明所以。 过了半晌,见墨妄尘还没有走的意思,夏惟音慢慢拧起眉头:“这是安平侯府,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大白天。” 淡淡嗯了一声,墨妄尘微微低头,墨色眼眸对准夏惟音。 “把你从马车里带走的人是谁?怎么只字不提?” 咯噔,夏惟音手一颤,茶杯掉在桌面上。 “没什么可提的,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马车的主人。”捋过耳边碎发借以掩饰一瞬的失神,夏惟音故作不经意道。 不过,墨妄尘显然不信她的话。 “在一品楼帮你的人,你可认识?” 夏惟音避开他视线。 “不认识。” “真的?”墨妄尘勾住夏惟音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沉沉道,“看着我说话。说实话。” 墨妄尘的动作放肆霸道,这让夏惟音特别厌恶,一皱眉,一扭头,躲开温软指尖的同时,一拳横扫向他腰间。 毫不意外,墨妄尘轻而易举地将她手腕擒住。 夏惟音没有挣扎--她知道,挣扎也没用,墨妄尘比她强太多。 “找你的这几个时辰里,我问过一品楼看门小厮。他们说,当日一掷千金为你解围的人,恰好也乘着一辆马车,描述的细节与藏起你那辆一致。所以,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瞒着你又如何?”夏惟音冷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事事向你汇报?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跟踪狂而已。” 墨妄尘愣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跟踪狂一词含义。 夏惟音趁机甩开他手掌,起身躲到角落,眼眸里的光芒冷而锋利,像是提防着敌人的豹子。 “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想你不会希望我明说出来。”墨妄尘坐到刚才夏惟音坐的位置,端起她的茶杯,微垂眉眼,“我说过,我所做的事绝非对你不利,没必要如此排斥我。” “对于无法交付信任的人,我只有排斥。” 夏惟音闪身凑近,抢过茶杯用力丢在地上,摔个粉碎。 而后,她抬起头,目光幽冷。 “别妄图用那件事威胁我,也别把我当成**给谁,就要对谁唯唯诺诺的女人。墨妄尘,大概你还没弄明白,你仅仅是个凑巧在身边,被我拉来解毒的男人。想束缚我的心,永远别想做到。” 一字一句,清晰坚定。 墨妄尘看着她,沉默许久后才低叹开口。 “我从没想过要束缚你,只是……”话说半句,墨妄尘却又摆摆手打断,“罢了,不说这些,早晚你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那就走开,别来烦我。”夏惟音毫不客气冷道。 墨妄尘摇头:“你先告诉我,带走你的人究竟是谁,这很重要。我不想见你再一次陷入危险。” 对于墨妄尘死缠烂打的功夫,夏惟音束手无策,只得无奈坦白。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只告诉我,他姓萧,祖籍兰河,名字叫君眠。” “萧君眠?”墨妄尘目光一闪,沉声道,“他特地强调,自己是兰河人?” 夏惟音一头莫名,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出手帮你。”墨妄尘深吸口气,清俊面庞露出一抹古怪表情。 看情况,墨妄尘肯定认识萧君眠。 夏惟音正想询问萧君眠身份,屋外忽然一阵脚步声渐近,有人匆匆推门而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墨妄尘的身份 来人的脚步沉稳有力,急而不乱,显然有功底在身。 未等进屋,夏惟音就猜到是夏博渊。 夏博渊来得突然,让墨妄尘从正门逃走已经不可能;情急之下,夏惟音想推他到窗边跳窗离开,不料墨妄尘突然转身,修长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拦住她腰身。 “惟音,刚才我和爹谈过--” 夏博渊推门而入,自顾自说话,视线触及房中二人登时呆住,愣在原地瞠目结舌。 安静闺房内,墨妄尘紧紧拥住夏惟音,二人之间距离不过咫尺,相扣十指显出极其亲昵关系。 “你……你……惟音……”夏博渊语无伦次,脸色瞬间苍白。 夏惟音根本没想到墨妄尘会闹这么一出,猝不及防被他抱紧,还来不及挣脱,墨妄尘也不许她乱动。 眼看夏博渊误会,竟是百口莫辩,不知该如何解释。 余光瞥见夏博渊惨白面容,墨妄尘眸中戏谑笑意一闪而过,放开手,故意做出一副吃模样:“原来是夏将军。不知夏将军在府中,真是失礼了。” 安平侯极重视家里风气,连将女儿沉湖这种事都做得出,想来对儿子的教育也相当保守。 夏惟音无法想象,未婚先孕风波刚刚平息,她就被夏博渊发现自己在闺房私会男人,这将会招来什么结果。 “大哥,他--” 夏惟音硬着头皮开口,却不想立刻就被夏博渊打断:“墨公子,你怎么在我家?你和惟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博渊虽然惊诧万分,却没有露出半点愤怒表情。 更让夏惟音意外的是,墨妄尘这个不速之客,居然与夏博渊认识。 墨妄尘优雅如故,微微躬身,从容道:“听说惟音遇到小麻烦,心里担忧,所以过来看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为什么你会和惟音……” 夏惟音按住额头,有种想要一拳打死墨妄尘的强烈冲动。 “夏将军不用介怀,我与惟音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并无其他。”墨妄尘一本正经,说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还画蛇添足点点头,“真的,没骗你。” 的确没骗,只不过这样一说,反而更加有嫌疑。 夏博渊被弄得晕头转向,看看墨妄尘,再看看夏惟音,少顷,流露出大彻大悟却痛心疾首的复杂表情。 “今天府上有些乱,墨公子还是先回吧,让家父撞见,惟音又要吃苦头了。”半是强迫地把墨妄尘推到门口,夏博渊下了逐客令。 墨妄尘也不多说,客客气气告辞,从偏院后门离去。 “大哥果然还是误会了吧?”夏惟音苦笑,“似乎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夏博渊望着后门出神,过了片刻才摇摇头,苦恼地长叹一声:“惟音,大哥不想拦着你喜欢谁,也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可是你也得挑个合适的人啊!” 嘭地一声关上门,夏博渊把夏惟音按到凳子上,负手来来回回踱步。 “墨公子才貌兼备不假,我也知道有几家的千金倾心于他。不过他毕竟是肃亲王的人,权门之争严酷,说不定哪天就要遭到牵连,你真的愿意跟随他担惊受怕吗?” “不愿意。”夏惟音努力摇头。 “眼看入宫的日子临近,你若是真不愿入宫,大哥会替你想办法,不过我希望你的理由不是舍不下墨公子。” “不,我舍得,三生三世离他八万里远才好。”夏惟音哭笑不得。 夏博渊停下脚步,仰头长叹:“惟音啊惟音,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得是墨公子呢?肃亲王与太子对立,长久不了啊!” “大哥。”夏惟音语气虚弱,伸手拉住夏博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话?”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谁让他是墨公子,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呢?你还小,惟音,不能脑子一热只想着跟谁两情相悦,也要考虑将来才行。” 眼看夏博渊沉浸在担忧中近乎躁动,夏惟音默默闭上嘴,不再说话。 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夏博渊都听不进去。 夏博渊唠唠叨叨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直到快熄灯时,担忧过度的侯府大公子才闷闷不乐回房,留下夏惟音满脑子疑问。 萧君眠是什么身份? 墨妄尘又是什么身份? 萧君眠对她有恩,声称与夏博渊熟识;墨妄尘是肃亲王的人,却也认识萧君眠。 这两个人就像两团迷雾,将夏惟音重重笼罩,不见真相。 深呼吸闭上眼,夏惟音试着整理思路,然而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脑海里想的,全都是同一张面孔。 神秘莫测的墨妄尘。 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墨妄尘。 以及透过面具,送来温柔目光的墨妄尘。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走投无路 失眠的滋味很不好受,次日一早,夏惟音唤来桃央和竹山时,两只黑眼圈像是几天没睡过觉。 “墨公子啊,听说过,但传闻不多,挺低调的一个人。倒是肃亲王的传闻铺天盖地,如今帝都之内没有谁不知道,肃亲王素行不良,甚至与太子交恶的事。” 竹山给出的情报很简单,只说墨妄尘是肃亲王的谋士,年轻俊朗,神神秘秘。 至于他有什么能耐、做过什么事情,几乎查不到蛛丝马迹。 而萧君眠这个名字,竹山听都没听说过。 太多疑问压在夏惟音心口,她很想一个人静静,但她不得不悄悄离开侯府,再次前往一品楼。 按照与莫思归的约定,今天他会给他一个答复。 莫思归人有些轻浮,但很守信用,一早就在客间内等候。 “开门见山直说吧。三小姐拜托的事情,莫某动用许多关系去疏通。不过很可惜,唯有三小姐的名字,无法从名册里勾除。”莫思归惋惜摊手。 夏惟音凝眉:“什么意思?我有什么特别吗?” “也许吧。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负责此事的几位大人都收到命令,安平侯府人选是不能更改的。这件事已经超出我能力范围,抱歉。” 莫思归字字诚恳,不像是在说谎推托,夏惟音也无话可说。 “就算没能办成,还是要感谢莫老板一番帮忙。”夏惟音抽出一封信推到莫思归面前,“这上面写着我的一些想法,希望莫老板能用上--只要莫老板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莫思归眼疾手快,想要抢过那封信,无奈夏惟音动作更快,浅笑着将信收回。 “三小姐有些吝啬啊!”莫思归嘟囔一声,“罢罢罢,说吧,想问什么?” “问一个人。”夏惟音眯起眼眸,微勾唇角,“我想知道,那天为我垫付五千两银子的人身份。既然是一品楼的贵客,莫老板总不会不知道。” 莫思归耸耸肩:“只问身份不问名字,想来三小姐已经知道他姓甚名谁。” “知道姓名不等于知道身份。” “如果这是交换那封信的条件,那莫某只能亏本一次,放弃三小姐提供的金点子了。”莫思归想也不想,起身淡道,“楼中生意繁忙,恕不能继续招待,三小姐请回吧。” 夏惟音皱了下眉头,没有动。 一个精明的商人绝不会放过任何好商机。之前莫思归对她的意见表现出很大兴趣,现在却轻易放弃,看来萧君眠的身份关系重大,以至于莫思归宁可吃亏也不愿说出。 沉思少顷,夏惟音道别,临走时还是把信交给了莫思归。 问题是问题,人情是人情,一码归一码,她不喜欢欠别人任何东西。再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必让莫思归这么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与自己为敌呢? 在夏惟音迈出房门前,莫思归看着桌上孤零零信封,忽然开口:“那位贵客也很关注三小姐,相信你们很快会再见面。” 除了墨妄尘外,又多出一个关注自己的人,这番奇怪遭遇是好是坏,是吉是凶? 夏惟音得不到答案,拜托莫思归的事也没成,只得失望而归。 桃央挨了打,最近几天一直没什么精神,夜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白天实在困得不行,就偷偷躲在夏惟音房中窝着睡上一会儿。 夏惟音回府时,桃央正睡着,脸颊上还有几道瘀痕没褪去。 入宫之后,谁来保护桃央和竹山?她那些信誓旦旦的豪言,只能当做一番空谈了吗? 风吹过,有些凉意。 夏惟音默默握紧拳头,没有叫醒憔悴的桃央,而是转身离开侯府,直奔城东长乐酒肆--能够帮到她的人,或许只有他。 长乐酒肆位置偏僻,门脸不大,几乎没什么客人。 夏惟音向高掌柜打了个招呼,高掌柜客客气气请她等待,而后消失不见,没过多久又返回来,说墨妄尘正忙着,让她先在酒肆里歇一歇,还特地送上一壶好茶。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在夏惟音等得口干舌燥,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时,墨妄尘总算出现。 “我还以为你会坚持自己的骨气,永远不来找我。” “废话少说,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说肯不肯就行了。”夏惟音地沉着脸色,直接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肃亲王的谋士,那么你应该认识很多达官显贵,有没有办法勾除我在入宫名册上的名字?” 墨妄尘慵懒坐下,端起茶杯慢饮:“你不想入宫?” “不想,没兴趣做白头宫娥,更没兴趣和一堆女人争风吃醋,抢一个不值得付出的花心男人。” “太子听了这话,定然要心碎成万片。” 墨妄尘放下茶杯,单手托腮,狭长丹凤眼微微眯起,觑着夏惟音似笑非笑。 “三天前你直接来找我,这件事会很好办,可惜你所托非人。如今……真是抱歉,你不但要入宫,还要尽可能接近太子,替我监视他一举一动。”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太子 墨妄尘的回答,无异于一道惊雷,瞬间炸毁夏惟音仅存希望。 “为什么?”夏惟音蹙眉。 “别问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凭什么?” 墨妄尘稍作沉吟,勾起唇角:“凭你刚才喝的那杯茶。” 夏惟音猛然回头,看向空荡荡茶杯,不安迅速自心底扩散。 “茶里有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发作的剧毒,发作起来痛苦无比。我手中解药可以压制毒性,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墨妄尘伸出手,晃了晃手中瓷白药瓶。 为什么等了他足有一个时辰,为什么她才喝下茶他就出现了,如今夏惟音终于明白。 墨妄尘就像是精明的猎人,等到猎物掉进陷阱后,才会大摇大摆现身。 “卑鄙,无耻,下流。”除了这三个词,夏惟音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骂他。 墨妄尘倒是不在意:“如果骂一骂能让你痛快,那就随你怎么骂。我只想告诉你,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管你愿不愿意,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余光瞥见墨妄尘手中瓷瓶,夏惟音心思一动,突然晃动身形冲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抢夺下解药。 不过墨妄尘没那么好对付,甚至他没有任何还击举动,只是随随便便看似轻松地躲闪,就令得夏惟音扑了半天白忙一场。 “功夫真是糟糕透顶。” 抓住机会攥紧纤细皓腕,墨妄尘手臂一弯,将夏惟音拉扯到身前,紧贴着他温热胸口。 微微低头,墨妄尘盯着夏惟音愤怒眼眸,淡道:“进宫之后我会联系你,你只需要想办法接近太子,换取解药就够了。” 在特警队时,夏惟音的徒手搏斗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从没被人这么嘲讽过。 然而,打不过墨妄尘是不争事实,与力量无关,即便被他讥笑也无话反驳,一如她糊里糊涂失去的清白,怪不到墨妄尘身上。 夏惟音一阵羞恼,咬着牙用力挣脱。 “听懂了就回去吧。”墨妄尘收手,立刻又变成优雅公子。 技不如人,只能认栽。满心气馁的夏惟音正往外走,忽然又被墨妄尘拉住,一样东西塞进她手中。 “要下雨了,带上伞。”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清冷淡泊,又透出一种似有似无的柔和体贴,让夏惟音忍不住回想起,那天面具之后他温柔眼眸。 夏惟音抓住伞,匆匆跑出酒肆。 在没有任何可依靠势力的帝都之中,从一品楼到长乐酒肆,从莫思归到墨妄尘,接连两次被拒绝彻底堵死了夏惟音求助之路;在莫思归告诉她那番话后,她也不得不放弃让夏博渊帮忙的想法。 他一个武将,又不擅长逢迎结交,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夏惟音没有因此绝望,她还有万不得已情况下,最后一条自保方法。 逃。 逃离侯府,逃离帝都,逃过这纷纷扰扰,也能逃过墨妄尘无处不在的身影。 他就像是一团迷雾,像一块遮蔽天日的山石,压得她透不过气。 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要走到头才知结局,因此夏惟音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保持着沉默却安静的状态等待着。 那种宁静,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入宫时日越来越近,夏惟音将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后花园--她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喜欢打打拳,能让心境慢慢平复,又能改善这具过于单薄的身体。 这天晌午,后花园依旧是她的,不过有些不同。 一套长拳打完,身后忽然传来拍掌声。 “虽然看不出是哪路功夫,但这套拳打得很漂亮,有气势。” 夏惟音眉梢一挑,回头望去。 居然是萧君眠。 萧君眠依旧一身浅色长衫,风姿磊落,一手执扇,一手负后,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比起风一般的墨妄尘,他更像一湖春水,平静柔和,波澜不惊。 “当年在侯府宴席上见过你一次,那是你还是个怯懦害羞的小丫头。如今,风采竟胜过多数女子了,至少在我见过的女子中,还没有比你更令人印象深刻的。” “萧公子过奖,比起公子一掷千金的豪气,我这花拳绣腿算不得什么。”夏惟音开玩笑道。 “别太看轻自己。”萧君眠稍作沉吟,笑意更深,也更加温和,“等你入宫后,自然有施展才华的机会,我不会让你这颗明珠埋没的。” 夏惟音愣住,还没来得及细想,院外安平侯和夏博渊一前一后匆匆走来,见她正与萧君眠攀谈,登时脸色大变。 “没规矩的逆女!还不快跪下!怎可在太子殿下面前这般无礼?!” 太子殿下? 萧君眠是……晋安国太子? 夏惟音的心猛地一震,而后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 墨妄尘让她监视的人,居然是萧君眠?!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入宫邀请 夏惟音的惊讶,萧君眠全部看在眼中,歉意一笑,回身向安平侯和夏博渊淡淡摇头。 “侯爷不必责怪三小姐,我们之前早就见过,也算是朋友了。其实我今天登门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见她。” “这……”安平侯困惑,看看夏博渊,也是一头雾水。 自家臭名昭著的女儿,居然被太子当成朋友,简直是天方夜谭! 夏博渊发会儿楞,忽地摆手苦笑:“我还奇怪呢,殿下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来找我,原来是冲着我妹妹来的,真伤心。” “找你随时都可以,东宫大门什么时候对你关闭过?”萧君眠拍了拍夏博渊肩头,熟稔笑道,“好了,我想和她单独谈谈,不介意吧?” “谈可以,别欺负她,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了!” 安平侯满脑子浆糊,被夏博渊连哄带劝拉走,留下夏惟音和萧君眠在后花园内,一时竟有几分尴尬。 “抱歉,之前担心太过唐突,所以没敢让你知道我的身份。”短暂沉默后,萧君眠先开口,语气柔和,“今早博渊来找我求情,说你不想入宫,正巧我想起之前你拜托莫老板的事……” 夏惟音叹口气:“果然,莫老板是知道你身份的。” “嗯,不仅知道,而且还告诉我那天你去一品楼的目的,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找你。” “莫老板说,在帮我打点的时候受到宫中某人阻挠,这个人是你?”夏惟音直直看着萧君眠,毫不客气质问道。 萧君眠回答得倒也干脆:“是我下的命令。莫老板告诉我你不愿入宫,之后我便传命下去。那天在一品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不入宫太可惜了,留在安平侯府只会磨灭你的光芒。” “我有什么光芒?又不是萤火虫。” 萧君眠轻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不该看轻自己。寻常女子有谁敢去闹一品楼的?你不仅闹了,还掀翻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壮汉,更逼得莫老板亲自接见,不是光芒是什么?” “是自讨苦吃。”夏惟音嘟囔一句。 要不是她风风火火去闹腾,又怎会欠下五千两的外债? 这下倒好,债主亲自登门,又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不还钱,她还能在帝都混下去吗? 二人站在小湖边,风吹过时带来一缕缕暖意。 因此温热柔软的指尖轻触在夏惟音耳垂上时,她下意识以为那是湖畔微风,根本没想着躲开。 “入宫吧。我希望你能到我身边来。” 平淡语气说着惊人的话,以至于夏惟音反应半天才醒悟――萧君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竟然在向她邀约。 夏惟音没有立刻回答,却反问:“为什么想让我入宫?” “因为我需要有能力又可靠的人,越不起眼越好。”萧君眠看向波光粼粼的小湖,色淡如水的唇微微抿起,“你有胆识,机智,不畏权势,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太子能得到想要的属下,我能得到什么呢?入宫就等于失去自由,五千两买我一生时光,这笔买卖我赔大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顾虑,完全可以放心。” 优雅回身,萧君眠浅笑如水,眼神认真。 “你不愿做东宫的嫔妃,做女官总可以吧?等你累了、倦了,可以选择离宫相夫教子,我会给你应有荣华;如果你习惯了宫里的生活,除了主位之外,东宫嫔妃之位任你选择。” 多少女人怦然心动的条件摆在夏惟音面前,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饼。 可惜,夏惟音对肉饼没有任何兴趣,她宁愿吃素。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不想卷进那些明争暗斗里,太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尽管萧君眠开除的条件很诱人,夏惟音仍毫不犹豫转身拒绝。 一来,她一点都不想做墨妄尘的棋子,如他所愿去监视萧君眠;二来,她不想在对萧君眠的好印象之上,加盖一个城府深、心机重的印章。 “夏惟音。” 萧君眠开口,语气陡然冷肃,温柔全然不再。 夏惟音停下脚步,深吸口气缓缓呼出,蹙眉回头。 “上次见面,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若我有需要,你会倾力偿还,对吗?”萧君眠一字一句,清楚冷静,“我别无他求,只要你接受我的邀请。” “确定吗?” 萧君眠重重点头。 无可奈何,一抹苦笑飞上夏惟音唇角:“其实你大可以用太子身份来命令我,而不是浪费唯一的一次机会。” “你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命令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有逃跑的打算吧?” 夏惟音微一耸肩,没有否认。 “命令没用,我只能用约定来套住你,也值得我用。”萧君眠低下头,语气又变得温和,“况且,我不想做出让你厌恶的举动。” 枪林弹雨曾闯过,生死一线是家常便饭,什么都不怕的夏惟音,只对一样东西最没有丢抗力。 别人对她的好,给她的温柔。 知道自己再没有拒接的余地,夏惟音长长叹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找上我。” “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在此之前,我还是可以小小得意的。” 如果他发现,她是墨妄尘派到他身边的眼线,他还会得意吗? 那时有的,大概仅剩失望和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夏惟音很想把藏在腹中的秘密说出口,但最后关头她管住了自己的嘴,对墨妄尘的事闭口不提。 她不愿让萧君眠失望,同样,也不想伤害墨妄尘。 理由?鬼才知道。 萧君眠目的达成满意离去,临走时不知道跟安平侯说了些什么,送客回来的安平侯态度客气不少,眼神却多了几分陌生疏远。 “左右不过是警告爹管好娘亲和大娘她们,不能再欺负你。”夏博渊对此不以为然,“上次娘把你送去方家,爹也没说太多,只让大娘和婉画闭门反省,几乎是纵容态度。不过现在好了,有太子殿下护着你,看谁还敢乱来。” 夏惟音托腮,心不在焉:“萧君眠……太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不懂。” “太子殿下啊?应该说是个精明强干,又心怀天下的未来明君吧?” 谈起萧君眠,夏博渊的眼眸亮起一丝光彩,有信赖,有仰慕,还有满满的自豪。 “十二岁开始临朝听政,十五岁就能为皇上提供建议、排忧解难,如今晋安国能这么安定,很大程度上是太子殿下的功劳。比起其他几位只知享乐、好逸恶劳的皇子,也只有太子担得起这江山社稷。” “这样的太子,不是应该很受拥戴吗?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的人应该不少才对,嫔妃什么的,更不用提了。” 夏博渊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在太子殿下面前,你千万别提嫔妃的事,他愁着呢!每次私下见面他都要抱怨,最担心有了家室后会影响他治国。” 不册妃、不生子,难道要让皇室绝后?这才是最恶劣影响吧? 萧君眠正当弱冠之年,按理早该娶妻生子,拖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可想压力有多大。 “惟音,太子殿下很看重你,不然不会特地跑来见面。”夏博渊突然道,眸中满是期望,“抛开身份不谈,太子殿下德行好、性情温柔,不比肃亲王府那位墨公子强多了?大哥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别辜负太子一片心意。” 夏惟音啼笑皆非:“哥,你醒醒。太子不是招我入宫当嫔妃的,是女官,女官!” “女官怎么了?你现在是女官,以后未必永远当女官吧?朝夕相处,要比偶尔见面的嫔妃更加有机会啊!” 面对满怀天真期望的夏博渊,夏惟音实在无话可说。 走一步算一步,能帮萧君眠多少就帮他多少,等到自己厌烦那种生活了,道个别潇洒离宫,大概也没什么影响。 夏惟音把一切都设想得十分轻松,直到第二天晌午,桃央拿着一张字条送来。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子时,城东林氏染坊。 落款是个尘字。 夏惟音随手撕烂字条,揉了揉眉心,难得好心情又被搅散。 墨妄尘就像一只幽灵,处处如影随形,而她不得不暂时受制于他,不情愿地履行着他的吩咐。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他的毒…… 整个下午,夏惟音都坐在房中,傍晚时让竹山弄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来,子时之前悄然离开安平府侯府。 披着月色步履匆匆赶到林氏染坊,已经荒废多年的染坊空旷孤寂,像是一座荒凉死城。夏惟音接连走过几个院子,才在最大的院落中看到墨妄尘身影。 夜色安宁,无风无云,清冷星辉毫无遮掩洒落地面,充斥院落,也悄悄攀附在那道身影之上。 一袭素色长衣,单薄如纸,干净得不染杂尘。 墨妄尘似乎在想些什么,仰头负手,望着明月出神,自然微挑的眉梢眼角,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寥蔓延,安静,却让夏惟音莫名感到悲凉。 这样的他,无端让她想要接近。 想要看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来了?”觉察到有人接近,墨妄尘很快回过神,又是那副过于平和,近乎疏离的表情。 夏惟音收敛心神,故意望向别处避开他视线。 “叫我来这里做什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搞不好又要闹出流言。” “这里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不会被发现。”墨妄尘耸耸肩,语气比月光更加清淡,“等你入宫后再见就不容易了,趁着你还在,有些事情我必须交代清楚,还得好好训练你一番。” “训练什么?”夏惟音一愣。 墨妄尘没有回答,抬起胳膊从旁侧木架上取来某样东西,随手丢给夏惟音。 那是一把半旧长剑。 “竭尽你所能,来杀我。”墨妄尘垂下眉眼,手腕一震,一把精巧匕首滑落掌中。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天字贵宾牌 夏惟音很早就开始接触各种武器,冷兵器中的刀、匕首也经常摆弄,自恃身手还不错。 然而才一与墨妄尘交手,她便沮丧发现,自己连他三招都扛不过。 墨妄尘的速度十分快,出手又精准,每招都能先于她发出,并且像是能够预知一样防住她的攻击。 “会不会用剑?剑是用来刺的,不是让你砍,更不是让你拿来砸我的。”眼看夏惟音蛮牛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剑冲过来,墨妄尘气得直笑。 夏惟音脸上一片**,咬牙道:“哪来那么多规矩?能打到你就行!” 墨妄尘淡淡摇头,手中匕首一翻格挡住剑刃,顺势滑向夏惟音,宽大手掌轻松地抓住她皓腕。 “手腕施力,手臂是用来调整姿势的。剑的杀意都凝结在剑尖上,你的眼睛要跟随剑尖,不是跟随剑身。还有,交手时不能只想着攻击,也好注意观察敌人动作,抓住一个破绽,要比你胡乱攻击一百招更有效果。” 墨妄尘紧贴夏惟音身侧,一手执着匕首抵住她的剑,另一手引导她手腕姿势,两人相距十分近。 如此近的距离,再笨拙的人也能轻而易举偷袭成功。 夏惟音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很快碰触到坚硬微凉的某样东西,心里一阵犹豫--只要她把匕首横在墨妄尘脖子上,还怕得不到解药吗? 这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 墨妄尘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在她耳边,字字清晰。 “宫中侍卫不像一品楼的打手那么没用,若是遇上功夫好的,你根本没有招架余力。我教你这些……” 入宫,入宫,除了入宫外,似乎他与她没有别的话题。 夏惟音一咬牙,低下头,脚跟一晃,整个身子向外偏倒。 墨妄尘以为她扭了脚,毫不犹豫伸手去搀扶,却见一道雪亮光芒划过眼眸那片墨色,脱鞘匕首割破衣袖,静静停在他脖子上。 锋利薄刃传来一丝寒意,紧贴皮肤,冰冷无情。 那一霎,万籁俱寂,仿佛世间所有声响都被湮没,仅剩下两双无声对视的眼,各自执拗着不肯让步。 他在教她防身功夫。 而她,伪装虚弱,反身威胁起他的性命。 电光火石间,许多思绪飞转,夏惟音想要开口向墨妄尘要解药,却不知为何,嚅嗫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墨妄尘垂着眼眸看了看那把匕首,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愤怒或是惊讶神情。 “真扭到脚了?”他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爹地询问,语气里满是关切。 夏惟音心口一紧,鬼使神差点点头。 随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竟然收回匕首,默默后退半步。 这种粗劣谎言瞒不过任何人,更瞒不过目光精明的墨妄尘,然而墨妄尘什么都没问,从她手中接过长剑,转身放回木架上。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是同样的时间地点,我等你。” 墨妄尘神色如常,语气清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夏惟音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充满杀机的湖边,他救了她,尽管她是迫不得已才选择他,他依旧百般温柔。 这些,她是该感激的。 只是他给她落毒,用令人不齿的手段逼迫她去监视萧君眠,这又让她无法抑制愤怒与反感。 面对他,到底该用什么表情? “没有谁是自由的。”墨妄尘淡淡嗓音忽然自背后传来,“给你下毒,是因为你不会按我说的去做;而我所做这些,也并非自己所愿,同样情非得已。” 夏惟音停步,紧紧握住腰间匕首。 “至少你该告诉我原因。” “现在告诉你,你只会怀疑,会认为我在说谎。等时机成熟再说吧,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也希望到那天时,我还有耐心听你解释。”夏惟音再次迈出脚步。 墨妄尘平静目光望着她背影,一丝苦笑掺杂着无奈,悄悄爬到眼角:“刚才我本可以杀了你。” 夏惟音顿了一下,没有回应,沉默着离开染坊。 她明白墨妄尘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心里清楚得很―― 换做别人,会中她的计,在那一瞬间去搀扶她吗? 若是敌人,会放下戒备靠近她,让她有机会突袭却不还手吗? 还有谁会在被威胁之后,还关切问她,是不是真的扭伤了脚? 墨妄尘到底是想保护她,还是单纯为利用她才对她好,成了夏惟音心里挥之不去的困扰。 夜间活动剥夺了夏惟音大部分睡眠时间,白天,她不得已成为整个侯府起的最晚的人,但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斥责什么了――安平侯下了命令,任何人,包括两位夫人和夏婉画,任何人都不允许干预夏惟音的事。 几天前,宋孝廷重伤不治死在衙门牢中,那晚究竟是谁把夏婉画打昏带走,成了死无对证的秘密;破相的夏婉画也安分下来,再没有找夏惟音的麻烦。 虽然夏惟音不相信,善妒又心狠的二姐会就此罢休。 距离入宫还有三天时,安平侯府前停下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小厮,恭恭敬敬要求见夏惟音一面。 “小的是一品楼莫老板手下,特地来请夏三小姐赴邀,与莫老板在郊外宅雅舍一叙。”话罢,小厮地上一块铜制的牌子。 那铜牌有半个手掌大小,背面刻有细腻花纹和“一品楼”字样,正面则是方方正正的“天字贵宾”四个大字,右下角还有略小一些的夏惟音名字。 “这是莫老板为三小姐准备的贵宾牌,还请三小姐笑纳。至于有什么用,莫老板会向三小姐当面说明。”小厮躬身赔笑道。 夏惟音接过铜牌,在手里掂了掂又抚摸两下,挑起眉梢似笑非笑:“这真是莫老板给我的?” “当然!这是莫老板独创,只有一品楼才有啊!假不了!”小厮忙不迭点头。 随手把铜牌别在腰间,夏惟音慢条斯理道:“莫老板没说找我什么事吗?一品楼生意红火忙碌,哪来的时间在外宅碰面?” “小的只管传话请人,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小厮躬身,恭恭敬敬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小姐请上车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不急,我先交代下琐事。” 夏惟音叫来竹山,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坐上马车,在竹山担忧目光中向城外驶去。 马车驶出皇城,沿着驿路往荒凉的北边行进。 夏惟音坐在马车上,目光始终望向驿路两侧风景,与驾车小厮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你知道我和莫老板是什么关系吗?” “小的哪里敢多嘴问这些?只知道三小姐是莫老板的贵客,曾受莫老板亲自招待,可见关系匪浅。” “虽说被莫老板招待过,却也只有一两次而已,突然之间让我去外宅,实在有些奇怪。”夏惟音眯起眼眸,修长白皙手指挑起那块铜牌,“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块牌子是干什么的?” 小厮肩膀僵了一下,很快干笑道:“这牌子啊?不就是给贵客的凭证吗?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天字牌只给花费最多的金主,到莫老板名下任何店铺都可以捞到实惠,合算着呢!” “那天字牌要用多少银子买?又能得到哪些实惠?其他牌子有什么差别?” 夏惟音的询问紧追不舍,小厮脸色越来越差,笑容生硬不自然:“三小姐,您有什么问题去问莫老板不就好了吗?何必来为难小的呢?” “那也得能见到莫老板才行。”夏惟音语焉不详,忽地丢出那块铜牌,正砸在小厮脑后。 小厮哎呦一声回头,脸上写满愤怒狰狞。 夏惟音冷笑:“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这块天字牌不是谁都能拿到的,除了一次性付给一品楼三千两银子外,还得是曾在一品楼消费过的老客才能办理。拿着天字牌到莫老板名下店铺可以折价买东西,还可以每年领取相应的赠礼,总价在三百两左右。” 小厮愣住,呢喃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东西,就是我让莫老板做的,所有条件,也是我提供给莫老板作参考的。” 四个等级的贵宾待遇以及条件,都写在当初交给莫思归那封信里――夏惟音作为报答给莫思归提出的金点子,就是在一品楼和他名下所有商铺内,实行贵宾预存消费和分等级优惠制度。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其中规则。 “这不是……不是正对吗?”小厮脸色瞬息万变,最后还是硬装出一副笑脸,“三小姐,你就别吓唬小的了,小的奉命行事,对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啊!” 夏惟音叠起膝盖靠坐在马车上,面不改色:“从出城开始,路边两侧树林里一直有群人在追踪,走这么远也够他们累的了。有什么埋伏早点使出来吧,早点结束,大家都能歇歇。” 夏惟音的话让小厮脸色陡变,猛地跳下马车后退,阴狠表情狂妄无情,与之前截然不同。 “本想发发善心让你做个无知野鬼,可你偏偏要挑破这层纸。夏惟音,别怪爷爷们心狠,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自己找死!” 噌-- 片刻前奴颜屈膝的小厮站直身体,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挥下。 “兄弟们,都出来吧!现在就动手!”小厮狞笑,眼神狠毒,“杀了这女人,回去领赏!”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树林突然躁动起来,十几道身影窜出,个个都是脚步沉稳、目光锐利的凶狠男人,一看便知有功夫在身,与普通打手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 夏惟音不动声色安坐车中,眉目微垂:“谁派你们来的?” “方大爷说了,让你死个明明白白,也让旁人都看看,得罪方大爷是个什么下场!” “原来如此,这么说,里面也少不了有侯府某些人的关系。”自言自语一句后,夏惟音缓缓起身跳下马车,手腕一转,匕首静静紧握掌中。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莫老板的谢礼 “莫老板,您快着些吧,我们家小姐是坐车走的,再慢就追不上了!” 通往皇城北面的驿路上,竹山一路小跑不停催促,身后则是以莫思归为首的一队人马,个个窄袖劲装,腰别利剑。 “别催了啊,要一边走一边辨认痕迹,哪有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得容易!我们小姐真的有危险!” 竹山正和莫思归手下吵嚷,忽然,莫思归一摆手,停下马指了指前面:“在那里呢,好像已经打上了。” 远远望去,前面一片尘土飞扬,一辆马车歪倒在驿路边,周围数道人影晃来晃去,看得不是太清晰。 “小姐!小姐!我们来了!您坚持住!”竹山喊得变了声,也顾不得身后援手是否跟上,闷头就朝前面冲了过去。 莫思归摇着扇子,面对漫天尘土露出一丝怯意:“好脏啊……呐,你们过去帮夏小姐,我就不过去了。看到谁欺负她往狠揍,可别叫咱们的贵客被恶狗咬到。” 二十余人的队伍发出整齐回应,领头男子一声响亮吆喝,骏马齐奔,马上儿郎各执长剑,直冲而去。 “爷,一个女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定要说爷您迷恋上安平侯府三小姐了。”跟在莫思归身边的掌柜抱怨道。 “她几句话就让我在七天内赚了六万两银子,你说值不值?”莫思归反问,摇着折扇笑意吟吟,“多好的姑娘啊,比你们加在一起还中用,长得又漂亮。啧,太子殿下捡了个大便宜。” 掌柜两眼发直:“怎么,太子看上她啦?” “咦?谁告诉你的?别乱造谣啊,小心被割掉舌头。” “……爷,您别总拿我们寻开心不行吗?”掌柜欲哭无泪,遥望前方尘土渐渐安定,深吸口气道,“打得差不多了。爷要过去吗?” 莫思归挑了挑唇角,折扇在掌心一敲,利落收起。 “走了,去保护我们的大贵人。” 夏惟音在离开安平侯府时,悄悄让竹山去通知莫思归一路跟来,竹山心急火燎一路狂奔,生怕夏惟音被坏人带走受到伤害。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没有人伤害到夏惟音,倒是那群人在莫思归带人来救援之前就已经损失惨重,轻则被打断手腕脚踝,重的,已经口吐血沫不省人事。 夏惟音自己也吓了一跳,最初交手她还有些担心,害怕自己无法独自应付这么多敌人。 可是很快,她便觉察到自己的身手远在这些人之上――墨妄尘短短几天的训练,让她拥有了更加快速的反应,以及更缜密的招式,一把朴素小巧的匕首,足以保护好自己。 “三小姐这么凶残……哦不,这么强悍,为什么还让人找我求援?折腾一群人过来耗时耗力,支出可不小啊。”莫思归看看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敌人,撇着嘴耸耸肩。 “我让竹山请莫老板来,不是为救我,而是惩治敢于伪造一品楼贵宾牌的恶人。” 夏惟音笑笑,捡起地上的铜牌递给莫思归。 莫思归微微惊讶,拿着铜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眉头渐渐皱起:“与真的极其相似,外人看,足以以假乱真了。” 引夏惟音出来的小厮被压在地上,沮丧又不解:“你们怎么看出来的?这牌子可是特地请人打造的,就是你们一品楼雇佣的铁匠啊! 莫思归和夏惟音相视一笑。 “想要伪造一品楼的贵宾牌,只请铁匠师傅可不行。” 弯下腰,莫思归将那块铜牌挂在小厮脖子上,故作惋惜叹口气。 “有些秘密,铁匠师傅是不知道的。譬如,所有贵宾牌在制作之后都要送到一品楼,进行最后一道加工,这道工序由我和三位掌柜亲自完成,旁人根本不知道辨别贵宾牌真伪的关键点在何处。” 真的贵宾牌在送出之前,都会在背面狭窄的花纹缝隙某处点一滴透明鱼胶,肉眼看不到,却能用手摸到。 换句话说,没有摸到光滑鱼胶的牌子,全部都是假的。 当然,这也是夏惟音的主意,她前世见过太多鱼目混珠的赝品,对付假货颇有心得。 掌柜看看满地躺倒的敌人,小声道:“爷,这些人怎么办?送衙门去?” “留两个给我。这次伏击背后还牵扯到谁,我得问个明白。”夏惟音道。 莫思归以折扇抵着下颌,微微沉吟,摇了摇头:“不,这些人都送衙门去,我会让几位大人好好‘关照’他们,尽快逼问出幕后主使。这件事三小姐不必插手,一旦有结果,我会立刻派人告知。” “还是我亲自来吧,毕竟是我--” 不等夏惟音话说完,莫思归更坚定摇头打断:“这件事,莫某坚持自己意见。三小姐就要入宫了,太子也对三小姐满怀期望,在此之前,还请三小姐不要弄脏自己的手,给其他心怀不轨之人留下把柄。” 夏惟音倒吸口凉气。 听莫思归的意思,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恐怕不止夏婉画和方家。 见夏惟音面色凝重,莫思归摆摆手大大咧咧道:“随口说的,三小姐不要太在意。对了,正巧我找你有事--作为三小姐提供赚钱点子的谢礼,请收下莫某的一点心意。” 莫思归叫来随从,取出一支黑色玉镯交给夏惟音。 “这支玉镯由中州极北之地所产玄天寒玉制成,夏日清凉入骨,冬日微暖含香。另外,这玉镯还能测水毒,只要含毒的水泼在上面,玉镯就会彻底变成黑色。夏姑娘带着它,多少能起些防身作用。” 来自莫思归的礼物定然价值不菲,夏惟音多少有些犹豫,细看那玉镯通体漆黑中还透着点点光泽,似是打碎的星辰,心里实在喜欢。 “却之不恭,这玉镯我就收下了。”将玉镯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好,夏惟音感慨道,“跟莫老板做生意真好,只赚不赔。” “精明商人眼光要放长远,谁知道以后三小姐会不会飞上枝头称凤凰呢?” 莫思归语焉不详,却让夏惟音心头一动:“看来,莫老板与太子殿下关系也不浅。” “我是商人,谁的钱好赚便贴近谁。”莫思归眨了下眼,“三小姐这般深谙经商之道的朋友,我也打算更多拉拢的。” 夏惟音一笑置之,寒暄几句后,带竹山向众人告别。 回府路上,她越想越觉得有趣,莫名对之后的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身为太子、手掌大权的太子萧君眠;精明睿智、富可敌国的商贾莫思归。 无意之中,她似乎结识了不得了的大人物,想在帝都稳住脚跟的目标变得十分接近,仅剩的难题,就只有墨妄尘。 墨妄尘对夏惟音的训练一连持续数日,在她入宫前一晚终止。 “休息一晚,免得明早意态疲惫,让人以为你夜里在做什么坏事。” “难道我现在做的是好事?”夏惟音累得气喘吁吁,没好气反问。 墨妄尘不置可否,取出一只白色瓷瓶递来:“明天正满一月之期,这是压抑毒性的解药,记得按时吃下。还有--这个给你,防身用。” 随药瓶一起递来的,还有那把他随身携带的精致匕首。 夏惟音握住匕首,轻轻褪去剑鞘,微微一声惊叹--那匕首锋利无比,从柄部到刃身再到外鞘,都是用精炼玄铁打造,手艺十分精纯,猜也知道是把难得的上好匕首。 “送我?还是借用?”夏惟音眨眨眼。 “你喜欢,送你也无妨,我带着用处不大。”墨妄尘一声自嘲苦笑,“冒着风险在外面游走的是你,我只能在暗处指挥。” “是威胁,不是指挥。” 夏惟音随口反驳,收起匕首时,不小心露出腕上玉镯。 一眼瞥过,墨妄尘眉头微蹙,顺势抓住夏惟音手腕:“莫思归送的?” “你怎么知道?” “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猜到。”放开手,墨妄尘感慨道,“极北之地的玄天寒玉产量稀少,原石普遍很小。往前推七百年,只有一块原石足以打造完整玉镯,价值根本无法估算,也只有莫大老板收藏得起。” 夏惟音悄悄吐了吐舌头。 早知道莫思归送她的礼物这么值钱,她绝对不敢收,再欠下人情以后可怎么还? 不过这也能说明一点--莫思归对钱财不是特别在乎,他更看重人情,或者说,很重视她的潜在价值。 “你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百姓了,入宫之后,更要面对许多阻碍,对你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寒玉镯的话题,墨妄尘没有继续,只是面色忽而严肃几分。 “人心险恶,尤以深宫最甚,就算是我也无法预料你会遇到什么。你性子太急,入宫后切忌轻举妄动,凡事多忍,多防备,别再像上次一样着了恶人的道。” 夏惟音漫不经心:“说得好像你多关心我似的。” “我怎会不关心?别忘了,我可是站在你身后的男人。” 对于墨妄尘不知真假的关心和玩笑,夏惟音懒得回应,收好药和匕首,最后静静环视染坊,浅叹一声:“我真希望,再也不会见到你。” “那要让你失望了。一个月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再见我一面。” 眼看子时将过,夏惟音摇摇头赶走莫名低落情绪,正想知会墨妄尘一声返回侯府,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墨妄尘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声响,微微皱眉,一摆手,不知从何处阴影中窜出一道身影。 “什么情况,楚逸?” 楚逸看也不看夏惟音一眼,低声道:“似乎有人通风报信,来的官差不少。” 官差?墨妄尘惹到衙门了? 夏惟音正困惑不解,墨妄尘已经转身,顺势拉住她手腕,拖着她一起走向后门。 “我和楚逸把人引开,你从后巷走,别让人看见。” 染坊最前院已然亮起火把光芒,呼喝人声越来越近。匆匆忙忙把夏惟音拉到后巷,墨妄尘轻轻推了她一把。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夏惟音听见,他在耳边的嗓音,柔得像是一首轻歌。 “我不在时,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东宫劫 入宫前一夜发生的事情,夏惟音无暇多想,在榻上辗转反侧、一夜难眠,脑海里只有一团混沌。 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墨妄尘放开她手腕时,那缕悄然离去的温暖。 他是肃亲王的人,而肃亲王与萧君眠对立,会不会是肃亲王出了什么事连累到他,所以才有官差来抓他? 在他身边那个叫楚逸的人又是谁? 一整夜,夏惟音都在担忧中度过,当天亮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她才发觉自己在做多么愚蠢可笑的事情。 她……居然在为墨妄尘担心? 这笔糊涂账,越来越算不清楚了。 早饭过后,宫里过来一位王尚宫带各府入选姑娘进宫,夏博渊花了不少银子打点王尚宫,又对夏惟音反复叮咛,之后才依依不舍目送她离去。 这批入宫的官家女子共有四十多人,分别由十二辆双驾马车拉到皇宫内,之后所有人下车,跟随王尚宫往东宫行去。 混在各家千金队伍里,夏惟音惊讶发现,自己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头,肤色也更加白皙,且是唯一一个素面朝天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天鹅群里腿长出一截的野鸭子。 这样的特色,也引来不少同样身份的人侧目,里面有几道目光似乎不太友善,夏惟音却没在意。 按规矩,从官宦之家拔擢的东宫宫女,一审由尚宫挑选;一审后,只会留下达到备选太子嫔妃资格,以及适合任命为女官的宫女,这些人,则由皇后亲自审核。 夏惟音凭借沉稳气质和不算差的容貌,顺顺利利过了第一重审查。 然而在第二重审查的大殿内,夏惟音没有看到皇后,倒是看见某个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雍容身影。 “王尚宫,人都带下去吧,不用逐个审核了。” 殿上,端坐的萧君眠挥挥衣袖,目光锁定在夏惟音脸上,平淡表情带着几许笑意,嗓音清和温润。 “嫔妃之流,我实在懒得去挑选,你们看着办吧。至于女官……去年东宫补入四位女官,人数已经足够,今年东宫的内侍女官,只留安平侯府夏侯爷之女一人就好。” 这番话,自然引来满堂哗然。 没有选拔,没有考验,尽管夏惟音早就得知萧君眠的安排,却还是有些意外――毕竟内侍女官与普通女官,又是不同的深意。 再之后,其他女子被带入别院进行身体检查,夏惟音则留在殿中,由老女官进行德行上的询问。 这样与萧君眠匆匆忙忙见上一面,话都没说,转眼又是分别。 很快,夏惟音意识到,受到特殊待遇未必就是好事。 她一进宫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午后随老宫女去东宫熟悉环境时,一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多半都是冷嘲热讽的目光。 谁让她是太子亲点的女官呢?而且还是内侍…… 走过东宫殿前时,经过严格审核最终留在宫中的那批官宦千金正好走进,走在最前面的人看了夏惟音一眼,哧地冷笑。 “呦,这就是你们说那位?能让太子殿下格外青睐,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美人呢,这会儿仔细看看,总感觉连最低贱的宫女都不如。” “是啊,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选的,不干不净的女人居然都混了进来,就不怕抹黑了六宫风气?” “听说夏将军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如今看来消息不假,否则也不至于连这种货色都能进宫。” “好在女官不挑身子,不然啊,就凭某人的烂名声,我们恐怕还没机会见到这等‘国色’呢!” 满含酸味的讥讽一句接一句,夏惟音只当耳边苍蝇在叫,目不斜视直走过去。 挑事的女子见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色一青,在与夏惟音擦肩而过时悄悄伸出脚,想要将她绊倒。 夏惟音把对方举动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冷笑,不躲也不闪,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狠狠一脚踩下去。 “啊――” 那女子尖声惨叫,抱着脚嗵地摔倒,后面的人立刻乱了手脚,指着夏惟音破口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太师家大小姐!” “未婚先孕的荡妇,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早就抹脖子自尽了!哪来的脸皮入宫?” 夏惟音眉梢轻扬:“红口白牙就知道造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们倒是指给我看看,我哪里孕着孩子?难不成被你们挖出来吃掉了?” “你、你这残忍毒妇!疯子!” “安平侯府名声都是让你败坏的!不要脸的女人!” 一群女人七嘴八舌咒骂不休,夏惟音置若罔闻,抱着肩膀泰然自若。 “怎么回事?刚入宫就叽叽喳喳的坏了安宁,都不懂宫中规矩礼数吗?” 一声平淡却威严的斥责传来,所有人都停住吵闹,露出畏惧表情,转身向后面走来的人齐齐跪倒:“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惟音也随众人跪下,但动作十分不规范,又是在一群人之外单独跪着,所以倍显突兀。 皇后环视一圈,见夏惟音动作生硬,微微不满,低头冷睨:“是你在闹事?” 不等夏惟音回答,太师之女跪着蹭到皇后身边,假惺惺哭泣道:“皇后娘娘要给婉仪做主啊!这女子非说我碍了她的路,凶神恶煞一脚踩过来,我的脚都被她踩伤了!” “是唐太师家的小婉仪啊,快起来。”皇后扶起唐婉仪,怨责目光瞥向夏惟音,“大胆奴才,光天化日竟敢如此猖狂!说,是哪家教出来你这种恶人的?!” 唐婉仪装模作样道:“她是安平侯府三小姐夏惟音。皇后娘娘千万别责怪夏侯爷,夏侯爷是个好人,只是这位三小姐……平日里常听有人说起,她素行不良,进宫之前就不太干净,夏侯爷一定也很为难。” 夏惟音翻了个白眼,眼神满是厌烦。 刚才她不该踩这女人的脚,应该直接踩烂那张搬弄是非的嘴才对! 夏惟音并不知道唐婉仪来头多大,但看一同来的人绝大多数为她说话,连皇后都对她十分亲近,显然不是自己一张嘴能辩解得过的,索性一言不发。 说多了,反倒要吃苦头。 皇后身边的女官也有说明,夏惟音是太子萧君眠亲点的女史,不过没有什么用处,皇后看夏惟音的眼神,依旧充满深深厌恶。 “仗着太子亲点就敢目中无人、为所欲为吗?袁尚宫呢?好好调教调教这丫头,让她明白什么叫规矩!” 一个老女官应了一声,冷冷看夏惟音一眼,从袖口里摸出几只锃亮的铜夹子。 那几个夹子有鸟蛋大小,两排夹子口呈锯齿状,尖锐锋利,一旦夹在皮肤上,必定会咬破皮肤深入血肉里。 袁尚宫步步逼近,夏惟音皱起眉头,有几分犹豫。 她没犯错,自然不该吃苦头受罚;但这宫中并不是人人都讲道理,她若敢反抗,恐怕只会招来更残酷惩罚。 夏惟音进退两难时,突然有个姑娘跪到她前面,拦住袁尚宫去路。 “启禀皇后娘娘,事实与唐小姐说的不符。安平侯府家三小姐被恶言相向在先,又被故意拦阻,所以才会不小心踩到唐小姐,并非故意挑事。” 皇后眉头紧皱:“你又是什么人?” “奴婢是陈屏郡守之女苏雪乔。”那女子言语轻柔,字字清晰,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苏雪乔……原来就是你啊!”皇后怒容退去,换上一副柔和笑容,“快起来,本宫还惦念你绣的那幅春江白鹤图呢!你这丫头,怎么不直接去找本宫,何必跟一群人混在这里等着?” 苏雪乔谦卑回应,而后犹犹豫豫回头看看夏惟音:“皇后娘娘,她……” “她是她,你是你,你又没犯错,本宫心里有数。”皇后稍稍收起笑容,看向夏惟音时,又是一副冰冷严厉态度,“袁尚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等本宫说第二遍!” 袁尚宫唯唯诺诺应了一声,绕过苏雪乔,捏着夹子就往夏惟音耳垂伸去。 耳垂肉嫩,一夹就破,掩盖在头发下又不容易发现,这种阴损招数,相当符合后宫虐待却不为人知的可怕风气。 夏惟音知道自己应该息事宁人,也记得前一夜墨妄尘的叮嘱。 然而当袁尚宫手指碰触到她皮肤的刹那,埋藏在她骨子里的倔强血脉作祟,竟让她下意识握住袁尚宫手腕,狠狠扭向一旁。 “哎呦呦――放、放手!你这死丫头!”袁尚宫疼得直叫唤,脸色顿时惨白。 “放肆!反了天了!”皇后脸色一沉,怒道,“来人!把这大胆包天的奴才往死里打!” 苏雪乔倒吸口气,哀求道:“皇后娘娘息怒,她是太子殿下亲点的女官啊!” “太子那边本宫自有解释,你们只管按本宫命令行事!”皇后一甩广袖,恶狠狠道,“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这后宫,还不得被她闹翻天?” 眼看一群太监宫女围上来,夏惟音彻底冷静,深吸口气,沉下眼眸:“敢问皇后娘娘,后宫是规矩重要,还是是非道理重要?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有纷争,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只罚我一个?” “本宫竟要你来教训吗?你们还看什么?打!” 见皇后气得发抖,随侍太监立刻掏出鞭子,照着夏惟音头顶狠抽过去。 夏惟音正犹豫要不要还手,蓦地一只大掌伸来,在她满脸开花之前将鞭子紧紧攥住。 啪嗒,鞭子被丢在地上,执鞭的小太监也被打了一耳光,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哭丧着脸连连后退:“太、太子殿下……” “什么事惹母后如此生气,竟要对刚入宫的女官大打出手?” 萧君眠迎着众人诧异目光,不着痕迹挡到夏惟音身前。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轻薄 气氛一时凝结,过了许久,皇后才动了动嘴唇,笑容僵硬道:“太子不是在陛下书房议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东宫来了?” “父皇身体不适,我便早些回来。”萧君眠一笑置之,回身询问情况。 唐婉仪和苏雪乔各执一词,但多数宫女都站在唐婉仪那边,再加上夏惟音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袁尚宫,面临状况十分不利。 即便如此,萧君眠还是轻描淡写消弭了一场争端。 “宫路就这么宽,迎面走来撞一下、踩一下能有多大事?想来唐姑娘不是小题大做的人。至于对袁尚宫动手,是惟音不对,念她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母后就看在儿臣面子上,饶她一次可好?” 太子亲自挑选的女官,又亲昵地直呼其名,任谁都看得出,夏惟音和萧君眠关系匪浅。 皇后自知理亏,没有过多争执,指桑骂槐呵斥其他宫女几句,带着唐婉仪等人怏怏不乐离去。 “以后这种事能忍则忍,毕竟选进宫的宫女都有些来头,万一在背后使些手段,防不胜防。”萧君眠松口气,一脸温柔。 夏惟音轻声道谢,又朝苏雪乔躬了躬身:“多谢苏姑娘仗义执言。” “我只是说出亲眼所见的事实罢了,夏姑娘不用客气。”苏雪乔悄悄看了萧君眠一眼,红着脸低下头,“不打扰太子殿下和夏姑娘,奴婢先行告退。” 夏惟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君眠拦住。 “前朝后宫的派系纷争,你不懂,别卷进去为妙。刚才你惹的是太师唐青松视为掌上明珠的孙女,以后她肯定会找你麻烦,尽可能躲着她些。” “总不能和谁都不说话,那样岂不是自己孤立自己?”夏惟音叹口气。 “无妨,不是还有我这个靠山么?”淡然一笑,萧君眠转身面向宏伟宫殿,“你是东宫内侍女官,与普通宫女不同,有什么事,我会为你担着。” 这番话对若是对其他女子说起,定会让人感激涕零、一片芳心尽许,但是听在夏惟音耳中,总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谁让萧君眠说过,找上她的原因,是想让她当自己的心腹属下呢? 被利用还自我感觉良好的话,那绝对病得不轻。 “内侍女官平日在宫内居住,每月月末可出宫归家一次,有事的话也可以提请告假。你的住处就在--惟音?怎么,不舒服吗?” 话说一半,萧君眠忽然发现夏惟音脸色不太对,急忙将她扶住。 夏惟音艰难摆手,想要强撑笑容说句没事,却怎么也做不到,只感觉腹中一阵剧痛突然袭来,疼得头晕眼花。 她忽然想起,那枚忙碌中忘记服下的药丸。 墨妄尘所说果然不假,他的确给她下了毒药--他是认真的,并非欺骗或者玩笑。 忽而温柔,忽而狡黠,忽而又变得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目的又是什么? 夏惟音疼得站都站不住,蓦地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别怕,惟音,我这就派人去请太医过来。”萧君眠的声音就在耳边,柔柔的,带着几分急促。 不知怎么,那声音好像与前一晚墨妄尘的嗓音融合了。 夏惟音窝在高高在上的太子怀中,安心蜷缩着,任由他为自己忙碌--若有人关怀,她又何必冷硬得像块顽石? 太医一来就是三五个,不过谁都没查出问题,只说夏惟音可能是风寒导致急性腹痛。萧君眠见夏惟音面色憔悴,说什么也不同意她随便挪动,硬是强留她在东宫寝殿住了一晚。 夏惟音自然知道自己的痛苦从何而来,趁萧君眠不注意时悄悄吞下那颗解药,直到深夜才渐渐好转。 次日一早,萧君眠要去皇帝那边,看夏惟音面上还有残余病色,特地吩咐让人把她送回侯府歇息几日。 夏惟音前脚才进家门,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就跟着来了。 “听说是太子亲点你做东宫内侍女官的?又有人说昨晚你就住在太子寝殿里,还是太子亲自把你抱进去的……惟音啊,二娘一直很疼你,对吧?有这等好事,你可不能瞒着二娘!” 夏惟音还有些虚弱,脑袋疼得嗡嗡响,唐氏就坐在她床榻边喋喋不休,反复说明自己有多疼爱她云云,好像完全不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曾这样说过,却是为了害夏惟音。 所幸,夏博渊听说妹妹出了事立刻回府,见夏惟音有些困倦,马上沉着脸把人都给撵走。 吩咐桃央不许任何人进来后,夏惟音缩在被窝里沉沉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额头上一阵冰凉扰醒。 睁开眼,偏偏是那张想要狠狠揍上一拳的面孔。 “昨晚是有多累,睡得这么香?”墨妄尘挑着眉梢,又几滴凉茶水掸在夏惟音头上。 夏惟音死死盯着他,抱着被子紧紧捂住胸口。 “不用对我这么警惕,是你自己马虎大意忘记吃解药的。”耸耸肩,墨妄尘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微微蹙眉,“昨晚太子一直在照顾你,还是你们……嗯?” 墨妄尘暗指什么,夏惟音听得明白,狠狠瞪他一眼:“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厚颜无耻。我的确在东宫寝殿过的夜,但没有和太子同床共枕,不过是借宿外殿一晚罢了。” 墨妄尘露出失望表情:“还以为你们关系能更进一步。” “……真要是更进一步,我绝对会揭露你的存在和阴谋,至少萧君眠没用毒药威胁我。” “哦?你当真这么想?”墨妄尘嗤笑一声,莫名道,“等你了解他为人之后,一定会后悔不迭。为了不后悔,还是按我说的做为好。” 夏惟音懒得辩驳,缩了缩身子,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墨妄尘倒杯水送到她手中,又拿出一粒药丸,语气温柔如故:“还难受么?吃下去,止痛的。” 夏惟音翻翻白眼,扭头到一边。 “那就别怪我了。”忽然捏住夏惟音下颌,墨妄尘强迫她张开嘴,将药丸丢进她口中,又一杯水硬灌下去。 夏惟音稍作挣扎,认定自己拗不过墨妄尘后乖乖服药喝水,而后一道荒唐念头闪过脑海,并立刻付之行动。 “噗――” 墨妄尘反应再快,终归比不过一口水喷来的速度,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认命般接受满身满脸尽是茶水的结果。 “你……”倒吸口气,墨妄尘慢慢抹去脸上水渍,等他一睁眼,迎面而来的是夏惟音突然跳起身影。 夏惟音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正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态,将墨妄尘压在身下,榻上。 莫名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微微撩起眉梢,墨妄尘似笑非笑盯着夏惟音,比夜色更加浓郁的眼眸里,说不清是戏谑还是认真。 “喜欢我?” “厚脸皮。” “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上次解我衣带,这次又……”墨妄尘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反倒令意味更加暧昧。 斗嘴,夏惟音不是他对手,一咬牙,拔出匕首横在他颈间。 “给我解药。” 墨妄尘枕着手臂,眯起眼眸:“给你,你就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世间那么多女人,你找谁不可以?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手腕稍稍加力,夏惟音语气也跟着加重,“给我解药,以后别再缠着我!” 这次,墨妄尘索性不答,闭上眼气定神闲:“我若拒绝,你又能怎么做?杀了我?” 狂妄语气令夏惟音十分恼火,手下一狠,竟真的让刀锋割破皮肤,在墨妄尘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一见血,夏惟音便立刻恢复冷静,好在伤口不深。 “别试探我耐性,我也不是没杀过人。”稍稍抬起匕首,夏惟音用冰冷遮掩悔意,“你应该相信,为了夺回自由,我不在乎双手染血,就算刀下的人是你也不例外。” “那就杀了我吧--如果,你下得了手。” 墨妄尘睁开眼,神色从容,语气轻描淡写,就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笑话。 那双似乎有着无穷引力的眸内,黑得深不见底,幽邃得让夏惟音必须避开,以免沉沦。 两相沉默中,温热手指缓缓攀上夏惟音白皙面颊,轻柔游走,抚过散乱青丝,在柔软耳垂上留下一抹暖意,最终停在她纤细腰间。 “我曾问过你,是否会后悔?那是唯一一次你能选择的机会,如今已不能再反悔。不过,也许我可以给你另一个约定--等着一切结束,我会带你走,到你该去的地方,再不会让你站在风口浪尖。” 腰上忽而一紧,掌中匕首也被神不知鬼不觉抽走,夏惟音感觉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转眼之间,被压在下面的人,变成了她。 夏惟音紧抿单薄唇瓣,蹙着眉与墨妄尘冷冷对视。 “别皱眉,我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指尖抚过皱起的眉头,墨妄尘一声长长叹息,“你越是这么倔强,我越不敢太早让你知道一切。惟音,只要相信我就好,我不会害你,因为……” 因为什么,夏惟音很想知道,然而她没有听到最急于得到的回答。 两唇相触、四目相对时,答案被墨妄尘吞进了肚子里。 前世连恋爱滋味都没体会过的夏惟音,莫名其妙被墨妄尘轻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恼也好,气也罢,在无法反抗他的压制时,她唯一能做的举动,就是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墨妄尘微微皱了下眉头。 “女人还是温柔些好。” 夏惟音眼睁睁看他起身、退后,拉开房门走出,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她的心在不争气地狂跳,浑身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帝宴风波 如往常一样,墨妄尘从后院翻墙离开安平侯府,没有任何人看见。 等在巷口的楚逸见他出来,默默拉开马车门帘,里面正坐着一脸无聊表情的百里。 “少主的嘴角怎么了?”一抬头,百里立刻惊讶指了指墨妄尘的嘴。 墨妄尘手指抚过,一抹血色留在指尖,看着看着,无可奈何苦笑:“被咬了一口。” “谁家的狗这么凶,居然扑上来咬嘴?我就说啊,猫猫狗狗的不能乱养,小畜生们都凶着呢!” 驾车的楚逸回头看上一眼,若有所思淡道:“脖子上的伤,也是她?” “说了些过分的话,惹她生气了。”紧了紧血迹斑斑点点的衣襟,墨妄尘笑容收敛,眉目低垂,“想要说服她并不容易,幸好她不是太讨厌我,否则不会下手这么轻。” 百里听着两个人对话,露出迷茫表情:“她指谁?夏惟音?就是解了少主腰带,让少主一路拎着裤子回来那位?” 墨妄尘动作僵了一下,少顷,仰天长叹。 “百里,有些事,不用记那么牢,最好永远别再提。” “少主把她送到萧君眠身边,不怕被她出卖吗?”楚逸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她很聪明,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萧君眠远不如看上去那般纯良无害。我唯一担心的是,萧君眠会发现她的真正身份,又或者……喜欢上她。” “谁会喜欢这么凶的女人啊?除非是个傻瓜。”百里小声嘟囔。 墨妄尘古古怪怪看他一眼,似乎暗藏着什么忧郁情绪。 行至偏僻街道,马车忽然放慢速度,楚逸平静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道路,沉声道:“有狗。” “在肃亲王府附近埋伏,终于要动手了吗?”墨妄尘自言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走吧,楚逸,去为王爷敲个警钟。与晋安国太子的皇位之争,也是时候拉开好戏了。” 肃亲王与萧君眠之间的恩恩怨怨,夏惟音入宫后才有所了解,不过也仅限于下人之间的议论,直到萧君眠亲口提起她才知道,叔侄二人的关系竟然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肃亲王和父皇同为太后娘娘所生,年轻时与父皇感情极好;加上父皇病弱而我又年幼时,肃亲王曾代为打理朝政多年,所以颇有些自视甚高,总觉得皇位应当由他来继任。这些年我试着缓和关系,但肃亲王并不领情,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夏惟音在侯府休养三天,再次回到东宫,看到的却是萧君眠手握密信,剑眉紧蹙,口中满是对肃亲王的无奈。 “肃亲王那边,有什么状况吗?”想起墨妄尘是肃亲王的人,夏惟音的心不由一紧,故作不经意问道。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肃亲王麾下有很难对付的人。” 萧君眠烦躁地揉揉额角,手中密信捏皱成一团。 “不久前有人私下密报,怀疑肃亲王密谋造反,我便派了几个人到王府附近监视。三天前,这几个人的尸首在护城河里被发现,满身伤痕,死状惨不忍睹,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肃亲王自知与太子殿下对立,应该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会不会是其他人……” 萧君眠摇头:“肃亲王府位置偏僻,且他的人脉并不太好,不会有旁人自找麻烦。我现在最怀疑的人,是肃亲王一年前收入府中的谋士,那个人很不简单。” “谁?”夏惟音藏起紧张,追问道。 萧君眠愣了一下,看看夏惟音,而后一声轻笑:“不说也罢,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再者,这些事情本不该对你抱怨。对了,你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吗?” “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耳朵和眼睛要坏掉了,都是托殿下的福。”夏惟音开着玩笑,将紧张遮掩过去。 因为先前与唐婉仪冲突时萧君眠出面解围,又因为入宫第一晚就留宿东宫寝殿,夏惟音和萧君眠之间的关系被误解得越来越深,许多无中生有的传闻铺天盖地。 除了苏雪乔外,几乎所有新选入东宫的宫女,都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一把火烧成烤肉。 “殿下还是尽早确定太子妃人选吧,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会被那群女人生吃掉。”回想一众宫女嫉恨眼神,夏惟音忍不住叹息。 “由着她们说去,又不能真拿你怎么样。有你给我做挡箭牌也好,不然弄一群女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什么事我都别想做了。”萧君眠放下书卷,抬头道,“侯府那边呢?人多吗?” “登门的人络绎不绝,送的礼物已经堆到院子里,都是托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的。喏,这是名册,名字身份,还有送的东西、说的话都记在上面。” 萧君眠接过名册翻看半天,掐了掐眉心:“一群蛀虫,只知道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以后有机会,这名册上的人我会一个个收拾,谁都别想逃。” 夏惟音耸耸肩,手里翻着书卷,眼睛悄悄瞥向萧君眠。 年轻,俊朗,精明强干,心怀天下……如果萧君眠不当皇帝,那真是可惜了。 萧君眠翻看完名册,伸个懒腰,托着腮静静看向夏惟音。 “怎么,我脸上长草了?”觉察到他视线,夏惟音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在考虑你擦什么颜色的胭脂合适。”轻声一笑,萧君眠打了个响指,“明天晚上父皇大宴群臣,你替我盯着名册上这些人举动。衣衫首饰和胭脂水粉,稍后我会派人给你送去,记得别迟到。” 作为内侍女官,陪同太子去参加帝王宴席很正常,但夏惟音总觉得,萧君眠的行为举动不太合规矩,再怎么说她不过是个低等女官,这等待遇未免高了些。 等等,他说她算是块挡箭牌,可以避免一堆备选宫女疯狂涌来……难不成,他是故意的? 当夏惟音想到这个可能时,人已经返回住所,面前还堆放着一整箱胭脂水粉。 于是,更大的难题降临了。 刀枪棍棒她都玩得来,打人踢馆子样样能做,可是涂脂抹粉这种事,她还真就没有任何经验。 晋安国皇帝喜欢热闹,动不动就找个理由设宴款待众臣。如今有要给太子选妃的苗头,各家各府都多个心眼,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带来赴宴,当然也包括入选宫女那一批。 夏惟音穿上萧君眠派人送来的衣裙,又对着铜镜笨拙装扮一番,一大早来到设宴的捧春殿,目不斜视站到门外等待萧君眠。 渐渐地,夏惟音感觉到不对头。 原本距离她很近的人都躲到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眼神里带着看热闹似的笑意。 夏惟音不太喜欢这种目光,索性钻到角落里,还没等她站稳脚跟,忽然被人一把扯进小花园拱门之后,嘴也被紧紧捂住。 状况突然,夏惟音来不及看清抓住她的是谁,下意识一口咬下,耳畔立刻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半愠半恼道:“你属狗的?怎么总咬我?” “墨妄尘?你怎么在这里?”夏惟音愣住。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看着手掌上清晰牙印,墨妄尘皱皱眉头,回答得模棱两可。 夏惟音撇撇嘴,后悔刚才自己怎么没更用力咬。 “谁给你化的妆?跟你有仇?”一只手捏住夏惟音脸颊,墨妄尘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抹了抹她眉梢,一片黑色螺子黛伴着红色腮粉簌簌落下。 “自己随便弄的,宫里又没认识人,我找不到谁能帮忙。”夏惟音老实承认。 墨妄尘叹口气:“美得我都不敢多看第二眼,真委屈了你这张脸。在这里等我,别冒死出去,小心被人当成妖怪追打。”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夏惟音本想询问肃亲王府那件事,无奈墨妄尘根本不给她机会。 离开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墨妄尘捧着几样胭脂水粉回来,摁着夏惟音的头在水缸里洗了洗,熟练地在她脸上描画起来。 面对面时,墨妄尘与夏惟音相距不过咫尺,气息均匀安宁,完全没有令人厌恶的感觉。 偏在这种时候,夏惟音想起了与他度过的可耻夜晚。 那时,他也是这样,居高临下默默看着她。 宁静中有种古怪冲动,怂恿夏惟音忽然抓住墨妄尘衣袖:“为什么要我监视太子?肃亲王想对他不利吗?你呢?心甘情愿做肃亲王爪牙?” 墨妄尘停下动作,许久,才传来淡淡一句话:“别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 “……你脑子里装了多少狗屎?” “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画完最后一笔,墨妄尘眯起眼审视半天,得意点头,“好多了,至少能看出人样。时辰差不多刚好,太子很快就会过来,演好你的戏,别露馅。” 墨妄尘先一步离开小花园,夏惟音为防止外人看见多逗留片刻,对着水面照照,渐渐熟悉的面孔上妆容精致。 连女子妆容都如此得心应手,万不能小瞧墨妄尘的变态,谁知道他是不是有私底下给自己涂脂抹粉的恶心癖好? 夏惟音打个寒战,缓了缓,提着裙角走出拱门。 “呦,这不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吗?怎么躲到花园里去了?刚才还看见一位公子走出去,该不会你们……到底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在偷男人了吧?” 夏惟音才露面,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悠悠传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必须保护的人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缝。 夏惟音怎么也没想到,墨妄尘离开时会被唐婉仪碰巧看见,而她又在唐婉仪尚未离开时走出。 孤男寡女在小花园里,独处时间还不短,任谁想编排什么都可以,如今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们快去把皇后娘娘请来,让大家都看看,这安平侯府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在外面偷男人没够,居然来宫里鬼混,这后宫的风气都被她玷污了!” 唐婉仪堵住去路,吵吵嚷嚷引来一群人围观,很快惊动了皇后和一众后宫嫔妃,将二人带到皇后面前。 “怎么又是你?”一见到夏惟音,皇后立刻露出不悦神情,“后宫原本清清静静的,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没安生过!” “皇后娘娘,刚才我在花园见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离去,没过一会儿,夏惟音也衣衫不整走出来,这两个人不知道在花园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听了唐婉仪添油加醋的指责,皇后愈发恼怒:“夏惟音,你好大胆子!竟敢在皇帝宴席上乱搞!你眼里还有规矩,心里还把本宫和皇上当回事吗?!” “唐小姐说我衣衫不整,皇后可以亲眼看看,我这衣衫是不是如她所说,当真就不整了。”夏惟音挺起胸膛,目光冷硬,“捉贼拿脏,捉奸拿双,还请皇后娘娘摸着良心评断,千万别偏听偏信,中了小人奸计。” 唐婉仪脸一青:“你说谁是小人?” “你。”夏惟音直言不讳。 “好了,吵得本宫头痛。”皇后喝止住二人,蹙眉道,“婉仪,本宫知道你素来乖巧,不会说谎骗本宫,但她说的也没错。你要指证她行为不端,那也该把男方是谁说出来才行,不然凭白落人口舌,说本宫偏信于你。” “可是那人我不认识啊!只知道大约这么高,有些瘦,面皮白净,有几分俊朗,其他就不清楚了。皇后娘娘,您在怀疑婉仪吗?”唐婉仪一副委屈状,看上去楚楚可怜。 袁尚宫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目光怨毒紧盯夏惟音,发觉唐婉仪劲头减弱,急忙凑上前低声献计。 “娘娘,今天皇上设宴,来的人多又杂,婉仪小姐认不出情有可原。至于这男人到底是谁,还是问这丫头最保靠——若是她死鸭子嘴硬不肯说,那就交给奴婢来处理吧,定会让她老老实实开口的!” 抬头与袁尚宫毒蛇一般目光撞上,夏惟音暗暗捏紧拳头。 她才不管什么规矩,倘若袁尚宫真敢动她,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大不了在皇宫里大闹一通之后逃走,反正她也没什么拖累。 “夏惟音,本宫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说出那男人名字,本宫便可饶你免受皮肉之苦。”皇后语气越发严厉。 夏惟音不动声色环视周围人群,并没有看见墨妄尘,想来他已经悄悄离开,无计可施情况下,只好挺胸抬头,做好大闹一场的准备。 僵持时,皇后摆了摆手:“皇上圣驾就快到了,别在这里闹腾。袁尚宫,你带人把她押去掖庭宫严加审问,务必问出那男人是谁。” 苏雪乔也在人群内,听到掖庭宫三个字,脸色登时煞白。 看到苏雪乔反应,夏惟音马上明白,那掖庭宫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想保命,她必须趁现在逃走。 一念至此,夏惟音立即后退半步,打算从人群最薄弱的地方闯过去,忽然后面伸来一只手,将她肩头摁住。 “皇后娘娘息怒,刚才与夏小姐在花园说话的人是草民,所谈不过是些侯府家事,请皇后娘娘明察。” 夏惟音一震,怎么也没想到墨妄尘会挺身而出。 墨妄尘眼角余光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面向皇后时却是一副怯懦表情:“草民与安平侯府夏将军相识,受夏将军所托,来给夏小姐送药。因前殿人多吵杂,所以才把夏小姐请到旁侧花园,竟不想引发了误会。” 皇后半信半疑:“陛下设宴,寻常百姓不可能混进来,你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不等墨妄尘回答,人群里走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鞠躬道:“回皇后娘娘,他叫墨妄尘,是内人远亲外甥,暂住我府上。” “原来是肃亲王远亲啊,难怪也是温文儒雅、一表人才。”皇后虚情假意赞美一句,不情愿地瞪了夏惟音一眼,“早说明白不就好了?何必劳烦肃亲王亲自解释?行了,你退下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夏惟音被推推搡搡赶出捧春殿,临走时回头看向墨妄尘,那双墨色眼眸里,依旧是复杂难懂的目光。 “惟音,怎么回事?”到门口时,恰好萧君眠从书房过来,见几个下人对夏惟音态度恶劣、举止粗暴,登时沉下脸低喝,“放肆,谁许你们碰她的?都给我滚下去!” 皇后听见萧君眠呼喝,快步走来:“别骂他们了,是我让人赶她走的。” “母后这又是生得哪番脾气?”皇后出面,萧君眠只得压下火气,勉强笑道,“父皇宴请群臣,本该是大喜之事,不管惟音做错什么,母后就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别让众臣看笑话。” “太子的面子,本宫自然不会不给。本宫之所以让人这么做,正是为了不然前朝文武百官看笑话,有她在,简直丢尽了东宫脸面!” 眼看宴席时辰降到,皇后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肃亲王三个字时,萧君眠迅速皱了下眉头,却没能逃过夏惟音目光。 “确定是肃亲王的远亲吗?”萧君眠微微沉吟,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这件事就交给儿臣好了,我会亲自去问问那位墨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惟音不着痕迹一抖,暗暗倒吸口凉气。 毫无疑问,萧君眠在怀疑墨妄尘的身份。 之前萧君眠就提起过,肃亲王手下有个棘手的谋士。依她猜测,这个让萧君眠烦恼的谋士,九成可能就是墨妄尘。 换句话说,萧君眠派到肃亲王府的人惨死,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这时候萧君眠出现在他眼前,无异于自投罗网。 深吸口气,夏惟音轻轻扯了扯萧君眠衣袖,悄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就别再追究了,肃亲王脸面上不好看,对你们叔侄二人关系终归没什么好——” “惟音,”萧君眠打断她的话,目光意味深长,“你认识墨妄尘?” “我……是,我认识他,我大哥也认识他。”避开探寻视线,夏惟音故作随意道,“他那般风流倜傥,在帝都也算小有名气,王侯之家有不少千金都熟识。” 萧君眠的眼神从微微偏冷,渐渐变成半信半疑,很快又恢复常色。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先回去休息,宴席结束后还有些文书要记录,届时可能会很忙。” 萧君眠淡淡吩咐,而后没有给夏惟音开口机会,转身吩咐随侍太监去传见墨妄尘。 夏惟音的心提到嗓子眼,假装忙着找苏雪乔,在周围磨磨蹭蹭一直耗到太监回话,心中大石这才落地——肃亲王说身体不适,已经带墨妄尘先一步离开,萧君眠只能作罢。 好好的宴席,非但没有完成萧君眠交付的任务,还闹得虚惊一场。 夏惟音十分疲倦,每每回想起墨妄尘险些被萧君眠抓住就觉得心惊肉跳,却又感到对不起萧君眠。 不管怎么说,墨妄尘对萧君眠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而她,这算是助纣为虐了吧? 却不知怎么,她偏偏狠不下心肠向萧君眠坦白,不敢想象自己一时冲动会给墨妄尘招来多大灾祸。 思绪烦乱的,又岂止她一人? 离开皇宫之后,墨妄尘也遭到肃亲王好一番盘问斥责,一个人躲到冷清无客的小酒楼中想要静静,却很快被楚逸和百里逮到。 “少主不该为夏惟音出头。”楚逸直白了当道。 “情况特殊,容不得我考虑太多。后宫那些老宫女一个比一个狠毒,最擅长杀人不见血,她身子弱,吃不得那些苦头。” 楚逸一直盯着墨妄尘,见他心不在焉,语气稍重一分:“她的性命,无法与少主相比。今天的事,恐怕会让萧君眠注意到少主,难道少主觉得值得吗?不管怎么说……” “楚逸。”墨妄尘沉声打断,立刻又叹息,“做都做了,还能反悔不成?萧君眠发现我是早晚的事,我不能因为这一点点差别,让惟音无辜送命。” 看着他一脸坚定神情,楚逸不再说话。 百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口,闷声道:“少主,楚爷那边又来信催促了,让少主早些回去。” “不回,我还有事没处理完。” 墨妄尘一口回绝,目光又飘向窗外人流熙攘的街道。 楚逸忽然起身,长袖带翻酒杯,洒了墨妄尘一身酒气。 楚逸没有道歉。 “我不会追随一个沉迷女色、贻误大业的主子。如果少主还有一丝人情,那么就请想想,在遥远的故乡,还有个女子苦苦盼着你回去。” 丢下冷冰冰的话后,楚逸决然离去。 百里尴尬至极,挠挠头一脸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磕磕绊绊开口:“少、少主,楚逸说的也没错,景缨他们一定等着急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墨妄尘仍旧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任由衣衫被烈酒浸透,染一片沉醉在肌肤之上。 “别劝我,百里。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别忘了,夏惟音和你们一样,都是我必须保护的人。”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步步危机 帝宴那天,萧君眠很晚才回到东宫寝殿。 夏惟音是内侍女官,按规定要记录他一天行踪,还要张罗打点让侍女伺候他洗漱歇息,就算觉得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惟音,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想和你单独淡淡。” 萧君眠衣服也没换,热好的参茶也没喝,屏退侍女后揉着额角,疲惫地坐到桌边。 “我想听真话,惟音。告诉我,你和墨妄尘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惟音低下头,思忖许久才低低开口:“如果我说,那次被沉猪笼后,有许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会信吗?” “听起来匪夷所思,很荒唐。”稍作惊讶,萧君眠深吸口气,平静看着她,“但是你说的话,我愿意相信。” 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笑容,夏惟音很快又避开他视线,以防与他四目相对时被愧疚击败。 “未婚先孕不过是出闹剧,是我二姐和未婚夫君宋孝廷设计的。当时我侥幸没死,几个衙役想要杀我,是恰好路过的墨妄尘救了我。他的身份,我后来才得知,也尽量在远离他,但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样吗?”萧君眠松口气,忽地将温热手掌覆在夏惟音手背上,“抱歉,惟音,我并不想怀疑你,只是……只是我肩负的任务太重,容不得半点差池,希望你能理解。” 萧君眠的举动过于突然,夏惟音下意识缩回手,之后看见他有些黯然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人是太子。 苦笑一声,夏惟音无奈摇头:“殿下并没有错。这件事就过去吧,我让侍女进来服侍殿下歇息。” “别叫她们了,人一多,叽叽喳喳的,听着心烦。你一个人留下就好。” 夏惟音微微一僵。 她从没做过伺候人这种事,而且面对萧君眠,要帮他铺床、帮他更衣……怎么想都觉得尴尬无措。 不等她找到借口回绝,萧君眠已经将外衫脱下,极其自然地走到面前伸开双臂。 既然是内侍女官,做这些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总不能干吃饭不干活。 给了自己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夏惟音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去解萧君眠中衣系带,却因为生疏而显得十分笨拙。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很擅长呢。”萧君眠比她高出一头,低头开玩笑时,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夏惟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想起某一天,她和墨妄尘就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为她整理衣衫,细致无比。 果然,什么都很擅长的人是墨妄尘吧? “惟音,在宫里住着可还习惯?有没有想家?”萧君眠问道。 “还好,家里宫里没什么差别,只是宫里规矩多,总觉得有些拘谨。” 萧君眠漫不经心道:“慢慢习惯就好。对了,月底是博渊生日,而下月他就要回到戍边军营。你回侯府多歇几天,好好陪陪他,他对你这妹妹可是心疼得很。” 如果不是萧君眠提醒,夏惟音还真不知道夏博渊就快过生日。 愣了愣,夏惟音有些犹豫:“我该送大哥贺礼才对,却不知道大哥喜欢什么……” “无所谓,能表达心意就好。”衣衫刚脱到一半,萧君眠忽然放下手臂,手掌轻轻落在夏惟音头顶,“博渊真的很关心你。你来之前他告诉我,若是我敢欺负你,他才不顾什么身份,会直接一拳打过来为你出头。” “那还真是可惜,大哥的拳头要无用武之地了。” 说笑间,夏惟音抬起头,蓦地与萧君眠目光对上。 交谈戛然而止。 与墨妄尘不同,萧君眠的眼眸是褐色的,平和、温柔,透着一股暖意。 而这样一双眼,此时正静静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看透,融化;落在头顶的手掌也悄无声息下移,缓缓划过她面庞轮廓。 指尖触在未着衣衫的结实臂膀上,一瞬变得滚烫,夏惟音匆忙扭头,后退半步。 萧君眠也从失神中换过,手臂慢慢垂下,自嘲苦笑:“唐突了,抱歉。” “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这些,还是叫侍女来吧。” 夏惟音微微心慌,找个借口匆匆离开,出门时恰好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人走进,古古怪怪盯看她半天,竟是那天在一品楼跟随于萧君眠身后的人。 “贺兰?这么晚,有事么?”那男子走进寝殿时,萧君眠已经换好衣衫,挥手退下侍女。 作为太子侍卫,贺兰阙有着任意时间自由出入东宫的特权,但他很少这么晚出现。 “复**那边有动静,刚在边陲庆安城闹了一场。和往常一样,没留下任何踪迹。”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门口,贺兰阙似乎有些在意。 微微点了点头,萧君眠道:“复**的动向,先让别人去盯着。贺兰,肃亲王身边有个谋士叫墨妄尘,你亲自去调查一下。” “墨妄尘?”贺兰阙似乎想到什么,有些失神,“宴席上的事我也听说了。殿下,您相信那女人说的话吗?我总觉得她在掩饰什么。” “她警惕性很高,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断然不会跑到偏僻处私下交谈。”萧君眠面无表情,平静如水,“所以我才让你去查一查墨妄尘底细。” 贺兰阙微微失神,呢喃道:“妄尘……我还以为是他……” “谁?你认识?”萧君眠敏感反问。 “不,只是同名罢了。小时候一个极好的玩伴,可惜他早就不在人世。” 萧君眠对贺兰阙的惋惜神情并不在意,又负着手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如果夏惟音能像你一样可靠就好了。我能看透很多人,却看不透她的心,她隐藏的太深。” “殿下……该不会看上她了吧?”贺兰阙微微忧心,“容貌不出众,又不懂规矩,夏惟音不可能在后宫长留的。” 这问题,萧君眠没有回答,仰头望向天空,迎着月亮眯起眼眸。 “毋庸置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不该放置在后宫,否则会大乱;而前朝,或者说我身边看不见的位置,正好缺少这样一个聪明,又懂得敛藏光芒的棋子。” 先后两次事端让夏惟音开始抵触,即便居于东宫最安静一角,仍然觉得时时刻刻安不下心,步步谨慎熬了足有半个月。 那段时间,萧君眠似乎在忙碌什么事情,在贺兰阙护卫下离开东宫足足三天。 萧君眠不在,夏惟音便无事可做,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习字,倒也不觉得烦闷,反而有种久违的清静之感,但提防仍无时无刻放在心口。 这日清晨,夏惟音刚刚起床洗漱穿戴完毕,正想坐下来安安静静看书,忽然有脚步声细细传来。 哒,哒,哒,哒。 脚步声轻而缓,显然来自女人。 在人人巴不得她滚蛋的东宫,哪个女人会悄无声息登门拜访? 夏惟音迅速而无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躲到门后,待房门被轻轻推开,立刻伸手扼住来人喉咙。 “别,是我……”来人一声低吟,惊惶哀求道。 “苏姑娘?”夏惟音急忙放手,连连道歉。 苏雪乔关严房门,长松口气:“宴席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呀,差点捅了大篓子。如今想要竞争太子妃位的各家小姐千金,都把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你须得步步小心才行,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躲,终归不是个办法。”夏惟音耸耸肩。 “唐婉仪是唐太师的孙女,唐太师权倾朝野,门生遍布各地,你呢?你身后只有夏侯爷。真斗起来,你拿什么与唐太师去拼?说到底,还不是你和侯爷吃亏?” 苏雪乔轻轻一声叹息,垂下眉眼,温雅柔美尽显,那分娇俏婉约,是旁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夏惟音满不在乎,随口回答。 不料,还没等苏雪乔离开,麻烦就主动找上门来。 晋安国律法完善,宫规十分严谨。虽说太子是东宫之主,东宫内所有宫官,包括夏惟音这个内侍女史,仍要受尚宫局直接管理。 按原来分配,夏惟音归属王尚宫管辖,只是不知怎么,袁尚宫突然登门,声称以后夏惟音要听她话行事,并且立刻给夏惟音下了一道命令。 “文书库后院有间旧库,里面放着些从未整理过的文书。明天早晨之前,你要把这些文书分门别类归纳好,稍有差池,可别怪我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 袁尚宫匆匆而来,又急急离去,弄得夏惟音一头雾水,及至苏雪乔把她带到文书库后院,她才明白自己面临着怎样一个艰巨任务。 那间旧库看着不大,里面却塞满书籍,又脏又乱,也不知有几十年没清理过了。想要明早之前收拾妥当,根本就是故意刁难。 苏雪乔好心帮忙整理到傍晚,累得浑身发软。 夏惟音打发她去休息,自己一个人面对烂摊子,掳起袖子埋头继续干活。 她觉得,如果这是袁尚宫的报复行为,未免太过幼稚可笑——就算她完不成被告到皇后那里,又能怎样?向皇后一五一十说明情况,难道皇后会硬着头皮说说,这么庞杂的工作,一个人能做完? 然而事实是,夏惟音小瞧了这背后的恶毒阴谋。 埋头在小山似的书堆里忙到深夜,夏惟音免不了饥饿困倦,想要到旧库外面走走吹吹风,推门时猛然愣住。 门,从外面被人锁上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酷刑 旧库常年无人看守,不可能有人特地来锁门;如果是有人故意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把她所在旧库里挨饿受冻一整夜? 还是希望油灯燃尽后,让她在漆黑的旧库中担惊受怕? 若说这一切都是袁尚宫设计的,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袁尚宫是在宫中数十年的老女官,不应该会拿如此幼稚手段来惩治不听话手下。 夏惟音隐隐感觉,似乎还有更糟糕的状况在等待着她。 果不其然,在她屏气凝神思索时,库外传来窸窣脚步声,没过多久,门缝里钻进一种奇怪味道,还有色淡而黏稠的液体渗入。 夏惟音仔细嗅了嗅,头皮蓦地一麻。 是菜籽油的味道! 到这时,夏惟音基本猜到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困境了,所以当火光闯进门缝里时,她并没有慌张,反而更加镇定地寻找是否有其他出路。 遇事不能慌,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忙于寻找时,夏惟音不忘高声发问:“外面是谁?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这一把火烧下去,旧库里的东西都没了不说,你也难逃故意纵火的罪名吧?” 门外尖细嗓音传来,满是嘲讽味道:“傻子,敢放火,就说明我不怕,有人给我撑着。虽说咱俩无仇无怨,我也不认识你,可是谁让你惹到唐太师了呢?没权没势,为了你们安平侯府好,我劝你还是认命吧!” 原来设计这陷阱的不是袁尚宫,而是唐太师。 夏惟音不觉苦笑——只因为恨她与萧君眠走得太近,抢了唐婉仪的优势,唐太师就要谋害她性命吗? 如此嚣张跋扈,简直丧尽天良,难以想象那唐太师平日里残害过多少人。 夏惟音深吸口气保持冷静,皱着眉仔细观察。 书库位置偏僻,深更半夜不会有人经过,就算谁发现这边着火,等赶过来时她也成一堆烤肉了。 书库都是厚重的铁门,门锁也是铁的,凭她力气不可能撞开。抬头看看,倒是房顶有半分逃跑可能。 迅速将旧书摞到一起约半人高垫在脚下,夏惟音看准位置猛地一跃,一把抓住屋顶横梁;再悠悠晃动两条长腿,借助惯性攀爬到主梁上,伸手正好能够到屋顶瓦片。 瓦片又厚又沉,夏惟音推了几下没推动,一咬牙,握起拳头,使劲全身力气嘭地砸过去。 哗啦啦啦,被砸掉的瓦片掉落满地,露出一个大窟窿。 夏惟音翻身跳出爬到房顶的瞬间,大火正好吞没她脚下文书,咆哮着将整个旧库包裹。 火光浓烟一起,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近百宫女太监和侍卫一盆接一盆泼水,用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大火熄灭。 彼时,整个旧库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焦土。 夜深人静,不便惊动皇后,两位尚宫商量之后决定先将夏惟音关进暗房,次日再向上禀告。 袁尚宫理所当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承认自己派夏惟音去收拾旧库,嚷嚷着损失惨重、定要从严处理;收了夏博渊好处的王尚宫平和许多,却也不敢太过包庇,只在临走时偷偷给她塞了一床薄被。 夏惟音什么都没有说。 她很清楚自己陷入了某人的阴谋之中,这种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万分小心,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言不语,等待萧君眠回来解决。 至于萧君眠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她心里也没底。 暗房常年不见光,又阴又冷,那一床薄被根本不能保暖,夏惟音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用力搓着就快冻僵的双手,夏惟音忽然想起一句话,是前世同事之间经常开玩笑说的。 手凉没人疼,手凉没人疼…… 她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无论春夏秋冬;那句话也像嘲讽一般,时时刻刻提醒她孤身一人的寂寞处境。 父母早亡,拉扯她长大的外公也在她还没成年时离世。她一路坚强走来,承担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孤独和压力,以至于她总是很忙碌,很沉闷,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没有朋友,更没有一个在寒冷时愿意为她暖手的人。 如果夏博渊在,一定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吧? 不计较功利,不在乎她是不是有用,肯真心关怀她的人,只有夏博渊一个。 夏惟音将头埋进膝盖,心口一阵酸涩。 突然之间,她很想见见夏博渊,再叫他一声,大哥。 “惟音?惟音你在不在?”暗门露出一条缝隙,有人小声轻唤。 是苏雪乔的声音。 夏惟音的心一暖,勉强打起精神:“苏姐姐?我在呢。” 苏雪乔轻手轻脚潜入暗房,擦亮火折子点了一支小蜡烛,借着光亮塞给夏惟音两只馒头:“快吃些东西,不然要饿坏了。” 一整天没吃东西,夏惟音的确饿得不行,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几口吃了个精光。 “慢点,别噎到……”苏雪乔满眼心疼,轻轻握住夏惟音的手,“瞧你的手,都要冻僵了。惟音,你性子也太直了些,怎么就不懂得曲意逢迎呢?哪怕你向袁尚宫道个歉,陪个不是,她也不会如此狠心待你啊!” “是苏姐姐太天真才对。”夏惟音苦笑,“苏姐姐以为,我被关暗房是因为不小心烧了旧库,被袁尚宫苛待的结果?” 苏雪乔茫然:“不是这样吗?可袁尚宫说……” “苏姐姐不能只听袁尚宫片面之词。之前的事,苏姐姐不是没有看到,为了排挤我,那些人可以编造各种借口,甚至无中生有,苏姐姐怎么还信这些话呢?” “这些算计心机,我实在不擅长。”苏雪乔黯然低道,“我能做的,也就是尽力而为,能给妹妹你一点帮助,好歹我能安心些。” 面对宛毫无城府的苏雪乔,夏惟音居然有些自惭形秽。 同样是入宫的宫女,唐婉仪无事生非、骄横跋扈,与苏雪乔简直天差地别,连一根小指头都赶不上,大概也只有苏雪乔这么温婉善良的女子,才配得上萧君眠这位励精图治的太子殿下。 苏雪乔在天亮之前离开,夏惟音缩在角落里小憩一会儿,很快,王尚宫就带着人押她去了摄香殿。 摄香殿是后宫处理事务的地方,但凡能够让皇后在此处决断的事情,必然事关重大。 “旧库虽不算重要,里面放的也都是些无用文书,但宫中走水不是小事,必须严加查办。”皇后一看见夏惟音心情就不好,拧着眉头沉声道,“夏惟音,怎么你身上就不能发生些好事?真是晦气。” 夏惟音笔直站立,目光无畏:“这件事曲折很多,请皇后娘娘秉公明察。如今我解释什么都没用,只能说一句,火不是我放的,信与不信,那就是皇后娘娘的事了。” “夏惟音,你好大的口气!”皇后冷笑,“怎么,仗着太子殿下关照就目中无人吗?” “不敢。只是心里清楚,不管我说什么,皇后娘娘都不会高兴。” “这是谁家姑娘?胆子再大些就要顶破天了!”旁侧,被召来的嫔妃里有人火上浇油。 皇后冷笑,目光扫向其中一位嫔妃:“昭嫔,夏才人是你殿里的吧?” “皇后娘娘是说安平侯府那位?她的话,的确是我殿里的。”昭嫔起身,看看夏惟音,犹豫道,“这丫头也姓夏,莫非……” “她是夏才人的妹妹,入宫时间尚短,在侯府时似乎也没受过调教。该怎么让她懂得宫中规矩,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夏惟音暗叹一声,不得不承认皇后老奸巨猾。 皇后知道萧君眠护着她,所以不便做得太过火;但下面那些嫔妃不同,她们未必知道萧君眠对她有多看重,为了讨好皇后,必定使劲浑身解数来完成任务,甚至会变本加厉收拾她。 后宫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心思算计,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人知道夏惟音在想些什么,昭嫔见她一言不发,以为她是怕了,深吸口气道:“夏才人归我管辖,她的妹妹,我帮着调教合情合理。不过看这丫头身子单薄,大概吃不了掖庭宫皮肉之苦,不如送去石园吧。” 皇后稍作沉吟:“石园……倒也合适,免得她身上有伤,又有人要来找本宫的麻烦。” “那就这么定了。皇后娘娘且忙着查旧库那边,这丫头臣妾自会好好教育。” 没有对纵火案半句询问,夏惟音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定了责罚,由昭嫔和几个太监一起送去石园。 听名字,夏惟音还以为是要她去搬石头做苦力。 及至到了石园,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将要面临的是精神**双重折磨,用惨无人道来形容,一点都不足为过。 堆满碎石的荒凉院子里,几个十字木架孤零零竖立着,两个太监将夏惟音绑到木架上,固定住手腕脚腕和腰部,双脚刚好踩在地面上。 这种惩罚,其实夏惟音并不陌生。 她曾看过一些资料,在很多情报机关都会对被审讯这使用这种拷问手段,不打不骂,只让被拷问着一直站立,连睡觉都不允许,直到身子无法承受负荷。 “别看了,既然敢顶撞皇后娘娘,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胆量。”昭嫔临走前最后看夏惟音一眼,摇了摇头,“六宫之内,皇后为尊。你却拿太子当挡箭牌去挑衅皇后威严……夏惟音啊夏惟音,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太子的歉意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作对,在夏惟音被绑在石园里的第二天晚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周围空旷无人,黑夜里的冷雨严酷更胜风雪,即便夏惟音勉力支撑,还是渐渐被冰冷夺取神智,慢慢陷入恍惚混沌之中。 冷得要死。 双脚已经麻木。 想睡时,又会有太监过来将她拍醒。 夏惟音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纵是她的精神还在,瘦弱身躯却无法提供给她足够的力量,让她挺胸抬头面对危机。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被太监拍醒多少次,也不知道失去知觉的身子是否还活着。 甚至有那么几次,夏惟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忽然之间,一抹温暖无声降临在她脸颊上。 “惟音,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焦急声音不停呼唤着,带来周身更多温暖。 夏惟音缓缓睁眼,依旧看不清东西,只看见一个模糊轮廓,意识到有谁为她松了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苦难结束了? 再次沉沉闭上眼,夏惟音紧紧抓住禁锢着她的手臂,无意识地反复呢喃。 “回家……送我回去……” 她只想回到那间简陋冰冷的屋子里,至少那里有个人,会疼她护她,为她心急,为她遮风挡雨。 即将离开家赶回军营的夏博渊,在夏惟音被送进侯府大门那一刹,目光凶狠得像只野兽,红着眼睛把送回夏惟音的人狠狠推到一旁,双目满是血丝。 “对不起。”深深垂下头,萧君眠抹去脸上雨水,手指微微颤抖。 即便贵为太子,亲自把一个平凡的女子送回家,给予对方极大荣耀,他还是不敢去接触夏博渊的视线,无法理直气壮面对一切,无法把愧疚藏在心里。 夏博渊越想越气,一把抓住萧君眠衣领:“惟音进宫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你可以不在乎她,可她是我妹妹,我心疼啊!” 贺兰阙就跟在萧君眠身后,见状倒吸口凉气,急忙上前拉开夏博渊:“夏将军先冷静,三小姐是在殿下出宫时出的事,殿下根本不知道消息。这不,殿下刚回宫,得知后立刻就把三小姐带回来了。” “所以你就没责任了是吗?”夏博渊抱起夏惟音,咬牙切齿道,“如果惟音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没你这朋友!” 萧君眠不辩解也不反驳,低垂眉眼声音沙哑:“我的错,我认,你先找大夫给她看看。她嚷着要回家,我就直接把她带出宫了,还没请太医检查过。” 夏惟音始终双目紧闭,浑身发烫,夏博渊实在没心情继续去责备萧君眠,把人送进闺房,转身亲自去请大夫。 桃央和竹山得知夏惟音回来,心急如焚想来照顾,却在门口碰了钉子。 “殿下会亲自照看三小姐,除了夏将军,任何人不得入内。”贺兰阙微微摇头,如门神一般死守。 萧君眠坐在床榻边,一遍又一遍为夏惟音擦拭额头上汗珠,看她昏睡中还不时露出痛苦表情,一阵心悸无力。 “殿下,还是先去皇上那边复命吧,这边有夏将军在呢。”贺兰阙忍不住劝道。 “博渊不在,谁知道府上是不是有人会趁这机会来找惟音麻烦?我只照顾她到博渊回来就好,不会太久。” 说话间,萧君眠紧握着夏惟音的手,感受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她在发热。”俯身将额头贴在夏惟音头上,萧君眠低低自责,“早该想到才对,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怎会放过这机会?” 贺兰阙看着萧君眠,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 犹豫半晌,贺兰阙欲言又止,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开口:“恕属下多嘴,我觉得……殿下对夏姑娘太过在意了。” “她是我请进宫的,我与博渊又有约在先。” “如果只是普通的关心,属下无话可说,可是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吧?夏姑娘与肃亲王谋士纠缠不清,能不能交付信任还不能定论,有必要为她耽搁正事吗?这不像是殿下的原则,也不是明智之举。” 萧君眠的手,蓦地僵在半空。 少顷,一声苦笑打破沉默,萧君眠垂下的手指离开夏惟音脸颊,缩回湿漉漉衣袖中。 “走吧,贺兰,回宫去向父皇复命。” 那场雨一连下了四天。 其中两天,夏惟音是在大雨中熬过的;后两天,她在安平侯府闺房里,一直与风寒发热对抗,直到第四天天气放晴,她才从昏睡中醒来。 这期间萧君眠没有再来探望她,却每天都派人送来成堆补药,闹得夏博渊又气又笑。 “早有这份心思,他怎么不看好你?要是没这档子事,我也不会朝他发火,弄得我现在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大哥还是去向殿下道个歉吧,殿下一直很照顾我,这次是我大意犯错,与他无关。”夏惟音坐在大椅里,享受着院落中雨后温暖阳光,唇边挂起安宁笑容,“城外西山的凤凰花就要谢了,大哥能帮我采些回来吗?我有用。” 夏惟音提出的要求,夏博渊无条件全部服从,叮嘱她好好歇息后,很快就拎着布袋出了家门。 目送夏博渊离开后,夏惟音脸上笑容散去,化作有些倦怠的无可奈何表情:“好歹是个谋士,偷偷摸摸躲在别人家院子里,算是怎么回事?” 院中大树枝繁叶茂的树冠里,一阵窸窣响动传来,一道身影从树上跳下,负手走到夏惟音身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该来看看你。” 院中没有别人,墨妄尘肆无忌惮现身,弯腰在夏惟音膝盖上摁了摁。 “有感觉吗?” 夏惟音点下头:“前两天一直发麻,今早开始转好,现在能感觉到胀痛了。大夫说,最快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恢复,慢的话,可能要一个月。” “正常人那么站上三天都要扛不住,何况你身子本来就弱。”墨妄尘变戏法般拿出一只盒子,低头嗅了嗅,“味道不太好,有些刺鼻,但疏通淤血最是有效。早晚各一次,自己记着涂抹。” 夏惟音没有接过盒子,深深看着墨妄尘:“我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 “耳聪目明。”墨妄尘指指额头,忽然抓起夏惟音的手,“不过这里的伤我可没听说。还疼么?” 墨妄尘说的,是夏惟音手背上几道伤口。 那天她用手去砸旧库瓦片,留下斑斑点点几道擦伤。之后接连被丢进暗房、送去石园,挨冷受冻又淋了雨,那几道伤口便有些感染,一直红肿难消。 墨妄尘捧着她的手想了想,忽道:“怕疼吗?” 夏惟音摇摇头。 “这药也能消炎,效果很好。”墨妄尘从盒子里剜出一块淡黄色油膏,拉起夏惟音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疼的话就掐我,别喊出声。” 说罢,墨妄尘将油膏轻轻涂在满是伤痕的手背上,一点一点推开揉搓,动作轻缓温柔,足以赶走药膏带来的刺痛。 夏惟音静静看着他,没有一点吃痛表现,却在涂抹完之后捏了下他肩头。 “帝宴的事,有没有连累你?” “担心我?”刚开句玩笑,见夏惟音表情认真,墨妄尘摆摆手作罢,“早晚太子会怀疑到我头上,不差这三五天。比起我来,你在宫中应该更不好过吧?否则也不会遭这么一番苦。” 轻叹一声,夏惟音懊恼揉了揉额角。 “算我倒霉,惹到了小人。” “果然是被人算计了。”一抹冷光掠过黑色眼眸,墨妄尘压低声音,“是谁在害你?纵火这等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夏惟音本来不想提那些纷乱复杂的人情恩怨,却不知怎么,被那双眼眸一盯上,不由自主就把前因后果和自己的推测都说了出来。 听了她的叙述,墨妄尘两条剑眉耸了耸。 “唐太师的孙女是么?好,我记住了。” “你想干什么?”夏惟音隐隐有几分不祥预感。 墨妄尘一声低低冷笑:“不想干什么,礼尚往来罢了。” “这是我的事,你别乱插手。殿下已经开始怀疑你,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呆着别再惹事吗?” “惹事的不是我,是你,我是被你连累的。”刻意加重语气,墨妄尘目光深邃,“你不会保护自己,萧君眠又不会为你付出太多,若是我不为你出头,还有谁能帮护你?” 墨妄尘就站在夏惟音面前,很近。 夏惟音试图从他的口气、眼神中找到一丝破绽,可那双眼眸里没有半点闪烁,无懈可击。 几乎让她认为,他真的是想保护她。 少顷,失神的夏惟音摇摇头,莫名其妙推开墨妄尘:“立刻消失行不行?我不想看见你,伤口会恶化。” “遵命。” 墨妄尘嘴上应着,身子却更加靠近,唇瓣紧贴夏惟音耳垂的同时,一样东西悄悄塞到她掌心里。 “需要我时,吹这笛子。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尽快到你身边。” 夏惟音下意识攥紧掌心短笛,冰冷质感透过皮肤传进心底,却意外地,没了那份冷然。 “天阴了,别在外面吹冷风,我送你去休息。”墨妄尘看了眼天色,手臂一沉,不由分说将夏惟音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卧房。 夏惟音知道任何抗拒都是徒劳,索性任由他折腾,一手握着短笛,一手捧着药盒,心安理得接受照料——她的磨难,还不都是他造成的?他来探病本就是应该的。 另外,这也是一个机会。 从衣襟到腰部,夏惟音小心翼翼在墨妄尘身上摸索,期望能找到解药或是其他什么有价值,足以要挟他的东西。 可结果,她只摸到一片温热,还会动,并且十分讨厌地抓住了她正在做坏事的手。 墨妄尘挑着眉梢捏起夏惟音手指,唇边笑意晦涩不明:“别乱摸,我是正经人。” 夏惟音噎得说不出话,咬牙在他肩上拧了一把。 才被墨妄尘放下,门外桃央惊慌呼声突然响起。 “小姐!小姐!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试心 “殿下提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也难怪夏侯爷被吓到,哪有太子亲自来给女官送东西的道理啊?” “总不能叫一群太监搬来,出出进进容易惹人闲话。” “这样做闲话也不会少吧……” 萧君眠和贺兰阙一前一后走在安平侯府游廊内,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刚绕过拱门踏进夏惟音居住的小院,就见一道人影消失在后门外。 贺兰阙只顾着说话,没注意看,萧君眠却停住脚步,微微蹙起眉头:“刚才那人身影有些印象,好像就是肃亲王那个谋士,墨妄尘。” “是他?”贺兰阙第一反应是去追,才走出不到五步,却又停下。 他的首要职责是保护萧君眠,尤其是在处处危机的宫外,更不能随意离开。 “属下会去调查这个人,请殿下放心。”贺兰阙语气坚定,微微躬下身子。 萧君眠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望着墨妄尘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悠悠淡道:“贺兰,看来我能相信的人,还是只有你一个。” “殿下怀疑夏惟音?” “那要看她如何回答了。”萧君眠语焉不详,加快脚步推门走进夏惟音闺房。 夏惟音坐在榻上,双腿盖着薄被,正捧着书卷低头翻看。 “好些了吗?这两天忙着前朝的事,一直没时间来看你。”萧君眠放下手中成堆东西,和颜悦色道。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过段时间就会彻底恢复。”夏惟音故作自然,露出宁和笑容,“劳烦殿下挂心,看来最近我是帮不上殿下什么忙了。” “无妨,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旧库起火的案子我在让贺兰追查,定会还你个清白,你只管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多想。” 与唐婉仪结仇的事,萧君眠一清二楚,夏惟音没有说太多,她认为自己应该做的是沉默等待。 如果萧君眠真的重视她,那么一定会给她个交代。 两个人说了些平淡无味的寒暄,外面冷风渐起,天色昏沉,眼看又一场秋雨要降临。 “我去找博渊聊聊,在他走之前,得老老实实向他道歉才行。”萧君眠起身,一脚迈出门口,身子顿了一下,“对了,刚才来时正巧看到有人离开,是来探望你的人吗?” 夏惟音心一紧,借咳声掩盖住一瞬间的无措。 她当然知道,离开的人是墨妄尘。 但她无法确定,萧君眠是真的没有看清那人,还是在故意试探她。 自从那天帝宴上被萧君眠怀疑目光注视过后,她就越来越忐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墨妄尘的关系绝不能让他发现,否则必定是又一场纷乱。 一阵咳声后,夏惟音作出决定,清淡笑容绽开唇角。 “是墨妄尘墨公子,他听说我受了伤,送些药过来就走了。” 萧君眠没什么太大反应,贺兰阙却暗暗松口气。 “原来如此,难为他还惦记着你。”抬起的脚落到地面,萧君眠回头给了夏惟音一个平和浅笑,“我先走了,你好好静养。” 贺兰阙微微朝夏惟音躬身道别,随后紧跟萧君眠离去。 萧君眠走得很快,贺兰阙追上他时,意外发现他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有些阴沉来形容。 “夏惟音没有说谎,殿下怎么还是不高兴?”贺兰阙纳闷道。 “谁告诉你她没有说谎的?”萧君眠沉沉道,“恰恰与你认为的相反,她在骗我,为了掩饰与墨妄尘的关系百般隐瞒。” 贺兰阙倒吸口凉气:“可是她承认了啊,来的人是墨妄尘——” “她只承认那人是墨妄尘,却说他送药过来就走了,想要暗示我他们并没有太多接触,这你也信吗?” 见贺兰阙一脸茫然,萧君眠猛地停下脚步,抬手指向院落中孤零零的座椅。 座椅下,一行脚印延伸到夏惟音闺房门口,将其他杂乱脚印盖住。 “你也看见了,除了一个侍女外,她院子里没有其他人。那行脚印大而清晰,到房间后又折向后门,显然不属于她,而是某个男人把她抱进房中留下的。你觉得,这个男人会是谁?” “也许是夏将军……”贺兰阙越来越没底气,终于明白萧君眠的冷然从何而来。 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萧君眠很快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意味深长看了眼院中座椅。 “贺兰,你不必跟我回宫,夏惟音回到东宫之前,你就在侯府外盯着,一旦发现可疑情况立刻回报。” 小小院落之外发生的事情,夏惟音一概不知,每天吃饭、看书、睡觉外,就只有喝下一碗碗苦涩药汁这一项活动,就连到院落外走走都不被允许。 夏博渊给她下了禁足令,没有他在身边照看,她哪儿都别想去。 就这样悠悠哉哉过了十几天,夏惟音康复的时候,夏博渊也要启程回军营了。 半个多月的安宁生活,在一个阴云连绵的清晨宣告结束。 “惟音,我已经和殿下约好,等明天最后一服药用完后,殿下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宫。”伸手揉了揉夏惟音头顶,夏博渊满是遗憾道,“只可惜大哥不能亲自送你,反倒要让你来送我。这次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再聚,不论早晚,终归都是一家人。” 夏惟音叫来桃央,接过一个红布包交给夏博渊,脸色微红,颇有几分尴尬。 “大哥的生日都被我的事给搅了,到现在也没庆祝上。我手笨,不会做什么东西,这个……大哥就勉强当做贺礼吧。” 府外士兵催得急,夏博渊没时间拆开布包,却还是露出欣喜感动的笑容,用力拍了下夏惟音肩头:“还是那句话。惟音,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哥永远站在你这边,绝不让人欺负你!” 夏博渊嘴笨,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句话,却足以让夏惟音心口暖热。 至少,此世她有挚爱的亲人,有所牵挂,再不必孤苦伶仃。 送走夏博渊后,安平侯府的气氛立刻冷清下来,安平侯对待夏惟音客气却不热络,点下头表示知道她还存在就算了事,径直回了书房。 其他人,两位夫人和毁了容的夏婉画,与她更没话可说,有的只是或畏惧或怨毒的眼神。 夏惟音也收起笑容,表情麻木回到闺房,照旧拿起书卷,却怎么也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明天,她就要回到东宫,回到那个充满压抑的地方了。 夏惟音忽然有种冲动,她想告诉萧君眠,自己不愿继续囚禁于那个黄金鸟笼里,她想要自由,而不是被当做工具或是属下,做那些她一点都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她能选择吗? 嘭咚—— 忽然有东西打在窗子上。 夏惟音推开窗子,一颗桃核正躺在窗边地上。对面墙头,墨妄尘懒洋洋倚着树干,手中还拿着吃掉一半的桃子。 “桃央,我出去走走,你留下继续煎药。”故作镇定稳住毫无察觉的桃央,夏惟音瞥了一眼墨妄尘,而后低头快步走出侯府。 墨妄尘就像一道气息,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半点声响;前半刻他还在墙头树上,后半刻,他已然擦着手出现在侯府后巷夏惟音面前。 “你就像个贼。”夏惟音毫不客气斥责。 “不偷不抢,怎么就成了贼?好像我只有往侯府送东西,却不曾拿走过什么。” “又不是你家,没事跑来干什么?光明正大走进来不行吗?” 墨妄尘耸肩:“你爹会报官。” “那就别来!” 墨妄尘似乎很享受夏惟音恼火表情,故意气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打个响指,把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闷了小半个月,快发霉了吧?戴上它,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宽大掌上托着的是一只面具,白底红花,纹路细致华丽,栩栩如生,给人以惊艳之感。 “有必要戴面具吗?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夏惟音哭笑不得。 “单独走,你我都能见光;在一起,只会再给你招来麻烦。”墨妄尘淡淡回答,竖起面具扣在夏惟音脸上,“而且你一定忘记了,今天是下元节。” 夏惟音对节日没什么特殊感情,但中州民俗里,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都是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三个节日来临时,总会有大型祭祀活动,还有热热闹闹的夜市,的确是散心的好时机。 “结伴同游之前,还请墨公子直白一些,告知此行真正目的。”夏惟音推开面具。 “怎么,邀你同游就必定有什么险恶用心吗?”墨妄尘自嘲苦笑,“看来我在你心中形象不佳,真心想对你好些,你却不领情。” “领什么情?给我下毒的情?还是逼我去宫里遭罪的情?要利用就直说,没必要跟我打感情牌,浪费精力。” 夏惟音的口气火药味十足,话说出来,半个月来的憋闷立刻减轻大半。 反正这都是墨妄尘的算计,说出来又能怎样? 他会愧疚? 他会尴尬? 她才不信一个城府深沉到可怕地步的男人,会为她几句话感到不意思。 然而,墨妄尘没有如她预料一般,三言两语开着玩笑岔过话头,而是以一种古怪复杂,失望与怒意交杂的目光看着她,沉默得像是一潭死水。 寂静在两个人之间无声游走,弹指间,却感觉漫长而煎熬。 过了天荒地老般的瞬间后,最终还是墨妄尘打僵持。 “你说的话,很伤人。” 夏惟音扭头:“被伤害的人一直是我。” “如果你把这当成伤害,我无话可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缓缓长出口气,墨妄尘恢复一贯面色,垂手将面具丢到路边,“不去也罢,你回府好好休息——” 话说一半,墨妄尘脸色蓦地一沉,突然抓住夏惟音手腕扭头就走。 夏惟音有些恼火,挣扎着想甩开他,却听他清冷嗓音低低传来。 “什么都别问,也别回头。有人在跟踪我们。”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似是故人来 夏惟音被墨妄尘拉住匆匆而行,想要回头看看是谁在跟踪都做不到,转眼间穿过小巷,来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墨妄尘拉着夏惟音跑到卖面具的摊位前,随手挑选一只面具递给她:“带上,去长乐酒肆等我。我先去解决后面的人。” “等等。”夏惟音拿起摊上的雕花铜镜,透过镜面朝身后看去。 悠闲逛街的人群中,的确有一道人影不远不近跟随,就在他们十几步外徘徊,鬼祟举止与周围行人格格不入。 夏惟音倒吸口气:“糟了,是太子的心腹侍卫。” “那就更要除掉。”一抹冷光掠过墨妄尘眼眸,如他语气一样决绝冰冷。 “如果他是太子派来监视我的,你杀了他,只会让太子更加怀疑。” “若是放任他回去向太子报告,你觉得太子会放过你吗?”墨妄尘用力捏了下夏惟音手腕,“相信我,萧君眠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要是被他发现你对他不利,他会毫不犹豫舍弃你。” “舍弃更好,我本就不想卷入这乱局之中。”夏惟音挣脱束缚,黛色娥眉紧蹙。 墨妄尘无可奈何叹口气:“没时间和你争论,固执得像头牛。总之,我先去把那人解决,你自己去长乐酒肆。” 说罢,墨妄尘钻进人潮之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夏惟音回头瞥了一眼,贺兰阙好像有些犹豫,少顷后,还是跟着墨妄尘而去。 无疑,墨妄尘的功夫极好,但贺兰阙能成为萧君眠最信赖的心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夏惟音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她不想看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事,毕竟贺兰阙与她无仇无怨,平日里见面又十分客气,没道理因为发现她和墨妄尘有接触就要搭上性命。 思忖片刻后,夏惟音放下铜镜,大步朝二人离开方向追去。 还未到晌午时分,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乐呵呵过节的百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墨妄尘左躲右闪,灵敏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一边观察追踪的人是否跟上,一边估算着二人之间距离。 距离长乐酒肆还有两条街时,周围百姓渐渐稀少,墨妄尘突然闪身转进狭窄小巷,像是蒸发般消失在贺兰阙视线里。 贺兰阙伫足一愣,旋即飞快追到墨妄尘消失的巷口,恰见暗色衣角消失在小巷尽头拐角处。 “该死。”低低骂了一句,贺兰阙足尖点地跃上墙头,三步并作两步加速追去。 越往城东走,周围的行人越少,贺兰阙一路心无旁骛跟着墨妄尘急行,及至前面身影突然停下,他才发现已经追到人迹罕至的角落。 墨妄尘不再躲避,缓缓回身,负着手表情麻木:“一个人追到这里,想必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贺兰阙看向墨妄尘,起初带着几分冷肃,很快,他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眼神变得犹疑困惑:“你……” 既然是敌人,墨妄尘当然不会与他家长里短闲聊。 眉梢轻挑,腰间匕首铿然出鞘,颀长身形如疾风般瞬间闪到贺兰阙右侧,径直朝贺兰阙脖颈刺去。 “别——” 贺兰阙一惊,下意识横剑格挡。 匕首锐利刀锋将贺兰阙衣袖割破,那一击之后,贺兰阙浑身漏洞百出,只要随便一招,墨妄尘就能置她于死地。 然而,墨妄尘没有那么做,而是反执匕首抵在贺兰阙心口,眉头紧锁低问:“为什么不出手?” 死里逃生的贺兰阙额头上一片冷汗,目光呆愣,直直盯着墨妄尘,发出几声痛苦呢喃:“居然是你……妄尘……真的是你……” 听他语气,竟像是认识墨妄尘一般。 “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墨妄尘冷冷问道,匕首又近一分,将贺兰阙胸口衣衫割了道小口。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也难怪,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距今也有十年了。” 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浮现在贺兰阙苍白面颊上,一抹苦笑,像是穿透岁月,沧桑得令人心悸。 “妄尘,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初入师门拿的第一把剑,是我用桃树枝给你削的。那三年,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话音未落,墨妄尘手中的匕首缓缓垂下。 “贺兰……师兄?”狐疑与惊诧浸透墨妄尘夜色眼眸,接连倒退数步,难以置信倒吸凉气,“为什么你会在晋安国?又怎么会是萧君眠侍卫?” 重逢的喜悦还没展开,听了墨妄尘的话,贺兰阙眼神一黯:“我……妄尘,这些我慢慢对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成了肃亲王谋士?肃亲王是不是图谋不轨,想要对殿下不利?” “殿下?谁是殿下?”墨妄尘冷笑,“贺兰师兄是在说萧君眠?什么时候,他成了你的主子?” “这些且不谈。妄尘,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算我求你,别再继续下去,好吗?尽早离开帝都,也不要再和夏姑娘见面,我不想眼睁睁看你出事!” 相对于贺兰阙的激动,墨妄尘要冷静许多,几近淡漠:“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我与贺兰师兄已是不同路上的人,贺兰师兄的善意忠告,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妄尘,我是作为你兄弟才会这么劝你。”贺兰阙被逼无奈,沉沉叹息,“实话对你说吧,殿下早就怀疑你和夏姑娘有关系。幸好今天监视夏姑娘的人是我,否则……” “否则如何?”墨妄尘收起匕首,冷若玄冰,“夏惟音是我必须要保护的人,谁敢动她,我定不会轻饶。” “别闹了,妄尘!你是什么身份自己最清楚不过,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搭上性命?” 情急之下,贺兰阙抓住墨妄尘衣袖,却被他冷冷甩开:“难不成与夏惟音接触的人都要死吗?你告诉我,萧君眠对她有多在乎?” “很在乎,殿下从没对其他女子如此关注过。” 提起萧君眠,贺兰阙很快冷静下来,紧抿的唇瓣间藏着几分不甘。 “我对殿下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尽管殿下说只想把夏惟音培养成可以信赖的心腹,我却知道,那样特别的女人,早晚会让殿下沉沦。” 墨妄尘的手指不着痕迹轻颤一下。 “你是说,萧君眠喜欢她?” “现在大概还没有,又或者,殿下自己还未发现。”贺兰阙摇摇头,“不管怎么样,夏惟音是个很危险的女人,你最好远离她。” 墨妄尘想也不想,干干脆脆拒绝:“不可能。” “妄尘!”贺兰阙又气又急,“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也对夏惟音动心了!” 稍作沉默,墨妄尘淡淡道:“动不动心是一回事。贺兰师兄,你可知道夏惟音是谁的女儿?” “谁?不是安平侯的女儿吗?”贺兰阙微愣。 墨妄尘摇了摇头,低声在贺兰阙耳边念了个名字。 贺兰阙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纸:“她居然是……那她岂不是我的——” “墨妄尘!” 突如其来一声低喝打断二人交谈,夏惟音冲到贺兰阙面前,一把将墨妄尘推开。 墨妄尘似乎并不惊讶于她的出现,唇边一抹凉薄浅笑:“我早该料到,你这么一只野猫,绝对不会按我说的话乖乖去做。” 夏惟音见他和贺兰阙没有打个你死我活,总算稍稍松口气,却又拧起眉头:“我和你的关系没有那么难解释,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自会去向殿下说明。如果殿下不信,至多是我离开皇宫,绝不会连累你。” “没那个必要。”墨妄尘摇摇头,深深望了贺兰阙一眼,“贺兰大人与我颇有些渊源,今天的事,想来不会被太子知道——你说呢,贺兰大人?” 贺兰阙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看着夏惟音时,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 “既然已经出来,那就别着急回去了。”回身,墨妄尘淡道,“明天你就要回到东宫,趁今晚我带你四处走走放松心情,也好教你一些宫里的规矩,免得你在宫中孤苦无依,又不小心遭人暗算。” 这番话听起来古古怪怪,不像是说给夏惟音听的,倒像是冲着贺兰阙去的。 夏惟音搞不明白刚才发生过什么,但那二人之间紧绷气氛,显然不是她这外人能够融进去的,能做的也只是无可奈何由他引领。 在夏惟音和墨妄尘走出数步后,贺兰阙才猛然清醒:“等——” “贺兰大人。”墨妄尘头也不回,平静语气决绝打断,“今天我只想陪她,你我之间的旧情,还是改日找机会再叙吧。” 只这一句话,贺兰阙便不再言语,默默看着他带夏惟音离开。 眼前的事已经是乱麻中又一团乱麻,夏惟音无从问起,沉默着走出百步之外,渐渐放慢步伐速度。 “不想对我解释些什么吗?” “不想。”墨妄尘不回头,向后伸手牵起她的手,“我说过,今天只为陪你散心,不谈其他事。” 柔和温度在掌心蔓延开来,那是无声亦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的温暖。 想起与墨妄尘相遇种种,夏惟音很想甩开他,从他布下的迷局中脱身。 却不知怎么,偏偏无法控制自己拒绝他掌心那抹温柔。 如此优柔寡断,根本不像是她。 夏惟音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呼吸,在固执被贪恋击败之前,决然挣脱墨妄尘的手。 “我不会再与你纠缠不清下去,要么今天给我个答案,要么从此再不相见。”后退半步,夏惟音目光幽冷,“我宁愿被毒死,也不愿继续做被蒙在鼓里的愚蠢傀儡。” 墨妄尘的手沉沉垂下,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低低叹息。 “早知道你这么倔强,当初真不该送你到他身边。给我几天时间吧,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皇宫,带你去你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被遗忘的小公主 冷雨连绵的清晨,东宫里一片安宁,只有太子书房内偶尔传出几句交谈。 “我回来之前她刚出侯府大门,差不多也快到了。之后还需要继续监视吗?” 贺兰阙恭敬垂首,面前是负着手来回踱步的太子萧君眠。 “这几天她都没有和外人接触?” “没有。昨天她出门去逛了趟市集,进过糕点铺子和一品楼,正赶上莫老板不在,之后便直接折返回侯府了。” 萧君眠对贺兰阙的回答毫不怀疑,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最好,她回到这边就不用再监视了。贺兰,复**动向你继续追查,尽快找出他们的头领是谁。年底之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事端。” “属下明白。” 离开书房前,贺兰阙悄悄看了眼萧君眠。 萧君眠仍单手负后,目光凝视书案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比前几天轻松许多。 无声叹口气,贺兰阙转身离开,刚出了书房院落就看见夏惟音低头走来,聚精会神把玩着手中某样东西。 “你来干什么?”快步挡道夏惟音面前,贺兰阙语气里满是不悦味道,“殿下很忙,没什么事别去打扰他。” 夏惟音举起手,晃了晃手指上挂着的玉色纱袋:“昨天逛街时买的安神草香囊,送去给殿下当做礼物。顺便试探一下,殿下会不会对我大发雷霆。” “用不着试探。”一把抢过香囊,贺兰阙冷着脸道,“我没有告诉殿下你和妄尘私会的事,聪明的话,你也该只字不提。” 谨慎视线在贺兰阙脸上打量许久,夏惟音盯着他,眉梢微微翘起。 “墨妄尘是肃亲王谋士,也是殿下万分防范的人,凭你对殿下的忠心,怎么会隐瞒如此重要的消息?昨天墨妄尘本想除掉跟踪者的,结果我赶到时,你们两个好像聊得很热络。你和墨妄尘到底是什么关系?” 贺兰阙面色铁青:“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问。我隐瞒实情自有理由,但不代表我会包庇你背叛殿下的行为,这种事,绝不可以再有下次。” 夏惟音当然不会畏惧他的威胁,突然一闪身,从贺兰阙手中将香囊夺回。 “都是有秘密的人,谁有资格自称忠心?我若告诉殿下,你和墨妄尘是老相识,只怕你这心腹也再做不得。” 夏惟音一句话正中软肋,贺兰阙表情一僵,怒不可遏伸手攥住她纤细手臂。 “夏惟音,别怪我没警告你,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危害到殿下的人!”贺兰阙恶狠狠低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记得殿下对你的好,那就永远忠诚于他,绝不可以背叛;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滚远远的,别再来扰乱殿下的生活!” “去或留,我决定不了,你更决定不了。与其跑来威胁我,你还不如去说服墨妄尘,我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都是拜他所赐。” 用力一耸肩挣脱后,夏惟音整理好微乱衣襟,昂首挺胸与贺兰阙擦肩而过,大步向书房走去。 贺兰阙身子僵硬,紧攥的拳头上青筋凸起,强忍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敢背叛他……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世上,要杀自己的人又多了一个。 又何妨? 夏惟音无声冷笑,目不斜视向前走,仿佛没听见贺兰阙杀意浓郁的警告。 推开书房朱漆木门,夏惟音一眼就看到盯着书案发愣的萧君眠,轻咳一声走过去,把香囊推到他手边。 “离宫半个月耽误不少事,让殿下担心了。昨晚逛市集时看到这香囊,听说有安眠之功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殿下就当它是熏香,放在枕边试一试吧。” 萧君眠回过神,淡淡一笑,拿起香囊挂在腰间:“你送的,必定不是坏东西。身体怎么样了,回到宫中可有不便?” “前几天就已经彻底康复,不过是为多陪陪大哥,所以才在府中赖了几天。” 见萧君眠态度如常,没有半点猜疑之意,夏惟音渐渐放下提着的心口巨石,团团困惑暗藏心底—— 为什么贺兰阙隐瞒下她与墨妄尘私会的事实? 贺兰阙对萧君眠的忠诚绝没有半点掺假,墨妄尘对他而言重要到怎样地步,才会让他违背忠心来保护? “……音?惟音?” 眼前一片阴影划过将夏惟音从沉思中唤醒,抬起头,萧君眠正紧张看着她,满眼都是担忧。 夏惟音生硬笑道:“没什么,在想些家里的事情,一时失神,请殿下谅解。” “没事就好,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舒口气,萧君眠小心翼翼拿起桌上一张薄纸,仔仔细细折好,带着询问语气道,“陪我去趟寂林如何?” 寂林在皇宫北面,听人说是未获封号的皇族子嗣埋葬之处,属于禁地范围。 那里,埋葬着哪个让萧君眠牵挂的人吗? 夏惟音有些好奇,却又不方便开口直问,点点头应允。 萧君眠心情似乎不太好,除了夏惟音之外没有带任何侍从,一路上始终沉默着,手里紧攥着那张薄纸。 到了寂林,夏惟音跟着萧君眠穿过茂密树丛,在就快到达皇城边缘的地方停下,一座长满碧草的小小坟包出现在眼前,朴素石碑上没有任何表明墓主身份的介绍,只有四个遒劲大字。 乐瑶之墓。 萧君眠没有拔去坟上碧草,而是蹲下身用手掀起一片草皮,将那张薄纸工工整整放进土坑里。 夏惟音扫过一眼,看到那土坑里早放着许多薄纸,最上面已经反潮发黄,也不知积攒了多久,摞起共多少页。 重新放下草皮盖严,萧君眠起身擦去手上泥土,声音微微沙哑:“是我妹妹,她叫乐瑶。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可惜从她六岁起,就只能躺在这片碧草黄土之下,渐渐被人遗忘。” 夏惟音从没听谁说起,萧君眠还有个妹妹。 但看他神情眼神,那份思念与哀伤,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竟有些让她也为之心痛。 “逝者已矣,哀思太多,就是让故去的人不安。这么多年过去,殿下还如此伤怀,想来乐瑶公主与殿下的感情一定很好。”夏惟音柔声道。 “乐瑶不是公主,还没等父皇为她册封,她就不在人世了。” 萧君眠拂去墓碑上灰尘,指尖在刻痕上缓缓游移,唇角平静笑意寂寞悲凉。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皇后所生。原本我的母妃才是皇后人选,但乐瑶的死让母妃伤心欲绝,不到半年也跟着乐瑶而去,世上就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殿下还有皇上,还有兄弟,又怎会是孤零零一个人?”夏惟音心头一软,脱口道,“除了亲人之外,殿下不是还有我大哥和贺兰大人这样的朋友吗?孤零零这词,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情同手足,终不是血脉至亲;骨肉相连,却敌不过尔虞我诈。”萧君眠一声长笑,嗓音更加低哑。 夏惟音不再说话。 晋安国八位皇子,皇后膝下还有个亲生的六皇子,萧君眠母妃早逝缺少外戚支持,坐在太子之位上必然承受着巨大压力。 夺权,争位,抢江山,大概萧君眠的生活,真的就如他所说,连个贴心的亲人都没有。 “不说这些,陪我喝酒吧。” 萧君眠从十几步外的树下挖出两坛酒,一坛交到夏惟音手中,自己捧着另一坛坐到墓边,撕去封纸,仰头就往口里灌去。 那酒浓香四溢,也不知道在地下埋藏多少年,绝对是易醉佳酿。夏惟音怕萧君眠喝多伤身,急忙上前抢下酒坛,往里面一瞧,已经少了小半坛。 “伤心时不能喝酒。”夏惟音微微皱眉。 “不喝酒,又怎能逃过伤心?酒给我。” 看着萧君眠伸来的手,夏惟音莫名火大:“殿下不是总说自己背负江山社稷,必须要时刻清醒谨慎才行吗?这又算什么?借酒消愁,伤人伤己,对得起天下百姓,还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妹妹?” 萧君眠愣愣看着她,许久,一声自嘲苦笑:“我竟沦落到要被个小女人说教的地步了。” “殿下邀我入宫时,可有当我是个平凡的小女人?” 扭头看着沉默的墓碑,萧君眠半晌没有回答,垂下的眉睫敛起伤感,渐渐回复几分睿智之色。 “那时,我当你是个可用人才;如今,我想当你是能够像贺兰一样,让我能够交付信赖的朋友——惟音,我能相信你吗?在乐瑶墓前,请你告诉我实话。” “我不知道。”夏惟音诚实摇头,目光微黯,“但我心里清楚,殿下对我是抱有怀疑的,否则便不会让贺兰大人在侯府外监视。” “因为你和墨妄尘关系匪浅,却没有对我说实话。” 气氛突然转冷,萧君眠盯着夏惟音,夏惟音则淡淡望着旁侧茂密树林,固执地不肯与他四目相对。 僵持半天,到底是萧君眠先退了步。 “世间记得乐瑶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么多年被我带到她墓前的人,除了你夏惟音之外,就只有贺兰。” 夏惟音哑然失笑:“原来我竟有如此殊荣,能够与贺兰大人相提并论。” “为什么你不能有?”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夏惟音身前,萧君眠带着三分醉意,微微眯起眼眸,“我说过,你很特别。那你知道,你特别在哪里吗?” 夏惟音扭头,避开扑面而来的酒气。 萧君眠觉察到她在躲闪,不退反进,更加靠近她身前,伸手扶住夏惟音脸颊。 “因为你很像乐瑶。”强迫四目相对,萧君眠看着夏惟音眸中那抹漆黑,“你的眼神,很像她。在一品楼见到你时我就想,如果把你留下,是不是就好像……好像乐瑶又回到了我身边?” 夏惟音深吸口气,突兀地推开萧君眠。 萧君眠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抚摸她脸颊的姿势,唇边笑容苦涩寂寥:“当然,邀你入宫也的确是因你聪明机敏,并非只因为你像乐瑶。别把我想得太坏,我只是想留住你,让你过得更好。”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初醒 夏惟音所认识的人中,萧君眠是最温柔,最让人有安全感的。 以至于,她看不得他露出那种表情,不忍他被自己伤害。 “我和墨妄尘有些私人恩怨,并未牵涉到殿下。”夏惟音郑重其事撒谎,“我一直当殿下是朋友,朋友之间也许会有情非得已的隐瞒,但绝不会有背叛。” 夏惟音表现得诚挚认真,没理由再怀疑逼问。 萧君眠沉默少顷,嗤地一声,笑得无奈又自责:“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远离墨妄尘,与肃亲王有关的人绝非善类,我总觉得他对你没安好心。” 事到如今,就算墨妄尘明说自己没安好心又能怎样? 他们之间牵扯不断的恩恩怨怨,在她重生那晚就已经注定,他不放手,便永远斩不断。 **和中毒被要挟的事,夏惟音不想被萧君眠知道,只说了些与墨妄尘之间无关紧要的事让萧君眠宽心。 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萧君眠心情大好,又一次抱起酒坛。 “平日里紧绷得如箭在弦,难得有放松的机会,陪我喝上几口吧。乐瑶孤孤单单躺在这里,也只有我来时才热闹些,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该拒绝我。” 萧君眠任性举动就像小孩子在撒娇,夏惟音哭笑不得,只好陪他一起坐下,分享埋藏多年的醇香佳酿。 夏惟音似乎对酒不怎么敏感,大半坛下肚,除了脸颊微微泛红外,没有半点醉意,平日里极少饮酒的萧君眠可就不行了。 两坛酒见底,夏惟音起身掸去灰土:“殿下该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啊……”萧君眠看看日头,忽然向夏惟音伸出手。 夏惟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握住萧君眠的手将他拉起;见他醉意甚浓,脚步都开始有些蹒跚,又小心翼翼从旁搀扶。 萧君眠醉得厉害,为防他摔倒,夏惟音不得不将他的身子用瘦削肩头担起,一只手绕过腰身抓紧他手臂;萧君眠在迷迷糊糊间将所有力量卸下,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夏惟音身上。 “惟音……”口齿不清的呢喃低唤贴着耳垂传来。 如此之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听见他轻轻呼吸声,感受到扑打在脸上微带酒气的淡淡喘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萧君眠的手臂一直圈在夏惟音腰间,唇瓣摩擦着她脸颊,亲吻一般的感觉让夏惟音浑身僵硬,心里万分别扭。 以前她并没有这么敏感,可是自从和墨妄尘有了夫妻之实后,再与男人碰触时总会感觉有些怪异,而身边又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太子萧君眠,这更让她觉得不安。 搀扶萧君眠走出寂林用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待到几个侍卫接过萧君眠,夏惟音已是香汗淋漓。 贺兰阙闻讯赶回东宫,看夏惟音的脸色仍有愠怒,却没说什么,冷着脸将她赶走后,将一碗热茶递到萧君眠手边。 “殿下,她走了。” 萧君眠躺在榻上淡淡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谨慎里透着精明,根本寻不到一丝一毫醉意,甚至比凡人更加清醒。 “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她承认与墨妄尘有私交,但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说的话。”翻身坐起,萧君眠浅饮热茶,“贺兰,如果换成是你,你会相信她吗?” 贺兰阙恭敬垂首:“不会。说老实话,我觉得聪明的女人都不可信。殿下留她在身边,危险可能更高于利用价值,还要白白花费许多精力,倒不如——” “我还没有放手的打算。”萧君眠打断贺兰阙,摇了摇头,“墨妄尘与她接触必定抱有目的,倘若他也想拉拢惟音呢?我现在放她离开,也许她就会成为墨妄尘的一颗棋子了。” 贺兰阙不置可否,看了眼萧君眠发冠上落叶,微微蹙眉:“殿下带她去寂林做什么?” “试探,也是真的想说些心里话。” 喝完茶,萧君眠又躺回榻上,望着掌心出神。 正是这只手,刚才一直揽在夏惟音腰身上,感受她传来的温度。 “若我与她不是这种互相猜疑的关系,也许……” 后半句话没有说完,贺兰阙等得心急忍不住抬头时,萧君眠已经横过手臂遮住光线,闭上眼沉沉睡去。 白天时光多半都耽搁在寂林,夏惟音拖着疲惫身躯返回东宫住所时,苏雪乔在房中等待她一整个下午,一桌饭菜已然冷透。 “我还以为袁尚宫又为难你了,一直在担心呢,好在你没事。”苏雪乔丝毫不在意,忙里忙外帮夏惟音换上女官长裙,贤惠体贴得像是长姐。 “早知道苏姐姐在这边,说什么我也会早些回来。”接连了几次歉,夏惟音无奈道,“不过这次之后,还不知道又有什么麻烦,我猜唐太师不会轻易放过我。” 苏雪乔手一顿,惊讶道:“怎么,你还没听说吗?唐太师收取贿赂被人参了一本,皇上龙颜大怒,命唐太师辞官归家养老。如今唐婉仪已经不是东宫宫女之首,别说巴结她、为她效力,那些宫女躲都躲不及,人人嫌弃着呢。” 这消息着实让夏惟音吃惊不小。 唐太师门生遍地,在晋安国的势力根深蒂固,皇上怎么突然之间把他给撵回家去了?就不怕唐太师派系的官员闹事吗? “苏姐姐,参奏唐太师的是谁?”夏惟音心思一动,问道。 “是御史台陈大人,以前太子殿下的伴读书童,为官清廉刚正,十分得皇上信赖。” 一提到萧君眠,夏惟音心里基本有了答案。 普通官员不敢触怒唐太师,皇帝也不会无缘无故下狠手,但假设萧君眠在后面的话,情况又有不同。 摆摆手,夏惟音心情明朗许多:“没人给唐婉仪撑腰,我的日子能好过许多,但愿不会再冒出什么妖魔鬼怪来找麻烦。” “谁还敢找你麻烦?”苏雪乔莞尔轻笑,“你生病在家那些天,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殿下亲自去看你的事,听说殿下还罚了监管你的那几个太监。如今啊,大家私下都在议论,夏妹妹你会不会是日后的后宫之主。” 夏惟音吓了一跳,拼命摇头:“别开这玩笑,我可承受不住。” “这种事哪里能开玩笑?其实第一次见到夏妹妹你时,我就觉得你和殿下十分般配。” 苏雪乔笑容淡去,似是有几分惆怅,又带着几分欣羡。 “殿下温文儒雅,心怀天下,是必定会成为贤君的真龙天子,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殿下至今从未对哪个女子表露亲近之意,唯独面对你时,他的眼眸才会有几分温柔。” 夏惟音歪头托腮,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猛一拍桌子,夏惟音揶揄笑道,“原来苏姐姐在意我,是因为太过深爱殿下啊!” 深深倒吸口气,苏雪乔脸上一团绯红云霞:“呸,小丫头没羞没臊乱说,我哪有资格奢望殿下垂怜……” “没什么奢望不奢望的,在我看来,能配得上他的人,只有苏姐姐你一个。”夏惟音忽而正经起来,眉目深邃,“苏姐姐尽管放心,我并无心于嫔妃之位,对殿下也没有非分之想,而且我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为什么?”苏雪乔不解。 夏惟音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太子妃不像寻常宫嫔,一旦成为太子的正妻,就意味着极有可能当上一国之后,因此历朝历代对太子妃身份地位、血脉品性等筛选甚严。 而她,已经不是守身如玉的处子,按照晋安国律例,是没资格登临帝后之位的。 最重要的是,她对萧君眠的感情,与爱情无关。 短暂沉默让苏雪乔猜测万千,发了发呆,忽然低低一声惊呼:“妹妹你……该不会早有心上人了吧?!” “怎么可能?他才不是我的——”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夏惟音猛地愣住。 明明没有什么心上人,可是苏雪乔提起这个词时,她怎么会最先想到墨妄尘? 苏雪乔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眨下眼:“他?那个他是谁?妹妹果然心有所属啊!” 被误会成这样,夏惟音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心口闷得难受——与墨妄尘的关系究竟该以何名之,她至今没有答案,而眼下她正面临着一个艰难抉择。 墨妄尘说,会想办法让她离开皇宫,这是她之前万分期盼的。 可是今天在寂林发生的事,又让她不忍心弃萧君眠而去。 走或留,她该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身陷束缚之中,同时又不伤害别人? “苏姐姐,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对你若即若离,时而冷酷时而温柔,逼着你去做不愿做的事情,又不停说着想要保护你的话……你会相信吗?你觉得这种关系,该算作什么?” 夏惟音看着温婉的苏雪乔,目光满是迷茫。 “听起来不是个可靠的人。”苏雪乔想了片刻,一抹淡笑轻绽,“不过既然这个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可见你有不能反抗他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肯对你温柔,应该是出于真心吧?” 苏雪乔的一番话,让夏惟音仿若大梦初醒。 墨妄尘对她好,为什么?凭什么? 一颗毒药足以要挟她,他大可以冷漠对待、无情命令,又何必时时担心她境况,特地带她逛街散心,无微不至关怀? “多谢苏姐姐,我明白了。” 深吸口气,夏惟音向苏雪乔深深鞠躬,唇边笑容坚定自信。 “怎么?感觉你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这次,轮到苏雪乔莫名其妙。 “有些事,终于想通了,也终于能做个了断。” 夏惟音打开房门,迎着即将到来的暮色,向无限广阔的天空伸展手臂,仰头浅笑。 “苏姐姐,我很快就会离开皇宫,请代替我为殿下分忧,成为最忠诚于他的朋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来自王府的邀请 回到东宫第二日,夏惟音要按规矩去袁尚宫处报道。 旧库起火的案子萧君眠亲自参与了追查,凭借仍挂着锁头的残破铁门和旧库附近一把空油壶,萧君眠将案子定为蓄意谋害,并让贺兰阙通过拷问等手段,找出了当日放火的太监。 然而在萧君眠想要进一步挖出幕后主使时,太监离奇暴毙,案子不了了之。 夏惟音的罪名洗清了,但没有证据表明,袁尚宫与这场狠毒阴谋有关,所以除了被皇后呵斥几句外,袁尚宫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但这不代表,袁尚宫能够置身事外。 秋荷殿是两位尚宫居所,夏惟音在秋荷殿外百步远处停住,不再往前走,遇到去往秋荷殿的宫女时便塞上一小块碎银,让宫女往袁尚宫那边托个话。 “你就说在涟漪湖边看到我,正一个人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么,其他什么都不用说。” 宫女收钱办事,也不多问。 在那宫女离开约有两盏茶工夫后,袁尚宫独自走出秋荷殿,探头探脑望了望,快步往连湖边走去。 涟漪湖位置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往这边走动。袁尚宫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一路小步快跑到湖边,见周围半个人都没有,茫然停住脚步。 “袁尚宫是在找我吗?”夏惟音款步走出,一派悠闲模样。 袁尚宫脸色一滞,很快换上一副轻蔑神情:“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亲自来找吗?也不对着湖水好好照照自己,跟谁摆谱呢?” “我身份卑微,怎敢与袁尚宫作对?”夏惟音不气不恼,淡笑道,“何况袁尚宫身后还有唐太师,更惹不得了。” “知道就好。我警告你,夏惟音,别以为唐太师惹怒皇上一时坎坷,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能掀风作浪。用不了多久,等皇上消了气,唐太师还是晋安国的一片天下。识相的话,老老实实滚出皇宫,少在这里碍眼!” “我若不识相呢?” 夏惟音冷冷一笑,忽然闪身到袁尚宫面前,伸手猛地一推。 袁尚宫站在湖边,身后就是涟漪湖冰冷湖水,猝不及防被夏惟音推得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向后跌进湖中。 “哎呦——你、你这小蹄子!想杀人吗?!来人,快来人——” 袁尚宫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双手扒住湖边岩石,又气又怕,一边吆喝人呼救,一边忍不住咒骂。 夏惟音踱步到湖边蹲下,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翻转把玩,动作十分熟练。 “看来袁尚宫会游泳,这巴掌大的湖淹不死你。”指尖在锋利刀刃上划过,夏惟音冷冷俯视,唇角微翘,“我很想知道,会游泳的人在受了重伤时,是不是还能不慌不忙求生呢?不如袁尚宫你来告诉我好了。” 闪着寒光的匕首紧贴袁尚宫额头抹过,袁尚宫一刹仿若电击,动都不敢动一下,表情僵硬惊慌:“你、你想干什么?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夏惟音冷笑不语,伸手摁住袁尚宫头顶,猛地压进湖水里。 袁尚宫人在水中使不上力,根本扛不住她压迫,疯了一般划动手臂腿脚,却是徒劳无功。 觉察到袁尚宫动作渐渐变慢,夏惟音终于收手,冷眼看袁尚宫浮出水面不停呛咳,神情冷硬如铁:“湖水的味道如何?要不要再多喝几口?” “救……救我……再也不敢……快救救我……” 与死亡极度接近的遭遇,让袁尚宫趾高气扬的姿态消失无踪,两只手紧紧抓住夏惟音裙角,以微弱声音不停哀求。 夏惟音垂下眼眸,声冷如冰:“杀了你,的确对我没什么好处;可如果让你继续当唐太师的爪牙,我只有死路一条。袁尚宫,我尊你是长辈,本不想如此对你,事情闹到这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我是畜生……我、我该死……您大人有、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 “饶了你,你会给我活路吗?” 嘴唇冻得发紫的袁尚宫拼命点头。 挑了挑眉梢,夏惟音将匕首收起:“救你上来之前,丑话我先放下——我能逮到你一次,就能找机会逮你第二次,所以别想蒙骗过去再回头报复。东宫之中你谁都可以惹,唯独不能惹我,否则,你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追悔莫及。” 已是深秋时节,湖水冰冷刺骨,袁尚宫除了点头之外,再做不出任何反应。 夏惟音把袁尚宫拉出湖水,双手交抱站在一旁,冷眼看袁尚宫瑟瑟发抖,跪着爬到她面前。 “夏、夏主子,以前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您、您多担待……以后奴才再不敢、不敢找您麻烦,您就放奴才一马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袁尚宫好自为之。” 冷冷撂下字字清晰的话后,夏惟音抬步离开涟漪湖。 不管她之后还会不会留在皇宫,对袁尚宫的教训绝不能少——这是个讯号,是警告,让那些以为她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的人明白,夏惟音不再是怯懦窝囊的侯府三小姐。 无论走到哪里,谁也别想肆意欺负她。 与唐太师的恩恩怨怨就算暂时告一段落,夏惟音惦念萧君眠,不知他宿醉之后是否安好,揣着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书房门前。 萧君眠毕竟是太子而非国君,皇帝身体不是太差时,他不需要跟着去上朝,多半时间都在书房中度过。 书房中似乎还有别人,隐约传来窸窣交谈声,夏惟音出于礼貌在外面冷了许久,大概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见到有人从书房中走出。 那人一出现,立刻让夏惟音暗暗吃了一惊。 “王叔所托之事,君眠定会亲自差办,三日之内必有答复。”萧君眠送那人出门,言语间毕恭毕敬。 除了皇帝皇后之外,如今晋安国身份地位足以让他如此谦恭的,只有肃亲王。 肃亲王说了几句客套话,一抬头看见夏惟音,眼中蓦地一亮:“这不是巧了吗?说曹操曹操到,不如就趁现在当面问问她吧!” 萧君眠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眸中流露出厌烦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也好,这种事,终归要询问本人意见才好定夺。”萧君眠示意夏惟音走近,淡淡问道,“刚才王叔向我提起,他们家元和表弟想邀你去府上小聚,你可愿意?” 夏惟音看看淡若流水的萧君眠,再看看一脸精明的肃亲王,微微愣了一下。 “王爷家的公子吗?似乎并不相识。” “无妨,见面就认识了。”肃亲王不停搓着手,乐呵呵道,“本王与安平侯也算有些交情,只是多年不曾走动,如今生分许多,你们这些晚辈可不要再断了关系,多接触最好。” “看样子就要起风,王叔早些回府吧,余下的事我会向她细说。” 萧君眠打发走肃亲王,又屏退书房里里外外侍从太监,这才把夏惟音拉进书房,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 夏惟音深吸口气:“我以为殿下和肃亲王绝不会有往来。” “你关注的重点错了。”摆摆手,萧君眠单手撑额,“你就没想过么?萧元和从没见过你,为什么突然邀你小聚?这种事听起来奇怪,其实细想也不陌生,我只是不明白肃亲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苦笑一声,夏惟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鬼才会相信小聚这种烂借口,说白了,这不过是极其普通的相亲手段而已。 “惟音,你想怎么回复?”萧君眠抬眉。 “自然是拒绝,我还没打算嫁入豪门相夫教子。” “嗯,萧元和也的确配不上你。”低头想了想,萧君眠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希望你能去肃亲王王府走一趟。” 夏惟音以为自己听错了,蹙起眉头以狐疑眼神反问,却只得来萧君眠无味浅笑。 “俗话说捉贼拿赃,想要扳倒肃亲王,我必须得到他意图谋反篡位的证据。这些年我与他明争暗斗总没个结果,眼下好不容易有接近他的机会,放弃实在是极大可惜。” “所以,你想让我主动送上门,去当肃亲王儿媳来套消息?”夏惟音语气偏冷,明眸里夹杂一丝怒意。 “你误会了,我只说让你去肃亲王府,但并没有让你嫁过去的打算。”萧君眠摇头,“就算你自己同意,我也舍不得啊!” 回身走到书架前去下一本册子,萧君眠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夏惟音。 “这是我所知肃亲王府所有情况。萧元和喜好女色,多年来养了不少佳丽在府中,其中有一位对古琴颇有造诣。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以学琴为名将你送入王府暂住些时日,合情合理,又能避免萧元和骚扰。” 夏惟音陷入沉默。 被当做棋子的感觉很糟,但她答应过萧君眠要帮他,总不能临阵退缩,事到眼前再反悔。 然而作为肃亲王信赖的谋士,墨妄尘一定也住在王府之中,她去了王府,岂不是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没想到,要与他干脆了断,竟然如此困难。 “我明白了,我去就是。”夏惟音长长出口气,一字一句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希望殿下能答应——这件事过去之后,我想离开皇宫,过属于我的日子。” 那一刹,夏惟音分明看到,萧君眠身子微微一震。 “这件事,回来再商量吧。” 轻咳一声掩饰住尴尬,萧君眠走近,似是不经意般捋起夏惟音耳边一丝散落碎发。 萧君眠身上有种柔和而清淡的味道,那味道如丝如缕,随着他突然躬身变得清晰,紧贴夏惟音侧脸萦绕。 “记得一件事,惟音,需要你监视的人不是肃亲王。”双臂将瘦削身躯紧紧抱住,萧君眠下颌抵着夏惟音头顶,锐利目光中一抹冷然掠过,“我要你监视的人,是墨妄尘。无论如何,别让我失望。”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私奔计划 帝都掖城已经进入冬季,雪未落,寒风却比秋天时冷上百倍。 夏惟音坐轿子到肃亲王府门口,下了轿子,没看见肃亲王或者肃亲王长子萧元和,只见到一抹披着黑色裘衣的颀长身影,淡淡目光正向她望来。 “果然是你的主意吧?平白无故,那位世子怎么会点名邀我?”与墨妄尘擦肩而过时,夏惟音低道,“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最好少说少做。” 墨妄尘耸了耸眉梢,当真不说不动,若有所思的视线一直追踪夏惟音到王府内。 向肃亲王说明来意后,夏惟音被允许在王府偏院暂住一个月,所住客房就在墨妄尘房间对面,与主子仆从都不挨着。 肃亲王当然不相信她是来学琴技的,敷衍几句后便不再理会,态度与当天在东宫里大相径庭。 诸事安排妥当后,墨妄尘抱着手炉光明正大出现。 “太子很看重你,想把你带出宫十分不易,我只能拜托王爷出面。王侯贵族看上宫中嫔妃女官,向皇上、太子索取的事很常见,就算他明知道或许另有隐情,也没理由一口回绝。” “荒唐到可笑的借口。”夏惟音冷着脸,没好气道,“幸好殿下不是傻子,没有向我提出过分要求,要是他当了真把我许给肃亲王大公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自称谋士。” “那种事不可能发生。他舍不得弃掉一枚好棋,我更舍不得把你交给那位不学无术的浪荡世子。如果连这步都考虑不到,我才真的没脸自称谋士。” 房间有些冷,夏惟音瑟瑟缩缩搓手取暖,墨妄尘将手炉塞进她怀里,顿时传来一片温暖热度。 “我考虑到的结果有两种。一是他不同意你来,那么我只能另想方法让你出宫;二是他接受肃亲王请求,不过一定不是为了成全你和世子,而是另有目的。” 墨妄尘的猜测,让夏惟音忍不住轻叹:“既然知道,又何必折腾一番?我要的是远离是非,你却把我从皇宫转到肃亲王府,这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 “肃亲王府不是你的归宿,仅仅是个借口罢了。不管太子目的为何,只要他放手让你离开皇宫,我的计划就算成功。” 墨色眼眸里,一抹睿智光泽流转,伴着微微翘起的唇瓣,墨妄尘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你要做的只是在王府暂住几天,管他什么皇命,我会尽快安排车马带你离开帝都。” “逃?”夏惟音失声哑笑,“我又不是犯人,没必要如此狼狈吧?再说我能去哪里?难道要我舍弃家人和平静生活,窜进深山老林当野人?” 墨妄尘揉揉额角,习惯性蹙起眉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猪肉?天冷冻坏了吗?” 二话不说,夏惟音抄起茶杯朝他脸上砸去。 漫不经心接住袭来的茶杯,墨妄尘倒杯热水推到夏惟音面前:“倘若违背太子意愿离开,你以为帝都还有你栖身之所?要走是你说的,我在尽力帮你,别挑挑拣拣不知足,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期待已久的出路就在眼前,夏惟音反而犹豫起来。 “再等等吧,殿下那边我提了想出宫的事,若是能得到允许,总比逃离更好。” “他会同意放你走?”墨妄尘嗤笑,“你是不是又天真病发作了?他真这么说的话,一定是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否则绝不可能。” 如此锐利目光让夏惟音咋舌,耸耸肩,只好坦白:“差不多。来之前我对殿下说,结束这件事后我想离开,他没有拒绝。” “没拒绝,也没答应对吧?真等你完成任务回去,他一样不会放你离开。”起身走到窗边,墨妄尘表情变得复杂深邃,“你的价值还没榨透,以监视肃亲王这种小任务作条件还你自由,他才不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夏惟音看着他背影,犹豫半天才轻道:“我奉命监视的人不是肃亲王,是你。” 墨妄尘气息一顿。 少顷,他转身,面色平静:“哦?他这么在意我的存在?那你呢,为了出宫就这么答应他了?” 墨妄尘语气虽淡,却能听出几分冷意,似乎在为她接受监视他的任务而生气。 捧着暖炉贴在心口,夏惟音缓缓摇头,莫名竟感到半分委屈。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实话告诉你,这任务我根本就不想接,如果我执意要离开皇宫,没有谁能阻拦。之所以我会站在这里听你冷嘲热讽,仅仅因为殿下说,若是我不来,他还会派其他人来监视,一旦发现你有任何异常举动……立杀,无赦。” 话到最后,声音几乎听不见。 监视墨妄尘这种事,她千万个不愿意,可是别无选择。 她只是不希望他有危险,宁愿用自己短暂的不自由,去换他平安无事。 墨妄尘有些意外,沉默许久,莫名一声轻笑。 “笑什么?”夏惟音一拳捶过去,“有人想除掉你,你还笑得出来,疯了吗?” 低下头微垂眼睑,墨妄尘抓住夏惟音的手,熠熠眼眸与她对视,声音清朗柔和:“只是觉得有些开心。没想到,你会这么担心我。” “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总不会恩将仇报。” 夏惟音抽回手腕,转身走到两步外。 心慌,脸颊微微发烫,拼命想止住,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惟音,这些事我会处理好。”墨妄尘紧随而来,一只手搭在夏惟音肩头,“我这就让百里联系车马,尽快离开帝都——我和你一起。” “你也要走吗?那肃亲王……” 墨妄尘苦笑:“到这地步,我还能留下吗?你的太子殿下已经把我视作眼中钉,不拔除决不罢休,我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夏惟音动了动嘴唇,想问的话却没有出口。 身为谋士,可以随随便便就抛弃主子吗?还是说谋士身份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他主动接触她、靠近她,他所掩藏的秘密,只怕不单单是帮助肃亲王谋权篡位这么简单。 然而她知道,就算问了,墨妄尘也不会告诉她。 黯然眼神出卖了夏惟音心思,墨妄尘稍作犹豫,眉间揉进一丝沧桑:“离开帝都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所做一切的意义了。” “还是算了吧,知道的越多,负担就越重。”夏惟音语气轻巧,却没有丝毫玩笑之意,“离开之后,你我各走各路,你的秘密我不再猜测,我的生活你也别来干涉。两不相干,就这样。” 肩头上温度撤去,墨妄尘双手负后,看着夏惟音的目光,奇异地带着柔柔笑意。 “何去何从由不得你,你是我的人。” “懒得跟你闹。”长舒口气,夏惟音拉开房门,“走吧。没事别来找我,免得我还要费心隐瞒。” 墨妄尘稍稍躬身,温雅得像个翩翩公子,顺手解下狐裘披风搭在她身上,这也是漫漫冷夜,夏惟音身上唯一能够带来温暖的东西。 尽管夏惟音相信墨妄尘的能力,想要离开帝都的计划却并不顺利——帝都内恰好发生几起劫案,掖城府下令出入城人员严加盘查,没有掖城府同行文书的马车一律进行。 这期间,夏惟音的生活也不是太平静。 如萧君眠所说,肃亲王长子,世子萧元和喜好女色,并且达到毫无底线来者不拒的地步。 而夏惟音的到来,让正处于百无聊赖阶段的萧元和顿时有了新目标。 一日上午,夏惟音为应付场面,去往名为浣芷的姑娘屋里学琴,推开门才发现,萧元和与一众女子早在屋中嬉闹。 “小音,你看,这是南海夜明珠,去年入宫贡品中最大的一颗。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啊!”见夏惟音来了,萧元和笑嘻嘻贴上前,手中明珠贴到夏惟音胸口。 夏惟音不动声色躲开:“珍宝当配绝色,世子还是送给其他姑娘吧。” “你不就是绝色佳丽吗?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浑身酥软呢!”萧元和一边嬉笑,一边借势贴向夏惟音,细皮厚肉的手掌伸到她腰间。 黛色眉梢微微一挑,夏惟音身子侧偏,躲开萧元和后快步走到浣芷身边。 “今日我有些私事,这琴就别学了吧。我先回房了。” “呦,夏姑娘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在萧元和身后的女子阴阳怪气道,“世子好心好意要送珠子与你,你还不领情,是想让世子在姐妹们面前难堪吗?” “不领情就是让人难堪?世子身边佳丽众多,又如此慷慨倜傥,只怕王府有多少家产也不够挥霍。如果这位姐姐喜欢,那就向世子讨了明珠,想来世子不会不给。” 萧元和连忙收起夜明珠,故作大方摆手:“哎哎哎,别听她们瞎说,什么难堪不难堪的?我想送东西给你,这是我的心意,你不喜欢,我再挑选其它你喜欢东西就是,只要你高兴!”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如果她真的点头接受,估计萧元和要哭成癞皮狗。 夏惟音心里暗笑,面上则始终保持平静淡然:“我是来向浣芷姑娘学琴的,过几天就要回宫,实在担不起世子厚爱。” 热闹荒诞气氛之中,夏惟音就像一盆冷水,将萧元和兴趣瞬间浇灭。 待她独自离开后,叽叽喳喳议论声铺天盖地,萧元和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个侯府的庶出小姐罢了,竟敢给老子摆脸色!” “世子别生气,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多不值?” “就是啊,安平侯府三小姐素行不良,臭名远扬,若不是有墨公子这层关系,就算她想巴结世子,世子还得考虑要不要她呢!” 七嘴八舌间,忽然有人附到萧元和耳边。 “听说她与侯府二小姐交恶,世子若是厌烦她,何不……” 萧元和眼珠一转,若有所思摸了摸油光蹭亮的下巴,一抹坏笑浮上嘴角。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共枕同眠 东宫芳华殿偏殿,三个衣衫华丽的女子围坐,脸上皆是愠怒表情。 “姐姐看我的脸,就是那小蹄子弄伤的!如今别说入宫,我连嫁人都难了!” “婉画,姐知道家里出了事,本以为有我在宫里能替你撑着些,可现在……唉!一言难尽,总之我因为惟音,已经被皇后娘娘斥责好几回了,日子过得并不比你好。” 久居深宫的夏才人容貌与夏婉画七分相似,却更多出一分沉稳,一分内敛,还有一分倦态。 坐在二人中间的是唐婉仪,脸色最铁青,也是态度最强硬的。 “自家妹妹你们都管不好吗?夏才人,当年你入宫为宫女,我娘可没少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还有婉画你,虽说安平侯与我祖父往来极少,我对你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吧?逢年过节,上等的胭脂水粉,我少送过你吗?” 夏婉画气得冷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和姐姐念着你们家的好,到头来不还是一样被那小蹄子坑害吗?要是我们有办法,也不至于坐在这里抱怨了!” “行了,你们两个怎么先吵起来了?”夏才人打断二人争执,指尖揉搓着腕上玉镯,缓道,“昨天肃亲王府的红姑来过,她说惟音被太子送去王府学习琴技,仗着与那位墨公子关系匪浅,连世子都不放在眼里。” 夏婉画眼睛一亮:“怎么,世子也厌烦她?” “我了解萧元和,好女色又要面子,而夏惟音目中无人,想来是触了他的霉头。”唐婉仪挺直脊背,冷哼一声,“说起来,萧元和倒也是猪脑子,夏惟音是太子看上的人,他还想染指吗?一个世子而已,居然想跟太子争,不自量力。” 夏才人摇摇头:“你们两个终归年轻,想来想去都是抱怨嘲讽。你们就没看出来吗?红姑之所以走这一趟,说这么些话,为的可不是找人倾诉。” “姐姐的意思是……世子也想教训那小蹄子?”倒吸口气,夏婉画目光透着恶毒,“好,太好了!越多人恨她、厌恶她,我心里就越痛快!巴不得她被人恨死才好!” “你只会逞口舌之能。”唐婉仪翻翻白眼,目光转向夏才人,“夏才人入宫多年,各种手段最是了解,可有什么好法子给咱们姐妹三个出出气?如今我祖父遭皇上冷待,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宫廷深深,步步惊心,夏才人能在后宫博宠多年,自然不是吃素的善男信女。 稍作沉思后,夏才人取来笔墨,一行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拿去吧。宫里宫外多找些人,一人塞上几两银子,也不用他们做什么,把这话照原样传出去就行,若能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那就更好了。” 夏才人把纸交给唐婉仪,又招手叫夏婉画凑到身前。 “你也别闲着,趁着没嫁人能四处走动,尽快去趟肃亲王府,按照我告诉你的劝说肃亲王。” 附在夏婉画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后,夏才人心满意足长出口气,借口困倦回到卧房。 才一关上门,夏才人忽地散去雍容换上一脸凶狠,挥手砸烂满桌杯壶,一字一词,满是恶毒恨意。 “夏惟音,你个野种!别想毁了我夏家!” 当晚,夏惟音被一阵惨叫加咆哮声吵醒,睁开眼冷笑一声,又闭上眼安心入睡。 不需要问,也不需要去围观,她知道惨叫的人是萧元和,更知道萧元和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萧元和宽衣解带打算入睡时,突然发现被窝里跑出几只蝎子罢了——倒是她很辛苦,入冬之后想捉到几只蝎子,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谁让白天时萧元和趁着人多眼杂,不知死活摸了她的手呢? 还没等重投梦乡怀抱,房门忽然咚地一声被推开,有人步履匆匆闯入,带来一阵血腥味道。 “谁?”夏惟音迅速起身披上外衣,执着匕首跳到地上。 低沉声音淡淡传来。 “是我。” 听出是墨妄尘的声音,夏惟音放下匕首,伸手摸索时,却摸到一片粘稠湿润。 “你受伤了?”夏惟音心头一紧。 “皮外伤,没大碍。”夹带一身寒气走进卧房,墨妄尘噗咚倒在榻上,声音嘶哑,“别嚷,别点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外面有狗守着。” 深更半夜,什么人跑到肃亲王府盯梢? 他身上的伤,也是那些人留下的吗? 夏惟音揣着无数疑问关好房门,又抹黑找到创药,端着水盆回到榻边:“伤在哪里?让我看看,流血也能流死人。” “背上,左边。” 摸到墨妄尘伤口处,夏惟音倒吸口凉气:“死鸭子嘴硬,伤口这么深还说没事。” 墨妄尘的衣衫已经彻底割破,夏惟音小心翼翼帮他解开衣襟褪去上衫,蘸着冷水擦掉血迹,一点点推开创药铺满细长伤口。 整个过程中,墨妄尘一声没吭,倒是夏惟音紧张得满头大汗。 丢掉染血衣衫和汗巾,夏惟音把被子塞给墨妄尘:“披上,别以为没点灯就可以肆无忌惮耍流氓。” “没收你钱,偷着乐吧。” 收拾好杂物,夏惟音坐到榻边,望着窗外点点星辉困惑万分:“你惹到什么人了?敢跑到肃亲王府行凶的,恐怕来头不小吧?” 墨妄尘淡淡冷笑:“你说呢?” “萧君眠?”见墨妄尘没有否认,夏惟音眉头紧锁,“他已经派我来监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些人是他派去长乐酒肆的。我本想亲自走一趟把车马置办好,意外在酒肆附近发现他们踪迹,为防高老板受牵连,只好让他们永远闭上嘴。” 拍拍枕头侧身躺下,萧君眠露出疲惫神情。 “外面那些是早就在王府附近盯梢的,主要目标是我,如果我会自己房间一定会被他们发现。我不想在王府内闹事,所以到你这里暂且避一避,等天亮他们撤走再说。” 在此之前,夏惟音并没意识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看着墨妄尘失去血色的面庞,总觉得似乎局面一夜之间发生巨大变化。 萧君眠和墨妄尘,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显然已经接近你死我活的境界。 偏院客房背阴,寒气重,加上屋子里没有火盆,冷得就像是冰窖,只穿了一件薄衫的夏惟音很快被冬夜严寒欺压得不停发抖。 “过来。站在那里是想冻死么?”透窗弥散的微弱光线里,墨妄尘拍拍身边空位,支起被子发出邀请。 夏惟音倔强扭头:“不劳费心,我暖得很,浑身是汗。” “我身上有伤,不便行动,非逼我亲自去捉你过来?”嗤笑一声,墨妄尘挑衅道,“是不敢么?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有过了,同床共枕有什么可怕?” 嘶地倒吸口气,夏惟音狠狠瞪他一眼:“闭嘴!不许再提!” “那就老老实实过来躺下,正好帮我暖暖身子。好冷……” 墨妄尘腾出一半位置翻身平躺,闭上眼,两道剑眉陈列出痛苦形状。 失血过多会感到浑身发冷,这点常识夏惟音还是知道的,看了看空空荡荡别无他物的卧房,几经犹豫后还是不情不愿蹭到榻边。 “干什么你?”眼看夏惟音为自己盖好被子,却隔着被子和衣而卧,墨妄尘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多豪放,原来也念着男女授受不亲这些烂规矩。” “哪来那么多废话?留你半晚算是积德,闭上嘴、闭上眼什么都别说,不然别怪我无情,干脆把你丢到外面喂野狗。” “好,我不说,我睡觉。” 墨妄尘耸耸肩,心安理得缩进被子里,一只手放在外面,悄无声息攥住夏惟音手掌,传递来汩汩热量。 夏惟音无声叹息。 冷夜寒屋,她也就这一点温暖能够汲取,偏偏又是他的。 许是那一抹微末温暖起了作用,夏惟音很快陷入浓浓困倦中重归梦乡,前所未有地安心。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身侧空空荡荡,温暖的被子也全都盖在她身上,仅地上一盆污水证明着,昨夜的确有身负伤痕的人来过,与她共枕同眠。 夏惟音走出卧房,院落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对面墨妄尘房间大门紧闭,不知道有人没人在里面,好像整个院落就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夏姑娘!”突然走入院中的百里打破宁静,手中还端着熊熊燃烧的火盆,龇着白牙乐呵呵道,“少主让我把这个送到您房里。” 夏惟音有些失神:“他人呢?还好吗?” “少主说有事出去两天,让您别担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等事情办妥,少主会亲自来接您。” 看百里灿烂笑容,似乎并不知道昨晚墨妄尘受伤的事。 散漫点了点头,夏惟音将随身带的小荷包交给百里:“劳烦把这个送去安平侯府,交给桃央和竹山,告诉他们,我若有什么事,让他们去一品楼投奔莫老板。” “哦,知道了。”百里憨憨答应,表情微带困惑,“对了,夏姑娘,唐太师怎么处理?我本打算问少主的,今早却忘记了……” “唐太师?”夏惟音愣住。 “对啊,唐太师不是回老家的路上被少主劫了吗?这都关在城东地窖里两天了,我和楚逸还得特地看着,真麻烦。” 夏惟音忽然想起,那天墨妄尘去看她时曾流露过,他会向害她受伤的人报复。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百里,唐太师知道劫他的人是你们吗?如果不知道,你把他打昏后丢到太师府门口,别让人发现。你们少主已经背了不少麻烦,能少一事少一事吧。” 一想到帝都又要掀起风浪,夏惟音不禁一阵头痛。 看似太平盛世,怎么她想过安生日子就这么难呢?跌宕人生,大概在遇到墨妄尘那一刻就已然注定。 “夏姑娘,快,快来接一把,我拿不动了!” 刚送走百里,浣芷又嚷嚷着出现,怀里抱着新衣首饰等一堆东西。 将东西一股脑塞给夏惟音,浣芷笑颜逐开:“明晚王爷要设家宴,咱们都有份呢!早点儿换上衣裙打扮好,到时候可别迟到啊!”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肃亲王诡计 “王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我说的,可都是为了王爷好啊!” 肃亲王府书房内,矫揉造作的声音传出,依稀带着几分惋惜之意。 “这、这也太荒唐了!”肃亲王踱步快走,满地乱转,一张老脸泛红,“夏惟音和妄尘关系匪浅,你让本王去跟妄尘抢女人……你这不是离间本王和妄尘关系嘛!” “夏惟音是我妹妹,她和谁关系好,我还能不知道?”夏婉画哼笑,故作不屑。 肃亲王斜眼偷看夏婉画,表情越来越犹豫不决。 “我大哥在时,夏惟音澄清过,她与墨妄尘并非极亲近的关系,倒是与太子十分投缘。再有,王爷也应当有所耳闻,她在宫中惹了不少麻烦,都是太子出面摆平的,就连皇后娘娘都对此不满。事实摆在眼前,王爷还不肯相信?” 肃亲王还是摇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是妄尘的女人,那本王何必去惹太子?” “不惹,如何能找到太子破绽?”刻意一声长叹,夏婉画阴阳怪气道,“王爷可是辅佐皇上的大功臣,当摄政王多年辛劳苦劳兼具,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抢去皇位,这份气,王爷忍得?” “胡说八道!简直放肆!”肃亲王脸色急变,怒喝道。 夏婉画冷笑:“众做周知的事,王爷不用藏着掖着。我今天来是想帮王爷的忙,谁让惟音那小蹄子闹得侯府鸡飞狗跳,又害得我容貌损毁呢?况且这么做对王爷有利,何乐不为?” “本王怎么没看出利在何处?”肃亲王耳朵一竖,面上仍故作愠色。 这点小心思,夏婉画还是能够看懂的,妩媚一笑,照着夏才人原话背诵起来。 “王爷和太子争,名不正言不顺,一直都是被人指责的一方。太子之所以如此得人心,是因为他素行恭谨,做事有度,总能让文武百官和百姓信服。王爷试想,如果有一天太子犯下错误试了民心,那还会是王爷势单力孤的局面吗?” 肃亲王沉眉想想,确有道理,面色缓和不少:“可是……太子向来言行谨慎,能指望他犯什么错?” “所以我说了啊,我是来帮王爷的。”夏婉画咯咯娇笑,目光里却藏着凶狠,“夏惟音是太子看上的人,王爷若是要了她,太子还能不恼羞成怒?人一生气就容易犯错,到时候王爷还犯愁抓不到太子的话柄吗?” 夏婉画一席话让肃亲王沉思许久,激烈斗争之后,终是利欲占据上风。 一个怀着恨,一个贪着权,两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很快琢磨出一个恶毒布局。 而被蒙在鼓中的夏惟音自然不知道,所谓的王府家宴,揭穿了说,其实是针对她设下的圈套。 家宴之上,夏婉画当然不会露面,除了肃亲王和长子萧元和及两位女眷外,就只剩下那些无名无分却整日在王府中游荡的女人。 “来,夏姑娘,这杯敬你。虽说你与元和无缘,但终归相识一场,本王就借此机会祝你能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和和美美。” 饭菜还没上齐,肃亲王率先举杯敬酒。 夏惟音看看面前酒杯,不着痕迹皱眉。 喝酒容易误事,她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墨妄尘那边又情况不明,这种时候喝个酩酊大醉实在不妥。 “酒就罢了,我最近在服药,沾不得点滴。”莞尔一笑,夏惟音将酒杯推到一旁,“不如以茶代酒吧,这杯算是我敬王爷的。多谢王爷不吝接待,容我在王府向浣芷姐姐学习。” 见她不肯喝酒,肃亲王笑容变得不自然,迅速与萧元和交换一下眼色。 萧元和眼珠滴溜一转,轻轻点头。 肃亲王恢复常色,呵呵笑道:“无妨,那就换上好茶。元和啊,你房里不是有敏郡特产的玉龙香吗?去取来,给夏姑娘泡上一杯。” 萧元和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离席,一桌人继续说说笑笑等着上茶。 有过上一次被唐氏落迷药的经历,对不信任之人送来的酒水,夏惟音始终抱着谨慎态度,尽管刚才肃亲王父子眼神交换仅仅短暂一瞬,她心里仍起了疑。 片刻后,萧元和提着一壶茶返回,亲手为夏惟音倒满。 “快尝尝,这是咱们晋安国最上等的香茶,一年到头也就产那么十几块茶饼。” “多谢。”夏惟音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贴到唇边。 桌下,肃亲王养的一只花猫正懒洋洋躺着,夏惟音突然落下脚掌踩在猫尾巴上。 花猫吃痛,一声凄厉悲鸣,弓着身猛地跳起,撞得饭桌一震;桌边坐着的几个妖艳女子吓了一跳,各自惊叫起身散开,混乱中又不知道谁撞了谁、谁踩了谁的脚,一时间猫叫、人声混杂,饭桌上乱成一团。 混乱中,夏惟音镇定自若,趁所有人不注意,将自己的茶杯与旁边浣芷的迅速调换,而后从容落座。 好一番折腾后,仆人抓住花猫抱到外面,夏惟音主动站起,端着茶杯向肃亲王遥遥一敬:“多谢王爷款待,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将杯中茶水喝个干干净净。 肃亲王紧盯着夏惟音,眼看她喝了茶,暗暗松口气,得意目光飘向萧元和。 萧元和回以轻松神情,吵吵嚷嚷继续张罗宴席,浣芷和其他女子不遗余力卖弄风情,茶水酒水都没少喝。 不过半个时辰,浣芷眼神开始涣散,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口齿不清不楚。 “才喝了几杯就这样,以前酒量不是挺好吗?”萧元和颇感扫兴,烦躁挥手,“来人,送她回去休息,别在这里添堵。” 浣芷被下人抬走,夏惟音望着步履蹒跚的背影,心里有了估量。 之所以浣芷这么快就失去意识,并非那酒有多香多醉人,而是茶有问题——萧元和送来时应该搀过药,迷药一类。 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特地弄了场家宴给她设局,目的是什么? 猜测再多都不是真正答案,夏惟音学着浣芷模样,很快也装作神志不清,噗通倒在桌上。 夏惟音一倒,肃亲王和萧元和堆起的虚假笑容瞬间散去,父子二人相对冷笑,喝退一众茫然不知所措的女子。 “现在市井间都传,说夏惟音是太子拟定的太子妃人选。我还真挺想看看的,看看太子知道她成了父王的人后是怒是气,还是哭哭啼啼回去向皇上告状。”萧元和推了下夏惟音,一脸报复后的得意神情。 肃亲王哼道:“萧君眠那小子,仗着自己受皇兄宠爱处处与本王作对,这些年本王受的气可不少,如今也是时候回报回报他了。他真喜欢这女人,必定雷霆大怒来找本王麻烦,那么本王就可以扮委屈对皇兄诉苦;他若不喜欢这女人,事情传出去也是他脸上一块脏污,就当给本王出气了。” “父王英明。”萧元和竖起大拇指。 “英明个屁!”肃亲王翻翻白眼,“养你这么大半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安平侯家那两个丫头,好歹还能给本王出出主意。行了,别贫嘴,赶紧把人抬到我房里,趁着药劲儿没过把事办了!” 肃亲王父子的对话,夏惟音装睡中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愈发冰凉。 如果设计害她的人只是夏婉画,她可以理解,毕竟是她不小心毁了夏婉画的容貌。 可是为什么,连没什么恩怨的长姐夏才人也要害她? 那些人,就真的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所谓亲人,居然一个比一个狠毒,尚不如萧君眠和墨妄尘待她好,莫非帝都侯府,真的没有她容身之处? 心口凉薄让夏惟音更加冷静,强忍怒火与憎恶被萧元和背到肃亲王卧房,躺在柔软卧榻上悠悠睁开眼,手里紧握墨妄尘送的那把匕首。 肃亲王已过天命之年,却仍色心不死,见夏惟音颇有几分姿色,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痛快,三言两语打发走萧元和后,咧着嘴一边解开衣衫一边走进卧房。 才推开房门,一道冷光掠过视线,一道冰冷,无声停留在颈间。 “王爷好兴致,茶酒助兴,色字当头,一副年迈就要入土的身子,竟还想玩个欲死欲仙。” 夏惟音冷若冰霜的面孔出现在肃亲王面前,眉峰似刀,眸光如铁,充斥着冷冷杀意的眼神,令得肃亲王心慌气短,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你、你怎么——” “现在是我问问题的时候,王爷只要回答就好。”略一抬匕首,夏惟音用刀锋将肃亲王的话堵回,低道,“设宴下药这件事,除了我两位姐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 “还有、还有唐太师的孙女……” “王爷与唐太师关系很好?” “一般,只是一般!本王从不与任何逆乱之臣交往!此心忠诚于皇上,天地可表!” 狼子野心,哪来的忠心,糊弄鬼呢? 夏惟音差点被逗笑,急忙绷住脸:“你对墨妄尘了解多少?除了你的谋士之外,他还有什么身份?” “这……”肃亲王迟疑,被匕首一吓,哭丧着脸道,“这个真不知道啊!当、当初是他主动找上门的,说是愿意帮本王对抗太子、登上帝位,本王哪里知道他还有其他身份?” 夏惟音皱眉:“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本王对天发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肃亲王声音变了调,脸色惨白如纸,“本王只知道他手下两个人都很厉害,最初来的时候有些外地口音,应该是南边的人,其他就真的不清楚了。” 以墨妄尘的谨慎神秘,告诉肃亲王实情的可能微乎其微,看肃亲王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 没能得到预期答案,夏惟音微微有些失望。 一走神的功夫,肃亲王突然翻身躲过匕首威胁,从旁侧墙壁上取下装饰用的马刀,甩掉刀鞘迎头朝夏惟音砍去。 低低一声闷响后,片片血花,溅落地面。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替罪者 夏惟音是特警出身,对危险有着十分精准的直觉和反应能力,在肃亲王手中马刀还没近身时,她就已经下意识挥出匕首防御。 然而她没想到,墨妄尘送给她的匕首居然如此锋利,削铁如泥,甫一相接就将马刀刀身砍断,锋利刃口直直没入肃亲王手臂。 匕首扎进肉里很深,涌出的血汩汩不停,很快就将地面染红。 肃亲王被惊得呆住,一时半会儿竟忘了呼喊,待到夏惟音意识到大事不妙要逃走时,肃亲王才杀猪一般哀嚎起来。 按照晋安国法律,刺杀王侯是死罪,夏惟音没有任何功绩名誉在身,追查起来,必定免不了一死。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夏惟音收起匕首夺门而出,前脚刚踏出门口,突然有一只手臂伸来将她拦住,一把推回房中。 “贺兰大人?” 看着意外出现的贺兰阙冰冷面容,夏惟音隐隐觉得不妙——以贺兰阙对萧君眠的忠诚,绝对不在乎杀了她,避免萧君眠因此遭受连累。 意外的是,贺兰阙没有动手,反而开口向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肃亲王父子与我两位姐姐及唐婉仪勾结,借设宴之机给我下药意图轻薄,想要借此来刺激太子殿下。”夏惟音镇定心神,简短答道。 贺兰阙冰冷目光移向肃亲王,紧握佩剑的手上青筋毕现。 “你出去。马上。”低低一声命令,贺兰阙推了夏惟音一把,“有人问起,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夏惟音不知道贺兰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到外面有杂乱脚步声传来,实在没有时间细问,用力点点头,推开朝向后院的窗子飞快逃离。 作为总是跟在萧君眠身侧的护卫,贺兰阙的身份并不是秘密,肃亲王很清楚他是谁。 “贺兰阙,你想干什么?!你、你敢动本王试试!马上就有人过来,你跑不掉的,你敢动本王就等同于太子犯罪!” 贺兰阙对颤抖威胁充耳不闻,步步逼近捧着血手的肃亲王,冷肃憎恶表情,仿若一尊杀神。 字字,冰冷入骨。 “畜生,这是你动她的代价。” 紧接着,惨烈哀嚎响彻肃亲王府。 帝都的天气总是无常,墨妄尘离开时还是一片日光清朗,匆匆赶回王府时,却已是素雪满地。 肃亲王府内,气氛压抑得可怕,聚在府中的女子们不知去往何处,只剩一些下人战战兢兢侍立院中,萧元和在门口抓着头发来回踱步。 墨妄尘怎么也没料到,肃亲王会伤得如此之重。 除了手臂上导致大量流血的伤口外,肃亲王身上还有不少青紫瘀伤。根据大夫所说,有几处被打得太狠,可能连内脏都受到损伤,纵是保住性命也必定减了阳寿。 肃亲王被发现时已经陷入昏迷,至今还没有苏醒,下人们赶到卧房只看见太子侍卫贺兰阙满身是血站立,并无其他人。 萧元和却口口声声说,加害肃亲王的凶手还有夏惟音一个。 墨妄尘没有对肃亲王的伤势询问半句,得知夏惟音被关在柴房之后,不顾萧元和阻拦,沉着脸将她带走,一同奔向掖城府。 路上,夏惟音异常沉默。 “不关你的事,是肃亲王自作自受。”墨妄尘步履匆匆,仍不忘轻声安慰。 夏惟音许久没有回应,走了百步之后突然开口:“肃亲王死不足惜。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贺兰阙要替我顶罪。他是太子属下,无论他做出什么不当举动都会算到太子头上,他去顶罪,对太子的影响要比我承担责任更恶劣。” “你是在担心贺兰,还是在担心太子?” 夏惟音突然停住脚步。 墨妄尘不得不跟着她停下,回头看去,那张清秀面容上不知悲喜的表情,在大雪里显得异样寂寥。 “任何人对我的好,都会变成我的债。我不想亏欠任何人,也包括你。” 长长呼口气,热量化作一团白雾缓缓消散,墨妄尘在热气消散之前,重新为夏惟音系好披风系带。 低垂眉目间,依旧是那种清淡而柔和的表情。 “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欠你们所有人。”垂下手勾住夏惟音微微弯曲手指,墨妄尘放开脚步,引领她在无暇雪地上留下清晰印记,平静回眸,墨色深邃,“这十七年的亏欠,我会竭力补偿,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夏惟音感觉,似乎藏在他心里的秘密就要涌出,可是偏在这时,墨妄尘毅然切断话题,牵着她的手走进漫天风雪之中。 怪的是,她竟没有了想要追问的冲动。 她只有一种感觉。 那是他的温暖,以及他从不与人相说,却比任何言语都要真切的温柔。 掖城府里,墨妄尘凭借肃亲王谋士身份,轻而易举见到被关在牢房中的贺兰阙。 贺兰阙身上斑斑点点血迹已经干涸,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是见到墨妄尘和夏惟音,也仅仅打了个招呼而已。 “府尹说你把罪名都担了下来,一口咬定肃亲王是你打伤的,可有这事?”墨妄尘手臂交抱,懒洋洋倚在牢房门口。 “本来就是我打的。”视线掠过夏惟音,贺兰阙眼神微微一动,很快恢复如常,“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做到那种程度吗?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墨妄尘耸肩:“我信。她有多野蛮,我再清楚不过。” 夏惟音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看,就因为你的举动,她现在连和我置气的心情都没有。”哑笑一声,墨妄尘正色道,“事情来龙去脉惟音大致说了一遍。肃亲王那边我会尽可能抚平,但你也要随时做好准备,如果萧君眠打算弃卒保车,你必须立刻逃出帝都。” 贺兰阙缓缓摇头:“殿下不会弃我于不顾。”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信任,谁能保证,他对你的在乎更胜你对他的忠心?”话说一半,墨妄尘忽然拉过夏惟音,笑容清冷,“你可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再看现在,萧君眠是如何待她的?” 猛地蹙眉,贺兰阙怒道:“那不是一回事!” “不是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肃亲王对惟音不轨时,你会那么凑巧出现在门口?”墨妄尘笑容愈发冰冷,满含厌恶。 夏惟音扭开头,沉而无声叹息。 聪明如她,又怎会想不到墨妄尘提出的问题? 贺兰阙半晌失神,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回答,几番挣扎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是殿下……殿下让我监视你们。” 那一瞬,夏惟音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细细碎裂,将她原本温热的心染上一片寒凉。 “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不离不弃的人,你所信赖的太子殿下。”轻蔑一眼,墨妄尘不知是气是怒,语气低沉,“让你监视我,不是因为他信任你,而是想试探你是否会对他说实话。” “从你离开东宫,我就奉命跟在后面。殿下要我每天汇报你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你所说的与我所见不符,立刻将你带回东宫。” 贺兰阙的回答证实了墨妄尘推测,就算夏惟音想找借口为萧君眠开脱,也没有任何缓和余地。 “让她自己去想吧。”看了眼失神的夏惟音,墨妄尘望向贺兰阙,“萧君眠怀疑我到这般地步,帝都我是不能再待了,我会尽快带惟音离开。你呢,打算直接跟我们走,还是被遗弃心死后再追悔莫及?” “就算死,我也要死个安心,绝不背负背叛殿下之名。” 贺兰阙有多固执,墨妄尘是清楚的,明白再说什么都没有,点点头后揽住夏惟音。 “我会替你照顾她。” “她怎么样,与我无关。”贺兰阙低头看着地面,淡得像是一捧流水,“过去的贺兰阙已经死了,如今的贺兰阙只有太子护卫这一个身份,往事休提。” 倘若夏惟音当时没有沉浸在烦恼中,她应该会对二人之间莫名其妙对话感到好奇,然而,直到走进长乐酒肆,她才恍然恢复神智,全然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酒肆里只有高老板在,柜台上两只大包袱堆放着,旁边账本散落。 高老板面对墨妄尘,神色恭敬:“掖城府盘查严格,车马到现在也没能进来,少主还是轻装离开吧。” “不急着走,再等等。”墨妄尘摆手,“贺兰师兄出事了,无论如何,我要等到确定他平安无事再离开。另外……她大概还不愿跟我走。” 高老板这才注意到门口的夏惟音,深吸口气压低声音:“少主要带着她?可她不是安平侯府的三小姐吗?让她发现少主身份的话……” “她不是什么侯府千金,与你我一样,她骨子里流淌的是最尊贵的血脉。” 墨妄尘的话模棱两可,高老板困惑不解,正犹豫要不要请夏惟音进门,夏惟音忽然将腰间匕首丢给墨妄尘。 “你早些离开帝都,别再出现。如果贺兰大人有危险,我会不惜一切去救他,无须担心。” 墨妄尘眼看匕首掉落脚前,不动也不恼火,只用意味深长目光打量夏惟音:“你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到我死。否则,我便不是夏惟音。” 没有任何挂念与留恋,夏惟音利落转身,大步离开。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与怨,贺兰阙为保她顶替死罪,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纵是她暂时得不到答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贺兰阙无辜枉死。 从长乐酒肆到东宫,那段路风雪交加,湿滑难行,夏惟音一步一步坚定走去,一直走到那双喜怒不明的天子之眸中。 萧君眠一直等在东宫正门门口,雪白狐裘披风上,早已压满积雪。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伸出手,萧君眠将油纸伞遮到夏惟音头顶。 “我的罪,我自己担,不需要谁来顶替。我也不想因此连累到任何人。” 夏惟音目不斜视径直向前走,擦肩而过后又是一步,手臂忽然猛地被萧君眠拉住。 “贺兰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我保证。若是为你,我甘愿受些责罚……只要你平安无事,还愿留在我身边。”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责罚 太子侍卫闯入王府重伤肃亲王,这件事无论在前朝后宫还是市井民间都掀起巨大风浪。 萧君眠亲自去掖城府走了一趟,回来之后只说,还要等待肃亲王醒后由皇帝审问定罪,如果肃亲王咬定动手的人是夏惟音,那么事情恐怕还要更多曲折。 不过这一趟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在回来之后,萧君眠看夏惟音的目光里不再有怀疑。 贺兰阙肯为她顶罪,想来也不会揭穿她与墨妄尘关系密切。 肃亲王苏醒的消息很快传来,皇帝也命人来通知,次日早朝要亲自审断这案子,萧君眠、肃亲王和贺兰阙都要在场,三方对峙。 “再怎么说我也是太子,偌大皇朝还要我来支撑,父皇不会责罚太狠。”晚饭时,萧君眠叫来夏惟音,为她夹菜,与她说笑,拼尽全力想要让她放心。 “就不能坦白事实,承认说是我做的吗?殿下能保住贺兰大人,想保我不死也不是难事吧?再说就算贺兰大人把罪名全部顶下,肃亲王那边咬定是我怎么办?越想越乱。” “不一样。贺兰曾在一群刺客之中救过我,他有父皇亲赐的免死令,谁也不能定他死罪。” 夹起酱肉放进夏惟音碗中,萧君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嗤地一声低笑。 “肃亲王那边怎么说都无所谓,倘若他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出想要轻薄你这种话,那就让他说去,看看最后是谁被百姓唾骂。” 夏惟音苦笑:“他被骂,我也好不到哪里。上次被沉湖的事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提起,吵得耳根子生茧。” “谁再敢乱嚼舌根,一律割了舌头。” 这种荒唐话,夏惟音自然当成了玩笑,可萧君眠的表情,绝非开玩笑那么简单。 “我是说真的,惟音。你的身份与旁人不同,以后容不得任何诋毁,谁敢背后泼你污水,我必定要追查到底,严加惩罚。” “殿下还是饶了我吧。”夏惟音放下筷子,万分无奈道,“我只是个内侍女官,即便深得殿下信赖,终归不是什么显赫身份,太高调只会拉来更多嫉恨。” 萧君眠也放下碗筷,目光直视夏惟音,唇边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那是过去。待我禀奏父皇册你为妃,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当,夏惟音手一抖,饭碗翻倒桌上。 萧君眠扶起饭碗,面不改色覆住夏惟音微凉手背:“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是吗?我不逼你,你慢慢考虑。” 夏惟音触电一般飞快收回手。 而萧君眠,平静如故。 “我很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配得上你的男人,当然,就算是我也未必配得上。不过至少,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无事。” 萧君眠的语气很淡,却十分真挚,透着只属于他的温柔味道。 若是放在半个月前,夏惟音会感动于他的诚挚温柔,然而如今的她,心里已经有了容不得他狭小裂隙。 信任这个词,总是破碎得轻而易举。 夏惟音深吸口气,迅速恢复冷静:“殿下与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月,突然提及妃位……说是有了感情,未免让人难以置信。” “相处得来,早晚会有感情,况且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你是特别之人。”萧君眠没有正面回答夏惟音,提起茶杯浅饮,“惟音,这些年我一直想寻觅一位意中人,既能辅我大业,又能宽解我心。到如今,只有你一人可以做到。” 换句话说,之所以想立她为妃,并不是因为萧君眠有多喜欢她,仅仅因为他觉得她可信,可用,可交付重任而已。 暗暗松口气,夏惟音为自己刚才的慌张感到可笑,提起茶壶为萧君眠斟满。 “殿下接触到的女子寥寥无几,又怎知日后不会遇见更心仪的对象?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还请殿下三思。” “三思就不必了,等我思考完,你早就被人抢走。”半开玩笑岔过话题,萧君眠看了眼沙漏,敛起神色道,“时辰刚好,我先去上朝。你暂且回房休息,之后也许父皇会传你上殿询问,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夏惟音送萧君眠到东宫门口,转身时,余光瞥见不远处落着一顶轿子,一道目光透过布帘,静静落在她身上。 这天的墨妄尘没有穿劲装,轻衣缓袍,意态悠闲,比平日更多出几分儒雅淡泊。 摇摇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夏惟音慢慢散步回到寝殿,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退朝鼓声响起,也不见有人来传召她到朝堂上对峙。 惴惴不安煎熬到傍晚,萧君眠和贺兰阙一道回来,面上都带着疲惫之色。 “解决了吗?肃亲王有没有为难?皇上会不会降下责罚?”一见面,夏惟音就急匆匆问道。 萧君眠捏着眉心,声音低哑:“肃亲王没敢坦白当日究竟发生过什么,贺兰怎么说,他便怎么应。不过贺兰闯进肃亲王府动手打人的罪不可能赦免,我说他当日醉酒失态,也仅能减轻些惩罚罢了。” “那结果到底如何?” 贺兰抬头看夏惟音一眼,脸色铁青道:“殿下替我担了责罚,皇上让殿下去云光寺吃斋抄经半月。” 夏惟音松口气:“我还以为多严重的罪呢。这结果算是不错了,没人挨打受罚,也不需要降职惩办什么的,倒是你们两个脸色把我吓了一跳。” “半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贺兰阙闷声闷气道,“如今内有肃亲王狼子野心,外有颖阑国复**到处闹事、虎视眈眈,殿下一走就是半个月时间,真出什么事谁负责?” “自然是谁理政谁负责,难道殿下不在时也要背黑锅?” 夏惟音的质疑,让萧君眠苦笑不已:“有没有责任是其次。一旦出事,帝都百姓必受牵连,那才是我偿不起的罪。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祈祷,我去云光寺期间不要出什么乱子。” 萧君眠心怀天下,所思所想一向以百姓为主,夏惟音感慨之余不免有几分自责。 明明说要要帮他的,可是到现在为止,她的存在只会给萧君眠添乱,不曾帮上一分半点的忙。 跟贺兰阙比起来,她这“心腹”失职得很。 见夏惟音情绪低落,萧君眠又把柔和笑容挂上面庞:“不管怎么说,事情有惊无险过去,你和贺兰没事,这比什么都重要。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去往云光寺,贺兰也会和我同去,这期间你就别留在宫中了,我会找个可靠的人暂时照顾你。” 依夏惟音的想法,萧君眠多半是把她托付给哪位官员,如此一来,她想悄悄离开也就有了机会,要考虑的仅是如何留信向萧君眠说明。 然而次日见到那位即将“接管”她的人时,夏惟音就只剩下无奈苦笑的份。 “一品楼天地人、上中下九品,总计七十六间房,我却想不出哪一间衬得上三小姐身份,总觉着住在哪里都会让大贵人身份蒙尘,这该如何是好?” 一见面,衣衫华丽、折扇轻摇的莫思归就开起玩笑。 “莫老板声名显赫,结交广泛,就算是唐太师等权臣也不敢随意招惹,你在一品楼中会很安全。”东宫门前,萧君眠迟迟不肯踏上马车,望着夏惟音满是不舍,“这半个月你就委屈委屈,哪里都别去,我不在时,难保肃亲王不会报复。” 夏惟音心不在焉点点头,敷衍一般应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莫思归也在看着她。 车轮缓动,载着萧君眠和贺兰阙驶向城门方向。 夏惟音深呼吸,挤出生硬笑容向莫思归道:“多谢莫老板好意,我家里还有些事情,一品楼就暂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三小姐不要让莫某为难啊!”莫思归笑吟吟打断,优雅躬身,“正好我也有许多话想与三小姐聊聊,许久不见,连这难得机会三小姐都不肯赏光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光,夏惟音还真不能不“赏”。 随莫思归一起乘坐马车到一品楼后,夏惟音没有被安置在任何一间房中,莫思归把她领到一间装饰堂皇的房间转了一圈,很快又带她从后门离开,直奔城郊一处僻静院落。 “狡兔三窟,我没那么多窟提供,就请三小姐凑合在这第二窟暂住吧。” 莫思归一挥手,身后女子送上三五套赞新厚棉衣裙,一袭华贵貂裘披风,还有几个首饰盒子。 “太子殿下吩咐,三小姐一切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这些能让我赚上千两银子但华而不实的东西,请三小姐务必收下。”莫思归眨了下眼,故意压低声音,“三小姐果然是我的贵人,只要你一出现,我总能大捞一笔。” 夏惟音哑然失笑:“莫老板不愧是精明商人,连殿下的钱都敢这么大赚特赚。” “那也得殿下肯让我赚才行,这可都是托了三小姐的福。”推门走进屋中,莫思归漫不经心嘟囔道,“殿下对三小姐果然喜欢得很啊!” 夏惟音正要进门,听了这话,脚步蓦地僵住,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莫老板想多了。” “有吗?”折扇轻抵下颌,莫思归沉吟道,“我和殿下相识六年,也算是比较了解,以前可从不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话说回来,肃亲王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贺兰大人醉酒闹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三小姐觉得呢?” “莫老板看破端倪,又何必问我?” 莫思归耸肩:“因为三小姐知道的比我多,也有一些事情,我知道的比三小姐多。” “说说看,交换下消息。”夏惟音挑眉。 “我知道的啊……嗯,多半是些寻常百姓都知道,但并不清楚内情的消息。” 莫思归忽然躬身,神神秘秘眨眼。 “譬如说,上次唐太师返乡途中被神秘人劫持暴打;又譬如说,昨晚安平侯府有贼人闯入,二小姐险些被吓出失心疯,唐太师孙女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泼了一身污水……” 夏惟音一脸正直,斩钉截铁:“巧合!” “咦?只是巧合吗?”莫思归故意做出一副失望表情,“我还以为,除了太子殿下外,还有什么其他人在为三小姐出头呢。” 夏惟音心口一紧,差点咬了舌头。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1章 陷阱 “我以为莫老板不过是个善于经营的商人,如今看来,是我小瞧莫老板了。不过殿下对我的庇护说明不了什么,那些巧合,也许真的就是巧合。” 夏惟音话说得晦涩不明,莫思归倒也不在意,闲扯两句后道别走人,优雅依旧。 莫思归前脚才走,立刻有人钻进院中。 这一点都不出夏惟音意料。 “你到底想跟踪到什么时候?”夏惟音冷眼直视墨妄尘。 “我若不在你身后跟着,你以为能和莫思归一帆风顺来到这里?”墨妄尘丢过一样东西,是被血尽染的一团纸。 夏惟音拾起纸团打开,白字黑字,看得心口发凉。 ——黄金千两买夏惟音项上人头。凡有牵扯,太师府自会摆平。 “唐太师对我是恨到骨子里了。”撕烂纸条,夏惟音微微叹息,“你们脑子都有病,本来不管我任何事,都来找我麻烦干什么?” “不想卷进麻烦就跟我走。” “跟你走,只会有更多麻烦。”夏惟音果断拒绝,想要关门,不料墨妄尘先一步挤进屋中。 夏惟音早习惯了他我行我素的风格,索性不去理会,坐到桌边单手撑额,闭目养神。 “三天后我要离开掖城,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要用扛的,我也会把你扛走。”墨妄尘淡淡下了最后通牒。 微微皱眉,夏惟音睁开眼瞪他。 墨妄尘没有解释的打算,与她对视半晌,沉默起身走到门口。 “当初是你逼我去监视殿下的。”到底是夏惟音先沉不住气,攥紧拳冷道,“朝令夕改,把人玩弄于股掌,你觉很有趣?” “别跟我讲道理,我只有一个原则。”墨妄尘脚步不停,语气淡如流水,又如冰一般寒凉,“绝不让他得到你。” 负手走出隐蔽院落,墨妄尘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里,楚逸正低头擦拭弯刀,见他回来,撩起眉梢瞥了一眼:“少主应以计划为重。” “见她一面而已,又不会妨碍计划。”墨妄尘有些烦躁,透过缝隙望向车窗外,“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正在途中,今晚就能布置妥当。” 一抹冷光掠过眼眸,墨妄尘单薄唇线勾勒出冰冷笑意,决绝无情:“有肃亲王背黑锅,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最多三个月,晋安国必将大乱。” 楚逸仿佛没听见一般,仍低头把玩弯刀,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少主就不怕被夏姑娘憎恨?” 墨妄尘没有回答,视线飘向安静的院落大门。 他就这样一直凝视着,直至马车渐远,再看不见。 萧君眠离开第二天,夏惟音办了一件让自己无比忧郁羞愧的事情—— 起个大早打好包袱揣上碎银,当她带着三分离别情绪踏出大门时,门口藤椅里躺着的莫思归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一副“早就知道你要跑”的得意神情。 “三小姐真是只脱兔。” “莫老板老奸巨猾名副其实。” “过奖。若是让三小姐不声不响消失,这些天我开出的花销,殿下可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我啊!” 被堵住去路的夏惟音无奈丢下包袱,怏怏不乐道:“我不想留在帝都了。如果莫老板放我离开,让我天南海北四处走走散散心,也许我会有更多为莫老板赚钱的好主意提供。” “不该赚的钱揣进荷包里,我的心会感到不安。”莫思归笑意吟吟,给了夏惟音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夏惟音无言以对。 僵持少顷,一品楼下人忽然跑来,在莫思归耳边低语几句,莫思归眉梢抬了一下,短暂沉吟,点点头挥手屏退下人。 “三小姐可知道,殿下这些年最大功绩是什么?” 莫思归悠闲躺在椅中,也不等夏惟音回答,微微闭起眼。 “圣上年老体衰,无力打理国事,所有内忧外患都是殿下解决的。从五年前殿下正式代理朝政起,对晋安国百姓威胁最大的颖阑国复**就从活跃走进低谷,这全都是殿下的功劳。但相对地,殿下也成了颖阑国复**最憎恨的人。” “复**?”夏惟音迷茫低念一句,搜了搜脑子里残留记忆,倒也拼凑出一些信息。 颖阑国曾是雄踞中州中部的大国,有着近六百年的辉煌历史,却在几代帝王昏庸统治下逐步走向衰落,直至十五年前被晋安国一举攻破,自史册上抹去名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曾辉煌一时的颖阑国遗留下不少朝臣,至今仍抱着复兴故国的梦想并竭力实现。 复**,就是这些心未死之人最后希望。 “我曾听殿下提起复**的事,好像南边又有情况了。”夏惟音有些恍惚,“莫老板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我要做酒楼生意,酒楼生意的前提是安定,可这些复**越来越胡闹,已经影响到我在帝都的生意了啊!” 夏惟音失声道:“帝都也有复**?” “那些人几乎无处不在,别说是帝都,就连皇宫里,恐怕也少不了他们的耳目。”莫思归卷着发丝,不经意般叹息,“呐,刚才我收到的消息就与他们有关。城西分店昨天接了四位客人,个个沉默寡言、形迹可疑,一早就奔西边去了。” 佛门之地讲究清静,是而云光寺建在人迹罕至的皇城西边,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家,往西边走的,只可能是去往云光寺。 夏惟音立刻想到萧君眠是否安全,却又止不住有几分怀疑:“莫老板怎么确定,那些人就是复**的?” “这很简单。颖阑国人的习惯是饭后饮茶,并且他们喜欢淡茶;我们呢,茶不浓根本无法下咽。另外,那些人都带着刀兵,显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顿了顿,莫思归眯起眼,紧了紧狐裘披风。 “我还以为三小姐早就知道这些呢,贺兰大人没给你讲过吗?” “这又关贺兰大人什么事?”夏惟音越听越困惑。 莫思归摊手,故作惊讶:“怎么,到现在三小姐还不知道,贺兰大人是颖阑国人?当年殿下力排众议将贺兰大人收入麾下,也曾引起不小轰动呢!” 夏惟音一震,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混沌弥散。 如果贺兰阙是颖阑国人,那么称他为师兄的墨妄尘…… “我需要一匹马。”陡然倒吸口气,夏惟音沉声道,“还有去往云光寺的路线,劳烦莫老板告知,我必须尽快赶上殿下提醒他小心。” 莫思归站起,微微躬身,优雅浅笑:“所需物事都已备好,马匹就在巷口,路线图在马背行囊里。三小姐路上小心。” 看莫思归神情举动,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将要发生的一切,然而夏惟音此时没有过多心思揣测,飞快冲到巷口翻身上马,朝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爷,要跟着吗?” 两个时常跟随莫思归左右的少年走近,轻声问道。 “不用,那些人不敢伤害她,也伤不到她。咱们太子殿下看上的这位三小姐神通广大,实力可不比你们弱。”莫思归张开手臂,一左一右将两少年揽住,笑吟吟道。 两个少年脸色一红,这才能看出她们均是女扮男装,各自伸手在莫思归肩头一拧,齐齐唾了一口:“爷又放荡了!” “守着一双佳人在身侧,不放荡岂不是浪费了大好年华?”伸个懒腰,莫思归笑得意味深长,“太子也好,墨公子也罢,我啊,终归不是他们那种会为大业牺牲自己幸福的人。只可惜了夏三小姐,也不知她最终将会归于何处。” 为何而生,归于何处,这些夏惟音自己从未想过。 眼下,她只想所乘骏马再多生几只马蹄,能带着她一瞬间飞到萧君眠身边,护他远离危险。 “一旦出事,帝都百姓必受牵连,那才是我偿不起的罪。” 萧君眠的话语犹在耳畔。 只因这句话,她无比希望萧君眠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希望他能成为晋安国最贤明的帝王,护佑晋安国百姓永世安宁。 掖城城周五十余里,西城门距离云光寺还有三十里的距离,萧君眠坐的是马车速度不会快,怎么也要一天一夜时间才能到达云光寺。 夏惟音以最快速度纵马疾驰,晌午时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云光寺所在山头。 偏在这时,有可疑之人出现在驿路上。 在夏惟音前面的是一支小队伍,只有四个人,应该就是莫思归口中所说那几个,正向她迎面走来。 驿路尽头只有云光寺一处场所,那几人看见夏惟音露出惊讶表情,狐疑对视一眼,为首一人伸手拦住去路。 “姑娘这是要去云光寺?” 那人口音有些生硬,不像是帝都本地人。 夏惟音镇定笑笑:“之前在云光寺许愿成真,今天特地来还愿的。” “原来如此。不过云光寺这两天正在修缮,暂时不接待各路施主,姑娘还是打道回府吧。看天气这么阴沉,许是又要有场大雪,别耽搁了时间再阻在路上。” “多谢提醒。对了,几位大哥也是来上香的吗?” “我们……”那男人稍作犹豫,随口道,“是啊,听说云光寺神佛灵验,我们兄弟几个特地来上香许愿的,没想到这么不巧,只能改日再来了。” “那真要多些几位大哥了,不然我也得白走一趟。” 夏惟音调转马头,与那四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待那四人彻底放松警惕,突然抓紧马缰,双脚猛夹马腹,离弦之箭一般反向冲向云光寺。 那四个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发觉大事不妙,夏惟音一人一马已在百步开外。 为首那人咬牙唾了一口,眸中流露凶狠杀意:“可能是太子的走狗,先杀了再说,绝不能让人坏了少主的计划!”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2章 阴差阳错 夏惟音会骑马但不熟练,加上身下骏马已经奔驰许久,没跑多远就显出疲惫迹象,速度越来越慢。 眼看身后追来的四个人渐近,夏惟音使劲浑身解数催促马匹快跑,左手下意识伸到腰间想要拔出匕首备战,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这时她才猛然想起,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早已还给墨妄尘。 细微举动被追来的人看在眼中,为首男人拔出长剑,向旁侧三人递了个眼色。 那三人会意,默契地分散到两侧加快追击,将驿路左右封锁,对夏惟音形成了合围之势。 疾驰在最中央的男人见距离夏惟音已经不算太远,松开手稍稍减慢马速,伸手从行囊里取出一张木弓和一支白羽箭,挽弓引弦,眯起一只眼瞄准夏惟音后心。 泛着油光的箭尖随马匹步伐微微颤动,那男人的手却极稳,瞄准点始终不离目标半寸,紧绷的弦发出生涩绞响,眼看白羽箭就要离弦飞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左侧草窠中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唿哨。 追击的四个男人听见唿哨蓦地一愣,挽弓的男人更是错愕不已,眼看夏惟音骑马消失在视线里,懊恼地狠狠丢下弓箭,朝草窠中走出来的人低低咆哮。 “楚逸,你干什么?那女人很可能是太子手下的人,让她到云光寺会影响计划啊!” “伤了她,少主不会高兴。”楚逸钻出草窠,淡漠一如既往,看着夏惟音消失方向语焉不详道,“他们三个之间需要一个了结,不妨就在今日。” 四个男人摸不着头脑时,夏惟音已经骑着马进一步接近云光寺。 云光寺坐落于枫山之上,山高千仞,陡峭难行。 想要到达云光寺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通向云光寺正门的石阶,共有一千零八级,蜿蜒曲绕,直达门口。 一条是山北面的曲折山路,举步难行。 身份高贵的太子来此参佛,自然要走正门,因此夏惟音想也不想直奔石阶而去,孤身一人在如若一条细线的千级台阶上拼命攀爬。 经过一天一夜的马车颠簸,萧君眠早就疲惫不堪,在石阶路上走走停停,进程缓慢。 到半路时,贺兰阙无意间回头往身后望,忽然神色一紧,倒吸口凉气:“殿下,夏惟音!” 萧君眠并没有弄明白贺兰阙的意思,下意识回头,视线触及不远处正在奋力追来的女子,气息猛然一滞。 “惟音?!” 见到夏惟音那一刹,萧君眠难掩惊喜心情,全然不顾贺兰阙的阻拦,快步朝夏惟音迎去。 一口气爬了五百多级石阶,夏惟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萧君眠冲到面前,却口干舌燥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惟音,你怎么来了?”萧君眠既惊诧又心疼,稳稳扶住夏惟音,一举一动透着亲昵。 “复**……复**知道你来这里……” 萧君眠蹙眉:“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莫老板手下发现的。”勉强压下胸口翻腾气息,夏惟音抓紧萧君眠衣袖,“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们,他们很有可能提前在云光寺中设下了埋伏。” 仰头望向石阶尽头的寺院大门,萧君眠有些犹豫:“这趟出行虽没有带卫队同行,但跟我一起来的也有三五十人。假如乱党真的不声不响在寺中设下埋伏,人手应该不会太多,这些人足以应付过来。” “殿下在明,他们在暗,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埋伏?如果他们处心积虑要对殿下不利,什么卑鄙手段都有可能用上。” 夏惟音说的不无道理,沉吟少顷后,萧君眠点点头:“好吧,我就不上去了。不过也不能就此罢休,我一直想抓住那群复**乱党,眼下正是大好机会。” 交谈间,贺兰阙也赶了过来,萧君眠拍拍他肩膀,沉声道:“寺中可能有复**余孽埋伏,你带几个人上去探探情况,最好能引出他们首领。” 贺兰阙狐疑地看了夏惟音一眼,而后朝萧君眠坚定点头:“属下明白。” 夏惟音倒有几分意外。 依莫思归所说,贺兰阙其实是已经灭亡的颖阑国人,身上流淌的血脉与复**相同,萧君眠怎么会如此放心,把与复**有关的事情交给他处理? 倘若埋伏在云光寺的复**与墨妄尘有所牵连,贺兰阙要怎么办?大义灭亲吗? “还是我去吧。” 鬼使神差地,夏惟音挪动脚步揽在贺兰阙身前。 迎着萧君眠不解神情,夏惟音深吸口气道:“贺兰大人的职责是保护殿下,理当寸步不离。而且那些复**一定警惕性很高,贺兰大人出现会打草惊蛇。我一个人过去,就算被他们看见也不会起疑。” 复**都是些亡命徒,萧君眠自然不愿让夏惟音涉嫌,正想拒绝,贺兰阙却意外开口。 “夏姑娘说的对,这种时候不该打草惊蛇。在一品楼时殿下也看到过,夏姑娘功夫不俗,不会有事,殿下放心吧。” 说完,贺兰阙深深望了夏惟音一眼。 那一眼不知该说是提醒还是感激,但至少能让夏惟音明白,他并不想出面与复**冲突。 萧君眠叹口气,从贺兰阙手中接过短剑塞给夏惟音:“废话我不多说,总之你要小心。我就带人在这里等着,有什么事想办法发个信号,我一定会去救你。” 夏惟音用力一点头,将短剑藏在靴中向山顶走去。 萧君眠的目光始终凝视她背影,直至她拐过弯路再看不见,这才微微扬手,沉声道:“贺兰,集合人马,准备包围云光寺。” 贺兰阙身子一震:“殿下,惊动复**的话,夏惟音会有危险啊!” “所以我让你准备,而不是直接冲进去。”萧君眠异常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我从没见过惟音如此紧张。如果是因为担心我,我当然高兴,但若还有其他原因的话……这个原因,必须彻底抹消。” “殿下还是怀疑她吗?” 稍稍沉默少顷,萧君眠露出一抹不知何意的淡淡苦笑:“贺兰,我对她的信任,终归不如对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你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性,疑人不用,对我而言越是重要的人,我越需要百般考验。” 贺兰阙不再说话,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悄悄藏了几许担忧。 之前数个时辰的奔波已经让夏惟音筋疲力尽,好不容易走到云光寺,脸色隐约有几分苍白。 云光寺的主持等候已久,见来的是个女子且孤身一人大为吃惊,待夏惟音说明情况后,紧张得不停颤抖:“昨日的确有几位施主来到寺中,说是来山上寻什么草药的。贫僧借地允他们留宿一夜,可、可是今早他们就都不见了!” “不见了?是下山了吗?”夏惟音急急追问。 “愚徒天未亮就在寺门外等待太子殿下,并不见任何人下山,多半是从后门走的,不过也可能是出后门往山上去了。” 夏惟音仰头望向山峦更高处。 那山上多是松树柏树,即便寒冷冬天仍被深深绿色覆盖,视线根本无法穿透茂密枝桠,更不用说寻找人影。 然而从山上往寺内看,却是一清二楚。 就在夏惟音视线无法企及的山腰树后,十几道人影忙碌穿梭着,皆是一副熬夜后的疲惫面色。 “少主醒了?”见小憩的墨妄尘睁开眼,百里连忙递上水袋,“刚才陈三看见萧君眠带人正往寺门口走,这会儿已经跑下去准备,只要他们走近云光寺就立刻引燃火药。” 墨妄尘脸色不是很好,皱着眉摆摆手,嗓音嘶哑:“盯紧些,机会难得,决不能有丝毫差错。扶我起来,我也该下去了。” 百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少主非要过去不可吗?火药可不长眼,万一不小心伤到少主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我是肃亲王谋士,倘若萧君眠在云光寺被炸死,而我又出现在云光寺,谋害这罪名自然而然要落到肃亲王头上,到时就不愁晋安国不乱了。” 百里嘴笨,劝不动墨妄尘,只能扶他起身。 稍稍活动下筋骨,墨妄尘深深呼吸,用力捏了捏百里肩头:“记住,只要萧君眠靠近云光寺立刻引燃火药,无论谁出现都不能停手,哪怕我就站在他面前。” 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百里眼圈微红,低着头劈开荆棘:“少主,您……反正我会在这里等您,您不回来,我就生根在这里。” 再次拍拍百里肩头,墨妄尘挤出一丝笑容,调头往山下云光寺潜行而去。 小小云光寺,这天成了风云变幻的焦点之地,而各怀心思的三方人马完全无法预料即将发生的事情,正慢慢向云光寺聚拢。 “女施主请先在此稍后,贫僧去问问弟子们可有谁注意到那几位施主去向。”老主持向夏惟音合掌施礼,而后蹒跚走进佛殿。 宁静寺院没有半点危险之感,夏惟音打量周围,微微纳闷——她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半点埋伏的迹象。 百步距离外,萧君眠和身后数十人已经走到云光寺前,再有十几步就能跨进大门,一道人影的突然出现,让萧君眠陡然止步。 “墨妄尘?”萧君眠心里一凉,却仍不失镇定,“你怎么在这里?” 墨妄尘挑唇冷笑:“来为殿下送行。” 话音未落,墨妄尘忽然举起一只手臂,飞速落下。 “殿下!快走!有埋伏!”贺兰阙变了脸色,高喝一声,一把抓住萧君眠衣领甩到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间,一抹寒光袭来,扑哧一声没入贺兰阙肩部。 突如其来的冷箭让众人乱了阵脚,纷纷挡到前面想要保护萧君眠,萧君眠却铁青着脸色,声音狠厉急促:“滚开!都没长脑子吗?快去把惟音救出来!” 墨妄尘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夏惟音的名字,微愣后,疯了一般转身冲进云光寺。 就在这时,巨大轰响响彻云霄,云光寺一刹灰土腾飞,地动山摇。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3章 谎言与背叛 巨大响声炸开时,夏惟音恍惚中以为是天上降下了惊雷。 及至周围腾起灰尘砂石,脚下大地剧烈震动,浓重的火药味到钻进鼻子,她才猛然想明白。 有人引燃了埋在云光寺内的炸药。 云光寺里里外外地面都被炸得凹凸不平,夏惟音几乎找不到平底落脚。而爆炸仍在持续着,不时有炸响在周围响起,泥土砖块溅到半空再落下,给她手臂、脸颊添了数道伤痕。 嗡嗡的耳鸣声中,夏惟音依稀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惟音——” “殿下?贺兰大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夏惟音无法分辨那是谁的声音,试着应了两声,那人便不再乱喊,很快就有一道身影冲进院中朝她奔来。 “果然是你……”看着来人焦急面色,夏惟音失望不已。 墨妄尘的出现没有让她安心,反而让她心如死灰——那无数遍默默祈祷不要发生的推测,最终变成了现实。 他是复**的人,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死萧君眠的人。 这一切,都出自他的计划。 “发什么愣!跟我走!”墨妄尘没时间理会她心情是好是坏,拉住她的手腕,将夏惟音整个人护在身后,踏着废墟瓦砾往寺外冲。 轰—— 又一次爆炸在两个人身边发生,墨妄尘被飞溅的碎石击中额头,立刻出现一道狰狞伤口,汩汩往下流血。 然而没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哪怕是火光,哪怕是飞石。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凝聚在唯一的院落出口,仅有一处没有任何爆炸迹象的地方。 额头上留下的血流进眼睛里,墨妄尘难以睁开眼看路,无奈之下只好放慢脚步,轻轻捏了下夏惟音的手:“去前面,那里没有埋火药。” 夏惟音向前走了一大步,忽然停下。 转身,如同刚才墨妄尘牵引她那般,用力抓住他的手。 墨妄尘愣了一下,眼神有几分变化,还没来得及让唇角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温和笑意绽开时,脚下忽然一沉。 眼看就要到达安全之地,脚下突然爆炸的火药瞬间将两个人去路阻隔。 更糟糕的是,出口的拱门失去支撑轰然倒塌,残垣断壁直直朝二人砸了下来。 大地仍在颤动,夏惟音没办法站稳,更不能稳住身形逃到一旁,心里想着或许这次在劫难逃时,墨妄尘忽然扑了过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身材纤弱的她承受不住墨妄尘所有重量,被他拥住压倒的瞬间,混沌尘土飞扬弥散,将视线彻底遮盖。 那一刹,世间所有喧嚣,仿若戛然而止。 后脑撞击让夏惟音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恢复清醒时,大地已经不再震颤,只剩无声飘落的灰尘证明着片刻前的惨烈爆炸。 “……音?惟音?有没有受伤?” 视线和听力缓慢恢复,夏惟音最先看到听到的,是墨妄尘焦急面色,和他不停询问的沙哑嗓音。 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担忧的表情。 墨妄尘仍保持着保护她的姿势,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地面,那双很少见到真情的眼眸正紧盯着她,额角的血迹已经沾染不少灰土。 夏惟音伸手,指尖触到他脸上血痕,粘稠微热。 抓住那只手搭在自己肩头,墨妄尘试着架起夏惟音:“起来,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会去碰触他,夏惟音自己也弄不明白,被他低沉声音惊醒,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唐突怪异,不禁微微脸红。 揽住墨妄尘肩头摇晃站起,夏惟音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头还有些晕——你受伤了?!” 手掌按在他背上时,滚烫热度透过衣衫传来,看到掌心一片殷红的瞬息,夏惟音心猛地一痛。 墨妄尘满不在乎:“死不了。能自己走吗?还是我背你?” 轻轻咬住嘴唇,夏惟音一声不吭绕到他身后。 墨妄尘以为是需要他来背着,刚想矮下身子,确定到身后传来微怒低语:“受伤的是你,不是我!这么重的伤,你想死吗?!” 她只是到他身后查看伤势,而那一大片浸透衣衫的殷红血迹,让她止不住愤怒,更止不住无边无际的愧疚。 他受伤,都是为了救她。 “想死何必急于一时?不与你的同党做个告别吗?” 冰冷嘲讽打断夏惟音的怒气,在她惊诧目光注视下,毫发无损的萧君眠带着侍卫走进院中。 墨妄尘冷冷斜睨,不着痕迹将夏惟音揽到身后,因着失血过多,脸上已有几分苍白。 “云光寺里里外外埋下大量火药,墨公子好大的手笔。只可惜上天佑我,不肯让我命绝于此,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一直以来在暗中捣乱的复**骨干,回去后我真该烧柱香,诚心感谢上天待我之不薄。” 负手在墨妄尘面前来回踱了两圈步,萧君眠冷笑一声,决绝落掌。 “去两人快马加鞭回皇城送信,从掖城府调二百士兵过来搜山;其他三十人分两拨把守云光寺前后门,一只虫子都不许放走。剩下的随我一起,押着这乱党回宫。” 萧君眠干练吩咐,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夏惟音一眼。 一边是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男人,一边是曾经承诺过要助他一臂之力的贤明太子,夏惟音夹在两人之间,面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进退两难。 但她明白,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殿下。”咬咬牙下定决心,夏惟音上前一步,拦住要来押解墨妄尘的护卫,“墨公子不是什么复**,他与那些乱党并无干系,还请殿下放他一条生路。” 萧君眠本想转身离开,听到夏惟音的话顿了一下,微微侧头:“哦?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复**?别忘了,刚才拼命跑来提醒我小心复**埋伏的人,正是你啊!” 那种语气,除了质问之外,还带着难以察觉的讥讽。 夏惟音很敏感,在萧君眠过于平静的眼神望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信于他。 但墨妄尘,她一定要救。 深吸口气,夏惟音挺起胸膛,坚定地与萧君眠淡漠目光对视:“我提醒殿下云光寺中可能有复**埋伏,可是我从没说过,这寺中的人都是复**。殿下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就要抓人,那么我是不是也该一起抓走呢?” 萧君眠转回身,复杂眼神数次变换,最终归于平静。 “你与他自然不同。”淡淡瞥了墨妄尘一眼,萧君眠故意提高音量,“我让你监视他,为的就是得到他逆反证据。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就算你于心不忍,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事实?由始至终殿下一直怀疑我,从没有彻彻底底交付信任,甚至连刚才还在骗我的事实吗?”夏惟音越说语气越冷,到最后,竟有了几分心死的味道。 萧君眠稍作沉默:“惟音,你想让我相信你,就不该继续包庇他。” “他无错,为什么我不能替他说话?” 夏惟音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大声说谎,且是为了一个忽远忽近、神秘莫测的男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努力争取,希望能给墨妄尘博一条生路。 这般强硬态度自然会引起萧君眠不满,皱了皱眉,语气严厉几分:“够了,惟音,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你口口声声说他不是复**,那我问你,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云光寺?” “他……”准备好的回答涌到嘴边,却忘了该如何开口。 夏惟音犹豫不决时,墨妄尘衣衫已经被染红大半,脸色也越来越惨淡,过于虚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不小心撞在夏惟音背上。 那一撞,将担忧化作勇气,促使夏惟音鼓足勇气,大声开口。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我!” 一片狼藉的院落忽地鸦雀无声。 墨妄尘低吟一声,悄声道:“别把自己……搭进去……” 夏惟音只作没听见,双手用力攥紧,让掌心传来的刺痛帮忙保持清醒。 萧君眠静静看着她,看得越久,那双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眸就越黯淡。 终于,他的声音语气,冷硬得如寒铁一般。 “夏惟音,欺瞒之罪你担得起吗?既然你说他是追赶你而来,那你要如何解释你们的关系?还有,刚才我在石阶上与你相遇时并不曾见到他,你又要怎么说明他突然出现在寺中这件事?” “我告诉他寺中或许有埋伏,他不希望我涉险,所以先一步独自从山背面绕到云光寺后门,没人看见很正常。” 闭上眼长舒口气,萧君眠固执追问:“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追你而来?为什么不愿看你有危险?” “我和他的关系?”无奈一声苦笑,夏惟音难得有机会说上一句真话,“我不知道。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一段孽缘吧。” 转身背对萧君眠,故意不去看他恼怒神情,夏惟音泰然自若扶住墨妄尘,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背上稳稳架住。 墨妄尘浑身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道,就在这血腥味道中,夏惟音勾起唇边一抹淡笑,平静回眸。 “我在殿下身边过得并不开心。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我本想让他带我离开帝都,远走高飞。”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4章 醉翁之意 在夏惟音印象中,萧君眠是个十分平和温柔的人,就算对待宫女太监们也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而这天,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龙怒。 只是,萧君眠的怒火与别人不同,他不会大吼大叫,不会气急败坏,也不会打骂宣泄,而是用一种仿若火焰在冰层下流淌的感觉,把自己的怒火冰冻。 “这就是你的全部解释?” 夏惟音点点头,沉默不语。 意料之外地,萧君眠如释重负般松口气,不知为何一声哑笑:“好段难以明诉的孽缘。惟音,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寄予太多期望,不该强求你做不想做的事。” “谁都没错。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夏惟音稍稍低头,避开萧君眠视线,“该说的我都说了,殿下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萧君眠没有回答,表情麻木摆摆手:“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关进天牢。” 身侧护卫倒吸口气,低道:“可是……殿下,刚才那男人不是说——” “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听不懂?”萧君眠冷冷打断,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势,“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对外人多嘴,违者,以泄密论处。” 萧君眠的话效力不亚于圣旨,一众护卫噤若寒蝉,只得奉命将墨妄尘和夏惟音团团围住。 “别碰我。”夏惟音冷道一句,以单薄身躯架起近乎昏迷的墨妄尘,头也不回向院外走去。 复**在云光寺的伏击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除了墨妄尘之外,掖城府士兵搜山后又抓住十余名复**,另有几人闯出围剿逃走,而被抓住的复**战士受尽严刑拷打,却都一口咬定不认识墨妄尘。 夏惟音和墨妄尘被关进天牢第六日,那些复**战士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来。 面对面相隔一条通路的牢房里,夏惟音眼看墨妄尘握起拳头狠狠捶地,满手鲜血刺目,却比不过他眼中的痛苦。 “那时,我本可以杀了他……” 整整十一天,墨妄尘仅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一句话,而后便沉默得如同深夜,寂然无声。 夏惟音读不出那句话中是否有责怪她的味道,但她清楚,是她的举动改变了这次埋伏应有结局,是她救了萧君眠,也是她,害死了那些无畏的复**战士。 第十二天时,夏惟音被转出天牢,软禁在东宫属于她的朴素房间里。 第一时间来探望她的人,是苏雪乔。 “天牢又阴又冷,常年不见天日,殿下终是舍不得你在那里受苦。你看,惟音,这屋子殿下一直为你留着,他是希望你能够回来,还像以前一样伴在他身边。你只需要道个歉,忘掉那个人,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你又何必执拗着不肯低头呢?” 面对苏雪乔苦口婆心劝说,夏惟音只是一味浅笑。 “殿下有他的执着,我也有我的坚守。苏姐姐,你说殿下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可是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我,回到从前又有什么用?” “殿下不信你,还不是因为你与那位墨公子牵涉不清?”苏雪乔柔柔叹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惟音?殿下喜欢你,所以才会因你与其他男人纠缠而恼火,这是殿下对你的心意啊!” 夏惟音笑笑,望向渐渐枯萎的盆栽,目光寂寥:“谁会对喜欢的人说谎?会心机暗藏,一次又一次试探个没完?殿下需要的是可信心腹,而我,显然不是能承载他托付的人。” “真是……你们都太固执了。” 苏雪乔见劝不动夏惟音,无奈之下打算离开,忽然被她拉住。 “苏姐姐,殿下有没有说过准备怎么处置墨妄尘?” 夏惟音一脸担忧做不了假,苏雪乔连连叹息道:“你心里怎么就只想着他?殿下对他厌恶至极,提都不愿提,更不曾说如何处置。不过看那些逆党下场,想来墨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纵是没有墨妄尘就是复**骨干的证据,想要给他加一个莫须有罪名还是很容易的。 夏惟音咬着嘴唇沉思,半晌后突然抬起头:“请苏姐姐务必帮我个忙。我需要准备一桌酒菜,还需要苏姐姐出面,帮忙把殿下请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对殿下说。” 苏雪乔以为夏惟音终于被说服,打算向萧君眠服软,安排好饭菜后就匆匆赶去书房。 云光寺遇袭,贺兰阙受伤,萧君眠一连数日心情极差,这天也和之前几日一样躲在书房里,不看书也不说话,就那样站在窗前负手望天出神。 “几天不见,殿下消瘦不少,可是没有好好用膳?”苏雪乔没敢直接说明来意,东扯西扯不停寒暄。 “你来做什么?”简单敷衍几句后,萧君眠开始不耐烦,“不是吩咐过么,没事别来烦我。” 苏雪乔脸色一白,低头嚅嗫道:“我……我是为夏家妹妹而来的……” “替她来求情,要我放了墨妄尘吗?”萧君眠冷笑,“一个不自量力的逆党而已,哪里值得如此袒护?她夏惟音执迷不悟,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首次被萧君眠呵斥,苏雪乔心惊胆战,扑通一声跪下,急道:“我并非为墨公子求情。只是见夏家妹妹对墨公子十分在乎,若是殿下执意诛杀墨公子,我担心夏家妹妹会因此对殿下怀恨在心……” “她恨我?”一声不知所谓的嗤笑后,萧君眠微微躬身,屈起手指抵住苏雪乔下颌,“她凭什么恨我?我真心待她,许诺她最好的一切,可她呢?明知墨妄尘是复**,她还与他往来,甚至在墨妄尘想要杀我时拼命袒护他,到底谁该恨谁?” 苏雪乔不敢反驳,一大滴泪水涌出眼角:“可是殿下这样……是在逼夏家妹妹……就算有愧疚,也会变成恨意啊……” 萧君眠僵住,神情恍惚。 过了好半天,萧君眠缓缓垂下手,似是质问,又似自言自语:“她会愧疚吗?对我?” “当然会。殿下对夏家妹妹的好,她一定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夏家妹妹重情重义这点,殿下不是很了解吗?否则,她也不会冒死去帮助墨公子。” 苏雪乔的话,好像解开了萧君眠许多困惑烦恼,那双失去光泽多日的眼眸忽又亮起,熠熠如星光。 “我明白了。只要她的心还没有完全属于墨妄尘,我就还有机会挽回。”忽地一声轻笑,萧君眠温柔地扶起苏雪乔,“抱歉,吓到你了。对了,你是叫苏……苏雪娇?” “是雪乔。苏雪乔。”苏雪乔诚惶诚恐,红着脸后退,声音细如蚊讷,“光顾着劝殿下,差点忘了正事。我是来替夏家妹妹请殿下到她那里一叙的,夏家妹妹说想和殿下好好谈一谈。” 萧君眠长舒口气,认真点头:“好,我这就过去。有时间你也多劝劝惟音,让她别总这么倔强冷硬,再热的心被她这么一刀刺下去,也是要凉透的。” 苏雪乔忙不迭点头,施礼后慢慢退出书房。 走出书房外不远,苏雪乔飞快拐进无人看见的角落,突然蹲下身,捂着脸泪如雨下。 就算她把满腔热忱衷情都付与萧君眠,作为一个连名字都不曾被太子记住的宫女,她能想到的,只有深宫冷院,白头孤老。 苏雪乔的失落绝望,对萧君眠不会有任何影响。 特地换了身浅色衣衫又梳洗一番后,萧君眠步履匆匆,叩响了夏惟音房间的门。 “找我有事吗?”房门打开的刹那,萧君眠故意摆出一副淡漠神情。 “先进来再说吧。”将萧君眠请进房内后,夏惟音以目光指了指桌上丰盛菜肴,“特地拜托苏姐姐摆了一桌酒菜,一来想为那天在云光寺的事道歉,二来也是希望殿下消消气,别再为此动怒。” 夏惟音的言辞多了几分生疏,这让萧君眠微微皱眉,但还是如她所愿坐到桌边。 “你会主动找我,这点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是根弯不下的硬竹。”萧君眠半开玩笑,试图缓解压抑气氛。 “殿下是竭尽心力护佑着晋安国的贤明太子,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我都不希望发生。” 亲手为萧君眠斟上一杯酒,夏惟音自己也举起酒杯,轻轻与萧君眠的酒杯相撞。 “生死有命,墨妄尘能不能活下去,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但对殿下,我绝对没有半点憎恨之意,殿下若能理解我的心意,就请喝下这杯酒。” 萧君眠端起酒杯,静静盯视夏惟音。 那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波澜,也一样平静而沉默地向他望来。 最终,萧君眠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恨我就好。” 夏惟音不接话,又斟酒送上,看着萧君眠一连喝下五六杯,这才淡淡开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墨妄尘?” 贴到唇边的酒杯蓦地停住。 “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浅浅嗅着酒香,萧君眠反问。 “我若希望,殿下能放了他,既往不咎呢?” “那你让他放弃向晋安国复仇,放弃复兴颖阑国的梦想,可好?” 见夏惟音无言以对,萧君眠仰头将杯中美酒喝得一滴不剩,微翘唇角望向窗外。 “你以为能为他遮掩真相?那天在云光寺,他是先出现在我面前,而后才去救你的。你知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是为送我上路而来。这句话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 夏惟音苦笑,半是呢喃,半是叹息:“他作死。” “所以,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转圜余地。若是为你,我可以勉强饶他不死,但这辈子他都别想离开天牢。” 低下头,夏惟音再次斟酒。 苏雪乔按照夏惟音所托,一共准备了三坛酒,其中一坛,夏惟音兑着水喝了近一半;剩下两坛,全都进了萧君眠肚里。 一个时辰后,夏惟音一身酒气出现在天牢门口,手中还握着代表太子尊贵身份的令牌,面对典狱官泰然自若。 “我奉太子殿下命令,前来押罪民墨妄尘到书房接受审问。”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5章 誓言 宫中的路,夏惟音已经相当熟悉,偶尔遇到相识的人便点头打个招呼,从容得谁也没有怀疑,跟在她身后低头默默行路的“侍卫”竟是天牢重犯。 “出了这道门,你就自由了。” 停步在东宫后门门口,夏惟音把佩剑和那把珍贵的匕首交给墨妄尘,而后决然转身。 墨妄尘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当她就要走进那道难以跨越的门口时,他终是忍不住哑哑开口。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先求自保再说吧。”夏惟音淡淡一句,再不理会他。 在门口站了半晌,那道绰约身影彻底淡出视线,墨妄尘这才缓缓回身,低头看看双手。 夏惟音塞给他的不仅有佩剑匕首,还有一只半旧荷包,晃一晃,能听见碎银相撞的清脆响声。 潜伏在帝都的复**元气大伤,大概连长乐酒肆高掌柜那里也不再是安全之地。正如夏惟音所说,如今他能自保就不错了,而这些碎银,很可能在无处栖身时救他一命。 墨妄尘仰头,微微闭上眼。 天上有雪花飘舞,落在额上,眉梢,眼角,冷得如冰,却又热得滚烫。 紧攥荷包的指骨显出青白颜色,难以察觉微微颤动。 “等我。” 这是那场持续三天的大雪中,墨妄尘说的唯一一句话,而后,他便低头匆匆而行,钻进熙攘人流中消失不见。 与墨妄尘分别后,夏惟音径直返回东宫寝殿。 那间距离萧君眠最近却也最远的小小偏院里,晋安国最受百姓爱戴的太子半躺竹椅中,身后站着伤势初愈的心腹侍卫贺兰阙。 夏惟音缓步走近,伸手递上令牌。 萧君眠没有接,视线绕过她的手臂,与那双过于平静近乎死寂的双眼无声对视。 那两颗深邃瞳仁里,根本看不到半点醉意。 夏惟音感慨叹息:“看来殿下根本没有喝醉,酒量真是深不可测。想来上次在寂林也一样吧?都是为了试探我。” “不装醉,你又怎会卸下防备,顺着你的计划偷取令牌去救墨妄尘?”萧君眠提起酒壶晃了晃,唇角笑意淡薄,“而你也没有让我白白演戏,竟真的又一次为他而背叛我。”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眼睁睁看他受苦,为求自保袖手旁观。” “除了救命之恩,只怕还有其他感情吧?” 夏惟音动动唇瓣,发出一声近似叹息的苦笑:“谁知道呢?我倒期盼着,有谁能清楚明白告诉我答案。” 萧君眠许久没有说话,酒壶里的酒咽下大半,才又撩起眉眼向夏惟音看去。 “你不该喜欢上他,也不能。” “我是安平侯之女,他是意图扰乱晋安国太平盛世的乱党,我当然不该喜欢他。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算是喜欢。”掂了掂手中令牌,而后随手丢到一旁地上,夏惟音挤出一丝自嘲笑容,“如果我真的喜欢他,此时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萧君眠起身,负手走到夏惟音面前,“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放弃计划,没有和他私奔?” 夏惟音忍俊不禁,嗤地笑出声:“殿下想多了。凭我与他的关系,怎能算是私奔?我只是想离开皇宫,离开这片不自由的土地,在这里,我真的很累。” 原本应该充满怒意与质问的场景没有出现,二人之间反而因为各自含笑表情变得古怪莫名,一旁的贺兰阙看得直皱眉,却也无法说什么。 萧君眠回头,略一抬手:“贺兰,你先去休息,我想和惟音独处一会儿。” 贺兰阙有些犹豫,满怀警告之意的目光狠狠瞪了夏惟音一眼,之后闷哼一声拂袖离去。 “当年的贺兰,固执不亚于你,而现在,他是我最信赖的心腹,朋友。”萧君眠语气轻松许多,拾起令牌挂回腰间,“你拿走令牌时我很清醒,在那之后也的确愤怒过,可是当我听到守卫说你出了东宫时,所有气愤恼火都突然之间消散,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 修长指节绕过夏惟音耳垂发丝,那缕柔顺从指间流泻的瞬间,萧君眠笑得苦涩无奈。 “我怕你会就此离开,一去不回。” 夏惟音望向别处,刻意避开他的表情,气息,眼神。 那样的萧君眠会让她觉得,自己对这个还算是无辜的太子伤害太多,多到偿还不清的地步。 稍稍后退,夏惟音故作平静道:“灌醉殿下偷取令牌,又假传命令放走重犯,我会去刑部自首领罪。只求殿下看在我兄长常年戍守边陲的功劳上,不要因此责罚我的家人。” 萧君眠深吸口气,哭笑不得:“你怎么……惟音,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惩罚你。” “若是殿下不愿我受苦,那就请革除我的女官身份逐出东宫,永不再用。” 夏惟音态度坚决,没有半点玩笑之意,萧君眠不得不严肃起来,摇摇头干干脆脆拒绝:“这种要求,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同意。” 见夏惟音又开始沉默不语,萧君眠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惟音,我问你一句话,请如实回答我——墨妄尘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而你却包庇他甚至私自放他逃走。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的不忍,也许会让我继续身处危机之中,说不定哪一次,我真的会死在他手里。与他相比,你宁愿死的人是我吗?” 这问题尖锐刺骨,字字如刀,一下扎在夏惟音最不想面对的痛处上。 对一个人的好,便是对另一个人的残忍,她到底该如何选择? 当她亲手解下墨妄尘双手镣铐时,她就已然成为间接加害萧君眠的罪人。 漫长的沉默像是走过亘古,让面对面站立的两个人如若石像。 不知风吹过多少次,也记不得落雪又压断了几处枯枝,及至夏惟音再度轻轻开口,萧君眠已经等的快要失去耐性。 “墨妄尘如殿下一般,最不愿伤害我,所以我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补偿殿下。” 勇敢抬头与萧君眠对视,夏惟音目光坚定。 “我愿做殿下的护盾,守护殿下到青丝化雪、沧海桑田,绝不容许墨妄尘伤害殿下半分。殿下生,我便生;殿下死,我便舍去一身牵挂,为殿下陪葬。” 陪伴一个人同生共死,这理应是挚爱关系,然而夏惟音很确定,这并非真情告白。 她只是想尽可能弥补,赎罪。 然而这样的话在萧君眠听来,显然有着另一番意义,那双与夏惟音对视的眼眸里,仿若积雪融化,一刹春暖。 片刻后,萧君眠失声轻笑:“我真想把你的话一字字仔细写下,装裱起来挂到寝殿里,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它,入睡前也能借它的力量安眠。” “我不是——” 夏惟音想要辩解,却不等一句话说完,猝不及防间被萧君眠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对不起,惟音。”轻吻着她耳边发丝,萧君眠低低呢喃,“最初我也以为自己是真心想把你当朋友,到后来我才发觉,我做的那些事何尝不是利用、不是欺骗?原来我不肯放手、不愿放手,并非因为背叛而恼怒,仅仅是因为不想你离开,因为我……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永远。” 与刚才的誓言相比,这,无疑是晦涩却真实的告白。 没来由地,夏惟音心里一空,有种落不到底的感觉,下意识用力推开萧君眠。 没有任何言语辩解,夏惟音转身匆匆走进屋子里,嘭地关上房门。 悬在半空的手臂缓缓垂下,萧君眠自嘲苦笑,摇摇头,头也不回离开院落。 院外,贺兰阙抱着手臂倚在墙上,见萧君眠出来,一声不响跟在后面。 “都听见了吗?”萧君眠微微叹息,似乎早就料到贺兰阙会在外面等他。 贺兰阙闷闷应了一声。 “替我去做件事,务必要做好。”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萧君眠稍作沉吟,低道,“置备些丰厚嫁妆,你亲自带人送去安平侯府。这件事只让安平侯和博渊知道就好,对其他人暂时不要提起,特别是惟音。” 贺兰阙猛地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君眠:“殿下要娶她?” “除了她,你还见过哪个女子如此睿智大胆又重情重义?”萧君眠不答反问,目光深邃,“别当我刚才的话都是谎言,至少我现在是真的舍不得放她离开,娶她,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她与复**……” “贺兰,你还是如以前一样,太过耿直单纯。” 贺兰阙目光一震:“莫非殿下……殿下是因为担心夏惟音被复**拉拢,所以才打算先下手为强吗?这与之前有何不同?不还是在算计她吗?” “算计也是保护的一种手段。” 见萧君眠泰然自若,丝毫不觉得所作所为有何不妥,贺兰阙手掌轻颤。 “那墨妄尘呢?殿下是否要顺着夏惟音的心愿放他一条生路?” 像是听了什么荒唐言论,萧君眠失声哑笑:“你认为呢?我会容许一个想要杀我,还想从我手中抢夺珍宝的人吗?贺兰,你应该很清楚,唯有颖阑国那些猪狗恶人,我绝不会放过。” 贺兰阙深深垂首,语气飘忽:“殿下为乐瑶小公主复仇多年,到现在还不够吗?因为这份恨意,宁愿让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蒙尘?” “贺兰!” 萧君眠陡然一声低喝,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平静。 “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别忘了当初你说过什么。不管墨妄尘与你是什么关系,我想,你不会违背誓言让我失望。”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6章 求而不得 从私自放走墨妄尘到数次向萧君眠提出辞请,夏惟音想要离开皇宫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反而意料之外收到一封夏博渊的信,询问她与萧君眠相处如何。 夏博渊不会无缘无故写信到宫中,夏惟音推测定是萧君眠与他说了些什么,但萧君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实在看不透。 夏惟音为此烦恼不已,思前想后只能去找苏雪乔一人商量,却得来苏雪乔过于平淡回应。 “从一开始你就是殿下最中意的人,就算殿下要册你为妃也没什么可意外的。”苏雪乔一边在一人长的白布上刺绣,一边漫不经心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抗拒些什么?殿下对你好,你还不知足吗?” 夏惟音怎么也没想到,苏雪乔会是这般冷淡态度,失神片刻,默默起身想要离开。 “惟音。”苏雪乔在她离开前忽然开口,“你与那位墨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非亲非故,非敌非友,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夏惟音笑笑,“该怎么形容这种关系,我倒希望苏姐姐能告诉我答案。” 苏雪乔发了会儿愣,一不小心被针刺破手指,一大滴血落在布面上,染红了刚刚绣到一半的月季花。 “打扰苏姐姐了,告辞。”夏惟音收回视线,再次道别。 一声幽幽叹息传来。 “我曾向往妹妹你的逍遥自在,羡慕你是殿下眼中至宝,可现在我才明白,这些我再怎么渴求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于你而言不过是毫无价值的尘埃。你知道吗,惟音?当你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做出牺牲时,你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苏姐姐是在暗示,我喜欢墨妄尘吗?好像又没这么简单。” 夏惟音收回脚步,转身又回到屋中坐下,心不在焉抚摸着一篮子颜色各异的绣线,迟疑许久后才慢慢启口。 “有些事,我没有对苏姐姐说过,也请苏姐姐知道后不要告诉其他人。”深吸口气,夏惟音抓紧衣角,一字一句道,“我与墨妄尘,已有过夫妻之事。” 啪嗒,绣花剪掉在地上。 苏雪乔惊讶得无以复加,半张着嘴望向夏惟音,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你……你和墨公子竟是……” 夏惟音苦笑:“虽说我不是心甘情愿,但他也不曾逼迫我,反而十分温柔体贴。当时受情势所逼,我也是别无选择,为求自保只能委身于他。而从那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就没办法理清了。” 苏雪乔足足惊讶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恍惚慌张才渐渐平息。 接连喝了两杯茶水压惊,苏雪乔看向夏惟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眼神:“殿下知道这些吗?” 夏惟音摇头。 “怎么会这样……”一声痛苦低吟,苏雪乔半是恼火半是哀愁,一双素手紧紧绞在一起,“殿下这么喜欢你,让他知道你已经把身子给了墨公子的话……惟音,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女子贞洁最是重要,是要献给夫君的啊!你如何对得起殿下的厚爱?” 苏雪乔的言论引来夏惟音叹息:“我说了,情非得已而为之。再者,我没有什么对不起殿下的地方,我从没想过做太子妃,对殿下也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是吗?可他偏偏只喜欢你。”一滴泪忽而自苏雪乔眼角滑落,那张水灵娇美的容颜上,挂着凄凉惨笑,“那么多愿意把所有都奉献给他的女子,他一眼都不肯看,就只想着你,念着你,却不知你早把自己许给了别人……” 饶是夏惟音对感情之事再笨拙,这时也看出苏雪乔那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心意,一时不知所措,只能选择暂时回避。 “我说的有些多了,那件事,还请苏姐姐保守秘密。” 失去最后一个能够倾诉肺腑之言的对象,夏惟音在东宫就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漫步目的在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里发了会儿呆,临近傍晚才慢悠悠返回寝殿。 萧君眠似乎还在书房没有回来,偌大寝殿只有几个太监懒洋洋打着哈欠偷懒。夏惟音径自返回住所,才一推开门,便被里面站着的人瞪了一眼。 “贺兰大人?有事吗?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有些意外于贺兰阙的出现,夏惟音语气略显失礼。 贺兰阙没有回答,快速皱了下眉头,沉闷道:“殿下让我带你去宫外市集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东宫常用物事都很齐全,没什么要买的。” “这是殿下的命令。”贺兰阙加重语气强调,推开门,以不容反抗的口吻冷道,“不管有没有你都要出宫一趟,如果不带你出去,那便是我的失职,别给我找麻烦。” 知道贺兰阙与墨妄尘是同门的关系后,夏惟音不想和他有什么冲突矛盾,见他态度坚决,无奈之下点头同意。 好久没有回安平侯府,她有些想念桃央和竹山,顺道回家看看也不错。 贺兰阙带着夏惟音,没有选择平时走的路线,而是从偏僻侧门离开的东宫,说是不想让人看见再引流言蜚语,夏惟音倒也没有太在意。 接连路过几家店铺都没有走入,而且二人明显距离市集和安平侯府方向越来越远后,夏惟音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 “贺兰大人不是奉殿下命令来找我的吧?能告诉我目的吗?” 走到几乎无人之处,夏惟音停下脚步,直接开口质问。 贺兰阙手里握着剑,慢慢回身:“没错,是我假传了殿下的旨意。而且,这趟带私自把你带出来,我就没打算让你再回去。” “理由呢?” “因为你的存在,会让殿下分心,必定要阻挡殿下的大业。” 以贺兰阙对萧君眠的忠诚,说出这种理由绝对不会让夏惟音感到意外,夏惟音只是沉默片刻,便坦然接受了这个回答。 随手绾起垂腰长发,夏惟音淡道:“我先问一句,贺兰大人凭什么认为是我阻拦了殿下大业?我从没有争宠之意,也不曾觊觎太子妃位,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东宫,这也是错吗?” “你没错,错的,是你和殿下不该相遇。” “这么说来,我必须为别人的错误背黑锅?”夏惟音冷笑,长眸雪亮,“贺兰大人不觉得多此一举吗?如果想让我离开殿下,直接帮助我离开东宫不就好了,何必跑来揪着我不放?你应该知道,到如今最身不由己的人,是我。” 一声微响清脆无比,贺兰阙抵着剑鞘的拇指略一用力,泛着冷光的剑身铿然露出半寸。 夏惟音垂下眉眼,背在腰后的手紧紧握拳。 她能清楚感觉到贺兰阙的杀意。 “你肯自觉离开的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长剑彻底抽出剑鞘前,贺兰阙低声道,“虽然我效忠殿下,早就背上叛国之名,但我一直尽可能不去伤害留着同样血脉的族人,对你,我更不想痛下杀手。” “族人?”夏惟音敏感捕捉到蛛丝马迹,挑眉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是你的族人,是颖阑国人?” 贺兰阙微愣,面上竟有几分困惑:“怎么,妄尘还没有告诉你吗?” 云光寺遭遇之后,夏惟音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墨妄尘身份,而当贺兰阙提出反问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而那些秘密,显然与她有着莫大关系。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算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吧?”夏惟音深吸口气,试着套出秘密。 贺兰阙有些犹豫,就是这短暂的空隙间,一道寒光突然袭来,嘭地打在剑身上。 “妄尘?!”贺兰阙脸色一变,急退数步,横过剑护在胸口,脸色愠怒铁青,“你居然为了个女人,要对我动手吗?” 少顷安静后,一道人影翩然跃上墙头,又平稳落到夏惟音面前。 墨妄尘一身暗色劲装,腰间挂着三只短剑剑鞘,其中一只已空。 “应该是我质问贺兰师兄才对,你居然为了仇人想要杀害同族么?好一颗天地可鉴的赤诚忠心!”墨妄尘怒极反笑,语气冷而狠绝,“我真想让师父看看,当年她舍命救出的爱徒是如何认贼作父,又是如何大义灭亲的!” 贺兰阙的脸色,一刹那变得惨白。 “你……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片刻前的冰冷怒斥变成呢喃自语,贺兰阙的手剧烈颤抖,眼神涣散痛苦。 夏惟音只感觉谜团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湮没,压在胸口的沉闷,令得她难以喘息。 为什么墨妄尘会用“大义灭亲”这个词? 她和贺兰阙,又是个什么关系? 墨妄尘一句话险些击溃贺兰阙,见他神情痛苦沉浸在回忆中,转身拉住夏惟音:“走。别理他。” 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反而牵扯出更多谜团,夏惟音当然不肯就此离开,用力一扯想要挣脱墨妄尘束缚。 她见识过墨妄尘的力气,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挣脱,没想到不过随手一下,墨妄尘便松开了手,一丝痛苦表情在面庞上闪过。 夏惟音倒吸口凉气。 她突然想起,他是有重伤在身的,这才没过几天,定然还未痊愈。 “伤口怎么样了?”轻轻扶住墨妄尘,夏惟音轻声问道。 墨妄尘脸色微微泛白,淡淡摇头:“不想我早死,就别再和他继续纠缠。他这人死脑筋,连我都说不通,你与他说得越多他就越不开窍。” 夏惟音回头看贺兰阙一眼,仍有几分踟蹰。 “行了,送我回客栈,有什么问题我亲自为你解答。”墨妄尘叹口气,轻轻捏了下夏惟音手背。 得到他的保证,夏惟音总算肯挪动脚步。 扶着墨妄尘还没走出十步,便听得身后衣袂猎猎作响,一道寒气迅猛袭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7章 残酷真相 夏惟音对危险有着十分敏锐的本能反应,在剑光近身之前,她下意识推开墨妄尘,灵动转身,大步跳向一旁,堪堪避开贺兰阙的攻击。 一击没能得手,贺兰阙立刻翻转手腕,剑光如游龙般灵活转动,又紧随夏惟音刺去。 墨妄尘抽出匕首倒提,想要上前阻拦,无奈才一抬手臂就牵动了伤口,背上衣衫霎时被血染红,浑身力气登时被抽去。 “贺兰阙!你敢伤她便是与我为敌!” 剧痛让墨妄尘不得不单膝跪地,倚着墙壁勉强支撑,而咬牙切齿发出的威胁,贺兰阙只当做没有听见,仍固执地瞄准夏惟音进行攻击。 三两次惊险避过后,夏惟音发觉,虽然贺兰阙是墨妄尘的师兄,但功夫并不如墨妄尘。 而她,是墨妄尘亲手教出来的,就算修习时间很短,凭着卓绝天资倒也能够避免受伤,甚至在十几招过后还能找到机会还击。 夏惟音在功夫上的迅速成长出乎墨妄尘意料,看她闪转腾挪越来越游刃有余,吊着的心慢慢放下。 贺兰阙也同样吃惊,与墨妄尘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第十三次攻击又以失败告终,贺兰阙突然停手,一转长剑所指方向,嗖地将剑横在墨妄尘颈间。 “以为她赤手空拳我就看不出来了?”贺兰阙怒道,“她用的是奉钧拳,师父自创的拳法,你连本门不外传的功夫都教给她了吗?妄尘,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墨妄尘哑笑,抬起头目光冰冷:“你心里还有师门?那我问你,刚才你要对惟音做的事,就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师门了吗?” “别拿师父威胁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贺兰阙喘着粗气,手臂仍在发抖,“如果你没有出现,她根本不会与殿下产生分歧,要是没有你,她已经是太子妃了你知道吗?!” 咆哮之后,是一阵漫长沉默。 墨妄尘扭头看向夏惟音,唇角一丝模糊浅笑:“太子妃?你真的接受他了?” 夏惟音自然一头雾水,蹙起娥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光明的未来?” 怒火冲头说了不该说的话后,贺兰阙很快冷静下来,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咬咬牙,贺兰阙索性和盘托出:“殿下已经下定决心娶她为妃,聘礼是我亲自送到安平侯府的。殿下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唯有这一次犯了糊涂,执意要娶一个会给他带来灾难的女人。我却看得明白,她心里根本没有殿下,她喜欢的人……是你。”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夏惟音气得冷笑,“一个擅自决定我的婚事,一个替我决定我喜欢谁,你们主仆的喜好还真是恶趣味。” 墨妄尘淡淡瞥了眼夏惟音,咳了两声,按住肩头缓缓起身:“她喜欢谁,谁要娶她,与我有关,但与师兄你无关。贺兰师兄,你若为萧君眠对我下杀手,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杀的人是惟音,扪心自问,你就不怕杀了她后悔一生吗?你可还记得,她是你什么人?” 听了墨妄尘的质问,贺兰阙抖得更加厉害,紧咬牙关闭起眼,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记得,当然记得……她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冷风吹过耳边,蔚蓝天空忽然开始旋转,大地似乎也在摇晃。 夏惟音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感觉自己生活在一场荒诞笑话里,生活在一场根本不存在的戏剧之中。 安平侯府不受宠的三小姐,被太子看中百般优待的内侍女官,何时摇身一变成了颖阑国人?又是什么时候,她多了贺兰阙未婚妻的可笑身份? 夏惟音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如何。 她想,一定是很糟糕的表情,否则墨妄尘不会忍着剧痛走到她面前,带着心疼眼神,将她的头摁在胸口。 “你必须慢慢学会接受,哪怕真相比毒药更加断肠。惟音,我从不曾想要伤害你,我想做的只是一点点让你了解真相,想带你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家,看似近在迟尺,却如幻影一般难以碰触的东西。 这个字眼似乎也让贺兰阙心里万分难受,紧握在手中的剑终是颓然落下,沾染尘土,静静横陈。 “妄尘,”哑哑开口,贺兰阙双目空洞无神,戾气全无,“对你而言,惟音是什么人?” 墨妄尘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想保护的人。” “为什么?” “因为她很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 墨妄尘低头,眸光静如止水:“重要到我仍留在这里,每天游荡在皇宫附近,等着她,想见她。重要到愿为她与同门刀兵相向。” “为什么?” 同样的问句,却是不一样的问题,而这次,墨妄尘没有立刻回答。 夏惟音脑海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兄弟二人之间枯燥无味的一问一答,只想靠在温暖胸膛上,让心力交瘁的自己得到片刻休息。 “对不起,惟音。” 耳边传来柔柔一声道歉,紧接着,夏惟音感觉到脑后一阵剧痛,双眼一黑,失去所有知觉。 墨妄尘轻轻抱住昏过去的夏惟音,目光缓缓与贺兰阙对视,清冷凛冽,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与气势。 “因为我喜欢她。这答案,贺兰师兄可满意?” 贺兰阙先是失声哑笑,而后越笑越大声,却带着几分苍凉味道:“你竟然……竟然喜欢上了自己局中的一颗棋子!你隐姓埋名筹划多年,承载着那么多族人的期望,结果为了一个女人险些害死自己!” “贺兰师兄不也为萧君眠舍弃了一切吗?每个人心里都有珍视的东西,没必要对我冷嘲热讽。” 胸口翻涌血气让墨妄尘忍不住咳了几声,有血丝渗过唇角。 随手抹去唇角血迹,墨妄尘费力抱起夏惟音向前走了两步,稍稍回头:“如果贺兰师兄想杀我,最好就趁现在。等我伤势痊愈,你会和从前一样不是我的对手。” 贺兰阙一声苦笑,仿佛失去力气一般颓然靠在墙上:“走吧,带她远走高飞,再也别回到这里。” 墨妄尘沉默少顷,转身大步离去。 那天之后,东宫里少了一道靓丽身影,没有人知道备受关注的内侍女官去了何处,安平侯也只能望着院落里堆积如山的聘礼无声叹息。 议论很快就随着其他茶余饭后的新话题熄灭,唯有帝都内外到处张贴的寻人告示还会让人们偶尔想起,有这么一个女人,让他们贤明的太子一连数日穿行于大街小巷,只为将她寻回。 夏惟音并不清楚自己昏迷后又发生过什么,几次刚刚醒来,还没等看清身在何处、眼前是谁,就会有人灌下一碗汤药,让她继续陷入沉睡。 就这样醒醒睡睡反复交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颠簸中彻底苏醒。 人,躺在朴素却铺垫舒适的马车里;车外,陌生景色与她记忆中没有半点重叠。 脑袋昏昏沉沉涨得难受,夏惟音翻身坐起,打开车窗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总算清醒许多。 大概是听到车里有动静,马车忽然停下,驾车的人打开车门,将几块干粮和水袋放到夏惟音身边。 “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两个时辰路程,嫌烦的话继续睡。” 那人淡漠得很,容貌语气,夏惟音都不陌生。 楚逸她是见过的,知道他是墨妄尘手下,这足以说明,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都是墨妄尘的安排。 肚子里一阵轰鸣擂鼓叫得响亮,夏惟音无暇多问,抓起干粮就着冷水,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吗?”舔了舔唇瓣,夏惟音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楚逸默默取来两块干粮,思忖片刻,又把其中一块收回:“睡了整整六天,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会死人。” “六天?”夏惟音瞪大眼睛,“我这一睡就是六天?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已经出了掖城,正往南边谭郡赶。” “墨妄尘的安排吗?他没一起来?对了,我记得他受了伤,现在还好吗?还有贺兰大人……” 一边大口咬着干粮,一边不停发问,夏惟音把不愿多说话的楚逸逼得十分不耐烦。 楚逸捏了下眉心摇摇头,嘭地关上车门继续去驾车。 水足饭饱,夏惟音彻底精神了,浑身上下检查一番,无伤,衣衫也还是昏过去之前穿的那套。 仔细闻闻,一股汗臭味。 到这种时候她才会稍稍有些怀念在东宫的生活,每天都有热水香花、随时可以沐浴这点,寻常百姓家是做不到的。 不过这不代表她想要回到那种生活中去,尽管对夏博渊可能会为此伤心难过感到愧疚,但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摆脱了东宫的束缚,也不必再面对萧君眠那份参杂了过多考量的执着。 吃个半饱又望着车外风景发了一个时辰的呆,马车终于驶进宁静的小城瓷镇。 楚逸沉默依旧,打点起来却利落干脆,很快就安排好客栈食宿,亲自把夏惟音送进洒扫干净的房间内。 “这个,吃下去。” 夏惟音接过楚逸递来的一包粉末,迷茫道:“什么东西?” “解药。少主不同行,不方便定期给你压制毒性的药,索性一次解个利索。” 夏惟音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身中剧毒的可怜人——第一次发作之后,墨妄尘每个月总会很及时把药给她,时间一长竟然成了习惯,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中毒的事。 或者该说,比起下毒恶行,他给她的保护更多,让她很难只想着中毒这件事。 在房间里坐到深夜也没有一丝困意,夏惟音推开窗,望着夜空里璀璨繁星,浑身上下前所未有地轻松。 她终于,自由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8章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楚逸赶到瓷镇并不仅仅是为了歇脚,第二天一大清早便有人登门找来。 前来碰头的是个少年,方脸浓眉,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虎牙,一副阳光热情之气。 “楚逸哥,少主怎么没来?这几天楚爷催得紧,让少主尽快回去,景缨姐也连着来信问少主情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楚逸拿出一封信交给那少年:“这封信你找人送到楚爷手里。我们在掖城出了些状况,少主受了伤,现在正在高掌柜安排的地方调养,把人交给你后我还得尽快赶回去保护少主。” “人?什么人?”少年眨了眨漆黑大眼睛,“楚爷要的是少主回去,楚逸哥你可不能随便塞给我个稻草人,指着说这就是少主,我非被楚爷扒皮倒掉暴晒三年不可!” “少废话。”楚逸淡道,“是个女人,她的身世信里有详细说明,楚爷会知道该如何安置她。” 少年吐吐舌头:“我的娘哦,少主怎么还往回运女人呢?让景缨姐知道还不闹翻天?” 楚逸不着痕迹皱了下眉:“景缨最近怎么样?有发病吗?” “之前还挺好的,听说最近掏鸟蛋从树上摔了下来,连着几晚不停犯病,所以楚爷才急着让少主回去。”忽然凑到楚逸身边,少年故作神秘压低声音,“楚逸哥,景缨姐和少主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少主不在,景缨姐连脾气都变大了呢!” 楚逸垂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息却比刚才突然冷淡许多。 “上楼,人交给你,我好回去复命。” 少年跟着楚逸来到楼上,站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楚逸沉思少顷,脸色陡变,一脚踢开房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哪还有夏惟音身影? 只有桌上一张字条,歪歪扭扭笔迹证明着,夏惟音的确曾在这里停留过。 “解药已服,转告墨妄尘别找我。另,向掌柜赊银子十两,请代偿。” “楚逸哥,这女人……跑了?”少年瞠目结舌。 “跑就跑,本就不该出现。”楚逸面无表情看完,点燃油灯把纸条烧成灰烬,“你也不用送信了,这件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 夏惟音是趁夜离开的,用拳头和带着威胁之意的笑容从掌柜那里“借”走十两银子后,跑到对街巷子里监视客栈情况。 晌午时分,眼看楚逸出了客栈驾着马车离开,她才光明正大走出小巷,先去买了两身便于活动的衣衫,又去饭馆填饱肚子,而后在不算大的市集上闲逛起来。 瓷镇距离掖城还是有些近的,夏惟音知道,萧君眠必然在四处找她,而消息早晚会传到瓷镇。 所以,她必须尽可能远离帝都掖城,越远越好。 而前进的方向,一定要与墨妄尘希望她去往的南边不同。 中州西部是峰岭起伏、连绵不断的高山地带,人烟稀少,气候恶劣,道路也不通畅,去那边相当于慢性自杀。 东部则是广袤平原,水乡泽地,因为已经濒临中州北部边缘,所以大城镇不多,生活却还算富庶,自然而然成了夏惟音的目的地。 不过要去往东部也没那么容易,在市集上逛了一圈后,夏惟音才发现一个惨痛事实——十两银子,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按晋安国物价,一匹马的价格最低三十两,租用则需五十两押金,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羞涩钱袋无法承受的。思来想去,最终夏惟音放弃了骑马赶路的打算,背起包袱买好干粮,轻装步行,启程往东边行去。 长途急行之类的训练,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若是以前,就算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会露出半点痛苦表情。 可是现在,这具娇弱身体根本无法与她的坚韧精神呼应,才走了大半日,脚底下就磨出几个水泡。 夏惟音累得不行,卸下包袱坐在驿路边树下休息,被阳光那么柔柔一晒,竟然有了几分困倦,索性闭目小憩。 睡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溜马蹄声踏碎宁静,也惊断了夏惟音的梦。 夏惟音皱眉睁眼,远望去,一个骑着马飞奔的人正向这边疾驰而来,身后腾起阵阵黄沙,尘土漫天飞扬。 有马骑就是任性,也不怕兜一脸风沙变成兵马俑。 怀着微微嫉妒之意腹诽一句后,夏惟音打算闭上眼继续休息,不料那人像是把她当成了目标一般,到她面前时猛地一勒马缰停下,一大团黄沙落了夏惟音满脸满身。 还不等夏惟音怒而起身,那人倒先开了口,声音如银铃一样清脆响亮。 “嘿,丫头,就你自己一个人吗?” 夏惟音皱皱眉,抬头仔细向面前毫无礼貌可言的“客人”看去。 那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子,瓜子脸,柳叶眉,五官不算精致却很大气,透着一种傲人英姿,只可惜脸膛不够白皙,飒爽中多了几分沧桑。 鉴于对方出现的方式,以及毫不客气的称呼,夏惟音对她选择了无视。 “啧啧,小丫头还挺傲的,不理人啊!”那女子嗤笑,翻身下马,看了看夏惟音脚边扁扁的包袱,“离家出走?逃婚?还是私奔被小情郎撇下了?” 夏惟音从没见过这么多荒唐想法的人,眉梢一挑,目光迎了过去:“有事么,这位大婶?” 那女子愣了一下,下意识摸摸脸颊,显出一副沮丧神情:“我看起来这么老了吗?真的假的?娘的,这还怎么嫁人……” 夏惟音被逗笑,见那女子说话不中听,但为人好像十分率直,警惕厌恶登时少了几分:“我只是去东边投奔亲戚,路上有些累了便停下来休息。” “这样啊……哎,你怎么不乘轿子也不坐马车?好好一白净丫头,这么晒上三五日,就算没被晒成黑炭也要累个半死,你家人不心疼啊?” “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夏惟音撒谎遮掩,连忙错开话题,“姐姐要忙着赶路吧?已经是晌午时分,距离村镇还很远,再不赶紧些就要露宿了。” 那女子抬头看看太阳,又瞅了瞅身后,挠挠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风餐露宿已经习惯了,我呢,现在缺的也不是住处,而是这个——” 看那女子圈起手指拢出圆形,又指了指自己腰间,夏惟音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缺钱吗?” “嗯嗯,已经身无分文了。”那女子忙不迭点头,目光瞥向夏惟音腰里挂着的小钱袋,“我说妹子,你要去东边还挺远的,没个坐骑不方便;我呢,到了前面村子就有地方住了,不再需要这匹马,就是缺钱花。要不咱俩……交换交换?” 那女子的意思,夏惟音当然听得明白,抬眼向那匹马瞧去。 尽管刚才疾驰如飞,那马却没有显露丝毫疲惫迹象,鬃毛光亮,膘肥体健,一看就是匹良驹。 “这匹马价值定然不菲,我这里就只有三五两银子,姐姐真的舍得亏本交换?”夏惟音笑道。 “嗨,一匹马算什么?我家开镖局的,要马有的是,多得没地方养。我在镇上被人顺走了钱袋,眼下就是缺银子,你有三两就给三两,没有的话随便给个一两二两的,能够我三餐饱饭就行。” 夏惟音摸了摸钱袋,稍作思索。 她手里只剩下四两多碎银,路上要买干粮住店,到东部城镇时估计剩不了多少。 但是,如果她买下这匹马,耽误在路上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就算到城镇时口袋空空,大不了把马低价卖掉,至少能换回小半年的饭钱。 主意已定,夏惟音深吸口气,开始与那女子讨价还价。 那女子似乎真的不太在乎马的价格,最后仅收了二两银子痛快成交,临走时还不忘给夏惟音一个热情拥抱。 “好妹子,你做的可是救人一命的大善事。以后要是你还有命……呸,你瞧我这破嘴。我是说,你如果有机会到高镇,一定要来镖局找我,姐姐请你吃香喝辣玩个痛快!” 夏惟音啼笑皆非,尽管仍有些疲惫,但实在不愿听那女子在耳边唠唠叨叨没个完,只好翻身上马提前上路。 有了坐骑后,行进速度果然大大提升,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慢慢骑马欣赏风景也更轻松,这让夏惟音不停感慨,这二两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然而很快,夏惟音就开心不起来了。 傍晚没到的时候,落脚点还没有寻到,夏惟音却隐约听见后面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频率非常之高,显然速度飞快,好像还不止一匹。 “帝都外的人都喜欢骑快马找感觉吗?”自言自语一声后,夏惟音继续欣赏风景,直至身后出现十几道骑马飞奔的人影,还有吆喝声响亮传来。 “就是她!上!一定要把这娘们儿逮住!” 夏惟音前后左右看了看,寂寥驿路上就只有她和那群人,而那群人中并没有女性。 捉谁?该不会是自己吧?难道是萧君眠派来的人? 不过仔细想想,真是萧君眠或者墨妄尘派来的人,应该不会对她使用如此不敬的称呼。 夏惟音一头雾水,停下马想等那些人靠近问个清楚,待那些人相距不过百步时,她的心却陡然一沉。 她看见,那些人腰间都挂着武器,一个个凶神恶煞、神情狰狞,腾腾杀意毫不遮掩,与劫匪恶霸没有什么不同。 来者不善,她这是刚出牢笼,又遇危机。 过近距离之下,想转身逃走已经来不及,夏惟音只得做出自然态度,悄悄把手伸进马背上挂着的破旧袋子里,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当武器。 摸了摸,指尖碰触到一样东西,很硬,很凉。 试着动了动,沉甸甸的。 微微低头,夏惟音好奇看去,马上倒吸口凉气,意识到大事不妙——袋子里装的,是几块黄澄澄的金条!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9章 又入火坑 什么叫天上不会掉馅饼,什么叫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次夏惟音有了最深刻体会。 那女子说身无分文急用钱才低价与她交换马匹,可是这匹马驮的袋子里装了好几大块金条,这叫身无分文? 那还真是穷得只剩钱了! 意识到自己被坑进大麻烦中,夏惟音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挤出茫然表情面对追来的一群大汉。 那些人追上之后立刻将她围了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唾了一口,拦到夏惟音面前:“小娘们儿,胆子不小,连黄粱寨的主意都敢打。娘的,今天不光要让你把金子吐出来,还得让你明白明白,黄粱寨不是好欺负的!” “什么黄粱寨?这位大哥认错人了吧?我是从瓷镇来的,一直顺着驿路走,并没到过其他地方。”夏惟音镇定道。 “少他妈胡扯!你当老子瞎啊?马屁股上还烫着斗大的黄字呢!”男人指了指夏惟音所骑骏马的屁股,又指了指旁边同伙那匹。 夏惟音定睛看去,那几人所骑马匹的尾巴后面的确都有一块烫秃痕迹,仔细看才看得出是个歪歪扭扭的黄字,而且所有马都和她骑的差不多,膘肥体健,耳朵上穿着一只铜环。 看来,那女子不仅偷了人家的黄金,还十分不地道地顺手牵走骏马逃跑,而她就是那个贪图小便宜结果背上黑锅的蠢蛋。 暗暗骂自己一句,夏惟音只得说出实话,无奈那群人根本不相信。 “逗爷爷玩呢?你说那女贼就这么巧遇上了你一个人走路去东边儿?二两银子买匹马,是她脑子有病,还是你脑子有病啊?” 夏惟音垂眉叹息,强忍住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低道:“事已至此,辩不辩解都没什么用。我不想找麻烦,钱就当打了水漂,马和金子还给你们,之后各走各路。” “呦嘿,老子还没发话,你倒把自己当个人物决定上了?”满脸横肉的男人骂骂咧咧,嗤地一声狞笑,“小娘们儿,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碰了黄粱寨的东西还能全身而退的道理。你想活命不想?” 夏惟音万分不耐烦,敷衍地点了点头。 “好!那老子就给你指条明路——”男人上下打量,不怀好意的目光始终粘着夏惟音胸脯,摸着胡茬杂乱的下巴荡笑,“要么你跟老子回去,让黄三爷剁了你的手,玩够后再送去窑子;要么……你让哥几个在这里爽快爽快,伺候好了,爷就放了你!” 中年男人一脸猥琐,旁边同伙也跟着起哄,甚至有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解裤子了。 夏惟音忽然想起重生那晚的遭遇。 那些男人,从不把女人当成人看,或是当成玩物,或是比作畜生,就只会使用暴力予取予求。 在她之外,曾有多少可怜少女遭受残害? 悄悄攥紧拳头,夏惟音挤出一丝生硬笑容:“黄粱寨那么远,我可不去。非要我选的话,那就在这里解决吧。” “这么说,你是愿意让爷疼你喽?” 中年男人得意地朝其他人使个眼色,舔了舔嘴唇色眯眯靠近夏惟音。 “嗯,比起奔波,还是这样更好些。”夏惟音笑容凝在脸上,却陡然多了沉沉冷意,伸手按在中年男人胸口,一字一句道,“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爽快爽快!” 男人觉察到不对,然而为时已晚,夏惟音用力扯住他衣襟将他拉下马,另一手又趁他踉踉跄跄站不稳时用力摁下,提着他的头狠狠撞在马背侧面的破旧布袋上。 那布袋里装的都是黄金,怎一个硬字了得? 男人怪叫一声捂着头倒地,指缝里溢出汩汩鲜血。 旁侧一群人看呆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夏惟音已经伏低身子夺过中年男人腰间佩刀,用力一掐马屁股,反手利落挥刀。 骏马吃痛不停尥蹶子,好几个人被马蹄踹到,哀鸣着从马上跌落;其他侥幸逃过马蹄飞踹的人不得不向后退去,试图躲避危险。 不过,马蹄他们是躲开了,夏惟音手中的刀可没那么容易躲闪。 夏惟音借骏马上下乱跳之机会,锋利刀刃如龙飞舞,唰唰挥舞几下后利落收刀,一夹马腹猛地窜出十几米外。 身后,嚓嚓嚓接连几声微响,十多条颜色各异的发带翩然落地,还伴着一缕缕头发。 冷风吹过,宽敞视野突然被一片黑遮住,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发现,自己头上发髻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头披肩长发在风中飘逸。 “看、看个屁!追啊!”中年男人捂着额头踉跄站起,伸出颤抖手指指向夏惟音,声音都变了调,“拿不回金子谁也别想好!去杀了她!” 危急关头,夏惟音也顾不得珍惜这匹马了,倒提弯刀在马屁股上扎了一下,身下骏马吃痛发狂,一阵狂奔绝尘而去。 受伤的马跑不了太久,稍稍甩下身后追击敌人时,夏惟音果断跳下马,抱着破旧袋子滚进驿路边草丛里;片刻后,一大群人吃着灰尘沙粒,追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呼啸而过。 一下午好心情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搅乱,看看就要黑下的天色,再掂掂怀中装满黄金的袋子,夏惟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算她有一大袋金子,要怎么才能花出去? 用牙一块块咬碎吗? 似乎她把独自流浪想得太简单了。 夜晚很快降临,因为身上连个火折子都没有,夏惟音不得不缩在草丛里,在星光月色照耀下,蜷起身体枕着黄金凑合睡了一晚。 恍惚中,她又想起在帝都时的种种。 同样是冰冷刺骨的夜,墨妄尘随手把披风搭在她肩上,又或让百里送来火盆,再或者,牵着她的手,用他的热量为她驱散寒冷。 夏惟音无法否认,在她心里,墨妄尘并不是个坏人。 他的温柔,总是那样沉默无声。 一整夜的繁复思绪赐给夏惟音一双黑眼圈,第二天又走了一整天才到达最邻近的城镇,那袋金子毫不吝啬地帮她脚上增添数个水泡。 这个城镇比瓷镇要大些,客栈饭馆的价格也高上不少,夏惟音掂了掂身上仅剩的银子,选了家人少又破旧的小客栈住下。 掌柜人很好,见她疲惫不堪便主动将饭菜送上楼,还特地打了盆热水:“姑娘泡泡脚解解乏,内人屋里有瓶药油,止痛的,待会儿我让她给姑娘送上来。” 夏惟音道谢后,狼吞虎咽吃下这两天来第一顿热饭,没过多一会儿,果然老板娘带着止痛药来敲门。 老板娘看上去也是个老实人,只是眉宇间藏了不少担忧之色,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夏惟音。 “老板娘怕我吗?还是有什么事放在心里?”夏惟音擦拭着伤口,不动声色问道。 “也没什么……”老板娘目光闪烁,嚅嗫道,“姑娘打算住几天啊?我家这两天生意好,房间不太够用……” 上楼时明明看见好多客房都空着,何来生意好一说? 夏惟音稍作思忖,故意露出冷笑:“我这人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老板娘再骗我,我可要生气了,到时候难说会做出什么事。” 老板娘吓得脸色一白,险些软倒在门口,立刻抹着眼泪哀求:“姑娘,姑娘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家吧!您惹的是黄粱寨,我们小门小户哪敢收留您呐!” 原来是黄粱寨那档子事。 夏惟音松口气,扶住老板娘无奈道:“我也是替人背了黑锅,巴不得离那些人远些。你先给我说说这黄粱寨是什么来头,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惹到了黄粱寨?” 老板娘见夏惟音面容和善,并不像个恶人,咽了几口口水后,小心翼翼把自己所知都说了出来。 原来黄粱寨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山贼窝,寨主黄三爷以前曾混迹江湖颇有些能耐,就连官府都不敢招惹,百姓更是对其害怕畏惧。 黄三这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对钱财万分看重,谁杀了山上的山贼他可以不追究,但有人敢偷他一个铜板,必定落得受尽折磨后惨死下场。 夏惟音之所以被老板娘认出,是因为昨天夜里追击夏惟音那伙山贼来到镇上,搜来搜去也没发现夏惟音身影,便贴了一张布告在官府门口石板上,不仅详细描述了她的衣着样貌,还特地放下狠话—— 谁见到偷了黄粱寨十根黄金的女贼却没有及时报信,黄粱寨一定会来个满门灭口。 “我家老头子糊涂,没看出姑娘身份,我却看得出。姑娘,您发发慈悲去往别处吧,我们老两口子不愿做坏事,绝对不会给黄粱寨那些贼人通风报信,但……但您也别连累我们一家老小啊!” 夏惟音撑着额头想了想,微微皱眉:“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老板娘尽管放心,我只在这里住宿一夜,明天一早就离开,而且我保证,那些山贼绝不会来骚扰你们。” 老板娘还想说些什么,见夏惟音面色疲惫,两只脚又红又肿,实在于心不忍,叹口气点了点头。 之后,夏惟音把身上所有零碎银两铜板都交给老板娘,让老板娘帮她购置一些东西,折腾到深夜方才睡下。 夏惟音的房间熄了灯后,整间小客栈再无灯光,漆黑夜色里就那样孤零零矗立着。 与小客栈隔街相对的酒楼里,一双眼终于从夏惟音窗口收回视线,落到喝到一半的酒杯上,酒杯之下还压着一张白纸。 那是,萧君眠寻找夏惟音的官府悬赏文。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0章 一脚踩进江湖路 一大早,夏惟音就被老板娘敲门声吵醒,吃了送来的早饭后换一身新衣,将一整袋金子寄放在客栈后,悄悄从后门离开。 按照老板娘所说,黄粱寨那些人来此都会住在镇上一位买卖人家里,夏惟音带好所需东西,直奔那人家而去。 五寸长的匕首,一捆麻绳,一张硬木面具,夏惟音这一身打扮突然出现时,吓得那些山贼险些以为见了恶鬼。 “妈的,哪来的疯子?活腻啦?”前一天被夏惟音用金子装个满脸花的中年男人,此时包扎得像个兔子,见闯进门的“恶鬼”不过是个戴面具的人,立刻张开嘴破口大骂。 夏惟音冷笑一声,握着匕首负手踱步:“昨天我说把金子还给你们,之后各走各路,你不同意。今天我改主意了,金子我留下,而你们,必须给我滚出小镇,再也不许回来。” 中年男人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女贼”。 “娘娘哦,不找你你自己送上门!”身后一个长脸男人唾了一口,狞笑着抽出马刀,“妞,昨儿个没乐呵着,今天爷几个给你补上?好不?” 夏惟音不怒反笑,悠闲拎起手中麻绳,唇角勾勒起冰冷弧度,二话不说,手腕一抖,将麻绳当成鞭子甩了出去。 就在夏惟音收拾山贼的同一时间,另一伙人正匆匆向宅院行进,为首的男人精瘦却威势十足,口中还不停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 “惨喽惨喽,这要怎么解决嘛?死婆娘惹事,又要我擦屁股,人家小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挨骂的又是我哦!” “哎呀我说六哥,你就别唠叨了!”旁边秃头大个子不耐烦嚷嚷,“你又不是不了解四姐为人,她哪管这些啊?回来后能说实话就不错了,你还挑什么挑?” 精瘦男人炸了锅似的,跳起来一个爆栗敲在秃头头顶:“挑挑挑,挑你个母鸡哦!这几天裴堂主要过来,让裴堂主知道咱们又犯事害了人,割了你的耳朵下酒吃喽!” 吵吵嚷嚷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宅院门口。 还差三步左右的时候,宅院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横飞落地,同时飞出的还有两个山贼,均是满脸青紫躺在地上打滚哀嚎。 “嘶……”秃头猛地停住脚步,倒吸口气,“这是怎么个情况?小姑娘带打手了?” 精瘦男人警觉地竖起耳朵,少顷,皱眉摇头:“不对,不对哦。黄粱寨十二个人,不算外面这两个还剩十个,但是里面只有十一个人的脚步声,明明只有那小姑娘一个人嘛!” 秃头更糊涂了,迷茫地半张着嘴,看看地上哀嚎的山贼,又往门口望了望。 砰—— 又一声巨响后,夏惟音拎着被打得人事不知的山贼领头走出宅院,见到外面还有一伙人微微惊讶,而后耸耸肩不再理会,抛起麻绳绕过树枝,将那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倒吊在树上,随手丢掉面具。 整个过程利落迅速,及至夏惟音大功告成,拍了拍手准备离开,精瘦男人才缓过神,嗖地窜过去将她拦住。 “丫头,你可是昨天从四姐手里买马的人?” 夏惟音眉梢微挑:“我不知道谁是四姐。不过听你这么称呼,想来你认识昨天坑了我二两银子还让我替她背黑锅的女人。怎么,是来要金子的?” “哎呦,误会误会喽!”精瘦男人连忙摆手,不好意思道,“四姐胡闹连累姑娘,我们昨晚才知道。喏,一大早听人说看见姑娘一个人来了这里,我赶紧叫上老七来帮忙,哪想到姑娘也是个练家子,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嘛!” 听那男子语气诚恳,夏惟音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怀疑嘲讽之色,松口气,回头看看被打得一塌糊涂的山贼们。 “这些人,你们能帮忙处理下吗?” “好说!”秃头一拍头顶,向身后几人招手,“来来来,把这几只弄去粪池里泡一泡,然后丢出镇外!” 精瘦男人搓搓手,赔笑道:“四姐只说牵连个姑娘,却没说也是道上的人,实在对不住姑娘喽。不如姑娘随我们去镖局坐坐,让四姐当面给姑娘道个歉。” 夏惟音本想拒绝,再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连个落脚处都没有,还不知道那几块金子能不能变成可以直接花的钱,食宿这些,能蹭就蹭吧。 为了活下去,无耻些也是没办法的。 同行路上,夏惟音对这些人有了个大致了解,听完后不仅暗暗感慨,自己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地差。 精瘦男人叫刘百顺,九位结义兄弟姐妹里排行老六,有着一双能够听声辩位的敏锐耳朵;秃头叫蔡龙,排行第七,头硬,力大无穷,曾经一头撞死过黄牛。 昨天欺骗夏惟音的女子叫崔灵秀,排行老四,胆大泼辣,最擅长的就是偷,只可惜在去黄粱寨偷金子时被猪队友坑了一把,没等脱身就被发现,只好背着金子抢了匹马,一路狂奔想要逃回镇上。 而他们结义九人,都是一个名为玉廷阁的江湖组织手下。 才惹上山贼匪帮,又结识一群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夏惟音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之后的路不会太平。 到了以刘百顺名义开的镖局后,夏惟音一眼就看见前堂一边挠头一边满地乱转的崔灵秀,果然是昨天那女子。 “四姐,人平安无事带来了,你赶紧给人家道歉!”蔡老七嗓门大,没进门就开始嚷嚷。 崔灵秀回头看见夏惟音,嘴一咧,干笑道:“妹子快进来坐,喝口茶压压火气!” 与昨天相比,崔灵秀的态度判若两人,又殷勤又客气。 夏惟音有些不太适应,落座后喝了几口茶,目光瞄向崔灵秀,忍不住问道:“崔姐姐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不错什么呀!都被他们两个骂了一晚上——”崔灵秀随口接话,忽然想明白夏惟音意思,脸色陡然变红,“妹子,你这不是打我脸呢吗?昨天我是不知道你身份,否则就算跟那帮家伙干起来,也不可能把你给拖下水呀!” 这回轮到夏惟音发愣了:“我什么身份?” “嗨,你就别瞒着了。”崔灵秀眨眨眼,“官府的告示不知被谁给撕了去,不过在那之前老六就看见了,那上面可是有你画像的!不过啊,怎么瞧都不如你本人好看。” “什么告示?黄粱寨的人找我,不是只有白字黑字贴了上去吗?”夏惟音愈发糊涂。 崔灵秀和刘老六、蔡老七对视一眼,笑容变成惊讶神情:“怎么,你不知道?太子满晋安国寻你,告示前天就传来了,如今镇上百姓都巴不得赶紧帮太子找到你呢!” 夏惟音倒吸口气,暗暗庆幸自己带着面具去找黄粱寨山贼果然是对的,并且,之后她再出去还得继续挡住脸才行。 崔灵秀并没有意识到夏惟音的担忧,爽朗大笑,拍了拍她肩膀:“好妹子,昨天的事你就大人有大量忘记吧。在太子派人来接你之前,你就住在我们镖局里,好吃好喝绝不差你的。” 夏惟音摇头:“还请崔姐姐和二位大哥帮个忙,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我是有不得已苦衷才离开帝都的,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夏惟音苦笑,“自由这种东西,我想你们江湖人士比我更加了解,这也是我唯一追求。” 刘老六吐了吐舌头:“还真是舍得,多少姑娘巴不得被太子看中,你倒要逃跑。” “行了,你懂个屁!”崔灵秀瞪了刘老六一眼,回头看夏惟音,表情变得温和,“妹子,我们都是粗人,说不出来漂亮话,不过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回去,我们绝不透露半点消息。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崔灵秀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到做到,当天便在镖局为夏惟音安排了一处住所,洗漱用度,一应俱全。 夏惟音托刘老六从小客栈取回金子,原想都还给崔灵秀,崔灵秀却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一分为二,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则作为对夏惟音的补偿。 当夜,夏惟音坐在燃着火盆的温暖卧房里,望着桌上五根金条失神发呆。 短短几天又发生这么多事情,虽然不觉得累,却也提不起兴致,她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 同样失魂落魄的,还有身在帝都东宫里的某人。 “殿下又喝酒了?”寝殿门口,贺兰阙拦住唉声叹气的太监低声问道。 太监点点头,轻声道:“贺兰大人想办法劝劝殿下吧,这样喝下去就算不醉也要伤身啊!昨个儿皇上还派人来问呢,奴才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我会想办法,你们只管伺候好殿下。” 贺兰阙走进寝殿,浓烈酒气扑面而来。 微微叹口气,贺兰阙走近卧榻,见萧君眠闭着眼好像在睡觉,伸手想要拿过他怀里的酒壶。 “贺兰,还没消息吗?”萧君眠突然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柔和眼神的眸中,满是通红血丝。 贺兰阙摇摇头,固执地拿走酒壶:“殿下不能再这样了。酗酒伤身,也会伤了百姓对殿下的期待。” “该做的,我哪样没有做好?不过是闲暇时间喝几口酒,又碍到谁了?”萧君眠目光迷离,寂然冷笑,“一个个只会要求我做这做那,谁为我做过什么?” “就算心情不好,殿下也不该因为夏惟音的事怨责旁人,更不该长时间沉迷于痛苦。如果我是殿下,会选择忘了她,一切从新开始。” “忘……我何尝不想忘了她?可是我做不到。贺兰,你不会懂的,我是在恨自己……” 萧君眠哑笑,一把抓住贺兰阙手腕,几乎使尽全身力气。 “我恨自己,为什么在失去之后才发觉……我的心,也被她带走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1章 玉廷阁 “老六,你看,咱家妹子换上这身衣服,是不是特别俊朗?要我说啊,女人就不该穿什么绫罗绸缎,还是这利落劲服好看!” “四姐啊,那利落劲服也不是谁家姑娘穿上都好看的,这得看脸!” “就是,夏姑娘这身衣裳脱下来给你,四姐你还是会穿出副女流氓样……” “臭小子活腻歪了吧你?你给我站住——” 阵阵笑声从镖局大院传来,将本来有些阴霾的天空照亮,夏惟音站在追打嬉闹的几个人中间哭笑不得。 镖局要做生意,就得接镖单去押送,因为其他几人都已经接了镖单在外,是而新接的一趟镖单只能让仅剩的崔灵秀和刘老六负责。 刘老六担心他们不在时黄粱寨会上门找麻烦,又顾虑夏惟音自己出门被人发现。三人商量后决定,这趟镖单让夏惟音跟着走,还特地给她置备了一身男装。 夏惟音对陌生环境充满好奇,听说这趟镖是往东走的,正好能送她一程,便欣然应允。 “妹子,黄金我都给你换成银票了,总共二百两,你自己揣好。”崔灵秀仔细打点,不忘塞给夏惟音一把短剑,“你不是说你擅长用短兵吗?这短剑是风老大年轻时送我的,虽然不算名贵,但锋利足够用,你带着防身。” 眼看崔灵秀唠唠叨叨没完,刘老六催道:“四姐,别说了,路上有的是时间让你废话。咱俩得赶紧起程,万一路上迎头碰见裴堂主,那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崔灵秀似乎十分敬畏那位“裴堂主”,脸色一紧,忙不迭点头,匆匆收拾东西架着载有镖银的马车出了门。 就在一行人离开后,一个带着大斗笠遮住脸面的人出现在镖局门口,望着夏惟音背影沉默少顷,忽然翻身上马,悄悄跟在后面。 黄粱寨在城镇西面,而他们这趟镖是往东走的,谁也没料想黄粱寨会大费周章追来。 然而事实偏就这么让人无奈。 刚出城镇不到十里地,驿路两旁已是茂密树林,夏惟音突然停下马伸手拦住崔灵秀,眉头微微蹙起:“前面有埋伏。” “哪里?”崔灵秀丝毫未觉察到异样,骋目四望,不解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啊?” 夏惟音没有回答,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煮鸡蛋,嗖地掷向远处一棵树后。 哎呦一声惨叫响起,树下草丛一阵窸窣颤动,而后有人地骂一句又吹了声唿哨,登时周围树后、草中嗖嗖嗖跳出三十余人,将崔灵秀等人去路拦住。 “呦呵,这不是黄粱寨陈麻子吗?这是吃什么药烧坏了头,竟敢来劫镖了?”崔灵秀嗤笑,手一抖,一人长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 “为什么劫你们,你不知道?”陈麻子反问,眯起豆大小眼睛瞥向夏惟音,“有人偷了我们黄粱寨的金条,你们镖局不仅把她当座上宾,还帮她打伤我们的人,你说我该不该劫你?” 崔灵秀吐了吐舌头。 显然,黄粱寨把这笔帐算在了夏惟音头上。 “妹子,待会儿打起来你找机会赶紧跑。黄粱寨的人碍着我们有玉廷阁做靠山,他们不敢下杀手,你可就不一样了。”趁刘老六与陈麻子争论时,崔灵秀悄悄对夏惟音说道。 夏惟音数了数,黄粱寨那边一共三十七个人,而这边,只有他们三个和六个不成手的小镖师,势单力薄,人数相差悬殊。 摸了摸腰里别着的短剑,夏惟音拉住崔灵秀,轻道:“这么打咱们吃亏,必须把它们分开。崔姐姐,我引走一部分人,剩下的你和刘大哥处理。” 在镖局这两天里,夏惟音和崔灵秀几人比试过拳脚功夫,崔灵秀知道她的实力在她们结义三人之上,完全不必担心,稍作思忖后很快点头同意。 夏惟音一不做二不休,一夹马腹调头冲进树林里,速度快得连刘老六都没反应过来。 黄粱寨的人一时不知所措,陈麻子看看树林又看看镖银马车,咬咬牙,猛一挥手:“狗皮儿带一半人去追那小娘们儿,其他人跟我上!镖银是咱们的了!” 上次在宅院吃了夏惟音的亏,陈麻子不敢小瞧她,直接分出一半人手追了上去。 这一回陈麻子等人是有备而来,带的人手要比上一次更加魁梧敏锐,功夫也高出不少。夏惟音几次试图甩掉都没能成功,一追一赶跑了有小半个时辰,也算不清走过了多少里路。 陈麻子手下负责带人追赶夏惟音的人叫狗皮,见与夏惟音的距离始终保持在百余步,眼珠一转,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巧小弩,眯起一只眼瞄准夏惟音后背,手指扣在机括上。 夏惟音对狗皮的举动浑然不知,仍在不知疲倦驾马奔跑。 忽地,一声啸响响起,有什么东西自迎着夏惟音的方向破空袭来,速度惊人。 夏惟音暗暗一惊,以为是黄粱寨在前面设下的埋伏,刚想伏低身子躲避,却意外发现,那道袭来的暗器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 狗皮刚打算扣动机括就被那道暗器击中,硬木制的小驽被打个粉碎,就连狗皮的手指也被硬生生撞断,整个人哀嚎着跌下马。 黄粱寨的人吓了一跳,纷纷停下马惊惶张望,却除了积雪覆盖的枯枝腐叶外,什么都没看到。 倒在地上的狗皮脸色煞白,颤抖着捡起击中自己的暗器看了看。 那是一枚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小石子,上面还沾染着他的血迹。 狗皮好歹是黄粱寨小头目,多少有些见识,想了想便猜到暗中出手的人是谁,连滚带爬重新跨上马,变了调一声低呼:“撤!快撤!是玉廷阁的人!” 玉廷阁? 那不就是崔灵秀他们所属的组织吗? 夏惟音勒马停下,回头看看仓皇逃窜的黄粱寨人马,心里愈发好奇——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呢,玉廷阁要多大的能耐,才会把黄粱寨的人吓成这样? 确定危机解除后,夏惟音长松口气,回身向前方宁静树林遥遥拱手:“敢问仗义相助的可是玉廷阁哪位大侠?” 树林静了半晌,而后传来一声淡笑。 “看你骑着刘氏镖局的马,还以为你是自己人,可是听你口气,似乎又不是刘百顺手下。” 那人的声音十分有磁性,嗓音微微偏低,但很好听。 “我是刘六哥的朋友,和崔四姐、蔡七哥他们也认识,但并非镖局的人,只是顺路一起走而已。”夏惟音一边回应,一边循着那人声音望去,终于在密密麻麻树林后发现一道身影。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隐藏,信步悠闲,慢慢走出,身后还跟着四个衣着相同的手下。 “既然是刘氏镖局的朋友,帮你也不算错。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惹上黄粱寨?那群山贼最是野蛮,若非迫不得已,我真不愿与他们多打交道。” “其中缘由说来话长,我就不废话了。”夏惟音微微点头道谢,侧身指了指身后,“崔四姐他们还在那边与其他黄粱寨的人纠缠,我得回去帮忙,大侠可要与我一起过去?” 那人苦笑:“不过去能行吗?他们都是我的属下,这地方又是我管辖范围内,知道我来了却不去帮忙,崔四娘能骂上大半年。” 夏惟音若有所悟,倒吸口气道:“大侠可是玉廷阁裴堂主?” “别大侠大侠的,把我叫老了,我还没到三十岁呢!”那人爽朗笑道,“小兄弟若是江湖中人,叫我一声裴堂主便可;若不是这片圈子里飘荡的,那就按我名字裴挽叫一声裴兄吧,我还真不太喜欢满是江湖气的叫法。” 夏惟音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衣衫,这才意识到,裴挽被她女扮男装外表蒙骗,真把她当成“小兄弟”了。 这些闲事放到现在说不合适,夏惟音在前面带路,很快把玉廷阁一行五人带到崔灵秀他们那边。 崔灵秀和刘老六功夫不如夏惟音,及至一行人赶到,他们两个还在咬牙拼杀,身上均有大大小小数道伤口,其他小镖师早就失去战斗力倒地不起。 裴挽没有直接出手,而是让四个手下和夏惟音一起去帮崔灵秀、刘老六的忙,不过眨眼间就把剩下的马贼全部撂倒。 崔灵秀和刘老六看见夏惟音与裴挽同来,脸上窘迫成猪肝色,垂头丧气一副哭腔:“裴堂主,您怎么来得这么巧?就不能再晚些吗?” “我再晚些,这位小兄弟就要被你们害死了。”裴挽伸手,执着玉箫在崔灵秀和刘老六头顶各砸一下,“金子的事小兄弟都对我说了,虽然遮遮掩掩没提你们名字,我却猜得到——崔四娘,又是你手痒惹的祸吧?” 崔四娘红着脸讪笑。 裴挽无奈摇摇头,轻拍夏惟音肩头:“抱歉了,小兄弟,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些野猴子。这些麻烦是他们给你惹的,也就是我们玉廷阁的过失,我会派人一路送你到东部,所有食宿盘缠都由刘氏镖局出,你看如何?” “裴兄客气过头了,这几天我在镇上都受崔姐姐他们照顾,感谢还来不及呢。反正这趟镖是去东边的,我一起走正——” 不等夏惟音说完,一声女子娇叱无情打断。 “裴堂主不能放她走。” 几人齐齐向前看去,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妙龄少女正匆匆走近,面上带着冷肃神情。 “慕染?”裴挽微微惊讶,“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吗?” 碧衫少女没有回答裴挽的问题,走到面前,直接将一张白纸递给裴挽,冷冷道:“她不是什么小兄弟,而是太子正在寻找的那女人,夏惟音。”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2章 紧紧相随的执念 “林、林副堂主……” 崔灵秀和刘老六看见那女子皆是一震,忙低下头一副恭敬模样,全然没有之前面对裴挽时的自在轻松。 气氛一刹凝滞。 裴挽低头看看白纸,再仔细看看夏惟音,反复几次,终于确定眼前“小兄弟”就是告示上画的女子,不禁哑然失笑:“姑娘也太会隐藏了!” 林慕染始终一副冰冷表情,令得夏惟音完全没心思欣赏裴挽的玩笑,微微蹙眉,语气稍硬:“林副堂主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放我走?” “我说的是人话,听不懂吗?” 林慕染明明与夏惟音素不相识,却在初见时就摆明一副反感态度,崔灵秀和刘老六倍感困惑,夏惟音更是摸不着头脑。 但被人无缘无故针锋相对,她也不可能一点脾气没有。 “我听不懂,那是因为林副堂主的人话说得不够标准,不妨再多修炼几年。”夏惟音不咸不淡,一句话噎回去。 林慕染冷笑:“牙尖嘴利,逞强好斗,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来的。” “彼此彼此。” “慕染,说得过分了。”发觉夏惟音脸上已经隐有怒意,裴挽急忙打圆场,朝夏惟音笑道,“夏姑娘别介意,慕染她不会说话,刀子嘴豆腐心,接触时间长你就了解了。” “我与她接触做什么?”林慕染娥眉一竖,狠狠瞪了裴挽一眼,“裴堂主喜欢,自己去接触就是,别拉着我一起。” “你看看,这又冲着我来了。”裴挽无奈苦笑,而后稍稍正色道,“有件事我想向夏姑娘请教。太子满晋安国寻你,说你可能被贼人掳走,可我看你这样……” 夏惟音深吸口气,连忙低声打断:“这件事还是私下说吧。” 裴挽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当下止住话题,让崔灵秀和刘老六重整人马继续押送镖银,又邀请夏惟音与他先去趟镇上,而后同行去往东边。 人家客客气气来邀请,夏惟音自然不方便拒绝。 虽然,她一点都不愿看见林慕染这个人。 当天晌午,夏惟音随裴挽等人又回到镇上,在镖局内聊了约有一个时辰。 裴挽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很快就猜到萧君眠寻找夏惟音的原因,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为夏惟音拒绝了一个主动追求的太子感到惋惜。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哪怕那人坐拥天下也动不得心。我看夏姑娘伸手不俗,又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想来是受不了皇宫那份拘束的,莫不如找个性情相投的人在一起。” 裴挽的建议虽然诚恳,夏惟音却也只有苦笑的份。 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哪里那么容易? 更何况,在这种几乎所有人都把贞洁当做最重要资格的时代,纵使她自己不在乎,大概也不会有人愿意与她这枝残花败柳聊人生理想。 聊了一会儿,裴挽说是还有事要办,暂时离开刘氏镖局,出门直奔右转,钻进罕有人注意的小巷里。 巷中,早有一道人影背对裴挽,负手默立。 “还未到镇上就发觉有人在跟踪,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裴挽淡淡一笑,目光中掠过一丝无奈,“夏惟音就在镖局里,要怎么处置,你决定吧。” 那天直到晚饭后,裴挽才再次出现,邀夏惟音到内堂喝茶之前,悄悄将一个纸包塞给林慕染。 “放到她枕头下藏好。” “什么东西?”林慕染皱眉问道。 “别管。”裴挽低道,“前几天来信让我们帮忙寻找夏惟音那位,他丢下江山大业自己跑来了,总得给他些收获。” 林慕染若有所思点点头,收起纸包转身离开。 夏惟音对这些全然不知,从内堂喝茶回来简单洗漱后,原想躺到榻上想一想今天发生的种种,却不知为什么,似乎比往常更快感到困倦,甚至连油灯都忘了熄,很快就沉沉睡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裴挽在外面敲了敲门,见里面始终没人回应,转身朝暗处勾了勾手指:“药效应该起作用了,你不用再躲躲藏藏的。” 角落里传来淡淡嗯地一声。 稍过片刻,那人才下定决心走出,月光打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令得那张清俊容颜愈发淡泊。 如果此时夏惟音醒着,如果她看见缓缓走出的这人,绝对会一块巨石甩过去。 那是她摆脱不了的纠缠,如影随形。 也是她所有跌宕起伏的开始。 墨妄尘。 裴挽在墨妄尘进门之前,稍稍拦了他一下:“小尘,你只跟我说了她的身份,却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路跟她到这里?为什么放下那么多重要的事情,特地暗中保护着她?” “等下再跟你说。”墨妄尘声音沙哑异常,脸色也十分憔悴,推开裴挽手臂径直走进房内。 夏惟音睡得很熟,依旧是和衣而卧,短剑放在枕边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警惕性很高。”裴挽极力压低声音,略带困惑看着萧君眠,“她是不是遭遇过什么事情?这年纪的女子,很少有这么警觉敏感的。” 墨妄尘苦笑里夹着叹息:“她的遭遇?简直多得说不过来。” “你不说,当然说不过来。” “行了,你出去,别在这里碍眼。”墨妄尘把裴挽推到门口,毫不客气道。 裴挽耸耸肩:“好,我不耽误你。不过你可记着啊,小尘,你家里还一棵小辣椒呢!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就算景缨不跟你闹,老爷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废话真多。” 一口气把裴挽推出屋外关上门,墨妄尘长舒口气,回到榻边时,面上露出一抹柔和神情。 手指轻轻滑过沉睡面颊,久别的细腻触感让墨妄尘一瞬失神,而夏惟音明显比分别时更加消瘦的面颊则让他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之感。 有些酸涩,有些心痛,却又止不住感到安心。 唯有此时,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再瘦下去就要变成猴子了。”伸出手指捏了捏夏惟音脸蛋,墨妄尘自然自语,伏低身子,唇瓣淡淡贴在光洁额头上。 夏惟音动了动,仍旧沉浸在甜美梦乡中,侧头时脸颊贴到墨妄尘掌心,似是过于眷恋那份温度,又无意识地主动往前凑了凑。 墨妄尘保持手掌侧立姿势,久久不愿挪动。 夜,就在漫长的寂静与心跳声中飞逝而去。 天明第一缕光就要要射到窗子上时,墨妄尘恋恋不舍缩回手,小心翼翼收回纸包,吹熄即将燃尽的油灯,走到门口回头看看床榻,又忍不住转身折返。 “等处理完那边的事我就去找你。” 仿若呢喃一般的低语回荡唇间,四唇相距不过咫尺,悬空停留许久后,墨妄尘最终没有如愿去做。 起身倒退到门口,轻声开门,迈出,再小心关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仔细,生怕将难得好梦的夏惟音吵醒。 “什么时候开始,最不解风情的人也变得温柔起来了呢?”院外,裴挽望天兴叹,翠色玉箫有一搭没一搭敲在掌心上。 墨妄尘撩起眼皮瞥他一眼,闷不吭声走到旁边。 “当初只打算找你帮忙寻到她,既然她机缘巧合下与玉廷阁有了接触,那你就担起保护她的责任吧。最好你能直接把她送到凤落城,好歹免去我一块心病。” “这心病未免太重了些。”裴挽站在墨妄尘身边足足高出半头,微微低头看他,带着一种玩味表情,“小尘,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她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墨妄尘闷声道。 裴挽嗤笑,抬起手臂大喇喇落在墨妄尘肩头:“臭小子,我比你大六岁,眼看着你从鼻涕虫长到现在。你脑子里想什么,皱皱眉毛我就猜得出来,还跟我打什么哑谜?老实交代,不然我可不帮你。” “真没你想的那样——至少现在不是。”墨妄尘万分无奈,揉揉眉心一声叹息,“我到掖城主要为激化肃亲王和萧君眠矛盾,其次是为把她带回去。只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关系越变越奇怪,现在连我也理不清了。” “这有什么理不清的?你只要告诉我,你们之间进展到什么地步。” 在裴挽面前,墨妄尘多出几分少年稚气,回头看看安静屋子,脸上表情不太开心:“该发生的都没发生,不该发生的,倒是都发生了。” 裴挽倒吸口气:“也就是说……生米煮成熟饭,所以她才没能逃出你的魔掌?” “别说得那么恶心。”甩开搭在肩上的手臂,墨妄尘再次蹙起眉头,“彼时她遭人陷害被沉猪笼,我赶到时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侥幸逃过一劫,却被恶人下了药……你懂的,就是那种药。” “然后你就顺水推舟,借着救人名义——” 不等裴挽的话落地,墨妄尘一拳打过去,裴挽从容侧身避开。 那一拳挥出,各种乱七八糟情绪仿佛随之宣泄一空,墨妄尘恢复冷静,收敛起烦躁表情,淡道:“替我照顾好她。” “凭什么?”裴挽挑眉,笑吟吟问。 “因为她是我们的族人。” “无聊的理由,我不接受。” “……因为她是贺兰的未婚妻。” “扯淡,我与贺兰又不熟。” 墨妄尘深吸口气,伴着忧郁的怒气隐隐流动:“因为我——我必须对她负责,这理由总可以了吧?” 裴挽鼓弄着长笛,撇撇嘴,仍是一副不理不睬样子。 墨妄尘对裴挽的了解,并不亚于裴挽对他的了解,他很清楚裴挽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 只是那回答,于他而言实在难以启齿。 垂下的手有些无力,一如此时墨妄尘心情。 认真回望,虽然有些艰难,他还是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她,看不得她受伤害。” 裴挽露出心满意足表情,玉箫一转,笑容明朗。 “成交。”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3章 替代品 这年冬天雪格外多,不知第几场大雪铺满帝都后,病了许久的苏雪乔总算能下地走动。 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东宫寝殿。 距离夏惟音失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萧君眠情绪平定许多,却还是没有戒掉酗酒的毛病,苏雪乔才一进门就被浓烈酒气熏得蹙眉。 “殿下又在喝酒……” 低低一声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劝阻,飘进萧君眠耳中,很快就被忽略。 “你来了。”萧君眠嗓音微哑,随意一抬手,示意苏雪乔走近。 苏雪乔从没来过寝殿,这会儿外面天色阴沉,殿内帷幕低垂,光线十分昏暗,无端竟让她有种面红耳赤的羞涩感,每靠近卧榻一步,就会感觉心跳更剧烈一分。 人都说,太子殿下从不曾传召哪位宫女如寝殿,她还是得一个。 这份殊荣带来旁人艳羡,那些入宫许久还没被萧君眠正眼瞧过的宫女,都对她又羡慕又嫉妒。 然而,萧君眠接下来的话,一刹将苏雪乔不切实际的幻想摔得粉碎。 “宫中只有你和惟音关系最好,她去了哪里,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萧君眠半坐榻上,一手提着酒壶,被醉意浸染的眼神向苏雪乔望去。 夏惟音。 他与她仅有的几次交谈,全都围绕着夏惟音。 苏雪乔下意识捏紧秀拳,指甲刺破娇嫩掌心传来阵阵痛楚,却抵不过心里那份酸涩。 以及,某种无声滋长、疯狂蔓延的扭曲情绪。 垂下眉睫,一大滴泪挂上眼角,苏雪乔近乎呢喃:“为什么殿下只在乎她……” “什么?”萧君眠没有听清,低低反问。 “我……”苏雪乔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一阵慌张,吞吞吐吐好半晌才道,“我是说,殿下为什么不想想,夏家妹妹是不是不想留在宫里,所以自行离开的呢?” 按照萧君眠一直以来的猜测,夏惟音应该是被人从东宫掳走的,他的烦躁恼怒也多半源于对夏惟音的担忧。 而苏雪乔的话,似乎在引导他去思考另一个可能。 那个可能,他并非不曾想到,仅仅是固执地不愿相信,不肯相信。 如果夏惟音的失踪不是因为被人胁迫,如果这一个多月来的杳无音信,不过是她对他的舍弃,是她出于自愿的不辞而别呢? “她不会……她答应过,不会背叛我……” 那些烈酒最容易伤喉咙,听着萧君眠沙哑嗓音里一丝一缕涌出的痛苦之意,苏雪乔的心就像被人活生生撕裂一样,痛得难以抑制。 “殿下何苦伤害自己?黎民百姓需要殿下,社稷江山需要殿下,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怀着心事无法说出口的人,也在为殿下的痛苦感到难过啊!” 颤抖的声音像是一面行军鼓,催促苏雪乔心底那一点情绪迅速扩大。 待到目光无意中与萧君眠相对,透过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看见他无处宣泄的痛哭时,苏雪乔终于暗暗做了决定。 “这酒,殿下不该一个人喝。”轻步走到榻前,苏雪乔大着胆子取下萧君眠手中酒壶,“殿下的心在痛,我又何尝不是?殿下只知道为夏家妹妹失魂落魄,却不见暗地里也有人为殿下失魂落魄。这酒,就敬所有为殿下忧心的人吧。” 没有酒杯,苏雪乔便学着萧君眠模样,仰起头直接往口中灌酒。 澄清酒液一半滑进喉咙,一半顺着嘴角涌出,沾湿了苏雪乔衣襟,也沾湿了她垂在胸前的乌色长发。 酒烈,呛得苏雪乔不停咳嗽,萧君眠只是冷眼看着,一语不发,麻木神情里寻不到半点关切之意。 那种表情,看得苏雪乔心冷如冰。 “你到底想说什么?”眼看苏雪乔喝光壶中残酒,萧君眠哑着嗓子冷冷开口。 苏雪乔用手指轻轻擦去唇边酒滴,深吸口气憋在胸口,垂着头,手指缓动,挑开系得整整齐齐的衣带。 “殿下需要一个人,用来忘记夏家妹妹。” 桃色外衫无声委落于地,苏雪乔又去解中衣系带,动作比上一刻更加坚定,眼神也变得更大胆。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奢望太子妃位,甚至比不上夏家妹妹在殿下心中重量的万分之一。我只希望我所有的价值,能够在殿下不开心时,在殿下难过时,可以稍稍代替夏家妹妹,哪怕只有一刹。” 雪白中衣落在黑色理石地面上,对比鲜明的颜色投映在萧君眠眼中。 抬眸,苏雪乔身上只剩下葱绿色抹胸,肌肤雪白的肩头微微颤动,纤肢玉臂交抱在胸前的模样,愈发显得玲珑剔透,楚楚可怜。 萧君眠一声冷笑,不明所以:“凭你,也想取代她?” “自然取代不了。” 苏雪乔摇头,又迈一步脱下素丝绣花鞋,玉足踩在脱落的衣衫上。 “若雪乔能服侍得好,让殿下有一瞬可以忘记夏家妹妹,那么便是极大满足。如果服侍不好,反倒让殿下更加恼怒,那么……殿下便干干脆脆赐雪乔一死吧。求不得乃是八苦之最,如此恋念一人而不得,倒不如生生埋葬。” 萧君眠眼眸光泽陡然一变。 求不得。 纵是付出再多,如何包容,仍求不来所念之人留恋。 那份心意,还有心痛,她懂吗? “啊——”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苏雪乔猝不及防,一声低呼,一阵天旋地转,继而便是胸口沉重压迫,还有埋在颈间那一团炽热呼吸。 一大滴泪划过眼角,顺着刚才泪水轨迹,静悄悄打湿软枕。 “一眨眼也好……只要是殿下……” 不知是喜还是悲伤的呢喃,很快被呼吸声湮没。 寝殿之外,贺兰阙挥手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垂手恭恭敬敬守在门口,那双与墨妄尘相同眼的眼眸里,麻木得没有任何光亮。 “今年的雪真多,很难看到晴天呢。不知道夏姑娘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远在数百里外的小镇上,裴挽刚结束一顿午茶,朝走来的夏惟音挥了挥手。 “看起来裴堂主的心情不错。”夏惟音径自坐到旁边座位,目光紧盯裴挽,慢悠悠道,“昨晚裴堂主可有进我房间?林副堂主呢?” 裴挽一愣,旋即笑道:“我又不是色狼,夏姑娘想多了。昨晚我和慕染都睡得很早,一觉直到大天亮,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镖局里的人没那么大胆子擅入我房间,就算进来我也一定能发现,也只有裴堂主和林副堂主,让我有些防不胜防。”端起茶杯晃了晃,夏惟音故作不经意,“不知为什么,昨晚我特别困倦,那感觉和以前被人下了迷药差不多。裴堂主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裴挽举起双手,一脸无辜:“不知道,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是好人。” 裴挽这人风趣幽默,但此时夏惟音没心情欣赏他的玩笑,眉梢一挑,唇角含着淡淡冷笑:“不是裴堂主,也不会林副堂主,那我只能推测,昨晚有人放不该进的人进入镖局了。” “夏姑娘,你这推测未免太远了些。你怎么就能确定,昨晚有人进过你屋子呢?会不会是睡糊涂做梦了?”裴挽一本正经道。 “没证据,我不会乱说话。”夏惟音放下茶杯,漫不经心擦拭短剑,“镖局里的屋子都没有门闩,我又是个比较多心的人,为了能睡个安稳觉,每晚入睡前我都会在房门上挂一个很小的铃铛。” 这次,裴挽是发自内心地愣住。 回想昨夜墨妄尘推开房门那一刹,似乎的确有那么一声脆响传来,只是他们两个光顾着说话,并没有在意这种小细节。 也多亏按照墨妄尘提醒,在夏惟音枕下放了安神催眠的药粉,否则当场被她抓到的话…… 裴挽嘴角一抽。 那还真是尴尬。 “好好好,夏姑娘谨慎,夏姑娘仔细,夏姑娘最警觉——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夏姑娘昨晚听到铃声被惊醒了吗?”一摊手,裴挽继续耍无赖。 “裴堂主听我把话说完。其实铃铛只是提醒作用,真遇到被人下迷药的情况,我自然听不到。这种时候,我的第二个小手段就派上用场了。” 夏惟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稻草放在桌上,平静眼神意味深长。 “这是我入睡前用米粒黏在门缝上的稻草,只要有人从外面推开门,必定会致使稻草脱落。还有,我记得很清楚,昨晚我入睡时没有熄灯,按理说油灯应该燃尽才会熄灭,而我查看时发现,油灯熄灭了,里面却还有不少油,显然是被人吹熄的。” 裴挽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睡个觉而已,夏惟音居然用了这么多隐秘手段来防备,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也足以让他叹为观止。 “夏姑娘真是聪明得可怕。”竖起大拇指一声赞扬,裴挽苦笑,“好吧,我承认,昨晚是我进了夏姑娘房间。不过我没有耍流氓,我只是想问问夏姑娘要不要一起喝一杯,没想到夏姑娘那么早就睡——” “裴堂主不必为别人背黑锅。”夏惟音浅笑打断,目光徘徊于没有旁人的四周,慢条斯理道,“根据油灯里剩下的灯油量来看,油灯是天亮时分才被熄灭的,与裴堂主所说的昨夜不符。二来,如果仅是这么简单一件小事,以裴堂主磊落性格根本不会隐瞒。与其没完没了兜圈子,裴堂主不住直接说实话。” “啊……这个嘛……”裴挽挠挠头,尴尬干笑。 夏惟音见他不肯说,幽幽目光望向飘着雪的天空。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一向喜欢搞神秘,来无影去无踪,鬼鬼祟祟的。也只有他才会大老远跟踪我到这里,偷偷摸摸看上一眼,连现身的胆量都没有。” 作者的话: 是的,你们没看错,萧君眠跟苏雪乔滚了床单………………于是,你们还会爱我吗?!!QaQ站错队跑到男二身后的,请放下手中屠刀,给我一条生路……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4章 身入江湖 “夏姑娘什么都猜到了,那还跑来问我做什么?你看,我像个傻瓜一样拼命遮掩,结果小尘他自己早把尾巴露出来了,真是个呆笨的家伙。” 裴挽摆摆手,一脸受伤神情,捧起茶壶一连喝了三杯,似是要把心口的火气浇灭。 夏惟音并没有因此生气,表现得十分平静:“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裴堂主与墨妄尘是什么关系。听裴堂主对他的称呼,应该很亲密才对吧?” “我们两个的关系啊?那可就说来话长喽!”裴挽打个响指,笑吟吟起身,“泡壶热茶去屋里聊吧,这一聊可能就要到明天早晨了。” 裴挽把夏惟音请入房中,一壶热茶送上。 “我也不清楚具体该从哪里说起。不如夏姑娘先告诉我,你对小尘有多少了解吧。” 夏惟音把与墨妄尘相识的种种一一道来,包括他复**的身份,对萧君眠的敌意,以及云光寺埋伏失败后一系列遭遇。 “没想到小尘在帝都遇到这么多坎坷,到现在他还不肯放下复国执念,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对于夏惟音所说,裴挽表现的十分平淡,“夏姑娘只知道他是复**,那么可知道他在复**中又是个什么身份?” 夏惟音犹疑道:“应该是个头目之类的吧?我听百里和楚逸都叫他少主,那些复**也都听他的命令。” “嗯,百里和楚逸都是他的护卫,以前也曾见过一两次。”裴挽深吸口气,转着茶杯散去散漫之色,“其实今早小尘走的时候,我特地问过他,如果你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并追问,我该不该告诉你实情。” “他怎么回答?” 裴挽挠挠头:“他说让我看着办。说老实话,我可没想到夏姑娘你这么快就发现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啊!” “那是他的错,他应该早些提醒你,别小看我的洞察能力。” “他就是想提醒,也得有那么多时间才行。”裴挽叹口气,“我和小尘自幼相识,自打少年别离后,总共见面不超过十次,每次都是匆匆说上几句话就再度分别。上个月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就是在你从客栈逃走后,他在信中拜托我发动手下势力寻找你的下落,那是这几年来我们第一次联系。” 夏惟音微微皱眉:“那么,在驿路相遇,也是裴堂主安排好的吗?” “这个真不是,绝对属于巧合。我这人心大容易忘事,当时要不是慕染看出是你,大概我就真把你当小兄弟放走了。确定你身份后我立刻让慕染想办法联系小尘,但没有收到回复,我还以为他忙着别的事,却不料,他早就追踪你到这里,一直在暗中保护。” “从帝都到这里,他一直跟着?”夏惟音惊得倒吸口气。 裴挽点头:“确切地说,是在你甩掉楚逸逃走后。小尘担心你有危险,抛下所有要事四处寻找,终于在你到镇上后发现你的行踪。不过你也知道,他那脾气……反正就是有什么话都放在心里闷不吭声型。” 夏惟音望着滚热茶水微微出神,过了好半晌才摇摇头,赶走纷乱杂思。 “不提这些,还是说说他的身份吧。刚才裴堂主提到他在复**中的地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当然特别。”裴挽失笑,神神秘秘眨了下眼,“夏姑娘不慕荣华富贵,拒绝了晋安国太子一片衷情,这不是损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做不成晋安国太子妃,来做我们颖阑国皇子的最爱也一样啊!” 夏惟音刚喝口茶,听了裴挽的话,险些一口喷到他脸上。 “什么鬼理论?!”夏惟音本以为裴挽在逗她,刚低吼一声,忽地茅塞顿开,难以置信道,“你是说……墨妄尘是颖阑国皇子?!” 裴挽不置可否,微微眯起眼眸:“如果颖阑国没有灭亡,的确该这么称呼他。不过无所谓,反正复**那些人都顽固认为,颖阑国还会有复兴那一天,所以他还是皇子,是少主,是颖阑国皇脉的唯一继承人。” 对于墨妄尘的身份,夏惟音有过无数种推向,唯独不曾想过他是天子家后代。 传说故事里的皇子不是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就是萧君眠那样精明强干、温文儒雅型,哪有他这种满世界乱跑,还去敌国王爷家里当谋士的? 然而转念一想,夏惟音又很快释然。 他毕竟不是普通的皇子,而是一个已经灭亡十余年的国家,仅存的血脉。 “看来我是天生富贵命,遇上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惹不起的。”自嘲笑笑,夏惟音看向裴挽,“裴堂主昨天说过,江湖人最懂得自由之可贵,那裴堂主应该能了解我不愿陷入其中的心情。裴堂主可明白我的意思?” 裴挽忽然不再说话,单手撑额,细细打量她许久,像是想把她彻底看穿。 夏惟音平淡饮茶,任由他目光探查。 许久,裴挽长舒口气,慵懒靠进椅中:“如果我不明白,就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夏姑娘了。” “那裴堂主告诉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想多给你提供一条出路。”裴挽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牌,放在桌上推到夏惟音面前,“我不知道夏姑娘对中州江湖了解多少,我想说的是,如果夏姑娘心意已决,不愿颠簸在权势倾轧之中,不妨踏入江湖走一走。裴某没多大能耐,但在玉廷阁为夏姑娘寻得一处位置还是能办到的。” 夏惟音拿起玉牌翻了翻,耸耸肩,退还给裴挽。 “江湖和朝廷没什么不同,都是为追逐功名利禄。裴堂主好意心领,这邀请就免了,我还是坚持之前打算,找个清静之地度过余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晋安国太子恋你,大有一副天涯海角都要将你找出来的气势;小尘对你痴情,也不会任由你浪迹天涯的。除了江湖,你哪还有退路?” 看着裴挽故作正经模样,夏惟音实在严肃不起来,为他倒杯茶,叹息道:“裴堂主,我都这幅模样了,你还要来踩上一脚吗?墨妄尘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为了让我回到颖阑国,可他又没明说我到底和颖阑国有什么渊源……” “夏姑娘。”裴挽突然打断夏惟音的话,歉意笑笑,难得有了几分认真,“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疑,这话别再对小尘说起。他喜欢你,是他亲口承认的,没有半点虚假。你这样胡乱揣测,把他一片痴心当做算计,对他太不公平了。” 夏惟音愣住。 她很希望,这也是裴挽无数玩笑之一,然而她也明白,无论是裴挽还是墨妄尘,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可是墨妄尘于她而言,又该算是怎样的存在? 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裴堂主。”林慕染突然推门而出,迅速看了夏惟音一眼,而后弯腰附到裴挽耳边说了些什么。 裴挽皱下眉头,不悦表情稍纵即逝。 “夏姑娘,外面有些不太友好的人想要闹事,安全起见,请你先随慕染离开,稍后我会去追你们。”裴挽起身,从林慕染手中接过剑,又从包袱里翻出一样东西,郑重其事交到夏惟音手中。 那是一只用锦布包裹的木盒,半臂长短,样式古朴。 “什么东西?”夏惟音困惑道。 “小尘带来的,让我在适当时机交给你。”裴挽笑笑,“也许……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夏惟音没有怀揣好奇心废话的耐性,当机立断打开盒子。 出乎意料,盒子里没有什么倾诉肺腑之言的书信,也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信物,而是一样她很熟悉东西。 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果然是这种东西。”裴挽似乎早就料到,看着夏惟音眼含笑意,“对小尘来说,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夏惟音嘭地合上盖子:“裴堂主确定不需要帮手吗?我自觉功夫还不算太糟,不会拖后腿的。” “不要,我一个人处理更快。”噌地抽出长剑,裴挽向林慕染递了个眼神,“交给你了,务必把夏姑娘安全送往云临城,最迟半天我就会追上。” 林慕染点头,拉住夏惟音毫不犹豫走出房间,牵了马从后门扬长而去。 夏惟音知晓裴挽能耐,料是没个三五十高手动他不得,因此没有坚持留下帮忙,但心里终归不解。 “来的是什么人?黄粱寨的吗?”迎着风雪疾驰时,夏惟音文林慕染。 林慕染怪怪地看她一眼,脸上厌烦更多几分:“都是你招惹来的。” 回想一路上遭遇,似乎除了黄粱寨外并没有得罪其他人,而黄粱寨的山贼都是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法和身为玉廷阁堂主的裴挽相提并论,是而夏惟音理所当然认为,登门找麻烦的就是黄粱寨,也无需她出手帮忙。 而事实上,裴挽要面对的,并非如此简单的对手。 就在林慕染带走夏惟音不久后,有一群衣着统一、行动迅速却无声无息的人闯入镖局,稍作探查,将仅剩一人的屋子团团围住。 裴挽坐在屋内,不慌不忙端茶润喉,而后又拿出玉箫,享受一般吹起悠扬乐曲。 外面的人按耐不住,互相使了个眼神后踢开房门一拥而入,十几把刀齐齐对准裴挽。 “跳梁小丑,扰人雅兴。”裴挽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玉箫淡道,“俗话说皇子不急太监急。你们太子都没有动静,唐太师那老龟孙就开始蹦跶了吗?” “夏惟音在哪里?”对面敌人不答反问。 “走了。”裴挽晃晃胳膊松了松筋骨,神色散漫悠闲,“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与夏惟音的恩怨尽早忘记吧。从今日起,夏惟音受玉廷阁庇佑,任何与她为敌的人,便是与玉廷阁为敌,与中州江湖为敌。” 话音甫落,对面毫无耐性可言的敌人已经提到刀砍来,裴挽冷然一笑,长剑瞬息出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5章 苦肉计 “云临城是方圆千里地内最大城镇,也是奉郡中心,我们玉廷阁在那里有分部,很安全。” 离开小镇一天一夜,已经能够远远望见一座建立在高地之上的城池,林慕染为夏惟音简单介绍后,突然勒马调转方向。 “剩下的路程你自己走,我要回去找裴堂主。” 按照裴挽所说,他最晚半天就会追来,可是一天一夜已经过去,始终不见他人影,也难怪林慕染担心。 夏惟音看看身后空无一人的驿路,稍作犹豫,也调转马头:“我和你一起回去。如果黄粱寨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我总不能让裴堂主无辜遭受连累。” 林慕染看她一眼,目光愈发冰冷:“你不仅蠢,还很自以为是。” “说别人蠢的,往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夏惟音毫不客气回击,噎得林慕染无言以对,好半晌才不甘心收回对峙视线:“倘若来的是黄粱寨那些人,裴堂主根本不会让我护送你离开,只凭玉廷阁三个字就能吓得他们落荒而逃。” “不是黄粱寨,那是谁?”夏惟音苦思冥想,困惑道,“我好像没有和其他人结下梁子。” “你在帝都外倒是低调行事了,在帝都时呢?你惹的人,有几个是好欺负的?唐太师权倾半朝,门生遍地,不是皇上一句勒令辞官就能让他彻底倒台的。要不是墨妄尘所托,裴堂主根本不会接下你这烫手山芋,无端给自己和玉廷阁找麻烦。” 林慕染少言寡语,认识这两天来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字字如金,也让夏惟音恍然大悟。 “唐太师那老贼还没死?早知道当初应该让百里把他丢进湖里才对。”夏惟音自言自语,颇有几分悔意。 林慕染瞥她一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扬鞭策马原路返回,就听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 抬头望去,正是姗姗来迟的裴挽。 裴挽脸色如常,表情却不太好,驾马直奔夏惟音面前:“跟我走,现在。” 林慕染皱眉:“出了什么事?不是要送她去云临城吗?” “计划有变,得马上带她回去。”裴挽顿了顿,看夏惟音一眼,刻意压低声音,“小尘赶来帮我,不小心受了伤,现在在崔四姐家里躲着。他伤得很重,我怕……怕再晚些,你就见不到他了。” 脑袋里紧绷的弦,似乎突然断裂了。 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夏惟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看着林慕染变得担忧的表情,看着裴挽口型不停变换,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墨妄尘……要死了? 一个恍惚,本就不太擅长马术的夏惟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幸好林慕染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没事吧你?”林慕染忍不住问道。 夏惟音失神摇头,看向裴挽,目光三分散乱,七分焦急:“我要去见他。” 裴挽用力点头:“现在就走,耽误不得。” 林慕染看二人一前一后往回飞奔,困惑蹙眉,好像有什么事横在心里想不通;及至二人快超出视线范围外,这才急急催马,加速跟了上去。 回程路上,夏惟音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知道闷头赶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肯浪费。 饶是如此,三人返回小镇时,又已过去一天一夜。 崔灵秀家距离镖局不远,路过镖局时夏惟音快速扫过两眼,看得心惊肉跳——镖局里外都有下人在清理打扫,已经看不出狼藉模样,可是地上大片大片的黑红色血迹仍在,刺鼻血腥气息让她难以想象,这里究竟发生过何等惨烈的争斗。 那些汇聚到一起的血泊,可有一份是属于他的? 夏惟音拼命制止自己往坏的方面想,却又忍不住担心,如此残酷的厮杀里,墨妄尘究竟受了多严重的伤。 “到了。小尘就再里屋。”不大不小的普通院落前,裴挽勒马跳下,深吸口气,面色沉重,“夏姑娘,不管小尘情况怎么样,你都要挺住。” 裴挽的话,让夏惟音在见到墨妄尘之前,心就凉了大半截。 从门口到里屋,短短二十多步路,夏惟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 她感觉不到身上的力量,感觉不到温度,也感觉不到落在面颊上的雪是多么凉,若不是拼尽所有力气控制着脚步,也许早就跌倒在地。 里屋就在面前。 那扇冰冷的木门,居然让她犹豫半天才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推开。 门后是什么? 是墨妄尘大难不死朝她苦笑的表情? 还是他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苍白面颊? 又或者,是他再也醒不来的冰冷身躯? 门开的一刹那,夏惟音心思如电,百转千回,无数个荒唐想法在脑海里飞奔环绕。 最多的却是,记忆里他稀少而温柔的笑容。 老旧房门发出吱嘎吱嘎刺耳声响,更加剧了夏惟音心脏跳动,她已经做好面对最坏结局的准备。 然而,随着房门开启出现在她视线中的场景,远远出乎她的预料。 “惟音?”光线昏暗的房中,墨妄尘手捧书卷安坐桌边,闻声抬头,看见夏惟音时惊诧无比。 看他面色表情和端坐身姿,没有一丝一毫伤者该有的样子。 夏惟音屏住呼吸,眨了几下眼睛,又用力晃晃头,确定自己很清醒没有出现幻觉后,从牙缝里丝丝倒吸凉气:“你不是受伤了吗?逗我呢?” “我?受伤?”墨妄尘一脸莫名其妙,“我在这里等人,好端端的受什么伤?你骑马颠傻了么?” 没有半点迟疑,夏惟音抓起脚边花盆径直丢了过去。 墨妄尘自然很轻松就躲到一旁。 得知墨妄尘安然无恙,夏惟音心口压着的沉甸甸巨石总算落地,陡然转身想要找裴挽问个明白,却不幸地撞在猛然关闭的房门上。 “唔……”夏惟音捂住脸,一阵酸痛从鼻尖传来。 她是**凡胎,不是钢筋铁骨,况且鼻子连着泪腺,这么一撞,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很疼吗?”一抹温热从后面伸来,轻轻按住她的鼻子。 夏惟音闷哼一声,用肩膀将紧贴身后的人拱开。 墨妄尘捶了下门板,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带着七八分不满抱怨:“干什么你?我让你把她带走,怎么你反而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门外,裴挽用大铁链将房门锁死,得意洋洋抱肩背靠:“我不这么做,你们两个兜兜转转的哪百年才能见面?就趁今天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吧,没结果之前,你们两个谁也别想出来。” “又来多管闲事。”微微叹口气,墨妄尘站在夏惟音身后沉默半晌,无声抬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夏惟音猛地甩开,转身走到一旁,却仍保持背对他的姿势。 “他都对你说了?”墨妄尘跟上,又贴到她背后,这次却没有试图碰触她。 夏惟音冷硬道:“说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装深沉,该说不该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也好,免得我还要浪费口舌向你解释。” 低下头,墨妄尘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站着,明明挨得很近,却感觉相距万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用木条封死的窗子上,有几道缝隙透出夕阳西下的橘色光芒,大概就快要进入寒冷冬夜。 夏惟音站得腿脚酸麻,想要走到桌边桌下,身子才一动立刻引起墨妄尘注意,迅速抬起头,恰与刚转身的她四目相对。 那一眼,尴尬无比。 夏惟音很快转开视线,故作不在乎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书卷假装翻看,刻意漫不经心道:“无话可说就去让裴堂主开门,在这里耗着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我为你浪费的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不差这一时半刻。”墨妄尘负手侧身,瞥了她手上书卷一眼,轻咳一声,“书,拿倒了。” “……我愿意反着看!”夏惟音脸一红,烫得像火烧一样,扬手把书砸向墨妄尘。 墨妄尘微微侧头躲开袭击,撩起眼皮,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又与夏惟音目光相撞。 少顷,墨妄尘弯腰拾起书,态度语气依旧淡得像是流水一般:“既然有这机会,不妨把话说开,有些事情的确我早就该想你彻底说明。” “关于什么?”夏惟音蹙眉问道。 “你的身世,以及我对你纠缠不休的原因。” 夏惟音浮躁心气一刹沉静下来。 她确实很想知道,她与墨妄尘这份孽缘的源头在哪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侯府千金,变成站在风口浪尖上无路可退的重要人物。 “坐下说吧。” 墨妄尘脸上还有一丝憔悴之色,拉开椅子坐到对面,疲惫地深深靠进椅中。 “简单些说,你并非安平侯亲生骨肉,而是我颖阑国朝臣之后。当年秦夫人——也就是你娘,在战乱中被安平侯带走,那时她正身怀六甲,腹中孩子就是你。这些年,我们从没放弃任何一个漂泊在外的同族,你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人之一。” “因为我的生父是朝臣吗?那为什么当初他没有保护好我娘?” 墨妄尘摇摇头:“我不过比你大三岁而已,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我也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我知道,这些年你父亲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也是他通过各种关系在一年前查到你的下落,恳求我去掖城找你的。” 夏惟音脸色白了白:“我爹……他还活着?” “还活着,也很健康,就是有些苍老。”墨妄尘伸手,在夏惟音习惯藏起匕首的地方轻弹一下,“这把匕首不属于我,而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似乎是你们家的宝贝。我本想找到你后就送你去复**大本营,只是没料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波折。” 想到自己在安平侯府受的苛待,再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亲人长长久久挂念着自己,夏惟音的心再冷硬不起来。 唯有亲情,是她最不忍舍弃,不忍忘却的。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6章 消失的心结 嘭—— 安静侯府传来一声巨响。 安平侯被踢门声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走到前堂,正见夏博渊阴沉着面容快步走来。 “大姐呢?让她出来!”夏博渊紧握拳头四处张望,一贯保持良好的礼貌教养在此刻荡然无存。 安平侯年岁已高,自然拦不住身强体健的儿子,争执几句,夏才人抱着猫从后面悠闲走出:“呦,是博渊啊。这么大声吆喝,我还以为哪个山贼来抢我去做压寨夫人呢。” 夏博渊推开安平侯,一把攥住夏才人手腕,拉得夏才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问你,惟音在瓷镇出现的事,是不是你告诉唐太师的?我只在家里说过一句,甚至连太子殿下都不曾告知,结果就有人跑去追杀惟音……大姐,那是你妹妹啊,你好狠毒的心!” 夏才人用力挣扎,挣扎不脱,便一耳光狠狠打在夏博渊脸上,气得冷笑:“妹妹?她夏惟音配做我妹妹吗?博渊,你是不是傻?从小到大一心一意保护个外人,到现在还胳膊肘朝外拐,为了她竟然敢对长姐动手!” 夏博渊脸上泛起一片苍红,眼神愈发愤怒:“我不管她是谁生的,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惟音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侯府的事!她忍受那么多苛待折磨,从没有恨过你们任何人,你们凭什么欺负她?!” “你没听皇上说过吗?就连你最尊敬那位太子殿下也说过吧?颖阑国人都是恶徒,都是该死的猪猡!”夏才人越说越激动,瞪着眼睛恶狠狠道,“夏惟音身上流着颖阑国人的血,她的存在只会给爹爹、给夏家抹黑,她就是个下贱的野种!” 无形杀意陡然弥漫开来,夏博渊双目通红,高高举起手掌。 啪。 清脆响声让前堂一瞬鸦雀无声,夏才人捂着脸颊,错愕看着给了自己一耳光的人。 安平侯站在夏博渊身前,缓缓放下先一步落下的手掌,浑身细碎颤抖。 “你这……你这没人性的孽障!”狠狠一甩衣袖,安平侯沉重长叹,皱纹纵横的眼角一滴老泪暗藏。 夏博渊气息一滞,怒意很快散去,轻轻搀扶住安平侯,低道:“爹,您别动气,是孩儿错了。这几日您身体一直不好,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安平侯摆摆手,叹惜一声连着一声:“博渊,这是爹造的孽,是爹犯下的错啊……你、你去想办法找到惟音,如果她不肯回来,那你就保护好她,可别再让那孩子再受苦了。这些年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看不到她受的罪,可是爹心里是明镜的啊!再不能错下去了……” 夏博渊鼻子一酸,哽咽道:“我知道,等我禀明殿下后就亲自去找惟音回来。” “记着,别强求她,那孩子……那孩子大概不愿再回到这里了。”悄悄抹了下泪,安平侯仿佛一刹苍老十岁,用力拍了拍夏博渊手背,“对外你别提这些,就说不知道惟音下落。太子看着宽和,实际上却是个偏执的人,若是他真的看上惟音,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她,哪怕会让惟音受伤害。” “我明白了。”夏博渊深吸口气,抬头看看夏才人,目光又变得冰冷无情,“大姐就在家待着吧,反正皇上已经撤了你的才人贬为庶民,再闹下去对大姐没有任何好处。” 夏才人紧咬嘴唇,愤恨瞪了夏博渊一眼,扭身离开前堂。 见夏才人离开,安平侯又叹口气,压低声音:“博渊,我总觉着惟音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离开帝都,也许就是复**某些人安排的。你去找她时小心些,唐太师和太子两边都盯得紧着呢,可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夏博渊用力点头,而后忧心忡忡道:“爹,最近太子殿下有些反常,做了几件颇让皇上不满的事。听说贺兰大人被皇上勒令去往边陲,这样一来,殿下身边岂不是没有可信之人了?那……” “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别多操心。”安平侯语焉不详,望望堂外阴沉天色呢喃自语,“天下无长久之宁日,只怕又要变天喽……” 同样被阴云笼罩的镇上,夏惟音与墨妄尘的交谈仍在继续,不知不觉间,尴尬僵持悄悄散去,渐渐多了几分平和之感。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屋子里点了小油灯,跳跃火光映在墨妄尘脸颊上,越发显得他脸色苍白。 “在你出事前几天,我一直在侯府附近监视你的行踪,想找个机会和你搭话,却不料你突然之间就被判了沉湖。你从湖边芦苇荡里逃出来时,我正在想是不是自己来迟了,是不是又要失去一位族人。你绝对想不出当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刹,我有多么惊讶庆幸。” 昏暗光线中,墨妄尘露出一抹安宁笑容。 “这还是其次,最让我措手不及的是你当时被人下了药,救不救你,怎么救你,那时可真把我为难坏了。” “是吗?我倒没感觉你有什么犹豫,至多是问我一句,以后会不会后悔。”夏惟音摩挲着匕首精致外鞘,心不在焉道,“当时我低估了你,想到你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却没想到你如此难缠。” 墨妄尘哑然苦笑:“别说是你,我自己都没想到。只能说造化弄人,当我得知你和萧君眠接触,并且他很在意你时,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利用这种关系。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觉得你很特别,也很希望能带你回到颖阑国土地上,但比起复**背负的任务,这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给我下毒,逼我进宫,不情不愿当你的耳目?” 墨妄尘没有否认,目光却有些暗淡:“可是到后来,我那点儿远大抱负,终归还是栽在你身上了。” “别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夏惟音早已没了火气,翻个白眼,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又一阵沉默蔓延,就连油灯也开始闪烁变暗,接近油尽灯枯。 终于,墨妄尘起身,把手伸到夏惟音面前:“该说的我都说了,再没有什么秘密瞒着你。如果你不愿意让别人护送,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到颖阑国地域。” 夏惟音看着他掌心微微失神。 她是安平侯府三小姐,根却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颖阑国,那么现在她应该继续自己漂泊旅程,还是该跟随墨妄尘脚步返回故乡? 选择和他走,是不是还有另一层含义? “我不是豺狼虎豹,不会吃了你。”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墨妄尘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回去是一回事,我和你之间又是另一回事,没必要在意这个。” 低头想了想,夏惟音最终艰难摇头。 墨妄尘露出失望表情:“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和信任无关。”夏惟音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掌抵着紧闭房门,“不管怎么说,我是被安平侯抚养长大的。你要复国,想在帝都引发混乱,还想刺杀殿下……我和他走到现在地步,自然算不得太愉快,但他终归没有害过我,对我只有恩情,我总不能恩将仇报。” 意外地,墨妄尘发出一声冷笑:“恩将仇报?他何时对你有恩?惟音,你还不明白么,对你好未必是恩情,你越是对他不忍,他的执念就会越疯狂。” 夏惟音正想反驳,房门外忽然传来铁链哗啦啦响声,裴挽推开门,向墨妄尘使了个眼色:“来人了,速度走。” 墨妄尘皱了下眉,拉起夏惟音匆匆走到院外。 林慕染已经备好马匹,自己跨坐在一匹棕色骏马上,背上一只箭筒,手里一把长弓,一身劲装飒爽:“快到镇上了,还是飞虫军那些人,大约有一百多。” “尽可能拖时间,最好能全都除掉。”裴挽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另外,查清楚是谁在不停透露夏姑娘行踪,不斩断源头,之后只会引来更大批麻烦。” 林慕染点点头,一夹马腹直奔小镇城门而去。 裴挽回头,又换上玩世不恭神情:“你们两个老老实实跟我走吧,这段路我最熟悉。现在有好几方势力在寻找夏姑娘,小尘你也别再回帝都了,保护夏姑娘这种事,还得你亲力亲为才行。” 夏惟音一顿,微微惊讶:“那之后,你还敢在帝都停留?” “肃亲王与萧君眠势均力敌,我在他庇护之下很安全,只是见不得光而已。”墨妄尘率先上马,微微压低身子伸出手,“上来,我带你。你骑马还不够熟练,只会拖慢速度。” 以夏惟音不服输性格,被这么说了肯定要反驳。 墨妄尘对她实在太过了解,还不等她开口,一把抓住她肩头,直接把人拎到身后马背上。 “手,搂着我——你是哪来的小家碧玉?扭扭捏捏的,居然还脸红。” “骑你的马!别回头!再看戳瞎你!” “早知道你脸皮这么薄,我以前应该多逗逗你才对。” “要不要脸?再废话我下去了!” “好,听你的,这就——走喽——” 裴挽笑吟吟在一旁看好戏,等墨妄尘先走一步后才慢悠悠上马,散去唇边笑意的同时,眸中漫上几许深邃。 “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这乱世,谁知道谁能活多久呢?” 远在百步之外的夏惟音并没有听到裴挽喃喃自语,一边喝着冷风一边与墨妄尘不停斗嘴,不知不觉,纤长手臂绕过他腰身,紧紧搂住最后一片温暖与安全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7章 别有情仇暗恨生 一整夜风雪过后,晋安国帝都掖城被染成无暇白色,就连太子东宫也不例外。 这片白色中,唯有一点是红的,红得绚丽,红得喜庆。 “苏良娣这身袄子真漂亮,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啧,你看这花纹,富贵菊、滕云鹤,这可都是吉庆的象征,想来苏良娣离太子妃位不远了!” “就是啊,东宫二十四位奉仪,年纪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都二十多了,可只有苏良娣能得殿下荣宠,那太子妃位不给苏良娣还能给谁?” 苏雪乔在一群宫女奉承中双颊绯红,小心翼翼轻抚大红袄裙,怎么都不舍得脱下。 短短九天,她从宫女变为奉仪,又从奉仪被越级擢为良媛,之后又过一天,这身大红袄裙便和一堆珠宝首饰以及一封册封书送到她屋内。 如今,她已是东宫唯一一位身份高于奉仪的太子侍妾。 也是唯一一个,与萧君眠有过**之欢的女子。 “苏良娣是不是该去向殿下谢个恩?左右殿下这两日无事,去了还能陪陪殿下到处走走散散心。”为苏雪乔守门的小太监适时提醒道。 苏雪乔点点头,回到房中恋恋不舍脱下袄裙,换上一身嫣红色夹衣长裙——她清楚记得,很久前萧君眠曾赞过夏惟音穿粉色长裙很美,那之后她便只穿这颜色衣裙,尽管她自己并不太喜欢。 精心打扮一番后,苏雪乔总算满意出门,临行前不忘吩咐小太监把事先准备的一盒糕点带上。 “酪山可有多加蔗浆?透花糍呢?糯米有没有多打一会儿?对了对了,咱们还得快着点儿走,不然樱桃毕罗变色就不好看了。” 萧君眠的喜好,他所厌烦的,苏雪乔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就连身旁小太监都感慨不已,而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甘之如饴。 揣着满心甜蜜匆匆赶到书房,小太监叫门回来,表情有些遗憾:“苏良娣,太子殿下正在里面与人交谈,说是过一会儿才有功夫见您。您看,咱们是先回去,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等着吧。”低头看看还冒着热气的食盒,苏雪乔笑得甜蜜,“亲手做的樱桃毕罗,怎么都想让殿下尝尝。” 小太监笑笑,不再多话,把苏雪乔请到书房回廊里避风,自己躬腰退到一旁。 苏雪乔一心念着萧君眠,不知不觉小布挪蹭到书房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言语间竟提到夏惟音的名字,登时心口一堵,稍作犹豫后悄无声息附耳细听。 “我刚把消息传给夏将军不到两天,那边就有飞龙军的人去暗袭,好在三小姐有几位功夫了得的朋友帮忙,不然许是要受伤或者被擒了。”有人低声说道。 短暂沉默后,萧君眠的声音变得急促:“各郡飞龙军都归中军都督府管辖,我无权过问,倒是唐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宋固可以调动。莫老板,惟音那边动静还得请你多留意,我会尽快把贺兰调回来,让他亲自去把惟音接回来。” “殿下恕莫某多嘴,贺兰大人未必是个好选择。” “可是除了贺兰,我实在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相信。”萧君眠低低叹息,“我还要想办法解决唐太师这个大麻烦,不可能自己出面。我真不明白唐太师为什么还要闹下去,我已经除了唐婉仪的宫籍,这处罚还不足以让他安分?” “唐太师居功自傲,从不把殿下放在眼里,又怎会被惩罚吓到?依我看,殿下与其威压,不如施恩,给足唐太师面子,他就不会再盯着三小姐不放了。” 萧君眠倒吸口气,似是惊讶于这回答:“恩要如何施?父皇已准许他官复原职,太师之上也没有更高荣耀了。” “不是还有唐婉仪吗?”书房里传来莫思归笑声,“殿下啊,后宫历来是帝王掌控皇亲国戚和重要势力的权柄,不学会利用后宫可不行。殿下因为三小姐,一怒之下把唐婉仪赶出宫,唐太师当然生气,且会把这分耻辱归咎于三小姐;如果殿下反过来行动呢?” “你是说……让我把唐婉仪接回东宫?” “不仅仅要接回来,还要给她至高荣宠,让唐太师认为殿下给足了他面子。” 萧君眠有几分犹豫:“可是我刚立苏家之女为良娣……” “良娣二人,尚有空位,给她一个有何不可?殿下封苏家长女为良娣,也不过是为了堵人口舌,防止大臣们每天不厌其烦劝殿下早日考虑香火,一样的事。反正最重要太子妃之位,殿下不是早就做好打算留给三小姐了吗?” 苏雪乔听到,萧君眠闷闷应了一声。 那一刹,她的心就好像被千万颗针扎透,血流不止,遍体生寒。 纵是她献上处子之身,把所有忠诚都付与萧君眠,仍敌不过那个根本就无心于一国太子的女人吗? 萧君眠给她地位身份,是出于对她的补偿,也是出于暂时之计,只怕连半点情义都不曾有。 而夏惟音把身子给了另一个男人,身心都挣脱牢笼飞出东宫、远离帝都,却仍是萧君眠心心念念最痴迷的,甚至为她空悬太子妃之位。 那份情深意重,连她都要动容了,为什么夏惟音却不知道珍惜? 苏雪乔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要遮掩这笑话只有一个办法。 她,必须成为东宫后宫之主,取代夏惟音,成为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莫老板,贺兰不在时总是麻烦你,他日我定会加倍报答。”谈话结束,萧君眠送莫思归出门,定定许下承诺。 莫思归在门口止步,笑吟吟回身:“哪里的话,殿下太客气了。换做其他女子,我定不会多事插这一脚,谁让殿下要找的人是三小姐呢?三小姐那般有勇有谋的女子世所罕见,而且她还是一品楼的大功臣,我自然要出份力。” “那就拜托了——雪娇,你在这里做什么?”话说一半忽然发现门外还站个人,萧君眠立刻截断话题,露出不悦神情。 苏雪乔撑起生硬笑容,捧起怀中还热着的食盒:“做了些殿下爱吃的点心送来。还热着,殿下尝尝吧。” “先放下吧,我还有事。” 小太监看萧君眠面带愠色,又听他到现在还叫错苏雪乔名字,赶忙上前赔笑解围:“殿下好歹吃一口,苏良娣做了一早晨呢!” “我说的话,没听到吗?”萧君眠语气陡然变冷,一肚子火气直接撒到苏雪乔身上,“以后没我准许,不许再跑到书房来吵闹。你是不懂东宫规矩,还是恃宠而骄,觉得自己可以任性而为了?” 苏雪乔没有争辩解释,唯唯诺诺低头退下,走到远离书房处,随手将食盒塞给小太监。 “拿去喂狗。” 小太监面露难色:“苏良娣别这样,奴才心里看着难受。殿下最近心情不好,发发火正常,苏良娣别往心里去,过几天殿下火气消了,自然还是最疼爱苏良娣的。” “是啊,殿下心里不会有其他女子。”苏雪乔直直盯着墙边一枝腊梅,唇边抿出一丝冷意,“那些不该存在的人……只要她们都死掉就好了。” 莫思归是顶尖商人,头脑最精明不过,但精通商道的他未必了解女人心思,丝毫不知道他通过遍布晋安国的店铺监视夏惟音,招来的是一场潜藏灾难。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引以为傲的耳目也开始变得模糊。 位于晋安国帝都与东部之间的云临城,向来有着“驿上夜都”之称,这里繁华富庶,人口稠密,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是晋安国第三大城镇。 如此多金的城池里,自然少不了莫思归的铺子,算上城中心四层高的一品楼,云临城内总共有九家店铺归属他名下。 按理说,有钱有权有势力的人来到云临城,应当选择莫家店铺住宿才对,偏偏有那么几个人,明明揣着大叠银票、骑着千金良驹,却舍弃莫家店铺优雅环境,缩在城市角落最不起眼的客栈里。 “明天我就搬去玉廷阁分会暂住了,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帝都那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吗?” “跟你一比,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赶紧走,别碍我视线。” “不走。有能耐你把我打昏扛回帝都。没那能耐,你就只能眼睁睁看我在你面前晃来晃去。” 跟墨妄尘争辩总没个结果,已经渐渐习惯的夏惟音翻个白眼,抽过裴挽手中玉箫朝墨妄尘脸上砸去。 “哎哎哎——这个可不行!”裴挽跳起,一把抓住玉箫心疼地收回怀里,“这玉箫好歹上百两银子呢,用来砸他简直是耻辱。” 墨妄尘眉梢一挑:“篱哥。”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裴挽像是被戳中死穴般,立刻不声不响老老实实坐下,一脸被欺负的委屈表情。 “篱哥?这又是什么称呼?裴堂主名字里没有篱字吧?”夏惟音好奇道。 “那是他本名。”墨妄尘耸耸肩,“他也并不姓裴,而是姓宋,单名一个篱字。小时候我一直叫他篱哥,正好应了宫里一位姑姑名讳,所以每次叫他篱哥他都会露出这种怨妇神情。” “那你小时候还总是哭鼻子求我带你出去玩呢!”裴挽嘟囔一声,向夏惟音身边凑凑,小声道,“夏姑娘想知道小尘的丑事吗?他啊——” 咔哒,墨妄尘重重一放茶杯盖子,面不改色看向裴挽:“篱哥,你尾巴掉了。” “裴堂主尾巴早被斩断,墨公子就不必再牵挂了。”冷冷女声打断几人笑语交谈,林慕染沉着脸走进小院,一封书信摔在裴挽面前,“恭喜裴堂主,终于得到阁主允许,手下将再添一枚得力干将。” 裴挽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墨妄尘散去笑容,抢过信纸展开,看了没两眼就变了表情,木着脸将信撕成碎片。 “篱哥快天命之年的人了,还要跟我抢女人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8章 相恋不过弹指一刹 “怎么能说是和你抢女人?”裴挽苦笑,连连摆手,“我只是向阁主推荐夏姑娘,希望能纳她入玉廷阁罢了,你这飞醋吃的,未免太莫名其妙。” 墨妄尘冷着脸不再理他,转身向夏惟音伸出手:“走。” 夏惟音看看他,又看看裴挽,稍作沉吟道:“裴堂主之前好像对我提起过这件事。” “啊,的确提起过。”裴挽松口气,正色道,“当时因为夏姑娘说不喜欢纷争不休的生活,所以我才会生出这个念头。如今看小尘与夏姑娘关系密切,这个提议就当我从没说过好了,回头我禀明阁主,阁主也不会怪罪。” 夏惟音缓缓端起茶杯,好半晌才淡淡开口:“没必要。既然玉廷阁阁主都同意了,我随裴堂主一起走就是。” “别胡闹,这件事开不得玩笑。”墨妄尘陡然低喝。 “我没当玩笑,很认真。” 夏惟音起身走到裴挽身后耳语几句,裴挽点点头,连推带拽拉着林慕染一起离开,只留下夏惟音和墨妄尘在院落里独处。 叹口气,夏惟音回头定定看向墨妄尘:“正如我对裴堂主所说,我已经厌烦了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我逃离帝都,故意躲着殿下是因为不自由,若是转头跟在你身边看复**各种谋划算计,结果有何不同?” “你走了,那我呢?”墨妄尘紧盯她双眸,直直反问。 “你……自然是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没那么简单。”墨妄尘突然出手,抓紧夏惟音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道剑眉拧成一团,“那天我问你,篱哥是否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了你,你说有。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该给我个回复了?似乎我不逼你,你永远不会给我答案。” 夏惟音很讨厌与人亲近,换成其他男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推开再甩上一耳光。 然而她面对的是墨妄尘。 唯一一个,与她再怎么接近她都不会抵触的男人。 “得到答案后,你就会任由我选择吗?那好,我告诉你。”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夏惟音仰起头,平静地看着那双微带怒意的眼眸。 “我喜欢你的程度,还不足以让我放弃自由。” 墨妄尘许久无话,就那样与她沉默对视,探寻各自目光之后藏匿的心思,揣测对方此时心绪。 如果能抛开恩恩怨怨,不再让那些尔虞我诈染黑生活,与他在一起何尝不是一件欢喜事?但夏惟音明白,墨妄尘不会放弃复**,不会因为相识仅半年的女子,甘愿抛下为之奋斗半生的江山大业。 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也就不值得她动心了。 坚定,果敢,知得失,明取舍,她爱上的男人,必须是个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智者才行。 半晌后,墨妄尘慢慢放开夏惟音,眸光微微变化,却不再有怒意或是懊恼,那种淡泊,与她的平静交相辉映。 “明白了,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但是——” 夏惟音正等着听下文,不及防备被他突然拉扯进怀中,腰身肩头都被有力双臂紧箍,唇瓣印上一片柔软温热。 微风院落,阳光细碎,万籁无声。 夏惟音有些透不过气,恍惚中生出一种感觉。 她所认识的墨妄尘并非全部的墨妄尘,那些心机城府是他无可逃避的宿命,那些温柔沉默是他笨拙的善意,而这种近乎霸道的直率,才是他骨子里长存品格。 若说萧君眠是真命天子,那么他墨妄尘,也算得上一条人中之龙了。 “这种时候你还能胡思乱想?”夏惟音从惊诧转为享受的表情,令墨妄尘哭笑不得,长吻之后放手,倒把自己闹得十分狼狈。 “怎么,非得我惊慌失措、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才觉得正常?”夏惟音面不改色擦擦嘴唇,低声嗤笑,“别把我当成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家碧玉,一个吻而已,比起你做过的恶行,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是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吧,让我离开得安心些。” 唐突近乎流氓的举动没有招来暴揍,墨妄尘的心情因此明朗许多,弹了下夏惟音柔软耳垂,轻声笑道:“好吧。你不跟我走无所谓,程度深浅我也不在乎,只要你承认喜欢我,这就够了。” “皇子殿下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墨妄尘长舒口气,意态悠然,“反正你的人和心都已经是我的了。” “……墨妄尘,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打死他,当然做不到。 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么狠心,只看两个人功夫差距就能料到,她不过晃晃拳头虚张声势,立刻被他擒在手中,又一次卷进怀里。 对从没有过感情经验的夏惟音而言,任何亲昵举动都是陌生而生涩的,她正在努力学会适应。 在裴挽骗她说墨妄尘命悬一线时,她便确定了一件事。 原来对他那份割舍不下,对他种种格外宽容,对他些微举动总是那么敏感,全因某种复杂心情。 喜欢一个人,不过如此。 宽大手掌漫不经心拂过柔顺长发,墨妄尘闭上眼,低头轻吻夏惟音眉心,贪婪享受着意外来临的惬意满足。 “你总是让我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吵闹一番,然后甩手离开,再让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找你。又或者沉下脸骂我一顿,干干脆脆断了我的心念。”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藏在心里?”夏惟音仰头,迎着灿烂阳光微微眯眼,“我只是多用了一些时间,来确定对你到底算是哪种感情。” “干脆利落,果然是你的风格。幸好认识你已经有段时间,不然就这么……就这样突然在一起,也许我会不适应。” 超乎意料的顺利进展让墨妄尘喜出望外,甚至忘了片刻前二人之间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开起玩笑。 夏惟音却只只露出淡淡笑容,缓缓远离他温热胸膛,一双眼坦诚而宁静。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遗憾。 “我们不会在一起。” 墨妄尘愣了一下,眼底紧张一纵即逝,旋即生硬笑道:“别乱开玩笑。” “你见过我开玩笑吗?”夏惟音从他臂弯内退出,似笑非笑,语气波澜不惊,“我喜欢你,我承认。但不代表我会随你走,如你期盼那样形影不离——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刚才那一刹就够了。” 墨妄尘似乎不明白她的话,怔怔站在那里,脸上温和笑容早已不在。 夏惟音有那么一点心疼。 谁不愿自己喜欢的人轻松自在,可以光明正大欢笑、嬉闹?她也一样,喜欢他笑,不喜欢他满心算计时紧锁的眉头。 所以,如果他不肯放手,那么就由她来斩断吧。 深吸口气,慢慢后退,夏惟音眼看着墨妄尘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眉目低垂:“墨妄尘,算是你我有缘无分。就此一别,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我需要的是自由自在,而不是你。” 转身,挺胸抬头,大步向前。 夏惟音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得极尽洒脱,一如她性子里那份干脆决绝,直至走到院外也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她终是有些担心。 担心自己回头看他一眼,又会让艰难做出的决定动摇。 院外,一脸惊讶的裴挽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夏惟音泰然自若:“偷听这么久,想来我不用再复述我的决定了。我出去一趟,请裴堂主准备一下,最好今天就带我去玉廷阁分会。” 裴挽欲言又止,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什么,最后也只能朝留在院中仿若石像的墨妄尘苦笑:“小尘,你喜欢上的姑娘太难对付,我帮不了你。” 墨妄尘望着夏惟音离去的背影,过了很久很久才动了动,颓然坐到桌边。 “篱哥,有酒么?陪我喝个痛快。” 裴挽打了个响指,林慕染不知从哪里无声钻出,眼神复杂地看了墨妄尘一眼,点点头离去。 片刻后,林慕染再次出现,带回两大坛酒和一些下酒菜,咚地放在石桌上,低道:“裴堂主少喝。钟离大夫说了,最多不能超过一壶。” “好好好,我就喝一壶,剩下的都给他。”裴挽满口答应,给自己和墨妄尘分别满上。 墨妄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空杯推到裴挽面前。 一连十几杯下肚,连冷眼旁观的林慕染也看不下去了,皱皱眉头道:“堂堂大男人,为情事如此作践自己,像什么样子?难怪喜欢的人都不愿意留在你身边。” “慕染啊……”裴挽摆摆手,慢条斯理道,“你不了解小尘,他喝酒只是为了发泄,发泄之后就不会再停步不前了。我说的对吧,小尘?” 墨妄尘不说话,仍是一杯接一杯灌酒,一坛酒见底,这才长长舒口气,定定看向裴挽,声音嘶哑:“保护她。到我来接她为止。” “夏姑娘都那样说了,你还不打算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墨妄尘反问,黑色眼眸里,莫名地多了几分自信光泽,“刚才你没听到吗?她说她喜欢我。” 裴挽耸肩:“我还听到她说你们缘分浅薄,到此为止。” “那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怎么,你认为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得响?还是你想霸王硬上弓?” 墨妄尘嗤笑,丢下酒杯摇摇晃晃起身:“我会让她明白的,她与我之间的情缘,没那么容易斩断。” 裴挽不置可否,摇摇头喝了杯酒,撑着额角挑眉淡看,难得一副正经表情。 “小尘,你必须懂得一件事。你是颖阑国皇子,是覆灭王朝最后血脉,也是见证过那段惨烈往事的人,所以你会恨,会想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但夏姑娘不同,她的人生是从这里开始的,你想让她和你一样去恨晋安国,去恨萧君眠,她怎么可能接受?不管骨子里留着何种血脉,她的心,属于晋安。” “让她的心转到我身上就好了。” 墨妄尘笑笑,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9章 爱别离 墨妄尘不是那种会被挫折轻易击倒的男人,夏惟音相信,刚才那番话会让他不痛快一段时间,但绝对不会教墨妄尘就此沉寂。 在离开暂住的偏僻宅院后,夏惟音径直奔向城中央富丽堂皇的一品楼。 丢下一块碎银,向小二索要来笔墨纸砚后,夏惟音写了一封潦草短信,伴着曾经莫思归亲手交给她的天字贵宾牌一起交给掌柜。 “尽快把这些东西交给莫老板,告诉他,身么都不用问,该说的都写在信上。” 毕竟是远离帝都的城镇,那掌柜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字贵宾牌,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好一阵赞叹,反应过来时,已经再找不见夏惟音身影。 几天后,书信连同贵宾牌到了莫思归手里。 “难怪再找不到三小姐线索,原来早就被他们发现了。”莫思归一手揽着女扮男装的“小少年”,另一手把信放在烛灯上烧掉,露出一副委屈神情,“这事真不好办,一面是金主,一面是朋友,莲华,伽罗,你们两个觉得我该选谁?”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脆生生齐道:“爷不是早就有决定了吗?又来哄人!” “决定也有错的可能嘛!”莫思归摆摆手,眯起眼浅笑,“三小姐说,如果我再帮殿下追踪她去向,以后朋友没得做。所以我想,还是该选择三小姐才对,毕竟她帮我赚了十几万两银子,而殿下里里外外在我这里消费的,也不过几千两。” 穿着蓝衣的莲华更加成熟些,略作思考轻道:“爷本就不想帮太子吧?” “这叫什么话?我只是不想让太子殿下越陷越深,从未来的一代明君变成为感情偏执迷失的可怜男人罢了。” 伽罗不解,嘟嘴道:“太子那么、那么、那么喜欢夏惟音?那肃亲王府上的墨公子呢?他们两个比起来,谁喜欢夏惟音更多些?” “现在看……唔,我觉得还是太子殿下更多些。”望望窗外细微小雪,莫思归又眯起眼,一抹精光闪过,“不过以后就难说了,毕竟墨公子与三小姐相处的时间会更长。” “爷不是说,墨公子是颖阑国人吗?那夏惟音应该追随太子才对,为什么……” “莲华。”莫思归拉住少女柔软小手,笑意吟吟,“你和伽罗还是南疆人呢,为什么愿意跟随我?同样的答案,足以回答你的问题。” 莲华和伽罗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解困惑。 莫思归一拍手掌,爽朗大笑:“两个笨丫头,因为喜欢啊!” 喜欢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为他担忧,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会为了那个在心底重量沉甸甸的人反复思虑,做出对他更有利的选择。 夏惟音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确,但她已经这么做了,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云临城边,风雪初定,南边吹来春日将到的和煦气息,却怎么也暖不了冷肃气氛。 “夏姑娘,小尘想送送你。”裴挽骑在马上,指了指身后城门。 “让他回去吧,我说了,再不想见面。” 裴挽惋惜耸肩,回身摇摆手臂,城门之后一道萧索身影动了动,仍旧没有离开。 再往东走过两个城镇就能进入中州东部,距离帝都也越来越远,墨妄尘还有重任在身,没办法继续跟随她远去。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夏惟音笑了笑,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古怪,然而她并不介意。 笑笑,掩盖住那份连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怅然若失之感,不让裴挽或者林慕染发现她在心酸,不是很好吗? 一生两世,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爱恋,给了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 “走吧,裴堂主。” 深吸口气准备启程时,夏惟音忽然被裴挽拦住。 “小尘说,如果夏姑娘不许他送行,那么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裴挽伸手,将一样东西递到夏惟音面前,“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让这东西陪着夏姑娘,就好像他一直在你身边一样——这是小尘原话。” 一条红绳,一块表面打磨圆滑,有着斑斑点点白色细碎矿质的红色玉石吊坠。 记忆里,墨妄尘颈间总挂着这么一个吊坠,比这颗更大些,同样的颜色质地,很美。 夏惟音没有拒绝,伸手取来吊坠挂在颈间,仔细藏进衣襟里。 “夏姑娘不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吧?”裴挽笑笑,目不转睛凝视前方漫长道路,淡道,“这叫天目石,是颖阑国西部辽海原特产,据说可以驱鬼辟邪,颖阑国的孩子们总会带上一块挂在胸口。只要夏姑娘带它在身上,任何一个复**看见后,绝对不会有伤害你的举动。” 轻轻握住吊坠,一丝凉爽却不寒冷的感觉传来。 “他是想保护我吗?只怕多此一举了,有复**的地方,我大概不会出现。”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裴挽扬起马鞭,骤然挥落。 奔腾骏马在黄土路上扬起一片沙尘,道路两边景色颠簸飞逝,很快就换成另一幅景致。 由始至终,夏惟音都没有回头,胸口与吊坠紧贴的地方好像有热量源源不断传来,烫得她心口剧痛。 爱别离,原来如此煎熬。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离开喜欢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林慕染凑近与她并驾,冰冷语气里隐约可捕捉到几分遗憾寂寥。 夏惟音笑笑,目光平静:“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藏起一往情深,陪在他身边却不敢说爱他。” 林慕染微微惊讶,看她几眼,而后撒下一声幽幽叹息。 漫长旅程就在那道沉默无声的视线目送下开启,为了寻到一处能够远离萧君眠与墨妄尘的归宿,夏惟音一脚踏入不知深浅的江湖,在裴挽邀请下归附玉廷阁。 而作为迎接,玉廷阁也的确给了她十分有价值的大礼——那之后近三个月,从玉廷阁散播出去的消息广泛流传于民间,走过市井街巷,残留在茶余饭后。 安平侯府三小姐夏惟音,那位重要到令太子萧君眠连下七道皇榜寻找的女子,已经惨死于黄粱寨山贼之手,尸骨无存。 再之后十一天,又有惊人消息传出。 太子亲率皇廷侍与地方军三千九百人,历经两天一夜血洗黄粱寨,枭首六百余人,悬头颅于黄粱山山巅,远望如尸骨阴山,令人不寒而栗。 又有流言说,那六百多黄粱寨山贼人头都是为祭奠某人而悬挂的,因为有人看见,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跪在一处无名新坟前喝了个烂醉,一整夜反反复复唤着同一个名字,不下千遍。 惟音,惟音…… 在东部最为繁华热闹的岚城里,夏惟音听到了这些消息,此时的她已经不叫夏惟音,玉廷阁内上上下下除了裴挽和林慕染外,所有人都叫她无心副堂主。 无心亦无念,无念亦无忧,无忧亦无怖。 唯有忘却,才能继续向前。 黄粱寨被烧毁殆尽,晋安国举国上下为之震惊那几天,夏惟音久久站立于玉廷阁欢喜堂大院中,远远望着帝都掖城方向,虔诚祈福。 “是为墨公子,还是为太子?”林慕染淡漠如故,语气却自然许多。 “都有。”夏惟音笑得淡然,“祈祷他们都能平平安安,最好两不相伤。” “为什么不劝他们停手?既然都倾心于你,你的话他们不会不听。” 夏惟音哑然失笑:“灭国之仇,两族之恨,岂是我几句话就能消弭的?殿下是太子,肩负着晋安国百姓的期望,必须为他的臣民负责;墨妄尘也一样,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终归是颖阑国皇族唯一血脉,当看到所有族人期待眼神时,他不可能逃避。” “没想到你想得这么深远,难怪能够让两国皇子倾心。”林慕染也学着她模样双双手合十,闭起眼睛默默祈祷。 夏惟音好奇:“你呢,祈祷什么?” “祈祷裴堂主的病有所转机,就算无法痊愈,至少别再让他忍受痛苦折磨。只要他平安无事,我宁愿那些病痛都转移到我身上。” “裴堂主是什么病?我看他身子好得很,并不像个病人。”夏惟音愈发困惑。 林慕染身子颤了一下,待到祈祷完毕才叹口气,垂下眉,一身冷漠化作缕缕忧愁。 “裴堂主与墨公子相熟,想来夏姑娘已经据此猜到,裴堂主也是颖阑国遗民。当年颖阑国灭国,老阁主在颖阑国与晋安国交界处发现了身受重伤的裴堂主,请来神医钟离大夫救治,八天后才见裴堂主醒来。” 回头看看安静的欢喜堂,林慕染紧紧揪住衣角。 “钟离大夫说,裴堂主力竭伤至五脏六腑,救了他的命却医不了他的病,时不时发作起来总会让裴堂主肺腑剧痛,生不如死。钟离大夫还说……这病,一辈子都要带着,好不了了。” 夏惟音怅然:“看裴堂主总是说说笑笑的,竟不想病得如此之重。” “他是隐忍惯了,也是进入玉廷阁后才慢慢转的性子。听阁主说,最初裴堂主在阁中医治时也是苦大仇深的,动不动就摔东西,一发病时还会嚷着要死。与现在一比,简直变了个人,这都得感谢阁主。” 回想裴挽一言一行,夏惟音实在无法把他与一个绝望厌世的人相提并论,摇摇头赶走荒唐想象,吐出心中盘旋许久的疑问:“一个腐朽的国家灭亡,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是什么促使复**执念不消,至今仍抱着颖阑国残魂颠沛流离?我不懂,那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是因为太惨烈了吧。”林慕染也露出困惑神情,却比夏惟音要明朗许多,“我多少能明白墨公子憎恨太子的理由,倘若是我,眼看着族人失去归宿还要遭受欺压折磨,大概也会如他一样被复国执念吞没。” 夏惟音的心颤了一下。 听林慕染的意思,颖阑国遗民似乎遭受着极其悲惨的命运,而让他们身陷水深火热的人,是萧君眠?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0章 烽烟再起 岚城是仅次于帝都掖城的繁华城市,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许多江湖门派设立于此地,佩着刀剑、斗笠低垂的江湖人士随处可见。 在裴挽执意要求下,之前没有任何功绩的夏惟音成为玉廷阁欢喜堂副堂主,每天最重要工作就是穿行于各食楼酒肆之间,搜集食客们茶余饭后有关江湖的各种小道消息。 夜里,她则要将一天下来搜集到的所有消息整理分类,次日一早拿给裴挽看。 这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相当麻烦复杂,也十分枯燥,多数时候,帮助她一起整理的人是林慕染。 “西边的整理完了,没什么有用消息。” “北边的也已经弄好,还是前几天那些没用的谈资,陈家剑楼二小姐和辉拳门大弟子私奔,青龙派控诉青龙门抢他们名字……一群无聊之人。” “南边的呢?” “还在整理,现在看到的有两条比较重要。一条是有人在县衙发现破月阁令牌,不知道是不是破月阁又要重出江湖;另一条是——”话说一半,林慕染陡然顿住,迅速将写好的字条压到书本下。 小动作没能逃出夏惟音视线,放下笔抬起头,好奇道:“是什么消息?干嘛这么紧张?” 林慕染发觉无法掩藏,只好慢慢拿出字条,低道:“南部诸郡都发现颖阑国复**身影,看样子是要有大动作,目前各地复**都在向帝都方向集合。” 想起上次复**在云光寺埋藏火药引发爆炸的事,夏惟音一阵心慌,急忙起身抢过字条细看,却找不到更多线索。 林慕染看着她,目光里一丝无奈:“你心里还念着太子?” 放下字条,夏惟音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我对殿下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但关系比普通朋友更近。殿下曾经对我说,他并不害怕受责罚,怕的只是他不在时帝都会混乱,百姓会因此遭受牵连。那时我就觉得,如此心怀天下的太子,以后必定是个明君。”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黎民苍生才会牵挂他?”林慕染若有所思,“同样心怀天下,你也可以去当明君了。” 林慕染当然只是开个玩笑,夏惟音没有往心里去,两个人继续埋头整理大量繁杂消息。 “林副堂主,无心副堂主可在?”屋外有人敲门,礼貌询问道。 夏惟音的房间距离较远,平时整理消息都在林慕染这边,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情况,那些玉廷阁下属不会特地跑来找她。 莫名对视一眼,林慕染拉开房门。 “林副堂主。”长揖行礼后,敲门的人转向夏惟音,“刚才抓到一人想要硬闯欢喜堂,说是无心副堂主亲属,现在人在前堂押着,您看要怎么处理?” “哪来的亲属?”夏惟音皱眉。 她在这个时空里只有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归宿,而那里的人,都是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除了兄长夏博渊外都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谁会主动跑来找她呢? 何况她隐姓埋名进入玉廷阁的事没有告诉任何外人,安平侯府的人应该都以为她死了才对。 揣着狐疑匆匆赶到,灯火通明的前堂已经聚拢不少欢喜堂的人,夏惟音拨开人群走进堂内,看见被死死押住的人时眼神一荡,倒吸口凉气。 “大哥?!” 夏博渊闻声抬头,因奋力挣扎而憋红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情:“惟音!你果然在这里!” 夏惟音连忙让人放开夏博渊,看着他被扭得红肿的手腕心疼万分,唤人取来药油亲自为他涂抹。 林慕染大致猜出个一二,屏退一众闲人后将二人送到夏惟音房内,而后关上门,无声无息守在外面。 “大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夏惟音克制住心内激动问道。 “是莫老板告诉我的。”夏博渊胡茬丛生,一脸憔悴,“消息传来说你死在了黄粱寨,爹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我却不相信你就这样没了。我知道莫老板素来神通广大,于是便天天缠着他求你的消息,他捱不过,终于肯告诉我你在这里。” 夏惟音眉梢一沉:“殿下呢?也知道我在这里了?” “殿下并不知晓。”夏博渊艰难摇头,声音嘶哑,“莫老板说,让谁知道也不能让殿下知道,否则殿下和你都落不得安宁。” 莫思归心思成熟,思维缜密,夏惟音对他还算放心,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对一品楼有极大贡献,莫思归帮她也算正常。 松口气软软坐下,夏惟音闷声道:“大哥刚才说爹爹一夜之间苍老许多,是因为我么?莫非殿下因此牵连安平侯府了?” “哪儿能呢!你走后,殿下失魂落魄好长一段时间,时常深更半夜跑到府上,一个人望着你住过空屋出神。”叹口气,夏博渊忽然抓住夏惟音的手,眸里满是动容,“惟音,你知道吗?每次看到殿下那副模样,我就觉得……我就觉得你真的应该接受殿下,没有人比殿下更在乎你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就算萧君眠再怎么一往情深,她心里喜欢的,终归不是他。 又何况,萧君眠那些猜疑算计,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这些话夏惟音没有直接对夏博渊说明,弄了些粗茶淡饭让他先垫饱肚子,又叫来裴挽简单介绍,为夏博渊安排一处住所后才允许一脸急色的他开口长谈。 “惟音,殿下他——” “爹怎么样了?我走时怀着气,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起来,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不孝。” “你还知道孝顺啊?我以为你恨爹呢!”夏博渊随口开了句玩笑,又把话题转向萧君眠,“我这趟来是想找你回去,殿下——” “大哥,桃央和竹山他们还好吗?我怕踪迹泄露,一直没敢联系他们,很担心他们是不是给莫老板添了乱。” 夏博渊接连几次提起萧君眠,都被夏惟音生硬岔开话题,做得如此明显,饶是夏博渊敦厚也看出她那点小心思了。 种种一声叹息后,夏博渊堵住夏惟音的嘴,严肃道:“不许再捣乱,老老实实听我说。” 躲是躲不过了,夏惟音只能不情愿点点头。 “惟音,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大哥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清净日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大哥才会冒险来找你。”放下手,夏博渊从衣襟里扯出一套破烂圣旨,满面忧郁,“殿下出事了。” 夏惟音指尖一颤,强壮镇定打开圣旨,匆匆浏览一遍,心底几乎被冰冻。 那道圣旨,是关于废除太子贬为封王的。 “殿下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如此愤怒?废立太子非同儿戏,这圣旨一旦下来,晋安国岂不是要炸开锅?” 夏惟音猛然起身,在房内焦躁踱步。 夏博渊看着她,同样愁容满面:“皇上贪图享乐,身体每况愈下,最近时常犯糊涂。不过这道圣旨可不是一时恼火才下的,实在是殿下做了不该做的事,这才让皇上龙颜大怒,决意废太子,重选皇储。” “殿下到底做了什么?” “殿下他……”夏博渊欲言又止,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嚅嗫半天才语无伦次道,“殿下喝得烂醉,赶上南边送来紧急军情,他就……喝醉了嘛,难免有些糊涂,所以就这么贻误了……倒也不是故意的,皇上处罚太狠了些。” 侧耳反复细听半天,夏惟音总算听出了个因果。 萧君眠心情不好时喜欢借酒浇愁,纵是他酒量很好,总会有喝醉的时候。 而这次他醉得太不是时机,偏偏赶上南边送来重要军情,而他心烦之下随手丢到一旁,因此贻误了战机,导致复**一天之内占领南部重镇,把皇上气了个半死。 这等罪名放在二品以下官员身上,那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萧君眠只是被废除太子贬为王爷,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 敲了敲额头沉沉叹息,夏惟音忍不住抱怨:“殿下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有心事也该谨慎些,现在要如何是好?” 夏博渊愣了一下,目光闪烁:“惟音,殿下为什么会这样,你真的不懂吗?” “我……”夏惟音语塞。 她不想自命不凡,一介女官罢了,说什么萧君眠是为她才会颓废到这地步简直可笑;然而听夏博渊口气,显然她的确是萧君眠犯事根源。 那位温柔下藏满算计的儒雅太子,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在她心冷离开后,他终于肯忘却猜忌,想一想她一厢情愿的信赖是如何被摧毁的吗? 夏惟音黯然表情让夏博渊一阵自责,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给妹妹一个温暖拥抱。 “没关系的,惟音,殿下不曾怨过你,也没有谁会怪你。”紧握住夏惟音微凉手掌,夏博渊深吸口气,“跟我回去吧,回去帮殿下重新振作起来。大哥脑子笨,最是没用,帮不上点下什么忙,只有你才能辅佐殿下,让殿下有足够力量对抗肃亲王。” 久违的名字让夏惟音心头蒙上不祥预感,紧皱眉头里藏满担忧:“肃亲王还在与殿下争权?这次的事,也与肃亲王有关吗?” 夏博渊点点头,面色一紧,把声音压到最低。 “听我说,惟音。大哥这次来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和那位墨公子还有联系吗?如果有,你一定要远离他,正是因为他的诡计,才让殿下陷入如今困境!”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1章 酷刑 已是十里春风的帝都掖城皇宫内,几声怒吼传出天牢。 “说!你是怎么勾结复**吃里扒外的?你是不是复**的奸细?快说!” 哑笑声满含对拷问典狱官的轻蔑不屑,自浑身浴血的罪人口中断续发出。 典狱官脸色一变,用力一拉垂到面前的锁链,立刻有机括绞动声音传来。 那锁链绕过房梁,另一端系着两只染血铁钩,铁钩弯处穿透罪人肩胛骨,得意洋洋炫耀着,随着典狱官拉扯将罪人肩上伤口扯得更大。 萧君眠就坐在铁栅之外,听着典狱官怒骂声,麻木面庞转向一旁。 肃亲王也在,冷笑一声,负手踱步到铁栅前,故意大声道:“贺兰阙,当年太子——哦不,现在应该叫辰和王——当年辰和王将你从尸骨坑里救出,执意救你性命并豢养在身侧,你就不知感恩吗?像你这种血脉卑贱的狗奴,按理说早就该丢到坑里活埋了。” “往事既是往事,王叔何必再提?只管拷问吧,若是拷问不出有用线索,我还要带他回去。”萧君眠忍不住开口,仍不愿看向满身伤痕的贺兰阙。 南部重镇失守,除了负责运筹帷幄、适时决断的萧君眠要承担责任外,贺兰阙也没能逃过一劫。 众所周知,贺兰阙是颖阑国人,本就不受信任;这次复**突袭像是早有安排一样,难免有人会怀疑是他暗地里通风报信,肃亲王便借此机会大加苛责,不仅要来皇帝命令专门负责审问,还特地把萧君眠请到天牢内。 旁人不知道,萧君眠却明白得很,贺兰阙不可能背叛他。 肃亲王把他叫来,一来是想看刚刚被贬为封王的萧君眠出丑;二来,大概是想让贺兰阙看看萧君眠的无能,而后投奔他,又或者供出一些萧君眠的秘事。 自然,他这算盘打错了。 贺兰阙顽强得很,在天牢里被拷打三日三夜也没吐露半个对萧君眠不利的字,倒是冷嘲热讽说出不少肃亲王做过的恶行。 这样做无疑会激起肃亲王愤怒,而肃亲王愤怒的结果,必是贺兰阙的死亡。 一切的一切,萧君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他只能选择沉默——他知道,贺兰阙是扛不住了,激怒肃亲王只是为了早日结束这条半残性命,不再让他强忍愤怒面对酷刑,也不再留下任何让肃亲王得意的机会。 “今天就到这里吧。君眠啊,你也早些回去,前几天才惹得你父皇生气,可别再做出什么触犯龙怒的事情了,不然本王也救不了你啊!” 肃亲王装腔作势得意离去,一群典狱官自觉退出。 萧君眠挪着沉重脚步走进牢房里,习惯性伸手想要拍拍贺兰阙肩头,却猛然发觉,他肩头已经没一块完整皮肉,稍微一碰,便是连着心的刺骨之痛。 “还能挺下去吗?”轻轻擦去贺兰阙脸上血痕,萧君眠咬牙低道。 贺兰阙咳了两声,竟然发出一阵轻笑:“挺不下去……属下自会……了断……” 那声声句句,字字词词,皆是坚定如铁。 萧君眠闭眼仰头,颤抖着深吸口气,再睁开眼,平添几分失意颓废:“贺兰,罢了,不必再坚持护我。如今我沦落到这般田地,再没有可能与肃亲王对抗,你又何必枉废性命?我们要走的路,已经到了终结。” 贺兰阙仍是哑笑,好半晌才吐口血沫,喘息粗重:“殿下放弃了吗?那我至今为止的付出,岂不是成了一场空谈?” “事已至此,早没有退路。”一拳捶在冰冷铁栅上,萧君眠目光阴冷,“有墨妄尘在背后出谋划策,想要扳倒肃亲王谈何容易?而今我失去太子权位,更没有对抗的资本,与其徒劳挣扎——” 贺兰阙不等他说完,咳着低低打断:“那就放弃吧。反正我是发过誓要追随殿下的,如果殿下放弃,那我也就没有再挣扎的必要,不如死了干净。”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萧君眠激动得拔高声音,“凭你身份,墨妄尘绝不会把你逼入死地,何苦跟着我往鬼门关闯?” 贺兰阙低垂头颅不再回答。 少顷,待萧君眠稍稍冷静后,贺兰阙咳了两声:“殿下回吧。该坚持还是该放弃,我自有决断。” 萧君眠早就疲惫至极,根本拗不过他,幽幽一声叹息后拂袖而去。 天牢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 几声细微响动后,有人影悄无声息走进,匀速逼近囚禁贺兰阙的牢房。 贺兰阙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冷冷一笑:“怎么,还惦记着我这个没用的师兄吗?” “流着颖阑国血脉的族人,一个我都不会放弃。”仍是那把清冷嗓音,却多了几分疲惫。墨妄尘摘下黑色面纱,微微蹙眉:“晋安国如此待你,你还要为他们效力?贺兰师兄,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执着从何而来。”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抱着复国执念与殿下作对。” “因为他手上沾染了太多颖阑族人的血,他身上背负的冤魂,足以以数十万计数,你让我如何容他活在世上?” “你呢?不也杀了许多晋安国人吗?” “若非走投无路,我并不愿随意伤人性命。”墨妄尘抽出匕首利落挥下,斩断铁链后产扶住站着力气都没有的贺兰阙。 贺兰阙没有挣扎,而是艰难摆摆手,示意墨妄尘放自己坐下。 看看露出森森白骨的伤口,贺兰阙苦笑:“我这双手臂是废了。妄尘,那把云衡剑就放在我房间榻下,你要取来应该不是难事。他日你路过咱们师门,记得把剑埋在山后,向师父道上一声,就说劣徒贺兰阙欺师灭祖,不配埋在师门内。” “胡说什么?”墨妄尘低喝,眸光里却已有几分动容,“你以为我冒险潜入皇宫是为听你唠叨?门口守卫都已经摆平,我这就带你出去。” 贺兰阙静静看着他,看着那张比自己年轻,却藏了更多沧桑的面孔,慢慢露出淡泊笑容。 “我不会离开这里,妄尘。如你执着于复国一般,我此生最大心愿,就是亲眼看殿下统治这盛世江山。在心愿未了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墨妄尘动作僵住,气息微微混乱,很快又恢复如常:“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惟音都对萧君眠如此忠诚?他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惟音不知道,难道你不清楚吗?” “忠诚?惟音吗?”似是惊讶于墨妄尘的话,贺兰阙微愣后哑然失笑,“不,你错了,妄尘。惟音生性自由,她不会让自己成为谁的忠臣,她所选择的,只会是自己认可的、相信的。我想,殿下应该比你更加爱她,可惜的是,惟音她认定的人并非殿下,而是你。” 墨妄尘不悦:“什么叫萧君眠比我更爱她?” “不需要我解释,你心里明白。” 贺兰阙又是一阵剧咳,一丝黑红血迹漫过唇角,他仅是随手擦去,目光黯淡。 “我所认识的太子杀伐果断,心怀天下,从不为任何人羁绊,直到惟音出现。殿下之所以会屡屡踩中你的阴谋,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他心里想着的只有惟音,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你呢,妄尘?当殿下为惟音轻视江山社稷时,你又为惟音做了些什么?” 墨妄尘陷入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天牢内一时安静,过了许久,贺兰阙才又开口道:“妄尘,你自己做抉择吧。你若选择仇恨,那就坚定不移走下去,哪怕我会死,还要眼看殿下在我面前死去,我也不会怪你,这都是命;但你若选择惟音……至少,你要做到像殿下那样,为她甘愿舍弃一切。你能做到吗,妄尘?” 举国之殇,亡族之恨,那持续了十几年的恩怨,要如何轻言放弃? 墨妄尘突然变得口舌笨拙,他发现,自己在情事之上远没有想象那般精明,甚至连贺兰阙都不如。 苦笑一声,墨妄尘紧挨着贺兰阙坐下:“上次见你,你还凶神恶煞想要杀了惟音,现在却要我为她考虑了吗?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在乎她的。” “说什么在乎……不过是指腹为婚罢了,我们之间从未有过接触,尚不如你与她的感情深厚。当年师父、师娘对我恩重如山,他们唯一的女儿,我怎能痛下杀手?那次是我被气恼冲昏了头,现在想想,真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那也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抽。”利落起身,墨妄尘向贺兰阙伸出手,“走吧,贺兰师兄。你知道的,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死在这种地方。” 贺兰阙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有些迟滞的目光缓缓扫过阴冷潮湿的牢房,最终定格在刚才萧君眠坐过的地方。 他是萧君眠唯一信任之人,如果他死了,还有谁能陪在萧君眠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那个高高在上,总是以温和示人的英明皇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单。 “妄尘。”在搀扶下缓缓起身,贺兰阙紧抓墨妄尘手腕,几经犹豫,沙哑开口,“你有景缨,还有那么多忠心与你的朋友,可殿下什么都没有……倘若惟音还活着,就算我求你,把她让给殿下,好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2章 凤还朝 晨光初起,几道人影提前结束欢喜堂静谧,两前两后往岚城城门行去。 “夏姑娘的能力品行,阁中子弟有目共睹,就连阁主也希望夏姑娘留下,所以才特许了三月期限。只要夏姑娘三个月内返回玉廷阁,欢喜堂副堂主之位,仍会为夏姑娘保留。” “帝都情况不明,具体要耽搁多久我也不清楚。”夏惟音背好包袱,朝裴挽长揖一礼,“这段期间承蒙裴堂主指点照顾,夏惟音感激不尽。只要太子殿下那边安定下来,我会立刻返回。” 林慕染话不多,一路沉默陪送,待到夏惟音和夏博渊出了城门跨上马,她才走上近前将几样打磨精致的暗器塞给夏惟音。 “你的功夫杂而不精,遇上高手容易有危险。这些收好,许是以后会用到。还有……”轻咬嘴唇稍作犹豫,林慕染轻声道,“那些男人的事,不该管的就别去管,你只要对喜欢的人好就行。别让自己太累。” 夏惟音点点头,颇有几分敷衍味道,而后向夏博渊使个眼色,二人纵马朝着帝都方向疾驰而去。 三个月而已,她怎么也没想到,帝都的局势会发生那么大变化。 萧君眠还没有被罢黜太子之位那段时间,每天处理完国事后,不是跑到寂林一个人待到深夜,就是窝在寝殿里酗酒,喝得很凶。 如此巨大变化,皇帝不会察觉不出,几次或明或暗提点也不见萧君眠改正,心里难免不悦。偏在这时萧君眠屡屡犯错,又是批错折子,又是下错敕令,再加上南部重镇失守,即便被罚也罚得有理有据。 不过是一个人的离开罢了,竟会让深受百姓拥戴的贤明太子混乱到这般地步,夏惟音实在难以预料,也正因如此,才敦促她匆匆作出决定。 她要回去,回到萧君眠身边。 “惟音,你回去,殿下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就不怕肃亲王再掀风作浪了。”夏博渊心情舒畅,瘦下一圈的面颊笑意浓浓。 夏惟音淡道:“我只说会回去,但没说要与殿下见面。” “什么意思?”夏博渊愣了愣,“难道你还能蒙着脸面不成?” “我是已经‘死去’的人,不该再出现,尤其是殿下面前。”望着前方迢迢路途,夏惟音目色沉静,“大哥不是说,肃亲王是受墨妄尘指使,步步为营才逼迫殿下到如今地步的吗?那么我要做的就只是阻止墨妄尘,而非去往殿下身边。” 至于究竟能不能阻止,就算阻止又能到什么程度,夏惟音心里并没有底。 她只能尽力而为,竭尽所能斡旋于萧君眠和墨妄尘之间——听来荒唐至极,却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前提是,那两个人都足够重视她。 从岚城到掖城,整整十天的路,两个人用了不到六天跑完,即便如此,夏惟音仍觉得来迟一步。 “王爷五日前就已经随军出发,前往南部平乱。”东宫之外,新挂上门牌不久的辰和王府内,夏惟音见到久别的苏雪乔,音容气质,宛若一家主母。 夏惟音还不习惯叫萧君眠为王爷,看苏雪乔平淡表情,却好像已然接受。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殿下安全,苏姐姐尽管放心。”看了眼苏雪乔刻意护住的小腹,夏惟音似有所悟,轻道,“苏姐姐……有了殿下的骨肉吗?” 苏雪乔低头,高高盘起的发髻间一丝乌发垂落,随手拊到耳后,雪白颈项上三两处红色痕迹掩在衣领内若隐若现。 “妹妹失踪后我便得了王爷恩宠。前几日总觉头昏无力,找来大夫查看方才得知已有身孕,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告诉王爷,王爷就去往南部戴罪立功了。” 夏惟音从夏博渊那里得知了苏雪乔的事,微微惊讶于萧君眠竟会册封她和唐婉仪为良娣,却忍不住感到高兴。 在她看来,苏雪乔无疑是最适合萧君眠的贤内助。 看看安安静静没什么动静的内堂,夏惟音挽住苏雪乔的手:“唐婉仪呢?她有没有为难你?” “她不在。王爷被免去太子之位当天,她就借口身子不适回娘家了。”苏雪乔不着痕迹抽回手,勉强笑道,“你要追王爷就快去吧,现在走大概还来得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王爷的骨肉考虑啊!” 夏惟音松口气点点头,又不放心叮嘱几句,而后和夏博渊一起匆匆离开。 兄妹二人前脚一走,苏雪乔立刻散去笑容,换做一脸冰冷麻木:“燕喜,去找两个腿脚利落的人跟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报。” 侍女应了一声,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苏夫人,唐夫人一直在厢房里闹腾,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饿了她三天,还有力气叫骂吗?走吧,过去看看,怎么也是同侍一夫的姐妹,不该失了礼节。”苏雪乔放下手,平坦小腹暴露无遗。 偌大的辰和王府里总共也没多少仆从,白日里冷冷清清,到了傍晚更显寥落。 苏雪乔在燕喜搀扶下走到三进院西厢房,微微扬手,门口小奴解下锁链打开房门,唐婉仪嘶哑叫骂声立刻冲了出来。 “苏雪乔!你个小贱人!以为比我早几日册封就自以为是了吗?我告诉你,有我在,这王府就没有你容身之地的!” “论年纪,我长你一岁;论辈分,我比你更早册封良娣;论资历,我曾侍奉王爷同寝,而你,只有一个空名罢了。”苏雪乔缓步走进屋内,漠然目光轻蔑俯视,“想在王府生活下去,你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再有一次公然顶撞我的事,处罚可就不止禁足这么简单了。” 身为太师孙女,唐婉仪骨子里都透着傲气,被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呵斥自然气得不行:“苏雪乔!给你脸了是吧?!少仗着萧君眠睡过你来压我!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背着萧君眠跟其他男人鬼混?” 激愤之下,唐婉仪粗鲁抓起桌上茶杯,扬手就往苏雪乔额头上砸去。 燕喜见情况不好,急忙挡到苏雪乔身前,额上不偏不倚挨了一下,登时血流如注。 苏雪乔侥幸躲过一劫,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为燕喜受伤大呼小叫,而是趁唐婉仪呆愣的一瞬间捡起桌上茶杯碎片,稳而精准地朝唐婉仪手背狠狠刺下。 茶杯碎片锋利如刀,瞬间穿透唐婉仪手背皮肉,殷红血液慢慢扩散,将茶桌大半染红。 唐婉仪吓得呆住,过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尖锐惨叫,疼得泪水横流。 “唐婉仪,我留你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惹是生非的。” 苏雪乔面无表情,用力抽出茶杯碎片丢掉,又拎起茶壶,半壶凉茶全部浇到唐婉仪手背伤口上。 “从前旁人欺我,我从不还口;而今我终于明白,人善被人欺,到最后都是好人不得善终,要活下去,我就必须比你们都狠毒。你记着,从今往后,王府我说了算,而不是你,你要活着,就得听我的话、做我吩咐的事,否则……留着你,不如留一具尸体。” 唐婉仪脸色煞白,早就失去与她争执的力气,燕喜也被两个小奴架走去医治。 苏雪乔转身走到门口,面对即将落下的夕阳,唇角挑起一丝阴冷弧度:“碍我路的,与我争的,夺我所爱的,你们都要死。” 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夏惟音走出王府很远依然听得清楚,但她并不知道惨叫声源自谁,又从哪里传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追上去往南部平叛的萧君眠,尽量避免他与墨妄尘交锋。 两者相争必有一伤,谁败,都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骏马驶过长街,眼看就要转进下一条街巷时,夏惟音余光瞥见街角有两个鬼鬼祟祟身影。 定睛一看,夏惟音倒吸口气,连忙放慢马速转身对夏博渊道:“险些又忘记要事。这趟回来匆忙,也没来得及到家看看,还不知道爹爹有多担心呢。大哥回家去和爹爹说上一声吧,正好我也要去一品楼找莫老板打探些消息,一个时辰后咱们城南门口见。” 夏博渊以为她对安平侯仍怀有芥蒂,也不便强求,稍作思忖后独自策马赶回侯府,夏惟音则跳下马,快速走到那两个鬼祟之人面前。 “桃央,竹山,你们怎么跑来了?” 深深一个拥抱后,桃央揉着泛红眼圈,抽噎道:“还不是为了寻小姐您吗?您说走就走,把我和竹山丢给莫老板,你可知这几个月我和竹山是怎么过来的?小姐当真是个狠心人!” “行了行了,抱怨的话以后再说,别耽误正事!”竹山推了桃央一把,急急道,“小姐,是莫老板让我们来的。莫老板说,您要是想去追王爷的话,最好先去这个地方一趟。” 竹山递来一张纸条,夏惟音匆匆拆开,上面只写了一行地址,就在掖城西南角落。 莫思归喜欢故弄玄虚,但他说的话、办的事一向可靠,若是忽略不理,很有可能错过非常重要的细节。 深吸口气,夏惟音再次拥抱桃央:“世道正乱,你们两个要保重自己。这些日子我不能回家,爹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对外也不要提起我还活着的事。” 在桃央和竹山不舍目光下,夏惟音翻身上马,直奔西南角落那处地址,而事实证明,这地方的确有去的价值。 在那间破旧房屋外,夏惟音清楚地听到某个人的声音传来。 那是令她,时时刻刻在心底怀念的清冷嗓音。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3章 变质的吻 墨妄尘的声音,夏惟音绝不会认错。 她有些惘然。 墨妄尘为什么会在这里?莫思归与萧君眠关系最近,既然莫思归知道墨妄尘藏在此处,怎么会告诉她却对萧君眠隐瞒? 不管莫思归出于什么目的,夏惟音很快做出决定,在屋子里的人发现她之前迅速掉头,打算悄无声息离开。 说不再见,何必再见? 忘记一个人困难万分,只是减淡对他时时刻刻的回忆就用去她三个月的时间,而这份遗忘的崩毁,只需要一眼,一瞬,一声呼唤。 夏惟音的决绝来得不是时候,还没等她走出十步,百里便抱着油纸袋迎面走来。 “夏、夏姑娘?!”看到夏惟音那一刹,百里惊讶得无以复加,失声惊呼,连油纸袋也松脱掉落。 夏惟音头皮一麻:“别嚷……” 然而,要逃已经那来不及。 “惟音?”听到外面百里的声音,墨妄尘很快走出,一把拉住就要离开的夏惟音,“你怎么在这里?” 被紧攥的手腕传来熟悉热度,将她好不容易冷却的心彻底融化。 夏惟音知道,之前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除了直面墨妄尘,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慢慢转过身,抽回手腕,夏惟音故作平静:“是莫老板告诉我来这里的,但他没有明说你在这里。” “他说了的话,你就不会来了,是吗?”墨妄尘露出一抹淡淡苦笑,指了指屋内,“进去说吧,我还得照看贺兰师兄。” 随墨妄尘走进屋里,夏惟音一眼看到床榻上躺着个人,形容憔悴,一身伤痕,正是被墨妄尘从天牢劫走的贺兰阙。 贺兰阙发烧昏睡着,紧闭双目泛起一片青色,口唇炽热干裂,肩头两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浑身上下无意识地不停战栗。 “怎么伤成这样?”夏惟音愕然。 墨妄尘简单说了来龙去脉,拧了一块净布走到榻边,轻轻为贺兰阙擦拭伤口脓血。 “我来吧。”夏惟音抢过净布,动作更加轻柔地擦拭着,接连几声叹息,“说什么要复国,要给族人一个交代,我看到的却只有无辜之人遭受连累。贺兰大人是你师兄,也是颖阑国人,眼看他伤成这样,你心里就不觉得愧疚?” “就算愧疚也仅是对贺兰师兄,而这是复兴大业不得不付出的微末代价。” “你的大业,别人来付出代价,这算什么道理?”夏惟音蹙起眉头,仰头看向墨妄尘,“颖阑国都灭亡十几年了,你还抱着那些仇恨干什么?殿下治国有方,宽以待人,就让颖阑国人并入晋安国,从此消消停停过日子不行吗?” 墨妄尘与她对视半晌,最终无奈摆手:“你看不见的过去,终归无法理解,我不和你争辩。” 要是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夏惟音与墨妄尘之间还是很和谐的,每次提起这些总是不欢而散的事实,让夏惟音放弃继续争论的打算。 与他独处的时光,实在是太难得。 沉默着为贺兰阙打点好伤口,夏惟音松口气起身,正巧百里一脸沮丧进门:“少主,包子掉到地上都弄脏了,我再去买些吧。” “天色已晚,别去了,宵禁后容易被发现。”刚吩咐完百里,转念想到夏惟音或许还饿着肚子,墨妄尘又有些犹豫,轻撞了下她手臂,“饿吗?来之前有没有吃饭?” 夏惟音白他一眼:“吃什么?看着你就气饱了。” “原来我还有充饥的作用,简直是天赋异禀。”墨妄尘朝百里扬了扬下颌,“厨房里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吗?哪怕是果子也好。她身子弱,瘦得像麻杆一样,饿一顿可能就会晕倒。” 百里敦厚木讷,完全没听出这是玩笑,挠挠头认真道:“没什么青菜肉蛋,米面倒是有些,就怕太清淡,夏姑娘吃不惯。” “有米面、有油盐酱醋就够了。”夏惟音推了墨妄尘一把,大步走到门口,“你把这里收拾一下,贺兰大人的伤口也要重新包扎好,我去给你们煮些面吃。” 墨妄尘眨了眨眼,一脸惊诧:“你会煮面?煮出来能吃?没毒?” 噗—— 百里手中脏包子被夺走,直直砸到墨妄尘身上。 不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与墨妄尘相处还算是件比较愉快的事。夏惟音到厨房后立刻动手和面、切面、架锅烧水,又从院子里摘了一把野生春韭,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热干面就端上餐桌,引得百里垂涎三尺。 “吃吧。管够,不要钱。” 夏惟音递上筷子,墨妄尘接过,嗅了嗅热汤清香味道,然后低下头一阵唏哩呼噜风卷残云,一连吃下三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狼吞虎咽的,也不知道他饿了多久。 夏惟音一边为他盛面,一边看他狼狈吃相,很快发觉墨妄尘消瘦许多,眼角隐隐有几丝疲惫痕迹。 她十七,他大她三岁,也不过是弱冠之年罢了,这具单薄身躯是如何承担起那么多遗族期冀的? 他不累吗? 想着想着,夏惟音就失了神,直到唇上忽地传来一抹湿热才猛然惊醒。 “不吃?再放可就成面汤了。”墨妄尘夹着面条看她,又一次把面送到她嘴边。 百里坐在对面,嘴里嚼着面傻笑看着,夏惟音面颊一热,急忙躲开墨妄尘柔柔视线,低头飞快吃面。 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懊恼。 时至今日,看着墨妄尘时仍会被那双深邃眼眸吸引,这副女流氓遇上小鲜肉情不自禁的模样,实在太影响形象了。 简简单单一顿饭后,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夏惟音想尽可能为墨妄尘减轻些负担,便拿起脏衣和染血布帛去后院井边清洗。 墨妄尘常穿的两套劲服上都有大大小小好几道裂口,像是利器割开的,想来他身上的伤也少不了。夏惟音一边默默心疼一边更加卖力浆洗,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 有力双臂突然缠上腰身,颈间一阵呼吸温热,明明很熟悉却因太久未见而感觉些许陌生的独特气息,让夏惟音很快放下防备。 “放手。”夏惟音无奈地道。 墨妄尘自然不肯放:“我很想你。一连写了几封信,你从不回我。” “都烧了,一封也没有看。” “世间女子无数,当属你最绝情。”更加用力箍筋纤细腰肢,墨妄尘轻吻柔软耳垂,声音近乎呢喃,“你说不再见面,现在却不得不见,显然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份姻缘由不得你说断就断。” 夏惟音皱眉,挣脱转身:“想切断缘分的不是我,是你。我说过了,如果你肯放弃对晋安国和殿下的报复,我不介意和你浪迹天涯,是你不肯放手。” “我若放手,那些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族人,谁来管?谁来拯救?”眼见夏惟音执拗,墨妄尘也动了气,“你只会想萧君眠如何不容易,赞扬他如何心怀天下、为黎民苍生付出,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处境?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会证明给你看,萧君眠他根本不是什么有道明君,而是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 长而无力的叹息绵绵响起,夏惟音手掌抵着他胸膛,语气疲惫:“正因如此,我才不想介入你们之间的纷争。你也好,殿下也罢,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们互相诋毁,只会让我陷入两难境地,对谁,都不敢再多接近。” “放弃一边不就好了吗?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地方?” 墨妄尘想去拉夏惟音的手,却被灵巧躲开,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两道剑眉猛然沉下。 “你突然返回帝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帮他,对吗?” 这问题问得直接尖锐,夏惟音也只能如实回答:“是,我是为殿下而来。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以肃亲王的才智,绝对不足以和殿下抗衡。我只想平衡你和殿下之间的势力,让你们没有输没有赢,谁都伤不到谁。” 墨妄尘一声冷笑:“那我们各自付出的,还有什么价值?” “那就要看你所谓的价值是什么了。”夏惟音含糊其辞,决然眼神一闪而过,“要是为复国大业,你可以在这杀了我,以免我去帮殿下阻碍到你。” 墨妄尘一震,忽然想起贺兰阙与他说的那些话。 深吸口气,墨妄尘垂下手倦倦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今天你所做决定大错特错。” “错了,我付出代价便是,总不会连累到你。” 那句话说得冷硬至极,摆明了要撇清二人之间关系,一瞬惹得墨妄尘怒火攻心,猛地扯过夏惟音禁锢在怀中,钳住她双手狠狠吻下去。 墨妄尘力气很大,夏惟音根本无法挣脱,近乎强迫的粗鲁举动让她反感,又莫名感到心凉。 哪怕唇是滚烫的,心却在一点点变冷。 炽热唇瓣在贝齿前辗转掠夺,被束缚的手腕传来阵阵痛感,这一次的吻没有任何甜蜜之感,甚至不存在半丝温柔怜悯。 她所怀恋的那些温柔,无迹无踪。 “少主,贺兰大人醒来——”毫无察觉的百里掀帘走出房间,看到紧贴在一起拥吻的二人,刹那间脸色赤红如火,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墨妄尘一失神,力量稍有松动,夏惟音猛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挣扎脱身后飞快离开。 百里愣怔许久,反应过来后嘴一咧,满脸沮丧:“少主,对不起啊……您、您罚我三天不许吃饭吧!不,一个月!一个月不许吃饭!” 墨妄尘充耳不闻,摸了摸唇瓣,一抹血色潸然。 抬头望去,夏惟音早已不见影踪,只有耳边听得外院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 “百里,去信给楚逸。”闭上眼捏住眉心,墨妄尘声音低哑,“所有人务必多加留意惟音动向,有她在的地方绝不能造成混乱危险,哪怕要放弃原有计划。”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4章 心 与墨妄尘匆匆见上一面,最后又是不欢而散收场,夏惟音准时与夏博渊碰头,一同往南去追萧君眠,对那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 夏博渊却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低落。 “惟音,又不开心了?大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放慢马速,夏博渊靠近几分。 “我又不是小孩子,听什么故事?”夏惟音哭笑不得,看夏博渊眼神认真,只好点点头,“讲吧讲吧,就当打发时间了。” “那我就开讲了,你听仔细些。” 通往南部的驿路上,夏博渊略显低沉慈和的声音,遍洒春风十里。 “很多年前有位小皇子,他的生母死得很早,只留下一个年幼妹妹相依为命。好在那位小皇子很聪明,又善良,皇上十分喜欢他,很早很早就把他立为太子,却因为小妹妹没有母妃,始终没有得到名号。” 不得不说,夏博渊是个很不会讲故事的人,以至于夏惟音立刻猜到,故事里的小皇子和小妹妹就是萧君眠和乐瑶。 关于那段往事,夏惟音倒是有很多好奇,所以并没有打断,而是静下心细细聆听。 “皇子的小妹妹天真可爱,很讨人喜欢,小皇子更是对她疼爱得很。有一年秋天,渐渐长大的小皇子要去刚刚被征服的邻国视察,他很高兴地对朋友说,他想要看看故乡之外的蓝天碧水,想要看看那里的人们,是不是过得和帝都百姓一样幸福。” 夏博渊的声音一直很平和,讲到这里,忽然沉了半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小妹妹从没离开过皇子身边,哭着求皇子带她一起去。小皇子心疼妹妹,于是便带着她一起上路,两个人装了满车的糕点干果,还有小妹妹最喜欢的糖果子,满怀期望,迫切想要见到那些异族臣民。” “灭国之恨啊,那些失去家园的颖阑族人,怎会接受来自敌国的恩赏?就算乐瑶不懂,殿下还不懂吗?”夏惟音实在忍不住开口。 听到乐瑶的名字,夏博渊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回答,仍自然自语讲着他的故事。 “那年,小妹妹只有六岁,小皇子也仅仅是个少年,当他们踏上异国土地,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伤心时,却不知道早被一群恶人盯上。惟音,你一定想象不到,数百个穷凶极恶的大人虐待两个孩子是什么场景,但我知道,在小皇子被人救出回到故乡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夏惟音紧张得勒马停下:“殿下……殿下和乐瑶在颖阑国发生了什么?” 夏博渊望着远方,眼中沉淀下一片痛楚。 “那些顶着复国名号的暴徒,他们连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三天三夜,生生将她折磨致死,最后……”愤怒斥责哽咽一下,过了半晌,夏博渊才缓缓舒口气继续道,“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人吃人。小皇子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惨遭分尸,成为那些可怕暴徒果腹之物。” 强烈的恶心感冲撞着夏惟音胸口,她感到喘不过气,想要把胸腔里堵塞的痛都呕吐出来,更想回到那天,回到萧君眠抱着酒坛倚在乐瑶墓碑旁那天,真真正正去安慰他一场。 她早就知道故事的结局,却没想到,那过程竟是如此残忍可怖。 忍不住,心里一阵阵揪痛。 “殿下呢?他也遭到复**虐待了吗?难怪他如此憎恨颖阑族人……”重新启程,夏惟音忽然感觉,马蹄每迈出一步都是那般沉重。 夏博渊沉默很久,直到心情稍稍平复才黯然回答:“殿下也被折磨了许多天。幸运的是,那些复**把他和乐瑶当成了普通贵族,以为殿下能在奴隶市场卖个好价钱,所以没有下狠手。殿下很聪明也很坚强,假装胆小害怕,趁那些人放松警惕时逃了出来,总算保住一命。”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虐杀后,要以怎样的坚韧心性才能顽强求生? 而在侥幸活下去后,又该以怎样的仇恨去面对那些无情凶手? 她曾穿梭于枪林弹雨间,看惯了生死,彼时与墨妄尘合谋在云光寺设下埋伏的复**被萧君眠下令处决,她也仅仅是暗暗抱怨他不在乎人命,可现在…… 心里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不知道该说是恨,还是对萧君眠痛苦的同情怜悯,又或者,该说是对他无情杀伐的重新理解。 “惟音,我的故事讲得很糟糕是吧?”夏博渊一声苦笑打断夏惟音沉思,叹口气,目光又归于平和,“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殿下对颖阑国的恨并非无缘无故,倘若换做是我……如果有谁敢伤害你,我一定会比殿下更加冲动,更加憎恨那些人。” 夏惟音生硬笑笑,无言以对。 她心里的秤从来没有平衡过,一直在墨妄尘和萧君眠之间摇摆,而现在,因为夏博渊的“故事”,这杆秤正在偏向萧君眠一边。 有些……不情愿。 然而她无法说服自己,把扰乱晋安国太平盛世的墨妄尘放在正义一方。 这份矛盾心情伴随她一路,整三天。 第四日,一阵喊杀声远远传来,前方隐约能看见有两方人马厮杀时,夏惟音最终还是决定了天秤倾斜方向。 “我去尽量抵挡敌人,殿下就交给你了,大哥。” 将头盔扣在脑袋上,早就换好赤袍战甲的夏惟音看上去与普通晋安国士兵没什么不同,抓把灰土在脸上一抹,躬身骑马冲进混战人群中。 萧君眠去往南部,同行带的士兵不多,所以复**才敢在此处埋伏;加之萧君眠擅长的是谋划大局、运筹帷幄,在指挥方面的才能并不出众,是而两千对两千的战斗,反倒是甲兵锋利的晋安国占据劣势。 与萧君眠正相反,夏博渊承袭了父亲安平侯的骁勇与指挥能力,当他挥舞长枪冲到萧君眠身边,威如天神般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后片刻,复**与晋安国士兵很快进入势均力敌状态。 如果仅是如此,复**多少还有些胜算,至多是拼剩最后一个人与萧君眠同归于尽。 可不幸的是,晋安国方面还有另一号援兵。 正是这一人的出现,很快让局面扭转,晋安国一改先前颓势,迅速占领上风转败为胜。 那一抹身影灵越穿行于复**刀光之间,不用刀兵,而是使着一柄纤细长剑,行云流水般华丽剑招充分弥补了剑在力量上的薄弱,每每有大刀长枪袭来,总能四两拨千斤完美化解,而后给与敌人重重反击。 奇怪的是,那人对任何一个满含杀意而来的敌人都不会下杀手,仅仅削去对方战斗力便立即收手,转身再去与其他敌人交锋。 负责贴身保护萧君眠的侍卫已经死伤过半,仅剩下的六个眼看局势逆转,各各欣喜若狂:“王爷!有救了!咱们有援兵来了!” “是安平府侯府夏小将军!王爷,没事了,夏小将军一来,这场仗咱们就不会输!” “王爷,夏小将军带来的属下好生勇猛!您看,他一个人都独挑十几人了,还在打呢,照这样下去,咱们许是要反败为胜了!” 一早就料到复**可能半路埋伏的萧君眠,远不如其他人那般激动,平淡目光追随纵横战局之间的那道身影,始终波澜不惊。 “息战之后,问清那人姓名职务,记赏绢十匹,钱百贯,粟米五百石,另授勋一转,职升三级。这些事交待夏将军去办就好,所有奖赏,夏将军翻倍赐予。” 两个人的加入就能让战局瞬息万变,那独战敌方的铁甲少年更是力挽狂澜,让一众晋安国士兵佩服得紧,没人会觉得这些赏赐过分。 在萧君眠利落吩咐间,夏博渊已经穿过人群走进,横起长枪将萧君眠护在身侧。 “就知道你会来。”萧君眠笑笑,没什么热度,却是真挚而安心,“博渊,除了贺兰之外,你是唯一不会让我失望的朋友。” 夏博渊脸色一红:“殿……王爷说哪里话?保护王爷是博渊职责所在,别说这区区千人,就算千军万马于前,博渊也绝对不会退缩,誓死保护王爷周全!” “好了,还不是你表决心的时候。”萧君眠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却转瞬即逝,拍了拍夏博渊肩头,朝前方扬扬下颌,“先了结这一场再说。” 夏博渊用力点头,单手举起红缨长枪,响亮呼声传遍旷野,指挥士气大振的队伍洪水般向残余复**冲去。 与两军交锋之地相距一里地外,一座小亭安然宁静,亭中三个男子骋目远眺,其中二人脸色渐渐凝重。 “楚大人,情况不妙啊!也不知是不是萧君眠事先安排的局,这两人来得实在太巧,也太过强悍,再这样下去咱们可要吃大亏了!” “方大哥说的没错。楚大人,赶紧下命令吧!上次少主留下的火药还有一些,找几个不怕死的兄弟冲过去,我就不信炸不死萧君眠!” 站在中间的楚逸淡淡嗯了一声,低头看看手中信件,再抬头看看战局中最为现言那道身影,似是有些犹豫不决。 年长男子沉不住气,又催了一声:“楚大人!快做决定吧!越拖咱们伤亡越重!” “传令下去,敌人我来阻挡。”楚逸挥下手,取下腰间面具挂在脸上,“你们抓紧时间把炸药收好,全军撤离。” “什、什么?不趁势攻击吗?难得的机会啊!”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惊道。 楚逸没有回答,撕了信纸走出亭外,长剑铿然出鞘。 “我与你们不同。我的使命是保护少主,不是复国。不想失去少主、不想让少主如萧君眠一样颓废,那就听我命令,无论如何,不可伤到执剑那人——那是,少主的心。”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5章 怯懦的勇士 萧君眠遭到复**伏击的地方,距离南部驻兵屯仅有十里地远,而驻兵屯内有三万晋安国将士,一旦汇合,想全歼复**还是活捉都不成问题。 夏博渊灵活指挥,及时调动,再加上阵前骁勇无人能及的神秘战士,萧君眠一行人马很快摆脱困境,一点点将复**逼向南边。 夏惟音不懂战略战术,但她还是很快就看出夏博渊的目的,心里一急,招式难免有所纰漏,登时被一支袭来铁箭割伤手臂。 晋安**中立时响起一片惊呼,夏博渊闻声望去,马上明白夏惟音分神原因。 “傻丫头……” 呢喃自语一声,夏博渊开始犯难——他知道夏惟音的心思,理解她不愿让复**出现伤亡的理由,可是萧君眠就在身侧,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放那些复**一条生路? 犹豫间,前面有一阵惊呼传来,匆匆看去,夏博渊也忍住不倒吸口凉气。 一道青色人影自复**后方杀来,复**士兵纷纷躲开为那人挪出通路,不过转眼间,那人便冲到了夏惟音附近,手中剑光流利程度更胜夏惟音一筹。 萧君眠也看到突如其来的状况,眉峰一耸,沉声道:“博渊,让那勇士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白白折损了一员猛将。” 夏博渊暗暗松口气,长枪横举,陡然落下。 晋安国士兵都知道这是收兵的意思,连忙一个连一个吆喝起来,迅速归拢整队,将萧君眠护在方阵中央。 夏惟音身在最前线,听到收兵喝令传来也想调头,冷不防对面带着面具的青衣男子一剑刺来,险些将她斩于马上。 不过,那一剑并没有瞄准她,所以只是挑断了她肩甲系带,之后那青衣男子便不着痕迹拉开距离,一双墨色眼眸透过面具幽幽望来。 那眼神,夏惟音感到有几分熟悉,却又很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直到清冷声音淡淡传来。 “夏惟音,仔细想想,你的命是谁给的?又是谁救的?倘若下次再见时,你还是执迷不悟要与少主为敌,我手中之剑,便是你糊涂一生最终归宿。” 夏惟音深吸口气:“楚逸?!” 楚逸没有理会,横剑挡在胸前慢慢后退,掩护复**残余部队撤离。 既然对方是楚逸,夏惟音更加不愿发生冲突,顺势转身返回晋安国士兵中间,相比之下略显瘦弱的身影很快没入人群不见。 傍晚,萧君眠率领狼狈不堪的队伍抵达驻兵屯,清点下人数,两千人中伤亡竟然过半,还有百余人永远留在那片被热血染红的大地之上。 惨烈结果让整个驻兵屯陷入沉寂,仅有的讨论全都是围绕那位危急关头仿若从天而降的神秘战士的。 “博渊,怎么不见那位勇士?此次一战,他立了大功,我想当面向他致谢。”兵所里,萧君眠诚恳道。 夏博渊慌忙摆手:“别见了,他胆子小脸皮薄,最害怕和人多说话。殿——王爷的意思我会转告他,还是等他胆子大些再找来听王爷教诲吧。” “沙场上猛如战神,平日里怎么这般胆小?真是奇了怪了。”萧君眠笑着摇头,“不愿见也罢,又不是所有人都已见我为荣。给他的封赏你且记下,等回到帝都我会给他如数补上,绝对不会让这么一位猛将埋没。” 夏博渊连连谢过,浅聊几句后借口要整点军队先行离开,转头钻进自己所住屋内。 “惟音,你实在太抢眼了,我担心隐瞒不了太久。”夏博渊愁眉苦脸道,“反正你都回来了,就不能向殿下坦白真相吗?殿下又不会怪你……” “都已经说好的事情,大哥何必反复提起?我回来是为保护殿下,等南部安定下来,我还是要离开的,不如继续当一个不存在的人。” 夏博渊知道自己无法撼动妹妹决意,叹息几声后去忙正事;夏惟音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无聊,索性走到窗前,面对皎洁月光发起呆来。 楚逸的功夫与墨妄尘不相上下,想要杀她易如反掌,而楚逸并没有这么做,推测过去,墨妄尘从中干涉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是他下了命令,让复**不许伤她吗? 哪怕,是在复**将士们满怀仇恨,想要向敌人复仇的沙场之上? 一步错,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如果墨妄尘真的下了这种命令,复**的种种计划将会受到很大影响牵制。 很难想象,他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同一片月光下,复**某处隐蔽藏匿地点可就没这么安宁了。 啪地一声脆响,楚逸脸上多了一个通红掌印。 几位复**中层将领看着楚逸挨打,心里都有些不忍,然而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拦。 面对那位气势凛凛的威严老者,他们只有低头提心吊胆的份儿。 “楚逸,老夫派你和百里跟随少主入晋安国时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负后,高瘦身躯挺得笔直,目光炬炬有神,谈吐铿锵有力。 楚逸垂眉:“忠于少主,而非纵容;辅佐少主,而非听从。楚逸谨记在心,不敢忘。” “不敢忘?我看你早就忘到了脑后!”老者冷笑,啪地一声,又一耳光打在楚逸脸上,“要不是老夫觉察到不对亲自到此,还不知道复**要被你们毁成什么模样!你们三个没用的东西,枉老夫养育你们这二十来年!” 没有辩解,没有争执,楚逸低眉顺眼站着,任由老者接连几耳光扇来。 “义父,别打了,就算有错也不是楚逸的错啊!” 老者身后跳出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少女,毫不客气拦到老者面前,伸开手臂护住楚逸。 旁侧一众将领暗暗松了口气。 只有复**中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知道,真正统领复**抗争十余年的,不是贵为颖阑国皇子的墨妄尘,而是这位老者——曾经官拜颖阑国太傅,被已故皇帝敬为师尊的传奇人物。 号称龙启砥柱的颖阑国遗臣,楚阳关。 而他,也是墨妄尘、楚逸、百里,以及那红衣少女的义父。 “景缨,抄你的茶经去。”楚阳关依旧沉着脸。 “不去!”景缨一仰头,嘴撇得老高,“义父不是说来带我找妄尘的吗?又没说要抄茶经,我才不干呢!” 楚阳关加重语气;“你去不去?” “不——去——!” 任楚阳关摆出什么脸色,景缨就是不理,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全然不把威严压过所有人的义父大人放在眼里。 而这,正是将领们松口气的原因。 天大地大,还没有谁能压得住景缨呢,就算是楚阳关也不行! “楚爷,天色不早,您也该休息了。楚大人连日奔波忙碌,又刚打完晋安国士兵回来,看着也够累的,就让他先歇歇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在一群人劝说解围下,楚阳关总算没有继续难为楚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景缨耸耸肩,转身屈起手指弹在楚逸额头上,笑嘻嘻道:“快说,打算怎么谢我?” 楚逸朝两边各瞥一眼,意味深长,准备看好戏的将士们不得不失望散去。 “在掖城给你买了一坛好酒,还有三大包烟花爆竹。”只剩下景缨时,楚逸罕见地露出温和笑容,眼神明亮,“当然,少不了你最喜欢的玉酪酥,全都放在马背皮袋里。” 景缨听得双目泛光,激动地搂住楚逸脖子,整个人吊在他身上:“就属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给我带好东西!” 楚逸的眼神变了变,却只是变得更加柔和。 “对了,楚逸哥,妄尘到底怎么回事?”稍稍安分些后,景缨嘟起嘴一脸不开心表情,“说好几个月就回来,现在都快一年了,他是故意惹义父生气吗?听说上次还受了伤被敌人抓住……真是个笨蛋,怎么到现在还不会照顾自己啊!” 稍作迟疑,楚逸道:“少主有他自己的思量,如今能把萧君眠逼到这一地步,不都是少主的功劳吗?他只是不喜欢多说罢了。” “他话再少,也不如你惜字如金。”景缨亲昵地挽住楚逸手臂,就像对兄长一般开始撒娇,“楚逸哥,你告诉告诉我掖城的状况好不好?妄尘有没有想我?有没有跟你提起我?哦对,还有件事——夏惟音是谁?”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一抹不自然漫过楚逸面庞。 景缨并未觉察,依旧一副天真烂漫模样:“义父说的呗!你们走后瓷镇和掖城的兄弟来过几次信,好几次提到夏惟音这个人,义父说这人总是影响妄尘决断,所以才会亲自来看看。” “义父是为夏惟音而来?”楚逸面色陡然一变,深吸口气,“景缨,不管旁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懂吗?” “谁对我说什么?你干嘛啊,奇奇怪怪的。我呢,跟义父来就是想见见妄尘,都一年多没看到他了,他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景缨越说声音越小,揪着发梢嘟嘴,“义父说了,等这次回去就让我和他成亲,以后名正言顺管着他。” 成亲二字让楚逸眸中蒙上一层失落,很快,那份失落又变成担忧,继而变成决然。 不动声色捏紧拳头,楚逸柔声道:“少主过几天就会赶到。景缨,早些成亲吧,我……我和百里、义父,一直很期待这天到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6章 面具 相距不远的两座城池间,战意杀气浓厚沉重。 平阳城北隅已被朝廷平乱军征用,最外围小院内,油灯直到深夜仍亮着,不时传来年轻男子慈和沉稳话声。 “德镇建于枫叶原之上,地势高而平坦,东西为丘陵山地,南北向仅一条通路,又有护城河环绕,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我国驻守南部的重镇。你看,惟音,我们之所以会失守,正是因为忽略东西丘陵一带,被复**钻了空子。” “寻常人自然不会想在险峻山岭间穿行,但对于背负亡国之恨、颠沛流离多年的复**来说,翻山越岭又能有多艰难?跟灭亡相比,吃苦受累简直是天堂。” “没看出来,你想得还挺多的,多读几年书就能跟殿下媲美了。”夏博渊抬头,打趣道。 实践出真知,曾做过多年特警的夏惟音很了解士兵想法,对夏博渊的赞扬仅仅一笑置之。 “惟音,今天殿下问起你来了,我随便敷衍过去都紧张得一身冷汗,以后要是殿下再问起,我真怕会一不小心说漏嘴。”苦恼挠了挠头,夏博渊叹道,“你知道的,大哥最不会说谎,要是真的说破了……” 夏惟音低头摆弄地图,漫不经心道:“说破了我就走。” “别别别!我忍着还不行吗?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可能总不露面吧?那只会让殿下起疑。” 要保护萧君眠又不被他发现,的确是件相当难做到的事情,夏惟音想了想,突然打个响指:“面具!不是还有面具这等神奇的东西吗?大哥,你帮我弄个面具来,我呢,说话时再故意变个声音,这样一来就算与殿下面对面也不会被发现了。” 夏博渊愣了愣,一缩脖子嘟囔道:“你当殿下像我一样傻啊?” “傻不傻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让殿下发现我还活着,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 当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又明白了萧君眠对颖阑国人刻骨仇恨后,她就觉得再也没有办法坦率面对他。 想要信任的人,希望留下的人,以及最憎恨的异族…… 只怕连萧君眠自己都无法决断,她终究该是什么身份。 平乱军在平阳城休整两天,夏惟音戴上面具又穿上宽大战甲,总算能光明正大在屋外走动,遇人问起便说脸上有疾不能见风,倒也没人认真追究。 第三天一早,萧君眠命令传来,总计万人的兵马于城南集合,启程向失守的德镇发起进攻。 夏惟音披甲执剑,依旧走在最前面,故意垫高的肩甲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没人嘲笑——如今的她,俨然是平乱军的大英雄。 距离德镇很近时,夏博渊提马追来:“前面就是德镇了,打起来时你守在殿下身边,别冲那么猛。刀枪无眼,就算你功夫再高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保护好自己为重。” “只在殿下周围守护毫无意义,鏖战下去,最好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夏惟音敲敲面具,“大哥尽管放心,我走在前面才是最安全的,复**不会轻易伤害我——知道昨天对方戴面具的人是谁吗?是墨妄尘手下,他想杀我轻而易举,放过我的原因,应该是因为萧君眠有不可伤我的命令在。” 夏博渊讶然:“什么?墨妄尘权力这么大?惟音啊,你跟他关系究竟有多深?他真的会下这种命令保护你?” “这个大哥就别管了,总之,我只想尽量避免两军交战,如果可以,最好永远各守一方,相安无事。” 话说出口,夏惟音自己都觉得荒唐。 凭她,真能化解晋安国与颖阑国、萧君眠与墨妄尘之间的恩怨情仇? “大哥,殿下那边我不方便出面,有机会你和殿下多谈谈吧。”夏惟音微微叹息道,“乐瑶的确死在颖阑国人手中,但不是每个颖阑国人都很坏啊,贺兰大人不就是个例子吗?如果两族百姓可以相安共处,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生离死别了。” “那是殿下的执念,就算劝也没用,不过我会尽力试试。”稍顿一下,夏博渊面色犹豫,“惟音,如果有一天,颖阑国和晋安国之间不再有纷争,你会回来吗?还是……你会选择墨妄尘,回到你真正的故乡?” 夏惟音愣了一下:“大哥知道我的身世?” “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几岁,家里的事知道得更多些。”微微苦笑,夏博渊按住夏惟音肩头,“无所谓的事,我又不是殿下,只要你是我眼看着长大的妹妹就好,才不管你是哪一族人。” 夏惟音松口气,忽然觉得踏实很多。 这世间,至少有一个人不会计较那么多,无时无刻给她关怀温暖。 这就是亲人,亲情,她前一世渴求不来的珍贵之物。 “好了,我回殿下那边看看,你自己小心。” “等下——” 夏博渊转身要走,却被夏惟音叫住。 夏惟音动了动嘴唇,犹豫半天才下定决心,低道:“大哥,如果我说,我想跟墨妄尘在一起,你会反对吗?” “果然是和他吗……”夏博渊恍惚,片刻后一声释然浅笑,“谁都可以,只要你过得幸福,这是我唯一在意的事。” 夏惟音松口气,给了夏博渊一个最明亮笑容,而后转身,提马飒爽行去。 当天深夜,平乱军首次对德镇发动突袭,但并不算顺利——复**警惕性相当之高,平乱军斥候小队刚刚接近城墙就被发现,登时满城动火通明,万箭齐发,斥候小队三十人无一幸存。 萧君眠仗着有指挥若定的夏博渊在,说什么也不肯吃这个亏,全然无视夏博渊劝阻,立即下令强行攻城。 军命不可违,夏博渊明知攻城会让己方损失惨重,仍咬牙下令,眼看上千人一窝蜂架梯爬墙,又被箭雨射落,转瞬在德镇北墙脚下堆积起红色尸山。 “王爷,不能这么硬拼啊!德镇再重要,总比不过数千将士性命啊!” “就算强行攻破城门防御,咱们只剩下几千人杀进去,那不是白白给人家送人头吗?请王爷三思!” 左右裨将苦劝不休,萧君眠只是麻木挥手:“继续攻城。有复**在,颖阑国便永无宁日,就算死百人诛其一贼,那也是为了颖阑国安定所必须做出的牺牲。” 萧君眠的话很快传遍平乱军队伍,有人不满,有人抱怨,还有人感慨当年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已不复纯在,更有人直接发出萧君眠罔顾将士性命的咒骂。 所有一切,夏惟音都清清楚楚听在耳中。 “驾——” 系紧面具,一勒马腹,夏惟音抽出长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直奔箭雨遮天的德镇城墙,一瞬吸引无数目光关注。 城墙之上,身着软甲的楚逸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忽而扬手:“收箭。防御为主。” 一众复**战士困惑不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不情不愿收起弓弩,拔出大刀守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箭雨骤然停止,平乱军将士比那些复**士兵更加茫然,纷纷回头看向夏博渊,试图寻求下一步指使。 这时候,众人才惊讶发现,平日里镇定稳重的夏将军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紧张得脸色煞白。 夏博渊始终在萧君眠附近履行保护职责,距离十分近,萧君眠看他异样表情微微蹙眉,视线转到城墙前神奇般令箭雨戛然而止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此时的夏惟音根本没心情考虑身后状况如何,面对高耸城墙和上面密密麻麻一片复**身影,她也暗中捏了把汗。 楚逸是受墨妄尘命令才没有对她下杀手这点,毕竟是她推测出来的,是否真有其事还没有证据证明,万一她猜错了呢?那么她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更加疯狂的攻击和无可避免的死亡。 万幸的是,那些箭没有再出现,只有一道略显无奈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夏惟音仰头就能看见楚逸,四目交错,楚逸很快避开,反手抽出背上弓箭,直直瞄准城下唯一一道身影。 无论是复**还是平乱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夏博渊更是躁动不安。就在无声却近乎凝滞的气氛中,楚逸手指微动,嘣地一声,白羽铁箭离弦飞出,擦过夏惟音肩头没入土中。 肩甲松脱的瞬间,夏惟音心念急转,故意一歪身子,随着肩甲一同跌落在地。 平乱军队伍传来一阵倒吸凉气之声,夏博渊松口气,这才发觉手臂正止不住细碎颤抖,连马缰都要握不住了。 “博渊。”萧君眠意料之外突然开口,目光定定看着阵前身影,微微眯起眼眸,“传令撤兵,返回平阳城整顿休息。你带上这封书信,再带二十人去趟最近城镇,调三千兵马过来,立刻就去。” 夏博渊忙不迭点头,一声高喝重整队形,让人把夏惟音匆匆带回队伍,反复讯问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放下心前往临镇。 楚逸那支箭角度力度控制得都相当精准,没有伤到夏惟音分毫。但从马上重重摔下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尽管没有受伤,夏惟音还是摔得浑身酸痛,回到平阳城后立刻返回房间,伏趴在榻上养精蓄锐。 闭上眼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夏惟音迅速翻身坐起,警觉地将面具扣在脸上。 吱嘎—— 老旧房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响声,有人迈步走进,竟然是萧君眠。 夏惟音心里一紧,急忙换个声音单膝下跪:“王爷万安。” 在她膝盖触地之前,萧君眠一把拉住手臂将她扶起,淡道:“你与旁人不同,见我不需跪。” “谢王爷恩典。” 萧君眠单手负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摸向她脸上面具。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7章 两全计谋 夏惟音倒吸口气,迅速按住面具后退半步:“小人面上有恶疾,恐吓到王爷。” “脸上有恶疾,怎么手却如此娇嫩?”唐突地抓住夏惟音的手,萧君眠语气低沉,甚至有几分狠厉味道,“以为戴上面具、变个声音我就认不出你了?藏得住样貌嗓音,你藏得住一举一动的习惯,藏得住眼神吗?夏惟音?” 咔哒,萧君眠用力一扯,唯一能够掩藏夏惟音身份的面具掉落在地。 退无可退,躲也没处躲,夏惟音沉沉叹息,扭头避开他如火烧般愤怒视线。 萧君眠紧紧抓着夏惟音手腕,咬牙切齿:“居然诈死骗我,你是有多想离开我身边?惟音,你告诉我,是我哪里亏待你了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 “放出假消息骗人是我不对,但我为什么要走,殿下心里应该很清楚。” “是啊,你早说过,在我身边不自由,在我身边你会累,所以想要离开。”萧君眠冷笑,眸中掠过一丝伤痛,“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回来?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毫无疑问,萧君眠此时激动得抛弃了理智,这让夏惟音微微感到反感。 “有什么话还是等殿下冷静之后再说吧。”挣开束缚,夏惟音挪步到门口,“殿下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我所信赖那位太子,我实在不想多说。” 萧君眠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渐渐柔和,末了一声自嘲苦笑:“抱歉,是我太急躁了。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你还活着,我还能再见到你。” 是高兴,是愤怒,是着急,还是其他什么,夏惟音并没有兴趣过多探究。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坦白说明,她是颖阑国人,和墨妄尘两情相悦、一刹眷恋,而后又跑去玉廷阁给人家当副堂主吧?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滑稽荒唐。 思前想后,最终夏惟音决定,只说出能让萧君眠接受那一部分好了。 “在帝都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实在没办法继续承受,所以才会不辞而别。后来我结识了玉廷阁裴堂主,在那边找到一处安身之所,日子过得很轻松,也就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可你还是回来了。” “殿下于我有恩,危急之时不挺身相助,那我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了?”夏惟音笑笑,从容不迫。 “我倒宁愿你说些其他理由。”慢步走到夏惟音身边,萧君眠低下头,“既然回来就别再离开。你不在这段时间,尤其是听说你已不在人世后,我想了很多。那时的确是我逼迫你太紧,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吧,以后我会注意的。” 夏惟音很想直说,她回来不过是为帮他解围而已,之后还要走,但她最终忍住。 若说了,萧君眠还会让她像这样自由吗? 随便找些话题岔开,夏惟音又与萧君眠说了些玉廷阁和江湖的趣事,很快就到了熄灯就寝时间。萧君眠没有过多纠缠,像是初见时那般客气有礼,道别后独自走到门口。 “哦,差点忘了一件事,还有句话想问你。”突然停住脚步,萧君眠回头,似是漫不经心道,“复**看到你总是竭力避让,甚至退守不攻,是因为墨妄尘的关系吗?” 夏惟音登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答是,不仅暴露了她与墨妄尘关系密切,还会让萧君眠顺势推测出墨妄尘在复**地位极高。 回答不是,那就没办法解释刚才种种怪异境况,只会让萧君眠再度疑心。 见她面色犹豫不决,萧君眠摆了摆手:“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随口问问而已。惟音,早些休息,难得你回来,我可不想看你累得病倒。” 萧君眠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最初相遇时毫无差别,有那么一瞬间,夏惟音险些以为,之前的不愉快只是一场梦。 如果他始终是那位温文尔雅的皇子,是笑着邀请她入宫,向她伸出手说,想要彼此信任依靠的萧君眠…… 那么,一切的一切,或许会有很大不同。 一整夜烦乱心思,一整夜辗转难眠,次日一早醒来,夏博渊已经从临镇归来,正哭丧着脸在院子里被萧君眠训斥。 “殿下就别责怪我了,我要是说了,惟音会不高兴的。” “那你就不怕我不高兴?你们兄妹两个联手骗我,白白让我喝了那么多消愁酒,你说,该怎么罚你?” “全、全听殿下的……” “好,这是你说的。”萧君眠罕见地恶作剧起来,眉梢一挑,指了指正开门走出的夏惟音,“把你最重要的东西让给我,我就既往不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啊?”夏博渊张大嘴,连连摆手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惟音可不行,惟音她——” 夏惟音生怕夏博渊一不小心又说出什么秘密,急忙过去捂住他的嘴:“殿下别逗我大哥了,他脑子本来就笨,这两天东奔西跑、风吹日晒,更显得呆傻不靠谱。” 三个人之间很久没这么放松说过话,夏博渊和萧君眠心情大好,有说有笑去商量下步计划,夏惟音则留在屋子里,一边啃干粮一边收拾战甲。 “夏三小姐?夏三小姐在吗?” 门外传来陌生喊声,夏惟音推门走出,看到一个百姓怯生生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走上前,夏惟音和气道:“我就是,您是哪位?” 那百姓连忙诚惶诚恐躬身行礼,从腰里拿出一封信颤抖递上:“小的是德镇百姓,今早随几十个乡亲一起被放出来,全都投奔咱们平乱军大人来了。临走时德镇那边有个乱贼头子塞给小的一封信,说是让小的转交给夏三小姐。” 夏惟音接过信看上一眼,迅速塞进衣袖里。 信上没有写名字,她却认得那遒劲笔迹,是墨妄尘的。 “那位公子还说其他什么了吗?”夏惟音掏出一小块碎银塞给那百姓。 那百姓倒也机灵,见夏惟音称呼公子,立刻明白二人关系并非敌对,马上改了称呼:“那位小相公没说别的。小的天不亮就到平阳了,害怕贸然来找被人发现,所以拖到这会儿才送来。” “德镇现在情况怎么样?百姓们都还好吗?复**有没有伤害无辜百姓?” “没有,那些军爷倒是挺规矩的,不打不骂也不抢东西,就是不让大家伙儿出门。”摇摇头叹口气,那百姓收好碎银摆手,“这世道,咱们自己的兵一个个比大爷还霸道,反不如那些天天被通缉的复**们讲道理。唉,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盼来太平日子。” 几句话听得夏惟音心里一阵酸涩。 上行下效,晋安国虽有萧君眠在不停整肃风气,可是许多官员仍以搜刮民脂民膏为乐,手下那些士兵能好到哪儿去? 百姓被勒索,抱怨自己国家的士兵还没有敌人讲道理,这种话被萧君眠听见,大概又是一场盛怒。 回到屋中,夏惟音打开那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子时初刻,平阳城外三里月别亭,不见不散。 夏惟音懊恼地将信纸三两下撕个粉碎,翻翻白眼坐下,托着腮生闷气。 墨妄尘总是我行我素,就连见面这种事都不带商量一下的,从来都是“我定完了你照做就可以”的态度,霸道蛮横得像个地主。 然而更可气的是她自己,偏偏无法漠视他的存在,气归气,到最后还是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若是不做,她会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守在那里不见不散? 感情这种毒果然不能随便沾染,戒都戒不掉。 在去赴约之前的一整个白天里,夏惟音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好在没人来烦她,夏博渊一直在萧君眠那边,为更加重要的事情困扰烦恼。 “你亲眼见到的事,还用我多解释吗?其中因由,我猜你比我更了解,只是不愿对我说而已。”萧君眠坐在桌边,消失数月之久的睿智目光再度闪亮,“博渊,我现在很明白自己对惟音的心意,我甚至可以不在乎这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希望她能留下,你连这个忙都不肯帮我?” 夏博渊左右为难:“我当然想帮忙,可是……可是我觉得惟音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假如殿下强行留她在身边,也许会适得其反啊!” “我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不过是想帮她看透事实,认清墨妄尘的真面目而已。” “殿下到底打算做什么?”夏博渊彻底糊涂掉。 淡淡一笑,萧君眠胸有成足道:“惟音很信任墨妄尘,只有墨妄尘对她的承诺未能实现,她才会幡然醒悟。这次正是好机会,你不是也见到了么?复**碍于墨妄尘命令,不敢伤害惟音分毫,墨妄尘输就输在了这点上。” “还什么都没确定呢,怎么就莫名其妙输掉了?”夏博渊愈发茫然。 “很简单。他不是表现得很想保护惟音吗?那么不管这次平乱之战中惟音有没有受伤,他都要永远离开惟音。” 曾经温柔平和的眼眸里,阴谋如丝如缕流淌而过。 “我会加大进攻力度,并且允许惟音打头阵,届时墨妄尘必须做决定,是保惟音还是保德镇。如果他不舍得放弃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就只能舍弃惟音;等他一毁诺,惟音自然会对他失去信任,感到失望。” 夏博渊凝眉想了想,呢喃道:“如果他没有放弃惟音,而是选择放弃至今为止所拥有的一切,以及他的复仇大业呢?惟音的心,还是属于他的啊!” “那就更好办了。” 低哑笑声带着几分冷意,听得夏博渊一阵心凉,而萧君眠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目光里已然有了阴鸷味道。 “他若为了惟音退守,那我就将计就计顺势进攻。只要他一死,我就再不必担心惟音被抢走。”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8章 不成功的私会 子时初刻,平阳城郊外月别亭里亮起一点火光,火把在微风助势下越燃越旺,很快将整个月别亭照亮。 夏惟音早就坐在亭中,墨妄尘把火把绑在石柱上,走到她身边坐下。 “还在生气?” “哪来的气?何必为你生气?”夏惟音转个方向,故意背对墨妄尘。 “平时看你凶猛如恶虎,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能流露些小女子性情。”墨妄尘轻笑,拾起夏惟音的手放在掌中,“我倒是无所畏惧,只要你来,就说明我还没让你生气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怎样,还不打算跟我回去?” 夏惟音收起淡然神色,郑重摇头:“这件事没有讨论余地,只要你一日不放弃搅乱晋安国计划,我就绝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放不放弃,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你也不想想,颖阑国灭国、复**建立时,我才几岁?有可能操持起这么大一摊事吗?你这是在拿别人的目的来为难我。” 颖阑国至今灭亡整十五年,而墨妄尘才二十岁,也就是说,因仇恨与希望而诞生的复**出现时,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的确不可能主持大局。 夏惟音暗骂自己糊涂,居然到这种时候才想到摆在眼前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你是复**的精神领袖,是他们的希望,你放弃仇恨的话,他们总不会把你这唯一的皇族血脉舍弃。”回身与墨妄尘直直对视,夏惟音直白建议,“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呆在颖阑国境内,别到晋安国来找麻烦吗?” 墨妄尘皱眉:“什么叫我找麻烦?我不反抗,难道要看着我的子民被欺压到死吗?惟音,你知不知道你我之间最大问题是什么?就是你不懂我的苦衷,总在为萧君眠着想,而他根本不像你所知道那样,简直就是个恶棍。” “你才恶棍。” 夏惟音下意识反驳,发觉墨妄尘脸色铁青,陡然发现自己说得过分,却已是覆水难收。 两人相处时经常会有相对无话的状况,这一次时间格外之长,足足过了有一刻钟,墨妄尘才放缓脸色。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道冷光蓦然袭来,若不是他反应快推了夏惟音一把,只怕夏惟音就要血溅当场了。 低头看看地上三寸长的铁钉,墨妄尘脸色白了白,挡到夏惟音身前望向前面一片漆黑:“义父手下留情,她不是外人。” 直到墨妄尘开口说话,夏惟音才后知后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看看地上铁钉心有余悸,皱眉顺着墨妄尘视线望去——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见,就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却有种无形杀气磅礴凛冽而来,无情冰冷。 夏惟音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那种压迫感让她浑身僵硬,动动手指都需要极大力气。 觉察到她的紧张,墨妄尘向后伸手,牵起她冰冷手掌握在温暖掌心,安慰似的轻轻捏了一下。 仅是这样简单的小动作而已,竟莫名地让夏惟音安下心。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和一个女人耳鬓厮磨,是谁教你做这些龌蹉事的?”虚空中一声威严质问传来,紧接着,猎猎衣袂翻卷声飞速接近,很快就到了近前。 火把晃了一下,明暗交错间,一道飘逸如仙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灰袍鹤发,风姿巍然。 墨妄尘深深低头,语气恭敬严肃:“义父有所误会,我在和她谈一些正事,绝没有任何伤风败俗举动。” 在夏惟音记忆里,墨妄尘是孤傲清冷的,对谁也不曾流露半点谦卑之意,除了眼前老者。 亡国皇族唯一血脉的义父,这老者究竟有着怎样特别的身份? 夏惟音被墨妄尘拉得微微低下身子,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那老者,越看越觉得心惊。 只看那老者洁白如雪的须发,感觉他怎么也有六七十岁了;再仔细看皮肤,虽有纵横交错的皱纹,却是极其健康红润的颜色,比起一些体质弱的年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恍惚中,她想起墨妄尘教她武功时说过的话。 色由气生,气盛不亏则润,而气之盛况,是评判一个人内功高低的最重要标准。 莫非这老者竟是个内功深厚的高人? 冷冷哼声阻止了夏惟音继续猜测,楚阳关冷眼斜睨,一手负在身后,面色阴沉如乌云:“就是她吗?让你神魂颠倒忘记正事的女人?” “义父,”墨妄尘加重语气,微微流露不满,“我并没有耽搁正事,她也没有碍着我什么。义父不妨听我把话说完……” “说个屁!让你说了吗?!” 楚阳关不说不动,破有几分仙风道骨,可他一开口,这仙风道骨就变成泼皮赖户了,以至于夏惟音瞠目结舌,对楚阳关印象彻底转变。 这分明就是个连墨妄尘都压不住的山大王啊! 墨妄尘被训斥得无法辩驳,侧头看看夏惟音,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好在楚阳关不是个话多的人,骂了两句便作罢,狠狠瞪上一眼,威势更盛:“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上次见面不欢而散,始终是横亘在墨妄尘和夏惟音心里的结,好不容易有机会谈谈,却赶上楚阳关横插一脚,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就此作罢。 “惟音,你先回去,路上小心。”墨妄尘轻轻推了夏惟音一下,暗暗使个眼色。 夏惟音还不太清楚楚阳关是个什么人,不过她已经见识到楚阳关的实力,也看得出自己并不受欢迎,短暂思索后最终决定听墨妄尘一次。 楚阳关见夏惟音走出月别亭,抬脚就想追过去,不料墨妄尘斜斜插过来,伸手将他拦住。 “义父,别为难她,是我叫她出来的,就算有错那也在我。” 看看消失在漆黑夜色里的背影,再看看墨妄尘凝重表情,楚阳关冷哼一声,脸色更加铁青:“景缨跟我一起来的,你看着办。今年年底之前,你们两个必须完婚!” “不可能。”墨妄尘毫不犹豫拒绝,“义父,我早就说过,我一直当景缨是亲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更不可能娶她为妻。” “不娶景缨,难道你想娶她?”笔直手臂指着夏惟音离去方向,楚阳关怒道,“少扯狗屁!你是颖阑国皇子,先帝唯一一个活到今日的子嗣,你敢断了皇室血脉,老子先打断你这两条狗腿!” 低头瞥了一眼,楚阳关又补充一句。 “还有你那第三条腿!” 墨妄尘微愣,反应过来后尴尬苦笑:“义父向来开明通达,怎么对这件事那么想不开?再说惟音她又不是外人。对了,义父大概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 “夏青平的女儿,我知道。你身边的人,哪个我没调查过?少跟我耍小聪明。” 楚阳关的从容平静让墨妄尘大感不解:“既然义父知道,那又何必排斥她?当初让我顺道寻找她的人正是义父,现在我把她找到了,义父却不肯接纳她,那我找她的意义是什么?” “我让你找她不假,可是我说让你和她眉来眼去了吗?”楚阳关眼一瞪,骂道,“臭小子,学功夫你不如百里,论痴情你不如景缨,勾搭女人你倒是一个顶俩,哪有半点儿王者的样子?” 楚阳关颇有几分没完没了的意思,墨妄尘听得心累,揉揉额角疲惫叹道:“义父,我不想再争吵下去,其他事情我可以听你的,这件事,我决不让步。” 从墨妄尘居然语气中,楚阳关似乎听出些什么,咄咄逼人态势突然中止,以一种莫测眼神打量墨妄尘许久。 墨妄尘望向别处,试图阻止他从自己眼神中读取蛛丝马迹。 沉静片刻,楚阳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你和她,做了多少次苟且之事?” “你情我愿,光明正大,没有苟且一说。”稍作停顿,墨妄尘放弃隐瞒,口气认真至极,“我吻过她,与她有过夫妻之实,也说过定会娶她为妻。不管义父是否同意,我都会坚持自己的选择。义父不是总告诫我要信守诺言吗?那就不该加以阻拦。” “不加阻拦,你让景缨怎么办?!混小子!你是让鬼迷了心窍!” 一句不合心意,楚阳关又怒不可遏,抬脚踢在墨妄尘腿上。 墨妄尘不动也不躲,平直眼神执拗得像块顽石。 楚阳关又打又骂,寂静安宁的夜色被他搅得支离破碎,以至于一向谨慎敏感的墨妄尘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树后躲着一个人,孤单影子被月色拉成长长一条,更平添几分寂寥。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不过是人生里极其普通的一晚,可对个别人而言,简直难熬得可怕。 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子让夏惟音烦躁不已,带着一身疲惫悄悄回到平阳城,刚一进院就听到萧君眠的声音传来。 “等了你大半天,差点派人死出去找你。”起身走到夏惟音面前,萧君眠体贴地将薄披风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夜风最容易着凉,就算快要入夏也不能大意,你若病倒,我就真的要忙不过来了。” 萧君眠没有提出任何询问,只把一腔关切温柔摆出来,好像在努力证明他说过的话一般。 他亲口说的,他会改,不再让她感觉不自由。 哪怕,此时他心中猜疑比层层山峦、重重苍云更加深重。 夏惟音勉强挤出一丝笑:“有些烦闷,出去走了走。找我有事吗?” “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之后打算。”萧君眠神情自然,优雅如故,“后天我打算再攻一次城试试,届时博渊负责指挥,你就继续当你的面具英雄,带领五千士兵冲击城门,如何?”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9章 欲念 “让我带兵?”夏惟音惊讶反问,完全没料到萧君眠的计划中还会有自己一部分。 依她猜测,萧君眠不可能让她再上沙场,就算勉强同意也一定会把她的行动范围限制在很小空间内,最有可能就是他身边。 万万没想到,总是表示很在乎她安危的萧君眠,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去做先锋。 夏惟音当然不会因此生气,认为萧君眠不关心她死活,但也没办法为此感到高兴——萧君眠对她和其他士兵一视同仁是好事,怕只怕,这后面还有更深目的。 夏惟音久久没有回答愿意与否,萧君眠等待中表情渐渐变得沮丧:“果然,你不喜欢这样吧?毕竟打头阵风险最大……” “风险无所谓,怕死的话,我就不回随大哥赶来了。就这样定下吧,这两天我尽量不露面,军中有女子混入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让军心动摇,还是继续隐藏为妙。” 得到肯定回答后,萧君眠露出满意笑容,忽而弯腰,额头轻轻贴到夏惟音眉心。 耳畔,话语如若春风。 “去睡吧,别总熬夜。” 夏惟音实在不太习惯这种亲昵举动,鬼使神差点点头,快步走进屋中,反身关紧房门。 透过窗子,眼见房间里熄了灯,始终在外站着的萧君眠收起笑容,轻而缓摸了摸额头,回味着刚才那段斩一刹的接触。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碰触,都会让他感到万分舒畅,心底一阵阵澎湃——就算她的心不在他这里,那又如何?至少他碰得到她,墨妄尘就只能隐藏在暗处,而且永远得不到她。 冷笑不知不觉挂上唇角,萧君眠转身走出院落,隐没如黑暗之中。 按计划进攻德镇的前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一整夜翻来覆去没能入睡的夏惟音却错过了蓝天白云,在早饭喝过一碗汤后莫名地犯困,很快沉沉睡去。 再之后,夏博渊和萧君眠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悄无声息来到房内。 “让惟音知道我在汤里下药的话,她一定会用那种软软的目光看着我,想想都觉得心慌。”夏博渊一脸忏悔。 “举动不太光明磊落,但毕竟是为了她好,再这么熬下去她身子会受不了的。”萧君眠安慰夏博渊,径直走到榻边放下垂帘,“博渊,你也去休息吧,昨天不是也一夜没睡吗?我亲自在这里看着惟音,不会有事的。” 夏博渊黑着眼圈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点点头,伸着懒腰离开。 没有旁人存在的安静房间里,萧君眠周身气息更加平和舒缓,看着榻上双目轻闭、鼻息均匀,放松于梦乡的夏惟音,脸上不知不觉露出安然神情。 “真是只野豹子,寻常女人哪有像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又不是你的,何苦为他们操心?” 轻抚夏惟音白皙脸颊自言自语片刻,萧君眠的叹息变得沉重。 “什么都不要管,也别去在意别人怎样。惟音,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只想着我,只爱着我……” 细碎轻吻从指尖延续到手背,又从手背缓缓移向颈间、面颊,萧君眠贪婪攫取着熟悉的味道与气息,从未有过的亲近之感,让他越发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到了那双色淡如水却温热的唇边边,他稍稍停顿,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突破更进一步界限。 屋外一声春鸟啼叫突兀而响亮,萧君眠恍然抬头,正巧看到铜镜里自己模样。 他的身材并不算魁梧高大,一身青衫缓袍悬在穿着窄袖劲装、更加显得瘦削的夏惟音身上,颇有种恃强凌弱的感觉,而他脸上那种表情如此陌生,险些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高高在上的昔日太子,何时沦落到卑鄙轻薄起沉睡女子的地步了? 萧君眠想要自嘲一番,然而他舍不得直起身子,舍不得再拉长近在咫尺的距离,更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 久久凝视间,夏惟音翻了个身,依然熟睡着,衣襟里用红线系着的小石头滑出,紧贴在手腕白皙皮肤上。 晋安国最为贤明睿智的太子,自幼饱读诗书、博览群象,又借着高贵身份能够看到各地珍贵特产,因此萧君眠轻而易举认出,那石头是来自颖阑国的红色天目石。 珍贵的东西总会贴身带着。 他曾送她珍宝无数,金银珠钻不计其数,可她从不多看一眼,凭什么却把一颗廉价而又粗糙的石头挂在颈间,时时刻刻紧贴胸口?! 仅仅因为,那颗石头与某个颖阑国遗族相关? 又或者,根本就是那人送给她的吧? 萧君眠感到浑身发热,仿佛烈火在体内燃烧,有种控制不住的力量四处冲撞,怂恿他去扯断那红线,砸碎那丑陋的石头。 闭上眼,深深吸口气,萧君眠拼命压制住冲动——他理智尚存,很清楚毁掉那颗天目石被夏惟音发现后会是个什么结果,而他并不想因此破坏与她之间好不容易才修复的关系。 想要强迫自己厌恨目光从那颗天目石吊坠上移开并不容易做到,萧君眠选择了眼下唯一一件能够让他更加专注的事情。 双手撑着床榻,深深压低头颅,唇瓣毅然决然贴近,俯拾那两片柔软的、对他充满诱惑吸引的细腻芳香。 寂林满是落叶的小路上,他曾装作酗酒烂醉,偷吻她光滑面颊。 那时,他心跳很快,全然想不通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想要接近,想要碰触。 萧君眠不禁暗笑自己愚蠢。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个女人的,他根本说不清楚,只知道那份感情从最初的欣赏青睐急剧变味,在她一颦一笑间,一举一动里,变成了无法逃脱的沉沦深陷。 然而与她相识,不过才一年而已。 随着唇瓣间温度升高,身体某处躁动炽热让萧君眠微感慌乱,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停不下对那两片温软的采撷。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数月前,在她不辞而别时,在他苦苦寻找却无果时,有个女人主动走到他身前百般引诱,当时便是这种冲动难耐的感觉——只是,令他放弃禁欲的并非那女子婀娜身姿、雪白肌肤,而是对夏惟音的思念,对她的渴望。 说起来简直可笑,东宫二十四嫔,他视若不见,趁她沉睡时的偷吻,却能让他心动不已,欲念顿起。 当然,他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强迫自己远离的刹那,萧君眠脑海里闪过许多记忆碎片,全部都属于那秽乱一夜的。 他记不清当时在身下承欢的女子长什么样,至今还不确定已是侧妃的那女子到底叫苏雪乔还是苏雪娇,他只记得那一夜贪享鱼水之欢时,他唇齿间反复呢喃呼唤的名字,是夏惟音。 皇族子嗣成年时都要接受老女官闺房之事教导,他也不例外,但那晚他的举动十分粗暴,隐约记得身下女子似乎是哭了,沉默无声地流着眼泪。 他一点都不在意,现在也一样。 除了夏惟音,没有谁能够让他牵肠挂肚、付与柔情,他甚至想到,等她真的成为他枕边人那天,他一定要极尽温柔,给她最好的疼惜与享受。 恋恋不舍起身,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萧君眠看着夏惟音红肿唇瓣发愣,心脏忽然剧烈跳动。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墨妄尘,那个比他更接近夏惟音的男人,他是否也曾像他这样亲吻过她? 她会拒绝吗?还是顺从接受? 她带上墨妄尘故乡的石头,是否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猜测? “惟音,别让我失望……” 颤抖指尖攀上沉睡容颜,萧君眠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堂堂皇子面对个女人,卑微得仿佛在祈求什么,偏又有种说不清楚的冷肃语气。 “谁也别想把你抢走,敢觊觎你的人,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沉睡大半天后醒来,时辰已经接近傍晚,夏惟音敲着沉重脑袋走出房间,院落里萧君眠和夏博渊正小声商量什么。 “大哥,殿下。” “惟音,醒了啊?”夏博渊回头,脸上带着明朗笑容,“怎么样,这一觉睡得可还好?看你脸色倒是比前两天红润多了。” 萧君眠看了夏惟音一眼,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走到她面前,将一包东西塞给她。 “是什么?”夏惟音好奇,打开包袱一看,竟是一件料子奇特的马甲,软软的,却很厚实。 “渭南软甲,护身用的,刀枪不透。”萧君眠语气波澜不惊道,“当年太上皇与江湖人士结交,获赠此物一件,已经先后三次救过太上皇和父皇性命,相信也能为你带来好运。” 夏博渊捅了捅夏惟音:“本来是殿下一直穿着的,怕你明天出阵受伤,所以才舍出来让你穿上。” “殿下糊涂,大哥你也跟着糊涂?殿下的命和我的命哪个更重要?”夏惟音深吸口气,叠好软甲又塞回萧君眠怀中,“我有功夫,可以保护自己;贺兰大人失踪时谁能保护殿下?这软甲又沉又笨重,容易影响行动,我不穿,还是请殿下拿回去吧。” 萧君眠接过软甲看了看,突然做出让夏博渊和夏惟音齐齐惊讶的举动。 啪嗒,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宝贝软甲被丢到地上,弃如废物。 “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东西不能替我保护你,留之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清澈嗓音平淡如常,萧君眠掏出火折子,眼看就要丢到软甲上。 夏惟音失声哑笑,急忙弯腰抢回软甲抱在怀里:“好好好,我穿就是。以前可从没发现,殿下也有这么大脾气呢!” “这样才对。你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萧君眠笑笑,忽然冒出一句话,“对了,我从未提起贺兰的事,也没有对外宣告他已经失踪,你是怎么知道的?”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0章 两军之战 皇宫天牢救走,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于其他人面前,除了知晓他去向的墨妄尘等之外,就只有夏惟音见过他。 萧君眠并不知道劫走贺兰阙的是谁,但多少能猜到此事与复**有关,毕竟贺兰阙是颖阑国人。 为了不再掀起风浪给贺兰阙增加罪名,萧君眠没有声张,就连对夏博渊也不曾提起,而夏惟音匆匆忙忙返回帝都,按理说应该并不清楚这些细节。 因此夏惟音大意之下脱口提起贺兰阙去向,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夏惟音没料到自己会说漏嘴,稍作迟滞,遮掩道:“前段时间听到坊间有传闻,我只是猜测罢了。” “坊间又开始造谣了啊,果然没个安静。”萧君眠笑笑,一副满不在意模样,“明天出阵计划我已经和博渊制定好,等下让他跟你详细说明吧,我还得到处走走看看。虽说已经不是让人放心的太子了,鼓舞士气这种事,还是不能不做啊!” 萧君眠态度语气都和从前别无二样,夏惟音也没多想,仔细听明白夏博渊的安排后早早回房休息。 休整一天之后,晋安国平乱军再次离开平阳城向德镇进发,同样的时辰与路线,夏惟音却感到比上一次轻松许多——昨天夏博渊说道到,这次的进攻没有非分个胜负高下的目的,萧君眠只是想试探下对方实力,而后视情况决定是否撤兵。 德镇里还有数千晋安国百姓,真打起来,那些百姓必然要遭受牵连,以退为进的决定倒符合萧君眠脾性。 有过上一次被突袭的经历后,复**一面也加强了戒备,一早就发现平乱军大部队,呜呜的鹿角声沉闷吹响。 “王爷,可要叫阵?”裨将躬身向萧君眠请示。 萧君眠冷冷一扬手:“两军交锋,叫阵热闹热闹无可厚非。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些只会用卑鄙手段投机取消的乱党,你说该叫阵吗?” 裨将脸色一白,低头悄无声息退下,很快命令就传到大军前路。 为了情理上说得过去,出兵前萧君眠给夏惟音随便封了个低品军职,这会儿夏惟音正躲在闷热的面具后,听一群士兵“大人”、“大人”地叫着,目光紧盯德镇城头。 与上次一样,城墙之上站满复**士兵,相比之下有过多少,只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脸面,也不知道墨妄尘或是楚逸在不在。 “大人,王爷下令,不需叫阵直接出兵。”传令兵满头大汗跑来,递上精铁铸造的长弓,“这是发令箭,请大人开阵。” 夏惟音深吸口气接过长弓,挽弓引弦,眯起一只眼瞄准半空。 嗖—— 破空啸响宣告开战,密密麻麻的平乱军将士高声吆喝,一手提盾,一手执枪,迈开大步朝德镇走去。 夏惟音回头张望。 萧君眠在夏博渊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坐于辇车上,十指交错,淡然目光望着前方,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感情。 是因为并不在意这一战的胜败吗? 夏惟音总觉得,这一刻的萧君眠十分陌生,全然不是那位她所认识的,会为百姓安危担忧着急的善良太子。 在夏惟音微蹙眉头看向萧君眠时,城头之上几道视线也在注视着她,各有各不同意味。 “她是晋安国的将领?”楚阳关须发飘飘立于城头,眸中只有冰冷,没有一丝一毫面对同族的亲切。 楚逸在他身侧,淡淡摇了摇头:“一直无名无分,在东宫时也仅仅是个内侍女官,从不曾参与军中之事。萧君眠之所以会安排她到阵前,应该是想以她牵制少主。” “孺子不可教也。连敌方都看透他心思了,他还在那里穷争辩个什么劲儿?”冷哼一声,楚阳关遥遥指向女扮男装立于阵前的夏惟音,“再见这女人,不必留情,该怎么杀就怎么杀。若是妄尘问起,就说是我的决定。” 楚逸没有吭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意味深长盯着夏惟音身影,悄悄握紧拳头,转身走下城墙。 作为一手组建复**的元老,楚阳关的命令效力高于墨妄尘,就连身为墨妄尘侍卫的他也不能违背。 交谈间,万人队伍已经兵临城下,夏惟音扛着晋安**旗在前面骑马踱步,试图在城墙上寻找到一两个她认识的人。 不巧的是,她一个也没看见。 楚逸刚刚离开,而复**中仅剩的另一个她所熟识的人,此时正被大麻烦纠缠着不得脱身,自然也是她寻找不到的。 “还要我说多少次?我一直在掖城忙碌,实在没有时间回去,你总不能让我舍下正事跑回去吧?” 镇中央大院中,墨妄尘一脸不耐烦表情,整个人被景缨连拖带拽缠住,怎么也甩不脱。 “再怎么忙,写封信的时间总该有吧?”景缨撇嘴,圆溜溜眼珠用力一瞪,“大骗子,走的时候明明说会常联系,怎么只见我给你写信,却从不见你回复呢?那么多信都石沉大海,害得我天天担心你是不是病了、伤了、被人拐跑了,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难熬?” “好好好,算是我错。你先放开,我得赶紧去办正事,没听军号吹半天了吗?” “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仗着身形矮小灵活,景缨爬到墨妄尘背上,两只手臂紧紧揽住他脖子,有恃无恐笑嘻嘻道,“义父说了,让你好好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喂,要不……商量商量婚事?义父可是天天催促呢!” 墨妄尘烦得脑袋疼,正想呵斥景缨胡闹,听了她的话却猛然顿住,脸色铁青:“你来找我是义父的意思?义父还说什么了?” 景缨被他凝重表情吓到,浑身一抖:“没、没说什么啊,义父只说你累了,应该好好呆着,让我看着你别往城边去。” 承担起整个颖阑遗族希望的前朝皇子,一直奔波在最前方的战士,这种时候应该在安全之处与个女人嬉笑吗? 墨妄尘几乎不需要思考,瞬间明白了楚阳关的目的。 “哎呦——你、你干嘛啊!”景缨被墨妄尘突然甩开,半个身子撞在菜架上,登时倒吸口凉气,“你个蛮牛!又耍横!就只会欺负我是不是?” 听得景缨委屈语气,已经走出数步的墨妄尘陡然停下,微微侧头:“对不起,景缨。你留不住我。” 景缨愣住,眨眨眼,眼看墨妄尘大步流星走出院子,消失在破旧门扉之后。 城外在打仗,城内的百姓乱成一团,那些心里总想从复**控制中摆脱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寻找逃走的机会,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逃荒一般的人群。 从城中到城门本来没多远,因为混乱人群的阻拦,墨妄尘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才赶到。 负责守卫城墙楼梯的士兵见他出现,对视一眼后横身阻拦:“少主请止步,楚爷吩咐,今日少主不能登上城墙。” “让开。”墨妄尘脸色阴沉,左右一推便将那两个士兵推开。 所有士兵都知道他是颖阑国最后的皇族血脉,自然不敢再阻拦,互相吆喝几声后,楚逸闻声而来,再次截断墨妄尘去路。 墨妄尘抬眸,目光冰冷:“义父想对惟音做什么?惟音是忠臣之后,是我颖阑族人,义父想要对自己的族人痛下杀手吗?!” “杀或不杀,我没资格过问。”楚逸语气淡漠,半抬手臂动了动手指,长剑出鞘半分,“我只是听从义父吩咐罢了。义父说你不能上去,我就不能让你通过。” 楚逸的剑,从不随意出鞘。 见没有斡旋余地,墨妄尘干脆不再争辩,眼神一冷,腰间匕首铿然拔出。 站在城楼之上的楚阳关可以清楚听见,就在他身后不远,长剑与匕首交错碰撞的声音阵阵传来,那是他极为熟悉的两把武器。 “色令智昏,如何当得天下之主?”低低怒喝一声,楚阳关继续将目光投降城下,眸光一闪,利落挥手,“备箭!任何靠近城墙的敌人,一个活口不留!” 疯狂箭雨遮天蔽日袭来,令萧君眠和夏惟音等人全都错愕不已,始料未及。 “惟音!”夏博渊怒吼一声,一甩马缰就要往前冲。 “等等——”旁侧萧君眠伸手拉住夏博渊,目光沉定,抬手指了指城墙某处,“墨妄尘来了,且看他会不会伤害惟音。” 夏博渊顺势望去,果然看见一抹身影出现在城头,匆匆赶到最前面,似乎在与谁争吵。 平日里,墨妄尘在刀兵上的功夫和楚逸不相上下,楚逸真想阻拦,就算墨妄尘使出全力也要拼上半天才能分出个胜负。 然而就在刚才箭雨啸响传来的一刹,墨妄尘像是疯了一般,竟然彻底放弃防御,使出浑身解数一味凶猛攻击,硬是逼得楚逸只能防守,任由他冲上城楼。 “都住手!” 冷厉怒喝吓得士兵们一抖,手中拉至满弦的弓箭纷纷放下,齐齐回头茫然张望。 听到墨妄尘怒意磅礴的声音,楚阳关眼中流淌过一丝失望,缓缓侧身,扬起手掌:“谁许你们停下的?继续放箭!” “我看谁敢放!”冰冷视线扫向楚阳关,墨妄尘一改往日恭敬态度,眉目含霜,握拳长立。 楚阳关气极反笑:“小畜生,把你拉扯成人是让你来坏事的吗?肩负复国大业,却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些年追随你、为你牺牲性命的颖阑百姓?” “我对不起的人太多,梦里想我索命的厉鬼数都数不过来。”墨妄尘步步走近,与楚阳关直直对视,眸中那片深邃夜色一点点沉淀,“正因如此,我更不想放弃任何能够挽救的族人,而不是向义父这样,眼看夏叔叔的亲生骨肉就在城下,却要下令取她性命!”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1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墨妄尘的咆哮字字清晰,很快引起城墙上士兵骚动。 “城下那人是夏大人的骨肉?” “怎么会……夏大人的后代,为什么会在晋安**中啊?” “不行!我们不能对夏大人的亲人出手!我、我宁可死在这也不能忘恩负义让夏大人伤心!” 一众复**士兵哗然,纷纷放下弓箭,将各种复杂目光投向夏惟音身上。 楚阳关眼神一变,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妄尘,你以为这么做是为夏青平好?他家出了叛国逆女,这消息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你这是在往夏青平脸上抹黑!” “荣耀与名誉有何用?义父知道孤单是什么滋味吗?”墨妄尘指着城下身影,怒道,“夏叔叔为颖阑国付出太多,过了半辈子家破人亡的生活。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惟音,找到夏叔叔上存于世的唯一亲人,义父是多狠的心,竟然要杀了她!” “我杀她不是因为她有辱夏家门楣,而是因为你因她误事,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争执到了激动处根本无法控制情绪,楚阳关音量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怒吼咆哮。 及至那句话脱口而出,所有将士震惊呆立,楚阳关才看到,景缨娇小身影,就站在墨妄尘身后。 墨妄尘浑然不觉,仍在与楚阳关争论,景缨听着他的话,嗅着他言语中激愤味道,表情茫然呆愣。 楚阳关并不希望景缨知道事实,心一沉,脸色急变,突然抢过身边士兵长弓,挽弦对准夏惟音飒爽身影。 “你要做善人是吗?好,那这恶人,我来做!” 楚阳关身手利落,迅疾如电。墨妄尘见他挽弓立刻意识到危险,然而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在他碰触到长弓那一刹,白羽铁箭激射而出,只有纤细箭弦在他手掌留下一道伤口。 那一瞬,他几乎忘记,该要如何呼吸。 从墨妄尘出现开始,夏惟音就紧盯着他身影目不转睛,因此楚阳关射来那一箭她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拔马转身,想要躲开。 平乱军绝大多数都是曾是普通百姓,没有受过严格训练,射出的箭雨漫天看似可怕,实则杀伤力不大,再加上甲衣里穿着软甲,连夏惟音皮毛都没伤到。 有这一层认识,夏惟音对楚阳关那一箭也没抱太高警惕,以为转身躲开就是。 然而她大大失算了。 羽箭射来,她转身躲避,满以为离开原位就能躲过一劫。不料楚阳关早就算好她情急之下会躲闪的方向,那支箭瞄准的也不是她所在原位,而是她下一步落定的位置。 电光火石间,羽箭飞至,不偏不倚正中夏惟音后心。 平乱军中央的萧君眠、夏博渊,城头复**前站立的墨妄尘,三道心惊欲裂的目光紧紧锁定,眼看夏惟音中箭落马,噗通掉在地上。 “护阵!救人!”夏博渊还不至于被吓傻,却也紧张得变了声调,连喊三声,而后不管不顾驾马直奔夏惟音冲去。 城墙上的复**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注视着城下从马上跌落的瘦削身影,看见摔落的面具后那张清秀容颜时,连连倒吸冷气。 “是、是个女人!” 楚阳关冷哼一声,再次抬手挽弓,瞄准夏惟音头颅。 忽地,一片阴影挡在身前,彻底隔断楚阳关视线。 “义父要杀她,那就让箭从这里射出去吧。”墨妄尘表情冰冷,目光锐利,一手攥住羽箭铁头,移向自己胸口心脏位置。 旁边,又是一阵倒吸冷气之声。 “……愚蠢至极!”楚阳关气得咬牙,面上阴晴不定。 看楚阳关表情,墨妄尘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关夏惟音算是躲过去了,至少她不会死在今天,死在这里,死在他眼前。 刚才那一出险况已经让墨妄尘紧张得浑身脱力,正想向楚阳关道个歉,顺便假装不经意拿走弓箭,却见楚阳关脸色陡变,不由分说猛地把他推到一边。 咚。 一声闷响,继而是周围复**士兵低低惊呼。 墨妄尘回身,只见楚逸手中拎着木制盾牌,面无表情护在楚阳关身前,盾牌上一支纯铁铸造的劲弩颤动着,锐利尖端已经没入盾牌足有半寸深。 “放冷箭的卑鄙小人!” “晋安国这帮猪狗!阴险狡诈!简直无耻!” 骂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险些着了暗算的墨妄尘先低头看看城下,而后又抬头望向平乱军队伍中央冷箭袭来反向。 夏惟音已被夏博渊抱起带走,晋安国士兵乱成一团,根本看不清那支冷箭从何而来,又是谁悄悄射出的。 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这就是你拼死也要保护的女人。”楚阳关突然之间变得异样平静,看向墨妄尘时,莫名带着一分怜悯,九分失望,“妄尘,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吗?你和她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你不杀她,早晚有一天她会害死你。” “义父从不信命,我也是个不信命的人。” 墨妄尘低声反驳,缓缓走下城墙石阶,最后回头向即将燃起战火的城下看了一眼。 无声无息,一眼寂寥。 被夏博渊拖到马上载回队伍里的夏惟音并无大碍,甚至看周围将士一脸紧张,她还开起玩笑:“看来我该多练练骑马了,三天两头这么掉下马,面子上真有些过不去。” 夏博渊一眼瞄过,也不接话,闷声带她来到萧君眠辇车旁。 夏惟音心中一阵忧郁——夏博渊这幅模样,说明他生气了,真生气了,而这种生闷气的人,最不好哄。 萧君眠远远看见二人乘马行来,略一挥手让裨将收起弩机,起身迎向夏惟音,关切问道:“怎么样?伤到了吗?军医马上过来,你别乱动。” “没事,只穿透了皮甲而已,有软甲护着,连皮肉伤都没有。” 抬眼看看心有余悸、闷闷不乐的夏博渊,萧君眠若有所思,而后叹口气:“罢了,没心情打下去。博渊,传令返城,休息一晚后明天直接回帝都。” “殿下要撤军?”夏惟音惊讶道,“那德镇怎么办?” “德镇暂时让给他们,想占就占吧。反正我是不想与那些复**打交道了,那只会让你不开心,还要受伤。” 夏惟音怎么也没想到,萧君眠会如此轻易放弃交战,理由还是为了她。 “早说那人不能信,他们那群人……”憋了半天,夏博渊总算嘟囔一句,却又半路打住,摇摇头打横抱起夏惟音,“懒得说,先回去吧。从没打过这么窝火的仗。” 德镇易守难攻,如今又有高手驻阵,想要打下来没那么容易,这反倒让夏惟音稍稍安心。 她不在乎平乱军和复**打不打、怎么打,她匆匆返回又带着闷热面具披甲上阵,为的只是不让萧君眠和墨妄尘积怨加深,更不想看到他们之间谁伤了谁。 其中一方撤兵避战,这是最好结果。 只不过,以她现在情况来看,萧君眠肯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之后要怎么面对这位一腔热情的殿下才是最艰难问题。 果不其然,在夏惟音委婉说明去意后,萧君眠干干脆脆拒绝。 “要走也得回侯府看看再走。你不在这段时间里,夏侯爷老了许多,连我看着都于心不忍。难得你和博渊都在,咱们一起去侯府,我也得当面感谢夏侯爷生出这么一双优秀儿女,真是帮了我大忙。” 连安平侯都被搬出来当借口,夏惟音自然没理由拒绝,一路随萧君眠返回帝都掖城,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没再出任何状况。 非要说有什么不太顺利的话,大概只有夏惟音频频做恶梦这件事了。 自打撤出平阳城那天起,她一入睡就会做梦,而且都是与墨妄尘有关的梦,噩梦。 或是见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怎么也叫不醒;或是听到他痛苦嘶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四周一片漆黑;又或是眼睁睁看萧君眠将一把锋利匕首插进他心脏里,不管她怎么奔跑,就是无法走到近处,无法阻止让她梦醒之后仍心有余悸的可怕场景。 这些噩梦一直陪伴她到帝都,让她越来越担心墨妄尘的状况。 对此,夏博渊十分不满:“一看你皱眉头就知道,又在想那个乱贼。殿下对你千般好你看不见,怎么就非得痴情于他?” “大哥,你看,那朵云彩像不像猪耳朵?” 夏惟音十分善于打岔,一路上愣是没给夏博渊追问的机会,无奈回到安平府侯府后,她不得不正八经严肃面对。 在她离开之前,萧君眠送了不少聘礼到安平侯府,始终放在那里没有动。如今她回来了,安平侯很快想起这件事,以父亲的身份极其严肃地对她提及这门亲事。 “聘礼还请爹爹送还东宫,这门亲事没有半点可能。” 夏惟音正襟危坐,第一次正式给出回答。 安平侯与夏博渊都万分不解,半是恼火半是焦急,问得紧了,夏惟音干脆开诚布公,把心里话一点不剩都倒了出来。 “我对殿下只有敬佩之心,没有恋慕之情,从头到尾都只当他是朋友。至于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微微低头,轻轻按住衣襟里悬挂的天目石吊坠,夏惟音一脸坦诚认真。 “我信奉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与任何人共享感情。而让我心动的人,在我至今为止的生命里,只有墨妄尘一个。”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2章 女人心计 “她真是这么说的?” 冷清王府内,萧君眠坐于内堂,散淡目光不知凝于何处。 夏博渊干笑:“我说谎图什么?如果不是惟音太过坚持,我何尝不想让她接受这门婚事?殿下不是很了解嘛,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撮合你和惟音。” “撮合来撮合去,她离我却越来越远了。”淡笑一声,萧君眠自嘲道。 气氛有些尴尬,夏博渊发了会儿愣,低道:“既然惟音心意已决,不如……不如殿下就送她一份自由吧。反正她不可能去找墨妄尘,慢慢相处一段时间,殿下还是有机会的。” 萧君眠摇头:“只要墨妄尘还活着,惟音就不会死心。”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一卷展开图纸被推到夏博渊面前,萧君眠点了点其中某处,唇角微扬:“上次不是让你带封密信给株城太守么?这就是我向他索要的东西。有了这东西,复**再怎么顽抗也没用,攻破德镇不过三两个时辰的事。” 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图,夏博渊脸色一僵,失声道:“翼火弩?!这……殿下是要用翼火弩攻城?!” “有何不可?”萧君眠意味深长反问。 夏博渊脸色变了变,半天没有说话,从他眼中可以清楚看到惊诧,依稀还有几分愤怒。 萧君眠避开夏博渊无声质问眼神,低垂眉眼将图纸收好。 忍了半天,夏博渊终是没忍住:“难道殿下不清楚翼火弩的威力?当年太祖攻新城,五台翼火弩齐发,结果是什么,殿下没听说过吗?八轮火弩射出去,整个新城付之一炬,满城八千百姓死了超过一半啊!” “新城八千百姓,德镇有多少?不算逃出来的充其量不过几百,剩下都是颖阑国复**,死不足惜。” “那四百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以四百性命换我晋安国长享太平,你觉得值还是不值?复**祸乱多年,因此而死的百姓数千有余,孰轻孰重还用我说?” 夏博渊被驳得无言以对,用力挠了挠脑袋,猛然一咬牙:“我去找惟音来评理!” 萧君眠脸色陡变:“夏博渊!你给我站住!” 相识多年,萧君眠极少叫夏博渊全名,夏博渊一时愣住,呆呆回头看去。 “这件事不许告诉惟音,任何人都不许,包括你。”萧君眠目光冰冷,独属于王者的强势霸道显露无疑,“我与你说的,不是朋友间闲聊交谈,而是命令。你敢对外说半个字便是泄露军机,该以何罪论处,你比我更清楚。” 过了许久,夏博渊才从震惊中醒悟,哑笑几声,满目怅然。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惟音选择的是墨妄尘而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义,说什么为苍生百姓,可你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君眠——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再没有朋友兄弟之义。我只求你,乱江山天下也好,为红颜一怒也罢,总之别把惟音拖下水,别让她背负这偿不完的血债!” 夏博渊甩袖而去,留下萧君眠望着空洞洞门口失神。 按照晋安国律例,泄露军机当以重罪论处,轻者全家罚役流放,重者满门抄斩。尽管夏博渊说不清萧君眠会不会真的治他的罪,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把这件事藏在了心里。 他所疼爱的妹妹已经无处可去,倘若再与萧君眠闹翻,还有谁,可以给她最万全的保护呢? 夏惟音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回到侯府第二天便急着去往王府探望苏雪乔。 萧君眠入宫参朝,只有苏雪乔在府中。 听下人通报夏惟音登门,苏雪乔急忙换上一身宽大衣衫,又摸了几下香粉在脸颊上,对着镜子照照,确定自己“病容”明显,这才放下心走到前堂。 “上次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妹妹就没了音讯,白白让我担心许久。下次妹妹再要离开,怎么也得知会我一声才行,不然我又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担心得流泪了。” “有急事,没来得及道别,是我疏忽了。”夏惟音扶着苏雪乔坐下,眼睛直勾勾盯住她腹部,笑容温和,“小世子怎么样?有动静吗?” 苏雪乔下意识遮住小腹:“这才四月而已,哪来的动静?妹妹你心急了。不过有时我倒是能察觉他在肚子乱动,许是像他爹,没个安分。” “殿下一向沉稳,怎么就不安分了?” “他哪里安分?一到夜里就——”话说一半,苏雪乔急忙打住,红着脸骂了句该死,而后不再往下说。 看苏雪乔言行举止,似乎萧君眠对她还算不错,夏惟音稍感放心。 “对了,妹妹你和那位墨公子……你们还有联系吗?” 夏惟音稍作迟疑,摇了摇头:“算不上联系,见过两次面,结果闹得都不愉快。许是我和他有缘无分吧,就算彼此喜欢也未必能在一起,中间烦琐阻碍太多。” “彼此喜欢?你们两个都挑明了吗?”一抹惊喜闪过明眸,苏雪乔连忙压下,故作惋惜低叹,“遇上相看两不厌的人不容易,妹妹应当珍惜才对。只是可惜了王爷,他时常对我说,妹妹最是聪明敏锐,若能收到身边,对他大业定有益处。” “是殿下过赞了。”夏惟音漫不经心回答,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再次重逢,萧君眠对她表现出的执着更深,也更加纯粹。而且他一向谨言慎行,就算真有利用她的打算,又怎么会对苏雪乔毫不隐瞒说出? 同行这一路,萧君眠从没有主动提起过苏雪乔,这与苏雪乔所说二人关系不错显然有微妙差别,只是一时间难以断定谁在说谎。 夏惟音过于平淡反应让苏雪乔稍感不自在,掩口轻咳一声,小声道:“该怎么说呢?妹妹喜欢谁,要嫁谁,这种事我本不该管,然而我总觉得既然姐妹相称,就该给妹妹一些建议才对得起这声称呼。” “苏姐姐但说无妨。”夏惟音客气笑笑。 “那我就直说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妹妹多担待,别生我的气。” 端茶浅饮一口,苏雪乔幽幽叹息,当真做出一副忧愁模样。 “我素来知道,妹妹是个喜欢自由、不受拘束的人,感情上大概也一样,总要自由自在才好。这样看,妹妹与墨公子在一起是最好选择。但是妹妹也要多考虑侯府那边,夏侯爷年岁已大,禁不起折腾,妹妹真与墨公子走了,无疑于投奔乱贼,你让夏侯爷和夏将军怎么办?” 夏惟音不动声色:“苏姐姐的意思是,我该放弃墨妄尘,选择殿下吗?” “有什么不可以?你看,你还叫他殿下,说明你是念着旧情的,而王爷也一直青睐于你。你嫁入王府与我做个伴多好。”苏雪乔说得眉开眼笑,忽然又重重长叹,“不过这之前,还得平息前朝那些争议才行。” “什么争议?” 夏惟音的追问正在苏雪乔意料之中,假装烦恼揉揉额角,将肚子里早准备好的话娓娓道来。 “前朝后宫都在传,说妹妹当初被选入宫中拔擢为女官,凭依的是夏将军和王爷至交关系。一旦王爷娶了妹妹,那便是近上加亲,更是……更是主持朝政的大权加上调兵遣将的大权,就要凌驾于皇上了!” 夏惟音面不改色,暗地里却悄悄吸了口凉气。 不管苏雪乔所说是外面传的,还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这种说法绝对会害死人——凌驾于皇上,那便是僭越天子,而萧君眠现在不过是个封王,僭权之罪,足可杀头。 那么,问题来了。 苏雪乔说这些话,究竟是为了让她远离萧君眠,还是真心想让她一起做萧君眠枕边人? 不管怎么说,苏雪乔毕竟是入宫后除萧君眠外唯一对她好的人,夏惟音不愿以太阴暗的揣测去评价她,然而心里那份失落感终归存在。 不咸不淡聊了一小会儿,夏惟音起身告辞,苏雪乔送她一直到门口。 前一刻,苏雪乔还带着泪痕依依不舍,一转身,面上立刻挂起厌恨神情,冷冷瞥了眼夏惟音坐过的椅子。 “她碰过的东西全都拿去烧掉,一样不许留下。路面也重新用土铺一铺,别让我闻到她的味道。还有,让所有人把嘴闭严实,有谁敢透露她来过的消息给王爷,我必让他见不到明早晨光。” 下人们唯唯诺诺应声,当中一个衣着稍微鲜艳的女子上前一步,战战兢兢开口:“夫人打算对付夏惟音吗?万一让王爷发现怎么办?当初夏才人和夏婉画三番五次陷害都没得好,我怕……” 苏雪乔冷冷望去:“我养着你是用来当看门狗的?唐婉仪,你可是唐太师的孙女,唐太师失势后,你连脑子都跟着废掉了吗?” 唐婉仪身子一凛,连忙屈膝下跪磕头讨饶,十只红肿手指不停颤抖。 除了侍奉在苏雪乔身边的下人外,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如今地上跪着的憔悴女子竟是当初不可一世的唐婉仪。而知道内情的下人们,每一个人在苏雪乔经过面前时都拼命压低身子,仿若畏惧凶徒横匪一般不敢与之对视。 对于苏雪乔,半个时辰后,当夏惟音提起她时,莫思归给了远超她预料的回答。 “那位苏夫人变化可不小。有几次听楼中客人说起,她似乎哄得皇后十分高兴,王爷不在时,前朝不少文臣武将都要看她脸色行事。夏姑娘再与她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妙,论起难对付,那位也算是莫某平生所见之极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3章 风华为祸 夏惟音早早离开王府,为的是去探看贺兰阙伤势,然而先前贺兰阙所住那间隐蔽宅院已经人去屋空,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在瓷镇的遭遇让她迫切想要询问贺兰阙一些问题,无奈之下,只好前往一品楼向莫思归寻求帮助,而这一趟她总算是没再找错地方——根据莫思归所说,贺兰阙正好就在他安排的隐秘之地休养。 莫思归安排好一品楼诸事,叫来马车载着他和夏惟音在城中晃了几圈,而后往成西边行去。 马车上,莫思归让夏惟音了解到许多事,都是她始料未及的。 “唐太师失势后,肃亲王很快又扶持起一位重臣左右朝政,处处与王爷作对——哦,对了,那时王爷还是太子,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落魄。其实在最初一段时间,肃亲王势力还是不如王爷的,毕竟皇上对王爷十分信赖,只是到后来……我只能说,夏姑娘不辞而别,对王爷影响真的很大。” 夏惟音望着窗外,神色平静:“离开时我是身不由己,直到几百里外才从昏睡中醒来。不过我没有感到半点怀念,甚至为终于离开帝都暗暗庆幸——我说这些,莫老板能听懂吗?” “听得懂,无非就是殿下的重视让三小姐感到不自由罢了。想来也是,谁让三小姐如此不羁,像是一只困不住的凤凰呢?” “凤凰没做成,倒是翅膀一栽跌进了贼窝。” 莫思归爽朗长笑:“还是和三小姐聊天有趣。贺兰大人就是个闷葫芦,不管我怎么逗他他都不笑,弄得我都快要郁郁而终了。” “说到这个,我还没有问莫老板,为什么贺兰大人会在你哪里呢?殿下托付的吗?” “殿下只知道贺兰大人被救走,并且还活着,但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摆摆手,莫思归神秘眨了下眼,“贺兰大人的去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外就只有墨公子和那位叫百里的小兄弟知道,连桃央和竹山我都没告诉。” 夏惟音愈发不解:“既然不是殿下托付,莫老板为什么会收留贺兰大人?总不会是墨妄尘所托吧?” “三小姐还真说对了,的确是墨公子的托付。” 莫思归笑笑,从腰间扯出一只锦袋晃了晃,里面传来石子相撞的清脆响声;解开袋口一倒,满眼红色涌入掌心,惊得夏惟音倒吸口气。 重新将石头一粒粒收回,莫思归漫不经心道:“这里面总共有十七颗天目石,都是含着玉质的上好原石,只要有一颗能打磨出玲珑血玉,我就能转手卖个几千两银子。” “无利不起早,原来又是大便宜催促莫老板当好人的。” 莫思归从不忌讳别人说他贪利,但这一次他没有认同夏惟音的话,而是淡淡摇头:“才几千两银子,根本不值得用我在掖城的安稳去换,之所以接受墨公子托付,我为的是三小姐啊!”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夏惟音苦笑不得。 莫思归掏出长而细的水锅烟斗,敲了敲,眯起眼眸悠闲揉搓烟叶。 “我九岁起就随父亲走南闯北、游历中州,几乎所有国家都到过,各地风俗特色也都了解得很。所以尽管王爷对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三小姐皮肤白皙更胜晋安国其他女子,这不是偶然,而是与复**和三小姐纠葛不断一样,都来自三小姐的血脉。” 夏惟音不再说话,笑容也一瞬消散,一边品味莫思归淡然眼神,一边揣测他话中深意。 毫无疑问,莫思归已经猜到她是颖阑族人之后的秘密。 因着乐瑶的惨死,萧君眠对颖阑族人恨之入骨,自从他成为太子后多次提议肃清颖阑族,还曾针对帝都掖城内的颖阑族人加以迫害拘禁。 到现在,颖阑族已经成为禁忌,或者说身为颖阑族人本身就是一种罪,任何流淌着颖阑族血脉的人都要接受不公对待,被欺压、被排挤、被虐杀,悲惨命运却只算作晋安国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如果,萧君眠得知夏惟音是颖阑族人,会是个什么结果? 夏惟音仅仅试着想了一下,心就寒了三分。 “寻常百姓若敢藏匿颖阑族人,一旦被举报将受连坐之罪,举报者可得白银百两。我知道莫老板富可敌国,看不起区区百两银子,但替我隐瞒是包庇之罪,莫老板有什么理由承担这份风险呢?”想不通透,夏惟音干脆直接询问。 莫思归吸了口烟斗,悠然道:“颖阑国有句老话,叫千金不如觅良友。我很看重三小姐这个朋友,别说区区千百两银子,就算要我拿出身价一半,我也不会有太多犹豫——要是全部都拿出的话,怎么也的容许我心疼三两天。” “被莫老板如此看重,我真有些受宠若惊。”夏惟音缓口气,“既然莫老板已经猜到我的出身,我索性说个清楚好了。我是颖阑族后裔,但不是复**一员,我不愿见复**扰乱晋安国的盛世,却也不想看颖阑族人惨遭屠杀。所以,我注定要在两族之间漂泊,莫老板帮我,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惹就惹吧,难得遇到一位真心钦佩的朋友,眼睁睁看三小姐独自扛起重担,莫某实在于心不忍啊!” 莫思归的话是真是假很难判断,他为夏惟音承担风险却是不争事实。夏惟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尴尬笑笑,望着窗外风景无话可说。 马车走了很久,最终在极其偏僻的一隅停下,夏惟音下了马车才走出几步,就听得一声欣喜惊呼:“夏姑娘?!” 百里和上次见面时没什么变化,对夏惟音热情依旧,对莫思归,则是三分亲近,七分尊重。 除了百里之外,贺兰阙也暂住在这块儿隐秘小宅内。 经历过天牢酷刑折磨,如今贺兰阙的身体大不如前,将近一个月的休息调养也仅仅是让他能够勉强下地走路而已,脸色依旧煞白,重新握剑之类更是困难。 看到夏惟音站在面前,贺兰阙先是愣了愣,而后扭头避开她的目光,喉结动了几下。 上次见面,他不顾一切发疯般想要杀她,而今他手无缚鸡之力,她却健康,有活力,大可以一剑刺死他。 当然,夏惟音根本没有报复他的意思。 “可以和贺兰大人聊聊吗?有关你的事,我的事,墨妄尘的事,还有颖阑国的事。” 贺兰阙看了百里一眼,百里迟钝回望,一脸迷茫;幸好莫思归也在旁边,捅了捅百里,将这忠勇有余而脑筋不足的敦厚护卫拉走。 “你和妄尘谈过了吗?”贺兰阙咳了两声,见夏惟音点头,艰难而疲惫地深呼口气,“我与妄尘有许多年不见了,对他倒也算不上了解。不过我看得见他想保护你时那种眼神,和小时候一样,不服输,不后退,固执得让人难以说服。” “我和他之间矛盾重重,不是简简单单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的。”夏惟音顿了顿,继续道,“这些且不提。我想知道有关那位楚爷的事,以及他厌烦我到恨不得杀死我的理由。” 贺兰阙有些意外:“楚伯伯想杀你?怎么回事?” 听贺兰阙口气,似乎与楚阳关十分熟稔。 夏惟音把在平阳城和德镇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贺兰阙,听得贺兰阙时而苦笑时而恼火,到最后,全部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妄尘未免太不懂事,楚伯伯为他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可以一意孤行,只考虑自己的心情?你倒是不用太担心,楚伯伯并非厌恶你,之所那样对你,大概都是因为妄尘太在乎你,楚伯伯是爱之深、责之切,想要为他扫除心魔罢了。” 夏惟音苦笑不得:“我怎么就成心魔了?没招谁没惹谁,结果一个个都冲着我发脾气,倒霉催的么?” “你是不清楚妄尘对颖阑族人的意义。”贺兰阙无意于玩笑,严肃高声道,“你生在晋安国富贵之家,从没见过灭国时颖阑族的悲凉惨景,自然不明白楚伯伯他们怀揣着怎样的痛苦!” “如果我知道,还会来找贺兰大人询问吗?正因为我想了解他们,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跟随殿下回到东宫享受荣华富贵。” 夏惟音的话驳得贺兰阙哑口无言,一阵剧咳后,又恢复颓然惨淡面色:“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很多事情,还是后来听别人提起的。你想了解,那我就知无不言全部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虽然有些厌倦这种交换行为,夏惟音还是点了点头。 贺兰阙抬眼看她,眉心紧蹙:“别怪我话说的难听。你与众不同不假,能力出众也是真的,放在平民之家绝对可以出人头地。但你现在接触的人是殿下,是妄尘,都是各自担负众人的人中之龙,对他们而言,你只能是一场祸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心跟随他们其中之一?” 本该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夏惟音却垂下眉睫沉思许久,久到贺兰阙开始不耐烦,她空洞眼神仍盯着地面出神。 无论是萧君眠还是墨妄尘,她都早就做出再不相见的打算,可是一次又一次风波后,她还是忍不住回来了,又让自己身陷难以抉择的火坑。 夏惟音甚至觉得,不是旁人怎么逼迫,而是她自己太轻贱,非要自讨苦吃。 良久无声后,夏惟音艰涩开口:“是不是我喜欢谁,谁就要遭受不幸?” “怀玉其罪。与你无关,却注定会因你祸乱。”贺兰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你的风华敛藏不住,或是光辉至极,或是归于湮灭,在你身边的人无法逃离被你牵连的命运。非要说错在何处的话,那就只能怪罪当初——怪当初你不该和他们相遇,这一切,从开始就是错。”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4章 妒杀 辰和王府比先前的东宫寝殿更加冷清,一到夜里便会传来阵阵酒香,平日里有奴仆路过,或许还会听到几声呢喃轻语。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们的王爷在思念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并非他们侍奉的苏夫人。 不过这天晚上情况有些不同,酒香依旧,传来的却是阵阵说笑声。 “翼火弩一出,那些乱贼立刻吓得弃城逃走,平乱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德镇,到底还是王爷英明!” “驱逐复**不是一人之力,靠的是将士们无畏拼杀,还有就是太祖留下的神兵利器。只可惜那些乱贼逃跑太快,又没能抓住他们的首领,在我心里终归是块儿心病——来,钟尚书、赵将军,再喝一杯。” 酒过三巡,因平乱有功一同受到封赏的两位高官脸色泛红,油光满面,说起话来也亲近许多。 “此次顺利驱逐乱贼,王爷当封头功,之后可有什么打算?”钟尚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咧嘴笑道,“我可是听说,皇上有意恢复殿下太子之位呢!” 赵将军摆摆手:“哎,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皇上先前罢了殿下的皇储之位,那是想让殿下多些磨练,也是为堵住那群胡搅蛮缠的朝臣口舌。殿下勤政爱民,深受百姓拥戴,除了殿下之外,还有谁担得起太子身份?如今啊,不过是名正言顺回到原位了!” 奉承言语,在萧君眠耳中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浅笑一声端起酒杯,睿智眼神反射在澄净酒液里:“复不复位全由父皇决定,我只听命行事。我比较关心的是肃亲王最近动向,不知二位可有什么消息?” 默默对视一眼,钟尚书和赵将军露出尴尬干笑:“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好乱说呢?况且我们与肃亲王也不熟。” “哦,是吗?那算了。”萧君眠一副满不在乎模样,抬了抬酒杯,唇角微微翘起,“对了,听说钟尚书上月刚刚新建一间外宅,里面还有一位绝色尤物,哪天闲来无事可否让我去坐一坐欣赏欣赏?还有赵将军,年前令郎打死一名衙役的案子断了吗?是否还需要复查?” 钟尚书和赵将军脸色急变,齐齐起身,扑通扑通跪在萧君眠面前,砰砰砰拼命磕头讨饶。 一个借岳父势力爬上如今地位却在外偷偷豢养妓女,一个纵子行凶又滥用权力草菅人命,这两个人早就在萧君眠要肃清的恶臣名册上,留他们到今天,已经是萧君眠忍耐之极限。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榨干他们的价值而已。 钟尚书和赵将军都不是傻子,很快明白刚才萧君眠问话深意,磕头磕得浑身无力后,连忙改为战战兢兢“戴罪立功”。 “肃亲王与微臣是老相识,微臣多次劝肃亲王不要与王爷作对,可他不听,微臣也没办法。王爷刚被罢黜那段时间,肃亲王得意洋洋向微臣炫耀,说他手下有厉害谋士可运筹帷幄,扳倒王爷是早晚的事,微臣知道肃亲王做的是不德不忠之事,所以没敢搭话……” 眼看钟尚书滔滔不绝贡献消息,赵将军也不甘示弱:“末将和肃亲王素无往来,但有不少耳目在各府。听闻为肃亲王出谋划策的是为姓墨的青年才俊,神出鬼没、身份成谜,功夫也属一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这位墨公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时间大概……哦对,大概就在贺兰护卫被劫走前后!” 萧君眠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浅吟一口:“就这些?” “还有……还有什么啊……”钟尚书急得快哭出来,憋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对对对!还有件事!负责安抚德镇百姓的官员正是微臣同科好友,他说德镇百姓有几个帮乱贼扛过麻袋,同那些乱贼都管一个年轻男子叫少主。根据百姓形容,那男子与肃亲王手下墨姓谋士倒有几分相像。” 萧君眠皱皱眉,望着残酒自言自语:“少主……墨妄尘吗?行了,你们出去吧。” 钟尚书和赵将军也不知道最后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心惊胆战哭丧着脸离去,片刻后,堂中传来萧君眠沙哑低笑。 “少主,少主啊……难怪你敢与我争,自以为还是皇子天家的高贵血脉吗?墨妄尘……那我就让你看看好了,看看已经亡国的种族是如何彻底灭绝的!属于我的人,你永远别想染指!” 那阵令人心悸的哑笑传出堂外,一直无声无息守在外面的苏雪乔意识到时机已到,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进。 “刚才还与钟尚书、赵将军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又这样了?王爷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斟杯酒双手送到萧君眠面前,苏雪乔低垂眉眼慢声道,“若是有什么心事,王爷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说说,雪乔不能为王爷指点天下大势,但至少可以分担王爷的烦恼。” 萧君眠不领情,沉着脸冷道:“烦恼?我的烦恼你如何能懂?你想的只是如何讨好皇后,如何从我这里得宠不是吗?” 换做是从前的苏雪乔,这几句无情呵斥足以让她心碎啜泣,而现在…… 她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嘲讽言语都没听到,平静如无风湖面。 “雪乔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这份心意,其他女子谁能做到呢?王爷厌烦我,我有自知之明,平时也不会主动过来惹王爷不痛快,实在是看王爷最近悲喜不定,心里担忧,这才会忍着心痛听王爷冷嘲热讽,而没有转身离开。” 萧君眠不答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空杯推到苏雪乔面前:“倒酒。” 提起玉壶微微倾斜,澄净香醇的佳酿滚入杯中,一眼到底,琥珀流光。 一连喝了七八杯,烦躁之感渐渐被酒意压下,萧君眠脸色和缓些许,淡淡开口:“你来了也好,正巧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当初我从太子被贬为封王,唐太师那边诸多抱怨,唯有你和你爹不声不响随遇而安,这份支持我始终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夫为妻纲,雪乔一生只认王爷为夫,无论贫寒疾苦甘愿追随,绝无二心。” 萧君眠深吸口气,又沉默半晌,走到苏雪乔面前停下:“我会保你和你的家人一生无忧,富贵荣华用之不完。你若愿意,还可以在帝都生活;若不愿,也可返回故里另择良婿——” 话还没说完,苏雪乔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看着萧君眠,眼中泪水满盈,声音微微发颤:“王爷……王爷是要赶我走吗?只因我碍了王爷的眼?又或是我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条罪名?” “别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问题。”萧君眠摇摇头,竟有几分愧疚之感,“我不想瞒你,实话实说好了——我打算娶惟音,而她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我对你也从未动过心。与其束缚着你常年幽居孤房,倒不如放你自由,凭你条件,必定会有许多真心待你之人愿暖你一生。” 萧君眠的决定听在苏雪乔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单薄身子晃了晃,那一大滴泪终于没忍住落下,而后便止不住泪雨涟涟。 事实上在萧君眠看来,夏惟音是当世第一奇女子,苏雪乔虽不及她勇敢聪慧有个性,却也是十分难得的贤惠之人,至少在这种时候她不会像其他人家被休的妻妾一样哭哭闹闹,就只是站在那里无声伤心,默默流泪。 偏偏这种没有任何质问责怪的态度,总会让他的愧疚自责无限扩大。 “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么做。”忍不住轻轻拥抱花容凄惨的苏雪乔,萧君眠语无伦次低声道歉,却连自己都说不明白,是在为休了她而道歉,还是在为那晚把她当成夏惟音替身,明明无情无意却夺了她清白之身而道歉。 苏雪乔哭得更厉害,紧缩在萧君眠怀里泣不成声,柔软手掌因无力而变得僵冷。 他的胸膛的确温暖,只是那份温暖不是给她的,自然,暖不了她濒临死境的寒心。 啜泣声渐渐息止,苏雪乔紧紧抓着萧君眠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汲取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接触感觉,生怕一眨眼,这最后的温柔都将离她而去。 人心肉长,萧君眠本就有愧意,自然不忍心残忍将她推开,也就由着她赖在怀里,轻轻抚过高高竖起的发髻、云鬓,以及那张被泪痕浸湿的面颊。 沙漏转了一番,温酒也已变凉,萧君眠轻轻叹息,低头看了看。 苏雪乔似乎睡着了,双目轻闭而微颤,眼睫上还挂着半颗晶莹泪珠,脸颊紧贴他胸膛,被泪水浸湿的衣襟则攥在她手中,整个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苍白无色。 轻手轻脚抱起苏雪乔送回卧房,为她解衣,为她盖被,萧君眠平生第一次如此勤快,熄了烛灯走的时候,还不忘最后看上一眼。 房门无声关闭。 轻柔夜色里,烛灯燃烧后残留的味道仍在,榻上那抹瘦削身影悄无声息坐起,白得如同鬼魅。 此时的苏雪乔已不再是楚楚可怜的被弃妾室,起身下榻,婀娜迈步,光着脚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迎着月光长身玉立,咚咚咚咚拍了四下门板。 一直从东宫随侍到此的侍女匆匆赶来,听苏雪乔耳语几句,重重点头匆匆离开。 仰头望着皎洁明月,苏雪乔露出一抹如若冰霜的冷笑,低低呢喃里,杀意浓厚。 “夏惟音,这是你逼我的。他身边不需要两个女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5章 夏博渊的背叛 回到帝都足有半个月后,夏惟音开始准备离开事宜,让她意外的是,这一次夏博渊没有再阻拦她,反而催促她早些离开。 “也不知道大哥怎么了,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总看他呆愣愣出神。” “累的呗!”桃央头也不抬,用力浆洗衣服,脸上笑意满满,“小姐没听说吗?皇上恢复辰和王太子身份了。肃亲王那一派在前朝闹腾一场,结果被好几个朝臣参奏,说他勾结乱贼意图谋反,好像还有人拿出了证据,把肃亲王吓个半死。太子殿下刚一复位,立刻给咱们大公子升了官,这几天都忙着调回帝都的事情呢。” 夏惟音讶然:“大哥要调回掖城了?他都没告诉我啊!” “定下的事,还没公布吧。大公子一向低调,许是想等彻底落实后给小姐个惊喜。”抹了把汗,桃央停下手中工作,抬头笑道,“小姐,我听百里大侠说,莫老板给咱们准备了特别宽敞的大马车,一点都不颠,是真的吗?” “还没到日子呢就想着走了,我看你比我还急。”夏惟音翻翻白眼,一指头戳过去。 莫思归是个很奇妙的朋友,他对两族之战没什么概念,也不偏向于任何一方,所以当夏惟音说想要离开掖城时他没有任何反对,甚至主动提出负责安排一路车马住所。 当然,夏惟音也不能白白领他好意。 在莫思归直白坦率的建议下,夏惟音回到玉廷阁后就得去跟裴挽商量,以后玉廷阁属下外出能不能指定在莫思归名下各个酒楼客栈吃住…… 竹山搬着东西走来,看见夏惟音便停下脚步:“小姐,贺兰大人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他身子还虚着呢,少不得要人照料,百里大侠跟我们走,那谁来照看贺兰大人啊?” “莫老板自会安排。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躲开殿下的‘挽留’顺利出城。” 桃央和竹山对视一眼,齐齐撇嘴:“这让旁人家小姐听到,一头撞死在石头上的心都有了!” “去去去,你们两个该干活干活,再跟我提这事非饿你们两顿不可。”夏惟音伸手一人捅了一下,拍拍手掌伸个懒腰,“大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去问问爹爹晚饭要不要到一品楼吃。” 这次归来,夏惟音亲眼目睹了安平侯苍老模样,也看到她出现在侯府门口,安平侯见到她那一刹眼角浊泪。 纵是不是亲生骨肉,这些年朝夕相处,安平侯对她终归还是有父女亲情的。当初她不辞而别,不仅让萧君眠意识到对她的牵挂,也让安平侯明白了,原来自己心底始终牵挂着这个刻意忽略、备受欺负的小女儿。 父女解开心结是好事,夏惟音想趁这机会与安平侯更加贴近,对自己之前不敬行为道个歉,也能问问那些过去的往事,以及她记忆中一片空白的娘亲。 夏博渊下朝归来,似乎急于对夏惟音说些什么,看到安平侯在身边不由一愣,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 一品楼最高档雅间内,莫思归亲自接待安平侯父子三人,所上珍馐佳肴全部都是山珍海味,足以媲美皇宫盛宴。 “三小姐看看还缺什么,除了奉水冬鲤和春芽香茶因时节不妥没法置备外,其他食材楼中都有备着。” “足够了,这么多菜,吃上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 “那好,你和夏侯爷、夏小将军先聊着,我去看看年前的雪水烹好没有。上次你不是说霜露茶好喝么?我特地采买了十坛冬雪,足够你喝道今年冬天下雪的。” 夏惟音和莫思归自在闲聊,看得安平侯既惊讶又局促,私下捅了捅夏博渊小声道:“这位不是一品楼莫大老板吗?怎么惟音与他如此熟稔?他们两个……” “爹,你别乱猜,莫老板和惟音只是好朋友而已,没那种关系。”安平侯若有所思点点头,夏博渊却将满是深深担忧的目光望向夏惟音,越发坐立不安,“如果惟音喜欢的人是莫老板,那倒好了,风平浪静嫁人相夫教子,总好过伴着那些满心算计的男人。” “说什么呢?”夏惟音送走莫思归,转回桌边轻笑道。 夏博渊勉强打起精神:“没什么,和爹闲聊罢了。惟音,哪天走定下来了吗?” “再过几天吧。莫老板说车马还要仔细检查一下,另外殿下那边说什么都要请我和莫老板去吃顿家宴,就定在明天。盛情难却,没理由不去,反正我和莫老板一起,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听到妹妹提起萧君眠,夏博渊手一抖,正要夹给安平侯的菜掉在桌上。 “大哥?”夏惟音意识到不对,微微皱眉,“大哥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博渊生涩笑笑,故意大声道:“哪来的心事?知道你要走,心里有些闷罢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多久之后。” “我已经有了落脚之处,玉廷阁大门大派又不会跑掉,还担心见不到吗?家里有事,你写封信过去,不出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是啊,是我担心过头了。”敷衍几句后,夏博渊忽然起身,“惟音,你先陪爹爹,我去方便一下。” 出了雅间,夏博渊没有去找茅房,而是直奔内堂找到莫思归,劈头一句话弄得莫思归莫名其妙。 “请莫老板带惟音离开掖城,越远越好!” “夏将军这是怎么了,误会我和三小姐的关系了吧?”莫思归讶然轻笑,“别的事我义不容辞,带三小姐私奔这种事可不行,会被某些人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我没时间开玩笑!” 夏博渊一句低低怒吼让莫思归意识到,他要说的事情可能真的很不简单。 伸手推开内堂后一件小室房门,莫思归正色道:“夏将军里面请,有什么话慢慢道来。” 莫思归一言一行都十分有感染力,夏博渊很快冷静许多,却还是没敢把他和萧君眠之间的矛盾说出,只含糊其辞说萧君眠太过执着,怕对夏惟音造成伤害。 “太子殿下对三小姐倾心已久,从未做出什么过分举动,是什么事让夏将军突然之间变得急躁?”莫思归眸中闪着精明光泽,折扇轻抵下颌,“我记得夏将军与殿下从小就是玩伴,关系好得很,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几乎看不到夏将军与殿下同行……莫某斗胆猜测下,可是殿下与夏将军之间,因三小姐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夏博渊心思被说破,脸色僵了僵,虽然很快便遮掩过去,却没能瞒过莫思归细腻心思。 垂首合上折扇,莫思归拍了拍夏博渊肩头:“夏将军请放心,三小姐是我知己好友,在莫某能力范围内必会护她周全。再远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明天去往东宫赴家宴,我绝不会让三小姐有任何差池。至于离开掖城,我只能尽量安排,车马要走一路呢,大意不得。” 夏博渊还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无力点点头,向莫思归深深聚了一躬。 “夏博渊无能,保护不好自己家人,还请莫老板尽力相助,别让惟音再受伤害。” “这话说的……我保护得了一时,但不能保护三小姐一世啊!”莫思归笑得意味深长,“夏将军,你应该知道三小姐的心在谁身上,如果我说,我想把三小姐送去到那人所在的地方,夏将军可同意?” “不行!绝对不能让惟音去找墨妄尘!” 出乎莫思归意料,夏博渊突然又激动起来,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蓦地一声咆哮后,小室内短暂安静一段时间,等到夏博渊胸口起伏渐渐平稳,莫思归才撩起眉梢淡淡发问:“夏将军对三小姐疼爱有加,又与殿下有了嫌隙,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反对三小姐和墨公子的事,何至于如此坚决反对?是墨公子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夏博渊摁住额角,使劲儿揉了揉,良久,一声沉沉叹息。 “我和惟音平阳城回来后不久,殿下下令使用翼火弩进攻德镇,复**弃城逃走。之后殿下接连下了数道清剿令,派重兵一路追杀复**直至颖阑国旧境。今天上朝我刚听到消息,复**在良池郡一带遭到围攻,损失惨重,也不知道墨妄尘是死是活……” 这下,连莫思归也笑不出来了。 “翼火弩,那等凶残兵器都用上了……如果当时复**没有弃城逃走,那些滞留德镇城中的百姓会怎样?殿下这般不惜一切代价绝命追杀,只怕不单单是出于对复**的憎恨,而是为了和墨公子争夺三小姐吧?” 夏博渊眼眸黯淡,似是呢喃自语:“喜欢不是该为她付出,为她牺牲吗?为什么……为什么殿下就只会做出让惟音伤心的事……” 小室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莫思归连忙走出,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只有内堂房门被某个刚刚离去的人关上。 那些话,因担心夏博渊而跟来的夏惟音,一字不漏听进耳中。 德镇,翼火弩,弃城,清剿令,追杀…… 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自己还沉睡在昨夜的梦中未曾醒来。 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背负着墨妄尘的无可奈何回到帝都,就只为帮助他、报答他时,萧君眠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一次次算计、隐瞒,终该有个尽头。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6章 摊牌 难得一顿团圆饭,并没有因为种种原因中止,夏博渊虽然想到门外偷听的人可能是夏惟音,但返回雅间后看她面色如常,便没有再追究下去。 饭后,夏惟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侯府,直奔东宫而去。 从东宫到辰和王府,又从辰和王府回到东宫,萧君眠被罢黜与复位之间相隔仅数月,令得这一切显得毫无意义,就像是一场皇帝开的玩笑。 东宫里仍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夏惟音低头匆匆而行,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进东宫寝殿。 让她失望的是,萧君眠并不在。 “皇上今日身子不利落,殿下去内宫照顾了,许是今晚不会回来。妹妹找殿下有什么事吗?”苏雪乔恰好在寝殿内,见夏惟音来了,急忙起身迎接。 夏惟音摇摇头,见苏雪乔眼角微红,不禁好奇:“苏姐姐哭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没什么大事。”苏雪乔擦擦眼角,强颜笑道,“就快要离开帝都了,心里总有几分不舍,这会儿过来就是想再看几眼殿下平日里待过的地方。也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有些心酸,没忍住落了几滴泪,让妹妹见笑了。” “为什么要离开帝都?”夏惟音讶然。 苏雪乔几声叹息,说什么也不愿回答,被多问几句,反倒捂着脸低声哭泣起来。 萧君眠和苏雪乔的关系,夏惟音一直有些担忧,看苏雪乔一副委屈又不敢说的模样,心里平添三分火气:“是殿下赶苏姐姐走的吗?他到底在想什么?!就没考虑过姐姐还怀着他的骨肉?” 低低哭了几声,苏雪乔哽咽道:“孩子的事……我还没告诉殿下。自从妹妹回来后,殿下的心又开始动摇了,一见到我就沉着脸一副厌烦神情。我出身低微,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哪里敢触殿下的霉头呢?也只能躲着他、顺着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都到这种程度了,上次我问你时,你怎么还遮遮掩掩替他说话?”夏惟音深吸口气,面带愠色,“不管天下百姓死活,也不顾妻儿安危,他现在哪还有半点儿太子模样?再这么下去,他与那些刚愎自用的昏君有何区别?” 夏惟音字字严厉,苏雪乔却只是在一旁抹眼泪,表情愈发委屈凄苦。 女人的哭泣代表着软弱,夏惟音实在没办法与苏雪乔沟通,皱了皱眉,冷道:“别哭了,流着眼泪等生孩子时候用。殿下去了内宫,我没办法闯进去,今天就算作罢。明天殿下不是设家宴请了我和莫老板么?届时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我会和他说个明白,你只管等消息就是。” 苏雪乔惺惺哭泣半天,听得夏惟音语气冷肃决绝,摸了摸眼角抽泣道:“妹妹是打算与殿下说明吗?” “不说明,难道任由他胡乱安排,明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对人下毒手吗?” “我……我不明白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知道,殿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妹妹啊!” 话音还没落地,苏雪乔突然普通跪在夏惟音面前,一只紧紧揪住她衣角,满眼痛苦与哀求,按住小腹的手不停颤抖。 “不管殿下有什么错,请妹妹看在殿下一片痴心的份上,别让他伤心为难。他不认我、不认孩子,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看殿下痛苦……” 夏惟音没有说话,抽出衣角转身就走。 她无法理解很多事情。 首先是苏雪乔的隐忍,其次是萧君眠的狠心,还有就是这份乱一团究竟是怎么纠结出来的。 一团沉沉闷气压在胸口,以至于夏惟音一整夜都无法安睡,夜里独自所在床榻角落里,低头盯着那枚天目石吊坠许久。 同样纠缠她不放的两个男人,至如今,显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与墨妄尘的相遇很糟糕,不亚于一场噩梦,后期两个人的关系也是磕磕绊绊,在争执中忽远忽近。 而她与萧君眠,乍看去就像一段天定的缘分。彼时她逞强好胜,他温柔体贴,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包容与施展空间,护着她不受外人欺负。 简单想下去,她本该爱上萧君眠才对,至少该与他更亲近。 可结果呢? 简直意外到让她觉得世间一切都是变化莫测的,比台上最精彩的戏剧还要难以预料。 最终在她心里扎根的人,居然是墨妄尘。 他强势,却处处考虑她的心情,总是在无声迁就,尊重她的意愿。 而萧君眠…… 那位坐拥名利的太子,只会把她关在金丝笼中。 紧握住微凉的天目石,夏惟音闭上眼,不需要多想,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墨妄尘清晰面庞。 他的笑,他的怒,他包藏太多沧桑的深邃淡泊,此时让她无比思念。 而她能做的,仅仅是一遍遍祈祷他能在这乱世中平安活下去。 不管期待还是排斥,第二天的太阳总要按时升起。夏惟音一早就开始洗漱轻妆,细致安排所有她能想到的事情,而后静静坐在房中等待。 “小姐,莫老板的轿子到了。”午后,桃央推门而入,肩上还背着一只包袱,既激动又忐忑,“竹山都已经准备好,小姐一走,他会立刻去找老爷和大少爷,无论如何会在今晚之前全部撤出城。” 夏惟音起身,笑容清淡清静:“辛苦了,桃央。我在莫老板那里存了些银子,你和竹山去取来,就用这些银子当盘缠,离开帝都后找处不起眼的小地方安置家业,照顾好我爹和大哥。” “小姐的话听着让人害怕。”桃央扁起嘴,“呸呸呸,不说这些了,我会在一品楼等小姐回来。要是小姐不回来,我就赖着不走,让莫老板赔我一个小姐。” 夏惟音笑笑,轻轻弹了下桃央脑门,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掠过。 她已经准备好向萧君眠摊牌,在此之前,她必须谨慎地安排好安平侯、夏博渊以及桃央、竹山他们的后路——现在的萧君眠她一点都不了解,谁能料到,他会不会做出牵连她家人的举动呢? 在一切都进行了万全防备后,夏惟音总算走出侯府大门,登上轿子,与莫思归一前一后前往东宫。 在轿子里时,夏惟音不放心地摸了摸腰间。 那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匕首就在那里安静沉睡着,她并不希望它被自己唤醒,然而她也不得不做好准备。 必要时,也许她会与萧君眠发生冲突。 轿子抬到东宫门口就不能再进入了,莫思归先下了轿子,优雅体贴地掀开布帘,微微躬身伸出手:“三小姐,请。” 夏惟音有些恍惚,深吸口气凝神,轻轻将手掌落在莫思归掌心。 眉头迅速跳动一下,莫思归翘了翘唇角:“三小姐的手有些凉,是轿子不够暖,还是有心事?” “天热,心冷,暖不起来。”夏惟音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苦笑道,“莫老板以后别这么说话,绕来绕去的,我脑子不好使,听着太累。” “好。那我直接发问吧。”莫思归微微眯眼,仍是一副难以揣测的深藏不露表情,“昨天偷听到我和夏将军说话后,三小姐私自做了什么打算?如果是会造成危险局面的,那我必须全力阻止才行,否则就对不起朋友二字。” “不过是与殿下说几句话,能有什么危险?莫老板若是阻止我,那才是真的担不起朋友二字。” 莫思归张了张嘴,又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干笑:“这可难倒我了。以三小姐冷静从容,平日里自然不会冲动犯错,但事关墨公子那就说不定了。拜托三小姐发火时也为我考虑考虑,不小心得罪太子殿下,我以后在帝都还怎么混下去?” “就算我一句话不说,莫老板也能猜个**不离十,那又何必问呢?”夏惟音眼中一丝决然,“我与殿下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莫思归耸耸肩不再说话,到了设宴的秀水园后和萧君眠有说有笑,一派自然,丝毫没有怀着心事的表现。 夏惟音就没这么放得开了,尽管一言一行竭力保持自然坦荡,但她心里毕竟对萧君眠已有抵触,与他目光交汇时难免有闪躲之意,这让萧君眠在宴上的笑容少了许多。 萧君眠喝酒不少,有了几分醉意,目光肆无忌惮时时刻刻盯着夏惟音,她却只作不见。 掩藏在欢颜笑语之下的冰冻,一直延续到宴席在深夜结束时。 夏惟音见周围人渐渐散去,轻轻推了下莫思归:“莫老板先走,我还有些事对殿下说。” 莫思归正想说话,萧君眠突然插过来,意味深长目光紧盯:“稍后我自会派人送惟音回侯府,莫老板又不是惟音侍卫,不用看得这么紧。” 话说到这种地步,就算莫思归不想走也一定会被侍卫们架出去,无可奈何看了夏惟音一眼,而后随零零散散的人群一道离开。 “夜风冷,回寝殿再说。”萧君眠轻道一声,手臂极其自然地圈住夏惟音,像是保护一般。 夏惟音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却没说话,沉默着随萧君眠走到寝殿。 寝殿燃着烛灯,数量不到总数一半,灯光略显昏暗,还带着一种难以说明的暧昧朦胧之感。 夏惟音停下脚步,看一众奴仆都躬身退出后,这才淡淡开口:“殿下似乎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不打算好好谈一下吗?” “什么事?我想不到。”萧君眠随意敷衍。 “好,那我提醒提醒殿下——昨天我见过苏姐姐,她一直在哭,却由始至终没有责备殿下半句。我很不理解,我心目中的殿下应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才对,可为什么对苏姐姐和她腹中骨肉如此绝情?” 萧君眠一脸讶然,全然没有作假表现:“什么骨肉?你是说她怀孕了?这不可能!”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7章 身陷囹圄 萧君眠的否认,让夏惟音越发火大。 “什么叫不可能?殿下是说苏姐姐没有怀上孩子,这一切都是骗局?”冷笑一声,夏惟音握紧拳头,“殿下平时都不会多关心下她,怎么这时候却能如此肯定?还是说,殿下干脆想连和苏姐姐的关系都一口否认?” 酒意犹在,萧君眠慵懒摆手:“不关心不代表我不清楚,更不代表放任自由。我是曾与她有过一夜关系,但那是她主动引诱的,还说什么不会后悔,现在又跑来说身怀六甲……简直是胡搅蛮缠!” “因为不喜欢,所以就可以不负责了吗?殿下的回答还真叫人心寒。” 眼见夏惟音面色越来越冷淡,萧君眠连忙软下语气:“我不是不想负责,这不是已经给她足够的身份地位了吗?但孩子的事,我绝不承认,如果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那么一定是她在说谎。” 假如一切都只是苏雪乔说的,夏惟音或许会稍加考虑,然而昨天她离开的时候恰巧看到太医进了东宫,说是去为苏雪乔开新的安胎药。 那老太医夏惟音认识,是个十分老实且不会说谎的人,相比之下,她更倾向于萧君眠在骗他这个可能。 “看来殿下认定苏姐姐好欺负,说什么都不会承认了。”夏惟音冷笑。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事?”萧君眠无奈,深吸口气,用力按住夏惟音双肩认真对视,“好,那我不妨告诉你,为什么我如此肯定——因为苏雪乔不可能怀上孩子,那之后第二天,我就让人给她送去止胎药,并且是亲眼看她喝下去的。再之后,我没有碰过任何女人,也包括她。” 夏惟音一时愣住。 好歹曾在东宫做过女官,她对这些宫闱秘事多少有些了解,知道止胎药是个什么东西,更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 凡是喝下止胎药的女子,若是服下时未怀身孕,那么之后至少两个月内都不可能再有身孕;如果服药时已经身怀六甲,那么……不出三日,必定滑胎。 这样一来,对萧君眠的质问就变成了两个疑团。 苏雪乔腹中骨肉究竟是谁的? 为什么苏雪乔要对她说谎,说那是萧君眠的孩子? “惟音,苏雪乔并不向你想象那样单纯,你太过相信她了。”萧君眠微微叹息,“你会问我这些,必然是她对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我可以保证,除了那夜的事情之外,我绝没有亏待过她,下休书也是为了她好。毕竟……毕竟我心里能容下的人,只有你一个。” 话题又转到最糟糕的方向上,夏惟音轻轻挣脱,与萧君眠保持一定距离。 “这件事是我没弄清楚,暂时不问。另一件事,殿下应该没有辩解的余地了。”紧紧盯着萧君眠温柔双眸,夏惟音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背着我追杀墨妄尘?你不是说,已经放弃对复**的进攻了吗?” 墨妄尘的名字从夏惟音口中说出,依稀有种令人愤怒的味道。 萧君眠眼神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只说放弃德镇的进攻,并没有说不再剿杀复**。至于墨妄尘,又怎能怪罪于我?他是复**头领,难道你认为我该对他处处留情、事事忍让吗?那他怎么不让着我?” “让或不让,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殿下一次又一次骗我、瞒我,又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到底哪一句才是真话?” 夏惟音的表情冷到极点,从她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信任,就连对太子应有的尊敬都消失殆尽。 萧君眠忽然意识到,再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 当信任彻底失去时,她还会相信什么?即便说的是真话她也不会轻易接受,更不用提本来就遮遮掩掩的那些残忍真相。 深吸口气,萧君眠表情变得疲惫:“没错,我是骗了你,许多事情一直都瞒着你。可那又能怎样?惟音,你还不懂吗?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挽留你,是为了让你远离墨妄尘,不被他所伤害!” “伤害我的人不是墨妄尘,而是殿下你。” 对比萧君眠的激动,夏惟音显得十分平静,甚至可算作冷漠,就好像站在对面的是个陌生人,是个她根本就不熟悉的人。 而她的话,更胜过千万把尖刀利刃,在萧君眠心口留下一道道伤痕。 再多的好,再多的付出,只要她不接受,那就毫无意义。 萧君眠神情有些恍惚,包含太多感情的眼眸里有不解,有失望,有委屈,还有不知该对谁发泄的茫然怒意。 这一次,夏惟音没有因不忍避开他目光,平直对视,语气清冷:“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想得到什么都能如愿,尤其是感情,那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永远没有结果。萧君眠,你该醒醒了,再不放手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我恨你。” “你恨我?”过于可怕的字眼让萧君眠紧绷的弦蓦然断裂,一阵沙哑笑声,仓皇悲凉,“惟音,你居然说你恨我?你知不知道,认识你之后我为你付出多少,我做么多又是为了谁?这世上谁都可以恨我,唯有你,惟音,只有你不能恨我!” 失控咆哮声中,萧君眠伸手抓向夏惟音,扯着她手腕拉到自己面前,一双眼里怒火中烧。 这样局面,夏惟音最不愿看到,却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狠下心扬手一耳光打过去,啪地一声,在萧君眠脸上留下清晰指印。 寝殿内一瞬安静。 萧君眠偏过头,整个人愣在原地,仿佛没想到自己会被打,更想不到重重打了他一耳光的,竟是他最深爱的那个女人。 红色掌印越来越明显,微微有些肿。 说了那么多狠话,却没有哪一句能让夏惟音心软不忍,偏是这一巴掌下去,看着萧君眠唇角溢出的血丝,让她的心开始阵阵疼痛。 萧君眠不是她爱的人,毫无疑问。 可他是她曾当做朋友,曾经想要交付信任,愿辅佐他君临天下。 彼时湖边树下,他笑意吟吟,诚挚相邀,她亦被他的抱负所感动,毅然踏入权势风雨。 那时的倜傥风骨,如今安在? 细如涔涔小溪的痛,慢慢变为撕心裂肺的痛,夏惟音看着无措哀伤的萧君眠,眼眶微微泛红。 失去,是最可怕的事情。 “萧君眠,就到这里吧。从今往后,你我只是陌路过客,各不相干。” 嗓音有些低哑,口气似曾相识。 夏惟音在转身想要离开的一刹那忽然想起,自己也曾与墨妄尘诀别过,心境却截然不同。 “惟音……惟音你听我说……”萧君眠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边低低呢喃呼唤,一边紧跟不舍,夏惟音却是头也不回,既然决然。 终于,萧君眠明白,再怎么呼唤乞求,结局都不可能再改变。 匆匆脚步猛地停住。 “夏惟音,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就再也见不到墨妄尘。” 夏惟音立定,稍作迟疑,还是微微侧身回望:“什么意思?” “我派出那么多人马围剿复**,你以为他能全身而退吗?出德镇不久他就被捉住,现在就在东宫之中秘密看押。”萧君眠负手长立,眼眸微微眯起,映着摇曳烛光明灭不定,“你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你想走也可以,我会立刻下令,让人砍下他的头颅送给到侯府交给你。” 夏惟音脸色一刹惨白。 复**在被追击过程中伤亡惨重,她一直很担心墨妄尘下落,无奈根本打探不到一丝半点的消息。 而对萧君眠的话,她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 万一墨妄尘真的在他手中呢? 能为取胜不惜使用翼火弩进攻德镇,罔顾那么多无辜百姓性命,她完全有理由相信,现在的萧君眠已经近乎疯狂,根本不在乎夺去谁的性命。 特别是,墨妄尘的。 “他在哪里?”夏惟音压低声音,轻轻咬住嘴唇,“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说的话。” 萧君眠垂眸,抬手指了指门外西方:“地下,私牢。” 晃了晃身子,夏惟音一阵心悸。 晋安国律法森严,各种刑罚皆有制度,宫中一些主子为了能够不受束缚惩罚犯错奴仆,总会私自设牢房用以拷问,东宫自然也不例外。 而据她所知,性情宽和的萧君眠从没动用过私刑,如果说墨妄尘已经让他恨到关入私牢的地步,只怕处境不会太妙。 用力攥了攥手指,夏惟音冷道:“带我去。” 萧君眠点点头,走到前面带路,沿路有侍卫奴仆上前全都被他喝退,就这样一直走到一处空置的宫殿内。 宫殿角落地面之上,一块铁板被晦暗光线巧妙隐藏,萧君眠躬身拉开铁板,沉重而刺耳的摩擦响声在宫殿内一遍遍回荡。 铁板之下,一趟长长石阶蜿蜒向下,只在尽头有微末光亮,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漆黑。 “就在下面,还活着,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萧君眠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报复后的惬意味道,听得夏惟音眉头紧锁,心里发凉。 “前面带路。”毫不客气推了萧君眠一下,夏惟音去过宫殿内烛台点燃,紧随其后一步步走下去。 走到下面夏惟音才发现,尽头那点微弱光芒根本没有意义,一只孤孤单单的长明灯没精打采燃烧着,却照不亮多远,甚至看不清一排铁栅围成的牢房里究竟有什么。 萧君眠在靠左最后一间牢房前停住脚步,从墙上摘下钥匙打开牢门,低低一声:“惟音,你确定要进去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可以不追究——”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原谅你。” 冷冷打断萧君眠徒劳劝阻,夏惟音大步走进牢房,朝着角落里被破被覆盖的一团冲了过去。 呼啦。 颇被被掀开,下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地枯草。 铁质磕碰的冰冷响声突兀响起,锁芯咔哒脆响不是那么真切,却让夏惟音头皮一麻,迅速转身。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8章 心牢 一声惊雷炸破夜色,紧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将云临城里里外外洗刷干净。 咕咚,榻上的人突然翻身坐起,然后跌到地上。 “啊,醒了?”坐在桌边的裴挽放下玉箫,半边眉毛高挑,“小尘,你醒来的方式是不是太特别了?谁教你如此惊世骇俗的?” 墨妄尘晃晃悠悠站起,朦胧睡眼环视周围,好半天才彻底苏醒。 “云临城吗……”按住胸口咳了两声,墨妄尘苍白面颊显出痛苦之色,“其他人……其他人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死的死、伤的伤,算上你,活下来的差不多有二百多。我们阁主说不方便插手两族纷争,你那些追随者暂时都送回你们大本营了,你伤得太重,又是我故友,所以才能留下来养伤。” 靠着床榻喘息片刻,墨妄尘扶着墙壁挪蹭到桌边,端起茶杯大口灌下。 裴挽一手撑着腮,歪头打量:“看来恢复得不错。我说,小尘,你也真够胆儿大的,才六七百人就敢去拦两千人的队伍,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么?还好慕染及时赶到,不然你连最后那些人都保不住。” 墨妄尘许久没有说话,失神地望着窗子,似是在计算幸存仅二百人是多么可怕的数字。 裴挽倒茶,喝茶,不时看他两眼,却没有说什么,而这份体贴的沉默等待给了墨妄尘足够喘息时间,慢慢从失魂落魄中清醒。 长舒口气,外面雨声渐小时,墨妄尘哑哑开口:“萧君眠动用了翼火弩,我们不得不弃城逃走。” “我知道。还知道后来你们遭到追剿,太子派出了几乎七成戍边军的力量,这可是对你的特别优待。”伸了个懒腰,裴挽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要继续率领复**送死吗?” “为什么不?不顾城中四百百姓动用翼火弩,可见萧君眠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若不趁胜追击,那些死去的复**战士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裴挽撇撇嘴:“你就折腾吧。我知道你们大本营还有不少兵力,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再敢这么胡闹弄伤自己,下次我会直接把你倒吊在山顶,让你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性命有多金贵。” “金贵?不自由,又何谈金贵?我不过是局中棋子罢了,比其他人走的更远些而已。” 墨妄尘低低自嘲让裴挽颇感意外,给他递上杯酒,若有所思道:“这口吻跟夏姑娘简直一模一样。怎么,老爷子逼你做什么事了?” 低下头捂住脸,过了好半晌,墨妄尘才低道:“义父险些杀了惟音,只因我到德镇后私下与她见了一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义父,可现在看,无论如何义父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这算什么烦恼啊!”裴挽失声笑道,“说得好像老爷子不阻止,你就能和夏姑娘在一起似的。” 墨妄尘抬头,幽幽怨怨瞪了他一眼。 “好啦,开个玩笑,瞧把你气的。老爷子那边我不敢联系,只能帮你联系了一下楚逸,他回信说复**那边有老爷子管着,你在这里好好调养就行,毕竟我们玉廷阁的各种药比你们那破地方好多了。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裴挽用力拍拍墨妄尘后背,起身出门。 裴挽前脚才走出屋子,那边林慕染就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不行,还是接触不到夏副堂主,派出的人都——” “嘘,小声些。” 听到夏惟音的名字被说出口,裴挽连忙捂住林慕染的嘴,然而已经来不及,身后,墨妄尘突然拉开门,脸色铁青。 “惟音出什么事了?她在哪里?” 林慕染看看墨妄尘,再看看裴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墨妄尘忧心忡忡难以压制,裴挽无奈,把他推回房中:“好了好了,我跟你说,你别臭着张脸吓到我家慕染。” “堂主,你操守都碎了。”林慕染翻翻白眼。 “啊,没关系,你帮我补一补。”裴挽笑嘻嘻回头眨下眼,而后关门把林慕染隔在外面,拎袋子一样把墨妄尘丢回榻上,抱肩靠立,“我这里消息也不是很确切,不少细节都是推测出来的。你可以听,但不可以问;可以生气,但不可以冲动。懂了吗?” 墨妄尘对裴挽有几分忌惮,看他难得严肃,不情愿点了下头。 回身坐到桌边,裴挽清了清嗓子,平静道来。 “夏姑娘是玉廷阁的人,她的安危我担有责任。前几日把你救回之后,我发现她并不在复**中,便让慕染去询问掖城那边属下,看看是否能打探到她的消息。结果不是很好,按照一品楼莫老板的说法就是……夏姑娘失踪了,在东宫里。” “什么叫在东宫失踪了?!”墨妄尘猛然起身,一不小心牵动胸前伤口,疼得倒吸凉气,脸色瞬息灰白。 “都说了让你别冲动。”裴挽把他按下,幽幽叹口气,“玉廷阁一向和一品楼没有往来,莫思归说的话我也不敢太相信,所以前两天又派人去东宫打探。刚才慕染就是来告诉我结果的。看她脸色,我才派去的那几个属下大概都折损在东宫了。” 墨妄尘忍痛坐下,一手抓住裴挽衣襟:“必须尽快找到她。我不知道惟音和萧君眠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我看得出,萧君眠改变很大,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出动用翼火弩连累无辜百姓的决定。我担心他发起疯来会伤害惟音。” “好好好,我知道,我亲自去查还不行吗?”裴挽叉腰,敲敲额角,“这样,我去趟掖城,你在这里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叫慕染。不过你别想着跑去帝都,一旦慕染给我消息说你走了,寻找夏姑娘这事我立刻撒手不管,明白吗?” 墨妄尘轻轻呼吸,按着伤口虚弱道:“都听你的,只要你能保护惟音平安无事。” “……万恶的小情侣,故意来伤害我这个单身汉的心吗?”裴挽一圈捶在墨妄尘头顶,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没怎么用力。 他的表情,就像一个风趣又温柔的兄长。 “对了,小尘。”裴挽忽然顿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如果你真放不下她,那么……这次把她带回来之后,你们私奔吧。” 墨妄尘像是没听到一样,目光又望向被大雨冲刷着的窗子。 许久,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样的大雨在云临城常见,在帝都掖城却很少有,同样的时间,此时的掖城正被阴云笼罩,雨疏风骤。 这是夏惟音被困在地牢内的第九天。 “殿下,今天还是滴水不进,奴才实在劝不动啊!”一排太监宫女跪在地牢前拼命磕头,战战兢兢向萧君眠求饶。 萧君眠一身玉色缓袍,双手负后,看着不停磕头的奴仆表情麻木:“我说过,她死,你们也别想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哀求哭声一直传到地牢深处,经久不息。 夏惟音缩在牢房角落里,身下是柔软崭新的棉被,面前是一盘盘精致却已冷透的佳肴美味,每一道都由膳房精心烹制,她却看都不看一眼。 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夏惟音缓缓睁开眼,视线随着那道身影移动,最终在牢房门口停住。 “绝食三天,你是想逼我放弃吗?”萧君眠看着她,目光里既有恼怒,又有焦躁。 夏惟音轻挑唇角,冷然无情:“我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只要我一打开这道门,你就会彻底离我而去,去投进墨妄尘的怀抱。”用力一捶铁栅,萧君眠指骨青白,语气低沉,“惟音,我知道我做错了,让你伤心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这都不可以吗?” “一而再,再而三,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萧君眠,别再执迷不悟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算你违背本心讨我欢心,我喜欢的人,依旧不会是你。” 夏惟音字字坚定,全然不给萧君眠挽回的希望,连他仅剩的一点耐性都撕得粉碎。 萧君眠从没有像这样矛盾过。 那种求而不得,越是伸手去触碰就距离越远的感觉,让他生不如死。 伟岸身姿扶着铁栅慢慢滑坐在地,萧君眠先是沙哑苦笑,而后是沉沉叹息:“我喜欢你,惟音,比任何人都要喜欢。我多希望在第一次见你时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只可惜,那时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会有这么一个女人,足以动摇我至今为止的平静生活。” 而当他了解到这种无法逆转的心情时,一切都太晚。 夏惟音静静看着他,那种眼神不知道该说是怜悯,还是更加令他绝望的波澜不惊。 转身靠坐在铁栅上,萧君眠将憔悴背影留给夏惟音,又是几声自嘲苦笑,抬手遮住因连日失眠而干涩的眼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离我越来越远的?我派你去肃亲王府时?还是更早在他混进东宫与你私下见面时?” “都不是。”夏惟音轻动口唇,麻木冰冷,“应该说我们从没走近过,打从一开始,你我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当初我所认识的萧君眠,那位心怀天下、不会为其他事情动摇的太子,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幻想出的英雄,而你……你活在算计之中,永远见不得光。” “全都是错……开始就是错……” 不知所云的呢喃断断续续,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君眠忽然动了动,回过头,侧脸影响夏惟音视线。 “你……爱他吗?” 一抹怪异笑容浮现在夏惟音唇边、眼角,浮现在她蓦地有了光泽的眼眸内。 她没有点头,没有说话,却用最残忍的表情回答了他。 提起墨妄尘的名字,她就会感到温暖。 萧君眠看着她的笑容怔怔出神。 又是一阵无法计时的漫长时光,在夏惟音感到疲惫,闭上眼打算沉睡时,走远的萧君眠飘来一声叹息。 “他会来寻你吧?倘若他真的来了,让我看到他对你的在乎,我……我愿成全你们,把你拱手相让。”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9章 因妒成魔 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说要把她交给墨妄尘,这可能吗? 夏惟音无从猜测萧君眠的意图,也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他说的话,她感到疲惫,什么都不愿再多去揣测。 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似乎都在慢慢失去。 离开地牢的萧君眠同样失魂落魄,有些后悔临走时说出的那句话,然而话如覆水,再难收回,把夏惟音交换给墨妄尘的想法,在他心里盘旋越久就越强烈。 一如他囚禁夏惟音第二日,莫思归来找他时所说的那句话。 真正爱一个人,就不该去伤害她,而是为她着想,给她幸福。 哪怕,陪着她一起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东宫寝殿的冷清一如既往,萧君眠趁着心意还未改变,连夜让人唤醒苏雪乔,一包药递到她面前。 “我不清楚你腹中骨肉是谁的,也不想追究,在外人发现之前打掉,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从今往后,你继续当你的苏良娣,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跟你争宠,也没有人能够高过你的地位。但同样,你也不用觊觎太子妃之位,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有资格做我妻子,而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你。” 萧君眠异常冷静,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出口的,也正因如此,其中每一个字都让苏雪乔既高兴,又止不住妒火中烧。 喜的,是他同意她留下,不再赶她离开,她还能在他身边看日出日落。 怒的,是他如此绝情,竟连她私通外人身怀六甲都不在乎,仿佛她只是个毫无关系的女人。 他所爱的,所恨的,所有一切仍在夏惟音那里,没有任何改变。 愤怒也好,狂喜也罢,苏雪乔早就学会不动声色,听着萧君眠冰冷语气,露出比莲花更纯洁的表情:“殿下放弃夏家妹妹了吗?” 萧君眠冷笑:“如此,不是正如你所愿?” “雪乔一心一意为殿下考虑,从不曾为自己做些什么。”垂下眉眼,苏雪乔缓缓跪地,“雪乔与夏家妹妹关系匪浅,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希望殿下放手,不要再执拗于她,殿下却认为这是雪乔的自私嫉妒……” “是吗?说得好听,你做的又如何呢?”萧君眠捏住苏雪乔下颌,冷冷与她对视,“引诱我要了你一次,那之后你就四处炫耀,甚至弄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孩子,这也是为了我?向惟音哭诉抱怨,让她愤怒于我,这也是为了我?” 苏雪乔咬咬牙,挺起胸膛:“是!这也是为了殿下!” 萧君眠放开手,带着厌烦表情后退,慢慢坐到椅中:“好,那我就听你说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才会这么做。苏雪乔,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在你的回答里。”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一丝丝传来的剧痛让苏雪乔竭力保持清醒镇定,仰头望向萧君眠,把早就准备好的满腔谎言一一道来。 “殿下不是一直困惑夏家妹妹与墨妄尘的关系吗?我可以明确告诉殿下,早在入宫之前夏家妹妹就认识墨妄尘,他们之间,绝非夏家妹妹所说仅仅是恩人与被救的关系。” 萧君眠的手指不着痕迹微颤一下,面上仍是麻木神情。 “哦?是吗?那你再说说,他们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夏家妹妹进入东宫是否是受墨妄尘指使,这点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们将常见面,东宫围墙也好,侍卫也罢,根本就拦不住墨妄尘潜入。至于他们私会时过做什么,我想殿下应该能猜到。” 苏雪乔话音才一落地,萧君眠陡然站起,毫不留情一脚踢在她肩头。 那一脚又重又狠,苏雪乔身子单薄自然扛不住,一下向后跌倒在地,按着肩膀面色惨白。 “你再胡乱说句试试!”萧君眠目光狠厉,双手紧紧握拳,又是一脚踢了下去。 女子诸多罪名里,最不名誉的便是**之罪,苏雪乔刚才的意思是在暗示,夏惟音曾与墨妄尘私下见面,多次做出不轨之事。 如此难听的说法,萧君眠自然恼羞成怒,接连几脚下去仍不解气,胸口起伏不定,面色铁青。 无论谁说她一句不好,他都无法忍耐。 苏雪乔忍着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到萧君眠累了,怒气渐渐消退,这才抱着疼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又爬回他面前,端端正正跪坐:“雪乔所说,全都是夏家妹妹亲口告诉我的。早在她进宫之前就已经于墨妄尘有了夫妻之实,殿下若不相信,何不去亲口问问她?” “要我亲自去侮辱她吗?”萧君眠气极反笑。 然而他的冷笑中,显然有几缕慌张味道。 那种味道源自猜疑,且越是对所在意重视的人,就会越深重。 苏雪乔偷偷看着他眸中渐渐弥散的慌乱,一阵阵愉悦之感在心底荡漾开去,面上,却还是那种受了委屈又甘愿隐忍的凄苦神情。 “殿下是害怕说出来会让夏家妹妹羞愧憎恨,那好,我去问,殿下躲在一旁听着,这样总可以了吗?” 萧君眠久久凝视苏雪乔苍白容颜,似是想看透她的筋皮骨肉,想看到她魂魄深处。 可惜的是,他什么都看不到,苏雪乔的从容不迫,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你去问。”半晌后,他终于松口,“如果惟音否认,我不会多问半句,直接将你良娣身份废去,刺字发配,永生不准再踏入京畿之地。” “如果夏家妹妹承认了呢?”苏雪乔紧追不舍。 萧君眠迟疑片刻,一字一顿道:“今日起,你,便是东宫二十四奉仪之主!” 苏雪乔深吸口气,缓缓起身,轻轻擦去唇角血丝,目光平静:“殿下金口玉言,希望不会出尔反尔。” 萧君眠不再理会苏雪乔,负着手大步流星向地牢走去。 从萧君眠离开到苏雪乔出现,之间间隔不超过一个时辰,夏惟音从小憩中醒来,无声盯着苏雪乔款步走近。 她注意到,苏雪乔手臂上、脖子上、脸上都有伤痕,淤血纵横却看不出青紫,显然是刚刚被打的,就连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微微皱了下眉头,夏惟音低道:“因为孩子的事吗?果然,苏姐姐骗了我。” “深宫之内,最永恒的就是母凭子贵这句话。连孩子都没有,我又有什么凭依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被抛弃?”苏雪乔幽幽叹息,走到铁栅前费力跪下,紧绷的衣衫之后,总算能看出小腹些许隆起。 夏惟音稍有失神,看着苏雪乔小腹,冷漠眼神缓和七分:“殿下同意留下这孩子了?” “没同意。等会儿回去之后,我就得把这孩子打掉。不过无所谓,反正是无关之人的骨肉,我并不在意。”低头轻轻揉搓小腹,苏雪乔语气缓慢幽冷,“这些都是托妹妹的福,要是没有妹妹,也就不会有这孩子,更不会有我今日将要所受痛苦。妹妹倒是好了,处处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缺。” “困在笼中不得自由,这也算顺风顺水?我该说你要求太低,还是该说你见不得别人好,就只会怨天尤人?” “说什么都无所谓,我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在我离开帝都之前,最后和你谈谈心。”苏雪乔笑笑,满目寂寥,“妹妹可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从打咱们进宫开始,你就备受殿下关照。而我……直到不久前,殿下才能叫对我的名字。” 那些话就像毫无意义的家常,听得夏惟音越发烦闷,索性闭上眼继续小憩。 苏雪乔见她不理不睬,倒也没什么反应,仍旧自言自语:“我如何能与妹妹相比呢?妹妹有殿下的痴爱,又与墨公子两情相悦,哪怕身陷牢狱也是殿下舍不得碰的珍宝。说起来,妹妹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守着妹妹的秘密,只怕也没有妹妹的今日。” “原来苏姐姐是来邀功的。”夏惟音睁眼冷笑,“只可惜我一穷二白,没什么能够给你,不然真该赏姐姐千恩万谢才对。” “妹妹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你也不想想,要是殿下知道你与墨公子的关系,知道你们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妹妹你还能活到现在吗?除非妹妹打算欺骗殿下,对那件事矢口否认。” “没有什么事比隐瞒与谎言更令人疲惫。如果萧君眠想知道,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他——是,没错,我早就与墨妄尘有过鱼水之欢。可那又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夏惟音的视线从苏雪乔身上慢慢转移,移向地牢入口方向,微翘唇角带着凉薄笑意,轻蔑,冰冷。 “殿下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吧?下次不必特地派个人来套话,你问,我绝不隐瞒。” 地牢入口,一袭淡薄影子晃了晃,旋即消失不见。 苏雪乔起身,得意表情毫不掩饰,映在夏惟音黑色眸中显得那样陌生。 她和她都知道,萧君眠已经离开,有些伪装,已经可以卸去。 “夏惟音,其实你本可以躲过这一劫,只要你远离帝都不再回来。你不在时,这帝都风平浪静,就算殿下被贬为王我也甘愿陪他受苦,所有一切幸福,都是被你给破坏的。所以你就别怪我狠心了,你的幸福,我定会亲手毁掉!” “这就是你最终目的?”夏惟音仰头,眉目清淡,“想杀我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告诉萧君眠不就好了吗?以你的阴险狡诈,想要陷害我岂不是易如反掌?” 苏雪乔突然发出不屑笑声,悦耳如铃,却听得夏惟音阵阵心寒。 “我为什么要害死你?我说了,我想做的是亲手毁掉你的幸福,而不是你这条贱命。慢慢看着吧,夏惟音,亲眼看看你所爱的男人,是如何被一个爱你爱到失去理智的男人杀死的!”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0章 强迫 掖城角落,曾经供墨妄尘和贺兰阙藏匿的小屋内略显拥挤,桌边凳子都已坐满。 “东宫被彻底封锁了,除了太子和随侍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里面也是五步一岗,根本没有潜入的可能。”莫思归展开一张底图,指尖轻点,“如果三小姐被软禁,那么只可能在寝殿;如果是强行拘禁,那么最有可能的是私牢,就在这里。” 几颗圆溜溜脑袋凑过去看了看,很快又都缩回。 裴挽交抱手臂,若有所思:“几乎是东宫最中心了。不计半路阻拦,以最快速度赶到也要两盏茶的时间,足够太子把夏姑娘转移走。” “就不能不惊动守卫进入吗?要杀人,我不介意,只要能救出惟音!”夏博渊始终处于激动状态,满目通红血丝。 “夏将军别冲动,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吗?”莫思归摆摆手,“我觉得三小姐应该是处于比较安全的状态,毕竟太子殿下以皇上名义发了昭告,宣布下月初一要迎娶三小姐,那么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妄动。” 裴挽斜眼看了看一旁放着的官府告示:“莫老板确定吗?以前的话,我还能对太子稍稍寄语希望,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说,太子根本就是个疯子,难怪小尘如此厌恨他。” “你胡说什么!要不是墨妄尘,惟音怎会遭遇这么多不幸?!”夏博渊怒火陡然翻倍,一把抓住裴挽衣襟怒喝。 竹山和桃央吓得连忙凑上前,一左一右拼命拉扯夏博渊,莫思归也一脸无奈,摇着扇子苦笑:“这种时候还追究怪谁,有用吗?是殿下的错也好,是墨公子的错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出三小姐,不然真等太子殿下逼三小姐成了亲,估摸着墨公子只剩横剑自刎的份了。” 裴挽挑眉,淡淡瞥了莫思归一眼,随手一推便从夏博渊手中脱身,依旧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夏姑娘是我玉廷阁属下,我自会尽力救她。现在慕染应该已经带着人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我们会迅速解决东宫内守卫,尽快冲进去找到夏姑娘的任务主要靠你们。” “我和夏将军对东宫也不是那么熟悉啊!这种时候,要是贺兰大人还在就好了。” 莫思归的话让夏博渊沉默下来,裴挽的表情也不再轻松。 “我听小尘说过,贺兰似乎对太子十分忠诚,突然不辞而别,最有可能就是去找太子了。”玉箫敲了敲额角,裴挽感慨道,“贺兰是颖阑族人,却成了太子最忠实部下;莫老板和夏将军都是晋安国人,却在这里策划如何背叛太子……这世道,我真弄不懂。” “弄懂它做什么?三分清明七分糊涂,这才叫人生。”莫思归起身,端起茶壶悠悠然走到窗边,眯起眼眸浅笑,“莫某在掖城生活九年了,也是时候该换换环境,正巧三小姐有难,借此机会救人又能有个机会放弃在帝都的根基,何乐而不为?” “莫老板为夏姑娘损失诸多,这份亏欠,等莫老板到了云临城,玉廷阁自会补偿。” “罢了,金银我多的是,拿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未免无趣。裴堂主真心想补偿的话,不如为莫某寻一处山水胜地安家,平日里带三小姐常来陪我聊天足矣。” 眼看重要碰面成了两个闲人的聊天,夏博渊气得团团转,抓起桌上告示四个粉碎,而后闷闷离开。 纸屑洒了一地,金能看清几个黑色大字。 太子,侯府三小姐,初一,盛世大婚。 这样的告示,身在地牢中的夏惟音当然看不到,她仅仅是感觉到外面的人都在忙碌,总能听见有匆匆脚步经过地牢,就连萧君眠也忙得不怎么出现了。 虽然他一出现就是喝闷酒,或者不声不响看着她,像是失去魂魄六神无主的鬼魅。 那是夏惟音完全不熟悉的萧君眠,比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更加陌生。 终于,在她已经数不清是被囚禁第几日的某天,境况发生了一些改变。 萧君眠性子沉稳,衣着喜欢偏素淡的浅色,这天却不知怎么,穿了一身十分惹眼的锦红,头发也只是简单扎起,而没有带发冠。 “等下会有宫女为你沐浴更衣。之后多少吃些东西,我不想让人看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打开牢门走到虚弱至极的夏惟音身前,萧君眠蹲下,轻轻抚过她额角杂乱发丝,眼神寂然,“我不想这么做,却别无选择。” 夏惟音一连绝食数日,最虚弱时已经人事不知,那些负责照料她的宫女太监不得不用强迫手段让她服下流质食物,总算没把这条命搭在牢中。 而眼下,她有力气冷冷看着萧君眠,却没有足够力量再给他一耳光,勉强站起已是她最大极限。 “有很多人想要救你离开,他们就在东宫外伺机而动。”借扶住夏惟音的机会,萧君眠在她耳畔低语道,“我不知道墨妄尘会不会来,但结果绝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不来,今日起,你就是我萧君眠的太子妃;他来,那就让他最为我们成亲的祭品好了。” 成亲? 夏惟音心头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刺目的红色,不正是喜服的颜色吗? 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在得知她与墨妄尘的关系后,为什么萧君眠没有恼羞成怒杀了她,反而要娶她为妻? 答案只可能有两种。 或者,他疯了,已经没有理智。 又或者,这仍是他谋划算计的中一部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陷阱。 一如苏雪乔所期盼那般,她的死不会是这段孽缘的终结,无论是苏雪乔也好,又或者是萧君眠,他们真正希望杀死的人,是墨妄尘。 关键在于,墨妄尘是否会为她而来? “沐浴,更衣。”萧君眠将她恍惚神色尽收眼底,退出牢房外一挥手,宫女们便抬着木桶、端着喜服涌入牢中。 水是温的,半面香花,浓郁扑鼻;喜服是崭新的,精致金丝绣凤,细密针脚,巧夺天工如霓裳羽衣。 萧君眠站在外面负手背对,闭着眼,耳中听着不时响起的哗啦啦水声,仿佛一个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又像运筹帷幄只待结果的不败将军。 片刻后,宫女伺候夏惟音沐浴完毕,为她换上一身与萧君眠同样颜色的喜庆中衣,却没有动那叠华丽喜服。 挥手摒退众人,萧君眠端来一碗温热米粥:“你最喜欢的咸酪粥,吃下去。” 夏惟音没有拒绝,接过粥狼吞虎咽喝下。 她绝食是为抗争,是为了让萧君眠知道她的坚决态度,可现在已经没用。她不清楚萧君眠设下了什么陷阱,也不知道有谁在筹划救她,所以她必须尽快养足体力,做好面对一切糟糕状况的准备。 为了那些可能因她遭受牵连人,她必须振作起来! “这就对了,伤害自己没有任何意义。”眼看夏惟音吃下一大碗粥,萧君眠露出满意笑容,拿过那叠喜服抖开,半是欣赏半是赞叹,“我幻想过很多次你穿上喜服的样子,今天总算能得偿宿愿。惟音,我说过,除了你,东宫不会有其他人能成为太子妃。” 感受到力量渐渐回归,夏惟音退到墙角,悄悄伸手摸进被褥下——为防止被发现,她将那把匕首藏在被褥里,一直在等待能够逃走的机会。 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冷之感,冷静重新回到夏惟音身体每一个角落。 萧君眠已经近乎疯狂,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他,不让他伤害那些为她而来的人,也不让他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 小心翼翼把匕首藏在身后,夏惟音哑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我真庆幸当初选择的不是你,否则现在说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如果当初你没有骗我,你我又怎会走到今天这地步?”萧君眠走近,捏住夏惟音下颌,面无表情,“假如你坦白告诉我,你与墨妄尘曾作出苟且之事,或许我不会怪你,反而会更疼你。可惜的是,你不仅没有告诉我还百般隐瞒,为保护他屡屡骗我。面对这样的你,除了伤害我还能怎么做?”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意义的借口。” “所以我不再说了,我只会去做。”萧君眠沉下声音,头颅靠近夏惟音,微凉唇瓣凑了过去。 夏惟音皱眉,偏过头躲开。 一缕失望掠过眼眸,萧君眠紧贴着她耳垂,呼出热气却有种冰冷味道:“我喜欢你,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唯一会改变的是,墨妄尘再没有机会和我争夺你,死,是他唯一结局。” 那一刹,夏惟音对萧君眠的厌恶猛然增长,伺机依旧的匕首再不犹豫,陡然从身后亮出,猛地向萧君眠后肩扎去。 才一出手,夏惟音就有些后悔。 即便刺中了,后肩那种位置也仅仅是让他行动能力减弱而已,远远达不到制止他的目的。 可她实在做不到,下手去谋害他的性命。 心里,终归是不舍。 那一抹冷然寒光划过萧君眠眼角,敏感本能让他下意识推开夏惟音迅速后退,堪堪避开匕首的突袭。 哧啦,红色衣袖被割破一长条,萧君眠推到安全之处愕然看着夏惟音,夏惟音却因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量彻底放空,跌跌撞撞向一旁栽倒。 匕首刃身发出幽冷光芒,那光芒投映在萧君眠眼眸中,渐渐将那双眸子里的错愕染成同样的冰冷之色。 萧君眠踉跄两步,捂住脸几声长笑,沧桑凄凉。 她,居然想要杀他…… “夏惟音,我算明白了,你从不曾对我留情!” 红色身影突然之间扑向前面,还不等夏惟音扶着墙壁站稳,立刻被温热身躯压在墙上,唇齿突如其来的疯狂热度之间,一抹血腥味弥漫开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1章 不存在的婚事 命途多舛的一生中,夏惟音从未有过如此无力之感。 萧君眠的吻炽烈疯狂,像是要榨干她的唇瓣、融入她的血肉一般,连磕破的唇瓣渗出那一两滴血珠都不放过。算不得健硕却颀长有力的身子把她紧紧压住,一手钳制她的手腕固定在墙上,另一手紧紧捏着她双颊,不肯让她倔强闭口或是转开头。 夏惟音拼力挣扎,使出所有力量抗拒他的索取,然而绝食数日几近奄奄一息的她,如何能对抗萧君眠的强势? 来自愤怒的力量,最是可怕。 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孤零零地躺着,雪白刀刃映出交叠的两抹倒影,一片艳红,一片清寞。 “殿下,吉时已——呀!” 冒冒失失跑来的宫女看见不该看的一幕,连忙捂住眼睛红着脸转身,被打扰的萧君眠目光阴冷,侧目回望,无意中放松了警惕。 借此机会,夏惟音将仅存的最后力量全部放出,总算挣脱束缚让双手得到自由。身子一侧,如影子般灵活躲开,夏惟音钻到距离萧君眠最远的角落,拾起匕首对准萧君眠。 千载难逢的一瞬就这样仓促结束,萧君眠缓缓回身,看了夏惟音一眼,轻轻抹去唇上一点血腥湿润。 “你不愿出去见人也罢,反正这只是一场用来设下陷阱的婚事。稍后等我斩下墨妄尘项上人头,到时候再送来给你,与他做个诀别。” 砰,随着那抹红色身影离开,牢房铁门再一次无情关闭。 残力耗尽,夏惟音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握紧匕首的双手泛着冷冷青白骨色。 脑海中一片空白持续了半天,等夏惟音回过神时,两只手已经僵住,每一寸骨骼都仿佛缺乏润色一样生涩,难以挪动。 连续深呼吸三次,夏惟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萧君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要谁死,那么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付诸行动,一如他在攻打德镇时所作所为。 固执,疯狂,一旦底线被捅破,他就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当权者。 看看地上还摆着前一晚剩下的冰冷饭菜,夏惟音咬咬牙,像只饿狼一般扑到托盘边,也不顾那些东西是否还能吃,又是如何冷硬,拼命而迅速地往嘴里塞去。 她需要热量,需要力量,需要食物来支撑她虚弱身体。 这样,她才能逃出去,才能去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 冷掉的糯米团变得十分甜腻,干硬牛肉划破她柔嫩口腔,已经开始变酸的青菜打蔫成团,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止夏惟音疯狂举动,一口饭菜一口水,和着嘴里的血腥味道一起咽下。 久未进食的胃部突然之间迎来大量食物,剧烈不适感让夏惟音几度干呕,她却固执坚持,直至足有两人分量的饭菜全部吃下去。 抹了抹干燥唇瓣上的血丝,夏惟音摇摇晃晃起身,深吸口气走到牢门前。 以前萧君眠喜欢安静,东宫配置的侍卫、太监和宫女数量都远远低于标准;这日他要派人操办婚事,又要准备好人手暗中埋伏,不得不从各个角落调集能用之人,是而守在天牢的只有两个典狱。 看看周围无人,最近的身影也还在地牢入口晃荡,夏惟音果断拿起匕首,在右数第三根铁栅面前蹲下,竖起匕首用力去刮那铁栅根部。 陪在她身边的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虽不能直接砍断拇指粗的铁栅栏,想要一点点削出个豁口还是没问题的。之前一段日子里,夏惟音每每遇到看管不严时都会悄悄锉这根铁栅,到如今,铁栅根部已经有了将近一般粗细的缺口,只差一点点就能撬除。 细小削撬声没有惊动守在门口的典狱,他们的注意力都不远处的兰心园勾去了。 兰心园是东宫举办各种宴席的地方,空地广阔,两边有花园回廊,最适合藏匿人手,因此萧君眠把根本就不存在的“成婚”宴席设在了此处。 此时的兰心园罕见地热闹,四个角落分别坐着四拨弹小曲儿、唱调子的艺人,周围围着许多宫女太监,还有一些平时最喜欢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前朝官员,一群人或说或笑或交头接耳低声交流,全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萧君眠出现时已换过中衣,身上披着金丝绣纹、缀满华贵珠玉的喜服,就那样不声不响站到园子中央。 “呦,殿下来了!” “准备了!准备了!吉时已到!” 园中立刻响起三三两两的吆喝声,很快所有人都恭恭敬敬起立,向萧君眠躬身行礼。 萧君眠负手长立,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微一动眉头,旁边顶替贺兰阙的侍卫快步凑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 萧君眠一甩衣袖,面无表情道:“坐,先喝酒。” 一群人轰隆隆挪动长椅坐下,一个个表情紧张严肃,正襟危坐,全然不像前来贺喜的人。 太子纳妻妾不需要太过隆重仪式,只有在册封太子妃时才需要大操大办,夏惟音本就不在二十四位奉仪编制内,更不可能有什么正八经的婚礼,身为太子的萧君眠向晋安国四州十六郡广下告知书,已是极高规格的待遇。 但这种待遇,未必意味着好事。 “时辰已到,现在应该是太子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东宫后墙外,黑纱遮面的夏博渊低声道。 裴挽也是一身暗色劲装,同样遮住面孔,朝身侧林慕染种种点了下头:“你来下令——进去之后紧跟着我,别乱走,东宫很大,会走丢的。” 林慕染冷着脸不理他,屈起手指放在唇边,一声清脆而特别的鸟啼声陡然响起。 在鸟啼声响起的同时,墙根下站着的三十余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高高跃起,动作利落地攀过围墙进入东宫,而后很快从围墙内传来低微惨叫,却也仅仅是那么一瞬。 听见东宫内稍远处传来吆喝声与刀兵相撞声后,裴挽深吸口气,手腕一转亮出长剑,率先越过围墙,紧接着是林慕染和夏博渊。 先闯进去的三十多人已经和东宫守卫展开激斗,地上还躺着几十个或死或伤的守卫士兵,裴挽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从那些士兵头上跨过,径直朝寝殿所在方向冲去。 先头那三十多人被守卫发现并不意味着计划失败,正相反,他们与东宫守卫交锋是裴挽计划的一部分。 一旦守卫的注意力都被那三十多人吸引走,他和林慕染、夏博渊就有机会直接冲向东宫寝殿旁的兰心园,在萧君眠收到消息将夏惟音再次藏匿之前赶到。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局。 东宫之内最高建筑就是寝殿,一名轻功极好的侍卫望了望,突然脸色一变,急忙从殿顶跳下,匆匆来到兰心园萧君眠身边。 “殿下,有三人闯入,北墙方向。” 萧君眠眼睛一亮,而后恢复从容,勾起嘴角微微扬手:“开戏了。” 那侍卫恭敬点点头,转身打了个手势,下面等待已久的人群立刻发出一阵阵虚假笑声和交谈声,就连停止半天的艺人们也开始唱歌弹琴,瞬间将兰心园的热闹氛围演绎出来。 萧君眠打了个响指,很快有宫女从拱门外扶进来一个女子,凤冠下以红纱遮面,莲步款款走到萧君眠身边。 老宫女送上一只托盘,托盘里两只银盏盛满酒液:“殿下,这时辰差不多该喝交杯酒了。” 取过一只银盏塞到穿着喜服的女子手中,萧君眠拿起另一杯酒轻轻撞了一下,而后将杯盏绕过那女子手臂,却迟迟没有仰头喝酒。 他在观察,在仔细看兰心园北边的情况。 终于,一道人影出现在视线中,踏着树枝墙头急冲而来,毫不犹豫奔向萧君眠身边。 萧君眠没有迅速做出反应,而是转身面对刺客,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神情,还特地用身子挡住蒙住脸面不知所措的女子。 裴挽已经十分接近萧君眠,看他反应和动作,认定萧君眠身后穿着喜服的女子就是夏惟音,立刻挽了个剑花直刺过去。 距离萧君眠还有不到十步的时候,裴挽突然看到,萧君眠错愕神情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冷笑,那风姿气度绝非被人扰乱婚事的太子,而是一个等待猎物很久,终于就要获得收获的打猎人。 裴挽瞬间头皮一麻,暗道糟糕。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紧随而来的林慕染发出一声惊呼:“快躲开!有埋伏!” 能够混到玉廷阁堂主之位,裴挽自然不是平庸之辈,当他看到萧君眠脸上出现不该有的表情时,他就知道,这一场劫婚早就在萧君眠预料之中,他和林慕染等人都做了瓮中之鳖。 心思急转的功夫,裴挽已经下意识止住身形迅速后退,不料萧君眠早有准备,才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一张大网从高空抛下,朝着裴挽当头罩去。 五尺剑锋蓦地直冲而起,剑刃割破那层大网绳结,却在更后面处卡出——那层大网除了一层绳子外,居然还有一层铁网! 剑身被缠住,裴挽身形一滞。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萧君眠眯起狭长眼眸,眸光冷而镇静。 “天罗地网,你还想往哪里逃?”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2章 生死多变之局 长剑被铁网缠住,使得裴挽行动速度大大下降,那些本应来贺喜的人纷纷起身,从不同隐蔽角落抽出刀剑,飞快向裴挽围拢。 林慕染在裴挽身后,将他面临困境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围过来的人增多,一咬牙冲上前,抬脚踢到裴挽手腕上。 裴挽吃痛放手,长剑当啷落地,而在铁网将他包裹之前,林慕染已经将他用力向后拉扯,惊现避开铁网覆盖范围。 这样做的代价是,林慕染身后防御大空,一道刀光砍来,在她背上留下长长一道伤口。 转头看见林慕染迅速变白的脸色,裴挽微微一愣,继而眼眸一变,浑身散发出狂躁激怒气息,赤手空拳攻向砍伤林慕染的人。 咔嚓,头骨碎裂的声音传来,让那些也想来分一杯羹立下功劳的人猛然止住脚步。 只是一掌,裴挽竟把敌人头骨生生敲裂! 短暂空隙给了裴挽机会,一手将林慕染卷进臂弯里,一手踢起地上宽刀握在手中,刀光大开大阖、毫无章法,却能在转眼间连伤数人,硬是拼出一块无人敢靠近的空间。 “慕染,怎么样?伤得重吗?”裴挽压低声音询问,语气细碎颤抖。 林慕染面上毫无血色,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可裴挽分明看见,她背上衣衫已被不停涌出的血浸透染红。 这样重的伤支撑不了多久,就算流血也会活活流死。 裴挽搂紧林慕染,刀尖指地,满是血丝的双眼环视周围敌人,无声却可怕。 江湖人士与宫廷侍卫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层次,那些乔装打扮的侍卫高手遇到裴挽,别说上前过招,就连直视他目光都觉得压力巨大,你看我我看你,竟是谁都不敢靠近半步。 萧君眠感觉不到恐惧,表情麻木看着园中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变化,仅仅是抬起手,干脆落下。 “杀。” 那一声毅然命令给了侍卫们无穷勇气,不知道是谁最先发出一声低喝冲向裴挽,而后,所有人都高举武器,不顾一切朝裴挽和林慕染攻去。 夏博渊功夫远不如裴挽和林慕染二人,好不容易赶到,眼看他们被围攻却无计可施,只能以缓慢速度在随时有刀锋砍来的人群中拼命向他们二人靠拢过去。 林慕染的伤让裴挽瞬间化身一头凶兽,每一刀必伤一人,每过片刻,脚下必定多上一具尸体。 “带她走!我拦着!”夏博渊透过人群拼命高喊。 他却忘了,他的嗓音,有个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看着陷入重围的三道身影,萧君眠渐渐有了表情,声音冷到极点:“博渊,连你也要背叛我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帮助逆党亡我晋安国!” 萧君眠的怒斥击打在夏博渊心里,无异于致命重击,然而短暂失神后,夏博渊还是挺起胸膛,坚定地站到裴挽和林慕染身前,嗓音洪亮如钟。 “殿下不顾百姓生死,悍然出动翼火弩进攻德镇时,可有考虑过晋安国?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的殿下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位,我绝不会让惟音受你束缚,至死都不得自由!” 闭上眼失望地长出口气,再睁眼时,萧君眠眸中波澜不惊,寻不到一丝感情:“擅闯东宫者,皆以乱贼之名论处,杀无赦!” 得到最终杀令,那些侍卫再没有任何顾虑,齐齐高呼一声,手中亮闪闪的刀光纷乱刺目,全部朝被围困在中央的三人砸去。 裴挽和林慕染都是高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夏博渊只是个擅于调兵遣将的将军,肉搏并不在行,加之林慕染身受重伤没有战斗力,反而会拖累裴挽后退,因此三个人很快就显出劣势。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外忽然传来接连十余声尖锐啸响,距离三人最近的一排侍卫纷纷按住胸口,一声惨叫躺倒在地,胸口白羽箭犹未停止颤动。 突如其来的暗袭让一群侍卫乱了马脚,惊慌四顾忘记攻击,很快又有几人被箭射中。 “保护殿下!快保护殿下!” 近身侍卫一股脑涌到萧君眠身前,高举铜盾将萧君眠保护严实,萧君眠却因急转直下的情势倍感愤怒,一时失去理智,猛地推开侍卫大步走出。 嗖—— 又一只羽箭奔袭而来,直朝萧君眠心口。 裴挽神经紧绷,不自觉屏住呼吸紧盯那支箭,既希望它射中,却又不希望;夏博渊没有他那般鹰隼似的眼力,只看见一道影子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划过,提心吊胆忘记呼吸。 白羽箭去势迅疾,宛若惊雷,却在萧君眠胸口前生生止住。 有人徒手接住了那支箭。 裴挽松了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微微一声感慨叹息。 “贺兰?”萧君眠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既惊又喜,却是惊讶远远多过重逢喜悦。 贺兰阙脸色很差,接住那支箭似乎让他用尽所有力量,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半步,在两个侍卫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显然之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抬头望向一侧宫墙,贺兰阙沙哑道:“妄尘,你走吧。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伤害殿下。” 瞬间,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望了过去。 枝繁叶茂的大树传出一阵窸窣响动,少顷,一道人影从树枝间轻飘飘跃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挽咳了一声,惨笑道:“这小子,到底还是追来了,论固执根本不输给太子啊……” 夏博渊有些愣怔,看了裴挽一眼,又看看仿若天降的墨妄尘,脸色瞬息万变。 几乎所有人都被混乱局面搞得头昏,只有萧君眠在墨妄尘出现的一刹那气息大盛,浑身上下满满都是毫不遮掩的杀气。 但是,他不敢乱动。 墨妄尘状况没比贺兰阙好到哪里,也是一副伤病交错的苍白面色,但他手中上满弦的弓和三支蓄势待发的白羽箭,着实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肉跳。 而更可怕的,是那双冷漠直视,透着无穷无尽寒冷的眼眸。 “惟音在哪儿?”手指紧紧勾住弓弦,墨妄尘冷道。 贺兰阙动了动,想要彻底遮挡住萧君眠,不过他忘了除墨妄尘外,还有三个人也是为救夏惟音而来。 一柄雪亮短刀无声无息架到萧君眠颈间。 就连裴挽也大为惊讶,怎么也没想到,林慕染居然会拼着重伤之躯悄悄潜行到萧君眠身边,成为掌控局面的关键人物。 “夏堂主……把夏堂主交出来。”林慕染气息断断续续,手中的短刀却稳如磐石,分寸不离。 萧君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的性命自然金贵,所以不等他开口,那些侍卫急忙放下武器示意投降;贺兰阙想趁虚而入,不过林慕染警惕性很高,他才一动念头,林慕染就在萧君眠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贺兰阙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沉着脸坚持不吭声的萧君眠:“殿下!别再固执了!我说过,就算殿下留住惟音也没用,她的心不在这里!何况惟音只会给殿下带来灾厄,这不是我想看到结局啊!” 任凭贺兰阙怎么苦苦哀求,萧君眠就像吃了哑药一般,一个字都不肯说。 前有贺兰阙阻拦,旁侧还有正在迅速失血的林慕染,墨妄尘难免急躁,墨色眼眸一沉,趁贺兰阙回身露出破绽的功夫,瞄准萧君眠将箭射出。 贺兰阙听到弦响,立刻明白墨妄尘放了箭,然而回身再次抵挡已经来不及,只好顺势猛推萧君眠一把。 三支白羽箭中,有两支落空钉在了墙壁上,最后一只虽然击中目标,却也仅仅是穿透了萧君眠宽大衣袖,而后仍无可避免的失去方向萎落在地。 接连两次死里逃生让贺兰阙心有余悸,心跳快得就要冒出嗓子眼,而他很清楚,墨妄尘下一轮攻击马上就会袭来,绝不会给他或者萧君眠喘息机会。 “妄尘你——” 才脱口半句怒吼,贺兰阙便哑然失声。 谁都不曾料想到的情况发生了。 萧君眠冷静得可怕,忽然抬起手臂直指墨妄尘,而在他手中,一样看起来像是铜管的东西十分抢眼,几颗金属质地的珠子接连喷出,带出一溜刺鼻味道。 贺兰阙头皮一麻——那是火药的味道! 没人想到不懂功夫的萧君眠会反击,正是这大意疏忽,让墨妄尘微愣还没结束时,胸前肩头多了好几处伤口,几声细微闷响从那伤口中传出。 裴挽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那暗器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夏惟音临走前,他吩咐林慕染转交给她的,玉廷阁独门暗器火玲珑。 伤在这种暗器之下的人,凶多吉少。 “贺兰阙!你干的好事!”裴挽一声怒吼,丢下刀冲到摇摇晃晃的墨妄尘身边。 林慕染从没见过裴挽如此愤怒神情,一恍神,竟让萧君眠钻了空子,弯腰从她短剑下躲开。 局势瞬息万变,在场侍卫都措手不及呆愣原地,直到萧君眠一声低喝响起,这才慌慌张张拾起武器,又往墨妄尘和裴挽身边扑去。 萧君眠冷眼看这一切,漠然仿若事不关己,让他再次露出表情的,是身后传来的一阵熟悉馨香,以及顶在后心上某个硬物。 “放了他们,不然我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消失在人们视野中许久的夏惟音终于出现,一身大红喜服衬着苍白面色,更显得那抹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眼神怅然清寞。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3章 分分合合 这一天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不过是许多良辰吉日之一,但对夏惟音来说,简直灰暗到让她身心疲惫,几欲放弃希望。 上一次三个人同时出现,还是在帝王宴上,而今他们之间没了猜疑,只剩憎恨。 偏偏那两人都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给过她温暖,让她割舍不下的男人。 悄悄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励,夏惟音稍稍用力推动匕首,声音更加决绝:“下令放人,马上!” 初刻惊诧过后,萧君眠发出一阵沙哑笑声,凄然自嘲:“枉我机关算尽,到头来你还是要离开吗?惟音,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惟音不去理会他说的话,眉头一皱,从萧君眠手中夺过那只先前被他搜走的暗器,警惕指着他和贺兰阙慢慢后退,一直走到墨妄尘身边。 她背着他,故意的。 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又要怎么去迎接他的目光。 忽然之间,垂下的手被温热包裹。 是他永远不会失去温度的宽大手掌。 没有任何理由,紧绷的神经一刹那放松下来,夏惟音往墨妄尘身边靠了靠,取代裴挽的位置,紧紧将他搀扶住。 裴挽很自觉,让开位置后默默回到林慕染身旁,不由分说把近乎奄奄一息状态的林慕染打横抱起。 “大哥,你在前面开路。”夏惟音低语一声,暗器仍对准萧君眠没有移动半分,“裴堂主请保护好林副堂主,妄尘我来照顾,我们得尽快撤离。” 用力点了下头,裴挽紧跟夏博渊身后,方被周围侍卫偷袭。 四个人一点点向拱门移动,只要能脱离园内包围,他们就可以和外面的三十多个玉廷阁高手汇合,在他们保护之下安全离开。 眼看夏惟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萧君眠神情变得萧索寂然,唇角那抹苦笑也更加凄清:“惟音,你这一走,是不是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相见。” “恨也好,怨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我从不觉得与你相遇是错的,哪怕到如今,你对我只有憎恨。”轻轻闭上眼,萧君眠表情肃穆,“曾经我只知道为别人而活,只把感情当做权势陪衬,直到遇见你。如果有一天我疯魔了,那也必定是为你。” 夏惟音浅笑,漫不经心:“你犯的错不该加在我头上。萧君眠,我曾敬你心怀天下、勤政爱民,也曾真心真意想要助你,只可惜你心计太重,我只能离开。就到此为止吧,但愿你我再没有相见之日,只当发生过那一切是场梦。” 退到拱门处时,玉廷阁下属已经赶过来接应,受伤的林慕染先被保护起来,而后是裴挽、夏博渊,同样伤痕累累的墨妄尘却不肯先走,始终紧握着夏惟音的手。 所有细节,萧君眠都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 夏惟音最后看了萧君眠一眼,毅然转身。 “惟音。”在那道身影被其他人湮没之前,萧君眠终是忍不住开口唤她名字,“你告诉我,如果没有墨妄尘,我们能不能还像——” “这世间没有如果。” 平淡如水的回答将萧君眠所有期望瞬间粉碎,已然失去意义的红色喜服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刺目,如血。 茫然无措的侍卫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要追吗?” 萧君眠失魂落魄,根本没有听见,一旁的贺兰阙艰难摇头:“别追,让他们走。那些人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离殿下越远越……” 话说一半,贺兰阙突然剧咳,一大口黑红淤血呕出,转眼不省人事。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阴谋与对峙,没有人得到好处,萧君眠如此,贺兰阙如此,墨妄尘一行人亦是如此。 在莫思归的帮助下,夏惟音等人很快撤离掖城,但并没有走太远,毕竟林慕染和墨妄尘都身负重伤,禁不起路途颠簸。 临时藏匿出也是莫思归安排的,不在通往东部的路上,也不在通往颖阑国的南边,而是在正相反的掖城西北方向,一间人迹罕至的隐蔽小宅内,里面药品食物一应俱全,俨然是早就预备好的避难场所。 在这里,夏惟音又一次见到了父亲安平侯。 在她入宫赴宴的那天,莫思归就把安平侯和夏博渊接到这里暂避,之后夏博渊执意要去救她,便把安平侯和桃央、竹山留下。不过安平侯在这里过得并不是很自在,直至看到夏惟音完好无损出现在眼前,这位短短半年间迅速衰老的老人才放下心。 亲人相见本该欢欢喜喜,然而夏惟音只能对安平侯挤出一个生硬笑容,之后依旧满面忧愁—— 墨妄尘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慕染交给你的暗器是玉廷阁独门研制的,那些小铁珠里装着微量火药,一旦击中目标就会炸裂。原本我是想让你拿着它防身,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落到太子手中。” 裴挽苦笑着将铜管丢进湖水里,转身远离岸边。 “走吧,夏姑娘,不管想还是不想,我们早晚要面对他们。” 夏惟音无声叹息,看了看涟漪渐渐消失的湖水,摇摇头转身跟上裴挽。 东宫那场局,她和裴挽都算是失败的谋划者,而失败的代价正是林慕染和墨妄尘受伤,这份深深愧疚埋藏在夏惟音心里,左思右想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时过三天,林慕染的伤口已经止血并开始愈合,墨妄尘却依旧没有醒来。 昏迷中,他时不时会呢喃夏惟音的名字,表情痛苦居多,这让夏惟音比平时更加怀念他的笑容,怀念他独有的温柔眼神。 “我来吧,你去休息。”拍了拍昏昏欲睡的竹山肩膀,夏惟音换下他来照顾墨妄尘。 打水,浸块湿布,拧干,为他擦去苍白面容上一层汗珠。 所有动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唯有在为他解开衣襟时停顿了一下。 每次看到墨妄尘肩头到胸口那几处狰狞伤口,她的心都会疼得不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忘记,裴挽用刀尖剜出一块块碎肉与铁屑时那可怕场面。 这会让她想起林慕染说过的话。 “只要他平安无事,我宁愿那些病痛都转移到我身上。” 说这话时,林慕染眼底有着最干净的颜色,柔和,酸涩。 夏惟音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像林慕染那样,为一个男人难过到这种地步,而如今她才恍然明白,其实她心里的伤痛与祈祷并不亚于林慕染,以至于看着墨妄尘痛苦表情时甚至会荒唐想到,如果受伤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爱一个人,便看不得他受伤痛苦,所以萧君眠对她的爱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就是爱到已经扭曲。 扯着墨妄尘衣襟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夏惟音不由得自嘲苦笑。正想给他换药、重新包扎伤口,手腕突然被抓住,没有太大力量,却有着她最熟悉的温度。 墨妄尘悠悠睁眼,过了好半晌才彻底清醒,看看欣喜的夏惟音,慢慢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 “解我衣衫……干什么……趁人之危……吗……” 夏惟音心口一酸,咬着牙在他手背上一拧:“没脸没皮的,伤成这样还满口胡话。” “我不伤成这样……你才不会、不会照顾我,难得的机会……” 微微挣扎几下,墨妄尘在夏惟音搀扶下靠着床榻半坐,喝几口水,脸色好上许多,声音也不再那么嘶哑。 抬起无力手臂,手掌轻轻抚过白皙面颊,墨妄尘眼中有着某种安详宁静,微翘唇瓣噙着温柔,如他掌心一样温暖。 “还好你没事。” 不过一句简单感慨而已,却让夏惟音的心狠狠一痛,又忆起在东宫时他满身伤痕血迹,站都站不稳,却满目血丝不肯放弃的模样。 “你不该去东宫,所有一切都是萧君眠布下的局,只为了引你出现。”低下头躲开那片温柔,夏惟音握住他贴在脸颊边的手掌,“我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错了。” 墨妄尘低声轻笑:“知道错就好,我还怕你固执如牛,到现在还要坚持为他辩解呢。” “不会了。”认真摇摇头,夏惟音语气里带着失望,“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明明不懂人心还要自以为了解。得知他动用翼火弩时我就该明白,我所认识的萧君眠只是他善良一半,另一半满心算计的他,绝对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不仅看到你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还能听到你说他坏话,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也值了。” “闭嘴。”夏惟音一瞪眼,闷哼一声,“别把生死挂在嘴上,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还没折腾够吗?” “要是每次都有你贴心照顾,再走个三五百圈我也愿意。” 除了翻白眼外,夏惟音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回复墨妄尘的油嘴滑舌。 少顷安静,看不见的亲昵在二人之间细细流淌,但这亲昵中,始终有一丝略显尴尬的味道。 墨妄尘忽然握住夏惟音的手:“该回家了,惟音。我不想再失去你,受不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一刹也不行。” 夏惟音静静看他半天,笑了笑,柔软手掌从他掌心抽离。 “你忘了,我是你义父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的祸水。”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4章 情劫 “贺兰师兄也曾说你是祸水,你还不是一样帮助萧君眠?怎么到我这里就各种理由?” 墨妄尘伤势还没有转好,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挑起眉梢故意作出不满神情。 “说归说,至少贺兰大人没像你义父那样,二话不说直接用箭射我。”夏惟音起身,倒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总感觉复**那边的人对我都很讨厌,我跟你去找不自在么?什么时候等你能脱离复**再说吧。” “我是复**抚养长大的,脱离得了吗?不过这件事情我也想过,你生长在晋安国,又有安平侯和夏将军这份牵挂,让你加入复**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长出口气,墨妄尘勾了勾手指,懒懒拉过夏惟音的手攥住。 “眼下状况,你和夏将军都算是与萧君眠决裂了,晋安国自然再待不下去。我不强求你们跟复**有什么联系,但还是希望你们能随我一起到颖阑国土地上,至少在那里萧君眠的势力不强,你们不需要躲躲藏藏,完全可以换个身份光明正大生活。” 夏惟音皱起眉头,低头沉思。 安平侯和夏博渊该何去何从,的确是她心头一块重担,在为牵连家人感到愧疚的同时,她也在为如何安置他们感到为难。 如墨妄尘所说,晋安国他们是待不下去了,而玉廷阁又不肯接纳会引起江湖与朝廷矛盾的人,那么他们的去处也就只有异国他乡。 而颖阑国,虽说路途遥远,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夏惟音仍有犹豫,墨妄尘又追道:“我可以保证,颖阑国百姓和复**都不会伤害你们。毕竟你身上流淌着颖阑国血脉,而安平侯和夏将军不仅为你放弃在晋安国所有荣耀地位,也救了我一命,算是颖阑百姓的恩人。” “爹爹和大哥是否过去,我得询问他们的意愿。至于我自己……”稍作迟疑,夏惟音艰难摇头,“我不想你为难,况且我还有玉廷阁作为安身之处。” “玉廷阁能保护你,终归算不得归宿。惟音,不考虑那么多,你只需要认认真真回答我一句,究竟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夏惟音心里清楚,只是看着墨妄尘为她所受的伤,难免有几分打怵。 下一次,他还会如此侥幸大难不死吗? 墨妄尘等得失去耐性,不满哼了一声,使尽力气将夏惟音拉到身边坐下,四目交错停留片刻,不由分说吻了过去。 伤口炎症未消,他还有些发烧,唇瓣滚烫如火。 夏惟音推了他一下,他不动,她又怕刚刚结痂的伤口开裂,索性由着他像孩子一样任性而为,手掌轻轻落在他**背上。 她从不刻意遮掩自己的感情,也不会扭扭捏捏为这些表达亲昵的举动而脸红害羞,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担心这种过于亲昵的行为会变成一种习惯——在楚阳关接受她和墨妄尘的关系之前,她仍算作复**的“黑户”。 无疑,这会让墨妄尘夹在复国大业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炽热唇瓣终于恋恋不舍离开,墨妄尘托着夏惟音脸颊,盯着她似水眼眸,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选择,绝不后悔。” “那么,会和你义父起争执吧?” “无所谓,他老人家也就是骂我几句,生几天气,最后还是得妥协。谁让他最疼的就是我呢?” “不要脸至极。” 墨妄尘很乐于见到夏惟音与他斗嘴,这代表她已经接受他的提议,高兴之余,忽地将夏惟音紧紧抱在怀里,轻吻那一缕缕柔顺乌发。 “惟音,等义父同意之后,我们……我们成亲吧。” 房间一刹陷入极度安静中。 墨妄尘紧张地等待着夏惟音的回答,然而轰然响声打破了他的期待,赶在夏惟音回答之前终止了紧张气氛。 本就不算结实的房门此时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门口处,夏博渊和莫思归僵硬站着,一脸尴尬笑容:“那、那个……只是路过,不是偷听!” 夏惟音沉沉叹口气。 墨妄尘甩了个不悦眼神,仰头道:“夏将军,既然你听见了,正好给个回应——我要娶惟音,你们夏家答不答应?” 夏博渊挠挠头:“问我干什么?你娶的又不是我。” 趁夏惟音无奈低头瞬息,夏博渊使劲儿眨了眨眼,又朝夏惟音扬了扬下颌。墨妄尘心领神会,点点头,伏低身子贴到夏惟音耳边。 “该你回答了。嫁,还是不嫁?” 只有墨妄尘在时,夏惟音还能严肃对待这个问题,可是当着莫思归和夏博渊的面,憋在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被逼得无奈,夏惟音翻翻白眼,瞪向莫思归:“莫老板不去做生意,躲在这里干什么?那两位小美人不会揪着莫老板耳朵唠叨吗?” 提起莲华和伽罗,莫思归像是被戳了死穴,立刻蔫下来,嘟囔道:“她们啊……她们才不揪我耳朵呢,从来都是一左一右抱住我,然后一顿猛捶,比三小姐凶残百倍。不,千倍,万倍!” 墨妄尘忍俊不禁,刚笑了一声便牵动伤口,登时变成倒吸凉气,夏惟音顾不得和莫思归闹,手忙脚乱去查看他伤势。 他们四个正轻轻松松闲聊,快步走来的裴挽脸色却很差,拍了拍莫思归,低声道:“莫老板能弄些莲子来么?慕染什么都吃不下,我想给她弄些莲子粥,她最爱吃这个。” 夏惟音和墨妄尘对视一眼,齐齐望向裴挽。 林慕染的伤没有墨妄尘这么重,但失血过多虚弱得很,一直都是裴挽在身边照料。 而这段期间,裴挽一改平日里洒脱不羁形象,殷勤细致,沉默少言,林慕染渐渐好起来的同时,他却在一天比一天憔悴。 墨妄尘捏了下夏惟音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夏惟音会意,快步走到裴挽面前:“裴堂主又有一整天没睡了吧?今天我来照顾林副堂主,你去休息。” “不,不行,我得时刻陪在她身边。”裴挽固执摇头,咧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慕染被我惯坏了,脾气不好又喜欢使小性子,吃的、用的都有固定习惯。旁人对这些不了解,照顾不好她的。” 夏惟音也不坚持,却用意味深长目光紧盯裴挽:“似乎只有对林副堂主,裴堂主才会有这般耐性,如果换做其他人受伤,裴堂主绝对不会这么紧张。” “因为……因为慕染跟我比较久嘛。”裴挽愣了一下,很快遮掩过去,“好了好了,我得赶紧回去。莫老板,莲子就拜托你了,慕染一连两天饭菜不进,必须赶紧让她吃些东西才行。” “傍晚之前一定送到。”莫思归眯起眼,折扇轻抵下颌,“不过我有交换条件——在莲子送来之前,请裴堂主先去休息,不然林姑娘就吃不上这顿莲子粥了。” 裴挽苦笑:“这是做什么?你们联手欺负我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帮三小姐。我们是朋友嘛!” 裴挽拗不过他们,又的确赶到疲惫,稍作思忖后总算点头同意,在莫思归“监督”下回房休息。 夏惟音安顿好墨妄尘,端着一壶热茶跑去林慕染房中,才一推开门,就看见林慕染抱着被子缩在床榻角落里,两只眼睛通红湿润。 “这是怎么了?”夏惟音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茶走过去,“别跟我说你在哭,有裴堂主贴心照料不是挺好吗?” 林慕染缓缓摇头,轻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夏惟音也无计可施。 裴挽和林慕染的关系一直有些模糊,夏惟音知道林慕染喜欢裴挽,却不太清楚裴挽的态度——看他平日里对谁都很亲切,觉得或许林慕染没有希望;看到他关键时刻为林慕染发狂,又觉得林慕染对他来说是特别重要的。 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最让人犯难,夏惟音都不知道该鼓励林慕染好,还是该劝她放弃这段感情更好。 倒杯热茶送到林慕染手中,夏惟音轻道:“不管怎样,先养好伤再说。莫老板刚把裴堂主撵去休息,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趁现在跟我说,别都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 接过茶喝了几口,林慕染忽然丢了茶杯,猛地扑进夏惟音怀中,瞬间泣不成声。 “我说了,都对他说了,他不肯……不管我怎么做,他还是不肯接受……” 夏惟音深吸口气,顿时明白了林慕染的泪水因何而来。 显然,林慕染酝酿多年终于说出口的告白,以失败告终。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轻轻为林慕染擦去泪水,夏惟音沉稳得像是一位长姐。 “他只说不行,其他什么都没说……也许他只是不喜欢我,仅此而已……”林慕染一改往日冷漠,卸去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后,就像每一个柔弱少女一样,挂着泪的眉睫里满是哀伤。 夏惟音哑哑苦笑。 她与墨妄尘算是解开心结,明确在一起的心意了,可林慕染和裴挽这边万分不顺利,难免为明朗心情平添几分阴霾。 更不幸的是,她无法为林慕染做些什么。 陪在林慕染身边整整一个下午,傍晚裴挽来换班时,手中果然捧着一碗香气扑鼻的莲子粥。 离开房间时,夏惟音听见屋里传来饭碗摔破的声音。 “那两个人交给我吧,三小姐只管忙自己的事。等再过两天墨公子身子好些,我会尽快安排车马把你们送出晋安国,二位办喜事时别忘记给我寄一封请帖就好。” 面对无奈的夏惟音,莫思归笑吟吟打消了她的顾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5章 玉廷阁阁主 夏日夜幕,繁星闪烁,地面上也有一群群细小光芒随着碧草翻滚片片飞起,在半空交织出美丽图画。 “萤火虫都要飞走了,妄尘怎么还不回来?”站在长河岸边的红衣少女呢喃自语,天真烂漫里藏着几分失望。 “景缨,过来吃饭。”楚阳关抬头看了看,从火堆里拾起一只烤土豆丢给楚逸,“信上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楚逸将皱皱巴巴的信纸折好,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淡道:“目前少主已经开始往回折返,但要先去东边一趟,好像和玉廷阁有了什么瓜葛。如果没有意外,不出一个月就能回到这边了。” 楚阳关挤出一声冷哼:“玉廷阁有宋家那小子在,必定是和他鬼混去了。一个个不成器的东西,有景缨一半老夫就满足了!” “义父又说妄尘坏话,真是个不可爱的老头子。” 景缨蹦蹦跳跳来到篝火旁坐下,抢过楚逸手中土豆咬了一口,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干干净净的布袋,倒出一块肉干塞给楚逸。 “楚逸哥,你吃这个,别总吃土豆。咱们几个里面就属你最瘦,以后妄尘和百里哥欺负你怎么办?快,快点儿,我看着你吃下去。” 楚逸看看景缨手中土豆,摇了摇头,将肉干撕成两半,大的那半递给景缨:“我吃不了这么多。” 景缨撇撇嘴接过,又神奇地从袋子里取出两颗又红又圆的果子:“那你把这两个吃了。昨天我和百里哥在路边摘的,有些酸,正好是你喜欢的味道。” 肉干,水果,这两样东西看起来根本不搭配,偏偏能让素以冷脸闻名楚逸露出淡淡笑意,好像吃到了山珍海味一般。 楚阳关冷眼觑着他们两个,突然咳了一声:“景缨,去给百里送些吃的。” 景缨想也不想,抓起一块干粮、两个土豆跑开,留下楚逸望着她背影出神。 “别想不该想的。”楚阳关低低冷喝,“你和百里的任务是保护好妄尘,任何无关的事都不许想。” 若是平常,楚逸会不声不响低下头吃饭,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少主有喜欢的人了,义父何必强迫少主和景缨在一起?少主是怎么看待景缨的,义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阳关一瞪眼:“管他怎么看?景缨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跟着复**东奔西跑、吃苦受累,让妄尘娶她不应该吗?你少替妄尘说话,那小兔崽子最没良心,只顾自己,都不想想景缨该怎么办!” “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只有景缨喜欢少主……” “楚逸。”楚阳关突然加重语气,沉声道,“你们四人都是我一手抚养大的,其中百里功夫最好,而你最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喜欢景缨,也知道妄尘一直很抵触我的撮合,但这件事必须如此,没得商量。” 楚逸捏了捏眉心,难得露出一丝倦怠:“为什么非得是景缨?她喜欢少主不假,不过正因如此,更不该让她对少主抱有太大期望,这会令她以后更加难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非得是景缨不可?” 楚阳关的回答让楚逸有些茫然,不解望去,恰好见到楚阳关唇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那种冷,睿智,深邃,却又让人忍不住觉得无望。 “妄尘是我颖阑国仅存的天子血脉,他以后要娶的人就是颖阑国的皇后,血统上必须纯正,所以只能是颖阑国贵族之后才能担得起这身份。” “景缨是丞相之女,血脉上自然没得说。但以血脉推定,夏姑娘不是也一样可以吗?夏大人是太子少师,夏家亦是世代忠良,夏姑娘在血统上并不比景缨差。” 楚逸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这么多话已经十分难得,而楚阳关对他好不容易提出的反驳嗤之以鼻。 “血统只是一方面,单从这方面论的话,难道随便一个留着颖阑贵族血脉的傻子都能嫁给妄尘吗?”楚阳关起身,抚着胡须望向被夜色笼罩的茫茫原野,“之所以会选择景缨,是因为她对妄尘的感情深厚,又会听妄尘的话,夏惟音却不然。” 平日里墨妄尘是什么模样,在夏惟音面前又是什么模样,楚逸心里很清楚。 听了楚阳关的话,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楚阳关会排斥夏惟音,并固执地想要撮合墨妄尘与景缨。 景缨年纪比夏惟音更小,正出生在颖阑国灭亡之时,她见过颖阑百姓的苦难,对复**又有着深厚感情。特别是对墨妄尘,从她记事起就每天听楚阳关说,以后她会嫁给墨妄尘,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她脑海里不可更改的未来。 她喜欢墨妄尘,黏着墨妄尘,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去做,正是一国之后最佳典范。 而夏惟音呢? 反正在楚逸的记忆里,从来都是夏惟音给墨妄尘脸色看,只怕他们在一起后墨妄尘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惧内皇子。 想到这里,楚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有那么一些能够理解楚阳关的决定了。 “说来说去,义父都是从大局出发,但感情这种病,发作起来怎会顾虑那么多?”楚逸仔细地将剩下的肉干收好,低垂眉眼,安静若水,“义父有没有想过,如果少主执意要娶夏惟音该怎么办?少主性子执拗,并不亚于义父。” 楚阳关好像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听到楚逸的提问,毫不犹豫直接给出答案。 “那就让他娶!天子后宫三千佳丽,多她一个算事吗?让景缨做大,她做个妾室就可以了!” 楚逸低下头,叹息无声。 抛开楚阳关的态度不谈,夏惟音和墨妄尘在一起还算是件和和美美的喜事,无奈正是楚阳关的存在,让夏惟音心里总有那么一块堵塞着。 “都说了,义父那边我会说服,这段时间你给我开开心心的,别总是愁眉苦脸。” 温热手指在夏惟音脸颊上用力一捏,夏惟音疼得倒吸口气,抬头瞪眼,正撞见墨妄尘微耸眉稍,一脸挑衅神情。 “伤还没好利索就开始闹腾了是么?要不要我再捅你一刀?”翻翻白眼,夏惟音一脚踩到墨妄尘脚上,还特别用力碾了一下。 墨妄尘无言以对,倒是身后走上来的裴挽哈哈笑个不停:“小尘,看来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怎么样,要不要提前在玉廷阁谋个差事?以后被赶出家门的话也好有个去处。” “篱哥。” “……我什么都没说!以后不许再叫这名字!” 三个人笑笑闹闹走进阔别多日的玉廷阁欢喜堂,先一步赶回来的林慕染端着茶盘走出,低头送到桌上后又低头转身离去,整个过程没有看裴挽一眼。 “还真生气了啊……”裴挽苦笑。 “生气是轻的,换做是我,索性一刀剁成八段,免得看着心烦。”夏惟音勾起嘴角,抬手做个挥砍动作。 裴挽打了个激灵,嘟囔道:“最毒妇人心,让小尘污染后,到底没有了少女那份温柔。” 墨妄尘本来好好走着,听到裴挽的话脚步猛然顿住,一扬手,盛满滚烫茶水的茶杯直直朝裴挽飞去。 虽然玉廷阁不是墨妄尘和夏惟音预计行程的最终目标,但在这里要比其他地方自由不少,放松下来闹一闹也是理所当然。 东宫事件过后不到两天,萧君眠很快放出命令缉捕一批“乱贼”,其中包括墨妄尘、安平侯、夏博渊和夏惟音,因蒙着面又未曾与萧君眠见过的裴挽和林慕染侥幸没有在通缉令上,所幸没有牵连到玉廷阁。 从掖城一路躲躲藏藏走来,几人在朝廷士兵大肆搜捕下吃了不少苦头,并在云临城一分为二,奔向不同方向。 安平侯年岁已高,长途奔波下来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加上被迫背井离乡心情沉重,离开掖城没几天就病倒了。在和夏博渊几次商量后,最终夏惟音决定,将安平侯和夏博渊托付给莫思归,让莫思归带他们在云临城附近小镇改名换姓先休养一段。 至于她,尽管已经接受墨妄尘的邀请,还是执意要随裴挽和林慕染返回岚城玉廷阁总部,希望能够当面向玉廷阁阁主致谢并道歉。 而在这之后,她还得回去接安平侯和夏博渊,再然后一道去往颖阑国旧都,凤落城。 颖阑国复**大营,就在凤落城之中。 回到玉廷阁当天下午,裴挽便带回来了好消息:“阁主同意见你,还特别要求,让你和小尘一道过去。” “我?”墨妄尘惊讶反问,“我跟玉廷阁毫无关系,让我去做什么?” 裴挽撇撇嘴:“谁说你没关系的?夏姑娘是我欢喜堂副堂主,你又是她男人,这叫没关系?小尘,你这榆木脑袋越来越不开窍了。” “既然阁主同意,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我是被你拐走的。”夏惟音手指勾起胸口天目石吊坠晃了晃。 墨妄尘无话可说——夏惟音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他得听,不得不听,还得无条件极力支持。 不过他还是感到纳闷。 玉廷阁的阁主为什么指名要见他? 中州江湖经久不息的讨论话题之一,同时也是武林无人知晓的秘密,就在于玉廷阁阁主身上。 他是谁?从何而来?有何能耐?长什么样? 这一切都是谜团,只有玉廷阁最受信任的几位堂主才有幸见过玉廷阁阁主真容,裴挽正是其中之一,然而他口风极严,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这样一个神秘至极的人,为什么会对亡国皇子如此感兴趣?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6章 出卖 闲庭深处,一抹红寂然孤立,望着明月,直至有人走来。 “苏良娣好兴致,如此雨夜不去和太子耳鬓厮磨,却跑到这里对月饮酒。”肃亲王穿过长长游廊走来,负手停在苏雪乔身后。 苏雪乔冷笑一声,缓缓转身,月色下朱唇如绛,双靥飞霞,浓重粉黛让她看起来有些虚幻,不真实。 “老朋友了,王爷说这些话是在嘲讽我不得宠吗?” “怎敢?如今苏良娣掌管东宫二十四奉仪,权力不亚于太子妃,就连前朝重臣见到苏尚书都得礼让三分,本王巴结还来不及呢。” “王爷一向对东宫之人厌恶得紧,若不是我再三想邀,王爷恐怕不会来赴约。”苏雪乔明明看见肃亲王轻蔑冷笑,却装作不见,端起两杯酒,一杯送到肃亲王手中,“上次与王爷合作拖贺兰阙下水,你我都从中得了好处,这种互利的事情,王爷可想再来一次?” 肃亲王眼眸一亮:“怎么,苏良娣对今日地位还不满足?还是担心贺兰阙回来会再妨碍到你?不妨说说本王可以做些什么。” “王爷想知道的应该是能捞到什么好处才对。”苏雪乔动作柔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美眸流转,却带着冰冷之色,“我怀上外人骨肉的事情,殿下已经知道,没必要再防着贺兰阙。如今我的心病与王爷上位的好机会恰恰重叠,错过未免可惜。” “苏良娣的心病是夏惟音吧?可她与本王利益没什么瓜葛。或者该说,那种女人本王巴不得远离些,简直就是凶禽野兽。”肃亲王耸耸肩,后怕地摸了摸脸上伤痕。出卖 正是因为夏惟音,他被贺兰阙打得不成人形,脸上留下不少伤疤不说,至今断了一根骨头的腿走路还不利索。 苏雪乔倚着亭台石柱,挑衅目光看向肃亲王:“怎么,王爷怕了?连报仇的机会都要放弃?” “本王怕她做什么?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任由肃亲王怎么狡辩掩饰,那份尴尬是遮盖不住的,苏雪乔一声冷笑优雅扬手,很快有两个女子被推推搡搡带到庭中央。 那两个女子一个瘦骨嶙峋,满目惊惶,破破烂烂的衣衫勉强能够蔽体;另一个虽然丰腴富态,却是满身伤痕,脸上还有长长两道伤疤。 仔细敲了敲,肃亲王暗暗倒吸口凉气。 那两个女子他都认识。 一个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师孙女唐婉仪,另一个,则是先前向他献计,把他害得够惨的安平侯次女,夏婉画。 肃亲王狐疑望向苏雪乔:“她们……” “她们都是功臣,没有她们的帮助,这次计划便不能成事。”苏雪乔走到二人身前,圆润之间勾住二人脏污下颌,“本来我可以让她们死,如同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看在她们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我还是给了她们一条生路——你们自己对王爷说吧,说得好了,今晚就有饭可吃。” 也不知道唐婉仪和夏婉画忍饥挨饿多少天,一听饭字,灰暗眼眸登时一亮,争先恐后跪着爬到肃亲王面前。 唐婉仪被苏雪乔折磨几个月之久,体力上终究不如夏婉画,是而夏婉画抢先开口:“我、我知道爹爹和大哥的去向!他们往回写过书信,信上、信上说让我和大姐去投奔他们,他们会带、带我和大姐一起去颖阑国!” 眼看夏婉画“立功”,唐婉仪也急不可耐想要说话,不料苏雪乔一脚踢来,直接把她踢到一旁栽倒,一颗牙齿滚落,满口鲜血。 尽管如此,唐婉仪不敢流露丝毫不满,呜呜两声,连滚带爬挪蹭到苏雪乔身边示好,低头时后颈上一大块溃烂皮肉暴露无遗。 肃亲王看得心惊肉跳,连忙转开目光,说话都有几分颤抖:“就算知道安平侯和夏博渊去向又如何?本王和他们无冤无仇,再说他们正被通缉,难道你是想本王提着他们的人头去向太子讨赏吗?” “王爷的目光只能看到这么远吗?”稍稍弯腰,苏雪乔揪住唐婉仪头发,冷道,“来,唐妹妹,说说你之前给我提供的诡计。” 唐婉仪呜咽一声,眼里含着泪却不敢落下,战战兢兢道:“殿下心里还、还惦记着夏惟音,苏良娣不喜欢……那就得、得让夏惟音和殿下彻底、彻底决裂……如果殿下抓住安平侯父子,那夏惟音就会生气……就会恨殿下……” 肃亲王听得头昏脑涨,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唐婉仪的计划,闷哼一声:“说的倒是没错,是个让夏惟音和太子决裂的妙计。不过,这与本王何干?得到好处的不是只有苏良娣你吗?” “那要看王爷怎么想了。”苏雪乔嫣然一笑,“殿下痴恋夏惟音成狂,为她已经不止一次让皇上龙颜大怒,父子之间早没了亲近默契。王爷不妨试想一下,假如殿下为了夏惟音再次闹出大事件,皇上还会认同殿下的能力吗?再进一步,假如平定混乱、立下功劳的人是王爷,那么让皇上刮目相看、倍加信赖的,又会是谁呢?” 苏雪乔的话很有蛊惑力,肃亲王凝眉沉思,越想越心动。 少顷,肃亲王假模假样冷哼道:“这件事,本王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助你一臂之力,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别怪本王独善其身,绝不担这烂摊子。” “败了,我不过是被殿下驱逐,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赢了,我不求王爷感恩戴德,只望王爷在登临帝位后能留殿下性命,让我和殿下远走高飞。” 稳赚不赔的买卖,肃亲王自然乐意去做,又用了一个时辰商量具体谋划后,带着一脸喜色离开东宫。 望着夜色更加深沉的庭院,苏雪乔散去笑容,低下头,冰冷无情的目光盯着唐婉仪和夏婉画。 “燕香,送她们回地牢。对了,明早备些好饭好菜给她们,还有那壶玉清酒,一人一杯可别忘了,记得给夏才人也送一杯过去。” 燕香叫来几个奴仆把二人送走,恭恭敬敬垂手侍命。 苏雪乔收回视线沉沉闭眼,妖艳唇瓣吐出一抹冷笑:“这是最后一步棋,胜败终定。计划只要我和肃亲王知道就好,她们两个还有夏才人知道的太多,也到该闭上嘴安息的时候了。” 一阵恣肆冷笑传遍空荡庭院,阴鸷,无情,携着近乎癫狂的狠毒。 那份阴冷似乎也感染了某些梦境,夏惟音从梦中惊醒时,额上一层细密冷汗,胸口起伏不定。 “惟音?做噩梦了吗?”烛灯亮起,听到她梦中低吟的墨妄尘赶来,轻轻抱住心有余悸的夏惟音。 夏惟音定了定神,无力吐息:“梦到我爹和大哥了。他们身上都是血,闭着眼睛,我怎么叫他们都不醒。” “安平侯和夏将军在莫老板保护之下不会有事。莫老板的能耐你是知道的,尽管放心。”揉了揉凌乱长发,墨妄尘托起夏惟音下颌,微微蹙眉,“最近你总是做恶梦,根本休息不好,眼看着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闭上眼长出口气,夏惟音靠在墨妄尘胸口,伸手环住他腰身:“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就是心神不宁。” 墨妄尘抱着她,想了想,突然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好吧,既然你睡不安稳,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帮帮忙了——我就在你旁边,陪你一起睡。” 眨了眨眼,夏惟音推开他,瞪圆眼睛直视:“要不要脸?趁虚而入吗?还是想趁机揩油?” “都有,都有。”墨妄尘才不理会她同意没同意,挂好门闩,回身就开始宽衣解带,大大方方坐到榻上。 夏惟音愣怔半天。 她和墨妄尘从最初相见就已经逾越雷池,风风雨雨走到现在,也算是确定了关系,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他突然之间表现得这么……这么急进,算是个什么鬼? “你的眼神能别充满蔑视吗?”墨妄尘看她一眼,指了指身上服帖中衣,“我说陪你一起睡,是真的陪你,不是想做什么不轨之事,不然我何必留件衣服?你就当我借半张床榻好了。” 夏惟音翻了个白眼,微微脸红——想想墨妄尘的话,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一挥手熄了烛灯,墨妄尘在黑暗中掖好被子,侧过身躺下,轻轻伸出手臂搂住夏惟音。 面对面时,夏惟音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膛内那颗心有力跳动,散发出无尽温暖,和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样,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闭上眼,困意袭来,却没有了噩梦带来的那种紧张惊悸。夏惟音主动缩进墨妄尘怀中,紧紧贴着他温热胸膛。 静谧无声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妄尘。” “嗯?” “妄尘。” “什么?我听着呢。” “妄尘。” “……我在。一直都在。” 连着轻唤三次墨妄尘的名字,夏惟音却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听到他平静回答就会觉得很舒服;而墨妄尘也很自觉,每次一都认认真真回应,而后将她更紧揽在怀中。 能够填满整个世界的温暖驱赶走担忧,不会再被噩梦缠绕,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深夜惊醒。 “都会过去的,惟音。”轻吻光洁额头,墨妄尘也闭上眼,嘴角笑意安宁,“我们一起走下去,走到白头偕老,儿孙绕膝。而我,我会永远护着你、守着你,无论惊涛骇浪,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那些话,柔得像是天边云朵,清淡却美丽。 就在这暖而柔和的话语中,夏惟音浅笑着,走进没有半点阴霾的柔美梦中。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7章 少女口中的往事 玉廷阁听上去不大响亮,却是中州江湖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总部位于岚城东北角,占地足有百亩。 八堂中央,主阁朱漆青瓦,墙壁爬满青藤,一直绵延到四层阁顶。 四层,正是玉廷阁阁主所在。 进入主阁之前,裴挽特地吩咐夏惟音和墨妄尘不要任性乱说话,似乎那位神神秘秘的阁主脾气非常古怪,喜怒无常,就连一向落拓潇洒的裴挽也得规规矩矩。 夏惟音几度深深呼吸,走到四层时,手掌竟然有了一层冷汗。 墨妄尘淡淡瞥她一眼,伸手相握,十指交错。 长舒口气,夏惟音笃笃笃三声礼貌敲门。 沉重木门无声打开,两个身穿洁白长衫的少年向二人行了个礼,而后躬身示意二人进去。 阁楼四层不像其他几层那样窗明几净,几乎所有窗子都被封死,屋内光线昏暗,全靠一排排白色烛灯照亮。 “欢喜堂副堂主无心前来请罪。”面向黑漆漆的前方,夏惟音垂首抱拳,语气恭敬。 当啷,当啷,当啷。 清脆铜铃声缓缓接近,一抹白的刺眼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大大出乎夏惟音意料。 看那身形竟像是个少女,铃声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惟音姐姐不该向我行礼,我会折寿的。”咯咯笑声盖过铜铃声响,竟是极其清脆又娇嫩的少女声音。 墨妄尘微微皱眉,与夏惟音短暂对视。 夏惟音入玉廷阁用的是假名无心,裴挽和林慕染又再三保证不曾对人说起,这玉廷阁阁主是怎么知道她真名的?而且玉廷阁是岚城周遭江湖门派执牛耳者,阁主怎么会是个少女呢? “妄尘哥哥习惯推测,都猜到我头上了,这样多累啊!” 笑声越来越近,在夏惟音和墨妄尘困惑不解达到顶点时,那抹身影终于近到清晰可见。 朴实无华的白色儒衫,绣着零散秋菊的纯白长裙,就连松散系着的半臂也是纯白无暇的,与那少女过于白皙的的容颜恰成一体。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少女垂至地面的长发,竟然也是白色的! 夏惟音茫然:“阁主……?” “嗯,是我。”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不胖不瘦的脸蛋儿上挂着两个甜美酒窝,微微泛蓝的眸子就像辰星,明亮闪烁。 “哥哥姐姐不解的事,我会全部告诉你们,不过惟音姐姐得先把‘骁龙灭’给我。”少女抬起手,指了指夏惟音腰间。 夏惟音从没听过“骁龙灭”这个名字,茫然低头看了看,这才恍悟——少女说的正是她腰间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狐疑解下递给少女,那少女从身后又拿出一把匕首,两把匕首放在一起,立刻引来夏惟音低低惊呼。 “这是……雌雄剑?!” 少女点点头,满眼怀念轻抚两把匕首,声音悠扬动听:“姐姐的这把叫做‘骁龙灭’,而我拿的这把,叫做‘青凰决’。这两把匕首一雌一雄,是百多年前我的祖辈所锻造,大概三十多年前被分开,一把留在我家中,另一把,也就是‘骁龙灭’,被我娘赠给了夏叔叔。” 夏惟音被那声夏叔叔弄得茫然,墨妄尘却心思一动:“夏青平夏叔叔么?” “嗯,就是那位夏叔叔。”少女将匕首归还夏惟音,提着长长裙角,引二人往更深处走去。 走在黑暗中的时间越长,眼睛适应越强,渐渐地,夏惟音能够看清周围景色了。 这一层阁楼十分空旷,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波光粼粼,应该是蓄满水的;水池两侧有座椅,有矮台,都是白色石条打磨而成,矮台上还放着茶具,清一色的白玉质地。 少女示意夏惟音和墨妄尘在两边坐下,自己则坐到水池边,将**的双脚垂入池中,闭起眼一脸享受神情。 状况越来越古怪,夏惟音一头雾水,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既然提到夏叔叔,就从夏叔叔说起吧。”像是看透她心思一般,少女笑了笑,两只圆圆眼睛俏皮地挤了一下,“惟音姐姐从小在晋安国长大,应该还没见过夏叔叔。很多年前我娘特别喜欢夏叔叔,常说夏叔叔是个很温柔的大好人,只可惜夏叔叔不喜欢我娘,于是我娘留了骁龙灭给他,在夏叔叔成亲那天不辞而别。” 夏惟音和墨妄尘齐齐愣住——听着父辈那些爱恨纠葛,别有一番滋味,却也够尴尬的。 特别是,这一切都由一个小小少女说出时。 “离开夏叔叔后,我娘就在岚城安身,糊里糊涂建了玉廷阁,又糊里糊涂不知和谁生下了我,后来又糊里糊涂失踪了。不过我娘临走时交代过,如果遇见夏叔叔的后人有难,玉廷阁必须出手相助,但是要以索回骁龙灭作为代价。喏,现在就该惟音姐姐决定了,骁龙灭要不要给我呢?” 夏惟音眨了眨眼,被那几句“稀里糊涂”搅晕,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讶然指着自己鼻子苦笑:“问我吗?我还什么都没弄清楚,甚至连那位从没谋面的爹都不熟悉,你让我怎么回答?” 少女转头看向墨妄尘:“妄尘哥哥也没懂?” 墨妄尘看了夏惟音一眼,稍作迟疑,坚定摇头。 “好吧,我说得太快了。”少女有些沮丧,嘟着嘴托起腮,认真想了想又道,“反正就是说,我早就知道惟音姐姐和妄尘哥哥的身份、遭遇、处境,但是呢,在惟音姐姐把骁龙灭给我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不然等我娘回来,我肯定要挨揍的。” 夏惟音深吸口气,犹豫揉了揉额角:“阁主,说句老实话,我更听不懂了。” “等等,我来问,你来回答行不行?”墨妄尘向少女提议,见少女点了点头,这才松口气道,“你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又是谁。” “我吗?我就叫阁主啊!至于我娘,她没告诉过我,以前大家都叫我娘阁主,我就叫她娘呗。” 墨妄尘脸色一青:“名字,没有名字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名—字—?” “当然知道,就像姐姐叫夏惟音,哥哥叫墨妄尘,我的名字就叫阁主,我娘的名字就叫阁主和娘。” “……除了这些称呼,还有别的吗?” 少女干干脆脆摇头,还向夏惟音投以怪异询问目光,像是在质疑身边这位哥哥是不是傻子。 夏惟音忍俊不禁,噗地一声低笑,结果换来墨妄尘不满一瞪。 “好,那就叫你阁主。”咬牙切齿认同这个称呼后,墨妄尘很快恢复正色,“你娘认识夏叔叔,那么你认识惟音不足为怪。可是为什么你连我也认识?你娘是与颖阑国朝廷有关系的人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少女指了指夏惟音,“裴挽说,惟音姐姐喜欢你,那我就做了些调查呗,多简单的事。” “调查我……很简单……吗……?” “反正比回答你的问题简单。” 墨妄尘疲惫长舒口气,颓废地搓了搓脸,幽幽望向夏惟音:“还是你问吧,我……我不想再和她说半句话。” 夏惟音笑得肚子疼,好不容易止住笑,脸色已经通红。 “这些年,玉廷阁都是你在打理吗?老阁主什么时候离开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少女歪头想了想:“三年前,娘是三年前走的,正好我满十二岁那天。娘走后就是我在发号施令啦,不过有裴堂主、宋堂主、高阳堂主在,一般时候没我什么事,到现在唯一需要我来考虑的也就是惟音姐姐的事情。不过这件事也是半年前才开始的。” 半年前正是夏惟音在帝都东宫混得风生水起时,想来正是她无意之中的高调,让众多或善或恶的目光集中过来。 “你说只要我交换匕首就会帮忙,我想知道,玉廷阁能帮我做些什么?”夏惟音抬头,有意无意看了墨妄尘一眼,“我现在唯一愿望就是晋安国与颖阑国之间的仇恨消弭,玉廷阁能做到吗?” 少女哧地笑出声:“惟音姐姐在开玩笑,他们的事,我哪里管得了?” “那我就没别的需要帮忙之处了。”夏惟音微微失望。 “惟音姐姐别急啊,我不能直接插手干预,但是我娘说过,复**和晋安国未必非要打仗。” 少女踢了几个水花,恋恋不舍从池子里退出,吧嗒吧嗒走到夏惟音身边,在光滑地面上留下一排小脚印。 “我娘说,打仗就会死人,有人死就会有人伤心,比夏叔叔不喜欢她更让人伤心。我娘还说,复**只是想复国罢了,其实没必要去晋安国闹;晋安国呢,根本没有足够力量管控那么遥远的土地和人民,在颖阑国答应不报复的情况下,让复**完成夙愿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少女看似天真,却用简简单单几句话,彻底点醒了夏惟音。 毁弃对萧君眠的誓言,与墨妄尘多次争执,因为自己的任性牵连夏家背井离乡…… 她所作的一切,突然失去了意义,变得愚蠢可笑。 何必纠缠于谁伤害了谁的仇恨?又何必互相攻讦诋毁?墨妄尘与萧君眠之间的私仇,与晋安国和颖阑国的利益是没多大相关的。 当局者迷,夏惟音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时,墨妄尘还在反复咀嚼那几句话的含义,肩头被突然一拍,吓得他倒吸口气。 回头,正遇上夏惟音明亮眼眸里,难以言喻的热烈期待。 “不用血流成河,不用和萧君眠拼个你死我活,想要复兴颖阑国并不是没有希望的!妄尘,想让颖阑国重新立于中州大陆,其实是很简答的一件事啊!”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8章 成全 “难不成你当真了?”墨妄尘立即反驳,语气坚决,“萧君眠那样对你,你还考虑他干什么?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能复兴颖阑国吗?” 墨妄尘被问住,一时无言以对,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夏惟音向他使了个眼色,而后柔下语气:“能见到阁主真是太好了,许多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本来我是想向阁主辞别并道歉的,看来阁主似乎并不需要,那我就不多说了,过几天,我就会和妄尘一起离开晋安国。” 少女看看夏惟音,又看了看墨妄尘,举起手晃了晃腕上一串铜铃,很快有人跑来,端着一只木盒躬身侍立一旁。 少女又把骁龙灭放回夏惟音手中,眼神里满怀期待:“娘的吩咐我都完成了,惟音姐姐可以正式把骁龙灭还给我了吗?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管。” 从墨妄尘手中接过匕首,到用它抵挡无数次危机,夏惟音对这把匕首多少有了几分感情,握在手中恋恋不舍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双手递给那少女。 “如果能让战事平息,付出些代价,值了。” 夏惟音垂着眉眼轻声说话时,墨妄尘一直侧头瞧瞧看她,伸过手,又一次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他还有些笨拙,很多时候,只会用这种方式安慰她,鼓励她,陪伴她。 走出主阁,外面天气正好,裴挽笑吟吟在不远处等待。夏惟音握紧墨妄尘的手,挺直胸膛,大步朝前走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裴挽迎面走来。 “有些事情要商量,之后应该会去接爹爹和大哥,一起去往颖阑国。” “这么简单?”裴挽深深看了墨妄尘一眼,意味深长的笑容挂上唇角,“也好,你们两个都是不喜欢复杂的人。这样吧,今天明天你们继续留在堂中休息,夏姑娘手里的任务简单与慕染交接一下,后天我亲自送你们出城。” “这些都好说,只有一件事我比较着急。”夏惟音故弄玄虚,压低声音挤了下眼,“裴堂主能给我个答案吗?在我和妄尘离开之前,还能不能看林副堂主笑一笑?” 裴挽讶然苦笑:“这可不好说。我说,小尘啊,你们家夫人管得有些宽,你就这么纵容她?拿出些男子汉气概不行吗?” 漫不经心撇了下嘴,墨妄尘伸手揽住夏惟音肩头,一脸理所当然:“篱哥怎么不拿出些男子汉气概,直接和林姑娘说个明白呢?” “我……”裴挽难得被问住,张口欲辨却不知能说什么,表情一下变得沮丧,“你们小两口实在够讨人嫌的。好了好了,我去向慕染道歉还不行吗?为你们送行时,我争取让她笑一笑,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 “那我们就静候裴堂主的好消息了。” 像是故意炫耀刺激一般,墨妄尘和夏惟音一直手拉手走出,看的裴挽越笑越苦涩,自言自语里也没了往日的潇洒味道。 “好消息……她忘了我才算是好消息吧?她只会跟着我受苦,如果我答应的话……” 对裴挽的劝说只是一段小插曲,见过玉廷阁阁主后,夏惟音已经有了更加重要的目标——想要按照玉廷阁阁主的提示平息两国之争,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说服墨妄尘放弃对萧君眠的憎恨与复仇。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各自怀揣心事捱到夜里,夏惟音还在苦苦思索要怎么开口时,墨妄尘十分主动自觉地出现在门口。 “该休息了。”顺手抽走夏惟音手中无心翻看的书,墨妄尘毫不客气把她推倒在榻上,自己也懒洋洋倒下。 “烦不烦?就这么大一张床铺你还要挤,夜里想翻个身都困难。” “回去后我给你换张大的。” 夏惟音一咬牙,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能不能有些正经?” “我若是正经人,还能有生米煮成熟饭这回事吗?再说你喜欢的不就是不正经的人么?” 墨妄尘悠悠闲闲反驳夏惟音所有抱怨,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攀上夏惟音肩膀。 任凭夏惟音掐他、捏他、打他,他就是岿然不动,好像在享受世间最安逸时光。 夏惟音折腾累了,闷哼几声安定下来,倚着墨妄尘肩头凝视房顶,缓声道:“妄尘,那个打算我是不会退步的。” “随你,反正和你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管怎么吵还是要在一起。” “不是吵架的问题。”夏惟音坐起,黛眉紧蹙,“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看见晋安国与复**再争斗下去,既然有办法解决两国矛盾,我肯定会不遗余力去做。” “我真不明白,你已经答应离开晋安国,也是你亲口说对萧君眠感到失望的,为什么还执着于这件事?”墨妄尘微微不耐烦。 “很简单,我对萧君眠是否还有期待,与我愿不愿意看见两国之争是两回事。你别忘了,我爹和我大哥都是晋安国人,我也是在晋安国长大的,你让我怎么眼睁睁看那片故土毁于一旦?况且这样僵持下去对复**也没有任何好处,你就不能理智考虑吗?” “我很理智,从没这么理智过。”揉了揉额角,墨妄尘沉声道,“知道那天我冲进东宫是什么心情么?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萧君眠对你做出任何伤害举动,我绝对会杀了他,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你没事,我很高兴,但对萧君眠的仇不可能抹消,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早晚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真是为了我,就不该让我身上背负那么多因果。” 墨妄尘陷入沉默。 在这件事的利害上他比谁都清楚,正因为他喜欢她,总是想要带她走,所以才导致楚阳关认为她是祸水,一如贺兰阙忠于萧君眠而对她痛下杀手一样。 被记恨也好,被厌恶也罢,甚至是从前途光明的女官变成被朝廷通缉的重犯…… 最无辜的人,就是夏惟音。 见他不再说话,夏惟音抱住膝盖,幽幽叹息:“你恨萧君眠,是因为他杀了很多无辜的颖阑国百姓,也是他打压复**让你们受尽苦头。这种恨意,他和你没什么不同——至少我听了他的遭遇后能够理解,为什么他如此憎恨颖阑国人。” 从夏博渊那里听来有关乐瑶的往事,还有她在寂林所见的萧君眠寂寥神情,所有那一切,夏惟音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了墨妄尘。 听完之后,墨妄尘许久无声,望着摇曳烛火不知想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一直枯坐到深夜。 “仇恨不是一早一夕能够改变的事情。”墨妄尘突然开口,将这一夜划分为争执与平和两半。 “我明白,所以我不要求你立刻改变决定,我会等,也会软磨硬泡,直到你能接受为止。”夏惟音伸个懒腰,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睡吧,熬夜对你的伤不利,我可不想你一脸病色回去见你义父,到头来被埋怨的还是我。” 墨妄尘嗯了一声却没有动,撩起眼皮看着夏惟音,眸中又恢复那片她熟悉的柔和光泽。 “我可以放弃向他复仇,如果这是你的愿望。不过义父那边比较难处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可能劝说义父放弃征战,用更加平和的手段争取颖阑国的复兴。” 墨妄尘答应得如此干脆,倒让夏惟音有几分歉意:“是不是又让你为难了?” “是又能怎么样?当初是我找上你的,也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总得自己承担后果。”微微勾了几下手指,墨妄尘眯起眼眸,挑起一侧唇角,“你要是觉得愧疚,不妨给我些补偿,如何?” 一看他笑,夏惟音就猜到他肯定满嘴荒唐话,翻了翻白眼道:“一没钱二没地,我能给你什么补偿?赏你两拳头要不要?” “连人一起赏吧。难得无风好夜,浪费岂不可惜?” 话罢,墨妄尘突然翻身,牵起夏惟音的手将她拉到身下,沉沉压了下去。 长袖掀起微风,吹得烛光抖了两下,扑地一声熄灭。失去光源的房间内只有月色隐约照进,柔和静谧,萎落衣衫在月色笼罩下,无声无息躺在地面上。 喘息声,渐渐变得粗重。 温热唇瓣在面颊脖颈间缓缓移动,轻痒感觉十分微妙,难以形容。 夏惟音没有拒绝这突如其来的温存。 她的确不喜欢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也不喜欢无名无分时与墨妄尘欢好,但她明白,让一个平日里忙于复国大业过着禁欲般生活的男人在她身边安睡,这对他来说是种折磨。 或者该说,从他以陪伴为由光明正大跑到她房间过夜那天起,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晚。 轻轻揪住墨妄尘耳垂,夏惟音抬头紧贴,轻声道:“我讨厌征战,因为战争会让无辜的人丧命,也可能会让你会受伤。” 墨妄尘发出几声模糊低笑,有几分满足得意味道在里面。 夏惟音暗暗叹息。 这场情祸,到底是他赢了。 相识以来,这一晚可以说是墨妄尘最高兴的,不过上天似乎不太乐于看他高兴,刻意在他兴致最浓时安排了一断突然。 咚咚咚。 本该充满似水柔情的美好之夜,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断。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9章 婚约 墨妄尘很想不理会门外的人,继续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与机会,然而门外的人执着得很,一敲就是半天,大有不开门不罢休的气势。 最终,墨妄尘无可奈何妥协,扯过衣衫披在身上,一脸愠怒。 “如果是些无聊的事,我会杀了敲门那家伙。” 自然,深更半夜跑来打断别人睡眠,不可能是些无聊的理由,而当墨妄尘拉开房门看见表情凝重的裴挽时,马上意识到绝对有严重情况发生。 “穿好衣衫后立刻去前堂,你的人来找你了——还有老爷子。” 墨妄尘放松心情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不安。回头看看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的夏惟音,眼中无奈一点一点,慢慢沉淀。 他还没做好让夏惟音与楚阳关接触的准备。 事到眼前总不能躲避退缩,得知楚阳关突然到来,夏惟音也有些猝不及防,却比墨妄尘更加快速而镇定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飞快整理好衣衫来到前堂。 前堂内,楚阳关依旧一派仙风道骨负手长立,背对众人站在门口仰望夜空;百里和楚逸一左一右跟在楚阳关身侧不远处,看见墨妄尘与夏惟音出现,各自向他们使了个眼色。 百里是欣喜,是高兴。 楚逸则是提醒,是警告。 墨妄尘深吸口气,沉着走到堂中央,向楚阳关微微躬身:“义父。” 楚阳关连头都不会,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义父?我还以为你只看得见女人呢!” 一句话都没说就被不指名不道姓地排挤一番,夏惟音万分无奈,然而碍着墨妄尘与楚阳关的关系又不能反驳,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保持沉默。 墨妄尘知道她委屈,悄悄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虽然不知道义父为什么大半夜赶来,不过时机正好,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义父商量。” 墨妄尘不是没看见楚逸皱眉摇头,也不是不懂楚逸的阻拦暗示,但他还是决定尽早坦白——面对楚阳关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们四个被楚阳关抚养长大的孩子,除了景缨外,没人敢和义父顶嘴,他必须趁勇气还在时奋力争取才行。 “义父,我和惟音已经决定——” “给我闭嘴,轮到你说话了吗?”楚阳关一声低喝打断墨妄尘的话,转过身,一脸冷厉,“你六岁时被老夫鞭打一顿,可还记得为了什么?说!” 百里被吓得一震,同情目光投向墨妄尘。 “记得,是因为在市集上提起复**的事。义父说过,不许在外人面前谈论要事,特别是……在晋安国人面前。”墨妄尘低低回答。 夏惟音看着他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看得出来,墨妄尘对楚阳关的敬畏是深入骨髓的,让他违逆楚阳关,又或者做些与楚阳关命令相反的事情,肯定比打一场胜仗更加艰难。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谁也没想到,总是沉默无声的林慕染却在这种时候突然开口:“有什么话不想被我们知道,那就请回你们自己地盘去说,玉廷阁不是谁都能进来耍横的地方。” 裴挽脸色一青,悄悄捅了林慕染一下,连忙笑脸面对楚阳关:“楚爷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你们继续吵,继续。” 林慕染皱起眉头躲到一旁,语气更冷:“我说错了吗?这里是晋安国,你们才是外人,凭什么要我回避?玉廷阁从不参与朝廷政事,也请诸位复**人士别把祸水引到我们玉廷阁!” 前堂里面的复**等人自然是颖阑国人,而裴挽和夏惟音也来自颖阑国,所以说起晋安国人,就只有林慕染一个,也难怪她听了楚阳关的话会心里不舒服。 不过夏惟音倒觉得,这种针锋相对更像是在为她出头,是而悄悄向林慕染偷去一个感激眼神。 裴挽除了苦笑无计可施,扭头与墨妄尘视线撞上,各自摇摇头无声叹息。 林慕染的臭脾气,与夏惟音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拿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不怕死,专门惹祸——最要命的是,还不肯听他们劝阻。 楚阳关冷眼看着半路杀出的林慕染,犀利目光转向裴挽:“你的女人?带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这里是玉廷阁,慕染则是玉廷阁欢喜堂的副堂主,赶她走未免不合道理吧?”裴挽摇摇头,看似悠闲自然地走到林慕染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又向楚阳关抱拳行礼,“楚爷是复**龙首,这么多年坚持保护颖阑遗民,裴挽深感敬重,不过还望楚爷能看在同族之面上,莫要在玉廷阁闹事。” 楚阳关哧地冷笑:“什么时候你连祖宗赐的姓都改了?宋篱,你要当晋安国人随你,但是别来碍老夫的事!” 埋藏多年的名字突然被提及,裴挽表情一瞬有了些变化,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既然楚爷把话挑明了,那我也不再绕圈子。”淡淡笑了笑,裴挽目光雪亮,“在这里,我不是宋篱而是欢喜堂堂主裴挽,夏姑娘也不是夏姑娘,而是我欢喜堂副堂主。一处有一处的规矩,楚爷想说什么、做什么我管不着,不过若是楚爷要对夏姑娘不利,作为堂主,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林慕染愣了一下,没想到万年和事老居然会说出立场如此鲜明的话。 “别小瞧我。”像是听到林慕染心声一般,裴挽突然回头,眨了下眼,“保护你和夏姑娘,我可是当仁不让的。” 林慕染双颊染上一片绯红,正想开口,那边楚阳关先发了声:“老夫何时说要对她不利了?哼,小人之心。” “就当是我小人之心好了。那么请问楚爷,星夜兼程赶到此地搅得我欢喜堂上下不宁,几位的目的是什么?该不会是来找小尘喝酒的吧?”裴挽回头看看墨妄尘,笑意从容。 “自然来带他回去的。” “回去哪里?” “他该去的地方。” “此地便是小尘想去的地方,楚爷可以安心返回了。” 楚阳关和裴挽一问一答,言语间早就没了敬意可言,只剩下针锋相对的锐利口气。 话说不过十句,楚阳关已经被裴挽态度彻底激怒,猛地一甩衣袖,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向裴挽胸口袭去。 裴挽反应十分敏捷,一脚后撤侧过身子,手中玉箫顺势扬起,顺着楚阳关手臂横推过去;楚阳关立即收手以肘格挡,结果没有如预料般与玉箫相撞,而是看到裴挽手中玉箫陡然改变方向袭来,却因来不及抵挡被击中肩头。 那一击力道不大也不小,楚阳关猛哼一声接连后退三步,被冲上来的百里和楚逸扶住,脸色铁青:“好你个宋篱,不思复国也就罢了,居然还对本族人动手!” “楚爷不先出手,我也不会被迫反击。”裴挽收回玉箫落落站定,咳了两声,“好了,再闹下去毫无意义。楚爷不妨直接说明来此目的,只要不是对我玉廷阁属下不利的,裴挽保证,绝不插手干涉。” 一回合交锋,楚阳关已经清楚自己不是裴挽对手,同时也知道了裴挽坚决态度。 负手立定,楚阳关瞪了夏惟音一眼:“说过一遍的事,非要再啰嗦一遍吗?我来带妄尘回去,复**不能群龙无首。” “墨公子有说过他不打算回去么?只是他身上有伤未痊愈,这么心急火燎催促,是想他伤口恶化赶着去死?”林慕染厌恶之色越来越深,语气也越来越冷。 “慕染,够了,你回去。”裴挽压低声音,把林慕染推到门口,林慕染仍挣扎不休。 林慕染的态度有些反常,裴挽实在不想与楚阳关的矛盾继续加深,因此只得暂时放下前堂的事,强行推搡林慕染离开。 前堂只剩下复**相关的几人和夏惟音,气氛一下冷了许多,楚阳关不善目光时不时掠过夏惟音身上,那种厌烦之感不需要说,只看他表情眼神就能了解个清清楚楚。 “义父,我和惟音已经决定过几天返回颖阑国。”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墨妄尘硬着头皮道,“除了她之外,还有原晋安国的安平侯以及夏博渊夏将军,也就是惟音的父兄。在帝都时他们救过我,还望义父不要为难他们。” “既是恩人,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他们。不过……”稍微一顿,楚阳关抚了抚胡须,目光透着森寒,“他们毕竟是晋安国人,不能在复**内生活,夏惟音也一样。” “惟音可以暂时和家人远离复**生活,但不会是永远。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义父的最重要一件事。” 墨妄尘与楚阳关直直对视,从未有过地坚定,决绝。 “待一切安定之后,我要娶惟音为妻。” 被怒气与尴尬充斥的前堂一瞬鸦雀无声。 夏惟音没有紧张低头,但也不愿去看楚阳关神情,扫了一眼百里和楚逸,前者又惊又喜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新身份,而后者,眉头都快要拧到一起了。 安静持续很长时间,墨妄尘没有得到楚阳关回答,本就悬着的心更加担忧,只好加重语气强调道:“这个决定我不会更改,义父不允许的话,那么我就和惟音一起离开复**生活。反正就算没有我,义父一样能带领复**——” 墨妄尘的话只说到一半,楚阳关等人就猜到后半句是什么,然而还不等楚阳关勃然大怒,一声满怀欣喜的清脆惊呼伴着红色身影闯了进来。 “妄尘!” 夏惟音只感觉眼前一花,像是有只巨大的蝴蝶飞过,直直扑进墨妄尘怀里。 “我就知道,义父带着百里哥和楚逸哥偷偷出来一定是来找你的!居然还瞒着我,幸好我有偷偷跟着!”容颜娇俏的少女抱紧墨妄尘,侧脸紧贴他胸口,一脸甜蜜笑容,“说,快说,这么久都不回来,是不是因为我要和你成亲,你就不好意思见我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0章 宿命之伴星 那少女嗓音清脆,却带着异乡口音,夏惟音听得并不是很明白,但那两个字,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成亲。 先是楚阳关等人深夜造访,而后又有红衣少女从天而降,摆出一副与墨妄尘十分亲昵的模样,这些是安排好的大戏,还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巧合? 目前夏惟音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墨妄尘绝对没向她提起过,他还有位未婚妻在某处等待。 挑起半边眉毛看向墨妄尘,夏惟音期待一个回答。 “景缨,别闹,快起来。”墨妄尘与夏惟音目光甫一接触,马上知道夏惟音已经猜到了他和景缨的关系,急忙低声呵斥。 “干嘛啊,一见面就说我,哪有你这样的?”景缨扁起嘴,亲昵地抱住墨妄尘手臂,一脸哀怨看向楚阳关,“义父,你又骗我,说什么妄尘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你看,他根本就不愿理我啊!” 楚阳关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连愤怒表情也消失不见,只剩抚着胡须悠闲神态:“他怎么敢不理你?你们的亲事是先帝亲口定下的,你和他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敢欺负你,整个复**都会骂他。” 这番话看起来像是随口说来的玩笑,听在夏惟音耳中,意义却大不相同。 楚阳关这是在暗示她,墨妄尘与眼前叫景缨的少女早有婚约,而他们相识的时间远比她更长久,已经是复**公认的一对儿龙凤。 “妄尘,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去?除了写信还是写信,一年也见不到你几面,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以后再告诉你。你先放手,别闹。” “不放不放,一放手你又跑了怎么办?” “我往哪里跑?景缨,放手!再不放手我真生气了!” 景缨的纠缠似乎让墨妄尘十分烦躁,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点粗暴举动,仅仅是沉下脸呵斥了几句,并不忍心说太重的话。 楚阳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夏惟音身上,注意着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眼看夏惟音眉头动了动,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好了,景缨,别烦妄尘,你过来。”招手将景缨唤到身边,楚阳关故意说道,“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妄尘,之前说好让你在年底之前和景缨成亲,如今只剩下三月不到,这件事你可得往心里去。”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让墨妄尘焦头烂额,正犯愁该怎么回绝时,夏惟音突然转身往外走:“你们内部的事,我不便参与,有什么决定再来告诉我吧。” “惟音!”墨妄尘急忙追过去,一把将她拉住,“干什么你?她不懂事胡闹罢了,这你也生气?” “听得烦了,没兴趣继续看你们浪费时间。” “惟音?你就是夏惟音?”景缨眨了眨眼,惊诧地伸手指向夏惟音,带着困惑目光回头看楚阳关,“义父,她就是那个缠着妄尘不放的坏女人?” 夏惟音脚步猛地顿住,冷然回身:“这是楚爷的原话?楚爷德高望重,年岁也不小了,背后嚼舌根、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这么做不太妥当吧?” “哎,话是我说的,你跟我义父嚷什么?真没教养!”景缨胸脯一挺,双手叉腰,愤愤道。 景缨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少女,夏惟音懒得与她吵,深深望了楚阳关一眼,而后继续往外走。 楚阳关对眼前状况十分满意,捻着胡须眯起眼,扬声道:“衮城一带发生蝗灾,朝廷赈灾不利、克扣救济粮引发百姓暴动,正是复**趁机占据衮城的好时机。妄尘,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走,唐将军已经带领部分人马提前出发,明天日落前我们必须追上他们。” 墨妄尘知道夏惟音必然动了气,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楚阳关说什么,随口应付道:“你们先走,我会赶上你们的。” 见墨妄尘要去追夏惟音,楚阳关眉梢一沉,伸手将他拦住:“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颖阑百姓最后希望,别想逃脱。一个时辰后我在外面等你,你不来,那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楚阳关口中的“她”指谁,墨妄尘当然听得懂,心里一凉,偏又束手无策,重重叹息一声后匆匆追了出去。 前堂的人中,当属景缨最为茫然,看着墨妄尘背影百般困惑:“义父,究竟怎么回事啊?妄尘好像很生气又很为难。那个夏惟音,她到底什么来头?” 楚阳关揉了揉景缨头顶,淡淡摇头:“别管她什么来头,你记住一件事就好——无论如何不能让夏惟音继续蛊惑妄尘,否则,咱们颖阑最后的希望就要破灭了。” 前堂这一闹,夏惟音已经彻底了解楚阳关对她的态度,步履匆匆返回卧房,随手嘭地把门摔上。 “你——”紧随身后的墨妄尘猝不及防一头撞到门板,揉揉额头无可奈何开门,小心翼翼凑到夏惟音身边,“还真生气了?是为义父说的话,还是为景缨的事?” 夏惟音坐到书桌前,取来一张纸胡乱涂写,沉着脸不回答。 “义父很固执,脾气也不好,这些你都见识过,何必生这么大气?”墨妄尘按住夏惟音肩膀,身子紧贴在她背后,语气轻柔,“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但义父那边你会给我时间去说服他老人家。怎么才一转眼,你的脾气又竹节似的蹿高了?” “你说呢?”夏惟音冷冷反问,突然转身在墨妄尘脚上狠狠一踩,“我不再相信萧君眠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提起萧君眠,墨妄尘有些不太情愿,却也只能老实回答:“因为他工于心计,猜疑心又重,屡次瞒你、骗你,所以你对他失望了。” “没错。那么你呢?也想让我失望吗?” “果然,你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和景缨关系这件事。”苦笑一声,墨妄尘用力抱住夏惟音,“这件事说来话长,仔细解释,我还挺冤枉的。简单说吧,我没有告诉你景缨的存在,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娶她为妻,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还需要特地向你说明吗?” “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她解释过?” 墨妄尘迟疑一下:“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平时我会表现出来,让她明白我只把她当做亲人,可惜她好像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蠢,这样怎么可能会明白啊!”夏惟音被气笑,抬头瞪他,“你那位未婚妻天真到不能更天真,你不直接坦白说个清楚,她绝对不会懂的。再加上你义父搅混水,就算她稍微懂了一些,也绝对会被你义父糊弄过去,继续死心塌地等着做你妻子。” “嗯……”墨妄尘搓着鼻尖思忖半晌,忽然挑了挑眉梢,勾起一抹笑意,“奇怪,你好像一点儿都不讨厌景缨。” 夏惟音翻翻眼皮:“我为什么要讨厌她?看得出来,她一直被你义父保护得很好,虽说有些任性、口无遮拦,但本性并不坏。何况她对你是一片痴情加忠心,如果我讨厌她,岂不是真的成了她口中说的那种坏女人?” “啧,没想到,我居然能娶到如此深明大义的妻子。” “要不要脸?我还没答应和你成亲呢,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三两句玩笑后,两个人之间微末矛盾化解,墨妄尘松了口气,拥着夏惟音走到窗边。 窗外,明亮星辰正在渐渐隐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迎来天亮,而那抹将明未明的黑暗,有着一种别样魅丽与神秘。 墨妄尘低头,轻轻吻过夏惟音雪白脖颈。 “在我小的时候,复**里有位老婆婆,她每天都会仰头看着夜幕,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婆婆告诉我,人的宿命是由上苍主宰的,天上的每一颗星都对应人间一条生命,而我的命星就是那颗——” 顺着墨妄尘所指方向,夏惟音看到一颗比其他星星更亮辰星,哪怕被薄薄云层遮挡,也能看见它隐约透出的明亮光芒。 “紫微星吗?”夏惟音呢喃道,“三垣中央,帝王之星,也不知道有多少君王把它当做自己一生写照。” “是啊,我也觉得可笑。单是中州大陆就有六国十邦,难道每个国家的帝王都要对着那颗星膜拜吗?所以对这种说法,我一直都抱着嘲笑态度,直到遇见了你。” 墨妄尘的语气变得柔和,像是拂过发丝的微风,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看到它旁边那颗小星星了么?以前是没有的。大概就是我在湖边遇到你之后,它突然出现了。”勾起唇角绘出一抹柔柔笑意,墨妄尘将夏惟音抱得更紧,“起初没有这么亮,很暗淡;可是你看,它现在很亮很亮,就像你一样。” 夏惟音扭头,额角摩挲他侧脸:“很好,直接让我变成星星了。你怎么不说我是太阳能晒死人呢?” “太阳的光芒过于炽烈耀眼,不像你的性格。你不会忍受别人欺辱,会奋起反击,也会精明地保护自己,但是你从不主动张扬。所以能看到你独一无二光芒的人不多,不然我将有更多要对付的敌人,那会让我很头痛。” 在此之前,夏惟音从没想过会从墨妄尘口中听到这么文艺的夸赞,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最终选择了他并非毫无理由。 “那我就委屈下,充当你身边那颗不起眼的小星星好了。” “谁说你不起眼了?” 墨妄尘立刻反驳,伸手勾住夏惟音下颌,不等她躲开,轻轻吻了下去。 “在我眼里,你比任何星辰都要绚丽。是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1章 争情 漫长深吻过后,夏惟音有些透不过气,深深呼吸,指尖在墨妄尘眉心一点。 “甜言蜜语说得挺顺口,我越来越怀疑你的纯洁度了。” 墨妄尘耸肩:“不信?那以后你慢慢验证,反正你是知道的,在河边救你那次,也是我的第一次。” “你还提!”夏惟音倒吸口气,狠狠一捏他的鼻子。 “好了好了,大半夜的没力气闹。惟音,来,说说正事。”拉着夏惟音回到桌边坐下,墨妄尘收起恬淡笑容,换上严肃表情,“衮城那边情况紧急,刻不容缓,你先放下对我义父的不满,和我一起去衮城好不好?等那边安定下来,我们再去接你爹爹和大哥。” 一盆冷水浇灭夏惟音温暖心情,垂下眉眼,语气满是不情愿:“关键不在于我,而是在于你义父。只要我爹和大哥安全,我不介意跟你多漂泊几天,但你义父那边会同意么?看他刚才气势,巴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骨瘦如柴,都没肉可吃,生吞你只会卡到喉咙。” 夏惟音一脚踢过去,墨妄尘连忙恢复正色。 “我不是说过么,义父很疼我,只要我坚持要娶你,到最后他也没办法,只能选择接受。这是时间早晚问题,所以你根本不必介意,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至多是躲着义父一些,免得他有火没地方发再找你麻烦。” “真能如你所想那么简单就好了。”望向片刻前还宁静清朗,此刻却被云层遮盖的夜空,夏惟音不自觉轻蹙娥眉,“我怕的是,我和你义父之间的矛盾非但不会减弱,反而会因为接触太多更加激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也是得理不饶人,绝对受不得欺负的。” “所以才要试着去做,等待或是躲避,永远只能驻足不前。” 无可否认,墨妄尘是个劝说方面的行家,尽管夏惟音对楚阳关诸多抵触,最终还是沉默妥协。 她总不能再次离开墨妄尘身边,日日夜夜忍受担心他受伤的煎熬。 约定达成,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在去和楚阳关汇合前的一小段时间里,两个人就在窗前依偎坐着聊着,看着紫微星一点点落下,隐去,被黎明时的朝霞湮没。 楚阳关等人天不亮就在玉廷阁外等候,看见墨妄尘和夏惟音手牵手走来时,楚阳关气得脸色铁青。 然而最生气的人,并不是楚阳关。 “你!把手放开!”景缨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变了调,冲着夏惟音一声高喝。 夏惟音就像没听见一样,面不改色与墨妄尘并肩走到备好的马匹前,这才放开手各自翻身上马,看得百里瞠目结舌,楚阳关面色阴沉。 要如何面对楚阳关和景缨等人,夏惟音与墨妄尘已经达成一致——不躲不闪,不退不让,不吵不闹,除了尽量不与他们发生冲突外,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此去衮城二百余里,路上还请楚爷、景姑娘多担待。”夏惟音煞有介事抱拳施礼,一举一动落落大方,就连墨妄尘也暗暗称赞。 楚阳关脸色更加不好,哼了一声,回头狠狠瞪景缨一眼:“还不上马赶路?在那里气得跳脚有什么屁用?” 景缨委屈地扁起嘴,一跺脚一咬牙,跨上马直接插进夏惟音和墨妄尘中间,厌恶目光斜睨夏惟音:“你离远些,别靠过来!” 夏惟音浅笑,雍容大度:“无所谓。喜欢一个人不在远近,哪怕天涯海角之隔也会像是就在身边一样。” “那你怎么不滚去天涯海角?”景缨嘟囔一句,回头瞅瞅墨妄尘,愤愤道,“不带她不行吗?我讨厌她!” 墨妄尘回答得干干脆脆:“不行。” “行了,景缨,闭上嘴赶路!” 楚阳关实在无法忍受眼前场景,率先驾马冲上土路,楚逸和景缨紧随其后,只剩下百里傻呆呆跟在墨妄尘身边。 “少主,楚爷好像在生气啊……”百里挠挠头,一脸难色,“楚爷不喜欢夏姑娘,这一路都在让景缨逼少主早些成亲。少主,我、我挺喜欢夏姑娘的,可是景缨也很好,那我该怎么跟楚爷说?” 墨妄尘连忙摇头:“免,你就别说了,越说越乱。” “哦。”百里微微失望,忽然眼眸一亮,执着马鞭指了指身后方向,“少主,裴堂主和林副堂主他们来送行了。” 墨妄尘和夏惟音齐齐回头,果然看见裴挽和林慕染一前一后走来,裴挽手中还拎着两把长度与骁龙灭相似的短剑。 一番不舍寒暄后,裴挽将两把剑分别交给墨妄尘和夏惟音:“这是阁主让我转交给你们的雌雄双剑,锋利程度比之骁龙灭有过之而无不及。呐,小尘,这把是你的,青凤;夏姑娘,这把是你的,玉凰。这可是玉廷阁排名第二的好剑,你们两个务必收好,丢了、坏了我会憎恨死你们。” “这双雌雄双肩裴堂主相中多年,死皮赖脸要了几次也没能得手。”林慕染恰到好处补了一刀。 想想骁龙灭交给那少女后,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趁手武器,夏惟音便不客气收下。 林慕染心情依旧不太好,说上几句话就催促二人早些追上楚阳关等人,而当两骑身影绝尘而去后,林慕染却露出寂然不舍神色。 “从没见你牵挂过什么人呢,看来夏姑娘和你很投缘。”裴挽看着她,唇角一抹浅笑。 “我牵挂的并非她一个,只是被牵挂的人自己不愿接受罢了。”林慕染表情麻木转身,又恢复往日冰冷之色。 裴挽垂下眼睑,笑容多了几分寂寥:“有些事情……我是指感情方面,也许你该向夏姑娘学一学。要知道,找一个适合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男人,这才是女人最幸福归宿。我说的,你能理解吗?慕染?” 林慕染没有回答,脚步更加快速,很快消失在裴挽视线中。 那道在风中寂然长立的身影,在夏惟音视线里越来越淡,终于彻底看不见。 回过头,夏惟音低低叹息:“我看得出裴堂主并非对林姑娘无意,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接受。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知道彼此相爱,何必故意说谎?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再回首时可能已经追悔莫及。” “篱哥有他自己的思量,从小就特立独行,旁人是不会懂的。不过我相信,篱哥绝对不是出于自私理由,而是为了林姑娘好。” “喜欢,怎么还要去故意伤害?我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感情观。” 相距不过百步的前方,景缨频频回头紧盯二人,哪怕连她表情都看不清楚,墨妄尘仍能感受到她的气愤与委屈。 “有时候我会苦恼,到底该怎么补偿景缨才能弥补我的罪过?可是感情这东西,似乎没办法用其他东西弥补代替。” 似是自言自语般,墨妄尘表情归于平静,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我想,喜欢或许不都是幸福的。惟音,你不需要弄懂每一个人的感情,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够了——我喜欢你,并且愿为此承担任何后果,哪怕是死亡。” 初起的晨光驱赶走黑暗与寒冷,一缕金黄色照耀至平坦大地时,两匹骏马拉扯出长长影子,影子中央,两只十指交缠的手掌紧紧相握。 从岚城到衮城的路途十分顺利,一行人甚至比预计还早了两个时辰到达。楚阳关和墨妄尘刚与潜伏在衮城附近的复**汇合就变得异常忙碌,夏惟音参与不进去,只好一个人在临时驻扎的小营盘外散步。 “喂,你站住。” 毫不客气的娇叱在背后响起,夏惟音停住脚步,淡道:“景姑娘未免太沉不住气,我们才刚到驻地就来找麻烦,让那些复**将士看见了该怎么解释?” “打坏人需要解释吗?我可没听过这个理儿。” 一声鞭响传出很远,收声干净利落,夏惟音不需回头就能据此推断出,景缨是个用鞭子的好手。 第一天见面就裂开架势要打架,算是她所见之人中最为性急的了。夏惟音倒是能够理解,甚至有几分欣赏,比起那些藏着无数心机算计的人,景缨这种坦率磊落的女子更容易得她好感。 转过身,夏惟音双手抱臂,从容道:“打也好骂也好,总该有个理由。景姑娘是因为我和妄尘在一起而生气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说句抱歉,唯有在这件事上我不打算让步。” “也就是说,你还要继续缠着妄尘?”景缨撇嘴,“你这人,到底要不要脸?我和妄尘可是有婚约的,你干嘛横插一脚跑进来搅合?真是不知廉耻!” 夏惟音微挑眉梢:“婚约?谁定的?什么时候?” “当然是他爹他娘和我爹我娘定的!我们没出生时爹爹和阿娘们就约好了,如果我家诞下男孩儿,那就送进宫与妄尘结拜兄弟,当他的近身护卫;如果我家有女孩儿,那也要送进宫,给妄尘当皇子妃!怎么样,够早吧?” 看着景缨骄傲表情,夏惟音只是一笑置之,慢条斯理道:“景姑娘,你理解的男女之情是什么?互相喜欢,还是结为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甘愿被这些不顾你意愿的约定束缚一生吗?” 景缨愣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明白夏惟音的问题,张大嘴巴眨了眨眼,气势一下被削去大半。 “我、我当然不愿意!可是我要嫁给妄尘不仅仅因为婚约,我就是喜欢他啊!我喜欢他,恰好我们又有婚约,那我们成亲不是理所当然嘛,你干嘛要来捣乱?说到底不还是你的错吗?” “景姑娘的确算是自由,没有被迫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可是景姑娘有想过妄尘吗?你的执着,正是他的不自由。” 夏惟音直直盯着景缨,那双眼眸里,没有半点畏怯。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2章 情为何物 迎接来首领的复**部队紧张忙碌,百里和楚逸也不得闲。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中事情,楚逸还没来得及坐下稍作休息,就见楚阳关冷着脸负手走来:“去外面找找景缨。她要是无事最好,如果夏惟音敢欺负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楚逸恭恭敬敬领命。 虽然他笃定,夏惟音不会做出主动欺负景缨的事,反过来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景缨去了哪里根本不需要多加猜测,打听到夏惟音去向后,楚逸很快就在营盘外溪流边发现她们二人身影。稍作沉思,楚逸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悄悄躲在树后,侧耳细听。 “换个说法好了。假设你和妄尘早已成亲,那么不管他喜不喜欢你,我都不会介入你们之间,否则便是我缺德。但现在的情况是,你和妄尘只有一纸苍白无力的婚约,而他也只把你当妹妹看待,你执意要嫁给他,只会让他感到为难。” “什么意思?你是怪我让妄尘不自由喽?喂,我说你别强词夺理行吗?婚约就是婚约,是一辈子的约定,再说爹娘定下的事,怎么可以说改就改?” “我同意你说的前半句,后半句坚决反对。” “夏惟音!你你你你——你真是太能狡辩了!气死我了!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听到景缨几乎狂躁的语气,楚逸皱了皱眉,几次想要现身阻止二人争执,最终都忍了下来。 夏惟音和景缨谁也没发觉附近还有别人,仍旧一个平静、一个暴跳如雷,面对面站在小溪旁边。 “我知道这些话由我来说会很荒唐,也会让我看起来像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不过总得有人说明白才行。景姑娘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喜欢妄尘?” “哪来的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啊!”景缨翻翻白眼,“从小义父就说我会嫁给妄尘,我喜欢他不是理所当然吗?” 夏惟音露出早已料到般的神情,摇摇头:“所以说,你跟着妄尘天南地北四处奔波,因为他而讨厌我,这些仅仅源于楚爷对你说的话?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这……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啊?” 景缨被夏惟音的问题弄得满头雾水,半张着嘴想了想,似是有些什么感悟,却还是深陷迷茫之中,找不到头绪。 夏惟音则看了个通透。 “你对妄尘的喜欢与我不同。景姑娘,你从小就被告知以后要和他过一辈子,所以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最重要的人,是这样对吧?所以你对妄尘更多的是依赖,是像亲人一样的牵挂,还不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清淡笑容宛如莲花绽开在唇角,夏惟音看着景缨,满眼柔和,像是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景姑娘,你还小,还不懂得喜欢和爱的区别。请相信我,我不会夺走你在妄尘心中的地位,你依旧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之一。而你,很快就会长大,不需要别人安排你的未来,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一个你真正的归宿。” 个头上,景缨要比夏惟音矮上一头,看她时需要微微仰起脸;当她看着那张平和面孔,听着夏惟音的声音时,竟然有几分惘然痴楞,许久没有反应。 “景缨。” 随着清淡嗓音响起,一片黑暗忽地落在景缨眼前,将她与夏惟音对视的视线遮断。 楚逸深深看了夏惟音一眼,而后轻轻推动景缨转身:“义父让我来找你,你该回去了。” 景缨如梦初醒,用力晃了晃脑袋,看看夏惟音又看看楚逸,眼中满是惊惶,愣了愣,扭头跑向营盘内。 “别再对她说那些话。”楚逸少见地露出不悦神色,冷道,“景缨不是你,她的人生不是为了自由而存在,你那些话会扰乱她的心。” “你们都是一同长大的吧?看得出,你很关心景姑娘。” 夏惟音没有理会楚逸的警告,不拘小节地坐到大石块上,嗅着青草芳香微微闭眼。 “楚逸,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觉得幸福吗?我不是指为了复国四处奔波这种事,而是你的心愿——你想做的,你所期望的,还有你所喜欢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逸皱眉,转身要走。 “你听得懂,只是故意装作不懂,就像你明明喜欢景姑娘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匆匆脚步陡然顿住。 双拳无声攥紧,楚逸慢慢回身,表情更加冷漠:“夏姑娘管得太多了。” “事关己身,我不管也不行啊!”轻声一笑,夏惟音睁开眼,双眸明亮认真,“说真的,我感觉你们活得很累,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能达成的梦想几乎舍弃一切,包括感情。楚逸,你比百里聪明,应该猜到了我跟来这里的目的。” 稍作沉默,楚逸淡淡开口:“为了说服景缨和义父,名正言顺与少主在一起。” “果然,在这种事情上你比百里和妄尘都要敏感。”夏惟音笑笑,又道,“楚爷来的那晚,我和妄尘谈了很久,他对景姑娘的事没有任何保留全都告诉了我。那时我就有种感觉,他和景姑娘的感情似乎都被楚爷当成了筹码,在下一盘江山大棋。” “话说得真难听。” “却是事实。” 楚逸看向别处,过了许久才又淡道:“各有各路,夏姑娘看不惯也不该出手干预,旁人会说三道四。” 夏惟音苦笑以对。 即便是在她所熟悉的那个时空,横刀夺爱也是一件令人不齿唾弃的事情,更何况她现在身处的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古老年代?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以外人身份跑来劝说景缨将会落得怎样名声。 景缨毕竟是墨妄尘的未婚妻,而她,说难听些,就是个半路杀出的第三者。 “有时候,骂名这种东西就算不喜欢也要硬着头皮背负,只要最初的心意能坚持到底,身上多一些脏水也就无所谓了。”长舒口气,夏惟音跳下大石,一手搭在楚逸肩上,“我会决定来这里,是因为妄尘对景姑娘的心意很明确,他也希望景姑娘能得到自由。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我能怎么——” “别问我,该怎么做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不等楚逸说完,夏惟音摆手打断,“也别问我关你什么事,如果连坦白承认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想拿什么身份保护她?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吧。” 接近并了解景缨,再试探楚逸口风,这是夏惟音和墨妄尘计划之中最开始两个步骤,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顺利完成,大大出乎夏惟音预料。 这让她忍不住觉得,也许说服楚阳关接纳她会比想象中更容易。 带着些微欣喜的夏惟音打算先回到营盘内休息,等墨妄尘回来向他汇报“战况”,刚走出不到十步,突然听得身后楚逸一声低呼。 “小心!” 夏惟音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无法及时防备,正想转身时,楚逸已经快步追上,一把将她拉向一旁。 哒。 一支铁箭紧贴着夏惟音耳垂掠过,撞在石块上后掉落在地。 如果不是楚逸拉那一把,此时的夏惟音已被暗箭射中,看看铁箭打磨锋利、闪着寒光的箭尖,夏惟音冒出一身冷汗。 楚逸眉头一沉,立刻转身朝冷箭袭来的冲了过去,拨开繁茂草丛,却只见到一把被丢弃在泥坑里的木弓,放箭之人早已不知去向。 赶回夏惟音身边后,楚逸拾起铁箭看了又看,沉声道:“是我们自己造的箭。” “也就是说,复**中有人想要我死?”夏惟音望望空旷四周,半是玩笑叹道,“看来形势判断有误。我猜到自己会被复**排斥,却没想到居然被恨到如此地步。” 楚逸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军中纪律严明,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我会向义父汇报这件事,最近你一个人时小心些。” “楚爷那边就别说了,他烦我还烦不过来呢。”夏惟音从楚逸手中抽出那支箭晃了晃,随手别到腰后,“刚才我说的话,希望你有时间多想想,故国复兴与儿女情长其实并不冲突。” 为防止再出现危险,楚逸一直将夏惟音送到所住营帐前,又特地叫来百里在周围看守。 将近日落时墨妄尘才拖着疲惫身躯归来,默默塞给夏惟音一包熏肉、一块干粮,而后倒在地铺上一动不动,闭着眼像是睡着一般。 夏惟音知道他定是累坏了,也不去吵他,拉好帐帘点上油灯,轻手轻脚帮墨妄尘脱掉长靴,又去解他外衫系带。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贤惠了?”墨妄尘突然睁眼,咧开嘴笑笑,干燥唇瓣立刻绽出几处血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早晨离开时还不是这样。 夏惟音微微心疼,指尖在水杯里沾了沾,轻轻在他唇瓣上涂抹。 “没事,都习惯了。”墨妄尘抓住她的手,墨潭似的眼眸柔柔看着她,轻笑道,“景缨有没有来找你?依她性子,应该是多一刻都忍不了的。” “嗯,有来找过。我没说太多,中间楚逸突然出现打断了,大概早就在附近偷听,所以也顺便和他单独聊了几句。” 夏惟音回答得漫不经心,墨妄尘也累得没什么兴致追问,有意无意卷着夏惟音耳畔发丝玩弄,忽然眉头一紧。 “耳垂怎么了?擦伤?” 摸了摸一直红肿的耳垂,夏惟音不得不老实交代:“在营外时有人放冷箭,楚逸救了我一命。耳垂稍稍擦伤了些,不要紧。” 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睛蒙上一层冷然,待墨妄尘扭头看到角落里静静躺着的铁箭,很快又把那种冷然化为愤怒。 “义父到底想干什么?非要闹出人命才满意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3章 割席而睡 见墨妄尘动了火气,夏惟音伸手堵住他的嘴,轻轻摇头。 “未必是你义父指使的。你想想,当初在德镇时他都敢在众人面前用弓射我,如今又怎会畏首畏尾派人暗袭?而且,他也不会放着楚逸、百里这等高手不用,去找个射箭前都能被察觉的笨蛋来。” 墨妄尘皱着眉不说话,依旧心事重重。 外面天色渐晚,夏惟音匆匆忙忙吃了几口熏肉和干粮,就着冷水简单梳洗后,伏到案上专心致志研究几册破旧书籍。 “在看什么?”墨妄尘忍不住问道。 “兵法书,还有衮城附近地势图。”夏惟音头也不抬,闷声道,“百里人特别好,我说想看他就想方设法去弄。上午说的,下午他就送来了,还一下子拿来这么多,足够我看几天了。” 墨妄尘失声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看兵法书了?是觉得我们复**几位将军能力不行吗?还是打算以后当个贤内助?” “说这种话怎么都不会感到害臊?你的脸皮要比德镇更加难攻破。”夏惟音抬头白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头沉浸在兵法地势之中。 帐内一时安静,墨妄尘侧身半躺,以手撑额,目光始终流连在夏惟音脸上,唇边勾勒出宁和笑意。 被人盯视的感觉很不自在,夏惟音又是个过于敏感的人,没过多一会儿就不得不放下书,无可奈何看向墨妄尘:“总看着我干什么?你累了就早些休息,再看一会儿我也睡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好不容易才能同居一处的。” 墨妄尘索性起身坐到矮案对面,还是老样子,她顶着书看,他盯着她看。 到最后,夏惟音终于被他盯得无奈,放下书起身:“你再这么盯着我,我可要回到自己帐中了。” 楚阳关不肯认同他们之间关系,当然也不会主动给他们安排到同一间营帐里,是在墨妄尘执意要求下,夏惟音才同意搬到他这里住的——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楚阳关给她安排的营帐实在太狭窄、简陋,根本就不像人住的地方。 “我不看你了,你也不许再看书。”墨妄尘故意夸张地把视线投向帐顶,伸了个懒腰,“熄灯吧,黑暗中聊几句就睡着了,我累得很。” 看他着实很疲惫,夏惟音点点头,走到营帐角落,打开木箱抱出一床被褥。 “你这是干什么?”墨妄尘哭笑不得。 “当然是睡觉。”在与墨妄尘相距般半步远的地方,夏惟音又摊开一张地铺,摆好枕头、掸开被子,衣衫夜不脱,直接钻进被窝里。 墨妄尘捂住眼睛,一声长叹:“我又小瞧你了,早该猜到的,你那么轻易就答应搬过来住绝对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难道一开始就打算趁机揩油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夏惟音翻翻白眼,一挥衣袖,油灯噗地熄灭。 黑暗中,万籁俱寂,一片静谧。 “惟音。”少顷,墨妄尘微哑嗓音低低响起,略带几分犹豫,“我……什么时候才可以?” 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夏惟音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对男人而言,鱼水之欢显然是确定关系的重要手段之一,而墨妄尘此时最急迫的就是把她牢牢拴住,和他的人生捆绑在一起,一辈子。 幽幽叹口气,夏惟音翻身面向墨妄尘:“等你义父认可之后吧。他毕竟是抚养你长大的人,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父子二人有什么矛盾。” “我们四个的脾气都有种倔劲儿,全是义父熏染的,要想说服他老人家,可能要花费的时间……”苦笑一声,墨妄尘没有接着说下去。 楚阳关一心想要复兴颖阑国,骨子里也继承了已经灭亡的前朝痕迹,要想说服他认同夏惟音,放弃对墨妄尘与景缨之间婚约的坚持,的确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 又是一阵相对无话的沉默后,墨妄尘忽然伸出手,平陈在两张地铺之间:“手。” 夏惟音看不清他动作,却鬼使神差地伸手递过去,正好落在他掌心里。 就快要到秋天了,夜风已经转凉,营帐里也不是很暖,墨妄尘掌心那份温度恰到好处地暖着夏惟音,从手背到心里。 夏惟音很眷恋这种感觉,有他守在身边,她就会很安心睡去。 一夜沉睡,无风无雨。 第二天一早,夏惟音被帐外早起的鸟儿鸣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熟悉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 很近,不过咫尺距离。 深吸口气,夏惟音毫不犹豫一脚踢过去,半梦半醒中的墨妄尘骨碌碌滚出地铺,直到矮案脚下才停住。 躺在地声闷哼几声,墨妄尘才揉着脑袋慢慢坐起,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做恶梦了?怎么还带乱踢人的?” “这是你干的?”夏惟音指了指地上已经挨到一起的两张地铺。 墨妄尘一脸嫌弃:“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夜里有些凉,我怕你会冷,所以挪到一起挨着取暖,有什么问题吗?” 连着翻了两个白眼,夏惟音放弃和墨妄尘理论的打算——他摆明是在耍赖皮,讲理有用? 背对背迅速整理好衣衫,简单洗漱后,夏惟音又跑到矮案前坐下,继续研究那几本兵法书和地图。 墨妄尘斜眼看她,沉默片刻,抢过书丢到一旁:“勤奋得早饭都不吃了?走,我带你出去溜一圈,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野味。” “我不——啊,打猎吗?那走吧。” 听到野味两个字,夏惟音及时地把脱口半句的拒绝咽回肚里,大大方方起身,一脸期待神色。 在帝都掖城时,她想象中复**的生活应该不至于太苦,不然墨妄尘怎么可能大手大脚花银子呢?然而真到了复**营盘时,她才明白,自己的猜测大错特错。 复**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要艰苦千百倍。 事实上,复**并不缺金银珠宝。在颖阑国灭亡后,从宫中逃出来的文武官员和奴仆侍卫带了许多值钱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被复**收回;再加上颖阑国遗民为支持复**复兴大业捐赠的金银铜钱,复**想要养一支部队完全不成问题。 但他们毕竟是亡国遗民,是与最强大的晋安国抗争的战士,不可能随随便便抛头露面,更不敢拿着印有颖阑国号的金银去买东西,所以多半时间里,复**都是低调行事,尽可能不和外人有所接触的。 粮食,马料,辎重,兵器,所有一切都要尽可能减少消耗与购买次数,省吃俭用在所难免。 在与楚阳关等人同行,之后又到复**营盘这几天,夏惟音每天吃的都是又干又硬还散发着霉味的干粮,以及一天仅有一块的硬邦邦熏肉,这还是墨妄尘省下来特地留给她的。 几天下来,难免厌烦,几乎没有油水的肠胃早就发出不满抗议。 “这附近的林子里都有什么野味?好打吗?”整颗心都被野味填满的夏惟音异常活跃,两只眼睛闪亮,迫不及待掀起帐帘往外走。 墨妄尘跟在她身后,拎起箭筒笑道:“你别说话了,小心馋虫从你嘴里掉出——景缨?” 眼见墨妄尘笑容化作惊诧,夏惟音望向营帐外。 景缨就在营帐外站着,仍是一身艳丽红裙,带些婴儿肥的可爱脸颊通红一片,乌溜溜的眼珠紧紧盯住夏惟音。 “为什么她在你帐里?”景缨语气急促,显然十分恼火。 墨妄尘故作轻松道:“不在我帐里还能在哪儿?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真讨厌!”捂住耳朵低吼一声,景缨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好不容易停下来,眼圈里竟然有了水汪汪一片,“我再也不信你了,你只会骗我,从小到大总是在骗我!除了义父外,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看什么?还有你一个!最讨厌你们俩!” 景缨闹起脾气来就像个小孩子,夏惟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默默看向墨妄尘,也如她一样无可奈何。 大吼大叫闹了一番后,景缨开始大滴大滴掉眼泪,不像寻常少女那样一点点拭泪啜泣,居然也跟小孩子一样,双手手背轮番揉着眼睛放声大哭。 夏惟音又深深看了墨妄尘一眼。 她忽然觉得,墨妄尘能熬过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好了,景缨,别哭了。”终归是一起长大的,墨妄尘实在不忍心放任景缨哭泣,低低安慰一句,正想要上前哄一哄时却被夏惟音拉住。 淡淡摇头,夏惟音以目光示意墨妄尘不要理会,又悄悄指了指身后不远处。 墨妄尘带着困惑往那边瞧去,很快就明白夏惟音用意,轻轻点了下头,收回脚步重咳一声,低道:“哭吧,哭够就不会不开心了。” 景缨肩膀颤了一下,哭声突然止住。 墨妄尘扭开头,刻意不去看她——或者该说,他根本不需要看,他知道此时的景缨必定满脸泪痕,却因为他那句话倔强地不肯继续哭泣。 “你先走。”夏惟音在墨妄尘耳边低语一句,而后弯下腰,借着递汗巾的动作,又在景缨耳边说了句话。 很快,夏惟音追上先走一步的墨妄尘,笑得春风得意。 墨妄尘不解,走得远些时躲到树后悄悄回头看去,正看见之前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的楚逸已经到了景缨面前,笨拙地安慰着哭泣不止的少女。 “你早知道楚逸会出来,是吧?”微微感慨一声,墨妄尘好奇道,“刚才你跟景缨说了什么?” 夏惟音耸耸肩,神神秘秘眨了下眼。 “我对她说,只有真正喜欢她的人才会安慰她,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4章 孤立之境 “想不到你还有当媒婆的潜质,我以为你是世上最迟钝的女人呢。” 墨妄尘一句玩笑换来的是夏惟音三拳两脚,两个人一边嬉闹一边在山林中打猎,半个时辰过去,倒也猎到三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总算没空手而归。 按照过去习惯,墨妄尘将最肥的野兔留给楚阳关,自己留下一只野鸡,另外两只交给火头师傅,而留下那只野鸡要怎么处理,这就是夏惟音的任务了。 “义父喜欢吃香的东西,特别爱喝肉汤,要怎么弄你自己看着办。我和义父一整天都要在外面巡探,大概晚上才能回来,回来时候我希望能看见有人给我做好饭菜,更希望看你平平安安等我。” 临走时,墨妄尘又趁夏惟音不备偷了个吻,自然也免不了挨上一脚。夏惟音送他到营帐外,之后就只能独守“空房”,对着满营帐乱窜的野鸡发愣。 她不善于逢迎别人,从没做过刻意讨好谁的事情,突然让她投楚阳关所好缓和关系,难免会感到手足无措。 然而,她必须硬着头皮去做,为了墨妄尘,也为了她自己。 人哪有彻底自由、永远不受拘束的呢?任性而为必然会伤害到身边的人,那是自私,不是自由。 闷在营帐里冥思苦想一上午,晌午时,夏惟音终于想到好主意,拎着装得晕头转向的野鸡和奄奄一息的野兔走向营盘北角。 北角是大灶所在,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有三个火头师傅负责军中伙食,不过多半时间是不开火的——营中生活艰苦,将士们只有在每天傍晚才能喝上一碗清汤,那是他们一天之中最期盼的时刻。 向火头师傅要来佐料和火折子,夏惟音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充当临时大厨,除了宰杀时费了些力气外,拔毛烫皮等程序都不在话下。 兔肉香嫩,夏惟音选择了火烤;鸡肉淡而无味,她便切成肉丁加上重料,取一半直接大火翻炒,剩一半和着野菜煮汤。 这些烹饪功夫她并不陌生,当年部队出特殊任务时常住在山里,她和战友几乎把山上野味吃了个遍,各种做法也尝试个遍。 代价是,多次拉肚子拉到脸色惨白,还要被连长训斥。 回想起那些日子,虽然比现在条件好上许多,却很难让夏惟音有想要回到从前的想法。 在那个时空,她只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所爱之人,也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归宿;而这里她有父亲、有兄长,还有愿意牵着她的手、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这便是她的归宿,是她最难割舍的幸福。 “锅锅锅!汤扑了!”惊呼声打断夏惟音散漫遐思,百里冲到灶台前,飞快将滚烫铁锅端起放到一旁,而后不停揪耳朵吹凉气。 夏惟音急忙撤了几根柴火,转身到百里身边:“烫伤没有?” “没、没事,吹吹就好了。”百里憨厚傻笑,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夏姑娘是在给少主煮汤吗?好香啊!少主真有口福!” “他只能借光喝几口,这是给特地给楚爷煮的。”端起装着鸡块的盘子,夏惟音夹起一块送到百里面前,“正好你来,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这是什么菜啊?怎么从来没见过?闻着好香。” 百里不敢直接吃下,小心翼翼从夏惟音手中接过筷子,重新夹起几块放进嘴里,满怀期待嚼了几下,立刻熟悉大拇指一脸惊喜。 “好吃!真好吃!真想不到啊,夏姑娘居然能做出可以吃的饭菜!” “……确定这是夸我?”夏惟音瞪了一眼,夺回盘子仔细放好,看着百里尴尬表情忍俊不禁,“行了,逗你玩呢。今天我先练练手,也不知道做的合不合楚爷口味。要是做得好了,以后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当火头师傅。” “那少主还不得把所有饭菜都包了啊?”百里嘟囔了一句,挠挠头,吞吞吐吐道,“那个……夏姑娘,义父也有错的时候,所以……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夏姑娘能不能别怪义父?我啊,还是想看少主和夏姑娘在一起,只要一提到夏姑娘,少主就会笑得很开心。” 百里和楚逸不同,敦厚笨拙却很直率,永远不会说谎。 夏惟音笑笑,很清淡。 “我在努力,就看楚爷能不能容下我了。” “百里大人!”远处跑来一个士兵,急冲冲道,“唐秃子和郑老四打起来了,拉都拉不开,您快去看看吧!” 百里一拍脑门,满脸愁容:“真是的,干嘛挑这种时候?我又不会劝架……夏姑娘,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百里匆匆离开,夏惟音全神贯注在煮汤上,并没多想,直至周围多了些窸窣脚步声才惊觉抬头。 十几个人,都是复**中比较年轻的战士,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武器,虎视眈眈紧盯夏惟音。 “几位有事么?”夏惟音看出这群人来者不善,不动声色问道。 刚才跑来通报的士兵也在,似乎是那些人中的领头人,最先站出低道:“听说你也是颖阑族人,我们不想伤害同胞。趁少主和百里大人都不在,你马上离开,别让我们为难。” “你们是想逼我离开复**?为什么?”夏惟音一派悠闲,抱起手臂靠在墙上,微微眯起眼眸,“没猜错的话,昨天那支冷箭也是你们放的,是吗?” 那士兵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是,不过我们没想伤你性命,只是给你个警告罢了。你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少主决断,请你尽快离开复**,离开少主,不然我们只能用强硬手段了。” “谁指使你们来的?楚爷吗?” 夏惟音的冷漠态度激怒了几名士兵,有人高声道:“没人指使我们,是我们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你认贼作父,还蛊惑少主、危害复国大业,简直是颖阑国的耻辱!你这种人没资格留在这里!” “就是!没有你,景缨姑娘就不会伤心!我早晨看见景缨姑娘哭了,都是你害的!” “少主被你迷惑才会带你来这里,谁知道你是不是晋安国的细作?滚出去,别再靠近少主!你这卖国贼!荡妇!” 骂声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难听,夏惟音从没被人如此露骨地羞辱过,愤怒攥拳的同时,却又感到一种悲哀。 在这种近乎狂热的拥簇中,墨妄尘根本不可能有自由,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都成了整个颖阑遗族所拥有的,哪怕是喜欢某个人,恐怕也要面临极大阻碍。 胸口那团抑郁让夏惟音的愤怒渐渐平息,淡淡叹口气,她轻轻摇头:“走吧,我不想对你们动手。” “要走的是你,别再蛊惑少主了!你还有半点作为颖阑族人的觉悟吗?” “不管你混到军中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我们在,你就别想得逞!” 激愤的士兵一点点靠近,夏惟音站在大灶角落,躲都没处躲,只好顺手拿起墙边烧火棍用以防备。 “有什么话等墨妄尘回来再说……”夏惟音做着最后挣扎。 “等少主回来定会护着你,少打得意算盘!” “妖女,你还有脸提少主?要不是你,少主怎么会惹恼楚爷?” “废什么话!赶紧把她打走,这女人多呆一刻钟,咱们复**就不得安宁!” 此起彼伏的怒吼一声盖过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动的手,总之在把第一个挥动拳头冲来的人甩飞后,夏惟音无可避免地与那十几个复**士兵交了手。 这是夏惟音所经历打斗中最为“温和”的一场,那些士兵虽然愤怒,却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明明手中有武器却没狠心下杀手,或是直接上拳头,或是故意反过刀刃用背部向她挥砍,纵是打伤也不会闹出人命。 自然,夏惟音也不会使出全力,毕竟那是她的同族,是墨妄尘的下属。 十几个人对一个女子的混战,足足持续了有一刻钟的功夫,夏惟音在众人之间腾挪穿梭、游刃有余,没有丝毫伤处,却也不敢让对方任何一个人受伤,以至于争斗结束似乎遥遥无期。 终于,一声怒喝打断乱局。 “都住手!疯了是不是?没规矩了吗?” 士兵们闻声一凛,齐齐收手,涨红了脸深深低头。 “景、景缨姑娘……” 景缨看看已经乱成一团的灶台和满地狼藉,照着那十几个士兵屁股一人一脚:“去去去,都上一边儿玩去,义父和妄尘不在你们就撒欢儿啦?小心我去告你们的状!” “景缨姑娘,不是我们想闹事,大家真的忍不住啊!”挂了一身菜叶的小士兵愤愤道,“少主凭什么带着女人回来?楚爷不是说过吗,以后要嫁给少主的人是您啊!我们才不认这个卖国贼!” “什么卖国贼?胡说什么呢?舌头上肉太多了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还活着呢,用得着你们给我出头吗?” 翻翻白眼又一脚踢过去,景缨突然转身,一手叉腰,一手直直指向夏惟音,微扬面容满是不容拒绝的傲气。 “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复**不养闲人,你要是连我都赢不了趁早离开;赢了我,我才承认你是能够帮助妄尘的人!”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5章 比试 景缨突然出现终止了打斗,夏惟音很感激,然而景缨接下来的要求就让她猝不及防了。 “比试?比试什么?”夏惟音愕然。 “随便比试什么,反正你得让我知道,你到底有些什么能耐。”景缨哼了一声,回头瞥向那些士兵,“你们也不用滚蛋了,正好当个裁评,看看究竟是她有能耐还是我有能耐。” 夏惟音根本来不及拒绝,那些士兵已经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已经预料到景缨的大获全胜。 低低叹口气,夏惟音无奈道:“能不比么?” “不比也行,你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背上包袱走人。” 看看好不容易护住的菜,夏惟音目光幽幽:“明天呢?也不行?” “不行!就现在!” “那这些菜找人看好,不然我不跟你比。” “你们两个,看好。”使了个眼色下达任务后,景缨扬手一指营盘中央空地,“走,去那里比试。” 夏惟音无从选择,只能百无聊赖跟在后面。 复**这支队伍的营盘设在衮城外十多里一处小山沟中,周围群山环绕,地势还算平坦,怎么喊、怎么闹也不会有人听见。不需要行动时将士们就在营盘中央空地上练兵,所以这巴掌大的小广场摆了不少兵器架,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 景缨大步流星,走到武器加上先取下一把剑,挺胸叉腰,傲然道:“按我们复**的规矩,比试至少分三场,每场所用兵器不能相同。妄尘最擅长用剑,第一局咱们俩就比剑术,没意见吧?” “不是说随便——” “好,那就这么定了。”景缨一捶手掌,将夏惟音还没说完的话永久性忽略。 夏惟音无言以对,只好在兵器架上寻找趁手的剑,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把豁口的旧剑勉强凑合用。 两方挑选完各自兵器,比试就算正式开始,景缨不假思索径直朝夏惟音刺去,没有半点迟疑。 两把长剑很快发生第一次撞击,景缨气势凌厉、动作纯熟,一招一式都与动作和谐融洽;相比之下夏惟音的招式要生涩许多,一连十几招下来便落到下风,只有抵挡的余地。 夏惟音的剑法是墨妄尘亲自教授的,和景缨师出同路,而她练剑的时间很短,远不如景缨运用起来熟稔,要想取胜必须动点儿脑筋。 旁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士兵似乎也略通剑术,对缠斗中的二人指指点点,不时有几个招式的名字飘进夏惟音耳中。 夏惟音心头一动。 按那几个人所说,她发现景缨出招顺序是有固定规律的,恰好与墨妄尘教她剑法时的顺序相同,只因二人差距略大,她的每一招都会被景缨轻松抵消,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她完全可以预料景缨下一步出剑招式。 一念至此,夏惟音立刻侧身收剑,故意卖了个破绽。 果不其然,景缨下一招剑法正是她预料之中的,而景缨顺着破绽攻击的角度,恰好在她计算之内。 一抹自信笑容漫过夏惟音唇角,景缨微感困惑。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不等景缨反应过来,夏惟音突然发力将剑刃斜抹,与景缨擦身而过的瞬间,长剑陡然抛起,原本执剑的手平伸成掌压住景缨的剑身,另一手凌空接住长剑流离倒转,剑柄在景缨手腕上重重一砸。 景缨低呼一声,被击中的手腕一麻,长剑当啷落地。 立定,垂手,平抬手臂。 夏惟音每一个动作都有条不紊。 当剑刃架在景缨肩头时,周围爆发出一阵倒吸凉气之声,包括景缨在内的所有人均是一副难以置信神色。 短短二十招内,明显显露出败势的夏惟音奇迹般一击转胜,这在众人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结果,简直可以称为奇迹。 景缨愣了半天,好久都没吭声;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喝彩或是议论。 夏惟音深吸口气,慢慢放下剑:“算是分出胜负了吗?” 景缨低头看看地上的剑,脸颊一瞬涨得通红,羞愧难堪齐齐涌上心头,却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赢了。虽然我还是不服!” “接着比!还有两场呢,景缨姑娘绝对不会输!” “对!继续比试另外两场!” 夏惟音对一群起哄的士兵已经见怪不怪,把剑放回兵器架上后转身:“接下来比什么?” 景缨的目光从兵器架上边扫到最底层,嘟着嘴皱紧眉头,似是很难选择。 “景姑娘,鞭子,你的鞭子!”人群中,有人提醒道。 “对,鞭子!咱俩比鞭子!”景缨猛然醒悟,重新恢复自信,挺胸挥了挥手,“去,给她拿条鞭子来!” 很快,有士兵送来一条九节软鞭,夏惟音接到手中,暗暗叫苦。 墨妄尘教会她许多武器的使用,但不包括鞭子,她甩个麻绳布条还勉强可以,这鞭子,她实在是玩不来。 抬头看看景缨想要学着怎么使用鞭子,这时夏惟音才意外发现,景缨根本没有拿武器。 夏惟音蹙眉:“你的鞭子呢?” “在这里啊,随时可以解下来,不用你提醒。”景缨得意地指了指腰间。 夏惟音仔细看去,而后才发现猫腻——景缨从来都是一身红裙出现,腰间系着的也不是女子衣衫上常见的宽腰封,而是一条细细的红色腰带;再细看一看就会看出,那腰带其实是一条铜环十三节皮鞭,表面被漆成了与衣衫相近的大红色,在景缨腰间缠绕足有三圈。 视线捕捉到夏惟音眼中的惊讶,景缨更加得意,一手握住垂下的软鞭握把,手腕一震,长鞭便如灵动游龙一般从腰间脱离,软绵绵躺在地上。 能把一样武器时时刻刻随身携带,显然景缨是用鞭子的行家,夏惟音料到自己这一局九成可能要吃亏,不等交手便打起十二分警惕。 最先出手的依旧是景缨,而这一次夏惟音再没有让众人看到奇迹表演,整个过程中她除了狼狈躲避外,连一次还击的机会都没有——九节软鞭看着轻巧,用起来却十分考验技巧,没用鞭子把自己缠住已经让夏惟音万分庆幸。 这一局夏惟音注定要输,她也不打算枉费力气,本想直接认输换个平局,不料景缨在旁人喝彩中越大越来劲儿,竟是不肯停手了。 十三节鞭在景缨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步步紧逼,寸寸不让,一撩打掉夏惟音手中长鞭,再一挑一划,直冲夏惟音脖子缠去。 那十三节鞭都是用坚硬铜环衔接的,打在皮肉上就是一道血痕,夏惟音竭尽全力躲闪终有躲不过的时候,眼看鞭子袭来,就只剩下抬起手臂硬着头皮格挡的份。 嚓—— 刺耳声音震得耳膜生疼,夏惟音没有感觉到疼痛,放下手茫然抬头,稳如磐石的熟悉身影让她一瞬愣住。 未脱鞘的剑甩开十三节鞭,墨妄尘面向景缨脸色阴沉,剑眉紧蹙,低吼如闷雷滚动:“胡闹!要往死里打吗?” 景缨被吓得一抖,脸色瞬息惨白:“我、我不是故意的,打得高兴就忘记了……” “我们约好比试三场,事先又没说点到为止,刚才只是失手罢了。”夏惟音拉了墨妄尘一把,轻轻摇头,“这局我输了,还剩下一场要比试。你继续忙你的,别来捣乱。” “比试什么?她说要打你就跟着打?她疯你也疯,被传染了么?”墨妄尘没有直接训斥景缨,言语中却直接把过错都算到景缨头上。 景缨越听越委屈,嘴一瘪,啪地丢下鞭子:“怎么又怪我?!” “好了,你别跟着搅合。”夏惟音低声在墨妄尘耳边道,“这是让他们接受我的好机会,你再胡搅蛮缠捣乱,晚上别想吃饭。” 墨妄尘愣了一下,转眼间火气被浇灭,无奈之外仍是无奈:“百里慌慌张张跑去找我,我就知道准是你们两个在营中闹起来了。我是背着义父回来的,等下义父发现肯定也会赶回来,要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反正义父绝对不会向着你。” “我能处理好,相信我。” 夏惟音与墨妄尘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引来许多人不满,同情目光纷纷投向景缨,景缨一声不吭拾起长鞭重新系回腰上,憋着火一脚把兵器架踢翻。 “还打不打?最后一场,别想耍赖!” 向惟音想墨妄尘使个眼色,而后从容不迫走到景缨面前:“说好三局定胜负,我自然不会食言。前两局都是你定的项目,第三局你也辛苦辛苦代劳了吧。” 景缨一点儿都不客气,咬着嘴唇环视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不远处几只战马上,眼眸陡然一亮。 “骑射!第三场咱们就比骑射!” 墨妄尘微愣,而后一把拉住抬步要走向战马的夏惟音,一脸紧张面色:“认输吧。总比受伤还输了要好。” “认输两个字怎么写?有时间你再教我,现在我得先忙正事。”夏惟音回眸浅笑,拨开墨妄尘的手,胸有成足大步向前。 眼看两道绰约身影走向战马,所有士兵都紧张得屏住呼吸,眼神中透出强烈期待。 所有复**将士都知道一个事实——景缨自幼跟随复**东奔西跑,骑射能力不比墨妄尘等人差。 他们所等待的,只是看夏惟音如何惨败而已。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6章 接近 “我们的规矩是对骑并射。两边各跑百丈,最后在中央汇合。架马的过程中要射出十支箭,每支对应一个靶子,最后看谁命中靶心次数最多。先射完十支箭的人可以给对方捣乱,随意这场比试不仅要有准度,还得有速度,磨磨蹭蹭可是会输得很惨。” 景缨的精力十分充沛,情绪调整也很快,刚才还被墨妄尘训斥得心情低落,听到夏惟音同意进行第三场比试,一转眼又神采飞扬了。 墨妄尘不打算阻拦夏惟音也阻拦不住,只好谨慎地让百里将战马和弓箭都检查一番,确定没问题后亲自扶夏惟音上马。 “你骑术还不算熟练,没把握就放弃,别冒险,懂吗?”反复叮嘱几遍,墨妄尘最后紧紧握了下夏惟音的手,轻道,“保护好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景缨就在对面,看着二人亲昵说话,扭过头装作没看见,却无法掩藏脸上一闪而过的寂寥。 第三场比试很快在众人期待中开始。 景缨骑在马上自信满满,左手执弓,右手牵缰,一声娇吒后猛地夹紧马腹,如一阵旋风般飞速奔行。 夏惟音倒也没有落后,但由于驭马并不熟练,只能把硬弓挎在肩头,两只手抓紧缰绳,伏地身子集中精力架马疾驰。 百丈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擅于奔行的战马很快就跃至第一个靶子正前方。景缨根本不需要看路,挺直身躯眯起一只眼,右手放开缰绳,熟练地从背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片刻不待,激射而出。 笃。 铁箭直直命中靶心。 景缨得意向夏惟音看去,不巧的是,她正看见夏惟音专心致志挽弦瞄准,铁箭平飞射出。 又是一声闷响,夏惟音第一支箭也顺利命中靶心,她却没有理会景缨,连看都没看一眼,又拉开工准备下一箭。 被无视的滋味很不好受,景缨一咬牙,带着火气抽出第二支箭。 还不等周围人群发出惊呼赞叹,百丈距离已经跑完大半;夏惟音箭袋中还剩下三支箭,而景缨更是抢先一步命中第八个靶子,又匆匆忙忙瞄准第九个。 “夏姑娘落后了,以景缨脾气一定会捣乱的……”百里看得心惊肉跳,不停搓手。 话音甫落,景缨的最后一支箭已经射出,抢先命**同的第十个靶子。抬头看眼还在瞄准第九个靶子的夏惟音,景缨忽然俯下身子一拧马脖子,加速朝夏惟音冲去。 那一刹,百里和墨妄尘的心几乎停滞,围观的复**将士们纷纷露出喜色,准备庆祝景缨的胜利。 唯独几个人例外。 那几个人正是先前在大灶时找夏惟音麻烦的一群。 眼看夏惟音第九支箭稳稳当当命中靶心,几人互相交换个颜色,拼命挤出一条通路让其中一人凑到最前面,一支粗制滥造的小驽从那人袖口露出,悄悄瞄准夏惟音所乘战马。 夏惟音对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情丝毫没有察觉,从她跨上马那一刹开始,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驭马和射箭两件事上。 在景缨解释完骑射的规矩后,她马上就发觉,这一局自己有胜利的可能——骑马她或许不如景缨,但射箭,她很有信心自己绝对不比景缨差,否则前世在警校特训时受过的苦就白吃了。 抽出铁箭,搭在弦上,眯起一只眼瞄准最后的靶子,手指勾住牛筋弦用力后拉,耳边已能听见紧绷的弦发出艰涩声响;眼角余光一瞥,她也有看到正向自己飞快冲过来的景缨。 然而,一切都不如这一箭重要。 嗖—— 最后一支箭终于离弦,破空锐啸。 与那支箭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道细微亮光,因为夏惟音是背对,所以并没有看到,反而是正好冲到她面前准备一拳打来的景缨看得清清楚楚,登时脸色骤变。 “躲开!” “惟音!” 来自不同两个人的惊呼同时响起,夏惟音只感觉身下战马一歪,自己被横甩出去,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躲闪。 一阵头晕目眩后,错乱景色终于停止,夏惟音并没有感觉到应有的摔伤痛苦,反而被一片温热包裹,将她和危险彻底隔离。 低低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看着瘦骨嶙峋的,没想到这么沉,快要把我压死了。” 在她被马甩飞那一刹,墨妄尘飞身而至将她抱住,地上滚了十几翻都是他在垫着,她自然感觉不到任何伤痛。 夏惟音心头一紧,连忙挣脱安稳怀抱起身,回头把墨妄尘上上下下检查个遍。 “没伤到?”担心询问时,她眼里满是惊慌。 墨妄尘摇头,起身拍去衣衫上灰土,陡然变冷的目光射向人群,语气平淡,却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滚出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少顷,几个人慢腾腾低头走出,脸色灰败。 夏惟音回头看看摔倒后不停哀鸣的战马。 那匹战马的后腿呈现出极其不自然的形状,还有一支插着铁弩的伤口,腿骨必然已经折断,只怕以后都不能再载着英勇的将士们在沙场上驰骋。 而战马受伤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死亡。 人为赐予的死亡。 “何必呢?”一声低低呢喃,夏惟音蹲下身,轻轻抚摸战马脊背。 “营中总共就剩下这么几十匹马,都是从老家一路带来的。”一袭红色飘过,缓缓在马前落下,低沉嗓音带着悲伤味道。 景缨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马头,轻轻把侧脸贴在那匹马额前。 奇迹般地,那匹战马不再哀鸣,扑闪着泪珠滚滚的大眼睛,用头拱了拱景缨,只是那份熟悉的亲昵显得那样无力。 所有人都静静看向仿佛能听懂人话的战马,默默垂首,片刻前热热闹闹的空地上霎时鸦雀无声。 吧嗒,一大滴晶莹水珠落在地上。 夏惟音讶然看去,景缨圆溜溜的大眼睛通红一片,越来越多的泪珠滚滚落下,双肩也止不住微微颤抖。夏惟音相信,若非景缨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出声,只怕此时已是嚎啕痛哭。 “惟音,景缨交给你了。”墨妄尘忽然低低开口,轻声在夏惟音耳边低道。 战马因人为原因不得不舍弃,这的确是件令人惋惜遗憾的事,但夏惟音不认为这点小事足以让景缨哭泣,想来其中必定还有其他因由。夏惟音轻轻点了点头,眼神示意墨妄尘不用担心。 墨妄尘接收到夏惟音的示意,看向围观众人,冷道:“都散了吧。你们几个跟我走,今日之事,必须按军法处置。” 那几个罪魁祸首气焰全无,唯唯诺诺跟在墨妄尘身后,在许多士兵咒骂声中离去,其他人也很快散场,只留下几个士兵来查探受伤的战马。 “景缨姑娘,别哭了,又不是第一次,您总得学会习惯才行。” “就是啊,景缨姐,战马受伤不是常有的事吗?您每次一哭,楚爷就要生气,楚爷一生气,我们就得挨骂,您就当行行好心疼心疼我们不行吗?” 夏惟音听那几个小士兵劝景缨,愈发好奇。 景缨似乎不是第一次为战马受伤而哭,看她开朗豪气的性格,应该不是如此悲春伤秋的人才对。 “百里,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回头看看一脸忧伤的百里,夏惟音问道。 “啊?说什么?”百里茫然,看看景缨,再看看战马,恍然大悟,“哦哦哦,夏姑娘是问景缨为什么哭吧?是这样的,我们营中养了六百多匹战马,负责照料这些战马的人就有景缨一个。呐,受伤的这匹就是景缨养大的。每次有战马受伤不得不处理掉,景缨就会哭得很伤心,少主和楚爷都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怎么能习惯?”夏惟音皱眉,忽地叹口气,轻着脚步走到经营身边蹲下,一起轻抚受伤战马。 景缨似是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苦相,狼狈地抹了抹眼泪,倔强地装出无所谓模样。 夏惟音佯作没看见,漫不经心道:“小的时候我养过一只狗,是只流浪狗,一只前腿是瘸的,所以我和朋友都叫他半拐。” “说这些干嘛?我又不想听你讲故事。”景缨哼道。 “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吧——刚才在暗器伤到马腿之前,我看到你故意骑马撞来,因此我才会被甩到地上。如果不是你那一撞,马受伤后狂奔的话,我可能会摔下来卷进马蹄之下,那样我就没办法在这里给你讲故事了。” 夏惟音笑笑,自言自语般继续着故事。 “说老实话,小的时候我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没办法喂养半拐,可是我很喜欢它,一有时间就会到院子外面陪它玩。半拐很懂事,从来不乱叫乱咬,总是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或者陪我一起坐着发呆。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陪伴它还是它陪伴我了。” “那现在呢?你把它独自留在家里了?”景缨已经忘记伪装,满怀兴趣追问道。 “没有。”夏惟音盯着景缨双眼,平静中藏着几分寂然,“我十二岁那年,半拐被其他几个孩子活活打死了。” 景缨发愣:“死了……吗……” “是。早上我还抱着它到院子外晒太阳,晚上再见时,就只剩下半拐遍体鳞伤的尸体了。当时那种心就快碎掉的感觉,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所以……”微微顿了顿,夏惟音柔软手掌抚过战马皮毛,一字一句,清淡却真挚,“你的难过,我懂。”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7章 放手与成全 景缨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让眼睛里的泪水稍稍干涸,听到夏惟音的话后,那片晶莹再次盈满眼眶。 “你、你烦不烦?非要惹我哭是吗?你是不是就像看我出丑?真是个坏女人!”景缨飞快擦掉即将涌出的泪水,咬牙站起,叉腰指着夏惟音,“夏惟音,你少得意,我们的比试还没结束呢!接着来!我非得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不可!” “没必要,我们的比试已经结束了,不信你自己看。” 夏惟音勾起一抹轻笑,扬扬下颌示意景缨往靶子上看去。 两人各有九个独立的靶子,全部命中靶心,但景缨第八、第九两支箭明显有些偏斜,虽然在靶心上却十分贴近边缘;反观夏惟音的靶子,每一支箭都稳稳当当、恰到好处钉中靶心最中央处,显然准度更胜一筹。 而真正能够决定二人胜负的,却是共用的最后一个靶子。 刚才的比试中,景缨抢先射出全部十支箭,最后一支也顺利地命中靶心,但此时靶子上只有一支箭,而那支箭是来自夏惟音箭袋里的黑羽箭。 景缨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箭哪儿去了?明明射中了呀!” “在那儿呢,景缨!”百里眼力好,扬手指向靶子下方地面,惊讶道,“你的箭在地上!” 景缨对自己的箭法十分有自信,也很确定最后一支箭射中了靶心,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箭,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跑过去拾起箭看了看,表情更加惊诧:“这……这是被夏姑娘的箭挤下来的吧?景缨你看,上面有靶子里的稻草屑,箭尖上还有被硬物刮出的伤痕,是新的!” 面对不可预料的结局,景缨表现得十分沮丧,夏惟音想了想,忽然凑近她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墨妄尘审过那几个起事的士兵后又回到空地上,恰好看见景缨破涕为笑,还欣喜地给了夏惟音一个大大拥抱,登时瞠目结舌。 “她给你吃了什么**药?”走到二人身边,墨妄尘拍了拍景缨头顶,“往常你一闹脾气,旁人谁劝都没用,她一句话就把你的臭脾气收买了?” 景缨撇嘴,躲开墨妄尘手掌闪到一边:“我才没呢,还是一样讨厌她!你们两个都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烂摊子,估计义父很快就回来,我还有些话要和惟音私下说。” 墨妄尘推了百里一把,让愁眉苦脸的百里把景缨缠住,自己则拉着夏惟音匆匆返回营帐。 “那几个士兵我已经训斥过,他们不敢再做这种无耻之事,你能原谅他们吗?”墨妄尘微带歉意看着夏惟音。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本就没有怪他们,不过他们做的有些过分了。”轻叹口气,夏惟音总算把藏起的疲惫显露出来,“早料到我在这里会被嫌弃排斥,没想到他们的厌恶竟会强到这般地步,想想还要去说服你那位黑脸义父,我就感觉人生真是黯淡无光。” 墨妄尘轻笑,从后将她抱住:“知道你委屈,以后会好好补偿你。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对景缨说了什么,以她的脾气,如果讨厌一个人,她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转变态度的。”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 轻轻推开墨妄尘手臂,夏惟音转身与他对视,笑容不见,只剩怜惜神情。 “景缨的确很任性,那都是被你们惯出来的,但她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固执不讲理。刚才你也看到了,我骑的马受伤前,是她拼命撞过来保护了我,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说不讲道理,又怎么会保护一个她讨厌的人?你也不想想,她终归是个女孩子,心思上跟你们这群大男人是不一样的。” 墨妄尘垂下眉睫,把夏惟音轻拥怀里。 “她从小就跟着义父在军中生活,性格习惯都和普通少女不同,也没有什么人教她女子应当如何如何。这些我和义父不是没想过,可是上哪儿去找人教她、理解她?所以我一直对她感到抱歉,总希望能加倍护着她,不让她伤心。” “难得你有这么细腻心思,就是亏在脸臭嘴笨性格差上。”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夏惟音翻个白眼,一手指戳在墨妄尘脸皮上:“真厚。对了,记得提醒我给你义父银子,刚才我对景缨说,那匹受伤的战马我买了,免得被你们生生杀掉。” “又胡闹……”墨妄尘无奈苦笑,“受伤战马都要处理掉,免得拖累行军、浪费粮草,就算你买下它又能怎样?你这样做只会让义父生气,简直是火上浇——” 哗啦。 墨妄尘的话还没说完,帐帘突然被人掀开,明媚阳光滚落一地。 墨妄尘很恼火,沉下脸就要训斥不懂礼数擅闯的人,结果一转身,到嘴边的话再没法出口。 站在营帐门口的人,是楚阳关。 夏惟音和墨妄尘一时愣住,甚至忘了彼此的手还放在对方腰上,楚阳关瞥了一眼,面容更加阴沉:“不知廉耻。滚出来!” 墨妄尘皱了皱眉,牵起夏惟音的手走到外面。 楚逸跟楚阳关一起回来的,此时就在不远处,低头听景缨激动地说着什么;外面还有几个之前围攻夏惟音的士兵,一个个目光满眼厌恨。 毕竟要说的话干系到墨妄尘私事,楚阳关没有选择当众爆发,将相关几人叫到大帐内,还特地让外面守卫士兵远离。 一开口,楚阳关先把墨妄尘臭骂一通。 “是你把她弄到你帐中同住的?还知不知道什么叫风气廉耻?军中是由着你胡搞的地方吗?没出息的东西!” “我不让惟音和我同住,谁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墨妄尘反驳道,“光天化日之下她都会被人围攻,又何况夜里?我若不跟在身边保护她,只怕用不了三天她就要被人害死。” 楚阳关眼一瞪:“军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怎么景缨就不怕出事?要不是她蛊惑你动摇了君心,谁无聊得要去找她麻烦?” “找她麻烦的不就是义父吗?” 墨妄尘每反驳一句,楚阳关的火气就涨一分,两人辩了没几句,憋在楚阳关胸口的怒火腾地喷发出来。 “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吗?真以为自己是天子啦?睁开你的瞎眼看看,你的百姓和臣民都在干什么?他们都在忍饥挨饿、颠沛流离,他们都在等你救命呢!你却为了个女人犯糊涂!他日你去了黄泉,拿什么脸面面对先帝?嗯?!” “我所做一切都是在清醒状态下决定的,倒是义父,根本不了解惟音就说她是祸水,这才是糊涂。” “你——你还敢替她说话!”楚阳关气得脸色铁青,怒极反笑道,“我告诉你,臭小子,就算你不顾一切娶了她,她也别相当颖阑国一国之后!只要老夫还活着,景缨就必须当你唯一妻子,其他人谁也别想在景缨之上!” 楚阳关言下之意,墨妄尘听得明白,无非是让夏惟音做妾。 而这想法,他还是第一次听楚阳关提起,登时怒不可遏想要反抗,却被夏惟音从后拉住,朝他摇了摇头。 “楚爷能听我说两句话吗?”夏惟音缓步上前,先看了被楚逸按住的景缨一眼,而后回到平静道,“我知道自己算是外来人,很难融进你们中间,而景姑娘与妄尘早有婚约在,我的出现无异于横刀夺爱。不过我并不赞同楚爷的打算,感情这种事不是能够由谁安排的,如果楚爷是为景姑娘好,何不先问问她的想法?” “我养她十几年,她什么想法我还不知道吗?”楚阳关冷哼,瞪着眼看向景缨,“你自己亲口告诉她,让她明白明白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从刚才开始,景缨就十分激动想要插嘴,楚逸仗着力气大按住她又堵住她的嘴,这才没让景缨跳到中央大闹。听得楚阳关说话,楚逸没办法再阻拦,无可奈何放开手,景缨如兔子一般嗖地冲到楚阳关和夏惟音中间。 看了看泰然自若的夏惟音,景缨撇撇嘴。 “义父不是告诉我,长大了妄尘就会娶我吗?我一直都这样以为的。那天看见妄尘拉着她时我很不开心,觉得她真是多余,人长得丑,心有坏,根本配不上妄尘——啊,现在也是这样想的。” 楚阳关斜睨冷笑,对景缨的回答十分满意。 然而很快,楚阳关就笑不出来了。 “我问过楚逸哥,为什么男人和女人要成亲呢?夫妻跟朋友有什么不一样?楚逸哥说,彼此喜欢的人才会在一起,成亲后能够时时刻刻互相照顾,共同生活,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所有一切都放在一起分享。最重要的是,成亲的两个人,必须是最喜欢对方才行。” 悄悄看了眼墨妄尘,当景缨与他柔和目光接触时,脸色微微一红,却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伤感。 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景缨忽然站到夏惟音身前,面向楚阳关大声道:“我喜欢妄尘哥,可是义父明明知道,妄尘哥不喜欢我啊!他才不会理会我开心还是不开心,也不会高高兴兴陪着我一辈子。所以……所以,我不要嫁给妄尘,让这个坏女人嫁给他吧,我才不稀得要呢!” 楚阳关惊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墨妄尘心中大石落地,无声松口气,低下头,轻轻着将夏惟音手掌攥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8章 急转情势 除了夏惟音之外,没人想到景缨会突然“叛变”,从反对她和墨妄尘在一起的人,变成和楚阳关抗衡的小战士。 过了许久,楚阳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气:“死丫头,你疯了是不是?!” “我才没疯呢,是义父老糊涂了!” “楚逸!百里!”眼看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又多了一个,楚阳关阵阵头疼,低喝一声,“把这丫头拖出去丢进水缸里,让她清醒清醒。” 百里一缩脖子正想上前,看见身边的楚逸纹丝不动,犹犹豫豫收回脚步,低着头装没听到。 楚阳关一连喊了三次,二人还是不动,正想亲自动手去抓景缨时,楚逸突然把景缨拉到一旁,直直望着楚阳关淡淡开口:“夏姑娘说的没错,景缨和少主的婚事还请义父三思,不管怎样都该尊重景缨的选择。” 四个养子养女突然之间全部脱离控制,这让楚阳关恼火至极,扬手啪地给了百里和楚逸一人一耳光,咆哮声如雷霆怒吼:“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交涉已崩,再多说无益,几人也不想继续触怒暴躁的楚阳关。墨妄尘拉着夏惟音,楚逸推着景缨,再加上无辜挨了一耳光万分委屈的百里,五个人默默离开营帐。 外面依旧晴空朗朗,万里无云,远处青山重重,景色美不胜收。 走得远些,景缨忽地停下脚步,矮身蹲在地上,苦恼地揉搓一头秀发:“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真把义父惹火了,怎么办啊啊啊!” “惹都惹了,还能怎么办?”墨妄尘没有半点负担,反而笑得十分舒畅,“惟音亲手做了饭菜,本来是没你份的,破例赏你一碗当做补偿如何?” 景缨伸手在墨妄尘腿上一拧:“别跟我说话,最烦的就是你!” “那你不烦谁?” “我……”景缨脸忽然红了一下,起身跑到楚逸身后,“楚逸哥,带我出去玩,我不想跟他们俩在一起,看着他们我就不高兴。” 墨妄尘摇头笑笑:“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性格。楚逸,你带她去附近城镇逛一逛,把这小魔头哄开心了,不然今晚我们谁也别想睡好觉。” 楚逸稍作迟疑,回身向百里道:“你来保护少主和夏姑娘。” “哦。”百里捂着脸认真点头。 然后,百里就成了夏惟音和墨妄尘身后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闹腾一下午,夏惟音做好的菜已经冷透,本来打算热一热自己吃,没想到去大灶时却被火头师傅告知,那几道菜都已经被楚阳关派来的人端走。 还回来的只有剩下碎渣的盘子。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义父能从想杀你到勉强允许你做妾,这说明他在一点点退步,总有一天他会接受你。”墨妄尘伸个懒腰,挑起眉梢看向身后的百里,“天都快黑了,你还跟着?” 百里挠头:“楚逸说的啊,让我代替他暂时保护少主和夏姑娘。” “行,随你,榆木脑袋不转个。”挥手指了指百步开外,墨妄尘狡黠一笑,“不过你得站在那边,没我命令不许靠近。” 夏惟音倒吸口气,一拳头捅在他后腰上:“你又想什么馊主意呢?” “什么都没想,很纯洁。”墨妄尘捂着要,一脸无辜,“我只是怕你睡觉时说梦话,传出去多丢人。” 墨妄尘那点儿心思,夏惟音基本都了解,白了他一眼径自返回帐内;墨妄尘交代百里一番,也追进帐中。 帐内,夏惟音已经摆好药膏药油,端坐榻前:“衣服脱下去,让我看看都伤到哪里了。” 飞身接住一个从马上被甩下来的大活人,又在地上滚了十几圈,说没有受伤夏惟音绝对不信,墨妄尘知道拗不过她倒也不辩解,乖乖褪下上身衣衫背对夏惟音而坐。 从肩头到后背,大片青紫看得夏惟音心酸肉疼,温软手掌倒满药油在他背上轻轻推揉,半分力气都不敢多使。 墨妄尘很享受这难得的特殊优待,等擦完药,忽地向后靠去,懒洋洋倒在夏惟音怀里。 “别闹,药油都蹭我衣服上了。” “我受伤了,还没有点儿特别照顾么?” 用力翻了个白眼,夏惟音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把他推开,墨妄尘就这样半裸上身,像个孩子一样赖在她怀里小憩半晌。 在他闭眼休息时,夏惟音悄悄观察着他。 比起最初相见的时候,他瘦了,经历风吹日晒的脸庞也有些发黑,眉梢眼角藏着许多疲倦辛苦;而最让夏惟音难受的是他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疤,其中有好几道都是为她而留下的,有些至今没有痊愈。 “如果没有这么多纷争该多好。” 夏惟音呢喃自语。 忽地,墨妄尘抬手勾住她脖颈,趁夏惟音弯腰的一刹,柔软温热的吻印在她唇瓣上。 半晌后,随着心满意足的长长呼吸,墨妄尘躺回榻上,臂弯里勾着无可奈何随他倒下的夏惟音。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把景缨说服了,真恐怖。” “有什么恐怖的?是你告诉我说楚逸似乎喜欢景缨的,我不过是让景缨明白她的处境罢了。”夏惟音拱了拱身子,紧贴在墨妄尘胸口,“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一直以为你义父告诉她的,就是她该有的宿命与感情。” 墨妄尘挑起眉梢:“那现在呢?你觉得她懂了没有?” “一知半解吧,但至少她明白了,你和她之间的事应该是你们的自由,而不该被别人指挥安排。不过我倒觉得她对楚逸还是有感情的,你看,只有在楚逸面前她才有小鸟依人的模样。” “这些年楚逸一直默默无声保护景缨,没有人比他更认真仔细,景缨虽然对感情之事不太成熟,感觉总该是有的。”抚过夏惟音碎发,墨妄尘静静与她对视,唇角勾勒一抹浅笑,“义父并非冷血无情之人,等他明白景缨的心意,绝对会给她自由,也会成全我们。” 夏惟音并不像他那么乐观,幽幽叹口气:“谁知道你义父哪天才会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还不算晚,怎么处理两国之间纷争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墨妄尘闭上眼,拥进怀中挚爱,轻吻细长眉睫,“我也不愿再与晋安国消耗下去,将士埋骨他乡,百姓哭着送亲人上沙场,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我不想看流血牺牲,哪怕被义父骂个狗血淋头,我也宁愿颖阑国百姓能过上安宁日子,不必再提心吊胆、望眼欲穿。” “以前真没看出来,墨公子居然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仁君。” 听着夏惟音打趣,墨妄尘忽地睁开眼,低笑一声将她翻身压住:“那你愿不愿意侍奉这位仁君?仁君可是禁欲很久了。” 夏惟音没有做声,用难得主动送上的缠绵深吻作了回答。 那一夜月朗星稀、无风无雨,百里像猴子一样孤单地蹲在营帐百步外,可怜兮兮守了一整晚,第二日楚阳关问起,他却不知道有什么可回答的。 “昨晚啊?昨晚少主和夏姑娘住在一间营帐里,早早就熄了灯,可能是白天太累所以睡得比较早吧。哦,对了,他们好像还说了几句梦话,气喘吁吁的,估计是梦见被狗撵了。” 之后,倍感委屈的百里被怒不可遏的楚阳关罚一天不许吃饭。 所有矛盾几乎都集中在那一天爆发,而后接连十几日都风平浪静的。 景缨看见夏惟音时虽然依旧一副不爱理睬的态度,却没有再找麻烦;楚阳关不只是忙于正事还是气得懒得再管,也没有继续过问几人之间关系;夏惟音还是偶尔会遭到士兵排斥与冷嘲热讽,放宽心态,也就当做无事发生了。 因为墨妄尘借口受伤需要休养,占领衮城的计划迟迟没有付之行动,就在夏惟音整理好满肚子的话,想要找个机会和楚阳关深入详谈时,意料之外的“客人”突然降临。 彼时夜幕刚刚拉下,夏惟音为墨妄尘擦完药,正在帐内私语,外面突然传来巡夜士兵吆喝怒骂声。 夏惟音先一步走出帐外,入眼的是两道婀娜而矫健的身影正与士兵颤抖,一招一式极尽默契。那二人见夏惟音出现,立刻放弃缠斗径直朝她冲来。 夏惟音没有丝毫惊慌,挥手示意士兵放下武器,面对两个不速之客惊讶道:“什么风把莲华姑娘和伽罗姑娘吹来了?莫老板的命令吗?” 伽罗一瞪眼,叉腰怒斥:“都是你惹的祸!” 莲华也一脸气愤:“把爷还给我们!” “什么跟什么?你们冷静下来慢慢说。” 莲华和伽罗说起中州话不是很熟练,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语言,情急之下又提起拳头向夏惟音攻来。 “闹什么?” 清冷微怒声音从夏惟音身后传来,墨妄尘皱起眉头,随便一挥手便化解了莲华和伽罗的攻势,上前半步护住夏惟音。 莲华和伽罗自知不是墨妄尘对手,气哼哼后退,对视一眼后忽然红了眼圈,异口同声呜咽道:“都怪她!爷被太子抓走了!” 夏惟音一震,倒休凉气:“莫老板被谁抓走了?你们说清楚些!”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9章 逃 莲华和伽罗的到来,如同一块大石投在平静湖面,彻底打碎了夏惟音刚刚步入平静的生活。 从姐妹断断续续的生硬叙述中,夏惟音得知,在莫思归安顿好安平侯和夏博渊后不久,萧君眠就派人追踪而来,将众人一起秘密押回帝都。 莲华和伽罗本打算拼死保护莫思归,莫思归却要求二人逃走来找夏惟音,二人仗着功夫不错勉强逃出,花了不少功夫才辗转找到衮城这边,因着心急如焚才会对夏惟音不敬。 “萧君眠不会无缘无故抓走安平侯和莫老板,必定有更深层目的。”墨妄尘皱眉道,“莲花和伽罗功夫虽然不错,但绝对抵挡不住重围。我总感觉萧君眠是故意放她们走的,为的就是让你知道消息。” “的确像是他的作风,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至今仍执迷不悟。” 夏惟音坐立不安,在帐中一圈又一圈踱步,看得莲花和伽罗越发着急:“怎么救人?你不去,我们就去了!” “你们急,我比你们更急,被抓的人是我的父亲和兄长,是我的亲人,你们觉得我会无动于衷吗?”夏惟音一拳捶在矮案上,脸色发青,“当初应该和他们一起走才对,我又低估萧君眠的执念了。” 莲华和伽罗不再说话,红着眼圈抱在一起;墨妄尘走到夏惟音身后,轻轻将她拥住:“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挽回是需要代价的,想到还要与萧君眠打交道,我就会忍不住去想,这一次又会有谁受伤。”夏惟音长出口气,疲惫至极,“即便过去这么久,闭上眼时我还会想起你和林副堂主重伤模样。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否则……我会恨,恨萧君眠。” “那就恨吧,总好过折磨自己。” 夏惟音早料到墨妄尘会是这种回答,苦涩笑笑,转身面向莲华和伽罗:“救人之事需要细致商定。今天天色已晚,你们先在营中休息,明天我会给你们个答复。” 莲花和伽罗稍作犹豫后同意,被士兵送去休息。 “好了,说说吧,你想怎么做?”墨妄尘知道夏惟音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拉上帐帘,与她面对面端坐。 夏惟音想了许久,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少不得要回掖城去看看。” “我跟你去。”墨妄尘当机立断道。 “谁都可以去,只有你不行。”见墨妄尘脸色沉下,夏惟音连连摇头,“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说。萧君眠做这些事情都是出于对我的执念,我去见他,他绝对不会伤我性命,可你就不行了。他见了你必定心生怒火,激动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你还是别出现为好。” “你是要我在这里干坐着,眼看你跳进火坑?你要回掖城,我不反对;但你想只身一人涉险,想都别想,我不同意。” 墨妄尘所有反应都在夏惟音预料之中,轻笑一声:“谁说我要自己回去了?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别人能陪我了吗?” “还能有谁?”墨妄尘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多人都可以,不过我想向你借的,是楚逸。” 楚逸功夫不差,性格又小心缜密,无疑是最佳人选。然而墨妄尘还是有几分担忧。 “只有楚逸一个人还是有些少。你要去的是帝都,是萧君眠眼皮底下,必须有万全之策才行。另外……”墨妄尘顿了顿,有些为难,“要调动楚逸必须得到义父允许,这关是最难过的。” “楚爷那边尽可能争取,实在不行只能委屈楚逸违背命令偷跑一次了。这趟回帝都我只想与萧君眠单独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如果不能,我会尽快返回从长计议。” 夏惟音做事很少凭冲动,多半都是有计划的行动,墨妄尘对她还算放心,是而尽管不太情愿,还是同意了她听起来颇为冒险的计划。 “一旦发现有危险,什么都别管立刻离开,毕竟萧君眠的目的就是引你出来。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 看着他不舍担忧神情,夏惟音当然会不忍心,只是她别无选择。 父亲,兄长,还有好友,她必须为这些人负起责任。 计划已定,墨妄尘连夜去找楚阳关说明情况,夏惟音担心自己一出面又会惹楚阳关不高兴,只好在帐内焦急等待。 小半个时辰后,有士兵在外高声道:“夏姑娘可在?楚爷有请,请夏姑娘到大帐一趟。” 夏惟音以为这是事情有商量余地的意思,也没多想,急忙掀开帐帘一脚迈出。 让她错愕的是,营帐外不是宁和夜色、一片安详,而是她玩玩料想不到的一根根圆木。 眼前是按一定距离排列的圆木,脚下是圆木,头顶也是圆木。 这些圆木她并不陌生,营地中央空地上摆着好多个,有想要逃跑或是犯下大错的士兵都会被关在其中——这是,牢笼。 就在她刹那发愣的功夫,身后一声闷响传来,与营帐门口对接的牢笼门由上落下关闭,彻底将她隔绝在牢笼之内。 夏惟音不明白这种待遇因何而来,一转身的瞬间,腰后别着的短剑又被手疾眼快的士兵抢走,手臂粗圆木搭盖成的牢笼内,她只能手无寸铁茫然站立。 几个士兵合力将牢笼抬回营地中央,任凭夏惟音怎么询问都一句话不说。 夏惟音无可奈何,只能大声喊墨妄尘的名字,招来的却只有沉着脸扶手而来的楚阳关。 “楚爷这是何意?就算不同意让楚逸帮我的忙,那也不至于连我的自由都限制吧?”夏惟音扶着牢笼怒道。 楚阳关负手斜睨,冷冷笑道:“你当老夫像妄尘一样蠢?放你走,他们就不会跟着?如今妄尘不思正事,整颗心都牵挂在你身上,如果你在掖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妄尘必定会追过去找你,与放他们随你而去有何区别?” “他走不走是他的是,你可以管,可是你凭什么你限制我的自由?我不是你们复**的人!” “正因为你不是复**的人,所以才不可以走。”楚阳关没有与夏惟音多说的耐性,一甩衣袖,决然转身,“老夫不会让一个外人影响到复**大业,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 楚阳关是复**的灵魂,他的话,没有人敢不从。 在楚阳关离开后,墨妄尘也好,楚逸也好,或者是莲华和伽罗,没有任何人接近过牢笼,甚至他们都没有出现。夏惟音推测墨妄尘等人大概是被楚阳关给软禁了,否则他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么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话虽这么说,在明确自己身处环境后,夏惟音几乎失去希望。 除却捆绑结实、固不可摧的牢笼不说,牢笼周围还有十几个士兵看守,一旦她有什么举动,那些士兵就会发出警报,届时会有更多士兵赶来。 如此境地,插翅难逃。 按照莲华和伽罗所说,莫思归等人被萧君眠带走足有半个多月了,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遭受困难苛待,夏惟音一概不知,心里担心得无以复加。 每多耽搁一刻,她的心就会揪紧一分。 从深夜到天亮,又从白日到夜幕又一次降临,夏惟音滴水未进,双手因为不停捶打牢笼已经血肉模糊。 可结果,她仍在牢笼之中,什么都做不到。 “你们几个,过来吃些东西喝点水,精精神神地看守。眼看要入深秋了,夜里还真是够冷的。” 最是令人困倦的子夜时分,一袭红衣忽然出现,提着油纸包和几壶温水送到看守士兵面前。 夏惟音急忙把期望目光投向景缨,然而景缨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自顾与那十几个士兵说笑闲聊。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毕竟她以为景缨对她的敌意已经化解;但夏惟音也明白,景缨是楚阳关一手带大的,让景缨违背命令放她走,可能性微乎其微。 放弃希望继续缩成一团坐在牢笼中,夏惟音闭上眼,屈膝抱紧自己。 她很冷,很累,游客又饿,甚至隐隐有了一丝绝望之感。 “喂,起来。”景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 夏惟音睁眼,疲惫抬头。 “别那么看我,有这时间还不快跑?”景缨撇撇嘴,大拇指一指身后。 顺势望去,夏惟音惊讶地看见十几个士兵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身边还放着翻倒的水壶,显然是中了迷药之类。 景缨迅速打开牢笼,拉出夏惟音的同时又塞给她一个大包袱:“我帮不了你什么,这些东西你收好。营帐外已经给你备好脚力最快的马,路线图在包袱里,那两个小姑娘正等你呢。你一路往北,快的话两天就能赶到掖城。记住,别走官路,走小道,不然没等到掖城就会被发现。” 夏惟音飞快背上包袱,眸中满是担忧:“妄尘怎么样了?还有,你放我走,楚爷会不会迁怒于你?” “妄尘被义父禁足在大帐里,让百里哥和楚逸哥看着,他们两个胆子小,不敢放妄尘走的。”景缨一边焦急地把夏惟音往营外推,一边小声嘟囔,“义父疼我,顶多生我气骂两句,没多大事儿。你什么都别管,赶紧走,别辜负我一片好心。” 走到大营边缘时,夏惟音深吸口气,认真恭敬地朝景缨鞠了一躬。 “多谢。” “别谢我,这是我还你的人情。”景缨嘟起嘴,最后用力推了夏惟音一把,红润脸蛋儿上露出暖暖笑容,“我啊,终于明白自己最喜欢的人是谁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巨变 复**临时营地最偏僻一角,夏惟音翻过栅栏,终于与莲华伽罗二人汇合。 不用说,莲华和伽罗也是景缨放出来的。 二人等了夏惟音已经有小半会儿,见她总算出来,连忙招呼上马催促赶路,三人骑着马疾驰出三十余里,这才敢放慢速度松口气。 夏惟音翻了翻景缨给她的大包袱,不仅从里面找出了被夺去的青凰短剑,还找到了一些碎银、伪造的身份名帖,以及几块肉干和六个余热尚存的大肉包子。 被关在囚笼中整整一天,夏惟音真的是饿坏了,之前急于离开并不觉得,这会儿看见肉包子,立刻感觉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莲华和伽罗在复**中并没受到苛待,有吃有喝过了一天,此时只是有些疲乏;三个人拴好马停下来稍作休息,莲华和伽罗看见夏惟音狼吞虎咽的吃相,齐齐竖起大拇指。 “那位姑娘,给了马还给吃的,够义气!” 夏惟音苦笑:“岂止够义气?她是妄尘的未婚妻啊。” 莲华和伽罗对视一眼,再看夏惟音,一脸分毫不差的鄙夷:“原来是个有未婚妻的,你还要下手!” 对于自己脑袋上扣着“小三”这个帽子,夏惟音已经懒得再多辩解,吃饱喝足积蓄起力气,跨上马没日没夜往掖城赶去。 莲华和伽罗都有自己的身份名帖,夏惟音则拿着景缨的伪造名帖,加上少许易容,混入盘查越来越严格的帝都倒也没分什么劲。三人进城后没敢直接去安平侯府,在外观察半天没发现异常,这才敢小心翼翼潜入。 在安平侯和夏博渊离开后,安平侯府已是一片荒凉,满院杂草,寂无人烟。 “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去一品楼瞧瞧吧。”莲华提议道。 莫思归虽是一品楼老板,但平日里经营都有掌柜负责,即便他不在生意也照样做。 夏惟音和莲华、伽罗趁着白天人多眼杂混进一品楼内,掌柜见到三个人,立刻使个眼色把她们引入后院最不起眼的柴房里。 “我的小祖宗们呦,你们怎么还敢跑回来?那官兵三天两头往楼中跑,恨不得一个屋子接一个屋子搜查,万一让他们逮到你们,我可怎么向大老板交代?”掌柜一脸忧愁。 “掌柜后来有跟爷联系过吗?”莲华伽罗齐声问道。 “有,有过联系。”掌柜的叹口气,小声道,“大老板被抓回来后,太子曾让我去过一趟东宫,给大老板带些换洗衣裳和爱吃的酒菜。我和大老板在东宫匆匆见了一面,没说上几句话。大老板只叮嘱我说,若是见到你们,务必要告诉你们万事小心,尤其是三小姐,可别太冲动着了小人算计。” 夏惟音眉头一皱:“小人?这是莫老板原话吗?” “是,大老板就是这么说的。”掌柜用力点头,“小的一个字儿都不敢换,全部照着大老板原话复述。” 低头想了半天,夏惟音倒吸口气:“不对,这件事有蹊跷,莫老板让我们小心的人,应该不是萧君眠。” 伽罗不满哼了一声:“太子抓了爷,不小心他还能有谁?” “伽罗,听她说,不要插嘴。”莲华推了伽罗一把,转头向夏惟音道,“你凭什么说不是太子?” “凭莫老板的为人。”夏惟音笃定道,“莫老板曾经为萧君眠出谋划策,他们关系也算是不错了,甚至到这种时候萧君眠都会考虑到莫老板换洗衣服和喜欢的饭菜问题,可见二人关系并没有闹僵。莫老板一向温文有礼,你们可曾听他用满是鄙夷的词语形容过哪位朋友?” 莲华和伽罗齐齐摇头。 “那就对了。莫老板所说的找了小人算计,里面小人二字不可能是指萧君眠,我想,这‘小人’应该另有所指才对。” “可是爷为什么不直接说个明白?猜来猜去,多累!”伽罗仍半信半疑。 夏惟音叹口气:“我猜,时时刻刻监视着莫老板的也许不只是萧君眠,大概还有其他人在,而莫老板不想被那人听见他的警告。” 既然能够确定莫思归是被囚禁在东宫,在萧君眠手上,那么莫思归想要告诉她真正要小心的人不是萧君眠这种话,根本不需要在萧君眠面前遮遮掩掩,除非莫思归防备的另有他人。 可是东宫之内,还有谁能够威胁到她? 夏惟音琢磨一番,忽然心头一寒,想到一个最有可能的人。 苏雪乔。 上次被萧君眠囚禁在私牢时,苏雪乔把满腔嫉恨都告诉了她,那是足以毁掉一个人全部善良的可怕情绪,而苏雪乔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做下诸多恶行。 一个隐忍许久的聪明女人,爆发起来比孔武有力的男人更加可怕。 捂着心口让自己的心减缓剧烈跳动,夏惟音低声问道:“除了这些,莫老板可还有说些其他什么?” 掌柜的想了想,忽然一拍巴掌:“对对对,大老板还真提起三小姐来着。你看我,一着急就给忘了!人老了真是不行啊……” “哎呀!啰嗦,快说!”伽罗急得抬脚,照着掌柜就是一脚。 “别急啊伽罗小祖宗!”掌柜一咧嘴,闷声道,“我走之前,大老板挺惆怅的,说什么十分想念三小姐,每每回想起与三小姐去过的那些地方,都会觉得那些记忆比什么都重要,希望三小姐也如他一样不会忘记……” 莲华和伽罗打了个冷战,夏惟音却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成功商人,莫思归非常善于说些甜言蜜语,但对夏惟音,他很少用如此煽情的口气说话,夏惟音总觉得这是他在暗示什么。 比什么都重要……与她一起去过的地方…… 思忖半晌,夏惟音忽地倒吸口气,眼眸一亮:“走!去找莫老板留下的重要信息!” 夏惟音匆匆转身离开一品楼,莲华和伽罗连细问都来不及,只能跟在她后面赶到一处又一处地方。 这些地方,都是莫思归曾带夏惟音去过的隐蔽之地,有的是借给她暂时隐蔽的地方,也有用来提供给墨妄尘或者安平侯等人藏匿之处。 夏惟音相信,莫思归话中所说“最重要的”应该不是记忆,而是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讯息,他留在了只有她才知晓的地方。 偌大的掖城东南西北走了好几处,夏惟音终于在曾经供贺兰阙养伤之处,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小姐!” 才一下马还未等推开房门,两道身影就冲出来扑向夏惟音,一个哭得说不出话,一个抱着夏惟音泪流满面。 “别哭了,桃央,竹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再次见到两个忠心耿耿等下人,夏惟音激动不已,然而她还是勉强压制住重逢喜悦,镇定地向二人询问更多情况——桃央和竹山,都是跟随安平侯与夏博渊一起被抓的人,此时他们应该也在东宫才对。 桃央泣不成声,说不出来话,最后把遭遇说个清楚的还是竹山。 原来在萧君眠派人把莫思归、安平侯、夏博渊和竹山、桃央五个人带回帝都时,正赶上桃央染了风寒。莫思归在路上悄悄吩咐桃央让她装作重病,见到萧君眠后以桃央染了重症风寒可能会传染为由,要求萧君眠放桃央和竹山离开,萧君眠同意。 在桃央和竹山离开东宫后,二人立刻按照莫思归交代去往一品楼,并把莫思归在路上偷偷写下的一封血书交给掌柜。掌柜这才知道莫思归出了事,一边拿出一笔银子交给二人,一边等待东宫来人传召,而桃央和竹山直接来到莫思归之前说过的地点藏匿,等待夏惟音到来。 “莫老板真是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一切,有他在爹爹和大哥身边,我能放心许多。”夏惟音感慨道。 “那现在呢?怎么救人?”莲华和伽罗异口同声问道。 夏惟音转向竹山:“竹山,莫老板有没有告诉你些什么?譬如我找到你们之后要怎么做之类。” 竹山摇头:“莫老板笃定小姐会找来,但是他说只怕小姐来也是孤身一人没有援军,所以希望能够小姐能够三思而后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小姐自己的安危为重。只要小姐没事,安平侯和大公子就会没事。” “居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么?”夏惟音哑然苦笑,“倘若此时他在这里,我就不如此烦恼了。” “小姐,我知道您担心老爷和大公子,不过这件事上我还真觉得莫老板说的正确,您可不能冒冒失失跑去东宫见太子。如今形势不同了,您再想自由出入东宫不是件容易事。” 夏惟音惑然:“什么形势不同了?帝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哎呀,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说了,竹山该死!”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后,竹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小姐有所不知,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天险些没了,据说左右熬不过年底。最近皇上正打算传位给太子,现在前朝后宫种种大权都在逐步往太子身上转,您这时候去触太子霉头,那可不是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了!” 夏惟音愣了一下。 皇帝久病成危时日无多,萧君眠应该无暇他顾才对,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抓走安平侯等人? 这不该有的行为,是否和莫思归提醒她要小心的小人有关? 窗外一声惊雷突然炸响,众人纷纷被吓到,屋内一刹无声。 很快,一场比一场更加寒冷的秋雨落下,阴霾将整个帝都彻底笼罩,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噩梦的预兆 远离尘嚣的宁静山间,白云缭绕,碧水悠长。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溪水边,拿起刚刚烤好的河鱼撕成两半,笑吟吟递给一高一矮两个孩子。 “师父,我不吃鱼,我想吃膳房煮的鱼滑羹。”小男孩儿瓮声瓮气道。 旁侧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皱了皱眉头,满脸严肃:“妄尘,这里不是皇宫,没有什么鱼滑羹。” “那我也不吃鱼,师父烤的一点都不好吃。”小男孩儿嘟起嘴,拉了拉少年衣袖,圆溜溜大眼睛里带上一层雾蒙蒙水汽,“贺兰师兄,贺兰师兄,我想回皇宫,我们和师父一起回去好不好?” 年轻男子脸上笑容慢慢淡去,轻叹一声,蹲下身揉了揉小男孩儿的头:“殿下又忘了我说过的话吗?颖阑国已经没有了,现在殿下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长大后带领族人重建故乡。” 一个五岁的孩子,尚听不太懂“家没有了”是什么意思,然而看着年轻男子眼眸中沉淀的痛,男孩儿还是难过得哭了起来。 少年垂下眉梢,轻轻拉住男孩儿的手,将另一半烤鱼全都塞了过去。 “妄尘不哭,快点儿把鱼吃了,吃完师兄带你去练剑。” 年轻男子眼眸里多了几分动容,沉沉长叹,目光落在少年老城面容上:“贺兰,难为你了,要是你师娘还在……” 少年笑笑,低低垂下头。 师娘,师娘,那个就快在记忆中消失的温婉女子,还有她腹中与他有着密切关系的骨肉……那会是他的兄弟,还是未婚妻呢? 复杂思绪还未终止,天色忽然遽变,碧空不见了,潺潺流水消失了,一片血雨突然降下,将世界染成血红。 少年慌张起来,一手去拉哭泣的男孩儿,一手伸向被血水湮没的年轻男子,结果却是谁都没有抓到;好不容易在越涨越高的红色河流中抓住些什么,用力拉出水面一看,竟是一只骨骸惨白的头骨…… “啊——” 凄厉惨叫在东宫引起一番小小骚动,很快又陷入平静。 贺兰阙摸了摸脸颊,自己还是那个憔悴的太子侍卫,而非什么都做不到的少年,唯有一头冷汗表明,刚才不过是一场令人心悸的噩梦。 一场有关回忆的噩梦。 房门响了两声,有人点亮烛灯。 东宫之中,会来探望贺兰阙的人只有萧君眠,尽管他已经许久不曾来过。 “噩梦么?”屏退困倦的宫女,萧君眠卸去太子身份,像是普通朋友一般体贴询问。 贺兰阙抹了一把汗,病色未退的脸上青白可怖。 “梦到了我师父。还有我和妄尘小的时候。” 萧君眠少顷沉默,轻道:“抱歉,贺兰,让你们同门相向很残忍是吧?早知道你和墨妄尘是师兄弟关系,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出面。” 贺兰阙没有说话,疲惫地靠着软枕,目光有几分恍惚。 “我早就不算师门的人。在我想杀惟音那一刹开始,我已经变成师门的罪人,这罪孽,到我死也无法还清。” 那场只为埋伏而设的婚宴上,贺兰阙拼死救下萧君眠,而后将自己与墨妄尘丝丝缕缕的关系,以及夏惟音的真正身份和盘托出,换来的是萧君眠对他的更进一步信任,以及他自己再无法宽恕的自责内疚。 一杯热茶递到贺兰阙面前,萧君眠垂着眉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父皇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等父皇驾崩后,我是该继续囚禁安平侯他们比较好,还是放了他们比较好?贺兰,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你来帮我想想吧。” 贺兰阙咳了两声,哑道:“先前殿下同意皇上的要求,派人去抓安平侯时,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吗?” “父皇下令缉捕安平侯,明面上的理由是根除叛贼逆党,实际上却是有人在后面吹风,我想目的应该是引惟音出现。”稍微顿了顿,萧君眠略略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我很想再见惟音,所以便依照父皇的命令去做了。可是现在我又怕惟音知道后更加恨我,我不希望是这种结局。” 一声低而无奈的苦笑后,贺兰阙长长叹息:“殿下到现在还想着惟音,有什么用呢?我说过,惟音的心不在殿下这里,殿下无论做得是对是错都于事无补。别再执迷不悟了,殿下,放她自由也是给殿下自己自由,这是唯一的出路。” 萧君眠像是没听到一样,又开始沉默不语,贺兰阙咳了几次脸色越来越差时,他才动了动唇瓣,呢喃道:“我没说要留她,只是想再见一面……唯有对她,我不想留下遗憾。” 贺兰阙对萧君眠再了解不过,知道他仍放不下,劝也劝不动,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理会。 萧君眠在屋中坐了许久,直至天色微亮才缓缓起身。 他以为贺兰阙已经睡去,而在他轻轻关上房门之前,却从榻上飘来淡淡一句冷嘲。 “何必来问?殿下不是已经做了吗?最努力引惟音出现的人,正是殿下自己。” 萧君眠黯然离开。 相识多年,贺兰阙对他一直都是忠诚而信赖,从不曾用这种语气与他交谈。若非心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大概贺兰阙是不会如此的。 然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殿下,苏夫人刚刚去见了安平侯,现在正要去宫里见皇后娘娘,要不要拦着?”一出门,下人就凑上前小声汇报。 萧君眠皱了皱眉,面上流淌过一丝厌恶之色。 他很后悔当初脑子一热许下不废掉苏雪乔的承诺,以至于那女人几乎成了精,不仅凭靠一张巧舌和女工手艺深得皇后宠信,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还把手悄悄伸向了前朝,以及一些她绝不该碰触的地方。 停下脚步,萧君眠负手而立,面色冰冷:“她去见安平侯干什么?” “小的不知,苏夫人一进去就屏退了所有下人。” “罢了,由她,谅她也折腾不出什么。”稍作沉吟,萧君眠刻意压低声音,“让城门守卫加紧盘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不要拦截,立刻上报,万万不能声张。” 下人领命离去,萧君眠又在贺兰阙房门前站了片刻,到天色大亮时终于耐不住困倦,揉着额头走开。 萧君眠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外,贺兰阙的房门便无声无息打开,久病身影有些憔悴枯槁,却还是勉强迈步慢慢向不远处院落行去。 同一时刻的东宫之外,刚刚停下的秋雨带来丝丝寒意,一辆马车驶出侧门,走到两宫之间略显偏僻的路段时突然停下。 苏雪乔章坐在马车里小憩,马车陡然停下带来剧烈一震,让她从没什么意义的混沌梦境中惊醒。 “怎么回事?马车都赶不好吗?”掀起窗子低声呵斥一句,然而不等话音落地,苏雪乔就再说不出话来。 一把冷而无情的短剑架在她脖子上,执剑的人比剑光更冷。 “苏姐姐怎么这样惊讶?才一两个月不见,这就不认识我了吗?”夏惟音使个眼色,莲华伽罗点点头,手起手落间,几个下人全都被打昏过去。 苏雪乔脸色煞白,强作镇定道:“夏家妹妹这是要做什么?你与殿下有仇有怨不该牵连到我身上,再怎么说,当奶奶你我姐妹一场,我没少为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话。” “昔日情分,在私牢那天就已彻底清算,如今又何必再提?”冷笑一声,夏惟音打开车门,毫不留情将苏雪乔拉出马车。 眼看和夏惟音同来的两个少女都会功夫,而且表情比夏惟音更加凶悍,苏雪乔自然不敢违抗,不料才一下马车就被伽罗一拳头打在头上,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周围一片昏暗,过了好久才能勉强看清东西。 苏雪乔动了动,双手双脚都是自由的,再摸摸脸颊,已经肿得老高,滑腻的螺子黛蹭了一手。 “与苏姐姐相识,似乎还是不久前的事,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姐姐变化如此之大。”昏暗中响起幽幽人语,苏雪乔毫不费力听出,那是夏惟音的声音。 一抹火光亮起,那抹熟悉的,却憎恨着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苏雪乔面前。 “以前苏姐姐喜欢轻描淡写,最不喜欢浓妆艳抹,可如今,苏姐姐脸上的粉黛已经厚到让我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了。”夏惟音步步走近,眉目清冷,“以前我也从没想过,害我的人中,竟会有苏姐姐一个。” 黑暗,冰冷,危险,种种感觉让苏雪乔战栗不止,却还是用力挺直脊背,扬起头颅。 唯有在夏惟音面前,她不想显露任何弱势。 “这么说,夏家妹妹已经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了吗?”扯起一抹牵强冷笑,苏雪乔用力咽了口口水。 “听说一些,又亲自查了一些,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比起苏姐姐屡次在皇后耳边吹风,间接蛊惑皇帝下旨追缉我爹和我大哥还有莫老板等事,与人私通怀上不名誉血脉简直算不上什么;另外还有许多肮脏之事,简直多得数不胜数。” 苏雪乔簌簌颤抖,越来越难以抑制。 “看来夏家妹妹没少下工夫,连这些事情都挖出来了。”最后一抹绝望微笑,苏雪乔的脸色已然惨白。 昔日姐妹,如今仇敌,这是夏惟音不想看到的结局。 但是,她必须硬下心肠。 “那些债咱们以后在清算。”青凰剑出鞘,静静停在苏雪乔颈边。夏惟音视线如刀,冷冷落在苏雪乔眼眸中:“告诉我,我爹和大哥被关在哪里?这是你最后机会。” 意料之外,苏雪乔没有激动,也没有畏惧。 她唇边那抹嘲讽,就好像自己已是大获全胜的胜者。 “放弃吧,夏惟音,他们已经不再东宫。要怪只能怪你来晚一步,如今,你只有为他们收尸的机会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遗言 按照夏惟音事先吩咐,在苏雪乔被劫来之后,桃央和竹山就在外面放风。 二人本以为这场质问会持续很久,毕竟苏雪乔与夏惟音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的是,仅仅一刻钟的功夫后,夏惟音便沉着脸匆匆走出。 “上马车,立刻去肃亲王府!” “啊?肃亲王府?”竹山和桃央对视一眼,皆是不解茫然。 夏惟音脚步不停,与二人擦肩而过时,双肩微微颤抖看得十分明显。 “爹爹和大哥他们……他们已经被转移到肃亲王府了。这一切并非萧君眠一手安排的,而是苏雪乔和肃亲王!” 那句隐忍而痛苦的话说出后,竹山和桃央齐齐呆住。 当初苏雪乔为报复夏惟音,千方百计怂恿萧君眠去杀墨妄尘,足可见其心思歹毒;现在安平侯和夏博渊落到她手中,只怕同样凶多吉少。 夏惟音等人赶往肃亲王府的同时,东宫之中一群人正在发疯般寻找苏雪乔的踪影,不过这些人并不是因为担心她出事或是如何,而是因为萧君眠的命令。 萧君眠坐在空旷寝殿中,憔悴地搓了搓脸,早没了往昔奕奕风姿。 太医战战兢兢走进,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殿下饶命,贺兰大人的伤势实在太重,非我等庸医能够药到病除的,还请殿下广纳名医,或许还可救贺兰大人一命……” 萧君眠缓缓抬头,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只随便挥了挥手,语气如若刻板机械。 “拖下去,斩。” 任凭太医如何哀求,萧君眠仍没有半点动容,唯有眼神越发冷厉。 他没想到,贺兰阙会以重伤之身偷跑出去找安平侯。 他也没想到,安平侯和夏博渊、莫思归,会在东宫内突然消失。 他更没有想到,本该他主掌的东宫之中竟会有身份不明的杀手在,以至于贺兰阙在寻找安平侯等人时又一次被重伤。 安平侯他们去了哪里?是逃走了,还是被苏雪乔带去了别处?贺兰阙胸前长长一道伤口,他能熬过这一劫吗?如果安平侯和夏博渊有个三长两短,夏惟音又会怎样恨他? 种种疑问变得越来越无聊,萧君眠没有心情去思考,他只感觉身心俱疲,几近崩溃。 一切都如此不顺意,此时他的挫败感,前所未有。 哪怕登上王位,君临天下,心境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那么成为一国之君,还能有什么意义? 倘若连贺兰阙都要离去,这世间,就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人了。 “殿下,殿下!贺兰大人醒了,急着要见您!” 宫女急急呼唤打断萧君眠的失魂落魄,匆匆赶到贺兰阙身边,萧君眠紧握着贺兰阙无力手掌,看他惨白无色的面容倍感揪心。 “去……找……安平……侯……殿、殿下唯一的……机会……不让惟音……让她恨你……” 贺兰阙虚弱至极,命悬一线,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又很模糊,萧君眠低头贴在他唇边听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找到安平侯等人,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被小人所伤害,这样才能不让夏惟音更加恨他。 用力握了下贺兰阙的手,那只手已经失去温度,冷得吓人。萧君眠微微哽咽,眼圈发红,猛然回头,仿若一只嗜血的狮子:“把帝都所有大夫都找来,贺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能让贤明的太子说出这种话的,一定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贺兰阙闭上眼,灰白唇瓣勾起一抹笑容,却是凉而寂然的——他并不愿自己受什么优待,与其成为萧君眠唯一信赖之人,他更愿意看萧君眠恢复往昔荣光,看他登上皇位,君临天下,给这片江山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一场盛世安宁。 那是他唯一,永远都如此炽烈的梦。 “惟音……”最后一声,贺兰阙无意识呼唤出最为愧疚的那个名字。 然而,萧君眠已走远,什么都没有听到。 是时,夏惟音正在前往肃亲王府的马车上,尽管车轮已经极尽可能飞快转动,她仍觉得太慢。 “惟音……” 焦躁中,她依稀听见好像有谁在唤自己的名字,那样轻,那样淡,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与谁的某种感应。 墨妄尘吗? 悄悄捂住心口,那声虚无缥缈的呼唤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夏惟音蓦地平静下来。 欲速则不达,情绪激动最容易出现破绽,而这种时候,一点点疏漏都有可能致死,她必须要比所有人都冷静镇定才行。 “小姐,到了!”竹山将马车停在肃亲王府巷口,夏惟音和伽罗莲华跳下马车。 短暂商量后,三人决定先不惊动肃亲王府的人,从侧面翻墙潜入打探好情况后再议。 夏惟音曾在肃亲王府住过一段,对地形还算熟悉。走过下人居住的偏院时,那种寂静之感就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及至三人摸到内院,一片漆黑与死一般的寂静无疑证明了某件事。 肃亲王府已经人去屋空。 “我们走漏风声了吗?怎么就让人逃走了?!”伽罗恨恨一跺脚。 夏惟音抓了一把花盆内泥土,摇了摇头:“不对。花土很干,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照料了,想来肃亲王早就不在这里。莲华,伽罗,进屋子里搜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夏惟音在几间院子里翻了翻,从厨房到柴房再到卧房,到处都是灰尘与枯死的花草,所有迹象都表明,肃亲王府至少有十天不曾有人居住了。 “呀——” 听到临院传来伽罗一声短促惊叫,夏惟音急忙循声赶过去。推开门,只见莲华和伽罗围在两个西瓜大小的圆形布袋前,莲华已经把布袋打开,两个人低头看看布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看夏惟音,皆是一脸错愕惊惶。 “什么东西?”夏惟音隐隐意识到布袋里的东西好像和自己有关,快步走过去低头一看,心口蓦地一阵堵塞,瞬间天旋地转,双目发黑。 布袋里并不是西瓜,而是两只被砍下的圆滚滚头颅。 一只属于夏婉画,另一只,属于夏才人。 夏惟音失神许久,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两个姐姐的头颅。虽说她与夏婉画和夏才人关系都不好,但终归是一家人,看着两只已经风干的头颅,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胸口那股怒气。 莲华打了个寒战,呢喃道:“这也太残忍了,肃亲王真坏!” “其他人呢?也一样吗?”伽罗在屋子里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尸骨,回到桌边小心翼翼推了下夏惟音,“继续找人吧,活着的,总比死了的重要。” 沉默片刻,夏惟音艰难点头,将两个布袋重新扎好提起,也不顾袋子里散发出的恶臭味道,背在身上就大步往外走。 才走出肃亲王府,三人就看见一群皇宫侍卫围在马车周围,竹山和桃央被四个侍卫押着,犹自不停挣扎。 夏惟音的怒火在胸口已燃烧许久,见到这一幕,立刻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莲华和伽罗对视一眼,轻轻点头,突然出手把夏惟音推到身后,二人动作整齐默契地袭向那群侍卫。 她们两个抛头露面也没关系,毕竟没几个人认识,夏惟音就不同了。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此地。 肃亲王府附近的侍卫数量非常之多,远不止包围马车那十几个。夏惟音想要独自脱身却担心莲华伽罗和竹山、桃央会有危险,迅速思索后,从裙上撕下一块布料遮住半张脸,提剑赶去支援。 莲华和伽罗打得正热闹,见夏惟音凑上来,齐齐喝道:“你来干什么?多余!” 二人话音引来更多侍卫,夏惟音正苦恼于如何不伤那些侍卫性命又能脱身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是一声沙哑低呼。 “是你吗?惟音?” 夏惟音愣住,握着短剑的手僵在半空,迟迟不愿转身。 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说了那些决然的话后,她和萧君眠,该以怎样的表情再度相见? “好了好了!都住手,别打了!”一个身穿甲衣的中年男人挥挥手,示意所有侍卫后退,目光扫过三个女子,来到萧君眠身边无可奈何道,“末将奉殿下命令在肃亲王府附近观察动静,发现潜进王府的人是夏三小姐,本打算上前劝阻的。谁知道这两位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末将……唉!” 萧君眠没有说话,扬了扬手,沉默地看向夏惟音单薄背影。 他看着她,她背对他。 他不说话,她不转身。 一样地固执。 莲华和伽罗可忍不了这种无声环境,各自一撇嘴,一人抓住夏惟音一只手:“走!去找人!” 夏惟音没有抗拒,任由莲华和伽罗带着她脚步前进。 萧君眠眼中光泽暗了一下,缓缓叹口气:“安平侯也好,肃亲王也罢,他们都不在这里。你要找他们就必须进宫。” 无声脚步蓦地停住,夏惟音陡然回神,眉头紧皱。 “你怎么知道我爹和大哥在哪里?苏雪乔所说与她合谋的人里并没有你。” “苏雪乔与肃亲王勾结,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萧君眠下马,语气中透着沧桑疲惫,“为了逼问出这些消息,贺兰他到现在还在鬼门关前徘徊,哪怕是看在他的份上,也请你……请你无论如何让我也出一份力。”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复合 亮了一整夜的烛灯,终于悄然熄灭。 从房中退出来时,贺兰阙的尸骨已经凉透,而那双眼始终没有闭上,仿佛仍在期待着什么。 很多人在哭,宫女,侍卫,任何得过贺兰阙帮助与恩惠的下人,谁都没有想到,那样一个热情忠诚的年轻侍卫就这么走了。 夏惟音也一样。 上次匆匆离开,她从没想过那会是与贺兰阙最后一次见面,更没想到带着焦急心情随萧君眠回到东宫,最先得到的竟是贺兰阙死去的消息。尽管二人之间还有解不开的恩恩怨怨,此时却只感觉一切成空,心底最柔软处少了些什么。 萧君眠并没有在贺兰阙尸骨旁守太久,与夏惟音重逢并说服她回到东宫一起想办法,这本来让他沉黯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然而在他踏入寝殿的一刹,十几个侍卫轰然跪倒,哭泣着告诉他贺兰阙已经咽气时,那种痛苦瞬间将他吞没。 痛到,哪怕在贺兰阙身边多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他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帝都的混乱让夏惟音始料未及,她很想尽快找到安平侯等人,或者找到肃亲王也好,但她还是忍住那份急切,给了萧君眠一段时间的宁静。 彼时她以为墨妄尘死于战乱时心底那种痛,记忆犹新,所以她知道,这种时候除了安慰与冷静外,萧君眠承受不起任何其他东西。 五轮沙漏又走完一轮,外面阳光灿烂,东宫寝殿却阴冷寂静。 夏惟音慢步走近,看见昏暗光线下横七竖八的杂物,还有被摔碎的酒壶玉杯,唯独不见萧君眠身影。 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她终于看见,萧君眠蜷着身子缩在卧榻后的角落里,整个头都埋进膝盖之中,像个失落无助的孩子。 无可否认,那一刹她有些心软了。 “贺兰大人习武多年,本不会因这么一刀就过世,大概还是之前的伤病作祟吧。上次见时,他的身子就因酷刑大不如前了。”夏惟音弯下腰,一样样拾起地上散乱杂物,到萧君眠身边时微微顿了下,“有些事说不上怪谁,也不是每件事都要有人负责。” 萧君眠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无声摇摇头,夏惟音放下杂物,紧挨着萧君眠坐下,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就那样沉默地陪着他。 有大片云彩飘过,遮挡住阳光,寝殿内光线略有变化。 几明几暗之后,萧君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异常。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努力救回安平侯和博渊,让你不要恨我。” “我说过,我并不恨你,就算有也仅仅是失望而已。”沉沉叹口气,夏惟音望着满地狼藉,疲倦道,“我很感谢最初那段时间你给我的庇护,那段时间虽然也有很多让人心烦的事,却是我至今为止最怀恋的时光。其实如果你不这么固执,我们之间没必要用恨意来联系。” 沙哑苦笑从萧君眠口中发出,缓缓抬起头,憔悴神情里满是自嘲:“我对你的喜欢,你却要把它化做恨意,我又能如何?说我固执,你不是也一样?若是你肯放弃墨妄尘,我们之间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为什么非逼着我放手,而你却不能?我说得很明确,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和妄尘两情相悦,所以才会在一起;而对你,我只有敬重,至多是朋友之情,从不曾往不该有的方面考虑过。” 眼看又要演变成争执,萧君眠放弃争辩,重重向后靠在墙上,又是许久无声。 夏惟音有些犹豫,不知道何时开口询问安平侯等人下落何时,好不容易酝酿一番打算委婉提起,却感觉肩头一沉,竟是萧君眠倚着她肩膀沉沉睡去。 这种动作看上去十分亲昵,显然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的,夏惟音却在几番犹豫后安静下来——她喜欢靠着墨妄尘肩头,把全身力量都卸去,只让他作为自己的支撑,与此时萧君眠的动作没什么不同。 并非是在刻意索取亲昵,仅仅因为这动作会给她安全感,让她明白,自己是有依靠的。 在失去贺兰阙这个心腹挚友后,萧君眠最缺乏的,正是这种安全感与依靠。 帝都的混乱掩藏在平和表象之下,有些地方的混乱则清晰可见。 景缨给复**士兵下药又私自放走夏惟音,种种行为令楚阳关异常恼怒,第一次没有理会众人求情,在景缨白嫩脸蛋儿上留下一个大而红的掌印。 “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糊涂事?有夏惟音在,我们可以少死成千上万的将士!你却把她给放走了!” 景缨委屈得不行,捂着脸哭个不停,豆大泪珠看得楚逸百里等人直心疼。 墨妄尘关注的却不是景缨如何委屈,而是楚阳关那句话:“义父所说是什么意思?当初义父不愿让惟音跟随我们,她父兄出了事,义父又不肯让她走,这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玄机?我就说你鬼迷心窍了吧?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都看不出来?”楚阳关冷笑,胡子一缕缕颤抖,“当初我不让你带她入军中,主要担心她会不会是晋安国的习作。不过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萧君眠十分迷恋她,只要能把握住夏惟音,我们还用得着担心萧君眠这个障碍吗?” 墨妄尘脸色登时铁青:“义父囚禁惟音的目的,就是想拿她去威胁萧君眠吗?我一直敬重义父为人忠正,却想不到义父竟有如此卑鄙企图!” “我不卑鄙,你拿什么去跟萧君眠斗?凭复**这几万人吗?凭你和楚逸百里学过武功吗?上次若不是有玉廷阁帮忙,你连小命都要搭在萧君眠手里了,还有脸跟我提卑鄙!” 眼看父子二人吵得不可开交,百里又闷又烦,小声嘟囔道:“现在吵也没用啊,反正夏姑娘都走了。” 楚阳关斜睨百里一眼:“只要她还没有和萧君眠重归于好,我们就还有机会。楚逸,你从军中挑选三十个机灵又听话的随我一起走,剩下的人待命;百里,你去吧妄尘和景缨锁起来,他们俩要是跑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百里一咧嘴,满脸苦色,还不等他向楚阳关求情,墨妄尘先怒了起来:“义父又想做什么?跑到掖城去把惟音抓回来?她的父亲和兄长还有朋友都被萧君眠抓走了,换做是谁不心急?义父的心就这么硬如铁石吗?” “抓她?我没那么多精力和一个丫头闹腾。”楚阳关板起脸,向百里使了个狠厉眼神后,负手往帐外走,“我不过是在挽回你和景缨造成的损失而已。楚逸,走了,我不想再跟这冥顽不灵的混小子废话!” 楚逸深深望了墨妄尘一眼,回身压低声音对百里道:“照义父说的做,别让他们两个再惹麻烦。” 楚阳关和楚逸一前一后离开主帐,帐内便传出一阵打斗之声,很快又归于安静;没多会儿,只见百里一手拖着景缨,一手拖着墨妄尘,表情无奈地往另一见营帐走去。 半个时辰后,楚逸结集好人马,楚阳关审视一番,对他挑选的人颇为满意。 “牵出最好的马,明天日落之前无论如何要赶到掖城。楚逸,你留下——百里在功夫上能压住妄尘和景缨,但他敦厚愚笨,很可能被他们两个哄骗,有你在我才放心。” 楚逸点点头,动作稍有迟疑:“义父不打算去追回夏惟音,那又为何要去掖城?” “我说了,为了挽救败局。” 楚阳关罕见地发出一声沉沉叹息,奔波多年的沧桑此时尽显无遗,眼眸里却还是满怀憧憬。 “时局不同了,楚逸。当初我让妄尘潜进掖城对付萧君眠,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他锻炼统领能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坠入情网。昨天消息传回来时你不是也听见了吗?狗皇帝命不久矣,萧君眠随时可能成为晋安国皇帝一掌大权,到时候他必定会全力剿杀颖阑族人。我们没有更多机会,必须抓紧时间除掉萧君眠!” “所以,义父这趟去往掖城,真正目的是想刺杀萧君眠?” 楚阳关不置可否,却把生满老茧的手重重搭在楚逸肩头:“我不知道夏惟音对景缨说了什么,总之那丫头似乎开了窍,已经由不得我管束。以后她是选择你还是妄尘,我不再管,但复**是我一手拉起来的,唯有复国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哪怕要背负千古骂名。楚逸,义父希望你也能做好这个准备。” 楚逸没有回答,低头把水袋交给楚阳关,有意无意望了眼掖城方向。 “又要下雨了。”楚阳关自言自语一声。 衮城只是阴云密布,帝都掖城却是大雨瓢泼,一声声惊雷炸响,震得夜色满是惊慌味道。 精神与体力双双透支的萧君眠倚着夏惟音肩头睡了足有三个时辰,醒来时脸色好了许多,却让夏惟音的手臂酥麻许久,整个人都近乎僵直。 “其实你可以撇下我不管,没人会怪你。”向夏惟音伸出手时,萧君眠满脸歉意。 夏惟音只是摇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你之间没有那么多恨与怨,也不愿冷眼旁观看你折磨自己,只是厌烦你之前所作所为罢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用整夜整夜做恶梦了。” 当夏惟音的手落在掌心后,萧君眠忽然笑了,用力将她拉起,目光纯粹干净,一如最初相见之时。 “我会不惜一切救出安平侯和博渊,在那之后……我能求得你原谅,重新做回朋友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宫变 雷雨交加之夜,太医们总是会战战兢兢聚集在皇帝寝殿外,拼命祈祷久病的天子不会因为被雷声惊吓而闹病。 不过这一晚,雷声比以往更大,雨也比平时更密集,寝殿门前却是一个太医都看不见。 有的,只是不该出现在皇宫的一些人。 “皇兄很生气是吧?没想到做了一辈子病怏怏的废物皇帝,到头来连个善终都捞不到;而皇兄引以为傲的太子,这种时候还在为一个女人六神无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废物。” 肃亲王站在龙榻前,负手慢慢踱步,目光始终不离榻上气若游丝的晋安国皇帝。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见皇帝发出连不成句的断续词语,肃亲王贴近弯腰,回答着毫无关系的问题。 “这不能怪我,要怪,也得怪皇兄你啊!你也不想想,那么多年我为晋安国操心劳力,结果得到了什么?是,皇兄是给过我许多赏赐,可那有什么用?我不还是被你生下来那个小王八蛋踩在脚底下吗?我是他叔叔,我立下的汗马功劳比他多百倍、千倍,凭什么见了他我得弯腰行礼?!” 说到激愤处,肃亲王随手抡起身边烛台,砰地一声砸在皇帝身上。 皇帝早已动弹不能,想躲都没办法,挨了重重一下也只能是吭叽两声,掉几行泪。 肃亲王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龙榻上,阴狠地勾起一侧嘴角:“皇兄知不知道为了这天,我等了多少年?九年,整整九年啊皇兄!我被萧君眠那小畜生压制九年!他拔了我的党羽,削了我的势力,一切做得不动声色,可是到最后,赢的还是我。很沮丧吧,皇兄?你可知道为什么萧君眠会输?呵,因为他蠢,他太自以为是,没等彻底废掉我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女人身上,活该他不得好死!” “行了,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篡位吗?” 雨幕里走来一抹身影,收起油纸伞步入殿内,紧蹙娥眉间满是傲态。皇帝看见那人,呜呜几声,又是一把老泪纵横。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枕边相伴多年的女人,晋安国一国之后。 肃亲王起身上前,熟练地拥住皇后腰肢,满面笑意:“怎么样,我就说吧?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你重新大权在握。安平侯父子已经在我手中,现在只等夏惟音出现,我们就可以利用夏惟音逼萧君眠把皇位双手奉上了。” 皇后倒吸口气,隐隐有些不悦:“怎么,你还不知道夏惟音已经来了吗?苏良娣被人劫走了,被打昏的下人才醒来,说是仨个女人劫的,其中一个就是夏惟音。” “不怕不怕,她不是还没露面吗?”肃亲王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苏雪乔让萧君眠囚禁安平侯和夏博渊,为的是挑拨萧君眠和夏惟音关系,不过她只希望让夏惟音憎恨萧君眠,说到底还不过是个妒忌发疯的蠢女人罢了。也幸好我及时转移了安平侯他们,现在我等的就是夏惟音出现,到时就可以让萧君眠自己做选择了。” 皇后犹疑不定:“你确定太子会选择夏惟音而不是帝位?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那就看着好了。” 当着皇帝的面,皇后与肃亲王毫无顾忌狎戏一番,皇帝又气又怒,还不到半夜时分,两腿一蹬咽了气,最终仍是死不瞑目。 肃亲王秘不发丧,吩咐手下换上侍卫装扮安插在皇宫各处,又让人修书一封送往太子东宫。 那封信虽是送往东宫的,收信人却并非萧君眠。 夏惟音拿到信,看着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自己的名字,心里涌起阵阵不祥预感。 难道肃亲王的目标,是她? 及至拆开信封匆匆浏览,她的心揪的更紧了——信上清楚说明要她和萧君眠一同前往皇宫西凉阁,而且不能有旁人跟随。 很显然,这是肃亲王设下的陷阱。 萧君眠对这种威胁意味赫然的信十分厌恶,接连三次派人入宫去打探情况,结果没有一个人返回,所有人心照不宣,都想到了同一个,也是唯一的可能——目前,皇宫已经被肃亲王控制,皇帝应该出于被软禁或是更糟糕的状况。 夏惟音之前并没有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最初她以为,这只不过是她和萧君眠以及苏雪乔之间的恩恩怨怨,结果当肃亲王一脚插进来之后,就成了关系到一国命运的宫变事件。 “殿下万万不能去,肃亲王与殿下关系势同水火,只要一有机会,绝对会对殿下不利!” 围绕在萧君眠身边的几个重臣纷纷开口阻止,萧君眠平静目光却一直看着夏惟音,没有半点犹豫不决:“惟音要去,我就跟着一起去,我不会让她一个人以身涉险。” 萧君眠的固执让一众朝臣无奈,夏惟音也有几分担心:“我一个人干系不大,而你毕竟是太子……” “不管我是谁,既然肃亲王指名让我去,那我就非去不可。”萧君眠握了下夏惟音的手,轻道,“我不去,肃亲王对安平侯和博渊下手怎么办?何况父皇还在宫中生死不明,这一趟于公于私我都要跟你一起走。” 反复思忖半天,夏惟音一咬牙:“好,那就一起去。不过你得保证,一旦有危险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可以做任何不明智的举动,否则我宁可自己去救人。”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萧君眠一反常态的顺从让大臣和下人们瞠目结舌,更让人惊诧的是,他又一次拿出软甲,郑重交到夏惟音手中。 “穿上它。” 那软甲曾在德镇之战时救过夏惟音性命,她当然知道那是好东西,但软甲只有一件,她穿了,就意味着萧君眠必定要暴露在危险之中,没有任何可靠防护。 摇摇头,夏惟音坚决地把软甲推回萧君眠怀里:“你一点功夫都不会,理当穿着它防身。” “情况真的不妙时,你活着能给我们更多机会;我活着,也就是多活一时半刻罢了,谁也救不了。” “我又不指望你救别人,能救你自己就行。” 一件软甲,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夏惟音一声威胁作了了结。 “再这么争执下去,索性你就别去了。” 萧君眠哑然无话,只能默默将软甲穿在身上,悄悄投在夏惟音身上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喜色与温柔。 知道她心里终归是关切着他的,这已经是莫大幸福。 一切准备妥当后,萧君眠十分缜密地安排了几队侍卫在皇宫周边蹲守待命,除了几位信得过的大臣外,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宫中发生了什么,与夏惟音同乘一车进入皇宫。 在车上,对面只有夏惟音的时候,萧君眠才显示出心底紧张不安。 “那些人我并不太熟稔,这种时候要是贺兰在就好了……他在的话,我什么都不用担心……”萧君眠反复几次提到贺兰阙,眸中沉痛懊悔之色难以掩藏。 “那不是你的错。就算当时你没有离开东宫,贺兰大人都会想办法去探看我爹他们的情况,这才是我所认识的贺兰阙。” 夏惟音想握住萧君眠的手安慰他,蓦地又想到二人之间尴尬关系,犹豫半晌最终作罢。 萧君眠的情绪很不稳定,这种关键时刻,她不想引爆这颗不定时炸弹。 马车很快在主路旁边停下,前来接引的是完全陌生的一队人,虽然都穿着侍卫装束,萧君眠却能肯定这些人都是肃亲王手下。 “太子这边请,王爷等候多时了。”留着羊角胡须的中年人走来,状似殷勤,实则高傲。 夏惟音抢在萧君眠之前开路,瞥了那中年男人一样,冷笑道:“怎么,妄尘走后,肃亲王手下就没可用之人了吗?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掌事?” 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不自然咳了一声,当做没有听到。 夏惟音心下有数,也不再没话找话——她说话讽刺那人并非出于气恼,而是想测探一下那人身份。 结果当真如她所料。 肃亲王身边的确没什么能人了,那人的反应说明,他就是肃亲王眼下最信赖的心腹。但这中年男人身子瘦弱,没有半分身怀武艺的迹象,又很容易被激怒,想对付这种人不过眨眼间的事。 对救出安平侯的计划,夏惟音多了一分把握。 临近西凉阁前,萧君眠脚步缓了缓,侧头轻道:“小心。” 深吸口气点点头,夏惟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尽管她知道,那笑容肯定比哭还要难看。 一脚踏进西凉阁,所见景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却莫名地多了几分阴冷感觉。萧君眠环视一圈,并没看见肃亲王或是什么人,只见满园萧索,遍地黄叶。 “肃亲王人呢?”夏惟音微微侧身,皱眉问那中年男子。 “王爷岂是说见就能见的?”那男人阴阳怪气冷笑道,“不过你也别着急,王爷吩咐了,只要太子写一封手谕,安平侯和夏将军就能平平安安回去。” 萧君眠眉头一沉:“什么手谕?” “很简单,太子只需说两句话——皇上久病不愈,于今夜驾崩。太子忧思成疾一夕病倒,恐难再主持朝政,故让位于肃亲王。” 夏惟音不动声色,掂了掂藏在袖中的短剑。 她不能容安平侯和夏博渊出事,但同样地,她也不会让萧君眠接受用江山社稷换她一家团圆的卑鄙交易。 乱天下之罪,哪怕穷尽她们一家性命也偿还不起。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自救与救赎 啪嗒。 彻底无光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细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有人发出如释重负的呼吸声,紧接着,低而微哑,可以压抑音量的声音响起。 “好了吗?莫老板?” “嗯,总算解下来了。你们等下——” 嚓,黑暗里亮起一抹光芒,只是很微弱一点。很快地,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堆杂物,幽闭黑暗的空间总算亮堂起来。 夏博渊挪动酸麻的脖子打量四周,首先看到面色蜡黄的莫思归,而后看到角落里呼吸沉重的安平侯,慌慌张张冲过去想要搀扶,这才想起自己的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 “别急,别急啊。”莫思归搓了搓因长时间捆绑已经磨破皮的手腕,倒吸几口凉气,动作利落解下夏博渊和安平侯的束缚。 夏博渊一眼扫过他手腕。 除了摩擦的伤痕外,莫思归手腕上还有几处斑斑点点的烧伤,都是刚才用火折子烧断麻绳是造成的,那种痛,夏博渊难以想象。 被关押数日之后,安平侯的状况不是太好,一只脚在被肃亲王手下粗暴拖行时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博渊,想个办法出去,我担心肃亲王会为难惟音。”安平侯喘着粗气,抓紧夏博渊衣袖。 莫思归揉着手腕,咧了咧嘴:“夏侯爷担心不该是三小姐,而是殿下。” 安平侯一愣:“这与殿下何干?” 夏博渊知道莫思归听力高于常人,心底一沉,低道:“莫老板可是听到什么话了?” “嗯,隔着门板听到一些。”漫不经心指了指身后木门,莫思归扬起一边眉梢,“肃亲王囚禁夏侯爷和夏将军,为的不是威胁三小姐,而是想借殿下对三小姐的痴情,逼迫殿下将皇位让给肃亲王。” 夏博渊脸色白了白,倒吸口气:“狼子野心!肃亲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逼太子让位……那也就是说,皇上……没了?”安平侯呆了呆,眼圈忽地一红,脸上皱纹一瞬间仿佛更加深刻。 “皇上病了许久,本就没什么希望康复,加上殿下一直因为三小姐的离开魂不守舍,肃亲王大概就趁着机会钻了空子。”低低叹口气,莫思归难得正经起来,“皇上已不在人世的可能极大。依我猜测,肃亲王应该不会留皇上性命,毕竟传位诏书已经公布,天下百姓都知道继承皇位的应该是殿下,不可能突然更改。” “所以,肃亲王没办法直接篡权登位,只能通过让殿下让位的方式……卑鄙!真是个卑鄙小人!”夏博渊气得浑身颤抖,拳头上青筋毕现。 莫思归苦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出去,阻止肃亲王阴谋。刚才我依稀听见外面有人交谈,好像是说,三小姐和殿下就快到了。” 尽管夏家父子已经成了晋安国重金悬赏的“要犯”,骨子里对晋安国的忠诚却没有丝毫改变。有莫思归的才智和夏博渊的骁勇,引来守卫开门再趁机将其击倒并非难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后,三人已经远离囚禁之地。 “那几个守卫一问三不知,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不过皇宫这么大,必须有个目标才行。”莫思归四处望望,搓着鼻尖问道,“夏将军经常入宫,应该知道哪处地形最复杂、最容易设埋伏吧?” 夏博渊想了想:“只有庆曦楼和西凉阁。庆曦楼不太可能,毕竟紧挨着西边围墙,很容易被偷袭,最可能的就是西凉阁了。” “那我们就去西凉阁。” 微微一眯眼眸,莫思归向来宽和的表情里,多了三分冷意决然。 “抓到肃亲王之后,如果夏将军想不出什么好的惩罚方法,那时请务必让莫某提供建议。欺负三小姐这笔账,可不是轻易就能抹消的。” 莫思归等人一边躲避追兵一边往西凉阁摸索的同时,另一路人马也在抓紧时间往皇宫赶去。 皇宫之中已然乱套,外面却还保持正常状态。楚阳关按照预定计划让二十个人分成四队在各处闹事,将皇宫周围大部分兵力引走之后,他才带剩下的人突袭东宫守卫,一骑人马从守卫单薄的西门闯入。 东宫没多少士兵,楚阳关轻而易举就闯到中央区域,却从几个惊慌失措的大臣口中得知,夏惟音和萧君眠已经赶往皇宫。 对旁人而言,这可能是糟糕透顶第一件事,然而对楚阳关来说,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绝佳机会。 皇宫已被肃亲王控制,而肃亲王所有精力都投在夏惟音和萧君眠身上,这种时候就算有人突然闯入,能及时调度抵挡的人不在,那些精挑细选的侍卫队伍就如同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对此,同行的复**士兵自然会感到担忧:“楚爷,就凭咱们这几个人手,能行吗?” “怕什么?我们的目标只有萧君眠一个人,杀了他就算大功告成。” “趁乱杀萧君眠容易,我们要出去可就难了,怎么说也是皇宫,一旦所有侍卫都惊动,我们插翅难逃啊!” “逃?谁说要逃了?”楚阳关越来越近的目的地,脸上划过一丝满足笑容,“妄尘有足够实力成为一代君王,阻挡他脚步的唯一障碍就是萧君眠。只要萧君眠一死,即便没有老夫,妄尘也能重振颖阑,完成复国大业。老夫这条命是先帝给的,就当今日再还回去吧!” 那一声声坚定言语化作无穷动力,所有复**士兵眸底狂热之色暴涨,在远远望见西凉阁与周围重重守卫的刹那,全部高喊着,将一腔激荡化作无畏,忘却一切冲了过去。 震耳欲聋的呼声由远及近,很快在西凉阁外变成打杀之声。 代肃亲王传话的中年人有些胆颤,与夏惟音和萧君眠交涉时,惊惶目光几次看向外面,说话也开始变调。 夏惟音悄悄推了下萧君眠,二人目光交汇时,夏惟音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 “事关帝位,就算要谈判也该肃亲王亲自来吧?况且我都没见到我爹和大哥,凭什么相信人在你们手上?”夏惟音故作怀疑,沉下脸色冷道,“没见到人质之前,任何约定我们都不会做!” “我是奉王爷命令来的,只管把交换条件告诉你们,答不答应——” 中年男人强装硬气,刚说了半句话,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突然从院外飞了进来,将剩下半句话噎了回去。 夏惟音挑眉:“看来商量的时间不多。这样好了,你带我们去找肃亲王,我和殿下会与他当面理论。要不然,你就只能留在这里等我们商量好之后再决定,期间若是外面的人冲了进来做出些什么不太温和的举动,我们也没办法阻拦。” 中年人咽了口口水,神色愈发慌张。 楚阳关带的一队人十分骁勇,在外面与那些肃亲王手下缠斗丝毫不落下风,之后又有好几个人被打得飞落院中。那中年人吓得不行,生死面前浑身筛糠,最终咬了咬牙,痛下决定。 “好!我带你们去见王爷!这边走!快!” 夏惟音长舒口气,暗暗朝萧君眠点了点头。 见不到肃亲王,他们只能如刀俎鱼肉任人宰割;如果能与肃亲王面对面,她就能等待时机将肃亲王擒下,到时候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势态突然变化也给了萧君眠不少信心,但他对院外引发骚乱的那伙人颇感疑心——他并没有安排任何人入宫捣乱,而且他手下也没有如此骁勇善战的队伍。 那么,来的人是谁? 萧君眠心里有一个猜测,他却不希望那是真的,以至于在到达寝殿之前,他整颗心都处于一种矛盾状态里。 空空荡荡的寝殿看不到一个太监或是宫女,仅有两个穿着常服的健硕男人守在门口,看见中年人引领夏惟音和萧君眠过来,对视一眼皱起眉头。 “怎么把人带过来了?王爷不是说不允许吗?” 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有、有情况!西凉阁外不知道是什么人闯了进来,已经和守在那边的人打得热火朝天!他们两个又说没见到安平侯不肯谈……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王爷呢?” 守门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个转身走进寝殿,稍过片刻后又转了出来。 “劳烦三小姐把手伸出来。”那守卫不知从哪拿来一捆小指粗细的麻绳,扬扬下颌撇嘴道,“王爷说了,三小姐是个恶婆娘,危险着呢。” 萧君眠一把抓住夏惟音,怒道:“肃亲王想见的人是我,不是她。没必要让她进去,我自己出面就可以了吧?” “那可不行,王爷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可由不得太子殿下性子胡来。” “无妨,想要做交易,总该表现出诚意来。”夏惟音主动走上前伸出手,回眸朝萧君眠轻轻点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一个弱女子身在敌人股掌中,面对不可测的险境之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是这种平静与镇定吗? 守门的男人和中年男子都有些茫然,唯有萧君眠在那份坦然自若前松了口气,甚至有那么一刹,露出温柔而信任的笑容。 那时他才恍然发觉,信任她,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种享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即将到来的幸福 夏惟音双手被麻绳紧紧捆住,随在守门男人身后和萧君眠一起走进寝殿。 一进寝殿,萧君眠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眸中依稀流露出一种愤怒之色——他知道,并且十分确定,皇帝已经不在人世了。 皇帝在时,寝殿总是被浓浓的药味儿笼罩;而今空气里没有了中药那种微香之气,却多了几分女子粉黛味道,这是皇帝在世时绝对不会允许出现的香味。 暗暗捏紧拳头,萧君眠四处搜寻肃亲王身影。 “君眠啊,再不济也是叔侄一场,有必要闹这么僵吗?”一声故作委屈的叹息传来,龙榻重重帷帐后缓缓走出一抹身影,正是肃亲王。 此时的肃亲王正穿着红黑相间的祥云龙袍,发福的身子将龙袍撑得变了形,纹龙面容狰狞不堪。 尽管如此,肃亲王似乎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还特地扬了扬衣袖:“你看,君眠,本王穿上龙袍不是也很威武吗?那些没长眼的朝臣总说本王不如你,简直可笑。除了皇兄总是偏袒你外,本王哪点不如你了?” “贼眉鼠眼,狼心狗肺,除了心思狠毒更胜一筹,你还有哪点比得上殿下?”夏惟音冷笑,犀利地反唇相讥。 肃亲王脸色变了变,闷哼一声:“贱人,本王与你还有笔帐要算,你少得意忘形!” “算账之前,王爷是不是该让我们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夏惟音眉梢一挑,眉心寒霜,“我爹和大哥还有莫老板,他们在哪里?没见到他们之前,我和殿下不会与你谈任何条件。” “急什么?知道你们肯定会提起要求,刚才本王就已经派人过去把他们带来了。” 肃亲王抽动下嘴角,拍拍手掌,门外守门男人一脸紧张走进,飞快看了萧君眠和夏惟音一眼,附到肃亲王耳边低语几句。 虽然只是一刹,夏惟音仍没有漏过肃亲王面上一闪而逝的错愕与铁青,立刻意识到肃亲王那边大概出了什么麻烦。 少顷,肃亲王轻咳一声,故作自然道:“安平侯等人囚禁之处距此稍远,你们再等等。君眠,念在你是皇兄最疼爱的儿子份上,本王愿给你一条生路。你过来,本王想与你单独谈谈。” 萧君眠侧头看向夏惟音,似是在询问她态度。 “要谈就在这里谈吧,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需要瞒着我呢?”夏惟音横身挡住萧君眠,双手垂下,宽大衣袖将捆在一起的手遮盖。 肃亲王轻嘲:“怎么,君眠,你堂堂太子竟然要听一个女人摆弄?要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我看你也不用争什么天下了,不如直接把江山拱手让给本王,总好过让一个女人把你当成傀儡祸害社稷。” 萧君眠不为所动,淡道:“惟音不是外人,任何事情,王叔都不必避开她说。” 见言语根本无法说动萧君眠,肃亲王脸色变得阴冷,拍拍手掌,又从外面进来一个手下,连同另一个一起面无表情向萧君眠走去。 萧君眠一动不动,泰然自若。 他相信,夏惟音不让他与肃亲王独处,那就一定会做到。 果不其然,在那两个健硕男人刚刚押住萧君眠的刹那,夏惟音陡然扬手左右开弓,两拳头砰砰打下去,看似结实的壮汉登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你不是被绑起来……”肃亲王看着重获自由的夏惟音,吓得声音发颤。 夏惟音笑笑,随手丢掉报废的麻绳。 她和萧君眠都清楚,肃亲王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与他见面之前必然要经过严格搜身,是而她没有带任何武器——不过,在袖口藏块小小的薄铁片还是没问题的,而正是这一小块薄而锋利的铁片,让紧捆麻绳彻底失去作用。 肃亲王本身不会功夫,两个手下又都被瞬间击倒,惊慌失措下脸色瞬间惨白,大喊一声“来人”后,转身就要往寝殿旁侧小房间跑。 夏惟音一提裙角,跨过倒在地上的守卫追至肃亲王身后,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左脚支地,右腿由下而上迅猛踢出,凌空一脚勾住肃亲王脖子。肃亲王一声惨叫,断线风筝般向后飞起,足足飞到一人高处才扑通落地。 这招飞脚是夏惟音拿手功夫之一,眼看肃亲王两眼翻白摔了个半死,她拍拍手落定脚跟,得意向萧君眠望去。 萧君眠瞠目结舌,低头看看肃亲王,再抬头看看夏惟音,哑然干笑。 肃亲王那一声吆喝从内屋招来不少手下,十几个人呼啦啦涌出,刚想动手时就看地面躺着的三个人,纷纷停住动作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最先上前。 夏惟音拎起肃亲王拖在手中,从容不迫走到萧君眠身边,凛冽目光横扫众人后,扬声道:“肃亲王大势已去,皇宫重新由太子殿下接管,这场宫变殿下必会追究到底。你们肯现在放下兵器认罪,殿下可以当做你们是被肃亲王威胁不予追究;若是还想继续为肃亲王效力的话……那就放马过来,看看我用多久能打倒你们所有人。” 夏惟音的“彪悍”,前朝后宫乃至市井间皆有耳闻,眼见三个例子躺在地上,由不得那些人不信。 又何况,眼下作为宫变主谋的肃亲王就在她手中,那些人自然明白,这场大逆不道的事端也许在这里就算终结了,再为肃亲王这死定了的家伙抗争,无异于找死。 当啷、当啷、当啷—— 十几个人纷纷丢下手中佩刀,齐齐跪倒在地不停求饶,大声哭诉自己是如何无辜、如何被肃亲王欺骗又或者是威胁的。 萧君眠深吸口气,眼眸一亮,微微扬手间,昔日光彩重现。 “你们都算是为主子效力迫不得已,罪不至死。愿意戴罪立功的,马上告诉我安平侯等人身在何处,只要安平侯等平安无事,我便不再追究你们任何罪责。” 当中有知情者急忙匍匐到萧君眠身前。 “回太子,安平侯、夏将军和莫思归囚禁在凤仪宫废弃冰窖里!小的愿意带路前往!” 夏惟音长长松口气,所有紧绷神经一霎放松。 这么久以来,没有哪个消息能让她如此高兴,无意中露出欣喜浅笑,正好被萧君眠收在眼中,一直沉淀到心里。 “走吧,惟音。”萧君眠轻轻搭上她肩头,目色轻柔,“该结束这一切,也是时候让你们一家团聚了。” 轻轻点头,夏惟音与萧君眠再一次并肩同行,以最快速度赶向皇后所居凤仪宫。 安平侯夏德一生之中从没有这样受人重视过,即便是他挥舞着长枪、身披银甲戍守边陲那些年,也不过是旁人口中“守南陲姓夏的将军”而已。但此时,牵挂他安危的不仅仅有他的女儿,还有即将接替皇帝执掌江山的太子,甚至是晋安国最强大敌人的精神领袖。 晌午时分,墨妄尘心急如焚,掀开帐帘的一瞬被炽烈阳光照射到眼睛,急忙又躲回营帐里。 “别急着走,在营帐里困了两天,怎么也要先适应一会儿。”楚逸将青凤剑丢给他,面色平静如水,“义父走的时候下令锁起所有马鞍,刚才我已经吩咐百里去撬箱子翻出来。另外你得先把伤口处理好——” 楚逸指了指墨妄尘手腕,墨妄尘下意识背到身后。 两天两夜,在夏惟音独自离开去往掖城,楚阳关又抱着无情计划赶往的这段时间里,他像疯了一样想要摆脱那两只束缚住他双手的铁镣。过于激烈的挣扎令得铁镣擦破皮肤,血水滴下,皮肉模糊。 然而他感受不到痛楚,从心里到四肢百骸,所有感觉都是相同的。 急,躁,慌。 若说最了解楚阳关的人,除了楚逸之外大概就是他了。这趟去往掖城,楚阳关不肯让他同行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楚阳关可能会对夏惟音或者安平侯等其他人不利,囚禁他,是为防止他从中阻拦。 墨妄尘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说话,表情仿若被霜雪包裹的石头。景缨既担心又害怕,被楚逸从圆木上放下来之后连忙给墨妄尘包扎伤口,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之中一个字都不敢说。 少顷,百里抱着马鞍归来,颇有几分畏怯:“那个,楚逸,我们不听义父的话放了少主和景缨,是不是会被义父惩罚啊?” “那你就别做,说是我一个人干的。”楚逸头也不抬,掏出一身劲装递给墨妄尘,“这时间义父差不多已经到掖城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追去是不是还来得及,但……总要试一试。” 墨妄尘接过衣衫,眉眼寂然:“为什么是现在?我以为一开始你就会帮我。” “因为前两天我还有问题没想通。”直起身,楚逸掀开帐帘,淡淡望向远方,“我总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如果夏惟音放弃少主,那么少主也许会回心转意,继续专注于复国大业,也不会与义父再有冲突。” 低低一声哑笑,墨妄尘叹息:“那么,现在改变了吗?” “两天,足够看明白许多事情。” 楚逸屈指吹了一声呼哨,不远处一声嘶鸣响亮回应,一匹骏马踏蹄走来。 迎着晌午明媚阳光短暂一笑,楚逸恭恭敬敬为墨妄尘让开一条通路。 “少主对夏惟音的情义,更胜对复国的执念。当年义父交给我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保护少主,而不是复国,所以现在,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是我所愿。”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挽不回的团圆 白日梦虽美,却总不能长久。 凤仪宫主殿内,皇后倚着半榻闭目小憩,正朦朦胧胧梦见自己恢复青春模样、再次成为被君王宠爱的一国之母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 是肃亲王来了吗? 如他们约定的那般,她帮他以慢药毒倒皇帝,而他在登临帝位后继续保证她比任何人都高贵,不必担心非她所生的太子在即位后将她废除。 一定是这样吧,那可是她背负滔天罪名许下的约定。 然而在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走进殿内时,她突然明白,一切都完蛋了。 “皇后与肃亲王色授魂与、暗中勾结,害死父皇企图谋权篡位,一干恶毒阴谋已被揭穿,还不速速坦白罪行?”萧君眠剑眉紧皱,神情凛然,与生俱来的气魄令人不敢直视。 皇后呆愣半天,忽地一声惨笑:“他终归是没斗过你。罢了,罢了,本宫早该想到有这一天,没了墨妄尘呢,他肃亲王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呢?是本宫痴心妄想了……” “痴心妄想也罢,误入歧途也罢,功过几分,之后自有论断。眼下皇后还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不想与肃亲王同罪论处,那——” “你想让本宫交出安平侯他们是吧?”嗤笑几声,皇后缓缓坐回榻上,一双眼里仅剩绝望,“逃了,他们都逃走了。本宫刚才不是已经让人去通报肃亲王了吗?真可惜,我不该对他期望太高,还以为他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办妥。到底……到底是个没用的废物啊!” “逃了?”萧君眠倒吸口气迅速转身。 夏惟音站在他身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却说不清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更深的担忧。 “他们会逃到哪里去?这附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夏惟音熟悉东宫却不熟悉皇宫,不禁有些着急。 萧君眠凝眉沉思:“有莫老板在,他一定能猜到肃亲王准备在哪里埋伏我们。如果我是博渊,我绝不会选择躲进安全之处,他那么在乎你这个妹妹,必然要选择去找你——西凉阁,他们肯定是去了西凉阁!” 焦点又回到西凉阁,有那么一刹那,夏惟音猜测彼时西凉阁外的打斗是由莫思归和夏博渊他们引起的,却转眼又被自己否决。 无论是夏博渊还是莫思归,他们都没有那样好的功夫,也不可能有其他帮手如此及时地与他们接应。 除了他们,还会是谁?带复**追来的墨妄尘吗? 若是墨妄尘的话,她倒不用太过担心了——墨妄尘认识安平侯和夏博渊,与莫思归更是熟稔,也知道那三个人对夏惟音来说有多重要,他不可能做出伤害夏家人和她朋友的举动。 稍稍松口气,夏惟音脸色缓和几分:“事不宜迟,我想尽快赶去西凉阁。刀剑无眼,谁知道混乱中我爹和大哥他们会不会受伤?” “好,我陪你。”萧君眠想也不想,毅然决然道。 “不,你得留下。”轻轻摇了摇头,夏惟音推住萧君眠,认真道,“宫变可不是小事情,而你是太子,遇到这种事最应该先做的不是考虑我,而是考虑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肃亲王还在寝殿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醒来,你赶紧派人把罪魁祸首都控制住,再去恢复皇宫秩序。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可再经不起任何纰漏风波了。” 从肃亲王被夏惟音打倒就能推测出,他又一次低估了夏惟音的实力,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围攻,想来这宫里也没谁能对夏惟音造成威胁。 再三思索后,萧君眠不情愿同意,自己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处理剩下的琐事,又叫来几个刚刚脱困的侍卫护送夏惟音去西凉阁。 凤仪宫位于内宫最深处,距离外宫的西凉阁很远,那边夏惟音和萧君眠在寝殿彻底摧毁肃亲王阴谋时,莫思归才带着安平侯和夏博渊赶到西凉阁。 但是,很明显地,这不是个好时机。 楚阳关带领十几个人与肃亲王手下几十人对抗,身经百战、骁勇无比的复**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却凭借拼死劲头硬是将肃亲王手下死死压制;楚阳关更是老当益壮,一把抢来的广口弯刀在手中挥舞,刀刀见血,找找夺命。 夏博渊始终走在最前面,绕过重重围墙终于看见西凉阁正门。 距离很远时他就听见西凉阁传来的打杀声,当时还以为时萧君眠与肃亲王两方人马在这里交了手,可当他走近后才发现,其中一方人穿着简陋,身材高大,皮肤也比普通人更加白皙,根本就不是晋安国的人马! “不好,是颖阑国复**!”夏博渊倒吸口气,脸上阵阵青白,“他们来做什么?” 莫思归皱了下眉:“情况似乎不太妙。夏将军有看见墨公子在其中吗?如果没有,我担心……那些复**,可能是想趁火打劫刺杀殿下。” “墨妄尘……墨妄尘绝不可能当着惟音的面伤害晋安国人,那会让惟音左右为难。”夏博渊脸色更加惨白,喉结咕噜动了一下,“糟了,带领复**的很可能是惟音所说那个老头子,墨妄尘的义父!如果是他,那有危险的就不只是殿下了!” 与墨妄尘和复**之间的恩恩怨怨,夏惟音都毫无保留告诉过夏博渊,因此夏博渊很快就想到,也许此时西凉阁的厮杀,正关系到夏惟音和萧君眠死活。 眼看复**士兵就要冲进西凉阁内,夏博渊一咬牙,将安平侯推给莫思归:“莫老板,照顾好我爹,我去救殿下和惟音!” “哎?等——”莫思归话还没说出口,夏博渊已经离弦之箭般冲出。 德镇一战后,遭受重创的复**士气低迷,难得有个痛快拼杀的机会,哪个战士愿意放弃?所有复**战士都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见有外人冲来,问也不问一声,扬起大刀就朝夏博渊砍去。 夏博渊惦记夹在两国之间的夏惟音,本打算尽量不与复**发生冲突,无奈对方气势汹汹,他只能还手。 楚阳关立于众人中央最高处,纵览全局时发现又有新的陌生人加入,自然而然认定是肃亲王一伙的,不由冷笑一声,从倒在血泊中的晋安国弓兵背上取下弓箭,直直瞄准夏博渊。 夏博渊忙于应付眼前敌人,根本无暇注意远处,倒是安平侯先发现了楚阳关的举动,等时倒吸口凉气,用尽力气大吼:“博渊!快躲!” 以少敌多让夏博渊分身不暇,听到安平侯的吼声抬头一看,正好看见正对准自己的弓箭,连忙弯腰躲到复**某个战士身后。 “哼,狡诈之徒。”楚阳关眉头一皱,又一松,瞄准目标从夏博渊方向挪开,转而对准老迈的安平侯。 在通往西凉阁的宫路上,夏惟音捡到了莫思归常带的一只香囊,显然他们的确是前往西凉阁了。这发现让她的欣喜又多了一分,忍不住放下紧张开始胡思乱想。 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好呢? 先道歉吧,不该就那样离开爹爹和大哥,连累他们不得不离开故乡,还要无辜遭受这一番牵连。 然后一家人去见萧君眠。既然他已经平静下来,那么应该不会再追究爹爹和大哥的罪名,如果还能允许他们生活在掖城,安安稳稳过之前的太平日子,岂不是比流浪异国更好? 再之后,还得和家人一起研究玉廷阁阁主说的那些话,仔细想一想让两族各退一步停止战火是否可能。 最重要还是说服萧君眠。 对了,还有楚阳关。 也许这会是一条十分艰苦的路途,但她全然不在意,能够融入这个家,有墨妄尘愿意陪着她、支持她,还有什么困难是度不过的呢? 甚至,夏惟音有了零零碎碎的幻象,关于太平盛世,关于百姓安定和乐的两个邻国,关于她和墨妄尘的未来。 渐渐安定的心让她不自觉勾起一抹柔和笑容,奔向西凉阁的步伐更加明快。 穿过庭院,转过墙角,西凉阁越来越近。 终于,最后一道围墙绕过之后,夏惟音看见了那两道久违背影,一个年轻有力,一个年迈苍老。 夏惟音鼻子忽然一酸。 在她重生为备受欺辱的夏家三小姐时,她厌恶安平侯,因他对小女儿的不闻不问感到气愤,一直以为他对她没有半点父女之情。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女二人的心渐渐改变,越走越近,前世她渴求而不来那份亲情,已经成为她活下去的重要支撑之一。 而爹爹,真的是老了,头发花白,脊梁微微弯曲,到了该享受儿女孝顺奉养的年纪。 “爹!”鼓起勇气,夏惟音第一次如此认真而响亮地呼唤安平侯。 百步外,安平侯身子一震,缓缓回过身,皱纹交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暖暖笑容,眼角隐约有泪光闪动。 一家人团聚,是夏惟音能够想象到的,此时最大的幸福。 “惟——” 那一声呼唤让安平侯万分动容,欣喜地想要朝女儿招招手,回应她的呼唤。 然而,胸口一阵剧痛打断了安平侯的呼声,一支沾满血迹的尖锐箭头穿透安平侯胸膛,炫耀一般停留。 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那份家人重逢的喜悦还来不及退却,夏惟音就那样生生止住脚步,呆愣愣看着一滴滴殷红垂落地面。 直至,那具曾经伟岸的身影轰然倒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西沉之月 血滴像是漂亮的红色珠子一样洒落,带着微微的腥甜味道。 莫思归扶着安平侯,不可思议目光紧盯着那些血花、血沫从自己手上缓缓淌下,许久没能反应过来,一如夏惟音与夏博渊兄妹的失神呆愣。 刚才,敦厚的安平侯还在笑,还在向女儿挥舞手掌。 那一瞬的残像,仍停留在他脑海里。 厮杀渐进尾声了,复**们正在为微不足道的一场胜利欢呼,其中,或许也包括他们的首领精准射杀一个老者这件事,然而莫思归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世界好像突然之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那些笑脸,那些互相击掌庆祝的战士,都是无声无息的。 直至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将耳膜穿破。 “爹——” 夏惟音不顾那些手拿兵器的士兵就在眼前,飞身奔至安平侯身侧,然而已经来不及。 安平侯软软倒下去,莫思归只拉得住他一只手臂,被赶来的夏惟音推了一把后,干脆连这最后一点碰触都失去了,踉跄倒退数步,眼中就只剩下夏惟音剧烈颤抖的背影。 “爹,爹……我这就去叫大夫,您再忍一忍……”因恐惧变得冰冷的双手按在安平侯胸口,夏惟音已是方寸大乱,眼看滚烫血液涌出却无能为力。 生命,正在一点点从安平侯身体里抽出,逝去。 那支箭穿透了安平侯的肺部,如果是在夏惟音熟悉的那个时空,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延续性命。可是,这里是晋安国,是刚刚平息了宫变的皇宫,哪里有太医能够及时赶来?就算赶来了,又有哪位神医能够救治这致命重伤? 那一声痛苦悲鸣让复**战士们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投向奄奄一息的老者和跪在旁边的女子,终于有人恍然认出,那女子究竟是谁。 “那、那不是夏大人的女儿吗?少主的……” “闭上嘴。”楚阳关冷喝一声,眼底神色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冷然,趁着夏博渊回身拼命往安平侯身边跑时,突然翻身上马,“萧君眠不在这里,计划不能达成了,速撤!” 没有皇宫侍卫的阻拦,复**一行人很轻松便离开了西凉阁,护送夏惟音至此的侍卫势单力薄也不敢去追,只能看着夏家仅剩的三个人被悲哀绝望气氛包裹。 安平侯在沙场叱咤多年,见惯了生死,已然预料到自己必死结局,伸出颤抖手掌轻轻托住夏惟音脸颊,苍老面容上露出一抹遗憾。 “这些年爹都没能……没能好好照顾你,是爹对不起……你们母女……惟音啊,爹没机会再补偿你……了……你和博渊,你们得好好活着……爹才能……瞑……目……” 夏惟音赶到安平侯身边时,年老的父亲已经是气若游丝,这一番话断断续续说来,几乎耗尽安平侯仅剩的余力,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终于慢慢合拢。 那一刹,夏惟音心如刀绞,仿佛自己头上半边天穹彻底崩塌。 唯一能让她拼命说服自己稍稍有所安慰的是,安平侯走得十分平静,唇边那一点点带着牵挂的安详笑容,是她这一生所见,安平侯最温柔表情。 戎马半世,到头来这位沉默隐忍的老侯爷几乎没有享过几天福,上次夏惟音看见父亲的笑容,还是那天在一品楼,他们唯一一次家宴。 纵是她有再多情深,这一生,终是不能再于膝下奉养。 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没有让夏惟音失声痛哭,尽管泪水止不住落下,却都是悄然无声的;而那双呆滞眼神很容易让旁人看出,此时的她似乎还不敢相信,安平侯就这样走了。 周围的侍卫围拢过来,有人小声安慰夏惟音和夏博渊,有人合力抬起安平侯尸骨,也有人小心翼翼用汗巾赶住安平侯面容。 整个过程中,夏惟音没有一句话,也没有其他表情,泪水流到下颌又轻飘飘滴落。 比起夏惟音,夏博渊的怒火更胜过悲痛,若非在他反应过来时楚阳关等人早悄悄撤离,已经狼藉一片的西凉阁外少不了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君眠闻讯匆匆赶到,看看地上已然冷去的安平侯尸骨,脸上一片灰败之色。 “对不起,博渊,惟音,是我连累了夏侯爷……”握了握拳又无力松开,萧君眠声音细小如蚊呐。 夏博渊一直紧紧搂着夏惟音,听到声音缓缓抬头,双眼遍布血丝:“不关你的事。你先……你先帮我把我爹安葬。” 宫变的胜利却换来安平侯的死亡,萧君眠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有自己的罪过,可是他没有勇气去看夏惟音,生怕她在瞪他,盯着他,用那种满是憎恨与厌恶的目光。 颤抖着长出口气,夏博渊勉强恢复些精神,见萧君眠亲自扶起安平侯尸骨命人打点后事,眸中多了几分动容。 “惟音,别哭了,惟音。”轻柔唤了两声,夏博渊试图撤去自己的搀扶让夏惟音独自站立,然而还不等他放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的夏惟音便险些软倒。 无奈之下,夏博渊只能继续搂住失魂落魄的妹妹,一步一步随着放在步辇上的安平侯尸骨挪动。 那喜极而悲的一天,夏博渊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熬过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是萧君眠在打点处理。先是将肃亲王和皇后打入天牢严加看管,而后召集文武百官通告这一天之间内的惊变,再之后还要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 总之,那一天直到深夜,萧君眠才得以抽出一时半刻的空闲,将诏书亲自送到悲痛欲绝的夏家兄妹手中。 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即位大典,很久之前就开始代皇帝理政的萧君眠已是实至名归的一国之首了,他下的第一道诏书是关于休朝为皇帝服丧的,第二道诏书,便是为安平侯及夏博渊等人正名的。 安平侯不用再背负叛国贼的帽子,追封谥号忠烈侯,列一等公;夏博渊则承袭安平侯封号,擢为千户侯,授从二品金羽大将军印。 七日后,安平侯将有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不过我发誓,只要我还在人世一天就绝对不会放弃为夏侯爷报仇,必定将万恶的颖阑复**彻底剿灭,这是我欠你们夏家的命债。” 萧君眠郑重起誓,然而夏博渊并不在乎,哑哑一声惨笑,指了指大门紧闭的房间:“我不图你什么,报仇这种事,也没必要让你这外人去做,我不稀罕。君眠,你我是一同长大的朋友,倘若你真有心补偿,那就去替我安慰惟音,我……现在的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 萧君眠看了眼房门,轻轻拍了拍夏博渊肩膀。 “你说夏侯爷的事不能怪我,那也别把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就算你拼尽全力,如果那些恶徒想要伤害夏侯爷,你又如何能阻止?” 这番话正敲打在夏博渊心底最痛之处。 他不敢面对夏惟音的原因,就是因为认定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父亲枉死,尽管他也明白,一向明理的妹妹绝对不会怪罪于他。 可是,如果没有一个能够憎恨的目标,他们兄妹要如何熬过这艰难时光? 萧君眠叹口气,给了自幼一同成长的挚友一个安慰眼神,而后缓步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预料之中,夏惟音没有开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进来了,惟音。”推门走进,屋子内漆黑一片。萧君眠摸索到烛灯点燃,看见夏惟音抱着膝盖坐在窗边,走过去,毫不犹豫将她拥在怀里。 没有挣扎,没有抗拒,连一句责骂都没有,夏惟音安静得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娃娃。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的魂魄丢了一样。 萧君眠的心狠狠一疼,拥着夏惟音的手臂箍得更紧,将她侧脸紧贴在胸膛之上。 “想哭就哭出声,哭够了还是痛苦的话,那你就打我,直到你心里的苦发泄出来为止。” 轻吻那一头夹带着冷清气息的秀发,萧君眠垂下眉睫,嗓音略显沙哑。 “惟音,你想怎么样都行,就是别伤害自己,好吗?我宁愿你恨我,宁愿你捅我几刀,那也好过看你这样不声不响一个人承受痛苦。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只要看你伤心难过,我就比死还难受。” 夏惟音仍是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呆滞眼眸下,一大滴泪水悄悄涌出滑落。 萧君眠从没看过她这幅模样。消瘦面颊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唇瓣也如水一般淡,唯有眼圈泛着红,失去神采的眼眸一动不动,麻木地望着虚空。 唯有心死,才会让人如此憔悴。 能够静静拥着夏惟音,对萧君眠而言无疑是最幸福的事情,但此刻他没有任何幸福之感,只觉得自己最最珍视的宝贝正在变得黯淡。 那是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慌,一种无法克制的不安。 “惟音,你……你还要回到他身边吗?我是说,在复**做出这种事后。”硬着头皮忐忑开口,萧君眠万分紧张。 怀中,许久没有任何回应,直至月色西沉,破晓重临。 手腕突然春来细微疼痛,萧君眠低头,看见的是夏惟音指骨苍白嶙峋,紧紧抓住他不停颤抖。 “再也……回不去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蛰伏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局,总会引发无数突变,而骏马再快,也无法将一个人在弹指间带到所爱的人身边。 昼夜兼程赶路的墨妄尘就在这许多变化与无能为力中,与策马归来的楚阳关一行人相遇。 他问夏惟音在哪里,楚阳关避而不答,只告诉他晋安国形势即将大变——皇帝驾崩,肃亲王彻底垮台,一场失败的宫变反而加速了萧君眠君临天下的进程,始终被萧君眠视作眼中钉的复**,很可能将要遭受最冷酷无情的寒冬。 “到底出了什么事?惟音呢?惟音在哪里?”最后,他终是忍不住与楚阳关又一次争执。 那些与楚阳关同行的复**战士里,有人心虚地低下头,也有人愧疚不已,转过身不忍面对愤怒的墨妄尘,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战士突然哭了出来。 “楚爷……楚爷失手射死了夏姑娘的爹,夏姑娘、夏姑娘亲眼看见的……” 墨妄尘一瞬愣怔,不愿相信的眼神在楚阳关默认态度下,渐渐化作绝望。 只需要一支箭,就能让他一年多的付出全部付之东流。 墨妄尘没有再说半句话,提马转身,在复**战士焦急呼唤声中渐行渐远。楚阳关并未因此而愤怒,只是派了几个人去保护墨妄尘,而后继续沉默着走在返回复**衮城据点的路途上。 前半程路心急如焚,墨妄尘恨不得骏马多出两只翅膀飞过漫漫长路;后半程,他无比期盼晚一些、再晚一些走到尽头,最好时光可以被拉伸得无限长远。 然而这样,他与夏惟音的重逢也将被拖延。 少不得又是复杂矛盾的心思。 在宫变平息的第三日清晨,墨妄尘驾马走过熟悉的市井街巷,来到曾经安平侯府所在。 夏惟音显然不在那里——还未等他走近,就看见残烟缕缕升起,曾经不算华丽富庶却充满回忆的安平侯,如今已是一片焦土。 墨妄尘闭上眼深深呼吸,拼命压制双手颤抖。 “她走了,昨晚走的。” 麻木淡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墨妄尘陡然转身,眸中杀意磅礴。 萧君眠只身一人站着,颇有几分孤零零之感,那双睿智眼眸平视只剩残垣断壁的安平侯府,语气寂寥无味:“现在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帝都。” “你呢,不打算趁机除掉我吗?”墨妄尘冷道。 一声沙哑苦笑,萧君眠眸色暗了暗:“此时你我有什么不同?何必相杀?惟音走了,我只想站在这里,好好回忆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只有今天,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是什么太子。” 墨妄尘眼中冷然缓缓化解,翻身下马,踏上残留余温的焦土长身默立。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站得累了,墨妄尘才垂下眉眼,淡淡一句:“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又是不辞而别,虽然我早有预感。不过你也知道,这世间大概没人能拦住她的脚步。”萧君眠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焦黑,“天亮前才从那里挖出苏雪乔的尸体,手脚都被绑在大石上,活活窒息而死。昨晚肃亲王和皇后也死了,身上很多伤痕,头颅被割下,就放在夏侯爷棺椁前。那之后惟音和博渊就音讯全无。” 若非必要情况,夏惟音并不愿干脆利落害人性命,之所以会如此虐杀苏雪乔和肃亲王等人,想来都是复仇之心使然。 对间接害死安平侯的人尚且如此,那么她对直接夺走安平侯性命的凶手,岂不是会恨之入骨,巴不得那人生不如死、永坠地狱? 墨妄尘头痛欲裂,不敢再往下想。 “安平侯的棺椁还在,那尸骨呢?惟音没有带走?” “她不会带走。之前博渊就说,安平侯无论生死都是晋安国的人,唯有葬在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才能入土为安。” “夏将军也在一起吗?她如今……算是彻底了无牵挂了吧。”控制不住一声叹息流出,墨妄尘自嘲苦笑,转身上马离去。 剩下一些话他只留在心里,不愿与任何人提起。 互相视为死敌的两朝天子,就这样面对面彼此擦肩而过,谁都没有看谁有眼,也没有动半点趁机偷袭的心思,仿佛一个女人的突然消失,便将他们所有心与魂全部带走。 肩上担着族人的天下,半生都在为一个国家的沉浮煞费思量,但他们终归是人,会心痛,会疲惫,也会有那么一刹那,将彼此视为唯一懂得自己此时心境的知己。 一别之后,再回首,终归又是敌人。 十月初二,皇帝与安平侯先后下葬,皇帝自然葬于帝陵之中,安平侯却没有按照一等公待遇埋于皇陵右侧,而是安安静静沉睡在夏家祖坟内。 同年十月十五,太子萧君眠按皇帝遗诏继位称帝,改号奉良,破例将已过世多年的生母太皇贵妃移入后陵同时,又出人意料地册封了独一无二的皇后。 然而,没有什么册封大典,也没有一国之母登阁受朝臣拜礼。 所谓的皇后不过是一个封号罢了,也仅仅是个封号,几乎所有晋安国的百姓都知道,被册封为后的女人是夏家三小姐,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昔日那场为诱杀墨妄尘而设的婚事,萧君眠可从没当它只是一个阴谋。直至封后的决定从他口中淡然吐出,前朝后宫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不仅仅是个局,同时也是萧君眠与夏惟音的婚礼。 尽管,挂着皇后封号的夏惟音从没有承认过。 经历数年动乱的晋安国终于开始安宁,励精图治的新帝备受百姓信赖,却没人知道他无声无息多了个酗酒的习惯。 再反观之前情势陡然高涨的颖阑国复**…… 正如楚阳关所说那样,迎来了残酷寒冬。 萧君眠从以前开始就十分擅长选贤任能,完全掌握皇权之后,更是广纳贤才、破格提拔,很快就在他身边聚集起一批年轻有为又忠诚的文武官员,而这些人的飞黄腾达大大加强了晋安国的实力,很快就把复**彻底赶出晋安国土地,打回荒凉贫瘠的颖阑国地域。 无论损失惨重的复**将士们怎么看,都觉得己方大势已去,必有被彻底消灭之日。 楚阳关所带领的部分复**一直被晋安国戍边军追打,甚至险些被围剿全歼,仅剩的百余人在楚逸和百里奋力厮杀下勉强逃脱,不得不翻过皑皑雪山逃离追剿。 几次激战之中,墨妄尘数次受伤,令得景缨越发担心他的状况。 “让他先逃走他不肯,拿起武器就发疯一样什么都不顾,哪有铠甲都不穿就跑去跟人打的?他以为他是石头妖怪吗?伤了还不许我管,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就沉着脸走开,我又不欠他的……” 景缨性格开朗,很少哭得这么伤心,百里手足无措一声声叹息,笨拙得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楚逸找个借口支开百里,轻轻为景缨擦去泪水。 “给少主一些时间。那件事最伤心的人是夏姑娘,最痛苦的人却是少主,毕竟关系大不相同了。”稍作犹豫,楚逸小心靠近,下颌轻抵景缨头顶,低道,“你要明白,无法与最深爱的人在一起是世间最难弥补的遗憾,尤其是对已经相恋的两个人而言。” 景缨止住哭泣,把脸埋在楚逸胸口,闷声闷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妄尘不开心。我也生气义父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妄尘和夏惟音。你看啊,夏惟音不见了之后,妄尘根本就没办法恢复以前的样子,整天如同行尸走肉似的,还不如让他们在一起。我都不介意他们了,义父怎么……” “景缨,别怪义父,这不是义父的错,只是一场误会。” 捧起景缨满是泪痕的小脸,楚逸一边仔细擦拭,一边淡淡叹息。 “义父并不知道那人是夏姑娘的父亲,所以才会射出那一箭。别忘了在那之前,义父明明已经动摇了的。只是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怪谁、恨谁,而是要学会忘却——如果不忘却那些过失、痛苦,我们就没办法帮少主,任何事情都不会变好,懂吗?” 对沉默寡言的楚逸来说,这么慢条斯理说一大摊话着实难得,而当他微带自满低头看去时,却只见到景缨熟睡时红扑扑脸颊。 又是一声叹息,楚逸把景缨抱进狭小山洞里,待她熟睡之后转身走出。 百步之隔外还有许多小山洞,楚逸走进距离最近的一个,盘膝在篝火边坐下。 “那丫头,又在怪我是吧?”楚阳关抬头瞥了一眼,扯下木棍上的野狍子肉丢给楚逸。 楚逸吃了两口,心事重重放下:“还没告诉少主么?边陲来的那些消息?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管他什么意义不意义的,七尺男儿不思江山大业,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就算有好消息也不该告诉他。”楚阳关冷哼,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安却没能隐藏。 楚逸笑了笑,像是毫无希望之时的自我安慰,随手将怀中几封信放在篝火里烧掉。 “那义父就隐瞒下去好了,反正用不了多久,少主就会与她再度相见——尽管,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彼此的敌人。”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不死不休 宁镇是个远离帝都掖城的小镇,位于颖阑国与晋安国交界处,因着戍边军与复**长期在边陲交战,早于两年前就已经无人居住,成了彻彻底底的死城。 一大清早,嘚嘚的马蹄声就把宁镇寂静打碎,各骑一马的两个年轻男女无声行进,走到一处空屋时驻足下马,沉默着走进屋中。 屋子特地收拾过,没什么灰尘但有些破旧,一间连一间的院落还能看出曾经是大户人家所居。 咚,破布卷起的一包东西被丢到地上。 “你先休息一会儿,惟音。”夏博渊嗓音沙哑,目光却温柔如水,“我去给你做些饭菜,很快就好。” 夏惟音没有回答,踢了踢破布卷,里面露出几样铁制零件,还有一个木盒。 夏博渊倒吸口气:“轻点儿,那可是火药。好了好了,你快去休息,昨晚我们卸掉了复**所有重型弩的关键部件,他们这一战肯定赢不了,你还担心什么?听大哥的话,去休息。” “只不过毁掉三架重型弩而已,在复**大本营肯定还有不少。而且昨晚那只是复**一支比较小的队伍——大哥你不是也说了么,应该还有携带大量辎重的大部队在附近,在他们出动之前,必须尽快解决掉他们的武器。” 说这话时,夏惟音面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夏博渊听着她说话,看着她许久不曾展露笑颜的脸颊,心口一阵微痛:“惟音,其实你不用这样做……” “这是我仅剩下能做的事情了。”夏惟音淡淡打断,“爹爹的死不能就这样过去,我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让他也尝尝心碎绝望是个什么滋味。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大哥不想和我一起去,那就回掖城去吧。我听说了,萧君眠还留着你的封号和职位,他一直在等你回去。” “不是等我,是等我们回去。”夏博渊刻意强调,一把拉过夏惟音凝重道,“惟音,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你大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哪怕是我不认可的事情。我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功名利禄和你相比,连鸿毛都不如。” 夏惟音淡漠依旧:“那就不要再劝我,除了报仇之外,我活着已经没有其他意义。” 自从那天打昏狱卒潜入天牢虐杀肃亲王和皇后,又一把火烧了安平侯府以及锁在柴房里的苏雪乔后,夏博渊感觉,夏惟音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会笑,不会说些暖心的话,也不会再流露半点感情。 离开掖城后她直奔宁镇而来,起初并没有告诉夏博渊原因,直到四天后她在深夜里突然敲门叫醒夏博渊,浑身是血站在他面前——她一个人烧了复**某支队伍的大营,毁掉了所有兵器。 那是夏惟音对复**的第一次报复。 或者该说,是针对楚阳关的复仇。 夏博渊看着夏惟音越来越沉默的背影,幽幽一口叹息不知道该给谁听,伸手揉了揉夏惟音头顶,哑道:“那位墨公子呢?你决定忘记他了?” “他是颖阑国仅存的天家血脉,是复**的精神支柱,而且他不可能违背楚阳关,更不会放弃复国大业。也许就像贺兰大人说的那样,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强行逆转天意,得来的只有报应。” 夏惟音抬头,静静看着夏博渊惋惜神情,眉梢眼角,平静如水。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而我,再不会爱上其他人。” 夏博渊没有说服夏惟音的能力,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胸口藏着一团炽烈感情,绝不可能轻易忘记让她思念的那个男人,却也知道,父亲的死对夏惟音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足以让她从头到脚旦夕改变。 他能做的,也只有纵容与保护,竭尽全力护佑唯一的亲人周全。 哪怕,那只是一个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 复**的人马并不多,每一支队伍都无比珍贵,夏惟音知道边陲上的复**队伍接连遭受重创必定会引起楚阳关注意,而她等的就是这一时刻。 奉良元年十一月末,在他们兄妹接连破坏掉复**六个小营盘,导致复**败绩连连时,楚阳关终于决定亲自到宁镇一带走一趟。消息传到夏惟音耳中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遍遍用剑油擦拭玉凰剑。 “会很危险吧,惟音?”夏博渊担心情绪达到极点,不安地在屋中踱步,“复**行动一向低调,楚阳关不会轻易透露行踪,让我们得到消息肯定是他布下的陷阱,你要是去了,岂不是正中圈套?” “那就要看谁的计谋更胜一筹了,我们去搅乱复**部队,不也是为引他出来的圈套吗?” 夏博渊有些犹豫,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阻。 直接害死安平侯的人是楚阳关,他对楚阳关也不是没有恨意,但他最在乎的不是报仇,而是如何能让夏惟音幸福。可惜的是,目前她心里除了复仇之外别无其他。 任何事情都无法挡住夏惟音的决心,半个月后,她最终在距离边陲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复**一处驻地,又通过几天观察,发现有酷似楚阳关的老者出入,看动作习惯,与楚阳关极其吻合。 十二月正是大雪一场连一场的冰冷时节,夏惟音选了一个风大雪大的夜晚,骗过夏博渊后独自潜到复**驻地附近。 这支队伍不大,只有百余人,看辎重装备更像是运送补给粮草的,因此守卫并没有正规军队那般严格。 丑时左右,驻地一片寂静,准备妥当的夏惟音潜入营中,一步步向中央的主主帐摸去。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传来一阵阵凉意,却不如此时夏惟音冰冷眼神,在突然掀开帐帘闯入的那一刹,决然神情冷至极点。 主帐里只有一个人,在昏黄灯光下背对夏惟音盘膝而坐,似是在等着谁的到来。 “果然是你。”夏惟音目光平淡,语气索然无味,“我之前就在想,跑到这种地方驻扎数日不走,又时常在帐外徘徊,就好像故意让我发现一样的种种举动,一点都不像楚阳关作风。谈谈吧,他让你来的目的,楚逸。” 酷似楚阳关的背影动了动,很快挺拔笔直起来,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多了一些淡泊从容。 楚逸转过身,深深鞠了一躬。 “安平侯的事,楚逸先代义父向夏姑娘道歉。” “你觉得一句道歉能有什么用?”夏惟音唇间噙着淡淡嘲讽,“不过是一句道歉罢了,楚阳关都不肯亲自说出口,我想关于这件事根本没必要再交谈。” 楚逸稍稍低下头:“我明白,也不打算按义父的交代说些无聊的话警告夏姑娘。前段时间夏姑娘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复**,抛开被损毁的兵器不说,单是人手上我们就有百余人受伤不能再加入战斗,这让义父十分恼怒,我希望夏姑娘能停止这种只会牵连无辜人的复仇手段。” “不让楚阳关肉疼的话,他又怎会在乎?我与复**本来无仇无怨,所作一切也不是针对你们的,要怪就怪楚阳关好了,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那夏姑娘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吗?” 夏惟音面无表情:“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楚阳关气得跳脚又拿我无可奈何,否则也不会派你过来。” “的确是义父派我来的,不过我接受派遣的原因并非为了义父。”深吸口气,楚逸揉了揉额角,沉声道,“少主一直在边陲附近带兵与晋安国戍边军周旋,其他队伍的失利会加重少主肩上负担,状况越来越危险。” 许就没听到墨妄尘的消息,夏惟音一瞬有些恍惚,很快又恢复常色:“那又与我何干?他是颖阑国最后的天子血脉,楚阳关不会放任他流离危险之中,要说处境的话,他应该是最安全的一个。” “夏姑娘高看义父的能力了。论倔强,少主不亚于夏姑娘,如果现在义父能够管束住少主,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夏惟音手指颤了一下,想要询问墨妄尘状况的冲动勉强忍住。 一旦问了,知道他过得不好,好不容易才坚定下来的目标大概又要动摇。 “墨妄尘过得如何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来这里只想知道一件事——或是继续给复**添乱,或是亲自来见我,楚阳关要选择哪一个?” 绝情口气容不得半点商量余地,楚逸不禁皱了下眉:“夏姑娘可曾为少主考虑过?” “有没有,你不是很清楚吗?”冷笑一声,夏惟音眸中流过一丝痛楚,“若不是为他,我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地步,这就是我对楚阳关隐忍退让的回报。” “那么少主为夏姑娘付出了多少,夏姑娘能否数得清楚?” 楚逸的质问让夏惟音无言以对,沉默站立片刻,突然扯下胸口挂着的天目石吊坠丢到地上,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那是墨妄尘送给她的,意义何等重要,楚逸心知肚明——只要与楚阳关的恩怨没能解决,夏惟音和复**,包括墨妄尘在内的关系,只会有一种结果。 对抗到底,不死,不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绝情一剑 “皇上,南边儿有消息了。” 书房内,随侍太监毕恭毕敬奉上一封信。 一听是南边来的,彻夜处理堆积如山奏书的萧君眠立刻扫去疲惫神情,飞快拆开书信阅看。 “难怪近段时间复**没什么动作,原来是被惟音搅乱了。”看完信,长舒口气露出淡淡笑容,萧君眠感慨万千,“真没想到安平侯的死对她影响如此之大,甚至放弃与墨妄尘的感情转而与复**为敌。可惜她不愿留下,不然多少我还能照顾她一些,只有她和博渊相依为命的话……” “皇上。”随侍太监轻咳一声,低低提醒萧君眠还有不少官员在场。 萧君眠愣了愣,尴尬笑笑:“抱歉,诸位爱卿见笑了。” “皇上思念皇后之情天经地义、令人动容,若是皇后知晓,必定也要感恩于皇上的痴心啊!” 臣子的安慰并没有让萧君眠心情变好,反而令得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她哪儿会感恩?大概连皇后身份都不肯承认。罢了,闲事另议。司马将军,戍边军对乱贼围剿情况如何了?惟音和博渊两个人都能将乱贼逼得如此狼狈,你麾下带着上万兵马,总不会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司马将军脸色一红,连忙躬身上前:“回皇上,戍边军多次与乱贼交锋,然而那些乱贼实在狡猾,总能借地势之利逃脱。不过末将已经想好对策并付之行动,想来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能看见那些乱贼彻底覆灭了。” 覆灭吗? 这愿望他藏在心底近十年,始终未能如愿,而今皇权独揽,总该实现了吧? 只不过比起当初单纯因为乐瑶的死而愤怒,如今对复**的憎恨,又多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原因。 自嘲笑容挂上唇角,萧君眠单手撑额,微微闭眼:“真到了那一日,司马将军,你切记两件事——我要两个人的头颅,一个放在乐瑶坟前,另一个,你替我送去给惟音和博渊,这是他们应得的回报。” 书房里一片压抑气氛无声弥漫,群臣噤若寒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睿智的新帝。 那个温文尔雅又善良的太子,何时变得如此冷酷了? 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只有些闲得无聊的朝臣才会大着胆子猜测,是不是这些变化都源自某个消失不见的女人。 原本就战乱不止的中州大陆再度风云变幻,换了新帝的晋安国突然之间好战起来,加上神秘原因左右,居然把安存十余年的复**打得四处溃逃。在这种不利局面下,楚阳关已经竭尽全力鼓震士气,却得不到预期效果,只因在他慷慨激扬之时,身边少了个人。 “妄尘,再吃点儿吧,晚上还要赶路呢。”篝火边,景缨捧着干粮苦苦哀求。 墨妄尘摇摇头,神色麻木起身,走开,又独自一人躲到安静角落。 百里愁眉苦脸道:“一连三个月了,少主一直都是这幅模样,好多士兵都说少主丢了魂,楚爷也无计可施。再这么下去那些士兵肯定会放弃,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当然是跟着义父走啊!妄尘又不会永远这样。”景缨一巴掌拍在百里额头上。 楚逸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哀莫大于心死。找不回少主丢失的东西,也许终此一生他都无法再振作起来。” 墨妄尘丢失的是什么,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然而如何才能帮助他找回那样东西,谁都无法回答。 篝火边半晌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景缨突然靠近楚逸,歪头靠在他肩上。 “楚逸哥,你知道夏惟音在哪里吧?上次义父派你带人出去的事,我在营帐外都偷听到了。” “知道在哪里也没用,她不会答应与少主见面的,更别提安抚少主这种事。” 景缨撇嘴:“我又没说让她来见妄尘。” “啊?不让夏姑娘来,难道要让少主去找她吗?”百里茫然。 “对啊!让妄尘去找她呗!这种事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主动吧?”景缨直起身子,勾住百里脖子笑道,“哎呀呀,难得嘛,第一次百里哥比楚逸哥聪明!” 楚逸皱了皱眉头:“聪明什么?你别再添乱了。现在义父对少主看得正紧,根本不会让少主离开大营。再说夏姑娘因为安平侯的事对我们怀有极大敌意,就算少主去找她,吃闭门羹是免不了的,说不定会因为各自的坚持越闹越僵。” “闹呗,越闹越亲近。”景缨起身,拍拍裙上灰土,声音突然变轻,“再僵、再不好,你觉得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反正……反正我是不想看他这样下去,跟丢了魂似的,还不如干干脆脆来个了断。” “景缨说的也对。少主回来后不说话也不理人,到现在还是这样,总不能以后就这么混下去吧?还不如让少主和夏姑娘见上一面,有什么恩恩怨怨的都说个清楚。” 景缨的提议让楚逸有些意外,凝眉想了想,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反驳。 犹豫半天,楚逸终于松口:“我不能替少主决定去还是不去,只能告诉他夏姑娘可能在的地方。不过这件事必须把好口风,绝对不能让义父知道,否则不只是少主,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百里和景缨齐齐点头,难得统一战线。 当晚的军营十分平静,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天傍晚,楚逸主动提出要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派人去请墨妄尘,和之前几次一样被无声拒绝;楚阳关只当墨妄尘还在闹情绪,在帐里骂了几声后便不再理会,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得知,墨妄尘一夜之间失踪不见。 要在广袤大地上寻找一个人相当困难,不辞而别的墨妄尘甚至做好准备,打算花上一年半载也要坚持下去。 索性上天待他不薄,当他又一次踏上晋安国土地,双脚伫立于距离宁镇不过百里的第九天,一队晋安国商队的出现,为他漫无目的的搜寻指明了方向。 夏惟音和夏博渊生活在早就已是空城的宁镇,自然没有商铺能够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而那些还有百姓居住的城镇又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所以兄妹二人的补给只能依赖一个来源。 一条专为他们而开辟的,十分隐秘的补给线。 能有足够财力,又心甘情愿花天价做这种事的人屈指可数,因此当墨妄尘在人迹罕至的溪水边发现莫思归名下的商队时,他敏锐意识到,只要跟踪商队而行,那么找到夏惟音不过是时间问题。 商队穿过原野又翻了两个山头,之后经过整整两天的大漠地带跋涉,终于到达宁镇。 夏博渊已经见过领队几次,关系还算不错,趁着搬卸东西时不停询问帝都状况;夏惟音则没有出现,仍如平时一样独自在后院练剑——除了为复**各种行动添堵外,练剑是她如今唯一的消遣。 不知怎么,夏惟音这天的心情格外烦躁,同一个简单招式屡屡失误,一脸重复几百次,仍是觉得不够利落迅速。 天还下着簌簌小雪,夏惟音额上却能见到一层细密汗珠,汇聚成一滴流进眼中,蛰得眼睛生疼。 长出口气丢下剑,一边擦眼睛一边往石桌边走的夏惟音并没注意到,一抹身影从后门而来,无声无息慢慢接近。 大冬天的,再热的茶水放在外面也会很快凉掉。夏惟音喝了口凉茶,一不小心被呛得连连咳嗽,冷茶特有那种苦涩味道在口中弥漫,又为她极差心情平添几分烦躁。 咔嚓。 烦到极点时,终于忍不住发泄冲动,将茶杯狠狠甩在地上。 那声脆响之后,烦郁心情似乎稍有缓解,紧绷心弦蓦地松懈下来,连带浑身上下都变得疲惫无力。夏惟音深深吸口气,憋得胸口胀痛时才缓缓呼出,慢慢坐到石椅上,将脸埋进掌心。 无论她想什么方法,无论她找多少事来分心,那份思恋仍固执地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反而是那人身影,在记忆中越来越清晰了。 颤抖双肩忽然迎来一片温热,有人从后面轻轻将她抱住,紧贴着,久久不愿放手。 起初夏惟音以为是夏博渊,然而很快她就发觉不对——夏博渊更喜欢于笨拙开口安慰她,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陪伴。 心口一滞,夏惟音猛地起身,袖中玉凰剑铿然出鞘,回身直指被她甩开的人。 那人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满眼,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痴狂。 果然,是她所期盼的,又是最不期盼出现的那个人。 墨妄尘像是没看见玉凰剑闪着冷光的利刃一样,一步步,一步步,在漫长对视中走近。 “别过来。”夏惟音后退半步,颤着声音道。 他,自然不会听从。 两个人的举动就像是一场滑稽戏剧,一个慢慢靠近,一个不停后退;退到无路可走时,那把珍稀匕首开始剧烈颤抖,好像执着匕首的人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冲动在厮杀对抗。 “惟音,为什么不肯见我?” 干裂的唇瓣,沙哑的嗓音,快要拧成一团的眉头…… 夏惟音几乎要被强烈心绪动摇时,刻意避开的视线触到墨妄尘胸口的天目石吊坠上。 那是来自颖阑国的特产,红得像是献血一样,像是父亲胸口的那捧血,殷红,滚烫,悲凉。 墨妄尘的脚步猛然顿住,一抹惊诧混合着痛苦漫过眉梢眼角。 胸口,玉凰剑刺破了衣衫与滚烫皮肤,暗红色的血花在浅色衣衫上绽开,慢慢变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来迟的 慢慢抬头,墨妄尘眼中沉淀的不是愤怒与恨意,而是一种凄凉,如他唇角寂然轻嘲。 “果然,你连我也一起恨了么?” 夏惟音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看他的伤口,飞快收回短剑,目光望向一旁:“没有与你相遇的话,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杀害我爹的是楚阳关,就算要报复我也会算在他身上,前提是你们别插手。” “那你觉得,我会吗?会任由你伤害义父?” 夏惟音黯然摇头。 他当然不会允许,那是抚养他长大的义父,是用生命效忠与他的亡国旧臣,倘若墨妄尘是那种会舍弃楚阳关的人,也就不可能走进她心里了。 然而正是因为他有情有义,他们才会在一起,也因此,才不能在一起。 “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身子向侧边一闪,夏惟音想要躲开。 墨妄尘动作比她更快,一把将她手腕拉住:“我在这附近徘徊十几天,等的可不是这句话。” 夏惟音知道,他的伤口并不深,毕竟她舍不得用力,然而看着随他动作从伤口流出的血,终归还是会心疼。 唯有爱他这件事,一直没有任何悬念与迷惑,由始,至终。 “你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看着夏惟音惘然神情,墨妄尘将她拉到面前,额头相触,哑道,“别抱着仇恨不放,那会毁了你。惟音,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吗?我们错过的已经太多,不该再彼此伤害下去,你更不该伤害自己。” 怀念的气息近在咫尺,夏惟音险些沉沦在那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温暖之中。 “墨妄尘!你放开她!” 陡然一声怒喝将夏惟音惊醒,猛地推开墨妄尘连连后退,仅剩的那一点点动摇消失无踪。 夏博渊冲进院中,狠狠揪住墨妄尘衣襟,瞪圆的双眼布满血丝:“你还敢来!要不是你,我们夏家怎么会如此凄惨?王八蛋,你还有脸来找惟音吗?该死的人是你才对!出来!你给我出来!我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夏博渊挽起袖子,一手抢过夏惟音的剑,一手拖着墨妄尘就往外走。 夏惟音沉沉叹口气。 “大哥,别演戏了,你天生不会骗人。” 夏博渊脚步停住,顿了顿才转身,伪装出的愤怒表情化作苦笑,嘴角尴尬抽动:“那个……惟音,大哥不是想骗你,可是你和他……你又不能杀他打他,也不可能原谅他,何苦折磨自己呢?我就是想把他带走,免得你看着心里难受。” “带走一时能有什么用?他还是会回来,一次又一次,永远没有终止。” 夏惟音像是看破红尘的隐者,语气淡而无味,让人看不清她是真的焚心断情了,还是披上一层无法穿透的伪装。 从她意味深长的话中,墨妄尘仿佛听懂些什么,猛地一震,生生将拉扯他的夏博渊弹开。 “惟音,你清醒一些,别乱说话,有些话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墨妄尘有些惊慌,试图上前几步走近,却被夏惟音淡漠目光阻拦。 “我所做一切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像是害怕她会说出什么绝情的话一样,墨妄尘的心剧烈跳动,有种难以喘息之感,攥成拳的双手传来阵阵凉意。 墨妄尘对夏惟音的感情,夏博渊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眼看二人从两情相悦、浓情蜜意到如今忍痛分离,总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剜掉一大块,不由得对墨妄尘多了几分同情。 “惟音,你先冷静,有话好好说。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你和墨公子有什么心结都畅快说出来,别都憋在心里,好不好?” “不必,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夏惟音的决绝让夏博渊束手无策,看看墨妄尘,心里怨气越大;再看看夏惟音,又实在是心疼妹妹把所有痛苦都独自承担的作为。 重重一声叹息后,夏博渊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我到底该怎么劝你,惟音?爹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后半生都这样生活在仇恨里……大哥知道,放弃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不能逼死自己啊!” “那大哥希望我怎么做呢?”夏惟音微微闭眼,满面倦怠,“是要我忘记爹爹的死,继续和复**……和他在一起吗?怕只怕,被害死的人就不仅仅是爹了,还有你我。” 爱与恨处于同一面时,是该选择继续爱下去,还是该选择继续恨下去? 这种复杂问题是夏博渊此类人最不擅于回答的。他本以为肩上扛着一整个家国的墨妄尘更难抉择,却不料,在夏惟音转身的那一刹,墨妄尘已经给出答案。 “不需要,你不需要再与复**有任何瓜葛。我所期盼的只是你和我在一起,而非复**。” 墨妄尘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没有半点甜言蜜语似的诱惑,以至于夏惟音竟有那么一瞬露出困惑神情。 而他,只是看开一切一般,盯着她的眼眸,目光清淡。 “只要你愿意,这世上可以再没有作为颖阑国遗族的墨妄尘,我唯一不能放弃的东西,只有你。” 寒冬的冷风酷烈如刀,撕扯着发梢与眼角,可那种凛冽的气势根本无法与无声无息的温柔对抗,转眼,就消弭在对视的目光之中。 那一刻,夏惟音自然是震惊异常。 甚至,她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听见了一直以来所期望却不能实现的,一个荒唐而无奈的梦。 她曾无数次暗示墨妄尘,若能放下与晋安国、与萧君眠的恩怨,那么她和他谁都不必再在矛盾中左右为难。 可他不肯。 国仇家恨,对族人期冀的重视,让墨妄尘在她心里一直是个被绑缚在复国梦中的固执男人,所以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够听他说出这样的话。 江山可弃,恩怨皆抛,只为伊人,袖手天下。 哪个女子能够抵得过这般厚重恩宠呢?用尊贵血统与万民臣服来换一段痴恋,听着就像传奇故事,又或者许多少女悄悄藏起的美梦,偏偏成了真…… 如果说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上天对她定是不薄的。 千般心思如电闪过,在夏博渊的愕然,以及墨妄尘紧张不安的期待中,夏惟音出乎意料地笑了笑。 而后,决然摇头。 “过去的,终已过去。如今再多说些什么,过去的也回不来了。” 从容转身,迈步,走进阴仄仄的屋子里,关门。 勾人心弦的对话之后,院落因一道身影的离去变得格外寂静。 夏惟音不敢去想墨妄尘此时心情表情,靠着门板闭上眼,双手捂住面庞,紧绷的肩头缓缓放松,所有压力与痛苦一下子就将她的身子占满。 那句话,她等得太久。 而来时,已然太迟。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没有明媚的光亮,渐起的黑暗将孤零零的院落笼罩。 咚咚咚三声敲门,夏惟音面色憔悴开门。 “他走了?”望着夏博渊身后空荡荡的院子,夏惟音哑哑道。 “我劝他走了,他那样子……我看着都觉得难受。”夏博渊下意识回头望了望,脑海里墨妄尘走时身上缠绕的寂然绝望气息仿佛还在。叹口气,夏博渊轻轻拥住夏惟音:“惟音,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现在去追他还来得——” “大哥。” 夏惟音淡淡打断,轻轻埋首于夏博渊肩头。 “都结束了。” 夏博渊从没听过她如此无力沧桑的语气,摸了摸她那一头长发,心口没来由一酸,急忙用生硬笑容遮掩:“好好好,都依你,反正大哥还在,你想做什么大哥都支持。来,我烧了热粥青菜,咱们填饱肚子再说别的。” 吃饭的胃口,夏惟音自然没有,却也不想让夏博渊扫兴,点点头应允。 很快,夏博渊就把饭菜端来,都是已经吃习惯了的粗茶淡饭,然而平时没什么特别感觉的饭菜,不知怎么,今天看上去格外油腻。 不吃的话大概又会让夏博渊担心。 夏惟音想要装作无事勉强吃几口,谁料刚刚舀起小半勺清粥咽下,胃里立刻泛起强烈恶心之感,不等她起身走开,难以抑制的干呕便冲出喉咙,逼迫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弯下腰,紧紧捂住嘴。 “惟音?!”夏博渊吓得扔掉筷子,嗖地扶住她肩头,脸色煞白一片,“怎么回事?不舒服吗?还是病了?” “没……有些恶心,可能是着凉……” 话说一半,又是一阵折磨人的干呕,偏偏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着实教人生不如死。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就算真是着凉也不至于吧? 夏惟音正漫无目的想着,蓦地,一个猜测蹦入脑中,让她忍不住白了脸色,深深倒吸口凉气,一把抓住夏博渊手臂。 “大夫……哥,我的去趟医馆,最近的医馆。” “啊?这么严重?那你好好躺着,商队还没走呢,我问问他们有没有会看病的。” 夏博渊嘟嘟囔囔想去找人帮忙,无意中看见夏惟音颤抖的手按住小腹,以一种十分谨慎小心的姿势,像是在保护什么。 愣了半晌,他终于明白过来。 “你、你这是……墨妄尘的……” 轻轻推了下语无伦次的夏博渊,夏惟音无力垂下头。 “算算时间,最后一次到现在有三个多月……应该不会错吧。是妄尘的孩子。”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骨肉 夏惟音的回答让夏博渊彻底混乱,张大嘴巴愣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犯愁。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早就当了舅舅。 “这、这怎么会……你和墨妄尘一直那个……所以说,确定这是墨妄尘的孩子?不是伤风感冒的症状?!” 夏博渊手足无措,夏惟音疲惫看他一眼,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这个可能最大,但也不能一口咬定,因此我才想要去看大夫。”扶住桌子缓缓站起,夏惟音小心翼翼护住小腹,低道,“不管我和他还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必须得确定下来。大哥,去趟附近城镇吧,尽早。” 夏博渊从恍惚中被叫醒,拧紧眉头思忖片刻,一咬牙:“不行,要真是怀着孩子,哪能让你再骑马奔波?你等着,就在这里坐着等,不许乱动,听见没有?我去问问陆头儿,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没。” 陆头儿就是莫思归名下商队的领队,收到夏博渊的求助后,立刻让商队里一名颇通医术的账房夏先生去为夏惟音探脉。 房先生号了脉,又询问了一些问题,而后捻着羊角须,嘶地倒吸口气,尴尬道:“夏姑娘这……这是喜脉无疑啊!足有三个多月了!” 跟着莫思归这批人对夏惟音多少都有些了解,知道她是空挂虚名的皇后,实则与新帝萧君眠半点儿关系都不曾发生过,有些人便理所当然认为,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这孩子,来的就有些莫名了。 房先生人还算不错,只把结果告诉了陆头儿,并没有对外声张。 “夏侯爷,夏姑娘腹中骨肉是谁的,老夫不多问。不过您得注意着些,夏姑娘身子骨单薄,气血两虚,一旦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引起滑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依老夫建议,不如带夏姑娘到环境好些的地方暂住,至少孩子生下来之前,万不能再这样奔波了。” “是啊,夏侯爷,不管二位承不承认,夏姑娘终归是我晋安国皇后,稍有差池,在下实在承担不起。”陆头儿也跟着劝,却不敢说太大声让里屋的夏惟音听见。 夏博渊自是烦恼一场。 墨妄尘刚刚被赶走,紧接着夏惟音就被发现身怀六甲,这叫什么事啊?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尽管心里有千万般唠叨,在夏惟音面前,夏博渊还是的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之色。 “惟音啊,我和陆头儿、房先生商量了一下,觉得你现在不适合继续呆在这种地方。陆头儿说往北回走几十里,及谭郡上有莫老板一处房产,这些年一直都空着呢,咱们先搬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你有什么想做的,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总不能让孩子跟你吃苦头,对吧?” 夏惟音缩在床榻一角,环抱双膝,一双眼中尽是麻木:“大哥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这孩子?” “什么想不想要?”夏博渊一愣,继而倒吸口气,嘭地敲夏惟音头顶,“傻丫头,你可别吓唬大哥。孩子怀都怀上了,哪有不要之理?你是他娘,就有责任生下他、抚养他长大,这与他爹是谁无关!” 一个生来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吗?不完整的人生,与根本不存在的人生,是不是后者更轻松些? 夏惟音笑了笑,干涩无味。 因着那个有些可怕的话题,之后的几天里夏博渊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榻边,夏惟音倒也没做什么出格举动,只是害喜反应越来越严重,吃不下东西还要干呕,有时几乎要把胆汁都呕出来了。 陆头儿让房先生留下来照顾夏惟音,近一个月过去,夏惟音的反应不见消退,不过吃得好上许多,休息也比以前充足,脸色总算渐渐红润起来。 大约第三十几天时,夏惟音小腹已经能看见明显隆起,就在这时候,莫思归出现在荒芜的宁镇。 “听陆大哥说你身怀六甲,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想想邀你回去你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我就亲自出马了。” 莫思归前来探望时,夏惟音刚从一场连一场的噩梦中惊醒,脸色差得很;然而莫思归像是没看看到一般,有说有笑一如往常。 “这趟我带了许多补品过来,你得好好调养--放心,都是从你账目上扣除的,关键时候天字贵宾的身份还是很有用的。哦,对了,我还弄了辆安稳的马车,你坐上去应该不会感到颠簸。” 夏惟音似笑非笑,幽幽看着他:“我不会离开这里。” “没得商量,现在你的所有事情,全部由我和夏侯爷做主。” 难得莫思归如此强势,一本正经的表情却把夏惟音逗笑:“怎么,是大哥叫莫老板来收拾我的吗?” “就算是吧。”莫思归耸耸肩,伸手拉了拉夏惟音身上被子,仔细掖好,这才继续道,“夏侯爷是个闷葫芦,老实过头了,就算肚里有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呢,生来就是靠嘴吃饭的,所以劝说三小姐这件事,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头上。” “那要让莫老板失望了,对现在的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比报仇更重要。” “所以说,三小姐是打算成为另一个陛下或者墨公子吗?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未来会如何后悔,也要坚持冥顽不灵?”莫思归挑起眉梢,托着腮与夏惟音对视。 莫思归是个很奇妙的朋友,懂深浅,知进退,对朋友不会置之不理,也不会过于逼迫,像这样认定某件事并坚持到底的行为及其罕有。 夏惟音自然明白,这都是为了她好。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心知肚明,一样无法说服自己有任何改变。 见她以沉默对抗,莫思归像是早就料到般从容,突然起身伸手,笑意吟吟:“呐,今天天气很好,出去走走吧。” 严重的害喜反应让夏惟音吃不下饭也睡不好,四肢百骸的力气都不知道被谁偷走了,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出门。扭头看看透过窗子而来的明媚阳光,稍作思忖后,尽管仍有些难受,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莫思归很贴心地从旁搀扶,握住夏惟音手臂时,眼神不经意暗了暗。 比起最初相见时那个微带婴儿肥的少女,如今的夏惟音瘦削而憔悴,枯瘦手腕让他忍不住想起她一连串不幸遭遇,却还要强撑笑容。 “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春天了,到时候会有很多青嫩野菜,三小姐身子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采如何?在我老家啊,野菜可是春天不可或缺的美食。” “呐呐,三小姐看那边!那棵大柳树已经有几百岁了,一直护佑着宁镇的百姓,希望今年它也能早早抽枝发芽,继续保护背井离乡的百姓们。” “啊,真是的,谁把水壶丢在这里了?唔……是个很老的壶,卖到市上也能值个几十两呢,可惜这里的百姓不识货。” “还有啊……” 从小屋到宁镇中央,一路上莫思归不停在说话,几乎都是自言自语。 夏惟音听他说着,看他眉飞色舞,唇角噙着笑意,只是孤落得让人心疼。 走到镇中央被积雪覆盖的老柳树前,莫思归扶着夏惟音坐下,夏惟音忍不住一阵干呕,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眉眼间的笑意缓缓散去,莫思归蹲下身,紧紧握住夏惟音冰冷双手。 夏惟音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不如莫思归力气大,一时竟有几分尴尬。 “以前的三小姐,一拳头足可以把我打出十几步外;现在的三小姐,就连挣脱我的力量都没有了。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三小姐要怎么去报仇呢?只凭坚决心意吗?可我看得清楚,就连这点心意,三小姐也是不够牢固的。” 说话时,莫思归低垂眉眼,语气萧索,全然不像平常的他。夏惟音无声叹息,放弃挣扎,任由手背手掌裹在一片温热里。 轻轻往四只手掌间呵了两口热气,莫思归将手合得更紧。 “第一次与三小姐在一品楼相见,我就觉得三小姐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独立,大胆,不受拘束,所以才会与三小姐接近。我想啊,就算三小姐最后没有和陛下在一起,至少也会嫁给与陛下相比毫不逊色的人,我呢,能与三小姐做朋友,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屡次在危难中帮忙,义无反顾为她与萧君眠决裂,甚至遭受牵连被打入天牢之后,还肯为她做这么多事情…… 回想与莫思归相交种种,夏惟音眸中流露出一丝暖色与动容。 长久以来,唯有莫思归和夏博渊对她的感情最为纯粹,没有任何瑕疵,也不包含任何利益关系。也正因如此,她对夏博渊是感恩,对莫思归是愧疚,他们的话,不管喜不喜欢,她都会静静聆听。 与夏博渊不同的是,莫思归更加了解夏惟音的性格,她的软肋,唯有他能一击即中。 “我不会徒劳劝说三小姐放弃对复**的仇恨,也不会异想天开希望三小姐与陛下或者墨公子复合,如今我所想的和夏侯爷一样,只有一件事——” 莫思归慢慢起身,轻而温柔地抱住夏惟音,一字一句,就像最亲的亲人一般温暖。 “至少在孩子降生之前,请给自己一条生路,好吗?你活着,我们的心才不会死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不明旅途 寒冬里,过于温暖的怀抱与关怀,让夏惟音筑造的冷漠堤岸瞬息崩塌瓦解。 她不是冷血动物,更不是不懂感情,怎会不明白来夏博渊与莫思归的苦恼?只是她有太多话无法说出口,有太多痛苦不愿让他们分担。 她一个人,真的很累。 感受到衣襟被濡湿,莫思归长松口气,解下厚而暖和的披风披到夏惟音背上,柔声道:“天冷,回去说好吗?没关系的,我一直都在,一直都会陪着你,直到你把所有苦水都倒出来。” 夏惟音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把头埋在莫思归胸口,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畅快痛哭。 那晚,屋子里的油灯亮了一整夜。 夏惟音靠坐在榻上,枕着莫思归肩头,时断时续地诉说不愿对人提起的种种。与萧君眠有关的,与墨妄尘有关的,与晋安国、颖阑国有关的,与她爱恨恩怨有关的一切。 甚至,她还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莫思归。 破晓时分,莫思归从屋中走出,朝门外守了一宿、眼睛通红的夏博渊默默点了下头。夏博渊探头看看伏在榻上安睡的妹妹,轻轻关上门,而后整个人瘫软在椅中,如释重负。 “果然还得靠莫老板,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夏博渊沙哑苦笑。 “那是因为她了解夏侯爷你,知道你容易冲动。还有啊,报仇这件事她想自己一个人扛起,不希望你也陷进来,所以才会故意冷漠你。这些想法,夏侯爷如此直率的人,想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莫老板的话可不像是在夸奖我啊!” “那就当我是在夸奖三小姐好了。” 顺利把夏惟音积聚在胸口的郁结导出后,夏博渊和莫思归也相当于卸去了重担,两个人索性拎着小凳子跑到屋檐下,一边赏雪,一边用红泥小炉暖酒对酌,开怀畅饮。 半坛酒下去,两个不胜酒力的人各自红了脸,斜靠墙壁望着纷飞大雪。 “惟音她啊……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放在心里,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我是她大哥啊,我就想,连我都不保护她,还有谁会保护她呢?后来、后来殿下说,他觉得惟音很聪明,应该有她的自由和地位,我就相信了,谁知道……” “谁知道三小姐莫名其妙一脚踩进大坑里,一来二去竟然成了墨公子的人……不过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三小姐不会和殿下在一起,她可是比谁都讨厌束缚的人。” 夏博渊眯起眼,咕噜打了个酒嗝,忽地一扭头,醉醺醺朝莫思归傻笑。 “我家惟音……还是很多人在抢嘛!我看他们啊,都不如、不如莫老板好,只有莫老板不会让惟音伤心,对吧?” 莫思归刚刚提起酒杯,想把剩下的半口酒喝完,听到夏博渊的话,噗地一下,半口酒全都喷了出去。 “夏侯爷喝醉了。”莫思归摆摆手干笑。 夏博渊当然不愿承认,瞪着眼睛一脸不服气:“你看,惟音连我的话都不听,也不跟我多说,你一来她就什么都招了,老实得绵羊似的……啧,再说莫老板你不是还没成家吗?” 莫思归哑然,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 “夏侯爷以为我多大了?” “啊?年纪吗?肯定比惟音要大,不过怎么说也就二十五六岁吧?看面皮可比我嫩多了。” 莫思归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和你谈年纪,反正我比你大。还有啊,我可不是没成家的人,虽然一直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但莲华和伽罗就是我内人,我只当三小姐是最好的朋友。” 夏博渊长叹一声,又摆出沮丧面色:“真烦,好不容易有个合适托付的人选,偏偏你又是个心有所属的,难道就没有第二个适合惟音的好男人?” “好男人没有,适合三小姐的倒是有一个,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莫思归眯起眼,也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他本身就有那种气质,以至于夏博渊恍惚间从他眼中看到了狐狸般的老谋深算光泽。 “最适合的人,莫过于她最喜欢的人啊!” 夏惟音最喜欢的人是谁,夏博渊当然知道,可他不明白莫思归的意思--以夏惟音的固执,既然把话都说绝了,怎么可能再与墨妄尘复合?也许那份失去父亲的恨意,更胜过她对墨妄尘的眷恋吧。 看见夏博渊不相信神情,莫思归没有过多辩解,又眨了下眼,神神秘秘比划个嘘声手势。 “我要离开几天,三小姐问起,夏侯爷告诉她我回掖城交待事情就好。不出半月我就会回来,按我们约定的,带三小姐去游山玩水散散心,一起等孩子降生。” 带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要怎么游山玩水,夏博渊无从猜测,不过他对莫思归是绝对信任的,一句话不多问,直接按其要求行事。 夏惟音被害喜反应折磨得不安宁,自然没心思去想莫思归是否有什么目的,听说莫思归返回掖城打点生意顺便准备一些东西,倒也没多在意。 而莫思归真正的行程并非去往北边帝都,而是东边的云临城。 同样是外表散漫、内在精明又喜欢看玩笑的性格,裴挽对莫思归的到来由衷欢迎,尽管只见过一次面,却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熟稔自在。 登门拜访当然不能空手而来,莫思归身后还跟着一整辆马车的珍惜药材,稀里哗啦像是大白菜一样都搬进了欢喜堂中,另外还有几柄名家打造的上等佩剑,也都一并塞了进去。 至于其他金银玉饰、绫罗绸缎等等,相比之下实在不足一提,尽管那些不足一提的东西装了足有三辆马车,总价超过千金。 “莫老板这是干什么?打算投奔我玉廷阁,所以把家产都搬来了吗?”看着下人因为搬运东西累得满头大汗,裴挽失声哑笑。 “是贿赂,贿赂啊!”莫思归折扇轻摇,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唇边笑意明快,“呐,在下有求于裴堂主,因此特地选了一些裴堂主不能拒绝的贿赂前来,请裴堂主务必笑纳。” “咦?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拒绝的?” 莫思归笑而不答,朝他身后的林慕染挤了下眼。 林慕染翻了翻各种药匣,倒吸口气,坚定抬头:“留下,全部药材都留下。” “慕染啊,好歹听人家把话说完,万一是求我办什么坏事怎么办?”裴挽苦笑。 “堂主办的坏事还少吗?不差这一两件。” “我就说嘛,裴堂主是不能拒绝这份贿赂的。”莫思归得意洋洋,朝林慕染点头致敬,“单是千年冰山参就有六株,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只要林副堂主在,裴堂主就只有听话办事的份。” 裴挽回头深深望了林慕染一眼。 他的病来自五脏六腑重伤遗症,非天地精华之物难以调理。纵是玉廷阁阁主不介意为他这得力心腹多花些银子,却如莫思归所说,这等珍稀药材揣着金山银山也难买到。 这么多年熬过来,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袭来的痛苦,并不在乎宿疾治不治得好。 但林慕染在意。 而莫思归的行为,说难听一些,正是在利用林慕染对他的在乎。 “这是极北之地的金纹雪蛤,我在药材铺子里只见到过一次,尚不如这只一半大,这么一盒下来,恐怕价值连城。还有这铁皮石斛,我从没见过这么大颗的,光泽气味也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谈起这些药材,林慕染如数家珍。 裴挽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故作不经意盖上盒盖:“好了好了,先听莫老板怎么说,万一是让我去当上门郎君的呢?” 林慕染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只是句玩笑,居然在认真思考后露出一丝寂寥神色。 “哎呀呀,我还是有话直说吧,再卖关子,等下要把林副堂主惹哭了。”莫思归连忙摆手,正色道,“莫某许下重礼,是想请裴堂主做一件别人做不来的事,请一个别人请不来的人。详细情况,我们坐下慢慢谈。” 莫思归奔波之时,夏惟音就在宁镇无聊休养,日复一日看着窗外老榕树,越发觉得枯燥烦闷。 闲的久了,便会胡思乱想。 譬如,孩子究竟该不该生下来。 她没有任何照料孩子的经验,在颠沛流离的状态下,更不能确定要如何保证孩子的安全,又要如何面对日后孩子问起父亲去向? 胡思乱想以莫思归归来作为终结,与他同来的,还有宽敞马车和大队物资,以及,林慕染。 “听说莫老板说要带你四处走走,裴堂主不放心你的安全,特地让我赶来护送。” “那裴堂主呢?他身边不需要人照料吗?”夏惟音茫然道。 “他自己有手有脚,还没到吃喝住行都要我伺候的程度,现在还是你比较重要。”低头看了看夏惟音隆起的腹部,林慕染忽地轻声道,“无论如何,要让小家伙平平安安生下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期盼。” “我还没准备好——” “那就先准备给自己个好心情吧。”莫思归笑着打断,平伸手掌,一只护身符送到夏惟音案前,“不管多重要的事,唯一前提是要好好活着,不对吗?我相信最善解人意的三小姐不会希望亲人和朋友为你担心。” 话说到这地步,夏惟音也没有拒绝的可能了,接过护身符挂在胸口,最后看了一眼居住数月的破旧宅院。 “说起来,要去哪里呢?”夏惟音呢喃道。 莫思归和林慕染悄悄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回答。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至亲 往前推算百年,颖阑国曾是中州大陆上最美丽富饶的国家,即便是在饱经战火与蹂躏之后,许多地方仍留存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凌风山就是这样的地方之一。 凌风山海拔很高,山顶终年积雪,山腰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郁郁葱葱,而山腰以下一半是怪石嶙峋,另一半则碧草如茵,与山脚下流淌的玉水河相映成辉。 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裴挽还记得那时自己年少懵懂的模样,如今想来,真是天真又可笑。 故地重游,熟悉的小路就在脚下。循着记忆找到那间木屋,却已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被苔藓斑驳了的门板泛着隐隐绿色,看得人心凋零。 吱嘎。 破旧木门被推开时发出难听响声。 “不在么?”裴挽低低一声自言自语。 木屋里东西很多,杂而不乱,火盆里还有未烧净的木炭,显然是有人居住的。裴挽在屋中翻了翻,赚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身后便传来略显沙哑的男人询问之声。 “擅闯将死之人居所,阁下是为了找死而来吗?” 裴挽身子一震,眸中流露出几许复杂光泽,缓缓回身。 “将死之人吗?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我来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挽救我们这样的将死之人。” 门口,披着破旧披风的中年男人晃了晃,将遮住半张脸的帽檐拉得更低,却掩盖不住一闪而过的诧异。 “你是……宋篱?” 从晋安国跑到颖阑国的可不仅仅是裴挽,当夏惟音漫长的百无聊赖状态被一望无际的雪原惊破时,她才从林慕染口中得知,如今她双脚站立的地方,居然就是她真正的故乡。 颖阑国。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敏感的夏惟音自然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皱眉问莫思归。 “要说人间胜景的话,那颖阑国是不得不来的地方啊!”莫思归一耸肩,执着扇子遥遥指向前方高山,“看,是不是很壮观?那山上的雪万年不化,无论沧海桑田依旧岿然不动。这等景色,在中州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 夏惟音想了想,怀疑之心渐渐放下。 晋安国地域辽阔,却多数是荒芜的沙漠与戈壁,人口最多的地方又都是遍布村落的平原,四季虽然分明,却没什么特殊景色。莫思归之前就说要带她看遍中州美景纾解心情,带她跑到颖阑国倒也无可厚非。 从北到南,从水乡泽地到连绵山岭,变化多端而又壮丽的景色的确让夏惟音的心情好上许多,害喜反应有所好转,连带着对未来也不是那么忐忑不安了。 腹中骨肉足有五个月大,已经不可能打掉,而在没有退路时,她更习惯于挺胸抬头,勇敢面对现实。 即便没有父亲又能怎样? 还有母亲在,还有期盼着小小生命降临的亲人、挚友在,没理由不相信,这孩子的人生将是最为幸福的。 “想好名字了吗?”向着皑皑雪山出发的路上,莫思归忍不住问道。 夏惟音低头,一抹轻笑温婉:“还没有,又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莫老板见多识广,起名这件事就交给你吧,毕竟孩子能顺利出生,莫老板功不可没。” “这种任务我可不在行。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很有学问,他一定能为小家伙起个好名字。”莫思归眨了下眼,笑盈盈望向前方,似是自言自语道,“真希望早些见到那位大人啊,他可是中州的一代传奇呢……” 夏惟音没有听清莫思归的话,想要追问,又被莫思归岔开话题。 这一路就在各种景色交替变化与些许迷惘中走完大半,到达离老远就让莫思归兴奋不已的那行山脉脚下时,夏惟音又开始有所反应,不得已只好在附近选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 客栈人不多,除了独一份的客人外,就只有老板娘和一个独眼小二,动作虽麻利,看到夏惟音时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浑身透着怪异气息。 夏惟音觉得浑身不舒坦,对林慕染说了,林慕染却说是她多心,稍作安慰后便扭头离去。 那一晚夏惟音怎么也睡不着,环视略显破旧的屋子,冷清寂寥之感无尽蔓延。 当当当。 敲门声不适时传来,清晰,有力。 为了方便照顾她,莫思归等人出入来去都不会要求锁门,敲门之后也都是直接就进来,从没有这种等待她开门的情况。 夏惟音多了个心眼,费力走下床榻时顺手将短剑藏在身后,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从门缝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从头到脚都被破旧的黑色披风盖住,仅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苍白而枯槁。 “谁?”夏惟音低问。 男人晃了晃,有些迟疑,语气似是在试探:“惟音?是你吗?” 夏惟音不清楚那男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正想进一步询问,那男人突然无礼地推动房门,一脚跨进房间。 太多不美好的遭遇让夏惟音十分警觉,当机立断挥舞短剑横刺过去,然而那男人十分敏捷,身子一弯躲过攻击,迅速抬起左手架住夏惟音手腕,另一手横空掠过,啪地将短剑打飞。 “别怕,惟音,我不是坏——” 男人想要劝阻夏惟音,夏惟音根本不听,又以肘部猛击过去,一手拼命护着小腹,一手搜寻一切可当做武器的东西狠狠丢过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男人对手,但只要弄出响动,住在旁边房间的林慕染等人肯定会听到。不过让夏惟音没想到的是,手边的东西都霹雳乓啷丢了个干净,仍不见有半个援手出现。 一股恐慌在心中蔓延,夏惟音后退,面色苍白:“你把莫老板他们怎了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没有……” 刚说半句话,男人眼见夏惟音拾起短剑再度攻来,眸中隐隐还有几丝愤怒,无奈之下只能一侧身,以掌为刀,拿捏好力度敲在夏惟音后颈上。 夏惟音闷哼一声失去知觉。 男人叹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抱起,目光扫过隆起的腹部,眼神微微变化。 “没想到就这么见面了,真突然……还挺沉的,一定是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果然像小尘……” 男人嘟嘟囔囔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披着夜色,将昏睡的夏惟音带走。 客栈内安静少顷,隔壁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莫思归、夏博渊和林慕染先后走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长舒口气。 “很像啊!”莫思归若有所思道。 “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林慕染摇摇头,“帽檐那么低,莫老板是怎么看见的?” 莫思归龇牙一笑,颇为得意:“猜的。” 夏博渊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拉了拉莫思归衣袖,闷声道:“惟音会不会有事?那人……怎么看都觉得很危险。” “对旁人来说危险至极,但对三小姐来说,他可是最安全的人了。”莫思归意味深长看向空荡荡楼梯,唇角弧度清淡,“三小姐后半生的幸福,也只能交给那位大人来解决了呀!” 一知半解的夏博渊和林慕染还有困惑的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夏惟音就只能紧张了。前一刻的记忆还停留在客栈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昏暗木屋内,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摸自己肚子。 “别担心,孩子没事。刚刚给你探过脉,小家伙健康得很,倒是你这当娘亲的太过虚弱。” 沙哑声音自昏暗角落突兀响起。 夏惟音身子一僵,缓缓坐起,警惕望去。 依旧是那浑身包裹严实的神秘男人,听语气没有恶意,反而莫名地流露出微末激动之情,就好像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害怕说太多吓到她似的。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夏惟音坐在狭小木床上,死死护着腹部。 男人沉吟少顷,大概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而后起身走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盖住半张脸的帽檐拉下,露出全部面容。 第一眼,夏惟音仍保持警惕,只觉得那男人过于消瘦,胡茬杂乱。 第二眼稍稍细致些观察,她便彻底呆愣。 那男人的样貌并不特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然而那双凤眼,那两道微挑的眉,以及略显单薄的唇瓣,都在告诉夏惟音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她,与眼前中年男人的面容,居然有八分酷似!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夏惟音马上想到唯一一个可能,唯一的,一个人。 “……爹……?”颤抖沙哑的呼唤从唇舌间溜出,夏惟音竟没有发觉,那变了调的,是自己的声音。 墨妄尘说过,她的亲生父亲还活着。 夏惟音不确定自己如此突兀地管一个人叫爹是否妥当,她只是太过震惊,想不到其他可能,于是那声呼唤便从心底的冲动,直接变为不确定的称呼。 那神秘男人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叫自己,眼神猛地一荡,忽而化作柔情绵绵。 “你认出了,惟音……你竟然认出爹了……” 低哑而充满惊喜的回应,终于给了夏惟音最确切答案。 眼前这神神秘秘的中年男人,正是她出生之前就已远离的亲生父亲,夏青平。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昨昔事 被积雪环绕的破旧木屋内,木炭在铜盆里噼啪燃烧,烘得屋子温暖如春。 “鼻子像你娘,其他五官像我,就是性格不知道像谁。”夏青平递上煮沸的热茶,眉宇之间温情不尽。 夏惟音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恍惚发现,自己两世为人,却都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夏青平还是唯一一个她亲眼看见并与之交谈的血亲。 那种感觉很怪,难以形容,而且并非她无数次幻想中的欣喜或者激动。 安平侯死了,她还没有从巨大悲痛之中走出,这种时候突然把另一个父亲放到面前,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同等的痛苦,与同等的欢乐,总是痛感更强烈。 低头捧着热茶,夏惟音吞下叹息,语气微冷:“既然当年能狠心抛下我和娘,为什么又在这种时候找来?就算你再也不出现,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夏青平沉默半晌,嗓音更加沙哑。 “当年的事,一直是我心中最大愧疚。那时我忙于保护皇上,总是不能陪在你娘身边,及至晋安国的军队攻破边陲打到了老家,我才急急忙忙托人去找你娘,谁知传回的消息却是,你娘已经被晋安国某位将军带走。后来我也试着寻找过,这一找就是近二十年……” “二十年……娘一个人身在异国他乡,处处遭受苛待郁郁寡欢,怎能等你二十年?虽然我对娘的记忆已经不多,却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娘总是抱着我哭泣,直到她再坚持不下去,一根白绫为自己寻了解脱。” “果然,她不是病殁的。我就知道,她那样的性格,怎能忍受下去呢……” 巨大痛苦席卷夏青平,他弓起身子紧紧抱住头,声音越来越小,透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夏惟音移开目光,麻木地看着木屋墙壁上斑驳痕迹。 晋安国士兵虽多,将军就只有那么十几个,如果夏青平真的有心寻找,就算挨家挨户观察,那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他找了二十几年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没有竭尽全力。 仿佛读懂了女儿的心思,夏青平抬起头,低低一声长叹:“亡国之后,我没有了能够效忠的对象,这才想起应该去找你和你娘。但上天一直在和我开玩笑,当我终于能放下家国大业时,我却离不开这片土地了。” 说着,夏青平缓缓解开衣襟露出胸膛,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出现在夏惟音眼前。 “这里,伤得很重,容不得我远行。我很怕不惜一切去找你们母女的结局,是我还没能找到你们,就先死在半路上。” 夏惟音淡淡看了一眼夏青平伤痕遍布的胸膛。 心口附近,伤疤膨出臌胀,丑陋又吓人。能从如此致命的重伤中侥幸存活,夏青平定然受了很大的苦,想想也不容易。 可是谁又活得轻松呢? 垂下眉眼,夏惟音疲惫道:“如今说什么都没有。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娘的错。娘已经不在了,把我养大的爹爹也被楚阳关杀死,我对颖阑国仅存的那点儿向往,如今已烟消云散,彻底无踪——包括你的存在。” 夏青平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恩怨的前因后果,既没有为楚阳关开脱,也没有为自己当年的不负责任辩解,而是捧起夏惟音双手交叠掌中。 话题,却转去了另外的方向。 “惟音,孩子是小尘的?你能确定吗?”夏青平格外认真。 夏惟音微微反感:“除此之外,你觉得我还和其他男人有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你和小尘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名无分,就算我想要质问楚太傅,那也该有个理由……” 夏惟音眼眸蓦地一紧,瞬息变冷,噌地起身:“你知道楚阳关在哪里?” 夏青平倒吸口气,用力按住夏惟音肩头:“坐下,惟音。我知道你想找楚太傅报仇,毕竟夏德是他亲手所杀;我还知道你最近被这件事折磨的不成样子,所以宋篱才会来找我。我不要求你立刻放下仇恨,但所有事情都要从长计议,看在我是你爹份上,给我些时间,我想让你了解一些东西。” 夏青平力气很大,夏惟音执拗不过,只得顺势坐下,再面对他时却没了好脸色。 杀父之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弭的。 见她态度转冷,夏青平颇有几分沮丧,低头闷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一样东西塞给夏惟音。 “拿好。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他是无辜的,你不该那样对他。” “他”是指谁,夏惟音没有追问——在她看见掌心里那颗天目石吊坠时,她就明白了。 忽地,夏惟音无声冷笑,带着几分寂然。 从夏青平言谈称呼中可以推测,他与楚阳关十分熟稔并且一直有联系,同时也认识宋篱,那么这位“从天而降”的爹爹与墨妄尘还有联系理所当然,不管怎么说,夏青平始终是墨妄尘空中满怀敬意的“夏叔叔”。 如夏青平在客栈那句话,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重逢。 爹不是爹,所爱之人不是所爱之人,一切,似乎都荒唐透顶,又悲哀得令人难以接受。 大起大落的情绪难免带来不利影响,夏惟音感到腹中一阵疼痛,咬紧牙关,脸色白了白。 “不舒服吗?别、别怕,爹给你煮了鲤鱼粥,安胎效果最好了。”夏青平一阵手忙脚乱,很快从外面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送到夏惟音面前,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期盼,“来,惟音,喝几口,喝几口就好了。” 那一肚子怨气恨意藏了数月,总是闹得夏惟音看什么都觉得厌烦,然而眼睁睁看年近不惑之年的夏青平对自己百般哄劝又一副不敢多说的提心吊胆模样,心口便一阵难受与不忍。 再怎么说,他都是给了她生命的父亲啊…… 动了动嘴唇,费了好大力气夏惟音才轻轻开口:“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那些伤……还疼吗?” “嗯?伤、伤口吗?不,一点都不疼。” 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夏青平受宠若惊,明明已是中年的人,却惊喜得像个孩子。 “那年晋安国大军攻入都城,我护着皇上、皇后一路撤逃,结果遇上叛徒出卖,最终也没能保住皇上和皇后。皇上临终托付,无论如何要让天家血脉得以延续,我便和楚太傅带着几位皇子突围,可是……” 话说一半,夏青平已经几度哽咽,可见当年的经历对他影响深刻,直至今日仍未散去。 夏惟音稍作迟疑,微凉手掌落到夏青平手背上,轻道:“除了妄尘外还有其他皇子吧?他们人呢?” “都不在了,没能熬过去。” 夏青平抬头,眼中满是红血丝,哑哑惨笑。 “那可是数千人的追兵啊,光是箭雨就穿死了绝大多数誓死守护天家血脉的忠诚侍卫们。我和楚太傅仗着功夫还不错勉强杀出重围,歇口气回头一看……身后剩下总共不到二十个人,除了小尘,其他被侍卫背起的皇子都成了箭靶子……” 那一年,颖阑国灭国,夏青平所说惨景在夏惟音脑海中重新编织,尽管没有亲眼看见那份惨烈,却还是让她久久难以平静。 彼时,夏青平任颖阑国太子少师,与身为太傅的楚阳关同为激进派忠臣。 颖阑国先帝的软弱注定要招来灭顶之灾,而当国破家亡的灾难降临时,夏青平和楚阳关等人虽怒其不争,却还是毅然担负起舍命护主的重担,夏青平也正是为此才割舍亲情,放任身怀六甲的妻子于不顾。 晋安国的铁蹄踏破山河,倾覆颖阑,先帝与其结发皇后双双殒命于叛徒手中,夏青平、楚阳关和余下一些朝臣、侍卫在敌人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以令人不忍听闻的代价,换来一位小皇子和十余臣子的苟活。 那位幸运的小皇子,自然就是墨妄尘。 夏青平本是江湖侠士出身,功夫极好,亦是贺兰阙和墨妄尘的习武师父,不过那场惨烈战斗中他身负重伤,被楚阳关咬牙背出十里地外,勉强留下一条性命。 再之后,他再不敢妄行,动作稍大便会引来伤口撕裂般剧痛,又因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而消沉,远离复**与群情激昂的颖阑遗族,想要默默在这间木屋里孤独终老。 直至某一天,他从偶尔来拜访的故人口中得知了夏惟音母女的下落。 “我与楚太傅也有多年未联系了,那时实在太想找回你,所以就托他去晋安国走一趟。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哪怕仅仅是帮我找回女儿这种事,他也要搭进那么多心计,更没想到,这竟然促成了你和小尘一段孽缘……” 沧桑叹息在木屋内绵绵而尽。 夏惟音动了动嘴角苦笑一下,没有声音。 她和墨妄尘,可不就是孽缘么? “不必去找楚阳关了,事到如今,就算他同意我和墨妄尘在一起也没用。他活着,我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夏惟音艰难起身,与夏青平擦肩而过的瞬间,轻轻扶了下夏青平手臂,声音低而感慨。 “能见到爹爹,我很开心……至少,我知道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叛徒 距离凌风山脉三百多里外,就是曾经颖阑国的帝都,凤落城。 经历一连串败绩后,楚阳关不得不放弃与晋安国戍边军正面对抗,转入以防御为主的战术,复**主力部队也撤回凤落城休养生息。 在离开颖阑国之前,墨妄尘喜欢到皇宫旧址走走,那会让他积攒在心底的愤怒与恨意更加强烈,也就更能坚定要反抗晋安国、重建颖阑政权的决心。 而现在,他不愿,不想,不敢再去那里。 那会让他由自己的愤怒联想到另一个人的恨意。 夜色伴着鼾声笼罩军营,景缨走了一大圈,没发现墨妄尘的身影,只好闷闷不乐掀起楚逸营帐。 “我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咚地扑到楚逸背上,景缨像是猴子一样伸出双臂紧紧挂住,张嘴在楚逸脖子上就是一口。 楚逸皱皱眉,回手揽住景缨的腰,把缩成肉团似的少女抱到前面。 “少主去荷塘了,他说那里安静,最近时常过去散心。” “散心有用?我可没见他心情变好,反倒是臭脸一天比一天难看。”景缨撇嘴,仍然勾住楚逸脖子,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楚逸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也会像妄尘那样伤心?” “不吉利的话少说。” “哎呀你怎么这么古板?快快快,不告诉我我可要闹了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又欺负我!” 楚逸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把景缨抱在怀里,眉目温润如画。 很小时候起,他就知道景缨是墨妄尘的未婚妻,然而这没能阻挡他对景缨的喜欢。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与使命都不允许这段恋情,所以许多年来,他都沉默着,忍耐着,无声无息保护着她。 如果不是夏惟音的出现,也许他会这样抱憾终生。 “我们的事,你对义父说了?”揪了揪景缨的鼻子,楚逸低声问道。 景缨撅起嘴:“说了,为什么不说?我喜欢妄尘,也喜欢楚逸哥,但是不一样啊!我说不清楚有什么不一样,反正我希望妄尘过得好,天天开心高兴,可是对楚逸哥的话……嗯……总之,楚逸哥不在身边的话,就算有妄尘在我也一样不开心。” “也只有你还保持着这份单纯……”笑容忽而黯淡几分,楚逸将一封折起的信展开,面色渐渐凝重,“夏叔叔来信了,他说宋篱找到他,让他想办法与夏姑娘见面。现在他正带夏姑娘四处闲逛,希望能找个时间与义父谈谈。” 景缨兔子一样嗖地起身,双眼圆瞪:“夏叔叔要来啦?!那、那是不是说明,惟音姐姐也回来?她不会和义父吵架吧?” “只是吵吵架倒好了,怕的是连夏叔叔都无法阻止她,最终还是要报仇。” “真是的,惟音姐姐明明很讲理,怎么这一次非要钻牛角尖儿呢?就算是义父的错,那也不该惩罚妄尘,到头来谁都不好过……” 楚逸已经习惯了景缨时常来找他,他倒也愿意与她多说说话,这一聊便忘了时间,直至沙漏又一轮走空,这才猛然发觉时辰已过子时。 平日里就算墨妄尘心情不好,也绝不会太晚回到大营,楚逸隐隐感觉情况优异。 走出营帐到外面转了一圈,仍不见墨妄尘踪影,询问过守卫和巡逻的士兵也说没人看见,意识到危机的楚逸连忙叫醒百里和楚阳关说明情况。 地处颖阑国境内,又是复**数量最多的旧都凤落城,遭遇敌人攻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危险。楚阳关当机立断,让楚逸和百里带一队人去往荷塘寻找。 墨妄尘常去的荷塘距离复**大营只有一里地不到,当楚逸带人赶到时,并没有看见墨妄尘身影,却发现荷塘周围薄薄一层积雪上满是凌乱脚印,还有几滩颜色不一的血迹。 楚逸心头一沉,疾声道:“分开搜索,一切以保护少主为优先!” 负责传信的士兵立刻赶回大营通报,很快楚阳关便带领更多士兵赶来,近千人如潮水一般,在凤落城外广袤平原展开搜索。 而一整夜过去,除了掉落在积雪之中染满血渍的青凤剑外,他们一无所获。 若说还有什么值得楚阳关等人关注,那么就只有一件事了——复**内一支小队伍突然消失无踪,查勘足迹,一直通到荷塘边。 数千里外的晋安国帝都掖城。 萧君眠刚刚烧掉一封信,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便恭恭敬敬走入寝殿。 “启禀皇上,刚刚接到传书,上面说皇后娘娘处于莫老板保护之下,目前正在四处闲游。” “发生那么多事,她心情自然不好,莫思归带她到处走走也无可厚非。反正已经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我倒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全。”前一刻还充满思念的眼神忽而一冷,萧君眠压低声音,“只是她腹中孩子……他们就想不到什么办法吗?” 少年面露难色:“皇上百般嘱咐不可伤害皇后娘娘,这个前提之下怎么可能让皇后娘娘小产呢?而且皇后娘娘孕期越长,那孩子与娘娘的性命就越是息息相关,一旦那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只怕皇后娘娘也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了。” 萧君眠深吸口气,闭上眼默默算了算日期,无奈摇头。 “是我又糊涂了。罢了,你让他们继续保护惟音,仔细着些,别露出马脚。莫思归是个精明人,如果不小心被他发现,那就坦白承认一切,他会理解我的决定。” “那……那孩子呢?皇上之前说过的计划……”少年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红润唇瓣挑了挑,无声无息,冷而无情。 “孽种罢了,本就不该存在。” 殿内一时寂静,少年不知该说些什么,显得有些尴尬。 萧君眠缓了缓,慢慢回身,又是那副平易近人的笑容:“最近你辛苦了,方毓。说起来,有时候我觉得你和贺兰真的很像,不愧是他的外甥,都是一样的出色。” “皇上过奖了,方毓哪敢和贺兰舅舅比?”方毓慌忙低头,谦卑道,“方毓还要感谢皇上呢,如果不是皇上体恤提拔,这会儿方毓可能还在犯愁以后出路,恐怕连贺兰舅舅灵位前供品都买不起。” 提起贺兰阙,萧君眠不可避免地有些寂寥,悲哀。 无可否认,贺兰阙是个好人,他孤身一人在晋安国这些年里救助了许多流浪孤儿,方毓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正因如此,他的死,变得没那么让人心碎了。 原本萧君眠以为,贺兰阙的坟前除了他不会有人来祭奠;可让他意外的是,每次去探望贺兰阙,想要与他说些心里话时,总能看见他坟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捧洁白野花。 后来,他便发现了方毓,这个一直默默为贺兰阙守坟的流浪少年。 方毓和贺兰阙很像。 没什么野心,善良,忠诚,甚至有些滥好人;更巧的是,方毓也是颖阑族人。 萧君眠起初还在想,他应该防着方毓些的,毕竟那是他最憎恨厌恶的颖阑族。可惜不过一个月他就融化了,只因方毓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贺兰阙,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补偿。 唯有对贺兰阙的亏欠,将是他一生无法偿清的罪孽。 倐地从深邃心思中清醒,萧君眠温和地拍了拍方毓肩头:“去休息吧。我见你这几天都是一大早就起来,晚上又睡得很晚,这可不行。你年纪还小,别熬坏了身子,懂么?” “嗯,方毓明白!”用力点了点头,方毓满脸都是受宠若惊的激动神色,“那、那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前些日子好像提起过要安排南陲刘将军做什么事吧?要不要我去通知?” 萧君眠淡淡嗯了一声,却是摇头:“那件事我已经吩咐旁人去办,你不必挂心。虽说你流落晋安国多年,但骨子里终归是颖阑族血脉,我不想让你亲自去做不利于复**的事,倘若最后让你也像贺兰那样遭族人责怪,我的罪又要加上一分。” 方毓目光茫然,仍认真点了点头,而后退出寝殿。 作为贺兰阙的接班人,以及萧君眠寄托思念的新心腹,方毓得到了与贺兰阙同样的特殊待遇,就连住处也是贺兰阙曾经居住的。 回到屋中关上房门,方毓靠着门板深深呼吸,待心情平静下来,目光里多了几分萧君眠不曾看见的成熟光芒。 “还是不行呀……”自言自语一声,方毓在屋中踱了一圈步,而后似是想起什么,飞快走到桌边铺纸研墨,提笔飞书。 少顷,方毓直起身,仔细看了遍自己所写,这才满意地折好;推开朝向后院的窗子从一大群观赏鸟雀中抓出一只不起眼的信鸟,将信塞进脚环之中,而后用力放飞。 信鸟朝着南方展翅飞去,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屋子,方毓无声哑笑。 那封信不过寥寥数句,却足以道明他此时的无奈与急切。 “已得其信任,然仍不知南部计划,只闻似已行动。望近期注意少主周全,恐我军内有叛徒为患。”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情久弥坚 巍峨高山,涓涓细流,原野是一望无际的辽阔绿海,山林是古树参天的幽深花园…… 颖阑国多变而又壮丽的景色,让夏惟音叹为观止。 在凌风山停留十几日,对这段旅途来说时间有些长,对夏惟音来说,却显得那么短暂。 “不再多留几天吗?看你和伯父好像还没有聊够。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你在这里休养,等孩子出生不是也可以吗?”重新打点马车上物品时,夏博渊嘟囔道。 夏惟音在一旁站着,笑了笑,轻轻摇头:“爹爹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些天下来他嗓子都哑了,总该让他歇歇。以后有时间,大概我会再来看他,没必要一口气都说完。” “你高兴就好。”夏博渊抹了把汗,四处张望一圈,“莫老板呢?马上要启程了,怎么不见他身影?” 话音甫落,莫思归便从不远处匆匆走来,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慕染,另一个则是裴挽。 裴挽受莫思归所托,原本只是负责与夏青平联系而已,按理说早该离去。他的出现让夏惟音莫名生出一丝不祥预感,尤其是三人急匆匆的脚步,更让她感到不安。 夏博渊迎上前,好奇道:“裴堂主怎么来了?夏伯父呢?他说要来送惟音的。” 裴挽和莫思归对视一眼,谁都没有露出惯常的落拓神情,反倒沉下脸色,满目忧愁。 “夏大人托我说声抱歉,他没办法来送你了。复**那边出了些事情,他必须立刻赶过去——”裴挽深深看了夏惟音一眼,才道,“马上我也要过去那边。” 夏惟音倒吸口凉气。 亡国之后便不再想参与复**的事,这是夏青平亲口所说;而裴挽隐姓埋名在晋安国生活多年,显然也不愿意与复**有太多接触。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都跑去复**那边?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复**出大事了。 “与妄尘有关,对吗?”夏惟音本不想问,她怕一旦得到肯定回答得,自己会为此动摇。 然而,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裴挽脸色十分糟糕,勉强点了下头:“复**内出了叛徒,大概有百人左右,趁着小尘独自在营外时对他进行围攻。现在那边也没有更多线索,只能从痕迹上推测双发发生了打斗,小尘有可能脱逃,但一直没有返回军营,恐怕……” 凶多吉少。 夏惟音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个词。 深吸口气竭力保持镇定,夏惟音脸色微白,沉声道:“确定是叛徒吗?有没有可能是他带人出去了?” “不会。复**军纪严明,没有老爷子命令,即便是小尘也不能随便带任何将士出去。而且在小尘失踪后没几天,晋安国那边的眼线传回消息,说是萧君眠早有此计划,足够确定这次事件是叛徒所为。” 裴挽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十分烦躁。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复**那边一点进展都没有,老爷子实在是没办法才会找夏大人帮忙。抱歉了,难得你们父女团聚……” 此时的夏惟音,哪还有心思听什么道歉?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线索供我们追踪,而且他没那轻易就会死掉。”轻轻咬住下唇,夏惟音止住指尖颤抖,直视裴挽,“他是在哪里出事的?那支背叛复**的队伍呢?一个人都没抓到吗?” “出事的地方距离复**大本营不远,周围都是半人高的蒿草,还有一些结冰的水塘。复**那些士兵对地形地势十分熟悉,只要走了,再想追踪到他们就很难。” 裴挽委婉地说明眼下状况,正想安慰夏惟音不要担心,忽地想到写什么,蓦然愣住。 “你刚才说……小尘会留线索给‘我们’是吗?那个‘我们’是什么意思?” 夏惟音没有回答,转身将马车上已经装好的东西又都掏出来,抬脚跨上马车:“到复**大本营最快要多久?” “马车的话,最快也要两天一夜吧?等等,夏姑娘,你该不会是要——” 林慕染话说一半,裴挽轻轻扯了下她衣袖,淡淡摇头。 除了林慕染外,其他人对夏惟音的决定并不算太意外,夏博渊更是早就料到一般,无奈苦笑,却最先表示支持:“反正你挺着个大肚子不能乱来,其他的随你。还有,不管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别想像以前一样乱跑。” 孩子将近七个月大,正是夏惟音应当小心调养的时候,若不是对她的执拗太过了解,谁也不想让她多这一趟奔波。 又何况,那里是楚阳关的地盘。 去往凤落城的路上,一行人都惜字如金,谁也不肯多说话。两天后,马车如期到达,所幸在裴挽安排之下,夏惟音并没有与楚阳关碰面,负责向她说明情况的人是楚逸。 “少主失踪后,晋安国戍边军突然打过边陲线,直取汝阳郡和奉广郡,看样子是打算趁虚而入,更证明少主失踪与他们有关。义父昨天带了五千多人赶去北边,一时半刻回不来,寻找少主的事由我和景缨负责。” 楚逸从景缨手里拿过青凤剑交给夏惟音,眉头皱成一团。 “少主心情不好,夜里总会去荷塘边散心。这柄剑就是在荷塘周围找到的,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我想少主定然舍不得把它丢弃。” 夏惟音默默把剑收好,而后道:“搜索范围到哪里了?” “东西两面都是高山,没有发现踪迹,所以没有派人去找。南北各推进近百里,仍是一无所获。” “你搜索方向错了。”夏惟音骋目四望,视线最终定格在东西两侧巍峨高山之上,“遭到足有百余人的叛徒队伍情况下,妄尘想要全身而退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他没受伤,不可能这么久还不回来;如果他受伤了,那么绝不会选择在辽阔原野上奔逃,让一百多个健硕的战士追逐,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楚逸微微沉吟:“可是山路难行,上面还有冬末的积雪未化,少主带伤如何爬得动?” “爬不动也要爬,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而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低头看看高高隆起的腹部,夏惟音扭头看向夏博渊。 “山有两面,少不得要分两队人马同时搜索,楚逸又要在营中坐阵,不可能亲自前往。大哥,只能劳烦你走一趟了,毕竟现在能够让妄尘信任的人少之又少。” 夏博渊面露难色:“我去走一趟没问题,可是,复**的人可能接受我带领吗?惟音,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搜索吧,我还得照顾你呢!” 夏博渊是晋安国的将军,如今有承袭了安平侯的爵位,要想让复**将士信服,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回头看看不远处乱成一团的复**大本营,楚逸犹豫再三,低道:“这件事不难解决。我会让景缨和夏侯爷同行,将士们不可能不听从景缨的话。如果没问题,那就劳烦夏侯爷去往东边长芸山搜寻,夏大人将带一部分人去往西边。在此期间,我会竭尽全力保证夏姑娘母子安全。” “那就这样定了吧,再拖下去,我家惟音说不定要急得自己去爬山了。”夏博渊苦笑一声,颇有几分感慨,“想不到我一个晋安国的侯爷,居然跑来敌军大营帮忙寻人,让皇上知道的话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夏惟音冷笑,幽幽道:“这些,不都是拜他所赐吗?” 话中嘲讽味道,众人自然听得分明——按照晋安国传来的消息,复**内的叛徒是萧君眠一手安排的,那么墨妄尘遭到背叛与危险,这笔账理所当然要算到萧君眠头上。 夏博渊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会引得夏惟音多想,不由万分尴尬,只得向莫思归眼神求援。 “呐,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谈,首先还得要安顿下来,对吧?”莫思归一手搭在裴挽肩头,另一手拉住夏惟音,笑道,“来,三小姐,咱们去找住的地方。我听裴堂主说,这附近有不少特殊的野味,今晚我就露两手让三小姐尝尝鲜。” “是啊,小时候我经常在这一带猎到十几斤的野鸡和狍子,现在想想仍忍不住要流口水呢!” 裴挽与莫思归一唱一和,很快缓和了气氛。楚逸带上夏博渊返回大本营,立即着手搜索事宜,夏惟音则在裴挽、莫思归和林慕染的保护之下,去往不远处一处猎屋暂住。 猎屋很小,简陋木床只能容下一个人睡,毫不意外地成了夏惟音专用。 毕竟是靠近复**大本营的地方,裴挽和莫思归不敢大意,两个人决定就在外面搭个小草棚过夜,也能顺便放风;林慕染被裴挽连哄带劝赶进猎屋里,专门负责照顾夏惟音。 火盆里烧着木柴,映红了夏惟音的脸。林慕染不时看她一眼,表情里揉进许多不解。 “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和他,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吗?” 夏惟音低头笑笑,目光始终盯着掌心某样东西:“关系可以断绝,感情却不由我控制,就像我对楚阳关的恨不能化解一样。” “所以说,你还爱着他吗?” “也许吧,又或者,比以前更加难以割舍。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我想了很多,那些得到的与失去的……我想要保护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这颗心,也再承受不起任何失去了。” 长舒口气,夏惟音抬高手臂,将色如殷红血滴的天目石吊坠缓缓挂回胸口。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一线希望 时至冬末初春,夜里在外面安睡已不至于把人冻死,几杯暖酒下肚再盖一床厚毯,正是安眠的最好氛围。 裴挽是走江湖的人,早习惯随遇而安、以天为被地为炉,莫思归却从没有风餐露宿的经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因此一阵杂乱脚步声和兵器相撞声隐约传来时,不仅敏锐的裴挽被惊醒,莫思归也及时睁开眼,飞快将残余篝火用潮湿泥土扑灭。 侧耳细听,脚步声时有时无,距离此地还很远。 松口气朝莫思归打了个噤声手势,裴挽悄悄敲了三下门,叫醒屋内的夏惟音和林慕染,四个人趁着夜色迅速而悄然地离开木屋,摸索着靠近声音传来方向。 这晚月色很好,即便不掌灯也能把周围景色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蛰伏在草丛中的几人很快发现,发出声响的是一支七、八十人的小部队,个个都穿着复**制式皮甲。 “该不会是那只叛变的队伍吧?未免太巧了些。”莫思归轻声道。 裴挽稍作观察,微微皱眉:“人数不足一百,可能是追逐中有折损。另外部分士兵的兵器上有血迹和泥渍,看样子最近使用过。应该就是那些叛徒。” 夏惟音没有说话,却比任何人都感到困惑。 猎屋距离复**大本营不算远,位于平原与山陵交界处,距离东西两座山脉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这些叛军是追逐墨妄尘而来,是不是说明,墨妄尘就在着附近? 这与她的猜测,显然是不相符的。 一片厚厚云层飘过,月光变得黯淡,一群鸟雀从北方扑翅腾起时,那些叛军突然停下,三五成群围坐休息。 裴挽想要潜得更近些探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却被莫思归拉住。莫思归摇了摇头,以手势示意不能再接近,又指了指北边,侧头将耳朵贴在地上。 隆隆闷响震得大地微微颤动,是群马疾驰所引发的,听力过人的莫思归甚至能够从震动强度上推测出来的人马大概数量,至多不超过五十。 很快,那批人马出现在视野里,竟是晋安国戍边军的一只小部队,而对方首领,恰恰是莫思归认识的人。 “刘茂刘将军?他不是近侍军的副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莫思归眯起眼眸,语气犹疑道,“皇上很赏识他,不是特别重要的任务,绝不可能让他离开帝都。” 夏惟音看着与复**叛军汇合的刘茂,眼神麻木:“如果是除掉眼中钉、肉中刺的重要任务呢?” “要对付小尘的话,萧君眠自会倾付所有力量。”裴挽皱了下眉,“与其在这里盲目猜测,不如更近一些听个清楚。走吧,这点事还难不倒江湖中人。” 几人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又向前挪动几丈,终于能听清两方对话。 刘茂面对狼狈不堪的复**叛军,颇有几分轻蔑之意:“宋大林,你是怎么向皇上发誓的,都忘了吗?如今七天已过,我连墨妄尘的尸首都没见到,你让我怎么回去向皇上交差?” “这怪得着我们吗?”宋大林也是满肚子怨气,狠狠唾了一口,“你自己看看,看看我这些兵!他们都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了,哪来的力气去搜山?要么你给我们弄食水来,要么你们自己去找!” “宋大林!你别得寸进尺!用墨妄尘项上人头换你们一群乱贼特赦,这是你们提出来的,如今又想让皇上让步吗?真是成事不足、厚颜无耻!” “我们成事不足?你们说好的接应呢?你来了吗?刘将军,话别说太难听,我们可都是刀口舔血、无路可退的人了,你再逼我们,我们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事!” 刘茂和宋大林吵得不可开交,身后疲惫不堪的将士有劝架的也有火上浇油的,双方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火。 宋大林嗓音嘶哑,铁青着脸色一挥手:“我不跟你吵,没用!我和这帮兄弟们出卖少主、背叛楚爷,事到如今已经无立足之地,再不可能回头了,想怎么办,你说个折中的法子!” 刘茂脑子灵活,想了想,不情愿道:“皇上那边紧催着我,我也不好再拖。这样,你告诉我墨妄尘逃去哪里了,我多调集些人手过来,尽快把他抓住,这样你我都好交差。” 得知墨妄尘还活着,这是夏惟音所听见过最好的消息,而当宋大林遥遥指向她身后那片连绵山脉时,她的心剧烈跳动不停,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上天的宽待。 “少主打伤了我们十几个人,之后往山那边逃走了。那片山脉看似不高,却有很多沼泽洞穴,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我们原本剩下九十多个人,有十多个都把命搭在了那边。” 宋大林和刘茂的对话还在继续,夏惟音却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性,艰难挪动身子撤回较远的地方,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裴挽等人也跟着回来,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把视线聚焦在夏惟音身上。 “三小姐打算怎么做?夏侯爷可是有言在先,不许你挺着大肚子随便走动。”莫思归意味深长道。 夏惟音异常平静:“莫老板算是我知己好友,我要做什么,莫老板怎会不清楚?自然也会明白,有些事是不可能阻挡的。” “就因为知道,所以更要仔细询问,毕竟三小姐是带孕之身,有什么闪失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夏惟音哑然苦笑。 孩子,竟成了累赘。 靠在树干上想了片刻,夏惟音挺起胸膛:“我还是坚持原有打算。妄尘失踪已经有七天,就算伤得不重,没有食水的情况下他必然濒临衰竭,要想救他,一刻都耽搁不得。不如这样吧,我们分成两路,一路去往山那边并在路上留下记号,另一路返回大本营通知楚逸阻拦那些叛军,两不耽误。” 裴挽挑起眉梢:“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谁去爬山,谁去通知?” 莫思归看看裴挽,裴挽又看向林慕染,林慕染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又回到夏惟音脸上。 叛军和晋安国戍边军就在附近,山岸边又有诸多沼泽地洞,哪一边都不安全,都不适合夏惟音选择。 两弊相权取其轻,最后四人想法还是达成了一致——林慕染和莫思归去往复**大本营,向楚逸说明情况后派兵拿下叛军并赶来支援,夏惟音和裴挽则往山那边走,尽可能及早发现墨妄尘踪影。 除了夏惟音之外,谁都觉得这不是好主意,却也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决定。 “有时候我会想,大家是不是太纵容你了?特别是小尘,他对你从来都是顺从多、反对少,所以才造就了你如今脾气。”通往山脉的层层草原上,裴挽感慨道。 夏惟音一味浅笑:“惯都惯出来了,现在反悔又有什么用?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事事顺意。” “你是顺意了,却要腹中孩子和他爹遭罪啊!” “前提是,他还有命遭罪的话。” 夏惟音一字一词透着不祥味道,与她过于平静的笑容搭配,无端生出一种古怪之感。裴挽缓行几步,忽然停下,用力拉住夏惟音手臂。 “倘若小尘真有不测,答应我,你要坚强。” “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你觉得我还不够坚强?”推开裴挽的手,夏惟音目不斜视,望着远处藏在夜色里的山脉,淡然道,“裴堂主尽管放心,不管妄尘是生是死,我都会好好活下去。这世间,终归要有个人永世记着他,念着他。这个人,我来做就可以了。” 裴挽难以理解此时夏惟音的想法心境,也只能任由她往前走,一举一动却多了不少警惕,哪怕夏惟音只是磕绊踉跄一下,他都要提心吊胆好半天。 在焦躁情绪催使下,二人花了比预计更少的时间赶至山脉附近,夏惟音有些动胎气的迹象,但执意不肯停下休息,裴挽只好紧紧搀扶着她行走。 如宋大林所说,这一片山脚下的旷野十分难行,每隔几十步就会出现深浅不一的沼泽坑地,有些坑边,还能看见半掩半露的森森白骨。 裴挽怀着一丝侥幸,故意不去看那些不知年岁久远的死亡烙印,倒是夏惟音搜索得十分仔细,也的确在雨雪之后连脚印都被掩盖的泥泞土地上,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靠近山脚的一个水坑边,一株地刺槐上挂着一小块崭新布料,上面还有隐隐血迹。 “看血迹颜色,也就是最近时日留下的,这块碎布也和小尘曾穿过的一件衣衫颜色相同。只是附近脚印都被雨雪冲刷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他是往其他方向去了,还是……” 裴挽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水坑,两个水泡咕噜翻起,又归于平静。 不详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夏惟音自然明白他话说一半的原因,在水坑边静静占了半晌,忽然直指那株地刺槐下面土地:“裴堂主,你摸一摸那处地面。” 裴挽蹲下,中指和无名指并拢,深入地面一小块水洼里。 那水洼看似薄薄一层,没想到探指下去竟然没过指节,令得裴挽大为惊讶。接连又试了几处,惊喜回头:“脚印!是小尘留下脚印形成的水洼!脚印没有消失,可以顺着它追踪了!”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地下陵墓 裴挽弯腰探路,顺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走到山脚下,这才直起身长舒口气:“到这里能直接看见脚印了。惟音,休息一下吧,走了这么久,你现在脸色很差。” 夏惟音透过脚下水坑倒影看见自己的脸,像是天边苍云一样白。 然而,她还是咬咬牙,坚定迈开脚步:“没时间耽搁。走。” 裴挽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摇摇头无声叹息,紧随其后。 山路没那么湿滑泥泞,几天前的脚印仍清晰可见,看大小与墨妄尘正符合,不过那些脚印旁边的血滴痕迹,让裴挽和夏惟音的心忍不住发寒。 忽深忽浅、歪歪斜斜的脚印一直延伸至山中,周围林木渐渐密集,夏惟音忍着疲惫一直走到晌午时分。 就那么突然地,脚印消失了,在一个算不得大的地洞前。 裴挽和夏惟音二人已经身处山林中,周围都是树木,这么一个地洞显得突兀至极,又很诡异。 裴挽倒吸口气:“掉下去了?简直……离谱。” “里面太黑了,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道有多深。”夏惟音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下去,少顷才听到一声轻微闷响,还有回音,似乎距离地面颇有一段距离。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乐观。 裴挽在洞口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倒是惊起一树飞鸟。 “只能下去看看了。你在这里等下,我去周围找找有没有结实藤条之类。”裴挽叉腰张望一番,看见十几步外树上缠着几株老藤,连忙快步走去。 眼看距离墨妄尘越来越近,忐忑不安在夏惟音心里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见裴挽拉扯树上的藤条颇为费力,抬脚想要过去帮忙。 右脚一抬,身子重心稍稍偏移,还不等她落脚,忽然脚下一空,眼前景色迅速上升,下垂感蓦地袭来。 夏惟音立刻意识到,是她脚下的土地塌陷了。 若是放在过去,想要迅速转身脱离险境并不困难,然而她已是怀胎七月的准娘亲,哪里能像少女那般灵活?不过意念一闪间,整个人已经坠入黑暗之中。 那洞足有五、六人高,夏惟音一路跟着泥土、枯草、碎石跌落下去,磕磕碰碰十几下才掉到底部,若不是危急之中拼命护住腹部,只怕连孩子都要跟着受罪。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夏惟音双耳嗡鸣、头晕目眩,隐约听见什么声响,过了好半天方才清醒一些,意识到是洞口的裴挽在唤她名字。 刚才那一出紧急状况,夏惟音是受惊不小,然而最惊惶害怕的人是裴挽,明明是功夫更胜楚阳关的豪侠,却是连滚带爬跑到洞口边的。 那一眼望去,幽黑地洞深不见底,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得到半声回应。裴挽吓得面色灰白,拼命扯来藤条,却发现根本就不够长;情急之下翻身就要往洞里跳,偏在这时,夏惟音的声音从洞里悠悠传来。 “我没事,裴堂主,洞底都是泥土,很软。我能感觉到前面有凉风吹过来,似乎有地下通道,但是太黑看不清。裴堂主身上可有带火折子?” 裴挽松口气,连忙把火折子丢下去,趴在洞口大声道:“惟音,你别自己一个人乱走,等下,我找根长些的藤条把你拉上来。” 洞里又是半晌无声,急得裴挽恨不得立马钻进去。 终于,过了半晌后,夏惟音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吊坠!是墨妄尘身上的天目石吊坠!他就在这里!在前面!” 夏惟音的话因过于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加之距离稍远显得闷而沉,裴挽侧耳细听数次才听明白,心里也是一喜,马上又是一沉。 依夏惟音的急性子,只怕不会等他下去。 果不其然,夏惟音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裴堂主别下来了,就在上面等着,如果莫老板他们回来也好为他们引路。我往前走走去探探,反正只有妄尘在,无论死活,顺着走总能找到他。” 裴挽自然不肯同意,无奈夏惟音根本不理会他连声呼唤,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女人……装无情时冷得要命,一旦知道小尘危险,终归还是最着急的人。”裴挽叹息一声,揉了揉苦笑的脸颊,“难怪她们关系这么好,跟我家慕染真的很像啊!” 夏惟音身在地洞之下,听不见裴挽感叹,却如他所说那般,实实在在心急如焚。 距离墨妄尘越近,她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确定他的安危——自然,也万般不想看见最糟糕结局。 吹燃火折子点起枯枝,夏惟音在正面前的狭窄地道艰难行走。 这地道显然不是最近挖出的,每隔几步就有一块石板撑起两侧泥土,石板上还有刻意挖出的凹槽,里面放着凝固的油脂。夏惟音试着把点燃的枯枝伸进凹槽里,那些油脂的芯居然还能使用,立刻让地道变得亮堂起来。 光线充足,眼前明亮,夏惟音更进一步看清周遭环境,头皮一麻,倒吸口凉气。 石板撑起的是一条方方正正略显狭小的地道,地道尽头就是她刚才跌落的地方,而地道往前延伸出很远很远,一时间竟看不到终点,倒是周围石板上的花纹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花纹古朴而生硬,仔细看才能发现是以锐器雕刻出来的,图案内容多为一群人跪在地上向前朝拜,被朝拜者外貌各有不同,但均是高大虬髯、上身精壮的男人;另外还有几幅图上,一群人抬着巨大的棺椁,正向远处高山走去。 那高山的地势走向,与她所在这座山,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墨妄尘误打误撞,居然掉进了古老的陵墓之中?说来有些荒唐古怪,却也是无可否认的现实,夏惟音不知道这算幸事还是倒霉,尽管浑身都觉得不舒服,却也只有继续向前摸索的份。 随着距离拉长,地道渐渐变得宽阔,之前夏惟音要稍稍弓着身才能行走,一炷香的功夫后,已经可以直起身,甚至还能伸展下僵硬的手臂。夏惟音粗略算了算,自己差不多走了有半里地远,就算大声喊些什么,洞口的裴挽也不会听见。 前面似乎还有很长道路,夏惟音停下脚步闭起眼,收敛起息,仔细感受周遭一切。 地道里有些霉味儿,但呼吸并不感到困难,说明空气很充足;濡湿手指试了试,面对正前方时感觉道一丝丝凉意,有风;除了呼吸声和心跳外,仔细听的话,还隐约能听到细水流动的声响。 夏惟音可不懂什么摸金盗墓,但她知道,有活水和风的地方肯定不是死路一条,是而坚定决心继续向前走。 这一走又是两柱香的功夫,当她点燃石板上油灯时,眼前豁然开朗。 地道直通一个自然形成的天然洞穴,直径足有百余丈,穹顶不算高,许多石笋倒垂,晶莹水滴从笋尖上落下,掉进下面占据一半面积的湖中。在湖边一圈放着许多零零碎碎的木柴、工具,看起来像是修筑陵墓时留下的。 再往前走几步,地道的小路延伸出十丈左右,两侧空悬,尽头距离湖面大概三人高,下方一片似乎是地面,黑乎乎看不清楚。 这一路走来,夏惟音没有看见什么可以藏匿之处,如果墨妄尘不在地道里,那么最有可能就是下面那片陆地上。稍作思忖后,夏惟音挪步到尽头,双膝跪在地上,把燃烧到仅剩一小节的枯枝丢了下去。 树枝脱手的一刹,夏惟音清楚听到,下面有喊声传来。 “惟音?!别——” 夏惟音没有听清后半句,却还是愣住。 她十万分笃定,那是墨妄尘的声音! 然而她没有机会欣喜若狂,随着墨妄尘呼声戛然而止,另一种呼啸声从她身子右侧飞快接近,才一转头,一个巨大黑影晃到面前,硬生生将夏惟音撞飞出去,直直跌落。 这次坠落与刚才的有着天壤之别。 夏惟音一点防备都没有,又是遭受重创之下,是而高度不如之前,受的损伤却要加重数倍,落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失去知觉。 她觉得,自己似乎昏睡了一觉,好像还做了梦。 那应该算是个美梦吧? 梦境很单调,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上,一匹骏马悠闲散步,而远处是皑皑雪山,圣洁无暇。马背上,她在前,手里握着缰绳,还有一双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温暖,有力,有着她熟悉的感觉。 四周很安静,没有纷纷扰扰,也没有人群吵杂,只有风声,以及耳畔呼吸声。 什么恩怨,什么爱恨,仿佛都不曾存在过,又或者早就被抛诸脑后,只剩下与谁相依偎的幸福,甜蜜。 “……音……惟音……” 渐渐地,天色有些暗淡,身后紧紧依靠的胸膛不再那么温暖,他的声音语气,依稀急促起来。 着什么急呢?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她和他存在的地方…… 莫名地,喉咙有些紧,肿胀微痛。 她明明很清楚的,这种地方根本不存在,她和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远离纷争喧嚣。 这是他们的命。 放下遥不可及的梦,现实便奔涌进脑海,夏惟音猛地睁开眼,视野内依旧是那片阴冷的洞穴。 以及,面前焦急慌乱的,那张熟悉且思念的面庞。 “妄尘……” 哑哑开口,夏惟音并未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微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远离尘嚣 幽邃洞穴无法和辽阔草原相比,微弱光线也远不及朗朗日光,夏惟音却在某一刻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刚才的梦境,与现实就只有一线之隔。 “惟音,仔细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 墨妄尘紧张过头,眼看夏惟音醒来呆呆望着他,还以为她撞到头磕傻了。 夏惟音眨了几下眼,轻轻揉一揉肩膀,深吸口气抓住墨妄尘衣襟,无力道:“我倒是想忘了你,可惜天不遂人意。” 墨妄尘松口气,哑笑一声,似是没有与她拌嘴的打算。 “这洞穴机关不少。刚才火光一亮看到是你,本想提醒你小心来着,结果还是晚了。” 夏惟音枕着墨妄尘手臂,转动头颅看了看。 她正好掉落在地道延伸出那部分下面,距离湖面只有十几步远,周围偌大的地方,就只能靠那半截燃烧的枯枝照亮。 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因为太多太多导致不知从何说起。墨妄尘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阴暗角落停留片刻,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根森然白骨,当做柴火一根根堆起,居然真的点燃了。 光线顿时增强不少,夏惟音总算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那一眼,便止不住心痛。 墨妄尘消瘦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如今颇有了几分嶙峋之意,也不复往昔那般红润了,倒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眸比以前更奕奕发亮。 她还注意到,他脸上、脖子上、手腕上,除灰尘和擦伤外,还有不少处结痂的伤口。 失踪的这几日里,他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磨难? 墨妄尘也在仔仔细细端详夏惟音,许是刚才所有担心都牵系在她是否还活着上,是而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她隆起的腹部。 夏惟音怀孕这种事,楚逸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那一刹他的表情,夏惟音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很复杂,又很特别。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与她重逢,何尝不是欢喜?然而当日夏惟音决绝话语犹在耳畔,他也不敢太奢望一切就此过去。 偏偏这种时候,在他们是分还是合无法确定的时候,上天给了他和她一个孩子。 墨妄尘没有任何怀疑,他坚信,那是他的骨肉。 “来,到火堆边坐着,湖水潮气很重。”墨妄尘稍作犹豫,没敢直接询问孩子的事,规规矩矩向她伸出手。 夏惟音挪动一下身子,不料,手腕传来钻心痛楚。 墨妄尘嘶了一声,连忙单膝跪下查看夏惟音伤势--三人多高的距离,夏惟音就那么直愣愣跌下来,除了手臂、脸颊多处擦伤外,左手手腕还有骨折迹象,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肚子有种不同于平时的疼痛。 刚才猝不及防间,她没能护住腹部。 夏惟音有些后怕,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拼命想要感受腹中小生命的活动,然而,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没事,不会有事的。”墨妄尘忽然紧紧抱住夏惟音,轻声哄道,“别胡思乱想,只是摔了一下而已,咱们的孩子哪会那么脆弱?是不是?你这当娘的铁骨铮铮,我又是个锥子钻不透的厚脸皮,咱们孩子肯定抗摔,真的。” 他略显沙哑的嗓音有种说不明白的奇异力量,以至于夏惟音疼痛未减,却莫名地冷静下来。 墨妄尘不敢让她乱动,索性把火堆挪近些,跑到湖边又匆匆跑回来,手中一捧水送到夏惟音身前:“擦一擦伤口。这地方到处都是尸骨腐肉,鬼知道有多少脏东西,伤口感染就糟了。” 夏惟音蘸着水简单擦拭,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再想孩子的安危,纵是有些尴尬,还是耐着性子先开了口:“你是躲避叛军追杀时掉进来的?在这里几天了?” “问我几天……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我哪里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是在被宋大林他们埋伏后第三天掉进来的。” “今天应该是你失踪第八天,也就是说你在这下面困了整整五日……”夏惟音看着火堆摇曳光芒,心有余悸道,“这些天你什么都没吃吗?可有受伤?” 墨妄尘摇了摇头:“我也是粗心大意被那石柱撞下来的,起初很长一段时间滴水未进,还以为会饿死在这里,后来无意中发现湖中有鱼,便下水困住几只生着吃下,渴了就喝几口湖水。虽说肚子和心里都不太舒服,但是想活下去,也只能如此了。” “来时我经过地道两边的石板,那些凹槽里的灯都是熄灭的,你摸黑走过来的?” “这可是古墓,我的傻女人,你以为我多大胆子,会在黑漆漆的古墓里横冲直撞吗?那都是很奇巧的机关,等油热了没过灯芯,火苗自然毁灭掉。”墨妄尘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下夏惟音脸颊。 这是二人之间比较亲昵的小动作,墨妄尘以前总仗着自己功夫更好这么“欺负”她。 夏惟音曾一度以为,这种亲昵无间的机会再也不会有,如今那熟悉的温度与感觉,让她胡又想起昏迷时那短暂的梦境。 不受世事烦扰,没有谁来追着他们问那些恩怨情仇,这不正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吗?只是这天来得太晚,并且是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降临,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小腹仍在不知疲倦地传来阵阵疼痛,夏惟音有种不好预感,故作轻松的语气隐隐带着几分颤抖:“裴堂主和我一起来的,等莫老板找到楚逸带他们来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用不了太久。” 墨妄尘笑了笑,意义难懂。 “不来也没关系,这样……挺好的。” “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我不信你没动过这份心思。” 墨妄尘懒懒向后靠坐土壁上,一手揽住夏惟音肩头,一如他们习惯的动作那般,眼眸静静望着火光渐渐微弱的火堆。 许久,他才淡淡启口。 “我这半生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你。最初遇见你时,只觉得你很特别,有着其他女人没有的性子,我想这样的你应该能成为我的助益。结果呢?你没成为我的助力,反而成了我的情劫。再后来,我又觉得,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至于影响自己,然而……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有多狼狈。” “听你口气,好像沦落到这地步都是被我害的一样。” “我不是说落到古墓里这件事,而是说这里。”墨妄尘握住夏惟音柔软指尖,指了指自己额角,幽幽一声叹息,“这里已经混乱了。以前我所有精力都放在复国大业上,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夏惟音抽回手,默默靠坐在他身边。 在此之前,她心里对楚阳关的恨磅礴而沉重,宁愿为此舍弃一切,甚至在决定来寻找墨妄尘的路上仍有介怀。可现在,身处仿若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巨大洞穴内,她忽然有了一种疲惫之感。 她的一生就好像这洞穴一般,充满无数未知,尽管湖水湿冷,但终归有一席能够让她远离湖水安坐之地,所以她不必非要去与那冰冷湖水对抗。 那么,又何必把自己困死在一段仇恨之中? 这份偏执,与楚阳关对复国的执念有什么不同? 杀了楚阳关,她能痛快一时,却也是墨妄尘的痛苦之时,而在这之后,她要怎样活下去?再找一个人来憎恨,还是再找一个人来深爱? 只怕,都再寻不到了。 夏惟音忽然抬起手臂,指向洞穴穹顶。 “那里,再有日月各一轮就好了。白天可以沐浴阳光,在湖中捕鱼、畅游,夜里可以坐在岸边讲讲故事,待到篝火将熄,躺在月光之下,睡得定然很安宁。” 顺着夏惟音憧憬目光望去,墨妄尘愣了许久。 洞穴里没有自然光,仅靠那团即将熄灭的火堆才能勉强看清周围,而很快,那团火光就要熄灭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幻想穹顶之上有日月光辉垂落的场景,甚至具体到,他与她互相依偎,坐在湖边谈天说地的惬意。 无边的寂静之中,两个人就那样望着空无一物的穹顶枯坐,一直到头顶地道的灯一盏盏熄灭,直到身边火堆崩出最后一颗火星,化作一缕青烟散尽光芒。 没有了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伸出手,还能摸到身边最熟悉的温暖。 墨妄尘缓缓闭上眼,紧握那只有些冰冷的手掌,嗓音平静而沙哑。 “就这样,一起死在这里好了。至少,我不必再为失去你而痛苦。” 夏惟音没有回应,也闭上眼,在一片漆黑中与墨妄尘双手紧握,十指交错,唇边勾勒出无人能看见的寂然笑意。 她的确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只是在这种时候,黑暗除了会让人更加珍惜仅有的温暖之外,也会强迫人面对现实。 哪怕是最痛苦,最无情的现实。 稍稍倾斜身子后,夏惟音枕着墨妄尘肩头,没有抗拒此时完全不该有的困意,放纵自己由着感觉沉沉睡去。 而她的一只手掌,始终垂在身侧地面上,一片温热粘稠之中。 她知道,自己在流血。 那意味着她的孩子受了伤,而这伤害,很有可能同时要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命悬一线 兵分两路,这边夏惟音落入地道、裴挽在洞口苦守时,林慕染和莫思归已经成功躲过叛军耳目,跑去向楚逸报信。 楚逸当即拨出三百人的队伍,在景缨的带领下随同林慕染和莫思归前往,于沼泽地附近将宋大林为首的叛军八十余人一举俘获,并生擒晋安国戍边军副将刘茂。 宋大林对背叛复**并暗害墨妄尘等罪名供认不讳,两眼一闭只等着受处罚;相比之下刘茂非常惊慌,却并非因为身敌人大营,而是得知夏惟音就在此地,并且已经知道宋大林与萧君眠作交换,以不光明手段谋划暗杀一事。 景缨没工夫听刘茂废话,十几鞭子下去把人抽得不省人事五花大绑后,马上催促队伍去寻找夏惟音的裴挽的下落。 沼泽泥泞难行,好在这期间没有再降雨雪,因此裴挽和夏惟音的脚印还清晰可见。一队人马花了大半天时间度沼泽、爬深山,总算与守在洞口的裴挽汇合。 此时,距离夏惟音落入洞中,已有一天半的时间。 裴挽内力深厚,三五天不吃不喝还不至于饿死,然而林中湿冷,他又是急火攻心,待到景缨等人赶来时,他正处在旧疾复发的痛苦之中。 他的病平时没什么踪影,一旦发作却是五脏六腑往死里剧痛。尽管强撑笑容让众人不要担心,林慕染却很清楚他此时状况有多糟糕,立刻冷下脸面目阴沉,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下到洞中。 最后,裴挽只能可怜巴巴看景缨和林慕染两个女人钻了下去,自己和莫思归两个大男人毫无用武之地。 “要不是这身子快不行了,我真想直接跳下去。”裴挽看着莫思归,耸耸肩一声苦笑,“说句老实话,我很担心小尘已不在人世,所以保护好他的女人,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是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夏惟音生死不明,莫思归自然也怀揣担忧,但那种豁达性格,此时仍让他看起来优雅从容。 “裴堂主不是已经做了很多好事吗?至少当初三小姐被陛下囚禁时,全靠裴堂主帮忙才能让他们一对儿有情人团聚,这比什么都重要。还有啊,作为不参与朝廷纷争的玉廷阁堂主,裴堂主已经付出太多,我想,三小姐除了感激之外,已经没有其他能够向裴堂主表达的了。” “话虽这么说,从结果看的话,难道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莫思归微微眯起狭长眼眸,一脸若有所思的狡猾笑容:“哦,原来裴堂主说这些是想钓莫某上钩啊!想让在下一起帮忙叫那对儿冤家破镜重圆吧?” “知我者,非莫老板莫属。”裴挽笑笑,脸色愈发苍白,表情却轻松许多。 “所以,其实裴堂主很确定,三小姐和墨公子平安无事?” 裴挽不置可否,伸个懒腰望向高耸山峰,忽然换了话题。 “这座山叫龙穴山,比起凤落原上其他山脉算是比较平缓的了,不过这里的风水,任何一处都无法比肩。我小时候是在凤落城长大的,我师父说,龙穴山上有很多古时的王侯墓穴,每一座都要花费数十年修建,而那些修筑陵墓的工人为了能逃过半辈子都在当苦力的命运,会偷偷挖一些地道以便逃跑。” “关于陵墓里的苦力百姓,我也有些耳闻。”一抹光泽在莫思归眼中掠过,“据说这些地道多数都会被监工发现,参与挖掘地道的苦力往往没能逃出就被杀死在坑道里。不过监工也不是傻子,知道那些王侯为了不被挖坟掘墓早晚会杀掉他们,于是就偷偷留下了这些地道,其中一些未经破坏,很有可能存留千百年。” 与死亡有关的一切都被人下意识排斥,是而寻龙探穴的风水术法只有极少数人才懂,莫思归和裴挽都不属于此列。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 墨妄尘和夏惟音掉下去的那个洞口不大,而且是朝上的,有一定人为痕迹,不可能是墓穴内通道,所以只有盗洞和“生路”两种可能。 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代表着相对安全,至少不会像王侯陵墓内那样机关重重,所以裴挽担心他们是否落下时受伤,却不担心他们在里面会遇到什么危险。 林慕染和景缨下到地道后,起初和夏惟音当时一样茫然,很快她们就发现了石板上的凹槽,点燃油灯后一路顺着往里走,后面还跟着五个复**士兵。 因为是有备而来,这一行人手里都拿着火把照亮,才接近地道尽头,很快就发现洞穴上方悬着的巨大石柱。 那石柱一端由极粗的铁链穿过,高高吊起,另一端的铁链经由几个石滑轮牵系在地道尽头的长石上,只要有人走过站到长石终端,也就是地道的尽头,微微翘起的长石就会触动铁链,使得石柱荡秋千一般砸下。 那机关看似简易却不易被发现,虽巨大沉重,却也容易躲开――只要不去动地道末端的长石,石柱就会很老实地悬在上面。 景缨一行人万分警惕,小心翼翼绕开机关后往下探去,很快就看见下面角落里有两个人相拥而卧,不知是死是活。 “妄尘!是妄尘!”景缨眼尖,最先看到其中一个身材衣着与墨妄尘别无二样,激动得抓紧林慕染手臂拼命摇晃。 林慕染皱着眉仔细观察一番,轻轻摇头低道:“他们还有呼吸,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许是中了上面的机关。这里连个梯子都没有,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弄上来。” 景缨从几个士兵手中结果准备好的麻绳,一端交给士兵们握紧,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我顺下去,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叫醒,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硬拉上来了。” 景缨功夫不如林慕染,但十分敏捷灵活,顺着绳子很快就到达下方地面,向上比划个安全的手势后,点燃火把往墨妄尘和夏惟音身边走去,越走越是心惊。 地道之下这一片空地均为黑土,因着与湖水相接,冰冷而又潮湿,踩在上面会有种陷进去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空地边角处堆着数以千计的人骨,无端酿出一种阴森气氛。 平日活泼开朗的景缨对鬼神之类颇有几分惧怕,用力吞了口口水,深呼吸,闭上眼睛没命地往二人方向跑去。 几十步的距离在转眼间泡过,景缨冲到墨妄尘身边,探了探他还有呼吸,立刻脚一软、心一松,整个人无力地软软跪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妄尘,妄尘你醒醒,你拉着我回去!我、我可不像在从一大堆骨头中间穿过去了!” 猛推和迭声呼唤下,墨妄尘还真有了些反应,却也只是朦朦胧胧撩起眼皮,口中呢喃不止,神智仍不是很清醒。 “惟音……音……” “哎呀,她没事!她才下来一天多,你掉进这里比她时间长多了,你都没事呢!真是的,你看,她不是好——” 景缨下意识摸了把夏惟音脉搏,想要证明自己的说法让墨妄尘安心,然而她话说一半,就已经发现不对头。 夏惟音的脉搏很弱,很弱,几近于无。 景缨一瞬慌了神,咚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轻轻扳过夏惟音朝下面颊,这才发现她面色全无,惨白如纸,身下还有一滩就快干涸的粘稠血迹,浓重近黑紫色。 “夏惟音!夏惟音……惟音姐!惟音姐你醒醒——” 惊慌失措的呼声在洞穴内空旷回荡,林慕染眼眸衣襟,抢过士兵手中绳子嗖地从上面跳下,飞快奔向景缨。 林慕染常年照顾裴挽,对医术略懂一二,仔细检查发现墨妄尘和夏惟音并没有太严重外伤后,当即与几个士兵合力将二人提上地道,以最快速度运到洞外。 在洞穴里光线晦暗,看得不是太明显,出了洞后几人才发现,夏惟音身后大片衣衫都已经被血浸透,怎么叫她都没反应,情况十分危急。在景缨指挥下,一行人迅速将困在洞中的二人转移回复**大本营。 墨妄尘带伤归来让整个复**为之震动,人还没醒,帐外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满;楚逸及时叫来大夫为二人诊察,之后便帐帘紧拉,禁止任何无关之人靠近。 一行人是傍晚归来的,直到第二天深夜,墨妄尘才悠悠转醒,而夏惟音始终处于昏睡状态,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同样倒在榻上久久不能回复的,还有裴挽。 裴挽是陈年旧病,发作起来很难恢复,才一到复**大本营就支持不住倒下,林慕染在他身边整整一天一夜,总算是盼得他稍有起色。 “小尘和惟音呢?他们怎么样了?”一睁眼,裴挽就急匆匆问道。 林慕染一边为他倒水,一边疲倦道:“墨公子比你先醒来的,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擦伤,此外还有些脱水和力竭后正常反应。夏姑娘还没醒来,大夫也没诊出什么大病,现在产婆正在帐子里帮忙诊察。” 稍作沉吟,林慕染脸上显出一丝紧张神情,声音不由自主压低。 “我感觉夏姑娘状况怕是要不好。昨天在洞穴里我为她把脉,那时勉强能摸到她微弱脉搏,可是……我试了多次,始终没有摸到孩子的脉。”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求婚 距离复**大本营不远的荷塘边,前段时间发生的血战至今仍留有痕迹。 墨妄尘看着开化的荷塘,负着手沉默不语,身侧是饱经风霜的夏青平,两个人站立时的姿势如出一辙。 “还没去看过她?”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又怕她太激动,对身子不好。” “你不是说,在墓里时和她谈了很多吗?那时她都没有对你发火,怎么现在你倒担心起来了?” 墨妄尘叹口气,哑哑苦笑:“师父与惟音虽是父女,却并不了解她脾性。彼时我和她被困在古墓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们会不会死在那里,自然没心思惦念那些恩怨。可如今……” “如今你们都活着,楚太傅也活着,所以你认为惟音会继续报仇,是吗?”夏青平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同样也是一声叹息,“惟音对我说过,她很感激夏德对她的恩情,也实实在在把夏德当成了她的父亲。楚太傅杀了夏德,那便是杀父之仇,轻言放弃的确很难。” “人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若是惟音肯放弃向义父报仇,让我对她笑一辈子我也愿意。” 夏青平微微侧身,意味深长盯着墨妄尘:“小尘,你跟我说实话,当日你和惟音在墓穴下本可以靠那湖里的鱼和水活命,为什么阿缨找到你们时,你们却是濒死模样?你……你和惟音,是不是那时就有了殉情打算?” 墨妄尘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了很久很久。 夏惟音来之前,他拼命想要活下去;而与她重逢后,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在景缨等人来之前,两个人就那样依偎相拥,一动不动,直至双双失去意识。 这样,算是殉情吗? 挑块干净地方懒懒坐下,墨妄尘望着景象寂寥的荷塘,眼神中泛起几许迷惘:“在师父看来,义父组建复**执迷于复国,是对,是错?” 夏青平一声轻笑,却是答非所问:“对了错了,于你有影响吗?我说楚太傅做得对,你就会放弃对惟音的痴恋?我若说楚太傅错了,你会抛弃复**带惟音私奔?” 墨妄尘无言以对,自嘲苦笑。 “对与错,不过一念之间;是与非,不过一念之间;舍与得,不过一念之间;爱与恨,也不过一念之间。”夏青平低头看着墨妄尘,依旧是过去那般慈祥眼神,“小尘,你只需告诉我,在你心里,复国大业算是什么?” 深吸口气,墨妄尘闭上眼,轻轻揉搓额角。 半晌,才开口。 “说不清楚,但我绝对不认为坚持复国是错的,也愿意为此付出生命。从小到大,我看过太多颖阑子民在晋安国的压迫下凄惨死去,也看过太多复**将士被残酷杀害,那些血债,不是简简单单的对错就能填补的。每次结束一场战斗,我总会站在烽烟未尽的沙场上,耳边仿佛能听见那些亡灵的哭声……” “楚太傅说你会是个好国君,以前我还有些怀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了。”夏青平一声淡笑,伸手扶起墨妄尘,“你该做的,是为这片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带来幸福与和平,其他的事情,自有我们这些废人来操心。颖阑国的未来就拜托你了,陛下。”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冠以这种称呼,饶是墨妄尘已经是历经风吹雨打、心智坚定的成年人,仍忍不住脸一红。 “师父又拿我开玩笑。” “不是玩笑。小尘,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你必须做好准备。” 收起脸上温和笑意,夏青平长长呼口气,平摊掌心,那颗本应在夏惟音身上的天目石吊坠赫然横躺。 “惟音被带回来时,手里一直紧紧握着这个,我之前和她聊时也发现,她对你的感情,并不亚于你对她的痴恋。我知道这段恩怨不容易消弭,你也很为难,所以惟音那边我会想办法,你要做的,就是陪她度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 墨妄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所谓的“最艰难这段时间”指什么。 然而,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个坎? 呼吸声多了一份颤抖之意,尽管墨妄尘拼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愤怒,语气仍不可避免地冷厉起来。 “这笔血债,我必会让萧君眠血偿!” 夏青平哑笑,拍了拍墨妄尘肩膀:“有斗志是好事,但也该有个分寸。傻小子,你和惟音之间分分合合,就没想过症结所在吗?惟音她是个有恩必报的孩子,她心里始终念着萧君眠对她的好,所以才不愿你们之间有纷争。如果不能让惟音看清萧君眠的真面目,那么你们的矛盾永远不会化解。” “我知道她心里想法,不过萧君眠的坏话,我一句都说不得--也只有我,一句都说不得。” “你这孩子,算计到师父头上了。”夏青平读懂墨妄尘的深意,爽朗笑道,“行,这事也交给我去解决,现在你只需要好好陪着惟音就行。我不多说了,你赶紧回去,惟音身子还很虚弱,让她早些休息。” 墨妄尘点点头,打起精神向大营走去;身后,夏青平脸上笑容缓缓散去,目光深邃。 “惟音啊,是时候让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的残酷了。” 夏惟音在墨妄尘之后苏醒,外伤都已经做过处理,骨折的手腕也重新接好,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调养了。在她醒来之后,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开口询问或是寻找谁,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腹部。 而后,她常常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安宁笑容。 还好,孩子还在。 看着她的举动和神态,林慕染借倒水的机会故意扭开头,紧咬的唇瓣显出苍白之色,以及一缕悲悯。 有些事情,谁都不愿去做那个“多嘴”的人。 那样,太过残忍。 傍晚时,墨妄尘掀帘而入,接过林慕染手中药碗,轻道:“我来吧,你去休息。” 墨妄尘突然出现,让林慕染和夏惟音都始料未及,各自愣了一下后,林慕染点点头,事无巨细交代大夫开给夏惟音的各种药都什么时候、如何服用,之后才不放心地离开。 走之前,还特地深深望了夏惟音一眼。 营帐里只剩下夏惟音和墨妄尘两个人,夏惟音低头看着手背上一道道伤痕,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来,喝药。”墨妄尘故作从容,紧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试了试汤匙里药的温度,这才送到夏惟音嘴边,“喏,已经不烫了。” “我自己来。”夏惟音很不习惯这种方式,伸手想去端药碗,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属于半残状态。 墨妄尘挑着眉梢“嗯”了一声,表现出一丝不满:“老实呆着,别乱动。张嘴喝药。” 夏惟音怔然,看他一眼,微微蹙起眉头:“跟谁说话呢?我吗?” “不是你还能有谁?”嗤笑一声,墨妄尘一脸鄙夷,“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再娶一房?就算你有这宽广胸怀,我也没那么多精力。” “何来的‘再’字?至今为止,你仍是孤家寡人不是吗?我从未和你有任何婚姻上的关系。” 夏惟音的语气不像玩笑,而是实实在在的冰冷。 对这些事情从来都锱铢必较的墨妄尘,这一次却没有太过执着,只是笑笑,满是迁就态度:“你怎么说都可以,反正这是早晚的事。之前我们各忙各的事,一直没时间张罗着些,我想了想,也是时候补给你一个名分了――当然,你也可以看做是补给我一个名分。” 夏惟音深吸口气,烦躁地揉了揉额头:“别绕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很简单的请求。” 墨妄尘放下药碗,从袖中扯出那枚天目石吊坠,在夏惟音困惑目光中,仔仔细细为她戴好。 而后,墨妄尘勾起夏惟音下颌,直率目光将她所有注意力牢牢抓住,略显沙哑的嗓音沉着磁雅,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惟音,我们成亲吧。” 短短几个字如同魔咒,一瞬间混乱了夏惟音所有思绪,脑海中一片空白。 墨妄尘没有给她发愣的时间,上身前倾,将夏惟音紧紧拥住,吻着她满是伤痕的侧脸,微凉耳垂,还有垂至腰间的乌黑长发。 “我知道,我不该拖这么久……我知道很多事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不想再等了,我们经历的痛苦磨难还不够吗?我只想……我只想不管欢喜还是悲哀,不管是对是错,我都能守在你身边,无论是上天还是死亡,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寻常情人之间,这些甜言蜜语哪里会少呢?就算是身在风浪中颠簸的墨妄尘,以前也不是没有对她说过这种绵绵情话,然而没有哪一次,能够让夏惟音如此窝心。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浮沉之中看尽千帆,最终厮守在她身边的,也只有他而已。 不知怎么,夏惟音的心忽然就软了。 为他磕磕绊绊的笨拙告白,也为自己又一重劫后余生。 觉察到夏惟音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墨妄尘将她抱得更紧,几番哽咽,酝酿许久的话才低低出口。 “得到的,失去的,所有一切我都会陪你度过……就算没有了孩子,你还有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悲中情 墨妄尘的声音并不算大,可他就在夏惟音耳边,哪怕是呢喃,也会分外清晰。 所以夏惟音明白,那一句,绝不可能是她听错了。 “孩子……没了?”藏满疲惫的双眼猛地圆睁,夏惟音用力推开墨妄尘,表情变得愤怒而焦躁,“你胡说什么?!孩子就在这里啊!” 墨妄尘被她推得踉跄后退,看见她仿佛呵护珍宝一般小心翼翼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时,眼底的疼痛更加剧万分。 “没有了,惟音,没有什么孩子。大夫说你没有流产,但只能摸到你的脉搏,没有孩子的,孩子……孩子已经死了。” “你骗我,你有骗我!孩子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滚!你滚出去!” 药碗被掀翻,被子枕头一股脑都丢向墨妄尘,夏惟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嘶吼声中,痛苦与悲凉绝望紧紧交缠。 墨妄尘眼看着她撕扯一切可以抓到手的东西,看着她声嘶力竭、不停哽咽,那双黑色的眼眸也跟着沉沦,黯淡。然而他明白,此时可以发泄痛苦的人只有夏惟音,他,必须面对现实,做她的支撑。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他。 颤抖着深吸口气,墨妄尘躲避丢来的杂物走到夏惟音身前,弯下腰,将近乎疯癫的女人又一次紧紧抱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抱紧她,拼命地抱紧。 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么?安慰吗?对一个好不容易才学会接受腹中小小生命,却又突然失去亲生骨肉的母亲?让她不要悲伤,不要难过,忘记这一切? 人心肉长,如何能忘? 有时候,安慰比现实更加残忍。 营帐外,林慕染、裴挽和莫思归悄悄站立,谁也不说话,都低着头,目光不知凝聚于何处。 这天无疑是他们所经历的,最无力的一天。 夏惟音发泄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最后喉咙喊哑了,她便无声哭泣,一言不发,就那样不停掉眼泪,整张脸上都被泪水铺满。 事实上她是有所察觉的。 在墓穴里时她就感觉不到小家伙的动静了,以前,他总是会调皮地踢她的肚子,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却在那一坠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获救后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她带着极其恐慌的不安,生怕有人告诉她,她流产了,孩子没有保住。 然而,并没有人那么说。 所以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或者说欺骗着自己,告诉自己孩子没事,他只是折腾累了,睡了个很长很长的懒觉,甚至忘记踢娘亲一脚,告诉娘亲自己还活着…… 眼泪有多苦涩,夏惟音从没注意过,此时方才明白,泪水的味道很糟糕,却远比不上她的心情。 她巴不得那泪水每一滴都是穿肠剧毒,让她马上死掉。 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紧拥的怀抱温度不减,像从前一样滚烫如火,只是再暖不起她几乎死去的心,只会让她赶到沉闷,压抑,想要逃离。 “我没有……保护……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在所有痛苦达到顶点,再没有办法承受时,夏惟音终于哭出声音,脸颊深深埋进墨妄尘胸口。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不如让我……一起死了……” 墨妄尘眉头垂得很低,听着夏惟音满是自责与绝望的呢喃,一字一句,一声一声,都化作最锋利的剑刃,在他心头割出深深伤口。 夏惟音失去了她唯一的骨肉。 他也失去了孩子,还要面对挚爱濒临崩溃的局面。 然而此时他只能选择坚强,选择克制,只为保护好他唯一的希望。 “还会有的。惟音,你看着我,孩子不是死了,他只是先回到了天上。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接回来,那时候我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苦苦挤出的笑容有些生涩坚硬,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几近让墨妄尘消耗掉大半力量。 手指刮去夏惟音脸上泪珠,墨妄尘轻吻她额头,鼻尖,唇瓣。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表达方式,让她明白,他没有因为逝去的孩子而恨她、怪她,无论痛苦还是绝望,他都会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承受。 帐外风气,吹乱了几个人发梢衣角,不知是谁最先有动作的,又或者是不约而同,都在夏惟音哭声渐渐息止的时候悄然离去。 景缨难得安静,也不顾旁边有多少士兵看着,两只手臂紧紧缠在楚逸身上;倒是楚逸的话,对比往日多了不少。 “这两天别去找少主,让他多陪陪夏姑娘。” “嗯。” “手下那些士兵你多盯着些,再闹出像上次一样的事,我可不会轻饶了。” “嗯。” “也不知道义父什么时候回来,你把裴堂主和夏叔叔他们都安顿好,这种小事,不要再让少主多操心。” “嗯。” “……景缨是个蠢姑娘。” “嗯――嗯?喂!你又欺负我!” 景缨后知后觉,一撇嘴一跺脚,狠狠一口咬住楚逸手腕。 楚逸任由她撒娇,淡淡一笑,手掌落在景缨头顶,语气风轻云淡:“等义父回来,我会去向义父老实交代,争取早些定下咱们的婚事。” “啊?哎?婚婚婚婚婚事?!” 景缨像是受了惊的小马驹,前前后后围着楚逸跳了一大圈,最后咚地撞进楚逸怀里抬头,竟是喜色比惊慌更多。 “楚逸哥要娶我啦?!真的假的?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再等等吗?” “不想再等了。”楚逸牵起景缨小手,有意无意回头看了看,垂下精致双眸淡道,“有些事情可以等,有些却不能。我不想像少主那样,原本可以好好保护的东西因为一拖再拖而受到伤害。” 景缨眨眨眼,声音小了许多:“楚逸哥是在埋怨妄尘吗?” “嗯,是。”总是挂着淡漠的眉梢动了一下,楚逸收回目光,落在景缨脸上,“少主不该顾虑那么多,倘若挡住执意与夏姑娘在一起,不理会义父阻拦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可是妄尘不可能不听义父的话啊,从小到大只有楚逸哥敢反对义父的命令。” “所以我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稍微愣了愣,景缨嗵地红了脸颊。 楚逸忽而停住脚步,双手用力按住景缨双肩,神色凝重:“景缨,你听好,夏姑娘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再经不得任何打击。如果义父回来之后还要难为少主和夏姑娘,无论如何我们得阻止,不然,少主就要失去她了,我们也会失去少主。” 景缨似懂非懂点点头,回头看看,百步之外,裴挽和林慕染那一对儿也在面对面说些什么,似乎是在争执。 裴挽旧病复发让林慕染很是恼火,抱怨数次,裴挽只是一笑置之,倒是不停嘟囔夏惟音的事情,饶是林慕染性子好,终是忍不住要爆发的。 “堂主总在为别人的事操劳,就不能考虑下自己吗?谢大夫说过多少次了,堂主的病发作一次就加重一次,而且那些药也不是永远都会管用的。真等到无药可救的时候,堂主还能笑得出来?” 裴挽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我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我哭。” “是啊,堂主一向铁石心肠,只笑不哭。我想,就算有一天我突然死了,堂主也不会感到难过吧?”林慕染口气突然改变,似是带着几分自嘲,令裴挽猝不及防。 “你……这是何苦呢?”愣怔过后,裴挽苦笑,“我自然在乎你,这些年只有你当我的副堂主时我才能这般逍遥。虽说平日里我不曾表示什么,但离了你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你看,到底是说不清楚了。” 林慕染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笑,却寂寥。 “说不清么?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出来,就看到时候堂主怎么做好了。” “这话什么意思?”裴挽嗅到异样,微微蹙眉。 林慕染转身,长长呼吸:“也没什么意思。来之前我向阁主申请调换到离恨堂了,阁主也已经答应,这次任务结束,回去后我就不再是堂主的副手。” 裴挽愣住,一刹以为,那不过是句玩笑,直至林慕染绝情转身。 “等等……”回过神时,陪玩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拉住了林慕染。 林慕染头也不回,语气冷淡如故:“等什么?等到我像夏姑娘那样遍体鳞伤?还是等到我死?” 裴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稍一恍惚,林慕染又要走开。 夏惟音断断续续的哭声仿佛又在耳侧响起,还有墨妄尘消受而痛苦的面庞……没来由地,裴挽一阵心悸,不是病痛发作那种,而是他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一种近乎恐慌的担忧。 这次一放手,就会是永别了吧?以林慕染性子,离开欢喜堂后,定然不肯再与他说上半句话,更遑论见面。 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无声催动,令得裴挽寻不到自己的理智跑去了哪里,拉住林慕染手猛一用力向后拉扯,另一只手迅速跟上,紧紧环住纤细腰肢。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裴挽将林慕染扯到自己怀里。 而他的动作也不仅限于此。 复**大营里往来行走的将士忽地顿住脚步,纷纷发出惊叹声,还未走远的楚逸和景缨回头,正见极其难得一幕。 微带病容却难掩俊朗疏轩的男子,以及冷漠被错愕所替代的年轻女子,长久一吻,似是与某些漫长的错过,终于做了告别。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矛盾人心 星垂四野,夜风微凉。 已是午夜时分,墨妄尘从夏惟音帐内钻出,面上写满疲倦,与外面望天发愣的夏青平打了个招呼后,二人又来到那片荷塘前。 “被拒绝了,她不肯嫁我。”一开口,墨妄尘止不住沉沉叹息。 “猜到了,这种时候她自然无心旁事。”夏青平稍作沉吟,又道,“之前和你说过的计划,我打算尽快实行,也好让她换换心情,早些恢复过来。你呢?能忍受得住吗?” “就算忍不住又能怎样?我越是靠近,她越想远离,就算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她一样不会轻易接受我。师父有什么办法尽管用吧,在惟音恢复之前,我什么都愿意忍。” 夏青平点点头,没有再多说,次日一早便来到帐中,让夏惟音收拾收拾随他离开复**大营。 裴挽等人都觉得夏惟音身子还很虚弱,希望夏青平再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夏青平却执意马上离开;加上夏惟音也不愿在复**大营多待,是而不到傍晚,父女二人就辞别楚逸,乘坐莫思归带来的马车离开。 这一分别,原有的队伍就都打散了。 莫思归自愿跟着夏惟音父女;裴挽的病还没好不能多走动,暂时在林慕染照料下留在复**大本营;墨妄尘身为复**名义上的领袖,自然不能随意离开,而让楚逸等人意外的是,他也没有任何想离开的表现。 “你和夏叔叔到底阴谋什么呢?连挽留的话都一句没有--别对我说谎,你那点儿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看马车离开,裴挽踢了墨妄尘一脚。 墨妄尘拍拍衣上灰土,漫不经心道:“这你要问师父,他的计划,我一向不懂。” “反正肯定不是害你的就对了,谁让夏姑娘是夏叔叔唯一亲人,你又是夏叔叔仅剩的徒弟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墨妄尘蓦然想起那个已经远离尘嚣、安睡于九泉之下的人,眉头又微微蹙起。 这世间,没有谁能替代贺兰阙的位置。 萧君眠利用复**叛徒除掉墨妄尘的计划没能成功,得来的只有刘茂人头一颗,痛失心腹的悲哀却比不过他心底愤怒。 他觉得定是上天在与他作对,不然,怎会连一个亡国的皇子都杀不掉? 五次三番,他的计划屡屡失利,饶是好脾气的萧君眠也开始坐不住。 “方毓,你对复**了解多少?除了墨妄尘外,还有谁在领导吗?”再三思量后,萧君眠唤来方毓,低声询问道。 方毓想了想,有几分迟疑:“这些……这些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是在掖城长大的,贺兰舅舅也从来不提复**的事情。皇上遇到麻烦了吗?” “又不是今天才遇到的,那家伙总是阴魂不散……”萧君眠捏了捏眉心,烦躁挥手,“不知道就算了,你下去吧。” 见萧君眠一脸怒容,方毓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方毓想为皇上分忧,可是能力有限……不如皇上让我出宫吧,我可以问问那些在晋安国流浪的颖阑遗民,万一他们知道些有用消息呢?” 萧君眠抬起头,古古怪怪地看着方毓,盯得方毓一阵不自在。 少顷,萧君眠嗤笑:“出宫就免了,如今外面正乱,你若有个闪失,我便更对不住贺兰。方毓,我见你颇有些拳脚功夫,不如就接替贺兰之职做我的近身侍卫吧,只要你好好干,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方毓连忙道谢,正巧两位大臣在太监引路下走进书房,看见方毓和萧君眠熟络神态,均有几分担忧与不满。 待方毓退出后,其中一名大臣躬身上前:“请皇上恕老臣多嘴,皇上既然发布诏令剿杀晋安国境内颖阑族人,那就不该养一个颖阑少年在宫中。当年贺兰阙担任侍卫长已经让前朝议论纷纷,如今--” “宋尚书一向遵法守礼,怎么今日如此冒失?”萧君眠冷冷打断,脸色阴沉,“贺兰为朕而死,是朕亲自追封他为忠勇侯的,宋尚书不以尊称称呼也就罢了,直呼其名未免不妥吧?” “这……”宋尚书老脸一红,尴尬道,“老臣并无冒犯贺兰大人之意,只是市井间颇有些议论认为,皇上下令剿杀却又对宫中的颖阑族人网开一面,很难令百姓信服。老臣以为,皇上还是远离方毓那少年为妙,谁知道他是不是包藏祸心呢?” 这次,萧君眠索性不答话,只用冰冷目光打量宋尚书,唇角一抹凉到人心底的笑意。 同来的大臣见状,连忙拉了宋尚书一把,急急错开话题。 “皇上,近日西部霍洛河汗国屡有进犯之意,高、陈两位将军和奉良侯请求带兵出阵援助戍边军,特让老臣来向皇上请旨。” 霍洛河汗国是毗邻中州的强国之一,虽实力不足与和如日中天的晋安国相比,但起游骑军骁勇善战,一旦进攻便会造成极大损害,是中州边陲各国都十分地方的异域邻邦。 自萧君眠代理国事后,几次强硬出征打得霍洛河汗国不敢再犯,至今已有近十年,如今突然大起胆子滋扰边陲,其后目的必然深远,这也是许多将军文臣万分担忧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件事并未得到萧君眠重视。 “蛮夷之地,能折腾出什么风雨?”萧君眠皱皱眉头表示对二人小题大做不满,“当务之急是将那群乱贼斩草除根,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霍洛河那群蛮人,戍边军自然对付得了,不需要你们操心。” “颖阑乱贼打了多年,始终不能根除,看样子还要长期耗下去。比起跟那些游击军打消耗战,先攘除外敌更重要啊,皇上……” 晋安国也好,颖阑国也罢,虽不同种族却都是中州人,比起异域敌国关系当然要更近一层。 萧君眠很清楚二位大臣的建议没错,只是他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在彻底击溃墨妄尘之前,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应付别的事情。 扶着额思忖许久,萧君眠一身肃杀气息令得两个大臣大气都不敢喘,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从漫长沉默中抬起头。 “皇后有消息么?” 两个大臣没想到会被问起这种问题,面面相觑愣了一下,而后齐齐摇头:“没有。听一品楼的掌柜意思,皇后娘娘应该还在和莫思归四处游荡。” “那就好,她没事朕就放心了。”浅淡一笑,萧君眠起身走到窗前,“有件事朕考虑很久了,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一直未能如愿。既然二位爱卿提起与颖阑乱贼之争,朕正好借此机会征询下二位意见。” 继位以来,萧君眠时常向前朝大臣寻求各种意见建议,是而二人并未多想,直至萧君眠把他的“夙愿”说出,二人惊讶得无以复加,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朕打算倾全部兵力横扫颖阑国,彻底将颖阑乱贼从世间清除,让他们无处可藏,再也无法死灰复燃。” 没有什么决定比这个更让众臣子惊讶错愕,只是再多反对都没有用,萧君眠所谓的“征询意见”不过是象征性君臣之礼,他是一国之君,只要作出决定,谁能够阻拦呢? 消息并没有很快扩散,仅限于不到十个相对而言比较受萧君眠信赖的文臣武将知晓,甚至,连方毓都毫无察觉。 萧君眠不想让他知道,或者该说,不希望方毓和贺兰阙一样,被自己害得身败名裂又惨死。 帝都内外的兵力都在暗中聚集,与此同时,关于复**动向的打探越来越频繁深入,萧君眠派出了数百最精良将士潜入交战地带,不惜一切代价窥取复**各种行动计划。 晋安国和名存实亡的颖阑国边陲又开始阴云密布,一场烽火正在酝酿之中。 不过这一切对夏惟音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惟音,你看,前面的小村庄就是你娘生下你的地方。你出生那年雪特别大,产婆年纪大走路慢,我心里着急,一个劲儿推产婆,到家的时候,产婆都快把我的头打敲了。” 远离纷争的山路上,夏青平遥遥指着山下一处村落,笑意柔和。 看他表情,夏惟音就知道,夏青平是真心爱着娘的,否则便不会露出回忆往事时那种幸福神情,却又藏起深深哀伤。 再多幸福,终归都已是过往。 “爹,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天气有些热,夏惟音解下披风,迎着阳光眯起眼眸,“我爹……我是说那个爹爹,他为什么要掳走娘亲?听爹你对他的称呼,似乎是以前认识的人?” 夏青平略带几分感慨,笑了一声:“夏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在我遇到你娘之前,晋安国与颖阑国还是友邦,而我和夏德是莫逆之交,更因姓氏相同结拜兄弟。偶尔想起那时候仍觉得怀念,爹这辈子,就只有夏德这么一个情投意合的好兄弟。” 对于父母一代之间的恩恩怨怨,闲暇时夏惟音也曾做过诸多猜想,却从没想过,两个爹爹竟然是结拜兄弟。 那么娘亲…… 似是看透了夏惟音的困惑,夏青平忽而一声长叹,微微闭上眼。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娘是夏德指腹为婚的妻子,我去掖城探望夏德时遇见她,并且一见倾心,却不知道她的身份。直至我们私定终身,我才知道,自己抢了最好兄弟的未婚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故地重游 夏惟音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一场滑稽戏剧,没想到父辈那一代,竟也是从戏剧里走来的。 夏青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夏惟音的母亲秦湘儿相恋,私定终身后才发现秦湘儿是莫逆之交夏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夏青平矛盾不已,本想远离秦湘儿,秦湘儿却不肯离开他,宁愿以死明志。 到最后,夏青平终是选择了一腔痴情的秦湘儿,带着她来到颖阑国成家安居,对夏德,则成了一份深深愧疚。 “每个人都会做些糊涂事,我也会,当年带着湘儿不辞而别就是件错事,那时我应该与夏德好好谈谈才对。你娘出身卑微,怕嫁进侯门被其他妻妾欺负,我心疼她,一时糊涂就犯了错……正是这错,酿成了如今一系列悲剧。” 回忆起往事,夏青平仍止不住懊悔。 夏惟音垂下眉眼,脚步沉重地踏在通往村庄的小路上:“我对娘亲的记忆很少,只记得小时候娘亲经常抱着我哭,很悲伤那种。后来娘亲实在忍受不了大娘和二娘的苛待,最终选择了自缢解脱。我不知道该怎么评论你们之间的恩怨,可我觉得,谁都没错,错的是命运。”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信命了?”夏德失笑道,“宋篱对我说,你是个不信命的坚强姑娘。” “坚强吗?因为所谓的坚强任性,我失去了很多,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这就是我的宿命。” 夏惟音的语气满是自嘲味道,勾起的唇角绽放那抹笑,也不是暖的,而是一种寂然冷漠。 “你这丫头……” 淡淡叹口气,夏青平宽大手掌轻轻落在夏惟音肩头。 “如果这是宿命,那你和小尘的相遇呢?不也一样是宿命使然吗?可你还是选择离开他。惟音,爹知道发生这么多事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风雨总有过去的一天,到那时候,你依旧要坚强起来。” 夏惟音看着夏青平,幽幽道:“感情归感情,还有其他很多东西同样难以抹消。爹,你恨过吗?在我和娘亲被掳走之后?在你得知掳走我们的人是你故人之后?” 这问题显然十分尖锐,夏青平想了半天才开口:“恨过,但时间很短,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根源都在于我的选择。没有什么错误是毫无来由的,痛苦也一样。你想想,夏德的死,真的全部都是楚太傅的错吗?” 夏德的死是夏惟音最不愿回想的记忆之一,然而她躲不开夏青平严肃眼眸,也躲不开随之而来的混乱思绪。 夏德之所以会出现在皇宫,是因为萧君眠将他们父子和莫思归一起软禁,之后又被肃亲王趁机带走囚禁。萧君眠抓住三人的目的,是为了引墨妄尘出现,而如此憎恨墨妄尘,迫切要置他于死地,是因为她。 说到底,夏德的死源自她和萧君眠、墨妄尘的恩怨纠缠。 错,在楚阳关,也在她。 深入骨髓的寒意令夏惟音忍不住抱紧双肩瑟瑟发抖,紧咬的唇瓣显出青白之色,看得夏青平隐隐心疼。 “好了好了,别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谁对谁错慢慢去想,都不是绝对的。”夏青平指了指前方,打起精神道,“走,咱们回村子里看看,看看我和你娘住过的地方。” 夏惟音点点头,生硬笑笑,有些无力。 养父惨死,自己怀孕七个月胎死腹中,而她只能挺着已经没有生命在成长的大肚子等待足月生产……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的? 痛苦太多,也就麻木了。 夏青平扶着夏惟音,父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很快进了村庄。 从山上往下看时,村庄一片宁静,一排排民居整齐有序,前后院满目嫩绿,倒是生机勃勃;走进了,夏惟音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桃源仙境,而是寂无人烟的荒村。 房子还在,田地也在,却没有任何活物,门前屋后那一片嫩绿也都是刚刚钻出泥土的杂草,高矮不齐,风一吹沙拉拉作响,像是在嘲笑这荒村的凄凉。 “怎么会这样……”看着倾颓的大树、凌乱的杂物,夏惟音一阵心悸。 夏青平只是苦笑:“早没人了。那年晋安国大军打过来,夏德带兵横扫附近两镇九村,能跑的百姓纷纷往凤落城涌去避难,跑不动的老弱病患……罢了,你自己去看吧。” 顺着夏青平手指方向,夏惟音又往前走了百余步,一个足有一人多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眼前。 夏惟音倒退了半步,心头一阵颤抖,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三丈见方的深坑之中,堆满了白森森的尸骨…… 不知何时,夏青平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沙哑:“很多老人无法离开,又或者不愿离开生活一辈子的故土,他们以为就算颖阑国沦陷,至多做个亡国奴……可是他们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晋安国无情杀戮,村中所有留下的百姓都被吊死,而后尸骨堆放在这坑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样的尸坑,在颖阑国数不胜数。” 一阵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夏惟音急忙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归于平静。 可是无论她怎么做,那种难以忍耐的恶心感觉始终萦绕,就如同在她成为侯府三小姐之前那一世,在陈列馆中看到重重屠杀罪行的遗址时那般。 杀戮,血腥,那些被尘封于历史中的惨剧,总会让她感到恐惧和悲悯。 彼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身临其境去看这历史画面,去亲眼目睹残忍杀戮的遗迹。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过了许久,夏惟音才低低开口。 夏青平不置可否:“我想让你知道一些真相,这是你在晋安国时无法了解到的。” “更进一步的目的,是想让我放弃对楚阳关的复仇吧?” “与楚太傅关系不大,而是整个复**。” 夏青平深吸口气,见夏惟音脸色不太好,转身带她离开尸骨坑,向一间小房边走边道。 “倘若复**单纯是反抗晋安国,爹不会插手你和楚太傅之间的恩怨,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就算晋安国当年在颖阑大地上的罪行翻过去不提,这些年来,颖阑百姓的痛苦从未停止过,复**所作是在保护这些百姓免于晋安国伤害。你可以恨,爹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恨,可能会导致无数人失去保护、遭遇不幸。” “所以,我就该放下恩怨,任由我爹枉死?”夏惟音凄然冷笑,“纵使他曾对我不屑一顾,可是在他去世前,是真的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与无情无义之人有何区别?” 面对夏惟音的执拗,夏青平似是早就料到,并没有过多争辩,只是笑笑,抬手推开小屋破旧木门。 “不开心的事暂且不提。来,惟音,进来看看,这就是你娘生下你的地方。” 夏惟音适时闭嘴,待双眼适应突然暗下的视线后,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尽管屋子里满是灰尘,却仍保持着十多年前原样,摆放整齐的桌椅,浆洗干净的长袍,屋子中央还有一支竹篾编成的摇篮。 夏青平轻轻推了下摇篮,摇篮还能动,只是摇摆的时候会发出吱嘎吱嘎艰涩声响,仿佛在诉说已经被尘埃掩埋的过去。 夏惟音停住摇篮,指尖抚过满是灰尘的竹条。 她不过来到这个世间两年左右,就已经经历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那些身陷两国之争里的人们,如夏青平,如夏德,如楚阳关,如墨妄尘……他们漫长人生是怎么走过来的?又有多少欢愁藏匿其中? 夏惟音忽然发觉,她居然对墨妄尘的过去一无所知。 就好像,她之前根本没想过,在她眼中代表着安宁与盛世的晋安国,竟会给一个原本同样和平的国家带来如此可怕灾难。 “妄尘……他小时候也受过苦吗?”目光望着落满尘埃的屋子,夏惟音茫然问道。 “他吃的苦头比谁都多。那年我和楚太傅受皇上、皇后所托,带着几位皇子趁乱出逃,当时几位皇子是眼睁睁看着皇上、皇后自刎殉国的,也包括小尘。那之后他跟着楚太傅东奔西走,看百姓流离失所,听复**惨重伤亡,每天都在与生死打交道,没有人比他更苦,也没有人比他更坚强。” 夏惟音忽然笑笑,说不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墨妄尘。 那样坚强的他,在墓穴时无声地选择了放弃一切陪着她安睡,即便最终他们没能做一对儿亡命鸳鸯,却足以证明许多东西。 在他心里,她比复国大业更加重要。 或者该说,复国,是束缚着墨妄尘不得自由的牢笼。 只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能帮他复国?还是能让两国之争消弭?又或者,能够抚平所有人心头的痛与恨? “走吧,爹,我有些不舒服。”深吸口气,夏惟音转身离开屋子,重新回到阳光之下,身子仍旧止不住颤抖。 夏青平快步追上去,将披风仔细披在她身上。 忽地,夏惟音转身,紧紧抱住夏青平,像个迷路的小女孩儿一样紧贴父亲胸口,汲取着只属于亲人之间的温暖。 闭上眼,夏惟音呢喃如丝。 “给我些时间,爹。我会说服自己放弃报仇……我不想做个罪人,也不想让他为难,只要给我些时间……” 夏青平有些愣怔,而后反应过来,镌刻着无数沧桑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慈祥笑容。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浩劫 中州习俗,五月既为毒月,端午是九毒日之首,因此每到端午节时,中州百姓都有喝雄黄酒、插艾草等避邪驱毒的习惯。 不过,这些风俗仅限于和平年代,当烽烟摧毁了太平盛世,当家国已经破败凋敝时,一切节日都被遗忘在脑后。 马前镇是颖阑土地上比较大的城镇之一,因着位处颖阑国、晋安国、司平国、祁国四国联通的驿路上,过去百余年里曾是最繁荣的商贸地,有着“黄金珠城”之称。 然而在颖阑国亡国十六年后,此处有的不再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而是满街形容枯槁的流民,即便是在端午节这样的节日里,依然死气沉沉。 长街凋敝,景象萧索,所见之处皆是逃避战乱的灾民。那些灾民大多衣不蔽体、瘦骨嶙峋,也不知多少顿没吃过干粮,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麻木而无光的,就如同他们对未来的绝望。 夏青平不是什么富豪,夏惟音更没有金钱来源,莫思归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却也不是随身带着取之不尽银票钱财的,出手相助并不能没有限度。 又何况,这一路上三人已经散去大半金银铜板换成粮食救济贫困百姓。 从一百多里地外城镇买来的馒头干粮只剩下最后一块,夏惟音抹了把汗,看看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街”,心中隐隐发寒。 马前镇的流民足有一万二千余人,而这只是彭州的一隅,彭州之外,原属于颖阑国国土并且遭受战火洗劫的还有其他六个州,整个颖阑国有多少身处水深火热的流民百姓,简直难以想象。 一声啼哭惊醒了夏惟音的怅然,循声望去,破败石阶上,一家五口正紧挨在一起,一个母亲身边偎依三个孩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儿。 那位母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面庞也因风吹日晒又黑又皱,根本看不出年纪;那双为了子女勉强还存留一线希望的眼眸,此时正四处搜索,寻找任何能够给孩子裹腹的食物。 可是,除了同样奄奄一息的灾民外,附近就只有发臭的死尸。 孩子越哭越大声,喉咙却变得沙哑,母亲无计可施,看看身边三个眼巴巴看着她的子女,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场景,自是令人心酸。 然而周围都是心已经破碎的流民,都是绝望之中拼命挣扎的人,谁,还会在意这哭声呢? 夏惟音低头看看手中干粮,很想以此来拯救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可是她也明白,那孩子是吃不下这种东西的,他需要的是奶水,是只有母亲才能给与的特殊食物。 “莫老板,马车上还有米面吗?哪怕是碎米也好,只要能煮一碗半碗的粥,那孩子--” 夏惟音刚回头询问,却见莫思归露出一丝惊诧神情,眼神忽而黯了一下,示意她看向那一家五口。 回头看去,夏惟音呆住。 走投无路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启示,忽然停止哭泣,毅然决然咬破手指,将一滴滴热血挤进婴儿嘴里。 滚热的血有着腥甜味道,吞进去也许算不得美味,然而饥饿许久的婴儿突然得到这血的喂养,求生本能让他紧紧抱住母亲的手,用力吮吸红而黏稠的生命之源。 莫思归扭头看向别处,似是不忍多瞧一眼,夏惟音垂下的手传来阵阵疼痛,仿佛那婴儿吮吸的,是她指上伤口。 “为了活下去,做出什么举动都不足为奇。”身后,夏青平声音淡淡传来,没有丝毫惊讶。 夏惟音低头看看手中发硬的干粮,没有去打扰看着露出满足神情的孩子温柔微笑的那位母亲,招招手,唤来母亲身边紧紧依偎的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个子很矮,像母亲一样瘦弱。或许是因为还不懂得饥饿与死亡意味着什么,不懂得世事有多艰辛,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比其他人更多几分光泽。 “来,拿着。”夏惟音蹲下,将干粮塞到小女孩手中,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谢谢姐姐。”看见干粮,小女孩眼睛一亮,甜甜道了一声谢。 不过,小女孩没有马上吃掉干粮,而是转身哒哒哒跑开,回到母亲身边,将干粮塞到母亲怀里。那位母亲有些惊讶,与小女孩交谈几句,而后向夏惟音往来,轻轻颌首表示感谢。 夏惟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回应,索性装作没看见。 “人数比预料的多太多,就算再运来两车干粮也不够用。”莫思归叹口气,掂了掂已经发空的钱袋苦笑,“早知道应该多带些银票出来才对。” 夏青平摇头:“带了也没用。颖阑国只剩下被晋安国掌控的土地,官府也好、商铺也罢,都处于瘫痪状态,拿着银票也没地方换。越靠近帝都流民越多,马前镇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救济不过来的。” “四五年前我来过彭州,那时虽然也有流民涌入,但至少有行善的富户愿意接济,可现在……不过几年罢了,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脚所踏之处是曾经辉煌无比的颖阑国土地。” 莫思归的感慨带着些惋惜味道,那是从旁观者角度发出的叹息,而夏青平身为颖阑遗民,感受中自然多了些酸楚悲痛,即便不说,那双眼里的沉痛却是分明可见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不远处,得到恩惠的小女孩忽然跑了回来,伸出沾满灰尘的小手递向夏惟音,枯瘦的手掌中躺着一颗天目石。 “我娘说,不能白白拿人家东西。我的小石头给姐姐,等以后我有好吃的了,再用好吃的换回小石头,行吗?”小女孩瓮声瓮气,一派天真。 夏惟音的心一痛,似是有成千上万的针扎在最柔软之处。 接过那颗朴实无华的天目石,夏惟音再次蹲下,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灰尘,柔声道:“行啊,这小石头姐姐会一直收着,等你有好吃的了再来换。喏,咱们拉钩,谁都不许耍赖,好不好?” 小女孩起初还有些紧张,听到夏惟音的回答,马上露出欣喜神情,用力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指与夏惟音勾在一起。 夏惟音抱了下小女孩。 瘦,瘦得可怕,仿佛身上只剩下骨头。 待小女孩开心跑回母亲身边,夏惟音才收起笑容,深吸口气缓缓转身:“颖阑国灭亡后,晋安国没有派人过来接管吗?就任由这些百姓流离失所?” 莫思归耸肩:“晋安国土地只有颖阑国一半大小,人口还不到颖阑国的三成,本来就是地广人稀,哪有那么多精力派人来管理?当年先帝出兵侵占并瓦解颖阑皇权,不过是想一展威风证明晋安国的强盛,根本就没有把颖阑国纳入晋安国管理范围的打算。” “可笑我颖阑人口众多、地域广阔,在敌人杀来时竟毫无还手之力,开战不到一年就迅速亡国……”夏青平笑意苍凉,“晋安国随随便便一打,颖阑国就亡了,没人管、没人理,就只有那些匪兵偶尔会来上一趟。” 夏惟音眉头一皱:“什么匪兵?晋安国的?” “就是负责不定期在颖阑土地上巡逻的晋安国士兵,每个州郡大概有三五百人,平日里在郡府生活,缺粮、缺乐子了才会到城镇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巧了,看来今天你就能见识到,匪兵是个什么东西。” 话说一半,夏青平口风陡然一转,眯起眼眸冷冷看向马前镇城门。 坐在地上的流民纷纷起身,一脸惊慌往两边散去,拼命把年轻女子和孩子藏起或是挡在身后,一阵阵低声提醒如潮水般扩散而来。 “快!快藏好!匪兵来了!” 被饥饿与疲惫困扰的流民一听匪兵二字纷纷色变,夏惟音不由多了几分好奇,还没等多看几眼,忽然被人拉到一排排男人组成的人墙之后。 夏惟音讶然回头,拉扯她的竟是刚刚那位母亲。 “藏好,你这模样的姑娘,会被匪兵带走。” 及至那位母亲开口,夏惟音才从她清脆嗓音里听出,那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母亲。 夏惟音一行三人衣衫整齐干净十分显眼,为避免匪兵发现,不得不往人群最后缩去;有那年轻母亲帮忙说话,流民们倒也不介意帮他们遮挡。 随着匪兵走近,流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个个躬起身低着头,如同一樽樽风化的雕塑。 夏惟音披上年轻母亲塞给她的破烂斗篷,透过人群望向那群骑马而来的匪兵。 如夏青平所说,那些人根本称不上士兵,神情举止与流氓没什么两样--仗着饭吃得饱力气足,腰上还挎着陌刀,匪兵们面对流民一副趾高气扬模样,动不动就踢一脚、捅一下,看着流民畏惧惊慌眼神以此为乐。 夏惟音眉头紧皱,很难相信这是晋安国的士兵,与她之前所见那些谨守军纪的士兵完全不同。 四十多个匪兵零零散散骑马走在流民中央,大概是对没有任何看上眼的东西或女子感到不满,时而撇嘴交谈,时而朝流民们骂上一两句。 拉成长长一条线的匪兵队伍总算悉数通过,摆脱危险的流民们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的匪兵身上突然掉下一样东西,立刻吸引了流民们视线。 那是一块肉,烤熟后风干的牛肉。 在被饥饿折磨得快要疯掉的流民眼中,那便是活下去的希望。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少年郎 被难以忍受的饥饿折磨时,一块肉无疑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诱惑,尽管匪兵还没有走远,仍有饥饿难耐的流民目光发直,向那块肉干扑去。 “别过去――”夏惟音失声惊呼。 与那些被饥饿摧毁心智的流民不同,她还保持着清醒与理智,所以才能立刻想到,那么珍贵的一块肉不可能是匪兵“不小心”掉落的,比起巧合,显然更像是个陷阱。 然而哄抢肉干的流民们谁也没理会她的制止,四五个体格还算健壮的流民率先冲到肉干前,齐齐伸手抓去。 “呦呵,胆子不小啊,爷的东西你们也敢偷?” 所有流民几乎都为那块肉干疯狂时,刚刚走过的匪兵突然调头回来,走在最后的一个满脸狞笑,故意做出凶相。 夏惟音的心一凉。 那肉干果然是匪兵故意丢下来的,为的就是让流民们哄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借口流民偷了他的东西妄加惩罚,为自己寻一份乐趣。 这些受苦受罪的颖阑国流民,于匪兵而言,不过是取乐工具罢了。 发现匪兵折返,流民们惊慌四窜,无奈人终归比不过马,赤手空拳的也抵不过腰间挎刀的,不过几声吆喝怒骂,很快流民们就被匪兵赶回原位。 “偷东西,还是偷老子的东西,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匪兵骑在马上,用陌刀在抢肉干的几个男人身上捅来捅去。 “军爷开恩啊!他是一时糊涂才得罪了军爷!军爷饶命!” “求军爷网开一面,我们当家的饿昏了头才会做这种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看自家亲人有危险,几个妇女和老人挤出人群,跪在匪兵面前拼命磕头,泪流满面哭着求饶。 求饶自然是没用的。 匪兵们互相使个眼色,不怀好意打量那几个妇女,其中一个匪兵突然跳下马,猛地把其中较为年轻白净的妇女拉出人群。 “嘿,小娘们儿,挺会躲啊,跟爷玩藏猫猫呢,是吗?”匪兵不顾那妇女惊惶哭喊,强行将其搂在怀中,满是硬茧的手指在那妇女脸上恣意剐蹭。 那女子吓坏了,不停哭喊挣扎,身后丈夫听得肝肠寸断、怒发冲冠,一咬牙,抓起地上的石块就朝匪兵冲去。 不等男人冲到匪兵面前,早有其他匪兵等候多时,拔出陌刀无情刺去,瞬间穿透男人胸口。 “当家的!当家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满面怒容向后倒去,至死都闭不上眼,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其他妇孺也吓得不轻,纷纷惨白了脸色后退,悄悄向死不瞑目的男人投去同情目光。 “娘的,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亡国的狗奴才……也不撒泡尿照照,没爷爷们关照着,你们能活到今天吗?” 匪兵兀自骂骂咧咧,一手扯着已经哭得浑身无力的妇女,一手抓住马鞍打算上马。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呼声,一道小小身影冲出人群,径直扑到匪兵腿上。 “坏蛋!你放开阿满姑姑!大坏蛋!” 扑到匪兵腿上的小男孩儿只有十岁不到,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树枝一段削得十分尖锐,一下就穿透衣衫深深插进了匪兵皮肉里,登时血流如注。 匪兵吃痛,下意识松开手,那女子跌坐到地面;小男孩儿狠狠踢了匪兵一脚,飞快转身去拉扯那妇女:“阿满姑姑!快走!快走啊!” 那妇女刚刚失去丈夫,一颗心都被绝望占据,哪里还想得起逃跑?任凭小男孩儿怎么拉扯,她都只是在那里嘶哑哭泣,动也不动。 小男孩儿非常执拗,对那妇女不离不弃,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往后拉扯,小脸憋得通红。周围流民看着不忍,有的低声劝那妇女赶紧离开,别让小男孩儿跟着受牵连,也有劝小男孩儿放手独自逃跑的。 拉扯间,其他匪兵匆匆围了上来,两个人去查看受伤匪兵的情况,其他约十几个,将小男孩儿和妇女团团围住。 “小狗崽子,又是你!上次丢石头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奶奶的,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那些匪兵似乎与小男孩儿早有恩怨,隐约还有几分忌惮,明明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孩子,却都抽出陌刀,虎视眈眈缩小包围圈。 “王八蛋,呸!”小男孩儿不卑不亢、毫无畏惧,一口口水吐到匪兵身上,两只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里写满与年纪不相符的勇敢,毅然挺起胸膛保护到妇女身前。 匪兵怒极反笑,眯起眼高举陌刀:“骂,你继续骂。老子这就剁了你的双手双脚,再用麻绳把你这张狗嘴缝上,倒吊城门暴晒三天,到时候看你还骂不骂得出来!” “你来啊!大坏蛋!晋安国都是大坏蛋!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 “呸!兔崽子,等死吧你!” 那些匪兵才不管什么孩子还是大人,陌刀一提,猛地刺下,瞄准的正是那小男孩儿心口。 备受欺压的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看那孩子多半躲不过这一劫,纷纷背过身或闭起眼,不忍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然而,预料中男孩儿的惨叫声并没有传来,倒是那匪兵一声变了调的哀嚎,而后是扑通扑通几声闷响。 “狗仗人势,死不足惜。” 冷冷一声嘲讽,夏青平丢下手中染血陌刀,在流民惊诧激动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迎向那群匪兵。 “还有谁想死的,尽管过来。” 刚才匪兵落刀的那一刹,夏青平推开忍不住想要挺身而出的夏惟音,先一步救下小男孩儿,不过三五个动作,就把旁边十来个费并全部撂倒。 别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匪兵,就连夏惟音也被这利落招式与磅礴气势震慑住了。 她的功夫是墨妄尘教授的,而墨妄尘自幼师从夏青平习武,三人是很奇妙的师徒关系;墨妄尘的功夫强到什么地步,她自然是知道的,除了裴挽和贺兰阙外,墨妄尘还不曾输给过别人;然而,那墨妄尘与夏青平的功夫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这就是颖阑国最年轻太子少师的实力? 夏惟音惊愕不已,向匪兵们看去,显然匪兵们比她更加意外,满脸都是惊恐。 凭一己之力眨眼间令十余人毙命,他们有理由相信,如果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想做的话,完全能够将他们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你、你是什么人?你别过来啊!不然、不然……不然我杀了他们!”如惊弓之鸟的匪兵们随手抓住身边流民,横过陌刀相威胁。 夏青平面不改色,冷冷斜睨:“再有任何一个颖阑百姓受伤,我就让你们全部陪葬。滚回去告诉陈世杰,夏某十日内会去取他狗头,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听出夏青平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剩下的匪兵长松口气,抹了把额上冷汗,连滚带爬爬到马背上,连同伴的尸体都不顾,落荒而逃。 短暂时间内经历了恐慌与震惊的街道,一时陷入呼吸可闻的寂静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的口,一下子打破了流民们的沉默,爆发出阵阵热烈欢呼。 “夏大人!是夏大人啊!复**回来了!夏大人带复**回来救我们了!” 夏青平没有解释,回头朝人群中的夏惟音苦笑。 复**离马前镇十万八千里呢,如今在这里的,就只有他们父女加上莫思归三人。 不过并没有解释的必要,看着那些百姓忽然恢复光泽与希望的眼眸,夏青平宁愿说一次谎――夏惟音亦是如此。 那些百姓的微末希望,如果被他们亲手熄灭,那定是要遭天谴的大罪。 夏青平在颖阑国似乎有着极大名气,那些百姓只凭他自成一句“夏某”就猜到他的身份,很快将他团团围住问东问西。夏惟音见失去丈夫的妇人还在悲恸哭嚎,过去安慰了几句,而后伸手拉住想要悄悄离开的小男孩儿。 “你很勇敢。叫什么名字?”递上干净汗巾给小男孩擦了擦脸,夏惟音柔声问道。 小男孩儿接过汗巾看了看,摇摇头,塞还给夏惟音:“我不用,会弄脏的。我娘活着时候叫我石头,爹死得早,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 听语气和遣词造句,小男孩与普通流民似乎不大相同,胆子也大上许多,夏惟音多了几分好奇:“你是哪里人?家人呢,一个都没有了吗?” 小男孩儿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犹豫少顷,踮起脚看看被众人包围的夏青平,而后才低声道:“那个人,真的是太子少师夏大人?” 夏惟音点点头。 “还真有人在啊……”像个成年人一样发出声感慨后,小男孩儿放松许多,撇了撇嘴,“那……那我对你说的,你要告诉夏大人,但是不许告诉别人。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没想到小男孩居然做起了约定,夏惟音苦笑不得,也只能用力点头应承。 “好吧,那我告诉你。” 小男孩儿忽地拉扯夏惟音衣袖让她躬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你就这样告诉夏大人――我们家住在凤落城,我爹叫贺兰择,和夏大人一起当过大官;我还有个叔叔叫贺兰阙,是带领复**那位皇子殿下的师兄!”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皇后名头的用处 “皇上,根据南边最新传回的消息,大概的进军路线已经能够定下来了。” 一声轻咳打断萧君眠恍惚失神,而后几位武将开始自顾自喋喋不休,似是想趁萧君眠难得的短暂休息时间,把所有计划打算一股脑塞进他的脑子里。 揉了揉眉心,萧君眠没有太在意,打起精神仔细聆听几位将军的计划。 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偶尔出神,也习惯了被人打扰,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与身为太子有着很大不同,在强烈思念和痛苦之外,他必须做好一个君王。 “我们在大天足山发现了复**秘密通道,是在偏僻山上穿凿出来的,前后几段总长四十余里,可走人马,小一些的辎重车也能通过。” “以前戍边军吃过几次亏,都是因为复**神出鬼没、难以防备,看来,他们就是从这条密道悄悄摸进来的。” “皇上,大天足山是晋安国与颖阑地域的分界处。目前朝廷尚没有远距离出征的能力,如果想全歼复**,那么就得把战局控制在大天足山上,一旦复**逃出大天足山,我军优势可就没有了。” 萧君眠凝眉沉思。 大天足山他去过,那是御龙山余脉的一部分,山势高陡险峻不说,还十分难行--因着地势较高,大天足山到半山腰时就很难往上走了,上面都是厚厚的积雪,终年不化。 “安将军,那条密道在大天足山什么位置?什么高度?” “回皇上,在大天足山滚马岭和双羊岭中间,雪线以上。”安将军顿了一下,面露难色,“末将和邓江军、莫将军商量过,那条密道穿山而过,狭窄险峻,不太适合我军大部队穿行,所以要一举歼灭乱贼,还是先把他们引到我国境内更方便。” 萧君眠摇摇头:“将复**尽数引来的可能微乎其微。那边的首领绝对不是个傻子,孤注一掷这种事他们不会做,否则也不至于与我军持续鏖战十余年。另外,大天足山附近还有不少村镇,里面也许有未离开的百姓,在外面开战势必会连累到他们。”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各自无声苦笑一下。 自从登临地位,萧君眠连过去仅剩的一点“软弱”也彻底抛弃了,起初激进派朝臣还担心会不会因为他过度重视百姓安危导致束手束脚,后来几次事件中,萧君眠都体现了绝对的理智,把握长远大局和百姓小利益十分准确。 譬如用半城百姓的性命换一整座关隘的固若金汤。 譬如牺牲几个人质将几个负隅顽抗的复**剿杀。 又譬如…… 总之,在朝臣们心中,如今的萧君眠是当之无愧的“明君”,在衡量利弊时,是会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的。 那么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的明君,怎么突然在意起大天足山附近百姓的死活了?难道彻底铲除复**不是最重要的吗? 答案,在场几个朝臣心中都有数。 无非又是为了那个空挂着皇后名号的女人,夏惟音。 果不其然,萧君眠马上自言自语起来:“昨天的消息还说么找到惟音和莫思归,按他们原来路途方向,很有可能就在大天足山附近几处城镇。那边最好不要有太大动静,她不喜欢看见打仗。” 几位大臣的苦笑愈发无奈:“皇上,不在大天足山附近,那就只能穿过或者绕过大天足山,潜进颖阑地域内部了,这对我军交战极大不利啊!再说,皇后娘娘和莫老板失去行踪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可能已经离开那附近去往别处,还请皇上三思。” “不行,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也绝不会拿惟音的安全冒险。”萧君眠果断回绝,长眉微沉,“惟音的安危要有保障,复**也必须一举歼灭。既然在大天足山附近不便开战,那就索性把交锋地点直接定在大天足山上,让那些复**插翅难飞!” 众武官齐齐愣住,皆是不可思议神色。 “这……我军还没有在山上开战的先例啊!” “雪山难行,我军将士根本吃不消,怎么能战斗呢?!” “那些乱贼东跑西窜,早就习惯了钻山爬坡,咱们的士兵可不行,这一交手必占劣势,未免太划不来!” “除此之外,要把辎重运上山也是个问题,军资负担会成倍加增……” 议论声又起,几乎全部都是反对的声音。 萧君眠不耐烦挥手打断:“缺钱,朕自会调动;缺人手,那就向四方戍边军和地方军征用;缺胆子的,要不要朕亲征给你们打头阵?” “皇上龙体金贵,万万不可啊!皇上保重――” 这么大的战役,又是极其危险的地方,萧君眠真御驾亲征的话,谁能保证他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几个大臣惊慌失色连忙跪下,谁也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一件重要决策就这么独断做出,在一众朝臣都被轰走后,萧君眠换上常服叫来方毓,将一坛酒塞进方毓怀中。 “走,去找贺兰聊聊天。” 方毓点头,脸上不情愿一闪而过,萧君眠并未发觉。 他始终认为,既然方毓是贺兰阙曾经照料长大的少年,那么也就算是贺兰阙的亲人了,生前他无法给贺兰阙什么,那么至少在他死后,能够让他多看看自己的亲人。 似乎所有人都这么一厢情愿以为,贺兰阙早没有血脉至亲在世。 包括夏青平。 “你是贺兰择的孩子?像,这眉眼确实像他。” 看着眼前处处透着聪慧的男孩儿,夏青平显出一丝激动,末了,却又发出沉沉一声叹息。 “怎么,你爹他……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 石头在夏青平面前十分礼貌:“有几年了。那时我太小,记不得爹爹的事情,后来听我娘说,我爹是被晋安国那些坏蛋带走的,没几天尸首就被挂在了城头上。我娘带着我离开了凤落城,本来想回戎州老家的,结果我娘病死在了半路上,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阿满姑姑,我就跟着阿满姑姑一路讨饭到了这里。” 失去丈夫的阿满哭成个泪人,看样子受了不小刺激,以后能不能恢复还难说。夏惟音把石头领导夏青平面前后,颇有几分想要带石头一起走的意思。 毕竟,这孩子是贺兰阙的亲人。 夏青平因着老友的噩耗有些怅然,过了半晌才摸摸石头的头,轻道:“石头,爷爷带你到别的地方去吧,这里待不住了。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石头摇头,挺起胸脯大声道:“夏爷爷,我要去找复**,你带我去吧!我要上战场,我要为爹娘和阿满姑丈报仇!” 夏青平没有回答,微微抬头,意味深长看了夏惟音一眼。 夏惟音避开,又朝散开的流民望去。 阿满男人的尸骨还躺在冰冷地面上,只有一席破棉絮勉强盖住;那块用阿满男人性命的肉干被公平分成了几份,几家最瘦弱的孩子正在拼命啃食,其他人则眼巴巴望着,又或者回复到之前状态,或躺或坐,等待死亡。 这就是他的臣民吗? 这就是他想要改变的残酷现状吗? 夏惟音感到脚下有些烫,她不知道这片大地是不是愿意接纳她,为她这个来自晋安国,怀抱着向楚阳关复仇的半个同胞。 “惟音,你和莫老板回车上去,带上石头。我得尽快把马前镇的流民疏散,让他们往凤落城去向复**求助。” 夏青平踢开地上染血陌刀,眉头拧成一团。 “那些匪兵的首领叫宋世杰,是晋安国东陲戍边军副将宋世松的弟弟,最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一定会带人来这里屠杀无辜百姓。这人,我必须亲自走一趟除掉。” 轻轻牵起石头的手,夏惟音拉住起身欲行的夏青平,提出突兀要求:“爹,我想回晋安国,去和萧君眠谈一谈。” 夏青平愣住,陡然转身:“傻丫头,你又妄想什么呢?好不容易才从那牢笼中逃出来,你又要自投罗网吗?” “就算明知是火坑也得跳,不然死的,将会是更多无辜百姓。”夏惟音斩钉截铁,毫不退让。 稍作沉思后,夏青平道:“你想劝服萧君眠?” “因为某件事情,他恨颖阑国,恨所有流着颖阑族血脉的人,但他的恨并不绝对,否则也不会因为贺兰的死那么痛苦。我想,在他心底应该还留着宽恕,我会竭力让他明白,并不是所有颖阑族人都生着恶骨,那些无辜百姓和晋安国臣民一样,都会为了生存与死亡而痛苦、欢乐。” 夏青平依旧摇头:“这太冒险了,万一你没说服他呢?有考虑过后果吗?上次就是他囚禁了你,间接害死了夏德啊!” 夏惟音笑笑,有些寂寥,更多的则是胸有成竹。 “那就要看是他更固执,还是我更固执了。一次说不通,还可以第二次、第三次,我会不停去劝,直到他同意为止,反正时间有的是,他也不会伤害我--爹爹别忘了,尽管没什么大用,可我终归是他亲口册封的晋安国皇后。”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错 从前一年冬天开始,晋安国边陲线一带的战火就没有停息过,复**几处较大据点接二连三遭到晋安国“奇行军”的突然袭击,损失惨重,难以计数。 复**一人一马、一锅一瓢都是楚阳关的心血凝结,听闻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队伍惨遭剿灭自然心急如焚,接连数月都奔波在不同据点之间,凭借自己老辣战术与奇行军周旋着。 只不过,他年纪毕竟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陪伴多年的属下十分担忧:“楚爷,您这么东奔西跑不行啊,还是把楚大人或者少主叫来吧,至少能分担些。” “不行,大本营必须留人驻守。”楚阳关坚决反对。 “大本营是要有人驻守,可是不需要那么多啊!楚大人说少主已经找到,而且并无大碍,那么让楚大人和少主之一留在大本营不就行了吗?只调一个人来--” “闭嘴吧,别烦我。” 楚阳关有些烦躁,揉搓的胡须里又多了几分白,想了想,自己主动抱怨起来。 “你也不想想,妄尘死里逃生,虽说捡了一条命回来,但终归有伤在身,少不得要休养一段时间。楚逸和景缨那丫头现在是如胶似漆,也不便把他们拆开。老夫是不中用了,可也不至于连这点奔波都受不起,就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再多缓口气吧,过段时间啊……过段时间,他们就算想休息也休息不成了。” 属下愣了愣。 楚阳关很少会说这么一长串话,而且也从没表现出对那几个晚辈的关心,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闷坐半晌,楚阳关掏出烟锅点上,眯起眼:“庞干,情势大不如前了。如今萧君眠当了晋安国皇帝,那小子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我们,我看,差不到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啊,现在吗?”庞干呆了呆,倒吸口气,“楚爷,其实从咱们出发开始,我就有个问题一直徘徊在心里――来之前楚爷您说只是到各处据点走走看看,可是这些日子您把所有据点的兵力都集中起来,莫非是……” 楚阳关哑笑一声:“是什么?老夫做得已经很明显了吧?别说你看出来,就连底下那些小兵蛋子也都知道啊!” “果然,楚爷想集中兵力大干一场,就是所谓的决战吧?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决战不带上少主?是怕少主受伤吗?” “妄尘自幼跟着我出生入死,他早就有与颖阑国同生共死的觉悟,他不会怕受伤,我也不怕他受伤。”用力吸口烟锅,楚阳关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才幽幽道,“但他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必须活着。” 庞干望着愿望渐渐落下的夕阳出神,若有所思:“这样啊……说到底,楚爷还是心疼少主的,只是放在心底不肯说出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楚阳关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依旧握着那支老烟锅,难以揣测的目光遥遥望向大天足山方向。 决战之地,他早已选好。 此时的夏惟音正在马车里颠簸着,身边的夏青平换成了小石头,驾车的人仍是莫思归。 “夏婶婶,你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和几人混熟后,小石头开始暴露顽猴本性,上蹿下跳没个消停,特别是对夏惟音高高隆起的肚子充满好奇。 夏惟音笑笑,却已不似前段时间那样失落,多了几分坦然:“还不知道,大概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石头,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石头挠头,愣头愣脑道:“还是小妹妹好。小妹妹不用被拉去做苦力,张漂亮些长大后就能去别人家生活,就不怕挨饿受苦了。夏婶婶,你以后还会生小妹妹吗?” 夏惟音一愣,不等回答,马车外传来爽朗笑声:“一个小妹妹哪够啊?小石头,你多哄哄夏婶婶,她一高兴能生好多弟弟妹妹呢!” “真的?”小石头来了精神,蹲坐在长凳上,双眼奕奕发亮,“夏婶婶,夏婶婶!你会不会给皇子殿下生很多小皇子啊?那、那我以后就做小皇子的护卫好不好?我会努力跟夏爷爷学武功的,我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比夏爷爷更厉害!” 一提到墨妄尘,夏惟音的表情变的有些不自然。 撇开恩怨不谈,发生这些事情之后要如何才能继续和他在一起,她还没有仔细考虑,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太多矛盾之处。 喜欢,或者深爱,并不等于相守。 夏青平独自去收拾率领匪兵的宋世杰,让莫思归和夏惟音疏散马前镇的流民后先行离开,夏惟音对颖阑国地域不熟,也只能漫无目的往南边缓慢,一边等待夏青平赶来汇合。 马车驶了一整天,小石头渐渐坐不住,接连打哈欠:“夏婶婶,我们要去哪里啊?这也不是去凤落城的方向嘛!” “你知道复**在哪里?”夏惟音饶有兴致。 小石头一挺胸脯,骄傲道:“当然知道!别看我小,我知道的可多呢!平时那些叔叔伯伯谈论起复**时,有很多消息可以搜集。我不光知道复**大本营在凤落城,还知道他们的首领是楚太傅,就连复**通向晋安国的密道我都知道!” “密道?”夏惟音眼眸一亮,“复**去晋安国,都是从这条密道走的吗?” “对啊,那是楚太傅带人挖出来的密道,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呢。就在夏婶婶你们来之前,楚太傅还带人从这附近经过,据说是要通过密道去晋安国大坏人。只可惜那时阿满姑姑不让我走,不然我就去投奔楚太傅了。” 小石头还在为之前的遗憾喋喋不休,夏惟音却从他的话中得到了某种启示,陷入深深思索中。 楚逸说,楚阳关不得不放下寻找墨妄尘的事赶往南边,是因为晋安国戍边军打了过来;那么换个角度想,这次楚阳关经由马前镇附近改道而行,是不是也为了去迎战晋安国戍边军呢? 能让楚阳关亲自迎战的,必定是很强的一队人马,很可能是戍边军主力,届时双方必定都有大量伤亡。 有人死,夏惟音自然不希望看到,然而比这更重要的是,如果那真是戍边军主力队伍,那么她就可以跟随这支队伍一起回去见萧君眠了,并且很有可能,她可以凭借皇后的身份化解这一场厮杀。 夏惟音深吸口气,摸了摸石头脑袋:“石头,你知道那条密道具体位置么?” “知道啊,娘带着我离开老家时还有几个军爷护送我们,那些军爷把路线都告诉我了,还说如果遇到危险就往那边跑,那边常年有驻守的复**士兵。” 听了石头的话,夏惟音更加坚定,马上撩开车帘:“莫老板,接下来的路线交给石头指引吧,我们去找晋安国戍边军。” 夏惟音和石头的回话,莫思归在马车外听得一清二楚,也很明白夏惟音的计划,不由伸个懒腰放慢速度:“没关系吗?三小姐?在找到戍边军之前,有很大可能会与楚太傅再见面吧?” “无所谓,我答应过爹,不会现在找他报仇。”夏惟音笑笑,云淡风轻,“我的爱恨恩怨再怎么重要,终归比不过成千上万条人命。若是我一意孤行导致颖阑彻底沦陷,那些因此而死的人,他们的家眷不是会一样对我恨之入骨吗?我不想背负那些罪孽。” 莫思归一耸肩:“随便,你开心就好。不过想好要怎么安置石头了吗?”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石头连忙探出头:“我吗?嗯……本来我想让夏爷爷带我去复**大营,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跟夏婶婶在一起,替皇子殿下保护夏婶婶!” 无可否认,石头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这一路上他总是在察言观色,时不时逗夏惟音开心。 贺兰阙年少时也这样吗? 虽说看上去有很大不同,但叔侄两个人的温柔,分毫不差。 想着想着,腹部突然疼了一下,夏惟音皱紧眉头靠在椅子上,手掌微凉。 “夏婶婶又不舒服了?”石头看过几次她这种神情,连忙从包袱里翻出几粒药丸送上,“喏,夏婶婶快吃药。” 夏惟音勉强笑笑,接过药丸一口吞掉,而后闭目小憩。 倘若没有那些不幸的事情发生,一个半月后应该就是孩子的预产期,然而她已经足有一个多月没感受过孩子活着的证明,因此不得不接受残酷事实--孩子胎死腹中,一个半月后,她产下的只会是个死婴。 “就这么没了呢……”苦笑一声,夏惟音自言自语,轻轻呢喃。 远在凤落城复**大本营的墨妄尘自然听不到她的寂然,这会儿正是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除了这些消息外,还有其他能确定的吗?萧君眠真的集结了晋安国所有兵力在大天足山?” 矮案前,墨妄尘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一般,一边手扶地图凝眉思索,一边从属下口中获得更多消息,再迅速做出决定。 几位负责收集消息的人答案很一致。 晋安国打算展开有史以来最强的清剿了。 危机面前,墨妄尘没有露出半点惊慌神色,反而勾起一抹从容浅笑,目光中闪着幽邃光芒。 “大天足山吗?的确是个不错的决战之地。如果萧君眠知道大天足山上的密道不过是个陷阱,我想他会气得破口大骂吧?不过……此战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大天足山,将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殊途 又一年热夏将至,宁静凉爽的寂林成了萧君眠最常去的地方,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青涩的少年。 贺兰阙并非皇族血脉,公开的墓地只能葬在宫外,然而在这片寂林内也有他一席之地,虽然只是个无名墓碑。 将贺兰阙尸骨移入寂林,是经过方毓同意才完成的。 “来,方毓,这是你贺兰舅舅最喜欢的酒。往年酿的不多,他总说喝不够,去年我让人多酿了十桶,可惜……”后半句话萧君眠没有说,歉意笑笑,“真是的,我又对你唠叨了。” “没事,方毓喜欢听皇上说贺兰舅舅的事。” 方毓机灵地倒满酒双手递给萧君眠,自己也捧了一碗,和萧君眠一左一右坐在无名墓碑两侧。 天色有些阴沉,酒有些烈,接连喝了三杯,方毓开始面红耳热。 “皇上对贺兰舅舅真好,贺兰舅舅地下有知,一定会感怀于皇上的恩情。” “恩情?如果真有恩情的话,那也是贺兰给予我的,没有他,也许我早死在一次次刺杀之下了。” 萧君眠长舒口气,懒懒躺在地上,微眯眼眸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似是在回忆,又似在讲故事。 “其实贺兰比我年纪大,那年我在灾荒之地遇到他时,他只剩一口气在。那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我本来最憎恨颖阑族人,可是看到他浑身是血向我伸出手,用那双特别澄净的眼睛看着我时,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无视他,只好把这个大朋友捡回了皇宫。” 后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感觉可笑,因此百般苛待贺兰阙,可贺兰阙却把他当做救命恩人,任劳任怨,甚至几次拼死保护他的安全。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慢慢地,我发现我离不开贺兰了,从小到大,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比那些兄弟还要亲近,可信。即便我还对颖阑怀有刻骨仇恨,唯有对他,只有毫无来由的信任。” 方毓也学着他模样躺下,尚且留着一丝稚嫩的脸颊红如晚霞:“也不是毫无来由吧?贺兰舅舅死心塌地跟着皇上,就算被族人咒骂也在所不惜,这样……嗯,这样彼此付出、彼此信任,真的很……唔,我说不清楚,反正我很羡慕贺兰舅舅。” “不要羡慕他,好人总是活不长久,所以上天才把他带走了。”萧君眠苦笑,嗓音有些沙哑,“方毓,是我害死了贺兰,你……你恨不恨我?” 方毓许久没有说话,翻了个身,背对萧君眠。 “如果是因为贺兰舅舅的死,我一点都不恨皇上,因为这是贺兰舅舅的心愿——保护皇上,为皇上的帝业扫除障碍,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方毓还只是个少年,偏偏这种有些生硬的少年嗓音,在萧君眠脑海里与很久之前的贺兰阙一刹重合。 遥远的记忆,呼啸而来。 “战争只会带来死亡和绝望,如果殿下能让战火息止,让颖阑大地上的百姓不再颠沛流离,我愿意用尽一生守护殿下平安。” “我不怕背负骂名,就算所有族人都骂我是叛徒也没关系,从今往后,我要效忠的对象就只有殿下。” “殿下怕黑吗?那……那我就守在门口,有我在,殿下就不要怕了。” “在我眼中,只有殿下能给中州这片大地和平,也只有殿下能担得起皇位。我会不惜一切铺好殿下通往帝位的道路,请殿下踩在上面,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彼时,贺兰阙也是个如方毓一样的少年,他则更加年轻,心怀抱负。 以及仇恨。 “我从没问过他过得好不好,累不累……”抬起手臂遮住视线,萧君眠长长叹息,“答应我,方毓,别像贺兰一样做傻事。比起那些微不足道东西,我更希望你,你们能活下去。痛苦和罪孽,也让我来背负一些吧。” “皇上。” 方毓突然叫了萧君眠一声,却是半天都没有下半句。萧君眠以为他醉了,索性也不追问,继续沉浸在对往事的追悔中。 直至风起,雨点落下,萧君眠想要离开时,方毓又突然开口。 “这次围剿复**,皇上不会亲征吧?” 萧君眠微微愣怔,少顷,起身揉了揉额角:“想过,但觉得没那个必要。我对调兵遣将并不擅长,本身也没什么功夫,连混乱中自保都做不到,贸然跑去亲征只会给众将士增加负担。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啊?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方毓连忙摆手,吞吞吐吐道,“那个……其实我是想……嗯……” 萧君眠哑然失笑:“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直说。” “好吧。”方毓缩成一团抱住膝盖,小声道,“其实是我想跟大军一起出征。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晋安国,从没去过颖阑地域。我……我很想到那附近看一看,看看所谓的故乡是个什么样子。” “颖阑国啊……我倒是有不少印象。颖阑地域是中州风景最美的地方,只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污秽不堪,卑鄙又丑陋可憎。” 那片大地山明水秀,那里曾是他向往的地方,可偏偏是在那里,他受尽非人折磨,还亲眼看妹妹死去。 萧君眠暗暗握紧拳头,的面容多了几分冰冷。 转眼,看见神情萧索的方毓,萧君眠的心又是一震,拳头缓缓松开。 再多怨恨,那里总归是方毓和贺兰阙的家乡。 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萧君眠故作轻松道:“想回去看看吗?也好,反正只要在军队后方,就算亲征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这个侍卫长在吗?过去那些年比这危险的状况不胜枚举,贺兰也都护着我平安过来了。” 萧君眠的体贴让方毓十分意外,困惑,又有几分犹豫不决。 “怎么了?”萧君眠好奇道。 “啊?啊,没、没怎么。”方毓连连摆手,露出一丝怅然和感慨糅合的奇怪表情,“只是觉得……皇上真的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萧君眠嗤笑:“听起来好像你以前认为我是个坏人一样。” 明显的玩笑话,方毓并没有笑,莫名变得沉默。 “我去跟乐瑶说几句话,你多陪陪贺兰吧,他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寂寞。”萧君眠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大步向不远处乐瑶的墓地走去。 方毓一直望着萧君眠背影,直到他坐到乐瑶墓边自说自话才收回视线。 “贺兰……”额头轻抵无字墓碑,方毓声音喑哑,“大人……贺兰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越来越不想这样,可是我不能背叛……” 贺兰阙的坟墓沉默无声,一如方毓房中镇纸下那张未来得及烧毁的字条。 字条上,是楚阳关苍劲笔迹。 引蛇出洞,擒贼擒王。 晋安国大军集结迅速而无声,不到一个月,所有人马就都在与大天足山所在郡县毗邻的瓮城集合完毕。然而就在这时,主将和三位副将听到了令他们猝不及防的惊人消息。 这次征剿乱贼的大战役,新帝萧君眠要亲征同行。 朝臣的反对根本无法阻止萧君眠的一意孤行,就算来自异域的霍洛河汗国在边陲上有所异动的消息也没能让萧君眠止步,仍旧带着一营的近侍跑去瓮城,还特地任用和贺兰阙一样备受争议的方毓为侍卫长,授予极高权力。 大军正式出征那天,萧君眠换上行动更加方便的劲装,一身红黑戎袍,头顶金冠,看上去威风凛凛,又不失与生俱来的儒雅之气。 临行前,他依旧不忘交代最要紧的事。 “如果有皇后的消息,立刻派人快马加鞭传来,不许有半刻耽误。” 然而萧君眠不知道的是,令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此时距离他只有几百里远,仅仅一山之隔。而当他率领大军赶到大天足山滚马岭和双羊岭中间,那条看似不起眼的密道时,夏惟音和莫思归等人,就在密道的另一端。 “有些奇怪,我们来的路上并没有看见任何复**士兵,也没发现有军队从这里走过的迹象,这里真的是密道入口吗?” 站在一座险峰上开凿除的洞口前,夏惟音犹豫不决。 那洞口幽邃狭窄,往里也不知道有多长,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按石头所说,密道附近应该有复**士兵看守才对,但别说是士兵了,他们一路走上来连个百姓流民都没看到,整个山峰上好像只有他们三个大活人,想打听都没处去问。 石头的态度倒是很坚决:“不会有错的!我娘说,我爹也是复**大官,所以那些军爷才会护送我们逃出家乡,他们不会对我说谎的!我猜……我猜一定是他们要保持隐蔽,所以都进山洞里了!” “如果是重要通道,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未免说不过去。”莫思归也有几分踌躇,看看夏惟音,轻道,“三小姐什么打算?要进去么?还是原路返回等待与夏大人汇合?” “上山时我看拉车的马匹都累不行了,大概没脚力在拉我们回去。” 夏惟音仰头看看寂静无声的高山,又回头看看那片沉默遭劫的大地,用力握了下石头的手。 “石头,怕吗?” 石头用力摇头:“不怕!夏婶婶去哪里,石头就去哪里!” 夏惟音淡淡浅笑,大步走向山洞。 “走吧,莫老板,遇不到楚阳关更好。反正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与萧君眠再见。”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大天足山的阴谋 奉良二年夏,晋安国突然发兵,大军从瓮城启程直奔大天足山一带,惊动了整个中州。 中州之外,与中州人有着截然不同容貌的霍洛河人也十分关注这一场战役。 “纳巴,你说说,为什么晋安国会突然攻打颖阑?一片已经亡国十余年没有人管理的土地,究竟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去掠夺的呢?” 高耸的白塔之上,一个麦色皮肤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远处连绵山脉。 中州之内,或许没有认识他的人,然而在霍洛河汗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即便是三岁的孩子也能张口说出他的名字。 呼连钦聿。 霍洛河汗国汉王呼连萨旗的长子,也是霍洛河汗国的皇储,被称为前后四百年最有治国才能的皇族。 呼连钦聿还很年轻,侍奉在他身后的则是个中年人,魁梧精壮,一双眼中写满忠诚与睿智。 “上次随商团去往中州查探,听说晋安国和颖阑的纷争一直没有休止过,最近两年闹得更是厉害,与晋安国的新帝萧君眠和复**那边的年轻领袖有很大关系。对了,还有人说,这两个人之间牵扯到一个女人,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 呼连钦聿轻笑,笑容里满是不屑:“又是美色误国吗?难怪了。像是颖阑那种拥有丰富物资却被荒弃之地,如今也的确没什么值得掠夺的,这种时候出兵未免太不合理。看来那个萧君眠也是个糊涂的国君,否则就不会去跟什么复**较劲儿了。” “王子太过小看复**,一旦遭遇上是要吃亏的。”纳巴摇头道,“无论是复**之前的领袖楚阳关也好,还是现在带领复**的那位皇子,甚至包括萧君眠和传闻中的女人,他们哪一个都不好惹。王子要吞并中州的话,早晚会与他们遇上,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 “是吗?听你说得我越来越期待那天了。”呼连钦聿耸下肩,龇起一排洁白牙齿,笑容明亮得如同天边朗日,“纳巴,我们也去中州玩一玩吧,怎么样?那片土地早晚都是我的,提前去看一看也不错。” 纳巴神色平静从容:“王子是想增加收藏品才对。” “咦,你居然看出来了。也好,这样也算是很重要的理由,父王应该不会反对。” 微微眯起眼,呼连钦聿那双碧绿眼眸显得妖冶神秘,如同唇角勾勒的笑容,难以捉摸。 “亲眼去见证一个盛世王朝的覆灭,难道不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霍洛河的野心,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清剿复**上的萧君眠毫无察觉,队列整齐的三军抵达大天足山山脉脚下时,他眼中只有作为一朝帝王的谨慎。 “皇上,那边就是密道入口,已经派重兵守死,最近并没有复**出没的迹象。”主将张元毕恭毕敬献上地势图,垂首道,“末将还派人在整个大天足山山脉布点,大概从上个月起,大天足山附近就不断有零零散散的复**出现,绝大多数都为探查而来,是而末将并没有打草惊蛇。” “做得好。” 简短赞扬后,萧君眠下马,在张元陪同下到附近走了一圈。 隔着大天足山,对面就是颖阑国旧土,方毓想去的地方。萧君眠站在原地许久,忽而撩起眉梢:“如果复**有什么动向,你能立刻发觉吗?” “当然。”张元自豪道,“整整一百六十九个布点彻底包围了大天足山,任他们从哪里潜入都会被发现。皇上请看,这是末将记录的这个月出入大天足山情况,这里——这是这个月月初的一伙,三个,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看起来像一家子人,不过绝不可能,肯定是复**那边的探子。” 看着记录工整的簿子,萧君眠满意点头:“很好。朕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你要把整支队伍都安排好,排列出无论是围剿还是分散都能灵活作用的队伍。三天后,朕会放出风声把复**那些乱贼都引到此处,要怎么歼灭他们就是你的任务了。” “末将领命!定不负皇上所托!” 方毓一直跟在萧君眠身边,闻言颇感纳闷:“皇上打算放什么消息出去?复**主力部队真的会来吗?” “只要墨妄尘还在,他一定会调动主力来这里。”萧君眠萧小,指了指自己额角,“为了我这颗人头,他绝对会来的,我坚信。” 方毓倒吸口气,瞪大眼睛:“皇上要把亲征的消息放出去?!” “还有别的办法吗?也只有我的分量,才足以让他们倾巢而出。” 萧君眠始终保持着淡淡笑容,仿佛面对的不是即将蜂拥而至的敌人,而是属于他的一场最终胜利。 方毓看着他,有些出神。 “张将军,这孩子还不太熟悉军中生活,劳烦多关照他一些。”看着方毓愣愣发呆,萧君眠轻笑,“名义上是朕的侍卫,实际上,很多时候朕还要照顾他才行,倒是挺有趣的。” 张元爽朗大笑,把方毓笑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我去到处走走,从没到过这么宽广的地方呢!” 萧君眠默许,继续和张元商量如何围剿复**的事;方毓独自离开,摆脱二人视线范围后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跑出很远才停下。 收住脚步时,他已不是那个青涩笨拙的少年,眼中沉淀着厚厚一层老成与焦虑。 “怎么才能告诉你啊,少主……”望着四周空无人烟的景色,方毓眼底涌出一丝痛苦。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山,原野,他没有任何办法向远处的同族传递信息,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萧君眠设下的陷阱也无法通报。然而这并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在怂恿萧君眠亲征之前,他就已经接到消息——和萧君眠的狡猾一样,大天足山密道,也仅仅是为晋安国大军设下的**陷阱。 两计相抵,至多是各无收获的结局,也没什么损失;真正让他担忧的,是张元无意中提起那件事。 月初,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进了大天足山的密道。 方毓很了解复**原则,无论是什么任务,复**决不允许女子参加,因为她们是延续这一族血脉的希望。即便是在楚阳关拉扯下长大的景缨,也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危险任务。 那么,有哪个女人能不受复**管束,又知道密道所在,且有勇气前往呢? 在方毓所知范围内,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天地辽阔,不见人烟,方毓急得快要哭出来,第一次表现出一个少年的无措彷徨。 他所面向的大天足山峰岭起伏间,被多方牵挂的人,正在艰难行走。 山路再怎么难行,终归有开凿除的密道可以通过,对夏惟音来说算不得困难,真正让她感到寸步难行的,是越来越鼓胀的肚子。 尽管那里面已经没有正在孕育中的小生命,千万年来人类进化的结果却让她必须等待足月生产后,才算熬过这一遭劫难。只是她太性急,总是忙着这、忙着那,以至于发现自己有早产迹象时,想要找一处医馆都来不及。 “不行,停,停——”刚走出一段密道,莫思归连忙拉住夏惟音挡到她面前,苦笑道,“你赶紧坐下,你现在的脸色我都不敢看了。石头,还有水吗?快拿来。” 石头送上水袋,莫思归扶着夏惟音靠着石壁缓缓坐下,却没有因为她的顺从而感到高兴。 之所以这么听他的话,并非因为夏惟音学得多么乖巧,而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再坚持执拗下去,很可能把自己的命留在这雪山之上。 “莫叔叔,夏婶婶这是怎么了?是要生小妹妹了吗?”石头蹲在夏惟音身边,一脸担忧。 “大概是吧,这么一番折腾,就算是正常孩子也忍不住要早些出来的,免得跟着娘亲受罪。”莫思归试着摸了摸夏惟音脉搏,无奈一窍不通,什么都看不出。 夏惟音感觉浑身无力,虚弱得难受,喝了几口水,哑哑道:“感觉……许是要提前生了。” “在这种地方吗?”莫思归五官都快拧成一团,“这么下去可不行,你会被耗死在这山里。这样吧,我背你下山,等你丢了这小包袱后我们再回来,好吗?你看,我是个商人,不是产婆,连帮你接生都做不到,也只剩下一身苦力可用了。” 夏惟音艰难仰头,额上一层细密汗珠。 大天足山的密道并不是直通外面山口的,而是时有时无,穿行于山岭之间的,只有那些险峻狭窄到无处落脚的地方才会费力开凿。他们三个人带足食水走了七八日,总共走完密道三分之一不到,此时掉头回去,再返回来又要浪费很多时间。 是就此放弃,还是冒险继续走下去? 沉甸甸的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夏惟音知道,这是宫缩。宫缩越来越频繁就表示,距离她生产时间越来越近。 “就只剩下那么远……”看着碧蓝的天,洁白的雪,夏惟音实在不甘心。 莫思归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把水袋塞给石头后,突然之间拉起夏惟音,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 “这次不允许你任性而为了。听好,我是商人,最懂得权衡利弊,所以现在我决定以保护你为优先,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去他的天下、江山,那些与我何干?我在乎的,只有最重要朋友的性命啊!”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雪崩 晋安历奉良二年,这一年的六月发生许多事情。 萧君眠放出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身在大天足山附近,想要以此作为诱饵引复**主力部队上钩。 距离大天足山不远的楚阳关看破其计划,一边佯作不知,接二连三派出小队伍进入大天足山,做出中计假象,却始终命大部队按兵不动;另一边又连续发信给凤落城的主力部队,催促墨妄尘尽快带兵赶到。 墨妄尘在楚阳关来信之前就已做出决战决定,是而比预料更早到达大天足山一带与楚阳关汇合,经过连夜商量后,最终做出将计就计,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打游击战,给予晋安**队重创的谋划。 同一时间,霍洛河汗国一支强壮有力的队伍正在翻越西部哭水山脉,怀着野心悄无声息地向中州大陆挺进。 中州大陆无声无息之中蕴藏了一场暴风骤雨,在狼烟未燃起之前,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而这场两国恩怨引发的混乱,开始于一个懵懂少年。 上山之前,夏惟音没料到自己会有早产的情况,宫缩开始频繁后,她不得不接受莫思归强制建议,在其搀扶下原路返回。 来时轻快,回路艰难,眼看夏惟音面色里已经没有半点红润,石头像个大人一样背着手急得团团转。 顺着原路往回走到第三天,夏惟音的情况越来越糟,又逢三人背上山的水袋撞在岩石上刮破,她已经足有一天没喝到干干净净的水。 中间休息时,石头在陡峭山崖和密道之间来来回回四处查探,竟被他发现了山崖阳面一大蓬植物,上面挂满紫色浆果,看上去滋润饱满,引得人直吞口水。 石头回头看看,莫思归正忙着照顾夏惟音,又是擦汗又是询问,忙得不可开交。再仰头看看那紫红色果子,水灵灵的,想象一下定然是无上美味。 一咬牙,石头在掌心唾了两口,摩拳擦掌顺着岩石开始攀爬。 仗着自己矮小灵活,石头很快就攀爬到那蓬浆果旁边,一手抓紧岩石,一手拼命往衣兜里塞果子,很快就把衣兜、布袋全部塞满。石头心里美滋滋的,想着等下再来一回还能多摘一些,正往下爬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怒喝。 “谁家小兔崽子?!快下来!” 石头吓得一哆嗦,手一抖,整个人从两人多高的岩石上掉下来,重重摔到积雪泥泞的山路上。 路是山路,底层是泥土,上层是蓬松软雪,摔一下疼不到哪里去;然而这一惊一摔的过程中,石头无意中看到了一些刻意隐蔽起来的东西。 “石头!怎么回事?有没有伤到?”莫思归闻声迅速赶来,抱起石头仔细查看。 夏惟音也勉强支撑着走来,回头看到喊声传来方向,一行十余人骑马接近,不由皱了皱眉头。 看衣着装扮,应该是复**。 果不其然,那一行人走近之后看到是夏惟音,连忙下马道歉:“原来是夏姑娘,冒犯了。” 领头的男人夏惟音有些印象,似乎在复**大本营见过,对她倒也算客气,是而接受道歉后并没有什么冲突。 不过领头男人对夏惟音出现在此地十分不解。 “我们是奉楚爷和少主命令在此执行任务的。原以为山中只有我们,突然看到有个小孩子在那里爬来爬去,还以为是逃亡的流民误入山中,所以才会出声询问,没想到竟然是夏姑娘……” 听那人说的话,夏惟音稍稍放心――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作为复**隐秘通道,这里居然没有人把手? 如今看到还是有人在的,自然认为这里的确是复**把手的秘密之处。 “我只是想上来看看密道是个什么模样,听起来神神秘秘的。结果现在有些不便。”夏惟音忽略重点,为难地指了指肚子,“我有些不舒服,急着下山,这位军爷能帮帮忙吗?” 领头男人见她脸色发白、额上有汗,肚子也已经高高隆起,吓得倒吸口气:“我的娘啊,夏姑娘您怀着身孕就这么爬上来了?这、这要是有什么闪失,少主还不把我天灵盖给掀了?快,夏姑娘快上马,这就送您下山!” 那人让出马匹,莫思归松口气,正要扶夏惟音上马时,石头突然扯住夏惟音衣袖,眼睛死死盯住对面某处低声道:“夏婶婶,那边树后面有坏人藏着,刚才我看见了!是晋安国的坏蛋!” 领头男人一惊,却没有立刻回身,迅速向夏惟音和手下几人使了个眼色后,装作闲聊转了转头颅。 而后回过头时,那男人一脸凝重。 “都配着环首刀,看样子是晋安国戍边军的斥候兵,估计他们早就在这里安插眼线了。事不宜迟,夏姑娘赶紧下山,我们去把那些人引开!” 晋安国士兵出现在大天足山内,这让夏惟音始料未及,不过对她来说到不是坏事,毕竟她现在的目的就是见到萧君眠。 “我明白了,我们这就下山,几位务必小心。”夏惟音轻轻一个眼色让欲言又止的石头沉默下去,淡淡一笑,侧头故意道,“莫老板,咱们走吧,别耽搁几位军爷正事。” 莫思归张了张嘴,也只能无奈苦笑,牵起马向一行复**士兵辞别。 走出不远,夏惟音示意停下,回头看看那行士兵已经走远,这才深吸口气道:“晋安国士兵进入山中,说明戍边军已经有了行动,我们得尽快和萧君眠见面才行。” “话虽这么说……就好像刚才石头被吓了一跳一样,倘若我们突兀出现在一群士兵面前,那群士兵会作何反应,三小姐想过吗?复**士兵认得你,晋安国那些士兵可未必认得,万一他们不相信,把咱们当成复**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相信我。”夏惟音看了眼莫思归,忽而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莫老板不过是不想让我再挺着大肚子东奔西跑而已。刚才那个士兵不是说晋安国在山中设了眼线吗?不如这样吧,我们先想办法与这些眼线联系上,让他们代为联络萧君眠,我继续听从莫老板的话,乖乖回到山下找个地方安养,等待萧君眠派人来找我们。” 莫思归仍有些不情愿,却也没其他法子,只能点点头。 三人商量妥当,骑马慢慢往山下走,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传来阵阵叫骂声。夏惟音有些担忧,回头张望时,正见一支响箭窜天而起,在半空炸裂,崩出无数灿烂火花。 “糟了,有人发了信号,八成是刚才那伙人和戍边军斥候营打了起来。”莫思归敲了下脑袋,“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响箭,反正肯定会有其他援兵赶来。走,快走,我可不想在乱战中牵马闲逛。” 夏惟音怎么也没想到,双方这么快就交上火,愣了愣,很快意识到大事不妙。 两方士兵都聚集到大天足山内,说明萧君眠和楚阳关都很看重这片地域,除非是有特别理由,不然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暂且放下原因不论,假设晋安国戍边军和复**大部队都在附近,那么这支响箭代表的,很可能是新一轮激烈交战。 “莫非晋安国那边也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夏惟音呢喃自语。 莫思归没那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些,急忙把石头抱上马,牵扯着缰绳在崎岖山路上匆匆而行。 石头暂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小小举动竟然成了两军开展的导火索,在衣兜里掏了掏,把仅剩的一把浆果递给夏惟音。 “夏婶婶,吃果子,吃了果子就不会渴了。” 夏惟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石头去攀爬岩石是为摘这些浆果,顿时哭笑不得,却也感到心暖。 无论多么炎凉的世事,又或遭遇多少不幸,人的心里总还有希望与善念存在。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莫思归牵着马一步步小心翼翼,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尽管他连稍作歇息的功夫都吝啬地不肯给自己,在返回路程走出还不到半天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 在他们东北方向,隐约能看见一支足有三千人的队伍横空出现,队列整齐划一,队形工整有序。 复**是一群艰苦中凑成的队伍,自然不可能有如此整齐装束,莫思归一眼就看出这是晋安国戍边军,而第二眼再看过去时,他立刻失声惊叫。 “蠢货!这群蠢货!这是在找死啊!” 夏惟音已经被疼痛折磨得精神恍惚,并没马上理解莫思归的意思,听闻身后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感受到脚下大地震动后,方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找死该如何理解。 这是雪山啊,覆盖着成百上千年积雪的陡峭山峰,那上千人的队伍踏着整齐步伐走来,引起的震动足以让宁静雪山瞬间化身为纯白凶兽,吞天噬地! 滚滚白浪翻滚袭来,迅疾更胜骏马奔腾,担忧在下一刻得到印证。 雪崩,近在眼前。 那一刹,夏惟音甚至忘记绝望,第一反应是保过石头护在怀中;而莫思归仅有的举动,是把他们两个人拉下马,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轰隆隆-- 一片冰冷的洁白侵袭过后,大天足山中寂静无声,再见不到半个人影。 一切,归于死寂。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一山之隔 星夜,天清气朗,原野之上一片安宁。 “虽然很想说首战大捷,不过仔细想想,这次我们根本连战都没战,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捷,也只能喝上两杯逗自己开心了。” “谁说不算战斗?哎,姓冯的,我手下可还在那里昏睡着呢,你敢说不算战斗,他醒来绝对跟你玩命!” “好好好,算算算,就你手下最厉害行了吧?啧,少主你看看他,最会抢功了!” 复**隐蔽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就连平日总是很严肃的楚阳关也有了几分醉态,红着一张脸写满得意,硬是拉着墨妄尘碰了一杯酒。 墨妄尘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心神不定,勉强喝了几杯酒,望着篝火一个劲儿发愣。 楚逸一直盯着他,看他躲到无人处也跟着过来:“少主还在为那一队失踪的几个人么?十几个人引来晋安国三千多人的队伍,连老天都肯帮忙将他们葬送,这一战应该高兴才对。” “难得你话这么多。”墨妄尘笑笑,仍旧魂不守舍,“我倒不是担心那几个还没找到的将士,他们都熟悉雪山,会有应对之策。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总觉得有些慌,像是……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那种预感。” “按景缨的说法,这是相思病。” “……自从和景缨在一起后,你这张嘴变得越来越刻薄了。” 与夏惟音分别之后的种种担忧,墨妄尘很想都说出来舒坦一下,然而不等他和楚逸聊上几句,从雪崩中被救回的复**小队伍首领便跌跌撞撞冲来。 “刚醒吗?怎么不好好休息?”墨妄尘扶住那男子关心道。 “少、少主……快去找……姑娘……”从雪崩中捡回一条命后,先前与夏惟音见过,又为掩护她撤离而与晋安国斥候交锋的那个男人,此时急得语无伦次。 楚逸皱眉:“喘口气再说话。” 男人狠狠点头,深呼吸三次,果然好了许多,连忙单膝跪地,一脸懊恼追悔之色:“请少主立刻下令,让属下再去大天足山内一趟!夏姑娘还在里面啊!” “谁?”墨妄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加重语气问道。 “是夏姑娘啊!属下之所以主动与晋安国斥候起冲突,就是为保护夏姑娘撤出大天足山,当时她脸色就差到不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男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干脆哽咽起来。 墨妄尘过于惊讶,一瞬间失去反应愣在原地。 楚逸料到要糟,赶在墨妄尘之前拉起那男人,急声问道:“你确定是夏姑娘?” “属下曾在大本营见过夏姑娘,至今记忆尤深,而且夏姑娘身边还跟着那位莫老板,属下绝不会两个人都认错!” 楚逸深吸口气,用力按住墨妄尘肩头:“我这就带人进山――” “你留下,我去。”墨妄尘眼神发直,哑哑打断楚逸的话,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 “不行,你的重要程度不用我提醒,这种时候绝不能让你出现在有晋安国人活动的地方。”楚逸再次拦阻,斩钉截铁道,“你若一意孤行,我只能去禀告义父了。” 前行的脚步蓦地顿住。 墨妄尘缓缓扭头,直愣愣盯着楚逸,眼色冰冷:“如果你是我,此时身在山内生死不明的是景缨,你会让别人代替你去寻找她吗?” “没有那么多如果。” “那就别拦着我!” 前一刻还冷静可怕的墨妄尘,突然之间疯了一样暴怒,扬手就是一拳,狠狠打在楚逸脸上。 楚逸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只是擦了擦唇角血丝,冷冷与墨妄尘对视,阻拦的身姿寸步不让。 二人的争执引发周围小小骚动,景缨很快闻讯赶来,问明情况后也是一脸惊诧紧张:“什么跟什么呀?前几天夏叔叔来的时候,不是说惟音姐往三台镇那边走了吗?这南辕北辙的……哎哎哎!你们两个!别大眼瞪小眼了!听我说话!” 在墨妄尘率兵赶来与楚阳关汇合前,夏青平曾到过大本营一趟,一来为把匪兵首领宋世杰的人头当作贺礼送上,二来就是为告知夏惟音去向和打算。 墨妄尘早知道夏惟音想要调停两国争端的想法,虽然对此感到不太相信,却也带着几分微末期望;加上了解她执拗性格,是而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做不干涉处理,就当遂了她的心愿。 他却没想到,夏惟音并没有如她和夏青平约定好那般从驿路走,而是选择了专为晋安国设下的诱饵,大天足山密道。 更糟糕的是,两国之战,已经开始。 景缨撇嘴抱肩,横到二人中央:“惟音姐一定要救,这点没得争议。不过楚逸哥说的也没错,不管你愿不愿意,终归是复**最后的希望,你要是出了事,你让这些人以后怎么办?我看还是我和楚逸哥进山好了,他聪明,我机灵,肯定能把惟音姐平安无事带回来。” 墨妄尘长长叹口气,沧桑意味十足:“让我就这样干等着吗?没比死好到哪去。” “知道知道我知道,知道你担心惟音姐,恨不得马上飞进山里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景缨不耐烦摆手,“可是你也要想想啊,你可是萧君眠的头号大敌,你跑到惟音姐身边,岂不是把她也变成众矢之的了吗?” 楚逸眉头一动看向景缨,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唯有夏惟音的安全,才是此时唯一能够让墨妄尘重归理智的理由。 很快,墨妄尘就权衡好利弊,虽不情愿,也只能认同景缨的建议。三人一起到楚阳关帐中说明情况,并且再三保证墨妄尘不会半路跑去山中,楚阳关这才勉强同意,却提出了一条要求。 楚逸和景缨只有两天时间用来寻找夏惟音。 两天后,当雪崩的积雪融化时,复**将会派一支作为诱饵的队伍进入大天足山,一旦晋安**队露面,这场战役就算正式拉开序幕。 那时,想要在烽火狼烟之中寻找到一个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事实上这个条件并没有太大意义,倘若两天后还没找到夏惟音,基本上就可以做出最坏判断了――夏惟音很有可能已经死于雪崩之中。 当然,这是谁都不会主动说出口的可怕猜测。 救人如救火,景缨和楚逸连夜出发。为防止目标过于明显引来晋安国士兵,二人只带了十个身手敏捷、年轻精明的士兵,而这已经是复**内最出类拔萃的一队人,都是墨妄尘亲自选出的。 楚阳关什么都没说,比起平日里的表现,显得有些寡言。 直到墨妄尘忙着去安排坐骑,有机会和景缨与楚逸独处时,楚阳关才低低抛下一句:“找到人可别再弄丢了,保护好她。” 夜色下的大天足山安逸静谧,没有人能具体说出,那一天究竟有多少条性命被崩塌的积雪吞噬,又有多少人大难不死,从白色恶魔掌中逃生。 夏惟音醒来时,天方有几分蒙蒙亮,无风无雪,还能看见天边残月与寥落星辰。 动了动,四肢百骸仿佛被折断般剧痛,对比之下,倒显得腹部的疼痛没那么难以忍耐了。夏惟音茫然起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山洞里,身边一堆暖烘烘的篝火,洞口还有几个或坐或站的男人。 听到身后有响动,门口站着的人急忙回头。 “夏姑娘醒了!快!快拿水来!” 呼啦一声,那几个人全都围拢过来,有关切询问的,有送上饮水的,还有红着脸递来大块烤肉和芋头的。 夏惟音仔细瞧了瞧,认出这五六个人正是之前遇到的复**士兵,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喝了口水,哑哑道:“和我一起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都没事。莫老板一直护着夏姑娘和小石头,伤得最重,也仅仅是手臂骨折而已。小石头……呐,外边蹦蹦跳跳缠着房三哥带他回咱们大营呢!” 听到平安消息,夏惟音长舒口气,顺着士兵手指方向望去,莫思归仍在沉睡之中,并不见有什么严重伤痕。 士兵们见她无事,渐渐散了开去,只留下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陪她说话,自称是董教头。 董教头很细心,把烤肉撕成一条条递给夏惟音,慢悠悠道:“我就是大天足山下长大的人,从小到大见过不下十次雪崩,自己遇上的也有四次了。雪崩没那么可怕,那雪都轻着呢,压不死人,及时救出来就能活命。当时发现雪崩,我们几个就近躲到山石下,房三哥想起夏姑娘应该还没走多远,我们就一路摸索过来了,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你们。” “多谢董教头。”夏惟音轻声道谢,又道,“你们其他人呢?还有晋安国那几千士兵,都怎么样了?” 董教头笑笑:“我们的人肯定没事,他们比我更熟悉雪山,否则少主也不会派我们几个上山来。至于晋安国那群恶徒……谁知道呢,都死了才好。” “妄尘派你们来的?”夏惟音一惊,“他也在大天足山附近吗?” “当然在,决战这种大事,少主――” “董教头。”洞口一声低呼打断董教头,房三哥探头进来,暗暗向董教头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董教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要说的是复**机密,马上闭口不谈,然而夏惟音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决战…… 晋安国与复**之间的?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临产 “莫老板……莫老板……” 听到有人叫自己,莫思归不开心地皱了下眉,下意识收拢臂弯,却意外感到空空如也。 刚才还把莲华和伽罗一左一右揽在怀里呢,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幽幽睁看眼,面前没有豪宅盛宴,也没有女子妙眸,有的只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焦躁面庞。 莫思归面无表情起身,扭头,揉了揉额角。 “啊……我家莲华和伽罗呢?早饭吃什么?” 董教头茫然眨眼,过了好半天才弄明白,莫思归这是睡糊涂了,还沉浸在美梦之中没有彻底清醒。 房三哥比较粗暴,直接拉起莫思归急急道:“莫老板赶紧想个办法!夏姑娘情况越来越不好,看着像是要生了呀!” 莫思归还没弄清楚这些人是谁,听说夏惟音情况不妙,立刻跌跌撞撞跑到夏惟音身边,用力握住她的手。 夏惟音的手很凉,掌心满是汗水。 “怎么样,是要生了吗?还是哪里受伤不舒服?能不能挺得住?”莫思归有些慌,不停询问道。 夏惟音肚子疼得厉害,至于是不是就要临产她也说不清,阵阵剧痛将她浑身凉抽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摇摇头,淋漓大汗浸湿衣领。 上天给了女人孕育生命的伟大能力,延传千万年的自然规律不会因个别人而改变,哪怕是个死婴,也会有从母亲腹中降临尘世的过程。 距离大夫估算的生产时间还有一个月,夏惟音本不该此时出现临盆反应,然而太多焦虑和压力让她的身体悄无声息发生变化,竟在这种时候因她一时情急牵动胎气,最终导致突然早产。 想躲,肯定是躲不开了。 眼看夏惟音越来越虚弱,莫思归急如热锅蚂蚁:“现在下山不行吗?最快要多久才能赶到有大夫或者产婆的地方?” “下山?能下山的话我们还会在这里等吗?”房三哥苦笑,指了指外面,“那可是雪崩啊,莫老板,所有山路都被雪埋上了,怎么可能扛着个要生孩子的女人随便走?至少要等积雪融化一半以上才能通行。” “你我能等起,惟音能等得起吗?”莫思归使劲儿揉搓头发,一会儿跑到外面看看被掩埋的山路,一会儿跑回到夏惟音身边,愈发手足无措。 董教头和房三哥也急,私下商量一番后,拉过莫思归到一旁小声道:“莫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这边的动静大营肯定已经知道,少主定然会派援手过来。只是我们躲避的地方有些偏僻,他们未必能很快发现,我和兄弟们出去迎一迎,尽可能早些与他们碰头,这样就能带上足够人手清出一条路了。” 莫思归看看洞外,天地之间一片洁白。 大雪满山,无路有险,夏惟音这幅样子肯定不能妄动,但这些自幼与雪山打交道的人自会找到下山的办法。让他们出去寻找援手,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无可奈何之下,莫思归只能同意仅有的方案,董教头等人卸下绝大部分食水留在洞中,而后片刻也不耽误,离开山洞去寻求支援。 大天足山山脉绵长陡峭,峻岭成峰,想要漫无目的寻找几个人如大海捞针。尽管有大概方向指引,楚逸和景缨等人还是白白消耗了一整天时间,却什么收获都没有,反倒是董教头等人先一步回到复**隐蔽据点。 得知夏惟音确切消息时,正是楚逸等人出发后第三天,楚阳关下令集结诱饵小队伍准备进入大天足山前一刻。 “少主,带上大夫吧,我们离开时夏姑娘情况很是不好,我怕……”董教头欲言又止。 他每说一句话,墨妄尘的心便紧揪一分。 楚阳关在一旁听了半天,花白长眉皱成一团。 所有人都担心这位受人尊重的老者会再次阻拦墨妄尘,又或者二人因此冲突争执。不过,楚阳关突然出口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这一队人让百里带进山。你带上苏大夫,再挑几个手脚利落的,趁着没打起来之前赶紧把人弄回来,别磨磨唧唧耽误时间。” 墨妄尘先时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与楚阳关四目相对,读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故作强硬后,飞快向楚阳关重重一点头,转身去搜罗能帮上忙的士兵。 午夜,墨妄尘带人离开大营。 次日,平明时分,一支二百余人的小队伍从大天足山铜鼓山口走出,天亮后到达晋安国营地。 三千五百人的队伍,一进一出,仅余三百不到。 首战损兵折将超过三千人,这让整个晋安**队唏嘘不已,萧君眠也未曾想到损失竟会如此之大,一时愕然。 方毓一直在帐内为萧君眠整理内务,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议论哗然之声才茫然走出,打听了许多将士,方知道这两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复**先动手的,十几个人的小队伍,打伤了咱们的几个斥候兵。后来皇上说要弄出点动静让那些乱贼知道知道厉害,就派了三千五的刀兵进山,没想到还没等动手就遭遇雪崩……” “三千多条人命啊,没死在沙场上,先被雪山给吞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怎么打?咬着牙也得打啊!人马都集合起来了,难道要掉头逃跑吗?妈的,真是晦气,以前就听说上战场看见女人没好事,没想到一个女人能克死这么多人,简直就是扫把星!” 方毓愣了一下,抓住刚才说话的人急问:“什么女人?咱们营中吗?” “咱们营中哪有女人,我是说那山上!”士兵指向大天足山,恶狠狠唾了一口,“斥候营的墩子跟幸存那些人一起回来的,他说与乱贼交手前看见一个女人,就在山上,然后就出事了。我看啊,那根本不是什么女人,就是乱贼养的催命鬼!” 听了士兵的话,方毓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险些向后仰倒。 “怎么了你这是?”旁侧士兵吓了一跳,急忙扶住方毓,方毓却只是咬紧牙关拼命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忽然推开旁人,径直跑向中军大营。 萧君眠正在中军大帐内和几位将军商量要事,听到门外传来吆喝怒骂声,抬起头皱紧眉:“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守卫士兵慌忙掀帘而入:“回皇上,是……是侍卫长方大人,他说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明明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听说来的人是方毓,萧君眠还是和缓下面色,挥挥手示意放人进来,几位将军纷纷无奈摇头。 方毓慌慌张张闯入,看见几位将军都在,到嘴边的话急忙咽回肚子里,拼命向萧君眠使眼色。 毕竟是皇帝与武将在商议要事,方毓的行为十分不妥,萧君眠终是有几分不悦,是而没有理会方毓,只是随手指了指旁边,示意方毓先坐下等着。 “接下来的计划就按张将军提议进行吧,三千多条人命,不能白白牺牲。另外,邓将军,你到附近找些熟悉山中情况的百姓,朕不希望再看到如此次这种无谓折损。对了,孙侯爷,今天开始加强夜间巡视,特别是粮草辎重和重兵,务必看管好,这是三军最重要的部分。” 帐中几人各自领命,对萧君眠均是敬畏与钦佩神色,而后又谈了些琐碎问题耽误不少时间。 方毓急得坐立不安,待萧君眠终于挥袖示意众人可以离去,方毓立刻从矮凳上跳起,嗖地窜到萧君眠身侧。 “皇上是打断派兵进山了吗?让我去吧!哪怕当个火头军也好!” 萧君眠还从未见过方毓这样慌张表情,微微困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急着进山干什么?刚才几位将军都在,你就这样贸然闯进来实在太不应该,以后必须多学学规矩礼数才行。” “方毓知错,皇上怎么罚我都行!只要允许我随军进山!” 深吸口气,萧君眠愈发好奇:“方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进山总得给我个理由,难道让我刚刚派出兵力就莫名其妙收回吗?” 方毓一惊,瞪圆双眼:“已经出兵了?!什么时候?” “晌午幸存士兵返回时就派出去了。张将军最是谙熟兵法策略,他认定复**突然动手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很有可能是他们主力队伍所在,所以一刻不敢耽搁,直接派出一万五千轻骑进山。朕也下了命令,见庙拆庙,遇鬼杀鬼,先搅了复**的如意算盘再说。” 大天足山密道不过是个陷阱,哪里有什么复**主力队伍?那里有的,复**小队想要保护的,只有夏惟音这一个可能啊! 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方毓,萧君眠根本不清楚状况,更不可能想到,自己所下杀无赦命令真正危及到的人,恰恰是他最想要保护的人。 方毓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在说出真相与隐瞒事实之间徘徊不定。 说了,也许还来得及让萧君眠撤兵,保证夏惟音的安全。 但这样做,必定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不说呢? 他自然可保存性命,继续潜伏萧君眠身边打探最隐秘消息,与复**里应外合一举重创晋安国大军。 只不过这样一来,夏惟音就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恍惚间,方毓的思绪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呢喃两声,问出旁人根本不敢提及的问题。 “皇上……皇上想念皇后娘娘吗?有没有想过,皇后娘娘是不是高兴看见今日情景呢?” 萧君眠猛地一震,手中镇纸咚地落地。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重复的背叛 “这话什么意思?方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一向温文尔雅的萧君眠忽地变得粗暴,一把扯住方毓衣领,眉宇间满是怒意。 谁不知道晋安国皇后有名无实,只是一顶空荡荡的凤冠呢? 又有谁不清楚,夏惟音这个名字是萧君眠心底的痛,一旦触及,便如同击打龙之逆鳞呢? 即便是备受信赖的方毓,戳到这块痛处时一样会引来龙怒。 及至此时,方毓仍有些犹豫,心念在隐瞒与坦白之间摇摆不定。 萧君眠无从看透面前少年所思所想,一旦夏惟音的名字蹦出来,整个人就都被强烈的执念填满,身为一国之君,却因为难以抑制的冲动,对着异族少年苦苦哀求起来。 “方毓,你告诉我,你知道惟音的消息,是吗?你快说,快说啊!她在哪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毓很慌张,猛地甩开萧君眠退了一步,而后噗通跪在地上。 “我说,所有事情我都会一一坦白,就算皇上要杀我也没关系。方毓只求皇上立刻下令收回那五千轻骑,他们可能会伤害到夏姑娘啊!” 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萧君眠脸上弥漫开来,圆整的双目里是惊诧,是慌张,亦是痛苦。 “你是说……惟音在大天足山里?这怎么可能?!” 方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面上萧君眠所熟悉的那种少年青涩尽去,余下的,是他完全陌生的疲惫神情。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皇上。我认识贺兰大人,但贺兰大人不认识我,更不曾对我有什么施舍。我……我从小就在复**中长大,是复**一员,对复**情况再了解不过……所以我知道,在山里面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复**,而是夏姑娘!” 一方面是全心信赖之人的背叛。 一方面是所爱女子生死攸关的消息。 无论哪一个,都是对萧君眠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 一个来自异族骗取信任的叛徒该有什么下场,方毓心里清楚得很,说完那番话后便闭起眼高扬头颅,等待任何来自萧君眠的判决。 可是过了许久,萧君眠仍没有任何声响。 漫长的等待让方毓有些慌,刚刚近乎绝望的心情被担忧所取代。睁开眼,看见愣怔的萧君眠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样傻傻站着,忽地就有了种深深的负罪感。 “皇上……”方毓哑哑唤了一声。 仿佛是被那一声低唤惊醒,萧君眠瞳孔一缩,蓦地咳了两声,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你是……复**?也就是说,你跟贺兰毫无关系,那些故事,那些对贺兰的回忆,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生硬一点头,方毓躲开萧君眠怒意磅礴的视线。 “我直接受命于少主,对贺兰大人的事多少有些了解,也曾与夏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原本我应该隐藏身份暗中与少主联系,把皇上所有部属都偷偷传递给少主才对,可是……” 提起眼睑悄悄看了萧君眠腰间一眼,方毓轻轻咬住下唇。 始终悬系在晋安国年轻帝王腰间的不是玉玺,也不是什么象征身份的贵重之物,而是一枚不起眼的天目石。 曾经,那是属于贺兰阙的东西。 “我以前很不明白贺兰大人的选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同胞,而现在我渐渐懂了,也许贺兰大人只是找到了愿意倾尽一切守护的信仰。就好像,我宁愿去死,也不希望看到少主最爱的人受到伤害一样。” 鼓起勇气抬起头,方毓平静与萧君眠对视,看着那双眸子里滚烫怒气,青涩面庞荡起凉薄笑容。 “皇上对颖阑族人的恨并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否则,又怎会对我和贺兰大人如此宽待信赖?只要一个机会就好,只要皇上亲眼看一看,颖阑族并非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皇上就会明白啊!这些杀戮和战争,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本可以好好活下去……” 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子晃了晃,萧君眠狠狠一甩衣袖:“闭嘴!别再对我说半个字!” 方毓闭上嘴,眼中微弱光芒暗去,仍保持着长跪姿势。 从巨大震惊中惊醒的萧君眠眼神愈冷,掀开帐帘唤来守卫士兵,下令卸去方毓佩剑,押到营中央捆绑在木柱上,而后再度唤来几位将军。 不过,事情似乎没那么容易挽回。 “皇上,那可是轻骑军,行进速度无人能及。之前张将军就是看中轻骑军速度快,能够出其不意给予复**乱贼突然袭击才制定的这计划,并没有定下撤兵的讯号,现在突然说要撤回来,怎么可能呢?” “邓将军说的没错,轻骑军是我晋安国开朝以来胜算最高的奇行队伍,向来都是只接任务不设回路,不成功便成仁的。皇上想要撤回轻骑军……难啊,实在是难如登天。” 萧君眠坐在矮案后,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冰冷气息。 “朕管不了那么多,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之务必要让轻骑军终止计划,绝对不能让他们在山中大开杀戒!” 几位将军都不是瞎子,自然看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萧君眠改变决意,然而萧君眠不主动开口,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去想办法。 留在帐中的,只有由始至终都支持萧君眠的老将军,抚远侯孙荣。 “旁人不在,老夫可否问问皇上要求撤兵的理由?”抚远侯抚着长长胡须,意味深长道,“在老夫记忆之中,能够让皇上如此不理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姓方的少年,而此次显然与他无关;另一个,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萧君眠的视线略显凝滞,好半晌才转到抚远侯面上:“孙侯爷想说什么?” “只是想确定一下,皇后娘娘是否与此次决战有关。”抚远侯微微躬身,“皇上,市井间都传言说,皇后娘娘与复**关系匪浅,军中也有不少人对此抱有怀疑。此次撤兵若是真的因为皇后娘娘,皇上可有想过后果?人心向背,辜负百姓一片信任,可不是明智之举。” 抚远侯是两朝老臣,家中世代忠良,即便是先帝也要对其礼让三分。萧君眠耳中听着抚远侯的提醒,唇角,却荡起了冷笑。 “愿意质疑的,那就随他们质疑去吧,就算他们不再支持朕又能如何?被背叛一次、两次,与被背叛千万次,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今唯一能让朕在意的,只有惟音。” 萧君眠起身走到帐外,没有再给抚远侯说话机会,就那样负手望着远山,良久无声。 他只盼,如离弦之箭进发大天足山的那支轻骑军,不会那么巧被夏惟音遇上。 只是眼下真正威胁到夏惟音安全的,又岂是那支轻骑军?真正让她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是临产带来的生死危机。 在董教头和房三哥指引下,墨妄尘很顺利找到了夏惟音等人藏身的山洞,而洞中情景,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揪心与焦躁。 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不仅因意外死在夏惟音腹中,还给夏惟音制造了极大麻烦――难产。 苏大夫只是个军医,对生产之事了解不多,除了给夏惟音一些镇痛药外什么都做不到,面对是而昏迷时而苏醒的夏惟音,也只能连连向墨妄尘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墨妄尘到达山洞时,夏惟音正在昏迷之中,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得难以想象,整个人透着奄奄一息的感觉。 一向儒雅爱干净的莫思归,更是狼狈不堪,筋疲力尽。 “怎么才来?我还以为,我们两个活不到援兵出现了呢。”尽管仍保持着风趣性格,莫思归满是血丝的双眼和沙哑嗓音却遮挡不住那份疲惫,“好了,你的女人,交给你照顾,我得睡上一会儿……” 话音甫落,莫思归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边莫思归刚一闭眼,这边夏惟音就从昏睡中清醒过来,迷蒙着眼散漫四顾,视线中出现墨妄尘焦急面庞时忽而露出奇怪笑容,又缓缓闭上眼睛。 这场景,墨妄尘并不是第一次遇上。 “惟音,睁开眼睛,这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跪坐地上将夏惟音上半身抱起,墨妄尘捧着她的头,亲吻满是汗珠的鼻尖。 听到熟悉嗓音,夏惟音慢慢睁开眼。 那一眼,总觉得他变得陌生了,和记忆中初见时那个阴谋满腹却俊朗淡然的翩翩公子,有着难以说清的变化。 以前总以为,他眼中只会有深邃,有看不透的迷雾,而不会有不安。 以前总觉得,这是个她永远无法读懂的男人,永远不可能了解的男人。 可现在…… 夏惟音无声笑笑,唇瓣上一道道裂口涌出细小血丝,想伸手抚摸他脸颊,却终因无力而放弃。 墨妄尘不知道这个小动作是不是意味着她应放弃挣扎,心口剧痛的同时,扬起目光望向苏大夫:“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苏大夫面露难色:“夏姑娘无病无伤,只是难产而已。但难产有可能引起血崩,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让孩子生出来再看情况。” 深吸口气,墨妄尘握紧夏惟音的手,又低下头在她唇瓣上轻轻一啄。 “再多风浪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惟音,我就在你身边,等你生下孩子咱们就回去,好吗?” 他的声音有些远,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掌心那份暖,一如往昔。 夏惟音点点头,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回握一下,而后紧咬嘴唇,按照苏大夫引导使出全力。 死胎也好,战乱也罢,她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为了他,也为了那些等待她,深爱她的人们。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黑暗里的温暖 “莫叔叔,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陪夏婶婶?听夏婶婶的声音,她好像很疼啊!” “不能去,去了的话,你最崇拜的皇子殿下会把我们狠狠丢出来。” “咦?哎?那个、那个就是皇子殿下?!呀呀呀呀我刚才好没礼貌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个有礼貌的人嘛!” 飘着小雪的山洞外,莫思归和小石头你一嘴我一句叽叽喳喳没完,站在一旁的董教头、房三哥相视苦笑,难掩愁云。 过了一会儿,苏大夫满头大汗走出,艰难摆摆手:“不行,我是真帮不上忙,只能靠她自己了。天亮前能生出来,夏姑娘的性命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少主正在里面陪着,让他们独处放松放松,咱们就守在外面吧。” 莫思归领着小石头,强忍住向山洞内张望的冲动,低声道:“神医啊,三小姐究竟要不要紧?不是说肚子里面是死胎吗?怎么还会难产呢?” “我不是产婆,也不看妇人病症,了解不多。”苏大夫无奈道,“反正据我所知,夏姑娘胎位没有问题,虽没到十月却也是足月的胎儿了,多半是情急动了胎气引发的早产。正常来说这种程度难产并不算什么,问题在于夏姑娘太过虚弱,力气不足,想要生下孩子颇要费番功夫。” 小石头扁起嘴,嘟囔道:“要是我能替夏婶婶生小妹妹该有多好,我不怕疼,也有力气!” 天真童言引得几人哈哈大笑,笑声还没落地,远处放风的士兵突然惊慌跑来:“董教头,不好了!前面来了好多晋安国人马,好像是他们的轻骑军!” 董教头面色大变,倒吸口凉气:“确定吗?有多少人?距离多远?” “山下密密麻麻好多,看样子少说也有万八千的,差不多等于搜山了!最近的一队能有二三百人,距离这里还不到二里地,再翻过一道雪岭就能看见我们!” “轻骑军……那可是晋安国最精锐的一支队伍。”董教头负手踱步,忧心忡忡,“咱们这几号人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而我最怕的是他们惊扰到夏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房三哥抵着下巴思忖半晌,犹豫道:“董教头,我看硬抵抗是行不通了,咱们必须优先考虑夏姑娘的安危。不如这样,让少主和莫老板他们留下照顾夏姑娘,咱们这些人都出去,尽可能把敌人引开,不让他们靠近这里。” “也不知道咱们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过来,真急死个人!”董教头又踱了一圈,猛地顿住,一咬牙,“罢罢罢,不能指着别人,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三哥,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去把敌人都引走,绝不能让他们发现少主和夏姑娘在这里!” 二人决定之后,忙去把墨妄尘叫出来说明情况和打算,墨妄尘整个心都牵挂着夏惟音,无暇顾忌太多,也只能同意二人计划。 董教头等人离开山洞后,莫思归拉着小石头走进,看看短暂休息中的夏惟音,忽然俯身凑到旁边。 “三小姐要加油啊,您这样的贵人,我还不想这么早失去。就请为了我这个不停在做亏本买卖的可怜商人努力活下去吧!” 这种时候,墨妄尘自然没有理会他玩笑的心情,只是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 然而正是这一眼,他清楚看见,莫思归从夏惟音腰间悄悄拿走了某样东西,塞进自己衣袖中。 墨妄尘不动声色道:“惟音,你休息片刻,我去取些水来。莫老板,来帮个忙。” 莫思归稍作惊讶,而后恢复常色,紧跟墨妄尘身后来到山洞外。 “莫老板打算做什么?那东西碰到一方可活命,碰到另一方,可能就是必死的证明,莫老板不怕吗?”墨妄尘盯着莫思归,冷道。 莫思归耸下肩,只好将刚才从夏惟音腰间偷走的东西拿出。 那是晋安国皇宫通行令牌,以前夏惟音在掖城时萧君眠给的,虽说不能拿来发号施令,却足以证明持有者的特殊身份,免于遭受晋安国士兵的杀害。 “墨公子就当没看见不行吗?如果被三小姐知道,一定不肯让我离开的。”莫思归撇撇嘴。 “到我这里就会同意?莫老板想走的话,至少给我个理由,陪着惟音经历这么多风雨坎坷,几度出生入死相护,我不相信莫老板是会丢下惟音一走了之的无情之人。” “墨公子对在下的评价还真够高的……” 回头看了一眼山洞,小石头正在里面帮夏惟音擦汗,夏惟音看上去更加虚弱,躺在地上为下一次产子积蓄力量。 稍作沉吟,莫思归放弃懒散表象,压低声音正色道:“寄希望于董教头他们引走轻骑军并不可靠,那么多人搜山而行,早晚会发现我们。而且我想,墨公子应该不想让三小姐与皇上接触,所以商谈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去做吧――我也只能做做这些小事了。” 墨妄尘皱眉:“山路难行,你又不了解此地气候,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在这里不是一样危险吗?”莫思归笑意吟吟,目光沉静,“和复**们拥簇的少主在一起,一旦被晋安国轻骑军发现,我会死得很多姿多彩。” 莫思归只是个商人,不会武功又是独自一人,墨妄尘对他难免有些不放心。正犹豫时,洞中忽然传来小石头呼声:“殿下!殿下!夏婶婶又开始疼了!快来啊!” 脑袋里一阵阵混乱让墨妄尘疲惫不堪,挥挥手,将腰间佩剑塞给莫思归:“路上小心。你是惟音最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出事,还请莫老板照顾好自己。” “嗯,商人最在意的就是不让自己吃亏,墨公子放心。” 墨妄尘给了莫思归一个感激眼神后,匆匆转身返回山洞,莫思归望着山洞中紧紧依偎的二人,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慨,背上佩剑,一头扎进无声飘落的小雪中。 这一次的剧痛比之前更加厉害,夏惟音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难积蓄,再不把孩子生出来,就算她没被疼死也会因力竭而亡。 “石头,去把火熄了……”夏惟音声音轻得像是羽毛,勉强抬起手指指向火堆。 石头有些犹豫,在得到墨妄尘眼神示意后连忙用雪盖住篝火彻底熄灭,而后规规矩矩躲到山洞门口。 夕阳落后,山洞漆黑一片,没有温暖也没有光明。 “最后一次……还是不行的话,你带石头先走……”冰冷手指被紧握在墨妄尘掌心,夏惟音贴着他耳边,轻声呢喃。 墨妄尘没有回话,仔细为她擦去脸上汗水,手掌落到夏惟音肿胀腹部之上,传去阵阵温暖。 按照苏大夫的指导,夏惟音匀长呼吸,憋住气,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到一起,全部施加在腹中上,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样什么也看不见的环境,以及让人压抑的粗重呼吸声,对年纪尚小的石头而言无疑是可怕的,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停逼迫自己回想一些美好的画面,方能让颤抖的身子稍有几分安全感。 直至,夏惟音一声痛苦低吟冲破指缝钻进耳中,之后再无声响。 石头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极小的一簇火光亮起,仅能照亮墨妄尘与夏惟音的身影,而在墨妄尘臂弯里,是一团污迹斑斑的东西,一动也不动。 “别看,石头。” 墨妄尘低低一声,熄了火光起身走出洞外,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又回来。 石头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脚步声靠近自己,而后有只温暖手掌将他拉起:“过来,你快要冻僵了。” 面对敬佩憧憬的皇子殿下,石头自然不会失礼拒绝,懵懵懂懂随墨妄尘走到山洞最深角落坐下。墨妄尘又离开一小段时间,回来时怀里抱着夏惟音,伸出修长手臂将石头和夏惟音都圈进怀里。 起初,夏惟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石头以为,那个很大方也很温柔的夏婶婶可能是死了,不由鼻子一酸,悄悄抹了几把眼泪。然而过了没多一会儿,一只微凉却柔软的手为他擦去泪水,静静停留在他头顶。 “怕不怕,石头?” 听着是夏惟音的声音,石头立刻高兴起来,波浪鼓一样飞快摇头,却又想起,他们是看不见的。 “夏婶婶肚子还疼吗?生下的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他怎么不哭啊?”收回眼泪,石头瓮声瓮气问道。 黑暗中,许久才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石头不知道那声叹息意味着什么,却感觉那样的叹息无端让人心酸,就好像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丢失了一样,喉咙动了动,终是没忍住,发出几声哽咽。 洞中安静半晌。 “果然是……死胎吗……” “嗯。埋掉了。” “还没给他取过名字。男孩儿?” “……你太虚弱了,闭上眼睛睡会儿。” “睡得太多了。妄尘,有没有感觉这场景很熟悉?那时,我们在墓穴里也是这样--” “惟音,别说了。”看似平和的交谈声,因为墨妄尘陡然拔高音量的一句戛然而止。 缓了缓,墨妄尘的嗓音透出更加浓厚的疲惫与疼惜。 “睡吧,睡醒了我们下山。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在一起。” 那之后又是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 就在这样古怪而可怕的长夜里,石头听着洞外风雪声,窝在两具温暖身躯间,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异域女子 在颖阑国百姓眼中,大天足山永远都是纯白无暇的,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亘古不变。 然而这一天,刺目的红色将此地染红。 按照计划,楚逸率领的队伍应该故意暴露行踪但不与轻骑军冲突,最终目的是把轻骑军引到大舔足山西侧一处峻岭下,之后自会有埋伏于此的复**队伍进行伏击。 不巧的是,董教头一行人在此时出现,身后还跟着数以百计的轻骑军,楚逸不得不带人上前抵挡。 这一抵挡,就是一整日的杀戮。 轻骑军是晋安国精锐部队,楚逸带着这一伙人也不相上下,加上对地势比较熟悉,是而尽管人数上处于下风,仍凭靠多变的战术与轻骑军打了个平手。 入夜,双方撤兵转为防守状态,粗略统计,伤亡都不在少数。 楚逸自然无心恋战,亲自带董教头等一小队五人绕过敌人,悄悄摸索到墨妄尘等人所在山洞,到时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却有很多人再次走过的痕迹。 “是马蹄印,看来敌人到过这里了。”在山洞里山洞外仔细检查一番后,楚逸松口气,“少主留了暗号,他和夏姑娘在敌人来之前先走了,会尽快想办法回到营地的。” 董教头看着山洞外一处小土包微微失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闷闷应了一声。 人数越少越容易避开敌人耳目顺利下山,可是,以夏惟音那种状态,想要像正常人一样走到山下谈何容易? “少主和夏姑娘也真是够辛苦的。”董教头忍不住感慨道,微带几分抱怨之意,“既然是夏大人的女儿,成全他们两个又能怎样?楚爷在这件事上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楚逸深深看了董教头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事实上,夏惟音的状况要比董教头预料得好上许多,仗着是练家子出身底子不错,在产下死胎后的第二天,她就能独自走动了。 也多亏了她恢复得快,因此发现有晋安国轻骑军接近时,她和墨妄尘、小石头才能迅速离开山洞,从另一侧雪坡滑到无人之处躲避。 接近半山腰的巨大岩石下,墨妄尘坐在地上,身边是闭目养神的夏惟音。 “莫老板会代替你完成劝说萧君眠的任务,这样……你还要去见他吗?”呆呆望着仍在飘雪的天空,墨妄尘似是自言自语。 下惟音低头,看着小石头安谧睡颜。 “那要看莫老板能力如何了,我倒希望他能顺利说服萧君眠,既不用我出面,也不需要再看什么战乱。” “只怕为时已晚。战争这种东西,一旦打响就很难停下,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同胞白白牺牲。” 夏惟音不置可否,歪头靠在墨妄尘肩上,面色和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对此,墨妄尘自然很欣慰,伸出手,与夏惟音的手紧紧相握。 “颖阑复国后,你会做皇帝么?”宁静中,夏惟音突兀问道。 墨妄尘闭眼嗤笑:“我不做,还有谁能来做?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皇位,这些年跟着义父生死里闯荡,为的仅仅是重新建立起能够保护颖阑百姓的屏障,那些悲惨场面看得太多,我无法抛下他们不管。” “我说过,你和萧君眠都会是好皇帝,也正因如此,你们之间才会有那么多憎恨与恩怨。”夏惟音微微抬头,看着墨妄尘侧脸,“我想做的,就是让你们因为同样的理由放弃战争,毕竟战争带来的除了胜负外,就只有江山凋敝、百姓流离。” “随你吧。你要做的事情,我阻止不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让我知道萧君眠对你有什么不规矩举动,就算不能灭了晋安国,我也一定会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夏惟音笑笑,又安心闭上眼睛依偎在他肩头。 这次的笑容,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恬淡。 冰天雪地,巨石之下,那是夏惟音一生从未体验过的安宁与幸福。而那份可以放下一切恩怨,只享受此时安宁的心境,是用半世坎坷与一条未出世就已离去的小生命才换来的。 结实肩头,她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她没有记住,一睁开眼时就被上天收回,她只知道那必定是个很美的梦,否则,她也不会带着泪水,却挂着微笑醒来。 “该走了,惟音。”墨妄尘吻去冻碎的泪珠,声音温柔而沙哑,“我听到马蹄声,敌人又要来了。” 夏惟音伸了个懒腰,轻柔唤醒石头,仰头看了看漫天鹅毛大雪,以及已经分不清方向的四周。 “经历过,才会变得坚强。” “什么?”墨妄尘听不清夏惟音那一声呢喃,询问时,她已拉起石头的手,迈出坚定步伐走进风雪里。 那样毅然坚定的背影,依稀是初见时,他对她的判定一般。 墨妄尘快走两步赶上前去,拉起石头另一只手,风雪中,三个人磕磕绊绊无声前行。 这场雪很大,很久,在萧君眠记忆里,自己还从没有有看见过如此磅礴的雪。那些纷飞翩跹的六出冰花似是要把天地都吞没,疯狂舞动着,飘荡着,直至满眼之中,没有除纯白之外任何一点颜色。 “皇上,再往前就是交战地带了,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没有复**余孽,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啊……” 萧君眠掸去肩上浮雪,笑了笑,冷若冰霜:“你们若能把皇后带回来,朕何必去冒这个险?” 众臣纷纷低头躬身,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只有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臣,伛偻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看向雪山,自言自语。 “疯了,真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不要天下,不要百姓……祸水啊,红颜祸水啊!” 萧君眠有听到那近乎绝望的感慨,却充耳不闻,笑容愈发冷然。 苍生如何?社稷如何? 他曾经血气方刚、正义凛然的人生,早就被那女人彻底扰乱。 “此行主要为了寻人,不在于与敌军杀戮,任何人发现年轻女子务必及时上报,皇上有重赏,听明白了吗?” 三军呼声震天。 领兵副将满意点头,陡然扬起手,用力挥下马鞭。 “起兵--” 戎装铁甲的晋安国大军浩浩荡荡开赴大天足山,新帝萧君眠就坐在大军中央,视线始终凝视山腰之上皑皑白雪,目不斜视。 三峰一岭之后,就是相携而行的墨妄尘与夏惟音。 而翻越整个大天足山山脉,复**全部力量已在山脚下待命,随时准备进入山中,与灭国的敌人决一死战。 中州的烽烟一触即发,这种时候,肩负重要使命的莫思归却倒在了难以辨识方向的茫茫大雪中。 他终归不是习武之人,那样冷厉的风雪严寒,他熬不过去。 不知何时,远方一阵铃铛脆响悠悠传来,狂风雪幕之中,一道身影骑着白色骏马缓缓行来,停在地面几乎僵硬的身躯前。 那是个女子,褐发碧眼,五官精致,一袭薄纱遮住口鼻;淡黄纱衣之下,呈现出淡淡麦色的皮肤暴露在风雪之中,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寒冷。 待她翻身下马,婀娜摇曳的身子才暴露出来。 “呀,是他!”那女子翻过冻僵的莫思归,看到他面容时发出一声惊呼,连忙召唤来同行的几名男子,“快拿厚毯来!图勒、巴米尔,来帮把手,把他抬到马上拉回去!”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公主,这人身上有晋安国的腰牌。王子说过,晋安国的人很狡猾,要小心。” “别管钦聿那家伙。这人我找了好久,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掉了。手脚快些,别让我说第二遍!” 图勒和巴米尔相视苦笑,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小心翼翼把昏死中的莫思归抬上马背,又在风雪之中悄然离开。 事实上,不只是萧君眠,就连从小生长在大天足山下的董教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一年就像是邪了门,那场雪一下就是几天,山路封堵,山腰以上严寒逼人,与山下是截然不同的温度与景色。 “妈的,那些轻骑军真难对付!” 和董教头一起藏在雪洞后的房三哥骂了一句,龇牙咧嘴摸摸肩头,又是一手鲜血。 “三哥,你还行不行?要不我去把他们引开吧,你这血再流就要流干了!”董教头瞥他一眼,狠狠咬牙道。 房三哥翻白眼:“滚犊子,我房老三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吗?怕死还会和你在这里殿后?就算要下山也得等这拨畜生都被弄死的,绝不能让他们通过这里。我跟你说,董子,死,我不怕,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好汉一条。但我受不了再看少主那种表情,妈的,现在想想还……心疼,酸,难受!” “光棍一条,你还矫情上了,啧……”董教头嗤笑,深吸口气,慢慢收起笑容,“三哥,我也一样。说句老实话,到现在我都觉得复国没什么希望了,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少主也好,楚爷也好,他们付出太多、牺牲太多,我这条命就当是为了给他们补偿吧。这一次,我再也不想让少主失去什么了。” 说话间,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二人所藏雪洞上方。 董教头和房三哥相视一笑,最后向对方打了个再见的手势,而后齐齐拔出刀,翻身冲进数以百倍的敌人人群中。 风雪,更大了。 一地刺目殷红,伴着血腥味道,向远方缕缕飘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认可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半梦半醒间,隐约婉转的歌声带着淡淡甜意传进莫思归耳中。 那嗓音,那仿若天籁的歌喉,似曾相识。 “公主!公主!他醒了!” 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开,也不知是去叫什么人了。莫思归揉着酸痛的肩头坐起,呆呆看着陌生的房间,温暖的火盆。 这是哪里?他应该在大天足山上才对…… 还是说,那一切才是真正的梦境,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国之争,没有什么被夹在两个真命天子之间痛苦徘徊的好友? 还在愣怔中,一个衣着黄色纱裙的女子推门走进,看见莫思归茫然表情,咯咯两声轻笑:“怎么,不认识我了吗?大乌龟?” 莫思归眯起眼,仔细打量眼前女子。 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发色,不同的眸色,就连五官也要比中州人更加轮廓分明,这女子显然不是中州人。另外,她身上所穿纱裙是由最上等织料裁剪的,耳垂手臂上环佩叮当,也都是极其精致的金饰,显然并非寻常百姓。 皱皱眉,莫思归还真在记忆中想到了一个人。 “苏姬?安水河畔那个苏姬吗?”险些被遗忘的名字脱口而出。 那女子笑得前仰后合,恣意而爽朗:“苏姬、苏姬,你就只记得这一个名字吗?大乌龟,什么时候你才能相信我说的话?” “哪能呢?只是你跟我说的,完全不可信啊!”故人相遇,莫思归总算放下心,苦笑道,“虽说晋安国和霍洛河汗国没什么交往,可我还是知道的,察合汗王膝下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你跟我说你是霍洛河汗国的公主,让我怎么相信?” 旁侧侍女掩口轻笑:“公子为什么不信?这位的确是我们王最疼爱的女儿,呼连苏玉公主啊!” “罢了罢了,你们联起手来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我不和你们玩了。”莫思归摆摆手,面上露出一丝困惑,“苏姬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话说回来,这是哪里啊?大天足山下吗?” 呼连苏玉撇嘴,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什么大天足山?我发你时你冻得跟条死鱼一样,一路上昏睡了整整三天,现在我们都快到奉阳郡了,离大天足山远着呢!” 莫思归脸色陡变:“奉阳郡?!苏姬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这种玩笑开不起啊!” “谁跟你开玩笑了?上次见面我就邀请过你,可你死活不同意。这次看你昏睡着没法回答,我就顺势把你带走了,这算是玩笑吗?”呼连苏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不满道,“不信你自己看,这哪有什么山?” 窗外,天高地远,炊烟缕缕,一派宁静小镇景象,视线所及,看不到任何与山有关的东西。 莫思归倒退半步,脸色一刹惨白。 “喂,怎么了你?”呼连苏玉看出不对劲,稍稍有些担心。 莫思归低头摸了摸腰间,空空荡荡的,陡然抬头厉声道:“腰牌呢?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喊什么啊你?”呼连苏玉吓了一跳,不情不愿从侍女手中接过腰牌丢过去,“不就是块破牌子吗?晋安国还能坚持几年?值得你这么小题大做吗?” 呼连苏玉的话让莫思归感到不悦,即便如此,向来好脾气的他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沉着脸收好腰牌就要往出走。 “站住,谁让你走了?”呼连苏玉抱肩挡道莫思归面前,仰起脸道,“跟我回我家,这次不许你再跑了。” 莫思归皱眉:“没工夫跟你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这么重要?去见晋安国皇帝,还是去见那个什么三小姐?” 倒吸口凉气,莫思归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三小姐?” “废话,这三天你做梦都喊这个名字,我能不知道吗?”呼连苏玉翻翻白眼,口气里满是酸味儿,“让我知道这个三小姐是谁,我非抓花她的脸不可。” 莫思归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那也要你能做到才行。行了,我不和你多说,你愿意帮忙就给我一匹马,不愿意的话,我自己走回去。” 见莫思归态度坚决,呼连苏玉索性不再劝他,向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转身小步离开房间,而后房门外传来铁链碰撞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把房门锁上了。 “你这又是干什么?”莫思归颇为无奈。 “你说我干什么?”缓步走到莫思归面前,呼连苏玉忽然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侧脸紧贴温热胸口,“不记得了吗?那年我见到你时就说过,我要嫁给你,后来你丢下我偷偷逃跑。这次我才不管你愿不愿意,直接把你绑回去成亲。其他人的事,你不许管,以后只在意我的事就好。” 莫思归早已习惯她的唐突举动,面无表情站立着。 “我也对你说过,我是有妻室的人。” “休掉。你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对话之不愉快,让呼连苏玉气得瞪眼,咬着嘴唇想了想,忽悠神秘一笑:“我看你还是把你锁在这里好了,反正用不了多久除了我们霍洛河汗国外再无其他国家,就算你想走也没地方可去了。” 呼连苏玉接连两次或明或暗示意晋安国“命不长久”,莫思归从中读出某些深意,动作滞了一下,故作漫不经心道:“瞧你说的,好像你们霍洛河要开进中州占地为王似的。” “对啊,就是这样,吞并中州,一统天下,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做到?”呼连苏玉毫无隐瞒意思,一脸理所当然表情。 莫思归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 晋安国和颖阑国复**打得正热闹,这种时候霍洛河汗国突然出现,莫非是打算等两败俱伤时坐收渔人之利? 呼连苏玉紧盯着莫思归,仿佛透过他的眼眸看穿那些疑虑,妖娆一笑:“你心里想的一点都没错。所以,当我得知你和晋安国与颖阑国重要人士都有联系后,更加不能让你离开了。莫思归,当年你抛下我不辞而别,害得我在中州徘徊多年,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莫思归看看呼连苏玉腰间镶满金钻的弯刀,再看看窗外宁静天幕,幽幽叹息。 这一场两国之战,最终结局,越来越难以预料了。 将希望寄托在莫思归身上的夏惟音仍在大天足山内,对他的困境毫不知情。 在经历四次与晋安国轻骑军惊险遭遇并侥幸脱身后,夏惟音和墨妄尘、石头终于与楚逸所率部队汇合,此时,已经是晋安国与颖阑复**之战打响后第六天。 六天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生活艰苦至极,看到一桌饭菜那一刹,石头竟然抹着眼泪哭起来,惹得墨妄尘等人苦笑不已。 “楚逸,这孩子是贺兰的侄儿,已经没有家人在世。你看看军中哪里缺人适合安置他,就把他留下来吧,免得他一个人四处漂泊、孤苦无依。” “少主不介意的话,就让他跟在少主身边好了,正好他对皇子妃黏得紧。”楚逸淡淡回答。 “嗯,也好——等下,你刚才说什么?”随口应了一声后,墨妄尘忽然路出惊讶表情,挑起眉梢盯住楚逸。 楚逸仍是一派从容:“我说,让他跟在少主身边。” “不是这句,往后。” “正好他黏皇子妃黏得紧。” 墨妄尘两只眼睛恨不得紧贴到楚逸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古怪万分:“皇子妃……你说谁呢?” 楚逸没回答,直接指了指不远处陪在石头旁边的夏惟音。 看看毫无察觉的夏惟音,再看看一脸认真的楚逸,墨妄尘哑然失笑,点点头重重一拍楚逸肩膀:“好兄弟。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唯一要求——想笑尽管笑,别憋着,少主现在的表情很恶心。” 被楚逸这么一说,墨妄尘更加不好意思开怀大笑,悄悄捅了捅楚逸低道:“我去找惟音这段时间,义父有说过什么吗?” “天天都在说。说少主翅膀硬了不听话,说我们一个个都不听他的话。” “不是这些,我是指……嗯,你懂的,有关我和惟音的事。” 楚逸泰然自若:“只提过一次,很不高兴。夏大人建议义父规范对少主的称呼,如果有打算近期重竖皇权的话,那么就不能再继续称呼少主了,应该改回皇子。” “就这些?与惟音毫无关系……” 听了墨妄尘失望抱怨,楚逸难得露出一丝表情,却有几分故意戏弄的意味在其中:“少主不愿听吗?那么义父接受建议,并且要求对夏姑娘的称呼一律改为皇子妃的细节我就不多说了。” “嗯?”墨妄尘大感意外,“惟音的称呼,是义父要求你们改的?” 楚逸笑而不答,给墨妄尘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转身朝远处的景缨走去。 渐渐深邃的夜色里,颀长身影步步走近,夏惟音余光瞥见,清淡笑笑,回身迎接偷偷袭来的拥抱。 “义父认可了。”一手托着夏惟音秀密长发,一手将她下颌勾起,墨妄尘星火般眼眸熠熠生辉,轻吻不顾旁人议论落在夏惟音眉心。 夏惟音有些莫名其妙:“认可什么了?语无伦次的。” “你的身份,我们的关系。” 突然将夏惟音抱起转了一圈,墨妄尘终是难以抑制心中狂喜,笑容灿烂如天边明月。 “明天我们下山——那些将士们一定都急着想看看你,看看他们从今往后,唯一的皇子妃。”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猎物 数日风雪之后,难得的一夜月色无边。 晋安国主力队伍悄无声息在山岭下结集,中军内,玉冠戎装的新帝沉默瞭望,双目如炬。 随行的小太监躬身靠近,附耳小声道:“皇上,邓将军、张将军已经做好准备,只等皇上一声令下。抚远侯询问皇上是否要到前军观战?” 稍作沉吟,萧君眠才道:“确定里面有复**重要将领?” “邓将军说了,这支队伍装备精良,与我军相遇几次都选择了回避而非交战,肯定是为保护某个重要人物。” 萧君眠点点头,略一抬手:“去告诉邓将军,朕会到前军观战。让斥候营注意些,进攻时务必注意敌人营中是否有年轻女子,若有发现,不可妄动,更不可伤其性命。” “奴才明白。” 小太监躬身退开,小跑去传令的路上还颇多感慨——萧君眠那番话他都听腻了,这几天每次大军遇上复**打算进攻时,他都要一字不差把这番话听上一遍,就算皇帝说着不累,他听也要听烦了,就差倒背如流。 前军接到命令后,很快安排好一队最优秀的士兵护驾,紧接着大军悄然出发,迅速翻过山岭靠近沉睡中的复**小部队临时营地。 此时,已经被敌人盯上的复**小队伍还不知道灾厄即将降临,负责夜间守卫的几个士兵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哎,你是哪边的?支持少主……哦呸,是皇子。你是支持皇子娶那个女人,还是反对?” “有什么可反对的?论出身,人家是夏大人的女儿,血统纯粹着呢;论品性,跟皇子生里来死里去东奔西跑,被楚爷那么欺负还愿意回来,就冲这点,谁能比她更有资格当皇子妃?” “倒也是。不过听出去过的人说,咱们这位皇子妃在晋安国也是赫赫有名呢,晋安国那狗皇帝垂涎得很。” “你们这几个小兵蛋子,天天半夜嚼舌根,都是娘们装的吧?” “我说林伯,您也太不开窍了,娘们装的又能怎么?您没看见吗,咱们皇子妃披上战甲,那也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呢!” 守卫们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发觉异样,直至其中一人被突如其来的羽箭射中喉咙瞪眼倒地,其他人方才如梦初醒,扯开脖子惊慌呼喊。 “有敌人!敌人夜袭了!快起啊——” 没有什么比敌人夜袭更令身经百战的将士惊慌,即便再勇武强悍的战士,刚刚从睡梦中苏醒时,比手无寸铁的孩子强不到哪里去。 火光一处挨一处亮起,惊醒的复**士兵纷纷冲出营帐,可是看看周围,别说敌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楚逸很快也从营帐中走出,四处询问一番,不等下命,墨妄尘和夏惟音紧接着出现。 在山上那么多天,夏惟音穿的衣衫早就破烂不堪,军中有没有什么女子能穿的衣服,是而她只能借用一身戎装战甲,看上去倒也精神,身处铁血男儿之间丝毫不显娇弱。 “什么情况?”墨妄尘四顾,见没有任何敌人影踪,不禁皱起眉头。 楚逸也觉得纳闷:“一个守卫中箭,看箭簇是晋安国的无疑,但并没有发现敌人。” 二人所带队伍人数不算多,确实复**中最精良的一支,驻扎之地也谨慎地选在了山岭之下,要想拿下并不容易——前提是,对方没有派出全部兵力。 墨妄尘心中隐有不祥预感,看着面前山岭如沉睡的黑色长龙,宁静的有些异常,总觉得那后面隐藏着什么可怕怪物,一张口就能把整个队伍吞下。 夏惟音看看山岭,再看看那边不幸遇难的士兵,忽地倒吸口气:“如果是弓兵的话,射击距离有没有可能从山岭中到达这里?” “普通弓兵很难做到,必须要臂力极大的弓兵再加上韧弓——” 话说一半,墨妄尘陡然顿住,终于明白夏惟音所问问题的深意。 要歼灭一个队伍,最直接的方法是进攻围剿,毕竟远攻需要消耗大量弓箭,对远途作战的军队而言过于奢侈。 不过,如果对方是财大气粗、不怕消耗的队伍,一二十万支箭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逸,马上传令所有人后撤,以最快速度离开山岭!”墨妄尘脸色陡变,匆匆下令。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楚逸喊来几个校尉扩散命令时,对面仅有数十步之遥的山岭上忽地亮起点点火光,从山脚下望去,密密麻麻,仿若数不清的辰星。 转眼,箭雨遮天,火光如流星飞袭,瞬间将复**营地变成一片火海。 墨妄尘心口一凉,猜到这次夜袭己方伤亡必定不在少数。 楚逸没时间再叫来校尉一个个命令,一声呼哨之后,翻身上马在混乱营地中来回绕圈,大声呼喊让所有人迅速撤离。之后,楚逸回到墨妄尘和夏惟音身边,充当起尽忠职守的护卫。 “能再坚持一个时辰就好,义父带着主力部队就在隔山埋伏着。”楚逸一边牵来马塞给墨妄尘,一边低声道,“这里已经是我军的埋伏圈边缘,只要他们一踩进陷阱,义父就会摆出隼形阵发动攻击。” 墨妄尘扭头看向右前方:“隼形阵的话,需要把敌人队伍拉成细长一条才会更具威力。楚逸,把人都集合起来,我们往东南方向走,这样就能在经过猛虎沟时让敌人逼得不拉成队伍行进。” 楚逸没有依命令形式,反而深深看了墨妄尘一眼。 “我们去东南方向,你带皇子妃往正东方走,翻过虬龙岭,那边会有人接应。” “少扯,我还没废物到临阵脱逃的地步。”墨妄尘淡道一声。 楚逸并没有与他辩论,目光瞥向夏惟音:“少主当然不会临阵脱逃,不过不考虑皇子妃真的可以吗?要说有谁最需要保护,我想不到其他什么人。” 墨妄尘倒吸口气,哑口无言。 一到危急关头他就忘记,夏惟音是个刚生产不久,经历一番番波折,比谁都要虚弱无力的女人。 “别看我,我没事。”夏惟音发现关键问题出现自己身上,连忙摆手摇头,“只是骑马跟随队伍的话,我想我还不至于拖后腿。” 再怎么逞强,苍白脸色是骗不了人的。 看着夏惟音枯瘦身子和憔悴容颜,墨妄尘自然舍不得她再颠簸,甚至他觉得,哪怕是在马背上疾驰,都有可能将她脆弱身躯颠碎。 叹口气,墨妄尘道:“猛虎沟崎岖难行,的确不适合她。那就这样定吧,我带惟音走东面,你领着大家往猛虎沟去。等猛虎沟那边一打起来,我就和惟音从虬龙岭那边赶去与你们汇合。” 计划已定,众人再不耽搁,各自打点好迅速朝目的地出发。 晋安**队在岭上,复**在岭下,晋安国自然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楚逸让墨妄尘带上夏惟音选择较为平缓的虬龙岭路线离开,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将营中最聪明敏锐的四个人派去保护,同行的还有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石头。 眼看晋安**队尽在眼前,夏惟音被还抱着一线希望,期望能继续自己与萧君眠沟通说服的计划,不过上面接连两支火箭袭来,险些把她变成人肉火把后,她便不再提这件事了。 萧君眠不知道她在复**中,他自己率军前来的可能性又很小,就算她大大方方站在复**面前,谁认识她?谁理会她? 八成可能,是把她当成被战争吓疯的傻女人,一刀劈成两半。 夏惟音有些怀念那块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腰牌,进而又忍不住担心起莫思归。 她倒不怕莫思归会投降敌人出卖复**,而是担心他在半路出事,倘若莫思归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但没脸面对伽罗和莲华,也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别胡思乱想,专心看路。”墨妄尘柔声提醒恰到好处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夏惟音越来越不好的猜测。 夏惟音轻轻叹口气,忧伤地望向前路——除了这个任务,她还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 前一晚楚逸那句“皇子妃”捅了大篓子,自打得了这个称呼后,夏惟音就被墨妄尘彻底黏上,走路要牵着她的手,坐时要紧挨她身边,睡时虽不至于压在她身上,却也是死死搂着,一点放松余地都不肯给她,睡觉脸上都带着笑。 就好像,他迫不及待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一般。 至于骑马呢? 那就更紧密了。她在前,他在后,他双手执着缰绳,形成一个环状将她圈在里面,只让她代替自己观察前后左右情况,其他一律举动都不允许有。 按墨妄尘不太高兴的说法是,她就在他怀中坐着,稍稍一动,他就被迫心猿意马了。 从驻扎营地到虬龙岭大约三十里路程。 虬龙岭上树林茂密,又有许多巨大山岩,人行走于其中不容易被发现;但两地之间那段距离,除了刚刚没过足面的嫩草外,就只有几棵孤零零枯树,人马疾驰十分显眼。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明显被轻易发现,一行人特地披上暗色披风,在夜色里逆风飞驰。 被晋安国大军占据的山岭之上,一道视线静静盯着那一行拼命隐藏的身影,长满裸晒胡子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转身向主将走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逼上绝路 “启禀皇上,夜鹰发现复**一行七人脱离大部队,悄悄往正东方行去,可要派人追踪?” “夜鹰?就是那个在夜间也能目视十里的奇人?”萧君眠微微挑眉。 “正是。夜鹰多次为我军提供重要情报,前几天发现敌人伏击也多亏了他,实是上天赐予我军的恩赏。哦,对了,夜鹰还说,他在乱贼营中看到一个熟面孔,是曾经在帝都出现过的年轻男人,好像与敌军首领墨妄尘关系匪浅。” 听到邓将军的回报,萧君眠手指抵住眉心,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会下令追踪这支复**队伍,主要原因在于推测其中有复**重要人物。一路跟随而来,起初他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诱饵,想要把晋安国大军引入陷阱;而后对方突然变了策略,总是躲躲闪闪不想被发现,更让他认定,其营中肯定有十分重要的人在。 这支队伍,是在保护着谁。 放开手,萧君眠忽然道:“邓将军,夜鹰所说那男人,是在营中看见的,还是在那一行离开的人群里?” “是在营中。因为距离过远,夜鹰只能看见有人从东边逃走,但无法从背影分辨是什么人。” “是在营中的话,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邓将军,带上弓手长驽立刻追踪,朕和你们一起去。” 淡淡勾起唇角,一抹冷色弥散在萧君眠眼眸中。 一支负责保护重要人物的复**精锐部队。 一个曾是墨妄尘心腹的人出现在营中。 一行在精锐部队掩护下偷偷撤离的人马。 这些能说明什么? 萧君眠忍不住想笑,他觉得,似乎连上天都在帮他,帮他一步步靠近最厌恶的那个人,帮他制造机会,亲手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是的,他毫不怀疑,墨妄尘就在那一行七人之中。 在邓将军安排之下,晋安国大军分为两路,一部分去追逐楚逸所率复**,另一部分则向墨妄尘等人离开方向追去。 墨妄尘发现身后有追兵,不免有些着急,加快速度飞快冲向虬龙岭。 虬龙岭山势较缓,树木又多,远比空旷的草原平底要安全。马蹄前脚踏进虬龙岭,墨妄尘就如释重负松口气:“进山之后他们再想追就难了。不过我们也没那么轻松,虬龙岭最高处十分陡峭,到处都是大块的山岩和碎石,一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随行士兵挠挠脑袋:“真是邪了门了,楚大人那边那么大的队伍他们不追,这么多人追着我们干什么?该不会他们知道皇子和皇子妃在这边吧?” “不会。分路行进的决定是楚逸刚刚提出的,就算真的有人通风报信也不会如此之快。” 夏惟音将手轻轻覆在墨妄尘手背上,略略有些担忧。 “妄尘,我感觉……我感觉追着咱们的可能是萧君眠。” 墨妄尘没有立刻回答,夏惟音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 少顷,墨妄尘淡淡答道:“是他更好,可以借机让他明白,他那些痴心妄想有多么不切实际--不管是你,还是颖阑这片大地,哪一个他都别想从我这里抢走。” 夏惟音眨眨眼。 “好浓的醋味。” “喜欢吗?喜欢让你酸一辈子。” 肆无忌惮的小情话引来身后几声故意轻咳,随行四人加上一个似懂非懂的小石头,个个故作正经,偏又忍俊不禁。 目的地很近,身后追兵看起来一时半刻追不上来,是而这一行人丝毫没有紧张之感,仿佛轻松自在近在咫尺。而就这是这么一个疏忽大意,让身后晋安国大军有了可趁之机。 “邓将军,进入射程内了!” “好!瞄准所有马匹--射!” 急行中的晋安国先锋军忽然停下,十架弩炮立于地面,训练有素的弩手俩俩搭对,瞄准墨妄尘一行七人坐骑后,毫不犹豫扣动机括。 嗖嗖嗖-- 十声啸响破空袭去,无一例外,精准地命中山岭上缓慢爬行的骏马。 石头本就不会骑马,好不容易才被放到马上,结果马一倒,他第一个被甩飞出去,咚地摔进树林里。 “石头!”夏惟音仗着有些功夫,马匹倒地的一刹飞身跃起,冲到树林中将石头拉起藏在自己身后。墨妄尘等人都没有受伤,跳下马后迅速找最近大树后藏好,警惕提看向后方。 一里外,火光惊天,大批人马正在往虬龙岭这边赶来,看人数至少五六千。 “围而不杀,想要活捉吗?到现在他还如此小气,幸亏你当初没有选择他。”墨妄尘挪蹭到夏惟音身边,苦笑一声,“看看,你还妄想与他谈什么和平相处吗?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与我之间的恩怨,不死不休。” 夏惟音没有理会,终于发觉己方正处于极其不利的局面,望着匆匆火把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莫老板怎么样了。那时你真不该让他独自离开,他一点功夫都不会,万一遇上什么危――” 抱怨等等,墨妄尘毫不客气一吻封住。 夏惟音除了瞪他之外别无选择,怏怏不乐拧他一把,矮下身子缩到草丛里。 “怎么办?继续走么?还是先找地方隐藏?” “看见没有?那是弩炮。”墨妄尘揉了揉石头的头,压低声音道,“如果有技术好的弩兵,隔着一里地就能精确命中目标,这几匹马就是这么死的。换成是你我跳到外面,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一支弩箭过来,把咱们的腿也射成两截。” 石头吓了一跳,嗖地扑进夏惟音怀里,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挺起胸脯跑到她面前站住。 “我、我来保护夏婶婶!” 尽管仍在被追赶的危机状况中,墨妄尘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那我呢?我站在一边看着?” “那……那我连皇子殿下一起保护!” “行了,你别总是逗石头,没个大人模样。”夏惟音回头看看已经很近的山岭顶端,皱眉道,“先想办法脱困吧,总不能在这里等死。躲躲藏藏没个尽头,对方那么多人,我们早晚要被发现。” 墨妄尘左右打量一圈,周围除了树木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唯一出路就是继续往前走,等到虬龙岭最高处的岩石附近,或许还能找到可供藏身的洞穴之类。 长出口气,墨妄尘突然蹲下:“石头,上来,我背你走。惟音,你跟在我后面,注意脚下。” 随行四人望了望前面黑洞洞树林,颇有些心悸:“少……殿下和皇子妃先行一步,我们几个在这里拦阻,尽量多争取些时间。” “不,一起走。”墨妄尘摇头,“如果萧君眠真的在追兵里,那么他肯定以我为目标,就算你们留下也拖延不了多久,还不如一起有个照应。” 那四人执拗不过,只好听从墨妄尘命令同行,一行人小心翼翼借着树木勉强遮挡身影,一点点向山岭顶端挪去。 与此同时,晋安国大军越追越近,最前的骑兵已经到达虬龙岭山脚下,萧君眠也在一队守卫保护下到达。 “邓江军。”扬声唤来邓江军,萧君眠目不转睛盯着山岭,“山岭之上你派人探查过么?” “有查过。这岭叫虬龙岭,岭上遍布山岩巨石,只有一条小路能够下山,其他地方全都是断崖。” 萧君眠眯起眼,眸光冷然:“继续用弩炮弓箭攻击,但不要伤人,吓唬吓唬他们减慢速度就行。另外再派一队轻骑绕到山顶,截断山路。记得让他们带上箭和驽,别与敌人近距离交锋,他们不是对手。” 邓江军领命离去,萧君眠的视线还停留在山岭那片茂密树林间,忽而伸手,缓道:“拿副弓箭来。” 墨妄尘背着石头还要躲避身后暗袭,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加上林中风声簌簌,一行人也没听见晋安国轻骑兵绕路冲向山顶的马蹄声。及至几人好不容易到达山顶,这才发现,百步之外,唯一一条通路已被敌人封锁。 晋安国轻骑兵有着最迅速的坐骑,还有最锋利的陌刀,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战士,比起复**精锐不遑多让。 这一队人足有上百,纵是墨妄尘功夫卓越,想带着一个孩子突破围阻,比登天还难。 夏惟音不知道那一队敌人是不是也接到留活口的命令,反正如此之近距离下,那些轻骑兵并没有射箭攻击,只是瞄准几人以示威胁,但不排除随时放箭可能。 叹口气,夏惟音后退半步,低道:“换条路。对面这么多人,发生冲突还是我们吃亏。” 护在墨妄尘身前的四个复**士兵对视一眼,回头苦笑:“皇子妃,要下山就只有这一条路,咱们别无选择。” 墨妄尘蹙眉,向几人递了个眼色。 “先躲开再说。” 阻路的轻骑兵眼看一行人小心翼翼向旁侧撤离,手中弓箭高举,却没有追击。 敌人怪异举动意味着什么,墨妄尘无暇多想,他唯一期望就是能找到可供他们下山的地方,哪怕没有路,只要能通过就好。 然而走出足有一二里地后,他发现,除了断崖峭壁,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生路。 就在此时,萧君眠已经在严密保护下登上虬龙岭山顶,骑马立于树丛中骋目望去,那一行七人身影清晰可见。 七人之中,背着小男孩儿的男子最为显然,萧君眠一眼望去立刻认出,那正是他最想要手刃的人。 “箭给我。” 伸手接过士兵递来的铁箭,萧君眠挽弓引弦,眯起一只眼,面色平静地瞄准墨妄尘,唇角微扬。 他等了太久。 这象征着爱恨纠葛的终结之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生与死 虬龙岭在百姓口中也被叫做秃山,全因整个山岭脊背处没有树木只有山岩巨石,山坡多而陡峭,碎石遍地。 墨妄尘和夏惟音等人一路摸索,不料越走越偏,最终在一处近乎悬崖的巨石边缘停下脚步。 石头探头看了看,吓得连忙缩回脑袋。 那山崖似是直接到达虬龙岭底部的,因为有茂密树木遮挡,看不清究竟有多高,但凶险显而易见。 “这边没路可走,只能退回去。”墨妄尘有些无奈,“就算找不到出路,至少要找一处能够躲避的山岩洞穴,后边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前是山崖,后有追兵,无路可走,插翅难飞。 夏惟音满脑子都是令人绝望的形容词,摇摇头摆脱负面情绪,下意识握住墨妄尘的手。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成了她的力量之源。 墨妄尘微愣一下,继而面上流露出一丝暖意,轻轻握住夏惟音手掌。 不需要语言交流,也不需要眼神对视,互相了解的两个人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紧紧是双手紧握就能传达彼此的鼓励。 也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夏惟音就有了面对困难毫不退缩的勇气。 “走吧,赶在――” 抬起头想要给墨妄尘一个明亮笑容做鼓舞,夏惟音的双眸却在那一瞬凝滞,从温柔变为惊愕,又从惊愕变作痛苦。 最终,落于愤怒之上。 在她视线里,一支羽箭无情穿透墨妄尘宽厚脊背,染满鲜血的箭尖透胸而出。 那一箭来得太过突然,墨妄尘有所察觉却来不及躲避,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后怔然低头,看着胸膛上滴血的箭,这才明白自己处于何种境地。 再怎么躲,命定如此,终是躲不开的劫数。 士兵的惊呼与咒骂变得毫无意义,墨妄尘能清楚感觉到力量随着汩汩鲜血从伤口中流逝。他仅有的动作是将夏惟音拼命护在身后,生怕再有任何冷箭袭来会伤到她。 只是,那一箭之后,在没有任何动静。 深邃墨眸向前远望,墨妄尘毫不意外看见迎面骑马走来的队伍中,那道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身影。 萧君眠的表情里刻印着傲然,还有几分得意,以及终于达成愿望的畅快。 数月前与复**那一战,他手中的箭没能夺取墨妄尘的性命,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遗憾。幸而数月之后,上天再次给他机会,终于让他如愿以偿。 该失去的东西都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也从手中溜走,在萧君眠看来,也就只有墨妄尘的死,能够稍稍给他一些安慰和补偿。 他得不到的,其他人凭什么得到? 刺目的血红色从墨妄尘胸口滴滴落下,在旁人眼中是滚烫的颜色,在萧君眠眼里却是最美的景观,以至于面对红了眼睛嘶吼着冲来的复**士兵,他仍忍不住露出满足笑意。 而后,一声怒喝,突然之间将他所有愉悦彻底打碎。 “萧君眠!” 只那一声,便让萧君眠陡然愣住,难以置信瞪圆双眼。 他很确定自己看见的只有六个身穿复**戎装的人以及一个孩子,夏惟音的声音,怎么会从那边传来?! 震惊的又岂止是他呢? 当夏惟音回头看到骑在马上,手中还保持射箭姿态的人时,那种震惊与愤怒,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 她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两国百姓,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只因为她看过颖阑百姓的水深火热,也看过萧君眠为牵连百姓而之责的难过表情。 至今为止,那时的萧君眠仍在她心底如一副爱民如子的明君画卷,让她舍不得伤害。 而她的一再不忍,换得的却是萧君眠得寸进尺,甚至百般追逐、亲手伤害她至亲至爱之人! 两道目光在谁都不希望发生的情况下相遇。 那两双眼眸,同样的漆黑,同样的沉默,一如昨日。 可他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湖边树下他看着她温柔轻笑的那一年,回不到她心甘情愿为他帝业奔波那一刻。 满腹心思算计,到头来,成就的是帝王路,毁掉的,是昔日故人情。 冲向萧君眠意图同归于尽的复**士兵,在乱刀之下惨死。萧君眠甚至忘了下令停止夏惟音最不喜欢的杀戮,就那样愣愣地骑在马上,看着思念入骨的女子恨恨望着他,再不留一点他熟悉的痕迹。 默不作声置墨妄尘于死地,以及在夏惟音面前将他亲手杀死,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即便总是保存一线希望的他也深知,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原谅他。如果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夏惟音对她还抱存着什么感情…… 大概,只有恨。 咚,长弓落地,撬起一捧湿润泥土。 墨妄尘腰间佩剑出现在夏惟音手中,铿然出鞘的一刹,那份冷刺伤了萧君眠的眼。 身侧,有士兵扯弓瞄准,却被邓将军用力打落:“疯了么?睁开狗眼看清楚,那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听着那讽刺的称呼,夏惟音握剑的手更加用力。 她当然知道,凭自己的身手不可能在如此之多护卫中杀他,不过要杀其他什么人,那就要容易多了。 “让开。”众目睽睽下,夏惟音出乎意料地倒转长剑,锋利剑刃在自己脖子上擦出长长伤口。 “皇后娘娘别冲动。”见萧君眠已经六神无主,邓将军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沉声道,“皇上并不知娘娘在乱贼之中,否则绝不会妄动。这一路上,皇上不停叮嘱末将要仔细寻找娘娘,刚才的事都是误会,请娘娘放下剑,勿要伤了凤体!” 夏惟音不为所动,一手扶住迅速虚弱的墨妄尘,面无表情:“让我们离开,或者我和他一起死,你自己选。” 萧君眠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惊愕慌乱中清醒,听着夏惟音无情威胁,心口痛如刀绞。 “都放下,把武器放下!”回头怒喝一声,萧君眠脸色铁青。紧接着,他又向夏惟音望去,面上已化为紧张痛苦之色:“惟音,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或是我和妄尘一起离开,或是我和他一起死,你选吧。” 夏惟音的语气冷而平静,像是刚刚走过的雪山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那样的表情,语气,神色,让萧君眠比死还难受。 “惟音,你先放下剑,过来。只要你别伤害自己,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是夏惟音冰冷厌恶:“萧君眠,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萧君眠哑口无言,更是惊慌烦躁。 夏惟音身后就是不知深浅的悬崖,他很怕她一不小心失足滑落。然而,要在这种情况下放走墨妄尘,他又觉得万分不甘心。 只要墨妄尘还活着,夏惟音的心,就永远不会属于他。 “惟音……别信他的话……” 那一箭着实令墨妄尘伤得不轻,在夏惟音的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站立,连吐了几口血沫,挤出一句话后便再度陷入沉默。 夏惟音心急如焚。 一边是重伤濒死的墨妄尘,一边是被惨状吓傻的石头,她要如何才能带着这两个人虎口脱生?除非萧君眠开口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 她只有身后悬崖这唯一的选择。 萧君眠最怕的就是她选择轻生,情急之下跳下马,不顾邓将军阻拦,举起双手向夏惟音步步接近。 “惟音,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你放下剑随我回去,我马上派人去找大夫来救墨妄尘,这样总可以了吧?我保证他不死,你也得保证自己安全!” 萧君眠走近一步,夏惟音就后退一步。 退着退着,脚跟已经踩到悬崖边缘,再往后半步就是深渊。 石头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抓住夏惟音,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倔强目光却恨恨地盯紧萧君眠。 “坏蛋!夏婶婶不要相信坏蛋!他们都是大骗子!” 夏惟音沉下脸色:“别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萧君眠立刻停下,不敢再动弹。 左右为难时,夏惟音忽然感觉腰间一沉,是墨妄尘在拉扯她的战甲。困惑低头,夏惟音想要询问他的意思,却见墨妄尘目光看向石头,满满都是平静与柔和。 “石头,告诉那混蛋……告诉他你姓什么。” 石头不明所以,呆了呆,嘟起嘴不情不愿道:“我姓贺兰,贺兰的贺,贺兰的兰。” 夏惟音似乎明白了墨妄尘的意思,幽幽目光望向萧君眠。 果然,萧君眠在听到贺兰二字时,整个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在颖阑国,贺兰是贵族姓氏,仅此一脉,贺兰阙正是这一脉的子嗣。也就是说,眼前满脸灰土的小男孩儿,与贺兰阙有着最紧密的血缘关系。 墨妄尘哑笑,沉而萧索:“萧君眠,你若还有一份人性,那就放了这孩子,权当是你对贺兰师兄的补偿。” “这是我和贺兰之间的事,他的亲人,我自不会亏待。”萧君眠故作镇定道,“墨妄尘,不想害死惟音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劝她。你――” 话音未落,萧君眠看见墨妄尘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像是嘲讽,又带着仿若看破一切的洒脱。 “她是我妻子,便是死,我也不会将她交给别人。” 那一句之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视线中还残留着墨妄尘与夏惟音二人紧紧相拥的残像,可悬崖边呆立的,只剩下石头。 紧紧相拥的二人,如流星一般向悬崖下坠去,眨眼不见。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世外桃源 大天足山山脉南部,颖阑国复**大营,死一般的沉寂在扩大蔓延。 如今已是酷暑时节,雪山之上白色与红色交错的战争,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就连那些刚刚从厮杀中脱离的战士,回到营中后也会恍恍惚惚产生错觉,仿佛所谓的决战根本就不存在。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荒唐。 没有任何意义。 “董教头和房三哥的尸骨在秃鹫峰附近找到了,还有随少主一起离开那四个士兵……这一战,折损了七千余兵力,已经下葬的就有两千多。不过晋安国那边伤亡更大,粗略估计,至少在一万三千人以上。” 中军帐中,几位将领刻板地汇报着战况,楚阳关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楚逸、百里也有些失神,目光不知凝聚在何处。 如此死气沉沉的气氛,在复**内还从未有过。 帐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景缨忽然掀帘而入,剧烈起伏的胸口说明,她刚刚结束一段奔波忙碌。 楚阳关抬头,浑浊瞳仁里依稀藏着几分希望。 “找到了吗?” 景缨直愣愣看着他,缓缓摇头,忽而眼圈一红,豆大泪珠顺着脸颊噼里啪啦落下。 楚阳关眼中的希望一瞬黯淡,又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矮案发愣;楚逸默默起身走到景缨身旁,将强忍住痛苦不肯哭出声的少女揽在怀中无声安慰。 帐内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或是低头动也不动,或是失神发呆,似是丢了某样最重要的东西。 也的确,他们丢了很珍贵的东西。 那是复**,乃至颠沛流离的颖阑百姓最后希望。 待景缨哭泣稍弱,楚逸才抬起头,沉声道:“我带人在虬龙岭下寻找少主时遇上晋安国士兵,他们也在找,不过没有任何发现,足可证明少主没有被他们抓走。那悬崖下是条河,河面不宽却很深,也许少主他们是顺着河流飘走了。” “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很可能还活着。”有人小声道。 楚阳关许久无声,过了半晌才直起身子,咚地一拳捶在桌子上:“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百里,晋安国大军那边可有什么新动静?当真撤军了?” 百里愣了一下,才道:“原因暂时不清楚,不过确实撤了,而且走得很匆忙。晋安国大军只留下一队人在虬龙岭那边,应该是为了寻找少主和夏姑娘的。” “撤了也好,这样我们就能全力寻人。”楚阳关眯起眼,接近全白的胡须捻在指间,“萧君眠对夏惟音很是执着,没有非走不可的原因,他断然不会撤军。经此一战,敌我两方虽然都有伤亡,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大伤元气的折损,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犯了。” 无论墨妄尘在与不在,楚阳关的话对复**而言就是圣旨。楚逸带景缨离开大帐,陪着她在外面哭了半晌,脸上始终挂着比其他人更深一重的忧虑。 “楚逸哥,你在想什么呀,这两天你总是心不在焉。妄尘和惟音姐下落不明,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景缨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或者该说是无端猜测。”楚逸垂下眉睫,叹息轻而无声,“萧君眠对夏姑娘的执着,丝毫不亚于少主,突然撤兵实在奇怪。也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场战乱还没有结束,或许……或许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景缨听不懂楚逸的话,怅然望着远山,一遍遍呢喃墨妄尘和夏惟音的名字。 呼唤是件很普通的事,却有着难以描述的神奇力量。 夏惟音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从悬崖跳下那一刻,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在那浓似迷雾的混沌中,她曾多次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温柔的,焦急的,迷茫的,担忧的,熟悉的,陌生的…… 她隐约能分辨出,其中有墨妄尘的呼唤。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包围在周围黑暗就是不肯离去,始终纠缠着、盘旋着,仿佛还有千万人此起彼伏的痛苦尖叫,嘶吼……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压抑感。 “睁开眼睛。你是人,不必惧怕黑暗。” 浑浑噩噩中,有谁嗓音清亮地提醒着她,又有一双手送来微凉温度,一刹将所有混沌驱赶。 夏惟音猛地睁开眼。 光明,鲜活的世界,重新出现在视线中。 简朴却素雅干净的狭小房间,几个探头探脑的普通百姓,以及一个坐在床边的瘦弱年轻人。 “这是哪里?”夏惟音哑哑开口。 见她清醒过来,几个百姓松了口气,纷纷向那年轻人伸出大拇指:“到底是薛神医高明!” 年轻男子有些淡漠,对众人的夸赞只是略一点头,而后阻止了想要坐起的夏惟音。 “左臂肩胛骨错位,手腕骨折,刚刚才接好。还有脑后一处寸长的伤口,昨晚才止住流血。在结痂之前不许乱动。” 长时间昏迷导致身子反应迟钝,过了半晌,夏惟音才感觉到四肢百骸的疼痛,尤以脑后和肩膀最甚。 躺在床上咳了两声,彻底清醒后,夏惟音陡然倒吸口气:“妄尘……和我一起的人,他怎么样了?!” 薛神医瞥她一眼,冷漠如故:“箭伤,未伤及要害却很重,还没醒。” 夏惟音一惊,想要起身,又被周围的百姓按住。 “姑娘你还是安心养伤吧,有薛神医在,那位小哥儿不会有事的。” “是啊,你们从河里漂来,伤那么重都没死,一定有后福,尽管放心吧!” 那些百姓很是热情善良,夏惟音躺会榻上,缓了缓,又道:“我想看看他。” “伤口结痂前,不许下床。”薛神医很没耐性,冷冷丢下一句,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虽然还是很担心,但听闻墨妄尘还活着,夏惟音的心就放下一半。 围拢的百姓也很快散去,只留下两个和蔼勤快的中年妇女照顾夏惟音,从她们口中,夏惟音知道了自己和墨妄尘跳下悬崖后的事情。 这里是陈家村,距离大天足山有二十余里,夏惟音和墨妄尘是村中猎户陈老二去打猎时,在大天足山山脚下的小临河河边发现的。按陈老二推测,他们应该是顺着发源于大天足山的小临河一路漂了过来。 发现二人的时候,二人都处于昏迷状态,身上伤痕无数,特别是墨妄尘,整个人都被血水浸透,只剩半口气在。 陈家村总共只有六十多户人家,远离尘嚣,不问世事,民风则很淳朴,从不吝于向陌生人伸出援手。善良的陈老二把所有打来的猎物都丢弃了,然后将墨妄尘和夏惟音放在车上拉回来,又请来薛神医救治。 夏惟音清醒时,距离陈老二把他们带回陈家村,已经有三天两夜的时间。 照顾夏惟音的人,一个是陈老二的媳妇,一个是相邻而居的寡妇。因为全村都姓陈,所以这二个妇女被唤作陈二嫂和冬瓜娘。 陈二嫂问起夏惟音和墨妄尘受伤原因,夏惟音只说是躲避战乱摔下山崖。 让她意外的是,陈二嫂和冬瓜娘居然对战乱一说万分惊诧,完全不知道相距二十多里的大天足山已是一片血红。 与世无争的陈家村,就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的夏惟音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脑后伤口经薛神医确定已经结痂后才被允许去探望墨妄尘,恰好这一天早晨墨妄尘刚刚醒来。 墨妄尘的伤势比她预想还要重许多。 萧君眠那一箭没有伤及他肺腑,却也是透胸而出的深长伤口;之后他又从悬崖掉落河里,在河水浸泡之下伤口略有些浮肿感染,倘若换成普通大夫,恐怕就要给他下必死的结论了。 “薛神医的医术很是古怪,但极为有效,至少我没见过谁的伤口能够愈合得如此之快。”坐在墨妄尘床边时,夏惟音感慨连连,“这算是我们两个撞大运吧?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没摔死,还侥幸被好心村民搭救,又遇上一位神医……巧合得难以置信。” 因着牵动伤口会很痛,墨妄尘只敢微微发出一声嗤笑:“巧合?你当我傻么,那么高的悬崖想也不想就抱着你往下跳?那时我隐约听到下面有流水声,判断底下可能是条河,这才敢拖着你一起跳下去的。” 夏惟音呢愣了愣:“那……如果底下没有河,或者你猜错了呢?” “猜错了,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耳力不佳。”淡淡挑起眉梢,墨妄尘手掌挪蹭到夏惟音手背上,“如果底下没有河的话……我不会拉你跳下去,但会用那把剑结束我们两个的性命。因为我知道,就算你活下去,面对萧君眠也只有痛苦和憎恨,我不希望你下半辈子那样活着。” 自己的生死抉择并不难做,可是当所爱之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又该如何去选择呢? 夏惟音没有责怪墨妄尘,她也不觉得他这是自私,反而,这个回答让她更加安心――事实证明,她选对了人,以后将陪她度过余年的不是抱着执念只为自己考虑的萧君眠,而是所有一切都会仔细考虑她感受的墨妄尘。 一生两世坎坎坷坷、诸多抉择,唯有感情这一段,她做的选择总是正确无误。 弯下腰,静静伏在墨妄尘肩头,夏惟音发出一声绵长叹息。 “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波折,我真的累了。” 墨妄尘静静抚摸柔密长发,许久没有回应,却在夏惟音就要迷蒙睡去时,突然给了她一句很久之前她想要的回答。 “那就不好回去了。就在这里,我们重新开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求婚必备物品 夏惟音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墨妄尘。 “你逗我呢?” “什么叫逗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墨妄尘眉梢一动,“当初可是你说想要远离纷争的,现在我愿意和你隐居避世、安享余生,你却说我逗你……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铿锵如铁、说一不二,怎么一到我面前就成了心思不定的小女人?” 夏惟音猛翻白眼:“废话,能一样么?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再说,我跑到别的男人面前心思不定,你受得了?你要觉得能忍受,我不介意找个男人试试。” “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厉害了?”墨妄尘故作惊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无赖者脸皮自厚。” 难得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墨妄尘反而颇为愉悦地笑了起来。 在他记忆里,大概是从安平侯出事之后,夏惟音再没有这样轻松开过玩笑。他很怀念她的笑容,怀念她无所畏惧的目光,可是这些期望,他从不敢说出口。 若是说了,总怕触到她的伤心之处,让敏感的她胡思乱想。 笑着笑着,那份灿烂淡了些。墨妄尘握住夏惟音的手,平和目光与她对视。 “惟音,说真的,如果你受不了那些纷争了,完全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从前我想得太多、在意得太多,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明知道你不喜欢,仍然为其他事情勉强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离开晋安国,与父兄分别,在复**部分将士排挤苛待下强颜欢笑…… 只是简单回想,都会让墨妄尘愧疚无比。 深吸口气,墨妄尘目光更坚定几分:“跳下悬崖那一刹我才明白,什么权势帝业都是一纸空谈,就算得到了又能如何?无论成王败寇,唯一能让我割舍不下的,只有你而已。”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夏惟音缓缓抽回手,并没有露出高兴神色。 起身,走到窗边,夏惟音的语气平淡如水。 “不管是男人女人,一生之中总要有个信念和理想。若把这么重要的意义全部加在感情至上,未免太过狭隘。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在意你么?不是因为你多俊朗、身份多高贵,而是因为,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那是碌碌凡人无法比肩的。” “是吗?”墨妄尘若有所思,忽而笑道,“真可惜,这么说来我张得再俊朗也没用,这张脸真是浪费了。” 夏惟音回头,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与墨妄尘相处,很少能感受到苦大仇深,他总是用平静与玩笑来冲淡仇恨,从不会加重她身上的压力。 “反正就是这种感觉。如果你在这种时候抛弃复**,还要让我丢下我大哥、莫老板他们不管,我会觉得这一生托付错了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的夫君,必须是个顶天立地敢于担当,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割舍大义的男人才行。”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墨妄尘思忖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要让你认可我这夫君身份,还得处理掉那堆留存多年的问题才行。那之后呢?惟音?如果我能将这些恩恩怨怨都了结斩断,那时你总该接受了吧?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你能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问题无异于求婚,对墨妄尘来说,可不是第一次了。 夏惟音低头沉默许久,忽然伸出手掌,若有所思道:“在我家乡,求婚是需要定情信物的,要能戴在手指上,亮晶晶的,还必须是一对儿。” 墨妄尘有些茫然,想了想,犹豫试探:“指环么?可是指环都是金银和玉石打造的,怎么才能亮晶晶?而且我也没听说掖城有这风俗……” “自己想去,反正要求我提完了。” 夏惟音神秘一笑,暗暗为自己的灵机一动小小得意。 想轻轻松松娶她回家? 门儿都没有。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药熬好没有--躺在床上不许动,哪儿都不许去。” 横眉冷目警告一番后,夏惟音去往屋外。 她和墨妄尘服的药都是冬瓜妈帮忙熬的,就在院中。夏惟音出去时,恰好看见薛神医也在,上前躬身致谢。 “薛神医,您先看会儿,我儿子就快砍柴回来了,我去弄晚饭。您一会儿别走,就在我家吃吧!”冬瓜妈起身擦了擦手,笑吟吟离开,院中就只剩下薛神医和夏惟音。 “听陈二嫂说,我昏睡那几天都是薛神医从旁照料,多谢薛神医了。”夏惟音客客气气再次道谢。 薛神医依旧没什么表情:“分内之事,不必再三提起。” “治病救人是大夫分内之事,对病人坦诚相告呢,是不是也算分内之事?” 听出夏惟音话外有话,薛神医语气冷上三分:“此话何意?夏姑娘是指我有什么事隐瞒么?” 夏惟音笑笑,坐在小凳上,拿着扇子一点点催动炉中火苗。 “我昏睡时听到有人叫我,叫的是夏姑娘――就像薛神医刚才这样。醒来后我问过陈二嫂,为什么大家直到我的名字?陈二嫂说,是薛神医你说的。所以我很好奇,薛神医怎么知道我姓夏?”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却让薛神医沉默了一小会儿。 “巧合罢了,照顾墨公子时听他说了几句梦话,恰好是在叫你的名字。” “我就知道,薛神医肯定会这么说。”仿佛早料到薛神医的回答,夏惟音狡黠一笑,目光带着几分莫测,“不过薛神医忽略了一点。妄尘他即便是叫我,也不会连带姓氏一起,他从来都是只唤我的名字。那么,薛神医又是从哪里听来我姓氏的?” 薛神医无言以对,低头摆弄摆弄袋子里药材,许久才缓缓叹口气。 “夏姑娘果然如传闻所说,聪慧睿智,精明如鬼。” “果然,薛神医和其他村民不同,是知道外面各种消息的。那薛神医样该也知道妄尘的身份,是么?” 薛神医不情愿点点头,沉吟半晌,终于不再遮遮掩掩。 “我不住在村中,平日里会到各地给百姓看病诊治,所以中州大地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我多少会有些耳闻。村民来找我给你和墨公子看病前,我就听说了晋安国和复**交战的事情,又恰好我曾见过墨公子,所以立刻认出你们的身份。不过我不想因为你们到来扰乱陈家村宁静,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们被卷进乱世。” “如果可以,谁愿意被卷进去呢?”夏惟音长长叹息,眼神黯淡一份,却多了一份信任。 之后,两个人之间出现漫长沉默。 炉火熊熊燃烧,熬的药很快沸腾。夏惟音有条不紊倒药、滤渣,轻轻将药汁热气吹散。 薛神医始终看着她,似乎在想些什么。 “夏姑娘。”在夏惟音转身,打算去给墨妄尘送药时,薛神医突然开口,“晋安国撤兵了。” 夏惟音愣怔,嗖地转身:“撤兵?萧君眠放弃了?还是说已经分出胜负?” 薛神医摇头:“没有胜负,死伤都不少。” 没有胜负,就意味着两国之争还未结束,虽然暂且告一段落,难保未来不会再发生战争。 夏惟音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面色复杂。 “夏姑娘不想问问这之后的情况么?” 薛神医淡淡问了一句,而后不等夏惟音回应,自顾自道出。 “眼下复**一边忙着收拾残局、整肃队伍,一边忙着寻找墨公子和夏姑娘你,就在昨天还有复**士兵在十里地外搜寻而过。所幸陈家村深在山沟之中,地势偏僻极难发现。” “妄尘是他们的少主,颖阑族仅存皇室血脉,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寻找。”叹口气,夏惟音些许失落,“或许我们该回去了,毕竟他肩负重任,正是最需要他掌控全局的时候。” 薛神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不擅长与人交谈,直至夏惟音回到屋中为墨妄尘喂药,他也没再说一句话。 这番交谈夏惟音毫无保留都告诉了墨妄尘,二人商量之后最终决定,等各自伤势好转能够自由行走时就离开,回到复**中。 远离尘嚣与世无争的机会,就这么被放弃掉。 夏惟音说不清自己是否感到不舍或是遗憾,总之重重心事让她忽而感到疲惫,照顾墨妄尘睡下之后,独自一人走到院外,想要在夜色之中冷静冷静。 让她意外的是,薛神医仍站在院中。 “夏姑娘听说过霍洛河汗国吗?”没头没脑地,薛神医抛来一句。 夏惟音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困惑道:“毗邻中州的异域国家吧?有印象,但没什么了解。薛神医问这做什么?” 薛神医深吸口气,夜色里,眸光微微闪烁。 “我有些不确切的消息。据说,晋安国之所以突然撤兵,是因为霍洛河汗国从西边打了过来,趁着晋安国大军南下的机会直攻掖城。” 夏惟音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怎么可能?就算晋安国兵力都集中到大天足山附近,帝都还是有不少常备军的。再说掖城到雄关之间有十几座城池,都是铜墙铁壁,霍洛河汗国又不是飞鸟,不会这么快就攻进帝都。” “不是攻进,而是从内向外打开的。” 复杂目光在夏惟音脸上淡淡打量一番,而后,薛神医垂下眼,语气中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惋惜之意。 “晋安国太平盛世持续百年,帝都常备军早腐朽不堪,根本不堪一击。而霍洛河汗国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是因为他们没有采用寻常的进攻方式,而是有人在各个城池内接应,从内部控制了各郡县官府,也包括帝都掖城。”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抢婚 车轮辘辘,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惊慌,沉默像是毒药,越蔓延越教人害怕。 听着马车外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小石头缓缓张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暗淡光线。 “醒了?” “唔,睡得头疼。”跳下坐席扒着窗子往外探了探,石头很快又回到原位,紧挨通车之人坐下,“方毓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方毓取出一块干粮递给石头,低声道:“回掖城,晋安国的帝都。我听他们议论说,好像是西边的霍洛河汗国打过来了,要赶紧回去守城。” “哦。” 安静没多一会儿,石头又开始好奇地提各种问题。 “方毓哥哥,那个大坏蛋为什么不杀我们?我娘说,晋安国的人都是恶鬼,总要瞪眼睛杀人。可是我朝那个大坏蛋吐口水,还撕坏了他的衣服,他都没有对我生气,真是好奇怪啊!” 方毓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过来“大坏蛋”指谁,不由苦笑:“换做其他颖阑百姓,皇上可能会下令处决,但你不会。皇上始终念着贺兰大人的好,而你是贺兰大人唯一的亲人,他不会杀你的。” “咦?大坏蛋认识我叔叔吗?”石头来了精神,黑而闪亮的眼眸盯着方毓,“那叔叔为什么不杀了大坏蛋?那些人真坏,要不是他们,夏婶婶还有皇子殿下才不会掉下山崖呢!”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以方毓的年龄阅历尚不能理解透彻,石头当然更无法参悟。方毓有些无可奈何,忧郁目光望向窗外,明灭不定。 他原以为萧君眠会杀了他,然而萧君眠并没有。那天萧君眠随大军回来,面色糟糕得很,停步在他面前发呆许久,身边还带着个拼命挣扎哭泣的孩子。 后来,萧君眠让人放了他,没有怪罪也没有质问,只把哭累睡着的石头送到他帐中。 “照顾他。他是贺兰的亲人,除了你之外,他不会信任我们之中任何人。” 方毓记得清楚,那天的萧君眠神色恍惚、嗓音沙哑,眼眸里那种痛楚绝望是他从未见过的。当时他并不知道夏惟音和墨妄尘跳下悬崖的消息,还以为萧君眠吃了败仗,直到从渐渐信任他的石头口中得知后,方才明白发生了多么可悲的事情。 复**唯一的希望生死不明。 萧君眠全部执念终归落空。 起初方毓颇有几分惊惶,他不知道没有墨妄尘的复**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所幸很快就从看守士兵闲散交谈中得知,那悬崖之下并未发现二人尸骨,可能是顺着河流飘走了,也可能是被人救走。 “吃饭了。” 傍晚时,匆匆赶回掖城的大军安营驻扎,看守士兵给方毓和石头送来面饼和炖肉,甚至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蛋羹。 石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差点儿就把碗舔进肚子里,方毓则多了个心眼,稍稍留意其它将士的饮食。 除了他们之外,无一例外都是干粮、野菜,以及一碗清汤寡水的清粥。 叹口气,方毓将自己的面饼掰下一半给石头:“石头,你喜欢在富庶的地方生活吗?掖城很漂亮,有许多好吃的,只要你别再去顶撞皇上,他会给你最好的安置。” 石头啃着面饼,困惑抬头:“皇子殿下也说……坏蛋要好好照顾我……唔,真好吃啊……方毓哥哥,这么好吃的饼,里面不会有毒吧?大坏蛋会不会毒死我们?” 方毓哑然失笑:“毒死我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对你却不会。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不会亏待你。” 话说一半,方毓脸上笑容渐渐散去,化作七分忧愁。 “可是……我就怕晋安国的安宁富庶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这一战晋安国元气大伤,剩下这残缺不全的队伍真的能够与霍洛河汗国抗衡吗?那个处心积虑计划许久的国家,看起来不是很好对付啊……” 方毓的担忧,同时也是晋安国众大臣的担忧,亦是萧君眠烦恼之一。 谁会想到,一个相安无事数百年的异域国家会在晋安国埋下奸细,趁着晋安国大军南下的时机趁虚而入呢? 北方九城一夜沦陷,就连帝都掖城也陷入空前混乱之中,萧君眠第一次感觉到危机,意识到自己的一意孤行或许酿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对霍洛河汗国,除了一些人名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连对方主将是谁都不知道吗?那还打什么仗?”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告急书信,萧君眠面带愠色。 邓将军抹了把冷汗:“回皇上,霍洛河汗国与我**制、习俗大不相同。据说他们全民皆兵,打仗都是国君和王子带头,所以此次进犯我晋安境内的领兵之人,或是霍洛河汗王察合,或是察合膝下两位王子之一,不会有其他人。” “那么,对方兵力有多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入我国的?为他们打开城门提供帮助的内奸又是谁?” 邓将军无从回答,躬身垂首,大汗淋漓。 不只邓将军,即便是身在帝都掖城的朝臣们,一样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霍洛河那些兵马就好像从天而降一般,来得迅速而突然,丝毫不给晋安国士兵抵抗机会,就那样一举拿下九城,并不停组织人手滋扰皇宫。 霍洛河汗国能有如此可怕攻势,完全归功于一个人的奇思妙想。 呼连钦聿。 “所以说,现在跟我撞杯品酒说低俗笑话的人,就是带兵侵略我们晋安国的呼连钦聿王子吗?” 充满异域风情的桌案边,莫思归笑得十分无力,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却很畅快,一大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苏玉,难得你也有眼光不错的时候,居然看上个富可敌国的大老板,还这么风趣幽默。”呼连钦聿又满上酒,朝莫思归眨了下眼,“可以叫你妹夫吗?还是晋安国有其他称呼?” 莫思归连连摆手:“饶了我吧,要是被我家那两位小辣椒听见,非得阉了我不可。” “咦,莫老板已有家室?苏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本正经责怨地看了旁侧呼连苏玉一眼,呼连钦聿眼珠一转,佯作生气道,“应该把那两位小辣椒一起带来才对,这样我的婚姻大事也能顺便解决了呀!” 呼连苏玉连翻白眼:“大哥真不要脸,家里已经六个女人了,还嫌不够吗?再收两个也不怕衰竭而死。” “中州女人温柔如水,不会榨干我的。” 呼连兄妹的对话让莫思归哭笑不得,等二人吵了半天后才找到机会插嘴:“罢了罢了,你们要侵略哪里我都不管,反正我只是个商人,我只想回家。” “不行!” 出乎莫思归意料,呼连钦聿和呼连苏玉异口同声,不许他离开的态度极为坚决。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要遭这么可怕的现世报?”莫思归苦笑连连。 呼连苏玉一撇嘴:“我看上哪个男人,哪个男人就是我的,你也不例外。大乌龟,别以为那年你逃走就自由了,我不是说过吗?就算翻遍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揪出来!” “苏玉公主眼神有问题吗?放着贵国那么多精壮汉子不要,非得跟我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商人过不去。” 呼连钦聿摆摆手,示意呼连苏玉不要说话,龇起牙爽朗笑道:“这是苏玉身为公主特权。在我们霍洛河国,公主看上哪个男人,哪个男人就要入宫做驸马,无论是否已有妻子。虽说现在中州还不属于我们,但那也是不久之后的事,所以莫老板还是从了吧,苏玉以前可从没有对哪个男人如此执着,不会亏待你的。” 莫思归不动声色,心却沉了一分,很快又露出商人般标准笑容:“那还是等钦聿王子踏平中州后再说吧,现在我还是中州人,是晋安国百姓,不受异族管制,请恕莫某不能从命。” “无妨,随你,反正你和苏玉成亲是早晚的事。” 呼连钦聿表现得十分自信,好像中州已经尽在他掌中。 稍稍沉吟后,呼连钦聿忽然神神秘秘眨了下眼:“说起来,我想留莫老板也是有原因的――我听说莫老板与晋安国那位姓夏的皇后关系匪浅,所以想闻闻莫老板,那女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后想和谐相处的话,这些事情都要稍有了解才行。” 姓夏的皇后,不就是夏惟音吗? 这次,莫思归彻底愣住,连表情都变得十分茫然:“钦聿王子打听她做什么?什么叫‘以后相处’?” “咦,莫老板还没理解吗?”呼连钦聿耸耸肩,笑容依旧明亮,“我曾听过很多传言,说你们晋安国姓夏的皇后十分大胆泼辣,还会武功,曾经闹得整个晋安国鸡犬不宁。即便如此,你们的皇帝依旧对她痴情。我猜想,这样的女人一定会很有趣。” “嗯,是很有趣。不过,这与钦聿王子有什么关系呢?”莫思归语气平淡,眼中,却有了极为少见的冰冷之色。 呼连钦聿笑笑,仿佛没有看见莫思归不悦一般。 “这还不简单?我的意思是,等到灭掉晋安国和其他小国,彻底占中州之后,我要让那位姓夏的皇后做我的第七个妻子啊!”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王者归来 临水河畔,一只简陋孤舟拴在岸边。 “二位真的决定了吗?一旦渡过这条河,那边又将是风雨战乱,不知几时才能息止。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及。” 薛神医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意味深长看着夏惟音和墨妄尘。 二人相视一笑,十指交错的双手握得更紧。 “薛神医讨厌乱世,讨厌看见有人死去,为什么还要穿梭于各个村镇治病救人呢?留在陈家村这世外桃源不是更好吗?”夏惟音笑着反问。 “师父教我医术是为竭尽所能治病救人,这是我的使命。” “同样,妄尘是颖阑族人的希望,带领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重建家园,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而我现在的使命,就是监督他、辅佐他,一样不能轻言放弃。” 夏惟音的回答让薛神医无话可说,微微点头,轻叹口气:“二位路上小心,薛某不远送了。你们那位朋友若是要来看病,可以让他在这河边等我,不过请不要打扰陈家村村民的安宁。” “多谢薛神医。”夏惟音躬身道谢,和墨妄尘一起将小舟推进河里,跳上小舟渡河离去。 薛神医望着越来越远的孤舟,怅然呢喃。 “如此风度气质,说是人中龙凤也不足为过吧……” 夏惟音和墨妄尘渡过小临水河后,还要走上很远才能到达复**营盘,而花了整整六天天到达复**在大天足山外的营地时,却发现那里只剩下驻扎过的痕迹,复**已经离开。 “也许是放弃寻找了吧。毕竟从我们跳下悬崖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了。”夏惟音见墨妄尘情绪低落,轻声安慰道。 墨妄尘苦笑,带着几分黯然:“我不是因为义父他们离开而难受,而是……惟音,你看那里。” 夏惟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片简陋木桩七七八八毫无秩序插在地面上。 不,那不是木桩……是墓碑。 世间最简陋,却最让人心酸的墓碑。 “复**没有怕死的将士,他们仅有的心愿就是看到颖阑国的名字重新回响在中州大地上,以及,能够魂归故里,与亲人团聚。可悲的是,我连这仅有的两个心愿都没办法为他们完成,我不是个合格的少主。” “他们若是心怀怨念,或者不认同你的这个少主,就不会陪你走到现在。”夏惟音在草丛中撷取一把鲜花,轻轻放在两处墓碑前,笑容宁和温柔。 董教头之墓。 房三哥之墓。 那是她在复**中较为熟悉的两个人,曾经舍命救她的英雄,而今,他们就躺在这黄土地之下,却连名字都不曾被完整记得。 “走吧,回掖城大本营,他们一定在那里等你。” 夏惟音率先转身,大步朝掖城方向走去,背影利落毅然,没有半点犹豫。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妄尘,是时候让那些沉浸在悲苦中的百姓和将士,看到你所带来的些许希望之光了。” 中州大陆的风风雨雨在这一年急剧变换。 晋安国从大兵倾踏颖阑地域转为被动防守霍洛河汗国的侵略,晋安国从和平鼎盛一夜之间陷入混乱。 颖阑国百姓悲伤又有上万亲人战死沙场的同时,也为复**重创晋安国侵略者欢呼雀跃,而那些因为墨妄尘跳下悬崖失踪而绝望的复**,却又在第二个月亲眼见证了他的回归。 整个颖阑,沸腾得像是夏日酷烈眼光。 “军中受伤的兄弟急需治疗,我们不得不赶回掖城。楚爷说什么也不相信少主会丢下我们,吩咐沿路留下口信和车马在百姓家里,少主果然用到了。不管怎么说,回来就是好的,只要少主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呸呸呸,你怎么还不改口?现在不能叫少主了!” “啊对,皇子殿下!皇子妃!” 回到复**大营后,墨妄尘如凯旋的王者,被激动的将士们紧紧簇拥。相对而言,夏惟音这边要冷清许多,只有熟悉的人们和一些年轻士兵陪伴。 在与墨妄尘同生共死经历灾厄后,如今她的境地反而更加尴尬了――与晋安国大军交战中,这些孤陋寡闻的复**渐渐了解到一个事实,而这事实让夏惟音的身份变得万分微妙。 她是墨妄尘心仪的女子,连楚阳关都下令让将士们称呼她为皇子妃,显然已经认同二人关系。 同时,她又是晋安国的皇后,新帝萧君眠的妻子。 “别理会那些不开窍的人,高兴不高兴的,他们管得着吗?反正妄尘喜欢你就行呗!”景缨紧贴着夏惟音,一脸不舍,“惟音姐,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你不在这些天,我都想死你了!” “你别哭就行。天天晚上恨不得用眼泪发一场洪水。” 楚逸平淡插嘴引得众人大笑不止,不等笑声结束,门外百里上气不接下气跑来。 “皇子妃!快、快去看看谁回来了!” 夏惟音带着困惑走出屋外,看到一行正在走近的人时双肩一颤,倒吸口气,抬步向最前面那人冲了过去。 “哥!” 结结实实撞进夏博渊怀抱里时,夏惟音就像是个与家人久别的孩子,紧紧搂住夏博渊脖子不肯松手。 九死一生之后与家人团聚,那种感觉是难以描述的,唯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夏博渊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手中提着的东西统统丢下,抱紧夏惟音亲吻她被风撩起的长发,声音里满是哽咽。 “蠢丫头,你怎么这么傻?听到消息说你跳下山崖时,你知不知道大哥的魂儿都被吓掉了?还好你没事,不然大哥怎么向爹交代?!” 夏惟音一味浅笑,也不回答,安心地缩在夏博渊怀里。 “天啊,真受不了了,这还是咱们认识的夏副堂主吗?以前可没觉得她有这副小家碧玉的气质,啧啧……小尘果然厉害,什么凶残女人都能调教得有模有样。” 夏博渊身后探出一个人头,裴挽笑嘻嘻表情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身边站着的林慕染更近了些。 手还是挽在一起的。 夏惟音看看林慕染微红面颊若有所悟,离开夏博渊怀抱,面色正经几分:“大哥和裴堂主是从晋安国来的吗?” “是啊。你和墨公子离开之后,我见裴堂主的病迟迟没有好转,于是就和林姑娘商量后决定先回玉廷阁。回去没多久就有人送信过来,说你和墨公子出事了,于是我们又大老远跑回来。到今天为止,我们三个已经整整找你们半个月了。” 回想起最初听到消息时的惊惶,夏博渊仍心有余悸,握住夏惟音的手不安叮嘱。 “惟音,以后可别再这么鲁莽,你一出事,数不清有多少人要担心到死。” 夏惟音清淡笑笑,视线瞄向不远处的身影:“没关系,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就是有他在,所以你才总是遇到麻烦。”夏博渊闷闷嘟囔一声。 夏博渊对墨妄尘颇有微词,但都是出于对她的关心,是而夏惟音并未往心里去:“对了,大哥、裴堂主,晋安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听说是霍洛河汗国打过来了?” 裴挽和夏博渊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现在晋安国境内乱糟糟一片,到处都是从沦陷州郡逃往东边的百姓,从大天足山撤回的士兵好不容易一路打回帝都,剩下的人还不到出发时的一半。尽管皇上绞尽脑汁想要把霍洛河的蛮族赶出去,可效果不尽人意,那些人简直……” 裴挽接口道:“霍洛河的部队没有集中进攻帝都,而是零零散散分布各处滋事作乱。我们来时遇到过几次,所见霍洛河人都是身强体健、力大如牛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他们对手。除了他们有组织的队伍外,其他人几乎见到百姓就烧杀抢掠,如今晋安百姓已经谈之色变了。” “活该!让他们不安好心,现在也尝到被别国侵略的滋味了吧?”景缨双臂交抱,哼了一声,“惟音姐,你不要再替晋安国担心了,萧君眠那么对你,你还念着他啊?” 景缨的话,正是众人先问却不便开口的,一时间所有时间都集中到了夏惟音身上。 “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早在我爹死的时候就一笔勾销。”想了想,夏惟音坦然回答,“之前我执意认为他能接受我的建议带来和平,后来我才明白,是我太天真了,他的执念已经胜过理智,任谁都阻止不了。” 说话间,墨妄尘已经摆脱拥簇悄悄走来,听到夏惟音的话,脸上流露出安静笑意。 “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我相信惟音。”轻轻牵起夏惟音的手,墨妄尘向夏博渊微微鞠躬,“大哥。” 夏博渊瞬间炸毛:“大、大大大大什么哥?!谁是你大哥?!” “惟音是我妻子,那你自然就是我大哥。”墨妄尘一脸理所当然,向景缨使了个眼色,“景缨,去请义父过来。趁着大家都在,是时候商量一下我和惟音的婚事了……唔,你和楚逸的,还有裴堂主和林姑娘的,不如一起办了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最特别的婚戒 九月授衣,佳节重阳。 过去的十几年里,被困难缠身的颖阑百姓几乎忘记了节日的意义,而这一年的九月重阳节,是他们第一次回想起,欢庆佳节是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 于颖阑地域生活的人们而言,这个节日的确值得庆祝,特别是这一年,意义非凡而重大。 灭亡的故国还有位小皇子存留,在此之前,这只是颖阑百姓口口相传的传说。当穿着朱衣银甲的墨妄尘登上祭台,高高举起手臂那一刹,他们才能用双眼亲自确定,颖阑的未来,的确是有希望的。 这一年重阳节,墨妄尘率六万复**登上掖城城墙,遥祭先祖,并宣布颖阑未亡,皇权将在经历了烽火的旧都掖城重新确立。 那一瞬间,城下百姓欢呼雷动、热泪盈眶,所有复**战士都用尽力气高声呐喊,不停揉着泛红双眼。 夏惟音站在距离墨妄尘十几步远的身后,静静看他携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睥睨,看他举手投足稳重而雍容,将血脉骨肉中的高贵尽显无疑,看他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得到近乎疯狂的拥戴。 她无声微笑,收敛起单薄失落。 墨妄尘宣布复国不只意味着颖阑皇权的重新确立,也代表他在这一刻从少主、皇子的身份转为九五之尊,也就是颖阑皇帝。 而她,作为他妻子,本该站在他身边接受皇后的封赐。 楚阳关没有同意墨妄尘的这个请求。 他们还没有一场正式的婚礼,所以她也就算不上墨妄尘名正言顺的妻子,这种时候自然没资格站在他身边,接受万民膜拜。 “惟音。”略显低沉的呼唤在身侧响起,夏惟音扭头,看到的是容光焕发,仿佛换了一个人的生父夏青平。 “爹?你不是在戎州打点官府重新运作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夏惟音又惊又喜。 夏青平刮了胡子,散乱的头发也精心束起,一身茶色长衫干净平整,看上去一下年轻了十岁。 宠溺笑笑,夏青平目光柔和:“复国之日,爹怎能不回来亲眼见证?何况……明日就是你和皇上大喜的日子,我这当爹的不回来像什么话?” 夏惟音目光一慌,面色微红:“他们的嘴怎么这么快?连爹你都知道了。” 夏青平笑而不语,目光越发欣慰。 重阳节,颖阑国宣布复国,同日也是楚阳关的寿辰。 而重阳节第二天,就是夏惟音和墨妄尘、楚逸和景缨两对儿佳人大喜之日。 “爹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倘若你娘泉下有知,一定也会为你高兴。”叹口气轻抚夏惟音鬓发,夏青平又看向墨妄尘背影,嘴角含笑,“皇上是个有心人,对你的痴心天地可鉴,爹一点都不担心,你这辈子定有享不完的福气。” “颖阑国已经如百姓所愿重新建立,之后爹要何去何从?还打算隐居山野吗?” “想隐居也不行啊!”苦笑一声,夏青平指了指不远处的楚阳关,“楚太傅要我帮忙训练士兵,说是让我当个不用管闲杂事的教头,还说不许我拒绝,否则以后要给你这儿媳妇脸色看。” 尽管夏青平的语气满是玩笑味道,夏惟音脸上的笑容还是立刻散去。 时至今日,她仍不能忘记夏德的惨死,那份刻印在骨头上的恨,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若非为了给这混乱人世一个太平,她绝不会放过楚阳关。 祭典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颖阑复辟,有许多事情要墨妄尘亲自忙碌,从祭典结束到傍晚,他只来得及忙里偷闲匆匆给夏惟音一个轻吻,其他时间始终都在奔波下令,直至深夜。 这天也是楚阳关大寿,摆一场宴席自是少不了的,墨妄尘和楚逸等人都要去祝寿。夏惟音独自坐在房中整理东西,左等右等,仍不见墨妄尘归来。 夏惟音有些不安,起身走到门外,意外发现百里就在门外院落里乘凉,不由好奇道:“百里,寿宴结束了吗?还是你先回来了?妄尘呢?” 百里挠挠头:“义父说太累,早早就让我们都散了。少主说还有些事要忙,晚一些才会回来。” 时辰已近子时,就算要忙公事,谁会有时间跟他这刚刚宣布承袭大统、精力充沛的皇帝耗下去? 毕竟明天就是二人大喜之日,墨妄尘的举动难免让夏惟音有些不高兴,回访之后栓上门,灯也不熄,和衣而卧带着烦闷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惟音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呵气,酥麻微痒。 叹口气,夏惟音睁开眼,一把抓住墨妄尘衣领:“谁许你进来的?破门而入知道是什么罪么?流氓。” “我怎么又成流氓了?”墨妄尘看出夏惟音不悦面色,苦笑一声,捏了捏她脸颊,“我说,皇后娘娘,无缘无故你犯的哪门子酸?因为我回来晚了?” “大半夜不休息,你跑哪里疯癫去了?上次自己跑到外面被伏击的教训还没吃够?” “夫人教训的是。” “满口胡言。还没成亲,谁是你夫人?” “不就是走个形式么,有没有红烛喜酒、凤冠霞帔又能如何?你是我的人这件事,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是不可反驳的事实了吧?” 夏惟音翻了翻白眼。 墨妄尘一高兴就会贫嘴,而她嘴皮子上的功夫远不如他,这种时候选择打断话题保持沉默才是上上之策。 房中安静半晌。 “好了,别生气,我只是去取样东西。喏——” 墨妄尘坐到夏惟音身侧,从衣襟里拿出一只小盒子,眉目温润递到她面前。 那小盒子不过两寸见方,由古朴的红木制成,没有任何花纹雕刻,散发出淡淡的熏香味道。 轻轻打开盒子,夏惟音陡然倒吸口气。 盒子里是一枚纯金指环,安安静静座在红色绒布上,在盒子打开那一刹,指环花托处散发出一片柔和光芒。 那是比钻石更加明亮,更加耀眼的黄绿色。 起初,夏惟音以为那是夜明珠之类散发的光芒,而当她的眼适应那团光泽时,方才透过光亮隐隐看到,指环花托上并非镶嵌着夜明珠,而是小心翼翼地绑着一只萤火虫。 那样的光芒,有生命,有明暗,更加美丽炫目。 “你说过,用明亮指环求婚是你们家乡的风俗。”墨妄尘托起夏惟音的手,动作语气温柔不尽,“我猜不到你们家乡的指环是什么模样,所以只能凭想象做了这个。” 大小正好的指环缓缓套到夏惟音指上,墨妄尘微微俯身,轻吻点在朱唇之上。 “嫁给我,惟音。” 夏惟音恍惚猜到他晚归的原因了,本想板起脸给他点颜色瞧瞧,无奈自己的控制力不足,憋着憋着就笑了出来。 她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用心的夫君。 “笑了,是不是代表同意了?”墨妄尘如释重负,勾起夏惟音下颌,微微眯起眼,“幸好你同意了,不然我早都做好准备,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熟饭。” 夏惟音挑起眉梢:“怎么,想来硬的?确定吗?” “十分确定。”墨妄尘一般正经,“你不同意,信不信我立刻脱了衣衫躺床上大喊非礼?到时候别人都以为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你敢不负责吗?”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夏惟音哭笑不得,一拳头捶过去,反被墨妄尘抓住。 过近距离之下,呼吸也会变得暧昧。墨妄尘一手揽着夏惟音腰肢,一手搂住她肩头,让经历无数磨难的身躯软软靠在自己怀中。 长长叹息,就好像他们走过的路一样漫长。 “能等到这一天,之前所有痛苦坎坷都变得有价值了。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不用为一些事情争执,更不用天各一方……惟音,这么说也许你会觉得我目光狭隘,可是我真的觉得,能和你在一起,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夏惟音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臂抱紧他宽厚肩背,沉沉闭眼。 幸福不言而喻,可牺牲与付出,又岂是能轻易忘记的? 她失去的东西,经历的痛苦,将她的人生彻底改变。 “妄尘。” “嗯?” “我们还会有孩子么?” 墨妄尘愣了一下,旋即以更温柔的声音笑着安慰:“会,当然会。我们要生很多孩子,我教他们习武,你教他们淘气,这样我们到老的时候就不会孤单了。” “……等等,什么叫我教他们淘气?” “就是字面的意思。” 作为贴身保护墨妄尘的护卫,百里始终有个困惑,那就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墨妄尘和夏惟音共宿一室时,夜里总会传来打斗声。 不过他很珍惜这种机会,毕竟明天婚事过后,他再想心安理得偷听就没门了——颖阑王朝复辟后,墨妄尘就是皇帝,旧日皇宫已经整理完毕,他们即将搬入皇宫生活,也会有专门的侍卫侍奉左右。 就在百里千般感慨惋惜时,一种异样声响传进他耳中。 那是两个人,两个女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百里愣怔少顷,而后眉峰一沉飞快转身,悄无声息冲出门外,迎着夜色里快速接近的两道人影飞奔而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洞房花烛 “快,快把胭脂递给我!” “哎哎哎!慢点儿!这可是刚绑好的花!撞散了你赔啊?” “惟音姐你别乱动!你看你看,螺子黛都涂到脑门上去了!” 一大早,重装一新的颖阑国皇宫就喧闹不休,来来往往的人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夏惟音和墨妄尘的婚事意义非凡,景缨这个准新娘也加入到帮她梳妆打扮的队伍中,只是比起沉稳的林慕染,其他人的妆容水平实在难以入目。 经过林慕染巧手修饰后,站在铜镜前的夏惟音差点儿认不出自己。 桃花粉靥,点绛朱唇,娥眉细扫,眸若流光,眉心一点朱砂艳而不俗,与她与生俱来的傲骨浑然天成。 “时辰差不多了,凤冠带上吧。”看了眼静静流走的沙漏,林慕染将凤冠小心翼翼递给景缨,又取来花结塞到夏惟音手里。 “等等。”夏惟音突然开口,伸手从妆奁上红木盒子里取出指环,脸上笑容甜蜜如糖,“这个可不能忘了。” “哎呀!时辰都快到了,你还管什么指环?快出去、出去,妄尘要等急了!”景缨连推带拽把夏惟音往外弄,惹得旁人一阵笑。 “景缨,你今天也是新娘子,怎么还在这里替别人着急?快去穿衣裳戴凤冠,皇上不急,楚大人倒是要急哭了!” 堂堂三尺男儿当然不会在大喜之日哭泣,但墨妄尘和楚逸的确够着急的。所幸二人婚事从简,没有沿袭皇宫内婚事的繁琐冗杂,不然没有三天,他们连自己媳妇的面都别想看到。 临近傍晚,一高一矮两道红色身影从房中走出,霞帔珠帘半遮半掩,却挡不住夏惟音和景缨面上喜气。 一个沉稳优雅,一个娇俏可爱,曾经复**中仅有的两个女子,在同一天凤冠霞帔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别有一番不同与往日的神秘美感。 站在人群中的楚逸和墨妄尘有失往日水准,看着被引出房间的新娘,居然傻愣愣站在原地看得痴了。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裴挽轻咳一声,推了推墨妄尘。 墨妄尘深吸口气,大步走到夏惟音身前,颇有几分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可怜巴巴望向裴挽:“然后……然后要做什么?” 裴挽揉了揉脸:“小尘,你傻么?” 墨妄尘愈发无辜,再看看旁边另一对儿,猴子似的景缨早就主动扑到楚逸身上,根本不需要楚逸费心思考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于是,墨妄尘不由有些奢望,如果夏惟音能像景缨那样主动就好了。 “少做梦。”似是听到他心声一般,夏惟音忍着笑意低道一声。 夏博渊在旁边看得着急,气哼哼抱肩,撇了撇嘴:“照葫芦画瓢都不会?珠帘,掀珠帘啊!真蠢!” 得到提醒后,墨妄尘笨手笨脚去掀凤冠上的珠帘,一个不小心把整个凤冠碰得歪掉;惊慌失措去扶凤冠的时候,又一个不小心,狠狠踩在夏惟音脚背上。 “真是……看不下去了!”夏博渊一拍额头,仰天长叹,“我妹妹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怎么就铁了心要嫁给这种笨蛋?!惟音啊惟音,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在楚逸和景缨已经顺顺利利走到楚阳关面前奉茶时,墨妄尘在众人嫌弃的帮助下,总算磕磕绊绊掀起珠帘。面对精致妆容的夏惟音,墨妄尘几乎忘了呼吸。 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很少打扮自己,而他也不曾在意过她的容貌。突然看见盛装之下她本就出色的面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迷迷糊糊间又捡了个便宜。 “还看,有完没完了?”夏惟音穿着厚底云屐站了许久,脚都算了,见墨妄尘掀起珠帘又开始发愣,翻个白眼悄悄捅了他一下。 “该拜堂了。”林慕染尽职尽责地小声提醒。 经历一番惊慌丢人后,墨妄尘渐渐安定下来,轻轻牵起夏惟音的手,转身走向高座。 楚逸和景缨都是楚阳关一手拉扯大的,除了楚阳关外也在没有其他亲人,高堂自然也只有他一个;夏惟音却不同,在她之上,还有夏青平这个生父。 于情于理,夏惟音和墨妄尘所拜高堂应该是夏青平和楚阳关,然而考虑到与夏惟音之间的恩怨矛盾,楚阳关主动提出自己不接受拜礼。 这点小插曲虽不会影响婚事,但夏惟音明白,墨妄尘心里是绝对不会好受的。 毕竟,他能从十多年前灭国灾厄中幸存下来,全靠楚阳关舍命相救,以及长久以来的养育和悉心教导,这份恩情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能随便抛弃的。 莲步款款,很快就走到高座前。 墨妄尘忍不住偷偷看了楚阳关一眼。 楚阳关故意扭头望着旁边,刻板表情一如既往,脸上的皱纹却更深了,胡子也几乎全白。 “爹爹喝茶。”耳边,夏惟音清脆声音平静响起。 墨妄尘收回视线,无声叹息,接过茶奉到夏青平手中。 夏青平乐乐呵呵喝过茶,对着夏惟音絮叨一番要相夫教子、贤惠持家的话,之后就差不多到洞房花烛的喜时了。 报喜铜锣敲过,前来凑热闹的人开始起哄要墨妄尘敬酒、闹洞房,墨妄尘正打算转身时,忽然被夏惟音轻轻拉住。 “等等,还没结束呢。” “还有什么?”墨妄尘以为自己忘了什么程序,一时有有些紧张。 夏惟音笑笑,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径直越过墨妄尘走到楚阳关身前。 “公公喝茶。”夏惟音一字一词淡道。 简简单单四个字,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在座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最惊讶的人不是墨妄尘,而是楚阳关。 叱咤沙场百辈子的老将,面对表情平静的女子错愕不已,许久没有反应。 夏德,是他亲手杀死的,他有着资格接受奉茶吗? 仇恨未消,她是如何做到心平气和称他公公的? 楚阳关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墨妄尘的催促响起,这才确定自己并非幻觉或是做梦。扭头看看夏青平,一脸早已料到的淡淡笑意。 再回过头,楚阳关半信半疑与夏惟音对视。 那双眼眸如所有颖阑族的特征一样,黑白分明,眉睫卷翘,深邃光芒中,有着其他女子无法比拟的睿智与明达光芒。 楚阳关深吸口气,明白了夏惟音的用意。 她,只是不想让墨妄尘为难,不想让他在臣民面前做一个不孝的养子。 迟疑表情立刻化作平和,楚阳关接过茶,浅饮一口,又交回夏惟音手上。 那些只顾着欢乐喧闹的宾客并没有注意这些小细节,注意到的人,纷纷向夏惟音投以尊敬目光,含笑颌首,致以最高敬意。 “好了,别误了吉时。”林慕染牵扯着二人胸口花结流苏交到夏博渊受伤,轻道,“夏侯爷,该你了,之后就让他们入洞房吧。终是身份不同常人,闹酒这些可以免了,再说夏姑娘身子容不得折腾。” 夏博渊轻轻点头,仔仔细细将流苏系在一起,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生产后夏惟音经历不少颠簸,身子一直恢复得不是太好,是而尽管墨妄尘很想和一群下属趁着大喜之日热闹热闹,最终还是对夏惟音的担心占据上风,敬了一杯酒后早早抱着她进了洞房。 离开无数视线的热切盯视,夏惟音如释重负长舒口气。 “真累,站得腿都快断了。” “你才站多久?我和楚逸在外面等你们整整两个时辰。”墨妄尘笑着抱怨。 “你们也可以不等,我和景缨没意见。”一个白眼赏过去,夏惟音一翻身跳出墨妄尘怀抱,懒洋洋向后倒在榻上,“成亲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我绝不来第二次,太累了!” “贪心不足,我一个还不够伺候你么?” 长袖生风,明亮油灯扑地一声熄灭,只剩两支红烛微微摇曳,将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无限拉长。 房中安静足有许久,静谧中仅听得见交错的呼吸之声。 漫长而没有间断的吻终于让墨妄尘些许满足,撑起身子长舒口气,眯着眼翻起旧账:“我可都记着呢,从认识以来,你总共拒绝了我三次。现在好了,你是我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妻子,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腿长在我身上,想跑你管得着?”夏惟音挑眉,“再说了,我拒绝你有错吗?最初的时候,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比不过复仇大业、盛世江山吧?彼此彼此,算作平手。” 墨妄尘嗤笑,翻身坐起:“就知道你也记仇。不过没关系,有半辈子的时间足够让我补偿你--来,夫人,先熄灯就寝,我伺候你可好?” 寝殿外,刚被调过来侍奉新帝的两个小宫女面红耳赤,对视时却又有些困惑。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打架呢?” “不知道,是不是折腾的太厉害了?哎呀,皇上年轻气盛,也有可能吧?” “明天问问百里大人就知道了,他之前不是天天守在皇上门外吗?” “哈哈,百里大人又呆又老实,就算他知道也说不出口啊!我看还不如直接问皇后娘娘呢!” 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时,全然没有注意远处三道纠缠不休的人影,正奔着寝殿方向而来。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求救血书 比起夏惟音和墨妄尘那一对儿,楚逸与景缨的婚房内要安静许多。 楚逸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而景缨平时够闹腾,一到成亲这种正八景的事情时,反而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了,只会在榻上身板儿挺直干坐着,盯着楚逸傻笑。 “别笑了,喝几口粥。”楚逸盛了碗肉粥送到景缨面前,清秀眉宇写满温柔,“以后别谁劝酒都喝,对身子不好。” 景缨舔了舔嘴唇,两只溜圆眼睛滴溜溜发亮:“你喂我,不然不喝!” 微醺酒意,粉红双颊,楚逸轻而易举看出,景缨这是已经进入醉酒阶段,说的话都是醉话。 “好,我喂你。吃完粥后马上休息,懂吗?” “一起休息吗?”景缨固执地瞪着大眼睛。 “你真是……跟着少主没学到什么好东西,倒是学了一身流氓气。”一向正派沉稳的楚逸颇有些无奈,捧着碗进退两难。 景缨撇嘴:“不是少主,说了多少遍啦,要叫皇――上――” “习惯了,一时难以改口。”云淡风轻一笑置之,楚逸放下饭碗,挨着景缨坐下,“你也一样,以后私下里可以像以前一样称呼,在朝臣面前则要称呼皇上,不然会被人说不敬的。” 景缨甜甜应了一声,歪头倒在楚逸肩上。 “楚逸哥,你说,现在妄尘和惟音姐在做什么?也像我们一样聊天吗?” “也许,也可能已经睡了,毕竟夏……皇后娘娘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需要更多时间休息调养。” 景缨垂下眼眸,忽而有了几分哀伤:“是啊,生下那么大一个孩子,结果却是死的……不止身体会受损,心里也会很难过吧?我虽然不知道十月怀胎有多苦,但是想一想就能有些体会,一个小生命从自己身体里消失那种感觉……心会很疼。” “她很坚强,不会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否则少主也不会如此痴情。” 低低一声叹息后,景缨闭上眼,半个身子缩紧楚逸怀里。 “楚逸哥,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妄尘之前不带惟音姐回来呢?如果一开始他们就回到军中,义父也不会那么排斥惟音姐吧?惟音姐那样通情达理的一个人,任谁都不会讨厌的。” “最初吗?”楚逸一声恍惚呢喃,眸光渐渐悠远,“大概最初时他们不曾料到,有一天会把对方视作比性命还重要的珍宝。就好比少主,至少在我还能理解他未酬的壮志时,分明看得出在他心里夏姑娘并不如复国大业重要。” 约定好的尊称不知不觉又返回熟悉的称呼,景缨也没再强调,半梦半醒间听着楚逸的话,眉睫微微颤动。 这一晚的楚逸,也的确话多得破天荒。 “感情这东西也有程度之分。如少主和夏姑娘,彼时各自有所保留却也有些许好感,且仅是好感,所以不会为了对方牺牲,至多是伸出援手。而后彼此心动,把对方当做重要之人,也就有了付出的觉悟,但在心里终归不是最重要的,会为了各自的坚持信仰而放弃。所以那段时间,少主虽表露过心意却遭到夏姑娘拒绝,因为那时候的少主,还不是夏姑娘心中最重要存在。” 蓦地轻笑一声,楚逸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目光更柔和几分。 “到了情深意笃的地步,这时便已经分不开你我了,比起自身的恩怨情仇,总会优先考虑对方的感受。今天你应该也看到了,夏姑娘对义父恨之入骨,到头来还是为少主顾全了大局,连义父都没想到。真的喜欢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时,自然而然会为对方着想,愿意忍耐一些让所爱之人轻松,而不是任性而为,只考虑自己……景缨?” 一番长篇大论后,景缨细微鼾声传来,竟是倚着他肩头安然入睡。 楚逸笑笑,眸子里那片温柔没有半点更改,反而更加深邃浓重。轻轻把熟睡的景缨平放榻上,又为她细心夜好被角,正想熄了灯解衣休息时,外面陡然响起一声尖叫。 听声音方向,似乎是从寝殿传来的。楚逸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开门冲出,直奔寝殿方向。 此时的寝殿已经乱成一团,百丈见方的广阔院落中,百里正追逐一个穿着蓝色纱裙的少女,还有一个翠色衣衫的少女被绑起吊在门廊上,冲着百里不停叫骂。 楚逸借着月色看清那两个少女面容,不由倒吸口气,面露无奈,上前帮助百里一起将蓝裙少女擒住。 “莲华姑娘,伽罗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解下被吊起的伽罗后,楚逸不解问道。 还不等莲华和伽罗回答,寝殿大门吱嘎打开,满脸困惑、衣衫不整的夏惟音和墨妄尘一前一后走出。 见夏惟音露面,莲华和伽罗一蹦三尺高,大声道:“找你!我们来找你的!让这两个猴子放手!讨厌死了!” “百里,楚逸,放开她们,都是老朋友了。”夏惟音快步走上前,微蹙眉头,“三更半夜的,你们从哪里来?找我有事吗?” 莲华和伽罗一人给了百里和楚逸一拳,翻翻白眼,嘟嘴道:“三更半夜什么呀?昨天就来了!被这只蛮熊敲晕关了起来!” “他打我们!不让我们来找你!耽误了事谁负责?太讨厌了!” 夏惟音苦笑。 据莫思归说,莲华和伽罗是他从南疆带回来的,被卷入南疆一场宗教变乱里失去双亲。二人年纪不大,功夫不俗,颇有几分幼稚任性,但本性善良,对他也是死心塌地的忠诚。 “别急,慢慢说。”夏惟音向烦闷的墨妄尘使了个眼儿,把莲华和伽罗请入殿中,从二人来由问起,把所有事一一道来。 事实上,莲华和伽罗前一天晚上就来了,未到门前就被百里发现。百里得知二人是来找夏惟音帮忙的,担心夏惟音冲动之下耽搁婚事,所以心一横把二人打昏关了起来,直到刚才二人挣断绳索逃出,这才再一次起了纷争。 而百里所担心的,有可能让夏惟音连成亲都不顾的事,还真就是件了不得又耽搁不起的大事。 “这是信,爷的字。”莲华把一封贴身存放的信叫给夏惟音,眼睛被泪水模糊成水汪汪一片,“信上说找你,不然我和伽罗就去了!” 说是信,实际上不过是张潦草纸条而已,上面是一排龙飞凤舞血书,看上去的确是莫思归的笔迹。 “说了些什么?”墨妄尘低问。 夏惟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缓缓放下纸条,眉头紧蹙:“是求救。莫老板被人囚禁在某处,没机会与外面联系,这张纸条也是他找机会偷偷丢到路上的,许诺把信送到掖城一品楼有重金酬谢,这才到了莲华和伽罗手中。” 墨妄尘深吸口气,额角隐隐作痛。 他们被困在大天足山时,夏惟音难产危在旦夕,莫思归主动承担起去找萧君眠谈何的任务,却在离开之后音信全无,成了夏惟音一块心病。他知道,如今有了莫思归的消息,夏惟音一定不会袖手判官,可是…… 他们才刚刚成亲,难道又要分别吗? 墨妄尘故作镇定道:“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我派人过去?百里和楚逸的功夫你也了解,他们去的话一定--” “不行,信上说了,希望我能亲自去,莫老板对其他任何人都信不过。”忧愁悄悄爬上眉梢,夏惟音轻轻咬著嘴唇,“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莫老板并不是个多疑的人,到底有什么原因让他对旁人都信不过呢?” “还猜什么呀,去了就知道啊!”莲华和伽罗异口同声,连脸颊上泪珠都是同时掉落的。 夏惟音深深看了墨妄尘一眼。 说句老实话,她很担心,非常担心。 莫思归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对她可谓推心置腹、情意深重,绝对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然而这封信上明明白白写着希望她独自前去,又没有说明那处是否有危险,怎么想都不像莫思归的作风。 要不是笔迹一模一样,夏惟音几乎忍不住要怀疑,这纸条到底是不是出自莫思归之手。 “莫老板总有他的思量,对我不利的事,他不会做的。”拼命收起怀疑之色,夏惟音从容道,“我相信莫老板,你呢?” 墨妄尘叹息,微微苦笑:“你信的人,我怎么会不信?只是这时间……我说想陪你一起去,你应该不会同意吧?” “颖阑刚刚复国,正是最需要你稳定民心的时候,你走了,偌大的王朝谁来管理?谁来让天下百姓维持刚刚燃起的希望?孰轻孰重,你比我更清楚。” “那就让百里陪你一起,总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墨妄尘不死心,漆黑眼眸紧紧盯住夏惟音,压低声音道,“这种事一次两次我都忍了,总不能一直都让步,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想想未知状况的确存在着诸多可能与不可能,夏惟音犹豫再三,最终点头同意。 “事不宜迟,明早我就和伽罗莲华还有百里一起赶过去。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绝不冲动作死,这样可以了吧?” 不等墨妄尘回答,夏惟音踮起脚,众目睽睽下,一个轻吻淡淡印在他唇上。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逃不脱的圈套 天不亮,仅有四人的小队伍就已整装待发。 墨妄尘始终不放心,拉着夏惟音的手说什么都不舍得放开。 “药记得按时吃,你身子弱,再不好好调理会落下病根。路上别太任性,多听听百里的建议,他在外面时间久有经验,对地形风俗也比你了解。还有这短剑,以后别动不动就丢掉,家传之宝又是防身的东西,多注意些。” 一声声嘱咐显得有些啰嗦,夏惟音却甘之如饴,静静看着他里外忙活,以及一脸不情愿的小表情。 “我会尽快回来的。”如前夜一样,夏惟音毫无顾忌当着几人的面,轻轻吻了墨妄尘唇瓣。 楚逸百里等人仿若不见,各自忙碌自己的装备--早就知道夏惟音是个不拘小节又特立独行的女人,她做出什么事都见怪不怪。再说亲吻也好、拥抱也好,那都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愿意大庭广众下秀恩爱,谁管得着?谁又敢管? 不怕墨妄尘动动眉梢暗中记仇以后找尽各种机会腹黑报复的或许可以,反正他们几个坚决不作这个死。 亲手扶夏惟音上马后,墨妄尘将几张银票塞给百里:“路上挑干净的客栈,食水也可着她喜欢的东西来,但是别让她吃太多辛辣之物,于调理不利。” 几番吩咐后,百里、伽罗和莲华在夏惟音催促下启程,墨妄尘望着几人离开背影,神情萧索得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楚逸上前:“皇上不必太担心,百里的功夫出类拔萃,有他在,寻常人伤不到皇后。” “可是他太老实敦厚,最不擅长应付计谋。”深吸口气,墨妄尘眼中忧虑愈发加重,“但愿他么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心机者。倘若莫老板是某个陷阱的诱饵,我担心惟音会冒险行事,她太重感情,很容易受影响。” “需要我跟去么?”楚逸淡道。 墨妄尘愣了一下,旋即哑笑:“罢了,那些都是我的无端猜测,总不能因为这些让你和景缨分开。成亲第二天就不得不分别这种悲惨事情,只有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我很怕景缨来跟我拼命。” “但愿无事。”楚逸看了眼夏惟音等人远去方向,总觉得有些奇怪之感。 好像……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从夜晚到清晨离去,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是瞒着楚阳关、夏青平和夏博渊等人的。夏惟音不希望他们会阻拦,思来想去只能又来一次“不辞而别”。 骑马飞奔在前往南方的路上,夏惟音脑海飞快运转,思考有关莫思归的遭遇。 许以重金托行人送信,这的确是莫思归会想出的方式。倘若那封信的确是莫思归求救发出,那么更重要的问题是,囚禁他的人会是谁?理由何在? 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那张纸条上把所在位置写的清清楚楚,又特地要求让她独自前往,却没有对囚禁莫思归的人做一星半点的描述。 然而不管怎样,这一趟她终归要去。 至于前路有多凶险,那也只能听天由命,见招拆招了。 此时正值晋安国大乱,尽管萧君眠率领大军浴血拼杀,总算回到帝都掖城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皇权,但晋安国被霍洛河汗国入侵已是不争事实。 晋安国百姓在零零散散霍洛河族烧杀抢掠下,不得不往北部迁徙躲避战乱,南部诸郡一片狼藉,甚至有些城池已经荒凉到不见人烟,只剩空城。 夏惟音一行人的目的地,就在其中一座空城之内。 抵达屯城时已是深夜,因着情况不明,夏惟音不愿打草惊蛇,找了一处地方让百里、伽罗和莲华先藏身,等到天亮后才独自去往纸条上记载的位置。 那是一处客栈,自然早已无人,里面桌椅断的断、倒的倒,像是发生过什么打斗,通往楼上客房的楼梯上还有几滴干涸血迹。顺着寻去,血迹一直蔓延到二楼客房,中断在紧闭的房门前。 同座城池相隔数条大街的另一端。 外面看起来荒芜凋敝的院落里,一道人影匆匆敲门进入,在呼连钦聿耳边低语几句。 呼连钦聿浅笑,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一杯琥珀色浓茶推到桌对面莫思归身前。 “来了,已经进了客栈。” 莫思归端起茶杯直接倒掉,面无表情:“三小姐无事便罢,她若有丝毫闪失,就算我不找霍洛河汗国麻烦,自有墨公子会找你报仇。” “那个什么墨妄尘吗?”呼连钦聿挑眉,漫不经心道,“他没工夫为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前几天我不是说了吗?颖阑宣布复国,他已经是一国之君,再不能东奔西跑当个复仇王子了。” “那又如何?你若不信可以试试,试试看他会不会为了三小姐和你拼命。” 莫思归笃定语气引起呼连钦聿兴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 “莫老板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对那位三小姐充满期待。在我们霍洛河是没有只能娶一位妻子这种限制的,假如她真像传言中那样出色,我想父王会很高兴接受我的新妻。当然,作为富可敌国的商贾,父王一定也很乐于接受莫老板作驸马。” “那就要看钦聿王子能不能说服我了。”莫思归眯起眼眸,眼中一抹冷色,“如我之前所说,倘使三小姐有半点闪失,莫某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让贵国付出代价。” 呼连钦聿不再接话,笑了笑,慢悠悠起身。 随随便便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刻有人推门而入,一左一右围住莫思归。 “送莫老板去休息。其他人跟我去那边客栈,我们的小绵羊应该已经落进陷阱,就等我们去宰割了。”呼连钦聿朝莫思归挤了下眼,丝毫不在意对方霜冷面容,“这趟来中州,我和苏玉收获颇丰,真要好好感谢莫老板。在带二位返回霍洛河之前,就请和苏玉好好相处吧。” 莫思归在呼连钦聿目视下面无表情离开,掌心里,被指甲刺破的皮肉血色潸然。 呼连钦聿带了大约十余人赶到作为陷阱的客栈,在外面观察片刻,并未发现夏惟音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走到楼上,停步在血迹终止的那扇房门前。 房中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悬挂在房梁上。 呼连钦聿得意一笑,伸手推门。 视线豁然开朗。 落满灰尘的客房内,一根粗长麻绳从房梁上垂下,下端帮着一大团白花花的东西。一眼瞥过,呼连钦聿没有看清吊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足以确定,那绝对不是他的猎物,夏惟音。 “是在找我吗?” 一声幽冷低语后,一抹寒光静静停在呼连钦聿颈间,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呼连钦聿也是一愣,而后深吸口气,方才明白并不是夏惟音中了他的圈套,而是夏惟音将计就计,把他引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 “姑娘好身手,完全没有看清啊!”匕首就架在脖子上,呼连钦聿却镇定自若,甚至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夏惟音从房门后走出,冷眼打量呼连钦聿。 事实上,在她踏入这座城镇时就意识到,无论莫思归的血书也好,如此偏僻的城池也好,都是陷阱的一部分――这座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莫思归所说许以重金拜托送信的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一切说法都说不通时,她索性彻底推翻最源头的假设,并且做出最坏猜测。 也许,莫思归已经不在了,而这一切都是为引她出现的陷阱。 危机总会让夏惟音更加谨慎敏锐,因此当她发觉这是一个圈套时,非但没有退缩畏怯,反而将计就计设下小小诡计,只为引埋伏的敌人出现。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个面容五官充满异域味道的陌生人。 “你是什么人?莫老板在哪里?”夏惟音扬了扬匕首,更贴近呼连钦聿皮肉。 呼连钦聿举起双手,从容如故:“莫老板在我那里作客。夏姑娘放心好了,莫老板是我们霍洛河汗国座上宾,很有可能也是未来驸马,我不会欺负他的。” 夏惟音一皱眉,心下暗惊。 霍洛河汗国,只这五个字,足以让她明白自己又踏入了多么糟糕的境地。 入侵中州的异域王国,还说什么要让莫思归当驸马,面前男人显然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是个能够左右这场侵略战争的重要人物。 匕首猛地一翻,夏惟音二话不说将呼连钦聿挟持,冰冷目光警惕大量旁人:“都让开,带我去找莫老板,马上!” 呼连钦聿没有挣扎,任由夏惟音怎么摆弄都是一味浅笑:“夏姑娘别着急,他们不会妄动的。在我们国家,违背主子的命令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在我开口之前,他们绝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听起来,好像我与你有多大干系似的。”夏惟音推了呼连钦聿一下,“少耍花招,带我去找莫老板。” “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打算让夏姑娘和莫老板见面。商量一下,咱们换个方式不行吗?这样被你拿匕首威胁着,传出去以后我还怎么见人?在我们国家,女人是不可以对夫君不敬的。” 夏惟音猛一皱眉,怒道:“少胡说八道!” 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呼连钦聿出乎意料地快速一闪,躲过匕首薄刃的刹那拉过身边属下一挡。 眼见敌人要逃,夏惟音毫不留情握紧匕首刺去。 匕首直接没入那名被当做盾牌的属下胸口,呼连钦聿勾唇一笑,推开人肉盾牌的同时,迅速伸手擒住夏惟音手腕。 夏惟音倒吸口凉气。 对手力量之大,竟然容不得她挣脱! 带着自信笑容的面庞蓦地靠近,呼连钦聿眨了下眼,紧贴夏惟音耳畔,语意暧昧。 “你知道么?越强硬的女人,征服起来越有成就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主动接触 在远古传说里,与中州毗邻的雷州有一群神之末裔,他们拥有强壮的身躯和强大的力量,也有深陷的眼窝与麦色皮肤,经过漫长的历史更迭,最终被冠以霍洛河之名。 夏惟音从不相信迷信之说,一直认为神之末裔等等说法都是传言,直至在小客栈中与呼连钦聿面对面,在他用力擒住她手腕时,她才恍然明白。 这个种族,的确有着过人的力量。 呼连钦聿的力气大得惊人,饶是夏惟音伸手不俗仍无法摆脱。俗话说大力破巧,当力量远远凌驾于巧劲儿之上,再怎么灵活的人也无力抗衡。 夏惟音眼看自己手腕被死死擒住,匕首也当啷落地,咬紧牙关使出全力,结果却是换得呼连钦聿开心一笑。 “果真是只桀骜不驯的小蝎子。跟我走吧,你想要的,墨妄尘能够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充满怒意的眼眸陡然一缩。 不知为什么,当墨妄尘的名字从眼前男人口中吐出时,她有种莫名的惊惶之感,仿佛他就是一场瘟疫,是带来不详的阴云,与他扯上关系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夏惟音放弃挣扎,冷冷直视。 “目的吗?太多了。首要目的是把中州地域归入我霍洛河版图,其次,想要带你回去做我第七位妻子。”呼连钦聿满不在乎笑道,“我喜欢特别的女人,而他们都说,你是中州女子中最特别的一个。” “那还真是我的不幸。”夏惟音冷笑,突然抬脚狠狠踢在呼连钦聿膝盖上。 呼连钦聿猝不及防挨了一脚,稍一松懈,夏惟音立刻趁机挣脱。弯腰拾起匕首后,夏惟音大开大阖横扫手臂,在众多敌人躲闪的空隙里飞快朝楼下冲去。 呼连钦聿不急不缓走到楼梯边,正看见夏惟音冲至客栈正堂,笑着打了个响指:“夏姑娘何必着急呢?反正我们还是要见面……哦不,反正我们早晚要在一起的。” 夏惟音懒得理会他疯言疯语,冲出客栈飞身上马,朝着百里等人藏身的位置疾驰而去。 百里等人早等得焦头烂额,见夏惟音回来马上迎过去,得知莫思归的血书是个陷阱,无不惊愕讶然。 “爷呢?!活着还是死了?!”伽罗和莲华双双花容失色,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泪如雨下。 “莫老板应该平安无事,听那人的话,似乎为莫老板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好像还是什么公主之类。”夏惟音忧心忡忡道,“不管怎么说,此次不宜久留,难保对方不会设下其他圈套。之后我会想办法打探莫老板所在,你们别太着急。” 一路走来,夏惟音的成熟沉稳已经征服伽罗莲华,二人对她所说言听计从,虽然有些不甘心,却没有拒绝夏惟音的提议。 然而,想要离开并不那么容易。 四人片刻不耽搁离开藏身之处,骑马想要尽快离开城。不料还未到城门口,一声唿哨响过,城墙上突然之间出现密密麻麻的士兵,个个挽弓引弦,面无表情瞄准他们。 百里毫不犹豫骑马上前,将夏惟音护在身后。 城墙上的士兵围而不动,另有一行人马自四人身后行来,嘚嘚马蹄声悠闲散漫。 “中州有句俗语,叫做‘既来之则安之’。夏姑娘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不打算和莫老板见面了吗?” 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再次出现在夏惟音视线里,引得她微微皱眉,露出厌烦表情。 莲华和伽罗怒而转身,齐齐高喝:“混蛋!我家爷呢?!” 呼连钦聿耸耸肩:“莫老板吗?正在某处作客。你们两个丫头就是莫老板所说的内室吧?唔……模样虽娇俏,脾气差了些,距离我们家苏玉还有十万八千里,不如尽早放弃另觅夫婿。” “无耻!撕烂你的嘴!” 如若镜中影子的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陡然从马身上跃起,腰间软剑嗖地划出一道光亮,直奔呼连钦聿袭去。 呼连钦聿动也不动,笑容丝毫没有减少,仿佛根本不惧怕两把软剑凌厉攻击带来的威胁。而当伽罗莲华攻到他面前时,忽然从旁边窜出一道黑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到呼连钦聿面前。 铛--铛-- 两声脆响后,软剑落地,伽罗莲华搓额表情还没完全展露,颈间已经多了两道冷光。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伽罗和莲华中间,两只手各执一把弯刀,虎视眈眈地向夏惟音和百里方向望来,满眼警惕小心。 百里倒吸口气,脱口道:“昆仑奴!” 那昆仑奴身形高大却不乏惊人速度,灵敏程度远在伽罗莲华之上,所以才能一招制敌。夏惟音明白了呼连钦聿临危不惧的原因,愈发心惊。 昆仑奴体格健硕、力量强大,一直以来都是中州权贵们求之不得的上等奴隶,数量极其稀少。而眼前的昆仑奴不止力量大,显然还有一身强悍功夫,必定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即便不说是唯一的,世间也绝不超过三个。 与她调笑这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呼连钦聿似乎看出她的震惊,伸个懒腰笑笑,懒散道:“两个丫头都在我手里,夏姑娘还要负隅顽抗吗?这样像敌人似的对峙实在没意思,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几杯吧,顺便还能让你与莫老板见个面叙叙旧。” “不行,不能相信他。”百里拉住夏惟音衣袖,用力摇头。 夏惟音沉吟少顷,扭头看向呼连钦聿,抬手指了指百里:“我们三个随你去见莫老板。他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跟我没多大关系,你放他走。” 百里张口语言,却被夏惟音轻轻摇头打断。 “回到你来的地方去。百里,别忘了你的使命。” 墨妄尘给百里的命令是保护夏惟音,夏惟音这么说,便是暗示让百里回去才能保护自己。百里虽然敦厚老实,却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过来,夏惟音这是让他独自脱困回去搬救兵。 纵是他再怎么厉害,面对如此之多的士兵,甚至可能是一整支军队,自然是没有胜算的。 呼连钦聿倒是爽快:“随便,其他人是走是留我不管,我只想和夏姑娘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你――”听得呼连钦聿出言不敬,百里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夏惟音伸手拦住,他早就提着剑直冲过去。 “百里,别受挑拨。” 夏惟音使了个眼色示意百里离开,而后从容地骑马走到呼连钦聿身侧,面色平淡如水。 “带路吧,别浪费时间。” 夏惟音的冷静从容让呼连钦聿十分满意,点点头,微微侧身让路:“这边请。昆仑,那两个丫头也带过去吧。注意别伤到他们,尽量别惹莫老板不高兴--夏姑娘有没有见过莫老板生气时的神情?” 夏惟音懒得理他,默不作声。 “莫老板对我可是很不客气,频频冷嘲热讽不说,还总是摆脸色给我看,尤其在我提起夏姑娘时,莫老板总是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一路上,呼连钦聿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夏惟音漫不经心听着,目光却在不停打量周围,努力记住走过的路线以及见到的景致。 片刻后,一行人在偌大宅院前停下。 “去叫公主来。”呼连钦聿率先下马,吩咐下人一声后,转身向夏惟音伸出手掌,笑意朗然,“夏姑娘,请吧--” 呼连钦聿一举一动受礼而优雅,然而他越是殷勤,夏惟音心里越是厌恶。 丝毫不给面子直接跳下马背,夏惟音看也不看呼连钦聿一眼,直接越过他走进院中。 这宅院不知道以前属于哪个大户人家,二进院里足有七八间屋子,侍立院中的除了二十余个精壮士兵外,另有四个身姿曼妙的少女。 听到下人呼声,正中房间房门突然打开,一道身影飞快冲出,宛如一只火红蝴蝶。 夏惟音正对房门,是而看得清楚--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皮肤如其他人一样,是柔和的麦色;红润面庞上,五官位置恰到好处,且又精致如画,异域风情的眉眼灵动巧妙,一颦一笑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魂荡漾。 那女子看见院中站着陌生人,脚步陡然守住,微皱下眉头,表情变得十分不悦:“钦聿,她是谁?莫思归说的那个女人?” “嗯,很漂亮是吧?”呼连钦聿笑吟吟走进,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落在夏惟音肩头,“莫老板那两个小女人也来了。不过和我还是喜欢她,性格很有趣。苏玉,你是没看见,刚才在客栈里,她可是将计就计差点儿在我脖子上割一条大口子呢!” 呼连苏玉似是对夏惟音很反感,瞥了一眼,道:“没看出来哪里漂亮,土里土气的。你要是带着这种女人回家,父王才不会高兴,她的价值还不如莫思归;我也不想有这么个危险的嫂子。” 兄妹二人旁若无人,谈论起敏感话题毫不避讳。夏惟音听着二人之间谈话,终于渐渐弄明白这神秘男人身份。 他刚才称呼这女子叫公主,这女子言下之意,似乎男人是她兄长,那么…… 这男人就是霍洛河汗国的王子喽? 不着痕迹倒吸口气,夏惟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才从颖阑国与晋安国的征战中挣脱,转眼又卷入霍洛河汗国内部,她的时运好像从来就没好过。 然而,这也是个机会。 杀了这男人,霍洛河汗国的对中州的侵略,应该就能够停止了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女人经 未见到莫思归之前,夏惟音纵有千万种想法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呼连钦聿很快就安排她和莫思归见了面。 莫思归对旁人宽和有礼,对呼连钦聿和呼连苏玉却是冷言冷语,甚至有几分倨傲。怪的是,呼连苏玉对他可谓十分宽待,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就连他提出要与夏惟音等人单独交谈的要求也一口答应。 夏惟音从莫思归口中得知了呼连钦聿和呼连苏玉的身份,虽然之前隐约有料到,却还是惊讶了一番。 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看似浪荡无礼的纨绔公子,居然是霍洛河汗国将要承袭王位的王子,而且还是发起这场战争的领导者。 相比之下,呼连苏玉就要单纯许多了。 “早些年我曾在北部做过皮草生意,一次与朋友在歌舞坊喝酒时偶遇一名叫做苏姬的女子。当时苏姬因容貌姣好被几个流氓纠缠,我见她身边没有帮手,便花了几两银子打发走那些流氓,姑且算是帮她解了围,没想到之后她就缠上我了。” 回忆起往事,莫思归只剩苦笑。 “那时我还是少年心性,总喜欢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调笑。当我发现苏姬说要嫁给我并非戏言时,我才明白事情严重程度,只能选择不辞而别,谁知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惦记着这事,非要我做她的驸马……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霍洛河汗国的公主,否则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敢与她开那种玩笑啊!” 莫思归的懊恼令夏惟音忍俊不禁,却把伽罗莲华气得跺脚,咬着牙狠狠戳他:“大流氓!自作自受!” 骂归骂,伽罗莲华终归还是为莫思归感到担心,两双干净澄透的眼眸对视时,最多的就是忧愁。 “到现在我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夏惟音长叹一声,低道,“苏玉公主对你有情,留你还算是个合理解释;那个什么青鱼王子满口胡言,我实在推测不出他引我上钩的意图。” 莫思归愣了愣,哑然失笑:“对对对,青鱼,青鱼王子。果然还是三小姐在好,什么忧愁都没有,就算身陷囹圄也能开开心心。唔,当然,还有伽罗莲华在,简直太幸福了。” “莫老板要的幸福未免太简单。话说回来,霍洛河汗国这都什么民风?见到人家相公好就要抢回自己家,都是天生的强盗吗?”夏惟音笑了笑又皱起眉头。 低低一声叹息,莫思归淡淡摇头:“我不曾到过霍洛河汗国,却听说过有关那里的许多传闻。在霍洛河民间,抢亲自是不允许的,那边重男轻女甚至比中州更加严重。不过霍洛河汗国皇室贵族权力很大,身份也极其高贵,自称是神的后裔,所以皇族子嗣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没有任何限制。” “最糟糕的莫过于这种。皇族任性而为,百姓却要承受所有负担。” “古往今来,哪个王朝不是如此呢?即便三小姐有诸多想法,一时之间也是改变不了现状的。”莫思归收起沉闷表情,忽然摆出一脸沮丧,“对了,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三小姐——钦聿王子说要娶三小姐为妻的话,三小姐可别当成是笑话或者谎言,他是真的有那份心思,否则也不会绞尽脑汁利用我引三小姐上钩了。” 莫思归的话让房中一刹陷入安静。 过了好半晌,夏惟音用一种古怪目光盯向莫思归:“他有病么?” 想要侵占中州,必要的了解自然少不了,那么呼连钦聿就应该知道她的特殊身份。 晋安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皇后,以及,刚刚复国的颖阑皇帝墨妄尘新妻,不久的将来,同样会是皇后身份。 两朝帝后,这本就是引人争议的话题了,她一个已经为人妻子的女人,呼连钦聿是要病到什么程度,才会生出把她抢走为妻的念头? 夏惟音的想法,莫思归只需瞥上一眼就能猜透。 “三小姐别妄自菲薄。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世间有无数女子,姿色容貌比三小姐好的数都数不清,三小姐就没想过,为什么两位皇帝偏偏都痴心于你么?” 夏惟音眨眨眼:“因为他们瞎。” “……三小姐,你要这么玩我可就不说了。我在一本正经解释啊,怎么能这样回应?”莫思归委屈得不行,借机把伽罗莲华揽在怀中,闷声道,“好不容易正经一回却被泼了冷水,以后我再也不当正经人了。” “不正经!剁手!” 三个人亲亲昵昵闹了小半晌,而后莫思归才继续道:“这么说吧,任何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有原因的。就好像我喜欢伽罗莲华,因为她们单纯善良又处处为我着想;而萧君眠和墨公子与我不同,他们是国之帝王,想的、看的要比普通百姓更远、更广阔,所以他们才会对三小姐动心。” “说得我好想天生皇后命似的。”夏惟音嗤笑。 “在我看来,的确如此。” 莫思归平静看着夏惟音,没有半点玩笑之意,眼眸里除了往日惯有的温雅,还多了几分尊敬。 “寻常女子所受教育,无非是学几个字读几句诗、长大后嫁人相夫教子,终其一生都在拘谨小心中度过,鲜有女子敢妄论国事,更没谁懂得天下大道。三小姐却不同。彼时三小姐带人闯入一品楼,我便从三小姐眼中看到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光芒,那是很耀眼的睿智、机敏以及顽强勇敢之光。试问想要君临天下的帝王们,谁不想要一个深明大义又有能力的皇后呢?所以……” “所以我这般境地,其实都是宿命使然吗?” 话题沾染上宿命二字,无端多了几分沉重。夏惟音自知打断别人说话十分不礼貌,却还是管不住自己,总不愿天命一次落在自己头顶。 但是,莫思归从不会因为她不喜欢,而放弃该有的解释与规劝。 “三小姐这份倔强也是寻常女子万不能及的。要说是什么让三小姐屡屡陷入艰苦境地,大概也就是这种倔强吧。”莫思归淡淡一笑,“三小姐不信的话,不妨试想,如果当初萧君眠求婚三小姐没有拒绝,如果墨公子要求你离开帝都也没有拒绝,那么三小姐如今,还会是这个境地吗?” 莫思归的言论严密得滴水不漏,夏惟音无言以对,幽幽叹口气。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至多是脾气硬一些,倔强一些,这也会招来如此之多的祸患么?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形象,在我自己看来,我与其他女子并没什么不同。如果说脾气不好、性子执拗也算特点,那萧君眠和妄尘他们的眼光口味也太独特了些。” 莫思归耸了下肩,低头轻问伽罗莲华:“你们两个呢?觉得三小姐是个普通女子吗?” 伽罗莲华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才不是。不漂亮,但是比其他人好!这才是皇后呢!” 夏惟音实在无力辩解,随意摆摆手;莫思归却不愿停,喝口茶润了润喉咙,似是准备开启长篇大论。 然而夏惟音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先想想办法怎么离开这里吧。我看青鱼王子身边有个很难对付的奴隶,想打败他可不容易。尤其是莫老板你,一点功夫都不会又被那位任性的公主给盯死,脱身一定很难。” “作为许多年来不停被女人追债的男人,要躲开一段并不想结的桃花运,于我而言倒没那么苦难。不过……”莫思归话说一半,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就算我想走,三小姐愿意走吗?” 莫思归的话无头无尾,听起来莫名其妙,夏惟音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她最了解的人,莫过于莫思归,所以他很清楚她心里的小算盘——除掉呼连钦聿,瓦解霍洛河汗国入侵势力,化解中州危机。 精明如他,自然不会傻到把这种话说出来,谁知道屋外是否有敌人偷听呢? 夏惟音无声点头,证实莫思归的猜测,而后转身仔细打量窗后门外,指了指房门。 那后面,有人藏着。 莫思归向莲华和伽罗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突然扯开嗓子吵嚷起来,将莫思归靠近夏惟音耳边的低低话语彻底覆盖。 “以我对三小姐的了解,但凡能为墨公子……哦不,现在应该叫陛下。能为陛下分忧解难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点点还需要冒险,三小姐绝对不会放过吧?所以,三小姐一定想要多留一段时间寻找机会,而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三小姐一个人涉险的。” 不等夏惟音有所反应,莫思归浅笑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房门打开的刹那,在外面偷听的呼连苏玉猝不及防险些摔个狗吃屎,尴尬抬头,看看莫思归再看看夏惟音,表情又气又怒。 “跟个丑八怪都能啰嗦这么久,跟我就没话说吗?大乌龟,你眼瞎还是心盲?!” 莫思归粲然一笑:“都瞎。不然当初绝不会与你扯上关系。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与三小姐说个明白,之后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不过有句丑话我说在前面,只要三小姐没有脱离危险,我便不会离开她半步。” 眼见自己喜欢的男人拼了命袒护另一个女人,呼连苏玉气得浑身发抖,忽地一双大掌落在她肩头,为她止住愤怒颤抖。 “所以呢?莫老板转是否把我的意思转达到了?夏姑娘又是否同意?我很期待答案。” 夏惟音不动声色,目光与呼连钦聿相对。 勾动嘴角时,她的决心已如个性一般刚硬,连眼眸都变得锐利雪亮,就如同她刚来到这乱世,卷进一场场恩怨情仇时那般。 “我可以和你走,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为我做到一件事——我要向一个人复仇。”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第三者 “复仇?向什么人复仇?以夏姑娘的身份地位,还有什么人是你不能决定生死的吗?”呼连钦聿饶有兴致看着夏惟音。 “我的身份?钦聿王子是指哪一个?” 夏惟音意味深长的反问很难理解,呼连钦聿想了想,才道:“晋安国皇后,以及颖阑国皇后,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那两位皇帝宠爱,想要杀谁,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夏惟音轻笑,带着三分嘲讽:“如果我想杀的是你呢?” 话音甫落,呼连苏玉脸色陡变,而在她怒喝脱口之前,早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呼连钦聿身前,弯刀直抵夏惟音心口。 那一刹,莫思归和伽罗莲华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无妨,昆仑。”呼连钦聿摆摆手屏退昆仑奴,笑容里多了几分欣赏味道,“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我总算明白,夏姑娘能够俘获两朝帝王痴心的原因了。这样的话,我也更想得到你,希望对你来说不是件糟糕的事情。” 面对昆仑奴锋利刀锋仍面不改色的夏惟音,忽地挑起一抹平淡浅笑:“我要嫁的人,必须是天上地下最无畏的勇者,必须是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拦的英雄。如我刚才所说,只要你能为我达成心愿,我会心甘情愿随你回霍洛河汗国。” “虽然我很想说包在我身上,不过……”呼连钦聿耸了下肩,“还是先听听夏姑娘的要求吧,毕竟我对夏姑娘还没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只是打算在不伤害我国利益情况下努力争取下罢了。” 呼连苏玉得意洋洋,莫思归则只剩苦笑。 与呼连钦聿这种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方便却也不方便。越是擅长谋略心计的人,面对呼连钦聿越难以下手,就看夏惟音要如何应付他了。 而此时的莫思归也不清楚,夏惟音口中要报复的人究竟是谁。 呼连钦聿伸了个懒腰,慢道:“夏姑娘是打算现在就告诉我,还是打算慢慢相处下来一点点渗透?” “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再说我也急于达成目的,遮遮掩掩只会妨碍进程。”夏惟音顿了顿,一字字,清晰无比,“我要报复的人,是颖阑国最大功臣,楚阳关。” 饶是呼连钦聿对中州人命满不在乎,听到夏惟音的回答也不由吃了一惊。 “确定吗?你要杀的人是颖阑国功臣?”呼连钦聿面色正经几分,“你可是颖阑国皇帝的妻子,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你去杀自己夫君的得力助益。” “他是他,我是我,各有各的恩,也各有各的怨。” 夏惟音回答得漫不经心,负在背后的手悄悄向莫思归打了个手势。 莫思归会意,接口道:“钦聿王子有所不知。楚阳关虽是颖阑国复国的最大功臣,却也是杀害三小姐养父的罪魁祸首。之前三小姐和颖阑皇帝之间磕磕绊绊,有很大‘功劳’源于楚阳关的阻拦,三番五次想要置三小姐于死地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几乎所有复**都知道这件事,连很多晋安国的人也知道。” 呼连钦聿半信半疑:“不过是新复小国一个朝臣而已,你想杀他还不容易吗?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吧?” 夏惟音轻蔑嗤笑:“如果钦聿王子只有这点智力,我对贵国吞并中州的野心实在不看好。楚阳关是妄尘的养父,也是组建复**、教育妄尘长大的最大功臣。而我呢?不过是从晋安国流离过来的女人,至今还算不得名正言顺,谁会愿意为我去杀一个功盖三分的元老?” 呼连钦聿对中州这些摆不上台面的传言了解不多,不过看夏惟音和莫思归表情并不想在撒谎,而他们二人应该也没有时间串联如此缜密的谎言,再三犹豫后,最终选择了相信。 “好,这个人我帮你除掉。现在呢,可以答应跟我走了吧?夏姑娘要清楚一件事,我之所以再三询问,并非不能强制你离开,而是我不喜欢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听呼连钦聿口中有了几分威胁之意,伽罗莲华有些紧张,一左一右紧抱住莫思归胳膊。 “别怕,这是只纸老虎,不吃人。”莫思归眯起眼,唇角微挑,“容我插句话——钦聿王子觉得三小姐的目的很容易达成是吧?不得不惋惜说一句,你太天真了。楚阳关楚老爷子老谋深算、运筹帷幄,颖阑复国后便安居宫内。就算你的军队已经潜进中州各地,要杀楚老爷子却没那么容易。” “没错,我是没那么了解颖阑国状况,毕竟在我决定出兵进入中州时,颖阑还算不上是个国家。但是莫老板也别小瞧我的能力,就算我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不是还有夏姑娘从旁参谋吗?” 呼连钦聿的手从呼连苏玉肩头移开,随意落到夏惟音肩上。 夏惟音几乎是下意识地,狠狠将他的手拍开。 “至于么?不过是碰一下而已。我还以为夏姑娘与那些保守过头的中州女人不同,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呼连钦聿一笑置之,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行走在军中的女子,哪个会在意被人碰触?我只是不接受自己夫君和朋友之外的男人碰触而已。”夏惟音从容反驳,目光幽冷,“钦聿王子只是初犯,我就不做追究了,倘若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夏惟音故意把夫君二字咬得很重。 呼连钦聿并不怎么在意,莫思归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点了下头。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这正是夏惟音最出色的地方,唯有维持她的本色,才会让呼连钦聿求之不得,进而获得更加接近他的机会。 “好吧,我不与你们争辩。夏姑娘不妨说说,你打算如何借助我的力量帮你复仇?”呼连钦聿稍稍恢复正色道。 “这件事说来简单,却也不算简单。”夏惟音做作神秘,浅笑含而不露,“首先你要明白,杀楚阳关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即便是我,也比不过他在妄尘心中重量。另外刺杀暗袭这种手段我不屑使用,要报仇就光明正大,派什么刺客去代劳,那就没有复仇的意义了。我要的是把他从重重保护中调出来,亲手杀了他为我爹报仇。” 呼连钦聿眼神亮了一下,很快遮掩过去。 长舒口气,呼连钦聿摆出一副惊叹表情:“真没想到,夏姑娘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一面。不过没关系,反正与我无关,只是要想什么办法把那个人调出来,我还得再琢磨琢磨才行。” “不需要。”夏惟音摇头道,“计划我有,就在心里。要报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苦于没有条件完成罢了,能与到钦聿王子,大概也算是天意巧合吧。” “这么说来,我与夏姑娘倒有些姻缘呢!” 呼连钦聿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莫思归暗暗松口气,而后缩了缩脖子:“所以……就这样说定了?如果约定达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屋一边喝茶一边谈?在外面站了许久,我的脚都要酸掉了。” 呼连钦聿有那么一瞬犹豫,之后点了点头:“也好,这种事要慢慢细谈,急不得。对了,莫老板,你这两位内室可以让她们离开了吧?我可不希望苏玉因此生气大闹。” “我们和爷在一起!”听到呼连钦聿的话,伽罗莲华齐齐变色,并排站到莫思归面前,大有拼死一战的意思。 呼连苏玉见状,怒气冲冲挤到最前面:“莫思归,你把她们赶走,马上!” 莫思归没有动,哼笑一声,反而当着苏玉的面一左一右牵起伽罗莲华的手,挑着眉梢一脸轻佻:“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娘。” “你……” 呼连苏玉气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呼连钦聿和夏惟音就在一旁看好戏,丝毫没有搅合进去的意思。 夏惟音很笃定,这世间能威胁莫思归的女人,绝不存在。 “让他们争执去吧,男人女人们的事,外人哪管得着呢?夏姑娘这边请,趁这机会我们应该多聊聊才是。”呼连钦聿优雅躬身,示意夏惟音进屋聊。夏惟音倒也没拒绝,深深望了莫思归一眼,转身大步流星走开。 在特地收拾出来的干净房间里,呼连钦聿早准备好香茗糕点,与夏惟音隔桌面对面坐下。 没有外人在时,呼连钦聿的态度似乎更加开朗,不拘小节。 “之前听过种种关于夏姑娘的传闻,那时就有些心动,如今见面,已经可以确定要娶夏姑娘的心意了。除了夏姑娘提出的条件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有的话不必客气,尽管提,虽然我不一定接受。” “除了报仇之外,别无其他。” 感受到夏惟音言语之间的淡漠,呼连钦聿似乎有些沮丧,撑着额头想了想,忽然直起身打了个响指,笑得十分开心。 “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是不是该先订婚呢?” 夏惟音正喝茶,险些一口喷出来。 她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这男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就没有一点当第三者的自觉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继承者 夏惟音强忍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生硬道:“约定是达成了,但钦聿王子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吗?这种情况下我没必要表什么诚意。” “不过是早晚的事。”呼连钦聿笑意依旧,“也罢,等我有所行动时再谈这件事。首先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夏姑娘心里的对策呢?” 杀一个人容易,从一个国家的心脏中将一个人调出可就不容易了。 呼连钦聿对占领中州胸有成竹,态度上很是散漫,即便如此,当夏惟音提出要求时,他还是条件反射般拒绝。 “我要和萧君眠见上一面,借由晋安国的名号引楚阳关出现。” “夏姑娘真爱开玩笑。”呼连钦聿微愣,而后失笑道,“萧君眠和你是什么关系,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我让你去见他,你还能回来?再说要杀一个颖阑国的人,找晋安国干什么?没这道理。” 夏惟音好整以暇端起茶杯:“中州各国的情况,钦聿王子自认为比我更了解吗?” “……嗯,我不如你。” “所以我提出的要求,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周密计划的。楚阳关位高权重,重要性不亚于妄尘,没有特别必要的理由,颖阑国不可能把他交出来。简而言之,我必须说服萧君眠,让他以晋安国名义索要楚阳关,唯独他有足够的分量和妄尘谈条件。” 让夏惟音和萧君眠见面,可能引发的后果难以预测。呼连钦聿默默思忖许久,打量夏惟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夏姑娘和外敌勾结坑害自己夫君,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理由似乎不太充分。” 呼连钦聿的难对付出乎夏惟音预料,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对策。稍作沉默后,夏惟音长舒口气,做出无可奈何表情。 “既然钦聿王子非要逼问,那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现在的处境,钦聿王子已经知道,作为两国皇后所背负的压力,于我而言是很沉重负担――之前我在颖阑国就遭到很多人排斥,甚至有人想要我的命。一次两次我还可以忍受,但总是这样……我是人,也有脾气,不可能一直忍气吞声。” 异样的目光,敌视的态度,被排挤的无奈…… 那些让她疲惫万分的感受,由始至终从未消散过,首次在外人面前提起,面上烦闷委屈的表情真实无比,由不得谁怀疑。 呼连钦聿察言观色,但从夏惟音脸上找不到任何伪装痕迹。 揉了揉手腕,呼连钦聿略带感慨:“这么说来,事实上夏姑娘早已厌倦在颖阑国的生活,因此想要找机会逃离。我这样理解有错吗?” “姑且可以这么说吧。我并不排斥和妄尘在一起,但每当这种事发生时,他只会劝我忍耐,从不曾站在我的角度考虑。想想之后可能要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度过一生,再多的恩爱也遮盖不了我的恐惧。” “明白了。” 呼连钦聿点点头,起身,郑重其事伸出手。 “别的我不能保证,但为自己妻子着想这点,我还是能够做到的。只要夏姑娘愿意,你完全可以得到我,甚至是霍洛河百姓们的尊重。” 看看伸到面前的手,夏惟音笑了笑,仿若不经意扭头避开。 “该说的我都说了,如今就看钦聿王子是否同意我的要求。当然,钦聿王子也可以直接下令攻破颖阑国,一路杀进皇宫把楚阳关揪出来――不过那样的话,我们的约定就算一笔勾销,毕竟作为皇后,出卖自己国家是可耻的。” 霍洛河向中州发兵,为的可不单单是吞并晋安国,在晋安国被打败后,其他国家自然也是要一并吃下的。 呼连钦聿并没有点破夏惟音毫无意义的要求,而是用力点了下头。 “如你所愿。我会尽快派人传达消息给晋安国皇帝,等到你们接洽妥当后,我们再来讨论订婚的事情。” 呼连钦聿的干脆果断,让夏惟音的计划得以顺利推进,而当那封来自霍洛河汗**队首领的书信送到萧君眠手中时,已被困境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帝王罕见地大发雷霆,竟然当众掀翻了桌子。 信是呼连钦聿亲手写的,字迹潦草,透露出不耐之意。 但信的内容,比最尖锐的钢针更加锋利,将萧君眠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险些疼死在读完信的一刹。 呼连钦聿的确很直率。 直率到他索性把夏惟音说成是自己绝对要争取到手的女人,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臣服,所以答应让她与萧君眠见上一面。 没有什么话更能让萧君眠如此恼火,却又无计可施,仿若笼中困兽。 晋安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而这混乱全都归罪于他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以至于每一夜他闭上眼的时候,仿佛都能听见那些百姓凄凉哭声想在耳边,听见那些浴血拼杀的战士绝望呼喊。 当初朝臣曾进谏,希望他能暂缓出兵大天足山的计划,优先解决来自抑郁邦国霍洛河汗国的屡次小进犯。可那时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谏,满脑子想的都是夏惟音,想的是如何把复**彻底铲除,如何让墨妄尘从这世上消失…… 而今,他不得不咽下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 丢了眷恋之人,乱了天下盛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迷失了?居然让自此心疼的臣民因自己而死? 情之一字,果然是不可碰触的剧毒。 从暴怒中清醒过来时,萧君眠发现自己身在寂林中,靠着的是贺兰阙的墓碑,而不远处沉睡着他最思念的妹妹,他所有憎恨的根源。 烦恼时,无助时,疲惫时,他总会来这里,向生命中最重要的,却已经故去的两个人寻求温暖。 因为那些活着的人,谁也给不了他这般安慰。 “贺兰,如果你还在就好了。那种时候,你一定会阻止我吧?也只有你才能阻止我……” 喃喃自语伴着夜风散落,冰冷秋雨一滴一滴落下,很快变成瓢泼大雨,洗刷着静谧的寂林。 酒,本在他怀中,喝了几口随手放在一边。 雨,落下时跌进酒坛里,不知不觉中让空了一半的酒坛渐渐变满。 萧君眠不确定自己是醉了还是清醒。这种状态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体验一次,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次日一早在头痛欲裂中醒来,或是被下人抬回温软的床榻上,或是仍在寂林那铺满落叶的土地上。 这次呢? 人世间烦烦扰扰,剪不断,理还乱,不如死在这里好了。 闭上眼靠着孤零零的墓碑,萧君眠试图在雨中安睡,却不知是谁,撑着一把油纸伞打断他难得决心,将那些冰冷又凶狠的雨滴隔断。 “皇上这样作践自己,对得起贺兰大人吗?” 萧君眠缓缓睁眼。 是方毓。 那个他曾想托付所有信任,作为贺兰的继承者倾心补偿,却只换来背叛的少年。 “你来干什么?朕不是让你离开皇宫了吗?”萧君眠开口,嗓音已经沙哑。 方毓没有回答,一手撑着伞,一手拎起酒坛,紧挨萧君眠坐下。 “堂堂一国之君,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喝得烂醉如泥,被人看见一定会招来笑话吧?”仰头喝了一口混着雨水的酒,方毓垂下眉眼,似是在自言自语,“定是贺兰大人泉下有知感到担心,所以才会托梦给我,让我过来看看。不知道看见这种境况,贺兰大人会有多难过。” 贺兰两个字每被重复一边,萧君眠心上的伤口就撕裂一分,到最后竟不知道究竟是雨水更冷,还是他的心更冷。 忽然从方毓手中夺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萧君眠呛得连连咳嗽。满不在乎抹了抹脸上雨水,又把酒坛还给方毓。 “如果晋安国亡了,你就带石头回颖阑国去,保护好他。这是我唯一请求。” 方毓扭头看他,眼眸漆黑:“是命令,还是以贺兰大人朋友身份说的?” “命令有用吗?你又不是我的臣子。”萧君眠苦笑,从怀中扯出那封被揉皱浸湿的信,漫不经心扔进方毓怀里。 方毓有些好奇,展开信匆匆看过,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难怪皇上又来喝闷酒……”低喃一声,方毓开始坐立不安,“要答应吗?毕竟是霍洛河汗国,是要消灭的敌人,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诡计?可是拒绝的话,万一皇后娘娘真在他们手中……” 萧君眠望着油纸伞,露出古怪笑容。 “皇后娘娘……她是我的皇后,也是墨妄尘的皇后,却从没享过一天皇后的福气。我不懂,她这么拼命究竟为了什么?墨妄尘吗?可是我给她的并不比墨妄尘少……我寻她时,她躲着不见;我放弃了,她又说要见面,戏弄我很有趣是吗?” 萧君眠的抱怨有些琐碎,还有些语无伦次。方毓只是静静听着,听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愤怒,听他说着与夏惟音那些过往,那些一厢情愿。 直到,他累了,说不动了,抱着空空酒坛粗重喘息。 “皇上醉了。” 方毓丢掉酒坛,撇开伞,起身站在萧君眠面前,站在寒冷的秋雨之中,居高临下俯视痛苦的王者。 “从遇到皇后娘娘时起,皇上就一直醉着,从未清醒过。我叫她皇后娘娘,是把她当做我们颖阑国的皇后,而不是你的。因为由始至终你根本不曾拥有她,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区区执念而已。” 萧君眠仰头看着方毓。 雨水模糊了视线,让他恍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非别人,而是他最熟悉、最信赖的贺兰阙。 闭上眼,雨水拍打在面上,更加冰冷。 那场大雨里,静谧的寂林中,只剩下怅然若失的帝王沙哑低笑。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不安的涟漪 呼连钦聿不仅是个直率的人,还是个效率很高的人。 夏惟音提出要求的第六天,晋安国皇帝萧君眠的回复书函便从掖城送来,未等开封直接交到夏惟音手上。 当着呼连钦聿的面,夏惟音拆开书函,里面只有一行小字。 初九,一品楼。 “怎么选在我家?万一打起来,砸碎打坏的东西谁赔?”莫思归哭笑不得。 莫思归只是说笑,事实上,一品楼的确是最好的见面地点。 如今掖城仍在晋安国皇权笼罩之下,但又潜伏着许许多多霍洛河汗国士兵,处于宫外的一品楼可以有任何一方渗入,却也不至于混乱不堪。 “看来晋安皇帝也不是个傻瓜,挺聪明的。”呼连钦聿从夏惟音手中抽回书函,随手交给侍从,“烧了吧。” “距离下月初九还有十多天,要尽快赶到的话必须马上起程――希望钦聿王子不会食言。”夏惟音定定看去。 呼连钦聿一笑置之,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让人把马车备好停在了门前。 比起晋安国皇族出行的奢华仪仗,呼连钦聿一行人显得十分简朴,马车甚至有些破旧。呼连钦聿与夏惟音同车,莫思归与苏玉、伽罗莲华姐妹同车,路上饮食一律在车内解决,倒也节约了不少时间。 为了多赶出些时间以便安排,夜里自然也是在马车之内,顶着月光星辰缓慢行进。 夏惟音倒不怎么介意当着外人的和衣而卧,但她有些受不了呼连钦聿的多话--哪怕在夜里,呼连钦聿都会显现出远超常人的精力,要么自然自语,要么罗里吧嗦的问题问个没完。 “咦?这么久了都没个孩子吗?” “你觉得晋安皇帝和你的妄尘,哪一个更俊朗些?跟我比呢?” “刚到中州时我天天闹肚子,你们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重口了。那种叫蒜的东西,辣得像火一样,究竟是怎么咽下去的?” “惟音,你跟我说说话,别让我一个人说,太寂寞了。不是都说你们中州人很好客吗?” 夏惟音已经懒得追究他的喋喋不休,也懒得对他改了称呼故作亲昵表示不满,她能做的只有用毛毯盖住脑袋、用手堵住耳朵,拼命阻止呼连钦聿的声音钻进脑子里。 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 “呼连钦聿!你还有没有完?!” 被折磨得彻夜难眠的第三个晚上,夏惟音终于忍不住爆发,抡起竹枕砸到呼连钦聿脸上。 呼连钦聿却只是悠悠闲闲抱着枕头散笑:“我只是怕你寂寞睡不着。” “你不把嘴闭上,我睡什么睡?!” “可是苏玉很喜欢睡觉时我陪她聊天。”说着说着,反而是呼连钦聿摆出一副委屈神情,“再说不聊天的话还能做些什么?就算我想做,你也不会同意吧?” 夏威夷倒吸口凉气,抓起沉甸甸的水袋又往呼连钦聿脸上砸去。 本质上说,她不属于中州这个古老而保守的国度,但这不代表她是个放浪轻荡的女人。尤其在于墨妄尘结为夫妻后,任何男人逾越雷池的调笑,都会让她反感。 偏偏呼连钦聿是个过于开放的人,什么话都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特别是调戏她的话,可谓是百说不厌。 “生气了吗?脸红的样子更有趣,多了几分女人该有的妩媚。”呼连钦聿不气不恼,伸个懒腰笑道。 夏惟音皱皱眉头叹口气,从毛毯上揪下两团绒毛塞进耳朵里,默默躺回长椅上,背对呼连钦聿继续努力入睡。 刚才的怒喝似乎有了些效果,呼连钦聿半天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夏惟音稍稍松口气,悄悄拿下耳中绒毛,在如潮水般袭来的困倦之意中渐渐迷糊起来。 马车颠簸不停,想睡踏实是不可能的,因此夏惟音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所以一抹奇怪热度贴到耳垂、脸颊上时,她立刻就从朦胧状态中清醒。 猛地转身坐起,袖中匕首滑入掌中,夏惟音毫不犹豫将匕首抵到呼连钦聿胸口,目光幽冷:“你干什么?” 呼连钦聿近在长椅前,手指仍紧贴夏惟音面颊,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难以形容的深邃之感。 “等你半天也没听见回答--倘若我说想对你做些什么,你是拒绝,还是打算提前接受?事先说明,你提出的要求我一定会做到,嫁给我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能晚一天是一天。”夏惟音语气冰冷,警告意味赫然,“别再靠近我,否则我不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之下伤人。”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呼连钦聿说笑着,忽然一抬手撞在夏惟音手腕上,匕首紧贴他胸口衣衫划到一旁。 夏惟音没想到他会还手,突然之间难以反应。就那么失神的一瞬,呼连钦聿已经贴近她面前,滚热手指托住她下颌,作势就要吻下去。 冷光在夏惟音漆黑眼眸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匕首饮血而归,几滴殷红血珠掉落,染红了呼连钦聿宽大衣袖。 呼连钦聿愣住,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脖子,浅浅一道伤口涌出的血留在手指上,虽不致命,却令他一刹心生寒意。 只要夏惟音再多一分力,他就要因为举止不端暴毙在这夜行的马车上了。 良久无声后,呼连钦聿捂着脖子倒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来真的?亲一下而已,又不是真想做什么。” 夏惟音面不改色,仍是冰冷面孔:“我不抵抗,你会就此罢手么?什么叫男人的得寸进尺,自我懂事起就明白。” 呼连钦聿难得哑口无言,耸耸肩坐回自己位置,掏出汗巾擦拭伤口,并未惊动外面的昆仑奴。 见夏惟音始终保持警惕紧握匕首,呼连钦聿撇嘴:“行了,收起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动手动脚。说来你也太过敏感,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猴子似的跳起来了。” 夏惟音收起匕首,却还是那份充满警觉的冰冷表情。 自知触了她的底线,呼连钦聿后悔地拍下脑门:“你们中州女人还真是保守。如果说是为心爱的男人守身如玉,我可以理解,可是你许下承诺事成之后会嫁我为妻,还用得着顾及颖阑皇帝吗?大半夜让我和一个心仪的女人独处,却又不让我碰……根本就是活生生折磨人。” “只要我还是他的妻子,就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平淡回答之后,夏惟音蓦地一阵心痛。 她无法想象,假设墨妄尘知道她和呼连钦聿之间的约定后会是什么结果。他对其他事很大度宽容,唯独对她十分吝啬,从不许任何人觊觎染指,要是得知她居然说出愿意嫁给其他男人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吧? 然而她又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毕竟她要保护的是两国,而他在乎的只有颖阑百姓,目的不同,所受束缚掣肘不同,自然选择也不尽相同。 一声仿若惋惜的感慨后,呼连钦聿终于老老实实躺下,似乎打算入睡了。 “我能说最后一句话吗?”翻个身,呼连钦聿仍不死心。 无声叹口气,夏惟音闷闷嗯了一声。 “因为你,我越来越好奇颖阑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教如此出色的女人痴情不渝。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怀疑,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值得你为他付出。” 夏惟音装作睡熟,没有理会。 只是那一句话在她心底掀起的涟漪,不知不觉间愈发扩大。 值得吗? 为他卷入两国之争,为他失去血浓于水的养父,为他奔波流离,遭人白眼还要厚着脸皮走下去…… 哪怕他也豁出一切在乎她、爱着她,可终归……这不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而她无法预见,自己还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分分合合,才能盼来安宁。 那一晚,呼连钦聿很安静,夏惟音却睁着眼直至天亮。 奉良二年十一月初六。 离开几百个日夜的帝都掖城,再一次出现于夏惟音视线中,只是这时的掖城已没有当初繁华富庶景象,一眼望去,尽是萧索清冷。 一品楼还在营业,仍是那个干瘦却很高的掌柜,就连小二和看门护院的打手也未曾更换,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那些人对莫思归很忠心,即便到处都传言战火将烧到帝都,而莫思归又许久不见人影,他们仍尽忠职守等在这里,不管有没有客人都一如既往早早开张,按时关门。 也只有在面对这些人时,莫思归才会恭恭敬敬鞠躬致谢,满眼动容。 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象,伽罗莲华两个小辣椒抹着眼泪大哭一场。莫思归也变得沉默,没有询问楼中账目和经营状况,每人赏了百两银票后就坐在二楼,目光始终紧盯大门口。 三天后,萧君眠将从这个门槛上迈过,走进他倾付心血最多的店面,与燃起侵略烽火的帝国王子见面。 更让他不想看见的,则是最重要朋友夏惟音,又要卷入这一场也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会面。 “如果能回到过去,三小姐有什么想要改变的吗?”茫然到尽头时,莫思归忽然询问。 夏惟音也有些茫然,想了许久,忽然叹息着轻笑。 “太多太多。只是我们没有如果可以安慰自己。” 时光不可逆,一如她即将迎来的关键时刻,无法抹消,无法撤出。 那么她可以做的,就只有挺胸抬头,无论未来有多少坎坷,都义无反顾走下去。 哪怕,等来的,是一场悲剧。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最特别的会面 初九当日,萧君眠天不亮就已经起来,细致整装,只待天亮后出宫前往一品楼。 这个决定是他力排众议,以近乎霸道不讲理方式作出的,朝臣们无可奈何之外,也就只能无可奈何。 谁让晋安国走到了这一地步呢? 他这皇帝的安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按照他自嘲的说法,若是能用他一条性命挽回晋安国江山盛世,那么倒是成全了他一代贤君的梦想。 一品楼,他还是太子时时常微服造访的地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去过。抬脚迈过门槛,那种熟悉的感觉有些飘渺,却在抬头看见二楼身影时戛然而止。 萧君眠动了动嘴唇,然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忽然想起一个词。 恍若隔世。 对比记忆之中的她,夏惟音消瘦许多,指骨已经能看见明显凸起,那让他很心疼,也很自责。 好在她的眼眸还是亮的,熠熠如辉,一如初见时她的机灵,她的敏锐,她的不羁无畏,她的无暇绝美。 他自然明白,这些并非拜他所赐,他能够给她的,只有悲伤和无尽痛苦。 低头,无声叹口气,而后迈开脚步登上楼梯。萧君眠尽力让自己一举一动像个沉稳冷静的王者,一步步都脚踏实地,腰背挺直。 既然已经失了她,总不能再失了天下,失了民心。 “你来了。”看着熟悉的身影走到近前,夏惟音精心准备的话突然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句笨拙又呆蠢的询问。 “嗯。”萧君眠到没有表示介意,点点头,目光迅速掠过她面颊,停留在呼连钦聿脸上,“呼连钦聿王子?” “除了我,还能有谁?” 呼连钦聿笑笑,没有任何拘束感与紧张,转身朝后招了招手。 “莫老板,来两壶好茶,记在你们皇帝陛下账上。” 夏惟音对萧君眠漠然反应有些陌生,沉吟少顷,面对呼连钦聿直截了当道:“我想单独和他交谈,你答应过的。” 呼连钦聿不情愿撇嘴:“要是能反悔就好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要求与其他男人独处,这滋味还真不好收。” 心事重重的夏惟音没兴致和他开玩笑,向莫思归使个眼色后,伸手拉住萧君眠手腕。 “跟我来。” 萧君眠愣了一下,被托着与呼连钦聿擦肩而过。 “也许是最后一面。” 轻飘飘的低语有些不太真切,以至于萧君眠无法确定,呼连钦聿是否真的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更弄不清那句话的意思。 警告? 提醒? 嘲讽? 总之不会是祝福。 莫思归早为二人准备好单独会面的内厅,门一关,伽罗莲华立刻化身门神守在两侧,虎视眈眈盯着吊儿郎当的呼连钦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随萧君眠同来的少年默默走上楼,也加入到守门人的行列中。 “有必要这么防备我吗?你们这样只会让我怀疑,小惟音是不是想趁机逃走。”呼连钦聿大大咧咧盘膝坐在地上,随手抓过旁侧小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莫思归撩起衣裾,坐在距离他不到三步远的位置。 “钦聿王子为什么相信三小姐说的话?如果我与三小姐私下窜通,趁这机会让他和皇上逃走,也不是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信?”呼连钦聿笑吟吟反问。 “说不清。只是觉得钦聿王子不是个马马虎虎又愚蠢的人,应该更谨慎才对。让三小姐和皇上见面的理由,钦聿王子不可能没有怀疑吧?” 呼连钦聿吐掉瓜子皮,看着莫思归笑得莫测高深:“你猜呢?” “我不想猜。”莫思归靠着栏杆,目光静静落在房门上,“你和三小姐私下说过什么,她总是怕我担心不肯全部说出。但我知道,任何一个有判断力的人都不会轻易同意与敌国皇帝见面,而且是在对方控制的范围内。三小姐究竟是怎么说服你如此大胆来到掖城的?” 霍洛河汗国潜伏在掖城的人不少,但终归比不上十二万皇城禁军,只要萧君眠愿意,随时都能调遣弓兵将一品楼重重围住,飞鸟难逃。 莫思归的困惑,在呼连钦聿眼中毫无意义。 “还不懂吗?其实从她出现在我眼前,确确实实为救你而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重感情高于一切的女人。只要我控制住你,何必担心她逃走或是耍花样?另外我又不小心发现,你们的皇帝也是个痴情种,连这么危险的邀约都肯接受,当然也是出于对她的在乎。所以……” 呼连钦聿故意停顿,浅色瞳仁里映出莫思归倒影。 “我不过是告诉她,你服下了只有我才有解药的剧毒,那么一切就都在我掌握之中了。” 夏惟音和萧君眠刚刚进入内厅,还没聊上几句话,就听外面传来咚咚两声和惊呼。 夏惟音不知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开门冲出,只见伽罗莲华正一左一右死死拦住莫思归,半步外,昆仑奴手中弯刀就要压到莫思归心口,而呼连钦聿已经跌坐在地上,左侧脸颊一大片红印。 “没事,昆仑,你下去吧。我只是一时得意说的太多,惹莫老板不高兴了而已。” 呼连钦聿揉了揉脸颊,没有半点生气神情,反而起身微微向莫思归躬了躬身,又给了夏惟音一个爽朗笑容。 “抱歉,那件事不小心说走嘴,莫老板已经知道了。” 夏惟音眼神黯了一下,故意避开莫思归转身射来的视线,重又关上门回到内厅。 “怎么回事?” 一转身遇上紧跟身后的萧君眠询问,夏惟音只能报以无奈苦笑:“有些不想让莫老板知道的事情,被那家伙多嘴多舌说了出来,莫老板动气了。” 萧君眠也是哭笑:“莫老板那样的人也会生气吗?有些难以想象。不过可以看出,莫老板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朋友,也只有你才能让他变得真实。” “我倒宁愿他把我当个普通人,不然每次有什么事,总要让他花费许多还处身危险之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了。” 经历过那么多恩怨,背上背负着成千上万条将士性命,久别之后的交谈能够如此平静如常,让夏惟音和萧君眠都感觉意外。 “那之后我派人到山崖下找了很久,可是――” “说说正事吧,大老远跑这一趟,我和莫老板都承担了很大风险。”夏惟音故作不经意打断,自顾自说道,“我编了不少理由想得到呼连钦聿信任,他也的确假装信任我并且允许我与你见面,但事实上,真正让他放心答应的原因,是莫老板中了他们的毒。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也不敢用莫老板性命冒险,所以这次见面,我希望能有预期效果。” 莫思归的死活,萧君眠自然不如她那样在意,掩饰一笑,却是尴尬又生硬的。 “霍洛河汗国的入侵已经彻底扰乱我国,西部十余城池都人去楼空,百姓们全部涌向东边避难。说句老实话,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到该如何对抗,更别提救你和莫老板或者击退敌人这种事……” 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萧君眠变得迟疑吞吐,这让夏惟音微微发楞,过了片刻,才轻轻长舒口气。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向你求救的。我想要做的,正是你最需要的――告诉你该怎么解决那些外来的入侵者,把他们彻底打回老家。” 也不知是夏惟音的回答太令人震惊,还是因为她的语气透出令人痴迷的光芒,总之萧君眠呆住了,好半晌也没有回过神。 许久之后,萧君眠才深吸口气,捏了捏鼻梁,低声道:“你在开玩笑么?还是低估霍洛河汗国的实力了?要知道,我已经竭尽可能调动最优秀的武将和所有兵力,却也只能通过不断的消耗折损与他们抗衡。惟音,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不是你动动嘴就能消弭的祸事,况且――” 话说一半,萧君眠又不肯再说下去。 夏惟音没有追问,因为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一个女子,偏要走在刀刃上,卷进多国乱世的纷争里,怎能不危险?她做着旁人不敢做的事,从不知退缩畏惧,而那些在她身后倾覆一腔痴情的男人们,理所当然会为她担心,为她紧张。 只是现在,于感情之上,萧君眠不再那么锋芒毕露了,而是懂得了收敛、沉默,用无声代替炽烈表达。 “你变了,越来越像我记忆里那个心怀天下、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夏惟音笑笑,仿佛所有恩恩怨怨都随这一笑消逝。 萧君眠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只能笨拙低头,声音略显沙哑:“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不要再有人遭遇不幸。我是晋安国的一国之君,要保护我的子民,而你,也算是我的子民之一。” “那就更该抓紧时间,听听我的计划和建议。” 夏惟音突然踮起脚靠近萧君眠耳边,一字一句,低而清晰。 “我会想办法制造机会让你和妄尘见面。届时我希望你能拿出一国之君的度量,抛开过往恩怨和他好好谈谈--想要驱逐异域敌人,晋安国和颖阑国,你和妄尘……必须结盟。”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难以达成的约定 “不可能!”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半点迟疑,萧君眠果断回绝了夏惟音。 对此,夏惟音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神色平静后退,幽幽目光停留在萧君眠怒气涌动的脸上。 “告诉我,你是谁。” “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萧君眠有些气急败坏,语气十分不友善,夏惟音却不恼不怒,依旧淡然:“我是指你的身份。” 稍作犹豫,萧君眠的火气小了些:“我是晋安国皇帝。” “那么,一个皇帝最该做的是什么?最不该做的又是什么?” “应勤于理政、爱民如子,把江山社稷、国泰民安作为毕生追求。最不该荒淫无道、残暴苛政,让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是了,这才是你。”夏惟音满意点头,露出淡淡笑意,“之所以我会站在这里,不惜一切与你见面,是因为我知道,在你骨子里、血脉里,仍流淌着明君的自觉。” “明君?明君有任意妄为,胡乱发动战争,劳民伤财又害死数万将士的吗?不用安慰我,我犯了多少深重罪孽,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那又如何?”夏惟音上前一步,紧紧追问,“难道因为错过一次,所以就以此为理由放任自己错下去?你是想弥补过错,还是想一错再错?” 夏惟音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萧君眠下意识后退,眼中一片惊惶之色。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自己,答案很简单,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 事已至此,整个晋安国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危如累卵,他能怎么补救?补救有用吗? 正因为不知所措,所以才会找不到方向。 “我……”几度欲言又止后,萧君眠不得不卸下故作镇定的伪装,瘫坐在椅中揉着额角,语气颓败苍凉,“你要我和墨妄尘谈结盟,那我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乐瑶?那些畜生生生折磨死她,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连泪水都哭干了近乎绝望的表情……让我背叛乐瑶,我做不到。” 夏惟音轻轻叹息。 “你觉得这是背叛?那我问你,是乐瑶亲口对你说,要你为她报仇的吗?” “她自然不会说,也没机会说。可是枉死之人怎会没有怨念?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不可能忘记那种惨剧吧?!” 萧君眠有些激动,紧攥的拳头骨节嶙峋,苍白而坚硬。 夏惟音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等他怒意稍稍消散后,摘下颈间墨妄尘送的那颗天目石,轻轻挂在萧君眠手腕上。 红与白,醒目鲜明,有种讽刺的味道。 就像大天足山上,皑皑白雪中那一泊泊鲜血。 “没有人知道乐瑶会怎么想,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做决定,哪怕你是她兄长。我不是逼你忘记仇恨,只是想提醒你,你是晋安国的皇帝、是百姓们的天,你确定要为自己的恩怨让整个晋安国的百姓承受不想吗?如果你确定,我不会再多说半句,也不会再烦你。你自己考虑吧。” 天目石赤红之色,让萧君眠恍然想起很多。 血的颜色。 乐瑶死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滩血泊中。 还有贺兰阙,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唇边溢出的血丝,也是这种颜色。 还有,还有那些死在大天足山的将士们,那些带着伤痛归来,也许一生一世都无法再做一个健全人的将士们…… 恐惧感突然之间攫住心头,猛地倒吸口气,萧君眠脸色煞白如纸。 从未计算过,究竟有多少人因他而死。 夏惟音想说些什么,最终忍住没有开口--她很想冷酷些告诉他,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再执迷不悟下去只会让更多无辜百姓流血牺牲。 就好像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萧君眠已经不是当初她信赖的那个温柔太子,面对他时应该报以仇恨、厌恶一样。 只是,当她看着他憔悴面容,看着他因那种无法抹除的后悔与痛楚心惊害怕时,她还是心软了。 终归,那是曾经屡屡保护她不受伤害的人。 “偌大的江山,不该为一个人的爱恨而倾覆。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我尊敬的那位太子殿下,应该不难做决断。” 无论到什么时候,于萧君眠而言,夏惟音的声音都充满蛊惑。 无神目光望着虚空,萧君眠茫然开口:“就算我同意,他呢?墨妄尘会同意结盟吗?而且……而且我不知道,结盟之后又该如何做。” “天理昭昭,顺其自然。” 希望的光芒被点亮,夏惟音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安宁,却很快消散在唇边,眼角。 “我已经让人回去给妄尘报信了,莫老板也悄悄沿路留下记号,想来用不了几天,妄尘就会追踪而来。那时……那时我不会参与你们之间的交谈,等他一到我就得把全部精力放在莫老板身上,尽快查明他是否真的中毒。” “我明白。”萧君眠似乎恢复几分精神,点头轻道,“莫老板是个好人,我也不希望他有事,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对了,这几天你打算怎么拖延?呼连钦聿不会让你天天跟我见面吧?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回宫,他带的那些人手阻挡不住。” “别忘了还有莫老板这个杀手锏在。另外,呼连钦聿手下有个功夫莫测的高手,你带来哪些人还真就未必能拦得住,还是别冒险了。该找什么借口拖延我心里有数,你只要做好准备等待妄尘出现就行。” 夏惟音把所有事情计划得井井有条,的确不需要萧君眠做什么,他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说服晋安国朝臣,同意与刚刚复国的颖阑国结盟一事。 毕竟身处敌人中央,萧君眠不可能待得太久。聊了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走出内厅,一个回到莫思归身边,一个强忍不舍止住回头张望的冲动,步步沉重往楼下走去。 走到一半,萧君眠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回身:“方毓,怎么还不走?” 及至他开口,夏惟音才发觉守在门口的少年始终没动,以一种古怪目光紧盯着他。 方毓……这名字她似乎听人提起过,却忘了具体内容。 “请皇后娘娘恕方毓冒昧。”方毓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形容举止得体大方,“石头托我给皇后娘娘带句话,说他很想您,等娘娘不忙的时候,务必记得去接他回家。” 夏惟音猛吸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小石头在你那里?!” “嗯,现在跟我住在一起呢,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话说一半,方毓有意无意回头看了萧君眠一眼,轻道,“皇上对他很好。” “我说,你们到底在说哪个皇上?能直接说名字吗?听得我晕头转向。”不等夏惟音回答,呼连钦聿张嘴打岔,笑吟吟向夏惟音伸出手,“谈完了吗?那就走吧。” “还不到时候。”夏惟音缓步走到栏杆前,垂下眉睫,“难得回趟帝都,我总该去拜祭我爹一趟,还想去看看贺兰大人。这是中州的风俗,远游的后人过家门而不拜祭过世的长辈,会被认为是不敬不孝,也会一辈子霉运缠身的。” 萧君眠站在楼梯下听到夏惟音的话,知道她这是在拖延时间,不动声色招了招手:“方毓,该走了。” 方毓应了一声下楼,夏惟音也不看他们,仿佛只是并不在意的普通人。 但她知道,呼连钦聿一直在打量她,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揪出她说谎的蛛丝马迹。 如果有那么容易,她就不是夏惟音了。 忧郁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夏惟音叹口气,生硬笑笑:“莫老板,又要管你借钱了。拜祭我爹和贺兰大人所需祭品,你算算大概要多少银子,等我有钱了再还你。” 呼连钦聿随着夏惟音的话,把目光移到莫思归身上。 莫思归没有回答,脸上余怒尚未彻底褪去,甚至没有理会夏惟音的请求,就那样沉默着转过身,拉起伽罗和莲华离开。 “你非要多这个嘴么?”夏惟音长长叹息,“连好脾气的莫老板都生我的气了,以后我在晋安国肯定没有立足之地。” “反正你也不会永远留在中州。再说我跟你不同,是个不喜欢说谎的人。”呼连钦聿吹了声口哨,伸手勾住夏惟音下颌,“来,谈谈正事。面已经见过,你承诺我的约定呢?一品楼这么豪华,我可不想一个人睡在空空荡荡的床榻上。” 夏惟音扭头后退,躲开呼连钦聿的同时冷笑一声:“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找苏玉公主,我看她也是个不习惯自己睡的人吧?拜祭先人前三天必须斋戒沐浴,不能与人同房,中州传承千年的规矩,你们这些没礼法的异族自然不懂。” 上次在马车里险些被捅,呼连钦聿理所当然多了几分小心,见夏惟音露出不悦神情,连忙摆摆手:“说笑,说笑呢!我就是想确定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约定,倒不是说非急于这一时。” “约定还没完成,你有资格急吗?” 夏惟音低头,藏起狡黠一笑,抬头瞪向呼连钦聿时,仍是那幅略显反感的冷漠。 “约定内容是你帮我完成向楚阳关的复仇,而不仅仅是让我与萧君眠见面这么简单。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廉价,只需要这点蝇头小利就能会卖身与你?”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中间人 晋安国的早朝,往往都是天不亮就开始。 时入冬季,昼短夜长,哪怕寝殿里燃着数个火盆,从踏上走下时仍会感到寒冷。 萧君眠搓了搓手,见伺候的小太监还没来,索性自己动手穿衣洗漱,对着铜镜整理衣襟。 自小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这种事他并不擅长,左扯一下右抚两下,却怎么都没办法让衣襟服服帖帖,弄了半天,不由有几分恼火。 “没有人伺候,皇上什么都不会么?”寝殿门被轻轻推开,方毓探头探脑,见萧君眠皱着眉头和衣襟战斗,忍不住轻笑一声。 萧君眠见是他来了,如释重负松口气:“快帮忙,再耽搁要误了上朝了。” 方毓无奈摇摇头,走近,动作熟练地整理好衣襟。 “从宫里到民间都是人心惶惶,那些太监大概都吓得忘记自己职责了。”一边为萧君眠掸去以上杂尘,方毓一边漫不经心道,“等下上朝皇上也别太严肃,那些大臣的神经绷得正紧,受不得吓唬。吓傻的话,皇上还要浪费更多口舌。” 想到要面对那些文武百官,萧君眠情不自禁叹口气:“我向来嘴笨,远不如惟音,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那些老家伙。等下我要是说错什么,你想办法提醒我,我可不想因为一两句话把事态弄得更糟糕。” 方毓整理完衣襟,恭恭敬敬退到一旁:“我相信皇上,因为皇后娘娘相信。” 萧君眠脸上漫过一丝苦笑,动作忽而变缓。 “方毓,你……你能原谅我对颖阑国所作的那些事吗?” “不能原谅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方毓拉开房门,回头浅笑,“比起复仇,我更希望颖阑国百姓们从此得享安宁,这一定也是我们皇上最大愿望。不然,皇后娘娘那些辛苦付出,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从生死敌对变成盟国,听起来是件很荒唐的事,就连萧君眠自己在最初听到这个提议时都不禁感到离谱。 然而他现在要做的,偏偏是劝说自己的臣子们接受。 深吸口气挺直脊背,萧君眠迈开脚大步向前,墨色帝服拖曳地面,带起一阵微风。 难得一次大朝,文武百官早早就聚在朝堂上,三呼万岁后各自躬身低头,静静等待皇帝的各种询问。 然而这天与往常有些不同,萧君眠没有急于询问各地情况,而是直截了当提出与颖阑国结盟的想法。 朝堂之上,自然是一片哗然。 “今时不同往日,晋安国已经不是雄踞中州的最强者,来自异域的敌人正在侵吞我们的土地、伤害我们的子民,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抵御外敌更重要?没错,之前十余年朕和先帝都在不遗余力让颖阑这个词从中州消失,可是朕从没如愿过,因为一个国家,一群人,并非那么容易就可以抹消的。” 庄严嗓音在朝堂内回响,朝堂下竖起耳朵细听的朝臣们都在困惑迷茫不解,仿佛龙椅上的年轻帝王,他们从没见过一样。 最恨颖阑族的人,不是他吗? 颁下狠绝命令,要杀光复**的人,不是他吗? 传闻中被抢了心爱之人的,不也是他吗? 如今字字坚定想要与颖阑国结盟的人,居然又是他…… 没人能理解年轻帝王的想法,只有躲在角落里的少年无声浅笑,带着心愿已了的平和眼神。 渐渐地,朝堂上有了讨论之声。 “可是……皇上怎么能确定,颖阑国愿意与我晋安结盟呢?听说他们新帝曾是复**首领之一,也是经历过大天足山之战的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异域敌人面前,晋安国和颖阑国是唇齿相依的关系,颖阑国当然愿意出兵相助。不过皇上有没有考虑过,一旦退敌,颖阑国反戈一击该怎么办?” “是啊,这是多年来颖阑国百姓死伤无数,复**对我国恨之入骨。结盟之后要何去何从,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反对和赞成的声音都有,也少不了担忧,好在这些萧君眠都做好充足准备,应付得十分从容――该怎么说,怎么劝,怎么反驳回那些质疑,这些夏惟音早就详细告诉过他,就好像料事如神的小妖女。 “如果晋安皇帝得到你当皇后,现在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沙尘飞扬的掖城外平原,夏惟音和呼连钦聿一前一后逆风行走,身后二十多步外跟着昆仑奴和几个仆从。 呼连钦聿还是改不掉喜欢说话的毛病,夏惟音比之前习惯了一些,直接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到半山腰拜祭完夏德后,天色已是晌午过后,急于离开的呼连钦聿在夏惟音不冷不热要求下,不得不带她到一处据说“很好吃”、“十分怀念味道”的面馆吃面。 之后,夏惟音又要求去买些胭脂水粉。 再然后,还要去看眼被烧毁的安平侯府断壁残垣。 再再然后,还有什么陈家的包子、杜家小娘子的发梳、老刘头米酒…… 及至天色发暗,夏惟音终于伸伸懒腰说要回去休息明天继续逛街时,除了昆仑奴外,其他的仆从几乎当场哭出来。 “到底在拖什么啊?”呼连钦聿当然看得出她在拖延时间,却不懂她到底目的何在,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你不是很担心莫老板的状况吗?还是尽早解决这边的问题比较好,我带的解药可不多。” 前一晚,莫思归突然腹痛咳血,夏惟音只得相信他是真的中了呼连钦聿的下的毒。 她着急,比谁都着急。 却也只能忍耐着,按计划行事。 “如果计划成功,我之后就要随你去霍洛河汗国了,可能终此一生都不能再回到故乡。这里有我熟悉和眷恋的一切,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让我多花些时间把喜欢的那些东西,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再品尝一次,这都不行吗?” 呼连钦聿没想到夏惟音经也会露出黯然失色的神情,错愕一番后,居然再不好意思催促。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催了,不然我会感觉罪大恶极想留多久你自己决定,我就是建议一下,适当也该考虑莫老板身体状况。解药不多这件事,我真不是在开玩笑,最多再有七天,不能更多了。” “莫老板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会自私到让他受苦。再给我两天吧,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 呼连钦聿没有说太多,叹息一声后摆摆手离开,只留两个身手不错的仆从守在外面。 夏惟音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返回房间,委屈神情立刻消失,眨眼变成狐狸一样的精明。 “动作真慢。”小声抱怨一句后,她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一炷香功夫不到,门口传来两声闷响,夏惟音猛地睁眼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拉开房门。 不用去想,不用去猜,甚至连看也不看,她毫不犹豫扑进门口站着的人怀里。 那片怀抱中有她熟悉的温暖和安全感,无论多少疲惫紧张,只要一触及那份温热就会彤彤融化消失,只剩想要安居一世的平和。 “进屋再说。”尽管同样不舍,墨妄尘还是硬起心肠打断这时隔多日的拥抱,低哑嗓音里带着难以形容的激动。 咚,房门被重重关上。 夏惟音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打横抱起,墨妄尘使出蛮劲儿把她放到榻上,之后便是漫长而深沉的吻,炽烈一如往昔。 萧君眠的应允,墨妄尘的出现……这一切,都是夏惟音那双眼早就料到的。 在空城她让百里离开时就知道,只要得知她有危险,墨妄尘绝对会抛下一切亲自来寻找她,所以她才敢未经商量沟通就说出让萧君眠与墨妄尘见面的话;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让被监视程度低于他的莫思归悄悄留下记号,指引墨妄尘一路寻来。 甚至连他的思念,他的不悦,他的后悔,以及他难以控制的涌动欲火都猜得清清楚楚。 “好了,先谈正事……行了行了,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觉察到墨妄尘喘息变粗,夏惟音连忙撤离战线,跳到地上离他老远。 墨妄尘不满皱眉,闷哼一声:“我真该直接把你敲昏带走。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说是要找莫老板,怎么就跑掖城来了?还不声不响把我引来……索性我对你足够信任,不然早把那些记号当成陷阱无视掉了。” “你敢就试试,下半辈子打光棍可别怪我。”夏惟音整理好衣领,隔着桌子坐下,“事情比较突然,当时我也没料到利用莫老板设下圈套的人会是霍洛河汗国王子,而莫老板又中了他下的毒,我只能将计就计、步步为营。” “看出来了,还演得一手好戏--我早上开始就一直跟着你们,看你面对那变色男人露出委屈小表情时差点笑出来。” 夏惟音翻翻白眼长舒口气,打开门确定外面两个守卫还昏睡着,之后才放心大胆把所经历的遭遇缓缓诉来。 如她所预料一般,墨妄尘在得知她打算撮合两国结盟时,也是一脸吞了臭鸡蛋的表情。 “疯女人,你还真想当两国皇后?这么重大的事情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擅自决定了,你让我怎么回去跟义父说?” “别管你义父怎么想,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结盟?所有、任何其他人都不要考虑。”夏惟音一字一顿,颇有不得回答不罢休的意思。 墨妄尘想了想,微微点头。 “为了你,我愿意答应。”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作为一个熟悉各种江湖把戏的年轻皇帝,墨妄尘对迷香这种东西可谓了解得十分透彻,一个时辰效力将尽时,又毫不犹豫给门口守卫续上一个时辰。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懂,也早就被你劝过放下恩怨、大局为重的话,要我接受与萧君眠结盟倒也没那么艰难。不过,总不能让我大老远跑一趟就为这点事吧?”墨妄尘变得无赖,拉住夏惟音不肯放。 “你也不想想现在情况。”夏惟音又气又笑,用力瞪他一眼,“呼连钦聿做事不循常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跑来找我?万一被他看见你在这里,我精心计划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来找岂不更好?我先捏碎他一只拳头,问他给不给解药、退不退兵;他不同意,我再踢碎他一只膝盖;还不同意我就――” “行行行,就你最能耐,行了吧?”突然踮起脚在墨妄尘脸侧轻轻一啄,夏惟音又推了他一下,“我已经让伽罗莲华联系上了桃央和竹山,一旦选定好见面时间,我会在刘家豆花馆留消息给你。见面的事我就不参合了,之后马上就得着手为莫老板弄解药。” 一个主动的吻足以让墨妄尘认输,叹口气捏了捏夏惟音脸颊,低声叮嘱道:“保护好自己。你要是再有什么闪失,以后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外出了。” 夏惟音用力点头,用良好表现换来墨妄尘言听计从。 又耳语几句后,墨妄尘在她催促下不得不恋恋不舍离开,还没过多一会呼连钦聿就跑过来说要聊天,索性墨妄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次日,夏惟音又在掖城转了一整天,还故意找茬和呼连苏玉吵了一架,伽罗莲华趁乱溜走,夜里回来时总算给夏惟音带来了等待已久的答复。 萧君眠成功说服众臣,与颖阑国结盟的谈判,随时可以进行。 双方芥蒂都解决后,其他事情安排起来就容易了,用了不到半天功夫与墨妄尘和萧君眠分别沟通,而后这件事就算彻底敲定。 再之后,要操心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 “莫老板的解药,钦聿王子打算什么时候交出来?” “还早。等我确定你会老老实实跟我回去之后再说。” “好,那我去休息了。” 呼连钦聿的态度十分干脆,夏惟音也没过多追问,转了个弯,门也不敲直接闯进呼连苏玉房里。 呼连苏玉正对着铜镜发呆,见她闯入吓了一跳:“干什么你?!跑我房间里干嘛?滚出去!” 夏惟音因勾起嘴角冷笑:“哪里写明这是你房间了?这是中州土地,晋安国地盘,莫老板的店,与你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吗?” “你――”呼连苏玉理亏,讲理讲不过,立刻瞪起眼叉腰,“夏惟音,别仗着钦聿看上你了就为所欲为,他又没说非要把你娶回去。惹火了我,我保证钦聿会给你好看的!” “好不好看用得着你们给?至少我照镜子时觉得自己比你漂亮多了。” 与墨妄尘相处久了,夏惟音也从不善言辞变得油嘴滑舌,想要惹怒呼连苏玉简直易如反掌--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呼连苏玉是个很在乎自己容貌的人,一旦贬低她的容貌,必定会引起争执。 果不其然,呼连苏玉气得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弯刀就朝夏惟音冲去。 霍洛河汗族人擅用弯刀,那种刀背宽厚而沉,击打力十分强悍,即便是呼连苏玉这样的女子也能耍得虎虎生风。 但霍洛河族人对技巧并不是很专研,这便给了夏惟音十足的自信。 待呼连苏玉的第一刀挥来,夏惟音灵敏侧身躲到一旁,同时扬手擒住呼连苏玉手腕,另一手用力击在她手肘麻筋处。 弯刀落地,呼连苏玉疼得咧嘴,却不等发出怒吼,夏惟音的手便悄无声息卡到她脖颈上。 “有些与莫老板有关的事想和你谈谈。我放开手后,你能保证闭嘴吗?”夏惟音贴在呼连苏玉耳边低道。 呼连苏玉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夏惟音稍稍放开手,结果呼连苏玉很不客气,张嘴就要喊人。早就猜到她不可能守约,夏惟音直接一团汗巾塞进她嘴里,又抬肘一击撞在呼连苏玉下颌上,撞得呼连苏玉一阵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确定这位霍洛河汗国小公主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后,夏惟音再不与她约定,直接翻出绳子五花大绑,把欲哭无泪的呼连苏玉绑在床架上。 “好了。我说,你听着,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装死。懂了吗?” 呼连苏玉翻了翻白眼,一扭头。 “不配合?”微微挑起眉梢,夏惟音好整以暇抽出匕首,锋利尖端在呼连苏玉脸颊上慢慢滑过。 呼连苏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动也不敢动,要不是嘴被堵着,可能早就破口大骂。 “再问一遍,我要和你谈些莫老板的事,苏玉公主愿不愿意老老实实听我讲?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反正我生气时喜欢乱玩匕首,见见血、出出气就舒坦了,那时候自然会放你下来。” 夏惟音的威胁起了作用,呼连苏玉变得安静,委委屈屈瞥她一眼,似是已然妥协。 满意点点头,夏惟音搬过凳子悠闲坐下,缓道:“莫老板中毒的事,你知不知道?” 呼连苏玉稍作犹豫,轻轻点头。 “那解药在哪里,你知道吗?” 呼连苏玉毫不犹豫摇头。 摇头越是果断,夏惟音就越是笃定,她知道解药放在哪里。 收起匕首,夏惟音神色稍缓:“我不知道你和莫老板有过什么往事,但看你这么多年对他穷追不舍,可见确实是有感情在里面的。如今莫老板身中剧毒,你这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的人,就这么袖手旁观真的好吗?” 呼连苏玉又一次避开夏惟音视线。 夏惟音并不介意,笑了笑,目光有些飘忽。 “在我们中州,女人的地位很低很低,尤其是皇子天家的女儿妻子,总被要求以大局为重牺牲自己。当初我和喜欢的人相遇时也有很多矛盾阻碍横在我们中间,国仇家恨,两朝恩怨……可是最后,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这世界也没有崩塌毁灭,毕竟我们的爱和恨如此渺小,根本影响不到天下大势。” 说这话时,夏惟音没有看呼连苏玉。 其实她是故意把视线移向别处的――她有些担心,自己心底那一丝茫然不决会被呼连苏玉发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坎坷,不知道还要熬过多少困难才能彻底轻松下来,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等到想要的生活到来。 说服一个人时,动摇不得不自己藏起,只给对方诱惑与美好指引。 伸伸筋骨长舒口气,夏惟音起身扯下呼连苏玉口中汗巾:“说说吧,你对莫老板的感情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有所觉悟?” 呼连苏玉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垂下眼眸想了许久,似是在思考夏惟音那番话后的深刻含义。 过了半晌。 “我……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哪个男人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情况下为我出头,只有他。”呼连苏玉轻声嚅嗫道,“可是喜欢他和钦聿的理想又不冲突,只要你乖乖跟钦聿回去,莫思归就不会有事啊!” “不会有事,只得仅仅是他不会死吗?”夏惟音对上呼连苏玉视线,意味深长道,“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永远生活在中州,你愿不愿意?” 呼连苏玉忙不迭摇头:“不愿意!这里夏天又湿又热,冬天能冻掉鼻子,吃的东西也不合口,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生活!” “背井离乡总免不了水土不服、处处不顺心。你是如此,莫老板也是如此,你就没想过他随你回霍洛河汗国的话,会不会像你一样难受呢?” “他是男人嘛,男人就该有担当啊!再说……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他媳妇!”呼连苏玉越说越恼火。 “没错,我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夏惟音顺势道,“连我个朋友都忍不住为他担忧,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眼睁睁看他受苦而无动于衷,这算是喜欢吗?还是说你们霍洛河汗国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自私地看他受到伤害?你要明白,就算最后钦聿王子给他解药保住他性命,但他所受的伤害是不可能彻底抹消忘记的,你要他如何才能不延误你们霍洛河汗国的人?” 呼连苏玉的脸一霎变得惨白。 莫思归对她冷言冷语,本就让她十分沮丧,如今想到呼连钦聿下毒的事很可能让莫思归厌恶她,呼连苏玉就忍不住感到慌乱。 “下药的又不是我……可是钦聿是我哥……莫思归……他、他一定也会生我的气……” 当呼连苏玉开始慌乱、不知所措时,夏惟音的目的就算达成。 匕首起落,将麻绳利落斩断。 夏惟音伸出手,定定看着呼连苏玉,用她所陌生的方式表达着善意与邀请。 “如果你真心为莫老板好,那就帮我的忙,告诉我解药藏在哪里。我们的目的都一样,只是不想让莫老板受苦而已,这也是你弥补错误的唯一方法。” 呼连苏玉呆呆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思忖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紧紧相握。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博弈 咚咚咚。 急促敲门声在浓郁夜色中响起,倍显突兀。 呼连钦聿打开房门,一团明艳之色径直扑进他怀里,而他显然已经习惯这种“突然袭击”。 “又怎么了?被莫老板冷落了?”呼连钦聿关好门,轻轻揉搓胸口那一头长发。 “没怎么,就是心里不舒服。”呼连苏玉整个人埋进温热胸膛,闷声闷气道,“你说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就不理我呢?那两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身材平平又不漂亮,还凶巴巴的,我比她们好上千万倍啊!” 呼连钦聿忍俊不禁:“从小我就好奇,你哪来的这么强自信呢?虽说那两个丫头的确不如你风韵十足,却也不是平凡姿色吧?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老去触莫老板霉头干什么?不知道他现在憋着火吗?” “那还不都是你惹的?没事给人家下什么毒?” 揉揉眼睛抹了几滴眼泪,呼连苏玉直起身,大大咧咧坐到榻上,抱起枕头漫不经心把玩。 “心情不好,睡不着。钦聿,你陪我聊天,要不就陪我下棋,今晚我不睡了。” 呼连苏玉自幼任性,呼连钦聿早习惯了包容她所有任性,是而并没有想到,这晚呼连苏玉的眼泪也好、委屈也罢,全部都是做给他看的。 此时,楼下的某间房里,夏惟音正无声潜入。 墨妄尘走之前特地给夏惟音留下了几根熏香,正巧派上用场,小指长的一根烧下去,据说即便是水牛也会睡得昏天黑地,打着铜锣都叫不醒。 房间里很黑,夏惟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双眼才能适应深邃的黑暗。 这是专门给下人、仆从和奴隶住的房间。为了防止奴隶逃走,整间屋子只有一扇小窗,摆设也是极尽简朴,只有一个盆架、一张床榻。 床榻上,一个人侧身朝内躺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 夏惟音松口气,抹了把额上细密汗珠――她可不想与住在这房间的人发生冲突,一旦交手,输的可能绝对是百分之百。 昆仑奴,那个速度功夫不亚于百里的奴隶,呼连钦聿将莫思归的解药交给了这个人保管。 简直……安全得令人发指。 夏惟音不敢点灯,只能在小窗照进的微弱光线中一点点摸索寻找。整间屋子几乎翻了个遍,没有任何收获,最后的希望不得不放在昆仑奴身上。 深深倒吸口气,夏惟音屏气凝神,蹑手蹑脚走近床榻。 昆仑奴是朝向墙壁侧卧的,夏惟音现在他枕头下摸索一番,依旧没有收获;之后又伸手绕过他身子,想要摸一摸腰间,而就在她下意识低头的刹那,一双锐利如鹰隼的视线,险些将她魂魄吓掉。 昆仑奴根本就没有睡,而是一直在冷眼旁观她的小偷行为…… 夏惟音顿时有种被愚弄的尴尬之感,后退半步,长长叹息:“既然没睡就别躺着了。要么你把我送到呼连钦聿那里告状,要么把解药给我,我立刻离开。” 昆仑奴没有说话,像是一句木偶人一样起身,坐好,没有感情的视线与夏惟音相对。 夏惟音不动,昆仑奴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无声对峙,持续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外面一声乌夜啼,总算将漫长僵持打破。 昆仑奴忽然有所动作,慢慢从衣襟里抽出一个布袋,哗啦啦倒出十几个药瓶,捧在手上伸向夏惟音。 这是干什么? 让她自己挑选喜欢的玩具么? 夏惟音一时不知所措,仔细看看昆仑奴眼眸,没有杀意,没有戾气,却也没有半点灵动光芒。 那模样,真的就像一尊木偶。 “莫老板的解药,你知道是哪一瓶吗?”夏惟音试探问道。 昆仑奴不说话,只是沉默摇了下头。 夏惟音只剩苦笑。 十几个瓶子,虽说颜色、款式不同,上面却没有贴标签,她要怎么判断哪一瓶是莫思归的解药?万一胡乱吃下去,结果是更要命的剧毒呢? 难怪呼连钦聿没有交代昆仑奴要保护好这些药,他早就打好了算盘――即便她能从呼连苏玉口中得到解药所在,即便她能让昆仑奴交出这些药瓶,却依然无法顺顺利利解莫思归的毒。 呼连钦聿这个人,心机谋算与明朗笑容截然相反,简直深沉得可怕,难以看透。 不管怎么说,只要解药在手里就多一份希望。 夏惟音把所有药瓶都拿了过来,昆仑奴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露出微微困惑表情,口中挤出生涩的中州话:“主人说,有毒的,会死。你拿,不乱吃。” 呼连钦聿早就料到她会来偷解药么? 这一切究竟是多大游戏迷局,夏惟音没有再多想,收好药起身离开,直奔呼连苏玉房间。 呼连苏玉已经返回自己房间,不过除了她之外,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呼连钦聿。 “拿到解药了吗?”呼连钦聿毫不意外夏惟音的出现,懒洋洋靠在椅子里翘起腿,笑吟吟看着她。 “果然是钦聿王子的娱乐游戏。”夏惟音冷笑,衣袖一扬,十几个药瓶咚咚咚滚到桌上,“我猜,苏玉公主去找你时,你就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了吧?” 呼连钦聿点头:“是啊,你这么倔强又聪明的女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履约,所以我必须考虑到每一个可能,然后不动声色暗示你其实我已经知道了。这样的话,你面子上不会难堪,我想让你知道的也能确切传达,不是很好吗?” 夏惟音眼眸微寒。 她感觉,呼连钦聿就像一个喜欢戏弄猎物的猎人,用美味的诱惑一步步将猎物引进陷阱之中,为自己的小手段洋洋自得。 而她,正是那只明知有危险却抵不过诱惑的猎物。 或者该说,即便有危险,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试图得到诱饵,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沉默少顷,夏惟音指了指那些药瓶:“那这些药呢?全都是假的吗?还是说真的有解药混在里面?” “当然是有解药了,哪个正常人会准备一些没用的药瓶戴在身上?只不过我记忆力比较好,所以从不在药瓶上标记名字罢了。” 呼连钦聿笑笑,从中挑出一直药瓶晃了晃,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所幸你没做试药这种蠢事。这瓶就是莫老板服下的毒药,是所有药中效力最强,也是维持时间最强的,在我家乡,只有调教不老实的奴隶时才会用到。” 呼连钦聿的解释或许包含很多含义,然而夏惟音完全没有在意,当她得知那是莫思归服下的毒药时,一个大胆有危险的决定就在脑海中形成。 “你干什么?!” 夏惟音突然出手引来呼连苏玉惊叫,以为她冲动之下要伤害呼连钦聿,但事情却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而去。 呼连钦聿力气大,论速度和功夫却不如夏惟音,夏惟音在他毫无防备的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抢到了药瓶。 呼连钦聿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别犯傻――” 他隐约猜到夏惟音的打算,只是不等他话说完,夏惟音已经拔去木塞,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仰头吞了下去。 呼连苏玉和呼连钦聿齐齐呆住。 药丸是苦是辣是酸是咸,夏惟音当然没心情去品味,吞下药后深吸口气,目光定定紧盯呼连钦聿:“解药可以给我了吗?” “你、你这是……”呼连苏玉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她不理解的不是夏惟音吞下毒药的目的,而是意义。 这让她又想起夏惟音对她说的话。 喜欢一个人,就会自然而然想要他幸福快乐,而不是为了自己眼看他痛苦。作为朋友,夏惟音愿意不惜一切为莫思归解除危机。 那么,她呢? 口口声声说喜欢,从遥远的霍洛河汗国追来中州,她想要的,就是莫思归的厌烦憎恨? 夏惟音淡淡看他一眼,千言万语,只一个眼神表达。 呼连钦聿许久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深吸口气,面上露出难得的严肃神情:“你就那么确定,我会为了你拿出解药?” “差不多吧,始终把我掌控在你手里,总不会没有目的吧?”夏惟音从容淡笑,“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虚情假意,直白些不是很好吗?白白浪费这么多时日,对你我来说都是损失。” “那就看夏姑娘想要怎么个直白法了。” 呼连钦聿恢复常色,狐狸似的目光在夏惟音身上重新打量,三分惊叹,七分赞赏。 夏惟音明白,有些话该放到明面上说了。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会遵守约定,而我也知道,你说喜欢我不过是个托辞,总不会有人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大费周章。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保证莫老板安然无恙的情况下摆脱你的控制,而你的呢?也是时候开诚布公了吧?” 呼连钦聿眼中赞叹之意更浓:“闻名不如见面。听了那么多与夏姑娘有关的传闻,却不如与夏姑娘相处这几日更令人兴奋。夏姑娘所表现出的敏锐机智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让我都忍不住真想把你娶回家了。” “果然,从一开始就是个借口。钦聿王子把我引来囚禁,只怕另有所图吧?” 朱唇轻绽,比起之前,夏惟音反而有了更多底气。 “这样最好不过,至少我可以确定,钦聿王子肯定会拿出解药,而不是任我毒发身亡。”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反守为攻 平日里,呼连钦聿总是很多话,可是这会儿,房中三人数他最沉默。 夏惟音那番话说完后许久,呼连钦聿才摆出一副有些惋惜的表情。 “真可惜,我本以为这场戏还可以多演一段时间。虽然我已经尽力保持清醒,但还是不可避免喜欢上那种感觉--与聪明的女人相处会令我愉快,特别是聪明又漂亮,还很大胆的女人。我相信,如果时间再长一些,我一定会真的喜欢上夏姑娘你。” “免了,无福消受。”夏惟音收起表情,直直伸出手掌,“解药。” 呼连钦聿哑然失笑:“干什么?连句客套话都不说就要东西?我说夏姑娘,中州重礼仪可是你亲口说的,你这是要打自己的脸吗?还是安安静静坐下来从长计议吧。” “想都别想。” 夏惟音斩钉截铁一口回绝,呼连钦聿无计可施,揉着额角想了想,叹息一声连着一声。 “早知道引来的会是这么个大麻烦,当初我真不该出于好奇利用莫老板。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把解药交给你,我还能剩下什么?” 如果呼连钦聿不肯交出解药,夏惟音和莫思归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如果交出解药,那么夏惟音无疑会夺走解药去就莫思归,到时候再想留住她可就难了。 无论怎么选择都逃不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夏惟音彻底摆脱呼连钦聿的掣肘。不同的是,如果夏惟音死了,那么霍洛河汗国侵略中州之战只与晋安国开战的初期计划必将遭到破坏,刚刚复辟的颖阑皇朝定然为复仇直接参战。 而对夏惟音来说,她可以有很多选择,两方的处境算是彻底对调了。 “别跟我谈条件,我只要解药。”有了这些支撑,夏惟音的语气终于能硬起来。 沉吟少顷,呼连钦聿一摊手:“这样好了,解药我给你,也不阻拦你救莫思归。但是莫思归得留下,总不能让苏玉也像我一样被无情抛弃吧?” “这我管不着。”夏惟音目光紧盯他手中药瓶,慢条斯理道,“儿女情长是私事,我只要确定莫老板安全就好,至于他跟谁成亲、娶了谁又抛弃谁,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呼连苏玉松口气,悄悄推了下呼连钦聿。 “你推我有什么用?能不能留住莫老板还得看你的能耐,夏姑娘只是说不会插手而已。”呼连钦聿苦笑,叹着气挑出一只药瓶,“喏,这就是解药。每三天服一次,一次六粒,连续服用三次后毒症既解。我希望夏姑娘说到做到,不要食--” 还不等呼连钦聿最后的期望说完,手中药瓶就被抢走,同时一大片黑影迅速遮断他的视线。 而后,眼前一黑,呼连钦聿就此失去意识。 莫思归和伽罗莲华被夏惟音从屋子里带走时,没有遭到半点阻拦,因为夏惟音手中有呼连钦聿的信物,而昆仑奴又不在。 骑马一路飞驰出很远,莫思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看无人追来,这才敢停下马,看着夏惟音痴痴发笑。 “三小姐是怎么搞定那两个烦人家伙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像牛皮糖一样粘人,真是烦死了。” “赏了他一拳头。”夏惟音扭扭手腕,勾起嘴角,“早看他不爽了,要不是这两天吃得少没力气,真应该把他的牙打掉。” 伽罗莲华靠在一起,一脸不忿神情:“那女人呢?打没打?” “那个还是给她一条活路吧,不管怎么说,能顺利拿到解药还多亏了她对莫老板的痴情。”朝莫思归挤了下眼,夏惟音揶揄道,“莫老板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做人家驸马的话,下半辈子就不用辛辛苦苦到处赚钱了。” 伽罗莲华已经到了一提起呼连苏玉就大动肝火的地步,一左一右围着莫思归又掐又挠,弄得莫思归狼狈不堪。 回头望望,一品楼已经看不见,陌生的街巷就好像此时的局势一般,让人无端感觉无所适从。 莫思归提议去找墨妄尘,或者直接进宫寻求萧君眠庇护,却都被夏惟音否决。 这天正是墨妄尘和萧君眠谈判的日子,她不想出现扰乱局面,而且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安安静静整理思绪。 “去我家吧,除了伽罗和莲华,没有外人知道。”莫思归搂住两个娇俏少女,意味深长道,“是指我真正的家。在那里,三小姐可以畅所欲言,没人会打扰你,也没有外人需要防备。” 仔细想想,相识这么久以来,莫思归虽然透露过几处私有宅邸,却从没有说过家这个字。 夏惟音稍作犹豫点了点头。 她太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仔细想一想至今以来所遭遇的事情,以及,她之后应该走的方向。 夏惟音摆脱呼连钦聿控制的消息并没有张扬出去,呼连钦聿和呼连苏玉在被下人一盆水泼醒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太情愿提起落魄遭遇。 “怎么办?连莫思归都被她带走了,一点都不讲信誉。”呼连苏玉一脸惨然,抱着膝盖委屈道。 “讲什么信誉?你见过敌对之间还讲信誉的吗?又不是小孩子玩游戏。”呼连钦聿屏退下人,只留下昆仑奴,揉着额角也是一脸烦闷。 夏惟音不是个不讲诚信的人,前提是,与她谈诚信约定的对象必须是有资格的。 像是霍洛河汗国这种侵略者,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她根本不会介意信誉二字。 “昆仑,这事不怪你,是我预计失误。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离开掖城。”扬起手,轻轻落在沮丧的呼连苏玉头上,呼连钦聿笑容里带着三分惋惜,“苏玉,忘了莫思归吧。事到如今除了立刻调遣大军进攻外,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当初要不是你非得把夏惟音招惹来,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呼连苏玉颇有几分怨责,“总说自己心里有数、心里有数,看吧,这回你还有什么数?计被拆了,脸被打了,连我都得跟着倒霉。好不容易才找到莫思归的,结果……” “苏玉。” 呼连钦聿忽然低低唤了一声,脸上不再是呼连苏玉熟悉的明朗笑容,而是一种严肃的,深邃的表情。 “你是一国公主,不能总考虑自己开不开心。我想引夏惟音上钩,是因为她干系晋安和颖阑两国,若是能控制她,无异于控制了那两国的皇帝。可惜的是,她的能耐超出我预料,是我无法束缚的――这算不上失败,只能说是我小瞧了中州人。” “随你怎么说,从小到大都是你有理。” 呼连苏玉不满起身,回头看了呼连钦聿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话。 “不过,她那样的女人……如果换做我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上她。” 呼连钦聿笑笑,不置可否,眸子里光芒如刃,毅然决绝:“去吧,传令下去,彻底对中州开战……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了。” 载着呼连钦聿下令全面向中州开战信息的信鸟由掖城起飞,一路向西,飞过了夏惟音等人的头顶,也飞过了晋安国略显空荡的皇宫,以及城外那座孤独凄凉的衣冠冢。 两道同样颀长的身影相背而立,都在仰头看那片过于蔚蓝的天空,一个脸上是凝重而疲惫的表情,另一个,却带着平和之意。 “贺兰师兄说过,你会成为最好的皇帝,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追随你,哪怕早就知道要付出巨大代价。” “如果没有你出现,贺兰未必会是如今下场。我一直当他是最亲近的朋友。” “是吗?我还以为贺兰师兄的死会让你醒悟,至少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而不是继续执迷不悟下去。看来,贺兰师兄真是白白牺牲了。” 墨妄尘的话并没有激怒萧君眠,正相反,萧君眠仿佛也认同他的说法,露出一抹自嘲笑意:“贺兰若没有死,或许我还不会做出那些错误决定。罢了,说这些无益,我与你之间只谈政事就好,不该谈感情。” “你我之间有感情可谈么?” 墨妄尘的反驳软中带硬,令得萧君眠好半晌无话可说。 当日在断崖之前,萧君眠是如何逼得他抱夏惟音跳下悬崖的,墨妄尘记忆犹新。加上这十几年晋安国对复**的清剿、对颖阑遗民的欺压,他能如此平心静气与其对话,已经是在认识夏惟音之前不可想象的举动了。 自知这样下去会把夏惟音极力创造的机会变成僵局,墨妄尘不得不放下厌恨,微微皱眉道:“结盟的事,你愿意也可,不愿便罢。丑化说在前面,若不是惟音再三要求,我不可能接受这个建议,所以不要把这当成是颖阑国的请求,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子才回来赴此约。” “我明白。”萧君眠再次退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表达诚恳之意,“晋安国与颖阑国毗邻,自古便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晋安国若是被外敌倾覆,颖阑国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当然,结盟一事,最大需求还是我们晋安国,所以希望贵国能暂时放下过去恩怨,共商应敌要务。” “来都来了,颖阑国的诚意你不必质疑。不过,我有个条件。” 墨妄尘忽而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幽邃目光死死锁定萧君眠,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我会力排众议出兵援助晋安国,作为对我的补偿,你必须做到一件事――昭告天下,罢黜惟音晋安国皇后的封号。从今往后,她只是我一人妻子,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烽烟骤起 莫思归的家并不在掖城之内,而是帝都之外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 精舍大院,三层小阁,简朴而幽静的家被藏在竹林深处,怎么看都不像莫思归所表现出来的外向性格。 “因为沾染了某些恩怨,我带伽罗莲华回到晋安后就在这里安了家,一来不会轻易被人找到,二来也是图个清静——在那些车水马龙、喧哗浮躁的地方呆久了,难免会有些枯燥厌烦。” 莫思归把夏惟音请进门,看着空寂许久的家感慨长叹。 “三小姐是这个家第一位客人,大概,也会是唯一一位。” 到家之后,伽罗莲华就像被彻底放归自由的孩子,楼上楼下上蹿下跳,满怀欣喜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杂尘不染。 “后院还有间竹舍,是我喝茶乘凉用的,去那边聊聊吧。”莫思归提起一壶茶晃了晃,笑容清淡,“当然,如果三小姐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夏惟音接过茶,笑道:“我是想静一静,在呼连钦聿那里时,我快被他的多话折磨疯了。不过莫老板不同,有莫老板在身边,我想我会更快平静下来。” 莫思归看看外面即将到来的傍晚,略带犹豫:“今天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吗?” “做不了。”夏惟音摊手,“我现在心里很乱,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个。” 难得夏惟音会暴露自己不冷静一面,莫思归知道她这是压抑到极限了,连忙点头:“好好好,我陪你聊,聊上三天三夜都没关系。你先等下,我让伽罗莲华去弄些吃的。” 三天三夜自然是夸张说法,就算莫思归愿意陪伴,夏惟音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话说。 她只想找个人,找一个什么都看得清明的人来开导自己,让自己越来越大、越来越沉的烦躁与不安,在与墨妄尘见面之前彻底被消灭。 不然,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继续与墨妄尘相处下去。 竹屋小舍清雅简朴,一张竹榻,一张木桌,三把小椅,就是屋内陈设的全部。 伽罗莲华不在,夏惟音紧绷的情绪立刻如洪水般倾泻,整个人都被茫然困苦的气息包裹,目光里惆怅多,恍惚更多。 莫思归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现这种状态,连忙一杯茶水递上:“这是怎么了?在颖阑国时不是好好的吗?我还以为你已经都想开了。” 夏惟音烦恼地用力揉搓额角:“我不知道。我也以为我可以放开一切恩怨了,可是那天听了呼连钦聿的话,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每当我以为苦难终于结束时,总会有更多坎坷出现,我要煎熬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当一切终结之后来临的,会是我期盼的生活吗?至今为止我所做的,似乎意义都变得模糊。” “这些,我记得我好像与三小姐讨论过啊,三小姐不是说愿意为喜欢的人付出吗?” 莫思归对夏惟音的纠结感到不解,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原因,然而夏惟音只是低头喝茶,仿佛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托腮想了想,莫思归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三小姐心里那块堵,恐怕不是因坎坷而来,而是因为某个人吧?” 夏惟音愣了愣,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脱口道:“我已经尽量去忍了……” “果然。”深吸口气正襟危坐,莫思归伸手,轻轻落在夏惟音手背上,“难为三小姐了。其实你和墨公子成亲那天我就在想,夏侯爷的仇,真的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 心里最混沌难明的地方被触及,夏惟音无言以对,唯有无声叹息。 当那些动荡的天下大势变得渐远后,她不得不面对生活中看似平凡却更加锐利的问题,而这对她来说,要比披甲执枪去冲锋陷阵更艰难。 如墨妄尘所说,她性子太烈,爱憎分明,喜欢就是喜欢,怨恨就是怨恨,很难为谁改变。算此一生,她只为墨妄尘忍耐过,为他和他的天下收敛过,但何处是尽头? 即便她允诺不会向楚阳关索命,但要生活在一起,终归是另一回事。 又何况,她无数次清晰感受到,一些颖阑族人对她仍抱有疏离猜疑,那是种很难长时间忍耐的感觉。 “自由和感情,于三小姐而言,哪个更重要?”莫思归突然开口,眉眼深邃。 夏惟音咬着唇想了想:“我所做一切的出发点是为了自由。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管的太多、干预的太多,把许多本不属于我的责任背在了肩上。到如今,我说不清哪个更重要,虽然为了妄尘决定忍耐一些事情,可是到头来心里总难平静。” “呐,这就是我最怕的情况了。” 莫思归起身,走到小窗边瞭望碧翠竹林,语气多了几分萧索。 “我认识三小姐时,三小姐无所畏惧,没有任何束缚,面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游刃有余,一身风华难掩。后来三小姐和墨公子有了一些……嗯……一些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之后三小姐就有了些变化,变得越来越成熟,却越来越被动。我……自私些说,我更喜欢当初的三小姐,不希望看见三小姐被世俗束缚。当然,最终怎么选择,还是要由三小姐自己决定。” 尽管莫思归没有说得很清楚,夏惟音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光芒,她的特别,在忍耐之中慢慢消磨殆尽,很快她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了,再不是披着孤傲睥睨天下的夏惟音。 她,将会丢失自我。 一声脆响,白地描蓝的精致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莫思归回头,眸中有些不忍,却强忍着没有走过去轻声安慰。 现实总是残酷的,而夏惟音不是个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的人,比起虚情假意、毫无作用的安慰,她更需要血淋淋的事实,帮助她看清现实的眼睛。 沉默蔓延许久,直到天边夕照沉淀,稀疏星辰寥落。 瘦长手指动了动,夏惟音哑哑开口:“我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看来是我错了。” “所以,三小姐是想放弃这段感情吗?对墨公子来说会是很大伤害吧?” “对谁不是伤害呢?我遇见他,本身就是个劫数,他不好过,我也一样。”长长叹息一声,夏惟音似是已下了决定,眉头不再像之前一样紧皱。 她这模样,反教莫思归更加担心。 “今天这些话,还请莫老板为我保密,我不想妄尘多心。颖阑国刚刚复国,他有很多事要忙,再多一些压力他就要垮掉了。就这样吧,吃完饭休息一会儿,晚些我去找妄尘。” 夏惟音起身要走,却被莫思归拉住。 皱了皱眉,莫思归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摇头:“心烦就来找我。只要是三小姐的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有时间倾听。” 夏惟音报以感激一笑。 回身,又是习惯性凝眉。 心结未解,即便去找墨妄尘也是烦躁,夏惟音索性决定安安静静独处一晚,第二天再继续掺和那些本与她无关的天下大事。 而次日与莫思归等人一起回到掖城时,她才惊讶得知,一夜之间,风云骤变。 中州从天子到平民百姓,谁也不曾料到霍洛河汗国竟然还有更强悍的攻势——在分散的小股部队彻底扰乱晋安国太平之后,晋安国西部边陲突然出现霍洛河汗国大军,截至西陲关隘告急文书飞至掖城,西部已有三个关隘接连沦陷。 身在帝都的百姓已成惊弓之鸟乱成一团,不少人开始打点家资准备往东边逃命,夏惟音等人逆着人流走了许久,才在安平侯府断壁残垣间找到桃央和竹山。 桃央和竹山连寒暄都来不及,紧张地在前面带路,却在皇宫门口停下脚步。 “妄尘进宫了?”夏惟音心中一阵不祥预感。 “咱们的皇上请去的,墨公子也没拒绝,说是要好好聊一聊。我和桃央怎么劝也劝不住,结果、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竹山急得满头大汗,语气里带着哭腔。 莫思归更是无奈:“这两个人也真是的,越忙越添乱。什么时候促膝长谈不好?非要这种时候……走吧,我陪你进去,如果他们俩要打架的话,我上去一人一耳光把他们抽个清醒。” 伽罗莲华一起斜眼,满脸鄙夷:“吹牛!” 夏惟音没心情开玩笑,二话不说沉着脸走进皇宫大门,这才发现就连皇宫里都是一片混乱。 守卫三三两两慌张跑动,宫女们都低着头,手中还抱着包袱。除了夏惟音等人,其他人多数都在往宫外走,似是已经打算放弃这里。 朝堂,寝殿,书房……所有夏惟音记得路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始终不见墨妄尘和萧君眠身影,最后还是在莫思归提醒下,夏惟音才想起他们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寂林。 匆匆忙忙赶到寂林,果然在贺兰阙墓碑前找到了二人,旁边还站着方毓和倚着树干熟睡的石头。 所幸,墨妄尘安然无恙,正负着手站在贺兰阙墓碑前,回头看着夏惟音轻笑。 夏惟音快步走过去,所有气恼焦急都化作力量,狠狠一拳打在墨妄尘胸口。 墨妄尘依旧在笑,揉了揉胸口,攥住夏惟音手腕将她拉到身边拥住,还不在意周围还有其他人,微微低头在光洁眉心留下轻吻。 旁侧,萧君眠收回视线,寂寥轻笑。 “抱歉,让你担心了,夏夫人。”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天下换一人 夏姑娘。 惟音。 夏夫人。 从陌生到熟悉,从亲近到疏离,称呼的变换总是能让夏惟音敏感体会到萧君眠的变化,而这一次,她终于放心了。 也许会有不甘,也许他的执念还未彻底消尽,但他终于承认了她和墨妄尘的关系。 面对重新确立的身份,夏惟音回以施礼,优雅而雍容。 萧君眠笑笑,视线转到墨妄尘身上,用词语气颇有几分生硬艰涩:“朕和颖阑皇已经达成结盟约定,夏夫人可以停下奔波稍作休息了。” “不是说霍洛河汗国出兵了吗?要进行防御反击的话,这几天就得有所动作了吧?”夏惟音侧头看向墨妄尘,不无担忧道,“你要调兵过来么?还是回去一趟?” 墨妄尘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再带人回来肯定来不及。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我会让方毓带着书信和信物回去调兵,由义父和楚逸带领,直接奔赴西边支援。至于我……” 不等墨妄尘说完,萧君眠抢道:“大天足山一战,晋安良将折损严重,如今我朝能够带兵打仗的优秀将领稀缺。所以我向颖阑皇提了请求,拜托他帮忙带领我朝一部分人马,毕竟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优秀战士了——当然,我也不会缩在后面,自会与二位同进同退。” “你要去带领晋安国的士兵?” 夏惟音险些咬了舌头,就差脱口而出,当着萧君眠的面质问墨妄尘是不是傻了。 同时,她也大大意外。 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和谐?按她猜想,即便萧君眠和墨妄尘能够谈拢结盟,那也不会是这幅有说有笑的场面吧? 最重要的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墨妄尘会接受萧君眠的请求,以曾经的敌国主君身份,去给晋安国带兵。 简直荒唐! 看出夏惟音的不解与担忧,墨妄尘搂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晚些再跟你解释。对了,你和莫老板是怎么逃出来的?解药拿到了?” “嗯,用了些不太地道的小手段。”夏惟音拍着腰间药瓶,略一耸肩,“不过彻底解毒还得几天时间,这几天我和莫老板不能有太激烈运动,否则可能会引起毒发。” 墨妄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与萧君眠又说了两句话,而后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瞪圆眼睛。 “……闹什么,怎么你也中毒了?!” “我不中毒,呼连钦聿怎么会乖乖交出解药?”无辜眼神带着三分戏谑,夏惟音眨了下眼,“放心,我和莫老板安全无虞。倒是呼连钦聿诱捕我别有用心,大概是想利用我做要挟,否则他也不会在我逃走后立刻决定出兵。” “就你聪明。以后再敢这么胡闹,小心我把你锁在房里。” 二人的对话渐渐多了些恩爱味道,看得莫思归笑意吟吟,萧君眠则显得有些孤寂了。 方毓看了看萧君眠,硬着头皮挤到墨妄尘面前:“皇上,要我带皇后娘娘回去吗?还有石头,他说不想留在这里,想回家。” 夏惟音踮起脚尖,越过墨妄尘肩头看去,小石头睡得正香,白皙脸蛋隐约有几分贺兰阙的影子。 叹口气,夏惟音抓紧墨妄尘的手。 “石头还小,身在异乡的生活定然过不惯,还是让他回去吧,颖阑虽然不比晋安国富庶,但终归是他的故乡。至于我……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墨妄尘哑然苦笑:“你想跟我一起。不过这得先问这位皇帝陛下,他是否同意你再进军营,毕竟女子入军是不吉利的。” “何必问我呢?夏夫人混入军中又不是第一次了,凶悍实力比起我那些草包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你们夫妻相助,我感谢还来不及。” “说起来,那次有人放冷箭偷袭……” “夏夫人累了吗?不如二位先去休息吧,冷箭什么的我们以后再聊。” 三个人气氛融洽毫无芥蒂,看在方毓眼中化作一许安慰。回头看看沉默的墓碑,那双年轻却被沧桑尽染的眼眸里,多了一丝丝温柔。 “贺兰大人的愿望,也就是如此吧?” 低语一声没人听见,方毓挺直胸膛长呼口气,对着天空绽放明朗笑容。 当天,墨妄尘和萧君眠一起制定了应敌战略,傍晚时差遣方毓带着石头和一封详细说明的书信,快马加鞭去往颖阑国帝都调兵。夏惟音服了解药后有些困倦,在曾经居住的房中一睡许久,睁开眼时已是夜色深沉。 墨妄尘回来时的关门声将她吵醒。抬头看看,油灯近乎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光芒轻轻摇曳,将墨妄尘的影子拉得长而单薄,悄无声息贴在地面、门上。 “吵醒你了?”墨妄尘走近床榻,抖开被子给夏惟音盖上。 “睡够了,也该起来了。”夏惟音固执地把被子推倒一片,肩头一矮,侧身靠进墨妄尘怀里。 他的身子还是那样暖,胸膛还是那样硬,心跳是她熟悉的频率,气息也是她忘不掉的味道。 这个男人,和她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不到三年,却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惟音?”觉察到妻子的异常举动,墨妄尘微微皱眉,将她抱得更紧,“你有些不对劲,从上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夏惟音缓缓摇头:“说不清,只是觉得胸口很闷。” 轻轻揉着乌色长发,墨妄尘眸光轻柔:“你这是休息不好,加上压力大导致的。你想想,自打大天足山折腾那一趟后,你真正轻轻松松休息才几天?我早说不让你出来,就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也许吧,可是总不能放着不管,毕竟这些事都是与我有那么一星半点关系的。” 伸手勾住墨妄尘脖子,夏惟音由下向上看着他,一直望进那双深邃眼眸里。 “别看我。”墨妄尘遮住她的眼。 夏惟音推开他的手,瞪眼:“怕人看吗?你是谁家的腼腆小媳妇?” “不是怕看,只是你这样看着我……”顿了顿,墨妄尘忽然弯下身,吻住那双有些凉的唇瓣。 摇曳灯光终于禁不住长夜,最后挣扎跳动几下,扑地一声熄灭。 半支起的身子渐渐被压倒在榻上,夏惟音试图推开墨妄尘,却反被他束住手腕,流连轻吻也从唇瓣蔓延的脸颊、耳垂、脖颈,由冷变热,变得炽烈。 微凉指间轻轻抵住滚烫唇瓣。 墨妄尘觉察到她在抗拒,闷闷叹口气:“成亲之后我们就没在一起过,难得机会,都不肯让我解解馋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把话说清楚再解馋不迟。”夏惟音起身半坐,揪紧衣领,仅剩朦胧月光的淡薄光线中,紧盯着墨妄尘火热双眼,“你跟萧君眠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许说谎,不许隐瞒。” 墨妄尘愣了一下,知道不说清楚绝对没戏,只好规规矩矩起身。 “也没什么,不过是互相交换条件罢了。他开出的条件很简单,除了要求颖阑国参战共御外敌,就是借用原来复**的优秀将领帮忙带兵——晋安国能够带兵打仗的良将真的所剩无几了,他也是迫于无奈才会提出这个条件,而眼下能够最快调动的领兵将领,只有我。” “解燃眉之急,这我懂。但你现在毕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说上战场就上战场?”夏惟音不满皱眉,“我不相信你没考虑过这点,所以还有什么其他内容,一字不落给我说出来,不然今晚你就滚出屋外去睡。” 夏惟音的气势十分强硬,墨妄尘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耸耸肩钻进被窝,不由分说紧紧将她搂住。 “剩下的内容就是我的要求了。首先晋安国必须公开承认颖阑皇朝重立,并且缔结互不侵犯的约定,对这点,萧君眠并没有提出反对。” 夏惟音翻身,目光雪亮:“他当然不会反对!反对有什么用?以后还想继续出兵侵略颖阑国吗?这些年晋安国内部**无能,军队疏于练兵、战力猛降,就算勉强凭借人数优势能够与复**鏖战,最终损伤最多的必定是他们。大天足山一战已经让他们看到颖阑国复**的实力,除非他打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否则继续与颖阑国敌对,绝对是个愚蠢的选择。” “是的,所以他同意了这个要求。”墨妄尘慢条斯理,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夏惟音脸上稍作停留,“而我第二个要求建立在第一个基础上,他不得不同意。并且,就算不同意也没有任何好处。” 有什么条件是萧君眠同不同意都没用的? 夏惟音苦心思量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无声看向墨妄尘,却在他脸上看到令人唾弃的流氓表情。 “亲一下,然后我告诉你。”墨妄尘指了指唇瓣。 “让个流氓当皇帝,这天下还能有好吗?”夏惟音翻了翻白眼,无奈敌不过墨妄尘的坚持,只好在他唇上轻轻落吻。 墨妄尘得意地嗯了一声,而后将脸埋进她肩头秀发,呼吸紧贴耳畔。 “最后要求……我要他向全天下宣告,你是我墨妄尘的妻子,且只是我一个人的妻子,永远。” 停留在房顶的目光滞了一下,夏惟音说不清被融化的是自己眼眸,还是心里好不容易凝聚的那一点决绝。 这片温柔痴心,她想离开,却舍不得……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放手 霍洛河汗国突然发兵,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晋安国留下,萧君眠不得不在仓促中调遣迎敌,其中也包括“暂借”来的曾经的敌国皇帝墨妄尘。 不过这件事除了少数几个可靠朝臣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萧君眠需要一天时间命令各方兵力汇集调动,因此墨妄尘有一整天的闲暇可以和夏惟音耳鬓厮磨。这一整天他半点都没浪费,说难听一些,除了吃喝拉撒外,剩下的全部时间他都和夏惟音腻在一起。 当然,纵情享乐这种美好期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来他要节省体力、休养生息,以保证次日带兵时不会出现问题,二来也是为了夏惟音身体着想。 夏惟音和莫思归中的毒来自异域,颇有几分奇怪症状,平日里也就是四肢无力、略显疲惫,一旦发作便是顷刻间剧咳呕血,十分吓人。 墨妄尘生怕她累到勾动体内毒性,不过亲昵一番后便浅尝辄止,纵是浑身上下憋得难受,仍坚持让夏惟音保证充足休息,而不是尽享鱼水之欢。 余下的时间,二人就躲在屋子里,墨妄尘的手始终不肯放开,总要与她有所接触才安心,一举一动像是个害怕被丢弃的小孩子。 可笑,却又令夏惟音心痛。 即便是出兵,两个人也是要在一起的。萧君眠让他们两个涂涂抹抹稍作易容,对外就宣称是夏博渊调教出的年轻将领--夏惟音披上战甲又一次男扮女装,身份就作为墨妄尘的副将。 “没见过主将副将连睡觉都要在一起的,这俩人该不会有什么龙阳之癖吧?” 类似猜测传言,就是墨妄尘执意与夏惟音同食同宿的结果。 对此,萧君眠并不干涉,而且作为晋安国皇帝,他以亲征为由也在二人所带领的军队中。事实上这是他和墨妄尘约定的一部分,毕竟二人曾是你死我活的对头,红口白牙说让人家来带兵实在不靠谱,万一有人走漏消息,又有人好死不死跳出来捣乱刺杀呢? 在三人小心翼翼掩饰下,与颖阑**队汇合之前总算没有出现任何岔头,若说有什么波折,那就只有墨妄尘去见楚阳关的时候了。 一顿劈头盖脸痛骂,三个邦邦响的爆栗,还有数不清的拳脚踢打…… 敢如此对待一国之君的,也就只有颖阑复国最大功臣楚老爷子一人而已。 墨妄尘忍了打骂,也乖乖承认先斩后奏、冒险行事等错误,但坚持按照与萧君眠约定的计划行事。他是皇帝,有着绝对的命令权力,是而楚阳关没有公然反对,只是又叮嘱许多之前墨妄尘不曾想到的问题。 譬如两国界限问题,军饷补给问题,反击霍洛河汗国时排兵问题等等等等。 凡是涉及到军政要事的谈话,楚阳关从不许夏惟音参与,所以墨妄尘被楚阳关训斥的那天,一整天都是夏惟音独自度过的。 傍晚时,有人来送饭菜。 “方便聊聊吗?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吐不快,早就想好和夏夫人说一说了。” 夏惟音惊讶回头,发现送饭的人居然是萧君眠,意外的同时不免有几分尴尬。 “怎敢劳烦陛下亲自送饭?” 起身接过饭菜,夏惟音让出座位,萧君眠却没有坐下,而是选择在距离她稍远的位置站定。 这样的距离,比普通朋友更加遥远,更像是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解药按时服下,之后再没出现中毒迹象,应该是彻底清除了。” “那就好。夏夫人有什么不舒服,颖阑皇必定担心得紧。真要遇上有战况,只怕人在军中,心已不在了。” 萧君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对二人恩爱的欣羡之意。 夏惟音分辨不出那份欣羡是否纯粹。 想要了解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四目交对最容易看出破绽。然而她不太愿意与萧君眠对视,她总怕会看出些别的什么,又或者想起过去的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所幸,萧君眠是个擅于缓和气氛的人。 “昨天对将士们说明颖阑皇身份时,看到他们的反应我特别想笑,幸好忍住了。有时候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猜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和他能面对面谈论结盟这种事。” “谁能猜到未来什么样呢?当初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人称为皇后娘娘。” 夏惟音的语气有些缥缈。不知怎么,萧君眠似乎从里面听出了叹息的味道,眼神黯了一下。 “很多次,我问自己,如果没有墨妄尘出现,是不是结果会有所不同?思来想去却总也没个结果。不过我倒是想起很多旁人说过的话,贺兰,莫老板,方毓……慢慢我就明白了,其实错的人,是我。” 话题绕道过往那些恩恩怨怨上,夏惟音不禁有些头痛,本想出言制止,却被萧君眠抢先打断。 “听我说下去,惟音,只这一次就好。我不希望这辈子都藏着这些话直到死去--我想让你知道,如今我所做一切不是为了哄你开心,也不是被迫为之,我想的,仅仅是重新做回曾经的我,做回你记忆里那个爱民如子的萧君眠。” 情急之下,萧君眠莽撞拉住夏惟音手臂。 那一瞬,时光仿若倏然倒退,近千个日夜从脑海中溜走,最终定格在那一年那一天,在安平侯府倒映着慵懒阳光的湖边。 眼眸里的光芒动了动,夏惟音呢喃开口:“我曾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找上我。” “我并没有后悔。”萧君眠放开手,柔声细语,“和你相识的每一刻我都不曾后悔,我只后悔自己被执念蒙蔽双眼,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竟弃我的子民不管,任由我的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惟音,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有你,有贺兰,有博渊陪在我身边的日子。” 那时,夏博渊把他当做好兄弟,贺兰总是跟在他身后,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保护他,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那不仅仅是萧君眠最幸福的回忆,也是夏惟音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有家人,有朋友,有信念。 那才是完整无憾的人生。 忍着胸口微痛深吸口气,夏惟音牵扯起明媚笑容:“是吗?殿下终于醒了。” “嗯,醒来了。梦太长,我睡了太久。”萧君眠也笑了起来,温柔如故,和记忆里那个器宇轩昂的太子重合。 当他承认所有疯狂举动与改变,都源自执念而非对夏惟音的爱意时,这个梦就算彻底醒来。 如此简单,却用了三年时间。 “所有过错,我会倾尽全力弥补。等到霍洛河汗国退兵后,我会向所有百姓致歉,也会还给你应有的清白与荣誉。惟音,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我绝对不会有半点记恨之意。” 萧君眠呼吸局促,用力咽口口水,而后握紧夏惟音双手,目光灼灼。 “颖阑国与晋安国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和墨妄尘也不再是敌人。所以……我还想做你的朋友,做你能够信赖的人,可以吗?” 紧握的手有些颤抖,显示着萧君眠的紧张忐忑。 他比她高出一头,所以夏惟音看他时,总是要微微扬起脸,然后才能和那双干净的眼眸对视。 漆黑,云白。 他的眼黑白分明,曾让她忍不住赞叹,却忘了在哪一次对视时发现,那最纯粹的黑白被执念的混沌所遮掩。 那是她最心痛的事情之一。 “总算又回来了……” 低念着意义难明的言语,夏惟音忽然伸开手臂,回以温和笑容与鼓励眼神。 萧君眠迟疑一下,似是在想这动作在暗示什么。 于是他很快明白过来。 这就是原谅。 紧拥的温暖从未有过地踏实,不必怕谁看见,不用担心谁误会,也不用在意是否有谁多心多想。 萧君眠从没料到过,一个如此简单的拥抱,竟比任何感情纠葛都可贵。 “你们两个,好歹也该关上门吧?” 不满抱怨从门口传来,夏惟音回身,一脸坦然面对抱肩倚门而立的墨妄尘。 萧君眠礼貌后退,苦笑道:“没误会吧?我最不会解释这种事。” “不用解释,没误会。”墨妄尘走到夏惟音身边,伸手搭在她肩头,“我相信我妻子,她做事一向有分寸,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 “少炫耀,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瞎了眼,被你这头猪给拱了吗?” “你是白菜,就该被猪拱。谁让你不是金枝玉叶呢?” 才说上两句话,夏惟音和墨妄尘又像孩子一样嬉闹起来,萧君眠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神有着温暖颜色。 他还记得在贺兰墓碑前,墨妄尘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她爱的是你,我会选择离开,而不是伤害。” 放手,成全,再送上沉默祝福,这就是爱一个人而不得的全部,哪怕是苦。 “皇上,西部急信。” 传信兵匆匆脚步冲散了短暂欢乐,萧君眠与墨妄尘对视一眼,拆开信,脸上笑意缓缓退去。 “钧天城西四十里处出现霍洛河汗**队,粗略计算不低于七万人,重甲兵至少三万,预计最快明天晌午就会兵临城下。”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流言中伤 霍洛河汗国与中州之战打响后半个月,呼连钦聿和呼连苏玉出现在霍洛河汗国大军中,身上都有不同程度受伤,昆仑奴伤得更是严重。 不过能留着小命回来,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早听说中州江湖人士不能惹,所以我特地低调行事不招惹陌生人,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盯上,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误。” 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霍洛河汗国王子,负责治疗的大夫给予医生嘲讽冷笑,仿佛早就料到这般光景。 “我劝你别去招惹颖阑皇后,你可有听?” 呼连钦聿眼珠一转:“听了啊,我没招惹她,就是想和她见个面聊聊天。你也知道,我最喜欢聪明又大胆的女人,中州有这么出名的人间尤物,我哪能错过呢?” “这还叫没招惹?”一旁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呼连苏玉气道,“我都说了,直接把莫思归带回来然后发兵,其他什么都别管。都怪钦聿,一听说有什么夏惟音眼都直了,非要见识见识。这下倒好,人没囚住,反而促成了颖阑国和晋安国结盟,赔了夫人又折兵!薛神医,我看你该给他治治脑子了!” 一头整齐束起的长发,一副略显羸弱的身材,薛神医在人高马大的霍洛河族人中间,显得更加弱小了。 然而即便是呼连钦聿,也要对这位医术无双的大夫礼让三分。 听到熟悉的名字被提起,薛神医略微失神,而后稍一用力,手中银针深深扎进呼连钦聿肩头穴道里。 “钦聿王子以为我的警告是在说笑?颖阑皇后出身低微,却与很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熟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 呼连钦聿疼倒吸口气,吐了下舌头:“不就是颖阑国皇帝和晋安国皇帝吗?如果我能一统中州,还管他们两个废帝做什么?而且似乎我说的话也对她造成不小――” “只有两个皇帝?只有吗?” 手中银针突然拔出,再一次深深刺进穴道里,薛神医听着呼连钦聿惨叫,面无表情。 “到现在还没明白追杀你们那些江湖人士究竟为谁而来,我只能说钦聿王子的脑子已经无药可救。说什么喜欢聪明的女人,钦聿王子自己都愚不可及了,还要贪图什么聪明美眷,怎么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颖阑皇后?” 薛神医的话毫不留情面,已经到了不敬的地步,就连呼连苏玉也变了脸色。呼连钦聿倒没有发火,只是愣了一下,摸摸火辣辣刺痛的肩膀。 “薛神医的意思是,那些江湖人士追杀我,是因为夏惟音?” 薛神医冷哼一声,慢条斯理收拾银针:“我从昆仑身上找到一枚梅花镖,上面刻着很特别的图案,那图案是江湖门派玉廷阁的标志。不久前我曾救治过一位玉廷阁重要人物,那人与颖阑皇夫妇有着很密切关系。闲的无事去招惹颖阑皇后,你不是找死么?” 呼连钦聿哑然,摸了摸脖子,不由暗暗庆贺脑袋还在。 薛神医瞥他一眼,冷道:“所幸颖阑皇后安然无恙,不然没人能救得了你。” “有那么吓人吗?”呼连苏玉颇为不满,“我倒觉得啊,要是钦聿当时不给她解药,就让她毒发身亡然后悄悄埋掉,那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了,比现在要面对两国结盟交战的结果好得多。” 呼连钦聿连连摇头:“别天真了,苏玉。你忘了么,在我威胁她留下那天有个颖阑国人离开了,那家伙的功夫丝毫不比昆仑差,我派去阻拦他的人手都栽了。” “这么说来,颖阑皇帝早就知道夏惟音在我们手里?”难以置信眼神飞快扩散,呼连苏玉腾地站起,激动得团团转,“钦聿,你在想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时不管你放不放夏惟音离开,晋安国和颖阑国都应该会谈及结盟了吧?那干嘛还要放她走?!” 呼连钦聿并不回答,一味浅笑。 那时夏惟音服毒索要解药,他可以给,也可以不给。 不给,夏惟音会死,悲愤的萧君眠和墨妄尘有可能联手复仇,以两国之力一起对抗霍洛河汗国。 给了,夏惟音必定会带着莫思归逃走,他算是白忙活一场,且在夏惟音的游说下,墨妄尘和萧君眠还是会结盟共同抗敌。 两个选择唯一区别是,夏惟音或者生,或者死。 薛神医淡淡视线有意无意打量一番,漠然开口:“见过颖阑皇后的人,多半都不会希望她香消玉殒,特别是男人。” “嗯,是啊。”薛神医的话触动了呼连钦聿心绪,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总觉得那样出色的女人,死掉未免太可惜了。虽然说喜欢她多少有些小目的在里面,不过我还真的挺希望能与她心平气和聊聊天,若能有这么一位风华无双的红颜知己,真不枉活一辈子了。” 放过夏惟音是出于怜惜有意为之的答案显而易见,呼连苏玉无话可说,也只能翻翻白眼自认倒霉。 与夏惟音的纠缠不过是霍洛河汗国入侵中州的小小插曲,一切谋划成为泡影后,剩下的依旧是强行进攻的野蛮手段。 颖阑复国首年,萧君眠继位第二年,前所未有的激烈战事在中州大地拉开序幕。 第一战是在钧天城爆发的。 那一战规模并非最大,却是最让人心弦紧绷的一战,除了晋安国和颖阑国首次结盟共同对敌外,由晋安皇帝萧君眠和颖阑皇帝墨妄尘共同坐阵也是原因之一。 而喜欢家长里短、流言蜚语的人们则更关注另一个人――突然被宣布废除晋安国皇后封号,同时以颖阑国皇后身份出现,风姿凛凛站在两位帝王中央的女人。 中州大地上,关于夏惟音的传闻越来越多。 起初,人们的视线集中在她特别身份之上,总是揣测她究竟有何能耐,竟足以让两朝帝王为之倾心;后来,议论之声从她高绾秀发与轻描淡写的眉眼,渐渐转移到她那一身铁甲戎装之上。 比起霍洛河汗国,刚刚经历过惨烈战争的晋安国和颖阑国都非常缺少运筹帷幄的优秀将领,即便连夏博渊、百里和楚逸都重新披上戎装、跨上战马跑到前线,仍无法解决兵多将少的严重问题。 面对霍洛河汗国拉得极长的战线,时不时接到某处被突击受损告急的萧君眠焦头烂额,几度在焦躁之下甚至说出要亲自上阵这种话,幸好都被方毓铁青着脸训斥回去。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最终是墨妄尘挺身而出,决定继续率领复**坚持战斗。 他身边,自然少不了那抹红妆。 夏博渊是用兵的行家,年纪虽不大,却比很多年事已高的将军更加精通排兵布阵;再加上墨妄尘有许多出人意料的诡计,夏惟音近水楼台先得月,倒也在短时间内学了不少制胜之道,那一身红白交错的身影,往往意味着胜利曙光。 只是这样的风头也给她带来不小麻烦。 当初她在晋安国也算小有名气,许多认出她的人还习惯性叫她三小姐,还有一些胆子比较大又很排斥颖阑国人的,甚至会私下发出诸如“三小姐本该是我们的皇后”这种抱怨。 而这,仅是诸多麻烦中的一小点。 难得两天安静无事,墨妄尘和夏惟音手挽手散步到城边,登上城头想要瞭望风雨前的中州大地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音之大,字字清晰。 “凭什么不许我说?你觉得那女人好是你的事,我就觉得她不好,你管得着?” “你――你真是无理取闹!皇后娘娘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说啊!有哪个皇后能像咱们皇后娘娘那样上得了厅堂、下得了战场的?你到是说呀!说不出来,我就不许你骂皇后娘娘!” “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我懂,我就懂!上次函关那一战,要不是皇后娘娘一把拉住我推到身后,我早就跟其他弟兄一样埋尸沙场了!你才什么都不懂!” “呦呵,难怪跟狗似的这么忠诚,原来是被那女人救过。我说么,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支持那女人当皇后,以为咱们颖阑族没人了吗?” 听得出来,那是两个人的争执,周围还有些看热闹的人嘘声起哄。 墨妄尘最恨的事情之一,就是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尤其是诋毁夏惟音。听得那人越说越过分,墨妄尘脸色铁青,起身就要过去。 夏惟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当着她或者墨妄尘的面,自然不会有人说些什么。怨言也好,不满也罢,只有这种时候才有听到真心话的机会。 墨妄尘稍作犹豫,终是没有冲动,下意识伸出手,将夏惟音有些凉的手掌紧紧攥住。 争执仍在继续。 “那可是我们的皇后啊!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敬!太过分了!” “过分?哪里过分?她可是在晋安国长大的,你没听那些晋安国士兵说吗?如果不是咱们少主迷上了她硬抢过来,她早就是晋安国皇帝的女人了!别的我都服,但唯独她是晋安国人这点,我不服!你问问兄弟们,有几个服的?” “老乔说的对,谁知道她是不是晋安国的奸细?反正我是不信。你就能确定,她没跟晋安国皇帝睡过?” 噔。 那根紧绷在心口的弦,在刺耳的污蔑与质疑中彻底崩断。 9okc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负担 作为颖阑新国元老,与晋安国结盟应对霍洛河汗国侵略的战事,楚阳关自然也要参与其中。只是墨妄尘亲上战场后,那么多纷繁复杂军务政事都压在他身上,也的确够他忙的。 看着堆积如山的军书,楚阳关一个头八个大,结果还不等他烦躁叹息叹个够,大麻烦又来了。 “义父!快想个办法啊!皇上和几个将士吵起来了!” 百里匆匆闯入,一脸苦相。 楚阳关长长叹口气,愁得眉头拧成一团——不用问他也知道,所谓的吵起来不过是墨妄尘单方面惩罚一些将士,至多是发生争执,不管怎么说,曾经并肩作战的复**战士们是不会对他们的主子动手的。 另外,他也多少能猜出这次闹事的原因。 “夏惟音也在吗?她怎么说?”楚阳关没有急于去解决纷争,而是靠着椅子,若有所思问道。 百里挠挠头:“皇后娘娘拼命拦着皇上,可是没用,皇上跟疯了一样。不过我看皇后娘娘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大概又有谁在后面说过分的话了。”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男人总在背后嚼什么舌根?”楚阳关稍作犹豫,重重一捶桌子,“百里,你去把妄尘拖走。那几个娘们似的士兵以不敬之罪论罚,一人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百里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而后似乎早就等在外面的楚逸默默走入。 楚阳关早料到他要说什么,扬手阻止道:“别劝我,这种事老夫不能出面解决。” “流言蜚语危害甚广,尤其是干涉到皇后的,义父不管,还有谁能来管?”楚逸淡道,“原本将士们没有这么多抱怨,自打与晋安国士兵同城驻兵后,那边的很多说法便传了过来,将士们也是受其影响才会出言不逊。虽说都是些个人的胡思乱想,但想的人多了,早晚要出事。” “出就出吧,与老夫无关。” “皇后的安危或许与义父无关,皇上的江山社稷呢?也许义父无关吗?” 楚逸性子淡漠,较真起来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楚阳关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索性丢开军书,不耐烦瞪眼:“那你想让老夫怎么做?去一个个安抚那些对夏惟音不满的士兵,让他们接受来自敌国的皇后?在这之前,你应该先去告诫夏惟音,少于萧君眠勾三搭四!” 楚阳关的话多少有些不讲理,楚逸听得皱眉,竟也来了脾气。 “义父自己想想,说这番话妥当吗?复**每个战士都对晋安国怀有仇恨,可是谁的恨能比少主更大?为了天下,为了苍生,连少主都能放弃前尘恩怨同意结盟,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复**是复**,与她夏惟音能一样吗?你少替她说话!”楚阳关怒不可遏,险些拎起砚台朝楚逸砸去。 楚逸扬眉,微带怒容:“结盟是为了什么?委曲求全吗?当初皇上把话说得很明白,晋安国与颖阑国的仇深似海,但终归是唇亡齿寒的关系,面对异域强国进犯,除了结盟没有其他选择。皇后娘娘为了促成两国结盟吃尽苦头,险些连命都搭上,为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中州!谁都没资格指责她!即便是义父,也没有资格!” 楚逸的性格,楚阳关再了解不过。 过去的他,别说对楚阳关发火,便是对普普通通的战事也很少有语气重的时候,如此愤怒地反驳还是头一次。 楚阳关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事实上,那番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总觉不妥。 与墨妄尘最亲近的他们,比谁都了解夏惟音所作付出,也比谁都清楚,她与墨妄尘之间的感情情比金坚,丝毫不容萧君眠插入。 只是,将士们没有经历那些,他们如何能理解? 在很多人眼中,夏惟音就只是个曾经与晋安国皇帝有情事过往,如今转投颖阑国皇帝,除了朝三暮四外没有任何能耐的女人罢了。 而这种固执的偏见,很难改变。 “一个一个的,都不叫人省心。”楚阳关嘟囔一句,扬了扬手,“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先摆平,我再慢慢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她。” 楚逸点头,长舒口气告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楚阳关却又看见他折返回来,一身气息满是不安。 “出事了,义父。因为刚才皇上惩罚了那几个士兵,现在很多对皇后不满的将士被激怒,聚集到一起非让皇上给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楚阳关一瞪眼,“都吃饱了撑的吗?对外面一个个像熊蛋似的,对自己家人怎么就能耐起来了?走,老夫亲自去骂醒他们!” 楚阳关以为,将士们闹事不过是因为墨妄尘态度不好、处罚不当引起的,安抚安抚也就没事了。 然而当他赶到,冲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走到墨妄尘和夏惟音身边时才发现,显然这次的事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夏惟音的表情疲惫不堪,又带着九分黯然与一分委屈,站在墨妄尘身边默不作声;墨妄尘则是一脸怒容,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似是已经气到极点。 在他表情里,楚阳关还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惊慌。 “闹什么?吃饱了撑的?”楚阳关不着痕迹挡在夏惟音面前,沉下脸大声喝道。 此时,聚集过来的将士已有数千,密密麻麻围到一起。前面几个最先起事的人同样愤怒难平,毫不客气指着夏惟音:“楚爷来得正好,我们都是跟楚爷和皇上一路浴血厮杀过来的人,今天就想要个回答——我们和她,皇上打算选哪个?” 楚阳关倒吸口气,扬手就是一耳光扇过去。 “糊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被打的是个校尉,虽未还手,却在吐了一口血沫后斜眼冷笑:“这么说,楚爷也是站在那女人一边的吗?也打算和皇上一样,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可疑女人抛弃我们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 “选个屁!”楚阳关气得胡子直抖,“怎么着,你们不愿去打仗,都想跑到后宫当嫔妃吗?战事正紧,不去想着怎么练兵杀敌却在这里乱嚼舌根,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楚阳关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士兵们并不敢招惹。然而关于是否介意夏惟音成为颖阑皇后的矛盾由来已久,今天算是彻底爆发,那些不愿臣服于夏惟音的将士们不肯就此离去,仍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你们两个先回去。以后没事少出来闲晃。”楚阳关瞥了墨妄尘和夏惟音一眼,面色不善道。 墨妄尘正在气头上,自然不肯走。楚逸向夏惟音使了个眼色,夏惟音点头,不由分说将墨妄尘拉走。 墨妄尘一离开,那些士兵便不再收敛,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楚爷,不是我们不懂事,实在是大家信不过那女人。您听过晋安国那边的人都怎么说吗?他们都说,那女人直到现在还时常和晋安帝在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大家都知道她是从晋安国来的,这倒也没什么。可她是我们的皇后啊,是皇上的妻子,怎么……她怎么能不知廉耻去和别的男人说笑?再说了,咱们虽然出于保护中州的目的不得不和晋安国联合,但过去的仇终归是仇,她一个晋安国的女人,怎么能当咱们颖阑的皇后?” “就是啊,楚爷!您也该劝劝皇上,这种事万万不能随心所欲!” 七嘴八舌的吵闹声让楚阳关头痛欲裂,花白胡须一颤,瞪圆眼睛怒喝:“吵吵吵,就知道吵!有个屁用?” 一群人被楚阳关怒喝吓到,立刻没了声音。 然而楚阳关明白,一时吓住终归不是解决之法,这些人对夏惟音的敌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除的。 微叹口气,楚阳关搓了搓胡须,压低声音道:“说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闹事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走上前,伏在楚阳关耳边细声低语。 楚阳关花白眉头在阴云映衬下,越皱越紧。 颖阑**中很少出现闹矛盾的情况,因为这次涉及到夏惟音,是而墨妄尘格外愤怒,直到被拖回房间仍余气未消,胸膛剧烈起伏。 夏惟音并没有安慰什么,一个人默默倒了杯茶坐到桌边,却没有喝上半口,有些涣散的视线不知盯着哪里愣愣出神。 被排挤、被厌烦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深有体会。 终于,墨妄尘注意到她的低落情绪,深吸口气凑上前,从身后紧紧将她抱住。 “抱歉,有些事到现在我还没处理好,又让你受委屈了。” 夏惟音一惊,笑了笑,有些生硬:“你能掌控时局,却掌控不了人心。他们不喜欢我,不管你怎么做都是一样结果,没必要道歉。” “不道歉,我怕你又一怒之下不辞而别。”捏了捏夏惟音鼻尖,墨妄尘轻道,“战事连连,人心浮躁,所以才会出现这些事情。你放心,等击退霍洛河汗国之后,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我、对颖阑国的意义,绝不再让你受委屈。” 信誓旦旦的保证,夏惟音一笑置之,颇有些敷衍味道。 承诺再多,又能如何? 就如她所说,他是帝王,可驾驭江山九州,但控制不了人心。 而她,那份受不得委屈的性格总在心里咆哮着,怂恿她去做最不想做的决定。 如果爱一个人会让双方都痛苦,那么…… 她宁愿离开。 40sx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江山佳人 雨夜,一盏孤灯在简陋房间内晦暗不定。 墨妄尘推开屋门,颇有几分睡意朦胧:“这么晚了,义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时辰已是子时,其他人早已熟睡。被百里从睡梦中叫醒的墨妄尘脑子还有些混沌,揉揉眼,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所以他没看到,楚阳关那张饱经沧桑而从不显露软弱的脸上,竟然悄悄多了几许无可奈何。 “白天的事,回去之后夏惟音没跟你闹吗?”摆摆手,楚阳关示意墨妄尘坐下。 见楚阳关似有长谈之意,墨妄尘打了个哈欠,倒杯凉茶坐下:“她从不跟我闹,尤其是在类似这些事上。今天那几个士兵说的话很难听,我也知道她委屈,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不用替她说好话,她的性格,不是只有你了解。”楚阳关不太喜欢听墨妄尘对夏惟音永无休止的夸赞,闷哼一声点燃烟袋,狠狠吸了两口,而后长长叹息,“不过我明白,她的确很委屈。” 与墨妄尘成亲后,夏惟音免不了要与楚阳关碰面。或许是托了大婚之日敬的那杯茶的福,楚阳关对她不像以前那么横眉冷目、动辄呵斥嘲讽了,虽说两个人之间几乎无话,但在外人面前,夏惟音总会给他几分薄面,不至于让他下不来台。 这份隐忍的宽容,楚阳关看在心里,记在心上。 外面下着雨,烟袋里的烟丝有些受潮,呛得楚阳关好一阵咳嗽,墨妄尘默默起身帮他捶背顺气。 楚阳关眼神微微颤了颤,低声道:“妄尘,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义父指哪方面?”墨妄尘漫不经心反问。 “还能指哪方面?当然是说夏惟音。”在桌边敲了敲烟袋,楚阳关眯起眼,“她和萧君眠的关系,许多将士看不下眼,这件事你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颖阑之所以能够复国,全是靠这些不计回报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的功劳,你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唯独不能对不起他们。” 墨妄尘蓦地停住动作,语气微带不满:“所以我就能对不起惟音吗?义父要说的就是这个?” “兔崽子,娶了媳妇就听不进义父的话了,是吧?”楚阳关回头,吹胡子瞪眼睛。 “那要看义父说的是什么了。”深吸口气,墨妄尘望向摇曳烛光,淡淡道,“惟音为我吃了很多苦,促成与晋安国的结盟也是为了中州的安定。我可以理解那些人质疑她,但我忍不了。再说她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不受委屈?萧君眠吗?惟音没有错,凭什么要人受委屈,又凭什么要我对不起她?” “你个臭小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一通数落,是看我老了打不动你了是吗?” 墨妄尘一笑置之,随口反问:“今天的事最后怎么处理了?那些士兵可有说些什么?” “说的很多,恨不得一人一句话淹死我。不过说到底也就是想提要求罢了。”稍稍顿了顿,楚阳关故作漫不经意问道,“你和夏惟音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始终有些磕磕绊绊未能解决。妄尘,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让你在社稷江山和她之间做个选择,你会选择哪一个?” 墨妄尘眼神一晃,忽而变得锐利:“义父从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怎么,是那些士兵提出的?” “别管是谁提的,总之事情已经摆到面前,你必须有个思量。” 气至极点,墨妄尘只剩冷笑。 从夏惟音最初到复**,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对她十分不友善,始终对她生长在晋安国又与萧君眠关系密切耿耿于怀;而那些知道就是她曾阻碍复**战事的人,更是对她抵触又厌恶,巴不得她滚出颖阑国地盘。 夏惟音的好,她为颖阑所作付出,那些人就像瞎了一样,怎么也看不见、不愿看。 “随那些人怎么闹吧,我不在乎。”墨妄尘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上一眼,“若是我连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一国?” 揣着满腹心事回到房间,夏惟音还没有睡,一个人抱膝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淋漓夜雨出神。 “为了白天的事吗?”见墨妄尘回来,夏惟音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墨妄尘叹气,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没什么,你别多想。战时人心浮躁,有些风言风语是难免的,义父也没责怪,只是交待我要沉住气,不能有损君王形象。” 这种无足轻重的话,楚阳关没必要大半夜找墨妄尘说,很显然还有其他墨妄尘不想她知道的话。 夏惟音没有追究,宽衣解带熄灯就寝,安静得有些异常。 那一晚,墨妄尘睡得很不踏实,稀里糊涂的梦中总能听见愤怒将士们的质问,以及夏惟音悠长疲惫地叹息声。 破晓时分,急促敲门声响起。 因着昼夜雨水不断,外面昏沉得像是还未天亮,墨妄尘好不容易才熟睡半晌,被这通敲门声惊醒后忍不住皱眉,脾气也有些烦躁。 “什么事?”打开门见是楚逸,预感告诉墨妄尘,大概又要披上战甲去迎击敌人了。 果不其然,楚逸开口便报告说城外五里发现敌军踪影,城南头驻扎的济南国士兵已经行动起来准备防御攻势。 墨妄尘一边穿衣,一边心不在焉询问:“我们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五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务必要以最快速度支援晋安军才行。他们习惯了攻城,对守城战术并不熟悉,没人指挥定然要吃亏。” “我们的军队暂时动不了。”楚逸向房中张望,看到夏惟音似乎还睡着,刻意压低声音,“昨天闹事的人拉拢不少战士在闹,说是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便不肯出兵。” 墨妄尘下意识回头,看着夏惟音单薄背影心烦意乱。 回身,剑眉几乎拧到一起:“没他们就不能打仗了吗?传令下去,不愿去的都卸下衣甲滚回老家,颖阑军队不需要不知轻重缓急的愚者!” 楚逸没有动,看着墨妄尘燃起怒火的眼眸,淡淡摇头。 “不可能。现在聚集起来等着讨要说法的人数已经达到全军十之有三,缺少这么多士兵根本无法组成雁荡阵。” 墨妄尘陡然倒吸口凉气。 他的的确确没想到,对夏惟音抱有抵触情绪的士兵竟会有这么多。 雁荡阵是夏青平独创的阵法,是当初为复**在人数稀少情况下最有效防御守城用的,一旦却少部分就会导致整个阵型出现漏洞。 而近三分之一的人数,足以让雁荡阵彻底失去意义了。 “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才是当务之急吗?简直蠢得无药可救!”墨妄尘忍不住低声骂道。 “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无论如何要说服他们立刻穿上战甲准备列阵。”楚逸微扬下颌指了指夏惟音,轻道,“我会安排人手在门外看守,今天若是需要交战,就别让皇后参与了。” 有之前复**时期夏惟音被攻击的先例在,墨妄尘对她的安全颇感担忧,是而马上认同楚逸的做法。迅速整装穿戴,又在夏惟音额上留下轻轻一吻后,墨妄尘随楚逸匆匆离开。 就在房门关上之后,本应该熟睡中的夏惟音缓缓睁开眼。 墨妄尘一宿没睡,她何尝不是彻夜未眠? 所以楚逸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额上还留着温柔亲吻的热度,心,仍止不住变得冰凉。 终于,她的存在,还是影响到他了。 那天的雨并不算大,雨水却很凉,墨妄尘行走在雨中,浑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事实上,事态要比楚逸轻描淡写般叙述得更加严重——在他赶到时,颖阑国驻扎在此的四万将士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对夏惟音不满的士兵说什么也不肯出阵,挡在兵营前非得要等墨妄尘做个了断。 “所以呢?你们想我怎么做?废后吗?还是打算费了我这皇帝?”站在闹事的士兵面前,墨妄尘面无表情,语气麻木。 事情闹到这一地步,那些士兵也明白,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我们并没有对皇上不敬之意,只是无法接受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做我们的皇后!” “皇上忘记去年我们队伍被扰乱的试了吗?皇上忘了,我们却不能忘!我两个侄儿就因为粮草车被那女人给烧了,整整三天没吃上一口粮食,险些饿死在沙场上!皇上怎么会允许这种女人踏上我颖阑国土地,还对曾被她危害的子民作威作福?!” “颖阑好女子数不胜数,皇上非要选择她吗?以前大家都顾及皇上感受忍着不说,可、可她现在还和晋安皇有联系,这让我们怎么能相信,她的心是在颖阑这边的?万一她是晋安皇派来的奸细呢?” 一句句质问如刀,切割着墨妄尘的耐心,墨色眼眸里某些东西无声沉淀,促使他在某句话钻入耳中时,再忍不住握紧长剑铿然出鞘。 那是一个已然老迈的士兵说的。 “皇上心里真有颖阑国的话,那就让大家看到您的决心吧。二百年前盛文帝安抚民心的做法,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还请皇上让我们、让您的子民们知道,我们对皇上您的仰慕是值得的。” 墨妄尘的剑不会轻易指向同族,实在是那老兵的要求太过可怕,才会让他一瞬失去理智。 二百年前,当时的颖阑皇帝盛文帝也和他一样,册封一位有争议的女人作为皇后,并同样引发了百姓和三军将士不满。面对深爱的女子和江山社稷,盛文帝最终做出了选择,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那个被传诵为明君的男人,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以血祭天。 40sx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爱唯一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晌午忽然急促起来,不过片刻就演变成倾盆大雨,将晋安国与颖阑国驻扎的长桂镇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毕竟是延续了十余年仇恨的两国,朝夕相处难免会有矛盾,因此萧君眠和墨妄尘十分默契地选择了长桂镇两端分别驻兵。晋安国在南,颖阑国在北。 而长桂镇,是他们扼住通往中州必经要道的最后一道防线。 夏博渊与夏惟音不同,他是血脉纯粹的晋安国人,尽管之前与萧君眠有过一些不愉快,而墨妄尘又诚挚邀请他留在颖阑军中,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晋安。 与关系密切的妹妹分居两处,夏博渊在闲暇之余难免会生出思念之情,而当这天他望着窗外雨幕回忆过往种种时,敲门声突兀响起。 暴雨骤降,大得连霍洛河汗国都不得不中止突袭按兵不动,谁会在这种时候冒雨来找他呢? 带着疑惑慢慢打开门,夏博渊一瞬愣住。 倾盆大雨里,瘦削高挑的女子连伞也不打一把,任由疯狂雨水拍打在身上,整个人都湿透了;那张平时看起来就显得有些苍白的面颊,此时更是血色全无,落寞表情冷过雨水,一直凉到夏博渊心底最柔软处。 “惟音?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心疼地将妹妹拉进房中,夏博渊又是惊讶又是慌乱。 夏惟音一句话不说,像是失了魂一样呆滞。 夏博渊取来手巾手忙脚乱为她擦拭,刚把满是雨水的脸擦干,夏惟音忽然扑进他怀里,如同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紧抱着唯一亲人久久不肯放手。 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夏博渊的心都快疼碎了,不顾一身戎装满是水渍,安慰地轻拍夏惟音脊背。 隔着湿透衣衫,令人心安的温暖热度慢慢传来。夏惟音安静了一会儿,哑哑开口:“这两天莫老板来过吗?” “刚好昨晚送一批辎重过来,说是明天走,现在应该在皇上那边。”深吸口气垂下眼,夏博渊疼惜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墨妄尘那小子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夏惟音拉住夏博渊,缓缓摇头:“是我自己的事。大哥,能替我去请莫老板过来一趟吗?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 夏博渊不知道颖阑军队那边出了什么事,见夏惟音心情失落至极,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找了个借口把莫思归请来,之后又因为一些军中事务被萧君眠传唤离开。 莫思归看见夏惟音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我认识的三小姐呢?分明就是个受了委屈跑回娘家的可怜皇后啊!” 夏惟音勉强一笑,披着毛毯瑟瑟发抖,声音比进门时更加嘶哑:“莫老板明天就要走吗?” “嗯,我在这种地方呆不惯,太紧张了。”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走。” 夏惟音的要求提得轻描淡写,莫思归起初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过了半天才从她认真眼色中读懂,她居然是真的想要离开。 深吸口气,莫思归起身坐到她身侧:“闹别扭了吗?还是楚老爷子又为难你了?” “都不是。比这要严重得多。”用力揉了揉脸颊,夏惟音叹息连连,“说起来也算是我自找的吧。我爹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为了报复楚阳关不停骚扰复**,这些你都知道。如今那些士兵对我抱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没想到人数会有那么多,而且……” 夏惟音有些犹豫,莫思归焦急追问:“而且什么?他们该不会聚众闹事吧?这可是在战时啊!” 聚众闹事不过是前一天的事情,还算不得多糟糕。当夏惟音把上万人企图弃战以逼迫墨妄尘废后的状况说出后,就连莫思归这见过无数风风雨雨的大商人也震惊了。 “这种事该怎么说呢……两国积怨已久,尤其是颖阑国方面,十多年来遭受晋安国欺压杀戮,怨气难解是肯定的。不过这次事情突然闹这么大,总觉得有些奇怪,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莫思归眼明心细,提出的怀疑不无道理。 只是,夏惟音已经不想再考虑那么多。 “那些都不重要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过,倘若再有什么波折,又或是我们在一起会影响到彼此,那么与其在痛苦中煎熬半生,不如放手给各自自由。” 罕见的不解神情出现在莫思归脸上:“听这话,我怎么有种皇后要放弃皇上的预感?风里来雨里去走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两个人才能在一起了,就这样放弃实在令人惋惜,还是--” “莫老板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被夏惟音幽幽打断,莫思归没有气恼,反而有种愧疚感。 因为他太了解夏惟音了,应该比谁都懂得,这种时候夏惟音必然,也只能做出这个决定。 她的性格总是那么直来直去,不愿受拘束,不愿被限制,更不会迁就着谁委曲求全--况且,与墨妄尘的结合的确给她带来很多不公待遇,那些无端谩骂和憎恨排挤,早晚会伤害到她对墨妄尘的感情。 枯坐半晌,莫思归也只能接受这个有些残忍的请求。 “明天早晨装完车后就要离开,到时我会亲自来找你。”稍作犹豫,莫思归吞吐道,“今晚呢?你是打算留在夏侯爷这里暂住,还是要回去一趟跟他们告别?” 夏惟音仍有几分恍惚:“若是和他说明我要离开,他可能放我走吗?生生死死都追过来了,要想让他现在死心了断,也只能由我消失才能做到。” “那好吧,你就在夏侯爷这里,不要随处走动。我去吩咐下人收拾好马车,回去时就不到帝都了,我直接送你去玉廷阁。” 要去哪里,夏惟音还没有思量,要说能够躲避墨妄尘寻找之地,那也就是玉廷阁了。 扭头看窗外滂沱大雨,想着此时可能还在与激愤将士理论的墨妄尘,夏惟音忍不住心如刀绞。 那么多考验都走过了,没想到,最后却倒在人言之下。 谁让他是手握皇权,必须为子民们负责的一国之君呢?谁让她有着难以理清的身份,有着和萧君眠那些旁人无法理解的恩怨纠葛呢? 若要君临天下,就得有舍弃某些东西的觉悟,她也一样。 过于低落的情绪和整夜失眠让她十分疲惫,听着雨声,闻着剑油淡淡香味,在莫思归陪伴下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 从萧君眠处归来的夏博渊带回了颖阑国驻兵那边的消息,三个消息,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 “闹事的士兵们晌午就都消停了,下午时已经披上战甲随时准备出战。我和皇上分析过,突然闹出这种事情很蹊跷,消息传到我军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议,肯定有人在幕后捣鬼,皇上会暗中派人去查。” 夏博渊疼惜地轻抚夏惟音,就好像掌心下的妹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何时都需要他来保护,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安慰。 夏惟音睡了一下午,精神头好上几分,却没有收回决定的意思。 “妄尘呢?他是怎么说服那些士兵的?我最怕的是他情绪激动失去理智,若是与那些将士们冲突起来就糟了,根本没办法收场。” 夏博渊故作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嘴一撇,颇有些不情愿与不满:“你就多余理他。那家伙面对闹事的士兵可没多大脾气,远不像你说的那样处处维护你。我听到的消息是,他为了让那些士兵赶紧投入战斗,最终还是妥协了,说下次出战之前绝对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闹事者所谓的交待,不过是期盼她被罢黜封号、驱逐出颖阑国罢了,墨妄尘真的会接受这些条件? 夏惟音自然不相信朝夕相处恩爱有加的夫君会做出这种事,可夏博渊又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难道墨妄尘另有办法调解矛盾? “如果能解决的话,三小姐皇后还要走吗?”莫思归试探问道。 “三小姐皇后?这是什么鬼称呼?”夏博渊刚张嘴嚷嚷,猛然回过味儿来,瞠目结舌看向夏惟音,“什什什什么?你要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夏惟音言简意赅,眼神坚定。 “发什么糊涂呢,惟音?”夏博渊伸手摸了摸夏惟音额头,大惊失色道,“你可别闹了,也不想想你们两个能成亲多不容易。就墨妄尘对你那片痴情,信不信你走了他能急得跳河?你这是想急死他啊!” “他还有偌大的江山要治理,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而且我走之后,他立刻就会明白原因,也会懂得我做出这选择的理由。”夏惟音收回视线,目光平淡,“大哥,你要相信,他是个好皇帝,绝不会让他的臣民失望。” “那你呢?他就舍得让你失望吗?”夏博渊喃喃自语,眼底那片心疼越发浓郁。 素净茶花一般的笑容,轻轻绽开在夏惟音唇角。 是寂然,是放开,是风雨过后看破一切的平静。 “只要还有人质疑,他的江山就不能安稳,我也永无安宁。不过我并不失望,因为我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我,即便两相别离,我和他之间的感情……至死不渝。” b6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明君的选择 临别那夜,夏惟音依旧无眠。 她从颖阑**营失踪的消息萧君眠也知道了,好在夏博渊难得机灵,一口咬定不曾见过她;而萧君眠又处在不亚于墨妄尘的焦急状态上,除了不停询问来自颖阑**营的信息外,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博渊的拙劣演技。 那些士兵提出的要求,夏惟音也从夏博渊口中得知,正是这条消息,让原本对墨妄尘痴情坚信不疑的她,忽而生出一缕悲哀之感。 她脑海中有那段被传为“佳话”的历史,深深记得百姓们谈起盛文帝时的交口称赞。彼时,她也和百姓们一样,认为一国之君为天下牺牲爱情时很无私的做法,只是杀妻血祭过于残忍。 而现在,她不得不冷嘲自己当年的无知。 爱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就割舍呢? 不是江山天下不重要,只是动情之后,连死都不算什么了,心痛起来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煎熬。 而今她只能默默期盼,墨妄尘所谓的给出交待,不会是像盛文帝一样,将她无情血祭。 那样的事一定不会发生吧? 她始终都相信,他是爱她的,胜过一切…… “惟音?”轻轻呼声传入耳中,将夏惟音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打破。 “已经天亮了吗?”扭头看看窗外鱼肚白色,似乎雨也已经停了。夏惟音走下床榻背起包袱,给了夏博渊一个拥抱:“我先去东边安顿好,等战事结束了,大哥你记得去找我。” 夏博渊强颜欢笑:“当然要去找你。我就你这一个妹妹,也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难不成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么?惟音,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不管高不高兴、开不开心,饭要好好吃,还要按时睡觉,懂吗?” 夏惟音点点头,听得外面马鸣咴咴,深呼吸后走到门口。 门外,是整装待发的莫思归。 “走之前最后确定下――三小姐真的打算放弃了吗?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事到如今哪还有回头的道理?”夏惟音苦笑,“我去意已决,莫老板就别再问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窘着脸色挠了挠头,莫思归伸手指了指马车,“呐,上车吧,来不来得及就看命了。” 夏博渊愣怔:“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没,没什么。” 莫思归一笑置之,与夏博渊道别后,和夏惟音同乘一辆马车驶离长桂镇。 突然之间选择离开,夏惟音心里自然会有千万杂绪,缩在马车角落一声不吭。莫思归也不去吵她,只把温热的手炉默默塞过去,竭尽可能让她感到舒适。 行了约有两个时辰,后方一阵急促马蹄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来了吗?”听到蹄声,莫思归眼神一亮,整个人从萎靡状态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夏惟音看着他古怪举动,想了想,猛然变了脸色:“你告诉妄尘了?!” “抱歉,我必须这么做。”莫思归欠了欠身,眸光明亮,“作为好友,我要做的不应该是盲目支持三小姐所有决定,而是自己选择,要怎么做才能让三小姐幸福。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辞而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三小姐和皇上余生都陷落在痛苦中,所以,我也做了自己坚持不悔的决定。” 马蹄声已经很近,此时再想藏匿全然不可能。 夏惟音无法责怪莫思归什么,撩开窗帘向后看看,眼神飞快变幻,心中忐忑越发激烈。 难以想象,墨妄尘会对她的不辞而别报以多大愤怒。 纵有百般不愿,该来的还是要来。很快墨妄尘一行人就追上马车强行拦在前面,将马车逼停。 从他拉开马车车门的力度,夏惟音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他有多生气,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打算默不作声承受他所有怒火。 意外的是,墨妄尘安静得很。 墨妄尘站在马车外,夏惟音坐在马车内,一个像木头一样死死紧盯,一个低着头片不肯四目交对。 那种仿佛连时空都被冻结的尴尬之感,让莫思归浑身难受得很。动了动肩膀一缩头,莫思归起身跳下马车,随手拍了拍墨妄尘肩头。 “都是容易受伤的人,温柔些吧。” 墨妄尘没有回应,一步迈进马车里,任由车门自己关闭。 莫思归负着手踱步到同行而来的百里和楚逸身旁,语气微带抱怨:“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再晚些就要出容关了。” “已经是最快速度赶路,毕竟前面战事吃紧,皇上不能随意离开。” 楚逸向百里使了个眼色,百里回忆,拉着一脸紧张的景缨退开十步外。楚逸看着马车,声音压得极低。 “皇后如何?忍耐已经到极限了么?” “差不多吧,反正昨天看到她的时候,我恍惚间以为她的魂丢了呢。不过这次的事情实在恶劣,也难怪她如此难受,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我们的将士不会无缘无故闹事,义父正在军中调查内幕。”略略一顿,楚逸忍不住问道,“依莫老板看,皇后娘娘会和皇上回去吗?若是皇后拒绝,只怕皇上之后再无心于战事了。” 莫思归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服她回去容易,让她解开心结可就难喽!她吃了太多的苦,最明白进退两难、无从选择的煎熬,所以才不愿让你们皇上也陷入如此境地。啧啧,真是个傻女人,自私一些不就好了吗?” “那就不是皇上爱的人了。” 沉默一小会儿,莫思归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有传言说军队那边要求你们皇上效仿盛文帝?真的假的?” 楚逸艰难点了下头。 “真是……真是不怕事大的一群人。”莫思归苦笑,眼角藏着深深担忧,“说起来你们皇上也挺难做的。一边是将士以出兵为要挟苦苦相逼,一边是最心爱的女人或将惨死,选哪一个都是一辈子的罪。不过他应该不会答应吧?感情那么好……” 意味深长看了莫思归一眼,楚逸手指不着痕迹一颤。 许久。 “皇上答应了。” 没有风,也没有雨,就在身侧站着的人说的话,理当听得清清楚楚。然而莫思归坚持认为自己听错了,凝在脸上的笑容充满自嘲。 “瞧我这记性,还以为楚公子是个从不会开玩笑的人呢。” 仿佛是为了毁掉莫思归的侥幸,楚逸又一字一词,清晰无比地解释了自己的话:“皇上已经给了那些人交待,出战之前,会决定要如何处置皇后。” 莫思归愣在原地。 复**最艰难之时,那两个人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弥漫着死亡味道的古墓洞穴之内,他们甚至想过抛弃纷扰世事相拥殉情。 这样的两个人,应当是把彼此当作最重要存在的,应当义无反顾走下去、爱下去,绝不受任何阻挠与妥协。 可是,怎么这两天发生的事,总超乎他的预料呢?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守护的珍宝被打碎了,自己的信念,也跟着一同碎成渣滓。 即便如此,他仍拼尽余力,想要说服自己,相信那两个人的牵绊。 “不可能吧?楚公子就别逗我了,事关重大啊!”莫思归干笑,故意不去看楚逸眼眸里的认真神色。 只是不等楚逸强调,马车那边已然给出答案。 一直安安静静的马车突然开门,墨妄尘率先跳下,而后转身,强行将夏惟音拖出马车。夏惟音脚步踉跄险些摔倒,脸上带着愤怒表情,却被更多悲哀盖过,情不情愿一眼就能看出。 倘若这只是二人之间的小争吵,莫思归肯定会笑吟吟做个旁观者,安静等待二人和好继续晒恩爱;然而他刚刚才从楚逸口中得知墨妄尘的决定,那份本该淡然等待的心情,骤然变成前所未有的愤怒。 “放开她!” 平生第一次,莫思归极不理智地冲到强壮有力的习武者面前,全然不顾自己是如何弱小,抡起拳头向对方砸去。 墨妄尘连躲都不躲,单手随意一搪,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莫思归便像断弦的风筝一般跌出老远,浑身灰土倒在地上。 “够了,别牵连旁人。”夏惟音用力挣扎,已然黯淡的眼神又因莫思归受伤燃起一缕细微怒火,“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墨妄尘脸色阴沉,狠狠瞥她一眼,低道:“那就安安静静跟我走,什么都别管。” 就算想管,能管得了吗? 夏惟音绝望苦笑。 她比莫思归更加惊讶,惊讶于墨妄尘的选择,惊讶于他的绝情。 他若效仿盛文帝,自然可以让那些闹事的士兵心服口服,自此稳坐江山当一辈子明君。而她,不得不为他的霸业献上头颅,再给自己留一个祸国魅君的恶名。 千百年后,人们印象中的她,也只会是个令人唾弃的女人而已。 挣扎忽然停止,夏惟音揪住墨妄尘朱色衣袖,直直看着他,唇边笑容凉薄,胜过数九严寒。 “墨妄尘,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最终选择吗?如果你确定不会后悔,我夏惟音二话不说,马上跟你回去,就算是死也不会皱下眉头!” 那样决绝冰冷的语气,就像千万根针扎在墨妄尘心口。 他转身,拉扯着她纤细手腕继续朝前走,头也不回。 “什么都别问。只要像从前一样相信我就好。” b6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斩断 墨妄尘那一甩力量很大,莫思归着实伤得不轻,额头上好大一个包不说,还昏昏沉沉迷糊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清醒过来。 醒来时,莫思归人在颖阑**营中,身侧除了一碗水几块干粮别无他物,更别提大活人。 强忍头痛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莫思归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推门跑到外面。 连绵数日的雨,停了。 截至昨天,霍洛河汗国已经兵临长桂镇小城,不过是碍着雨大没有进攻。如今雨一停,两方战事就不会再耽搁下去了,颖阑国也到了不得不出兵的关头。 莫思归侧耳细听,果然,远处隐隐传来吵闹人声。 有抱着战甲的小战士匆匆跑过,莫思归一把将他抓住,急声问道:“怎么了?霍洛河汗国开始进攻了吗?你们皇上……还有皇后,他们在哪里?” 小战士又急又躁:“马上就要打过来了,现在正紧急集合啊!你放手,别拉我,我还要赶着去看皇上祭阵呢!” 祭阵二字落入耳中,莫思归的脑袋轰地一声。 祭阵是颖阑国特有习俗,已经延续数百年之久。每当颖阑国与敌国交战处于不利状态时,时任皇帝总会亲自到军中祭阵,以鼓舞军中士气,祈求先祖先皇庇佑。 而祭阵,少不了用敌人血祭这一仪式。 “祭阵是……是要用谁祭?今天就要血祭?”莫思归一紧张,竟然连口吃都开始不清楚起来。 小战士不耐烦,猛地甩脱莫思归拉扯,一边吆喝一边向远跑去。 “当然是那女人啊,我才不想看她当皇后呢!” 小战士的回答让莫思归从头寒到脚底,整颗心被高高吊起,每一跳都是心惊胆战。 头还有些晕,莫思归却顾不上这些,从旁侧武器架上取下一把残剑,提在手中向列队出飞快奔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要拼尽全力保护夏惟音,就算死,那也要死在她前面。 长桂镇很小,平日里颖阑国将士们操练都在镇外一大片原野上,有什么重要的活动也在这里举行。 此时,小镇南边叫阵声清晰传来,仅凭长桂镇一堵残破城墙阻隔。每一个颖阑国战士都知道,战事一触即发,而这场厮杀是为守卫中州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败,中州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劫难之中。 不过他们还不能动,因为还有一万多将士在等待,等待他们的主君给出能否让他们满意的答复。 江山,挚爱,权取其一。 墨妄尘会选择哪一个? 整齐的队伍前面留出一片空地,空地中央,墨妄尘站在最前面,靠后左右两侧是作为护卫的百里和楚逸,再往旁边就是楚阳关。 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凝聚在楚阳关身后的夏惟音身上。 夏惟音笔挺直立,双手自然下垂,面无表情望着墨妄尘背影,丝毫没有面对危机的恐惧。那样泰然自若的风度看在将士们眼中,或是如谪仙一般优雅,或是如邪魅一般可恶。 爱她的人极爱,恨她的人极恨,她从来都是在两个极端之间行走的孤傲者。 不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是死亡。 “有什么要说的吗?”墨妄尘本意不打算询问,然而夏惟音的沉默让他愈发不安,总想找些什么借口再与她说说话。 当然,他也料到了,夏惟音是不会回应他的。 百里有些不忍,小声道:“皇上,别闹了,皇后真的生气了啊!” 墨妄尘漠然转头,充耳不闻,一张无情淡漠的面孔对着那些如愿以偿、得意洋洋的将士们。 “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脑海里,种种回忆如山峦崩塌,碎屑划过,一道道尽是微末幸福。 “颖阑百姓背负的血海深仇,我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 数年前那个傍晚,他带着一颗无所谓的心去往湖边,不过是想确定那个可有可无的女人是不是死了。 然后,他看见钻出草丛一脸孤傲的她。 那一眼的惊艳,永生难忘。 “我知道很多人对惟音不满,因为她来自晋安国,曾是晋安皇帝最爱的女子,是晋安国的皇后,她还曾因为某些原因与我们为敌。” 她是唯一一个与他有过**关系的女人。 换做旁人,也许他会不予理睬,任其生死自灭,只因那一眼对视让他沉迷,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做了那种事。 他问过她,会后悔吗? 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我也知道,你们有些人如我一样喜欢她,不希望她死去。可是取舍之间,我只能选择其一。” 至今为止,他从未有过后悔这种感觉,甚至时常暗暗庆幸。 庆幸自己能够遇上她,爱上她。 也只有在遇见她之后,他才真正明白,淡化仇恨是什么感觉,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感觉。 “从率领复**战斗到光复颖阑国,我和你们一起走过许多曲折坎坷。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高兴的时候,也有沮丧的时候。我曾一度想要放弃看似没有尽头的使命,是惟音告诉我,她说如果我不坚持下去,我不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那么我就没资格得到她的认可。” 她从不会像那些普通女人一样,把相夫教子当做人生最大意义,甚至颇有几分狠辣。正因如此,她的风华是独一无二的,什么叫深明大义,什么叫快意恩仇,什么叫成熟稳重……这些,他都是从她身上慢慢学到的。 她不会唠唠叨叨去操心那些家长里短锁锁小事,她只会深思熟虑想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确保他不会为难。 所以,在知道自己无法忍受这份委屈时,她毅然选择离开。 “我的理智仍在,它总是提醒我,没有什么比保护好自己的国家和臣民更加重要。然而我的心又告诉我,倘若伤害惟音,我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究竟该选择哪一边,你们觉得呢?” 脑海中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百般味道复杂纠缠。 墨妄尘的面容,却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经历过风雨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海面,其后隐藏的风暴就越是可怕。那些等待不耐烦的将士们有些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一圈,竟没有一个人敢追问墨妄尘的最终答复。 楚逸望向南方,轻蹙剑眉:“皇上,时间紧迫。” 微微扬手止住楚逸提醒,墨妄尘缓缓转身,平淡目光落在夏惟音身上。 一刹的眼神交汇,夏惟音马上转头避开,收敛起伤痛和绝望,偏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苦楚。 墨妄尘垂下眉眼,缓缓抽出长剑,动作慢得像是在品味拔剑时的细微颤动。 “昨天她突然离开了。我明白,她在这里过得很不自在,因为总有人用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她,伤害她。而导致她突然决定离开的原因,正是你们。她从不会做让我为难的事,只会无声告诉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泛着寒光的剑刃倒映出剑眉凤眸,墨妄尘微微转动手腕,剑身上的倒影便不见了,而是转移到夏惟音颈间。 她发丝如瀑,安静垂下,映在剑刃上的颜色很像他的眼眸,漆黑到底。 人群开始骚动,一些人在叫好催促,还有些人转头不忍看下去,也有人小声说着,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真的还有其他解决之法吗? 夏惟音不信。 如果有的话,她和他就不会站在这里,她颈间不会横着他的剑,她也不会连与他对视的信心都没有。 她怕,怕看到的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仅剩无情。 没有什么比心如死灰更可悲,而她最后能做的,也不过是保持那份骄傲与无畏,挺起胸膛等待将要到来的结局。 自己选的路,咬紧牙关也要笑着也要走完。 “希望你会是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最后一笑,夏惟音雍容优雅,从容不迫,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让很多人刹那心动,深深铭刻进心底。 墨妄尘也露出笑容,眼神却多了几分黯淡:“我更想做个能保护自己妻子的好夫君。” 夏惟音没有再回话,轻轻闭上眼。 雨后冷风吹过,拂起洁白衣裙猎猎翻飞,那种白色让人自然而然想起大天足山的雪,还有留在大天足山上终年不化的冰冻之血。 终于,有人忍不住扑通跪下。 “皇上手下留情啊!皇后娘娘没有过错!” “皇后娘娘和我们同袍同战,为我颖阑复国立下汗马功劳,就算曾有恩怨,那也足够弥补了吧?”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非要逼死皇后,要让皇上伤心一辈子吗?!” 求情人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强烈要求处置夏惟音的将士也不甘示弱,庞大的队伍很快陷入一片混乱争执中。 夏惟音没有睁眼,却能感受到肩头剑刃传来的颤抖,薄唇轻启,语意淡然。 “做你该做的事。” 剑刃竖起,锐利锋刃紧贴白皙皮肤。 只要墨妄尘发力,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割断她的头颅,滚入泥淖之中鲜血长流。 这,就是她抗争一生的最终结局? 也唯有这一刻,夏惟音才体会到,彻底绝望是个什么味道。 剑光映阳,抬起三寸有余。 沙哑低沉的嗓音,横贯半生沧桑。 “相信我。我爱你。” 天边飞鸟悲鸣飞过,远处莫思归跌跌撞撞冲来,却没有谁能够阻止,君王手中那把剑毫不犹豫斩落。 b6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血祭 历史悠久的国家总是有种笔墨情怀,无论兴衰成败都会让文字忠实地记录一切,颖阑国也不例外。 颖阑武帝复国元年,那一年的史书里写满战争,有与晋安国的交战,也有和晋安国结盟对抗异族侵略之战,然而最让人们关注的总是那简短一笔。 “武帝元年,帝祭阵于重镇长桂,废后并斩其头颅,以振三军雄威。” 那是自盛文帝斩杀结发妻子秦后之后,最为血腥悲凉的一段历史。 历史总是过去了的,所以没人能确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些恩怨发生过,又有哪些爱恨终结。 唯有亲身经历那一切,亲眼看过那场景的人,方才知道故事的真正结局。 这样不幸又幸运的人,莫思归算作一个。 当墨妄尘长剑斩落那一刹,撕心裂肺悲鸣从莫思归口中脱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倒在地,又是怎么被旁人扶起的。他所有的记忆忽然被脑海中一片空白湮没,只感觉得到心口剧痛,浑身颤抖不止。 甚至,他不敢抬头看一看。 死寂在庞大队伍之间弥漫,没人说话,没人发声,所有目光视线都集中在紧紧贴靠的两个人身上,每个人都怔然难以相信。 滴答,滴答,滴答…… 殷红血珠落进水洼里,将颜色深暗难看的泥水染红。微弱涟漪渐渐散去,而后不留半点痕迹。 墨妄尘丢下剑,指缝中夹着一缕乌黑长发,随着他手掌一起颤抖,和他掌心涌出鲜血的伤口同时引来无数视线。 呆愣的人之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夏惟音。 她从不是个怕死的人,在走到一众愤怒的将士面前时也已做好献出性命的准备。然而那一剑落下在她耳边擦过,斩断的却不是她的头颅,而是早晨他亲手为她扎好的秀发。 她,毫发无损。 事实摆在眼前,他终是无法对她下手,做不到为天下舍弃她。 在渐起的唏嘘声中,莫思归总算恢复意识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然无恙的夏惟音被墨妄尘紧紧拥在怀里。 “我说过,只要相信我就好。”轻轻吻过剑气刹那夏惟音眼角留下的浅浅泪痕,墨妄尘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全然不顾多少双眼在看着。 如此结果,那些闹事的将士自然不满。 “清君侧,净君心!杀了那妖女!”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而后许多将士被这一声惊醒,纷纷拔出佩刀,不顾其他人阻拦向夏惟音围拢过去。 噌-- 一声剑吟清冷无比。 楚逸拔剑,和赤手空拳的百里一同护到夏惟音与墨妄尘身前,就连楚阳关也站了出来,将夏惟音死死挡在身后。 “忘了你们的身份吗,生长在颖阑大地上的儿郎们?” 楚阳关昂首高喝,声若洪钟,带着愤怒的语气让那些战士们浑身战栗,生生止住脚步。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对带领你们重建家国、为你们浴血厮杀的天子?还是觉得颖阑复国,以后可以为所欲为了?简直混账!” 楚阳关的威信更胜墨妄尘,是而他的咆哮足以让所有将士们胆寒,尽管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消除那些蠢蠢欲动的将士们暗含杀意。 复**是靠团结才取胜的,如今却闹成这般模样…… 夏惟音动了一下,居然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刚才豁出一切的绝望把所有历练都带走了。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你一直都很相信我,对不对?”墨妄尘低头轻吻无色薄唇,一手牵起她的手掌,另一只受伤的手紧握那束断发。 转身,鼓足勇气的年轻帝王再次面对数万将士。 “这就是我给你们的交待,但不是全部。请给我些时间,让我把话说完。” 墨妄尘的举动处处透着古怪莫名,满是鲜血的手伸向前面,血的红和发的黑触目惊心。 “以发代首,以血为祭,这是你们要的祭阵,不过对我而言这仅仅是一场闹剧。我不信天命,不信神仙,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不管现状有多艰难,只要颖阑族人团结一致永不放弃,终会迎来胜利和光明,这远比什么祭阵更有意义。” 绵延数百年的习俗在墨妄尘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那些将士们却不觉得意外--倘若他们的帝王相信天命,那么早就该在颖阑灭国时放弃顽抗了,而不是坚持到现在。 只是,这不能作为放过夏惟音的理由。 “说了这么多,皇上对这妖女还是割舍不下吗?她可是晋安国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怒喊道。 墨妄尘没有愤怒,目光直直望去,坦荡率然。 “你们攻讦她、厌恶她,就因为她来自晋安国?那你们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当年太子少师夏青平的女儿?夏叔叔为了颖阑国妻离子散,你们有多少人知道?惟音她不是什么敌国妖女,她骨子流淌的是我们颖阑族血脉,是颖阑国功臣的血!” “就算是夏少师的女儿又怎样?她是晋安国皇后这点没假吧?她凭什么跑来我们颖阑国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没这个资格!” “我们不需要晋安国的女人来当国母!” 声声质问刺骨刻薄,夏惟音避开愤怒视线,将头埋进墨妄尘胸口。 她太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应付着一切,只想倚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在他怀中享受片刻安稳与宠溺。 墨妄尘看向楚逸,无声点了下头。 楚逸深吸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封诏书,众目睽睽之下宣读起来。 “皇后夏惟音曾有失言行,于复**大业作梗,不符百姓所愿。即日起罢黜其后位,斩首阵前,以振军威。” 诏书是墨妄尘亲手所写,也是当着他的面宣读的,自然不会有假。天子金口玉言,当然也是不能随意改动的。 不过…… 夏惟音并没有被斩首,这算是一国之君出尔反尔了?还是单凭一句“以发代首”就想蒙混过关? 太多不解困惑的目光投注在墨妄尘身上,墨妄尘没有半点心虚之色,迎着众人视线,目光淡然。 “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会逃避,但也不会让谁成为牺牲品。今日这诏书是我许下的约定,以发代首便是我对你们的承诺--他年隔日,倘若夏惟音有任何对不起我颖阑国的举动,我定会亲手割下她的头颅祭告先祖。而现在……请暂时忘记她过去的身份,让她作为颖阑国皇后,作为我最爱的女人重生。” 三军陷入漫长沉默之中。 承诺这种东西,可信,却也可笑,对信守承诺的人而言重逾千斤,对不在乎约定的人来说,它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可是看着墨妄尘那双眼,透过他的苦涩执着看他的无可奈何…… 那些士兵便无话可说了。 那是身为一国之君的请求啊!难道真的要为杀一个无关痛痒的女人,活活逼死他们的王吗? 两难抉择时,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还有谁想不通透的,可以找老夫来聊聊。老夫会告诉你们,为何会选这样一个女人做我们的皇后。” 所有士兵都愣住,似是想不到这人竟会为夏惟音说话,甚至当众表达出赞同她为皇后的意思。 说话的人,正是楚阳关。 众所周知,楚阳关是最厌恶夏惟音的人。当初放冷箭欲置其死地的是他,百般刁难阻挠成婚的也是他,若是连他都对夏惟音表示接受了,谁还有资格反对呢? 这千钧一发间突如其来的支持,就连墨妄尘也不曾料到。 “看什么看?都没见过老夫生气是吗?”感受到众多视线的探寻,楚阳关立刻瞪圆眼睛,音量提高八分,“谁再闹,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现在,通通都给我滚去准备出战!” 那一声有如惊雷兽吼,不止是一众将士,连百里都被吓得一缩脖子,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哒哒哒哒。 一阵慌乱脚步声后,方才站满人的原野只剩几个单调人影,以及无声吹过的冷风。 百里眨了眨眼,半张着嘴看看楚阳关,又看看空旷平地:“……这就……完事了?啊?” 楚逸弯腰拾起墨妄尘的剑,擦干血迹,平静道:“无理闹事,能持久么?此次义父没有追究他们责任已经算是万幸,再闹下去谁都不得好。” “什么啊!你们早就知道皇上和义父会这么做吧?真是的,什么都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 “不告诉你你就猜不出来么?”楚逸淡淡嗤笑,将长剑丢给百里,“收好--你还真以为皇上会伤害皇后?真笨。” 百里挠挠头,有几分愧疚。 莫思归在将士们散去后慢慢走来,见夏惟音毫发无伤,长长舒口气,无声视线飘向墨妄尘。 那种视线意味难明,却是冷意多过友善。 “抱歉。”墨妄尘微微躬身致歉,“我知道莫老板会不惜一切保护惟音。但你是惟音最重要的朋友,无论今天我能不能保护好她,都不能再让莫老板涉险。我能为她做的不多,也只能如此了。” 看看莫思归额上青紫色大包,夏惟音倒吸口气,伸手轻轻抚过,不无嗔怪瞪了墨妄尘一眼:“你下手就不能轻一些?莫老板不会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你突然不辞而别,我都快急疯了,追上你时本就有几分气恼,下手自然没轻没重。” 看着刚刚从生死关上走回的人又开始唇枪舌战,莫思归再多抱怨也只能化作苦笑,突然张开双臂抱紧夏惟音。 所有细碎言语戛然而止。 墨妄尘没有阻拦,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笑容清淡若风。 掌心里,仍紧握那只一世不愿放开的手。 9fx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帝妃传·终 晋安历奉良四年,颖阑历德昭三年。 六月,在颖阑国皇后多番游走说服下,卫、期颐、那木托、沣四小国也加入对抗霍洛河汗国侵略的盟国之中。 八月,晋安国精兵七千人在颖阑主将楚逸率领下趁夜奇袭霍洛河汗国东营,屠六百人,俘三千九百人,摧毁粮草二万石、弩车二十架,缴获兵械万余柄,霍洛河汗国元气大伤。 十月,霍洛河汗国在多国盟军攻势下节节败退,于下元节当日撤出边陲,退回霍洛河汗国境内。 直至次年二月初九,来自霍洛河汗国王子的议和书信送到,这一场由霍洛河汗国发起、中州尽六国之力反抗侵略的战争才彻底宣告结束。 一战,三年。 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如萧君眠鬓角白发,如墨妄尘愈发沉稳的帝王气度,又如从幼童成长为小小少年的石头。 每次有人喊他石头时,他总是撇撇嘴,瞪圆眼睛:“别叫我石头,我叫贺兰承!” 名字,是萧君眠起的,但并没有告诉石头。 “石头现在是妄尘的近侍,妄尘打算等他再大一些就让他进侍卫队,功夫由百里和楚逸来教。那孩子随贺兰大人,天资聪颖过人,以后必定是不输百里的高手。” 明亮客堂内,夏惟音吹着热茶,朝温文儒雅的晋安帝轻笑。 萧君眠年纪并不大,然而过度劳累让他早早生出几缕白发,趁着仍年轻的面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匹配。 好在,他一言一行仍如过去那般,有礼而温柔。 “皇上,皇后娘娘派人过来,说是膳房已经备好饭菜,询问要喝什么酒。”一身整齐劲装的青年大步走进,恭恭敬敬像夏惟音行了个礼,“微臣见过夏后娘娘。” 夏惟音扑哧一笑:“行了,别这么一本正经的,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方毓,我问你,你跟桃央怎么样了?我怎么听竹山说,桃央总被你气得哭鼻子?” 方毓陡然红了脸,怏怏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她总说我太笨……可是我觉得,我比百里大人要聪明好多啊!” “没感觉,看你和百里都是一样的木讷呆笨,一点都不解风情。” 眼看自己心腹快被夏惟音逗得哭出来,萧君眠连忙解围:“已经是一国之后了,怎么还喜欢刁难人?你们家醋坛子皇帝平时不管你这张嘴么?” “他敢!”夏惟音翻翻白眼,指了指隆起的腹部,“我儿子在呢,他敢说半句不是试试?我不动他,自然有我爹收拾他。” “嗯,就算夏大人不收拾,还有楚爷收拾……”幻想一下楚阳关臭骂墨妄尘的场景,方毓舔了舔嘴唇,眼睛一亮,“好久没看见楚爷训人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方毓打了个寒战,干笑回头;萧君眠轻咳一声故作什么都没听见,只有夏惟音头也不抬,一脸不高兴揉着肚子。 “方毓,你去带阿承到处走走,有什么他喜欢的小玩意多买些——你掏钱,原因你自己清楚。” 冷着脸撵走方毓,下一刻墨妄尘就变了表情,一脸傻笑来到夏惟音身边。 “怎么,肚子不舒服?是不是小家伙又淘气了?” 夏惟音瞟他一眼,继续揉肚子:“我儿子不高兴。他爹说一会儿就回来,结果一去就是一个时辰,这不是骗我儿子吗?” “这么久没来了,我不是想和贺兰师兄多聊一会儿么?再说除了我之外还有阿承呢,他们叔侄二人素未谋面,让他们多说说话……” 萧君眠眼看墨妄尘一副惧内模样,不禁失笑:“这位真的是颖阑国的皇帝陛下么?我是不是眼花了?” 被嘲讽一番的墨妄尘微微皱眉,颇为不满:“少笑我,你忘了你们家兰后生小公主前你的模样了吗?没比我好到哪去。” “……罢了,我不说话。论唇枪舌战,谁敢惹你们一家?一个比一个厉害。”萧君眠摆摆手作罢,而后温柔目光瞄向夏惟音隆起腹部,柔声道,“上次薛神医不是说胎位不正么?现在感觉怎样?欣兰特别期待这孩子出生,她总说我们家乐瑶一个人太寂寞了,就等着你们生个胖儿子给乐瑶作伴呢。” 墨妄尘笑笑:“有薛神医在,怕什么?我现在唯一怕的就是她生下只猴子,一落地就往树上爬。” “墨妄尘,你儿子说不想出世了。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爹,儿子嫌丢人。” “我错了。” “家教真不错。幸好我们欣兰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 “你们两个皇帝就不能少说几句坏话吗?我儿子招惹你们了?墨妄尘,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联合外人欺负自家人。” “谁是外人?友邦之帝,情同手足,好歹也是咱们儿子的外皇叔。” “你这么一说,我不想生儿子了。” “皇后娘娘息怒——” 方毓和贺兰承躲在外面笑得直不起腰,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人走来,在他们头顶砰砰落下两个爆栗。 “夏侯爷。”方毓哭丧着脸叫了一声。 夏博渊拎着二人走进堂内:“皇帝没皇帝样子,皇后没皇后样子,连臣子都淘气得像猴子……我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一群不靠谱的人啊?” “大哥!”夏惟音许久没见到夏博渊,起身就要飞扑过去,被墨妄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 “我的皇后娘娘,你悠着些行吗?” 夏惟音一撇嘴,老老实实走到夏博渊面前,轻轻拥了一下。 夏博渊的憨厚之气一如既往,笑容明朗仿若阳光:“你看你,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蹦蹦跳跳的。来,坐下。” 夏惟音坐回原位,有些心疼地拉起夏博渊长满老茧的手。 霍洛河汗国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晋安国和颖阑国不得不拨出一部分兵力加强西侧戍守,夏博渊更自告奋勇去做戍边将军,与夏惟音也是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这一次团聚,是三年多来人数最全的一次。 几人在客堂说说笑笑,直到年轻的济南皇后邓欣兰来催几人用膳。已为人母的兰后眉宇间还留着几分小女子的羞涩之气,温婉贤惠,与大方豁达的济南皇后夏惟音截然不同。 然而,她是萧君眠的挚爱,是晋安帝宁愿为其空置六宫的唯一妻子。 就连萧君眠自己也未曾想到,在放弃执念成全夏惟音的幸福后,自己会如此之快走出那份困苦,对另一个女人怦然心动。 放手,新生。 如此简单。 饭桌之上,两位曾彼此恨之入骨的帝王谈着那些令人头痛的政事,兰后小心翼翼又兴奋地听夏惟音讲她在军中时的各种希奇见闻,怀中刚满一岁的小公主不时啼哭一声,仿佛在提醒大人们不要忘了她的存在。 就好像,和和乐乐的一大家子。 “……音?惟音?” 呼唤声渐渐清晰,和和美美的场景变得模糊,笑声远去,消失。 夏惟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墨妄尘深邃眼眸。 “做梦了?肯定是个好梦,否则不会笑得那么甜。”墨妄尘抱起夏惟音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推开车窗,望着外面被晨光笼罩的翠绿山色,笑容仿佛也被那片绿意感染,柔和而清淡,“你看,已经过大天足山脉了,再行上一天就能回到宫中。回去后你好好休息,不许再折腾了。” 夏惟音懒懒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想要回味刚才的梦境。 尽管,那只是前两天才发生的事情。 外敌既退,天下底定,晋安国和颖阑国将士们也在漫长的合作中学会了忘记仇恨、相助共度,所有一切都在她“被斩首”那天之后好转起来——除了楚阳关战死沙场这件事外。 楚阳关死得很壮烈,按墨妄尘所说,那是他一生最期待的荣耀。 夏惟音并没有忘记养父夏德的仇,不过她还是在楚阳关下葬时恭恭敬敬下跪磕了三个头,算作是对那位一生都在战斗,为颖阑抚过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者致敬。 这是,作为皇后应该致以的尊重。 “妄尘。”闭着眼,夏惟音轻唤一声。 墨妄尘低头,轻吻她眉心。 “孩子的名字,让莫老板起吧。我觉得你起的名字绝对不会好听。” “我又不是没看过书,就这么不放心我?”墨妄尘哑然失笑,虽是在抱怨,却并没有反对,“也罢,莫老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起的名字必然有深意。不过那也得等他从玉廷阁回来了——自从他认识篱哥后,两个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分开,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无所谓,反正还有三个月呢。” 夏惟音睁开眼,正好看见天边初起的照样,将她脸庞映照上一片柔和的金色。 那种微带倦意又朦胧的表情,恰是墨妄尘最喜欢的。 “都结束了。”突然地道一声,而后墨妄尘送上深吻,许久缠绵。 都结束了。 剩下的就是幸福。 马车在朝阳柔和光芒中向颖阑国帝都凤落城驶去,微风拂过中州大地,又将国泰民安的一天送入。 同样的微风无声吹入史官书房中,彻夜未眠的史官正伏案酣睡,丝毫未注意那精灵般跳跃的微风淘气地掀起书页,将墨迹未干的那一篇轻轻吹拂。 颖阑。 帝妃传。 终章。 而幸福,还将生生世世延续…… 9fx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