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铅华录》 第二十四章:在水之湄 皇贵妃早产,这是姜院判始料未及之事,宫人传唤,负责皇贵妃生产、膳食料理的太医稳婆都聚在了承乾宫,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念锦传来消息之时,清时披了件斗篷便朝承乾宫大步赶去,一路顾不得冷风侵袭,待至时荣妃与卫常在已候在前厅,清时匆匆上前行礼,问道:“里面情况如何了?” 荣妃焦急道:“姜太医说皇贵妃早产,胎位不正,如今困难得紧。” 清时大惊道:“怎会如此?!那…那……太医没有法子么?” 卫常在忙安慰道:“贵人切莫心急,太医已经在想法子了。” 清时从前便闻得妇人生子如鬼门关过一遭,又听得里面传来清瑜阵阵叫喊格外痛苦,心似被揪在一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从不信鬼神之说的清时,此刻也只得双手合十祈祷道:“愿苍天庇佑,阿姊母子平安。” 清时恍惚间看见珠帘后太医颇为面熟,她不由走近看去,那人正在捣药,清时寻思半晌,见从他下刻动作方忆起他是何人,正是那日在上元夜轻薄清时的宋琰之。 宋琰之抬首瞥见清时正在看他,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承想不过随意撩拨的姑娘竟也能在此遇见,宋琰之回想起那日隆科多踹他之用劲,肚子不由一阵作痛,此时语塞竟也不知该做何动作。 清时恐旁人察觉异样,佯作不识侧过身去。只心头念叨,日后得寻个由头让阿姊将他逐出宫去。 此时天已入黑,承乾宫灯火通明,但见宫人端着水盆往来不停,不见里头有半分进展,清时站立难安,四处踱步,这头胤禛悄悄跑来前厅,卫常在呼道:“四阿哥?” 清时回头寻去,胤禛一把扑入清时怀中:“姑姑。” 清时惊道:“你怎么来了?” 胤禛低头道:“我想……来看看额涅。” 突然内室传来清瑜一声叫喊,胤禛急得想要冲进去,被清时扯住:“小孩子去干什么,快回来。” 胤禛瘪了瘪嘴,问道:“姑姑,额涅叫得这么痛苦,会不会…”胤禛咬紧嘴唇又道,“会不会死啊?”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清时一把堵住他的嘴。 “可是…可是,额涅叫的撕心裂肺,我,我好怕……”胤禛不知所措,眼中泛出点点泪花。 “没事没事。相信姑姑,额涅不会有事的,对吗?”清时抱住胤禛安慰道。 胤禛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又过了半刻钟,终于在清瑜精疲力竭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承乾宫。 “生了生了,皇贵妃生了位小公主。” 门外候着的宫人立马朝宁寿宫及六宫报喜。此时清瑜躺在床上,早已精疲力竭。待太医确保清瑜无虞后,清时便欣喜的拉着胤禛往里走。 望着床上面色苍白、满头汗水的清瑜,胤禛扑到床前唤道:“额涅。”胤禛又看看她孱弱的模样,不由哭了起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额涅,额涅……” 荣妃上前道:“我已派人去澄心园报喜,告知陛下与太皇太后此事,相信过两日陛下就会回宫。” 清瑜轻轻点头,抚摸着胤禛额头,强扯出一抹笑意。 接生的妇人将小公主抱了过来,清时看着小小的人儿,与胤禛似看稀奇般,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又摸过她的手臂,一旁的卫常在摇头与荣妃相视一笑。 胤禛指着小公主道:“姑姑,她好可爱啊!” 清时笑道:“你喜欢她吗?” 胤禛信心满满的点头:“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 “嗯。”清时摸摸他的头。 胤禛天真问向清瑜:“额涅,她有名字吗?” 清瑜用孱弱的声音说道:“清时,你给她起一个小名吧。” 清时不由犯难,沉思道:“《诗经》〈蒹葭〉里有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不如,就叫湄儿好了。” “湄儿,我喜欢这个名字。”胤禛高兴的说道。 这面京郊澄心园寒梅初绽,香气迷蒙,占尽玉泉景色。此刻屋中炭火正旺,太皇太后觑见窗外好景,正与苏麻喇姑感叹年关将至,计算回銮之日。突然一阵眩晕,眼中一黑,望后便倒。苏麻喇姑忙赶上扶,已来不及。其余宫人吓得不敢言语,苏麻喇姑知晓非同小可,忙定了神吩咐宫人去请太医与陛下来。 “陛下不好了,太皇太后晕过去了!” 玄烨听了这话,好似晴日里劈下两个雷,心里一阵惊慌,大步往太皇太后房里去,见太医在床前切脉,玄烨忙问道:“太皇太后如何?” 太医躬身答道:“太皇太后这病来的急,是因痰食积滞,以致气道不能流通,气血归并一边,是为偏枯之症。微臣开个方子,去积化痰,服四五剂,步履自如常矣。” 玄烨惊道:“偏枯之症,可要得紧?” 太医忙答道:“依微臣愚见,大事无妨。只这数日里不可妄动,待四五剂之后,再大补气血,佐以消痰活络之品。几月自可痊愈。” 玄烨挥手示意让太医离去,见太皇太后缓慢睁眼,赶忙上前道:“皇玛嬷……” 太皇太后双眉紧锁,低声道:“哀家头晕的紧。”刚想动作,却察觉左边儿怎么也使不上力,问向玄烨:“哀家这是怎么了……” 玄烨俯身在榻前,安慰道:“太医说说是偏枯之症,服四五帖便可行走,只这些时日暂不可妄动。” 少刻苏麻喇姑煎了药送来。玄烨接过药,对太皇太后道:“皇玛嬷,吃下去就好的。” 说罢玄烨俯身,伏在床边,将药碗对着太皇太后嘴唇,慢慢给她喂下:“您呀,就躺着定定神,孙儿陪着您。” 太皇太后轻微点头,玄烨放下帐幔,走至桌前对苏麻喇姑道:“今夜朕就在此守着皇玛嬷。” 苏麻喇姑迟疑道:“奴才担心陛下龙体……” “无需多言。” 于是苏麻喇姑示意掌灯宫人取来被褥,又添了炭火方才放心。 次日清晨,荣妃消息传入澄心园,玄烨心好似离弦的箭,想立刻飞入紫禁城中去,惊喜之余,又担心太皇太后凤体,一时陷入两难之际。 太皇太后知晓玄烨心中所思,吃力的说道:“皇贵妃身子本就弱,又是早产,能诞下皇嗣定然不易,你该回去好生安抚着。哀家这病有太医看着,必是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玄烨望着太皇太后斑白的双鬓,思忖片刻道:“可皇玛嬷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孙儿又岂敢独自离去。”玄烨长叹口气道,“孙儿自有决断。” 太皇太后再想说点什么,却被玄烨制止道:“皇玛嬷好生歇息罢,莫让孙儿担心,待皇玛嬷身子好些,咱们一同回宫岂非更好?” 玄烨旋即修书一封,取了手里念珠,又让人备了珍宝,传了魏珠送去承乾宫。 玄烨望着紫禁城方向默念道:“念凰,朕自幼受皇玛嬷照拂,如今皇玛嬷染疾,朕不能不侍奉在侧。待皇玛嬷病愈,朕定会回来会补偿你的。” ─────────────── 注: 因痰食积滞:此段与下段皆出自清代僧撰写的《一得集》卷下医案-孙某偏枯症治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前尘往事 寒冬初至,北方的空气里都带着干冷,太后博尔济吉特雅尔檀身着紫棠色斗篷,漫步在宁寿宫,她抬首望向苍穹,似乎想到了多年前故人模样。她缓缓朝宁寿宫旁边戏台走去,当年那人曾在此间唱戏。多少年来,太后每一折每一句都不曾忘。 她围着戏台走走停停,尽管这戏台已经陈旧不堪,但却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戏台上在唱《梧桐雨》,一眨眼是明皇杨妃马嵬坡生死离别之景,一眨眼又是昭阳殿明皇孤苦身影,他自秉凄怆之意唱道:“荷花雨翠盖翩翩,豆花雨绿叶潇条。都不似你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再一眨眼,竟连殿前梧桐树的半分身影都寻不见了。 太后长叹口气,终是在初雪笼罩紫禁城之前,吩咐身侧归沐道:“去让营造司的人来,把这戏台拆了罢。” 雪渐渐大了起来。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数不清有几多雪花,院内院外皆是密密,太后站在檐下,不过片刻双鬓便染上雪沫,她拂去鬓角雪沫,忽然一笑,笑得如孩童一般。 回想起二十九年前,似前尘一梦,马车前救下的那衣衫褴褛少年,与她相视一笑,从此再不曾忘。然时移世易,斯人已逝,过往如烟,旧人旧物亦不必再留。 “太后娘娘。”清瑜颔首行礼道。 太后上前虚扶她一把,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到来,平声道:“你来了。” 清瑜怀中裹着缠枝暖炉,前几日玄烨来信因前朝事端要暂留澄心园一段时日,清瑜不知为何事,却从佟国维寄来家常信笺中窥测出一二。 前日里法保在景运门外被玄烨责罚,索额图不加规劝不说,反倒变本加厉。这气得玄烨将索额图彻底革职在家。然而索额图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张罗起了女儿婚事。 户部尚书伊桑阿迎娶索额图之女乌云珠为妻,伊桑阿不过小索额图两岁,按年龄都可做乌云珠的父辈,如今竟要续娶她为妻,岂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桩婚事依往常而言,该是大张旗鼓,却因索额图之故低调许多。却仍被远在澄心园的玄烨所知,原来婚宴当日董鄂公出言得罪张凤阳,张凤阳一把火将董鄂公府烧的精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康亲王向玄烨请旨处死了张凤阳。而索额图与伊桑阿结党之嫌更是避无可避。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然清瑜疑惑的却是张凤阳,不过区区家奴,便可只手遮天,在四九城能与索额图明珠齐名,可见其本事。而清瑜亦从信中得知张凤阳被康亲王下令处死前,太后曾下懿旨留他一命,清瑜更是断定太后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只他二人身份悬殊,因何结缘清瑜便不得而知了。 清瑜问道:“妾身方才进来,听过往宫人道娘娘要将这戏台拆了?” 太后索性也不回避,只淡淡道:“故人已逝,戏台何必再留。” 却见她下刻摒退身后众人,将清瑜往宁寿宫亭内引,自言道:“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女孩被选进宫,在进宫路途上遇一乞儿,见他可怜便救了他。不过举手之劳,女孩都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却偶然在宫里遇见了乞儿,原来他入宫做了太监,女孩很高兴能够遇到一个朋友,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女孩听说他偷盗宫中财物,被逐出宫去,这一去便再无音信。直到多年后,那个女孩在戏台上遇见了他。不久,他因为犯了事被处死,女孩也再没有朋友了。” 清瑜心知那女孩便是雅尔檀,叹气道:“可怜那女孩儿了。” 太后睨她一眼,沉默良久方道:“予自十三岁入宫,至今已有三十年。宫里每一日予过得无不如履薄冰,也无一人可信,而那日所救乞儿也算予唯一旧友,却不料,他也离我而去。” 太后口中的旧友便是张凤阳,清瑜摇头轻叹,看着面前垂垂老去的雅尔檀,心中感概万千,她也曾是科尔沁明媚的格格,却一生禁锢在深宫之中,不得所爱,不得所子,甚至连玄烨都不曾着眼看她,该是如何的心性才能熬得过这三十年。如今唯一的旧友都离她远去,她又该如何漫度余生。 清瑜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道:“太后娘娘……” 太后淡然一笑:“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转了话题又道,“想必你今日也是为温贵妃之事而来吧?” 清瑜惊讶道:“娘娘怎知?” 太后道:“惠妃昨日来过宁寿宫了。”转身朝清瑜道,“温贵妃素来娇矜,但此举是有些过了。” 雅尔檀不曾开口的是,从温贵妃钮祜禄虞华身上她看到了几分先帝废后的影子。 “予明日便下旨,自三藩平定,宫中节省之风便再不复存,如今前朝政务繁忙,军饷紧缺,宫中应如往昔节省,不宜骄奢淫逸,过分奢靡。从即日起各宫开销一律减半。” 清瑜点头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这后宫之事予虽交付惠荣二妃,你也得多帮衬着些,她二人虽资历最久,但处事予总是不放心,你处事予放心,待你腹中孩子满月以后予还是将这权交还于你。日后有为难之事,也只管来宁寿宫。” 清瑜颇有些动容:“妾身何其有幸能得太后娘娘青眼。” 太后拉紧清瑜的手道:“好孩子,予喜欢你得紧,安心在承乾宫里养着,予还等着你带着孩子来看看予这老婆子呢。” 清瑜称是,回宫之时,望向漫天飞雪,似乎回忆起初见玄烨时,上元节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她拨弦琵琶,清风如许,他目不转睛,满心欢喜。好似金风玉露相逢,从此两心相知,知为意深。 她也从小小贵人,一跃为贵妃,仅一字之差,人生竟判若两人。如今的她皆是完满了,名利、荣华、君恩、子嗣,样样皆是不负,论这六宫又有谁能与她相比。可越是这样,她越怕这些会离她而去。 清瑜有些失落的望着宫墙,玄烨已经离宫两月有余,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突然小腹一阵抽搐,清瑜步履为艰,几欲晕厥过去,一旁绎心察觉异样,忙扶住清瑜朝宫人大呼道:“快传太医,娘娘要临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孟冬十月 连雨不知夏尽,转眼已是秋深。不觉三月已去,秋分将至。 一晃几月过去,宫中喜事频传,宜妃、温贵妃、德妃相继有孕。这乃是本朝头一桩大事,朝廷内外纷纷上书称喜,太皇太后更是前后遣内务府送与四宫十余次封赏,其余各宫只有歆羡的份。 始来都是新人迎来旧人弃,今朝新人入宫无一成气候,反是被温宜几妃强压一头,这番该是新人当哭,旧人当笑了。 孕中之人,最忌久坐。每日定省便也成清瑜头桩烦心事。太后见清瑜烦累,便将后宫诸事托付与惠荣二妃打理。想来几位素日里爱挑事儿的主此刻都闭门不出,这宫里自然也算安宁,清瑜也难得自在。 恰此澄心园修葺一新,裂帛湖光,花木参差,景异非常。玄烨便请太皇太后同往澄心园赏景。玄烨本欲让清瑜宜妃随行,思及往来舟车劳顿,若带其他后妃同去,又觉不妥,索性都不曾唤了。 秋雨阴绵,承乾宫笼罩在湿冷的天气里。清瑜漫步在承乾宫,望着满院凋敝梨树,似乎在回忆春日繁盛景象。刹那回神,清瑜盘桓脑中的记忆也悉数流逝,转而眼前内侍身影逐渐清晰。竟是梁九功侍在门口,清瑜不由生疑问去:“陛下来了怎不通禀?” 梁九功躬身道:“陛下吩咐不可打扰娘娘。” 清瑜摇头入内,适时玄烨倚在榻前小憩,清瑜见状压低了声音吩咐晚夏道:“茶凉了,你去重新沏盏来。”约莫过了一刻钟,玄烨才缓缓醒来,清瑜便将茶水递与玄烨,“陛下睡着了。” 玄烨揉了揉太阳穴,佯装不悦道:“你怎不唤醒朕。” 清瑜委屈道:“妾身看陛下太累,就没有……” 不待清瑜说完,玄烨一反方才模样,拉过清瑜手道:“朕吓唬你呢。”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清瑜别过脸去,双颊泛红:“陛下净会吓妾身。” “澄心园修葺事毕,下月初八,朕要陪皇玛嬷去澄心园数日,你好生待在宫里,莫教朕担心。” 清瑜点头嗔笑道:“妾身又非三岁孩童,还能给陛下惹了乱子不成?”玄烨眼神在她身上定住,连带着笑意皆是宠溺,抚摸着清瑜隆起的肚子道:“让朕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陛下。”清瑜一把推开玄烨,玄烨假装哎呀一声,清瑜上前查看,却反被玄烨搂在怀里。 十月初八,王驾浩浩荡荡的从紫禁城出发,一路沿着西而行大约二十里,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澄心园,待安定下来,玄烨旋即命魏珠传书信与各宫。 清瑜收到书信后,磨墨提笔回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待墨迹干,便让魏珠送还澄心园。 这厢绎心来禀荣妃前来拜访,清瑜便遣晚夏取了清茶,红袖入目,清瑜起身上前道:“荣妃姐姐来了,清瑜不曾远迎。” 荣妃搭过清瑜双手,直往内堂引,待清瑜落座,她方才坐下。 荣妃低眉轻笑:“有几日不曾见面,想着来瞧瞧你。”荣妃微微仰首与清时眸子相迎,顿了顿续道,“前段日子阿玛从淞江捎来几匹缎子,我寻思着无事,便自做主给这未出世的孩子做了几件衣裳,你可别嫌弃。” 荣妃本名马佳丹若,是与惠妃仁孝皇后同时入宫的,往昔蒙宠最多,生子六人,却接连夭折,独独只剩了三阿哥与三公主。荣妃便也只想守着这一子一女。她与清瑜在承乾宫结识,那时清瑜因食了敬嫔的安胎药血流不止,宫里夜深太医来不及赶到,荣妃精通医术便帮清瑜止了血,一来二去,二人关系渐至亲密。 “我哪敢嫌弃荣妃姐姐送的东西。”清瑜信手拿起短袄,赞叹道:“荣妃姐姐绣工精巧,这花竟似真的一般,清瑜自愧不如呢。” 荣妃笑道:“你惯会打趣我。” 清瑜招绎心收下,转眸复笑:“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清瑜倒不知送姐姐什么呢。” “这话可是拿我当外人不是?” “我说笑呢,怎么还较起真儿来了?”清瑜闻她后话,眼波宛转流盼,转了话题道,“姐姐自同惠妃处理后宫事来,有无棘手之事?” 荣妃秀眉微蹙,迟疑了半晌才道:“说来也是有的,永寿宫那位,自有了身孕宫里一应东西都要了双倍,内务府叫苦不迭,禀到我这儿来,她也只管拿皇嗣在身说事,我同惠妃商量不成,思来想去,没得法子便过来烦你了。” 清瑜一敛适才笑容,眼底平添几分清冷:“阖宫上下,数她最骄横。平日里仗着家世处处压人一头,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肆无忌惮。如今陛下不在宫中,隔日寻个由头,我去宁寿宫那处请旨,此后宫里一应开销减半,有太后懿旨,她莫敢不从。” 荣妃点头称是,清瑜蓦然想起问道:“太医院新来了位宋太医,昨日听卫常在提起医术颇好,我听闻是荣妃姐姐的表亲?” 荣妃靠在方桌上望着窗外出神,听后话半晌回道:“浪子一个,不过会看些病罢了。” 闻她话语间颇带不悦,清瑜絮絮笑道:“这话何解?” 荣妃解释道:“他自小喜好诗文,屡试不第以后,偏要去学那柳永,流连秦楼楚馆,仗着看了几本医书,瞧了些奇病,便自持甚高。我素来不惯他这性子,也不愿搭理他。” 清瑜厌弃道:“竟是如此人物,我本还打算召他来瞧瞧的……” 荣妃摇头,抬眼见暮色将近,因而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荣妃起身向外,清瑜颔首回应,吩咐绎心将她送离后,起身立于纱窗前,晚秋风微作,清瑜螓首吩咐道:“去请姜院判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听见珠帘掀动的声音方抬眼望去,看见帘外一抹身影缓步走来。 “臣宋琰之叩见皇贵妃娘娘。” 只见来人整衣而入,身着官服,手提药箱,眉宇轩轩,面容略显清瘦,颇带几分俊秀意味。 清瑜巨细无遗的将他打量一番,疑惑问道:“本宫传唤的是姜院判,你为何来了?” “姜院判今日身体不适,微臣是替姜院判前来为娘娘请脉。” 清瑜眼中蕴了几分怒气,本欲逐他回去,思量再三后挥手唤他起身。 宋琰之熟练的将薄绸搭在清瑜手上,继而细观清瑜面相,半敛双眉,缓缓道来:“皇贵妃娘娘脉浮气虚,观之面相精神气有亏,娘娘最近可是精神匮乏,容易入梦?” 清瑜点头不语,且听他继续道来:“想来娘娘是凉物沾染过多。” 清瑜疑惑道:“何来凉物,本宫自有孕以来一直忌口,不敢胡乱饮食。” 有顷,绎心续过清瑜茶盏中蔷薇香露,香气氤氲直绕过房梁,宋琰之开口打碎了片刻的静谧:“这闻着馥郁,敢问娘娘这是什么?” “蔷薇香露” 宋琰之皱眉道:“这是江南进贡的罢,孕中忌茶,蔷薇香露代茶是可,但蔷薇性凉,如今已入深秋,娘娘不宜再品此香露了。” 清瑜暗忖此人颇有些本事,于是随口问道:“本宫听闻荣妃姐姐提起,你本是闲人浪子,如何肯入宫行医?” 宋琰之躬身道:“士安尚能迷途知返,微臣如何不可择善而行?” “但愿如此。”清瑜双眉微捻作思,忽又泛起笑意:“如今每日来请脉的是姜院判,他年岁颇高,明日你便同他一起来承乾宫请脉罢。” 宋琰之不觉一惊,俯身叩拜道:“谢皇贵妃娘娘恩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云沙含恨 “娘娘,不好了!皇贵妃差人来禀,四阿哥从御花园假山上摔下来了。” 德妃听到这话,怛然失色,顾不得衣裳是否规整,丢了手中的绣绷便往外奔,身后宫人从未见过德妃如此慌乱,忙不迭跟了过去。 宫里有规矩,嫔位以下不得抚育皇嗣,那时的德妃还仅仅是一位贵人。 从生下胤禛那一刻,她就远远瞧过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便被嬷嬷抱去了承乾宫。旁人都说,四阿哥有福,能承贵妃娘娘抚育。微君惯听不得这些话,明明是她的儿子,缘何要旁人来管教,还要唤旁人额涅? 当她眼睁睁看着胤禛与佟贵妃母子日渐融洽,而自己却只能从小腹上妊娠纹路找寻胤禛曾属于她的痕迹时,她多想冲到清瑜面前,将胤禛抢走。她无数次哀求玄烨,换来的却只是一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嫔位。 夜深人静之时,微君常常会走到承乾宫外,隔着一堵红墙思念,她盼望这月夜能日日圆满,但玉盘只为十五而留。以至于微君忧思成疾,七公主不足月便殇。 德妃见了清瑜,垂泪问道:“四阿哥伤得要紧吗?” 清瑜忙起身安抚道:“太医来瞧过了,不过是皮外伤,养息两天,自然全愈。” 德妃走到床前,看见躺在床上的胤禛,仔细端详着他,似乎比上次在承乾宫见到他时圆润了些,可是额上的伤让德妃心头一颤,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回头问向清瑜:“敢问皇贵妃娘娘,胤…四阿哥是怎么摔下来的?” 清瑜道:“随侍的奴才道是四阿哥不小心摔下去的,本宫已严加责罚过了。” ‘不小心’三字令德妃心头一颤,她有些生气道:“随侍阿哥是头等的大事,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清瑜尚未开口,殿外黄门高呼,便随了德妃行礼去。 玄烨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瑜暗自叹气,伏身跪拜道:“这一切都是妾身之过,昨日胤禛央求妾身想去御花园玩耍,妾身应允了他,便差了几名随侍太监陪同,谁知胤禛不小心从御花园假山摔了下来。太医虽来过,说是皮外伤,但都怪妾身不该允他去。” 玄烨扶起清瑜道:“这不怪你,只是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小心摔下去,你问得可仔细了?”话音一转,扬声朝梁九功道,“去把随侍四阿哥的给朕找来,朕要一一审问。” 玄烨看着堂下内侍,怒道:“你们说,四阿哥怎么摔下来的?” “奴才陪四阿哥在假山玩耍,四阿哥想要去摘山上的花,结果脚下一滑,奴才还未来得及抓住,他便摔了出去。” 一旁德妃抢白道:“你胡说,御花园假山哪里来的花!” 那内侍吓得连连磕头道:“奴才不知,四阿哥确实是因为去摘东西摔下去的……” 德妃上前急道:“陛下,这奴才分明一派谎言,四阿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掉下去,难道产生了幻觉不成?” 玄烨道:“你等若不说实话,便自行去慎刑司领罚吧!” 那内侍磕磕跘跘半天才道:“陛下息怒,是…是太子,太子殿下路过假山与四阿哥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推了四阿哥……” 德妃大惊失色道:“怎…怎会是太子,太子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来?!” 玄烨拍案道:“一派胡言!” 德妃又问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内侍道:“太子殿下威胁奴才等人,胆敢说出去便要将奴才处死!” 玄烨怒骂道:“拖出去,杖责一百!” 内侍早已面如土色,斛觫不止:“陛下!陛下!奴才句句属实,若有半点假话必遭天谴啊!” 宫里忌讳,断不会轻易拿誓言作注。玄烨一时缄默,德妃正欲上前,被清瑜拦住。 “额涅……” 清瑜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胤禛醒了,玄烨忙上前问道:“孩子,你醒了?” 胤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住,扯着被子往后退了退,玄烨继而道:“告诉汗阿玛,是谁推的你?” 胤禛瞥了清瑜一眼,不安回道:“是…是…是,胤禛自己不小心摔的。” 玄烨狐疑道:“当真是自己摔的?” 胤禛迟疑点点头:“嗯……” 玄烨又道:“那朕问你,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比如,太子?” 胤禛不知所措,低头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玄烨心头一泠,回头叮嘱清瑜道:“此事朕会处置,好生照顾他便是。”说罢,便朝外走去。 德妃见玄烨远去,上前问向胤禛:“四阿哥,可有伤着?” 胤禛十分生疏的看着德妃摇头。而德妃心里想的百般词句到了此刻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暗自拭泪,清瑜见状递了鲛绡予她。 “多谢娘娘。”德妃望向清瑜隆起的腹部,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毓庆宫外,几只小鸟在玉簪树上跳跃,吵醒了夏日中的晨曦,宫里的玉簪感受到晨曦的爱怜,尽情的舒展花瓣枝叶,让毓庆宫显得更加静谧。玄烨望着满树的玉簪,仿若回到八年前初植玉簪的景象,昔日小苗枝桠,今已亭亭如盖矣。斯人却再不复存。 玄烨双眉紧蹙,梁九功来禀太子今日行程,胤礽确实去了御花园,玄烨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玄烨也曾恨胤礽,若非他的出生,不会让芳仪难产而死,可又极护他,因为他是芳仪唯一的骨血。于是纵他,爱他,亲自教导于他,立他为太子。不管如何说他娇纵,玄烨都问责于旁人,张英如是,大阿哥亦如是。而如今,玄烨竟不知一味纵容他,是对是错。 “汗阿玛!”胤礽兴冲冲跑过来,玄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询问他读书如何,而是面色沉沉走进去。 胤礽问道:“汗阿玛怎么了?” 玄烨看着他,神色繁复的问道:“昨日在御花园,你是不是推了胤禛?” 胤礽一听这话忙道:“都是那群该死的奴才胡说!” 玄烨压住怒气又问道:“到底是不是?” 胤礽矢口否认道:“我没有,是他自己摔的!” 玄烨气愤不已,厉声道:“他是你亲弟弟!他只有四岁!你是太子就可以乱来吗?” 胤礽满不在乎的别过脸去,玄烨见他这副模样,那里还有半分太子气度,当头便是一掌,胤礽跌坐在地,片刻脸肿了大半,他哇的大哭起来。 这一掌下去玄烨懊悔不已,他正想辩解什么,只听得胤礽带着哭腔说道:“他是只有四岁,可是他,他指着衣裳向我炫耀,说是额涅给他的做的,问我额涅为什么没有做衣裳,为什么,我没有额涅啊……” 玄烨心头一颤,顿时手足无措,正想过去扶起胤礽,却见胤礽甩开玄烨的手,飞快的跑出门。 玄烨无奈的摇头,原来这一切,竟是他的错。于是挥手唤来梁九功道:“四阿哥摔倒一事,乃是内侍不察所致,在场内侍皆杖责五十,太子在侧亦未顾及,虽事后有悔,仍应处罚,罚抄四书十遍,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衅起萧墙 清时醒来竟记不起半分昨夜发生的事,只听念锦复述便已觉惶恐,好在玄烨不与她计较,还赏赐了好些珠钗来。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清时内心直犯嘀咕。在前往承乾宫定省时,换了身豆绿色绣青棠的氅衣。许是因昨夜困倦,故而从永寿宫至承乾宫的甬道上,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忽有衣裙綷縩声入耳,清时不由顾盼,红袖入目,正是德妃。清时上前行礼,却掩不住灵台混沌,忙以袖掩了慵懒状。 德妃见这场景,关切问道:“佟贵人可是昨日没休息好?”清时笑应:“妾身无事。” 德妃也不作深究,点头看向清时:“贵人也是去定省的罢?不如与本宫同行。” 清时点头算是默许,因离承乾尚有一段路程,二人便随口攀谈起来,清时忽想到到那日阿姊所言之事,觑见德妃一派和善模样,不似记仇之人,掂量再三稍觉阿姊过虑。又忆得当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继而询了德妃去:“妾身前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一方,右侧绣有胡不归三字。妾身斗胆相问,不知可是娘娘的?” 德妃迟疑片刻,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岔开话题道:“佟贵人倒是聪慧,难怪甫入宫便蒙圣眷。” 清时暗睇她一眼,作垂首叹气状:“娘娘这话折煞妾身了。”德妃摇头问道:“你现居在何处?”清时回道:“妾身如今居于永寿宫。”德妃笑道:“永寿宫是个好地方。”又与清时走了几步续道,“可每日定省极不便,你与皇贵妃感情甚笃,怎不与陛下陈情,让你搬去承乾宫,于皇贵妃、于你皆是好事。” 清时莞尔:“娘娘好意妾身心知,妾身向来愚笨,且不说现下皇贵妃娘娘有孕在身,便是侍疾之时皇贵妃娘娘已多般不耐妾身,妾身实在不宜过多叨扰。”德妃不再多言,只意味深远打量清时一番。 忽有内人由甬道尽处而来,清时识得,他是清瑜身边近侍,只见他打千道:“皇贵妃娘娘命奴才前来给娘娘传话,今日不必过去定省了。” 德妃点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清时,“既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劳烦贵人得空遣人将绣帕送还永和宫,本宫在此先行谢过。” 德妃原在宜妃处祗应做掌灯宫人,后为玄烨看中,又因诞下四阿哥,一跃为妃。她的性子又极温和,即使有卫常在,仍不失恩泽。可今日一见,清时不由重新审视德妃,她本无前程可言,却能以己身之微辟出前路,扶摇直上,此乃千中无一之事,足见其心。 因在夏日,虽刚过辰时天亦分明开来,承乾宫灯火仍未歇,在白日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清瑜仅着一件藕荷色绫袄坐在床沿,心疼的将被子向胤禛身上搭,只见他额上虚汗不止,喃喃道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清瑜用巾帕拭去胤禛额上汗珠,怔怔望着他不由一行清泪从脸庞滑落。 胤禛缓慢睁眼,原本稚气的脸庞此刻揪作一团,惊恐未定的看着清瑜,忙起身环住她,奶声叫道:“额涅……”清瑜抱住胤禛,柔声细语道,“禛儿别怕,额涅在这儿,额涅在这儿……” 胤禛嘟囔着双唇,泪水委屈的从眼角流出,只听他嗫嚅在清瑜耳畔道:“额涅,禛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把我从假山上推下来?” 清瑜惊愕不已,忙用手将胤禛嘴捂住,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去后又认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胤禛懵懂点点头,清瑜思忖片刻,抓住他的双臂,郑重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推的你,包括你汗阿玛,明白吗?” 胤禛不解看着清瑜,问道:“为什么啊?”清瑜并不理会他的话,再次焦急说道,“方才之话只能你和我知道,不能再有人知晓,就算是清时姑姑,是陛下,也不能,明白吗?” 胤禛从来没有见过清瑜如此急言令色,一时竟被吓住,愣了许久,终究点了点头。 清瑜方松口气,温柔的拭去胤禛脸上泪水。轻声解释道:“太子是中宫嫡子,仁孝皇后去的早,陛下爱护都来不及,纵使太子有千般错,怪罪下来也一定是咱们。”胤禛低头不语,清瑜知他不服气,继而道,“好孩子,额涅必不会平白委屈了你。” 胤禛似懂非懂点头,见清瑜泪痕未干,用小手替她抹去眼泪,清瑜破涕为笑。绎心将太医开的汤药送来,清瑜轻吹几口,却见胤禛一脸不情愿,清瑜笑道:“禛儿乖,喝了药你就能好了,到时候我就让清时姑姑带你去玩儿,带你去绛雪轩看海棠花、去景山看风景,好不好?” 胤禛天真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清瑜道:“额涅什么时候骗过你。”胤禛喝完药望着清瑜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姑姑说,额涅肚子里面装的是小孩子,额涅有了小孩子,以后还会喜欢禛儿吗?” 清瑜抚摸着胤禛圆乎乎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宠溺笑道:“当然啊,你可是额涅最爱的人。” 胤禛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极为好看,天真看着清瑜道:“真的吗?”清瑜道,“肯定是真的啊,额涅比爱你汗阿玛、清时姑姑更爱你。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啦。” 胤禛嘟着嘴说道:“额涅不许骗人哦。”又伸出左手小指示意清瑜,清瑜同样伸出右手与他玩着小孩子拉勾勾的游戏:“额涅如果骗你就是小狗。” 胤禛此次伤势并不严重,只有些许皮外伤,全因小孩多动,在床上闹腾许久不肯罢休,终在清瑜哄骗下喝了药睡去,清瑜虽比往常累些,倒在他睡下安心许多,不必每日提心吊胆挂念他的安危。 此外清瑜唤来绎心,对外一律宣称是胤禛自己无意所为,任何人问起皆不可多言。而后又传来当时随侍胤禛的太监,吩咐道:“陛下问起时,你先遮掩,待陛下追问起来,只管说是受太子胁迫。陛下若要责问,本宫保你无忧。” 这口气,她定要为胤禛讨回来。 彼时清时前来,见胤禛尚在昏睡,问清缘由后,又向绎心交代照拂之事,清瑜不免打趣:“你自个儿都还不知事呢,竟也晓得如何照顾孩子了。” 清时轻哼一声,恼羞道:“阿姊总喜欢拿我打趣儿。”清瑜难得舒展双颐,指着院中宫人道:“你且看这承乾宫那个不比你年长?” 清时撅嘴,恰有宫人奉来茶水,清时抬首瞧去,正映她小家碧玉,清时贴近清瑜低声道:“不想阿姊宫中竟有如此妙人。”见清瑜面色如常,毫无关注之态,清时不觉索然,挥手召来那宫人问道:“不知姐姐芳龄几何?”那人恭谨行礼,声音极为悦耳:“奴才万不敢承贵人一声姐姐,奴才今年刚及双九。” 清时得意之际正欲与清瑜说道,却见清瑜狐疑目光投向那宫人,问道:“你以前是在咸福宫侍奉?” 那人垂首道:“自敬嫔被废,奴才便调至御花园侍花,前几日方由内务府调转来承乾宫,今日晚夏姐姐忽染风寒,向姑姑告了假,奴才便替补来殿内侍奉娘娘。” 清瑜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答道:“奴才月澜。”清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吩咐道:“以后若无本宫应许,不必再来前殿侍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楔子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暮色渐起,丧钟声从乾清宫迢递传来,划破原本沉寂的苍穹,惊起的寒鸟扑棱着双翅不住哀号,悲凉且沉。一时宫垣上下,无不惊惶。 今上晏驾的消息传入正坐在承乾宫缝制新衣的清时耳中时,银针不偏不倚刺中她的指心,细密的血珠涌出,染在淡绿色的锦缎小袄上,显得格外扎眼。清时眉间微微一蹙,手中的银针便掉落地上。 清时欲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挥手道:“下去吧。” 待黄门走后,清时眼前逐渐模糊,过往种种,似走马般浮现眼前。那一刻,明明是暖如春日的内堂,她竟觉置身于冰雪之中,凛冽刺骨。 “娘娘……” “娘娘……” 在绎心良久唤声中她才缓过神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向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内入眼皆是缟素,与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如出一辙,却徒添晦暗。已为新君的胤禛,立于上首,亲自进行大殓礼,只见他擗踊哀号,哭得不能自已。清时身着素缟同后妃立在乾清宫一端。而另一端,则站着诸位王公大臣、内外命妇同随胤禛行大敛礼。雪意溟蒙,与站立在此的诸人相融,一时天地齐色。 待梓宫逐渐合棺时,清时身后冷不防传来宫妃轻声啜泣声音,僧人超度之声传来,领事太监魏珠尖锐的一声“跪——”悠长的回荡在乾清宫,众人跪下,哭声不绝于耳。 清时听见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嫔妃,不自主摇头轻叹,年华未老便要安养余生,上天怎如此凉薄? 身后夕玦见状轻声对清时道:“阿姊是在可怜她们吗?”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清时发髻上流苏摇晃,掩不住双鬓泛白的发丝,眸子的情绪渐渐淡了下去。继而开口:“她们曾为权、为利、为恩宠,争斗不死不休,如今看来,不过玩笑矣。” 她这话似是诉人,却又在怜己。数年前还玉貌秀丽的清时,却在深深宫闱变得憔悴不堪,褪去了傲气与娇矜,只剩下一树枯木心境。如今,却连最后一树枯叶都要离她而去。 “浮生浑若梦,幻质本匪坚。生死之道,乃是常理。阿姊,你该看开的。” 清时闻她话,不禁双眉微敛,声儿更沉了几分:“我不如你聪慧,参透一切。我只是普通人,该怨的,该恨的,放不下始终是放不下。” 只见夕玦摇头轻叹一声,起身颔首行礼退至后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始至终,清时都不曾忘记那年承乾后院,初次相逢。他立在杏花深处,朝清时一笑,仿佛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可是后来,后来…… 清时深呼一口热气,同在场的后妃贵胄齐念道:“恭送大行皇帝!” 诸人起身退至乾清宫外,殿内只余后妃皇嗣,宫人上前朝德妃耳语:“翊坤宫那边儿差人来禀,宜妃病情加重,恐怕不能前来。” 德妃在宫人搀扶下起身呵斥道:“国丧当头,仪文所在。她怎可无视礼法?” 胤禛闻声给一旁内侍睇了眼神。 于是宫人前去传旨,宜妃无可奈何只得乘软榻前来,胤禛看着倚在榻上羸弱不堪的宜妃,心中不由一阵厌恶。 “你等奴才可谓是照顾周到啊!” “奴才照顾娘娘是做了分内之事,这是奴才该做的。”宫人微笑回应,面露得意之色。 胤禛冷冷问道:“国丧当头,你等不知礼数么?” 那宫人眼里闪过错愕,以头抢地呼喊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了。” 胤禛冷哼一声,带着被压下去的怒气,指着跪在地上的宫人:“宜母妃病重不知情,你等奴才自应遵行礼法,坐软榻在太后与众母妃前行走,甚属僭越,于礼不合。拉出去杖责一百,逐出宫去。” 一同来的宫人此时皆如筛糠斟米般簌簌发抖。 “陛下饶命啊,陛下……” 这般羞辱令胤禛颇为满意,这时病至绵缀的宜妃那里还有力气讲话,只能听而不闻,暗自生气。 不过数日,胤禛便又下圣旨宣告六宫宜妃罪行。诸人对宜妃纷纷避之不及。 彼时清时正坐在院中饶有兴致的把玩着当年玄烨送给她的玉佩,面上的图纹已经掉色,棱角被修补过,再不复昔年光彩。 “姑姑。” 清时诧异回头,竟是胤禛,却不知他何时屏退宫人站在身后的。若搁在往年,她断不会在对方唤了之后才晓得身后有人。清时随手一指身旁石凳,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他拂去衣上沾染的雪沫,看了清时手中的玉佩一眼,顺着话回道:“听绎心讲姑姑近来食欲不振,今日特来看看,姑姑清瘦不少。” 都说老来病欺人,之前还可强撑几分,自玄烨离世后,清时身子已大不如前。听他后话清时不觉摇摇头,轻淡扬眉:“你倒是肯费心思打听我的近况,怎不想着自个儿的事?” 龙驭上宾,新帝初立,前朝波动不小,康熙后些年,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清时看得一清二楚。废的废,圈禁的圈禁,谁又能说自己手里没沾半点血腥?更有谁会猜到玄烨会立胤禛为皇储? “姑姑大可放心,前朝的事暂时已安顿下来。” 听他这句清时才稍稍安定下来,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搁置桌上,理了理衣角,忽而想到了什么:“去过永和宫了?” 他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从小到大,旁人的心思清时都可以猜到几分,独独看不透他的心。但他与德妃,始终是过不去那道坎儿。只见他嘴唇蠕动,半晌才低声问道:“姑姑,我该原谅她吗?” 清时不禁哑然,自玄烨离世,胤禛将胤禵囚于景陵,德妃苦苦哀求于他,只求母子相见,胤禛却始终不愿,他们只能分隔着宫墙诉亲情之苦。胤禛此举也令宫里流言愈演愈烈。 “德妃纵有万般不是,她仍旧是你额涅,我知你恨她,湄儿一事怪她不假,可究其原因,也是为了你啊。如若不是爱子之深,怎会豁出性命缜密谋划,只为求得你不被阿姊冷落。” 末了,清时瞧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挥手只道:“去吧,我也乏了。” 他起身躬礼罢,又拍去衣角雪渍:“听姑姑一番话,胤禛受教了。姑姑自己也得爱惜身子才是。” 清时神色淡淡,唇角稍带笑意。望见他远去身影,轻微阖目,夕玦轻步走来将披风搭在清时的肩上,低声在耳畔唤道 “阿姊……” 清时半晌抬眸并未看她,目光直指堆秀山那御景一角,琉璃瓦透过雪迹显得格外清泠,原来,幽怨的九重宫阙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去那里瞧瞧吧。” 清时指了指远处,夕玦扶起清时,屏退诸人,只留她二人独行去堆秀山。放眼望去,碧瓦飞甍,桃园梅林,仍是初时的模样。 忽然寒风作起,山下的树林哗哗直响,竟飘洒下起小雪,雪花如柳絮般纷扬,积雪砌出玄烨旧时模样,清时伸出素手想抚摸他,却接住天际飘落的雪花,在间隙后连同他的身影消声匿迹。 清时眼角似是被寒风所侵,亦或是触目生情,竟微微泛红起来。不由自顾言语:“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斯人黄泉,我仍碧落。玄烨,饮过孟婆汤,来生你可还记得我?”语罢,清时依旧展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稍一抬首,清时便看见宫墙外的四九城,繁华如初。不由自顾言道:“原来,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一切的都没有变,可我却再也拾不回当初的自己了。” 夕玦双眸微垂,不由遥遥轻叹。而后嘴角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意:“三十年的光景,阿姊可有悔过?” “说不悔是假,我也曾愿山长水阔,大漠孤烟,青庐合卺,得一良人矣。可终究非我所有,只能困囿宫闱,了此余生。”清时一转头笑道:“你呢?若非那出寿宴,想必如今也与他举案齐眉,儿孙绕膝了。” 夕玦不言,只遥遥望向城东方向,清时知道,那是朝雍亲王府去的路。到底,还是放不下他。而她呢,年少绮梦,终究也是埋藏在了佟家青棠树下。 日晷微斜,拂照紫禁城,落雪下的紫禁城别有一番意境。清时抬首仰望苍穹,踏雪慢步之声渐渐响起,二人在夕阳下的身影显得孤独深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双阙中天 清时入宫的这一天,正是康熙二十一年暮春时节。紫禁城被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一群宫人款步甬道,右手托着案盘由廊下家而来,远远瞥见青色幨帷马车,宫人们眼中闪过一丝歆羡,却在片刻后恢复如初,和着溟濛雨意逐渐远去。 马车驶入顺贞门后,只听车夫低唤一声“格格,到了”。车内媵侍便轻轻拨开帷幔。清时探出头来,望着盈满水珠的青石方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是熟悉,可从格格到贵人,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早候于此的宫人孟玉训躬身为清时擎伞,身后宫人亦迅疾接过媵侍手中什物,将清时引往居处。清时打量身侧宫人,约莫二十余岁,眉舒远山,略展双颐,一身青碧宫装衬得极为沉稳。玉训恭敬道:“奴才孟玉训,是内务府派来侍奉贵人的掌事宫女。” “左不过几件什物,劳烦姑姑走这一遭了。” “贵人折煞奴才了,贵妃娘娘顾念贵人,故命奴才前来祗应贵人,这应是奴才之幸。”经年的宫闱生存,早已使玉训端得做奴才的姿态。清时年及双七入宫,自不能体味宫闱之辛,更不明永寿宫那位是存的什么心思。稍作细思,便觉在层层宫墙后有双灵动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细雨斜斜轻叩在青石方砖上,清时仍能听见踏雨而过的一丝轻音,下意识的紧了几步。 清时穿过琼苑西门,四丈宽的甬道遂出现在眼前,两侧宫墙虽有些剥蚀,但皇家气势犹存。进了永寿门,绕过正殿至西侧一隅,才算是到了永寿宫。紫禁城内踯躅并不多见,清时却在院中见了个透彻。踯躅树上结满红芯的花蕊,北风过境,夹带着雨丝,深深一吸,仿佛鼻里都有淡淡花香味。清时抬首,正厅上面题着“宁徽苑”。 一众宫人收拾妥帖后离去,玉训遂由永寿门领入侍奉清时的宫人至宁徽苑。堂下两侧宫人内侍站立,大抵都报过本名后,清时顿觉不自在,命身后媵侍打发些散碎银子,并令玉训领去,自行分派职责。 按宫规而定,入宫后第三日,诸新秀要往中宫处给众妃见礼,以示身份。而当朝既无中宫,便由皇贵妃佟氏代行。 这日雨后初霁,清时临窗望去,将远处暮春景象收入眼底。清时到承乾宫时,人已至了大半。 莺莺燕燕坐了一堂,当中坐着的女子,淡描弦月黛眉,两鬓簇珠冠。蓝色暗花纱平针绣鹤氅上,由彩线密密在织锦缎中勾勒出折枝牡丹的图案。恬静贤淑,华贵无双。眉宇间却难掩长颦减翠之态。这便是皇贵妃佟清瑜,清时嫡姊。 佟家一族世居辽东,乃钟鸣鼎食之家,佟家先祖归附努尔哈赤后,仕途无阻,先有孝康章皇后诞育当朝,后有清瑜执掌六宫,佟家一时风光无限。清时本不应趟这浑水的,奈何皇贵妃迟迟无嗣,只能以自身作注换得佟家一世无虞。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清时觑向余人,两侧妃嫔或与同侪低谈,或自浅斟低饮,清时透过她们的神色,看到了不安、蔑视与冷漠。同时也觉得身后有一双针锥般的目光刺着自己,令心阵阵发慌。 站在清瑜身侧的内侍察觉新秀大抵都到了便朗声道:“请诸位新晋小主行礼。”清时几人循礼给诸妃行三跪九叩。这套动作完成后本应离去的,却不想被一丽人拦了下来。 “早先佟贵人入宫侍疾时,在绛雪轩惊了本宫,未曾请罪便罢了,更出言顶撞无礼。本宫念及贵人年幼故网开一面,遂请皇贵妃娘娘好生管教,今日再见贵人……”那丽人领海棠红氅衣,双髻绾作现下时兴的样式——两把头,手执一柄檀香扇,仪态自成。貌凝秋月,嫣如芍药,相貌属上等之姿,不是温贵妃钮祜禄虞华又是谁?温贵妃一转眸望向清瑜道,“皇贵妃娘娘管教有方。” 温贵妃此举不过欲令清时难堪,以报当日之仇罢了。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对清时投之以目光,清瑜见此遂笑言:“佟贵人以金钗之龄入宫,尚不知礼,幸得贵妃提点,方成今日之态。而今贵人与众姊妹皆承天家恩泽,祗应君前。古话讲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何况佟贵人与贵妃现下共居一宫,于昔日亦或如今,佟贵人都应向温贵妃奉茶一杯,以示感激。” 清时意会其意,以茶堵众口,也不算拂了温贵妃的面子。遂执起桌旁一方茶盏,矮身奉至温贵妃面前道:“妾身年幼无知,那日冲撞娘娘玉驾,幸得皇贵妃与贵妃娘娘提点管教,才使妾身不至再酿过错。今日妾身奉茶,以报娘娘昔日指点之情。” 阖宫素知温贵妃乃孝昭皇后亲姊,四大辅臣之一遏必隆之女,属上三旗贵族,家世显赫连仁孝皇后②都不能与之比肩。甫入宫伊始,便居妃位,生性高傲,不将诸人放在眼里。但自遏必隆、孝昭皇后相继离世,钮祜禄家已大不如前,然其叶大根深,后宫之人仍有所惧,一旦扯上温贵妃便是浑水一滩,只能自认倒霉。 佟家正值鼎盛,又有孝康章皇后为母家依靠,缘何怕得日渐式微的遏必隆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温贵妃见二人这般,不由暗自嘲讽。将茶盏接过之时故意手上一滉,泼了清时一袖子茶水。 “余容,快给贵人擦擦。本宫这手愈发不灵便了,贵人可有烫着?”温贵妃有意泼清时一臂茶水,且余容素知温贵妃性子,将话置若罔闻,丝毫没有要给清时擦拭的意思。滚烫的茶水令清时臂弯处红了一块,清时只得故作镇定,“妾身不妨事。” 温贵妃笑盈双颐,再不理会面前之人,转身佯作诘问道:“你这奴才竟不听本宫的话了吗?” 余容忙跪至温贵妃面前,头如捣蒜:“奴才知罪,望娘娘饶恕奴才吧。” 这一出戏清瑜看得十足,却不愿听温贵妃后话,面色微愠道:“一个奴才竟敢不听主子的话,自个儿去慎刑司领二十板,以儆效尤。” 温贵妃指腹摩挲着手中扇柄,轻笑一声:“还不快谢娘娘恩典,饶你一命。”一顿,复起身朝清瑜行礼道,“今日本应是新秀觐见的喜事,倒因妾身搅弄了诸位兴致,妾身宫中尚有些许事情,便先行一步了。” 她转身之际,不再看身后之人,经余容身旁时,只悠悠抛下一句话:“皇贵妃娘娘开恩,还做这副样子做甚?反正来日方长,本宫再与你细算。”嘴里的话是对余容说的,眼中却带着凌厉看着清时。 待温贵妃走后,内堂余人纷纷告退,静下来时,便只有清时与清瑜两人而已。 清瑜将清时引入后厅,一面轻轻撩起清时衣袖,一面吩咐宫人道:“快去姜太医那里取上好药膏来。”臂上一道红印犹如尖针一般深深刺痛清瑜的双眼,入宫前的那番承诺如今也只作空谈,清瑜懊悔不应允家人之求,让清时牵扯其中。念及此,清瑜不免红了眼眶,清时见状低声轻唤:“阿姊?” “那日在承乾宫后院,我允诺必护你周全,可如今你在我面前,我竟不能践诺。”苟轻诺,进退错。同脉相承本不应有如此生分的想法,但清瑜处事向来丁一卯二,此番确让她不安了。 “阿姊不必自责,既然清时选择入宫,必是要经历些苦楚,当日顶撞她,确是清时一时冲动。日后清时定会谨慎应对。” 此外清时又安慰几句,清瑜方有减退之态。宫人殷勤奉来膏药,清瑜便亲自为清时上起药来,却不曾想宫人来报,陛下已至承乾门,望娘娘速去迎驾。 清时聆得陛下二字,心头泛起一阵波澜。离神间,仿佛又回到那日杏花疏影里,初见时的情景。 ────────────────── 注: 踯躅:杜鹃花别名。 ②仁孝皇后:康熙第一任皇后,赫舍里氏,四大辅臣之首索尼孙女,当时在推选皇后时孝昭皇后与她都曾是备选皇后之一。遏必隆和鳌拜曾力图让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入选皇后。却因孝庄太后坚持立索尼的孙女,故而孝昭皇后在当时只封为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晚来风急 玄烨在黄门高唱下进了正厅,清时匆忙将红印遮住,随清瑜敛衽作礼,玄烨扶起清瑜,看了一侧的清时,笑道:“朕来得不巧了,正赶上你们姊妹叙旧。” “哪有,陛下来的正是时候。”清瑜引玄烨朝内堂走去,清时慢跟在后,双手紧攥着绣帕,此刻清时面颊微泛绯色,低眉垂目再不看去。 宫人殷勤奉来六安新茶,玄烨低啜一口,徐徐道:“去岁卫氏诞下胤禩,交于北五所的嬷嬷照料,如今将至一年,适时寻个合适的妃嫔来管教他了,你以为谁合适?” 清瑜添上茶水递至玄烨面前道:“想来陛下已有答案。妾身不妨一猜。” 玄烨抬手接过茶盏,并不言语,清瑜见状道:“妾身猜陛下中意惠妃。” “妾身入宫至今七载有余,大抵了然各宫秉性,永寿宫温贵妃未及双九,且去岁才入宫,尚不更事。余下惠荣宜德四妃,宜妃已抚养六公主。德妃刚丧女,又有六阿哥在侧,怕是无暇顾及。论资历非惠荣二妃莫属,荣妃膝下一子一女,想来也是有心无力。” 清瑜见他若有所思又言:“惠妃膝下仅育有大阿哥,且惠妃德行家世皆是不俗,卫常在虽身份低微,但八阿哥如能有惠妃教养,实乃一大幸事。妾身愚见,望陛下姑妄听之。” 玄烨思忖片刻,不由笑道:“还是念凰最了解朕,与朕所想如出一辙。”清瑜听他提及自己小字与他相视一笑,玄烨又道,“明日朕便遣人着手去办。” 忽然一阵西风疾驰而来,牵引得檐下铁马叮叮作响,树木叶落如潮,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西风猎猎,清时不免紧了紧袖口。玄烨开口道:“春秋两季最易沾染风寒,回去多穿些衣裳。免教你阿姊担心。” 突然堂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清时好奇探出头去瞧,竟是玄烨近侍太监梁九功。 玄烨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梁九功忙打千回禀:“大阿哥在书房将太子殿下打伤,如今殿下昏迷不醒,大阿哥正跪在乾清宫外请罪。张大人请陛下过去一趟。” “净做些不让朕省心的事!” 玄烨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茶盏应声落地,溅起的茶水在玄烨衣角晕染开来。 清瑜素知太子乃当朝最宠爱的皇子,元良稳固,玄烨曾专辟毓庆宫作为东朝,亲授四书典籍。饶是太子言语乖戾时,玄烨亦从未责罚,如今受伤,焉能不怒。 清瑜给宫人递了眼风收拾瓷渣。如是沉寂半晌,玄烨忽又问:“太医瞧过了吗?” 梁九功谨慎回道:“请去的太医说殿下暂无大碍。” “摆驾毓庆宫。”清瑜觑向玄烨,觉察他额上青筋突起,一个抬首,正对上玄烨咄咄逼人的目光,与方才判若两人。清瑜知他已怒极,竟上前阻拦道:“陛下,妾身愿去毓庆宫照料太子,现下大雨将至,陛下不如先去乾清宫。” 玄烨踌躇片刻,算是默许清瑜之言,挥手示意梁九功摆驾乾清宫。离去之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清瑜一眼。 俶尔苍穹间闪过一道霹雳,雨珠便似穿成线的坠落下来,顿时檐溜如注。少年跪在乾清宫前瑟瑟发抖,双颊已成微青之色,大雨滂沱间,身影愈显单薄,玄烨由他身侧进入殿内,仿若视他如无物一般。 翰林院学士张英恭肃仪容,进殿请安道:“恭请陛下圣安。”玄烨见他眼角一片淤青,冷笑一声,抬手指向殿外,问道:“朕命你教授诸位皇子,就是这么个教法?” 张英忙匍匐在地,道:“臣有罪。”玄烨眼底泠泠注视着殿下之人,发难问道,“卿何罪之有?” “臣有两罪,其一,臣粗鄙无知,忝为皇子师,无法竭力传道授业于太子殿下,是为无才;其二,当事时也,臣未能及时制止太子殿下与大阿哥,以致酿成此番祸事,是为无能;如此无才无能之辈,愿陛下惩治。”张英再拜陈罪,玄烨微含蕴色诘问道,“那你说,朕该如何惩治?” 张英抬首已是汗珠涔涔,眼角淤青竟在此刻生出疼痛感,不免面露难色:“臣…臣任凭陛下处置。”玄烨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去无逸斋了,哪日读熟了经书典籍再回翰林院。” 张英不免暗松口气,伏首叩拜言:“谢陛下恩典。”张英又知君心莫测,恐日后再因此事受牵连,再陈其愿,话语间也凭空多了几分辛酸:“臣还有一事要禀,臣数年来受恩深重,感激下忱,然臣父弃世之时,正值三蕃未平,故轻率处之。且臣较久未归家,恐贻人不孝口实,臣祈圣鉴,允臣回乡重新安葬父亲,以尽孝道。” 玄烨岂不知他的心思,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亦不好拂了他意,于是舒缓语气道:“卿供奉内廷数年,勤慎可嘉,既为尽孝,朕岂能不允,着赐白金五百两表里二十疋。还望卿速归。”语罢挥手示意张英退下。 此刻玄烨气已消了大半,转而闻窗外雨声沥沥不绝,递了眼风与梁九功,梁九功立刻会意,步至殿门见少年仍跪在雨中,到底是从小看大的孩子,内心总是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回禀玄烨道:“陛下,大阿哥仍在殿前跪着。” 玄烨起身负手立于殿门,他素知胤褆性子执拗,此事一出,能让他俯首帖耳前来认罚,必是惠妃的主意了。 胤褆双眼微抬,察觉玄烨冷眼以对,心底纳了几分凉意,面上却无异,高声叩拜道:“儿臣知罪了。” 玄烨冷冷道:“不爱手足,不敬师长,你以为跪在宫门口凭借大雨,朕就会宽恕你吗?” 胤褆道:“儿臣不敢。”玄烨轻哼一声,面如添霜,“你还有什么不敢,这次打伤太子,下一次呢,若朕言语不合你意,岂不是你还要来打朕不成?” 胤褆缄默不言,玄烨不再看他,抬首望向苍穹,青鸟扑棱双翅掠过天际,那小小身影逐渐消失在雨中,却在电光大作后,掉落苍穹,不留一丝痕迹。 玄烨不由想到数年前胤褆大病,在他之前出生皇子皆已夭折,玄烨已不抱任何希望。直至数月后胤褆才有所好转,若当初险差一步,此时已是天人永隔,况且这数年与他较为疏离,心里顿时释然,只听他缓缓言道:“滚回去,朕不想看到你。”见胤褆仍如初时不挪半步,本激发出的怜惜之意,却因他倔强再引不悦,玄烨拂袖而去,离时仍淡淡道,“既然你喜欢跪,就滚去钦安殿,别在这里碍了朕的眼。” 玄烨见身侧梁九功回头望了胤褆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会心疼人了。”梁九功忙为自己辩解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得了,收起你那套假意,你可是朕的哈哈珠子②,朕还不了解你?”玄烨停下脚步,轻叹一声,继而续道,“去吧,让他跪足了两个时辰就回去。” ────────────────── 注: 元良:代指太子。 ②哈哈珠子:满语,意思是幼仆。清初在一些贵族之家均有这种哈哈珠子,皇子伴读多由各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之子担当,而哈哈珠子则多是由包衣奴才担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夺适之心 钦安殿位于御花园中部,殿中供奉着真武大帝,除却当朝每年初一在此设道场祈福,余下闲时皆是由内侍与道官打理,故而钦安殿往来洒扫并不迅捷,针叶委地无人拾掇,任由墙垣伏着青藤。与外面金壁上下的宫殿作比相去甚远,若非月台前丹陛雕工精细,真让人有种置身道观之中的错觉。 此时当值的内侍正倚在殿门小憩,听见‘嗒嗒’踏水声由远及近,内侍打了个哈欠,以为是哪宫内侍奉命前来传意,待那人走近内侍竟愣住不前,揉了揉双眼如是再三才确认是大阿哥胤禔。 可他,怎会如此狼狈? 内侍不禁打量起他来,手中虽擎伞,却与不撑无差,衣衫湿透,原本俊秀的面庞在此刻变得苍白无力,唯有腰间白玉在雨水冲洗下显得格外扎眼。内侍不由试探问询:“不知大阿哥前来有何事?” “受罚!”胤禔没好气说道。其实内侍多此一问,他这般光景还能有什么好事?内侍不敢再多问,只得退在一旁。 胤禔径自穿过前堂至后殿。殿内光线昏沉,影子在地砖上若隐若现。他手中纸伞雨水顺着伞骨滴答流淌下来,这是梁九功在玄烨离开后悄悄塞在他怀里的,宫闱中人,多是虚情假意,真心待胤褆好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他从来都不懂,明明他是皇长子,明明他更加用功,玄烨却偏向东宫。坠茵落溷,虽俱发一树,而他却非茵席上的花,终是关于篱墙落于粪溷中的人。 到底,他不是嫡长子,他的额涅也无法与仁孝皇后相比。 那是多年前初春时分,胤禔突然呕血,一夜之间浑身长满瘀斑,极似被蚊虫所啮,且瘙痒不止,一抓便成鲜红色,令人触目惊心。太医诊断为紫癜,乃是因血热妄行所致,可用了几贴药之后毫无好转迹象,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太医也束手无策。 那时,正值仁孝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夭折不久,玄烨悲痛不已,对于胤褆亦不报任何希望,就连探望,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命人准备好棺椁,只待胤禔断气。 惠妃又哪里肯信命,承庆才殇一年,难道另一个儿子又要如此?于是她寻尽诸般偏方,没日没夜照顾胤褆,终于在半月后的某日清晨,胤禔醒了过来。他身上於斑亦悉数消退。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就这样,他活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曾染病。 经此事后,惠妃只愿胤禔此生安稳足矣,可随着太子跋扈、父子不睦,让胤禔愈发厌恶皇家的寡情薄意。 某日清晨,胤禔在前往书房的路上,无意撞见胤礽在责难宫人,仔细一听,原是那内侍误将花浇中的水洒在胤礽衣角上,胤礽怒不可遏,势要将那内侍杖毙。 胤禔不由上前为那内侍辩解道:“不过是他一时不察,殿下何必与他计较?” 胤礽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本太子偏要与他计较。” “你……” “来人,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胤礽一声令下,身后内侍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朝他打来,那人蜷缩成一团,抱着头连连求饶道:“太子殿下,奴才知错了……” 胤褆被拦住,终是没能救下他。那内侍的血浸在鹅卵石上,呈现出凄凉的景象。 待胤褆至书房时,胤礽已经安坐在位置上,仿若方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胤褆见他这副模样气愤之至,忍不住上前与胤礽撕扯起来,岂知胤礽混账不讲理,一头扎在了木桌上晕死过去。 窗外吹来凉风,丝丝冷意刮得烛火摇曳不止,胤禔低头一看,只见一条蛇在老鼠附近盘旋,它绕着柱子不停的扭动,想要伺机吃掉老鼠,谁知老鼠却死命抵抗,蛇最终筋疲力竭落在地砖上。这一幕深深地印在胤禔脑海之中。 就在胤禔准备回乾东头所②时,有内侍急遽前来,胤禔识得,他是惠妃宫里的。 内侍道:“惠妃娘娘请大阿哥去钟粹宫。” 此时雨已停歇,皇城在雨水清洗下焕然一新。由于双腿长时间弯曲而变得麻木,胤禔极其费力走到钟粹宫,衣服冰冷的贴在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刚要跨过宫门时,却一头栽倒在钟粹宫门口。 胤禔是被小孩哭声闹醒的,此时已是第二日午后了,他转过头来瞧见惠妃正极尽温柔的哄着怀中小孩,胤禔正欲开口,惠妃察觉他醒来上前道:“孩子,你终于醒了。” “额涅……”胤禔欲言又止,抬头瞥见襁褓中已入睡的孩子,开口问道,“他是谁?” 惠妃笑道:“他啊,是卫常在的儿子,你该称一声八弟。”胤禔疑惑道,“可是……他怎么会在钟粹宫?” 惠妃道:“自然是陛下旨意了。宫里规矩,也是苦了这孩子了。”胤禔低头陈思,良久不言。惠妃将小孩托付一旁嬷嬷,拉过胤禔手道,“别再去招惹太子了,答应额涅好吗?” 胤禔挣脱开她的手,怒道:“额涅!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惠妃沉下脸来,摇头道,“你还小,不懂这个中缘由,为何不能置身事外?” 胤禔看着她,问道:“额涅从小教导我,路遇恶人应出手制止,方是男子汉所为,何况他恃强凌弱,任意欺凌无辜,缘何他是太子就该如此?” 惠妃无奈摇头道:“这不一样,他是太子,是东朝,是未来天子,更是你的君!”胤禔冷笑道,“他未必能做一世安稳的太……” 惠妃忙捂住他的嘴道:“休要说浑话!” 胤禔冷静下来,莫名生出几分意气来:“额涅,我从来就不信天命。” 惠妃叹气道:“你何苦要与他斗,咱们凭什么与他比?”胤禔道:“额涅莫忘了还有舅父。” 惠妃恍然大悟,为何胤禔会有底气与太子作对,原是身后有明珠在予他帮持,这几年明珠确是能与索额图分庭抗礼,纵然如此,谁人不知太子乃当朝最为倚重的儿子,与太子作对,就是与皇帝作对。 “这乃动摇国本之事,你怎能……”惠妃后话说不出口,直连连叹气。胤禔抓住惠妃手道,“额涅,我真的不明白,他,究竟何德何能?”一语罢了,话未说完,胤禔提拳重重锤向床沿。 “难道我就该一世应这后星②之名?既然舅父如今地位无人出其左右,为何不能助我上青云,同时还能荣耀纳兰家族。”见惠妃良久不言,胤禔安慰道,“我知道这无异于蚍蜉撼树,纵使如今不能实现,那怕十年,二十年后,我也要一试。” 惠妃抱住胤禔柔声道:“额涅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安稳就好。十一年前,额涅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的过怕了。今天你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有悖礼法的,旁人听见不光你我性命不保,整个纳兰家族都会为之付出性命。你怎可听你舅父片面之词,就不顾性命。答应额涅,以后见到太子无论他做什么,都记住,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就是让陛下看到你没有觊觎太子之心,还有,你的才能。” ────────────────── 注: 紫癜:中医病名,亦称紫斑,是小儿常见的出血性疾病之一。 ②乾东头所:清朝初年,乾东五所为皇子居所。乾隆三十年,自头所到五所分别改为如意馆、寿药房、敬事房、四执库和古董房。 ③后星:出自《汉书·五行志下之下》:心,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后星,庶子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红飞翠舞 按照宫廷规矩,皇子刚满一岁时,会为其举行“试晬”,以此来测试皇子日后的志向与兴趣。然而八阿哥胤禩初入钟粹宫便染了寒,待病愈一派铺陈后,已是十日有余。 试晬仪式设在钟粹宫,殿门正中放置一张梅花朱漆方桌,桌上放置着绘有百子图的红漆盘,盘内整齐铺列着试晬物件②:玉器玉扇、金匙银盒、犀杯犀棒、弧矢笔砚等物。内务府将一应诸物放置妥帖后,只待吉时。 这日起早卫常在便携了送予儿子的礼来,按规矩礼制讲,贵人以下是不许参加这等大事儿的,因着卫常在是八阿哥生母,又有佟皇贵妃从中帮衬,方可前来祝贺。 宫里诸人对卫常在此人也褒贬不一,自她册封伊始,有关她的流言便不绝于耳,有人对她嗤之以鼻,说她出身低贱,是飞燕转世,天生媚骨祸主;也有人极为奉她,说她生就一副好皮囊,引得陛下爱怜,可关乎她是如何发迹的,分歧言论又都转向一处——佟皇贵妃。 佟皇贵妃能立足后宫理事数年,不单凭家世与恩宠,还有处世笼络人心之道,有卫常在作例,宫人往来调度,都盼着能进承乾宫,何况她们自诩出身尚胜卫常在一筹,不定哪日便能飞上枝头呢。 卫蘅至了钟粹宫后,内人忙躬身作请状,为首宫人趋步上前,满脸堆起笑纹,谄媚道:“卫常在安。”却在卫蘅轻应一声再无所动作后迅速拉下脸来,一面朝内走去一面嗤笑道,“区区常在罢了,真拿自个儿当主子了!” 卫蘅身后宫人正欲上前争辩,却被卫蘅制止,宫人生生将口边话咽了回去,一副不解样子看着卫蘅:“小主……” 此时院中尚无妃嫔,卫蘅直奔正殿而去,只见惠妃抱着胤禩,正用手逗弄得胤禩呵呵直笑,眸中尽显宠溺,卫蘅连日来的担心终在此刻放下心来,惠妃偏首觑向卫蘅,漫不经心道:“坐吧。” 卫蘅与惠妃,本来是毫无纠葛的两人,却因为胤禩而关联在一起。惠妃入宫多年,早已见惯各种人物,即使在诸人所谓的“再世飞燕”卫蘅面前,亦是木然。待卫蘅将赠予胤禩的锦盒呈与她时,惠妃便将孩子抱与身侧嬷嬷,一敛方才温柔态度。 “妾笨嘴饶舌,不会讲什么好话,自有了胤禩以来,妾便只盼胤禩能过好,妾出身浮萍,不求荣华,只求娘娘能厚待胤禩,他日投桃报李,定不负娘娘恩泽。”卫蘅如是讲道,惠妃轻笑一声,“你不提我也会照顾的,又哪须你投桃报李。” 此外卫蘅又与惠妃一阵寒暄,聊的尽是与胤禩有关的琐事儿,正尽兴处,卫蘅不经意瞥见朝殿内而来的温贵妃,不待黄门高唱,先做了最合宜的礼数恭迎,温贵妃见卫蘅在此,仅一瞬双眉微蹙,须臾又平静下来,也不为难与她,抬手让她起来。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温贵妃粗扫卫蘅一眼,择了上首坐下,眉舒悠远:“今儿这风甚好,把卫常在都吹来了。”惠妃看着她笑道,“皆仰陛下恩典,才使卫常在得以参加八阿哥试晬仪式。” 温贵妃不再言语,各宫嫔妃亦稀数至来,少顷五官司晨入内禀报吉时将至,玄烨与清瑜偕行,也抵钟粹门。惠妃即命嬷嬷将胤禩抱出内堂,众妃皆退至院中。 钟粹宫院落极宽敞,嫔妃多择靠近方桌处站立,一时红飞翠舞,卫蘅与她们并不谙熟,敛眸取了不显眼处旁观,待玄烨缓步上殿,内务府掌礼司的书吏便在旁记录试晬始末,嬷嬷亦将穿着新衣的胤禩放在方桌上任他爬行。 胤禩身子圆润,一双眼漆黑且亮,看着极为讨喜,他环顾四周后,蹒跚向前抓住书本,却将书本当做吃食放进嘴里,嬷嬷上前欲将书本取出,胤禩却紧攥着不肯撒手,清瑜笑道:“八阿哥以后定好学,落笔即成锦绣文章。”玄烨不容置否点头。 如是良久,诸人皆以为结束,却不料胤禩突然松手,又将一旁弓箭拿起,玄烨大笑:“好,不愧是朕的儿子,甚慰朕心。”挥手召来梁九功道,“传旨下去,各宫赏赐春绸六疋、绫四疋。” 待试晬仪式结束,嬷嬷便又将胤禩抱回内堂休息,玄烨望向殿下时,特意瞥过卫蘅,只那一瞥,便足已让温贵妃恶狠狠瞪向卫蘅。 遽然宫门外有内侍高声叫喊:“走水了,走水了!”旋即有宫人前来禀告延禧宫迎春馆走水,延禧宫主位荣妃一个踉跄,幸有身后宫人稳稳扶住,才不致在诸人面前失态,温贵妃扫过卫蘅时,想从她面上捕捉到什么却一无所获,黯淡了眸子再不看她。而后怏然道:“这倒是巧了,今儿个好事坏事都撞卫常在身上了。” 这原是一出寻常事,全因温贵妃之语让人浮想,卫蘅居迎春馆,今日又是八阿哥试晬,难免让人想到这与卫蘅出生不祥有关,是否是上天示警,诸人纷纷揣测相互耳语,玄烨面无表情捻了手中佛珠半晌,殿下气氛竟显得有些沉重,清瑜上前道:“延禧宫常生祝融之灾,不足为奇,今日之事只消妾身前去处置即可。” 玄烨应许后便扬长而去,诸人自觉无趣也各回本宫,倒有一二饶舌之人相互议论起来:“你说今日之事与那卫氏可有关系?” “早先便有传闻说卫氏出生晦气,生而克母,今日之事或许就与她有关,也可能就是她自己放火,好博圣上同情,真是狐媚!” 流言蜚语于宫廷从来不止,此话落入卫蘅心头颇有不爽,快了几步追上先离去的清瑜,清瑜见她在侧,低声对她说道:“看来有人已经对你不满了。” “妾身明白。” 待清瑜一行赶至延禧宫时,火势已得到抑制,烟火既灭,便显露出迎春馆破败的原貌,院前的几株新柳亦未能免灾,燃烧殆尽,徒留残枝飘零待来年初春再发。 自当朝践祚,延禧还未曾修缮,加之又临近宫女内侍出入的苍震门,时有火灾亦属正常,可偏偏只起迎春馆,不得不使人生疑,清瑜心里盘算一遍大抵知道是谁所为,不欲追究缘由。荣妃早已遣人进院查看,向清瑜回禀受损情况,清瑜回道:“劳烦荣妃姐姐。”挥手又召来宫人,“让营造司的人明早便来修缮。” 荣妃入宫极早,这声姊也承得起,继而又询道:“迎春馆一时半刻也修缮不好,不知皇贵妃打算将卫常在安置于何处?” “本宫……”清瑜只觉眼前愈发模糊,继而双腿软了下去,两眼一黑,再不理身边人语。 “娘娘,娘娘……” ────────────────── 注: 试晬:皇子满一周岁之日举行的一项较为重要的仪式,亦称“抓周之喜”。 ②试晬物件:根据《国朝宫史》记载为:“玉器二、玉扇器二、金匙一、银盒一、犀杯一、犀棒二、弧矢各一、文房一份”,另要准备摆放上述物品的果桌一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翠深红隙 暮春尚有几许轻寒,此时已入初夏纵有骤雨亦不觉凉,清时伞骨沾湿细雨,便沿甬道缓行。本该是西风吹落花千树时,然御花园中玉兰繁密,白瓣娇蕊,似乎欲在春去之时,竭尽绽它最后一抹清色。 一如今夕讨三藩戡乱,宫闱许久不闻喜事,清瑜有孕的消息方自承乾传出,便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当年的宫闱秘辛似乎又被提起,清瑜有孕一事也为宫内诸人茶余饭后所必谈。更有甚者将清时牵扯进去,说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类语。清时只作不闻,闲暇得空即朝承乾宫而去,却有意从御花园绕了远。 玉兰上漾着雨水,清时抬手触及冰凉,一瞬记忆追溯至幼时在玉兰树下,掬花在手的兴奋模样,如今却再难从脸上找寻当初的痕迹。清时微怔片刻后乍然收回手指。 或因雨势缘故,御花园偶有一二内侍经过亦无言语,显得异常阒寂,忽听有清音自远传来,唱得是珠圆玉润,却带几许凄凉。 “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清时不免踟躇顾盼,询问身侧玉训:“是谁在唱?”玉训恭谨回道,“是咸福宫的答应王佳氏。” “她可有什么来历?”清时虽已入宫几月有余,却对宫闱之事知之甚少。玉训原在慈宁宫侍奉静太妃,静太妃殁后几经调度才至宁徽苑,慈宁宫本为未亡人②所居,常年沉寂,后宫琐事尚不能入耳,可况祗应于先帝废后身侧,只能隐约从过路饶舌宫人嘴里听到些许消息。 此时清时遽然问起,她竟不知从何说起,顿了片刻道:“奴才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宫人说起,这王佳答应原极得宠爱,却不知犯了什么罪惹怒圣上,将她斥为答应,幽闭在这咸福宫里。此后,她便疯了。” 清时摇头轻叹一声,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方银珠色绣帕在雨中显得格外扎眼,清时将它拾起,这方绣帕是由织锦所制成,绣着芙蕖醉露,左方末处还用平针绣着“胡不归”三字。清时在脑中将各宫人物盘桓一遍,终在将至承乾宫时思索出来——德妃,乌雅微君。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承乾宫梨花如雪,恰映初夏绵雨,清时还未至殿内,先闻瓷盏落地之声,清时不免挑眉生疑。 绎心立于门扉,见清时撑伞而来,正欲恭敬福身,却见清时上前附耳,低声询问:“绎心姑姑,今日可发生大事了?” 绎心既知事情原委,却刻意隐去不提,只作答道:“奴才刚自永和宫回来,此事小主须问娘娘。” 清时黯淡双眸,由着绎心引入殿内,一旁卫常在见此情形起身朝清瑜行礼道:“娘娘切莫因此小事动怒,时辰不早了,妾身便先告辞。”一语罢了,又朝清时见了礼离去,直至消失在殿内,清时才落座一侧问道,“阿姊方才因何发怒?” 清瑜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卫常在提了些宫里的流言,我气她们如此说你。” 清时似是不在意道:“左不过闲言碎语,自个儿没得能耐,断会说三道四。我都懒得搭理。只要阿姊平安,比什么都强。”清时又观察她片刻道,“倒是在我看来,阿姊似乎还有心事。” 清瑜轻叹一声,将事由一一道来:“今日本应陛下传召去了乾清宫,正巧德妃前来探望胤禛,胤禛那孩子左不过四岁,成日里便黏着我,他哪里见过德妃,也不知德妃做了什么,生生将胤禛吓哭,逗也不是哄也不是。若非绎心前来乾清宫,还不知会如何。我一时气急,就对德妃说了几句重话。” “那可如何是好?”清时颇为担心,清瑜道,“待我气消些许,我便想着她也实属不易,亲子不识,又刚经丧女,因此遣绎心去永和宫陈情,望她莫往心里去,可她却不在宫中。” 清瑜转念又道:“此番,只怕与德妃暗生嫌隙。” 清时劝慰道:“阿姊莫要担心,德妃必不是那般记仇之人。她更应感念阿姊养育四阿哥之情才是。”见清瑜默不作声,清时蓦又思极方才,颇带嗔怪意味道,“倒是卫常在如今居在承乾宫,愈发知礼了。” 自延禧宫那场大火后,卫常在便迁出了迎春馆,在玄烨授意下搬进了承乾宫明德堂,清瑜入住承乾以来,偏殿从无其他妃嫔居住。纵是清时,也只是侍疾小住,像卫蘅这般明晃晃的搬进来,清时心中自然不悦。 “又惹你心绪了。”清瑜命人添了蔷薇香露递与清时,因清瑜有孕在身,不宜饮茶,故以香露入汤代茶。清时低啜一口,只觉绕齿生香,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江南进贡来的,叫蔷薇香露,不仅香气怡人,还可清火气呢。”末了,清瑜又添一句,“若是喜欢,明儿便差绎心给宁徽苑送两瓶来。”清时满心欢喜点头。 “今日在乾清宫见到了阿玛。”清瑜沉了半晌,才幽幽说起,见清时垂眸不语,又低声道,“他让你保重身子。”见清时面色缓和,方又道,“前日阿玛擢升为领侍卫内大臣。盱衡大局,索大人虽已非中堂,但赫舍里家不容小觑,仍可与明中堂分庭抗礼,如今阿玛擢升势必牵扯其中,你我既为佟家子女,更须明白其中利害。既然逃不开这桎梏,就更应径直向前。莫要使了性子去。” 清瑜又言:“于你,须当谨慎,但不应踽踽不前。” 只听得窗外风声穿堂而过,承乾梨花连缀,雨打梨花声清脆落在耳畔。清时不言,蓦然想起那些年的事儿,都湮没在这翠深红隙间,继而转过头来:“清时明白。” 忽然一场夏雨无声的在四九城展开,起初细密如针,紧接着雨点变得稀疏起来,掷地有声。四九城数十年未曾下过暴雨,今年却反常态,雨势凶猛,竟将积压了一冬的污垢冲将出来,顺着筒子河涌入江中。 许是因近来多雨之际,来往宫人并不惊慌,清时也不例外,在承乾宫用过午膳后,她撑着伞小心翼翼的走在回永寿宫的路上,不禁回想起数年前那场大雨来,那时光景,竟是这一生最好的际遇。 ──────────────── 注: 柳暗青…人憔悴:出自白朴《墙头马上》。 ②未亡人:寡妇的自称,同遗孀,意指丈夫已故而独守空房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秋风夜雨 自春徂秋,漫天枯叶乱飞。清时的母亲就是在这样日头里去的。彼年清时不过八岁矣。 昔年秋风初下,清时母亲常在院中青棠树下一遍又一遍教她:“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清时不解其意,时至今日,方知静嘉是她母亲曾经的闺字,只是被岁月沉淀太久,早已无人唤她静嘉,取而代之的是采萍,连带着她那年少绮梦都消失在这偌大的佟府里。 病至绵惙的采萍也曾是大族闺秀,却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卖与佟家为奴,某日佟国维惊奇发现她竟能识文断字,便收为妾。可她生性恬淡,又怎会因此曲意逢迎,加之佟国维其余妾室从中作梗,肆意诋毁采萍出身不吉,更有算士断言采萍惑主使家宅不宁,佟国维盛怒之下再不踏足扶景院。 而此举也令她沦为府邸中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对象,纵使生下清时仍不能消减诸人对她的嘲讽,采萍也因此郁结于心,落下病根,撒手人寰。 清时躺在床上,原本苍白的脸在受了重创后竟连一丝血色也寻不见。她尝试动弹一二,如何都使不上力来。喉咙更是因昨日声嘶力竭的呼喊近乎失声。迷蒙间她只能从鼻息里闻到苦涩药味,在房里蔓延开来。 念锦小心将药喂至清时嘴里,喉咙干燥之感迅速被汤药压下去。才不过两口,‘哐当’一声随穿堂风而过,瓷碗碎了一地,药也全洒在地下,念锦恐惧的望着来人,清时听着声音微微蹙眉,不请自来,唯有她纳兰宛央。 “谁许你给她煎药的?!” 光这一句足吓得念锦觳觫不止,低头再不敢看眼前颐指气扬的女人。 纳兰宛央是如今令朝野侧目的明中堂远房堂妹,佟府二夫人,更是清时生母的主子。自后院起火,宛央常以欺辱静嘉为乐,静嘉在时亦只能强忍度日,而今斯人已逝,徒留清时,只怕今后清时日子更加难过。 “二夫人,昨儿格格染了寒,该…该是要吃药的。”念锦小心翼翼试探道。宛央睨她一眼,轻蔑道,“格格,她算哪门子格格?不过是一个婢女所生,合该掂量着自个儿的分量。给个格格称头便真拿自个儿当千金了,真是笑话!” 念锦近乎乞求看着宛央:“二夫人……”宛央咬牙切齿说道:“你管她要死要活的,反正她额涅也去了,留她一人在世上又有何意义,倒不如下去陪她额涅,免教在此受罪。”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念锦生怕她下刻做出对清时不利举动,一把攥住宛央的裙角,几近哀求道:“夫人,您就看在格格刚丧母的份上放过她吧,求您了。” 宛央劈头便是一掌,目光如针锥般刺向她:“混账东西。”一转念冷笑道,“你既愿做这忠心奴仆,那这药与碗便从你例银中扣除。” 待宛央拂袖离去,念锦才爬起来收拾瓷碗碎片。清时鼻子一酸,须臾便浸湿了薄衾。不过八岁的眉头本不应聚拢的愁意,却在此刻添上几分沧桑。 烛台里摇曳出淡红的烛火,清时一瞬仿佛回到母亲教她习字时的情景,笑声融融,无烦恼亦无忧。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醒。 清时就这样在床上一宿未眠,怔怔然听得那窗外风声拂过菱纱,秋叶清脆落在地上。 年仅八岁的她并不懂亲情为何,她只知道一个很爱很她的人不在了。不在了,就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无论她今后走到哪里,都不会见到她了,这对年幼的清时来讲是何其残忍。 这日秋风渐起,白露刚过,今日正是采萍去的第七个日头。按照丧殡旧俗,逝者会在这日回魂返家,届时要为她烧纸祭奠。采萍在佟府本就是浮萍一般的人物,自然也无人重视。 彼时清时跪在院中木然的烧纸钱。看着火苗在盆中逐渐变大,在周遭被阴沉的苍穹笼罩之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时脑中又浮起额涅临去时的情景,是那般的无助,而又无可奈何。 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泪水伴她度过了几载春秋。清时也曾豪言告诉额涅待她成年后,定带着母亲逃离佟府。可老天似乎与她开了一场玩笑,明明已燃起希望,又立刻被浇灭。 一如当下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落下竟掷地有声。片刻便浇灭了清时面前的火盆。清时视若无睹,仍旧向盆中添纸钱,任凭念锦如何拉她都无济于事,须臾雨水将她身子淋湿。念锦见清时这样作贱自己,生怕感染风寒,思来想去只能去求助能让清时听话的人——隆科多。 如是良久,雨水从清时两侧落下,同时减轻了因雨点打在身上的疼痛,清时这才察觉头上竟多了把伞。 “你这是在做什么?”隆科多心疼的看着她,然而清时对他此举并不领情,埋着头一言不发。 隆科多大她三岁、是清时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些年,除了采萍,他也是这佟府里为数不多待见清时的人。 见清时仍无反应,隆科多一把将清时拉起:“走,跟我进去。”清时倔强地拽开他的手,大声喊道,“不用你来可怜我。” 隆科多又上前紧紧拉住清时双臂,任凭她对自己踢踹咬骂:“我不是在可怜你,我是在救你。我不想看着你这样作践自己,若是你额涅在世,她也不会忍心看着你这样下去。” 清时愣住了,喃喃道“额涅……”一顿又叹首道,“你又哪里懂我的苦痛……” 隆科多沉默不言。 “从小,我便不曾享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亦没有父母其乐融融的期盼,就连衣食无忧都不曾满足。你们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却怎么盼都没有,我就这样看着额涅每日受着她们的欺负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额涅就这样离我远去。我恨她们,我恨她们……”清时说完已经哽咽不能。 隆科多眼里闪过一丝悲戚,轻声安慰道:“无论她们如何对你,我始终没有将你当过外人。你一直都是我的三妹,我们同脉相承,无论如何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唯有好好活着,才不至使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见她平复些许,又道:“这世间虽不免有谄媚刻薄之人,但心善者不乏有之,恶人自会有恶报,但你的人生还很长,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再不信旁人。” 清时不再吭声,雨逐渐停歇,一阵秋风刮过,本就湿漉漉的衣服因风贴在身上变得极为刺骨,清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隆科多忙将清时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从今日起,三哥会保护你的。”清时眼泪夺眶而出,喃喃唤道,“三哥,谢谢你……” 她靠在隆科多的怀中,本是寒冷侵体,这一刻她竟觉是如此温暖,再大的风吹来,也毫不觉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花记前度 万不曾料到,从未与清时谋面的佟国维,竟在采萍头七第二日去了扶景院,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佟国维让大夫人赫舍里持盈抚育失恃的清时,还择了东端厢房予清时居住。 若说是佟国维夜来惊梦于心有愧,采萍殁时就该如此,恁过了数日才如此做派? 这一切都归咎于佟家那位在宫里的格格——佟清瑜,清瑜在上月被册立为贵妃,从嫔晋升为贵妃,不过几月,是当朝从未有过之事,因此清瑜也为后宫中人竞相嫉妒。 缘何清瑜受恩深重,乃是因清瑜两月前流产,经太医诊断,日后有孕可能甚微,陛下出于愧疚才如此安抚佟家。 佟国维思量再三,佟家除却清时再无格格,清时虽为庶出,容貌性子皆不落俗。唯有将清时推出,日后入宫若能添一二皇嗣,自可为佟家谋得后路。 八年,扶景院早已破败不堪,廊庑匾额也被秋风吹得颓败,除了零星几个粗瓷茶盏和几床薄被,什么都不曾留下。清时就这样带着念锦两手空空离开了扶景院。 清时一径走来,只觉寒风拂面,纵是佟府院中奇珍异树无数,她也提不来半分兴致。 东侧厢房早已收拾妥当,东隅堂宽敞明亮,比扶景苑足足大了一倍。清时推门而入,宝鼎金瓶,绣墩画案,一应俱全。 佟府原是前朝奸臣严世蕃宅子,贵气自不必提,东隅堂外花木扶疏,雕栏缭绕。游廊皆是楠木雕栏,地下俱是由花砖砌成的云纹。这与渗漏已无瓦挡的扶景院有如云泥之别。 “以后你便住这儿了,东隅堂离正房近,日光正好呢。”持盈仔细端详清时一番,“之前是我疏于照拂,你这身子怎么如此瘦弱,以后,缺什么,想吃什么,只管来告诉额涅便是。” 清时心中微微一颤,极力掩饰不安,话回得依旧从容:“女儿能得额涅照拂,已然知足。”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或许是从采萍离世伊始,清时便懂了人情冷暖,她再不是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有如此,方能在佟家安稳度日。 “过几日你便去书房同几位哥哥听学罢。”持盈将清时微乱的鬓发拨至耳后,便转身离去。 旧时家里听学,都是请西席教授典章古籍。佟家贵胄自然不同寻常,请的西席都是大家名儒,教习四书经传,经世治国之道。持盈还单独为清时请了从前在宫廷侍奉的姑姑教习礼仪。 这般待遇从前那里有过,清时莫名感到有些不安,她走在院中,看着这良辰美景,恍若隔世。 “你是谁啊,谁让你在这来的。”清时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回头看去那男孩儿与清时年龄相仿,穿着月白色缎绣袄,生得白皙圆润,怀中正抱着一只狮子犬,那犬还依势朝清时凶叫两声。 “我问你话呢!”男孩儿不耐烦道。见清时低头不言,他狐疑道,“你不会就是我额涅口中说的,那个贱奴才生的女儿吧。” 贱奴才三个字入耳,深深刺痛了清时,清时愤怒的盯着男孩儿,一字一句道:“我娘不是贱奴才!” 男孩儿仅仅那一瞬间被吓住,而后放下怀中的狮子犬,指着清时恶狠狠道:“雪球,咬她!” 雪球得令后便如饿虎扑食般直冲冲朝清时而去,清时下意识的往身后方向跑去,却不小心被路边石头绊倒,一头栽在地上,头磕在柱子上破了皮,血迅速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淌在衣服上。 男孩儿看着清时狼狈的模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从来没见过还有这么怕狗的,果然是个小贱种。”说罢,他唤走雪球转身离开。 清时蜷缩在墙角,将头深深埋在两膝之间轻轻啜泣。往昔纳兰宛央嘲讽之语,历历在耳。 原来她以为离开那个地方就可以不再受人欺辱了。 原来她以为搬到东隅堂就可以改变一切了。 原来一切都如从前…… 突然,她感觉到面前有人蹲了下来,她抬头,正是隆科多。 隆科多伸手准备抚摸她流血的额头,却被清时迅疾躲开,隆科多问道:“是庆元欺负你的?” 清时没有回应,但是隆科多已经猜到,刚才过来时他便听到庆元在路上得意道:“那小贱种果然怕狗,以后有得玩了。” “你放心,三哥不会让你白白被欺负。” 隆科多替清时找了大夫包好伤口,次日便陪着清时一同去书房,不待庆元反应过来,上去便是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你打我干什么。”庆元吃痛道。 “昨天你欺负她,今天算是还你的。以后你怎么欺负她,我便怎么收拾你!”隆科多将清时护在身后,朝捂着肚子的庆元道。 “我要去跟阿玛说!”庆元骂骂咧咧的起身朝正堂走去。 佟国维将清时接到东隅堂,就是为了佟府日后前程,那里又肯依得庆元的话,不仅没有责罚隆科多,甚至还将他骂了一顿,气得庆元直剁脚。 此后再也不敢有人欺负清时。 只是清时初入书房,她虽幼时在采萍教导下识得几个字,却全然不会写。习字自幼时学最好,清时如今年龄已学起来有些吃力,又因是女子,西席也颇为难,隆科多便主动承下教清时写字的任务。 磨浓香墨,隆科多握着清时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书写,少顷,清时二字便写好了,但见这字体风神洒荡,颇有气势。 清时将握着的笔点向纸:“清、时。”突然侧转脸朝他笑道,“三哥写的是我的名字!” 隆科多看着清时清秀的面庞,从心底涌出一阵怜爱之意。一时不由得怔住。 “三哥?”耳畔传来清时银铃般声音。 隆科多迅速拉下眼眸,点头笑道:“寻常女儿家都是学簪花小楷之类的,我也不会,便只能教你这山谷道人的书法了。” 清时点点头,依样在旁边练习,却怎么都写不好,不是下笔重了便是因手抖歪斜,总不能成字。清时哭诉道:“三哥,我的手不听使唤。” 隆科多看着乱成一团的字,颇觉有趣,不由得笑道:“我从未见过写得这般丑的字。” 清时见状生气将笔搁置一旁。 隆科多瞧见清时神色不对,连忙哄道:“我初学字更难看呢。三哥不笑了,三哥错了还不成?来来来,我重新教你写,我保证不笑,再笑任你处置。”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清时灵机一动,佯装答应却在拿起笔时往隆科多脸上画去。顿时隆科多的脸多了几个黑圈。 “让你刚才笑话我。” 清时见隆科多脸色骤变,忙拿起纸遮住脸只露出半个眼睛来,委屈巴巴说着:“三哥我错了。” 隆科多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牡丹亭 日子就这样流逝,清时每日除去书房念书,余下都在东隅堂由姑姑教导礼仪,与外界鲜少有交集,新来的丫头只觉无趣与三两仆人聚在院中踢蹀。 丫头们团转相击,一时彩蹀纷飞,念锦更是踢蹀高手,几个回合都不曾败下阵来,一连竟可反踢数百个,众人纷纷夸赞念锦厉害。 清时本在房中习字,听见院里热闹,耐不住性子也跑出来朝念锦道:“念锦,你也教教我。” 念锦点了点头,给清时示范了几个动作,便拿着那由鸡羽做的蹀毽,递给清时:“格格试试?” 清时照着念锦的样子把蹀毽朝空中一抛,却踢不了几个,清时急得直跺脚,念锦捡起蹀毽又给她示范道:“格格,踢蹀毽要脚上使劲儿,看准了踢,你再试试。” 清时终于将蹀毽踢了起来,这一下她力气十足,蹀毽在空中划过,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正当丫头们都在寻找时,隆科多捂着额头走了过来。 清时看着隆科多额头鼓起的小包,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蹀毽。指着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原来蹀毽跑到了三哥头上。” 丫头们也都跟着清时窃笑,隆科多脸色一阵青,捏住清时的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清时被他捏着脸,只能嘟嘴道:“三哥,痛……” 隆科多放手将清时拉到一旁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事的,跟我出去听戏怎样?” “我……” “喏,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不待清时分说,隆科多只管拉着清时从后门一路小跑出佟府。 清时拽开隆科多的手没好气道:“三哥好没脸皮,我还没同意呢。” 隆科多见状笑道:“行,那你回去吧。” 清时恶狠狠的盯着隆科多,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隆科多见状拉着清时道:“走啦,三哥逗你呢。” 清时一径走来,看见有为斗虫、置物、赏景、饮酒而来的人,亦不乏缺商贩吆喝、寻行问路、较技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场面极为热闹。她看得眼花缭乱,方才怒火瞬间消散。 清时又上前走了几步,被卖糖葫芦的小贩所吸引,清时顺手折了一个下来,那小贩见清时转身一把扯住清时道:“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隆科多上前护住清时道:“不就一串糖葫芦,我给你就是。” 隆科多本在衣袖中摸银子,却发觉衣袖竟多了一个大洞,才察觉银两不知何时被人偷走了。他突觉尴尬,假意将手虚握,对小贩道:“你先把我妹妹松开。” 却在小贩松手刹那拉着清时便是一阵猛跑,熙熙攘攘的街市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小贩气急的直跺脚:“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别让我再撞见了,不然抓你们去见官。” 隆科多气喘吁吁的跑到前门大街茶园,大口喘着粗气。清时边喘气边笑指着隆科多道:“原来……三…三哥也没有钱啊。” “才不是。我跟他开玩笑呢。你看,三哥像差银子的人吗?”隆科多满不在乎说道。 清时吐了吐舌头,拿出糖葫芦便吃起来:“三哥,这个是什么呀,可真好吃。” 隆科多理着清时跑乱的头发道:“你若觉得好吃,日后三哥天天给你买。” 清时点点头,隆科多指着身后的戏园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 清时自顾吃着糖葫芦,信口摇头道:“不知道。” 隆科多无奈跟她解释:“这茶园名唤查家楼,原是前朝盐商的花园呢。这儿可出名了,当朝都曾来这里听过戏。” “哦。”清时随口敷衍。隆科多气得直敲清时头道,“我跟你说话呢!” 清时委屈巴巴抱着头道:“我知道了三哥。” 隆科多拉着清时在查家楼七拐八绕,因是地方窄,隆科多在楼上后楼站定,清时不解道:“三哥,这儿只看得到背影,有什么好看的呀。” “你懂什么,这里可是茶园内最好的地方。还不要茶钱哟。”隆科多骄傲道。清时蔑视他一眼,再无后话。 这场戏茶客来得格外多,将查家楼围得水泄不通,随着鼓板声起,好戏开场,众人纷纷拥簇在围栏边,台上旦角传来咿咿呀呀的妙音,曲里缠绵婉转,直引得看客泪涟涟。 “哎呀,怎么是《牡丹亭》,我还以为是《李逵负荆》呢。”隆科多颇为不满道。 “《牡丹亭》是什么?”清时好奇问道。 “哎呀,你还小不懂,给你讲了也不明白。” 清时撇了撇嘴,便转身看向台上旦角甩袖轻舞,不由得痴住,只听其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一出是《牡丹亭》的《惊梦》,年少的清时哪里懂得其中深意,只晓词美人妙,深深为之动容。 待这一出终了,已是几个时辰过去,清时回头却没能找见隆科多的踪影,急得团团乱转,最后只能哇哇大哭起来,躲在一旁的隆科多忍不住只好出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清时:“喏,我给你去买这个去了。” 清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抱住隆科多道:“三哥,你…你好坏……”待清时抽泣声渐渐止住,忙又问道,“三哥那里来的银子呀?” 隆科多挠头尴尬一笑,只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道:“官…官爷,就是这两个小贼,偷了我一串糖葫芦不说,方才又来偷了一串儿!” 隆科多二话不说拉着清时又一阵猛跑,待清时回过神来,已到佟府后门。 那天晚上,隆科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清时在院中一同放风筝。 “你可真笨啊,风筝都不会放。” “那你来,我不放了哼!” “你不要放手啊,哎呀,这下好了,风筝都飞走了。” 隆科多正欲去寻,忽然惊觉,竟是一梦。此时月落参横,隆科多回思方才的梦,恍然在目。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原本暗淡的眸子竟平添了光茫。 他想,若日后一直能陪着清时,该有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辞凰 清时交由大夫人赫舍里持盈抚育已有四载,谁也不曾料到那时楚楚可怜的小丫头会变成如今性娴礼教的格格。更不曾想那时嚣张跋扈的二夫人竟落得染疾而亡的下场。 佟府难得一家人聚在前厅用晚膳,清时坐在桌边,听着她们议论一言不发。大夫人持盈望向一旁隆科多问道:“竹筠,你还记得辞凰吗?” 隆科多先是一愣,迟疑片刻后点头道:“就是舅舅家的那个疯丫头?”持盈瞪他一眼,“说话愈发没有体统,人家是你表妹,不是什么疯丫头。” 桌边诸人皆窃窃笑起,隆科多不以为然,又夹了菜问道:“额涅怎么突然起提她来了?” 持盈笑道:“前几日你舅舅来信说,下个月初三她们就要回京了。”隆科多轻应一声,持盈见他如此敷衍不由沉下脸来:“人家为了你弃了多少好姻缘,跟着她阿玛跑到关外去,一个女儿家这些年在外得吃多少苦,你明白吗?下个月回来你可得好好陪着她。” 隆科多搁下碗筷不悦道:“我没空。”持盈怒道,“那你去结交那群狐朋狗友就有空了!” 隆科多将持盈的话置若罔匿,不疾不徐将青菜夹至清时碗中,清时慌张看向持盈,不知说什么好:“额…额涅……” “果然是儿大不由娘了,亏得你还说要孝顺我,你就是这样对待你亲额涅的吗?”持盈面色竟有些难看。 隆科多无奈叹气道:“儿子去就是,额涅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持盈这才满意点头,“就是演戏也得给我做足了。” 日头悠悠一闪,转眼已是四月初三,辞凰自关外回来第二日便邀隆科多京郊马场一聚。当小厮惯常询问隆科多是否叫上二格格时,隆科多毫不犹豫点头同意,他这一副心肠,又怎会因一人而转念。隆科多出发时,辞凰早已在马场等候他们。 清时掀开轿帘,不免好奇探首,将目光定在人群间久久不移。隆科多不觉好笑:“都跟我出来多少次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没见过呐,一会儿磕到头才好看。”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清时不屑道:“哼,我才不是小孩子呢。”隆科多用手轻敲一下清时的头,清时忙用手捂住,佯作哭状:“不理三哥了。” 稍许光景便已至此行之地,隆科多一挑车帘,迅速下来扶着清时。 京郊马场郁郁芊芊,土地广阔,大抵是暮春,四九城仍笼罩在冷风里,举目远眺往来出游者寥若晨星。 清时尚未走远,一阵风便从她身旁刮过,只见一匹纯黑烈马驰骋在马场上,马上之人身着宝蓝色团花纹比甲,头戴绀色便帽,飒爽非凡。继而用力甩鞭,更是驰骋得飞快。 隆科多赞叹道:“好俊的马上功夫。”清时笑问:“倘若三哥与他比马上功夫,谁更胜一筹?”隆科多轻笑一声:“恐怕我尚胜一筹。” “是吗?”不知何时那人已掉转马头,立在隆科多身后,带了三分清冷俯视着他。 隆科多寻声回头,不由面露惊色,眼前之人似曾相识,却又记不清楚在哪里见过。未料他竟笑起:“想不到一位姑娘骑术竟如此了得。” “你方才说比我厉害,我不信,咱们比一场如何?” 隆科多仿若未闻,直引着清时往马厩挑马,那女子心有不甘,抽了一鞭追上,又急促问道:“你是不敢还是怕了我?” “在下与姑娘家比试只怕胜之不武。”隆科多闻言并不回头,只管抚摸身前白驹。 女子扬声道:“不论男女,我也可胜你!” “姑娘可别把话说得太满。” 约莫过了半刻钟,女子见他仍不为所动,方才的笑意悉数收敛,平添几分清冷:“只知道逞嘴上功夫,也不见得有多厉害。罢了,我也不与你这等怯懦之辈说了,浪费口舌!”女子勒马掉头,清时侧首觑向隆科多,此时他正气定神闲的给白驹喂草料,清时疑惑不解问道,“三哥怎么不和她比一场呢?” “阿凝,你看哪一匹马合你的心意?”阿凝是清时小字,清时见他转了话题,拉住隆科多袖口道,“阿凝从来没有见过三哥骑马,三哥就给妹妹露两手瞧瞧嘛。” “三哥……” “好好好,我去还不成,小祖宗。”隆科多刮了刮清时鼻子笑道。转眼间他已踏马上鞍,策马挥鞭之际,已然驰于数米之外。直追着那匹纯黑烈马而去。 那女子闻身后动静,眉眼俱是笑意,扬声问道:“怎么,你又想通了?”隆科多不耐烦道,“说吧,怎么比?” 女子拢着鬓边碎发,指着极远处的树木道:“咱们就以那棵树为终点,看谁先到。” “好。” 话罢,女子夹紧马腹猛一抽鞭,把隆科多远远甩在身后好一截,方勒马停歇片刻,隆科多紧追在后。如此三番,女子不觉无索,忙折了近旁树枝朝他扔去,趁他接过之时,忙抽鞭使马直越过树旁,这头白驹受惊,三足腾空,隆科多紧勒缰绳,绕了几圈方定。那头女子笑声传来:“怎么样,你不是自持甚高吗?” “果然是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隆科多冷笑一声。 那女子感觉胜之不武,心不安之处,下马道:“既然是我赢了,想来你心里也必不好受,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你日后也好来找我报今日之耻。”一顿,“我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府尹之女,赫舍里辞凰。” 隆科多蹙眉,还曾想该如何面对她,谁曾知竟是这般出现在她面前,难怪骑术会如此了得。旋即下马直奔清时,并不理会她。清时上前问道:“三哥,怎么了?” “没事儿。”隆科多将茶一饮而尽,辞凰却不甘心近前欲再次问询,却听见清时二人对话。 “三哥,你说那位辞凰表姐怎么还没来呢?” 辞凰一惊,眸底情绪闪烁,过往种种,如梦似幻,辞凰脑中温存的记忆自十岁后便不再有他的身影,丰神俊秀的容貌似是隔了层纱,朦胧得让人看不清楚。而此刻,却能仔仔细细将他瞧个明白。 片刻后,辞凰敛目而笑,声音低了许多:“多年不见,表哥可还好?”余光瞥过清时,她不由生疑,“这位是?” “你该称一声表妹。” 辞凰收敛了眸底的冷意,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后,打量着清时起来,继而温声笑道:“不知姑母何时多了位格格?” 隆科多颇不耐烦的续道:“清时自小在侧院长大,前几年才被接过来,你自然不知了。” 辞凰向来性骄气盛,也再不肯低下眼去瞧她,将眸置于远处,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咱们走吧。”隆科多不待清时迟疑,拉着清时的手起身欲离。辞凰不觉一惊,忙问道,“表哥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隆科多转过身来:“出来久了,恐额涅担心。表妹勿多想。” 辞凰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眼圈竟泛了红,仰首朝天际望去,不觉一滴清泪落下。 “你怎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金玉良缘 隆科多跪在蒲团之上,院外大风竟日竟夜吹打,时而萧瑟,时而清冷。寒意渐在他周身聚拢,意志逐渐模糊,持盈之话却清楚萦绕于耳:“辞凰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么,自己好好思量,你阿玛本就对你寄予厚望。” 隆科多每每回想起辞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油然而生。 辞凰撑着伞怅然离去,阴雨一直笼罩着四九城,隆科多长叹口气。那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单,平心而论,他对辞凰谈不上喜欢,更多的是厌恶。印象里仍旧是刁蛮任性、肆意妄为的赫舍里格格。 为了躲避她,隆科多几乎费尽心思,或是寻病卧床,或是与三两好友小聚,或是宿醉章台柳。可终究没能拗过持盈,持盈早已定好这门亲事。 他本就不是愿意循规蹈矩而活的人,何况关乎终身的婚姻大事。隆科多相信,世事总有转圜余地,纵使已成定局他亦要凭一己之微来作抗争。 此时夜凉如水,更夫鸣锣二更已过,大风稍歇,便有月光映透在回廊。持盈不顾他现下举措,回话依旧如初。隆科多渐显颓然之势。 清时裹紧披风朝佟氏祠堂而来,隆科多闻声回头竟催促她道:“夜里风大,快回去罢。”清时反在檐下站定:“额涅都告诉我了。”见他面色微沉,又劝慰道,“三哥,有些事你是改变不了的……” “是额涅让你来说服我的吗?” 清时向前踱了两步道:“是不是额涅让我来的又有何干系,我只记得,四年前是三哥劝阿凝,如今也该阿凝来劝劝你了。” 隆科多抬头仰望苍穹,沉默许久才低声问起,话语间似有无奈:“你信天命吗?”清时思忖片刻道:“不信又能如何,幼时我不信命,我常想明明是一父所生,缘何旁人过得好,而自己却只能与额涅饱受冷眼,如今虽衣食不缺,反而处处受限。前路早已被她们操控,我们又何来选择的余地?” “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束住。”他坚定说道,双眸竟闪着光芒,清时不知所措看向他,约莫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问起,“阿凝,你能明白整日面对自己不爱之人的感受吗?”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清时摇头道:“阿凝不明白。”一顿又言,“可是阿凝知道,三哥不愿意同她成亲,何曾想过辞凰姐姐的感受?她是任性、娇贵了些,可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啊,你可以不爱她、不理她,也可以像阿玛那样再娶几位夫人,可是她呢,父母之命无法抵抗,心心念念的人不爱自己,终其一生只能活在虚名里,她难道不可怜吗?” 隆科多难以置信这番话会从清时口中说出来,他努力平静道:“正因如此趁尚未过礼,我希望可以退婚。她应有更好的归宿。”清时皱眉摇头道,“三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不可能的了。额涅是极看重这门婚事的。倘使退婚,你倒无妨,未嫁女子的名声将又何存?” 微风拂过他面庞,如刺骨般凛冽油然于身。他颓然坐下去,半晌无言,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阿凝,你希望我娶她吗?” 希望吗?扪心自问清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此刻对上他的双眸清时竟有几分躲闪,迟疑许久清时终是点了点头。 九月初十,持盈安排布整婚事,礼帖往来,以及开销六局,一无错乱。待二人合了八字算吉时,婚期已近腊月。 佟府门前十里红妆,锣鼓喧阗,红灯高挂檐端,府内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清时不自禁抬头,映出一片华贵之景。 “阿凝……”隆科多话到嘴边,竟生生咽了下去。“吉时就快到了,三哥怎么还在这儿?”清时回首一笑,只见隆科多身着大红团花长袍,外罩红色一字襟镶边马甲,丰神俊秀,气度不凡,面色却显愁容。见他良久不言,清时走近两步抬头仰视他佯作愁眉道,“三哥怎么不理我呢?” 隆科多勉强笑起,却有人前来催促:“三少爷,吉时已到,夫人等您过去迎亲呢。”他转过身看着清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没能开口。 辰时三刻,排齐执事,佟家发轿迎亲,鼓乐喧天的阵势,令四九城人头攒动,佟家本为皇亲,赫舍里家亦属簪缨,如斯姻缘,当是两家前世修来之福。自被市井传为金玉良缘。 俟辞凰拜别父母上轿后,一路笙歌细乐,辞凰悄然掀起红帘向外看着赫舍里府慢慢变得渺小,直至被漫天鞭炮融入天际,遥遥轻叹一声。很快便又被喜悦取代,辞凰带着娇羞踏进佟府,她却不知,这一生的不幸由此而开始。 花轿进入佟府,先是经过火盆,隆科多早已立于案前,手持弓箭向轿门连射三箭,以此驱除邪祟。此后由伴嫂搀扶辞凰下轿,接过红绸宝瓶,执事接铺红毡,使她双脚不沾地。 接下来就是参天拜地,二人如仪循礼叩拜。虽然纷繁,辞凰却能一丝不错,早在成亲前月她已谙熟于心,只因这一刻,是她多年的夙愿。 最后一拜即为夫妻,辞凰盈盈叩身,隆科多却似定住般,竟迟疑许久,她看不见那头动作,但能听见周遭人群微微喧哗,于是低声唤他:“夫君?” 通赞再次高唱,隆科多与她这一拜,转而又送入洞房,成合卺礼。又由佟家年长妇人将新人衣襟压在一处,吃过子孙饽饽,这才算结束。隆科多长叹口气,瘫坐在床边。辞凰先是娇羞,见他沉默良久,轻声问道:“可是我做错什么了?” 他不禁哑然,辞凰蓦然想起数年前游湖,她跌入水中,秋水刺骨,她醒在他的怀中,全身被浸湿,她紧紧抓住他。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温柔,纵使只是出于常情,辞凰亦无法忘却,他若能一直如此待她,该有多好啊。可现在这般情景,辞凰一时悲愤交加,质问隆科多道:“纵然我有万般不对,新婚之夜,你就是如此对待我的吗?” 他嗫嚅良久才从嘴里蹦出三个字:“对不起。” 辞凰唤道:“竹筠……”见他别过脸去,又去扯他衣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任性、刁蛮,这些我都可以改,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我会改到你满意为止,你不要这样好吗?” 泪水夺眶而出,却不知道是她心底积攒多年的泪水。隆科多替她拭去泪水:“别哭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给阿玛额涅敬茶呢。” 辞凰问道:“那你呢?”隆科多起身朝外走去。 “我去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雪满长安 清时入宫是正月十九,四九城内雪意正浓,腊梅繁密的绽放在远处山间。 此时清时柳眉淡描,清眸流盼。配上淡红色飞花纹大毛斗篷,如纯暇间的一抹嫣红,透出点点生气。不过中等的容貌此时看来却也有几分秀丽,清瘦的面上波澜不惊,与她这年龄却极不相称。 马车停在佟府门口,清时回望一眼,人群中迟迟不见隆科多身影,不由黯然。抬头仰望天际,雪花如柳絮般纷扬,清时伸出素手接住天际飘落的雪花,清晰的看见雪花晶莹透亮轻盈若蝶,却在间隙后消声匿迹。 马车经神武门入宫,终在贞顺门停下。这里便是紫禁城,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遥遥廊道绵延,举目高阔辽远,碧瓦飞甍间大有一番皇家的巍峨气派。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引,井然有序,姿态自成。清时暗忖半刻:天家果然不同寻常,连宫女都是这般娴雅。毕了,面色仍是从容。 皇贵妃居在承乾宫,从贞顺门至内庭东路尚有一段路程,清时一路望来,满眼皆是宫墙白雪。承乾宫正面朱漆黄瓦,从外望去,俨然贵气庄肃。清时缓步进入,宫人们纷纷探首好奇的望着这位格格,清时笑意晏晏的迎上这些人的目光。 “奴婢见过格格,格格请。”说话的是位身着蜜合色桃花纹锦宫装的女子,年龄约有二十许,此时她行礼如仪,言语间温雅含蓄,她便是承乾宫的掌事姑姑,白苏绎心。 清时唇角矜着恬淡,缓步上厅,便有丫鬟掀起软帘:“格格到了。” 一股花香扑鼻而入,清时不由微微皱眉,原是方桌上雕花镂空三足象鼻炉中燃烧的苏合香,宫人替清时取下斗篷,拂去衣上沾染的雪沫。清时在绎心姑姑引导下前往内堂,榻上之人斜倚在床边,似梨花经雨,清瘦娇滴,见清时入内忙招手笑言:“快过来吧。” “你们都且先下去。”清瑜浅浅一声吩咐,宫人应声屏退。清时这才打量起这位素未蒙面的长姊。 恬静贤淑,华贵无双。眉宇间却难掩长颦减翠之态。 清时试探问道:“娘娘?” 清瑜让她坐在床沿,不经意抿唇一笑,却展露她出数年未见的愁苦。 “你的病……”清时不知怎样开口。 清瑜道:“我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身子有些不快。” 正说着,只听得大风阵阵,吹得木门咯吱作响,窗外大雪更紧了,宫人捧着药刚进来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一撞,手一颤,便将碗砸得粉碎,于是她不顾命的径跑过来哭。 清瑜愕然问道:“怎了?”那宫人吓得不能说话,半晌,才说道:“药碗被四阿哥给打了!” 此语一出清瑜忙笑起来,直引得咳嗽连连,清时上前轻拍她后背。清瑜缓过神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下去再熬一碗就是了。再去把四阿哥叫过来。” 胤禛双颊绯红,喘着气跑到清瑜跟前问道:“额涅找我干什么?” 清瑜将手向他额上一按,觉得有些烫手,清瑜生气道:“本来是让你来见姑姑的,你倒好,耐不住性子跑出去玩儿,弄出风寒才好么?” 胤禛低头不言,嘟着嘴,清瑜指着清时说道:“这个就是你的姑姑了。” “姑姑?”胤禛疑惑的看着眼前之人,一把抱住清时的大腿道:“额涅,我喜欢姑姑。” 清时不知所措的望向清瑜,清瑜解释道:“胤禛素来看见喜欢的便亲昵了些。” 晌午时分,清时同胤禛在承乾宫正堂用膳,期间话言不断,这一顿午膳便吃了足足一个时辰。 清瑜对清时也添了几分亲近,招手唤来绎心:“二格格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乏了,你先带格格下去好生休息。” “是” 次日清时早早来到正殿,清瑜侧首瞧见她,柔声道:“这么早你便来了。” 清时微微颔首浅笑,少刻宫人送来汤药,清时接在手中,用手调了一会,送到清瑜口边道:“娘娘,我喂你吃罢。” 清瑜轻啐几口,直连连摇头蹙眉道:“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呀。吃了这药,娘娘的病才会好。”清时安慰道。 清瑜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面容清癯,却又带几分秀丽,与锦装绣裹的宫妃大相径庭。清瑜眸中蕴起笑意道:“我以前在府中见过你。” 此话入耳,清时有些疑惑,不由道:“可是,我不曾见过娘娘。” “那时我尚未入宫,某日与竹筠在府中玩闹,无意走到一处院子,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青棠树下念书,摇头晃脑的,甚是可爱,竹筠本想上前去看。我怕多生事端,便带他离去了。” 清时微微有些惊讶,原来那时隆科多便见过她了。也因此后来与他初见,他才不会那般面生,反而与她亲近些。 清瑜见她有些出神,笑道:“大抵这便是缘分吧,我第一眼瞧着你便喜欢得紧。昨日你也看见的,胤禛也很是喜欢你。”一顿,又言道,“你初来皇宫,若有紧缺的东西只管去找绎心。宫里规矩我也会遣人来教你的。” 清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她原以为清瑜是个心思重,不好亲近的。今日方知,是自己狭隘了。 清瑜触及清时的手臂时惊道:“你这手怎如此凉。” “娘娘不必担心。自幼时起我的手时常便是凉的,这都是些小毛病了,算不得什么事儿。”清时低声道。 清瑜摇头道:“我以前听太医讲,手脚寒凉乃是气血不足导致的,改明儿我请太医给你开点方子补补。你虽是来侍疾的,但自己身子也得注意着。” 清时抬首对上清瑜关切的目光,双眸有些闪烁道:“娘娘……” “你我都是自家姐妹,怎如何生分?以后你若不嫌,便称呼我一声阿姊吧。” 清时紧攒着清瑜的手,轻声唤道:“阿姊……” 待清瑜睡下,清时正欲出房门,绎心却开口道:“格格,别冻了手。”她说罢,便递了个绘着花鸟图案的手炉给清时,清时将它揣在袖边,回头莞尔看了绎心一眼,平添几分好感。 ──────────────── 注: 便将碗砸得粉碎:这一段引用自清代魏秀仁的《花月痕》,有改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杏花疏影 大抵是缘分,胤禛第一眼见到清时就喜欢她,或许是因她明媚清澈的双眸,亦或许是因她垂首浅笑,因为,她与胤禛所见之人都不同。从清时眼中他见到了周围人都没有的灵动。 “姑姑,你再教教我这个怎么玩呢?”胤禛手中握着花绳,一脸疑惑问道。 花绳本是民间游戏,是用一根绳子结成绳套,一人用手指编出形状,另一人用手指接过,翻成另一种花样,相互交替编翻,直到一方不能再编翻下去为止。这本是清时幼年静嘉教她用来打发时间的,现在竟也能用来哄哄孩子。 清时接过花绳给他示范道:“你看,这样翻过来就是一个田字了。” 胤禛捣鼓几次之后还是不能明白,愈发气恼,索性连着绳子丢了出去:“不学了,不学了。” 清时只得哄道:“胤禛乖,等你学会了,姑姑就带你去玩。”胤禛一下子兴致高涨起来,起身拾起绳子,约莫一会儿他就研究出来了。 眼风一斜,瞧见支开的窗外,夕春初下,杏花如雪,融成一片。好鸟初鸣,占尽春色,一般好景,正是外出好时节。胤禛扯着清时衣袖道:“姑姑,我们去御花园放风筝好不好?” 清时一戳胤禛额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 胤禛又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清时,似是乞怜似是撒娇道:“姑姑……” 清时看着眼前的胤禛似乎瞧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可随着年龄增长,再不敢似从前那般顽劣,只能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而胤禛呢,日后又是否会变得如她一般。 就在清时陷入沉思时胤禛乖巧过来扯住衣角一侧的唤道:“姑姑,我们快点去好不好?”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瞧他一副可爱的模样,清时遂引着他衣袖笑道:“好,姑姑这就带你去。”又命宫人取了风筝来,回头吩咐宫人不必跟随。 御花园春意正浓,院中点缀几块山石,这边种杏花,那边种梨花,一时纷飞,动人至极。 此时胤禛已支起线裹,手里紧攥着线,放风筝的手法却生得很。风筝也未飞起来,他生气的把风筝狠狠摔在地上。 “我以前见她们的风筝能飞得老远,偏生我的就不行。” 他不过才四五岁,哪里会放呢。清时无奈的摇摇头,又气又好笑,拾起风筝举高着向周遭跑了一圈后再将风筝往上抛。胤禛也适时来回拉扯着线,虽说手法生疏,总归是飞起来了。 胤禛兴高采烈的拍手叫道:“姑姑,你真厉害。”清时点头道:“你可得记着,风筝只有借助力才能飞上天际。” “助力姑姑所说的助力可是风?”北风呼过,吹得前面梨杏花瓣,四处飞扬。胤禛扬着脑袋望着那风向,又问道,“姑姑,你说今日刮的是东风还是西风?” 清时稍缓过神,伸出柔荑以此感觉风向,却觉不出来,或许,风筝可以:“若叫我凭空说风向,我可不知道。不若你放着风筝试试?” 又见他从清时手底接过那风筝,顺着风向飞奔了几步,瞧着风力差不多,将风筝抛起。 “姑姑,你瞧,风筝飞起来了。我猜一定是东风。”清时跟着他一块跑,欢呼着鼓掌,“胤禛好厉害。” 他自以为得意的冲清时笑了笑,之后又望了望远处,忽得想起了什么,提着线轴跑过来指着延晖阁那头道:姑姑你看那儿!” 清时刚点点头,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一树的杏花沿延晖阁至小池,初绽新芽与未绽相映,勾勒出紫禁城晴雪后的另一景象。清时回头看着他道:“我们过去歇息会儿?” “好啊好啊。”胤禛应下之后,立即收拢线轴,怎知乍吹起一阵西风,风筝便摇曳不停。这头胤禛又收得紧,清时正欲让他缓缓,岂料猛风过境,风筝线从中折断飘向远处。 “我的风筝……”胤禛大惊失色的看着被风刮去已成渺影的风筝。眸中闪闪泪花的乞望着清时。清时只得安慰他道:“禛儿不哭,姑姑去给你找回来。”说罢便瞧他已破涕为笑,期许的看着清时。 御花园西侧这里她虽不常来,每条路却还算熟悉。风筝是往延晖阁那边吹的,延晖阁取延住夕阳之意,与对面的堆秀山形成相映之态,每至冬日在阁上遥望便可见西山的雪景。这里也是遴选八旗秀女的地方,时常也没有人来往。 清时走到延晖阁前,仰首望去树上挂着的风筝。风筝离清时四丈有余,现下又无树干可枝,清时思忖,不若试试用石惊鸟,引得树枝颤动且看这风筝下不下来。 清时挑了块大的石头打去,没有任何反应,又接连捡了数十块,只听有鸟“啾啾”从树上飞离,抖落树上新叶,连带着那风筝也飘了下来。 适时清时后退几步接到风筝,叹了口气。便回头走向来路,乍然闻得身后有轻微脚步声,清时心头一惊,继而转身怯怯一语:“是谁在哪儿?” 却听无人回应,清时不由抬头,便见一身穿明黄团龙纹的男人由延晖阁而下,身后跟着位手执拂尘的内侍。看样子他似乎观察了清时许久。 清时不由一颤,手中的风筝便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捡,忙屈膝道:“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玄烨热情地唤清时起身,笑问道:“你…便是贵妃的阿妹?” 清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玄烨打量着清时,疑惑问道:“你这是……” 清时低头瞥见一身凌乱,挠头低声道:“刚才风筝被风吹走了,奴才过来寻,发现在树上,所以就用石头打树枝……” 玄烨笑言:“这法子是笨了些,终归是取到了风筝。” 清时不由羞赧面颊,头更低了,咬着嘴唇。 玄烨又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风筝放回清时手上:“好生照顾你阿姊。” 两手相交瞬间,清时羞得满脸通红,她颤巍巍的接过风筝,却止不住一直发抖的手。 玄烨看着她颤抖的手笑道:“朕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哪里有这般好看的洪水猛兽呢,清时心里嘀咕着,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低头一笑,直至那抹身影被眼前杏花盖住。 原来天家是这般模样,难怪都想着入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衣香鬓影 清时已经在宫中小住半月有余,自那日在延晖阁偶然遇见玄烨,清时便对他生出极大的兴趣,曾以为君王是如戏文里般眼凝秋水、眉蕴春山,却不知是剑眉星目、胸藏丘壑。终究白净后生扮不出帝王的睥睨天下。 待清瑜病好些,便常引清时一同入宫宴,指教这是那宫妃嫔,秉性如何,诸般做派亦只是为清时铺陈入宫之路,人生如戏,只愿这一出戏不是大周后与小周后,而是娥皇与女英。 且是年春花甚盛,桃杏与贴梗海棠相次开发。绛雪轩海棠与桃杏争妍,海棠并媚。远处衣香鬓影,莺声燕啭。清时探首原是几位宫妃在调笑嬉闹。 穿过盛放的海棠林,清时隐约闻得前方伊人细语,不由止步。 “舒窈姐姐,承乾宫那处有何消息?” 清时不觉一惊,旋身正欲离去,衣角窸窣引得那人惊觉。继而闻声道:“谁在哪!?” “奴才佟清时,奉旨于承乾宫给贵妃侍疾。途径此处,未知娘娘在此,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浅青色撒花缎面交领比甲,端丽冠绝,旗髻高挽,赤金凤尾流苏缀下,荧荧生光,淡扫蛾眉薄粉,明艳不可方物。执着扇水墨团扇轻摇。清时识得,她是在那次宴会上大出风头的温妃。身后跟着一位淡衣女子,看装束大底也应是宫嫔。 “原是贵妃娘娘亲姊。”温妃故作惊状,又俯身捏住清时下颚,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只可惜了你阿姊费尽心思送你入宫,相貌竟如此平庸。” 清时并未挣脱,笑得愈发灿烂:“自古后宫皆是以德才者居之,以色事人又能得几时好?” 温妃松开手,冷冷道:“格格胆子倒是不小,佟家家教极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温妃身后的女子续道:“许是佟家格格未曾见过世面,还不懂如何说话。”说罢,她与温妃相视一笑。 清时强扯一丝笑意道:“奴才奉旨入宫,感念圣恩得紧。” 清时刻意咬重奉旨二字,温妃极为不悦道:“还在本宫跟前摆起谱来了,就是你姐姐也不敢顶撞本宫。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温妃冷哼一声,身后宫人便是要上前擒住清时,轻微脚步入耳,温妃不免踟躇顾盼,见人入眼,不由笑道:“原来荣嫔姐姐也在此。” 荣嫔衣袂清拂,俯仰之间,淄尘销尽,纵清时青娥红袖,亦动心旌。只见她道:“我原想温妃贤淑,怎得与一个小姑娘置气?” 远处的那几位应是瞧见了温妃荣嫔,个个殷勤的朝这边来请安。温妃略皱了皱眉,不减笑意的唤那些个宫妃同她去赏花,她们笑随温妃离去。离去之前温妃则笑望清时一眼道:“荣嫔姐姐说的是,反正来日方长,本宫今日便不与你计较。” 清时见荣嫔留了下来,壮了胆子朝她拜了一拜:“刚才多谢荣嫔娘娘。” “今日你我相逢也算有缘。不妨陪本宫走上一遭。” 清时虽默不作声但随她步子而行,一路穿过海棠林,一路花溪委地,幽香迎面。终是她的嗓音打碎了这片刻的静谧。 “娘娘……,为什么要帮奴才?” 荣嫔微蹙的眉头此时缓解,笑道:“是温妃娘娘不与你计较,与本宫何干?你若要谢,不妨去谢温妃娘娘。” 清时微怔,须臾方又含笑,随她后话将眸光微抬,眼底流波:“奴才粗鄙无知,恐再惹温妃娘娘不悦。” 她笑靥如初,淡扫清时一眼:“瞧这绛雪轩的海棠桃杏争艳,孟夏一过,新一拨花出开便是它们凋谢之时。” 这番话旁人听着只觉是叹花谢,言外之意不外是今年的大选。华清惯浴,春盎风露,皆非清时所求。可皇恩与家恩又如何能负? 一声哀叹,似是怜花,更在怜己。清时缓缓答道:“花委残落,零落成泥,仍有芳香如故,陈后主词说得好,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远处刮来一阵凉风,丝丝冷意之间刮得枝上海棠摇曳不止,荣嫔素手攀上一朵海棠,指尖静静收蜷,那朵花已尽收手中。眸底闪烁的情绪已是明显。 “苏子瞻亦有诗云: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便是如此,我竟是连爱都不敢的,唯图个喜欢罢了。” 她眸中情绪尽压在底,手里的海棠落在地上,散成瓣状。低头又看了一眼,再过须臾,方侧过头问道,“贵妃娘娘宣格格入宫想必不单单只是侍疾罢?” 弦外之音清时哪里不知,面上顿添清霜新雪,仍不动声色。 “奴才哪敢妄自揣度贵妃娘娘之意。” 荣嫔观清时矜然一笑间有些凄然,随后道:“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本宫思忖格格,必是有玲珑心之人。日后参加大选定能步康庄之衢。” 富贵荣华,一生无忧,再步康庄之衢,不过是空想罢了,身为庶出,清时自小便不曾有过奢求,这些,总归不是她的。清时抚去衣肩沾染的花瓣,答道:“多谢娘娘佳语,然而康庄之衢,奴才不敢奢求,唯求毕生康泰宁平,长乐无虞。” “我瞧格格聪颖得紧,不妨劝你一言。深宫之事,讳莫如深,切莫枪打出头。” 清时心下凛然一惊,抬眸见她说得是那么淡然,方觉宫苑之险。清时似懂非懂点头道:“奴才何其有幸,能得娘娘提点,奴才感激不尽。” 日晷微斜,拂照宫闱,九尺红墙,数得清的是黄瓦,看不见的却是人心。清时侧身望去,一眼海棠望不到头,正欲回头与荣嫔告别,未料她先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格格便先回吧,不然贵妃娘娘该是担心了。今日能与格格相识,是本宫一大幸事。” 于是清时问道:“奴才斗胆一问,不知娘娘居在何处?奴才日后定登门拜谢娘娘。” “延禧宫。” 末了,之见荣嫔悠悠道:“若能再逢,愿格格依旧仍能如今日,不改初衷。” 罢了她朝御花园深处去,清时尚朝她拜了一拜才从绛雪轩里蹿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瑞美昭宣 自吴三桂叛逆构乱,至今已有八年。随着朝廷军队攻入昆明,吴世璠自杀,这场战争终于画上句号。 战乱频繁,社会动荡,朝廷帑银不继,太皇太后带头厉行节俭,将奉银都拿出赈济灾民,后妃见状纷纷跟从。前朝后宫具是元气大伤,而今兵戈乍戢,疆宇初平。玄烨决定诏赦天下。与此同时,大学士明珠奏请给太皇太后上徽号。谁知太皇太后却坚持不愿。 整整一月有余,诸位大臣前往慈宁宫请奏数次,太皇太后依旧不允。这头玄烨托了苏麻拉姑姑几次三番游说,太皇太后方有松口之意。 这日清晨,玄烨急趋前往慈宁宫。太皇太后尚在休憩,玄烨便先在侧殿等候,慈宁宫灯火不明,掌灯宫人忙取了蜡烛来添上,正添灯时,玄烨不经意看了她一眼,那宫人正巧对上玄烨双眸,迅疾害羞低下头趋步离去。 太皇太后醒来,看到玄烨在侧,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玄烨自择了靠近位置坐下道:“孙儿想念皇玛嬷了。”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若真是如此,怎劳你一早便来。”太皇太后早将玄烨心思看透,玄烨无奈只得叹气道,“皇玛嬷一日不肯接受徽号,孙儿只能日日来叨扰了。” “自逆贼反叛于今已有八年。全赖皇帝焦心劳思、运奇制胜才得已将贼寇削平,使海内乂安。予不过深宫妇人,且不与外事。受此尊号,实在于心难安。” 玄烨至今不敢忘,是太皇太后牵着他的手踏上乾清宫,亦是她一步一步教导玄烨做贤明之君,自小趋承皇玛嬷教诲之下,才不致早失怙恃的玄烨误入歧途。 此刻,在慈宁宫内的,不是一国之君与太皇太后,只是寻常家的祖孙,玄烨上前伏在太皇太后膝下道:“自八年前用兵以来,将士疲劳,生民困苦。当年帑银不继,若非皇玛嬷节省下来赈济灾民,才幸得歼灭贼寇。这等功绩,孙儿万不敢宴然自处,孙儿惟愿皇玛嬷欢愉。皇玛嬷且听孙儿这一次好不好?” 太皇太后祥和笑道:“你若执意,便去安排罢。不过予也有一事所求,后宫里的那些妃子们,虽长于深宫,但她们亦是同哀家节省了数年,不论多少,也是为平定三藩出了分力。你该是要赏的。” 记住网址m.vipkanshu. 玄烨欢喜点头道:“皇玛嬷说的是,该是如此。孙儿明日便让礼部拟了旨来。” 玄烨又与太皇太后聊了许久,直至晌午时分才从慈宁宫出来。悠悠朝承乾宫方向走去。 这头绎心取了茯苓粉做薄饼,清瑜一面品着茯苓饼,一面问向正在习字的清时:“我听宫人说,昨日在绛雪轩温妃斥责你了?她一贯如此做派,你也不必为了这等小事置气。日后切莫再为逞一时口舌开罪于她。” 清时取了镇纸压小笺,沾毫侧锋,提笔临书回道:“知道了阿姊,这不过小事罢了,我怎会与她置气。说来也怪,昨日我偶然听见温妃谈及承乾宫,不知她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清瑜冷笑一声道:“前几日内务府才拨了几名宫人在承乾宫,想必,承乾宫已有她们安排的人了。” 清时笔从中起,回笔至左顿腕,一瞬又收转,才堪堪写了个‘桃’字,继而问道:“阿姊意思是她们安插眼线?”清瑜点头指向窗外浇花宫人身影道,“这便是内务府拨过来的,你瞧她有什么不同?” 清时偏首觑见那人并无异常,只得摇头。清瑜解释道:“她人自是无异,只她来历怕是有异,历来宫女往来调度,皆造册在录。昨日问询,她们几人都能应答如流,我本是不知的,闻得她曾衹应于延禧宫做洒扫,正巧闲问她一句,她竟不知延禧宫前何花最盛。” “也许她真是不知呢?” 清瑜自顾轻笑道:“我与荣嫔私交甚密,岂会不知荣嫔最喜海棠,延禧宫前只植海棠。” 清时再次看向那宫人,疑问道:“阿姊既然知晓,又为何不寻个由头将她逐出,反将她留在承乾宫,岂不是养虎为患?”清瑜眉眼微挑,“若我逐她离去,必会再添宫人,那时又得费神去寻了。” 清时感叹道:“阿姊这一计抛砖引玉可是用的极好。”清瑜招手让宫人将茯苓饼放至清时面前道,“歇歇罢,你也来尝尝绎心的手艺。” 清瑜这病也好了大半,面色渐渐有了起色。窗外梨花盛放如雪,一缕阳光透过梨花,投影在落红无数的地面,微微扬起的风尘在光影下,稍显暖意。清瑜不经意抬首正见玄烨朝殿内而来,微微一怔,而后轻声斥问身侧宫人道:“谁给你们的胆子,陛下来了竟不通秉?” 玄烨扶起清瑜道:“是朕不让他们通秉的。朕瞧着念凰面色好了许多。” 清瑜望向清时道:“妾身一见着阿妹,这身子就好了大半。” 因玄烨前来,清时寥寥几书作罢,赶忙浸笔,怯生生的上前朝玄烨见了礼,玄烨挥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清瑜笑道:“小丫头胆子小,还不习惯呢。陛下且尝尝这糕点。”玄烨信手拾起一块,吃了两口便打趣道,“绎心待在承乾宫怕是委屈了,不妨朕将她调去御膳房候着可好?” 清瑜不由噙笑道:“陛下又在说笑了。”玄烨佯作认真道,“朕可不是在说笑,朕给她个庖长当当也比你这承乾宫掌事宫女强。” 一旁清时不由笑出了声,玄烨转见清时案前习字,问道:“你习的是哪家书法?” 清时忙收住笑意回道:“奴才观天下书法大家,各有不同,然奴才独悦山谷道人,风神洒荡,遒逸十分。” 玄烨挑眉道:“朕所见女子大抵学簪花小楷,你倒是与旁人不同,取来朕瞧瞧。” 玄烨接过小笺,粗粗扫过一眼:“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是山谷道人的诗罢。只是……你这前面还有凌云气势,怎的末尾就少了凌厉?” 清时一时不免着难,柳眉微蹙,低声委屈道:“奴才方才还未书完,陛下便来了……” “哦?原是朕的不对了。”玄烨与清瑜相视一笑,见清时委屈模样,又道,“朕将山谷道人的《松风阁诗帖》赔予你可好?” 清时又惊又喜,愣了半晌才知谢恩:“谢陛下。” 清瑜见玄烨今日心情颇好,不禁问道:“妾身瞧陛下眼笑眉舒,是有好事传来?” 玄烨点头道:“好事是有不假,朕有一事要与你说道,念凰不妨一猜?”清瑜摇头不知,玄烨道,“贵妃之上你可知是什么?” 清瑜一时愣住,良久才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朕已命礼部拟了晋封圣旨,过几月便要举行礼仪,要劳念凰费心了。” ──────────────── 注:全赖……不与外事:语出《清实录康熙朝实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玉骨西风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玄烨率诸王、群臣奉上册宝,加太皇太后徽号曰: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后。太后徽号曰:仁宪恪顺诚惠纯淑端禧皇太后。 同月晋封清瑜为皇贵妃、温妃为贵妃、惠荣宜德四嫔为妃。这是玄烨自登基以来第二次大封六宫,上次册封距今已是七年有余,曾经七嫔同立、中宫尚在,而今中宫已逝,七嫔之首的安嫔再不见踪影,旧花易落,新人年少。不得不令人唏嘘。 持节进封完毕,太皇太后命升平署准备几出戏邀众妃观赏,左右妃嫔俱是点了戏,静候开场。 这第一出戏是升平署刚练的昆腔《玉簪记》,选了其中《琴挑》一段。这原是出寻常的戏,诸人并不识戏台上人,然潘必正一出场,端坐上方右侧的太后便心头一惊,生生压下手中抖动不安的茶盏。 这潘必正是康亲王家奴张凤阳扮的,张凤阳是何许人也,如今四九城内呼风唤雨的人物,虽只是家奴,却能与索额图明珠齐名,民间歌谣唱道,‘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问其任之暂与长,要问张凤阳。’可见他权势之盛,只他咸少亲自出门,并未有几人识得。 缘何他会出现在戏台上扮这巾生,倒是牵扯出数年前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旧闻。 太皇太后因着身体不适缘故,玄烨便同太皇太后早早回了慈宁宫。留下太后在此主持大局。 戏台上潘必正风流儒雅,正借《稚朝飞》这一琴曲向陈妙常表达爱慕之意,陈妙常虽倾心于他,却因礼教道规,只能佯怒斥其出言太狂。太后不禁感概万千,年少春衫的她,像极了潘必正与陈妙常,只是,他是潘必正,她非陈妙常。终究是缘悭分浅,此刻一句‘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唱词,竟引得她眼中莫名泛出泪珠。 清瑜不经意见到这样的情景,心下虽有疑惑,但仍起身朝她行礼道:“不知这出《玉簪记》是何人扮演,竟如此精妙,妾身听了都不免都有些动容,皇玛嬷该是要赏呢。” 太后眸中噙泪,却能会意清瑜话中之意,点头道:“该赏该赏。” 清瑜稍一抬眼,太后已换得沉稳面容,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思无人可察,本该是儿孙绕膝的无虞生活,却经数年风云变幻后,风华态度怡然自成。清时取了酒樽笑道:“皇额涅可否与妾身饮一杯?”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太后淡扫她一眼,取了酒盏浅笑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清瑜笑道:“妾身多谢皇额涅惦念,已然大好了。妾身唯祈皇额涅康泰宁平。” 清瑜退回座位,宫里嫔妃纷纷趋承前来敬酒。皇贵妃之上便是皇后,历来宫里有不成文规定,中宫与皇贵妃不可同存,皇贵妃亦不可轻易册立,而今清瑜既已为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宜入主坤极便是迟早之事了。 倒是温贵妃不疾不徐冷眼旁观道:“哟,这是哪宫来的嫔妃,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清瑜笑而不语,温贵妃又问向那宫嫔道:“你说是也不是?” 那宫嫔忙吓倒在地,温贵妃讥讽道:“难怪人说长皮不长肉,中看不中吃!这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清瑜双眸看似无依,却将她动作悉数收入眼底,轻笑道:“话虽如此,妹妹又岂知她不是妍皮不裹痴骨,表里如一呢?” 温贵妃冷哼一声,哂笑道:“那就要看她有无这个本事了。” 直至夕阳西下,这场宴会才堪堪结束。当最后一丝阳光在瓦上渐渐消失,清时仰首向苍穹望去,皓月此时正朦胧。今日也是清时生辰,清时皓腕间玉镯白皙剔透,这是清瑜送予她的。 清时独身一人携着花灯寻向御花园僻静之处,御花园梅花弄影,清时见四下无人,斜了斜身子将花灯放置水中,兀自念道:“额涅,今儿个是初三,女儿已经十三了,愿您地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清时眸底情绪闪烁,乍然闻得身后动静,心头一惊,继而转身怯怯一语:“是…是谁在哪儿?” “自然是花间赏月之人。” 清时不知来者为谁,却单单只凭那一句心里便有底。半晌玄烨出现在清时面前,身旁竟无内侍,清时暗叹口气,上前行礼问道:“陛下怎么在此?” “怎么,这园子只许你来么?”玄烨微带三分打趣问道。 清时低头道:“奴才不敢。” 玄烨看着水中河灯远去,疑惑道:“今日不是上元,亦非中元,你怎在此放灯?” “我…奴才……”清时兀自看着梅花,眼眸下垂缓缓道来,“今日是奴才生辰,故而想告诉额涅,奴才如今过得很好。” 玄烨深叹口气,仿若回到数年前,他染天花之疾时额涅对他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初初识字之时额涅一遍又一遍教他的耐心,玄烨原以为额涅可以亲手为他戴上皇冠,看着他登基为帝,谁知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 玄烨回想着一幕幕场景,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那个同为太后的女人身上,若非她染病唤走太医,佟妃岂会无良医可治。玄烨脑中浮现出无数与佟妃嬉戏玩耍的场景,却早已朦胧得看不清楚她的面庞。 同是幼年失恃的人,更能感知那种丧母之痛,玄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很爱你的额涅罢?” 此刻清时竟全然忘记眼前之人是当朝九五至尊,自顾答道:“她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啊,可惜还未等到我长大,便离我远去了……” “昨日之日已不可留,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玄烨一顿,缓步池畔,脚步声单调回响在宁谧无波的池面上,“安知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清时闻他一语,似乎有所领悟,看着玄烨倏尔一笑,眼圈红红道:“陛下所言,清时明白了。” 忽然一阵寒风乍起,吹得梅花纷扬,片刻间,细雪变得粗大起来,这雪来势汹汹,不多时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清时不由打了个冷颤,玄烨解下披风披在了清时身上。 “快走吧,雪下得愈发大了,朕送你回去罢。” “嗯。”清时点点头。 玄烨拉住清时的手,大步朝承乾宫而去。 远处灯火一片,清时指着那头问道:“那是?” 玄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原是内侍寻来,梁九功打着伞提着灯迎了过来,他弓着腰,请玄烨乘轿辇,清时松开他的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玄烨示意让她上去,清时低头道:“这恐怕与礼不合。” 玄烨道:“若真要算礼法,方才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清时无奈乘上轿辇,内侍们小心翼翼的走在雪上,一路上清时沉默不语。轿辇在承乾宫停下,玄烨便从腰际取下一枚玉佩,递至清时手上。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此刻别无他物,你拿着这个,权当送你的礼物了。” 清时一时愣住,缓缓接住玉佩,下轿行礼道:“奴才叩谢陛下恩典。” ──────────────── 注: 难怪:这段话引用自欧阳山《三家巷》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春闺一梦 自那日从御花园回来,清时便将玄烨送予她的玉佩珍藏起来。说不喜欢,是假;在意,才是真的。 这日闲了下来,清时倚在榻上假寐,恍惚间站在承乾宫后院,与胤禛欢笑嬉戏,片刻,渐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时双眉微蹙作疑,却是玄烨入眼,清时尚未开口,已然清醒过来。 清时触及桌上茶盏,早已冷去。抬眼窗柩大雪纷飞,怅然若失。 旧里清时在牡丹亭里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彼时髫龄,情愫未起,不知其意。如今看来,清时竟也能从中窥测其几分。她便伏案想着,究竟何为情爱,便似杜丽娘这般生死缠绵,相思难筹,或似莺莺张生这般冲破阻挠,终成眷属? 清时越发想着,不觉恼人,索性取来宣纸作画。 东风着意,先上小枝。于是清时横屏伸纸,唇脂含毫,点染极工致,烘衬极精神,片刻画成一枝梅花,似嵰山红雨,大有横斜逸出之势。 清时不疾不徐再添一笔就成梅花图,一旁遒劲书道: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远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 “在作画呢?”片刻声色清脆入耳,清时侧颐望向来人,葱黄淡春衫,裙尾曳环珮,端庄温仪。清时唇畔含笑,向前走了几步,双腕自揽住来者,不由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阿姊来了。” 清瑜蕴着笑意,一面观她画作,一面道:“好一句天地无私玉万家。清时,你可想家?” 清时一敛方才笑容,那个所谓的家,到底算家吗?在佟府,除了隆科多与念锦是真心待她以外,谁人不将她当做棋子、笑柄。 只是宫外,到底是自由的。 见她良久不言,清瑜叹气道:“今日已是腊月初十了,我原想留你在宫里过年。可一转念,过了年就该是大选了。这一入宫,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清时双眉微蹙,她明白,从她入宫之时就注定已无后路,入宫侍疾是假,让玄烨认识她才是真。虽然清时内心对玄烨有爱慕之意,可这爱慕的代价若是自由,她也得挣扎一番。于是低声问道:“旁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难道,就真的就再无办法?” 清瑜低头轻叹之声几乎微不可闻:“从前我也不愿,跪在祠堂前几日几夜,期许能有所转机,可结局如何?终究是命由天定,身不由已。因而我懂了,人如蜉蝣,朝生暮死,繁华转眼即空。即使一刹,我也要绚烂绽放。一如你是佟家的女儿,入宫无可避免,中选更在意料之中。” 清瑜如是回应,抬眸对上清时几近绝望的目光,右手搭上她紧握的左手,缓和片刻续下后话:“紫禁一梦十余年,此身虽在犹堪惊。你我同根相连,骨肉至亲,我也不忍心让你再覆我之路。若日后入宫,姐姐定然护你周全。” “阿姊……”清时失声喊了出来,眼泪夺框而出,落到了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久久不肯分开。 清时回佟府是腊月二十四,刚刚过小年。顺贞门外熙熙攘攘,家家描红贴福,小商小贩纷纷推车挑担装满了糖人冰糖葫芦和各种小玩意儿,挤满了街巷叫卖,一片繁荣景象映射在四九城内。 马车小心翼翼在人群中驶过,清晰的在地上压出两道雪痕,过了东城桥头,清时遥遥瞧见佟府朱漆大门红灯高挂,错杂时新,好生喜庆。 清时缓步进入,双手捏紧袖口,低头瞥了眼被风雪吹乱的衣带。抬头抿唇笑意晏晏的迎上丫头婆子们的目光,呵气间皆是白雾茫茫。便有丫头低声议论起来。 “先前他们说四儿与二格格颇为相像,我原也觉相似,如今看来四儿尚不及二格格一半的容貌!” “是啊,自从那四儿进府来,扶风堂那边儿可是热闹得紧呢。” 扶风堂正是隆科多居处,清时听着她们议论云里雾里,正欲上前询问,身后却传来声音:“格格!” 清时回首正瞧见近一年未见的念锦,几番打量较去年清减了不少,清时掩不住内心的欣喜,忙扑上去道:“念锦!” “我听夫人说格格今日回来,故而前来接格格,还是晚了一步。” 清时拉住念锦直往东隅堂,边走边问道:“你告诉我,这一年里佟府发生了何事,刚才那群丫鬟讨论的四儿又是谁,怎与我长得相似?” “那日大雪,四儿晕倒在佟府门口,三少爷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后来竟发现她眉目间与格格有几分相似,大夫人不喜欢这个四儿,便要让三少爷将她逐出去,三少爷说什么也不肯,老爷将他折打一顿,又将那四儿发卖去青楼此事才消停。” 清时惊讶道:“竟有此等事?”清时又笑问道,“那四儿长得真与我相似么?” 念锦夸张说道:“长得可相似了,连我都分不清呢!” “净会瞎说,我才不信呢。”清时轻哼一声,朝房内走去。 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转眼便是除夜,佟府上下具是贴了窗花、福字。清时也顺势剪了几个鱼的窗花,唤了念锦贴在东隅堂内。 佟府正厅早已布置妥帖,清时缓步前往正厅,抬首却见隆科多立在门口,清时问道:“三哥?” 许是因伤势未愈,隆科多面色竟有些苍白,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我听说你在宫里被欺负了?” “谁敢欺负我呀,有阿姊庇护呢。”清时平添几分灵气,将隆科多上下打量一番道,“倒是三哥,这伤势看起来可不轻。” 隆科多眸中含笑道:“现在你倒是会数落我了。雪下得愈发紧了,快跟我进去罢。” 清时点点头。 佟府正厅摆了一席,佟国维坐在正中,左边坐着叶克书、德克新、隆科多,右边坐着清时,辞凰还有几位清时叫不上名的嫂嫂。 持盈夹起一个饺子递给清时道:“难得从宫里回来,多吃一点。” 清时将饺子接过道:“谢谢额涅。” 持盈点头问道:“你身旁有几个丫头伺候?”清时道:“左右有三四个丫头。” 持盈指了指身侧丫头:“你过来。” “子音这丫头自小就跟着我,平时做事儿也机灵得紧。我瞧着年纪与你相仿,便让她同念锦入宫伺候你。”持盈一顿,继而朝堂下丫头道,“从此以后,你便是二格格的丫头了。” 清时抬眼顺势瞧去,模样儿清秀,身段儿上挑。少了三分恬静,多了五分灵动。恰合了心意,便不似素日警惕。 家宴以后,清时如往常一般朝东隅堂而去,却在东隅堂前看见早已候在此的隆科多。 “阿凝,我知你入宫已经是不可逆之事,三哥便送你一样东西吧。”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锦盒递至清时面前:“这是我去寻的上等玉料做的青棠钗,三哥不能入宫陪你,便让它守着你吧……” “三哥”清时突然将隆科多抱住,隆科多微微惊愕,听她继续说道,“此去宫中,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三哥,这几年三哥对阿凝的照顾,阿凝感激在心。” 隆科多轻应一声,柔声道:“不如打开看看吧。” 清时缓缓打开锦盒,一支由湖水绿色做成的岫玉青棠簪便展现在眼前,清时拿在手顿觉温润,不由赞叹道:“这钗真好看!” “我帮你戴上吧。” 清时点点头,隆科多接过发钗簪在清时发间,看着她含眸浅笑,心里一阵不舍。 “阿凝,答应三哥,要好好爱自己。不求圣眷在侧,只愿余生安乐足矣。” “好。”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在月色下,明明两个人的影子是那么近,却又觉得是那么远。这份爱,他只能深藏在心里,不与外人知。 二月十五,继孝昭皇后薨逝后第一次大选,清时毫无疑议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从此再无山长水阔,这既是她心中所愿,又亦非她所求。 ──────────────── 注: 横屏伸纸:引用自清代慕真山人《青楼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玉骨西风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玄烨率诸王、群臣奉上册宝,加太皇太后徽号曰: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后。太后徽号曰:仁宪恪顺诚惠纯淑端禧皇太后。 同月晋封清瑜为皇贵妃、温妃为贵妃、惠荣宜德四嫔为妃。这是玄烨自登基以来第二次大封六宫,上次册封距今已是七年有余,曾经七嫔同立、中宫尚在,而今中宫已逝,七嫔之首的安嫔再不见踪影,旧花易落,新人年少。不得不令人唏嘘。 持节进封完毕,太皇太后命升平署准备几出戏邀众妃观赏,左右妃嫔俱是点了戏,静候开场。 这第一出戏是升平署刚练的昆腔《玉簪记》,选了其中《琴挑》一段。这原是出寻常的戏,诸人并不识戏台上人,然潘必正一出场,端坐上方右侧的太后便心头一惊,生生压下手中抖动不安的茶盏。 这潘必正是康亲王家奴张凤阳扮的,张凤阳是何许人也,如今四九城内呼风唤雨的人物,虽只是家奴,却能与索额图明珠齐名,民间歌谣唱道,‘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问其任之暂与长,要问张凤阳。’可见他权势之盛,只他咸少亲自出门,并未有几人识得。 缘何他会出现在戏台上扮这巾生,倒是牵扯出数年前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旧闻。 太皇太后因着身体不适缘故,玄烨便同太皇太后早早回了慈宁宫。留下太后在此主持大局。 戏台上潘必正风流儒雅,正借《稚朝飞》这一琴曲向陈妙常表达爱慕之意,陈妙常虽倾心于他,却因礼教道规,只能佯怒斥其出言太狂。太后不禁感概万千,年少春衫的她,像极了潘必正与陈妙常,只是,他是潘必正,她非陈妙常。终究是缘悭分浅,此刻一句‘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唱词,竟引得她眼中莫名泛出泪珠。 清瑜不经意见到这样的情景,心下虽有疑惑,但仍起身朝她行礼道:“不知这出《玉簪记》是何人扮演,竟如此精妙,妾身听了都不免都有些动容,皇玛嬷该是要赏呢。” 太后眸中噙泪,却能会意清瑜话中之意,点头道:“该赏该赏。” 清瑜稍一抬眼,太后已换得沉稳面容,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思无人可察,本该是儿孙绕膝的无虞生活,却经数年风云变幻后,风华态度怡然自成。清时取了酒樽笑道:“皇额涅可否与妾身饮一杯?”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太后淡扫她一眼,取了酒盏浅笑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清瑜笑道:“妾身多谢皇额涅惦念,已然大好了。妾身唯祈皇额涅康泰宁平。” 清瑜退回座位,宫里嫔妃纷纷趋承前来敬酒。皇贵妃之上便是皇后,历来宫里有不成文规定,中宫与皇贵妃不可同存,皇贵妃亦不可轻易册立,而今清瑜既已为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宜入主坤极便是迟早之事了。 倒是温贵妃不疾不徐冷眼旁观道:“哟,这是哪宫来的嫔妃,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清瑜笑而不语,温贵妃又问向那宫嫔道:“你说是也不是?” 那宫嫔忙吓倒在地,温贵妃讥讽道:“难怪人说长皮不长肉,中看不中吃!这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清瑜双眸看似无依,却将她动作悉数收入眼底,轻笑道:“话虽如此,妹妹又岂知她不是妍皮不裹痴骨,表里如一呢?” 温贵妃冷哼一声,哂笑道:“那就要看她有无这个本事了。” 直至夕阳西下,这场宴会才堪堪结束。当最后一丝阳光在瓦上渐渐消失,清时仰首向苍穹望去,皓月此时正朦胧。今日也是清时生辰,清时皓腕间玉镯白皙剔透,这是清瑜送予她的。 清时独身一人携着花灯寻向御花园僻静之处,御花园梅花弄影,清时见四下无人,斜了斜身子将花灯放置水中,兀自念道:“额涅,今儿个是初三,女儿已经十三了,愿您地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清时眸底情绪闪烁,乍然闻得身后动静,心头一惊,继而转身怯怯一语:“是…是谁在哪儿?” “自然是花间赏月之人。” 清时不知来者为谁,却单单只凭那一句心里便有底。半晌玄烨出现在清时面前,身旁竟无内侍,清时暗叹口气,上前行礼问道:“陛下怎么在此?” “怎么,这园子只许你来么?”玄烨微带三分打趣问道。 清时低头道:“奴才不敢。” 玄烨看着水中河灯远去,疑惑道:“今日不是上元,亦非中元,你怎在此放灯?” “我…奴才……”清时兀自看着梅花,眼眸下垂缓缓道来,“今日是奴才生辰,故而想告诉额涅,奴才如今过得很好。” 玄烨深叹口气,仿若回到数年前,他染天花之疾时额涅对他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初初识字之时额涅一遍又一遍教他的耐心,玄烨原以为额涅可以亲手为他戴上皇冠,看着他登基为帝,谁知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 玄烨回想着一幕幕场景,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那个同为太后的女人身上,若非她染病唤走太医,佟妃岂会无良医可治。玄烨脑中浮现出无数与佟妃嬉戏玩耍的场景,却早已朦胧得看不清楚她的面庞。 同是幼年失恃的人,更能感知那种丧母之痛,玄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很爱你的额涅罢?” 此刻清时竟全然忘记眼前之人是当朝九五至尊,自顾答道:“她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啊,可惜还未等到我长大,便离我远去了……” “昨日之日已不可留,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玄烨一顿,缓步池畔,脚步声单调回响在宁谧无波的池面上,“安知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清时闻他一语,似乎有所领悟,看着玄烨倏尔一笑,眼圈红红道:“陛下所言,清时明白了。” 忽然一阵寒风乍起,吹得梅花纷扬,片刻间,细雪变得粗大起来,这雪来势汹汹,不多时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清时不由打了个冷颤,玄烨解下披风披在了清时身上。 “快走吧,雪下得愈发大了,朕送你回去罢。” “嗯。”清时点点头。 玄烨拉住清时的手,大步朝承乾宫而去。 远处灯火一片,清时指着那头问道:“那是?” 玄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原是内侍寻来,梁九功打着伞提着灯迎了过来,他弓着腰,请玄烨乘轿辇,清时松开他的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玄烨示意让她上去,清时低头道:“这恐怕与礼不合。” 玄烨道:“若真要算礼法,方才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清时无奈乘上轿辇,内侍们小心翼翼的走在雪上,一路上清时沉默不语。轿辇在承乾宫停下,玄烨便从腰际取下一枚玉佩,递至清时手上。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此刻别无他物,你拿着这个,权当送你的礼物了。” 清时一时愣住,缓缓接住玉佩,下轿行礼道:“奴才叩谢陛下恩典。” ──────────────── 注: 难怪:这段话引用自欧阳山《三家巷》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春闺一梦 自那日从御花园回来,清时便将玄烨送予她的玉佩珍藏起来。说不喜欢,是假;在意,才是真的。 这日闲了下来,清时倚在榻上假寐,恍惚间站在承乾宫后院,与胤禛欢笑嬉戏,片刻,渐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时双眉微蹙作疑,却是玄烨入眼,清时尚未开口,已然清醒过来。 清时触及桌上茶盏,早已冷去。抬眼窗柩大雪纷飞,怅然若失。 旧里清时在牡丹亭里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彼时髫龄,情愫未起,不知其意。如今看来,清时竟也能从中窥测其几分。她便伏案想着,究竟何为情爱,便似杜丽娘这般生死缠绵,相思难筹,或似莺莺张生这般冲破阻挠,终成眷属? 清时越发想着,不觉恼人,索性取来宣纸作画。 东风着意,先上小枝。于是清时横屏伸纸,唇脂含毫,点染极工致,烘衬极精神,片刻画成一枝梅花,似嵰山红雨,大有横斜逸出之势。 清时不疾不徐再添一笔就成梅花图,一旁遒劲书道: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远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 “在作画呢?”片刻声色清脆入耳,清时侧颐望向来人,葱黄淡春衫,裙尾曳环珮,端庄温仪。清时唇畔含笑,向前走了几步,双腕自揽住来者,不由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阿姊来了。” 清瑜蕴着笑意,一面观她画作,一面道:“好一句天地无私玉万家。清时,你可想家?” 清时一敛方才笑容,那个所谓的家,到底算家吗?在佟府,除了隆科多与念锦是真心待她以外,谁人不将她当做棋子、笑柄。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只是宫外,到底是自由的。 见她良久不言,清瑜叹气道:“今日已是腊月初十了,我原想留你在宫里过年。可一转念,过了年就该是大选了。这一入宫,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清时双眉微蹙,她明白,从她入宫之时就注定已无后路,入宫侍疾是假,让玄烨认识她才是真。虽然清时内心对玄烨有爱慕之意,可这爱慕的代价若是自由,她也得挣扎一番。于是低声问道:“旁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难道,就真的就再无办法?” 清瑜低头轻叹之声几乎微不可闻:“从前我也不愿,跪在祠堂前几日几夜,期许能有所转机,可结局如何?终究是命由天定,身不由已。因而我懂了,人如蜉蝣,朝生暮死,繁华转眼即空。即使一刹,我也要绚烂绽放。一如你是佟家的女儿,入宫无可避免,中选更在意料之中。” 清瑜如是回应,抬眸对上清时几近绝望的目光,右手搭上她紧握的左手,缓和片刻续下后话:“紫禁一梦十余年,此身虽在犹堪惊。你我同根相连,骨肉至亲,我也不忍心让你再覆我之路。若日后入宫,姐姐定然护你周全。” “阿姊……”清时失声喊了出来,眼泪夺框而出,落到了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久久不肯分开。 清时回佟府是腊月二十四,刚刚过小年。顺贞门外熙熙攘攘,家家描红贴福,小商小贩纷纷推车挑担装满了糖人冰糖葫芦和各种小玩意儿,挤满了街巷叫卖,一片繁荣景象映射在四九城内。 马车小心翼翼在人群中驶过,清晰的在地上压出两道雪痕,过了东城桥头,清时遥遥瞧见佟府朱漆大门红灯高挂,错杂时新,好生喜庆。 清时缓步进入,双手捏紧袖口,低头瞥了眼被风雪吹乱的衣带。抬头抿唇笑意晏晏的迎上丫头婆子们的目光,呵气间皆是白雾茫茫。便有丫头低声议论起来。 “先前他们说四儿与二格格颇为相像,我原也觉相似,如今看来四儿尚不及二格格一半的容貌!” “是啊,自从那四儿进府来,扶风堂那边儿可是热闹得紧呢。” 扶风堂正是隆科多居处,清时听着她们议论云里雾里,正欲上前询问,身后却传来声音:“格格!” 清时回首正瞧见近一年未见的念锦,几番打量较去年清减了不少,清时掩不住内心的欣喜,忙扑上去道:“念锦!” “我听夫人说格格今日回来,故而前来接格格,还是晚了一步。” 清时拉住念锦直往东隅堂,边走边问道:“你告诉我,这一年里佟府发生了何事,刚才那群丫鬟讨论的四儿又是谁,怎与我长得相似?” “那日大雪,四儿晕倒在佟府门口,三少爷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后来竟发现她眉目间与格格有几分相似,大夫人不喜欢这个四儿,便要让三少爷将她逐出去,三少爷说什么也不肯,老爷将他折打一顿,又将那四儿发卖去青楼此事才消停。” 清时惊讶道:“竟有此等事?”清时又笑问道,“那四儿长得真与我相似么?” 念锦夸张说道:“长得可相似了,连我都分不清呢!” “净会瞎说,我才不信呢。”清时轻哼一声,朝房内走去。 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转眼便是除夜,佟府上下具是贴了窗花、福字。清时也顺势剪了几个鱼的窗花,唤了念锦贴在东隅堂内。 佟府正厅早已布置妥帖,清时缓步前往正厅,抬首却见隆科多立在门口,清时问道:“三哥?” 许是因伤势未愈,隆科多面色竟有些苍白,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我听说你在宫里被欺负了?” “谁敢欺负我呀,有阿姊庇护呢。”清时平添几分灵气,将隆科多上下打量一番道,“倒是三哥,这伤势看起来可不轻。” 隆科多眸中含笑道:“现在你倒是会数落我了。雪下得愈发紧了,快跟我进去罢。” 清时点点头。 佟府正厅摆了一席,佟国维坐在正中,左边坐着叶克书、德克新、隆科多,右边坐着清时,辞凰还有几位清时叫不上名的嫂嫂。 持盈夹起一个饺子递给清时道:“难得从宫里回来,多吃一点。” 清时将饺子接过道:“谢谢额涅。” 持盈点头问道:“你身旁有几个丫头伺候?”清时道:“左右有三四个丫头。” 持盈指了指身侧丫头:“你过来。” “子音这丫头自小就跟着我,平时做事儿也机灵得紧。我瞧着年纪与你相仿,便让她同念锦入宫伺候你。”持盈一顿,继而朝堂下丫头道,“从此以后,你便是二格格的丫头了。” 清时抬眼顺势瞧去,模样儿清秀,身段儿上挑。少了三分恬静,多了五分灵动。恰合了心意,便不似素日警惕。 家宴以后,清时如往常一般朝东隅堂而去,却在东隅堂前看见早已候在此的隆科多。 “阿凝,我知你入宫已经是不可逆之事,三哥便送你一样东西吧。”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锦盒递至清时面前:“这是我去寻的上等玉料做的青棠钗,三哥不能入宫陪你,便让它守着你吧……” “三哥”清时突然将隆科多抱住,隆科多微微惊愕,听她继续说道,“此去宫中,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三哥,这几年三哥对阿凝的照顾,阿凝感激在心。” 隆科多轻应一声,柔声道:“不如打开看看吧。” 清时缓缓打开锦盒,一支由湖水绿色做成的岫玉青棠簪便展现在眼前,清时拿在手顿觉温润,不由赞叹道:“这钗真好看!” “我帮你戴上吧。” 清时点点头,隆科多接过发钗簪在清时发间,看着她含眸浅笑,心里一阵不舍。 “阿凝,答应三哥,要好好爱自己。不求圣眷在侧,只愿余生安乐足矣。” “好。”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在月色下,明明两个人的影子是那么近,却又觉得是那么远。这份爱,他只能深藏在心里,不与外人知。 二月十五,继孝昭皇后薨逝后第一次大选,清时毫无疑议从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从此再无山长水阔,这既是她心中所愿,又亦非她所求。 ──────────────── 注: 横屏伸纸:引用自清代慕真山人《青楼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花好月圆 待清时回至宁徽,将在御花园攀折的几支凤仙放在青花梅枝瓷瓶中,正思忖搭上什么色的花才更加动人,玄烨便悄声将珠帘拨开进入内堂,递了枝青棠与清时。 “正好。”清时接过他递来的花枝,凑至鼻前轻轻一嗅,馥郁幽香,将青棠插入净瓶后,这才回神看着眼前的人。向他嗔笑道,“陛下吓着妾身了。” 适时玄烨落坐一侧,念锦亦奉上新茶,玄烨上下打量着清时:“那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清时暗忖片刻,起身将茶盏递至玄烨面前,做了合宜的礼数:“妾身给陛下请安,陛下饶了妾身吧。” 玄烨接过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若朕不依你,又当如何?”清时微抬首觑见玄烨面庞毫无怒气,方才惴惴不安的心在此刻平稳落下,垂首絮絮道:“陛下既然得了些好处,难道还要与妾计较?” 玄烨见清时这副模样颇觉有趣,手指抚过她脸庞,轻轻一笑:“你这性子倒与你阿姊不同。”双手稍一用力便又将清时扶起,却见她双颊微红,遂又问道,“如今清瑜有孕在身,正盼着有人与她解闷,若你愿意,搬去承乾宫同清瑜居可好?” 他言语中多了三分试探,清时黯淡双眸显得有些失落,话依旧回得从容熨帖:“解闷承乾宫尚有卫常在,妾身去了恐叨扰阿姊清净。” 忽有黄门入内禀告,玄烨睨他一眼,知是前朝事端,压了声向清时道:“朕晚上再来看你。” 景运门外 射殿因其地势宽阔,便作为外廷骑射之地。此刻殿前一男子正在握弓搭梅针箭,拳回至手,只听得“嗖”的一声响,箭直中靶心,身旁内侍纷纷抚掌称好。 “可真是好箭法啊。” 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句,那男子回头望去竟是玄烨,他心头一颤,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知陛下在此。” 玄烨望他半晌,终是不怒反笑,不疾不徐问道:“朕革了你的职,让你随旗行走,你就是这般效力赎罪?” 法保心头一凛,早知该莫如此张狂肆意,现在被玄烨逮到正着,难以辩白,只怕今日,注定不会像上次那般安稳。 玄烨见他沉默不语,冷哼一声道:“侜张为幻,不思效力!” “奴才知错,下次不敢了。”法保轻描淡写的说道。 玄烨知他素来懒惰,心里又气又怨,先前已革其职让他赎罪,如今来看非但不曾悔过,反而变本加厉。心裕法保等人本就是脓包废物,玄烨看在皇亲份上才予其一二官职,如今却被佟国维逮到参他,岂能因这脓包废物而有损皇家名声?思及此,玄烨心里窝了火,厉声道:“当真做了皇亲便可浑噩度日,索大人家真是威风得紧。” “这与兄长无关,都是奴才之过,陛下责罚奴才一人便是。”法保话语中带了几分不服气。 不待法保后话,玄烨怒不可遏的吩咐梁九功道:“拉下去重责三十!” “等等,就在这里打。” 侍卫领了旨意,朝面前跪着之人狠狠打了下去。鲜血渐渐浸染衣裳,法保已经迷糊,侍卫正又要下手,玄烨制止道:“罢了。” 玄烨气消下来,挥手召来梁九功道:“你去给索额图传旨,法保本就因懒惰革职、随旗行走之人、还不思效力赎罪、在景运门外校射为乐、让他领回去好生教训。若再有下次,朕定严惩不贷。” 待玄烨想及清时,不觉已是夜深。 清时伏在案前看书,未察月色已如银,心血来潮命念锦酌些竹叶青送来。少顷清时桃腮薄醉,仍望向门外,瞧见灯火如旧,不免以臂支颐失落自言道:“言而无信!早知就不该信他的。” 却说玄烨到了宁徽苑,故意摒退宫人,见清时伏在案前看书,双颊酡颜,知她定是饮酒了。见玄烨到来,清时起身行礼,许是醉酒后胆子大些,语中竟带了几分不悦道:“妾身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玄烨道:“朕一言九鼎,怎么会言而无信。晌午便对你言,晚上过来看你,倒是你忘了么?” 清时撅嘴低声道:“陛下还怪妾身了。” 玄烨道:“朕今日若真不来,又得怨朕了。” 清时别过身去:“妾身哪儿敢说陛下的不是。” 玄烨笑道:“这好的坏的朕都占全了。”又瞥见她案上的书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清时忙掩了书道:“《玉台新咏》”。 “不过一本诗集罢了,竟惹你如此紧张。朕看看……”玄烨拿过书见书页正是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这首诗。旁边还画着两小人哭泣抱柱,画技虽有些拙劣,却也能看出是谁,玄烨无奈摇头道,“幼稚!” 清时又羞又恼,抢过书道:“我才不幼稚,你…你才幼稚!” “……” 清时抬头望见窗外月明星稀,虫声初透,醉意更深了几分,挽着玄烨手臂道:“我们去看月亮好不好?” 玄烨无奈苦笑,算是默许她的行为,一侧的念锦正欲开口,玄烨制止了她,挥手让一众宫人散去。 清时灵台混沌,左看看右瞧瞧似找不着月亮一般,玄烨指着正上方道:“在那里!” “我额涅说,不…不能指。”清时忙把玄烨手指扳下来,“指…指了月亮,耳朵会被割掉的。”说罢,又用手作刀状在耳朵旁比划了几下。 玄烨强忍笑意,观她下刻动作,一向谨慎胆小的清时此刻全然不顾颜面,牵起裙裾在院中作舞,便是头髻惺忪,花容掩映也置之不理。玄烨上前欲拉住她,清时却一头栽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玄烨看着面前神志不清的清时,将她搂在怀中,心疼问道:“摔得疼吗?” 清时哭道:“疼……” 玄烨便替她拭去面上泪水,又揉搓清时的双臂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清时点点头。 玄烨打横抱起清时缓款回房,此刻清时已酩酊大醉,蛾眉半蹙,低回婉转的神色竟有几分似清瑜,玄烨忍不住覆上清时双唇,沿脖颈一路吻下。 清时嗫嚅道回应:“嗯……” 玄烨顺势将清时压在身下,又替她解下衣衫,自然香温玉软,一番云雨。 既而玉盘渐升,漏滴铜龙,夜已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衅起萧墙 清时醒来竟记不起半分昨夜发生的事,只听念锦复述便已觉惶恐,好在玄烨不与她计较,还赏赐了好些珠钗来。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清时内心直犯嘀咕。在前往承乾宫定省时,换了身豆绿色绣青棠的氅衣。许是因昨夜困倦,故而从永寿宫至承乾宫的甬道上,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忽有衣裙綷縩声入耳,清时不由顾盼,红袖入目,正是德妃。清时上前行礼,却掩不住灵台混沌,忙以袖掩了慵懒状。 德妃见这场景,关切问道:“佟贵人可是昨日没休息好?”清时笑应:“妾身无事。” 德妃也不作深究,点头看向清时:“贵人也是去定省的罢?不如与本宫同行。” 清时点头算是默许,因离承乾尚有一段路程,二人便随口攀谈起来,清时忽想到到那日阿姊所言之事,觑见德妃一派和善模样,不似记仇之人,掂量再三稍觉阿姊过虑。又忆得当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继而询了德妃去:“妾身前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一方,右侧绣有胡不归三字。妾身斗胆相问,不知可是娘娘的?” 德妃迟疑片刻,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岔开话题道:“佟贵人倒是聪慧,难怪甫入宫便蒙圣眷。” 清时暗睇她一眼,作垂首叹气状:“娘娘这话折煞妾身了。”德妃摇头问道:“你现居在何处?”清时回道:“妾身如今居于永寿宫。”德妃笑道:“永寿宫是个好地方。”又与清时走了几步续道,“可每日定省极不便,你与皇贵妃感情甚笃,怎不与陛下陈情,让你搬去承乾宫,于皇贵妃、于你皆是好事。” 清时莞尔:“娘娘好意妾身心知,妾身向来愚笨,且不说现下皇贵妃娘娘有孕在身,便是侍疾之时皇贵妃娘娘已多般不耐妾身,妾身实在不宜过多叨扰。”德妃不再多言,只意味深远打量清时一番。 忽有内人由甬道尽处而来,清时识得,他是清瑜身边近侍,只见他打千道:“皇贵妃娘娘命奴才前来给娘娘传话,今日不必过去定省了。” 德妃点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清时,“既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劳烦贵人得空遣人将绣帕送还永和宫,本宫在此先行谢过。” 德妃原在宜妃处祗应做掌灯宫人,后为玄烨看中,又因诞下四阿哥,一跃为妃。她的性子又极温和,即使有卫常在,仍不失恩泽。可今日一见,清时不由重新审视德妃,她本无前程可言,却能以己身之微辟出前路,扶摇直上,此乃千中无一之事,足见其心。 因在夏日,虽刚过辰时天亦分明开来,承乾宫灯火仍未歇,在白日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清瑜仅着一件藕荷色绫袄坐在床沿,心疼的将被子向胤禛身上搭,只见他额上虚汗不止,喃喃道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清瑜用巾帕拭去胤禛额上汗珠,怔怔望着他不由一行清泪从脸庞滑落。 胤禛缓慢睁眼,原本稚气的脸庞此刻揪作一团,惊恐未定的看着清瑜,忙起身环住她,奶声叫道:“额涅……”清瑜抱住胤禛,柔声细语道,“禛儿别怕,额涅在这儿,额涅在这儿……” 胤禛嘟囔着双唇,泪水委屈的从眼角流出,只听他嗫嚅在清瑜耳畔道:“额涅,禛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把我从假山上推下来?” 清瑜惊愕不已,忙用手将胤禛嘴捂住,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去后又认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胤禛懵懂点点头,清瑜思忖片刻,抓住他的双臂,郑重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推的你,包括你汗阿玛,明白吗?” 胤禛不解看着清瑜,问道:“为什么啊?”清瑜并不理会他的话,再次焦急说道,“方才之话只能你和我知道,不能再有人知晓,就算是清时姑姑,是陛下,也不能,明白吗?” 胤禛从来没有见过清瑜如此急言令色,一时竟被吓住,愣了许久,终究点了点头。 清瑜方松口气,温柔的拭去胤禛脸上泪水。轻声解释道:“太子是中宫嫡子,仁孝皇后去的早,陛下爱护都来不及,纵使太子有千般错,怪罪下来也一定是咱们。”胤禛低头不语,清瑜知他不服气,继而道,“好孩子,额涅必不会平白委屈了你。” 胤禛似懂非懂点头,见清瑜泪痕未干,用小手替她抹去眼泪,清瑜破涕为笑。绎心将太医开的汤药送来,清瑜轻吹几口,却见胤禛一脸不情愿,清瑜笑道:“禛儿乖,喝了药你就能好了,到时候我就让清时姑姑带你去玩儿,带你去绛雪轩看海棠花、去景山看风景,好不好?” 胤禛天真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清瑜道:“额涅什么时候骗过你。”胤禛喝完药望着清瑜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姑姑说,额涅肚子里面装的是小孩子,额涅有了小孩子,以后还会喜欢禛儿吗?” 清瑜抚摸着胤禛圆乎乎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宠溺笑道:“当然啊,你可是额涅最爱的人。” 胤禛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极为好看,天真看着清瑜道:“真的吗?”清瑜道,“肯定是真的啊,额涅比爱你汗阿玛、清时姑姑更爱你。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啦。” 胤禛嘟着嘴说道:“额涅不许骗人哦。”又伸出左手小指示意清瑜,清瑜同样伸出右手与他玩着小孩子拉勾勾的游戏:“额涅如果骗你就是小狗。” 胤禛此次伤势并不严重,只有些许皮外伤,全因小孩多动,在床上闹腾许久不肯罢休,终在清瑜哄骗下喝了药睡去,清瑜虽比往常累些,倒在他睡下安心许多,不必每日提心吊胆挂念他的安危。 此外清瑜唤来绎心,对外一律宣称是胤禛自己无意所为,任何人问起皆不可多言。而后又传来当时随侍胤禛的太监,吩咐道:“陛下问起时,你先遮掩,待陛下追问起来,只管说是受太子胁迫。陛下若要责问,本宫保你无忧。” 这口气,她定要为胤禛讨回来。 彼时清时前来,见胤禛尚在昏睡,问清缘由后,又向绎心交代照拂之事,清瑜不免打趣:“你自个儿都还不知事呢,竟也晓得如何照顾孩子了。” 清时轻哼一声,恼羞道:“阿姊总喜欢拿我打趣儿。”清瑜难得舒展双颐,指着院中宫人道:“你且看这承乾宫那个不比你年长?” 清时撅嘴,恰有宫人奉来茶水,清时抬首瞧去,正映她小家碧玉,清时贴近清瑜低声道:“不想阿姊宫中竟有如此妙人。”见清瑜面色如常,毫无关注之态,清时不觉索然,挥手召来那宫人问道:“不知姐姐芳龄几何?”那人恭谨行礼,声音极为悦耳:“奴才万不敢承贵人一声姐姐,奴才今年刚及双九。” 清时得意之际正欲与清瑜说道,却见清瑜狐疑目光投向那宫人,问道:“你以前是在咸福宫侍奉?” 那人垂首道:“自敬嫔被废,奴才便调至御花园侍花,前几日方由内务府调转来承乾宫,今日晚夏姐姐忽染风寒,向姑姑告了假,奴才便替补来殿内侍奉娘娘。” 清瑜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答道:“奴才月澜。”清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吩咐道:“以后若无本宫应许,不必再来前殿侍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云沙含恨 “娘娘,不好了!皇贵妃差人来禀,四阿哥从御花园假山上摔下来了。” 德妃听到这话,怛然失色,顾不得衣裳是否规整,丢了手中的绣绷便往外奔,身后宫人从未见过德妃如此慌乱,忙不迭跟了过去。 宫里有规矩,嫔位以下不得抚育皇嗣,那时的德妃还仅仅是一位贵人。 从生下胤禛那一刻,她就远远瞧过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便被嬷嬷抱去了承乾宫。旁人都说,四阿哥有福,能承贵妃娘娘抚育。微君惯听不得这些话,明明是她的儿子,缘何要旁人来管教,还要唤旁人额涅? 当她眼睁睁看着胤禛与佟贵妃母子日渐融洽,而自己却只能从小腹上妊娠纹路找寻胤禛曾属于她的痕迹时,她多想冲到清瑜面前,将胤禛抢走。她无数次哀求玄烨,换来的却只是一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嫔位。 夜深人静之时,微君常常会走到承乾宫外,隔着一堵红墙思念,她盼望这月夜能日日圆满,但玉盘只为十五而留。以至于微君忧思成疾,七公主不足月便殇。 德妃见了清瑜,垂泪问道:“四阿哥伤得要紧吗?” 清瑜忙起身安抚道:“太医来瞧过了,不过是皮外伤,养息两天,自然全愈。” 德妃走到床前,看见躺在床上的胤禛,仔细端详着他,似乎比上次在承乾宫见到他时圆润了些,可是额上的伤让德妃心头一颤,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回头问向清瑜:“敢问皇贵妃娘娘,胤…四阿哥是怎么摔下来的?” 清瑜道:“随侍的奴才道是四阿哥不小心摔下去的,本宫已严加责罚过了。” ‘不小心’三字令德妃心头一颤,她有些生气道:“随侍阿哥是头等的大事,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清瑜尚未开口,殿外黄门高呼,便随了德妃行礼去。 玄烨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瑜暗自叹气,伏身跪拜道:“这一切都是妾身之过,昨日胤禛央求妾身想去御花园玩耍,妾身应允了他,便差了几名随侍太监陪同,谁知胤禛不小心从御花园假山摔了下来。太医虽来过,说是皮外伤,但都怪妾身不该允他去。” 玄烨扶起清瑜道:“这不怪你,只是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小心摔下去,你问得可仔细了?”话音一转,扬声朝梁九功道,“去把随侍四阿哥的给朕找来,朕要一一审问。” 玄烨看着堂下内侍,怒道:“你们说,四阿哥怎么摔下来的?” “奴才陪四阿哥在假山玩耍,四阿哥想要去摘山上的花,结果脚下一滑,奴才还未来得及抓住,他便摔了出去。” 一旁德妃抢白道:“你胡说,御花园假山哪里来的花!” 那内侍吓得连连磕头道:“奴才不知,四阿哥确实是因为去摘东西摔下去的……” 德妃上前急道:“陛下,这奴才分明一派谎言,四阿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掉下去,难道产生了幻觉不成?” 玄烨道:“你等若不说实话,便自行去慎刑司领罚吧!” 那内侍磕磕跘跘半天才道:“陛下息怒,是…是太子,太子殿下路过假山与四阿哥起了争执,一气之下推了四阿哥……” 德妃大惊失色道:“怎…怎会是太子,太子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来?!” 玄烨拍案道:“一派胡言!” 德妃又问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内侍道:“太子殿下威胁奴才等人,胆敢说出去便要将奴才处死!” 玄烨怒骂道:“拖出去,杖责一百!” 内侍早已面如土色,斛觫不止:“陛下!陛下!奴才句句属实,若有半点假话必遭天谴啊!” 宫里忌讳,断不会轻易拿誓言作注。玄烨一时缄默,德妃正欲上前,被清瑜拦住。 “额涅……” 清瑜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胤禛醒了,玄烨忙上前问道:“孩子,你醒了?” 胤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住,扯着被子往后退了退,玄烨继而道:“告诉汗阿玛,是谁推的你?” 胤禛瞥了清瑜一眼,不安回道:“是…是…是,胤禛自己不小心摔的。” 玄烨狐疑道:“当真是自己摔的?” 胤禛迟疑点点头:“嗯……” 玄烨又道:“那朕问你,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比如,太子?” 胤禛不知所措,低头嗫嚅道:“我…我不知道……” 玄烨心头一泠,回头叮嘱清瑜道:“此事朕会处置,好生照顾他便是。”说罢,便朝外走去。 德妃见玄烨远去,上前问向胤禛:“四阿哥,可有伤着?” 胤禛十分生疏的看着德妃摇头。而德妃心里想的百般词句到了此刻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暗自拭泪,清瑜见状递了鲛绡予她。 “多谢娘娘。”德妃望向清瑜隆起的腹部,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毓庆宫外,几只小鸟在玉簪树上跳跃,吵醒了夏日中的晨曦,宫里的玉簪感受到晨曦的爱怜,尽情的舒展花瓣枝叶,让毓庆宫显得更加静谧。玄烨望着满树的玉簪,仿若回到八年前初植玉簪的景象,昔日小苗枝桠,今已亭亭如盖矣。斯人却再不复存。 玄烨双眉紧蹙,梁九功来禀太子今日行程,胤礽确实去了御花园,玄烨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玄烨也曾恨胤礽,若非他的出生,不会让芳仪难产而死,可又极护他,因为他是芳仪唯一的骨血。于是纵他,爱他,亲自教导于他,立他为太子。不管如何说他娇纵,玄烨都问责于旁人,张英如是,大阿哥亦如是。而如今,玄烨竟不知一味纵容他,是对是错。 “汗阿玛!”胤礽兴冲冲跑过来,玄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询问他读书如何,而是面色沉沉走进去。 胤礽问道:“汗阿玛怎么了?” 玄烨看着他,神色繁复的问道:“昨日在御花园,你是不是推了胤禛?” 胤礽一听这话忙道:“都是那群该死的奴才胡说!” 玄烨压住怒气又问道:“到底是不是?” 胤礽矢口否认道:“我没有,是他自己摔的!” 玄烨气愤不已,厉声道:“他是你亲弟弟!他只有四岁!你是太子就可以乱来吗?” 胤礽满不在乎的别过脸去,玄烨见他这副模样,那里还有半分太子气度,当头便是一掌,胤礽跌坐在地,片刻脸肿了大半,他哇的大哭起来。 这一掌下去玄烨懊悔不已,他正想辩解什么,只听得胤礽带着哭腔说道:“他是只有四岁,可是他,他指着衣裳向我炫耀,说是额涅给他的做的,问我额涅为什么没有做衣裳,为什么,我没有额涅啊……” 玄烨心头一颤,顿时手足无措,正想过去扶起胤礽,却见胤礽甩开玄烨的手,飞快的跑出门。 玄烨无奈的摇头,原来这一切,竟是他的错。于是挥手唤来梁九功道:“四阿哥摔倒一事,乃是内侍不察所致,在场内侍皆杖责五十,太子在侧亦未顾及,虽事后有悔,仍应处罚,罚抄四书十遍,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十:孟冬十月 连雨不知夏尽,转眼已是秋深。不觉三月已去,秋分将至。 一晃几月过去,宫中喜事频传,宜妃、温贵妃、德妃相继有孕。这乃是本朝头一桩大事,朝廷内外纷纷上书称喜,太皇太后更是前后遣内务府送与四宫十余次封赏,其余各宫只有歆羡的份。 始来都是新人迎来旧人弃,今朝新人入宫无一成气候,反是被温宜几妃强压一头,这番该是新人当哭,旧人当笑了。 孕中之人,最忌久坐。每日定省便也成清瑜头桩烦心事。太后见清瑜烦累,便将后宫诸事托付与惠荣二妃打理。想来几位素日里爱挑事儿的主此刻都闭门不出,这宫里自然也算安宁,清瑜也难得自在。 恰此澄心园修葺一新,裂帛湖光,花木参差,景异非常。玄烨便请太皇太后同往澄心园赏景。玄烨本欲让清瑜宜妃随行,思及往来舟车劳顿,若带其他后妃同去,又觉不妥,索性都不曾唤了。 秋雨阴绵,承乾宫笼罩在湿冷的天气里。清瑜漫步在承乾宫,望着满院凋敝梨树,似乎在回忆春日繁盛景象。刹那回神,清瑜盘桓脑中的记忆也悉数流逝,转而眼前内侍身影逐渐清晰。竟是梁九功侍在门口,清瑜不由生疑问去:“陛下来了怎不通禀?” 梁九功躬身道:“陛下吩咐不可打扰娘娘。” 清瑜摇头入内,适时玄烨倚在榻前小憩,清瑜见状压低了声音吩咐晚夏道:“茶凉了,你去重新沏盏来。”约莫过了一刻钟,玄烨才缓缓醒来,清瑜便将茶水递与玄烨,“陛下睡着了。” 玄烨揉了揉太阳穴,佯装不悦道:“你怎不唤醒朕。” 清瑜委屈道:“妾身看陛下太累,就没有……” 不待清瑜说完,玄烨一反方才模样,拉过清瑜手道:“朕吓唬你呢。”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清瑜别过脸去,双颊泛红:“陛下净会吓妾身。” “澄心园修葺事毕,下月初八,朕要陪皇玛嬷去澄心园数日,你好生待在宫里,莫教朕担心。” 清瑜点头嗔笑道:“妾身又非三岁孩童,还能给陛下惹了乱子不成?”玄烨眼神在她身上定住,连带着笑意皆是宠溺,抚摸着清瑜隆起的肚子道:“让朕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陛下。”清瑜一把推开玄烨,玄烨假装哎呀一声,清瑜上前查看,却反被玄烨搂在怀里。 十月初八,王驾浩浩荡荡的从紫禁城出发,一路沿着西而行大约二十里,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澄心园,待安定下来,玄烨旋即命魏珠传书信与各宫。 清瑜收到书信后,磨墨提笔回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待墨迹干,便让魏珠送还澄心园。 这厢绎心来禀荣妃前来拜访,清瑜便遣晚夏取了清茶,红袖入目,清瑜起身上前道:“荣妃姐姐来了,清瑜不曾远迎。” 荣妃搭过清瑜双手,直往内堂引,待清瑜落座,她方才坐下。 荣妃低眉轻笑:“有几日不曾见面,想着来瞧瞧你。”荣妃微微仰首与清时眸子相迎,顿了顿续道,“前段日子阿玛从淞江捎来几匹缎子,我寻思着无事,便自做主给这未出世的孩子做了几件衣裳,你可别嫌弃。” 荣妃本名马佳丹若,是与惠妃仁孝皇后同时入宫的,往昔蒙宠最多,生子六人,却接连夭折,独独只剩了三阿哥与三公主。荣妃便也只想守着这一子一女。她与清瑜在承乾宫结识,那时清瑜因食了敬嫔的安胎药血流不止,宫里夜深太医来不及赶到,荣妃精通医术便帮清瑜止了血,一来二去,二人关系渐至亲密。 “我哪敢嫌弃荣妃姐姐送的东西。”清瑜信手拿起短袄,赞叹道:“荣妃姐姐绣工精巧,这花竟似真的一般,清瑜自愧不如呢。” 荣妃笑道:“你惯会打趣我。” 清瑜招绎心收下,转眸复笑:“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清瑜倒不知送姐姐什么呢。” “这话可是拿我当外人不是?” “我说笑呢,怎么还较起真儿来了?”清瑜闻她后话,眼波宛转流盼,转了话题道,“姐姐自同惠妃处理后宫事来,有无棘手之事?” 荣妃秀眉微蹙,迟疑了半晌才道:“说来也是有的,永寿宫那位,自有了身孕宫里一应东西都要了双倍,内务府叫苦不迭,禀到我这儿来,她也只管拿皇嗣在身说事,我同惠妃商量不成,思来想去,没得法子便过来烦你了。” 清瑜一敛适才笑容,眼底平添几分清冷:“阖宫上下,数她最骄横。平日里仗着家世处处压人一头,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肆无忌惮。如今陛下不在宫中,隔日寻个由头,我去宁寿宫那处请旨,此后宫里一应开销减半,有太后懿旨,她莫敢不从。” 荣妃点头称是,清瑜蓦然想起问道:“太医院新来了位宋太医,昨日听卫常在提起医术颇好,我听闻是荣妃姐姐的表亲?” 荣妃靠在方桌上望着窗外出神,听后话半晌回道:“浪子一个,不过会看些病罢了。” 闻她话语间颇带不悦,清瑜絮絮笑道:“这话何解?” 荣妃解释道:“他自小喜好诗文,屡试不第以后,偏要去学那柳永,流连秦楼楚馆,仗着看了几本医书,瞧了些奇病,便自持甚高。我素来不惯他这性子,也不愿搭理他。” 清瑜厌弃道:“竟是如此人物,我本还打算召他来瞧瞧的……” 荣妃摇头,抬眼见暮色将近,因而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荣妃起身向外,清瑜颔首回应,吩咐绎心将她送离后,起身立于纱窗前,晚秋风微作,清瑜螓首吩咐道:“去请姜院判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听见珠帘掀动的声音方抬眼望去,看见帘外一抹身影缓步走来。 “臣宋琰之叩见皇贵妃娘娘。” 只见来人整衣而入,身着官服,手提药箱,眉宇轩轩,面容略显清瘦,颇带几分俊秀意味。 清瑜巨细无遗的将他打量一番,疑惑问道:“本宫传唤的是姜院判,你为何来了?” “姜院判今日身体不适,微臣是替姜院判前来为娘娘请脉。” 清瑜眼中蕴了几分怒气,本欲逐他回去,思量再三后挥手唤他起身。 宋琰之熟练的将薄绸搭在清瑜手上,继而细观清瑜面相,半敛双眉,缓缓道来:“皇贵妃娘娘脉浮气虚,观之面相精神气有亏,娘娘最近可是精神匮乏,容易入梦?” 清瑜点头不语,且听他继续道来:“想来娘娘是凉物沾染过多。” 清瑜疑惑道:“何来凉物,本宫自有孕以来一直忌口,不敢胡乱饮食。” 有顷,绎心续过清瑜茶盏中蔷薇香露,香气氤氲直绕过房梁,宋琰之开口打碎了片刻的静谧:“这闻着馥郁,敢问娘娘这是什么?” “蔷薇香露” 宋琰之皱眉道:“这是江南进贡的罢,孕中忌茶,蔷薇香露代茶是可,但蔷薇性凉,如今已入深秋,娘娘不宜再品此香露了。” 清瑜暗忖此人颇有些本事,于是随口问道:“本宫听闻荣妃姐姐提起,你本是闲人浪子,如何肯入宫行医?” 宋琰之躬身道:“士安尚能迷途知返,微臣如何不可择善而行?” “但愿如此。”清瑜双眉微捻作思,忽又泛起笑意:“如今每日来请脉的是姜院判,他年岁颇高,明日你便同他一起来承乾宫请脉罢。” 宋琰之不觉一惊,俯身叩拜道:“谢皇贵妃娘娘恩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第二十三章:前尘往事 寒冬初至,北方的空气里都带着干冷,太后博尔济吉特雅尔檀身着紫棠色斗篷,漫步在宁寿宫,她抬首望向苍穹,似乎想到了多年前故人模样。她缓缓朝宁寿宫旁边戏台走去,当年那人曾在此间唱戏。多少年来,太后每一折每一句都不曾忘。 她围着戏台走走停停,尽管这戏台已经陈旧不堪,但却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戏台上在唱《梧桐雨》,一眨眼是明皇杨妃马嵬坡生死离别之景,一眨眼又是昭阳殿明皇孤苦身影,他自秉凄怆之意唱道:“荷花雨翠盖翩翩,豆花雨绿叶潇条。都不似你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再一眨眼,竟连殿前梧桐树的半分身影都寻不见了。 太后长叹口气,终是在初雪笼罩紫禁城之前,吩咐身侧归沐道:“去让营造司的人来,把这戏台拆了罢。” 雪渐渐大了起来。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数不清有几多雪花,院内院外皆是密密,太后站在檐下,不过片刻双鬓便染上雪沫,她拂去鬓角雪沫,忽然一笑,笑得如孩童一般。 回想起二十九年前,似前尘一梦,马车前救下的那衣衫褴褛少年,与她相视一笑,从此再不曾忘。然时移世易,斯人已逝,过往如烟,旧人旧物亦不必再留。 “太后娘娘。”清瑜颔首行礼道。 太后上前虚扶她一把,似乎并不惊讶她的到来,平声道:“你来了。” 清瑜怀中裹着缠枝暖炉,前几日玄烨来信因前朝事端要暂留澄心园一段时日,清瑜不知为何事,却从佟国维寄来家常信笺中窥测出一二。 前日里法保在景运门外被玄烨责罚,索额图不加规劝不说,反倒变本加厉。这气得玄烨将索额图彻底革职在家。然而索额图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张罗起了女儿婚事。 户部尚书伊桑阿迎娶索额图之女乌云珠为妻,伊桑阿不过小索额图两岁,按年龄都可做乌云珠的父辈,如今竟要续娶她为妻,岂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桩婚事依往常而言,该是大张旗鼓,却因索额图之故低调许多。却仍被远在澄心园的玄烨所知,原来婚宴当日董鄂公出言得罪张凤阳,张凤阳一把火将董鄂公府烧的精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康亲王向玄烨请旨处死了张凤阳。而索额图与伊桑阿结党之嫌更是避无可避。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然清瑜疑惑的却是张凤阳,不过区区家奴,便可只手遮天,在四九城能与索额图明珠齐名,可见其本事。而清瑜亦从信中得知张凤阳被康亲王下令处死前,太后曾下懿旨留他一命,清瑜更是断定太后与他关系非同一般,只他二人身份悬殊,因何结缘清瑜便不得而知了。 清瑜问道:“妾身方才进来,听过往宫人道娘娘要将这戏台拆了?” 太后索性也不回避,只淡淡道:“故人已逝,戏台何必再留。” 却见她下刻摒退身后众人,将清瑜往宁寿宫亭内引,自言道:“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女孩被选进宫,在进宫路途上遇一乞儿,见他可怜便救了他。不过举手之劳,女孩都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却偶然在宫里遇见了乞儿,原来他入宫做了太监,女孩很高兴能够遇到一个朋友,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女孩听说他偷盗宫中财物,被逐出宫去,这一去便再无音信。直到多年后,那个女孩在戏台上遇见了他。不久,他因为犯了事被处死,女孩也再没有朋友了。” 清瑜心知那女孩便是雅尔檀,叹气道:“可怜那女孩儿了。” 太后睨她一眼,沉默良久方道:“予自十三岁入宫,至今已有三十年。宫里每一日予过得无不如履薄冰,也无一人可信,而那日所救乞儿也算予唯一旧友,却不料,他也离我而去。” 太后口中的旧友便是张凤阳,清瑜摇头轻叹,看着面前垂垂老去的雅尔檀,心中感概万千,她也曾是科尔沁明媚的格格,却一生禁锢在深宫之中,不得所爱,不得所子,甚至连玄烨都不曾着眼看她,该是如何的心性才能熬得过这三十年。如今唯一的旧友都离她远去,她又该如何漫度余生。 清瑜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道:“太后娘娘……” 太后淡然一笑:“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转了话题又道,“想必你今日也是为温贵妃之事而来吧?” 清瑜惊讶道:“娘娘怎知?” 太后道:“惠妃昨日来过宁寿宫了。”转身朝清瑜道,“温贵妃素来娇矜,但此举是有些过了。” 雅尔檀不曾开口的是,从温贵妃钮祜禄虞华身上她看到了几分先帝废后的影子。 “予明日便下旨,自三藩平定,宫中节省之风便再不复存,如今前朝政务繁忙,军饷紧缺,宫中应如往昔节省,不宜骄奢淫逸,过分奢靡。从即日起各宫开销一律减半。” 清瑜点头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这后宫之事予虽交付惠荣二妃,你也得多帮衬着些,她二人虽资历最久,但处事予总是不放心,你处事予放心,待你腹中孩子满月以后予还是将这权交还于你。日后有为难之事,也只管来宁寿宫。” 清瑜颇有些动容:“妾身何其有幸能得太后娘娘青眼。” 太后拉紧清瑜的手道:“好孩子,予喜欢你得紧,安心在承乾宫里养着,予还等着你带着孩子来看看予这老婆子呢。” 清瑜称是,回宫之时,望向漫天飞雪,似乎回忆起初见玄烨时,上元节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她拨弦琵琶,清风如许,他目不转睛,满心欢喜。好似金风玉露相逢,从此两心相知,知为意深。 她也从小小贵人,一跃为贵妃,仅一字之差,人生竟判若两人。如今的她皆是完满了,名利、荣华、君恩、子嗣,样样皆是不负,论这六宫又有谁能与她相比。可越是这样,她越怕这些会离她而去。 清瑜有些失落的望着宫墙,玄烨已经离宫两月有余,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突然小腹一阵抽搐,清瑜步履为艰,几欲晕厥过去,一旁绎心察觉异样,忙扶住清瑜朝宫人大呼道:“快传太医,娘娘要临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在章:在水之湄 皇贵妃早产,这是姜院判始料未及之事,宫人传唤,负责皇贵妃生产、膳食料理的太医稳婆都聚在了承乾宫,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念锦传来消息之时,清时披了件斗篷便朝承乾宫大步赶去,一路顾不得冷风侵袭,待至时荣妃与卫常在已候在前厅,清时匆匆上前行礼,问道:“里面情况如何了?” 荣妃焦急道:“姜太医说皇贵妃早产,胎位不正,如今困难得紧。” 清时大惊道:“怎会如此?!那…那……太医没有法子么?” 卫常在忙安慰道:“贵人切莫心急,太医已经在想法子了。” 清时从前便闻得妇人生子如鬼门关过一遭,又听得里面传来清瑜阵阵叫喊格外痛苦,心似被揪在一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从不信鬼神之说的清时,此刻也只得双手合十祈祷道:“愿苍天庇佑,阿姊母子平安。” 清时恍惚间看见珠帘后太医颇为面熟,她不由走近看去,那人正在捣药,清时寻思半晌,见从他下刻动作方忆起他是何人,正是那日在上元夜轻薄清时的宋琰之。 宋琰之抬首瞥见清时正在看他,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承想不过随意撩拨的姑娘竟也能在此遇见,宋琰之回想起那日隆科多踹他之用劲,肚子不由一阵作痛,此时语塞竟也不知该做何动作。 清时恐旁人察觉异样,佯作不识侧过身去。只心头念叨,日后得寻个由头让阿姊将他逐出宫去。 此时天已入黑,承乾宫灯火通明,但见宫人端着水盆往来不停,不见里头有半分进展,清时站立难安,四处踱步,这头胤禛悄悄跑来前厅,卫常在呼道:“四阿哥?” 清时回头寻去,胤禛一把扑入清时怀中:“姑姑。” 清时惊道:“你怎么来了?” 胤禛低头道:“我想……来看看额涅。” 突然内室传来清瑜一声叫喊,胤禛急得想要冲进去,被清时扯住:“小孩子去干什么,快回来。” 胤禛瘪了瘪嘴,问道:“姑姑,额涅叫得这么痛苦,会不会…”胤禛咬紧嘴唇又道,“会不会死啊?”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清时一把堵住他的嘴。 “可是…可是,额涅叫的撕心裂肺,我,我好怕……”胤禛不知所措,眼中泛出点点泪花。 “没事没事。相信姑姑,额涅不会有事的,对吗?”清时抱住胤禛安慰道。 胤禛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又过了半刻钟,终于在清瑜精疲力竭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承乾宫。 “生了生了,皇贵妃生了位小公主。” 门外候着的宫人立马朝宁寿宫及六宫报喜。此时清瑜躺在床上,早已精疲力竭。待太医确保清瑜无虞后,清时便欣喜的拉着胤禛往里走。 望着床上面色苍白、满头汗水的清瑜,胤禛扑到床前唤道:“额涅。”胤禛又看看她孱弱的模样,不由哭了起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额涅,额涅……” 荣妃上前道:“我已派人去澄心园报喜,告知陛下与太皇太后此事,相信过两日陛下就会回宫。” 清瑜轻轻点头,抚摸着胤禛额头,强扯出一抹笑意。 接生的妇人将小公主抱了过来,清时看着小小的人儿,与胤禛似看稀奇般,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又摸过她的手臂,一旁的卫常在摇头与荣妃相视一笑。 胤禛指着小公主道:“姑姑,她好可爱啊!” 清时笑道:“你喜欢她吗?” 胤禛信心满满的点头:“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 “嗯。”清时摸摸他的头。 胤禛天真问向清瑜:“额涅,她有名字吗?” 清瑜用孱弱的声音说道:“清时,你给她起一个小名吧。” 清时不由犯难,沉思道:“《诗经》〈蒹葭〉里有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不如,就叫湄儿好了。” “湄儿,我喜欢这个名字。”胤禛高兴的说道。 这面京郊澄心园寒梅初绽,香气迷蒙,占尽玉泉景色。此刻屋中炭火正旺,太皇太后觑见窗外好景,正与苏麻喇姑感叹年关将至,计算回銮之日。突然一阵眩晕,眼中一黑,望后便倒。苏麻喇姑忙赶上扶,已来不及。其余宫人吓得不敢言语,苏麻喇姑知晓非同小可,忙定了神吩咐宫人去请太医与陛下来。 “陛下不好了,太皇太后晕过去了!” 玄烨听了这话,好似晴日里劈下两个雷,心里一阵惊慌,大步往太皇太后房里去,见太医在床前切脉,玄烨忙问道:“太皇太后如何?” 太医躬身答道:“太皇太后这病来的急,是因痰食积滞,以致气道不能流通,气血归并一边,是为偏枯之症。微臣开个方子,去积化痰,服四五剂,步履自如常矣。” 玄烨惊道:“偏枯之症,可要得紧?” 太医忙答道:“依微臣愚见,大事无妨。只这数日里不可妄动,待四五剂之后,再大补气血,佐以消痰活络之品。几月自可痊愈。” 玄烨挥手示意让太医离去,见太皇太后缓慢睁眼,赶忙上前道:“皇玛嬷……” 太皇太后双眉紧锁,低声道:“哀家头晕的紧。”刚想动作,却察觉左边儿怎么也使不上力,问向玄烨:“哀家这是怎么了……” 玄烨俯身在榻前,安慰道:“太医说说是偏枯之症,服四五帖便可行走,只这些时日暂不可妄动。” 少刻苏麻喇姑煎了药送来。玄烨接过药,对太皇太后道:“皇玛嬷,吃下去就好的。” 说罢玄烨俯身,伏在床边,将药碗对着太皇太后嘴唇,慢慢给她喂下:“您呀,就躺着定定神,孙儿陪着您。” 太皇太后轻微点头,玄烨放下帐幔,走至桌前对苏麻喇姑道:“今夜朕就在此守着皇玛嬷。” 苏麻喇姑迟疑道:“奴才担心陛下龙体……” “无需多言。” 于是苏麻喇姑示意掌灯宫人取来被褥,又添了炭火方才放心。 次日清晨,荣妃消息传入澄心园,玄烨心好似离弦的箭,想立刻飞入紫禁城中去,惊喜之余,又担心太皇太后凤体,一时陷入两难之际。 太皇太后知晓玄烨心中所思,吃力的说道:“皇贵妃身子本就弱,又是早产,能诞下皇嗣定然不易,你该回去好生安抚着。哀家这病有太医看着,必是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玄烨望着太皇太后斑白的双鬓,思忖片刻道:“可皇玛嬷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孙儿又岂敢独自离去。”玄烨长叹口气道,“孙儿自有决断。” 太皇太后再想说点什么,却被玄烨制止道:“皇玛嬷好生歇息罢,莫让孙儿担心,待皇玛嬷身子好些,咱们一同回宫岂非更好?” 玄烨旋即修书一封,取了手里念珠,又让人备了珍宝,传了魏珠送去承乾宫。 玄烨望着紫禁城方向默念道:“念凰,朕自幼受皇玛嬷照拂,如今皇玛嬷染疾,朕不能不侍奉在侧。待皇玛嬷病愈,朕定会回来会补偿你的。” ─────────────── 注: 因痰食积滞:此段与下段皆出自清代僧撰写的《一得集》卷下医案-孙某偏枯症治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