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兰铃玉》 《红兰铃玉》正文 001 葬,宫闱。 红唇潋滟。芙蓉妆融于水淋漓的白玉上,逐渐模糊了唇色,坠于红尘万丈间。 姑娘明眸皓齿,秋水之波,纹于水眸。花钿一蔽,口脂一抹,朗朗如星辰,夜月三复明。 是要夜寝了。 姑娘端坐于美人榻上,旧掉的宫穗,尘埃漫上。她早不知时光溜走到何处,早已被白袖遮掩了清一色的皎月,望不去火树银花不夜天。条几、翘头案、玉帛、竹简,一道一道望去,好像曾都布满旧人的痕迹,不愿俯就。 一根白绫,拴上了手腕,便是青一斑,红一斑。松脂灯轻晃,敛下光华,迎着那月光,扬进梨花椅的一侧,裸露云履一边,流苏纹上。 梁木横曳,白绫覆于上,层层相蜷。 夜凉如水。 有词人曾说,君去秋来又一春。 可姑娘的春天,早般不在了。 宫里有慢曲。我自入宫时便听过。丽花园的一角,有个老宫妇经常蹲驻那一旁,咿咿呀呀的喃说,冷宫有个小阿娇,辛丑子时上梁吊,此影茕吊孑立,不知谁人,不知何时,便悄悄然被埋于洞庭湖下。 我因懵懂,曾上前询问老宫妇道,这阿娇是为何人? 老宫妇听到有人问她,银发如霜,抬起面容来,是雾鬓,略显龙钟的老态,单调的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摇摇头,不说话。 我因懵懂,便心下无趣,丢下她,一人又去玩耍。 路径的途中,我听见以袖掩嘴的宫婢们讲言道,这老妇人不过风中之烛,自取灭亡。 我笑了,因着懵懂,我对着她们,一字一句道: 衣袖掩恶,不过沐猴而冠,一丘之貉。 因着我说的那番话,我小小年纪,便在宫里出名了。 我是为户部尚书的长系嫡女,入这宫中,本就图个安稳。祗是多出个打小就识字多的才女称号,又因着背面是诋毁,一下子除了我,谁人都不知其中苦。我那时因着好玩,想要又遇见那两位宫婢,不少走过丽花园。 祗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消失的,也一并连同那老宫妇。 有人说,老宫妇被一杯毒酒赐死了,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似乎还怨念着什么。她尸沉下海,遥遥随着铃兰浮送而去。我遂又问,那铃兰何时出现在海里的。 记忆中,那个人的色彩恍若灰暗,我看不懂他墨发眸眼下的情绪,只能听到他停顿了半刻,遂又道,因那铃兰,是老宫妇的贴身之物。 我因着懵懂,上前倾身,擦了擦他眼角的泪。那个人怔怔的,坐在丽花园的漆木上,看着我,清笑了三声。 记忆中,那个人的笑声清朗,鸣如环扣,他跟我说,小云岚,我要走啦。 我望着他,问,你要去哪? 他只是笑啊笑,从认识到现在,他都不曾像今时这般笑过,朗牙的笑纹,一圈一圈,恍若漾起的春水。光影斑驳,似词中少年游。 他只是起身,只是一个健步,从我眼前离开了。 我很久之后,才回过神,已经是日下西沉,日薄西山。我记得他走前,留给我一个玉佩。在手掌心敞开,经过日辉的洗涤,露出精致的纹路,纂刻着铃兰的图案。 宫内来了戏班子,带着各种话本子,在宫内的清心亭一字排开,戴假髯、画浓眉,稍稍若云鬓,如雾般,一袭夸张的翎子,甚有戴髯口。 我自那长长的走廊沿着玉桥走来,介时我早已及笄,入宫内领赏赐,正巧遇到长长的奴婢队伍,便甚意兴阑珊,抬脚便来。 珠帘玉璧,红唇潋滟。似是春色染上末雪,寂静处只闻细尾音起,再被沉重声压。 正是风云开阖,清月映郭。 站在一处,闻清心亭清逸红春香。浓眉浓妆的戏子,朗朗曰言,以拍板为音,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自远方凝望,不觉人影却小,实在若如蜉蝣。清风徐来,倒落个水波不兴之意。 有人自那珠帘后入,风尘仆仆,落座于旁。敛眸,低凝,远山眉,珠玉在侧,面若冠玉。 不经意,却是惊鹤,引起阵阵喧嚣。 “可是来了么?”我轻声慢语,坐落亭边一侧,被帐幔帘下。 那人抬眸,清笑,是我所认识的,早有五年交情的映城。 “若是不来,不便被你以黛珠为器,掷个满头开花么?” 笑言,是清脆,笑意漫上,似红杏开了一墙。 “前几日,丧钟大鸣,你现乃方归,不觉恐慌?”我道。 映城道言:“阿母甚是宽慰,我若早些归来,人头早已落地。” 我无言。眸光落于戏班子嘈杂处。仍是满天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适逢戏子们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少时,嘈杂声又起,却不是戏音,是怒音。 破碎的瓷碗,哐当哐当,损裂在石地。戏子们青一色白一色,双双惶恐,倒地不起。 瞥过,映城正摩挲白玉碗,一抹笑,沁着,便是浓醇。 料想到,戏子的差错,让龙颜震怒。漫天星火,似瞬时黯淡,匿藏在皎月下。 我也料想,料想接下来,鲜血会洒满石地,融于无望的河,流入浩瀚的海。 人入这宫闱,遭这且无谓罪,以此匆匆结束这一生。 怒声停,刀光铮铮,我望向这天,月明风清。 我想起,我曾问过那个人一个问题。我说,这宫闱之大,要如何逃离? 他望着我,星眸如醉,轻轻浅浅,眼角湿润,被清风吹拂。 他道,若是要逃,那便死吧。 “那个戏子……” 我忽而开口,映城转过脸,凝着我。 “他逃离了宫闱。” 无言,沉寂。 映城懂了我的话罢,忽而大笑,笑的不止。 笑的,泪花都要斑驳。 为甚会笑?我记得我初遇映城,是在掖庭,他是罪妇的儿子。我适逢在找当年的老妇人,他跑过来,哭着,满脸通红,又红的似血,道,他的姐姐上吊自缢了。 我随他看,才发现,那是通火灯明的夜廊,流苏云履的姑娘,红唇皓齿,一字眉下的水眸波光粼粼,却失了色。 唯一记得的,是长廊,是远山,是瘗玉,埋香于这红尘万丈。 映城说,他的姐姐,也逃离这宫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2 离,往事。 映城有一次与我喝酒,是在猎赛结束后,他到我的宫殿,推开隔扇门。 迎月光,是满地的霜。高风亮节,亮着他眸低氤氲的色,似剪影的鹅黄。 一袭绛紫,袖口盈风。修白的节骨,映在斑驳月光,甚于他,清亮的眼,悄悄眯着,旖旎若风光。 他抱着我,轻声呢喃,说,陪我。 我笑了,拥着他,他倚过来,因着重量,我被他深深掩埋于鹅绒织被里,闻夜幽,闻静的幽思。 “……岚岚,我很害怕。” 他即是这般道。 夜还很漫长。天旋地转,因着冗寂,总是吝啬于流逝。 “今日往猎赛,弓箭射貂,射鹿,射狍,刀光那样明亮,剑影斑驳的闪……” “于是我想起了白绫。断送她的生命,夺去她的明亮,余留她的寂静。”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灼灼的眼,被鹅黄照明,映入的,分明只有我一人。 “映城。” 我唤他。 “嗯。” “我们喝酒罢,好不好?” 映城看着我,笑了,却是不着急起身。只是低头,吻住我。 炙热的,是他唇上的温度。清冷的,是他周遭的气息。他似是舔砥,又攫取我的呼吸,大掌拥住,似遮掩被月光倾泻的那部分,都要霸道占取。 那时,我们相识四年。 我为户部尚书的长系嫡女,他为这森严皇城里,唯一的皇太子。 他的姐姐,是当年风姿绰约的美人儿,映月。 新日将要临近。父亲为处理政务,早就出了门。 今年早已及笄,遂可出门。与母亲用过早膳,本欲早早出门,却被自家姊妹拦于大门前。 抬眸,初春,景色揽华。云清,乃庶出姊妹。 附近吵吵嚷嚷,家丁在干活。我与她僵持门前,双双沉默不语。 良久,她才道:“可是要去,见皇太子?” 我摇头。 云清明亮的眸,遂是黯淡。无谓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我清晰明白,她的野心。 可作为嫡出长女,若是心系自我,不便是自私自利? 笑,温温婉婉。 “今日皇太子要出宫,可能逢于长春楼,你若想去,便就去罢。” 我自说完那番话,得以见云清笑靥。拂袖,便是扬长而去,不带婢女,漠于生疏。 穿过长街,于清风,不带婢女,实有内情。 自老宫妇离去,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病重垂危,奄奄一息。母亲夜夜跪伏我床头,心焦力猝。一声又一声的喃,我若是去了,她便也走。 母亲虽是大房,却抵不住父亲的小房。他似钟情于婢女,几个姨娘,甚都是奴婢出身。她们不识字,她们提倡无才便是德。 扬着手中权,蔑视根本事,自以为长缨,实则鞭挞鞭。 医师们来看我,都叹我是没救了。 那晚,母亲已经不哭了。只是浅浅的说,母亲很爱你,我的岚岚,你要坚强,就算你不曾…… 遂未说完,她出了去。未着灯的夜,我于朦胧氤氲间,只得见因光影被拉长的她的身影。 后来呢? 后来母亲因失了心神,走路跌跌撞撞,在楼梯转角处,被人背后一撞,遂半身不遂。 那个人是谁? 是该死的奴婢。 我也因此,大病初愈。睁开眼时,初春的红杏开墙了,明晃晃一片,甚是好看。 枝叶蔓延,纹路如旧。似人的情,也似那纹路,虽受风吹雨打,只要不因有意摧残,本可延续。 我亲自处罚了那个奴婢,那个姨娘。 她,是云清的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3 去,黎明。 我来到了西边的寺庙。沿着高耸的地势,起开针松棉树,于这雨淅淅沥沥的清晨,闻鹊鸣、晨静。 到归是长大,不曾再度懵懂,我一个人站在寺庙外,托小和尚入内禀告方丈。寂静,蔓延无常。 此乃夜明山,此乃黎明寺。 我想起是大雪将至,黎明孤清的清晨,因着懵懂,入宫无聊,遂找老宫妇聊天。她见到我,浑浊的眸,问我,可否去过黎明寺? 我因懵懂,好笑的望着她,自身又不信佛。 老宫妇浑浊的眼睛倾动几下,厚茧的手掌心纹路纵横,覆盖在我的面容上,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力度轻柔,似少了打扰。 沉冗,是寂静。我想起,老宫妇并没有家,她的家只有丽花园的这一角。向北望,正是皇帝的清扬宫。隔扇门内的烛光,映着人影,一览无余。 有机会,就上黎明寺看看罢。 她这般道。 我没理她。只是径自的问,你从何处来? 老宫妇忽的笑了。 笑的,又是泪花都要斑驳。 白发苒苒,融入于这白雪皑皑。她很老了,看不出一丝年轻的痕迹。 我?我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若是死便是归处,那便有罢。 那时,适逢有宫婢犯了错,活生生被杖责一百,当场死在漫天大雪里。 垂危的最后,也没有任何人心软。 老宫妇哭了。 她说,死嘛,死嘛,她有了归处,可真好! 我因懵懂,想着她大概又是疯了,遂拂袖而走。 余留,她一人大笑,又大哭。 方丈来了,一袭袈裟,面容清秀,双手合十,捻着佛珠,见到我,立刻作揖唤道:“幼禾郡主。” 此为景玉方丈。我与他,相识于两年前。 我笑道:“郡主?方丈别阿谀,云岚有愧。” 景玉望着我,摇头,“想必是皇太子推波助澜。” …… 该说是还是不是? 我知瞒不过方丈,遂幽幽叹几声,“前阵子及笄,已是可选秀的年龄。他使了小诈,让皇帝当众封我为郡主,实属无奈也。” 景玉大笑,“映城可极是宠你。”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的望着他。 景玉蹙眉,望着我,只是摇头。 我与映城,从不清算何为爱,何为宠。 不过向心而活,当下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是他与我,囿于这凡尘世中,唯一的慰藉。 景玉曾说,他算过卦,我与他,是双生双栖之命。 映城那时听到,遂笑了,揽着我,轻柔的说,双生双栖罢,岚岚。 我说,好。 景玉坐在石椅上,倒了杯茶。茶香浓醇,袅袅于春雾中蔓延、缱绻。 “此次你来,我早已算好。”景玉啜了口茶,湿润的双眸如水,亮起他眸底一抹色,“宫内的俞皇妃,确实胎有龙体。”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罢。” 景玉抬眸,温温谆谆,似是春雾氤氲。 我无言。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径自离去。 我为户部尚书的长系嫡女。 生于这府邸,或许死于这宫闱。 同时,我又是这两人的枪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4 生,栖息。 我下山后,待日落才回到扬街。扬街的市集却不因日落而华尽,愈加灯红酒绿。 我如往常,兜转至长春楼身旁的小摊,拂袖坐下木椅,温温婉婉的便店家颔首,启声照旧。 遂,望向远方。孤雁似在天空落了队,振翅孤臂,摇摇欲坠。我拿起竹筷,在视线里围成三角,借此想帮助几许。却未果,它消逝在视线,随着风云开阖,坠入茫茫世间。 顿觉无趣,心下乏味。打正店家阿娘捧上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正值初春,季节未回暖,她满脸通红,白发雾鬓,却笑容满面。 像极老宫妇。 我痴了呆,想起前几日丧钟大鸣,哀鸣的正是太奶奶。那个蜗居在深宫的女人,是映城的至亲。 那个日子,还在下着雪。霜雪覆盖了有好几层吧。映城传信跟我说,要太奶奶等他归来。 我坐在太奶奶身旁,她竭力生存着,皱纹遍落眼角,却还是弯着,挤着笑纹,想要活下去。 我忽然发现,我还是懵懂的那个时候吗? 一个人这般努力的想延续着生命,那团火一簇一簇,焕彩生辉,硬是快烧着了我的眼。 我讨厌这种生命力。蓬勃,有相思。 太奶奶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大抵是在耄耋之年遇到了我。 只因为,是我亲手熄了那团火。 余留无边无际的黢黑,蔓延我站着的地板。 回首。 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吃了起来。 很烫。 烫的我的泪都要落下了。 长春楼的鸟语花香,覆盖着旖旎万千,闪闪,若蓬勃的生命力,正如当时。 我厌恶这一切。 我停止了咀嚼。望向漆黑的夜。这夜寂的很,埋没着皎月,随那雾,随那云,一层又一层褪去。 正巧,适逢,却有熟悉的人影,一抹清冷的眸光,于茫茫人海间如针般,刺来。 “皇太子殿下,小女只是……小女只是……” 清雅的声音,伴随着市井的嘈杂,可我却听的清。 是云清。 撇过视线。是云清,一袭娇粉,抹脂粉,画黛眉,涂唇脂。月光亮映当空,偏斜一角,映亮了美人儿的身姿,娉婷袅娜。 在她身旁,是映城。玉冠、鞶带、玉佩、香囊……整整齐齐。似夜的朦胧,他白皙的轮廓,似染了墨,聚拢着风云。 他们似乎在吵什么。不说,应是云清单方面。 我心下无趣,啜了一口鸡蛋汤。低眸落于木桌,却见光亮倏忽被遮掩,淡雅的香萦绕。 抬眸,是映城。 我没说话。 云清跟在身后,委委屈屈,素净的眸,却蛰伏着一圈又一圈的厌恶。 他坐在我身旁,也点了一份鸡蛋面。我能听见风声中,云清惊愕的声音,不由嗤笑。 该死的阶级观念。正因有你的惊愕,才让我鄙夷你的浅陋,云清。 你,如是。你的母亲,如是。 “殿下,小女也能要一份么?”云清轻柔道。 映城蹙眉,半晌没接话。店家阿娘耳朵利,马不停蹄两份双双送上。 他吃了起来,我也在吃,正巧吃完,正想告辞,起身,却被他横腰拦截,整个人扑他满怀。 云清又发出愕然的声音。 我转过眸,轻轻凝他,却隐隐他眸底有怒火。嘴角沁笑,我轻柔的环住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似炸毛的猫,却因着我的拥抱,又本分,又安静了起来。 如墨的长发,似柳条,轻轻挡住他的眉睫。我发了笑,轻柔的拢去,只是道:“可是生气了?” “你今日,并未找过我。”映城这般道。 “难道你忘了,我曾说——” “双生双栖么?” 我夺了声,巧笑倩兮。 “生即是生,栖息还栖息。与你,一同生,却不同栖息。”我拐弯抹角,在叮嘱他,不要限制。 他懂了我的意,不说话,只闷闷吃面条。 对面的云清,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5 走,一起。 映城是皇太子,这个消息,至始至终,都没有在民间流传。扬街、鼓楼、集市、镇区…都并非人人皆知。只因当今的皇帝,不愿透露。 也只因,他映城,是罪妇的儿子。他的母亲,犯了三从四德,违背了三纲五常。他便是伴随着罪恶的产物,是他阿娘罪恶的承载体。 即使一切都不曾为他所做。 可是皇帝别无他选。他没有任何正统可曝光的皇子。 是龙种不愿降临么? 可是皇帝造了孽? 又或者……排开自然,是人为的呢? 答案一目了然。 映城满脸通红,哭着找我时,我方才十一。待至他亲口跟我说,要我帮他时,我方才十三。 那时,我认识景玉。 他提供一切的信息,我便是枪虾,头破血流,满腹心计,我都要攘除奸凶,庶竭驽钝。 现在想想,为何当初要选择帮他呢? 大抵,因着我懵懂罢。 可我知道不是。 当我回过神,云清已经走了。留下未曾动过口的鸡蛋面,似乎一开始就不曾要吃。 浪费粮食,实乃可耻。 映城已经吃完。搂着我,坐在月明风清的夜晚。见我回过神,嘴角上扬,将我放下,又牵起我,十指相扣。 “新日快要到了,可是想要什么?”他问。 所谓新日,其实不过是皇族的活动。在民间,能放放烟花,放放鞭炮,贺祝新意,庆贺平安。 岁岁平安,平生安乐。 我望着映城,与他相识很久了,我知道,他喜欢暧昧,却不喜欢过分的接触。 他不愿让人窥探。 “我想离开。” 我说道,绵绵的声音。 我能听见风声,在清晰的消逝。 映城抓紧了我,力道,一点一点加强。 “每年这时,你总想离开……”映城声音沙哑,“可我们,是双生双栖的。” 我冷笑。拍开他的手,兀自站了起来。 “我很累,映城。” 我这般说道。忽然意识,原来这是我们,第一次争吵,却没有火药味。 “我方才及笄,我所渴望的,大抵不过懵懂,大抵不过有个好郎君,能伴我个浮生清欢。” “你映城,全部给不了。” 我不愿甘心,甘心一辈子依附于你。 映城似是慌了,站起来,不说话,炯炯的眸,如黑曜石。 很久,很久。 我模糊了双眼,只是这般看着他,然后,轻柔叹气一声,任凭眼泪直掉,我的心,又葬在了初春。 他凑过来,一如既往,抹去我的泪。 他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 我有一种潜在的病,那唤为躁郁症。 是在去年患的。那时,我觉得什么都凭空灰暗,摸不着边际,任何都平平乏味。我开始疯狂吃药、睡觉、砸物品。我砸碎他给的玉佩,撕碎他给的云履,捅破他为我装的红联。 我差点割腕自缢。 他赶来时,我差点死去。那是我见到映城第二次落泪。他抱着我,埋首在我颈边,一声又一声的唤,岚岚阿,岚岚…… 我很孤独。 我只有母亲,只有你阿,映城。 还有记忆中的老宫妇,在宫内的那个人…… 好像过了好久。 映城不说话,牵着我,到了街巷的窄巷里,忽而牵制住我的双手,将之往墙上怒狠狠一按。 他的吻很是汹涌,如未曾餍足的猛兽。我的唇瓣被撕咬、被舔砥,在暧昧间交织,在痛苦中欢乐。他压紧我,几近要将我揉碎。 末后,他的唇移到我的颈边,又到耳垂,浅浅柔柔的吸吮。我禁不起这般,不自战栗。 他黢黑的眸炯炯,凝着我,那暗涌激流,锋芒毕露。 “云岚,我很爱你。” “你若是离开,那就带上我,好不好?” 我又一次,落下了泪,却被他吻去,轻轻柔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6 再,墓碑。 映城带我进了皇宫。他一直不肯撒手,怕我旧症又犯,又是两只手都被他拢在袖口。 初春的夜静而凉。皇宫大门的侍卫见到他,都不自低头让道,纷纷对我的存在闭口不言。只因,他是唯一的皇长子。 雪庭很凉,却明静,却静谧。排开灌木,石路沿萤火一字排开。谁家的炊烟在远山氤氲,却不觉惊扰了春风,化为雾影融那清尘月色。 我犹新记着,映城其实在几年前,还并不是唯一。 他活于这尘世,也曾有至交。 那是三皇子,映玉。 映玉,也曾是雪庭的主人。他们总是对影成三人,他们总是觥筹交错,在霁月,在清风。偶尔三人宴席,寄桃花以情,以枝为连理,以月为公祭。 只是落花无情,浮生若梦,为欢又几何? 若让我真实的评价映玉,大抵我愚笨,并不能述之准确。只是映玉,映玉阿…… “你以为我已经忘了?” 我的泪眼,若般于汪洋,模糊整个视线。映城低眸凝我,修长的指骨,似是安慰,轻柔抹去。 今日,他带我来雪庭,可不就是…… 不就是映玉的祭日吗? 风萧瑟。水天一色,共之以景。在雪庭的夯土台边,耸立一座墓碑。那碑上没有名字,亦找不到年代。 当年映城与我盖上这墓碑,触犯宫中禁忌。我为映城,亲自入狱,长达整整五个月。 我的症状在昏暗的地窖,是来势的汹涌。刮墙、撞头、咬破肌肤、踩碎食物,我兀自孤独,活在地狱。 映城没有来看我。 我直到现在也没有问他原因。 倒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没兴趣。 大抵,是我愚笨。 映城揽住我,我顿步、又顿步。前行在摸不透的清风中如此诡谲,只得有人相伴,才方知方向。 蹲在墓前,我的泪好像已被风干。再如何梗塞,堆积着心里的悲怆,都无以为继。 只有这般清风,流过岁月的波痕,讴歌这蛮荒的一切。 映玉阿, 其实,是为了救我而死。 我忽而抬头,望向映城。他看着我,眼眸深邃,若般暗涌汹动,眉梢只待一蹙,我便可坠入漩涡。 “……杀了我吧,映城。” 我这样,轻轻地说道。 映城没有答话。青衣袭身,明净的色,与庭边芦苇荡漾,共之一色。落鹊舞,过北境,清月映郭,浮水三千。 是映玉喜欢的颜色。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腿都有些许痉挛,映城抱起我,墨发遮眼,看不清,道不明。 “很冷了,我们回去罢。” 我没说话,只是颔首。 待至隔扇门关,香盧点起安神香,氤氲,弥漫,化为雾影。金镶的奢华,自殿内氤氲而散,磅礴而现。 他将我安置在床边,安安静静,褪去我的云履,又停顿,道:“之前那双,可又是坏了?” 我不答。 他低眸,声音清越,“明日,再送你一双。” 没有坏。你明明是知道的。 我默然。他又瞬息褪去我的襟、领、衽、袂、带。交领右衽的带游走他宽厚的手掌,衣襟的纱衣也随之轻柔卸下。我在鹅黄的烛光下,轻轻按住他的双手,又灵活的穿梭,褪下他的宽袖大衣。 褒衣,一片苍茫的白。 我忽然想起,庭外的碑,在盖上时, 映玉还没有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7 遂,长春。 映城抱着我,初春时,又下了小雪。明明已经南风过境,但尘上喧嚣,总不免规律无常,正也如人的生命,无规律的道路,在结果上却是向死而生。 我倚靠他身旁,听雪刮,听风声。 映城近来,想必很是疲惫。唯一的皇太子,每日所要上的早朝,定是免不了皇帝和众臣的刁难。他总是日落前蜗居在暖阁处理政务,以一己之力完成己任,即使患上风寒,即使…… 失去映玉、映月。 我凝向映城,他的眼眸落于一片温淳间,映入窗外的细雪绵绵,独留茕茕,孑立于眼底。 抚上,他的眉骨,柳眉细而长。映城笑了,抓住我的手腕,只轻声,“喜欢么?” 我怔了,只颔首。 映城淡笑,眸光落于远处,“前几日我至塞上,便是东宫无人。因着还有事情处理,我一直未曾跟你细说我那近日的情况。” 我默声,只是沉默。 他抱紧了我,又缓缓说:“塞上很冷,但山川相繆,郁乎苍苍。我被人算计进玄洞,差点回不来。” “后却我才知,祸首乃俞皇妃的探子。而出洞那会儿,士卒找到我,并跟我说,太奶奶命不久矣。” “我便快马加鞭,雪瓢泼,凉的似冰,狂风呼啸入不能我眼,是以鞭子快击,却无济于事。” 我安安静静的听,安安静静。 “……我若早些归来,能看上太奶奶最后一眼,但同时,玉门关守着俞皇妃的势力。我若踏足,即可命丧黄泉。” 映城的声音,已然沙哑。 我知,他在痛恨自己若从前般懦弱。他从来被打压,从来位于被动。 俞皇妃,是皇帝的势力。她贵为宠妃,行动如此大幅度,又不忌其他,若不是皇上暗中允许相帮,那还能是什么? 我为枪虾。既然俞皇妃已让我的映城受伤,那便不用再过活。 “被困时,我很想你,岚岚。” 他的鼻息探入,喷洒我的耳垂。 “我若是不在,你要如何照顾自己?” 我清笑,吻了吻他,正想起身,却被他翻身倾下,他的气息紊乱,点点喷溅入我温凉的肌肤。蜻蜓般点水的吻,如春雨般袭来。 他似乎恋上这种无声无息的暧昧。 听雪飘,叹静谧。 我的身体,我的心,早已归属于他。 映城。 塞上江南,一片寂静平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春色娇媚,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我受友人邀约,前来喝酒。 友人是为吏部尚书的庶二女,长春。自几年前与我来往,接触不多,却是良交,偶尔书信,嘘寒问暖。 在京城,深闺的姑娘并不多在街巷抛头露面。似官吏家二代的姑娘们,常来此些地游玩赏景,我因厌倦,曾是多番拒绝。 只是这次,倒是有个有趣的人。 我坐在竹席上,此处正位于阴凉处。闺秀们大多聚在凉亭内,裹皮裘,留鬓角,双平髻。 长春见我一人,跑过来,素色襦裙,裙裤带流苏,一袭青衿,垂鬟分肖髻,绛紫云履。坐落我在旁,如是说道:“这天气怪是阴冷,连是云家长女都来参席啦。” 我斜她一眼,只是清笑。 长春明眸善睐,靠着我,又近了点,“可是终于意识到,人脉也极是重要了?” “前些日子,可是我赠予你一包香囊?”我没答,如是反问。 长春瘪嘴,哭笑不得,遂是点头,“怎的?” “有事。”我简洁答道。 长春起身,也不过问,遂进屋。 我望着长春的背影,与她相识,已然很久。 从初识老宫妇,似乎所有事情都围绕这一原点。长春到底是心腹,她从来都知道,我的心事,我的所有,都不打算向任何一个人完全敞开。 我和长春说的第一句话,那是在深冬罢,老宫妇唤我,说,那姑娘怪可怜的,何不去陪同? 我斜睨那站在冷宫外的姑娘一眼,红唇皓齿,未褪稚嫩。她没打伞,白袍染雪,乌黑如墨的发,也浑然被打湿。 我问老宫妇,为何。 老宫妇望着我,只是清笑,遂道: 她和你很像。 我听后,没说话,因着懵懂,我走到她身旁,为她撑伞。我说,你为何站这里? 长春那时,冷冰冰的。转过眸,胜十二寒霜,眸色清冷,半晌,才轻轻回答道: 我喜欢的人的姐姐,上吊自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8 落,红绳。 长春给我了香囊。是我前些日子,逛扬州所得。里有辛夷、艾叶、佩兰,混冰片,是融于春日的色。绣线、香末,一寸一寸,绛紫的香袋,经日晒,是偏红的潋滟。 长春望着我,不再过问其他,只牵着我的手走。春和景明间,她的眼眸若波光,粼粼若水。 我与她走在去凉亭的路上,风和喧嚣。 我望着她,等待着她发话。 “昨日……可是他的忌辰?”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别着脸,唇脂似晕染的朱丹红,清清淡淡。 我颔首,抓紧她。 长春喜欢的人,名唤映玉。 那时,瓢泼的雪,岁暮天寒,天雪共色。长春眸光无神,落于我手腕的红绳,只是清笑,清笑。 她靠近我,明眸善睐。只是说,我曾经也有这般好看的红绳。 她说,那是唤作映玉的人,赠予她的。 只是后来,丢失在一个人的房间里。 那个人,便是映玉和映城的姐姐,映月。 长春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流年过后,我逐渐想到,或许那一夜漫长若般崎岖,或许她曾与映月交好,在黎明之际得见只有消寂容颜。 东风携去,留下黄花,不经雕琢,不再损坏。 又或许,她或许是能拯救的。 只是死亡当前,战栗了双腿,悲拗于惶恐。只是落下红绳,在一片水雾气离去了清晨。 我记得有一年明月清风的新日,映玉一袭阙阙白衣,朗目剑眉,英英玉立。他上来屋瓦,红雪上唇,敷粉如霜,一袭甘松香,携寒潭香,又带屠苏,落座,素净手腕系萸红手绳。 我遂问他,他笑了。 只是探扇浅笑。 他说,这是我心爱的姑娘落下的。 长春直到映玉下葬时,都没有出现。 只是自那之后,每年的忌辰,都会远去佛寺,平心静养,敲木鱼锤,誊写金刚经。有时候,抄着抄着,便哭了起来。 她总是泪流满面,说, 我很想他。 她的手上,系着红软的手绳。是我赠予她的。她从未摘下来过。 “阿岚。” 长春唤我。 我抬眸,于雾凇沆砀间,瞥见她唇瓣之色。 分明,红的似血。 “你不要再为映城做事了,好不好?” 她这般说。 我默然,拽紧香囊,在清风间,又似是无力,重新松弛,任香囊随风,吹拂入袖口。 “我们走罢。”我道。 长春望着我, 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而我,何曾没有思虑如此?我想离开他,独自而生,却发现他早已融入我的血液,他是我的命。 人生过道上,哪里是弯路,哪里又曲直,我早已分不清。我只知纹路遍地,既然哪里都是路,不如心无旁骛,恪守心中人。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我随长春到至凉亭,已有好几个闺秀聊欢甚熟。见我来,都盈盈鞠躬,娇嫩几声幼禾郡主。 眼前几人,能熟知的,应是盈鹤。而她…… 是俞皇妃的亲妹妹。 我颔首,坐于她们身旁,清笑道:“姊姊们可在玩什么呢?” 盈鹤巧笑倩兮,见我提问,兴趣盎然,转了转石桌上的玉质酒壶,遂道言:“可不是在玩曲水流觞,极是快活!” 长春坐在我身旁,听了,浅浅笑:“好阿,盈娘子,怕不是你输了,见郡主来,抱抱彩么?” 其他几位姑娘群聚而笑,惹盈鹤傅粉面容浮红。本娇媚可人,此番挑拨,不经意如茱萸开艳。 此次设宴,本就于塞上江南,水滨处。金樽飘落水上,清风徐来,水波粼粼。我执起,打起圆场,“好了好了,可都是心急要玩罢,不如与与我,再一同玩起?” “那自然是好的。”众姑娘只管颔首。 开场时,众家姑娘却议论起如今的映城皇子。姑娘们眉清目秀,顾盼生姿,眉间花生月,涵眉一字若水横,讲言到映城,皆是潋滟,“皇太子如今太子妃未娶,可不知哪家姑娘会中彩呢?” 长春手一顿,眸光接触于我,我仍敛眸,擦拭着金樽。昤昽日上,杲杲而漫,耳畔萦绕是其一姑娘的回答:“依这京城,最最门当户对,可不就阮家姑娘?” 金樽掉落。 却因落水,浮起上,并无发出声响。 我抿唇。 阮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09 泣,原谅。 几位姑娘坐定,便开始。 我将金樽放于水滨,流水曲觞,濯濯清流,随波澜壮阔翻倒,激起涟漪,在冗寂中吹翻金樽。 倒向的,是朝往长春。 她眉眼轻挑,在姑娘们的眸光下执起玉杯,倒下寒潭香,一饮而尽。醇醪的香气氤氲,又弥漫,泼落在空中,独余其浓醇的余味。 盈鹤不禁赞道:“长春姊姊好酒量!只不过这可是何酒?冽而不涩,冲鼻只余百香!” 我见长春不语,便恁地答道:“此谓寒潭香。” “寒潭香?”盈鹤蹙眉,望向我,眼眸如水,流光溢彩,“可是那有故事的酒?” 长春与我听了,面色轻变。 因着,寒潭香,是映玉生前极爱的酒。 盈鹤见我二人兴趣盎然,便凑过来,清脆答道:“据说从前有一对恩爱的道侣,活于天水,何其乐乎。但有一日,公子的母亲猝然去世,抵达现场,却发现了爱人遗留的玉佩……” 长春面色一白。 我却忽而想到,那日,映玉携寒潭香来,我问他怎的爱上这般冽的酒。他只是笑了,很轻很轻。 “此酒有另一名讳,名为原谅。” 盈鹤的声音,又浅浅的响起,“这之后,玉佩在手,公子却并未交于天庭。他母亲的死,成了悬念。而他的爱人,也在这之后长眠于地。” 长春听不下去了,掩面,她便落荒而逃。 我起身,匆匆的与众姑娘告退,但临走前,有意留下刚编织完的香囊,落入盈鹤的裙边。 有风声,与我一同走木桥,探明景,于百花缭乱中,得见溪流画,映于长春房前。 寂静无声。 这溪流画,是映玉所画。 山川细流,长流淙淙。细水长流,高山不改。 我泪眼模糊了。 我想到那个夜,血,遍眼都是血,殷红,如茱萸,含苞待放,娇翠欲滴。 映玉死去的时候,像月季,又像菩提,终归四季长春,旧人容颜不改。 对不起,映玉。因着我与映城的自私,将这伤害放大化,已在无意中,中伤不知多少人。 我不愿再中伤你,长春。 我推门而进,却见长春早已将白绫横曳于梁上,她一袭红裙,轻柔飘逸,站在黄花椅上,面色惨白。 我红了目,又落泪,恁地跑过去,便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上。她被我推在地上,肩膀一撞,整个人痛苦的蹙眉,又痉挛。 “云岚!” 她哭了,又低声,歇斯底里。 “你也听到了罢?故事里的那女子,因着愧疚与不安殒命了!而我呢,我长春呢?上黎明寺,敲木鱼锤,抄金刚经,我就以为我已赎罪!可笑,真可笑矣!” 我抱着她,哽咽,泪震颤。 我怎会不知?长春患上严重的抑郁,早就将身心摧残的濒临死亡。只是她太坚强。 长春活着,本身就没有错。 映玉爱着她,一个被爱的人,就应该好好活下去。 “那你又知道什么?” 我声音骤冷,凛了眼,眼前的长春,轮廓明净,却因着凌乱,乌发如墨,倾泻在耳垂边,黏着她的泪。 “映玉恋上寒潭香,不是因他的故事,更因这背后的名字,唤为原谅。” “他直到死前,都在呼唤你,他说他早就原谅你了,他说,他很想见长春。这个映在他心上的姑娘,是他此刻唯一的色彩。” 我的声音,随风逝,随泪流。因哽咽,声音沙哑,硬是,歇斯底里。 长春怔了。 泪眼婆娑。 她哭的很剧烈,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 我抱着她,望向雕花木窗外,缕缕日光,千云蔽日,一轮又一轮的清风,过境,却又重返,呼啸,吹向这背林,吹向我怀中啜泣的姑娘。 映玉死前,依然俊美,一双明亮的目,灼灼望着我,我抱着他,低声而泣。他修长的手抚上我的眼,只轻声低喃,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怎能不哭?怎能不怨? 他说,你要好好待映城。 他说,你要好好待长春。 最后,他说, 你要好好待自己。 他死的时候,黎明杲杲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0 弑,林间。 回去时,已夕阳西下了。 长春头一次没有出来送我。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早已沉沉的睡去了。 穿着那一袭潋滟的嫁衣,凤冠霞帔,盈盈水袖,红春寇丹,眉间缀朱砂,在岁月峥嵘间,沉沉睡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细水长流,高山不改。 我自那夜月,漫步至林间。有人影,穿梭、来回,自如,又轻飘飘,似青烟,氤氲弥漫。 我停了脚步。握紧袖口边的玉佩。纹路凹凸,因着长年摩挲变得光滑。我想起小时那抹人影,他总是不苟言笑,清冷倨傲的模样。 总是一袭白衣,戴朗纱玉冠,春日水木清华会坐落于凉亭啜酒,冬日岁暮天寒会坐落于池边,听雁去的振翅音,望尽层层宫墙。 我总是问他,你是何人? 他总是温温的,映日光的琥珀眸,如水淋漓。他总是抚抚我的长发,低眸,嵌入深情。 他道:我?不过一介白衣。 我入宫时,总会找他。因为他总是消息最灵,总喜欢坐在凉亭那边,望着我匆匆拽裙而来的身影。 然后抚抚我,然后说,你来啦。 只是自老宫妇死后,他也一并消失了。 白云苍狗,白驹过隙。我寻他,到如今,都带着他给的玉佩,在这茫茫尘世找寻。 人影,逐渐明了。 我从衣襟,悄悄拿出短刀。不过顷刻,阴风吹,阵阵笛声入耳,有刀光剑影,须臾落,平扫落叶。 我融入这月色,于瞬息间接住那长剑的攻击。青烟氤氲,破入的,在顷刻,是黑衣的男子。 暗杀! 我定是被什么人看上了。这可……真是糟糕。 那男子见我抵住,吃了一惊,又是迅速变姿势,一转、一凛、一剑,又如花影绚烂,却姿势诡谲。 我敛眸,心里早已了然。 三千世界,我与映城,终游走于危险边缘。这次暗杀,重要是知晓地点,我的日程从不透露他人,能得知我要参与的……不过长春一人。 再细细想,邀约于信封上,是她所请。 我黯了眼眸,停了笑意。迎风,我抬眸,与黑衣男子,混入这光风霁月,进行厮杀。 风灌耳,剑显光。月黑风高夜,火树银花天。我与他已来回几招,男女的体力差距,很快使我感到疲倦。 我得赶紧,我得活下去。 他眯着眼,持守势。那长剑,对于远程的攻击,非常有利。我能做的,不过近身,再不屑…… 那就泼沙! 我于瞬息,蹲地抓沙,在他来不及反应的几秒,便泼向他眼里。不停,更又是短刀就刺入心脏中枢! 人倒下了。 我着玄色大衣,静驻。 这种暗杀,不是没有过。这种弑人,也并不是没有过。 我记得我第一次弑人,是为了映城。 他遭埋伏,我挺身而出,替他挡刀。并手疾眼快,拿起短刀,便刺入。 我至今无法忘怀,在自己的纹路上,也可沾染鲜血。那血汩汩,融入纹路,手掌,依旧柔红。 却红的似血。 我静驻了一会儿,眯眼,望向长春所住的府邸。 长春清冷的惨白面孔,显现我眼前。 “是你杀了映玉,云岚。” 她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1 坠入,虚无。 我拨开云雾。缓缓,一步一步,走到长春面前。她早将嫁衣褪下,面色如月白,鬓角如霜,小雪初至,随风漾,恁是新生雪絮千里。 “何以见得?”我嘲弄般,不容置喙。 长春笑了,一声一声,轻轻缓缓。自我们相识以来,她的明眸都不曾若今夜,如夜凉水。 “映玉如何死的?”她只道。 我却明了。 她在试探我。 映玉如何死的?被短刀刻入心脏中枢,因流血过多而逝去的。 “长春……” 我忽而清叹,幽深的眸光,映入清潭,映入夜月,终再也映不入长春。 “你可以直接断言,亦可直接询问。”我抚上她的脸,我知,我现在的目光,一定冷若十二冰霜,“但你万不该怀疑我、试探我。” 这教人伤心,这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风震荡,轻缓林间幽冷。长春望着我,就站在几尺之外。我能知晓,知晓她从我认识映玉的那一日, 她就已然恨我。 我怎么可是忘了?长春从小时,便失去了母爱。她出生于官家,因着这所有都不属于她,映玉便是她唯一的归属。 这个归属,不需要任何人靠近。 长春哭了。 风很凉。 她只是道,她说,我恨你,云岚。 我只是笑,轻声问,为什么? 人游走于这世上,本就末此一人。 我想起我高烧不止时,除了母亲忙碌佝偻的身影,有一抹光,也停驻在庭外的枇杷树,夜时会用身体抱着我以此降温,日上会用冰块的巾细细擦拭我寸热的肌肤。 她也曾在我面前掉眼泪。 她说,阿岚,你是能证明映玉存在的人,你别走,你别走呀。 长春,长春,你错在多情,你又可知? 书信太久。你远在庐山,我远在繁华京城。马车行驶的距离缓慢,却不曾成为隔膜,间隔你我。 怎的这次,却是这般? “映玉……怎会原谅我?” 很久,长春才轻声道,如雪,融入虚无,“这可如何是好……?那天,不过黄花憔悴,我忘了浇水,它便怅然逝去。” 我听懂她说的话。 我转身,有泪,酸意打转。 她这一人,活在这下辈子,终究是痛苦的。她怀疑我,不过是痛扎根在心里,从没有办法疏解。痛意凌迟全身,好如鞭笞,更胜鞭挞,只那长缨,烧在青山,化为虚无。 只是坠入,虚无的痛罢了。 她那天说了很多。 她说,她想着映玉,宛若藤蔓,在春日生生不息,在冬日畏缩不前。只因冬日是属于映玉的季节,这份思恋,即使若水涤清,都不再化为冬雪,埋葬她所爱的人。 她无法拥抱,她难能拥抱。 把这痛埋在冬日罢,被朔风吹拂,吹去遥远的青山,迎接君去不再的春日。她会坐落在庐山,等风停,等夜临,孑立怀抱思恋,沉沉眠睡。 我哭了。 最后,我跟长春说, 再见罢。 她动刀的那一刻,把我的心也埋葬。 她也懂,我也懂。 延续的静谧,温存的不再是以前。长春的笑容,也停留了今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2 后巷,温凉。 长春有一年冬至,是来雪庭,与我、映玉、映城一起过的。 那时月刚泛鱼肚白,适逢光风霁月,岁月峥嵘,却吝啬于在氤氲逝去。 长春最后一个来到雪庭。风尘仆仆,潋滟的皮裘,垂柳簪花,乌发如墨,又染了风霜,云履被她踢到一处,随着清风入帘,一并也褪去雪霜。 她看着我们,遂是笑了。坐在我一旁,靠暖炉,闻香盧四溢清香,只道,来迟了,罚吃酒? 映玉只道,不了罢。最近酒冽,天凉,不适合。 映城坐在案台边,抬眸,恁地一声清笑,只缓缓道:玉兄,这算个甚理由? 映玉朗牙的笑纹,浮沉于星眸的夜月,似繁星璀璨,波光潋滟。长春羞赧的笑,皮裘也扔到了一边,只待那西风吹拂。 那日,长春被罚喝寒潭香。 那般冽的酒,我可能直至今日才发现,那日残存在映玉眸底的,除了心疼,更有隐忍的痛意。 你喝尽那寒潭香,便是耗尽我的原谅。 映玉什么都知晓。浮生万千,又未歇,又夺目,他沉沉沦沦,却至今从未跌入浮沉。 待我回过神,我已从庐山骑骏马,来到扬州驿站。东湖自春境渝水,杨柳堤岸垂荫万绿。 拉缰带,走进马厩。有人影,落座于驿站隔边的茶位。我抬眸,见是映城,他一袭青石泼墨的绿,翡翠如碧波的玉冠,恰似弱冠少年时,沈腰潘鬓相厮磨。 我迎着他,望着他,遂是笑了。 “我来接你。”他轻柔的。 我颔首。接着他伸出的手。却是疲倦,极是倦怠,垮在他肩上,我倚靠,屏那凌乱的气息。 他沉默着,只抱着我。 “我与……长春断交了。”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着映玉,是么?”他敛眸,只道。见我不说,吻了吻我的鬓角,“岚岚,你有我就够了。” 这世间哪怕情至深,不过须臾,躲不过一个瞬息,便可如风中之烛,迫近垂危。只怕人是太懂,跟着装傻,只管不了了之,最后两败俱伤。 后来呢?后来,映城和我回到了扬街。 适逢,夜月将近。映城带我,来至扬街的后巷。他坐在露湖边,又回身,拿了一双云履,纵横的连云,不着粉雕的白,他盈盈素手,褪下我那残损的长靴,安安静静,换上云履。 “答应你的,我从未过忘。” 他道,只怕夜凉如水,音色清越。 我定睛望着他,只觉得焦躁。 “……是么?”我笑了。 “替你入狱那五个月…可是个虚无的笑言?” 映城的眸凝着我,黢黑无边,似越不过的,茫无边际的雾气,氤氲、流转,只消恹恹。 “岚岚,你可又知什么?”他道。 阿,阿。这必是愠怒的前兆。 爱,这何所谓爱?因着一方不懂一方的心,把流光尽抛,这委屈、这愠怒便膨了胀,只管泄愤。 这世事,纷纭难解。 我没有说话。映城望了我,许久。 五个月,到底做了什么?其实我,是知晓的。 映城爱上了一位姑娘。 她名阮,字清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3 扔,全部。 我何以知晓? 只因在出狱,得见日光,我急迫寻他。在同样的扬街后巷,绿水长流,碧波荡漾,万绿丛中两抹影,似红尘春景,与之融于一色。 我站在身后,蓖麻赫衣,松散的发,把清风流逝,丝履磨破,是他赠送的。 阮清墨,为京城辅国大将军阮氏的千金。禁军统领手余空权,虎符在阮氏。这些,那些,我与映城一清二楚。 我知,当他将臂膀贻送他人,那夜月也变了色,终日蒙蒙,不复岁月,哀思如潮。 我抱不了映城。 他的梦想,没有我。 还记得什么呢? 我死了这狂妄的心,趋于冷淡。我忘了缠绵缱绻佳音曾绕耳,也忘了唇印刻烙曾烧灼人心。恍若酒,冽,又烧,一饮,硬是覆盖肝肠寸断。 我在雪庭喝,喝的烂醉。 直到黎明来,直到薄暮迫近。郁郁而欢的迫境,盈缩于暗香疏影下的桃蹊旁柳,不愿俯就。 我曾在书籍上有闻知命,不忧四字。 当时只般嗤笑。 只是从云雾拨开,氤氲世间的,或许难能平生知乐,或许难能知天命而忘忧。 你,如是,你我,如是。 后来呢? 后来阮清墨不见了。映城回了雪庭,看到酩酊大醉的我,没有说一句话。 映城,映城,你的心,只装着自己吗? 无数次的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 我回到府邸。将他送的云履,再一次扔到了草箱。哐的一声,曾听闻无数次,在光阴荏苒中暮去朝来颜色故。 “小娘子,这是扔的几双了?” 有婢女暮合上前,眉清目秀,一双秋波眸,盈盈如剪水。 我睨她一眼,拂袖,只恁地清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可不是说,云履为金樽,草箱为月?”暮合也笑了,腼腼腆腆。 我没回答,只笑。暮合遂也停了笑意,只站在我身旁,整理我稍显凌乱的衣襟,又是道:“长春娘子寄书信来,这次特别快呢。” 我止了笑意。 只道: “扔掉。” 暮合蹙眉,只诧异:“这……” 是什么呢?道歉、愧疚、挽留、不舍?一墨一字,纵横的墨迹,斑驳落于腊笺、冷金、罗纹,以瘦金、章草、隶书为体,阐述日坐愁城,罹悲叹世? 暮合见我坚决,只叹一声,便下了去。 适逢母亲过门,见到,凝我一眼。 她行动本不便。来这,应是有事。 我扶她就座,母亲的模样如旧,多几分温婉,多几点怜悯。半晌,抬眸,道:“岚岚,今年及笄,刚又封为郡主,为母很是安心。” 我安安静静。 她摩挲我的发,纵使万般不舍,还是垂下,“你年纪已足,是时候……” “可是父亲要求的?”我冷了声音。 母亲阿,我的母亲。 母亲出身于寒门贵族,本地位不敢称大,却是贤妻良母,尽忠孝心的孝女。从小,我便是看着我的母亲屈于妥协长大的。 即使父亲打她,打的血都倾注。 她还是会选择妥协。 我望着她,眼角的绉纹微霜,鬓边的发已白,她唇角的笑,总让我思忆起一个人,那个人,我不曾见面,不知其姓名。 她没说话,我闷了气,遂须臾,我便颔首,“女儿应下便是,但,我需要提出见面。” 母亲颔首,望着我,许久,眼圈又红。 我叹一声,又心疼。 “是娘不好。”她说话很轻。 我没说话,将目光投向外,春寒料峭,柳绿花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4 望,白华。 早起时,用完早膳,便出了门,赴旧街宁雅轩。 旧街是被废弃的土地,却仍有店铺驻站,应是因那旧街旁伫立的槐树,因着千古之灵气,总有人爱淘这福气。 我一如既往,推开隔扇门,宁雅轩冷冷清清。大抵是因旧街人影本就稀疏,相较于扬街,总是只伴背林的炊烟,兀自袅袅。 柔步,轻缓,上这绵延木楼,上台阶,探窗外青苔漫上。日光结霜,染了寒。我一袭藏青曲裾,绣鸑鷟,纹鹤峰,蔻丹轻纱、红椿珠玉,旖旎自芳华。 今日,是应母亲之托,前来与白家公子会面。 白家公子,是远近闻名的患疾罹难人。却颜若舜华,胜之潘安。我曾在宫宴惊鸿一瞥过,只得见是烛光下,一张苍白若霜的面。 我与他,亦是早已相识的故人。 我走上二楼,有帐幔轻拢,我掀起,却怔了眼。 熟悉的背影,是映城。 他背对我,执白玉杯小啜。昤昽影布,在旁撑着下巴巧笑倩兮的…… 正是阮清墨。 梅花钿上额,以合金钗绾随云髻,口脂点檀唇,青衿软烟罗。她是极好看的,芙蓉如面柳如眉;也是清雅的,素肤若凝脂。 她见到我,我却下意识的别过眼神。只木讷绕过他们,便至走廊沿边进了客房。 所幸,映城应是喝醉了,并未发现我。 但是,映城,从不在别人面前喝醉的。 他以前喜欢喝醉,然后抱着我,说着旖旎动人的情话。他曾说,岚岚,我这颗心,你尽管蹂躏罢。 可是映城,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的心,恍若这茫世下白云苍狗。 客房里,白家公子坐木制轮椅,一个人,停驻在雕花木窗边。玄衣,却两双涵烟眉,清癯瘦削,却不忍那顾盼生辉,盈盈涟漪的月牙眸,星眸如醉。 他看着我,凝着我,恬淡的笑了。 病态的白,弱气的恍若下一瞬随风消逝。我看怔了,竟忘了移开视线。 多年未见,仍是貌比潘安! “在下白华,见过云家娘子。”他清笑,声音清越,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沉醇。 恁是美色当眼,我也慌了心神。只鞠躬作揖,便坐落客房木椅,倒龙井,氤氲弥漫。 白华见我这般,忍俊不禁,划着轮椅,便姗姗到至我旁,道言:“龙井入枸杞,可能养生。” 养生? 我见桌上玉碗还真有枸杞。 失笑。 “白公子有心,知小女心情方才不适。” 近距离下,我见他抬眸,眼睫若蝶翼,流光溢彩。他的月牙眸呈琥珀色,却让我恍然一怔。 记忆中,那个人,亦是琥珀眸。 我记得小时,那个人最喜欢牵着我,到曾繁华的旧街,望尽小摊色彩斑斓,以指诲我人生百态。 只是一叶孤舟,不尽然随峥嵘径走。 白华笑笑,摇摇头,只是,无奈的又笑。 “云家娘子,果真是闻名遐迩的美人。”他道。 “公子过誉。”我淡道。 “娘子。” “嗯?” “……” 我抬眸。 惊诧的望着他,他好整以暇,仍在笑。 “娘子赴约,着亮眼服饰,又贤惠倒龙井,可不是在说,要成为在下的娘子吗?” 白华…… “在下对小娘子一见倾心,可不知娘子对猥自枉屈入我白家大门……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很好听。绕耳,入梁,沉沉,却爬满了春日的味道。 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白家,是京城极有势力的家族。 那是摄政王,白氏的嫡出长子。十七岁中举,一鸣惊人,容貌昳丽,为妇孺皆知,其才在这年代,早成传说。 至于他的患疾…… 还未等我细想,客房的隔扇门被打开了。冷淡的声音,若东风,余清寒,余落寞: “不愿意。” 我转过眸。 只见映城倚在门槛边,清冷的面容,阒黑的眸,像有流光,发出清幽的眸光。 那是再也不过的愤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5 荏苒,岁月。 火一般的,灼烧,灼烧,又绽开。流萤般的暗影,暗涌荡激,流在映城的眸底,阒黑一片。 白华凝着他,不说话,只笑。 映城薄唇轻轻微挑,似是挑衅,只走进,一如既往揽住我,只道:“白华,抢人?” 他的手腕有力,揽着,便是锢的生疼。 “娘子,可是疼了?” 白华不回答,濯濯之眸瞅着我。映城一听,低眸,力道果然放轻,“可是伤到你了?” …… 映城…… 我不太明白,亦不太清楚映城如今的企图。 毕竟,我是他的枪虾。一个见不得光,永远要光着脚在黢黑里徘徊,驱不得冰寒的傀儡罢了。 映城从不会公开我,亦不会迎娶我。 我心知肚明。 有一年的春天,他本来也是要有一个夫人的。在被皇上颁布圣旨的前一日,在暖阁,我坐在案台边,他站着吻着我,一次又一次,比之更深。 他流火般的眼,藏匿着锋芒。扯开我的衣襟,他却忽然停下,潮湿的眼氤氲,只道:我要不得你。 我怔怔的凝着他。笑,又却是哭了。 他擦拭我的泪,一遍又一遍。 他说,云岚是他的心里人,住在他用金块珠砾铸造的屋房内,与他夜夜笙歌。 我只是不说话,不说话。 后来,他拦截了圣旨,差点被贬谪。 因着,他是唯一的皇太子。 我从没有问,本来要成为他夫人的,是谁。 一旦问了,我会嫉妒的发疯。 回过神时,白华不知何时离开了。映城深邃的眸如霜,凝着我,似要将我看透、度穿。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很久。 日光结霜,岁月峥嵘。 我才恍然发觉,我这年月蹉跎,竟都只为着一个人,以罍罄情,以笙箫爱。 他道: “岚,你长大了。” 他又道: “初次见你,还是童稚模样。怎的岁月不饶人,你便愈发若珠璨华,若水令我溺在其中?” 我被他抱着,周围萦绕是他的气息。 不要说了,映城。 为着说着这些,到最后,不还是要我前仆后继,为你,为景玉,为着这天下大义而死吗? 我眼前的映城,早不如当初的模样。 我了解他,正如我知道他所心悸,想要隐藏的虚伪。这岁月正是无情,这流水仍不返回,我眼前的他,早已镀上一层又一层的薄纱。 我看不懂他。 挣脱,却又被他束缚。他似是怕了,清俊的面容,微蹙的眉睫。 “岚,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轻轻柔柔。 “映城,你不爱我的。” “我不过是你可随手遗弃的工具。” 映城听言,却蓦然,泪光氤氲。 我大震。 我似乎又看到那个满脸通红,红的似血的男孩,扯着我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跟我说, 我的姐姐死了。 我只能找到我很喜欢的你。 能不能来,帮帮我? 碧空万里,如登春台。 宁雅轩,窗外有戏子经过,朗朗曰言:“朝迎暮色晚见辰,岂不思君,怎不思君;日日思君不见君,断了相思,忘了相思……”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对不起,映城。 我主动吻住他,泪,扑腾在脸上。 岁月磨损了我所有的情,让我兀自冷漠。 我们已经…… 已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6 走,一起。 申时。 映城近日,总是要我入皇宫,到雪庭。不见到我,一天便不能放心。我总是百无聊赖的望着他在暖阁案台上办公,一卷又一卷的公帛,他执白泽笔,碾砚台、刻尺牍。窗明几净,风入凡清。 我执竹简,又觉无趣,扔下,便想打开隔扇门。腰却被一揽,他整个人又抱着我来到案台边,要我坐定。 我怨怨凝他,不知何故。 他深邃的眸凝我,细细的笑纹,一圈一圈,随日光影布清晰可见。大掌抚上,捻掇几缕青丝,又摩挲到我的唇瓣,撮去檀脂,指腹余留檀香。 我闷气,唇轻启,咬上。 他笑,右手仍在誊写。只是那目光炯炯,总是若炽阳般,快要将我烧着。食指伸入唇瓣,摩挲贝齿,退出,带着银丝粘稠,被我看的发怔。 映城不爱这样,这我是知晓的。 映城瞥见我的愕然,深眸幽深,只清笑。 我整个人发懵时,他揽起我,让我坐在他腿上。九和香入鼻,萦绕,是他的味道。我软软倚在他身上,眸光也逐渐清明,落在他案台上的书卷。 他似乎早就处理好公文,在看书。 名字…… 纳兰性德词? 这…… “我最近在钻研。”他启声,沉沉,眸发亮,“如何用情话,吊得我的姑娘。” …… 只怕不是要吊阮清墨罢。 我没说话,心情又些许低谷。闷闷的挣脱开他,这倒是映城开始怔了。 “岚岚?” “我要出去。”我只道。 “你等等,我们一起。”他的语气有些着急。 我诧异的望着他。 一起?他就不怕暴露? 我与映城的关系,包括相识,都是进行掩蔽式的。所以自从作为了郡主,他又为皇长子,便可进行基础的交流,平日在街上遇见,说几句话也不成问题。 只是,若说一起上街……会不会太夸张? “岚岚,你是郡主,你也有公事要办。”他轻声,些许无奈。 喔。所以以公事为掩饰? 此办法确实不错。 不消一会儿,我与映城便出现在了扬街。纷扰的世俗,浅显着寡淡的味道。 这日,出来,其实亦是为了私事。 因着,盈鹤。 盈鹤的踪迹我早已打探到,如今她人,应在满春院。那是一个……衣香鬓影、暗香疏影的净土。 我想着想着,兀自红了脸。侧身望了望映城,他着玄衣,纹月季,玉佩扣鞶革,一派清贵,长身玉立。注意到我的目光,低眸,温温谆谆。 “我想一人进去。”我指了指满春院。 此刻,我穿着,无疑是男性装束。 他蹙眉,“你应当知晓我答案。” 我幽幽叹了口气,便入内。果不其然老鸨现身,胭脂水粉,傅粉满面,溢红尘香,声音娇媚:“哟,是两位爷儿?来这满春院,可不知想要哪家姑娘?” 我清笑,道:“在下远道而来,想要一睹盈娘子。” “嗳!这位爷来的正是时候,盈娘子正在演出呢!”老鸨捂唇笑,将我与映城推搡至庭院。适逢喝彩连连,台上帐幔帘下,又自清风掀起。 我看到盈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7 赠,手镯。 余晖亮映当空。枝颤夜寒。 清月映郭,黄鹂啼翠柳。满春院,庭院里,隔岸的虞美人起阖浮沉,躲在万丛间,迫近薄暮。 有姑娘螓首蛾眉,美目盼兮,若盈水,胜似秋波,其眼是水波横,其山是眉峰聚。 迎冬离,送春归。 盈鹤,其字川,碧玉年华。是为,满春院花魁。 俞皇妃终究是不堪一击。 我坐庭边凉亭,石椅透凉,虽已是南风入境,湿气却不荡漾氤氲,反而胜似十二寒霜。映城随我入座,两双眼,一同凝向那帘卷西风,帐幔佳人下。 盈鹤正舞着、跳着,几绺青丝萦耳垂。 月白对襟縠衫,着轻纱外衣。我被这红尘间迷乱了色,随那瑟啸,随那丝竹管弦,一觞一咏。 手被温凉握住,我回眸。 却见映城阒黑的双眸,在这天色惘然间,亮起一抹色,似是绝色,胜似绝色。 “岚岚,你很美。” 他忽然道。 我停了沉醉,祗消望他。瞧他眉眼盈盈处,尽是江郎英气,尽是弱冠本色。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他又道。 我笑了,只摇头。 “岚岚……” 他也笑,清贵的,俊雅的,又不消清逸的。 他从衣襟拿出昆仑手镯。我认得,那是他办公的官级象征。还未反应,他便将手镯扣我手腕。昆仑若翡翠之色,尽是墨青,细看,又若晕染的靛蓝。 “这是我的运气镯。”他语气真挚而郑重,“我想将所有的运气都给你,岚岚。” 我眼圈一红。 “你知道手镯又意味什么么,岚岚?”他轻柔的。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是女子出嫁的象征。岚岚,戴上它,你便是我的夫人了,这可是好?” 夜雨敲窗,皓月当空。他的眼,他的眉,在这浮生若梦间,恍若隔世。在这鹅黄暖光下,尽铺满旖旎的绝色,是属于他,是归属他,第三重绝色。 笙箫停。 盈鹤停了舞步,正弯腰致谢,处在这散不完的锦绣年华。 夫人? 我曾想,这世间真情是为何物? 适逢,这时机正好,有怒斥声音,豁然从庭边外隔扇门闯入: “好个贵妃胞妹!” 站在台上的人,终归是高处不胜寒。 惨白,面色尽露惶恐。 双双跪伏。噗通、又噗通。 “吾皇万岁!” 声势浩荡,风樯阵马。 我又笑了,看着映城。 他也笑。 很亮。夜,还很漫长。 盈鹤被斩首,这几乎是意料之中。本罪责不在这般重,只是她适逢又被查出,随身携带的香囊,附有麝香,既又是正值孕期俞皇妃的胞妹,她更百口莫辩。 自然罪加一等。 我坐在散场的凉亭里,望那烟波浩渺。手镯被我卸下,我只发怔,不知何故。 映城走了。他要跟进案情。 走前,他又吻了我,却在耳鬓,只道: “今日,是我们相识五周年。” 我忽而想起映城往年亦是如此。他每年总会赠我许多,比如街巷边的月季,比如他亲手缝的香包。虽然月季会凋谢,虽然香包会泛黄。 他总是那般,笨笨拙拙, 我却爱的,甘之如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8 遂,离世。 我出去满春院时,将手镯摘下,裹进衣襟。 楼迎夜风,早已申时过后,酉时来临。天苍苍且野茫茫,夜色临进这满盆氤氲雾气的正雨天。 行过灯火阑珊,行过火树银花。 湿淬的后跟,雨点斑斑。 我于这云雾簇涌间,执紫竹伞,盈盈步履。指尖触凉,一顿,抬眸,细雨如烟,夯土台上的高砖瓦砾,于这氤氲间撩开帷幕,得见旧人如玉容颜。 是白华。 他青衣薄纱,白皙如玉。修长的指骨执红油伞,驻在那儿,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湿漉漉的眼,黢黑又且深邃。 我却看得清,那是琥珀的色。 他走近我,顿,又笑。 “又见面了,小娘子。” 我凝着他,抿唇,恁地也笑,“是呢。” 眼前的人,不过与过去重影合叠,却让我思忆起过往。我想起我在赴即墨搜寻那个人的足迹时,映城出现在我面前,眸色浑浊,嘴角紧抿。 他似憔悴,又星眸含愠。擒住我的手臂,在绵绵细雨如缦下,只是道,你可是不要我了? 我没说话,只那般凝着他。 他笑,又悲拗,悸动的、忍耐的,清俊的貌颜,明眸细眉,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廊桥独居遗梦。他吻我,似舔弄,似挑衅,衔着他的酸涩,一点一点侵犯。我被他拖进客栈客房,在灯火明亮处,他褪下我的衣,面貌湿虀虀。 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小心翼翼。 我只是开口,道: 他是我的梦,映城。 梦醒,再如何沉醉,终是南柯一梦,消散在九重天的云雾缭绕,散离于光风霁月,晓风星辰。 我重新望向白华。 “是你吗?” 我道。 白华笑着望我,星眸如醉。 “在下若说,是呢?” “你不是他。”我摇头。 在小时,他曾跟我说,小云岚,若是他日重逢,白首如新,你若唤我一声是否,我必回你。 白华的笑意,从未抵达过眼底。 我看得清,也看得明。他双腿有疾,是在前几年,为了救人所伤。 那个人,叫映玉。 映玉盖上棺椁时,适逢日薄西山。越过背林,越过晓风,丛丛离影,我曾瞥见山上有影,随风逝,随这糟粕般的境遇离别。 白华就站在那儿。一袭缟素,面若蔻玉。 我怔了眼,却是背后遇袭,风声鹤唳中,阖闭的棺椁被人掀开,我红了眼,拔剑就刺。 那日,红日迫近,竹林喧嚣。 白华一袭缟素,与我一同染了红。茱萸般的,且看这青丝成朱,且看这罔世染碧。 最后时,我已经累的快睁不开眼,匍匐在这林间,我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是骤停骤烈的消寂。 白华凝着我,一双深情而明朗的眼。 他说, 映玉死了,我们一起落入这黄泉罢。 时至今日,我才细细想出。 原来白华,是想要拉我一道赴死。为着映玉,那旧人不再的容颜。 我抬眸,白华的眼已经红了。 我想起,今日,是映玉的生辰。 白华的鲜血,也缓缓从嘴角流下。一滴、两滴,汩汩,淙淙,又刺眼的,如在绚烂的灯火阑珊处。 白华道:“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他又道:“你也会死,小娘子。” 我脸色惨白。 什么时候? 是满春院的茶! 我惊骇望他。 白华被清风吹拂,青鬓几绺墨发,不知何时,流经岁月峥嵘,早已成雾鬓,成霜眉。 “小娘子,你在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的。” 他笑。 剧烈的。 “映玉是你杀的。”他道。 阿,阿。 怎么连你都发现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19 走,过往。 映玉是死在我手里的。 他倒在我怀里,青衿蒙眼,嘴角微蜷。我拿短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一寸又一寸,我的眼,我的眉,甚至我的心,都在这冬日,蒙上霜降。 映城当时站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擦拭我面上的泪,拂去我衣襟上的血迹。斑斑,点点,不着洗涤,只染个,毫无边际。 我很想告诉他,很想说,我杀了映玉,但我很爱他。 我有难言之隐,我有不想被他揭开的伤疤。一旦脓膨胀、崩裂,又结了痂,经那风霜阖,经那夜月映,我会万劫不复,我会死在他面前。 但是映城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吻吻我,眼眸湿漉漉。 他说,对不起。 那个天多冷阿。皓月当空,岁暮天寒。渠里水尽结冰,高山低谷皆霜寒。他只是抱着我,遮蔽我的视线,一同挡去远方的未来,他在收束我的希望。 回眸,我唇畔落了血。腥味,翻滚,流淌,流经我的百骸,流向我的毛孔,闻不到春日的味道。 我望着白华,哭,又笑。 手里,紧紧攥着的,不过铃兰玉佩。它也曾染过血,纹路不再,被岁月模糊,被过去折损。 “白华,我真该杀了你。” 我道,语气恶劣,是恹恹,是唾弃。 我记起来了。 映玉曾跟我说,他有个书信挚友。他们常会一同到黎明寺观夜临明静,览海上生明月,过江春入旧年。他亦爱这谆谆寒潭香,冽,而涩。 是他,便是他,在某一日,飞鸽传书时,告诉映玉,映城要杀他。而我,因一同呷酒,一清二楚。 我知道,映玉虽不争皇位,却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皇长子。他可以露阳光,接受沐浴。 可人心尚且隔肚皮。 到底是什么,在潜移默化,在若鬼魅般伸出腐烂的手,接济着这人心叵测的俗世,一同离往那猜忌之地? 我不明。 于是,我同映玉道,我说,映玉,假死罢。 于是,我盖上了墓碑。我跟映城说,映玉死了。 那时的他,裹皮裘,着玄衣。冷清的眉目,黑曜石般的深眸,混混浊浊。他只是颔首。 那日,雪庭的树,已经完全掉光了枝叶。 映城那晚,一次又一次的要我,一次一次,愈发深,愈发狠。他吻我的眉、眼、鼻,他的手穿梭,冰冰凉凉,硬是执拗,染凉我的肌肤。 月落乌啼霜满天,且夜幕低垂,且月白风清。 我们从床中,到床沿,再到地毯,再到暖炉边。凉,又温,一同如那夜。 他说,我终于可以独占你,岚岚。 我? 我清笑。 如此,你离你所要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后来,我被关进牢狱。更衣时,狱卒发现我身上的痕迹,并暴怒审告我未及笄与人苟且。 我身败名裂,却幸得此事,未传出去。 但我这头,永远都不可能挺起来。 我在牢狱,备受煎熬。我在这牢笼,被束缚,被禁锢,周遭的人唾弃我的放荡,鄙夷我的经历。 他们说,你树的碑,可是为你的放荡悔恨? 我只是望着他们。不说话,安安静静。 大抵。是我愚笨。 只是后来,我凝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衣袖掩恶,不过沐猴而冠,一丘之貉。 但我的身旁,已然没有老宫妇。 后来,映玉死了。 缘由,是那封书信的来者,白华。 后来,映玉的尸首从棺椁被人劫走。 缘由,是白华的到来,不过瞬息之间。 我该想到的。 大抵,是我愚笨。 白华,为摄政王白氏之子。 亦是,俞皇妃的婆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0 血溅,白华。 “你会死在这里,白华。” 初春。 南风过境,尘上喧嚣。春风灌进苍生,逡巡于南北边连绵的山脊,平铺直叙多少日坐愁城。 “可我不会。” 春雨后。 白华倒在街巷边的榕树下,扶着那粗大的树根。修长的指骨,于三千缕细光间,因摩挲旧根砺出鲜血。斑斑,又汩汩。 病态的白,于是青筋露。俊朗的眉眼,于是狰狞出。他凝着我,琥珀的眸,似星辰,似夜空。 终归,映不进皎洁的月光。拂去的,只是劣迹斑斑,这且罢了。 我凄厉的笑。 “你可知,我的身体蛰伏多少比你的药更毒的毒物?” 他的眸骇然睁大。 我蹲下,嘴角渗血,素净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一寸一寸,遍布着讥讽,“是你害死了映玉。” 白华望着我。 浅浅的莞尔。 “对,我是害死了他。我利用书信,间接使那兄弟二人疑窦丛生,生有间隙。” “劫持棺椁中的映玉,亦是我的手笔。他安安静静的,失去了活力,与我的白别无二致的面色——嗳,几绺青丝,三千墨发,我全都帮他整理啦。” 我恨眼前这个人。 如此清晰而剧烈的厌恶,排山倒海,翻滚在凹凸不平的心窝。 “我做的这一切,都只为一个人罢了。” 他有气无力,濒临死亡。 “所有,所有,都只为映月。” 风呼啸,卷起春风送进背林,任凭狂风融入。 待我正想询问时, 白华已经死了。 我恁地冷笑,笑出了声,清浅的,又不失悲哀。我抱着白华的尸体,就如同当年,映玉在我怀里,极其不舍的念叨说:可是我很想映月,很想她…… 距离映玉去世,数一数,已有三年了。 三年,我的梦里,从未梦见映玉。 映玉,你不想我么? 可我很是思念你。 你和白华,都去了映月那边了罢。 可我,只有映城。 这时,映城出现了。如同那日,他黑眸深邃,站在街巷口,背着光,一袭玄衣,长身玉立。 他走近,一步一步,俯身,拥住我。 我的两双手臂,垂挂他肩膀上,他勾起我,将我揉入他满怀。 是甘松香。 是映玉的味道。 “这个天下,只剩你我。” 他道言。 我没说话,我只是想,白华,应该很孤独罢。 那些书信的日子里,执笔言清欢的哪故,或许有江郎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曾有天涯若比邻的近在咫尺。这段,那段,或许在他再次动笔延墨,落下寸墨时, 就已经服毒。 这毒瘾了三年,到今日的生辰,才正式爆发。 我不懂白华为何这一年才决定与我相识。 或许,他是不想? 无谓如何,都不值得去想了。 近在咫尺的,是映城清俊的面容。我凝着他,轻缓的笑。 他不说话,擦拭去我嘴角的血,然后吻上。 他在帮我解毒。 景玉曾说,我与映城,是双生双栖之命。 只因我这体内之毒,唯一的解药,是映城。他体内的毒药,唯一的解药,便是我。 酸涩,腥味,在贝齿里游梭。 他吻完我,眼眸湿漉漉。环着我,清浅说道:“回家罢,岚岚。今日,是映玉的生辰。” 我颔首。 临走前,我再度回首。 却发现,白华已经不见了。 那棵榕树,开始长枝叶。 想必到了夏日,会开的繁花似锦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1 背林,失去。 映城带我,到了后城的府邸。它隐匿在背林与高山之间,往北是汩汩溪流,往南是延绵平原,石路一字排开,旁是灌木丛,密林集中。 这座府邸,唤映岚。是映城为了我而筑。 府邸分中庭、大厅、房室、后花园。由红木筑,嵌以上等的软木夯实根基。其特点,便是斑斑纹路,刻落在层层墙闱。 映城说,这就像我与他走的路,总不平滑,总有崎岖凹凸的峻岭,却从未阻挡我与他。 我与他走到中庭,一如既往拿起庭中案台上的白玉杯,洒上寒潭香,望天,挥袖,合卺。 “今日,是你二十二个年轮生辰。”映城望着柳树下挺拔而立的墓碑,一侧的墓志,有青苔漫上,却清晰可见,映玉二字。 瘦金体特志,是当年映城所题。 当年映玉说,他喜欢海,一望无际,能与天同游,能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我与映城没有说话。 很静。 静的我能听到映城的呼吸声。 却倏忽,映城从衣襟拿出包裹精致的油纸,而后缓缓牵起细绳打开,是凤梨酥。 是映玉喜欢的。 映城的眉睫很长,扑朔着,落下的剪影也一同没落情绪。可霁月清风当头,落情又应在何处? 他放在墓碑前,点了香。 我回过神,映城灼灼望我。敛眸,压抑情绪,便想走入房室,早早歇息。 “今日白华之事,不想跟我说说么?” 映城凝我,道。 我敛眸,只摇头。 他忽而叹了一声。柔柔的,惺忪的。 我这才看他。透过他的眉骨,敬看林中云雾缭绕、飘荡,山中雾景,若阿房赋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你明明,都知晓。” 我静谧道:“包括那次,映玉假死。” 阿,雾蒙蒙,开始骤聚,使我看不得远方。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映城在生气。他紧蹙的眉宇,那深潭的眸中,又是否混着对我的不屑、轻蔑? 我欺骗他,又背离他。 “我很相信你,云岚。”他轻轻开口,声音清越,混着南风的味道,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干涩,“无谓你何事做了——我可以原谅。但你,可是认为我神机妙算若军师,能料到所有事?” 我不自觉,瞪大了双眸。 恐惧,彷徨,举步维艰,进退维谷。 我抬眸凝他,手颤抖,想抓住他的衣袂。原来——他什么都不知晓! 我想起以前映城有一次对我说,他说,就算我做了杀人放火的事,对象是谁,他都不会过问。 我早已越了雷池! 我—— 本可触碰的距离,酸涩,被兀自腾开。映城的面容,在这雾色氤氲间,尽是不透彻的朦胧。 “云岚,我只是,很失望。” 他这般道。 就这么一句话,竟硬生生将我的魂魄都要吞噬干净。便是更加挣扎的震颤手臂,想要接触那抹光。 贯穿于背林的光,洋溢在映城身上的。 可那抹光,褪色于洪荒之中,掉落在过去的时光。我跪在潮湿邋遢的泥土上,静静望着映城一人,负手离去。 终归是月夜尽散,黎明杲杲。 我,失去映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2 凛风,崩溃。 我瘫坐在墓碑前。 因着岁月,露着石青。青苔藤蔓疯狂漫上,无休止尽,便就顺着这阴风,挥舞霸占的旗号。 墓志,铭刻老宫妇,是为红玉。 倒确实好听。 我傻笑,手指触碰酽冷的碑。凉意从指尖方始,穿梭入毛孔,蔓延至四肢百骸。晻晻日欲昏,林中雾气湿重,手足微颤,我似乎,染上了厥冷。 在这里,呆上了多久? 不太记得。 只记得从映城走后,我一人穿梭于密林,衣襟被荆棘穿破,冷气湿了我的云履。我不顾一切的走阿走,就来到了老宫妇的墓前。 其实,老宫妇是没有墓碑的。 是我为她立的。 当年我问老宫妇,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老宫妇抚着我的头,拿着红木梳理我墨发,她衣衫褴褛,眼眸烁光却熠熠生辉,内藏清风。 她嘴角含笑,道,会变成墓碑。 我因懵懂,遂又道:那你死后,我若为你立墓碑,可否能再见你? 她那时,捧腹大笑起来。 只是一声又一声,叫着我是傻瓜。 我很清楚的记得,老宫妇哭了。泪打湿眼角的笑纹,在日光掩映下几层水渍,流光溢彩。 回首,竟不能搁笔。墨晕染开,延墨砚的玉器碎片参差不齐,散乱一地。我望着,执白泽笔,触柔软笔毛。墨晕渍,几滴几滴化开,染黑我的指尖。 好冷。云履被磨损,脚板却是炙热。 我重新为墓碑题字,弓臂,誊写。 是为:红玉之友,云岚于辛亥年清晨留之。 又不满,顿觉墨染上过于模糊。遂又找出较为坚硬的枝干,一笔又一笔的纂。直到文字清晰可见,才收手。兀自怔楞,摊开手掌,是斑驳的鲜血。 我低眸,只靠在墓碑边,虚弱的惨笑。 若是死在这里也罢。人生自是无常,道人间正是沧桑,不过向死而生。 可睁眸,我见到熟悉的人。 是长春。 她不偏不倚的站在曦光下,炯炯凝我。 我沉沉望她,握紧手中枝干,虽不利,但足矣防身逃命。 “阿岚……”她唤。走近,踩着枝叶。 “别过来。”我冷冷摇头。 长春停下脚步。只是峨眉轻蹙,抚不平的颦蹙。她站那儿,只向我招手,“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我送予你的那封信……你可是未曾阅览?” “喔?我直接扔了。” 我语气恹恹,藏不住情绪的恶劣。 她只是凝着我。 “你可否……将盈鹤设为了目标?” 冷风灌进我的衣襟。我便不住打了个激灵。抬眸凝她,远处的她一袭清素,随云髻,不着粉黛,却清丽,却淡雅,恍若路边白花。 “那封信,其实是为了告诫。”她愁眉,道:“阿岚,你总是天真。你以为——杀掉盈鹤,便可除去俞皇妃的至重之一?” “她是为了钓你们上钩。” 我惊骇。 面色不改,只是道:“上钩?甚是可笑。” 长春眸眼闪烁。 “你可知长春楼?满春院?” 她凝我,继续娓娓道:“那是我的产业。我自己手下有何人,难不是一清二楚?盈鹤,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又何来俞皇妃胞妹之说?” 我蓦然站起,不顾狼狈。走近她,我握紧了双拳,震颤,差点倒下,“这!” “盈鹤不是胞妹,她不过亦是枪虾。她能污蔑映城。”她蹙眉,“这几日,京城风雨大作,作为唯一皇太子的映城被关押于大理寺——只因盈鹤指证他意图用麝香谋害俞皇妃!” 什…… 怎么…… 我的泪开始不停的落,不停的落。 我早该想到!那日,玉门关守人,不就得皇帝旨意?这两人本就一丘之貉!若是盈鹤作为胞妹的信息为假,那么一开始,便是皇帝与皇妃自导自演的一场鸿门戏罢! 我接近崩溃。我想到被关在昏暗牢狱,衣衫褴褛的映城,我就难过的几欲崩溃! “我找你,是想接你,同我一道。”长春眸光濯濯,“不要回映城那边,好么?” “你也是假的……长春!”我歇斯底里,推开她,兀自让墨染尘我所有的净白,于这凛风中,我开始狂奔,不顾一切的,就这般仰头向前的—— 我要去救我的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3 囹圄。 记起一年的深冬,是在我出狱后的几天。我恹恹蜷缩在冬日的暖光影布下,病情恶化,只埋头,撕咬着满是血的唇瓣。 五指合拢,忍住莫名的躁动。只似有一团火,一簇一簇燃烧,只要冲破桎梏,便会席卷全部。 我想死。 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这个想法,我噗通的从床沿跌倒在地毯。侧面,颧骨触碰软毛,我迷迷糊糊记起,这分明是映城所赠。 是阿……这闺房的全部,案几、书架、被褥、瓷器、玉器、梳妆台……红木堆漆,余留他残影。 望不去的高台,凝固在烛光摇曳的空隙。 我屏息,痛苦难忍,满脑都唾弃,满脑都厌恶。嫌弃自身的罪恶,唾弃自我的束缚。 后来,映城来了。 他只是一声不响,蹲在地上,望着蜷成一团的我。替我擦拭鬓边的冷汗。我看见他,不觉更是愤懑与委屈,眼圈都红,恁地推开他,摇摇晃晃站起。 我只道一声,滚。 那日的昨日,我在雪庭,喝了个醉朝天。 还记得……还记得……他身边有人了。 他蹙眉,只紧紧望着我。 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他讲言道,若是他入囹圄之中,我定会明白他的心情。 是吗? 是阿。我如今,为了他,跋山涉水,只身凌万顷之茫然,渴望抱明月而长终。却是,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写得极好,极好的。 我爱映城。他是我的命,我离不开。但我同时也恨恶他,只因他有万般不好。他要我,却无数次的离弃;他离我,却无数次的缱绻。道是人生如梦,金樽打翻,我都甘愿沉醉于这般的现实。 为了什么? 我走到了城门,抬眸,玉门关旁城墙夯实,葳蕤四遍。夜是分明,风灌最是苦寒。这是京城,硕大瘦金体映刻无限王朝锋芒,但这锋芒甚是割人。只因有人想得之以之为器。 我脑袋一片空白。 待到我想起事后,我已换了装束,从扬街一路走到大理寺。士卒揽我,只道:“幼禾郡主。” 旌旗蔽空。 我抬眸,从衣袖抽出郡主令牌。士卒犹豫,却也不得不让。我却停驻原地,眼眸瞥向大理寺门前的旗帜。木杆而立,随风漾,丝绸的旗,金黄的色,便是三千染墨,陈铺二字:月阳。 夜凉如水。夜映月色,落空山。 映城曾与我说,月阳二字,曾是映月的闺字。 这京城中枢之国,便是月阳国。 他想得到它,可能是因,这也许能有失而复得的苍茫感。这闺字将由他收囊。 我清笑,看的士卒也疑惑。 遂,是走了进去。 我很快便见到映城。他瘦削而清俊的颜,身着囚服,却因烫帖整齐,倒更是一番风韵。 他见到我,只是清笑。 “你来了。” 我颔首。 “但你入的那次……我并未与之来。”他又道。 我低眸。 “云岚。” 他轻唤。 “不要怪自己。” 我抬眸,望着他。一如既往,被昏暗遮蔽,却曾不能遮掩他的俊色,这抹色遗留于他清眉,亮起他黑眸的色,深邃而窅冥,若幽壑,隐孤舟。 我热泪,滴答滴答。 “映城。” 我道。 “我们逃走罢。无论何处,天涯海角,总有一处可归。” 他凝着我,很久,很久。 “云岚,你可见到大理寺外的旌旗?” 好了,别说了。 我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4 嫁。 我走了进去。 昏昏暗暗。 映城抬眸,星眸如醉。一抹笑,沁在唇畔。修长的手指,敞开,便是手臂一围,我轻巧落入他臂膀。 仍是甘松香。淡雅的,不经打扰的。 “岚岚,可有想我?”他低声,清越又动耳。 想么?很想很想。常常望去火树银花,遍眼是开满山的山茶,仍心内想着采撷于你。 他又继续道:“我很快就可以出来的。你无需担心。盈鹤,亦被抓起来诘问,承认是她撒谎。” 我静默。想着盈鹤是俞皇妃和陛下的人,她一招供,丢是她一人,她又怎会招供? 映城,何必又安慰我? 我揉紧他的手。 映城在我面前,总是用着我自称。我想着若是有一天暴露可怎办?他只是浅浅的笑,道,为了我,他心甘情愿。 他不愿用身份间隙他我。他总是那般小心翼翼,在官场,在情场,每一步,似乎都经过推敲。 所以映城的爱,总是狭隘。 我不知为何,泪又落个不停。我想起前几日他背离我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下,日薄西山,不经林风吹拂,我便若掉进了幽壑。 映城只是叹气。只是,叹气。 “你入狱那几个月,可想知晓,我为之奈何?” 我摇头。我并不想知晓。 他却是笑了。 “我与景玉,去将了俞皇妃一击。她的叔家为宦官,账本适逢出错,被我二人抓捕。我便废了她一军,却以之条件为,放了你。” 我惊骇望他。 “这会暴露?”他轻柔的笑,梳顺我鬓边的发,凉意自他指骨逡巡,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傻瓜。” 他清笑起来。 “你可真未注意到,其实在熟悉我们的人里,早已暴露了么?比如你入这大理寺,士卒没决意揽你,都是由我指示。” 我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清晰。 “岚岚,这都是我所希望的。” 他又拥住我。 近在咫尺的他的容颜,清贵的仿佛不识人间烟火。阒黑自他眸底蔓延,却藏不住流火,绚烂,恍若要绽开,流光溢彩。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我,只是一下又一下,阖眼,睁开,又是清澈,倒映的,分明我一人。 “岚岚,嫁给我,可好?” 明明地窖昏暗,哪里都冷透了。墙壁潮湿,杂草纵生,窗都四闭,寒气随朔风都不曾减弱。 可分明,他的臂膀很暖。可分明,我的心,我的身,都分明融化在三月的春风,兀自被飘拂。 可我又这般清楚—— “映城,我不曾想,成为你的软肋。” 我终是摇头。望着他,就差泪光打转。 “可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晰?”他急了,万般蹙眉,揽着我,又抚上我的脸,擦拭我的泪痕。 “你早已暴露,归宿于我,我可保护你。” “可是这,不公平。” 我静谧地说道。 “对映玉,对长春,都不公平。” 空气,逐渐稀薄。映城怔了,很久,才自嘲般的,蜷起嘴边的笑意。 “你心中有映玉,可是?”他的声音,极是疲倦。 我想起映玉有一天跟我说,想娶我为娘子,盖上琳琅的红盖头,走上那小轿子,从东南到西北,他中途溜进来,与我一同览遍碎琼乱玉。 那时,他还不曾遇到长春。 那时,我也不曾遇到映城。 而他,先行离别于我。春暮云树,苦海无涯。 爱情总有先来后到吗? 依我与映玉,总归是有个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5 暮合。 出牢狱后,我去了皇城的藏书阁,末后,我才去了一趟满春院。庭院内的角落,盈鹤在那,应是发觉了我,只盈盈一笑,鞠躬行礼道:“云娘子。” 我低眸凝着她,只道:“明人不说暗话。” 盈鹤看着我,大概觉得荒唐,只缓缓摇头:“盈鹤可从未素闻,幼禾郡主原来心悦映城皇子阿。” “你想让我招供?且不说你扔香囊构陷于我,我这且是正当还击,你又奈我何?”盈鹤眉眼流眄,妙鬘盘肩,合金钗别于鬓边,极是潋滟。 “扔香囊,构陷?” 我似是听到了笑话,不觉抿唇清笑。她听罢,蹙眉凝着我,不知何故。 我漫步踱至她身旁,抚摸上她鬓边的合金钗,只道:“虽款式为合金钗,其实不然罢?花魁姑娘。” 她倏忽面色一变。 “从曲水流觞开始,你便知晓寒潭香的来源。可寒潭香又是珍贵藏书内所能详尽的内容,你又是从何得知?”我探扇浅笑。 方才至藏书阁,亦是为了确认此事。我一直未打探到盈鹤的秘密,只因她的事被人有意掩盖。 但,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却全会招供。 虽不太确定,却是为了钓鱼。钓这个女子! 盈鹤的面色果然开始惨白,美眸也瞥向别处。我蓦地大笑,“好一个反击!这香囊是你郎君给的,你又何曾知晓?这下,你把香囊抖出,就不怕我供出你的郎君?!” 盈鹤猛的靠在了柱边,“你……你唬我!这香囊,怎会是他送的?” 这当然不是他送的!我冷笑。只是将没的说成有,就她这般的心理,又怎能抵得住? 抛砖引玉出个郎君,可真不费气力! 我转身,清笑,“接下来你要如何做,可是知晓?” 盈鹤沉默,没有说话。 只是在最后,她轻轻地说:“至少,放过他。” 我蹙眉。 只应了一声,且罢走了。 待至一切尘埃落定,已是秋季。这期间,映城再无跟我说过多余的话。我也慢慢的,不再入那雪庭。 我自狱中出现,不消几日,便听闻映城被释。又是听闻,求情者为阮清墨。听后,我只是很平静,很平静。 似乎一切,都在随着时间迁移,难能悄然的,酝酿着破竹的利刃,等待终结。 我开始一人坐落庭院,望着枇杷树发呆。适逢今日掉果了,上去采撷几个,暮合在下面,急急的唤我。竹排架在树根上,树影斑驳,婆娑稀薄的光,映入我的瞳孔,迎接的,只有苍茫一片。 我想着穿梭那树影,可否能触到曦光?只是斑驳而落,只是秋风萧瑟,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是苍茫一片。 待我下来,擦拭了手腕的尘,暮合便急急迎上来,又是气,又是抚弄我的手腕,眼泪也在打转。 我哭笑不得,望她,只是道:“只是擦伤。” “只是?”暮合怔了怔,望向我,那双水眸若洪波,四季盎然恍若皆收入眼底。只是波澜四起,打湿了眼角,便是晕染了,深了色。 “小娘子你……总是自卑。” 暮合敛眸,只是道。 “你从未注意过,暮合已跟您,整整十年了。” 从花季,到豆蔻年华,再一起及笄。岁月的洪波流逝,竟只余下荒芜,却被我收揽全部。 我怔了神。 是阿,暮合,自我上书塾,便是我的婢女。我第一次起她名时,是我与她逃夫子的课,到洛阳山看日落,迫近薄暮。 那时,她也懵懂,我也懵懂。那时候,日落极美,揽落凡间繁华,落尽苍茫百态。远处皆是风云开阖,相映山高水长。极言,柳暗花明。 那时,我道,人生若日升,纵然也日落。 暮合静静的,待在我身边,也只颔首。 那时,我道,我起个名字于你罢罢。 她说,好。 那便是暮合。 迫近薄暮,风云开阖。 那意味在暮落的日子里,找寻重生。 待我缓神来,暮合已泪流满面,她颤抖着,一下又一下抚弄我的手腕,几乎要划的通红一片。 “小娘子从未相信,有人会疼她,爱她,可是?”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我震颤。 是吗? 可能是罢。 就如同我从未接受过映城的爱。为着映玉,为着长春,我就拿起伐刀,自行了断。 我望着她,只觉得痛震到了五脏六腑,我的血液也为之沸腾,冲贯更是激烈的疼痛。 阿……这或许是惩罚罢。 从未接受过他人,抵触着他人,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伤害着亲近的人,就这般,想让自己孑然一身。 我的意识开始朦胧,体力不济,便要倒下。 好痛…… 密密匝匝的疼痛,贯穿四肢百骸。 活不下去了吗? 醒来。 苍茫一片。 没有映城。 但,旁边,窸窸窣窣的,是暮合哽咽的声音。我望过去,她正抓住我的手腕,那里,早已通红一片。 “小娘子……” 她抬眸,哽咽,别过脸,又不说话。 想必,是请过大夫了。 “我可是大限将至?”我轻声,如是问道。 暮合大震,望着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是一下又一下抓紧我的手,却未发现,她的指尖,极是冰凉。 想必,是白华的毒下的太深,我体内的抗毒素,也未能与之完全瓦解。 “能活到多久?”我又问。 暮合站起,摇摇头,便不受控制的跑开。 余留余晖映入窗户,遍落日光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6 雪中。 我一瘫,便是秋季也过去了。 枫叶的落叶,不过随着南风消逝,最终落叶归根罢了。这覆上的一层又一层的白雪皑皑,冻住了雕花木窗的边缘,遂也蒙上了氤氲的雾气。 我伸手,触碰纸糊,凉意窜上指尖,不自震颤。暮合进来见到,忙是扔下手中饰盒,用衣袖捂住,颦蹙峨眉,“小娘子,这可是在做什么?” 我抬眸,轻轻的笑了起来。 只是越笑,心脏中枢就越痛,一痛,我就不得已弯腰,捂衣袖,又是屈躬,瘫软在床沿。 暮合的手很暖。她一直死死的捂住我,不让我从床沿瘫到地毯。暖炉在旁,热气氤氲,可是安了甘松香,竟幽香忆起往旧。 暮合紧张我,又从锦盒拿出药。黑色的小药丸,我几乎吃了整个季度。吃下,咀嚼,吞咽,恶心感,几乎泛滥的无边无际。 “我不吃。” 暮合蹙眉,又想起什么,倏忽便道:“朝廷最近可有新动向。” 我怔。 遂是,乖乖拿起她手掌的药,不声不响吞咽了下去。暮合这才舒展双眉,拿起她刚扔下的饰盒,打开,是金步摇。 金步摇不步自摇,自是醉了。 “小娘子好福气,无论何时人气都极是可怖!这不,今日又来了个柳家的公子呢。”暮合瞬间闭口不提朝廷之事,反而这般道言。 我瞥她一眼,轻轻拿起金步摇。插髻后,随风辄摇。流苏荡漾,盖以银丝宛转。踱步,走向铜镜,面色惨白的姑娘,毫无血色,却轮廓秀美,一支金步摇髻入松松垮垮的一袭墨发,只余美人之影。 美人? 我怔了。遂凑近铜镜。 这么多年来,我其实甚少照过铜镜。抿口脂,上胭脂,穿青罗,不过是暮合手助之。 如此近距离的认清自己。这般惨白的肤色,只裹藏恹恹的眼眸。 映城……喜欢这样的我吗? “暮合,我以前,也是这般?”我抚上脸。 暮合看着我。 遂是摇头。 “小娘子只是病了。” 我静默。 很久,才道:“我想见映城。” 暮合忽而大惊,望着我,连神色都变了。我抬眸,凝着她,不做声响。 “暮合,可是发生了何事?但说无妨。”我轻声,坐了起来,腰板,也不自觉的挺直。 窗外朔风,岁暮天寒。 暮合撇过头,只是又转身拿起我摘下的金步摇,将它小心翼翼装返回锦盒。锦盒以鸑鷟为纹,又纂以四海波纹,若无助振臂的鸟离了群。 但这美景,也祗属离群的一鸟。 介时,隔扇门被轻巧推开。我与暮合望去,得见是着宽袖大衣的景玉,俊逸不露锋芒,温文祗见尔雅。他的眸边湿染了雪,祗白一斑,又红一斑。 他着朱红,是为喜庆的大红。 他见到我时,先是诧异,而后眉宇紧蹙,大步流星的踱步,他兀自推开揽住的暮合,只轻轻一句失礼了,便是那清眸,笃定般的凝着我。 “景玉……”我出声,嗓音沙哑。 “你病了。”他说。 我只觉得舌尖染了苦味,遍及整个口腔。便是,索然无味。 “映城他将近一个月都未找你,是么?”他的嗓音很柔,却又浅而易感的,是他柔中的悲。 我低眸,道:“可不是一个月,是两个月零四天。” 景玉没说话。 祗站定那儿,目光如炬。 很久,他才深呼吸,又道: “你们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话。 “该死!该死!” 景玉眉宇紧蹙,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开始暴躁如雷。一向见惯他喜怒不形于色,我噤声,不明所以。望向暮合,她眸底已有泪。 泪? 我想起方才暮合不愿提及朝廷之事,景玉问我映玉之事,穿的大红大紫,似娶人郎君。 阿…… 我的泪。不自觉。 “今日是映城大喜的日子?” 待我轻轻出声,暮合和景玉都双双一怔。 空气,仿佛凝固。冬日,太冷了。窗外的庭院,两个月前还在采撷结果的枇杷树,此刻已身染风霜,遮蔽在晻晻日欲昏的薄暮下,待入深夜。 我走下床,不穿鞋,祗径自走向庭院。雪很大,一滴两滴,打湿我的发,我的眼,我的衣襟。连着我的泪,一同濡湿在岁月荒芜的寂静之中。 暮合追了过来,带着披肩,静静的帮我系好。又带了双云履,欲想替我更鞋,我却猛的踢开。 “这是映城赠我的。”我说。 景玉在门槛边,沉沉望我。 暮合没说话,又跑进去,重拿了一双丝履。她的手被雪打湿,凉意席卷我的脚板。 “暮合,枇杷树还会开吗?”我问。 她说:“来年,会开的。” 我清笑了起来。 “不会的。若是根坏死了,便是永远都死了。” 我的眼,被雪打的通红。因着我清笑,身体的疼痛又席卷而上,我猛的抽搐,卧倒在雪地。 太冷了。 我活不过……今日了罢。 可在我阖眼时,我见到了映城。 那张清俊的,白皙的,轮廓溢满英气的少年。落在雪景,着藏青披肩,落在我面前,紧紧的,便是紧紧的,拥住了我。 “岚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7 红柳白帕。 映城曾问过我,他说,新娘子的红盖头,若是以后归嫁,我想要缀什么朱玉? 那时,是他加冕为四珠太子的前一日夜晚。沉风,离不散,跑不开,唯有杜康,酒香谆谆。 我靠在他身边,望月明,凝星烁。阖眼,又缓缓睁开,我说,三珠,可好? 他凝着我,深情又诚挚的,在我的鬓边烙上一吻。他的唇附着凉意,落入那吻,却是炙热。 他说,我们,好好在一起罢。 我说,嗯,好。 映城从来不说,我要嫁何人,他又要娶何人。只是偶尔畅想,于霁月,于清风,脑海里的幻影,都不过是彼此,只是缄口不言,只是心照不宣。 波痕在岁月的波浪里浅慢化开,若一江春水,兀自向东决起而流。流那海,纵横捭阖,杯盘狼藉。 我睁开眼时,喉咙有一檀腥味。 想咳嗽,便是拿起衣襟的手帕,咳了三声,摊开,日亮中,是斑斑的鲜血。上方忽有呼吸急促声,我抬眸一望。 是映城。 珠帘帐幔,若廊腰缦回,一圈,又是一圈,氤氲暖炉盧草幽香肆意,尽管描摹眼前俊郎的眉、眼、唇。细眉星眼,尺唇韵笑,少年若迎霜的光。 陌上谁家年少,只把流光抛尽。 我望着他,望着望着,笑笑,又是低头。他凝着我,黑眸深邃,一如当年,雪下个不停,他白皙容貌,若华璀璨。 他本是君王之子,本就贵为天之骄子。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很久。 他俯身,拿起我手里拽着的手帕,稍稍一揉,血迹便是斑驳而落,映染他葱白指骨。我愕然,却被他拥入怀里,入鼻,是甘松香萦绕。 “……我很想你的。”映城轻柔的唤,又绵绵喊了几声我的名讳,却是混杂落寞,似乎已凭吊在岁月好些月,纷纭难解。 我静默,只是抬眸,望着我心爱的男子。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了。 我很想陪着映城,一直一直,直到天荒地老,连是时光洪荒也带不走。他会长出白丝,眼角有皱纹斑驳,或许青衫终究会映染銮金,或许偌大宫闱他会一人饮酒怅醉,但又如何? 我陪着你。 我的眼角,开始濡湿。我哽咽、咳嗽,又拽紧他的衣袖,牙齿崩的紧了,腥味也愈是浓郁。映城静默,将我双臂抬起,环住我,一个翻身,我坐在他身上,与他双目对视。 他嘴唇有血。 但,他的黑眸,熠熠生辉。 “你不会死,云岚。” 瞧是心上人,唯有心上人。眸沉、眉俊、唇红,暗香疏影的间隙,沉沦沉沦,便是眼前也化了霜。 他吻我,用力的,更加用力的。 我哭的更加厉害。 他在帮我解毒阿。 所谓双生双栖,便是渡之以毒。我的毒性并不均匀,可能早已逾越限度。他现在这般,便是让他体内的毒素亦是不均,从而加重隐疾。 我可是愿意? 我不愿意! 我撕咬,张狂着无谓的固执,我想躲开,他却卯足了劲般,死死不肯离去。腥味扩张,弥漫,竟是这吻间血红如珠倾注,落满红柳白帕。 很久,他才松开我。唇,都是血。 “云岚,一辈子很是长久。” “我……不允许你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8 冬日曦光。 冬日。 曦光。 无晨露,只有风霜。 映城这几日,一直在我屋内,照料我的作息。祗是以往都是我去雪庭,这次他借宿到云府,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又是躲避跟踪、免于现身、躲藏云府内人。连是景玉都被惊到,喊了一声你疯了。 只是映城淡淡言道,祗都是为了岚岚。 很多时,我都因身体不适躺瘫在床,他便坐一旁,挫捻着我的指骨,轻柔揉,又是捻。有时嘟囔几句岚岚,又垂着头,一天到晚,不知想甚。 我也已无力询问,当日他婚期之事。 夜幕降临时,映城会提前进入睡眠。浅浅的呼吸,温顺的偏着头倚在床沿。我总是睁开眼,穿过深夜的阒黑,倚靠皎月的光观察他。 映城是个有太子妃的人了罢? 他亦会生儿育女,他亦有可宠爱呵护的人。他再不是若干年前会跑过来满脸通红的男孩,崩溃的喊叫、嘶吼,说着,我的姐姐,不在了。 我与映城,本就无结果。从我第一天决定协助他,这种病态的爱就不该这般,持续而走。 但今夜。 似这月淋上了,氤氲湿透了夜的帷幕。我于光间轻吻他,从眉,到眼,再到唇。辗转、反侧、缠绵、又悱恻,若虔诚的信徒,只为信义而走。 我吻他,轻柔的,难以打扰的。斑斑点点,到脖颈,已滑入锁骨时,一只手擒住我的肩膀,一怔,抬眸,对上他湿润的眼眸,氤氲着迷失的色。 他知我身体不适。 只是用简单的姿势,摇头,表示拒绝。 我笑了。 可是我很想要你,怎么办? 手灵活的滑入他的衣襟,便是扯开他的褒衣。他身体一颤,我的指骨潜入,捎着凉意,他又是震。狡黠的,邪念的,我抬眸,欲想挑衅,他却俯身,与我一同滚入床前帐幔内。 惊呼,被掩埋于他沉重的气息。夜光下渗,影布于渗光的帐幔。他乱了情,动了意,祗管嘟囔着岚岚,祗管一遍又一遍的要着,要着。 被枕被抛到一处。无烛光,无夜光。沉沦的,蛰伏的祗是阒黑,祗是他身上的气息。 “岚岚……很快,我便可以君临天下了。” “到时,你便不用再活于夜月,这般可好?” 我没有答话。 祗消沉这月,离上了破镜,可能终不还原罢。 这是我在病后,第一次出街。 扬街依旧琳琅。白光日照,天也湛蓝。冬至也来了,小摊贩叫卖着卖浮元子,我便起了兴,与暮合一同上前。 小摊贩见我感兴趣,便是道:“小娘子喜欢哪种味道?这儿,糯米、花生、芝麻,可是样样齐全。” 我看了看,笑着道言:“那便是要糯米罢。” “小娘子,可真是个念旧的人。”暮合听了,款款地笑。 我一怔,无言。 以前冬至时,云府总会举办宴会。云府会请熟悉的人,一同度过这漫漫长夜。无论是父亲、母亲,大家总是那般其乐融融,醉也欢乐。 父亲和母亲,都喜欢吃糯米的浮元子。唯有我,却是不乐意,总是叫喊委屈着要芝麻馅的。那时芝麻馅不易找,父亲亦是头疼,遂亲自去盛产芝麻的中州。因路途颠簸,风雨浪大, 父亲差点出事。 我也再未,出席过宴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29 一前一后。 我回到云府时,有马车,有骖乘,左右各一人。车舆前,铜弩和铜镞垂挂,车與右侧,是为盾牌,且是皇族象征。暮合与我面面相觑,不消一会儿,见是云清出门迎接。 她着碧绿青罗衣裳袄,围白纱青衿。芙蓉妆敛容,不自眼眸若水波粼粼。见到我,探扇浅笑,是属不知的炫耀。 我敛眸,心下大抵是了然的。 马车的帐幔,被轻轻掀开。 不出所料,是映城。 云府的夜宴,大抵早开了。晻晻若日的昏暗清浅而过,不过是冗长的夜,伴着霁月清风。 可哪里是让人安心之地? 岁月峥嵘,亦不饶人。 月夜,沉沉而睡。眠于寂静的山林,从不未凡间繁华息半点儿凛风。长靴,踏至车板,清脆一声喀嚓,便是长发墨墨,及入眼帘。玉冠,是为翡翠而制,额间花钿,细长而小,平添俊人眉间芳华。 映城…… 我慌了神。 他走下,并无看我,只是安静的走至云清,示意她带路。他身旁小卒众多,逐渐围绕,围绕,我也落在那后方,得不见他的青襟,消融在月色。 他怎会来?他怎可来? 暮合见我怔楞,遂是道:“其实小娘子不参宴那几年,皇太子都会至冬至参宴。” 我一怔。映城,从未讲与我。 本想速速离去,可又有一马车行至。缰带捆住骏马,嘶吼声冽冽而起。我与暮合又是停步,遂抬眸,帐幔轻掀,亦是那,熟人熟夜。 阮清墨。 袭清白宽袖褙子,腰间以勒帛系束。右衽印月季,左衽印山茶。以月钿印额,分妆开浅靥,绕脸傅斜红。 一前一后,纷至沓来的,不仅是旧人。 更是难以割舍的痛。 她见到我,遂是盈盈踏下,丝履轻盈,缓步走至,便是作揖,柔声道:“阮家嫡系长女,阮清墨,在此见过云府长女,云姑娘。” 呵。 我怎是忘了,她并不认得我。 我低眸,清笑,回馈以作揖,“阮姑娘可是客气,既是来我云府参宴,即是朋友。” 话落,轻轻摆手,她颔首浅笑,梨涡于白肤,既是笑靥如花。 她又似想起,回眸,道:“前些年参宴,小女并未见到云姑娘的踪影,可是今年身体好了些?” 我抿唇。暮合见我不言,遂是上前解疑。阮清墨点头,见我沉默,遂是抬步先行告辞。 我整个人似是冰住。 前些年? 映城亦是这些年,频繁而来。 阿…… 是这样的。 朔风,是朔风凛然而至。飘拂而来,冻住花蕾,冻住花卉。仿佛,冻住,便是永恒。 我最终,从后门进入。又一个人入那清苑,走至回属于我一人,自己的庭院。 摊开掌心,磨砺出薄茧。我望着望着,清笑几声,又坐在石板椅上,抬眸,见是星月繁华。 他的夫人,可就是阮清墨? 这般,可让人如何是好—— 执迷不悟,沉沉沦沦。 道是言尽锥心之痛,亦只会浮沉,遂消融。 景玉走了进来,一袭月牙白袍。他坐在我对面,执茶杯,呷了一口绿茶。 “那日之事,你可想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0 结缘。 我忘了那时天有多寒。 太冷了。 冷到我听完景玉的话后,整个人只能背对着寒风,揉紧了我的皮裘。似是指尖,都在竭力隐忍着划破的。便就这般,死命又死命的,磕着磕着。 景玉说,映城,确实有了正室。 此人,确实就是阮清墨。 理由么?因这姑娘,是为掌有虎符的家族的女儿。 映城曾与我说,若是有一天逼不得已采取政治联姻,我可以离开他,他允许放我走。 只是这一天来了,时间划流的慢,便是悄然一并夺走我的呼吸。急躁、不耐、痛苦,滋生、蔓延,笼聚了这若干年的苦楚。 景玉又说,只是,还未正式成亲。 阮清墨亦深爱着映城。她自然愿意谨遵吩咐,让映城能一拖再拖。这场婚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最后击溃俞皇妃。 我怎会不知? 与俞皇妃斗争的几年,所换来的目的,不过是为未来的统治奠下肃清势力恢复清明的政治环境,更是为了除掉那唯一怀有子嗣的机会。 映城恨着他的父亲。 当年他怀璧其罪,与生母一同被关押于掖庭。责骂、鄙夷、捶打、蔑视,这般灰暗的色彩,全都搪塞在他本心灵脆弱的世界,令映城从不得过安全感。 就是打雷,这般的雨天,他都害怕。他一害怕,便会特意从宫内出来,走到云府,穿过云廊,至我身边,喃喃的说,我害怕。 他太脆弱了,我知道。 而这些,都因当年他的父亲发出的诏书,明明确确标榜着:贱妇与贱子。 他把这五个字印烙在心里,便是一辈子都灭不掉的根,源源不断的汲取他的活力。 而这场政治联姻,是他能得到安全感的表现。 我只是,只是,太了解他了。 所以当我理解时,我只是跟景玉说,你走吧。 一个人,坐在庭院。窗明几净,月明风清,清月又映郭,似映上旧人旧影。 我哭的泣不成声,哭的很久很久。 直到宴会开始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暮合暮合来至我身旁,递给我手帕,以拭泪眼。 然后,我抬眸,轻声对暮合说,出席罢。 暮合这一次没有吃惊。 只是颔首,抿唇,笑的,竟似是像哭。 她只是说,小娘子,您的苦楚,我全都想承担。 我只是将食指按在她的唇瓣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缓的,笑开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来至宴会上,父亲与母亲都稍稍愕然,而后唤我落座。我坐至云清的东边。抬眸,正对面是映城与阮清墨,两人低头,不知在耳语何事。 在映城身旁簇拥的,自然多人。基本为闺家姑娘,皆用羞赧的眼神瞥视着映城。 敛眸。 看来映城大婚,其皇长子的身份,终于在京城得以披露。太子妃的位置得不到,侧妃亦是极好的。 云清看到我,遂是笑道:“姊姊怎的今年参宴了?” 我啜一口茶。 指腹遗留杯口。 遂:“茶今年,是新进的龙井。” 云清还未讲言,有熟悉的声音临然而至。 “云小娘子好品味。” 抬眸。 良良人是为映城。那般星眸如醉,那般难能清贵。一袭青衣,玉冠髻发,面若傅粉。 簇拥的闺家姑娘与阮清墨,皆是一愣。 他的指尖葱白,从我眼前一伸,便是拿起我手中的茶杯,淡淡的,呷一小口。 “殿下,这是……”阮清墨小碎步走来,蹙眉道言:“这是云姑娘所喝过的……” 他似是醉了,但眉眼明明净净,分明的清醒。 “喔——这大概是一时醉了。” 他凝着我,阒黑深邃的眼眸,里内的深海暗涌波涛,几乎要将我淹没。 “如此,便是和云小娘子结下缘了。” 我一惊,不明所以。 他的声音清越,好听的宛若丝竹管弦之声。 闺家姑娘们,云清的,阮清墨的。 纷纷,在暗中束我为敌。 映城…… 我的眼眸,晦涩难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1 别扭。 红尘撩人。殊不知流苏当头,宫穗漫上,茶水渗出了,便染了衣襟。一点一点,染了几斑几斑。 映城坐至我身旁,低眸,便是从衣襟内款款抽出手帕,缓缓的替我擦拭。熟稔的动作,几乎不需犹豫。 我能透过风清晰的听见姑娘们的低呼声。 “殿下……”阮清墨上前,姣好的貌颜,因着峨眉轻蹙,不自尾纹而显。一如她的焦急,暴露无遗。 映城却是蹙眉。抬眸,他却凝着我。 我抿唇,与他注视。 坠落的,宛若只有他眸底的深意。 难道……是想让阮清墨当众吃瘪? 她这般焦急,到底是为何?只是因为见着映城对姑娘示好,便就万般担忧着他被人抢走? 这无疑大失风度。 映城透过这般行为,又想同我说些什么? 阮清墨全身心都属于他……? 嗤笑,我抬眸,望窗外月色醉人。起身,我只行走至父母亲旁,越过众宦家的注视,祗是欲要告辞。 我不屑与他扮演任何,任何有关系的身份。 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与他公开。 这般的执着,不但是因着与映玉的愧念,不但是自身局限的思想所桎梏。这…… 早就是吹散了硝烟的败场。 我,又极是恼怒。 这次宴会,乃私人宴会。父亲能邀请到映城,这便说明,这王朝的皇长子,与云府之人都有联系。而这些年,我一直将风声收尽,自以为四面楚歌,草木皆兵,只是…… 映城…… 我的心坠入了尘埃,这便早已罢了。 只是再经过风霜,再漏那荆棘之地。 我只能感受到彻骨的痛。 我回到庭院,摔破了石桌上的器具。瓷器碎了一地,茶水染湿了雪路,便是延绵一地的氲香。暮合安安静静俯首于我身旁。 是夜。很沉,但又亮。 我摔了一件又一件的器具,暮合便也一路又一路的收拾。直到我摔累了,瘫坐于地上,泪也干涸,人也若黄花黯淡憔悴。 映城,我们走不下去了。 太多的苟且,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只是,映城又出现在我身边,是更深的夜。 他呆坐在我床沿边,伸手,也被我打掉。清脆的拍击声,如此清晰,让他不敢再靠近。 “岚岚。” 他低声,轻唤。 “……” “岚岚。”他又道。 “滚。”我只道。 他不依,便就一直静静呆坐我床边。我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便也默默枕在床角,瞥那雕花木窗外,月光渗入瞳孔,迎接莫名的刺痛。 “岚岚,我要如何阐述,你才能信任于我?” 我嗤笑。 起身。 望着他,我拽紧了衣被。 “映城,可是好玩?” 将我耍来耍去? “我们该分道扬镳了,映城。” “我很累,你也累。” 只是, 只是我知道。 映城是不会走的。 因为,我又是见到映城眸里波光粼粼的色彩。晶莹的、剔透的,宛若大海的澎湃。那泪氤氲着,便似要蓄势待发,来个迸涌四溅。 映城! 我悲戚的低头,不敢直视他。 太累了! 很久。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很久。 映城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2 入殿。 映城与我第一次牵手时,是四年前罢。 那时是上元节。我喜欢吃糯米馅的浮元子,拉着映城到扬街,望尽小摊贩,沿路是火树银花,沿路是冬风不自寒的冷意。 他握着我,一直一直。 那般柔软的力量,那般厚实且安心。那亦是他第一次以吻饯别于我,在霁月清风下,柔声对我说,岚岚,这辈子,下辈子,都全贻送于我,可好? 我动了情,便是笑开了。 我吻他,吻在他的鬓边。 ……怎的岁月不饶人?怎的花自飘零水自流? 那几日过后,映城又投身于政务与新婚的忙碌。我不再入雪庭,却时常被召入宫廷。 这次,是被皇帝召入。 我没忘记景玉的嘱托。我也未曾忘记过自己为枪虾的使命。不如说,这次被皇帝召入,已然是被我暗算好的结果。所有……所有,都准备好了。 被皇帝召入,是作为郡主的身份。皇后娘娘亦一同召入,唤我入宫,陪她赏月,饮酒。 皇后娘娘很喜欢我,大抵因我是云府人。她的名儿,亦姓云。不过并不是旁支云家,而是主干云家的人。所以,我一入宫,她便有亲和感。 皇后娘娘…… 亦是我见过的,最惨的姑娘。 她于懵懂时期便嫁予当朝皇帝,坐拥后宫主权。但因为人善和,不得算计之意,总被虚妄之徒欺凌。我入宫那会儿,因着懵懂,入她宫内时,曾见到有妃子想借破碎在地的瓷杯暗中刺向她。 因着懵懂,我便当场告发她。 当时,这件事震惊到连皇帝都来了。 只是最后的结果,是令我震惊的。 皇帝言:并无实质造成伤害。 便就弃之不理。 那天的夜,很是浓稠。皇后娘娘在自家寝室,哭,又哭,但,是默默地啜泣,用着手帕,用着芊芊素手。我因懵懂,站在她身旁,手足无措。 她揉揉我,跟我说:谢谢。 谢谢?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对我说这句话,便是这辈子都是懦弱的。 她应该打我,骂我,说我不该管闲事才是。 怎的那般柔和的美眸,秋波三千的,恁是一直一直,源源不断的氤氲着雾水? 后却我才理解。 她斗不过那个妃子,只能保持自己那份赤子之心。 因那个妃子…… 便是俞皇妃。 我入宫时,琳琅宫灯,宫穗流苏间,月映满盘,倾泻了一路的石地。此时,是皇帝不惑之年的庆典。皇族亲戚、宦官文武、名门世家,都皆是会出席。暮合安安静静与我一同缓步走着,望月明,闻丝竹。 漫步向前的路途,我能注意到他家姑娘的窃窃私语。无一不让我与映城挂钩。我垂眸,心下虽是困惑,亦行至长寿殿,及太监,是吴公公,他笑颜粲然,恁地一声郡主。 一字排开的,是宫婢。素服宽衣,低眉顺眼,不着簪花,只余花钿,盈盈一蔽,若红尘刻印。 “郡主金安。”如是柔柔唤道。 我颔首示意,便与暮合踏进长寿殿。宫闱自远方垂月一排敞开,露出傲梅凌霜的痕迹。隔扇门金雕刻漏,鸑鷟尊贵仰其上,不自寓意凤凰于飞。 我却因着吹拂而来的寒风,止不住的咳嗽。虽是轻微,却足以引殿内之人侧目频频。 吴公公在身侧,洪亮的嗓子,于辽阔的殿宇盈于横梁,“幼禾郡主到!” 我忍住咳嗽,轻抚衣襟,便是盈盈一跪,因着殿内毛毯纵横,只着柔和。我不紧不慢,如是道言:“幼禾参见圣上,祝陛下寿比江长,福如海深。” 话落,暮合迎上,献上寿礼。 我能感受到,垂眸的瞬间,许多的目光,若万束光,渗漏着诡谲的思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3 小君? 闻一言壮阔,闻一曲高歌。 宫殿的人群端坐席间,风吹拂我耳鬓几绺碎发。我动弹不得,只得跪伏,等待圣上回话。 只闻慵懒的音,若断弦的色,“郡主有心,确是好意,朕便收下了,便是起罢。” 我抬眸,温温凉凉。 高台帐幔上,端坐着至今尊贵的男人。冕冠附十二冕旒,以玉笄髻发,着玄朱冕服。又衬于蔽膝、佩绶、赤舄。虽入不惑,仍面容清俊,有着岁月横波不随径流而驱的沉淀风霜感。 这便是,这当朝至尊。唇畔若有若无的笑,眸底讳莫如深的幽光,早已流经几何居心叵测。 他让我坐在东边的席上。我能从远处见到父亲母亲,以及云清。敛眸,因着郡主身份显赫,我并不能与他们近坐。 我抬眸,望着这般慵懒的男人,枕在紫檀龙椅,一众宫婢,及皇后,及俞皇妃。 这三人,都是映城所憎恶之人。 俞皇妃,坐于皇帝西边,皇后落于东,显示尊贵。但在我看来,俞皇妃今日的光鲜亮丽,都全数被那慵懒的男人裹藏于眼眸,只燃烧起了火。 一种情为欲种的火。 啜茶,于此时,殿内隔扇门又被轻缓推开。有熟悉的人影,着青衣,髻玉冠,携美人儿,姗姗来迟。 我不经意手一松,金樽内的茶染湿了衣袂,便是一圈一圈,晕染若墨,只来个无边无际。 是映城。 与……阮清墨。 两人皆为青衣,阙阙若般仙眷。盈盈素手的姑娘倚靠清贵冷峻的男人,便是轻柔了水眸,遂是一往情深的秋波荡漾。窗明几净,几时早已月明风清。 我早已,看的不甚透彻。 暮合轻柔替我擦拭衣袂。 “儿臣携小君参见父皇!”他道。 “儿臣恭贺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落,依旧是献礼。 我却因着旧疾,痛硌到了心窝,却只罢叹息几声,拿起手帕,眼神径自茫然。 小君?是夫人。 我已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消沉醉在南柯一梦里。那般的梦,镌刻着过往的遗梦,敞着雕花木窗,打开,却只得道路的苍茫雾气氤氲。 无所谓了。 我只这般想。 我的旧疾,愈发严重。冬季过去,若是药力不济,便是捱不过去了。只得在这健在的洪荒中,尽哪怕一丝的绵薄之力。 我要亲手,亲手结束了俞皇妃。 我凝向她,俞皇妃依旧美艳的不可方物。 菊文上裳,云纹绉纱袍。云钿一蔽,檀脂轻抹,胭脂水粉,抹自盈盈峨眉,秋波美眸,不自芳华映染,皆是清贵,皆是娇媚。她的丹凤眸狭长,似深潭,似幽壑。 我想起映月。 我初次见到映月,便是惊鸿一瞥,被其光华沉淀的容貌惊艳了岁月。她便是若月,便是明净皎洁,适合一切明亮,清贵的只需接受景仰。 只是…… 那片光华下,可究竟有多少蛮荒,促使这般的可人儿自缢? 直到现在,亦是无解。 我回过神时,抬眸,皇帝已开始分发寿宴的寿食。我见盘子上盛有梅花糕,伸手,不自嚼了一块。 甘甜,融入口,便化成了柔软。 手掌,却倏忽被温热覆盖。 我一怔。 转眸。 漆黑而又明亮的。 是映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4 我与映城几日未见了? 斑驳的迫暮碎光,总会落入窗边,映照红木镌刻的细碎痕迹,总不那般清晰,却亦可得知,整整一个月零三天。这般的夜不能寐,只消低迷。 新婚燕尔,红唇潋滟,带香的胭脂,会晕染整厢密房。甚是密不透风,恁地迷情意乱。他修长的指尖,曾会抚弄伊人肤若凝脂的何处? 只罢一想,此可更是惘然。 我不着痕迹收回手,他却兀自又靠上。案台下流苏荡漾,长袖衣袂斑斑覆盖,遮掩多少耳目。 我咬唇,欲想挣脱。他的声音从上方低低而唤,似亘古的乐曲,“岚岚。” 现在对我说任何,任何,都毫无用处了。 我的全部,都在束缚着我。因着我的拒绝,我甚至未曾思索,映城的眼眸在那刻,竟是痛意纵横。 他很累。我知道。我不该任性的。 我应该乖乖的称他的意,与他长相厮守。但内心该如何滂沱?对映玉的愧疚,总是一日间纵烧五脏六腑,让我总是臆想,不该苟且这等荒谬之事。 我与映城,谁都不该得到映玉未曾有的幸福。 只是我…… 我望着他,想起身吻他,却因着觥筹的错落音,舞女娉婷的暗香疏影,未能得逞。只是低头,失神的环住他的尾指,一点、又一点摩挲。 他的旁边,是阮清墨。 却因一人一案台,她隔的不曾近。只是她的眼眸,那般的浑浊,总是幽幽的,似黯光,似地底浑浊倒影的水纹。 不曾随岁月流逝,却为良人涟漪。 映城,从何时,你我再不同于以往?你可带着我去扬街,于中元节送河灯、在廊桥边赏月圆,不过夜间氤氲凉雾,不过一杯温酒,千言万语随风消逝。 我终是放开了手,一点一点,从他的掌心抽离,竟像是要花光我所有的气力。 是时候了。 舞毕,曲终,我抬眸,俞皇妃瘫软于贵妃椅。 顿时,嘈杂声起,而又乱。 映城瞬时望着我,我见着他的反应,不知为何,竟万般委屈,也竟万般欣喜。 最了解我的人,如是你,映城。 震耳欲聋的,是那至尊皇帝的咆哮,伴随着狂风般的撕裂,恁地若暴风雨,席卷整个殿宇。想必,龙颜震怒,月夜也失了色。 一若几个月前,在戏子前动怒,一众人跪伏。怕是抬头,触怒龙颜。 所有人,都被疏散开了殿宇。细碎嘈杂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纵是纷扰。 暮合来至我身旁,轻柔替我盖上披帷,我与她同站在清心亭边,观雪梅傲立,余落红尘白雪。映城立在亭边外围,眸眼深邃,一派清冷。 我低眸。 这次投毒,我是有意向的。来至宫前,我骗皇后帮我拖延御厨,以此叫暮合投毒。 此毒,是为癫疯散。服入微量,下半辈子都要处于癫疯状态。 暮合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望着摊开的手掌心,纹路纵横,我早已走了许多年之艰险。 我知我不该走这般极端。一旦被查处,不仅皇后有危险,我亦有极大的风险。同样的, 我也利用了皇后。 我利用她的心慈。我知,她就算被查处,亦不会报上我的名来。 这般,已然是规划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5 放在心尖。 我记起几年前时,皇帝亦宠幸一个妃子。她唤慕容,是为外族之人。一袭绫罗绸缎,是极潋滟的。 她那时怀有身孕,景玉告知我,我便痛下了手。 我故意以郡主身份潜入宫内,教唆一名宫女于她寝室门前落下佛珠,她一打滑,便是早产。 好笑么?是好笑。因着佛珠代表忌血,而这般深褐的圆珠,染上若她般潋滟的猩红,缀上了色斑。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手掌心脏的连是清水,都无法洗涤。我便就趋于崩溃。 我厌恶自己,我憎恨自己,我为自己的残忍而难过。 只是过眼云烟茫茫沧世,这般的事多了,心也就趋于平淡。人在世若只为风骨执念,那么总归会是一世蹉跎,焉能苟活于世。 为着映城,这是我活于世上的准则。我若是并不违背,那便是固守了我的风骨。可是为着映城而去解决生命,却是为之能苟活的理由。 因着,映城是我的命罢。 回过神时,殿宇的长生殿已被关尽。消烛夜上,清心亭清月映郭,风云开阖,映是华灯而亮。 谁都走了,谁都散了。连是暮合,也末了踪影。 我摸了摸眼角,有些冰凉。 夜路清明。石路一字排开,却又蜿蜒,曲曲折折,伴着雾色泥泞。我见有黑靴,茫茫自氤氲而来。 抬眸。是映城。 他站在那儿,不偏不倚,英英玉立。依旧是清俊的脸,那双深邃的眸,罩着雾气般,伴着月色也朦胧。 他无声无息的凝着我,却不靠近。 可是在怕我么?我连俞皇妃也弄了。 他像是读懂了我,却又是一步、又一步的靠近。青衣若他的色,映亮他眉间的颦蹙。伸手,他大掌摩挲着我的手腕。 “岚岚,这步棋,太险。”他低声道。 我没做声,低着头,摇晃着笑了笑。 似乎是很久罢。我才道:“这是我能最后,于最终,能为你做的事罢了。” 他忽而大掌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头与他对视。定格,他又倾身,揽住我,躲藏遮蔽在黢黑的假山后,挡住外界所有的视线。 他又吻我。平稳的,温柔的,不失心疼的,吸吮着我的唇瓣,摩挲着我的贝齿。却又恼怒似的,钳制住我的双臂,我一如既往逃不开他的眼神,那一片若江般水雾沆砀,似藏匿了绝望。 他松开我,流火般绚烂的眼睛,一定不定。 而后,叹息一声:“等我。” 只罢这般轻柔,听得我却是要哭。泪啪嗒啪嗒,断了线般,我想挣手抹掉,他比我更快,舔砥似的吸干我的泪,就似旧日时,他吸走我的毒。 我知,他一句等我,其重量到底有多重。 我被查处,其实早已不可避免。到时,我会去大理寺虚度光阴,他会救我出来,他亦会君临天下,解开一切的桎梏。 只是…… 太迟了。不可能的了。 我想起映城有无数次说,我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可我又何曾不是?因着放在心尖,稍有偏移,便遇灼烧般,燃过四肢百骸。 我很痛。映城。你也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6 绝不动摇。 皇后第二日来看望我,停驻在我门槛边,凝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起身,邀她入座。 龙井而上,茶香氤氲。正是,日上三竿。 她髻步摇,缀花簪,映凤钿。满身皆清贵,平庸的,只泛泛那双平静若镜的眸,得不过一起涟漪。 她遣散了婢女,只余我她二人。我落座,身子已有些乏累,大抵因毒性又在蔓延,连是视觉都有些迷迷糊糊,干脆靠在木柱边,打着席定座。 她察觉到,抚抚我,又哀鸣似的,低头颤道:“岚儿,你我二人,可是相识六年之久了?” 六年么?六年前,我未曾遇到映城罢。 见我颔首,她又继续道:“可是记得那在群城艳压四方,在宫闱鹤立鸡群的映月?哈,想必,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缄默不言,只起身倒茶。 “当初,宫廷极是热闹。映城、映月、映玉、你,总是入宫见本宫,陪我放风筝,玩投箭,踢蹴鞠……”她说着说着,呷了口茶,泪水泛泛,止不住似的。 “可是为何……所有都会变?” 她话锋一转,我却心有会意。 皇宫何等心机四伏,她早不是当年心思单纯的皇后,我该明白,她……早就察觉。 我望向她,眸光平静,啜一口龙井,香气溢满了我的唇瓣,遂也暖了起来。我颔首,只淡淡道:“我确是坑害了俞皇妃。” 皇后望着我,冷笑了三声。 “本宫若是单独过来兴师问罪,岂不是排场太小?云岚,你是聪明人,宫内时势,你应有所清晰。” 我抬眸,没有回答。 她望着我,又继续道:“如今皇长子只剩映城一人。他若是想夺位,便需一家独大,握紧手中权。可惜,皇上并不器重他。以至于最基本的管事权,都不肯哪怕放松一星半点。” “你是他身边的人,可是?”皇后的眸光幽深,似深潭,早已蛰伏了多年未曾出现的锋芒,“皇室近几年,从未再出过子嗣。我之前极是愚钝,未能清晰。而今,通过俞皇妃——” 终于明朗。 对,这步棋下的太险。我这一整,不但坦坦荡荡揭露映城的野心,也间接打了皇上的脸——他亲自封的郡主,视为亲女儿的人,亦是伺机觊觎他的人。 皇室本没有情,哪里都没有。 这个战场,似乎终于要下好了。 她起身,拖延至地的长袍映入她背影颀长。她站在木窗旁,又道:“本宫若是有够决心,即可便能拉你入那大理寺,受诘问裂打之苦。你也不想——可是?” “你想用我来威胁映城?”我黯了眸。 她清笑。 “是。映城这几日在城外的步步为营,本宫都看在眼里。他似乎因着何事开始心焦了,动作也比以往利索了不少。”她道。 “如同你一般,我亦有终生所爱、所佑之人。” “本宫的要求很简单,退兵,离开这儿,永远的。别回来。”她道。 我望着她,却忽然大笑,笑的不停,又不止。 我还以为她说什么? 要我在个人的生死,和映城打赌么? 我怎舍得?这可是我宁愿牺牲自我,用尽一生都要帮助的男人,我的映城啊。 “你带我走罢。”我目光坚定,融化在一片和风里。 她终于露出愕然的神情。 “本宫可以用你的死威胁映城!到时,可不是你两都可以保全的路了!” 我摇了摇头,坚定的,铿锵的。 “皇后,你赌输了。” “映城和我,绝不会因为另一方,而动摇最初的信念。” 那天,雪下的多大啊。映城拥着我,他说,他想坐上那皇位,他想让我看看,大河江山的最初模样。 即使,最后,我不在了。 这是对于爱,最高的尊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7 护她安康。 皇后走后,暮合出现在我眼前。她面色平淡,手里多了包裹。我笑着接下,并不沉甸。 她望着我,眼神烁烁,似有千言万语。 “小娘子,上次奴婢为喂您吃药,说想与你说说如今朝廷之势……实乃是认真的。”她正襟危坐,跪伏于我面前,梨花髻的发,几绺落在耳鬓。 “映城皇子从几个月,即小娘子发病后并不短的一段时间,就开始策划攻下俞皇妃后面隐藏的党羽。吏部、礼部、兵部…尚书几乎被一一扳倒。”她声音静谧,落空中,说不出的脆耳。 “映城皇子不来看小娘子,是因在某一次暗杀行动中,受了重伤。” 我抬眸,似乎落入了一片浑浊。 “他所笼络的党羽一下失了方寸,几乎逼他下决断,要映城皇子给一个保证,他们才能继续依附于他。”暮合亦抬眸,窗外清明曦光一片,照映于眼底,是温谆,“所以那日——他娶了阮清墨。” 阮清墨是棋,是必须所要的,镇定军心的棋。 “他所经历的种种,中箭、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背负汹涌,哪一种,都不应该是一个太子所要经历的。他是太子,只要待皇上……便可就位。” 她的声音,悲楚难忍。 是阿,他本是太子。他可衣食无忧,待皇上驾崩,便可乘黄鹤得览风华三千绚丽。 只是他是罪妇的儿子。他被冠以“荼毒”的身份,皇上怕他渗透了势力,连自家孩子,都要防备。 与那个与皇室没有一星半点关系的女人,俞皇妃。 “映城皇子,一直在好好的待小娘子。” 她话毕,我抬眸。望着她,只罢轻柔道:“暮合,你是从何时来至我身边的?” 暮合低眸,并不答话。 我却哭了。又哭,又哭。 原来,我和映城,并不是在五年前那场灾难才遇到的。一切都有因果,暮合安安静静的陪伴,从未背叛,从未离开,这般竭尽心力……我甚至难以想象,那个尚未被尘世污浊的小人儿,曾跟暮合说,跟着她罢。 好好的护她,护她一世安康。 我被拖进大理寺时,是第二晚的余晖落尽。我被安置在简陋的牢狱,墙闱阴湿,甚有苔藓纵横。床是为稻草,只有一扇高高据守的窗,落满盈月皎洁。 我只带了暮合给的小包袱。拆开,竟是一把小刀,朴素却锋利,剑光却黯淡。 再拆,便是其余的衣物,还有一些干粮。放置在一旁,我垂眸,定坐在墙角一边,看窗边月光裸露,引入湿雾弥漫。 皇后没有放过我。自然,映城亦不会受她威胁。他的计划还在周密的继续,我万不能成为漏洞。 我被带走时,暮合看着我,只道: 小娘子,我等你。 她所说的这句话,不过是因,我的出狱,亦就意味着映城计划的胜利。 不过,我终会让她失望。 喉咙间一股腻涩的腥味,似要蓄势待发。我硬是吞下,五脏六腑都要灼烧般。埋头于膝盖,熟悉的赫衣,是那日我见映城与阮清墨一同时所着。 我忽而伸出双臂,眸光烁然。 空旷的牢狱过道,却忽有黑靴踏至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8 玉镯。 抬眸,撞进了琥珀的眸。 因蹲在角落,又是黑夜,烛光也熄了,并不能看清来人,只能探寻那一双亮若釉玉的眸,混混浊浊。 他的手抓住牢房的铁柱,站定我面前,一瞬不瞬的凝着我。似旁边亦有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大理寺卿可是要打开牢门?” 我抬眸,蹙眉,思索了半晌,大理寺卿? 当今王朝的大理寺卿,我有所听闻,据说,他不近人情,生性冷淡,不苟言笑。平时的宦官聚会,他亦从不参加。每年朝贡赋税,政绩都稳稳当当。 他……唤何名? 来人并不说话,在黢黑中却挥了挥手,即可遣退了身边之人。牢门的铁锁被卸,黑靴踏下了稻草,落下了一地的脚步声。我低眸,不知他有何用意。 他走至我面前。 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须臾后,他才淡淡开口,是清越的低沉声,喑哑,且清冷:“做好明日被拷问的准备了?” 我抬眸,凝向他。 俊雅的貌颜,若竹林隐匿的深眸。俗言是巧,眉若山峦笼聚,渐遮蔽眸底的幽光,恍若月色下波光十色,极是潋滟。绛紫的官袍,系在手腕的玉镯。 我沉默,望向别处。 他并不着急,恁地清笑了几声,只徐徐道:“当今太子可当真如此好?居让这般绝色的姑娘甘之如饴?” 我抬眸,颦蹙眉睫,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我是被某个姑娘的记忆,所抛弃的人。”他敛眸,只罢道言。 深夜的牢狱,从未停止过风声鹤唳般的喧嚣。别处的牢房,都几欲落下窸窸窣窣的呜咽声,几乎覆盖了他浅浅的清笑。 我自然不明,也难能明白。 月垂挂,世事纷纭,总少了垂帘的步骤,于是乎,旧事便溢上了心头,漫上麻痹了神经。 他停留了一会儿,便走出了牢房。 我忽而记起那手镯,大抵为碧玉所炼,晶莹剔透,甚是清雅。似是几年前,我亦同样见到。 那是在与映月熟悉的漫长岁月里。她素白手腕上,总环着手镯。玉一般透亮,横夺着碧色的光。一圈一圈,恍若流年细微的荡漾,不觉碧色晃眼。 她曾跟我笑言道,这镯,在扬街繁华尽头的一所古馆所买。店家为画师,浪荡逍遥,清白无愁。 我也曾踏入那古馆。只是,我从未见过那店家。只听闻街巷边有人传,他被召入了宫廷,结果因画作不尽主人之意,死在了大理寺内。 映月亦曾去过大理寺,谁人都不知原因,可我知。 那个手镯,在映月自缢后,我再未见到。我只记得,那般的美人,曾在西湖烛夜下,为了只萍水相逢相顾一面的人的亡去,擦了一遍又一遍的泪。 她在悼念人的逝去,亦或者是这个宫廷的不公? 因着有阶级,所以有了力量。因为有了力量,便可钻那规则的漏洞。而那漏洞,早已葬了无数人。 睡意困顿,并不得知明日复明日。只是枕在了稻草上,我忽而又想起映城,那个我爱的卑微,爱的心酸的男人。此时此刻,可否也在夜不能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39 执念。 第二日时,我被扣押至拷问室。严密的铁柱,灰尽了的墙闱,高高在上的木窗,以及,各色各样的刑具,整整齐齐罗列于我眼前,震痛我的瞳孔。 拷问官,亦是昨日的那位男子,大理寺卿。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恣意的男人,绛紫的色,这明明晃晃又刻印着纹花,缀上便是胡里花俏。 他执杯,啜一口茶。深眸凝着我,示意身边小卒将我扣押到铁锁边,四肢不得动弹。我本就少了气力,任凭他们紧抓,只把身体摇晃。 询问,亦是开始。 他示意小卒离开,便只剩我他。我低眸,凝着因曦光遍着影儿的石地,却不得不忽视手腕、脚踝凌迟般的痛,一点、一点侵蚀。 “可是你害了俞皇妃?”他道。 “是。”我简洁答道。 他挑眉,似乎意外于我的直接。而我,不过是想少点遭受皮肉之苦,视线早已朝下,虚弱无力。 他却走近我,衣襟上似环着香,竟令我觉得更为乏力。一弯腰,衣襟内的玉镯也摔在了石地。 我慌了,想解开枷锁,但铁锁又何等坚固。我双眼发直,只能看着眼前的男人弯腰,拾起它,揉在了掌心,幽幽深潭的眸一瞬不瞬的盯着。 “有趣。他连官镯都赠予你。” 他清笑起来。若蛰伏深林的眸,一潭潭深。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只心中露疑,大理寺卿,这等人物,我竟毫无印象。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知晓,我与映城的关系。 “你害了俞皇妃,这等重罪,应是为映城做的罢。”他离我身,手环着那玉镯,一抹笑晃嘴角。 他既然知晓,我再隐瞒,也无济于事。 只道:“是。” 他几不可见的蹙眉,冷哼一声,把玉镯放置一旁。又起身,悠闲的走至雕花木窗。上等的红木,漏外晨日曦光。他眉眼轻挑,色若春晓。 我一怔,缓缓想起映城。那个孤傲之子,在满春院时,赠予我玉镯时,那一眼的情深似海,仿佛于亘古前所埋,以爱种下此根,以情为养料,终得那一簇一簇的漫海。 我的眸光落向脖颈间垂挂的玉佩,是为,铃兰玉佩。 其实我不舍得死。 我想知晓老宫妇当年究竟有何罪沦落至此。 只因她是映月的宫婢,她是映月最亲的人? 我想知晓记忆中那抹旧影。 他潇洒而来,清尘而走,究竟为何?只因尘世茫茫,哪里都可四海为家,便也来至我身旁,留下一铃兰玉佩? 抬眼,男子的眸眼凝着我。他望着我,笑,又笑。 我惊诧的凝着他,默了许久,才道:“你是……何人?” “哼……” 他晃了晃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又转过身,道:“也许在你死之前,你会知晓的。” “拖她下去,她已老实交代。”他挥挥手,门外已有几人进来,皆披铮亮的铠甲,手持长矛,走至我身旁,便双双钳制我的臂膀,直接从椅子上拽下石地。 我吃痛的低呼一声,后面又传来清幽的声音: “你们就是这般干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0 毒。 深冬,已然很冷了。脚只着丝履,身只覆单薄赫衣。随窗外冷风凌冽而颤,随时光苍茫径走而衰。我被拖曳至石地,膝盖磨损,吃了痛。 男子上前,蹙眉而愠:“她有疾!” 士卒们猛的低下头,匆匆将我臂膀一抬,两人合力将我扶住,压至中间。他这才眉宇舒展,颔首。 我便随着两人的搀扶,回到了监狱。 将头枕在膝盖,我已尽量忍住到喉道的瘙痒,却未果,还是大声咳嗽了几声,又无力的瘫倒至干草。 眼前昏昏暗暗,明明是晨日。怕是已到了日上三竿之时罢。 俞皇妃被除,映城基本是稳了。 却不知为何,我泪眼朦胧,酸意蒙上鼻尖,是兀自膨胀,是兀自酸楚。大手一摆,因着寒,我将干草一圈一圈覆盖着自己,借此汲取些许温暖。 映城曾与我一同至扬州,去到春和泉下,观日上泉流。他说,映月很喜欢这片地,因着,这泉流细细而涓,一如同人生,细水长流。 他那会儿,不着任何雍贵服饰,长发不绾,眉清目秀,青衫单薄,清雅出尘。我坐至他身旁,道言,人生在世,你是为何? 他转眸凝我,黑眸深邃。清笑,连是唇畔的莞尔,都似染了春色,只把流光染色。 他说,人生在世,欲求浮世清欢。 我想,我爱着的映城,终究是那般潇洒清逸的少年。他爱着细水长流,他追着浮世清欢。 可如今,落叶终会归根。他离不开皇家的束缚。 一种王权的束缚。 我又很想哭。一种冲动涌上了心头。我总以为,我能伴他很久。或许不以妻子的身份,只以他的左右手的身份,为他攘除奸凶,庶竭驽钝,平复天下。 双生双栖,这总是他与我说的话。 这是因为,我们是毒体的共同体。 我目光眩晕。忽而忆起,有一次映玉受了伤,需金露敷药,但这且药埋于深山,并不易觅。我与映城到雪峰山采撷,却不慎双双中寒毒,五脏六腑皆被灼烧般痛。 待至带药归去,映玉望着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浅笑着,寻找了景玉,为我们治疗。 只是,这是无法完全根除的毒。景玉千辛万苦为我们制作了血清,各人一半,却因着毒性,景玉凝重的与我和映城讲,为着将毒完全除清,两人要定时除毒。 这定时,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一个月。只要一人毒性发作,另一人必得赶至,为其分毒。 所以无谓是我离去,抑或他离去,对方总要寻的一方。就算不日日在旁,必得知其位置。 所以,我亦不想匆匆而逝。景玉仍在寻觅解药,我怎可因着这白华施加的毒,便弃他而走? 每当新日,我便想走,便想离他而去。怎知其实我并不能走,就算他寻的佳人,我亦走且不能。 一切都显得苍凉可笑,世事这也且愚人。 我抬眼,望高窗,已是黄昏晻晻时。落手,抚摸墙壁漫上雪霜,湿濡了指尖,叹不得苍凉郁世。 我甚以为,这夜凉如水,谁也不会探我。 却是月明星稀,清月映郭,我睡倒于干草间,却被濡湿的吻晕染了知觉,启开阖闭的眸,只览映城之颜,白皙俊雅,恍若那年,他清雅风流。 “映城……”我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1 黑夜。临下月光的霜,打下日辉的皎洁。 映城的双眼,像遍布了山川河流,生生不息着眸中揣动的暗涌。他将我从干草里轻柔抱出,见我死死攥住的玉佩,不禁眉睫轻挑。 我知他为何惊诧,只道:“玉镯,被大理寺卿收走了。” 他没说话,额边已有冷汗。我看在眼里,忽而清笑起来,抚上他的脸,替他擦拭些许。 无边无际的黑夜,漫上了月色,便将这一抹黢黑,染上了暧昧。 映城的毒症,可是发作了。 他一直压抑着身体的颤抖,面容早已惨白。可他不说,就那般看着我,大抵是怕我误会。 误会他不是真心来探望我,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命。 可是映城,我又何等了解你? 倾身,我贴服于他胸膛,只把炙热送达他唇畔。吻上那一抹冷色,便是灵巧钻入他领地,舔弄、摩挲,在香罩的夜晚,不甚情意绵绵。 他终于僵持不住,一把揽住我,屏息,又深深吻住了我。酸涩自他嘴角晕染,弄疼了我的唇瓣。他的气息紊乱,忆起无数个夜晚,他一次又一次的索要。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因着毒物再次传输,我体内的负荷其实并不能与之抗衡。 映城阿,若是失了我,你可怎么办? 他轻柔的揽着我,本寒毒已镇定住,他还是不肯停下。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遮掩住他唇齿的摩擦声。我敛眸,咬住他的唇瓣,示意他停下。 他幽幽的离了我,星眸如醉,低喘着在我耳畔边停下。我能清楚的听见,他喉结蠕动的声响,皆在掩饰他浮动的焦躁。 抚上,衣襟便是在月光下露了色,些许暗斑的红。我无言,吻上他锁骨的伤口,一遍又一遍。 “岚岚……”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停下,目光如炬,定定凝着他。 他抱着我,将头埋在我颈窝。温热,紊乱,是他今夜的气息作祟。 “俞皇妃已癫狂了。如今,朝廷大势已倒戈。岚岚,你再等我,可好?”他喑哑的声,道。 我怔楞。 他,难道是要杀人篡位?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映城,莫要做傻事。” 他将我搂的更紧了点,只道:“有岚岚在,我不会的。” 他没有离开,这一夜。一直在搂着我,而后沉沉睡去。直到黎明杲杲而出,他便走了。 我睁眼,凝着他,泪水都在打转。 映城渴望着皇位,大抵有映月的原因。这月阳国的典字,他想全数收纳。而,亦有当今皇上的原因。只因,他恨那个男人入骨。 我从早上幽幽起来时,早饭已放置在一旁,是稍些丰盛的粗粮,而我却没有胃口。闷闷的将自己枕在膝盖,牢狱的门却被咔擦开起,有来人。 我抬眸。 风云开阖间,高窗垂挂,却恁是起不了风。 雍贵的龙袍,上等的玉冠,一袭明黄,一双暗眸。葱白的指尖,攥着另一只手指。 这,便是当今圣上,映凰。 老宫妇曾与我说,她在丽花园那一角,是为了看皇上的清扬宫。那纸窗总被烛光照映,露出身长玉立的身影。她说,那个男人,宫内,从未进过任何女人。 自从,映月死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2 血 映凰的面庞从阴影里露出。 他的脸略显沧桑,似乎刚早朝下来,龙袍的官式服还未褪下。一见到我,眼眸深邃,与映城那片浩瀚的星眸,是亦然。 我抬眸,轻言道:“陛下。” “……” 他凝着我。 道:“俞皇妃,病瘫了,可是开心?” 我沉默。 “一如当年的映月,不是么?” 我瞳孔倏忽缩放,惊愕的望向了他。 他在说什么?映月?病瘫? 映凰望着我,冷笑一声,挥袖,便是有人,从牢狱过道走来。来人替我扣上枷锁,我又便被架到铁架上。空气的寒意肆漏,一同人的恶意。 随着我的愕然,又有士卒带了马鞭进来,还携带一盆水。颤栗自手脚的冰凉蔓延,我不自颤抖,因着病情不稳,嘴角已溢出了血。 抬眸,光的雾气氤氲,遮掩了那个帝王的眼眸。那般深邃,自不可末忘。可他的振袖一挥,疼痛感带着撕裂自胸膛燃烧。 马鞭落在衣襟,落在腰间,本就着物单薄,又正值深冬,我疼的喊出了声。 撒了盐! 映凰玩味般的凝视我,清笑几声,“你可是很想知晓映月?知晓她为何自缢?” 马鞭再次落下。我痛的紧阖双眼,发不出声。 “映月过的日子,可比你如今挨打的要痛苦!”映凰冷笑,接过士卒的马鞭,一个眼色,众人便退下。我极力睁开眼,痛苦只余,只昏昏暗暗的瞄到,昨天那位绛紫服的男子,蹙眉着望着我。 你……你是谁?你到底…… 马鞭再次落下,我痛的再次低呼。 为何?为何这位帝王,在提到映月时,神情这般扭曲而痛苦?火一般的愤懑,灼烧的厉害。 “……映月的死……” 我虚弱地开口。 “和你有关?” 马鞭停止了攻击。 我却痛的几欲昏去。 映凰站在我面前,不知为何,竟神情落寞。他背过我,淡淡说道:“和你们所有人,都有关。” 但,他并不打算放过我。 猛的转身,他泼了一盆水,尽数落于我身。鲜血淋漓的伤口,因着生水寒冷的灌溉,无法言喻的痛,随着一波又一波汹涌的颤栗袭来。我双眼发昏,却清晰的听见映凰喑哑道:“云岚,你在云家,朕以为你会安分,你怎的能来结识朕的映月,映玉,映城?” “你和你那该死的母亲一般,让人作呕。” 我已经被痛的无法思考了。 嘴角全都是血,鼻腔能闻到的,也只是血。朦胧的梦境里,仿佛残存的,只有地狱般猩红的血。 当我要昏睡过去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说,你放开云岚! 他说,我要杀了你,映凰。 是谁? 是你吧。 映城。 我想起我最后一次见映月时,她跟我说,远方有个她的弟弟,正在从远方而归来。 我好奇地,于是便问,他是谁呢? 映月介时在临摹瘦金体,延墨砚台上尽是晕墨。她望着我,姣美的面容,美目盼兮,竟是秋水潋滟般的溪湖,不自颤动。 她说,他唤映城。 是她很爱,很爱的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3 约定作废。 醒来时,已经没有鼻腔里充溢的血腥味。只有甘松香,那种熟悉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这里不是牢狱。 我抬眸。 于是望到映城。 他揽着我,眉眼藏匿忧愁三千。见我醒来,低声喑哑道:“可是哪里还痛?” 我微怔,见是房室竟为映城的暖阁,愕然,动了动身躯,发现衣衫井然,胸膛被划破的伤口,亦用了药草与绷带贴服好。映城抱着我,缩在书架一旁的席子边,隔有暖炉。 我…… 他见我不说话,眸瞬时黯了下来,将我搂的更紧。但一只手腾出,似乎在整理政务书简。 “映城。”我低声。 他停笔,双眸认真的凝视着我。 “想问什么,嗯?” “是你救的我?” “嗯。” “你不应该来的。” “我不来,你会死的。”映城似乎生气了,将我放置在一旁,敛眸,继续整理政务书简。 我的脸有些红。望着他,竟是感觉到了愧疚。 “可是……那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又是如何……”我似结巴了,说话都颤颤。 他笑了,捧起我的面颊,轻啄了一口。我的脸灼烧般,不禁离了他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如此感觉到映城一种凛冽的坚定。那种坚定,是为了我。 所以,我的羞赧,其实在于抗拒,不相信。 “因为,就算违皇命,他亦不敢杀我。”映城似乎察觉到了,只无奈笑笑,望着我,星眸如醉,“如今俞皇妃失势,虎符又握在我军,他等于空权,只一般风吹,就可倒台。” 我颔首,沉默不语。他见到,叹了一口气,起身,拉住我,就往房门外拽。 房门外,是雪庭,我很清楚。 但当站在庭院的走廊时,我愕然了。 因着,我见到了阮清墨,不偏不倚的着着白色素服,髻着平云簪,眼眸清澈的望着我。 她的眼神,交织着愤懑与厌恶。 映城牵着我的手,风轻云淡的凝着她,便是说道:“我们的约定作废了,阮清墨。” 约定? 阮清墨的面色霎时惨白,靠上来,便是扯住了映城的衣袖,“你可是要废了清墨?为了她?就为了一个无名小卒?” 他清笑,不着痕迹的离了她的手,“陛下能去大理寺动用私刑,难道少了你的推波助澜?清墨,本王尊重过你,是你,没有尊重本王。” 然,映城又道:“云岚,不是无名小卒,她是本王的妻,唯一的妻。” 我的手被无意识的拽的更紧。 “可是你提的要求本就是无理!”阮清墨后退一步,不可置信,“你说与我假婚便罢,你说要虎符便罢,如何,我都能傻傻的点头!可是,唯独不能伤害云岚这且一条,实在无理!” 假婚…… 真的是,假婚? 我略带震惊的抬眼,望着阮清墨。她早已哭成了泪人,歇斯底里,又偏执的可怖。 映城敛眸,叹了一声。 “本王,确实对不起你,清墨。” “明日,本王便会推翻如今的政权。待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你们阮家。” 阮清墨清笑几声,摇摇头。 “我要做你的皇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4 逝世 “可以。” 映城颔首,转身,将我搂到庭院的坐椅上,似怕我被寒气侵蚀,不放心的扯下围袍,将我裹住。而后悠悠站起,俊雅的眉眼,声若十二寒冰,“皇后之位与保全阮家,你尽可选一个。” 阮清墨脸色惨白。本是胭脂水粉,雍容华贵的姑娘,在这十二寒月,只裹素服,不施粉黛。她的泪眼滂沱,她的双手颤抖,我尽数落在眼里。 “我……爱错了人,可是?”她轻声。 映城敛眸,摇头,“是你所求太多,清墨。” “你可想起在桃林的一晚?你说你想喝酒,你喜爱喝屠苏,那般酣畅淋漓的滋味,仿佛溢出来的酒都像思念。”阮清墨静谧地说道,素手上扬,静静的替映城收拾凌乱的衣襟。她又转眸望向我,戚戚地笑了,“每年冬至,我总疑惑为何一国太子总要去云家参宴,如今,我正是可知了。” “……映城,你每年那晚,都喝屠苏,因是思念她么?明明她就在后院,你为何不踏出一步?”她的声音颤抖,似乎罹满秋月般的哀。 映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一角。 我嘴唇都在颤抖,下意识裹紧了围袍。 “殿下,确实是我所求太多……” 阮清墨走近他,又是笑:“清墨最后只求,保全阮家。” 对于阮清墨,我对她,是一片空白的纸。我不曾懂得她雍贵后的隐忍,不曾懂她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的所有。她对于爱的渴望,不过是哪怕凡间哪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劫难。 我想,映城不曾想丢弃她。 映城的心其实很软。有个夜里,他曾跟我说起阮清墨,他说,岚岚,我不应该出手去伤害一个姑娘。 可在大事若成前,谁都将会是炮灰。 最后,阮清墨走了。映城望着她的背影很久,我也坐在座椅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很久。 半晌,我才轻轻问道:“阮清墨,可是很早,便知晓我?” 无论是宁雅轩,抑或在云府得见,每一次,她望我的眼神,都似被打扰了的惊雀,失了飞的方向。 “嗯。”他颔首。 ……是这样。 我靠在柱子边,也稍微感到怅然。映城走近我,将我轻柔抱起,便是走出了雪庭,来到御花园。 “映城,会被人看到的……”我诧异。 他凝着我,摇头,“你怎的不想想,在我从陛下手下救你时,这件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我叹息。抬眼,望到云清,她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望着我的眼神,晦涩难懂。 我见她,不知为何,有不好的预感。从映城怀里挣脱,我走至她面前,云清却站了起来,望着我,清笑三声。 “姊姊。” “家里可是出了何事?” 云清沉默。 慌乱,却自我的胸腔,一路迸发。 “母亲……去世了。” “原因……是失足落梯。” 我震骇,忽觉烟雾朦胧,萦绕于眼前,硬是遮掩了这日后所有能面朝春暖花开的曦光。 母亲……母亲! 只罢一声轻唤,我的意识都要随着这股镇痛丢失。映城跑过来,揽住我,厉眼轻瞥云清,就将我抱入了暖阁。 我的意识异常浑浊。 是因,我曾想起,我以前,也曾有一个母亲。她在生我后,便丢了踪迹,不再归返。 大抵,是我愚笨。 她留给我的,只有一朵铃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5 夜路 入夜时,我与映城回了云府。父亲站在门槛边,瞥了一眼映城,便是恭敬的作揖。映城颔首,着了玄衣,揽着我,早已不怕外人而视。 父亲让映城呆在客房,便是领着我到了安葬母亲的地方。此处是院落,本不允私自立碑。 可母亲的长碑,便矗立在那儿,晃着冬风,些许霜落,不曾遮掩其上的碑文,以楷书为正体,誊写玉禾二字。我眼圈一红,倒在墓碑前。 我想起,我亦为红玉,那个老宫妇立碑。便就在山川流息的地方。因着,老宫妇的生命应该若溪水,是生生不停息的。 母亲的碑立在院落,她会守护这座府邸吗? 夜深了,入静了。 父亲很久才说起了话,他说:“你可是想起你曾有另外一个母亲,岚儿?” 我低眸,沉默。 父亲眸眼深邃,似藏匿了一片海,那片海一望无际,无法探寻任何。他坐在我身旁,叹了一声,便是说道:“……岚儿,十几年来,你虽身在云府,却对任何云府人,都客套疏离。因着,你未曾忘记的母亲,可是?” ……是,还是不是? 他又娓娓道:“岚儿,你打小慧黠,既身心都不在云府,你可想过真正的缘由?” 我抿唇,不明所以的抬眸。 父亲的眸,已晦涩难明。 “……岚儿。” 他说。 “你的母亲,是我的妹妹。” “她是一个,已被众人唾弃的人。” 我没来得及追问,父亲已经走了。只落下失神的我,望着眼前母亲的碑,眼泪都浑浊。 我…… 不是云府的嫡女? 我曾想过,生母是为父亲的妻,我仍是云家人。但正如父亲而言,从小到大,我都客套疏离,冷漠以待。不知为何,打小便消磨的情感,竟是因着—— 我不是云家人。 那,我是谁? 云清才是正统的嫡女阿。 忽有脚步声而踏,是为映城。他从夜路走来,举长明灯。月光皎洁,几时月明风清。他呆在我身边,不吭声,便是揽着。 “映城,我是谁?”我发愣,颤声而问。 他不说话。 我慌了,抓住他的衣襟,只傻傻问:“我是谁……?我不为云岚,亦不是云家人。” 他转眸,将我揉紧,轻吻我的额头。长明灯被放置一旁,自是亮了这脚下的黢黑,是纹路分明的石路。我跪伏于这地,膝盖生生磨痛了。 “你是映家人。”他说。 映家人? 我的眼眶,早已积蓄了眼泪,花花的,就要流下。 接着,他转身,半蹲,双手微晃,轻柔地说:“我们回皇宫罢。” 是吗,我是映家人,我要回家了。 夜路漫长,斗转星移,一切都会翻篇。 走过的无数条路,甚至以为刻骨铭心,但经岁月的横波流逝,竟是发现,那不再当年。 我恍惚,轻柔的靠在了他的背上。映城背起我,走在漫天雪风的夜路里。就这般走出来云府,走到扬街,又到皇宫。 我俯在他耳边,不经清风打扰,声音静谧清澈,“映城,我能呆在你身旁,很久很久么?” 他的声音清朗,似从亘古而来,悠扬绵长。 “嗯,很久很久。” 到了雪庭,一切回覆于安然。他将我安置在床边,替我褪去外衣,便揽着我睡下。 “岚岚,你可曾记得,我们在很久前便同衾而睡?” “记得,那时,我还将你踢下了床。” “哈哈哈!那时我是想映月了阿。” “……映城,你是怕打雷。” 他揉紧我,似要将我揉入他的骨髓。连同他温热的呼吸,也喷洒入我的脖颈,引来一阵又一阵的瘙痒。 “岚岚。” “嗯?” “……明日,我若失败了,跟我一起逃走罢。” 好哦。 哪里都好,只要有骏马,有温酒,哪里都可以与你为家。就这般浪迹天涯,带着铃兰玉佩,带着那不曾染色的回忆,一同埋葬于昨日罢。 他的手动了动,扣住我的手腕,系上冰凉的,似是玉镯。 他说,“岚岚,不要再弄丢了。” 嗯。 入寝吧,笨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6 内贼 我从早日醒来,已坐入了轿子里。帐幔帘住了窗外雾雪氤氲,不过倾泻百落。我掀起,见是景玉,他英眉紧蹙,炯炯的目光,凝着我。 我心底,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慌乱。 “……映城可是领着军,要谋反了?”我望向帘外,分明是扬街的后街一角。起身,我却被景玉按住,他道:“既是知晓,便安心待在此处。” “对象是映凰,你教我如何安稳?”我嗤笑,拍开他的手,便径自扯着裙角而立。景玉直接抓上我的腰,将我扔回原地。 我沉闷的凝着他。 “映凰的势力,怎会因着俞皇妃便失势?打从一开始,你,映城,便都在骗我可是?” “暮合呢?暮合……可也参与其中了?” 我声色凄厉,不觉哀鸣。我想起昨夜,映城环着我,一直低低的低喃,说着,不愿离弃。 景玉久久的望着我。 很久,他才转眸,叹罢道:“是。自从晨夜,我们便行动了。映城连夜待军,蛰伏于城东,待至黎明,便开始闯入城门。从城门破了城池……如今却发现,映凰用了空城计。” 空城计?! “你本寝于雪庭,映城用信鸽传我信息,要我救你。你不知为何,昏昏沉沉久至不醒,到至今。” 我震骇。 是映城!他昨日定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现在呢?现在战况又是如何?”我声都涩,手脚颤抖呆滞在原地。景玉听罢,身躯微躬,半蹲于我面前,沉沉而道:“空城计用的很是漂亮,映城的主干军队齐齐被围。” “但,映城估计早有预料,正让城西的军队撤退,尽力歼灭外围的禁军。至于内部如何,我真真不知晓了。” 我低眸,不自思索半刻。 映凰可在哪处?他既用空城计,时机又算的如此之准,只能说明有人通风报信。映城如今被围于皇城的城池中枢,不得离开,映凰自会从皇城外围一路歼灭城西军队,顺势而来。 离皇城最近的,是鸣凰镇,他只能在那儿点兵。 只能拼一拼了。 我忽的转眸,对景玉说:“带我回云府。” 景玉望着我,颔首。 我回云府时,扬街已经一阵的慌乱。人人都在揣测这起谋反。我无暇而顾,只罢踏入自家庭院,却见到云清,她双眸通红,咬牙切齿。 我正想无视她而走,她拦住我,道:“可是你魅惑了映城,让他去策反?” 我嗤笑的,不着痕迹的甩开她。 “云清,你打小便思恋太子,便可将亲情扔到别处,让它兀自膨胀发臭么?” 云清望着我,眼又红。 “你可是要去救映城?” 我吃了一惊。 “你哪来的消息?” 但很快,我便意识到什么,戾气自心窝膨胀若漩涡,让我心痛难忍的掌掴了云清一巴。 她怎知城中战况?她又怎算的出我要奔赴救人?所有问题的指向,便是我之前所想的——内贼。 想想,昨日她来御花园,后来走没走我都不尽可知。我和映城,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两人的话语已经暴露于某人的耳朵! “……” 云清沉默。 却又笑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 “云岚,你很得意吗?揭穿我,掌掴我。对,我确实是内贼。那又如何?你可知这是父亲交代于我的任务?” 我不可置信的呆滞于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7 筹码 “云府其实一直鼎力相助的,是皇上,你可知晓?你不曾知晓!”云清蓦地吼了起来,眼神溢满了狠戾,“亲情又被你置于何地?你又何曾温柔以待?” 她一句又一句的拷问,铿锵而有力,带着酸涩的、苦难的、怅然的,一顿又一顿的灼烧着我。 “你走吧,云岚。你走后,我会将你的去向禀报皇上,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发了狠。 我嘴唇颤抖,面色大抵惨白到极点。只是不到半会,我便握紧了双拳,决绝与她背离而去。 是我,一直都是我,用冷漠待人世,以无心赴红尘。一切的因果都编织成桎梏,只把我的心磨损,翻滚,再至埋葬! 云清是个骨子里重视亲情的人,我又何曾不知!愚昧的是我,薄情的,亦是我! 父亲买浮云子差点出车,我怎会忘了云清那一夜流了多少的泪!那样多的泪,她的眼,可整整肿了一个星期阿! 我的泪汹涌,却因着救人心切,兀自用衣袖狠擦。入了寝室,我便拿起床底许久未见过日光的铁盒子,径自打开。 封尘于内的,是关于懵懂时期的全部。 我拿起一个封包,望着它,泪都泛滥。只是抿唇,咬牙,将铁盒放回原处,便即可出了云府,路经云清,她仍在那儿,热泪满盈。 我最后看着她,只说,“你去吧,帮了皇上,最后有功,你们就好好过……” “再见了。” 我不敢看云清的眼神,只是望向了府门,迎接我的,是景玉。我望着他,苦笑,道:“景玉,带我去鸣凰镇。” “你想和映凰对峙?”景玉冷冷道。 我颔首,“我自有办法,景玉,你不必担忧。若是到了鸣凰镇,我过去与他对峙,介时你立刻送信至城西军队,叫他们赶紧停战救人!” 景玉望我,叹了一声。 便将我送至鸣凰镇。 我去到时,轻声向景玉询问,“映凰如今,可是人手不足?” 景玉颔首,“属实,探子也查实了,这一部分的皇军,是用来看镇的,另一部分,全部用来抵御映城的军队。” 我点头,望向鸣凰镇的镇门。 鸣凰镇为古镇,本是人潮热浪。但因驻军的占据,只剩家家户户的避难。我从镇门而来,便被守卫架住了剑,“幼禾郡主,请留步!” 我使眼色给景玉,后者心领神会,自是隐隐而退。转而抬眸望守卫,清笑道:“你尽管与皇上报本郡主名便是,顺便,跟皇上说,本郡主有东西,要给他看。” 不消一会儿,守卫便领着我进去。但介时身上的旧伤发作,让我冷汗微出额头。 抿唇,心内只挂念着城中的人。 我随守卫入了客栈,上了客房。烛光昏暗,房室背阳,我入后,只能感觉映凰狠戾的气息,不急而缓。慢步,我正想前进,脖颈却一凉,分明是剑。 剑光倒是铮亮。但脖颈已出血。我忍痛,随着剑身跪伏于地。 “你来救人?”映凰的声音,冷若冰窖。 未等我回复,他的声音又凉凉而起,“可惜阿,太晚了,映城的军队,估计都快被歼灭可罢。” 我抬眸,道:“皇上既是知晓,微臣便不必多言。臣来,是想换一个筹码,下个赌注。” 话落,我便打开了封包。 里面,分明是一枚玉佩,与一束被截掉的长发。 映凰漆黑的眸光望着我,剑更近,“你想赌什么?” “皇上,你一直以来,是否都在找寻映玉的尸首?” 映凰蓦地愠怒,怒吼,“是你?!” “对,是我。”我大笑,其实,手心都在出汗。 我不确定。 我不确定这个男人,是否肯为自己的孩子,而放出那么一点点破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8 赢 “你想用映玉的尸首藏身处换人?”映凰猛的大笑,剑一横,直接将我的衣襟撕裂,断开外袍。风凛冽,树木枯槁,不知岁月岂不饶人。 ……我低眸,果然,陛下并不知晓映玉被藏处。 我摇头,“赌注这么小,可怎能叫筹码?陛下,臣所下注的,是映玉的尸首!” 映凰蓦地面色一白,“你想做什么!” 我低眸,整理好被撕裂的外袍,将它扔在别处。袖口已染血,是伤口的裂痕出血。我将它隐蔽,抬眸,清笑道:“很简单,陛下,你如今派军步步逼宫,而我,已派人在映玉那处,步步以剑相抵!” “只要你敢动映城,这人么,尸首是否完全,你又是否能找寻映玉,可就不得知了!” 我的声音很是清冷,随风灌耳,入映凰耳畔,让他大惊失色,连剑身都掉在地上,哐当一声,他抿唇,怒吼,“你以我儿相抵,想要救下映城,你觉着这筹码很大?” 对,确实不大,确实不足以让映凰完全退军!但是我所要的条件,却足以让他露出破绽! “只要陛下肯退军至皇城外围三里不到半刻,臣便停止。”我铿锵道,顺势将玉佩与一束发发扔到地上。 “相信陛下在映玉盖棺前定能知晓,这束头发是还存在的!” 映凰铁青了面容。 “好!但朕还是要派人去查实!” 我早有预料,一抹笑意沁上,“若是耽搁这点时间,那么皇军早已擒拿映城,我们的赌注不便也作废了么?臣提出的条件前提,是映城的军队还未被完全俘虏!” 他面色难堪。 确实,想必映凰也想到了,不停军是不行的,但若是他现在停军去查明属实,映城的军队并不知情,反而会反将一军,直接推翻皇军! 继而最大的漏洞,是他如今的人手不足! 现下唯一的办法,是相信我确实知晓藏身处,让他的皇军退避三舍! 我所赌的,便是这个! 半晌,他便起身,抓住了地上的玉佩和一束发,匆匆越过我,去和外面的军队统领下达发令。 我顿时脚一软,瘫在椅子上,冷汗密布了额头。 其实我怎会知晓映玉的藏身处?当日他的尸首被白华劫走,我到如今都不曾知晓! 白华的主家,是俞皇妃的娘家,但若是俞皇妃知晓定会告知映凰,但却无。这说明,这分明是白华一人行动! 我赌赢了! 我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俯瞰窗外,百里之外的皇城,明显硝烟已停。只盼望景玉能快点救人,映城一队人能成功反杀。 不然…… 不然,等映凰亲自询问我藏身处,我的命都且不会保全! 这下,是真真将命都托付于映城了。 等映凰回来,我便正襟危坐于地上。他扫我一眼,蓦地说道:“云岚,你可曾记得,当日你被封郡主时?” “臣自然记得。” “那你……是否,是杀了映玉的罪凶?”映凰冷笑,双眼都暗藏锋芒。 我敛眸,看来,他要在这段时间,探探我的底细了! 只是…… “是。”我铿锵。 “你又为何杀他?” 我为何杀他? 我怎能说?我又如何说? 当年雪漫天,映玉倒下,倒在那片似海的漩涡里,他笑着对我说, 岚儿,杀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49 何罪之有? 当年,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 我与映玉进行隐蔽时,被歹人而伤。我被歹人挟持,威胁要映玉脑袋。我那时尽管叫喊着不要,但映玉站在那儿,白皙的面容,残损的笑。 他说,好,我跟你玩个赌注。 他与歹人说,他的筹码,是他的脑袋。所要的条件,是让我亲自杀了他。 歹人放我在他面前,映玉却先倒在了雪地。我颤抖的拿着短匕,跪伏于漫天雪地。他瘫软在那里,因着血已经蔓延到嘴角,我不住颤抖地问他,我说,你为何会流血? 映玉告诉我,他说,傻瓜,是有疾。 那时我才知晓,其实映玉活不长了。 最后的光景,是他凉到近乎冰冷的双手死死抵住我的双腕,一步一步将短匕刺入心脏中枢。我看见霜一点一点覆盖了他的俊容,落花自是无情,霜落却更近乎残忍,直接剥夺他嘴畔的笑意。 他说,映月的死,其实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一直活在愧疚里自我折磨,直到患疾。 其实,他一直最对不起的,是映城。 我那时悲戚的喊,我说,你又何罪之有?映月上吊自缢,并不是你归咎于自己的理由。 他望着天,黑白分明的眼,似一纵横就是千年。他握紧了我的手,只是笑阿笑,笑到泪花都喷洒。 最后,因着双手解脱,我直接从正面攻击歹人,几乎丢了半条命,终于歼灭。当我仅存一丝意识枕于他身边,映玉说,他赌赢了。 他赌的,正是我的反击,是否能成功。 是的,映玉的死,是我直接促成的,理由,便是映玉叫我杀了他。而他死亡的间接,是他对最后映月的死,无法释怀的归咎。 映玉当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无从得知。 当年那个歹人又是谁人?自然,是白华之人。他写信间隔兄弟二人,亦早已识破我的策略。 回眸,我望着映凰,沉默。我无法开口,这是我一直以来无法容忍的痛。 映凰却摇摇头,目光涔凉,道:“那日朕说过了,映月的死,与你们所有人,亦脱不了干系。” 我望着他,疼痛蛰伏于身,冷汗密布,还是没有接话。他却一点一点笑了,站起身来,给我倒了一杯茶。见我没接,只是笑,“怎么,怕朕下毒?” “你既有勇气与朕下赌注,朕又怎会杀你?” 我不是傻子,我自是清楚。但,脾脏的疼痛,已让我无所适从。连指尖,都是颤抖的。 他冷眸瞥向我,忽而倾身,看着我手腕的玉镯,忽而冷笑,又道:“可惜,你为映城如此殚精竭虑,但在朕眼里,不过只是演绎了一出比戏子的戏更闹腾的笑话。” 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何又说映玉,又说映月? 他转眸,又凝着我。 “你难道不想知晓——你的生母么?”他笑。 我大震,忽而忆起在牢狱时,映凰的怒号,他说,我和我的母亲一般,令人作呕! 我也有揣测过,他与我的母亲,其实素未谋面,他何以说出这话? 而现,一切昭然若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0 恨不能。 “你的生母,当年是名震皇城的美人儿。你与她,更有几分相似。”映凰笑阿笑,他的手指亦无意间垂落在摆放烛台的桌子边缘敲打,一声一声。我抬眸,见烛台的蜡烛,已快烧到了半刻。 见我不接话,他又继续娓娓道:“当年她风姿绰约,谁人一见皆是惊艳。琵琶归于她青衣,便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像极了当年的映月……” 我心下一惊,有似针般的利刃,于无形中搅乱我本凌乱的心。有一种可能性萌发于身,我却不知如何应答! 难道…… 映凰见我的神色,蓦地大笑起来。 “后宫三千佳丽,她这一瓢,朕怎会取不得?你可说是不是,幼禾郡主?” 我…… 我的泪,已经随着心内的震骇,烫热了肌肤,震痛了躯体。我悲鸣的低吼,抱头瘫软在地上。 我是眼前这个人的,女儿? 亦就是说,映城,是我的兄长? 你教我如何相信?!你教我如何原谅自己?! 映凰蓦地站起来,熄灭了蜡烛的灯,他慢悠悠走出去,走到门槛,又转而望着我,居高而临下。 他说,“你与映月,终是一样的结局。如今,你亦可知,当年为何映玉会转而爱上他人了罢。” 是啊,因着,他不能爱上自己的姊妹! 当年映玉曾与我说,要铺十里红妆,想要等我快快长大。 后来,花谢了归期,我等不到。我只能听到映玉曾又跟我说,忘了他的爱罢。 他爱上长春,其实我比谁,都要难过! 他最后说要我好好待自己,其实,他将我放在最后,只因我是他最担忧的人么? 是阿,是因爱不得阿! 映城呢……?他又是否知晓? 我拖沓着疼痛难忍的身躯面向门槛,抬眸,近乎卑微的落泪。我害怕知晓最后,我又何其害怕! 映凰拂袖而走时,打破我最后的希望。 “半刻了,云岚。” “映城最终战败,亦会要不得你的。” “因着,朕会亲自判他死刑!” 映凰走了。 我却猛的吐出了血,咳在了手掌心。一滩又一滩,蔓延穿梭了我的指间,最终落在了烛台上。 与映月最后,一般的结局? 上吊自缢么? 是阿,若是有一条绳,便就悬挂于房梁,我定会拉住它,将它扣在我的脖颈上,一点一点侵蚀我的意识,最终带我去向景玉所说的极乐净土罢。 可我不能……我不能倒在这里。映城最终亦会知晓真相,那时候,他定不能再面对我。 我不舍得……离开他。 万一他的寒毒又发作了又是如何?景玉已在找寻血清,在半月前,已用书信回覆。待他坐上皇位,靠他的实力,他定能找寻得到。 可若是他败了呢? 我想起昨日温凉,他说,若是战败,就一起走吧。 泪夺眶,我呼吸都难受。磨着手腕的玉镯,我恨不能丢弃。 我只知道,我们,已无法面对彼此了。 我艰难的站起来,又倒下,站起,又倒下。血纵横,肆意喷溅。靠在墙边,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在风声里何等清晰的消逝。 可门槛有黑靴踏至的声响。 不能,不能是映城! 我睁眼,却见是绛紫的色,清亮的琥珀眸。 是你……大理寺卿!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只听见他说, “傻瓜,我来带你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1 两年。 两年之久后。 云岚总是很安静。在水乡一隅,做着自己的事,髻梨花摇,着素白衣裙,便去医馆当个小郎中,平日由爱穿绛紫衣的师傅带着,两袖清风。 云岚在即念镇已栖息两年。从她出现在镇门口时,就引发了镇民的喧闹。那一年,映城太子篡位成功,以城东城西军队夹击,将皇军俘虏。战胜后,鸣凰镇苍穹荡漾号角起伏声,壮阔而悠扬。 号角后,云岚满身皆是血的出现,由她的师傅搀扶,一步一步迈入小镇,继而无声无息消失在街巷,无人可知她曾遭遇何事,唯有那绛紫衣公子。 几个月后,静养过后的云岚,从街巷再度出现,再次引发了轰动。只因她的姿色惊艳,不着粉黛,却皆是潋滟。鬓角髻平摇,身板裹青衣,总映衬那句老话:淡妆浓抹总相宜。 听闻云岚是从北方而来,即念镇的镇民便唤她为北方的姑娘,再简称,便是北娘子。云岚平日素不闻他事,便也妥妥接受。 再然后,云岚与她的师傅便开了医馆。平日即念镇的人,都会去那儿凑个热闹,大抵多是公子,想一睹芳容,但累遭她师傅一记眼光而捶,落荒而逃。 而这,且是上话。 随视线偏移,来到木林,春季回暖,便是春寒料峭。大雁不知为何孤飞而回,震落春叶几回。云岚正弯腰拾掇好砍好的木材,便准备回镇。 但望到前面有小溪,溪边坐住了人。定睛一瞧,是师傅。云岚便抱住木材,迈大步子离近。 木叶落,百态红尘滚滚。瀑布而流,至高耸山块而落,砸入涓流,破这细水长流之势。木林幽静,自在逍遥。言是,离近,便见绛紫衣带而衾的男子眉眼如画,靠在绿荫底下乘凉。 “师傅。”她唤。 男子不曾理会,仍在阖眼静息。 云岚蹙眉,叹气,道:“泽锦。” 绛紫服,英挺的眉目,眉眼皆似黼黻流眄,是为言,锦。他听罢睁眼,目落云岚身上,挑眉,说道:“小岚儿,又打猎归来?今日可有丰盛菜吃?” 云岚抿唇,便转身就要走。泽锦立即拉住她衣袂,赔笑道:“别走嗳,这么小气?” 她这才缓慢的转身,坐在他身边,兀自说道:“师傅,医馆又有几个重病的士卒,听说,他们都来自千夜镇。” 泽锦听罢,没吭声。 云岚蹙眉,推搡他一把,“千夜镇离即念镇可隔了好几个千里,怎会选择跋山涉水来即念镇执行任务?我想,其中定有蹊跷。” 泽锦这才抬眸,凝着她,蹙眉半晌,才转开视线道:“你可曾怀疑那些士卒,其实都来自鸣凰镇?” 云岚噤声,敛眸,阒黑的眸,皆匿晦涩。 泽锦,自是两年前救她之人。她当日失血昏厥,被他所救,他问她,她想留在这儿吗。 她说,我们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她忍下一切的冲动与痛,背离了北方的霜雪,背离了云府,背离了映城,从寒门走过,竟不知脚底皆满是风霜,已是心疮痍,都在滴血。 接近几个月,她都失血昏厥。泽锦为了她,苦学医术,并四周求治。等静养好后,便就开了医馆,四处救治医人。 泽锦问过,开这医馆的初衷,是什么。 她说,她想挽留那些被病痛逝去的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且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2 且听风吟 泽锦起身,见她不说话,顺势将她连同木材抱起,云岚一惊,环住他的脖颈,面色一赧,“放下。” “你不必紧张的。”泽锦低眸凝她,淡淡道:“作为你师傅,起码的戒备,我都能办到。” 云岚低眸,情绪不免外漏。泽锦便挨近她,细闻她耳鬓的味,是甘松香,清冽,不似姑娘会抹。 他不动声色的敛下疑惑,便是放下云岚,拍拍她的肩膀,道:“医馆传来你的书信,你可知?” 她明显的摇头。 “放心,不来自鸣凰镇,亦不从皇城而来。” 泽锦停步,站在后边望着云岚不曾停下的背影。她的发若泼墨而长,几绺落于耳鬓,不自露出莹白耳垂。他望着望着,不知为何,竟心内有纵横凌乱的火,且燃燃而烧。 自从两年前她的消失,他接到消息,说新上任的皇帝,将自己关在雪庭一个星期。在外,遣士卒疯狂寻人。几乎都找遍了,最后于一年前才正式撤军。 即使身在南处,他亦能感知那个男人无边纵横的思念,从这尘世茫茫而铺盖,密不透风。 抬眸,云岚已消失在眼前,应是到医馆取信去了。心下无奈,又归返树荫而坐,眸光注视别一处。 云岚,你还未曾想起我么? 溪边有鱼,鳞片随影布潋滟夺光,毕身生辉,焕彩而亮。他抬眸望天,不自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从衣襟内抽出一个玉佩,上雕刻铃兰。他琥珀的眸浑浊,落于光滑的玉佩,半晌,才道:“红玉,你交代我的,我都会替你完成。” 且听风吟,且听佩环而鸣。 云岚收到信封时,便在医馆一角拆开。她本沉默寡言,医馆店员对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颔首。 拆开,砂纸露而字迹出: “敬启,致云岚。 近期可还好?我找寻了你很久,才知这即念镇两年前曾有美人入住,我一猜,便知晓是你。 听说你近日以医人为本,听罢只甚是喜悦。千夜镇最近伤员多,医馆人手不足,听闻你家医馆医术高明,便派遣几名士卒前来医治。若是有打扰,甚是抱歉。 很想见你。 落款:长春。” 云岚沉默的看完信,便将它摆到烛台,任由火一点一点燃烧殆尽。她的眼在这片火里,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长春…… 你可真是傻。 她起身,医馆又来了几个病患。她去帮忙,坐在案台边,便是道:“可是有何病症?” “北娘子,妾身为青楼女子,所以……” 云岚这才抬眸。 是素不相识的美人,泪痣别眼角,花钿印额,合金钗髻鬓。芙蓉妆清水如莲,甚是娇嫩。她瞥一眼,只颔首,就从后边的药箱里找寻几味药,便交予她手。但见她迟迟不肯离去,又是抬眸。 “北娘子,你可知,千夜镇出了何事?”美人甚是急迫,拉住云岚的手便是询问。 她摇头,“为何这般问?” “北娘子的医馆,不是来了几个千夜镇的伤兵么?近期月阳国被皇上整治安顿,便甚少有战事。这眼下可又哪来的伤兵?” 云岚顿了顿。 “你有熟人在千夜?”她轻声问。 美人蹙眉,悲痛的颔首。 云岚思索了半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无事的,你尽管放心。” 她可能知晓是为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3 夜。 美人离去后,云岚便走到了即念镇的客栈。进去后,便见到之前所见的千夜镇伤兵,来人见到她,皆是热情的邀请她来同饮。 啜茶时,几人还在商量战策。比若战略要地的布局,武器的锋利度,但云岚抬眸,只是问道:“大人们可是和哪国人进行交战?” 几位伤兵面面相觑,其一人道:“和隔境边的邻国。” “这可不见得。”她拂袖,摇了摇头。 她思索了很久。首先,从千夜到即念镇的距离,就不具有特意而来的举动,若是打仗,这无疑拖了军情,几个士卒多大点事?再次,长春的来信,特意的叮嘱起这件事,就凭这个口吻,倒有帮派的感觉。 再然,他们方才聚在一同所商量的策略…… “你们可是义兵?” 几人面色皆一变。 阮清墨拿着长明灯,一步一步入清扬宫,路经丽花园,夜路自无灯亮,只有华灯而上,照映几处明亮。她拿起拖沓至地的衣袂一角,便轻手轻脚的推开隔扇门,如心中所料,他一如既往在处理政务。 她望向案台边摆着的白瓷碗,便知他不曾动过。叹息,便是走至他身后,手一伸,替这个人——她所爱的男子,映城所按摩。 映城低垂着头,漆黑的眼,大抵私藏着寒意。修长的指骨执笔,沙沙的进行着誊写。阮清墨心念一动,手滑入他的脖颈,继到锁骨。 却被他的手掌覆盖,只恁地听他一声:“放手。” 阮清墨委屈的撤开手,道:“皇上,很晚了,该夜寝了。” “朕可不记得翻了你的牌子。”他淡声道。 阮清墨眸一黯,不觉更是委屈。两年来,他翻她的牌子,可谓是屈指可数。作为他的贵妃,皇城外总有人传甚伉俪情深,鹣鲽意重,可映城的薄凉,可又有几人可知? 自从那个女子走后,映城的眼都失去了温度,只有泛泛到无边无际的寒意。 据说,她在映城被围时主动与映凰谈判,让皇军撤退三里半刻,这才让映城的军队能成功夹击。谁人都不知她如何谈判成功,条件又是什么。 待映城一军人抵达鸣凰镇现场的客房时,只看见了触目惊心的血,喷溅了整个烛台,早已熄灭了火。里面,空无一人。 很多鸣凰镇的镇民都说,那位姑娘,大抵失血过多,想逃过皇军捕杀,可能死在别处了。 阮清墨知晓,那个坚强的女子,纵不会这般柔弱而死。虽然,她的身体,确实孱弱。 她很佩服的那个人,唤云岚。 她有谋略,有勇气救下映城,就凭这一点,阮清墨永不愿霸占那个皇后之位,也不允许他人所上。当然,这亦是映城的底线。 他在等着她归来。 映城整理完政务,阮清墨已在一角小憩酣睡了。他眉一蹙,抱住她,走出清扬宫,拿着长明灯,从夜路而走,过至季华园,将她交付给园中婢女,便又沉默的走回了雪庭。 走到庭院时,映城留步,抬眸,望向庭边的枇杷树。顿步,又低垂着头,走入了寝室。 他从床底拿出一个铁盒子,拿起里面的素簪,久久凝望,不觉春夜之凉,只闻思念之声。 久久的,他轻吻了素簪。而又别在衣襟,便靠着床沿,沉沉入睡。 夜是分明,夜几曾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4 找上门 长春过来医馆时,云岚毫无意外。她正在医治他人的外伤,不便打扰。当从帘外得见未曾再见过的故人时,浮现于云岚面容上的,只罢冷淡。 待到诊治完毕,已是天色快入暮。长春望到云岚时,不由叹息,只瞥一眼,仍是那般冷艳,爱着素衣,只绾个梨花摇,却足以清丽。 云岚坐在医馆的角落,正执笔记录着今日的病情报告,准备拿给师傅。长春坐在她对面,深深凝望,道:“好久不见,岚。” 她稍稍停笔,抬眸,笑意沁入唇畔,道:“你来寻我,是为了那几个义兵罢?” 长春耸肩,不置可否,“还是被你侦破了。” 云岚心下了然。长春与她,早已决裂于两年前。她诚然不会毫无目的的寻她聊往事,再往深处想,便就是那几个义兵,应是长春手下的人。 她不自觉凝向长春。两年风霜,并无刻意在可人儿的面容上留下痕迹,只是那一双眼,好像曾有隐匿着无数的伤痛。 “我暗中组织了一个堂派,唤月下堂。”长春淡笑,继续道:“如你所言,这是义兵。我作为堂派的掌门,平时的琐事,都是接贵人钱办事。” 云岚敛眸,继续誊写,明显没在意。 “……岚,你两年前离开映城,我便很是奇怪。”长春眸光深邃,落向窗外,更是绵长,“听闻你与先帝曾有赌注,那个筹码,是映玉……可是?” 云岚睫毛轻颤。 “你从哪处得来的信息?”她抿唇,笑意淡然。 长春蹙眉,“你没有否认。” 云岚一惊,已感觉后面有杀气传出,抬眸望医馆,竟是空无一人!她转眸,从衣袖拿出短匕,眉眼凛冽,皆是提防。 “我们需要你带路,可好?” 长春蓦地站起身来,笑靥妩媚。云岚心发怵,正想翻窗逃走,腰身已被那几个伤兵截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地板上瘫! 师傅!师傅! 云岚想喊泽锦,但又怕后者也会遭受绑架。心一横,直接从地上翻身,一个短匕便刺入毫无防备的伤兵手臂上。 伤兵气的大喊,另一人便马上扑上来。云岚直接举起椅子闪躲,让那人摔了个狗啃泥。 “我医治了你们,你们就是这般回报我的?”她敛眸,声音清冷,只罢不过愕然,少不了愠怒。 几人听到面色皆是一变,望向长春,她却是慢悠悠的坐在一边,道:“你们忘了映玉?” 云岚蹙眉,定定凝着她,刚想说自己其实根本不知晓,后颈就被人一劈,整个人无意识的倒瘫。 长春冷眸凝向云岚,狠戾与嫌恶自眸底交错。 “带走。” “是。” 待至泽锦归来,医馆已空无一人,只余残垣。他一震,叫了声小岚儿,也无人应答! 她去了哪儿? 跑出医馆门口,却见眼角有泪痣的美人拿着手帕,满眼惊恐的张望。待她见到泽锦,便是上前,着急道:“北娘子被千夜镇那几位伤兵和一个女人带走了!快去救救北娘子罢!” 泽锦黑眸逐渐混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5 偷袭? 夜风很凉。凉着渗漏了肌肤,引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抖。手腕很痛,被粗绳捆绑,腰间、双脚,都被束缚不得,连是空气,都只闻混浊。 她如今身在何处? 云岚睁开眼,只看见葳蕤攀爬,苔藓纵横,应是湿漉地带。再踏脚,想要站起,身体好像都一并被麻痹了,索性瘫软靠树干。 糟糕,被绑架了。 怕不是要她来给他们带路。 依这路况,应是去千夜镇的路途。她整个人被捆在树边,灌木丛边有篝火亮身影,应是在吃食。 却闻有人声道:“阿木,依掌门来说,这女人得留到偷袭完当今皇上后罢。” 云岚颦蹙眉睫,偷袭?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可不是嘛,这北娘子抓住能得到二王爷尸首的下落,本就是大家的心愿,可偷袭当今皇上,却是掌门一人的心愿阿!” 云岚不禁先松一口气,看来现下离她的死期还蛮远,若是泽锦发现,定会跟的上来进行解救。 只是偷袭当今皇上…… 映城。 云岚黯了双眸。 这个人……她爱不得。只能将爱封存,凝固,被狂风骤雨搜刮,飘散的越远越好。 怎的在这里,亦能听闻有关于他的信息? 可恶! “嗳,掌门好像近几天就要开始偷袭了。这个计划,好像已然策划两年之久了。” “嗯,我们这几个伤兵,看来是不能出场,只能留下来看北娘子了。” “近几天?瞧掌门的急性子,怕不是明日。” 几人絮絮叨叨,在火的焰火中影颤。云岚沉默的靠在树边,衣袖露出短匕,便开始摩挲粗绳。 看来他们不仅是义兵,收财消灾之人,还是刺士。偷袭的计划,居然还策划了两年之久。 长春到底有多恨映城?又有多恨她? 正思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自灌木丛而来,一清亮声又起,“她人呢?” “回掌门,在丛后边树靠着沉睡呢。” 云岚立即阖眼。灌木丛又发出声响,是长春,来至她身旁,炯炯的眸凝着她。 “阿木,你们可是很想立即得知二王爷的下落?” “掌门,这是月下堂共同的心愿。” “好,拿刀来。” 刀……? 长春半蹲于云岚面前,猛的拍打她的脸几下,力度之大在深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她吃痛的在昏暗内睁眼,就见长春冷笑着望着她。 “告诉我,映玉在哪?”她冷声。刀面贴在她的面上,冰颤颤的温度,令她疙瘩四起。 “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云岚答。 长春冷哼一声,刀面拍了拍云岚的脸颊,“以你的慧黠,在半路甩开我们简直易如反掌!” “我就算说了,你亦会杀我可不是?”云岚敛眸,音色清澈,那般美的眸,却不曾蛰伏浅显的暖意,“这于我并不公平。再如何,我都会选择抵抗。” 她的意思非常明显,既然口述会被杀,那她就是死都不会说。不如带路,还能挣扎些许。 长春凝着她半晌。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云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6 再见 云岚沉默,只闻风声,只感春风萧瑟。 长春站起,瞥她一眼,“只怕还真是没时间,本想今晚就结束你的,云岚。” 云岚轻微的蹙眉。 没时间?敢情这偷袭的计划,还真在明日。长春看来是铁了心要弄死她,再弄死映城? 长春警告她后,便将她扔在一处,在云岚的对面开始歇息了。几个伤兵也围了上来,齐齐守着云岚,防止她逃走。 待至深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云岚思索着,是要在今夜逃走然后去皇城通风报信,抑或明日跟随他们,得知计划的一部分? 前者因着他们沉睡而具有安全性,但情报不多。后者却很是危险。 罢了。 云岚又想起映城,心脏的中枢,终隐隐作痛。她抬眸,望这晓风晨夜,总觉得她这浩浩荡荡这且一生,都无法离开映城这个男人。 她不想让他有危险,一点都不。 思念的味道总如香盧里喷涌的香,想再贪恋几许,到头来,也未曾停止过索求。 她放开了短匕,收回衣袖。 明日,跟他们走罢。 早晨云岚醒来时,已是快到新月镇的驿站。长春与伤兵们租了马,连天赶坡,终于在正午抵达千夜镇。正巧的是,千夜镇与鸣凰镇相距不远。 可是,长春将云岚交给了伤兵们看守,然后带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要驾马腾鞭往鸣凰镇去。云岚被扔在仓库的暗处一角,却得闻他们的路线,并不是要往皇城,而是映城经常会去的长春楼! 长春楼? 这……是她与他曾多数次去饮茶的地方。 长春真是会选地方。这长春楼,亦是她家族的商业阿。要困住一个人,哪怕是帝皇,还不容易吗? 云岚只觉心急火燎,仓库的门也已经被紧紧阖上了。她将短匕抽出,即可卸掉捆绑,脚步轻盈一踏,便循着货物踏上高窗,瞄准旷地上的灌木丛纵跳。 膝盖中枝条,鲜血斑驳。云岚咬牙,将裙边撕掉包扎伤口,望望四周,伤兵们应是去吃食了。 千夜镇往鸣凰镇的路线,她还犹稀记得。从驿站一路走到鸣凰镇的镇门,她已冷汗满面。再到扬街,她隐缩在一旁,看到长春楼,风平浪静。 可恶,怕不是一众人已在等着映城来! 她张望四处,算了算随身带的银两,便走近了隔壁的平染坊,换一身衣裳,又带上斗笠轻纱。又回望,扬街的街巷已有一抹熟悉的影。 是青衣,是俊雅的颜,如墨的黑眸,宛若这群星璀璨的黑曜石。他一如既往,不随岁月风霜而覆盖几许惊艳。 云岚的心都在颤动。望着即将要来的人儿,不禁呆滞了几半会儿。 自从两年前得知真相,她已失去了爱他、靠近他的全部勇气。这荆棘割破了肌肤,伤口都要痛的死去活来,可哪有气力? 咬牙,她从人群闯出,直接扑向他的方向,却被一把剑抵住,冰凉的剑面透过轻纱激了脸面。 她抬眸,见,竟是暮合。 只见暮合面色平淡,望着云岚,因着轻纱晃荡,不曾思索谁人,便是道:“想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7 变动 扬街一如既往,人潮喧闹,便随这春日野穹春风和至,绵绵而得几许欢喜。云岚的手腕被暮合捉住,便是碰到了腕边戴着的手镯,令她心一紧,匆匆甩开暮合的手。 “有人叫小女子传话……”云岚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暮合听到,“两位大人千万不要进长春楼。” 暮合挑眉,欲想问缘由,云岚先一步转身,但手腕却骤然一紧,被温凉的手掌所擒。 她脚步一软,面前维持平衡。却不敢转身,怕面纱被揭,乔装打了水漂。只闻身后清越的音,是他,平缓间不曾错落的清冷,“缘由?” 暮合在旁,看得有些愕然。毕竟,在映城身侧当守卫两年,就算是宠妃阮清墨,映城亦没有那般主动的接触过任何姑娘。他的眼睛,明明在旧日留藏了温淳的思念,现如今,早已混为死潭,不再涟漪。 她不由抬眸凝向这位姑娘。虽被面纱遮面,身姿被厚衣遮掩,那一头倾泻的发,被简洁用梨花摇绾住,却是挡不住的清婉。 云岚不曾答话,只是轻轻的甩开他的手,便从扬街的人海中消失。暮合呆怔,不由问向映城,“皇上,到底是哪位大人好心相告?又何曾知晓我们要前往长春楼?” 映城沉默,清眸的目光如炬,清浅的落在日光影布的街道上。他发愣的望着刚刚触碰的那只手,竟不知为何,见到那位姑娘转身时—— 心里有把火在燃烧,无数次的情绪在涌现、叫嚣,不得安生。 这是,怎么回事…… 云岚如何都未曾想到的是,就算两人没去长春楼,在去寺庙的路上,亦是被围攻了。她躲在暗处,心焦火燎,又在暗骂自己的愚钝。 好在,两人皆有贴身侍卫。双方很快交打,混在了一团。又有一波侍卫冲前头,想护送映城先行离开。可月下堂显然谋划已久,直接将下去寺庙的山路用岩石堆积封了。 云岚蹙眉,胶着难解。正思索时,长春不知从何处窜来,直接从背后偷袭映城,他即可躲开,却躲不过长春缜密的心思,脖颈被抵住了剑面。 全场侍卫大惊失色。 “狗皇帝,虽不知为何你未曾入长春楼,却也无所谓了!”长春爽朗的笑开了,眉眼皆是喜色,“但这不妨碍另一个计划的施行!这两年内,我将你会去的地方都进行了严密的策划,包括这山路堵塞!” 映城被剑面抵住,仍面色平淡。他垂眸,素手别在袖口,却也被月下堂的人紧紧拽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长春,为何?”他道。 长春望着他,凄凄而笑,“为何?云岚弑我的映玉,而你则是帮凶,理由还不够么!” 映城沉默了。 却也半晌才缓缓道:“你不要动她,杀我便是。” 长春蓦地红了眼! 她悲痛的想起映玉,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也曾对她那般烈情,曾经拥着她,亲着她,和她说,长春,一辈子很久,让我来一生陪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8 旧情 灌木丛窸窸窣窣,一女子款款而来,头戴斗笠面袭面纱,一身青衣如莲,一袭清白若光。 “长春,若你想知晓映玉在何处,就放开他。” 暮合听罢这清脆的声,不由得一怔。眼眶一热,放下了武器,转而热泪满盈,便是喊一声:“主子!” 映城的面色,终于倏忽变了。他涔凉的眸凝着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儿,只觉心跳如鼓,明是春日,不曾过完这深冬严寒,却是炙热,烫热了心脏。 云岚终是放下了斗笠,解开了面纱。芙蓉若出水的面容,似光风霁月内盛开的花,不曾凋谢,难能雕饰。她的眸光轻颤,只望着长春,未曾看身边人。 她不能,亦不敢。怕接触到那道目光,她就要心如刀绞,痛的死去活来。 “云岚,你算错了。” 长春蓦地大笑。 “你可忘了我们曾有的交情?我又何其熟悉你?将你关入仓库,是我的主意,你的逃出、告知,亦在我的策划内,你可信?”她声色铿锵,不自凛冽。 云岚凝着她,抿唇,眉间皆是愠怒,“怎么,你是想引我出来,演出一场大戏,好看映城被杀?” “在你杀了映玉时,你就得想到这个报应!”长春癫狂的大笑,“亲手杀了他,比知晓映玉在哪更来的解气!”话落,她手起刀落,狠狠地将刀刺入映城的臂膀! 他闷哼一声,冷汗皆出额头,但那般冰凉的目光,不曾从云岚的面容上移开半寸。 “一刀解决他,我可不乐意!” 暮合眼又红,想去解救映城,却被身边的人钳制住,更是卑微的膝盖落地,悲痛难忍。 这次的策划,可谓是精细。山路的堵塞,就算是映城之前发出了求救信号,赶来的援兵都不可能抵达此处。这现场的侍卫,完全是出门所带的少数。 云岚亦清楚这一点。抬眸,眼神自两年以来,第一次与映城的眸光交汇。 轻震。 他的眼,已少了当初的温度,死潭一般,只是单单望着她,似不曾相熟的人。 敛眸。 她继而清笑道:“长春,一命抵一命,如何?” 长春望着她。 “我对杀了你没兴趣。”她道。 云岚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望着长春,声音都在颤抖,“你是记起那年,我曾跟你说,要请你喝酒么?” “闭嘴!”长春怒不可遏,又是将刀刺入映城的手掌! 原来,长春还念着旧情的,是么? 云岚可能未曾想过,当长春知晓是身边最信任的人杀了自己所深爱的人,是何种滋味?那是夜不能寐仍在嚎啕大哭的绝望,是肝胆俱裂的炼狱滋味。像是烈酒,喝下去,几曾明了? 她放不下旧情,正如她对映玉的忠贞,始终如一。长春其实也很想听云岚的苦衷,那样好的两个人,怎会发生相残? 可是她等不到了,她不想等。恨意包裹了她,便是要求她活在炼狱,不得返回绵柔梦境。 风,渐在喧嚣。 云岚却是从衣袖里抽出了短匕,只一下,便精准无比的刺入了腹部! 暮合惨叫一声,众人更是大惊失色。 长春亦明显一怔,更是这错落间,只见一个人影飞快的冲了上去,直接揽住了将要倒地的人儿。 是映城。 长春的剑,已被他甩开了丛林里,寻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59 变化。 云岚醒来时,看见了久违的泽锦。他惺忪的眉眼,绛紫的色,一如既往,让她错认为,昨日发生的,包括刺入腹部的疼痛,都留在了梦里。 可起身见是熟悉的房间布局,盖上的棉被熟悉的香,那边雕花木窗,这边暖炉雾气氤氲,这便罢,却是安安静静放在床沿边的草箱,都让她心悸。 只因这草箱,当年是她扔映城所赠的云履全部。这又是何曾至云府搜寻的? 泽锦见她醒来,扶住她,叹一声息,拿起手边的盆和毛巾,唤她先洗个漱。她蹙眉,凝着泽锦,见他万分嫌恶的模样,不禁笑开了。 她便是起身去洗漱,边走还边唠叨着:“师傅近几日可有挂念着徒弟?还是喜闻乐见阿?” 泽锦撑着脸在案台边歇息,听罢也是一乐,声色都若添上明晃晃的悦,“这嘛,少个总是不肯唤师傅名讳的小徒弟,自然是喜闻乐见了。” 云岚回眸,却是因腹部有伤,腰身一转,整个人痛的龇牙咧嘴。泽锦无奈的上前,敲了敲她的脑门,“呆瓜。” 云岚眸一黯,望向春和景明的晨曦,不自沉了声:“这儿可是皇城的雪庭?” 望故国春明,一番思绪总凝在心头。 泽锦噤声,只颔首。后遂又道:“我寻到你时,映城认得了我,唤我过来照顾你。” “他……认得你?”一阵恍惚。 “嗯,他知晓你跟着我。”泽锦的眸晦涩,叹罢:“若你不想留在此处,便这就走罢。” 她确实不曾想留在这儿。这儿,只有荆棘临地的土地,恣意痛寸着神经的根与刺。 待至她洗漱穿衣结束,和泽锦便是并肩走出了雪庭。待见到庭院边的枇杷树时,她怔住了脚。 “怎么?”泽锦蹙眉。 她看罢,摇了摇头,又走在泽锦身旁。他挑眉,知她定是想起了故事,没准心还在酸胀的痛。 “主子!” 却是未果。走出庭院时,池边小桥的凉亭边,有二人正在乘凉。其一是双眼炯炯凝着他们的暮合,其二,便是不曾转头的映城。 他今日仍着青衣,披薄围袍,身姿挺拔,像亭边栽种的松树。云岚知晓宫中规矩,欲上前同他辞别感谢,却手腕被泽锦一拉。 便是拉着她一同单膝而跪。 “小民徒弟能得皇上垂治,不胜感激。此伤已康复良多,便就是要同徒弟回镇了,在此告辞,陛下。” 暮合听到是一愣。 她其实不曾知晓云岚为何不愿上前再见映城,只知晓为救映城而腹部自钝的那份深情,是所有人都几乎能预见的——回归。 转眸,见是映城眸光涔凉,手搓着白玉杯,淡淡的小啜一口,未曾应答。只是清风掠动,暮合清晰的感知,这也不再是以前一曾看见云岚,便是整个人都有了力量的映城。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思索个清晰,映城已淡淡开口:“你有药?” 药? 就是连暮合和泽锦,都因这句话皆是狐疑的抬头,唯有云岚,低垂的头,不曾颤抖的身躯。 “小女子是生是死,都皆是浮世小命,不值一提。”她缓慢答道。 “好个浮世小命!” 映城倏忽站起,连是双眸都似蛰伏了阴鸷。他恁地走下凉亭,站至单膝跪着的云岚前,冷声而道:“你用刺腹救朕,如今风轻云淡便要走,不觉着没头没尾了点么?” “你既救朕,朕理应回馈你。” “留在宫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0 只罢 云岚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她是震惊于映城的冷淡,那潜藏在话语中无处可躲的锋芒,一度让全场人都心惊胆跳。 或许,她在想,映城是否知晓了那个罪恶的秘密,于是便是把她整个人也唾弃、厌恶,不肯接待。 伤心欲处只罢泪不留。 抬眸,美眸的光若秋水荡漾,却被烈日灼眼,遮掩许多芳华,“皇上有心了。小女子只想归家。听闻月下堂袭皇上一事,亦是凑巧碰到。” 药?是阿,那个寒毒。两年来,当她病发时,她都一个人关在寝室里受肝肠寸断之苦,凭着景玉给她的少些解药回毒,亦是痛的整夜下不了床。 几度从鬼门关回返,几度叹人生何其苦矣。 映城望着她,冷声淡淡,“朕得负责这个凑巧。” 话落,便是拂袖而走,暮合懵了,望了望主子,又看了看走远的映城,最后只罢叹息,跟上了后者的步伐。 泽锦转眸望向云岚,“你亦可以出逃。” 云岚抿唇,便是眼都有些红。这么多年了,她竟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映城。 就像他此时的冷淡,那份霸王的王者气息,都不曾是她所希望见到的。 她怕,那是权利的宝座所熏陶下的变色。让记忆中那个清尘和煦的少年,一去不复返。 大抵,都回不去了。 眸光一转,她盖上面纱斗笠,向泽锦颔首,两人便不走寻常路,直接从宫闱边上翻,直接出宫。这曾让她想起,以前在雪庭时,她问为何映城喜欢这儿,当时,映玉亦在场。 映城说,因着雪庭,是离出宫只有一墙之隔的最佳位置,我好跑过去寻你。 可现下,却成了她逃跑的最佳位置。 眸底酸涩,走在扬街的闹腾,她一怔,看到那个卖鸡蛋面的老娘子,不禁上前,叫了两碗。 “……”泽锦沉默。 云岚叹息,“师傅吃多山珍海味,都不食人间烟火了。” “吃还不成么?”泽锦无语。 待至二人用餐完毕,云岚又是问道:“长春……如何了?” “她被关押大理寺,估计后几天便死刑处置罢。”泽锦道。 云岚又是一怔。 这……这怎么行! 她立马起身,又想要进宫,却被泽锦拉住,“去哪儿?你要救人?你救什么人?” 泽锦被她气到了,站起来,丢下银两,便是说道:“长春本就刺袭皇帝的罪名确凿,你却要救人?什么逻辑?” “待她放出来,她又刺袭映城,你又遭罪,她又被杀,你又救?” 云岚一怔,觉得确实方才犯傻了。可心里又何其难受,她一顿,蓦地说道:“起码,让我再看看她最后一眼。” 话落,便是走去了大理寺的方向。面纱轻晃,看不清的眼眸,其实暗藏了水光。 待至到大理寺,泽锦不知去了何处。大抵又不肯跟着她个蠢人。她清叹,望了望大理寺,外围被守卫围住,高墙之高只教人觉着密不透风。 “想进去?” 熟悉的声,却属实冷淡。 云岚一惊。 便是眼前面纱被轻撩,映城的面容出现。他一贯俊美,一贯眼眸藏光。 云岚心惊,原来她的去向他全部都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1 药。 映城淡淡望着她,是出街的素服青衣,黑眸深邃且阒黑,在光影的交映下,是面如冠玉的清贵。 云岚心惊,不得不想走。他的声却悠扬,“若不见,她便是明天处刑,永不再见了。” 她蹙眉,停步,又纠结了几许,又转身,清亮的眸,带着隐隐的痛注视着映城。 “你……想做什么?”她道。 映城低眸,清俊的眉眼如墨染的画,他又忽而抬眼,望向静止的远方,那边炊烟袅袅,那边春风送至吹又生。他只是道:“朕,需要药。” 云岚蓦地心脏中枢一痛,便是蔓延至,弥漫到,整个心腔都是哆嗦到颤抖的痛! 药? 他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留她在身边,只是因着她是他的解药? 恁地,她悲楚难忍,只颤抖的双手,盈盈缩在袖口,不被任何人觑见。但眼酸涩,泪就要打转翻滚! “你若肯答应,朕便放你进去。” 他的声又冷,是不屑停留于春日的严寒。他的情又刺人,恍若离镜般不得复全。云岚很想哭,她知晓,他这么做,可能只是因知道了,她是他的妹妹! 映城低眸,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心里冒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的烈火,不明白的,却是黯淡的,在这破碎的人生里生生燃了! 倏忽,他便看到她颔首。他眸彻底的黯淡。 “进去罢。”他道。 便是转身走了。 走到扬街,走至清风间,暮合踱步而上,跟随身旁。大抵她亦有疑惑,大抵她也在痛心。 可他…… 其实未曾不是? 他未尝不痛恨云岚的绝情,那扔了一箱子的云履,曾托付的是他无数真挚的真心。被她砸碎的屋内饰品,未曾哪一件不是他曾贻送于她的? 当他入云府,得见这绝情的一切,就连她的离开,都不曾留下半点风声。她就这样潇潇洒洒的救了他一命走了,可是要他欠着这恩重的情? 如今,又潇潇洒洒的出现于眼前? 真有你的,云岚。 即使这般痛入骨髓,当看到云家人,看到云父、云清,他都没有痛下狠手。只是拂袖,让他们离开这扬街,去哪里都好,不要再近这皇城泥沼。 爱恨交织,未尝不痛苦。 当年赶至鸣凰镇的客房,那鲜艳斑驳的血,在那深冬里是唯一鲜艳的色。他真的以为她死了,毕竟,她是这般的孱弱。 当她再一次的出现,他不得不压抑住那般的欢喜,只是怕再度受了伤害,无处遁形。 待至走到皇城,迎接他的,是阮清墨。 她眉眼潋滟,凝到他,甚是欢喜,便是牵着他,道:“她可是答应了?” 答应,做他的药? 映城喉结轻微蠕动,望着她,不曾说话。只是放开她的手,一步一步踱进这皇城的门槛,背影虽挺拔,却未曾不落寞。 走进雪庭,他打开柜子,从里面抽出信笺。里面写的很多,却未曾被他人得知。 他修长的指骨拆开: “我还是很爱你,岚岚。 殊不知深云,动不得人间开花,却欲与把情耕种,把欲裹藏,凝你在高山间落影斑驳,我拥上去,你便跑不得。” 他的眸有泪,在这昏暗的烛光里, 看不清,道不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2 景玉。 她从大理寺的牢狱出来,望向了远方。那个在不久前与她谈话的映城所凝望的远方。青山绿水,炊烟袅袅,不自春风吹拂,便是万里尽然的如沐。她眼眶酸涩,竟顿下不知为何,恁地只想哭。 长春跟她说,她早已不想活了。当她探寻到云岚的踪迹,明知她会搅局,长春仍这样干了。 她打从心里舍不得杀映城,她也害不得云岚。提前先绑架她,其实只是为了阻止她最后的堕落。 云岚踱步,又踱步,径自茫然,从大理寺的道路弯弯曲曲,一路走至扬街。繁华琳琅,昤昽而垂,她抬眸,苍茫的光束自眉间荡漾,剪了一层落影。 泽锦轻柔挽住她,不知何时出现。他伸过手帕,云岚却是拒绝了。 她继而停步,凝着泽锦,摇了摇头,“泽锦,我……要暂时在皇城一段时间。” 泽锦望着她,继而颔首,平平静静。 “早就想到,你一出现,他便不会放手。” 是么? 哪可是不会放手?只是在惩罚这且罢了。 “我会回来的,泽锦。”她睊睊,眸光坚定。却心里思忖,毕竟,这寒毒,来之困惑,她定要查查。 泽锦揉了揉她的柔荑,低眸,窅冥的阒眸流转,深不知情深意切,他只是抿唇,颔首,然后转身离去,道:“我在医馆等你。” 他走了。 云岚低眸,想要离开这皇城,就得治好寒毒。否则,她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映城。 所以,她得去见景玉。 攀到了寺庙的山路后,云岚有些恍惚。毕竟前几天,这儿起了激战。血迹应是融入了大地,变成无人知晓的肥料。她转眸,待还未攀上寺庙,头顶已有昏暗的人影英英玉立。 她抬眸,笑了,“景玉。” 景玉就站在那儿,花树堆葳蕤灌草,岫玉砌霭霭昤昽。他眉眼里似缀了黼黻,只罢潋滟。凝到云岚,他也笑,温文尔雅。 待至入了寺庙,温茶而上,两人定坐。 “两年前,你去了哪儿?”景玉道。 眼前的人,美目盼兮,妙鬘落肩,不曾似几年前的清冷空灵,反却有清婉的新月清晕之感。 云岚摇头,眸光转向另一处,“想必你应也知晓,抵达现场后,客房都是血,那确凿亦是我的。” 景玉低眸,颔首。确实,那般触目惊心的血量,谁还会想到,她还活着?只有映城,一直在自欺欺人,花了一年来寻这个人儿。 “你被人救了?却为何不肯归来?”景玉又是问。 她忽而呼吸一窒。 “景玉…我,不想说。” 景玉蹙眉,叹息,又是问:“那那日,你跟映凰到底……交易了什么?” “是映玉的尸首。这也是长春绑架我的缘由。”她倒是如实应答。 景玉大抵也猜到,便不再过问。只是不免抬眸,又是道:“你可知这两年,因着你,映城的病情恶化的厉害?” 云岚蓦地眼一红。 “恶化?那我呢?我又未尝不是?” 景玉一怔,摇头,“岚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岚低眸,只是声音都冷了,“我此次来,正是为了这寒毒。寒毒的解药研制几年,血清应是快用完,你打算如何,景玉?” 景玉见她不愿谈及映城,就顺着她的话道:“确实,但一年前我从雪山摘了雪峰莲,又粘以栀粉,给映城服用,他已有近三个月未曾发病。” 三个月? 她一怔。 以前的映城,发病的间隔期,其实很长。三个月未曾发病,并不是很长。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映城竟发病的频率比她更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3 双生双栖。 景玉望着她凝重的神情,思索了半会儿,于是道:“这两年病发时,你是如何渡过的?” 云岚睊睊,敛眸,拳头不自觉的收紧,攥痛手心肉的疼感,不知为何,只让她的精神更加敏感、脆弱。她呆滞半晌,抬眸,只罢道:“忍痛。” “忍痛?这不可能……”景玉抿唇,“寒毒必须在积蓄膨胀时分散出才会结束,忍痛只会将毒素增加,怎会渡得过?” 云岚确实不光是忍痛。之前景玉给她的一些血清也有在使用。但是,确凿的是,在前些月使用的时候,她也确凿的在静临着毒发身亡的现实。 只是,没有到来。 她也讶异这种情况,若是如此,恐怕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已经被长期弱化,只能痛到神经了。 云岚想过,若是不回北边,不回皇城,她估摸着就这样病痛缠生的苟活了,只是命运,总是多舛。 她并不打算解释,只是道: “景玉,我来,只是想要个确切的回覆,这病,到底是能好,抑或不能?” 她嗓音清清的,却匿藏了疲倦。 景玉不语,估摸也猜到,忽而眸光流眄,凝向窗外,浮光霭霭,春树暮云,不得罢一声叹,纵流年纹路似针,割是伤人,不割是磨人。 “能好。”他答。 继而,“可是要流血,你可知?” 云岚一震。 “我从古医书得览时,并未查询到。”她蹙眉。 景玉清笑一声,呷了一口茶,早已温了,“这是自然。自远古时的秘术,又怎能公告于天下?” “其实很简单。”他忽而站起,又站落窗边,“既然寒毒侵蚀的地儿是脾脏,换个便是。” 什……! 且不说这方法前所未闻,就换器官的手术,这又如何施行?这不便是不可能命题么? 云岚眼酸涩,泪眼模糊。只觉得痛锥到了心里,竟是疼痛难忍。她被震的想落泪,只因着她想起,她和映城,始终是双生双栖的。 她离不开他! 景玉沉默的凝着她。 “映城这两年,都受病痛折磨。他受的毒素,比你的还要深。若是再恶化,他也不过几年了。” 云岚抹了抹眼角,只是鼻酸的厉害。她沉下脑袋,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是起了身,向景玉深深的鞠躬,便从寺内出去,消失在了云雾缭绕的竹林里。 景玉低眸。 “你可是都听到了?” 映城的面容,缓缓而现。 嘴角失却了温度。 她终究想离开他。离开的越远越好……么。 云岚回雪庭时,已入夜了。御膳房遣人送了晚膳,医药院亦遣人送来药膳。她正诧异这药膳时,映城一袭黄袍缀黼黻浅浅而入,黑靴踏至细闻无声。 她瞥了他一眼,反倒并不想行礼,只是起身,就想走。她这一动作,把来送膳食的婢女们吓个魔怔。 毕竟,面对皇上都不行礼,且欲要走的人,她们还未见过。这礼数摆在这儿,即使是皇后亦要干的。 即使她们亦知晓,这是云岚,那位衰落的户部前尚书之女,是映城一年前疯狂搜寻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4 夜在作祟。 映城窅冥深邃的眸静若深潭,瞥视着眼前人,连眸底都起了挑衅。他不动,自然云岚亦是不敢动的。 婢女们都诧异的退开后,映城便开始用膳,细嚼慢咽。云岚一怔,欲想告退,抬眸时,他一汪海湖的星眸对准她,起了肃意,教她退不得。 逃不开,怎办? 正思索时,外面静候的李公公叫喊一声“阮贵妃到”,她一哆嗦,门便被推搡开,云岚正好在门前,便是整个人直接在地毯上倒瘫,鼻子碰了灰。 好痛! 她蹙眉,欲想起身,阮清墨自然反应更快,扶她起身,又恁地认清了眉目,更是惊愕,“云娘子。” 云岚懒得理她,只揉了揉腰部,似乎是扭到,昨日的伤还未好,自然是痛到骨头都在叫嚣。她愈发想离开,便是理都不理两人,从门外出来。 适逢李公公瞧见,哟了一声,便道:“小主可是受了伤?可得找个大夫瞧瞧,让众家带小主去罢。” 甚小主?她何时有了名分? 云岚被痛的受不了,一时亦忘了否认,只是紧紧跟随李公公,行入了夜路。 待至处理过渐肿伤的伤口,她才一人至石路的葳蕤灌木排开,云履覆盖细碎步伐声。抬眸,目光流眄,她妙鬘细散,凝着那轮月明,只罢叹息。 她走进了丽花园。 那儿荡漾着秋千,那儿曾也春树暮云,碎琼乱玉。光风霁月间,便消失殆尽。 云岚神情有些恍惚,坐上去,摇摆起,便是风声渐疏。她想起老宫妇,那个老妇人,眉眼皆是皱纹,衰老迎霜而现,却不曾失了唇畔的温度。 老宫妇曾与她说,岚儿,人这一辈子,就算不入皇宫,亦要找寻哪处地方,让自个儿自在逍遥。 是吗?或许老宫妇说的也没错。天地之大,哪里不为家?或陡峭高崖,或浪花海边,或银花竹林,只得个自在逍遥,难能不潇洒? 她阖眼,只有些困倦。她并不想回雪庭。亦不想寻见映城和阮清墨鹣鲽情深的场景。 她从归来后,就得闻很多传闻。他们说,映城最疼的是阮贵妃,最爱的亦也阮贵妃,贵妃醉酒他心软呀,贵妃要荔枝他尽采。 她……很难过。 她渐渐松开秋千的绳,阖眼假寐,在清风间隙里吹拂满面,春夜的风若枯燥的枝干,皆是刺骨。 云岚不知不觉,已然睡了。就那样坐在秋千上,腰部还系着绷带,斜着身躯。 映城也从丽花园的后庭而现,长身玉立,若雾的发鬓,若岫玉的杏眸。他走至她面前,单膝而跪,右手一腾,掀去她鬓边几绺碎发。 是夜的相思吗?可是夜在作祟? 他敛眸,指尖接触她的肌肤,是烫热,是心悸。他又抱起她,她轻的几乎没了重量。 在几年前,并不是如此的。 他沉默的抱着她,走过了夯土台,走过了火树银花不夜天。他抱着她入了雪庭,进了房间,将她轻柔放在床上。 修长白皙的指骨,游移于她的右衽,终是褪下,再至霜白的褒衣,又灵活的穿梭,至她腰部伤口处。 怕是肿了不少。 他颦蹙,杏眸皆是苦恼。当他见到她摔了时,他几乎第一时间就要上去询问。 他当然知晓她的伤势。那个腹部的伤,是她为他而受的。他又怎能让她伤势加重? 敛眸,他低头,一寸、一寸的吻过她包扎好的伤口,绷带的温热感随她的呼吸一震一震,他吻上了瘾,又游移至她的锁骨、眉眼、耳垂。 映城凝着她,脱掉黑靴,便上至,拉开棉被同衾。阒黑中,谁人不知谁,他只感受到环抱着久违的盈香,那是岚儿,他的岚儿。 他想这样抱着她睡至天明。 轻啄她的脸颊,甘松香弥漫。他一怔,细嗅她耳廓边的气息,亦是甘松之香。这是他的味道,如今,亦也同属于她的味道。 映城终于没忍住,一点又一点,吻上她的唇畔。他的眼里似匿藏了流火,只不一般的绚烂,只罢那样的焕彩生辉。他轻柔的又啄、又砥、又吻,手环在她的腰部,手掌都染了她的温热。 是夜的寂静吗?可是夜在作祟。 暗香疏影,皆是浮光霭霭间的掠影。 他吻了她很久,有时怕她醒来,只吻着很短,又吻其他处,她的额、鬓、眉、眼。 “岚儿……” 他低叹,终于下来,深深的凝着眼前人的眉眼。有着他吻过的痕迹。 她是他一人的。天涯海角,浪迹天涯,她终归是他的。谁人都夺不走,他亦不许夺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5 风渐喧嚣了。不知为何,初春冷融,柳影婆娑,不自迎风招展,不自春寒料峭。 云岚在浑浊的意识里沉沉沦沦,想伸手腾开雾障般氤氲的旧纱,却是没影,却是寒凉了指尖。她阖眼,仿佛置身于几年前,那个身姿典雅的姑娘,是皇城里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 映月。 月阳之国,为她而立。 伊人朗声润如生。早发白帝城,暮朔朝阳顾。映月的眉,偏生的清雅,竹林清风间哪能穿孔而散?她只罢褪下潋滟红,轻指而张,便震慑了这红尘,在绝尘间只余落她清清颐笑。 映城总说,月阳于他,便是映月。是风穿指的轻柔,是林展尽的悠扬。她那会儿总沉默,望着他泛白的指尖,便是覆上,轻轻的。 映月之死,是不能被提及的伤痛。梁上漆木是目及的绚烂,好似绽上了原野,便就那般潋滟。那是,映月的血。 醒来那会儿,日上三竿,窗外茶香氲。 揉碎的日光辗上了清香,解了窗边的霜。她轻覆上,初春的融雪枯寒,打颤几只柔荑。清越的眸光向前,抬眼瞬息,便对上阒黑的清眸。 是映城。 他的面色红润,鬓边青丝微乱,还着着明袍,应是上完早朝而归,俊雅的秀容衔着清贵,连是唇边失了弧度,都饶有几分韵味。 她敛眸,正想起昨日,他强制性将她留入宫中,进这雪庭。他对她的冷淡,阔别几年的陌生,在昨日尽是暴露无遗。 “还未吃早膳么?”他忽而问。 云岚轻轻抬眼,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那就一起罢。”话落,庭门便被推开,有宫婢陆陆续续的来,盛着上好的佳肴,一一而端入。她们眉眼不抬,举步端雅,让云岚蓦地想起阮清墨。 她闻言,阮清墨已是后宫内最得宠的皇妃了。在映城上位这几年,陆陆续续有府家闺娘入宫册妃,却是当初泽堇与她讲言,她都没了感觉。 一种会痛的感觉。 她抬眸,映城早已落座,清眸凝她,不容抗拒的是他的清冷,一种浑然天成的皇者风派。 云岚低眸,也上前。待到他落筷,她才缓缓起用。夹了几口,便因着胃痛,蹙紧了眉,却是再也不肯吃,放下了束筷。 映城轻轻的抬眼,便是见到云岚面色惨白,心一紧,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她咬紧了唇,胃痛却一震又一震的在抽搐。她难想到是两年前因着紧急撤离落下的病根,竟是让她此时犯了困。 映城再清楚不过云岚的倔性子,疼了绝不喊,非得等他来探望她才肯哪怕动身去看大夫,即使如此他也总是喜悦万分的,只因她再如何刚强都肯在他面前示弱。 他抿唇,大声呵了太监唤大夫,而后又拦腰抱起云岚,将她放入闺帐,细细的擦着她额头的汗。她紧阖了眼,顾不得其他,只是紧咬着唇。 “映城……”她唤。目光所及,是他清雅的眼眸,好似浓聚了夜的漆黑,晃晃的,极是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6 寒毒之解 春风解了相思,带走冬的余寒。 云岚起开阖闭的眼,适逢窗外海棠生开,明晃晃一片,潋滟似茱萸,却少了艳色。她覆上腹部,又转过眸,原才凌晨,晨曦杲光未破晓,可身边无人,空荡着全然是初春的春寒。 她才记起,待她因着胃痛和腹部痛肿,不知谁人将她抱入床帘上帐幔,叫她好生歇息。 敛眸,她蹙眉,不知为何,自两年前失血过多差点死去,她的身体情况就每况愈下。稍微的疼痛,都能随着那寒毒滋生更一倍的疼。 睁眼,她披上薄纱,欲想起床,却见开扇门的门槛边,有一人影,长身玉立,余影几绺发。 是景玉。 平日甚少见他着玄衣,问其为何,他愣地只是笑曰,玄能遮掩所有的伤痛,他却只想连伤痛都无。可在今夜,他低眸不知思索何事,两年不见的他,额前细长的碎发落耳,垂在耳廓,一并掩去唇角。 云岚想,景玉到底在这场逐鹿般的皇权之争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不与皇族交集,甚少踏入人间繁华,却是眸掺百色,似见过凡间五尘百态。 她低眸,轻唤,“景玉。” 他便转过眼,清雅的眸,温温谆谆。见她褒衣单薄,不禁眉心一蹙,上前就褪下自己的衣,盖在她身,道,“你伤还未好。” 云岚一怔,抬眼,撞入景玉的眼。那是一双含情的双眼,动荡着罹世的倦怠,却不曾失却熠色的光辉。明月亮入了,便似添上光泽。 景玉瞥见她面色的愕色,敛眸,只是道:“我来,是有一些事告知于你。” 她望着他,等待。风渐萧瑟,月光入窗映染,可不知佳人美眸流盼,唯得窗外海棠受拂而飘。 “……你之前问我,寒毒可否能彻底医治。”他声轻柔,凝着她,继而又道:“那时,我是骗你的。” 云岚自不用猜,都能知晓他为何不肯真实告知。 那可能是……过于残忍。 寂静,蔓延着黑夜,添着夜月的光辉,让她恍惚思忆春江花月夜。 “寒毒的彻底根除,是以一人能代之全部寒毒。”景玉的声,渐是随着风,也着露细微颤抖了。 她的眸骇然睁大。 云岚忽而想起,景玉与她和映城讲言,他们是双生双栖之命,谁人也离不开谁。 原来,是可以离的,更可以更为决绝的离别。一种泯灭人性的离别,抑或许,是牺牲自我成就大我的离别。 她整个人蜷缩在膝盖里,丝绸棉柔,摩擦着肌肤,却很凉,似这夜,夜凉如水,浸满离人泪。 “景玉,为何如今……才贸贸然相告于我?” 景玉凝着她,没有说话。或许,她方才瞥见他一人倚靠门槛的忧郁,正是为此时而思虑、焦灼。 很久,很久,他仍在沉默。 直到风越发喧嚣。 “当年映月之死,我去翻了案底。”景玉半蹲在她面前,眼神灼灼,清亮而逼人。云岚这才抬眼,怔怔的凝着他,不明所以。 “映月上吊,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是么?”景玉的嗓音低醇,若晕染的墨,深不见底的醇厚,“她的死充满太多的疑点,首先是诱因。我翻大理寺当年的案底,所阐述不过是得荣过多不堪负重。可试想,依映月那般烈的性子,怎会俯就?” 他一连串的发问,是云岚都始料未及的。他的眼神很是清亮,言辞又极有逻辑,却让云岚生疑的是,那言辞间对映月的熟悉。 “你怀疑……是他杀?”她低眸,忽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红兰铃玉》正文 067 留在你身边 景玉清叹,遂摇头。 “我所能想到,当时的大理寺卿又怎能无所察觉?当时,人人都被他杀所蒙蔽,遂走失了方向。”景玉又叹一声,不知觉中坐在了席上,双手合十,摇摆在唇边。 “我们大可换个思路,假如真是自刎,那目的是为何?为死?映月有大好年华,是什么会让她决意赴死?” 云岚蹙眉,“这世间为死,不过为名利,为爱情,甚为大义,又可为亲、友情。名利自不再考虑,思索多少,最大可能应为爱情。” “映月可曾跟你提起,她有倾心之人?”他问。 云岚一怔,似想到了什么,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映月曾说,她宁愿一生不婚嫁。” 景玉眉心细微蹙下。 “我想告知你第二件事……” 他缓缓起身,低眸凝她,眼眸复杂。 “表面上,是她上吊自刎,实际,她的身体里……全是寒毒的毒素。” 什……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想说,映月其实是想用自刎来掩盖这个事实?……她,曾为了一人,将寒毒全都……” 全都入自己身上! 景玉瘦削的面容面无表情,薄唇紧抿,眸光复杂。他不说,自是应证云岚的猜想。 她想起红尘葳蕤,想起雪庭曾有一抹潋滟的身姿。那唤为映月的少女,眉眼皆是水一般的轻柔,却更隐露着不甚乖张的骁勇。 一种英气的,动人心魄的骁勇。 为一人而决意赴死,只是为了掩盖那日日夜夜她所思恋的人,牵挂在心开上了花的人。 此等大义,确是映月可为之。 “本来,映月上吊自刎,当时的太医也没想着进一步查看内部情况。这,也是映月所想要达到的效果。”景玉清叹,眸光凝向窗外夜月,此时正月下西沉,黎明的光快要静谧的到来。 临走前,景玉在雪庭的枇杷树下望着她,最后只是道:“若是想脱离这宫闱,就走罢。我给你留了血清,剂量可撑足久。” 他走了。余留发怔的云岚,她怔怔的望着桌子上摆着的白玉瓶,似金樽,在晨光而临时,熠熠生辉。 她……要怎样抉择? 是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药,而是一走了之,亦或许……成为他根除寒毒的牺牲之人? 映月所要拼命保护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春风送走了冬的抑郁,又带来新的忧患。可不知城墙外可否还有她所虑、所恋之物? 映城阿……她还在牵挂,一想都要按捺着心中的疼痛,似溺水的卑微之人。映凰所说,她竭力所想维护的人,这一出戏,确实比戏子所戏更要荒唐,惹人贻笑。 映城有一年祝她生贺时说,祝她心有骄阳,快乐无忧。她听罢,却泪流满面,泪汹涌的漫贯了脸颊、唇边、耳垂,都被他细细柔柔的吻去。 心早就没了太阳,又哪里心存骄阳?快乐早已被揉碎在不知名的河海边,又哪里再有! 云岚抬眼,终是拿下了白玉瓶。她想起红玉,那个佝偻的老妪,即使孱弱,对她总是面带笑意。 她总说,小姑娘,我死后,将我埋在铃兰花丛间,可好?再不济,在我坟前别一朵,可好? 云岚站起,似已经决定了什么,转身。 却见映城早已站定她身后,檀脂抹唇,明眸温文,见着她,不知为何,竟眼匿笑意,一圈一圈,荡漾在她心跳如鼓的心窝上。 “映城。” 她轻唤。 “嗯。”他应。 “映城。”她又道。 “嗯。” 百无聊赖的一问一答,所应承而不厌烦的那人,具有愿意承受所有的宠溺。 “我想,留在你身边。” 她终是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8 太子。 即念镇,松林葳蕤,是春时。 泉涌,瀑布四浪。河岸边有攀岩,岩边有人枕在一旁,修长的指骨挫捻着一张信封。纸笺由火漆辗羽毛,以草绳圈刻章。他低眸思索,不见喜怒。 将纸笺衔咬在嘴边,能尝到苦涩的味道。泽堇眸微黯,思虑起方才展信的内容,不过是自家徒弟说要呆在皇上身边,不回来了。 但落款又犹犹豫豫的道,还是会回来的。 他不禁冷讽的笑起来,将信笺扔在瀑布边,河水只唰的一下就冲刷带走,不留痕迹。他冷哼,不自觉的喃喃,“云岚,你又以什么身份自诩,留在他身边?” 以妹妹? 呵。 他拽住脖颈系挂的铃玉,不知为何,竟怒火窦生。他想起往事,亦不知为何,眼都流着愠怒。 “太子。” 有人自丛间而来,半跪在他面前,等待指示,手中拿着被打湿的信笺,见到泽堇沉脸不语,又道:“太子,你纵她,不就因她是皇后娘娘的旧人么?您来这月阳的目的,是该收尾了。” 泽堇凝着他,清笑,晃晃脑。 “母亲临死前都不曾回国,却将玉佩留与她,或许她是能让月阳崩溃的关键之人,不是么?”他的声清淡,眼眸被万林的影覆盖,一簇一簇漫着茂密的林叶,映落的,是琥珀色的眼。 “太子”他虽同意此话,却对泽堇的态度愈发不懂起来。 “小丫头给我来信,说她要与映城一起。我估摸着是景玉告诉她寒毒之事,让她自行抉择。”他站起,执起信笺,眸光蛰伏锋芒,“依她性子,她怎肯接受任何的名分?再者,她可是映城的姊妹呢。” 那人沉寂瞬息,便愕然问道:“太子,您可是” “自然是迎娶幼禾郡主了。” 泽堇清笑起来,眼望四边的风景。即念镇,他留宿了两年的光阴,望海浪,望松林,这般那般,确实也呆累了。呆的,他都忘了原本的目的。 有美人忽而凑近,是当日通风报信的青楼女子。她卸下覆面的轻纱,见着泽堇,美眸秋波皆是明亮,晃晃一片似花海,“太子殿下,您可是要回去了?” 泽堇颔首,唇角微起。万丛林间,万物都在延续着自身的光辉,竞相绽放生命的奇迹,直至落幕。 “昀生,我们走罢。” * 暮合最近有点愉悦。 不知为何,自前些天起,自家皇上处理公事的速度愈发快速。上早朝c垂听政务c与众卿商讨,本冗长的她总脚酸,近日都快速的就过了,晃过神,都不用凑上去瞧,都知晓他的去向。 确是雪庭。 自从前户部尚书的云府长女云岚归来,震惊了京都,更震惊了皇室。人人都以为她在谈判中被皇军捕杀丧命,人人都吹捧着她的慧黠与勇敢。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云岚二字,是曾经太子,亦是当今皇上倍加珍惜的人。 但暮合有时却甚感诧异。 比如,自家主子对皇上的态度,依然很冷淡。有时一人跑出雪庭去满春院玩夜晚被皇上拖回,有时与皇上两人呆着气氛沉沉闷闷。暮合知晓,有些事情埋在两人心里,早已失却了一些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9 失意。 我一人枕楠枕,枕上冰凉。 望窗外,雕花镂的红木渗漏日光解霜。初春似是去了,随春风而来,却凌空满春寒。目及所处,是枇杷,枝叶摇曳,甩下斑斑驳驳的衰叶。 低眸,我的指骨覆上楠枕边的白玉瓶。瓶子的质地上乘,图案镂刻铃兰。我只觉眸光有些浑浊,思忆起那天我讲言道,要留在映城身旁。 当日的他,衣冠楚楚,傅粉何郎比玉树,便是英英玉立在我面前,薄唇细微的张合,伴随着喑哑的笑意,“留在我身旁,是因我亦是你的药?” 阿,映城,其实初春的风,是很冷的。 冷的我当时都在打颤,想伸手告诉他不是,却捏紧了白玉瓶,再也没说话。 那夜,风云开阖,清月映郭。我却红了眼圈。明明他的眼c眉c唇的棱角我都再清晰不过,那时,我却已然忘记往日他的容靥。 我才发现,至我归来,他竟再未笑过。那个背着我从夜路回皇宫,讲言我是映家人的映城;那个在我生贺时祝我快乐无忧的映城;将官镯赠予我,并说我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映城 他曾在风雪中紧握我的手,那双藏匿了朗月星辰的英眸,明明总会浑浊如潭,却总能瞥见我的容貌。他曾说,一人眼太窄,只容得下我,一颗心太小,只能装下我。 那夜,我泣不成声。一人辗转反侧至天明。 泽堇给我返信说,他要走了。等再见他时,他想等我符合某种条件,再决定是否给我一样东西。 待至我起床烧点信笺,映城已在门槛边倚靠凝着我。阒黑的眼,一瞬不瞬。我只是无言起身,兀自褪下腹部的绷带,又点燃了香炉里的香,香飘四溢,我似想在这氲香中隐蔽自我。 映城从背后揽住我,继而围住我的腰肢,我手臂一顿,仍淡然的从香几上拿取我的衣物。映城的鼻尖触到我的肩膀,闷闷地问:“要去哪儿?” 我敛眸,一并隐瞒我的情绪。只是沉默不语。 他知晓我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不知为何,仍执拗的扯着我的身子向前,迫使我抬眸望他。映城今日峨冠傅带,唇若涂脂,清亮的眼,好看极了。 却不是我的映城了。 我偏过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询问。映城的眼一黯,遂将我抱起至案台,抽出我手里泛黄的绷带,又拿出一捆新的。 我这才抬眼凝他。 本来换药,是太医之责。可是这男人,无论怎么说都不让太医碰我,便让太医教他上药。学完后,虽一开始错漏百出,现下情况已是良好许多。 膏药涂在腹部,有点凉,映城在手掌心挫捻至温热,才涂在伤口上。我复杂的望着映城,低着头认真做事的映城,连纤长的眉睫都落下了影,布在案台上,乱我思绪。 完毕后,他又亲自替我穿上褒衣。从我怀里接过我今日穿的衣服,长领右衽c带褶儒衣c敞口薄纱c长锦衣,他一步一步,动作轻柔。 待至他完成,我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在案台上,望着他,鼻子都酸涩。 他也望着我,唇边荡失了笑意,只有看不见的倦怠。我想,他当上帝皇所负的皇冠,一定曾在哪夜,令他疲倦的欲要倒下。 思及此,我的指骨不禁抚上他的眉骨,想抚平他眉宇紧蹙的倦怠。他一怔,终是苦笑了几声。 “乖,我要上早朝了。” 他清声道,揽着我从案台放下,轻轻的吻了吻我的发鬓,再至唇畔。 似是一种,无声的思恋。 待至他远去,我已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想起那日他的话,我在他眼里,其实始终只是枪虾,只是他的药罢了。 窗边,海棠又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0 再遇。 * 我来至荒凉的旷地,春风萧瑟,洪波涌起。 手捧铃兰,一簇一簇,细叶随风消散,再冉冉拂面,最后,在镌刻红玉二字的墓碑上停落而尘埃落定。 我索性坐在旷野的泥土上,也不顾裙摆会染上泥泞,这也是此次我着玄服的缘由。素手一点一点向前,描摹起墓碑上刻镂的瘦金体,是我之所为。 映城坐上那皇位,若干年前我与他的约定就此结束了,我大可绝红尘离去。然而,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当初眼泪夺眶竟是如此的难受,难受到一见到那眉清目秀的男人,便说出,留在你身边。 我已经决定,不服药了。待至我颓废耗尽,我便可以代替他承受所有的毒,再一并离世。 这也是我的赎罪,这么些年,为了他,我违背心中大义,决绝而冷酷,生灵在我眼中,不过只是为了攀登而上的垫脚石。 站起,我盯着老妪的墓,又沉默了半晌。我思虑起前些日子景玉所说之事,又拿起脖颈间的铃兰玉佩,心生疑惑。 老妪作为映月最亲近的仆从,应知晓点什么。她当年一直为映月吊唁,究竟意欲为何?再者,当年映凰竟也从未对老妪做任何措施,既不赶也不理…… 我想起老妪赠予我铃兰玉佩时,曾语重心长的说,若是他日我得知有关映月的事,都请让我不要放弃追查。 我那时懵懂,思虑不多,只是歪着头问为何。 老妪看着我,轻轻的笑,只是道,因为我后悔了。 我静默,腿一踏,细闻处却闻得有细碎的脚步声,心下一惊,我倏忽转身,凝着眼前人。 细眉星眼,墨发如缎,身姿如松,眼前人,是阔别了几年未曾再见的,白华。 我凝着他,沉默不语。他似意料到我的冷静,只是缓慢又缓慢的离我愈发近。 “云岚,你可真好手段。”白华看着我,轻轻地笑了,“方才,我去医馆见着我家姊,那疯癫的模样,你真应该瞧瞧。” “瞧瞧,你那歹毒的心。” 我自是明白他家姊是俞贵妃,两年不见,我确实从未关注过后续。只知她被安置在医馆,天天遭受他人的唾弃。 毕竟,往日的繁华,都不能成为保护罩。 我只是看着他,有些抓不清他的目的。几年前我以为他毒发身亡,想来,也是他想隐蔽自己去做其他的事。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消失这么久,去哪儿,去做了什么?”白华轻缓的笑,清亮的眼,在瞥视到我后,无疑连眼底都充斥着愠怒与厌恶。 “忙着藏映玉的尸首?”我面无表情。 “你一辈子都不会找到他!”白华冷哼,继而又笑道:“这些年,为了报复你,我已收集了全部你谋害他人的证据!” 我倏忽蹙眉。 “那你为何还来见我?” “……” 他沉沉的望我。 半晌,才轻缓地开口,“我要你,放了长春。” 我诧异的望着他,不知作何应答,只是须臾后又道:“我没有这个权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1 孑然一身。 我回到雪庭时,映城在等我。他白袍一着,削瘦而苍白的貌颜,让我恍惚发现,他不再是两年前唇红齿白,清新俊逸的映城了。 清叹,我本想绕过他就走,顺便理一理今日与白华相遇之事。他的回归绝不简单,对于我,也怀有不一般的恨意。 恨,他在恨什么呢? 我见是正想入房,映城却早已靠在门槛,清眸凝着我。我抬眼,不喜不怒,安安静静。尘风漾开在空气,此时正值日落西沉,迫近薄暮。 黄昏的光落于他俊雅的轮廓,便见着尺唇韵笑,笑意却是淡然。 “去了哪儿?”他问。 我因有些乏,并不想回答,只是想推开他就进去。映城却揽住我的腰,直接将我抱入屏风后的香几上待定,双眸沉淀锋芒,连是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我何等清晰的看见他额头隐忍的青筋,只是眸光一转,又落入他半敞开的衣襟,似刚沐浴归来,还有水渍晕染于他白皙的锁骨,一斑,又一斑。 他见我不理他,似是愠怒,倾身而压,他的唇便覆了上来,挤压着被我咬紧的唇肉,我一慌,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他却是不依,娴熟的扯弄我的衣襟。 唇边是他欺压的痕迹,我蹙眉,眼都氤氲着水雾,他睁眸那刻见此有点懵,便是停下了动作,只是气息紊乱,黑眸一瞬不瞬。 “我去了哪……与你何干?”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入冰窖般的严寒,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他听到,眼里的焦距忽而黯了,唇角扯弄到有些嘲弄的弧度,便松开了我。 时间在静置中流走,一同他炙热的温度。 映城走了。 余留我一人。 不知为何,眼很酸胀,怎么揉,都无济于事。 我其实很害怕。我怕白华真的将证据给大理寺进行审判,我再一次坠入那暗无天日的牢狱。 我不在意他人对我的评价,即使当初我密谋害俞贵妃震惊了朝廷,万人对我的嘲讽与鄙夷,那都无所谓,因着我在尽绵薄之力帮着我心爱的男人。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男人我爱不得,爱不得阿! 我丧失了生的支撑,会怕千夫所指,会怕万人唾弃。如今我归来这京城,除了雪庭,我都孑然一身,毫无归处。 我总在想,这样对我,可是好的结果? 我想起与泽堇同在那两年,远离尘嚣,只种菊过篱笆,浮世清欢却常在,菩提长青都欢喜。不过温酒,不过车井马街,都如此令我心静。 我也不明了。 正想时,门外有李公公清脆的声,从开扇门传来:“月娘娘驾到!” 我一怔,月娘娘? 映城在这两年会纳嫔妃,理所当然,至于纳了几个又纳了谁,我也是毫不在意。只是我此时毫无名分,她又怎得要找上门? 我轻缓踱步至门前,待门开。 有月鈿缀眉间的美人,迎着落地的昤昽,掀着长锦裙的衣袂踏光而现。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抬眼,是荧荧的潋滟。 她见我,温婉的笑了,伸手,皓腕凝霜雪。 “请起,云妹妹。” 我不动声色的敛下犹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