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歌如祭》 正文 1.1 我从没想过雍疏城的月光会这样凉,我赤足踏在地上,莹莹白光流淌过我的脚背,仿佛卫台山上的溪。卫台山上的溪水总是凉的,每每我挽了裤腿站在溪里摸石头,师父便要生气。 他总是微微皱起好看的眉:“说了多少遍,女孩子别贪凉。若是落下病根可怎生是好?” 我从溪里爬上来,顾不上甩干脚丫子就去拉师父的衣袍:“师父不是精通歧黄之术么,那么师父替我调养便好。” 彼时的师父还是素白长袍加身,一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模样。清淡的仿佛如水月光。 我在这样的夜里,几乎毫无防备地想起他。屋里的熏香弥漫,让我终于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披上外衣,打帘出去的时候回身瞧了一眼丫头茹嫣,她躺在外间的小榻上,鼻息沉沉。 我借着月光穿过蜿蜒的廊院,终于瞧见左熙蓝的屋子,守夜的小厮坐在石阶上打着瞌睡,见我过来似乎惊了一下,我把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别做声。我轻轻推开门,门很不乖,发出悠长的声响。 左熙蓝如团扇般的长长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朦胧的眼里微微有些惊讶:“素素?” 我越过他爬到榻的里侧,面朝里,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左熙蓝略略有些哭笑不得地拍拍我的肩膀:“素素怎么了?” 我没有睁眼:“今天没有看到阿蓝。” 感受到左熙蓝的鼻息微微一重,知他是勾了唇角笑了一笑,而后他便问:“既然没有看到,为何现在还不睁眼?”他把我的身子扳过去,见我仍然死死闭着眼睛,猜我是闹了脾气,才叹了口气,交代说:“是我不好。再忙也要抽空来看一眼,恩?” 我睁了眼,扁了扁嘴巴:“素素不喜欢阿蓝去找那人。” 左熙蓝纠正:“是张羽将军。最近叶国不安分,怕是又要打仗了。他找我,是有军事要商量。” 我瞧着他墨玉般的眸子,在夜里亮晶晶的,仿佛以前在府里见过的黑珍珠葡萄。他的发不同于别的男子,总是如女子般光滑油亮,他半撑起身子从上俯视着我,几绺发丝隔着薄薄的里衣扫在我身上,略略的痒,我动了一动,还是扁着嘴:“他不是好人他府上有好多美人” 左熙蓝伸出右手捏了捏我的鼻尖:“素素比那些人好看多了,别乱吃醋,乖。” 听了舒心的话,我终于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左熙蓝是个简单素净的人,连带着整个府邸里都一起毫无生趣。左熙蓝要求不多,下人们平常也都闲着唠嗑。可不知为何,今日左熙蓝出门后,府里却突然忙了起来。 我问茹嫣:“最近要过节么?” 茹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我是知道的,京城有消息过来,宫里叶国前来和亲的那位公主死了,加上珞国在两国的贸易上耍手段却出了问题,叶国皇帝终于大怒,便派军攻了来。而左熙蓝则要跟着张羽上战场了。他是军师,就算不冲锋陷阵,也必须要在军队里指挥作战。 可是只要左熙蓝不说,大家也都拿我当傻瓜。 我也确实是一个傻里傻气的,淘气任性的小姑娘。 左熙蓝傍晚回来的时候,把我拉去了书房,笑的比平时还要温柔。 我坐在矮凳上悉悉索索地吃着糕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扬着脸问他:“阿蓝,明儿你陪我去买东西么,你都好久不陪我出去玩儿了。” 左熙蓝终于动了动唇,叹了口气:“素素,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不吭声了,慢慢地咬着手里的桂花糕,垂着眼眸瞧着脚下黑色地砖的纹路。 左熙蓝过来牵起我的手:“素素在家要乖,管家会照顾你。我很就快回来。等我回来了,你要当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我抬起眼眸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极缓极柔,仿佛是害怕惊醒了什么,白皙的脸上终于微微泛了红,唇轻轻抿着,长长的眼睫毛在我的沉默里不安地颤动。 真是,眉目如画的少年。 我终于摇头。 左熙蓝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为什么?”察觉到自己的语调有些失控,他顿了一下,攥紧了我的手,“我以为我以为” 我只是摇头:“我不要待在府里,要跟着阿蓝。阿蓝去哪里,素素就去哪里。等一起凯旋归来,再嫁给阿蓝。” 左熙蓝略微地诧异,尴尬了一瞬间后又板起了脸:“战场这种地方,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去干什么” 我别开他的手:“你要是不带我去,那就不嫁了。” “别闹脾气。”左熙蓝依旧拉起我的手:“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鬼地方又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可能几天也洗不上澡,你让我怎么舍得?” 小厮终于敲门进来,禀报说都收拾好了。 我不说话,把没有吃完的糕点都扔在桌子上,眼泪吧嗒掉在糕点上,我推开他,走出书房的时候听见左熙蓝在里面无奈地叹气:“素素” 茹嫣在外面等我,想必是将我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垂着头,很恭敬的样子,对我说:“姑娘应当体谅公子的心情,公子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又何苦呢?” 我没有理她,走了很久,走到府里一个极偏僻的墙角,借着旁边树干,翻上了墙头。茹嫣瞧着我费力爬上去,刚要开口,我就堵住她:“你只要多说一个字我就多呆一个时辰。” 茹嫣讪讪地闭了嘴,只好东张西望瞧着有没有小厮经过,让他去通报左熙蓝。 当初认识他,就是因为翻了这堵墙。那时是丑时,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候,我跨在墙头刚要跳下来,左熙蓝就提着灯站在墙下,橘色的柔光映在他脸上,温暖的一塌糊涂。我看的有一些呆,他便问我,小贼,墙头风光可还好看?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半夜不睡觉的男子,却终究只是摸了摸我瘪瘪的肚子,说,我两天没吃饭了。 左熙蓝到底是个好人,给了我吃的,给了热水沐浴,又给我指了个姑娘,也就是茹嫣,让她带我去睡觉。 后来左熙蓝说我,哪有你这么傻的,在我府边转悠了一整个白天,我当然知道你要来偷东西。我让小厮在最矮的围墙处等着,一有动静就叫我,果然等到你。 他还说,这是缘分,素素。 是啊,缘分。 我在接受了左熙蓝的恩典后,不但没有感恩,反而死皮赖脸地蹲着不肯出府,我哭得满脸都是泪,我说,爹娘在五岁的时候就丢了素素,素素被人领到山上过苦日子,那人在山里采药时失踪了,素素一人孤苦伶仃,屋子也被山火烧了,素素在山里实在找不到吃的才下山来,没有钱也没有人关心,死了也没人知道 左熙蓝被我哭得头痛,堪堪将我留了下来。 我知道他背地里查了我很多很多,我想结果应当是令他满意的,因为我确实没有半句谎言。可他是极谨慎的人,他是军师,他要防着任何可能成为叶国奸细的人。茹嫣被他派来一天十二个时辰监视我,不止是茹嫣,这个府里有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一个月后我的傻里傻气终于让左熙蓝放下心来,我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不希望我是奸细,因为他说,这是缘分。 他喜欢我,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娶我,我也知道。尽管府里的管家一再提醒他,白姑娘稚气未退,应当让府里嬷嬷教她些女红,左熙蓝也只是说,我的素素不需要做这些。 我坐在墙头,瞧着朦胧的夜里万家灯火。橘色的灯光在晚风里微微摇曳,是很温馨的场景。是我这辈子都渴望的温暖。 左熙蓝快步走到墙角下,眼角眉梢都是焦急:“素素,你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等着他苦口婆心。只是他的声音却突然低下去,低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素素,你可是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我睁开眼睛,认真的瞧着他:“素素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傻,我知道打仗不是闹着玩,但是生也好,死也好,素素希望永远和阿蓝在一起。”我竖起三根指头,“我保证不会给阿蓝添乱,会很乖。” 左熙蓝仰头看着我,眼睛里亮亮的,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朝我伸出手。我知道他是答应了,我勾着他的脖子被他抱下地,趁着他还未松手直起腰,我把唇贴到他脸上。 左熙蓝显然是愣住了,一双手抱也不是松也不是,俊俏的脸仿佛被天边晚霞映出一层粉色。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吻了吻我的唇角,说:“素素确然不傻,胆子也不小。” 他声音沉沉,说,一回来我就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张羽掀帘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左熙蓝研墨。他瞧我一身小厮打扮,浓眉皱了一皱,说:“熙蓝小子,你这小媳妇儿也真够嫩的。” 左熙蓝眼里含了笑,我的脸微微发了烫,刚要给张羽沏茶,他大手一挥:“咱武人喝不懂那玩意儿,苦了吧唧的,给我碗水就成。” 我给了他一碗水,知道张羽要和左熙蓝谈军事,也便转身出去了,营帐外的守卫大哥瞧着我出来,便和我攀谈起来:“将军和军师也真是辛苦啊。” 我驼着背,将双手抄在身前,笑嘻嘻地说:“大哥当值也辛苦哦。已经入冬咯,天气冷了,一会儿将军出来后我给您拿杯热茶出来暖暖手。” 守卫大哥咧嘴笑了:“长得好又机灵,难怪军师喜欢。说不定以后军师给你说个漂亮的姑娘,你这一辈子就值当咯!” 我知自己女子身份没有被看出来,也问:“大哥家住哪里?” 守卫大哥挠了挠头皮,眼睛里闪了一下,脸上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穷地方,桑陌镇。” 桑陌镇,真是好名字。我的笑微微敛了一些,没有吭声。 守卫大哥倒是很热情,说:“听说这回叶国军队又是叶国九皇子领兵,这小子也狡猾的很,年纪轻轻倒也是厉害角色,不知道这回结果怎样。” 叶国九皇子。我轻轻眯了眯眼睛。 叶国公主死了,作为哥哥的,不知道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阴谋诡计多一点。 左熙蓝对着桌子上的战报,已经皱了很久的眉头。我托着腮坐在旁边,欲言又止。左熙蓝大概是余光里瞅见我的表情,倒是乐了:“想说什么?” 我绞着手指:“阿蓝已经一动不动坐着一个时辰了,要不要站一会,陪素素聊聊天啊。” 左熙蓝摇摇头,朝我伸出手,我乖巧地窝到他怀里,听得他说:“管家说你孩子气浓倒是真的,一个时辰算什么,以前为了研究兵书,我能一天都一动不动。” 我点点他的眉心:“这些日子见你皱眉的时候比以往多多了。阿蓝皱眉不好看,老气。” 左熙蓝用下巴点了点案上的战报:“以往和这个九皇子交过手,一年不见,他的战术愈发长进了,瞧着和我差不多大,倒是个对手。若不是立场不同,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我默了一下,探头看着战报,不出声了。 左熙蓝看了看我,却道:“素素识字么?” 我瞧着一旁的毛笔,咽了咽口水道:“怎么不识。” 左熙蓝“哦”了一声,指着战报上的某个字:“这怎么念?” 是笔画极复杂的字。上下结构。 我犹豫着,读了半边:“大” 左熙蓝心情似乎极好,微微勾起了唇角:“再读一遍,这个字念什么?” 我不吭声了。左熙蓝轻轻抚着我的发,语调轻快:“等回去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可好?” 我乖巧的点头,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说话。左熙蓝大抵以为我是累了,便把我抱上了榻,替我掖好了褥角。 我在想,可还有回去的那一天么? 尽管整天躲在大营里,还是能够感觉到战况似乎愈来愈激烈。左熙蓝有时熬整个通宵站在地形图前面,沉默不语。 “素素,我们的敌人每一次战斗都在成长,且速度惊人。他完全摸清楚了我的战术,可我却摸不清楚他的为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满的疲惫。就连张羽这样的经验丰富的三品将军最近也有些暴躁,我站在营外和守卫大哥攀谈的时候,偶尔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掼了茶杯的声音。 “顾子瞻”这个名字我在大营里时常能听见,是叶国的九皇子,听士兵说,长得一副冰冰凉凉的样子,年纪不大,杀起人来倒是毫不含糊。 这日前方终于传来捷报,大营里的气氛又略略松了一些,张羽的声音隔着好远就听见了,我一掀帘出去,对他说:“军师刚睡下,等他醒了我让他去找将军,行么?” 张羽瞧我一眼,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士兵,在我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好好照顾你主子,这些日子辛苦他了。” 我微微笑。 往后几次传来的都是捷报,左熙蓝一开始是极高兴的,等到第三日,他却变了脸色,眉头又重新拧起来。 我托着腮问他:“打胜仗不好么?” 左熙蓝没有看我,只是说:“物极必反。” 我知道他是疑惑的,只是苦于找不出合适的原因,直到那日溏河大败,阑城失守,叶国终于气势汹汹地占领了珞国境内的几座山头,左熙蓝才近乎颓然地看着案上的地图,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对安慰他这件事几乎无从下手,因为他说,若是雍疏城守不住,那么叶国将看到的是珞国境内最大的平原,他们将所向披靡,再没有山地阻碍,只是攻城罢了,珞国将处于最糟糕的被动局面。 左熙蓝轻轻抱着我,说,素素,咱们要回雍疏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 雍疏城是珞国南境与叶国交界处最大的城池,在叶国的军队到来之前,张羽派人疏散了城里的百姓,将他们挪往北方的城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百姓集体出逃,场面着实壮观。左熙蓝携着我站在北城门,底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我侧头看着左熙蓝,这些日子他愈发瘦了,如画眉目失了往日光彩,却仍旧是迷人的,出逃的闺阁小姐们刚刚见了他,还是禁不住眼波流转。 左熙蓝回过身子来,朝着我微微勾了唇角:“总是看着我做什么?不是闹着要来瞧一瞧么?” 我诚实道:“阿蓝好看。” 左熙蓝“嗤”的一声笑了:“男子要好看作甚,得有本领才行。” 我便夸他:“阿蓝有本事。” 左熙蓝目光沉了一沉,过来牵了我的手,却说:“城头风大,你禁不得吹,咱们早些回去吧。” 我乖乖地听了话。直到晚上我陪着左熙蓝,在书房里迷迷糊糊睡过去,才听得他似乎在耳畔叹息:“素素我没本事,我丢了城池土地。” 几日后张羽将军怒气冲冲来到府上,还未等我回避,就把竹简哗啦啦扔在左熙蓝的案上,气的脸都红里透着紫:“你瞧瞧你瞧瞧京城这些人,真是无耻之极!” 我猜他本来还要骂更难听的话,只是鉴于我在,不好说出口。左熙蓝拿起竹简扫了一遍,眉头就深深皱起来。 张羽将军喝了我端的两碗水,才说:“咱们在边境上打仗打的要死要活,他们倒好,在京城里为了点不要紧的小事起了内讧,这下好,皇上若是真信了谗言,那雍疏城就危险了!” 左熙蓝只是叹了口气,余光里瞧见低眉顺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我,说:“素素乖,让茹嫣陪你去散散步好不好?” 我走出去,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茹嫣候在门口,手里拿着我的裘衣:“姑娘小心着了凉。” 我问她:“茹嫣,你的父母呢?” 茹嫣低着头:“回姑娘,奴婢是孤儿。” 我恹恹地说了声“哦”,然后道:“天不好,我不想散步。陪我回房间吧,让管家找个嬷嬷来教我女红吧。” 茹嫣仿佛有些吃惊,但随即又敛了眉目:“是。” 女红果然是个枯燥又打发时间的东西。在叶国大军攻打雍疏城的日子里,我已经跟着嬷嬷绣出一朵不像梅花的梅花。我兴奋地跑去拿给左熙蓝看,还没进书房就听见他咳嗽的声音。 我知他前两日就有些咳嗽,他只道是受了凉。如今这景况,瞧着却是越发严重了起来。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推门进去,看见左熙蓝右手捂着唇,左手支着案,眉眼都皱到一起,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忙过去替他抚了抚背,给他倒了杯热茶,他抬眼看着我,脸色极差。 瞧我一脸焦急模样,他却只是淡淡:“战事上不太顺心,又休息不好,气急攻心罢了,没什么大碍。” 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拿出那白底的帕子,指着角上那黄色的一团,对他说:“素素绣了梅花。” 左熙蓝接过去细细地看了,眉眼间微微有了笑意:“也只有我能看出来这是梅花了。” 我扁扁嘴:“若是嫌弃就还给我。” 左熙蓝一本正经地收进胸前,张开双臂,我乖乖窝到他怀里,看着案上凌乱的军报。我们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微微有些凝滞。过了很久,左熙蓝才用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我的头顶,从唇里吐出了几个字:“素素,你做好准备了么?” 风雨欲来。 自此以后的日子里,总是能听见叶国军队攻城的声音,这是硬碰硬的战争,拉锯了一个多月,谁也没讨到好处。 我央求了很久,才让左熙蓝挑了一个安全的时间带我上城楼看了一看。远远地似乎能望见叶国军队的营帐,一个个仿佛香囊一样搁在辽阔的天地间。只是香囊散出的是香气,而营帐周围缭绕的却是飞扬的尘土。 我望的出神,左熙蓝便问我:“在看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他,说:“素素在看天和地。” “好看?” “不好看。可是这是珞国的天和地,所以要看。” 左熙蓝显然是没有想到会从我的嘴里冒出这么爱国的话,他有些讶异,眉梢轻轻地扬了一扬,还未说话,我又道:“阿蓝,素素可以给你打仗的。” “哦?” 我抿了一抿唇,想了一想前些日子听到的流言:“他们说,顾子瞻喜欢美人。” 左熙蓝很显然是觉得这个法子太不入流,他只是皱了一皱眉:“美人计?顾子瞻英俊潇洒,没等美人计成功呢,这群女子大抵就倒戈了。” 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们说,可以让素素去使美人计。他们说素素长得好看,要是他们□□出来,就可以送到叶国军帐里去” 左熙蓝愣了两秒钟,突然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回过身来问我:“谁说的?” 我知道左熙蓝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我瞧见他的手紧紧攥起来,指节都泛了白,他的脸涨了红,开始不断咳嗽起来,我慌了手脚,去抚他的背:“阿蓝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可是并没有用,左熙蓝回去还是对张羽发了脾气。 “整天脑子里不想着好好打仗,居然想着靠女人战胜敌人!张将军,你教的好士兵!” 张羽显然是很尴尬,搓着手解释:“这群孙子很久没见到女人了就算这丫头再掩饰,这细皮嫩肉的,大家伙有时候想想也是很正常的嘛丫头你别在意,咱回去替你训他们去。” 左熙蓝气得直咳嗽,几乎说不出话来。张羽将军走了之后,他把我揽在怀里,说:“素素你乖乖待在屋子里好不好,别跟着我去军帐了。他们不是好人。” 我很乖巧地点点头。 很可惜的是,在第二天的夜里,雍疏城的粮仓就起了大火。 左熙蓝一直四处奔波,我甚至没有机会看他一眼。我叠着腿坐在床上跟着嬷嬷学绣花,倒是比之前更像模像样了一些。嬷嬷很高兴,总是夸我聪明。与之相反的是茹嫣,她总是板着一张脸,表情深沉地不像17岁的少女。 嬷嬷走了之后我问她:“茹嫣,你在想什么?” 她破天荒地深深盯了我一眼,随即又很快垂下头:“奴婢只是想,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公子能早日娶了姑娘,也算是喜事一件了。”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茹嫣上前来为我倒茶,我低着头研究自己绣的梅花,随即颈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颈后还是火辣辣的疼。我勉强睁开眼睛,还是漆黑一片。耳畔却听得见左熙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喊,素素,素素。 那声音,着实有些撕心裂肺。我用手把自己从冰凉湿滑的地上撑起来,衣服似乎破了很多地方,冰冷的空气倒灌进去,我打了个寒颤。我想叫出声,却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我摸索着走了几步,摸到类似门锁的东西,我扯了两下,它便哗啦啦地响。 左熙蓝的声音终于隔着门真实的响起:“素素!你在里面吗素素!” 我大叫:“阿蓝!阿蓝!” 左熙蓝捶着门:“别怕素素,我马上接你出来”门外仿佛还有张羽的叫声,骂骂咧咧的我听不真切,我只是觉得冷。 门被打开,外头光线太亮,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却是一片静默。 张羽将军的声音终于响起:“奶奶个熊!都给我背过身去!” 我大惊,还没有抬头,属于左熙蓝的天蓝色袍子就从头顶落下,他抱着我,很紧很紧地抱着我,似乎想把我嵌到他的胸膛里去。他的嗓子极哑,却依旧不停地说:“素素没事了素素” “阿蓝”我抬头瞧着他,左熙蓝的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自己眼泪却啪嗒啪嗒落下来,“我害怕” “别说话素素我先带你回家”左熙蓝打横抱起我,走出去的时候张羽将军似乎想要叫他,可是左熙蓝却没有看他。他的怀抱是暖的,可是他周身的气息却越发的凉了。这让我想起师父。 左熙蓝的气息一直是温润如玉的,可是师父却一直和月光一般凉。 我以前总是问师父很多很多问题,比如公鸡为什么不下蛋,母鸡为什么不报晓,山泉为什么这么凉,卫台山为什么这么高。很多问题师父听了都只是笑,却并不回答,想必那时候就已经嫌我啰嗦了吧。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扔下我,离开我。 左熙蓝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他说,素素,素素,别哭。 我又哭了么?到底是因为受了欺负,还是因为想起了师父呢? 左熙蓝把我放在榻上,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我微微朝后瑟缩了一下。左熙蓝的手就这样顿在空气里,良久,他才慢慢说:“素素,我是阿蓝。” 我缩在床榻的一角,落着泪却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头顶的声音继续响起:“素素,阿蓝不会伤害你,你不相信么?” 我没有理他,只是哭,最后睡着了。 左熙蓝和张羽将军终于陷入了冷战。我最后一次见到张羽将军,是我被救出来的第二天。我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听见张羽将军粗犷的嗓音,尽管努力压低了,却还是很清晰地飘入了耳朵。 “那两个士兵我已经处死了是看粮仓的那两个因为走水被罚了心存不甘才做了那种混账事” 左熙蓝不知说了什么,张羽将军的声音却愈来愈着急。 “你到底想怎样你再生气丫头的清白也回不来了”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抛下这十万大军说不定那两人是奸细呢这可能是叶国的离间计” “左熙蓝你哎真是” 张羽将军走了。左熙蓝再也没有开门见过他,只是每天都陪着我,我睡着的时候,他也不看军报,只是练着书法。 他搂着我,说:“素素,我们去北边,好不好。” 我只是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换了个姿势,半跪在榻前,瞧着我,说:“素素,嫁给我,好不好?” 那语气极尽温柔,我看着他的眼睛,墨玉般的黑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我沉溺在里面。我记起打仗前夕他也这么问过我,我还因为要跟着他与他闹了脾气。 那时还是初冬,如今却已是春花烂漫的日子了。可是战场上是没有四季的,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我知道,雍疏城撑不了多久了。粮仓被烧了一半,如今已经告急,京城那边有人从中捣乱,援军和粮食迟迟不发,张羽将军少了左熙蓝的计谋,已经连吃了不少败仗。 这座城池岌岌可危,而珞国的南境,也将岌岌可危。 顾子瞻的计谋,大抵是要成功了。 我终于抬起眼来,歪着头瞧着左熙蓝。他的眼里迸发出微亮的色彩,自从我出事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我说:“阿蓝还是去陪张羽将军打仗吧。” 左熙蓝的神色在两秒钟后突然灰败下来:“素素,你在记恨我?” 我摇头:“少了阿蓝,张羽将军打不赢顾子瞻,我不想看着雍疏城沦陷,毕竟我在这里认识了阿蓝。” 左熙蓝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瞧着我,眼底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他突然欺身上来,吻住我的唇。 我没有动,我看着左熙蓝团扇般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上面仿佛带着湿意。他的手抚着我的发。他说,对不起,素素,对不起。 其实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 哪怕左熙蓝再次回到军师的位置上,珞国军队的战斗力也大不如从前,粮食已经快没了,士兵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早上出门的时候左熙蓝吻了吻我,说:“素素,我要亲自上阵了。” 顾子瞻给他递了战书,要和他下棋。我替他抚了抚袖袍:“你不会舞刀弄枪,让张羽将军陪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他点点头。 我坐在书房里打发时间,门突然被推开。我抬头,终于“唔”了一声。 茹嫣背光站在那里瞧着我,说:“姑娘还好么?” “你还活着?托你的福,还不错。”我站起来,瞧了瞧日头,“时辰差不多了?” 茹嫣点一点头:“我替姑娘更衣。” 在左熙蓝与顾子瞻斗智斗勇的时间里,我轻轻踏上城楼。城楼上站着守城将士,他们虽认不得我这身装扮,却认得出我这张脸。副将军有些瞠目结舌地瞧着我,茹嫣竖起眼睛叱他:“军师府里的姑娘也是你能随便看的?” 副将军是个年轻人,脸红耳赤地低下头去:“姑娘来城楼上作甚?这里危险,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属下担当不起。” 我瞥了一眼城下的情况,轻轻说:“阿蓝让我通知你,午时务必带领三分之二的守城将士下去列队,若是前方有什么意外,务必要顶住,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副将军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还想说什么,我从袖子里拿出绢布,上面是左熙蓝的笔迹,以及左熙蓝的印章。茹嫣在旁边哼了一声:“我家姑娘可不会写字,这回可信了?” 副将军攥着那绢布,终于招呼了士兵下去等着。城楼上剩下的人不多,我从他们身后一一走过,脚步轻盈,语气也极轻:“兄弟们辛苦了” 前面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我一眼,就软绵绵倒了下去,后面的士兵发现不对,拿着剑冲过来,风把我袖子里的香吹散开去,他们手里的剑都当啷掉落,茹嫣捡起来,给了他们每人当胸致命一剑。瞧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去,我的后半句才悠悠散开去:“所以你们就睡吧。” 茹嫣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寒意。我不是不惊叹的,阿桑练人的本事又高了一个阶层。我想起他妖娆的笑,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一把弓。 我站在城头,高空的风还是略冷,我远远的瞧见左熙蓝的天蓝色衣袍,那是今日早上我替他挑的衣服,极素净的颜色,很适合他。他背对着我,坐的很直,但似乎一直在咳嗽。其实那不是病,是我给他下的毒。他现在脸上是什么神情呢?是紧紧蹙着眉,还是假装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知道,顾子瞻极擅下棋,我印象里似乎没有他不擅长的东西,左熙蓝赢不过他。 我也看见了顾子瞻,黑色的袍子,与左熙蓝反差极大。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袖口袍角的银色边纹繁复的模样,以及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嘴边总是挑着的一抹笑。我是熟悉他的,我跟了他三年,他的什么模样我都见过。阿桑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大红色袍子,穿的一派邪魅妖娆。 两边身后,都是黑压压的大军。 阿桑是最先看见我的,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人群上空,定格在我这里。旋即他低下头,朝顾子瞻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子瞻终于抬起头朝我这里望了一眼,目光里仿佛带着森冷的夜风。 阿桑终于叫人收拾了棋盘,顾子瞻拍了拍袖子,仿佛很高兴的模样。我站在城门上,终于缓缓拉开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弓——其实我是有自己的专属弓箭的,是顾子瞻给的。我刚到他身边时还只会师父教的那些药方子,后来自己慢慢一点一点琢磨成了毒。顾子瞻说用毒只能是近距离杀人,要再学一门远攻的技术,我就挑了弓箭。顾子瞻给我的弓箭很轻巧,很适合女子用,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拉开,弓身和弓弦都是极上乘的材料,这是我从顾子瞻那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没有之一。 可是手里这把弓很重,重的我手心里都沁出汗来。我看着左熙蓝即将转身的背影,他若是抬头,就会看见他此时最宠的人,最爱的人,最惦记的人,在拿着弓,试图瞄准他。我从未这样紧张过,在左熙蓝抱我的时候,搂我的时候,甚至他吻我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过半分紧张,我努力谨遵阿桑的忠告,他说,怀素,我们这样的人,不能拥有情。 阿蓝,阿蓝,你可曾想过,你最爱的素素,其实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我其实是偷偷犯了规的,我有事没事还会把师父拿出来在心底小心回味。但那种情况极少极少,只有在珞国,我遇见与师父略有相似的左熙蓝,我才胆子大那么一些,在顾子瞻面前,我是不敢的。哪怕他睡着了,我也不敢。 顾子瞻对我说过,张羽可以死,我要活的左熙蓝。 你看,就连眼光狠毒的顾子瞻也认可了左熙蓝的才能。素素的阿蓝,其实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只是可惜了。 我叹息一声,终于将弓拉开到最大,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连着两箭,张羽对背后城门毫无防备,就这样摔下了马,他仰面倒在地上,眼睛里仿佛还有不可置信的光,珞国的箭插在珞国将军的喉头和胸膛,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主将一死,珞国军队轰然一声乱了套,左熙蓝急急转身,抬头。 我和他的目光在空气里遥远的相遇,隔了这么远,隔了这么远,我还是将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和痛楚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种立马放下弓箭的冲动,仿佛还能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他说,阿蓝,你来救我。 也不过是想想。也只有素素那个傻气的姑娘,才会称他为,阿蓝。 我已经不是素素了,我是叶国九皇子顾子瞻的下属,我是杀手,我和阿桑是他最得力的两个贴身护卫。 我是白怀素。我是白怀素。 城楼下的副将察觉不对已经带着士兵冲了上来,茹嫣是阿桑手下带出来的死士,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对这么多士兵会不会死在这里,我拿着弓箭,一边瞄准左熙蓝,一边对她说:“撒吧。” 茹嫣拍出一掌,空气里突然就化开一种腐烂的味道,我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那些士兵一定是被我的蚀骨水折腾的没有了人样。蚀骨水,一听这名字就能想象到它毒性的惨烈,是我这三年以来调出的最恶毒的□□,可以将人腐蚀的连骨头都不剩。我一般用于清理尸体,可是我在珞国没有太多□□,为确保万无一失,茹嫣手里只有这一种。 罪过罪过。 我的箭尖瞄准了左熙蓝。 珞国的军队已经混乱不堪,前军的人看见主将已死都想退回城里,而后军的人不了解情况都还等在原地,马蹄嘶鸣哀嚎遍起,终于有人想起军师大人还在,扯着嗓子吼:“军师!军师!你快说句话!” 左熙蓝没有动,他穿着天蓝色的袍子站在那里,像是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我知道他的眼里已经是死寂一片,可我不敢细看。这些日子,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我早已没有心。我没有心。 左熙蓝终于动了,他在原地重重跪下,他看着我,他就只是看着我。我顺着我的箭尖看过去,却只看得见我的箭在抖。 左熙蓝动了动唇。 一一素素,成王败寇,是我输了。 一一素素,我不怪你。是我爱上你。是我爱上你。 一一素素,我刚刚下棋的时候还在分心,我在想,素素,我要快点结束这场战争,我迫不及待,我想娶你回家,远离战争,远离计谋,远离尔虞我诈的朝堂,做世间最平凡的百姓夫妻,不羡鸳鸯不羡仙。 一一我是这样想娶你回家,素素。 前军的将士显然是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优秀的军师竟然这么快就投降了敌军,往后退也是死,往前冲也是死,有人振臂一呼,也就往前冲了。 阿桑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拽了左熙蓝就往后军走,珞国的军队和叶国差太多了,杀声再震天,对顾子瞻来说,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 我“当啷”一下扔了弓箭,终于回身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茹嫣。我瞧着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到军师府里的?” 答案是两年前。 我不敢问她这两年里有没有半点心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问,顾子瞻就会知道,他会知道我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惦念着那一点温情。他会生气,后果会不堪设想。 我摇曳着长裙,缓步走下了城楼。我今日穿了天蓝广袖重摆裙,当初是和左熙蓝今日身上那一套是一起订制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穿这件衣服时,左熙蓝曾从背后搂着我,轻轻地吻我的耳垂,鼻息亲昵暧昧。他说,我的素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彼时我还对着铜镜,羞红了脸。 我还想起在那天的午后,阳光慵懒轻洒。左熙蓝给我揉着吃撑的肚子,手势轻而缓,我将将要睡去,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后颈,说,小懒猫,别睡,到时候又该闹着新做的裙子腰围又紧了。我不理他,半梦半醒间,听见他抚着我的肚子,语气极轻极柔:“素素等我们成亲之后,要个孩子吧。我想要女孩儿,像你一样的。” 我终于要去见我的主子了,在我离开叶国九个月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 5 章 阿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马上练我的箭术,我一直对那天在城楼上看见自己的箭尖在抖这个事实耿耿于怀,我怀疑是自己在左熙蓝的照拂下舒适的太久以至于箭术有所退步。可从今天早上训练的结果来看,好像不是这样。哪怕我拿了普通的男式弓箭,也是箭无虚发。 我大汗淋漓纠结地不知所以,阿桑便出声叫我:“怀素啊。” 阿桑是妖孽,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印象。 不变的大红色袍子,衣带永远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眼珠稍一转间就流动着妩媚的气息,怕是青楼里的头牌见了也要羞死,可阿桑却没有那么多风尘气,尽管他的脸上仿佛永远带着那种□□后的余韵,勾着魂摄着魄,却依然是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这样的阿桑叫起我的名字来总有一种他自身的特殊韵味,宛转悠扬,仿佛每叫一次都在低吟浅唱。时隔大半年再听他这样叫,我甚是想念,又略略有些不习惯。 我不说话,只是挑高了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也不介意,大抵是习惯了我的沉默,只是笑眯眯地说:“主子找你。” 我在马上突然打了个哆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翻身下了马,让小厮牵回马厩里。我问阿桑:“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阿桑还是笑:“你的那位未来夫君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哦,左熙蓝。我知道他是活不成的。他不会降了顾子瞻,他那日心如死灰,不过是无法站在我的对立面,同我厮杀罢了。 自从我回来之后,阿桑就喜欢用他来调侃我。大抵也只有阿桑看得出我的反常,我居然在他调侃的时候没有用□□撒他,我猜他可能会心道不妙。 从珞国回来之后,我对着一屋子的□□和药房毫无兴趣,我突然觉得有些厌恶,尤其是看到用在左熙蓝身上的那一种药,我甚至有砸了那些瓷瓶的冲动。只是我不能。 这些日子以来我频繁地做着梦,梦里场景颠倒混乱,有在卫台山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也有这半年在珞国雍疏城和左熙蓝在一起的日子。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想,可阿桑敢想,所以他撩了撩披在肩上的发,冲着我道:“怀素啊,你在心软。”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心软,我奉了顾子瞻的命令端着一杯毒酒走在大牢昏暗的通道里,拼命的回忆我当初为什么会成为顾子瞻的下属。 那时师父失踪,卫台山森林大火,把师父和我曾经一同留下的痕迹清除的干干净净,十二岁的我站在卫台山上几乎怀疑这七年来同师父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是我的南柯一梦,我只是一个被养父母继续丢弃的孤儿,今后不过是继续流浪罢了。 我在山脚下学着如何乞讨,可是因为身量小,总是被欺负,好不容易讨来的吃食总是被别的乞丐抢走,我像不要命似的扑上去咬他打他扯他踹他,被路过的阿桑瞧见,便带着我走了。 阿桑不过大我四岁,彼时他也不过十六,却出落的比女孩子还要美貌,他把我带到顾子瞻面前。如果说阿桑是火一样的存在,那么顾子瞻就是冰,是不可为人道的夜。他的眼神极冷,像是遥远的拉安萨木雪山上终年漂浮的冰,又像是于黑暗里悄然绽放的曼陀罗。不同于师父凉如月色,左熙蓝的温润如玉,阿桑的柔媚入骨,顾子瞻的五官都如同刀削般精致而冷峻,他的嘴角仿佛永远藏着笑,而这笑里却永远藏着刀。 他是毒,那种让你心甘情愿灌进自己喉咙里的毒。 牢头拿了钥匙,“哗啦”一声开了牢房的门,左熙蓝坐在稻草上,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却并没有抬头看我,长长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遮出一个半圆形的阴影,仿佛早已知晓了结局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酒端到他面前,他伸手取过那盏漂亮的琉璃杯,也不立马饮下,只是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端详什么呢?这酒里是我亲手配的毒,亲手下的毒,是按照顾子瞻的要求,要求必死无疑的毒。 左熙蓝将酒杯放回原处,他突然站起来,脚踝上的脚链哗哗作响。他离我极近,身上仿佛还带着雍疏城军师府里梅花的香气。我低头瞧着他被磨出血泡的脚踝,心里想的却是他为打胜仗熬出血丝的憔悴的眼。 仿若还是当初的感受,假的心疼还是真的心疼,其实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 “素素”左熙蓝终于开口唤我,声音低沉嘶哑,已经失了往日春风般的温柔。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他的食指在我的脸上游走,从眉心,沿着鼻梁,到嘴唇。我垂着眸极力避开视线里他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可他不依,他抬起我的下巴,那么深刻地看着我。他那样看着我,仿佛眼里能滴出血来,他说:“素素我从未想过我的素素竟然如此狠心。”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同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美人计里的美人往往会把自己赔进去。感情不那么容易受控制。我在过去的半年里无数次地幻想,叶国同珞国不会打仗,我和左熙蓝就这样傻里傻气地幸福一辈子。可惜战争还是开始了,自我告诉他军帐守卫中的叶国奸细所有的军事机密起,自我骗他说我不识字起,自茹嫣烧毁了雍疏城的粮仓起,自我用苦肉计离间了他和张羽起,自我站上城楼杀死那么多士兵,杀死张羽起,我亲手为他编织的梦境就此轰然倒塌。 我站的很直:“左熙蓝,你看清楚,我是白怀素,我是顾子瞻的下属,不是你的素素你的素素,早就在十天前雍疏城破时候,从城楼上摔下来死了。” 左熙蓝没有说话,他缓缓摩挲着我的下巴,失望和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素素素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无论阿蓝去哪里都要跟着的呢?你说过要同我白头偕老的呢?你答应要嫁给我的呢?你说要跟我学认字要拉我去集市给你买簪子你及笄那天说要招全雍疏城最好看的公子来陪酒我还那样幼稚的生气过”他的语气突然由急转缓,仿若低到尘埃里怕惊醒了什么,他说,“素素,素素,这些你都亲口说过的食言而肥,食言而肥,素素,你再骗我,下次给你做的裙子你又要喊紧了” 他最终还是吻了我,不似以往的温柔缱绻,像是在绝望里找不到出路的孩子,拼命的渴求一丝光线一个梦。我睁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只有我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大的悲苦。 这是我第一次背叛一个人。尽管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局。 我的力气不大,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他还是不愿意勉强他的素素。 我的下巴朝酒杯扬了扬:“喝吧。” 左熙蓝的眼睛里终于回归了一片死寂,他拿起酒杯的动作却那样流畅,喝完了甚至还有礼貌地朝我亮了亮杯底。我沉默地看着他,瞧着他的脸缓缓变得煞白,他捂着自己的胃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额角冒出豆大的汗来,凌乱的发丝黏在脖颈间倒是有一种凄绝的美,他的上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他最后没有看我,只是闭上了眼睛,我听见他在呓语,“素素,素素”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素素可以缓解他所有痛楚。他要去陪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素素了,他的唇角最终奇异地弯起一抹笑,刺的我心里一痛。 我踏出昏暗的大牢,突如其来的阳光猛的打进眼睛里,我用手捂住眼睛,却触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的眼泪,可是作为一个杀手不该有眼泪,我还是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 阿桑倚在门口,看了我良久,最后还是唤了一声:“怀素啊” 我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干了,我只是说:“他的尸体我来处理。” 阿桑说好。 珞国失了雍疏城,京城的援军和说客才姗姗来迟,顾子瞻的本意并不是要吞并了珞国,不过是笑着狠狠宰了珞国一顿,也便打道回府。 珞国还没有腐败到要灭亡的时候,顾子瞻如是说。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因为还有一个算不上弱的郅国在看热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子瞻向来不喜欢被人看热闹。 他只喜欢看别人热闹。 回到叶国那天是八月十五,哪里都在传安王殿下打了胜仗回来的故事,添油加醋,愈传愈离奇。 “嚯,你别说,对方的军师大言不惭,要和我们安王殿下比试棋艺。” “真不要脸。” “咱安王殿下英勇,只带着一个护卫就施施然应了邀,在十几万双眼皮子底下和对方下棋,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杀得好!” “就这时候,安王殿下摆在棋盘上的子儿连成一个阵法,那阵法生生将对方军师困得不得动弹,那软蛋子最后只能投降,对方的将军不依,倒是天降神箭——嚯,那叫一个金光闪闪,唰一下就射中了那将军的喉咙” 屏风后头一片拍手叫好。阿桑站在我边上,死死抿着嘴却笑弯了眼,他说:“怀素啊,你可是‘天降神箭’?” 我没有笑。因为只有我知道张羽将军和左熙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说不清楚到底是惋惜还是不忿。 顾子瞻轻轻晃着杯子里的茶,凉凉瞥了阿桑一眼,阿桑立刻站直了,毕恭毕敬的样子。 “白怀素。” 我的脊背一下就僵硬起来,顾子瞻的声音是夜一样的凉,他每每这样朝我开口,我就觉得有一把冰凉的刀轻轻柔柔地搁在我喉咙上。跟在他身边这三年,我是这样害怕惹他生气,可我似乎总是在让他生气。 “属下在。” “和这些比起来本王更想听你说说,你在珞国是怎么和左熙蓝谈情说爱的” 手心里沁出了汗,我死死捏着自己的袖子,脑子里划过无数个答案,最后还是说:“于属下来讲,此事无关情爱,不过是个任务而已。” “哦?”顾子瞻似笑非笑的眼神飘过来,“那你睡觉的时候哭什么?” 一一那你睡觉的时候哭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小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我曾以为师父会一辈子护我周全,可他最后也弃我于不顾。左熙蓝是第一个,可我却要亲手毁了他。我整夜整夜地做着梦,看见在雍疏城的时候他看着我,他抱着我,他身周梅花的香气里,有我梦寐以求的味道。 安定的味道。 我知道我没有爱上他,我只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 这样的感觉,顾子瞻不会懂。阿桑也不会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 6 章 寒冷的日子,过得委实太慢了一些。 我抄着手站在炉子边上取暖,垂着眼睛看着药材在沸水里翻滚。顾子瞻若是知道这药里都入了些什么,大抵是死都不会吞下去。 顾子瞻的身体算不得好,听说生下来的时候就尤为困难,生母良妃当场血崩而亡。顾子瞻自小寄养在容妃名下,听说良妃生前和容妃是后宫难得的密友,容妃待他如己出。皇上因他体弱也犹为关照。 听起来似乎过得很舒坦的样子,这暗地里风起云涌的,谁晓得呢。 “在想什么?” “在想顾子” 声音卡在喉咙里,被我硬生生掐住。 顾子瞻探头看了一眼几个同时冒着热气的药炉,嗅了一下:“就你这样熬药,我没吃死也真是万幸。” 听到他的自称,知他心情应当不错,我心下略略放松一些,“殿下素不喜药味,怎的到药室来了。” 顾子瞻摊开掌心,手心里躺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解酒丸用光了。” 前几天才刚制成了给他的。 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殿下,您这是把它当糖丸子吃呢?” “年关将近,酒宴着实多了一些,”顾子瞻抬起森森睫毛,“以后会注意的。” 这眼睛,不发怒的时候是当真好看的紧,深邃的一眼看不见底,就是眼神太凉,像是冰雪山巅的闪电,浸着薄雾似的寒气,如利剑般捅进心脏。 我这辈子遇到的美人着实太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是美人,我才会这般不辞辛劳地替顾子瞻卖着苦力。我接过瓷瓶,走到药柜前面,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夹了十颗白色的小药丸进去,塞上塞子,还给顾子瞻。 我等着顾子瞻离开,可他偏生不走,身体一歪,就靠在了药柜上。“刚刚你说在想我?” 这话不知怎的,说出来好像稍稍有些旖旎。我一个激灵就摇头否认:“殿下听错了,我在想肚子饿了。” “哦?” 这个字,当真算得上是百转千回。顾子瞻似乎在笑:“去沐浴换衣服,陪我去趟凌王府,带你去吃东西。” “阿桑呢?”抛头露面的事,一般都是阿桑去做的。 “他有其他事。”顾子瞻转身往外走,“给你半个时辰,给我把这一身药味去了,我让管家给你制备了新衣,打扮好出门别丢了我安王府的脸。” 顾子瞻怕是算不到,就我这长相走出去,怕是也就只有丢人这一条路可走。 跟在凌王身后的姑娘一直半低着头,面容娇小,略显苍白,倒是有几分病美人儿的样子,堪堪称的上是我见犹怜。 凌王带顾子瞻去书房看他新弄回来的宝贝,那姑娘便带着我坐在后院亭子里小憩。婢女自觉地沏了茶端上来,她也只是看着我笑。 我觉得奇怪,刚略略一皱眉,她就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原来是哑巴。 我觉得同情,又觉得奇怪,问她:“姑娘会写字吗?” 她微笑着摇头。 除了手势,没有办法和人交流。长相虽然柔美,但这样的姑娘在京城也是一抓一大把,凌王没有道理要留这样的姑娘在府上。 “三殿下对你好吗?” 她摇头,又点头。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我想了一下,传闻三王妃善妒,近日听闻是去皇家寺庙祈福了,不在府上。整个后院也不见别的女子。这姑娘能在三王妃手下过得这样,大抵凌王是嘱咐过了。 她突然指了指我,又伸出九根手指。 “我是他的私人大夫。”我照着顾子瞻嘱咐过的话说,“九殿□□弱,由我替他调养。” 她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的嗓子要我替你看一下吗?”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站在亭子角落的婢女便拿着披风走上来:“夫人,池面上风大,小心着凉了。” 面前有烤火盆,她的面色红润,并不像是冷了的样子,但是依旧配合着婢女给她系上了披风。等婢女退下,她便笑着摇一摇头。 我便不强求。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人来请我们入前厅用膳,那姑娘在凌王身边一直温柔可人的样子,却极少抬头看别人。 我手里捏着筷子还在琢磨,冷不防凌王点我:“九弟倒是好不容易开了一回窍,带了女人在身边。” 顾子瞻抬一抬酒杯:“说来三哥别怪罪,这两天父皇催的紧,只好把府上的女大夫带在身边充一充数。” “哟?女大夫倒是少见。”凌王来了兴致,“敢问是师从于哪位名医?” 我用余光看了一看顾子瞻,他也只是歪头看着我,嘴角微微往上扬,眼里波光流转。 我想了一想,说了实话。 “卫台山,裴如祭。” 这两天出门出的有点频繁,我是不大乐意的。我在成衣店缩手缩脚地等了大约半刻钟,就看见几张熟悉的脸。 “又见面了,好巧。” 哑巴姑娘倒是不感意外,但也没有不耐烦,脸上的笑意是真真切切地温柔。倒是她身后的婢女,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钻出个洞来。 “我家夫人已经明确说不治嗓子了,还请白大夫不要如此执着。再这样缠下去,不要怪奴婢请凌王殿下来主持公道了。” “哦?”我挽着哑巴姑娘的胳膊,“你家夫人可不会说话。再说了,凌王殿下要是真的喜欢你们夫人,该是催着我给她治嗓子才是。听你这意思,好像是都不盼着你们夫人好不是?” 那婢女脸色一下子难看的紧。 我收了笑,拉着哑巴姑娘离开成衣店走上街。或许是过年的缘故,街上人流拥挤的很,我让隐卫乔装了故意挤开她的婢女,我回头瞧着望不见她们了,才扭头问哑巴姑娘:“你想一辈子就这样?” 她点点头,抚了抚我的手背。 “就这样被人禁锢,被人操控,任人□□?”我松开她的手,“非得为一个这样的男人搭上自己的一生,拒绝旁人的好意?” “傻姑娘,你以为他会护着你多久?你现在是怀着身孕,一旦孩子生下来,你还有甚用处?若是这孩子受了你体内毒素的影响,生下来有缺陷,你以为他会怜惜你多久?” 她好似有点惊讶,我朝她的手腕扬了扬下巴。 刚刚趁机把脉的时候,整件事情的脉络也就一同浮现了。 这姑娘怕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本来要被灭口,没想到正好怀着身孕,只能暂时先毒哑,等孩子出生了,再处理。 也不知道顾子瞻是知道了什么,才让我天天跟着她。现在看来,果然是有问题。 我自认为我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感性,但她也只是沉默。 “他莫不是对你有恩?” 她点头,眼睛瞟向了路边的乞丐。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 “若是我说,救你的人,根本不是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 人的感情,一旦伤其根本,就脆弱的像秋天的落叶,被锦鞋碾过的瞬间,会支离破碎。 哑巴姑娘从小就没有名字,按辈分算是前任内阁次辅李光的孙女。但由于父亲是庶出,本就没什么地位,加上自己也是庶出,自然更没有身份,别说千金小姐,就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母亲喊她盼盼,她也就一直叫自己盼盼。母亲在三岁那年因病逝世了,除了一个婢女也没有人管她,她就整天跑到府外头,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这时候想想没有被人贩子拐走,也是个奇迹。 后来李光因为涉及贪污,数额巨大,皇上震怒,要求诛三族。官兵来抄家的时候,盼盼正好刚溜出门。恰好族谱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就这样漏掉了。 没有了家的盼盼整天流浪在街头成了乞丐,然后就是一段遇到好心王爷的风流佳话。结果没想到几年后满腔情意献错了人。救她于水火的不是三殿下,而是三殿下身边的门客萧某,为了三殿下的声誉一直以三殿下的名义时不时做点好事。不想因为过于智慧,总是能猜透三殿下的心意,三殿下无形中受到压力,找了个借口干掉他了。 顾子瞻来看她的时候,表情温柔的很:“不用自责,萧兄泉下有知,不会怪你。好好配合白大夫解毒,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盼盼躺在床上眼睛一闭,眼泪就滚进了枕头。 出了房间我问顾子瞻:“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顾子瞻回答的很轻很迅速:“我编的。” 我有点愕然。 “三哥三嫂都恨不得除她而后快,她在凌王府的日子想想也知道不怎么样。她对我三哥的那点信任,全基于曾经那点救命之恩上。只要把这一点否定掉就好了。” 我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顾子瞻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我:“怎么了?” 对啊,这样才是顾子瞻。内有城府,工于心计,手段狠决。笑的时候不一定是高兴,没有表情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不高兴。所有的情绪都藏的干干净净,绝不让人发现他的弱点在哪里。 有很多时候我认为生于皇家不一定是件幸事,但顾子瞻从未在我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就像铁做的城墙,你只能在外观察,却没有办法进去。 顾子瞻待我不算好,倒也不差。 我耸了耸肩跟上去:“没怎么,觉得殿下当真厉害的很。” 凌王府在发现哑巴姑娘失踪的三天后,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垃圾房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容貌,身材,和失踪的哑巴姑娘一模一样,身上有被凌虐的伤痕,尤其是下半身,简直惨不忍睹。 凌王低调的处理了这件事,但是到安王府来了两回。 婢女回去报告,一定会说哑巴姑娘是被我拉走的,我身上的嫌疑,自然是有的。 看着凌王那张假装悲痛的脸,我觉得演戏也不是那么困难。他没有证据,尸身摆在那,估计他也觉得奇怪。 对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比较好奇,阿桑手下的人千奇百怪,糊弄人的本事倒是又高了一层。 送走凌王之后我回到药室,哑巴姑娘昨天刚解了毒,正在练习重新说话。看见我进来她磕磕巴巴想说点什么,被我阻止了。 “你的嗓子刚刚恢复,不要急着说话,不然容易造成二次伤害。”我给了她一颗润喉的药:“今天你已经说了很多了,每天多说一点点,让嗓子慢慢适应。” 她倒是有点迷惑:“你们不是想知道凌王殿下” “谁告诉你的?”我扬了扬眉毛,“我们告诉你真相,是想让你配合治嗓子,别为了那种人耽误自己一生,傻姑娘,那不值得。关于凌王殿下的事,你若是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们也不强求。恶人终究会自食其果的,不着急。” “我” “有事明天再说,你的嗓子真的受不了,乖。” 顾子瞻站在药室外面,见我出来,问:“说了什么?” 我就把刚才的对话向他重复了一遍。 他嘴角稍稍往上牵了一牵:“没看出来你倒是挺会笼络人心的。” “没有,都是女人,互相理解罢了。”我叹一口气,“殿下找我有事吗?” “今儿是上元节。” “?” “阿桑不在,你便替他陪我吃顿饭吧。” 算起来顾子瞻倒是从未在我的屋子里吃过饭,我这里有药室,他素不喜药味,也不常来。倒是阿桑对我哭天抢地过很多回,说自己私藏的许多酒,都被他发现,勒令让拿出来一起分了。 我知阿桑从小就跟了顾子瞻,这感情自当是两样的。但那“替他”二字落了音,心里未免还是哪里疼了一疼。不是刀剑入肉的那种尖锐的痛感,就好像能感受到毒素沿着血液缓缓流淌,闷钝的痛,慢慢袭遍了全身。 其实我和顾子瞻平日里没有太多的话说,坐在一起也只是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我盯着眼前的那盘牛肉发呆,余光里能看见左边顾子瞻吃相优雅,连拿筷子的手都精致的好像玉雕,突然就想起了裴如祭。 在被裴如祭接走之前,我在白家挨过很多饿。一个村子的人,都喊我小白媳妇,我也不是太懂,只知道要听白起的话,不然就会挨饿,就会挨打,要罚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 裴如祭接我走的时候,我五岁。那天他带我去了很漂亮的菜馆,有很好吃的菜,满满一桌大多都是我吃的,裴如祭只是拿着筷子,替我夹菜。 我一直记得那双手,没有半点学岐黄之术者被药草长期浸泡之后的那种黯黄粗糙。相反白皙的近乎透明,能看见隐约的青色经络,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只是拿着筷子,但是好像捧着玉似的,手势轻柔而舒缓。 若不是顾子瞻放下筷子,我怕是还不能从回忆里惊醒。顾子瞻垂着头,他今天白日里进过宫,给皇上太后问过安,头发还一直高高的束在头顶上横插着玉簪,整个人显得挺拔而高贵。月色透过敞开的门洒了他半边身子,勾了侧脸轮廓一直隐入脖子,不知道为什么俊朗里还多了一分秀气。 哪怕我知道他与月色无关,裴如祭是清冷,是月,而他是夜。 “在想裴如祭?” 顾子瞻洞察人心的本领不是没见过,只是他每次说出口,还是觉得心惊。 我没有抬头,只是说:“他把我当徒弟。” 尽管我不知道裴如祭为什么突然失踪,但是我知道从我五岁到十二岁这七年里,他是真真正正把我当成徒弟,不仅是用心教我学医,更是用心教我做人。 是我不堪,把他教我的拿点东西,混着那点不出奇的天赋,用来杀人。 而顾子瞻,充其量是把我当成工具罢了。我在他需要的时间点恰好的出现,便允了我在他身边获得一点点的容足之地。顾子瞻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的野心别人看不见,可我看得见。那是一种燃烧在骨子里的欲望,他的每一次抬眼,都写满了欲望。我知道他现在可能在不快,但是对裴如祭突如其来的想念已经彻底打垮了我的仅剩的理智,我死死盯着眼前那盘菜,好像这样裴如祭就能出现似的。 顾子瞻身上倒是没有散发出那种逼人的寒意,他只是勾了一勾唇角,又重新拿起筷子,几乎是笑着转脸看我:“你把他当师父了吗?” 若是他说,那不还是不要你了吗,我兴许还能忍住,因为是事实。我知道裴如祭有本事,若是不想被人发现,谁都找不到他,就像当初和我在卫台山上一样悠游自在。 但是顾子瞻这样问我,我的脑子里就轰然一下就着了火,滚烫滚烫地映在我的脸上。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实,我没有办法忍受,却也没有办法反驳。我不会爱,事实上也不懂爱。对裴如祭的那点惦念,就连我自己都分不明白,到底只是仰慕,还是他们口里说的情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 几天以后哑巴姑娘能说的比较流利了,我便让她从药室搬出来。喊了顾子瞻过来,我要退出去的时候,哑巴姑娘问顾子瞻:“她不能听吗?” 顾子瞻难得的被她问的愣了一愣,一时间之内转头看了我两次,眼神几乎有点茫然。 “我是被她治好的,可是我说的话她不能听吗?” 简直像是灵魂拷问。我对哑巴姑娘微微笑了一笑,还是转身出去了。 我和顾子瞻的关系只到这里,他说什么,我做什么,然后他替我找裴如祭。多余的事情我不多问也不多聊。他也不会告诉我或和我解释。很多事情,其实是阿桑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一些事情,阿桑会不会告诉他。 阿桑这个人,酒喝多了,就话很多。难说。 我和顾子瞻是互相最不了解却可以算得上是默契的合作伙伴,外人看来自然是哪里都透着诡异。 哑巴姑娘订在一个月之后离开安王府。我再过去给她端药的时候,她说,白姑娘,安王殿下虽万般不是,待你却是不薄。 我不明白,那天还仿佛站在我这边的姑娘,也不知道顾子瞻对她说了什么,她突然就转向另一边了。 哑巴姑娘又说,可能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但是我知道。 知道个鬼。 我想起来上元节那天的不欢而散,我难过的几乎快要哭出来,明明在我的房间里,却又不能赶顾子瞻这尊大神出去,毕竟整个安王府都是他的。我只能站起来披上大氅,躬了一躬身,自己出去了。 我在满是灯笼的集市上左顾右盼,每个人仿佛脸上都那样神采奕奕,佳人才子并肩而立,所有的画面都美好的不能再美好。只有我像一个固执的傻子,不知道在盼什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我甚至还碰见了穿着常服的苏南将军,我知道他同顾子瞻虽在有些战术上见解有不同,但私交还不错,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他来安王府上喝酒的时候见过我,四目相对,我不好意思扭身就走,只能微微福了一福身。 “白大夫一个人?刚刚好像看你在找人,是和安王殿下走散了?” 安王殿下个屁,我同他不是一起的。但我不能这么说,我只好说:“殿下今儿高兴,我趁机出来偷些酒喝罢了。” 苏将军打量我一眼,笑了:“我带你去喝京城最好的酒,来吗?” 便跟着去了。我本身自是不会喝酒,酩酊大醉回到安王府头沾着榻上便睡着了。迷糊间记得有人抱我起来过,却不大记得是谁。多半是苏将军没辙强行把我弄回安王府,下回见着道个谢便是。 顾子瞻倒是许多天不同我说话了。他本身同我话就不多,刚过完年,宫里皇上找他也事多。我整天骑着马跟着他从安王府到宫外,再从宫门回到安王府。若不是我想起来,倒也不会问他:“你把阿桑弄去哪了?” 顾子瞻不说话,坐在马车里安然的很。 我这才察觉不对,便也不说话了。 把哑巴姑娘送走那天阿桑才回来,脸上没有半点疲惫,倒像是滋润了不少,脸蛋益□□亮了,眼里盛着水似的。从顾子瞻的书房一出来,就翻进了我的窗子,带着一股子玫瑰花的香气。 我瞅瞅屋檐上未化的冰凌,觉得着实有些诡异,便问他:“你上哪去了?” 阿桑咕咚咕咚喝我两大壶水,抛了一抛长袖,眼皮一阖一抬波光流转的,整个人身若无骨地从我身侧贴过来,像一团凝固在一起的风:“公子好俊啊,瞧瞧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怕不是打小儿吃花长大的呢。” 见我的眉狠狠地皱在一起,阿桑便笑了:“怕什么,凌王见过我这张脸,也知道我的身份,我还不至于傻到在他面前晃悠。” 我瞅着阿桑如花似玉的脸,不得不承认美色是利器,光华灿烂,伤眼的很。 尽管我向来不知道顾子瞻和阿桑在忙活什么,但我知道凌王怕是要遭殃。 后来的事情其实发生的很快,以至于我还没怎么看明白凌王就被流放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方。倒也是顾子瞻一贯的风格。我抄着袖子站在凌王府附近的街道上随着人流看热闹,黄金一车一车地运来又运走。阿桑说凌王着实贪的太多,又加上那些不为人知的龙阳之好和施虐的癖好,府下设了私牢,关了不少遍体鳞伤的漂亮公子。据说有些还是有些身份地位的,畏于凌王权势,家中不敢声张,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是使家族都一辈子蒙羞的丑闻。 听闻皇上着实气得不轻,顾子瞻近日天天进宫,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我去药铺子里逛了一逛,补了些无足轻重的药材,出来便瞧见一位俏生生的公子,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鼻梁高挺,鼻翼边上一颗小小美人痣,漂亮的不像中原人。 女扮男装都遮不住的美艳。 京城里异族人多,我也便没放在心上,回府的路上恰巧见着刚才负责查抄凌王府的苏南将军,想着上次还未曾道谢,便躬了一躬身:“见过将军。” “不必客气。”苏南将军回我一礼,又听他道:“上次实在抱歉,不知白大夫不善饮酒,着实失礼。”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莫不是为了抱我起来这件事?我只好笑一笑:“该是民女失礼,还劳烦将军送我回府。” “不曾不曾,”他挥挥手,“白大夫毕竟是女子,不太方便,是我派人去安王府上,殿下亲自来接的。” 我大抵是眼神过于茫然,苏南将军才会补上一句:“殿下待你不错。” 我回到府上的时候,管家告诉我顾子瞻刚从宫里回来,脸色不大好看。我想了一想也找不出原因,索性去找阿桑,可是阿桑不在,回去的时候顾子瞻倒是背对着我站在我屋子前面,抬头看着一树玉兰花苞,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便喊他:“殿下。”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见。我欲再喊,却发现他整个背影都散着勿扰的气息。因了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是绛紫色的朝服,那种光滑的面料在冬日温吞的阳光下微微泛着亮,宽的肩窄的腰,除了稍稍偏瘦一些,身材简直匀称的不像话,相对于凌王的盛气,顾子瞻乍一看倒是有几分书生气。 但也只是乍一看罢了。顾子瞻身上的东西太多,他太复杂,我看不懂。 我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惊醒,扭头看我的一瞬间,那眼神悠远的像是在看别人。 我本想说点什么,突然就陷入了沉思。回忆了一下我自己的脸,怕不是和他曾经年少欢喜的姑娘有那么几分相像。 在我脑补种种皇子与民女凄恻的爱情故事的时候,顾子瞻已经恢复如常:“去哪儿了?” 我想着顾子瞻今儿怕是真的魂不守舍,才会连我手里那么大个草药篮子都看不见,便问他:“殿下今儿进宫遇上什么事了么?” 他不说话,空气便突然加进了一秒的顿默。在这一秒里他就这么看着我,目光毫无焦点的散在我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他好似前所未有的茫然。 “无事,不过是乏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帝王家多龌龊。” 我以为这些龌龊顾子瞻从小在宫里当是见惯了的,想来是借口,便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又不敢请他进屋。这是自上次上元节之后我和他第一次说话,没想到氛围倒是很沉重。我想了一想,提醒他:“近来快入春,殿下小心自己身体,若有不适要说。” 他点头,转身便走了。我站在原地,也没想明白他来我这走一遭是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 二月玉兰花开的时候,阿桑坐在树杈上,同我说,皇上近来催顾子瞻选妃催的极紧。 我算了一下,顾子瞻今年二十二,寻常人家的男子在这时候也早已成家,孩子估计都可以满地爬了,更别说皇子了。顾子瞻下面的两个弟弟都纳了妾,唯独这安王府上是一个美人儿都没有。阿桑说,出了凌王殿下这一茬皇上那个急啊,就怕这顾家不能多多开枝散叶。 阿桑还说,怀素啊,你要不找个机会给主子瞧瞧,这点年纪了这样洁身自好的是为了谁呢,别给憋出毛病来。 我顺手就拿起桌上的茶杯掷他。那一脸如沐春风的样子看着就欠。 说来顾子瞻倒是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府上的婢女充其量也就我这档次,算不得好看,大妈倒是一打一打的,做事儿倒是一等一的勤快麻溜儿。府上就一个主子,下人也用不了多少,有时候大妈们婢女们闲着没事干就坐在厨房门口唠嗑,最常唠的大概就是顾子瞻的女人缘了。什么曾经被皇上的妃子看中过啦,什么宴会上对哪家的小姐多笑了一笑啦,大妈们嘴皮子翻飞,一边说一边也不耽误把嘴里的瓜子壳儿吐出来,说的年纪小的一帮子小姑娘心里个个都跟开过花儿似的。恨不得能跟顾子瞻来一段话本子上的唯美爱情故事。 可惜当着他的面自然是不敢的,顾子瞻偏爱深色的服饰,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倨傲高冷,怕人的很。后来小姑娘们就发现还是阿桑好对付,但是苦于阿桑那张嘴,你说一句,他能用十句怼回去,再花二十句哄回来,贫的不行。久而久之就消了念头,府里上下都堪堪当得起那个“安”字,安分太平的很。 我琢磨着,顾子瞻若不是断袖,那便是之前有过一段极其刻骨铭心的爱恋,一直到如今都念念不能忘。我向阿桑证实,阿桑翻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有我在他身边,你以为会有小姑娘绕开我先和他搭话?” 说的极有道理。 我想了一想,心中蓦然冒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莫不是他看上了你?” 阿桑吓得从树上倒栽葱跌下来。 总之不管怎么样,顾子瞻就跟女人绝了缘似的,像枝头开的白玉兰,冰清玉洁的很。 再过一个月便是容妃娘娘寿诞,因了是整十的岁数,听阿桑说顾子瞻从去年便挖空心思在准备寿礼,仓库里屯了不少好东西,却至今也没找到甚么合心意的礼物。 我想起去年同左熙蓝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给过我一根据说可解百毒的浮岐木簪。回了叶国之后我曾经试过,虽然谈不上解百毒,但是确有化解毒素的作用,它吸取的毒素越多,木簪的颜色会逐渐由红棕变为深褐,最后转为纯黑,待毒素饱和之后,便是绝佳的以毒攻毒的药材。我平日里总和□□打交道,不敢戴在头上,怕浪费了这绝好的宝物。那时候念着左熙蓝待我不薄,也便留着做了个念想,一直藏在柜子底,如今倒是指不定派了用场。 我拿着簪子去找顾子瞻的时候,书房门口的小厮同我说殿下回房沐浴了,让我稍待一时,我便站在院子里等着。书房前面的草坪上种了鸢尾花,我摘了一朵叼在嘴里。 果然是苦的。 我吐出来,察觉到后面站了人,还没来得及转身,鼻腔里先涌进了一股子淡香,我条件反射地屏了气,看见顾子瞻站在身后极近的地方,近到我转身之后眼睛前面只看得见他衣服上的纹路,一头长发还湿着甩在一边肩上,零零落落地滴着水,我看着它们从我眼前划过去,然后毫无声息地落入尘土。 这样近的距离,我被顾子瞻的气息裹挟住,一动也不能动。 静默了一瞬之后,顾子瞻先动了。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我的额头上,一用力,我便往后退了两步。我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找我有事?”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木簪递给他,大致说明了一下用途。没想到顾子瞻看也没看,拔脚就走向书房,语气淡淡:“你自己留着吧。” 我有点讷讷地站在原地,分辨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瞧见他滴水的头发,还是说:“殿下记得把头发擦干,别伤了风。” 顾子瞻顿了一顿,回头看了我半晌,说:“你进来。” 我便跟着进去,书房里还漫着熏香,是我配了给顾子瞻提神醒脑用的。我走到案前,看见上面摆着的画像,心里蓦然突了一突。 顾子瞻从帘子后面拿了布歪着脑袋擦头发,问我:“你见过?” 我僵着脖子点点头。 那么漂亮的异族脸,记不住也是困难。 “母亲派人传话回来,说父皇有意指婚北疆木依族族长独生女瓦尔扎伊,”顾子瞻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那画像,嘴角轻轻勾了一下,“顺便收了北疆三族。” 我看着顾子瞻,想说什么,又觉得逾矩,冷不防顾子瞻抬起眼睛:“想说便说。” 我踌躇了一下:“殿下要娶她做王妃?” 顾子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我,像是在端详什么,看得我不大自在。我攥紧自己宽大的袖子,最后听见他的语气仿佛带着一点趣味:“那也得看人家想不想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0 我自小便在小山村里长着,约莫五岁的时候被师父接去了卫台山,十二岁的时候当了半年乞丐,被阿桑带来顾子瞻身边,一晃便是快四年。我这十六年人生里大多数时候在和药物打交道,眼界着实不大。所以当我看见女扮男装的瓦尔扎伊半夜趴在安王府墙头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吓。 她自然是不记得我的,看见我之后一双大眼珠子滴溜溜先滚了一圈,而后眼睛一眯,弯成新月状:“姐姐瞧着慈眉善目的,便先不要声张,我一会儿下来了再同你解释。”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大抵是慈眉善目这个词不大得罪人。我在背后打了个手势,退了暗处几位闻风而动的隐卫,明知故问:“你是谁?找哪位?所为何事?” “我是瓦尔扎伊,”她见我不动,也不敢贸贸然下来,索性坐在墙头,“来找你们府上最为俊朗的男人,做我夫君。” 我瞧她把一身汉族服饰穿的乱七八糟,中衣的领子翻在外面,衣服下摆扯得只剩了一半,动不动就伸手把宽大的绸裤拉到小腿上,露出一截细致脚腕,在月色的墙头上荡啊荡,只好说:“你先下来。” 墙头略高,她下来的时候略有些踉跄,眼神倒是亮的很,问我:“姐姐是安王府什么人?怕不是总管大人?” 得,我这容貌,想来是假装姬妾都辱没了顾子瞻的审美。 我没有回答,只是略微恭敬一些,问她:“姑娘深夜来此,怕是有诸多不妥,还请先回。明日一早待我通报了殿下,再做定夺。” “你们中原人就是事儿多,”瓦尔扎伊手一挥,大步迈开,“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没资格拦我。你不说,我也能一间一间找,直到把你们殿下翻出来为止。” 我眉毛跳了一跳,让暗卫去找了顾子瞻,一边跟在这位小祖宗身后:“姑娘早晚会见到我们殿下,又着什么急呢?” “按你们中原人那一套,等我要见到他,估计就没有什么反悔的余地了。我怎知我的夫君身体是不是健硕,骑术是否精湛,武功是否高强,若是个病秧子,我可不要。就算爹爹答应,我也不答应。” 我算是知道顾子瞻那日为什么会神情古怪,敢情他早就知道这姑娘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成亲。 我不大再想言语,只是跟着,等顾子瞻闻讯赶来。瓦尔扎伊动作倒是快,直奔有灯火光亮的西苑而去。 那是我和阿桑住的地方。 我不大好自揭身份,只能任凭她进了我的院子,阿桑虽懒散,却极为警醒,今日本不当他值班,却是一个跟头就翻进了我的院子,停在瓦尔扎伊面前。 “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呢,”阿桑慢悠悠系上腰带,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袍子散的哪儿都遮不住,一双桃花眼盯着瓦尔扎伊,话却是对我说的,“我还当你遇着采花贼了,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也不知道挑个好看的下手。” 我:“” 阿桑倒是笑了:“瓦尔扎伊?” 瓦尔扎伊打量他一眼,回头朝我皱皱鼻子:“姐姐,你们中原的男人怕不是都这幅娇滴滴的女人模样,看起来连我一鞭子都吃不起。” 我只好说:“这是殿下的侍卫,武功高强的很。” 瓦尔扎伊扭回头去,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瘦的像竹竿子一样,哪里都不如我们木依族的男人强壮。” 话音刚落,她劈手就是一鞭子,月色里黑色的影子从袖子里刀一样的甩出来,弧度从前到后,同时试探阿桑和我。 我这点三脚猫功夫阿桑心里自然有数,瓦尔扎伊的鞭子虽出其不意,却是比不得阿桑抽腰带的速度快,想来阿桑也是颇为熟练,动作行云流水,不带流氓倒是好看的紧。 丝质腰带同鞭子缠在一起,阿桑手里轻轻一扯,瓦尔扎伊便站不大稳,高下立分。瓦尔扎伊倒是也服输,手里鞭子一丢,大眼睛眨呀眨的:“这位哥哥倒是看不出来,算是我唐突了。” 阿桑也笑的和蔼:“好说好说。姑娘要是闹够了便回去,这安王府也不是想进便能进的地方,若不是被怀素恰好撞上,你怕是不能够站在这里试我一试了。” 瓦尔扎伊听出不对劲来:“这位姐姐” “在下不才,是殿下身边的侍卫之一。” “你们中原男人还要女人来保护?”瓦尔扎伊扭头便走,“滑天下之大稽,这种男人我才不要嫁!” 我正琢磨着怎么样把顾子瞻的形象稍稍圆回来一些,一回头就见顾子瞻笑意吟吟地站在身后三尺远的地方,喊道:“郡主。” 瓦尔扎伊一头雾水:“你喊我?” “不出五天父皇会封你为郡主,半月后容妃娘娘的寿诞上邀你入席,便是想为你我指婚。”顾子瞻慢慢走过来,俯身看她:“郡主既来了,便同本王到书房叙一叙也无妨。” 瓦尔扎伊打量他一眼,倒是很嫌弃:“叙什么叙,我不要嫁小白脸。我们木依族好儿郎千千万,随手点一个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魁梧雄壮,你差远了。” “本王尚未知晓郡主是欢喜这样的男人,像吾等中原男子竟是入不了郡主的眼了,”顾子瞻倒是难得好脾气,“可郡主未免太过骄傲任性,你以为父皇旨意是想遵就遵想不遵便不遵的么?” 瓦尔扎伊一派天真:“他是你爹,有何不可?” 顾子瞻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殆尽,他直起腰,问:“那你爹这次听你的了吗?” 瓦尔扎伊不说话了,吸着鼻子甩着小鞭子把地上抽的横一道竖一道,像是要哭了的样子。我站在她身后,突然醒悟了什么。我抬头看向顾子瞻,他的眼珠子在月色下依旧漆黑的像进贡入京的黑葡萄,里面好像装着天下所有的秘密。 瓦尔扎伊最后还是跟去了书房。阿桑和我站在书房门口,他倚在我肩上,打着哈欠问:“你说主子会娶她吗?” 我本来信誓旦旦以为顾子瞻不会娶,直到我今日看见他的眼睛。 他确然从未把这一桩婚事当成是婚事,他考虑的是北疆三族的于他而言的利益关系。如若有益便娶,无益便不娶。 我斩钉截铁:“会。” 五天之后,瓦尔扎伊被封为郡主。半月后容妃娘娘的寿诞上,皇帝为新封的郡主和安王殿下指婚。 这几日安王府上的客人端的是络绎不绝,门槛都生生被踩下去几分。顾子瞻端了几天笑终于也撑不大住,喊了阿桑两个人偷溜出去了。 我这待在府里的,横竖是命不大好,才会又碰见爬墙的郡主。 隐卫来报的时候我还在练习箭术,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带她过来便是。” 瓦尔扎伊倒是很欢快,换了一身自己北疆的装束,蹬着小马靴神气的很。我放下手里的弓朝她施礼:“见过郡主。” “别见外嘛姐姐,”她眼睛放亮,赞道,“好漂亮的弓!” 顾子瞻出手,大抵不会有什么差的东西。虽然我身边仅此一件,倒也值得满足。 我问她:“殿下今日不在府上,郡主怕是” “不不不我找他作甚,”瓦尔扎伊笑眯眯的,我心中便不大妙,“我知姐姐日后辛苦,今日特来请姐姐吃一顿好的。” 我不大明白。瓦尔扎伊好像也不明白:“安王殿下未同你说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自有心上人,安王殿下答应不会娶我,而且同意陪我回北疆时便放我回去同心上人双宿双飞。”瓦尔扎伊笑了一笑,眼睛亮晶晶的,“要辛苦姐姐在大婚那日扮成我,配合殿下演一场戏便是。” 我自是未答应同她出去逛街,我坐在顾子瞻的书房门口,一直坐到酉时顾子瞻回来,我还是一身骑装,背着弓。 “坐这里作甚,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抬头看他,慢慢站起来,满腔的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能做的,就只有看着他。 顾子瞻皱一皱眉:“怎么了?” “你要我假扮郡主同你成亲?” “假扮而已,无伤大雅。有红盖头盖着,别人不会发现。” “既是如此,郡主总要和你一同回北疆,让她披一披嫁衣也无伤大雅,为何非要我假扮?” “她不愿。” “她既不愿,我便愿意了吗?” 顾子瞻看着我,眼神明明灭灭,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笑了一笑:“她有心上人,性子又烈,说此生只愿披这一次红嫁衣,嫁她想嫁之人。白怀素,你以为你有这样的权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竟是,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 我不大想在顾子瞻面前哭,于是强忍了一下,第一次顾不上礼节,转身便走了。走出许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身拉了弓,朝他脚边射了一箭。力道之大,箭尖入地。 顾子瞻站在那里蓦然回身看我,我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只是觉得他略微晃了一晃,便没有再管。 回到院子里阿桑刚沐浴完毕换了衣裳出来,见我冷不丁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哑着声音问他:“你是不是也知道他要我假扮郡主成亲的事情?” 阿桑默了一默,显然是想不到我会为了这种事生气。我甚至来不及抽箭,胡乱拿那把绝好的弓砸他:“滚!” 阿桑脸皮到底是厚,伸手抢了我的弓和箭筒丢到老远的地方,然后硬生生把我禁锢在怀里:“怀素,怀素,你冷静一下。” 要我怎么冷静? 顾子瞻说要我去做珞国的卧底我便去了,要我做左熙蓝的情人我便做了,要我杀他我便下了毒杀了第一个爱我的人,如今又要我披了红嫁衣嫁他,只为演一演戏。 他们不懂得红嫁衣对女子的意义,也不懂得我。我仿佛是牵丝戏里的纸人,情感任由支配。我无数次催眠自己,我是侍卫,是杀手,当是没有感情。可我终究没办法阻止我在雍疏城楼上发抖的箭尖,没办法阻止我在唇上抹了给左熙蓝的解药。 也没办法阻止我现在那种由心脏传进四肢百骸的痛。 师父还在的时候,常带我下山放风。我曾见到过新娘子出嫁,偏生拉着师父去凑过热闹。 我问师父,为什么新娘子要穿大红色? 因为那样漂亮的红嫁衣,那样如火如荼的颜色,才配得上满心欢喜,满腔爱意。 我同师父说,我也想穿。 素素会长大,会遇上自己欢喜的人,到那时候,便能穿了。 我抱住师父的腿,师父师父,我欢喜你,我现在能穿红嫁衣么? 还不行。 我问为什么。 素素还太小,还不能穿嫁衣。 我说,那师父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长大了,便给师父穿红嫁衣。 那时候师父没有说话。而如今我也终于懂得了他没有说话的含义。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砸在阿桑的手上,阿桑抱着我的身子当是温热的,可我只觉得冷。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悲鸣,但是无人听。 到了安王府之后,我还从未如此想念过师父。 师父师父,你的素素曾经就笨手笨脚总是打翻药罐吃错草,如今更是混的连常人都不如,你怎么放心就那样丢下我? 就那样,丢下我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1 后来的记忆便不甚清楚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我房间的榻上,我瞧着床顶镂空的花纹,听见旁边有人在说:“姑娘又是何苦,这一闹,殿下未免不敢再用你,你的地位本同秦公子一般伴殿下左右,如今怕是没了这等待遇了。” 我知道这是茹嫣的声音,我便没有转头看她,“这样一来,你不就可替了我了?” “茹嫣不敢,只是劝姑娘认清自己的位置。殿下身边能者众多,并不乏精通毒物者,但他还是留了你。姑娘可知为何? “他若要找人假扮郡主成亲,秦公子手下并非没有别的女子,为何非要找你?” 我不大想醒着,便又睡过去了。再睁眼,屋子里已然暗了下来,物什都瞧不大清楚。我躺了一会儿,挣扎着起身去点灯,未料有人先我一步。 我看着点灯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对面墙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风华气度自是好的,整个叶国也再找不出这样的公子来。 我开口喊他:“殿下。” 顾子瞻走过来,难得一袭玉白袍子,袖口衣摆处滚了银纹,比起平日里常见的黑色长裳多了份干净温润。我抬头看他,他垂着眸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睫毛森森落下,看不出情绪。 我从床上翻身下去,单膝跪地:“昨日是属下唐突了,还请殿下责罚。” “罚你什么?”顾子瞻的声音似乎微微有些哑,“罚你不肯嫁我?” 我倒是愣了一愣。情知不过是假扮,可他这样说,反倒像是他受了委屈。我心下酸涩,抬头笑了一笑:“殿下使得一手苦肉计,如今倒要用在属下身上了吗?” 顾子瞻俯身看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到极深极深的地方去,他说:“白怀素,你以为,你在我安王府这些年,还会有人要你吗?一个女侍卫,传出去人家自当都以为你是我的人,嫁不嫁并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有无名分的问题。我不常带你出门,在外称你为我药师,不让你接触一些事情,无非是情愿为你铺条后路,不愿让你日后卷进皇家朝堂纷争,尽力让你过你想过的日子罢了。”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站起来与他对视,“白怀素,你以为你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谁给的?你去问问秦陌桑,我派他出去做的事,都是什么样的?你总觉得我不把你当人看,漠视你的情感,可你又看见我什么了吗?你问问你自己,除了裴如祭,你还曾把别人放在过眼里吗?” 顾子瞻的力气略略大了一些,捏的我下巴生疼。我知他有怒气,便也不敢再吱声。 “昨日那一箭,我竟不知你这样恨我。”顾子瞻松了手,眼睛又垂下去,仿佛在看我的下巴,“若是这样,你便走吧。” 我愣了一愣,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跪下去。 “属下知错了,还请殿下不要赶我走。”我的声音略略哽了一哽,“殿下说什么,我做便是了。” 顾子瞻走了。 三月初八,是为黄道吉日,宜嫁娶。 安王娶王妃,怕是这新年来头一遭大事,娶亲路上顺风顺水的很,无非是抬轿的人觉得这新娘子略略重了一些。 快到安王府的时候,喜轿外瓦尔扎伊的贴身婢女悄悄敲了一下窗沿,我便从暗格内爬出来,换瓦尔扎伊进去。 “郡主委屈则个,到了府内,阿桑会带人带你走。” 瓦尔扎伊躺在暗格里,大眼睛水光潋滟:“谢姑娘成全。” 我笑的时候,觉得胸腔里什么东西生疼生疼。 我盖上红盖头,觉得瓦尔扎伊着实让人羡慕的紧。 剩下的时间里,便是漫天遍地的红。我的一只手里抓着红绸缎,另一头在顾子瞻手里。同他拜了天地,拜了皇上皇后。 夫妻对拜,礼成。 我被婢女搀扶进房间,外面的热闹便与我不大相干了。 我屏退了众人,只留了瓦尔扎伊的婢女良奈在房里。我一把扯下红盖头,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欲扶她起来,她倒是不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姑娘大恩。” 我道:“无事,隔墙有耳,说话要小心。” 她说,怎会是无事,饶是木依族多开放,也知大婚重要,礼节虽不如中原这样繁复,但也是郎情妾意。虽是假扮,但姑娘这样委曲求全,说是大恩不为过。 我笑了一下,摇一摇头,让她起来。 你瞧,也只有女子才会于这大红嫁衣如此敏感,古来男子身周多美妾,无法理解。 顾子瞻进来的时候已是极晚了,喜娘满心欢喜地领了赏,带着众人下去,房间内外便只剩下沉默的诡异。 我想把临时又盖上的红盖头扯下来,被顾子瞻摁住了手。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在我头顶上落下来,比平时略微重一些。 今日酒席,怕是被人死命灌了一回,饶是有醒酒丹,估计也化解的并不完全了。我知他身子骨撑不大住,便说:“殿下今日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我熬了醒酒汤,您再喝一回,便不难受了。” 顾子瞻轻轻笑了一声,松开我的手:“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不打紧,只是今夜人多眼杂,少不得委屈你要同我在一张床上躺一躺,明日一早我便要带着瓦尔扎伊进宫去,你今日辛苦,明日便不要早起了。” 我身后的床微微一沉,我自掀了盖头回头看,顾子瞻背对着我和衣躺下,一身红色喜服滚玄色云边,委委屈屈的皱巴在身下。 我今日倒未曾见着他大婚模样,想必是风流倜傥,俊朗至极的。 盖头既是我自己掀的,这最后一礼未成,便算不得数。我稍稍松一口气,对着铜镜卸下头上金饰,动一动脖子,一时不知道是躺上床好还是将就着在梳妆台上趴一晚好。 我想起来自小在白家做童养媳,向来是睡在白起的床边脚踏上,脚踏小小的,我也小小的,缩成一团,冬日里冷,也没有法子,白起心情好的时候,把棉被扯下来一些给我盖着,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由我冻着。我的手脚整日整日的冰凉,体内寒症的病根大抵也是那时落下的。日后师父虽替我调养,却治不得本了。师父陪我的最后半年里我来了葵水,疼的冷汗层出,死死抓着师父的衣袖话都说不完整。师父心疼我,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轻轻地替我揉肚子,说,素素乖,忍一忍便过去了。素素乖。 师父走了之后,我便未曾再熬药替自己调养过,每每葵水来时,便躺在床上死死抓紧棉被。以为足够疼就能换来师父一句,素素乖。 可是我疼了这许久,也等不来师父。 “作甚么干坐在那里,”顾子瞻翻了个身,躺在那里看我,“如今才三月,夜里未免还是凉一些,你上床来,我又不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便脱了外袍,钻进大红色的被窝里。乍一躺进去倒是硌得慌,我随手一扫,花生红枣便骨碌碌地滚下了床。 顾子瞻倒是笑了,仿佛心情极好。他支起半个身子,替我掖好被子,自己躺在被子外面,隔着被子搂着我,闭上眼睛也还是笑。 约莫是醒酒丹效力过去醉得糊涂了,我想起之前怀疑顾子瞻曾有个放在心坎里欢喜的姑娘,便壮着胆子问了一问:“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 他睁开一只眼睛瞅着我:“你傻了么?” 我不大死心:“殿下说说也无妨。” 顾子瞻却不大耐烦起来,睁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来:“我怜惜娘子今日辛苦,不想精力倒是旺盛的很。若再问,便少不得让你陪我做点不大正经的事了。” 敢情是真糊涂了。我未曾见过这样的顾子瞻,免不得有些好奇,仗着他酒醉,便问:“殿下有无糗事?” “五岁那年偷了太子殿下的零嘴,太子恼我,骗我说吃多了会中毒,偏生那天我将他整个锦囊都吃光了,吓得我抱住母亲的腿大哭,母亲不搭理,自去躺在床上写好了遗书。后来才知是肉脯。” “还有呢?” “八岁那年瞧见御花园里跑着一只短腿牲畜,以为是天上仙女的宠物,偷偷藏起来养着,不想隔两日父皇问起,说是前两日有客进贡了一只香猪入了御厨房,想炖汤进补的时候,御厨房怎么也找不到那只香猪了。” “还有呢?” “十岁那年深夜睡不大着,便在宫里晃荡。突然摔了一跤,脚在草丛里怎么也拔不出来,黑漆漆的以为是鬼魅缠脚,吓得大哭,把父皇太后都哭来了,发现不过是被藤蔓绊住。” “还有唔” 我终于止了声,一瞬间手里竟然沁出了汗,不知该放哪里好。顾子瞻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唇上是云一样的柔软。 良久之后,顾子瞻起身睁开眼睛:“娘子今日看来是不大想睡了。” 我瞧着他漆黑漆黑的眼珠子,心里慌了一慌,紧紧闭上眼睛:“困了困了。” 耳边响了一声轻笑,他躺下去,也不再动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我推窗翻出去,回了自己西苑卧房,梳洗之后难得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起身进了药室。 好像是极完美的梦境。 待到阿桑回来恰好是午时,他跑进药室同我唠嗑,说顾子瞻今儿难得晃神了,听瓦尔扎伊说陛下同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怎么在听。 我看着锅里翻滚的药材,右手拿着小扇子扇啊扇,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怀素啊,”阿桑笑眯眯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脸红了。” 我心里跳了一跳,抬眼直视他:“没有。” “真的有。”阿桑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搁在我颈窝里,杵得我倒有些疼,“怀素啊,三日之后主子启程去北疆,你真的不跟吗?” 这话头转的稍稍快了一些,我愣了一愣,垂了眼睛:“不是我不跟,是殿下不需要我了。” “主子自当是不需要你做侍卫,”阿桑顿了一顿,“虽然我不大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跟了他这些年,他在想什么,我心里多少有些数。” 我没有吭声。 若说顾子瞻欢喜我,我尚有一点自知之明,自是不大相信的。若说他到这把年纪略感寂寞,我倒是信的。 阿桑说:“主子不会留没有用的人在身边,怀素啊,你没有选择。” 一直到顾子瞻准备走的前一天,我都没有见到他。 阿桑倒是着急的很,翻进了我的窗,把我从床上揪起来:“主子点名要茹嫣跟着,可能明儿就要赶你走啦!” 我前几日未曾睡好,今日好不容易睡熟一些,冷不丁被吵醒,心里恼怒:“赶走便赶走!横竖少也不少我一个!他若愿意,便让别的姑娘同他睡觉听他讲故事好啦!” 阿桑被我噎了一噎,气的说不出话来。重新把我丢回床上,出去的时候顺手带走了我的被子。我烦扰不堪,最后只得起来,摸去了顾子瞻的房间。里面灯火已灭,大抵是躺下歇息了。 阿桑未曾教我甚么有用的本领,只这翻窗一点,我倒是学到了精髓的。顾子瞻屋外的隐卫见了我,也不大敢拦,我便进去的顺利。透过月光隐约见得床上起伏的人影,我走近去,俯身瞧着他。他未睁眼,我却知他醒着,厚着脸皮脱了外袍爬到床上,还未躺下,便被踹到了地下。 我扶着腰站起来,再爬,又被踹到地上。 再爬,再摔。 我还没喊疼,顾子瞻倒是终于坐起来说话了:“白怀素,你有完没完?” 我赤脚站在地上,笑的惨然:“前两日夜里殿下还抱着人家喊娘子,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日本就是假扮,我被灌醉,酒后胡言哪里作数?” 我便不说话了,扭头看着窗前地上,月光照进来撒了一地银辉,好看的紧。我想起来师父就常常站在这样的月光下面吹笛,我便托着腮坐在小马扎上听,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却是在自己床上。 “地上凉,你先把鞋子穿上。” 我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问他:“殿下,前几日你同我拜堂成亲,可有所想?” “无想。” “可有所感?” “无感。” “我本也是这样想,可司仪喊了‘礼成’,我便不大能控制自己。无所谓殿下是不是殿下,我只是想,若是真的,我总算也是有人护着了。可惜殿下终归是殿下,耍了流氓,也是能不认的。” “我何曾耍过流氓?” “殿下喝了酒大抵是记的不大清楚,你亲了我。” “不曾。” 我便再没什么话好说,躬一躬身,便要翻窗出去。 “白怀素。” 我扭头:“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我那日,可还说过什么没有?” 我笑一笑:“我说的,殿下可信?” 顾子瞻盘腿坐在床上,似是咬一咬牙,“你说便是。” “你说,今日大婚,少不得要娘子陪我做点不大正经的事。” 顾子瞻仿佛被吓到了,我走到床边,道一声得罪,便搂住了顾子瞻的脖子,唇贴上去,比上一次凉了一些,没有酒气,还是一样的柔软。 他没有动。我便变本加厉,伸出舌尖来描他,撬了他的唇齿。 我知道我的手在抖,我闭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好像还是没有成功,我的眼泪掉在他的鼻子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凉的。 其实阿桑说得对。我必须留在他身边,没有顾子瞻,我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师父。 顾子瞻终于推开我,瞧着我哭的丑陋的脸,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这一哭,把我好不容易起的兴致都哭没了。 他说,你清点一下行李,明日一早便随我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2 瓦尔扎伊走的时候,是在夜里。那日恰巧我当值,小姑娘拉着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然后便带着良奈去同他的情郎会合了。 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她考虑过多少事情,她的父母,她的族人,她的未来,和她的性命。她不顾一切,可以说她是任性,也可以说她是勇敢。总之,她就这样愉快决绝地逃跑了。我站在荒野上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里,想人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我回到顾子瞻的马车旁边,“殿下,郡主走了。” 里面轻轻应了一声,又没有声音了。 这是这一路上他第一次搭理我。我站在黑暗里轻轻吐出一口气,疲惫上涌。我身子晃了一下,觉得小腹疼痛地厉害,我弓着腰咬牙等这一阵过去,用手在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往手心里倒一倒,却没有药丸出来。 荒野上有风拂过,后背凉的我一哆嗦,我才惊觉我已汗湿重衫。 路上两个多月,这一次的葵水却是再没止疼药可吃了。我心里一慌,为了行路方便,药类随身带着的并不多,各样不过简单的备一些防止意外。药箱和行李一起放在后面的车队里。队伍中基本都是男子,这时候要人过去翻箱倒柜只为了找止疼药,这原因着实尴尬的很。 我捂着肚子蹲在原地好一会儿都站不大起来,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辣的疼。有阿桑手下的隐卫察觉不对过来问:“白姑娘” 我忙挥手,又指了指马车,示意他别让顾子瞻发现。 原本关系已经僵的不能再僵了,要是知道我这样麻烦,指不定就这么把我丢在半路上了,周围荒野一片,到时候我要上哪儿去找他? 那隐卫打了两个手势,便又消失不见了。我疼的厉害,眼前模糊一片,哪里还看得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精力再想,脚颤的厉害,便索性缩成一团坐在了地上,到最后甚而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一晃,刚要朝一边躺倒,便被一双胳膊接住了。 我便这样晕了过去。 毫无知觉了一会儿,迷糊间又挣扎着醒了过来,却睁不开眼,只听见有人问我:“很痛?” 我下意识的点头。 “忍一忍,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忍一忍,乖。” 那语气,温柔的紧。我仿若回到十二岁那年,师父屈身侧躺在我的小床上,从背后抱住我疼的发颤的身子,伸手缓缓地替我揉肚子,像有暖流在腹间游走。 其实真正的师父没有我记忆里那样任何时候都这样温柔,他对教导我这一方面其实有时候很严厉。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欢喜他。 有师父的时候,我从未觉得寒冷和辛苦。不管是奖励还是惩罚,我都欣然的很。 我在半梦半醒间几乎要哭出来,死死抓着放在我身上的那只温热的手不肯放开。我说,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走? 素素真的很乖的。我不会再撒娇故意喊累,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发脾气大哭。 师父不要走,好不好? 我等着回答,良久却只听见一声叹息。 再醒过来便是第二天中午了,我睁眼便看见顾子瞻支着脑袋倚在我对面的榻上,眉心微微皱着,宽大的袖子滑下去滑到胳膊肘,露出白瓷般的肌肤。 我慢慢坐起来。小腹痛的不那样厉害了,仍然坠坠的不舒服。我抱着膝盖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顾子瞻睡去的样子。突然就想起来阿桑带我回安王府第一天见顾子瞻的时候,那天他也是这样支着脑袋倚在书案后面的软榻上假寐,雕塑般精致的脸,眼下却是深深的疲惫。 阿桑同我说,殿下累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别出声儿,别吵他。 我点头。阿桑有事出去了,我便站在门口等着。顾子瞻睡得不沉,没多一会儿就睁开了眼,“谁在外面?” 刚刚醒来,嗓音未开,带着少年独特低沉的哑。 我走进去,同他解释:“刚刚有一个很漂亮的红衣服的姐姐带我过来,让我等着。” “那是哥哥,”他纠正,“知道来这里要做什么吗?” “要做事。” “你会什么?” “会医术,会家务,还会打架。” 顾子瞻扬了一下眉毛,换了个姿势倚着:“谁教你的?医术。” 我动了一下嘴唇,很小声:“师父。” “你师父是谁?” “卫台山裴如祭。” “本王脸上长花了?” 还是那种微哑的语调,我迅速挪开目光,马车上的窗帘一晃一晃,零零散散地透着光。 顾子瞻睁开眼睛打量我一下:“嗯,气色不错,好歹是又活过来了。” 我听出他语气不大耐烦,便不大敢作声,迟疑了一会儿,说:“谢殿下。” “把身体给我调养好了,免得人家说我虐待下属。”顾子瞻直起身子来,“再过几日便要入北疆境内了。阿桑到时候有别的事,你跟着我便是。” 他顿了一顿,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要乱跑。” 我应下来。 木依族族长赤兀儿早先快马加鞭赶回来,此时便带着人在草原上候着,一张络腮胡的脸黑里透着红,脖子高高扬起。 我骑在马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顾子瞻对外的说辞,是新王妃路途劳顿,染上小疾,不大能见风。瓦尔扎伊的母亲见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从头捂到脚的姑娘,立马就晕了过去。 茹嫣扮的瓦尔扎伊,虽在形态上有所相似,不过做母亲的,哪里会辨不出自己的女儿。 进了北疆草原的帐子,赤兀儿便大汗淋漓,不停赔罪,不停揽罪,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激怒了这位在战场上挥挥手就破敌千万的中原皇子。顾子瞻就捧着酥油茶坐在羊毛毡上,一直都笑的很温和。等到赤兀儿把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大帐里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的时候,顾子瞻突然扭头对我说:“其实味道还不错。” 他说,族长大人,麻烦给我这位侍卫也来一碗酥油茶。她自小在中原长大,没怎么见过世面,这趟来北疆,心情着实激动的很。 赤兀儿愣了一愣,立马挥手喊人:“来人,来人,给我上最好的茶!” 我低头看着脚尖不为所动。 顾子瞻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给赤兀儿解释:“这孩子自小跟在我身边,脾性大了一些,动身前我放跑她一只鸽子,这便同我怄气许久。”他扭头看着我:“作甚么这样闹,跑了便跑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横竖看出这鸽子更向往自由些,回去了我赔给你其他好东西便罢了。你若不信,让族长大人做个见证便是。” 我掀起眼皮儿瞅他一眼,敢情殿下这话一个个吐出来都跟珠子似的圆滑的很,我瞅瞅赤兀儿涨红的脸,应了声“是”。 赤兀儿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理直气壮:“殿下想要什么?” 顾子瞻就笑了:“作甚么这样紧张,”他伸了食指在面前的小案上点了一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要你统一北疆。” 统一北疆,也只有顾子瞻敢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他们议的事情我便听不大懂了,只记得北疆人的名字真真是难记的很,冗长又拗口,难为顾子瞻把他的情报记得这样清楚,换成是我,怕是一个也记不完全。 等他们讨论完事情,约莫是晚膳时候,赤兀儿大手又一挥,便有婢女上菜。 堪堪的都是些牛羊肉,青稞酒,羊马奶。 那膻味,纵使是我饿得这样,也不大好下口。大抵是在安王府养刁了胃口,比不得做小叫花子那会儿了,见什么都啃。我扭头瞅了一瞅顾子瞻,他左手托腮,生生的喝了几口酒,剩余的是一动也未动。 出了帐子我深吸几口气,感觉肺里的膻味去了一些,才开口问顾子瞻:“殿下,我夜里歇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 草原不比皇城,物资帐篷现如今都紧缺的很,无奈我是个特例,又不好同男侍卫们挤做一堆。顾子瞻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一口气说:“那便到我帐子里来吧。” 我看着他,猛然想起来青稞酒也是酒。 他进帐子的时候脚下略略绊了一绊,吓得我赶紧去扶他。他的手停在我的胳膊上,弯着腰顿了一会儿,抬起头,眼里跟盛了星星似的:“娘子?” 我这便是知道有人天生就是一滴酒都不能沾,沾了就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把他扶到榻上靠着,从药箱里拿了醒酒丹试图让他服下,顾子瞻眉头一皱:“不要!” 我只好哄他:“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晕晕的脸热热的不舒服?吃了这个就能舒服了。” 大抵是我哄的方式不大对,说了半天他也只是恹恹地垂着眼睛,毕竟殿下醉了也是殿下,我又不好强塞,只得问:“殿下要怎样才肯吃药?” 顾子瞻歪头想了一下:“喊我一声夫君。” 这下换我怎样也开不了口了。他便又垂了眼睛:“我便知大抵是我一人一厢情愿的,娘子若是不欢喜,为夫便也不勉强了。” 我瞧着他俊朗的眉眼,心里蓦然升出一种愧疚感,仿若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一般,我拿着药丸和水也没辙,只得结结巴巴开口:“夫夫君。” 顾子瞻顿时眉开眼笑:“娘子好乖。”他拿起我的手腕,就着我的手吞了醒酒丹,温润的唇裹了我的指尖,我的心底蓦然动了一动。 这样的顾子瞻于我而言,着实太陌生,也太危险了。 醒酒丹味凉,微苦。看他皱眉,我便起身给他找带来的蜜饯,却被他一把拉住。 “苦。”他撇一撇嘴。 “我给殿下拿蜜饯,吃了便不苦了。” “我不要蜜饯。” “殿下想要唔” 我的话音未落,便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还是那样温润微凉的触感,在唇上碾转。似是不满意我的无动于衷,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下唇。 我听见自己血液加速流淌,脑海里像是有火光,整个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熏香味,我觉得自己不大能喘上气来,试图用手推他。 哪里推的动,只能听见他一声轻笑,贴着我的唇道:“张嘴,乖。” 我被催眠似的半张了嘴。然后便是攻城略池。 末了他喘着气,眼睛笑的眯起来,说,娘子好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3 我决意不再让顾子瞻碰酒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我就要晚节不保。 醒酒丹有使人犯困的效用,昨夜里被啃了个七七八八他便撑不住倒头睡了。难为我的胳膊被他抱住,着实抽不出来,只得扭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斜在他榻上将就了一晚。 所以顾子瞻刚醒,大抵看见的就是我这样一张苦巴巴的脸。 他坐起来,皱了一皱秀气的眉头,说:“白怀素,临出门那一趟还未找你算账,你这就又耐不住了?” 我着实不大想理他。若不是我脚麻了,早就愤愤然甩手离去,断然不会还坐在这里听他奚落。 顾子瞻瞧我低着头不说话,倒是觉得稀罕:“怎么,吃了本王的豆腐还觉着委屈了?” 我揉着自己的发酸的胳膊,说:“且不论昨晚是殿下主动的,便算临出门那一遭我为了跟着殿下使了点不入流的法子,我瞧着殿下当时倒也是颇为享受么。” “殿下若是瞧不上我觉着脏了自己,当初便不该让我披那嫁衣喊我那两声娘子。” 我本想气势汹汹地甩手走人,无奈实在走不利索,只得一瘸一拐挪出去。顾子瞻大抵是被我的姿势吓住,翻身下榻拦我:“你这是作甚么,这样出去,难保被人看到又要嘴碎。” 大抵是看到我眼底有光在闪,顾子瞻语气微微放软:“我昨日夜里喝了酒,不大记事,若是错怪了你对不住便是了。何苦说那样的话糟践自己?” 我歪着头瞧他:“殿下当真又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他说:“当真。” “那好罢。”我说,“那好罢。”我低头整了整衣衫,“殿下稍待一会儿,我喊人端水来,我服侍您洗漱。” 今日北疆另外两族的族长来见顾子瞻,嘴上说的恭敬,行为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诚然我低着头站在顾子瞻背后,也能感觉到对面几双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的目光。 议事告一段落后,阿纳族族长加恩便笑了:“后头这小娘子这样水灵,敢问是殿下的?” 我瞧着顾子瞻伸手端茶,便躬了一躬身:“在下不才,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对面所有人便笑了起来,加恩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站着的大汉:“听见没,这小妞同你一样是侍卫呢!” 我抬起目光,撞上对面的轻蔑一笑:“还敢问这位姑娘,贴身侍卫是怎么个贴身法,嗯?” 除了木依族的族长一直在擦汗之外,其余的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我今日心情本就不大好,这下心里更添厌恶。我瞧见顾子瞻端着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自同那位大汉说:“眼见为实,若是好奇,比比就知道了。” “哟,扎狼,人家小娘子要同你比试呢!” “我从不打女人。”扎狼的眼睛盯着我,突然扯嘴一笑,“若是殿下肯割爱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在床上□□□□你。” 还是那样下流的笑声。我觉得令人作呕,袖子刚动,不想被顾子瞻喝止了:“白怀素,你先出去。” 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后脑勺,并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任凭这些人这样侮辱我。可我觉得冷,冷的我甚至在发抖。出去之前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今日若换了阿桑在这里呢?” 其实我知道的,若是阿桑在这里,这议事厅没有血溅三尺,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心里委实憋屈,背着弓纵马跑了好几个坡头,六月的草原被太阳晒着,倒是热的很,马一停下来便没有了风。我算了算时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回去。不想正好碰上纵马回程的加纳族族长加恩和扎狼,后面还跟着一小波人高马大的侍卫。 加恩便勒马笑了:“瞧我遇见了什么?”回头对扎狼说:“你的了。” 我瞧见扎狼还是那样轻蔑的笑,骑着马悠悠地朝我的方向踱过来:“女人,若是不想受苦,就乖乖过来。” 我恶心的几乎要从马上掉下去,我斟酌了一下,还是慢慢举起手里的弓。 顾子瞻给的,那把漂亮的弓。 扎狼倒是更乐了:“小美人,没有箭,你要怎么用这把弓。” 蠢材。 我手指勾上弓弦,眯眼,拉弓,看见对面一众人好整以暇地等着,就好像看杂耍一般。 我指节微动。箭气出手。 后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可我看见扎狼的脸色却变了。 他肩头的衣服,被我用箭气割了一个口子。 他收了笑,说:“有意思。” 我看见人群后面驰马而来的顾子瞻,心里烦躁,好不容易激起的一点斗志便突地消弭了。我恹恹地让开路:“大人走好。” 扎狼走的时候,同我说:“总要再见的。” 我板着脸没有理他。垂着眼睛站在原地等顾子瞻过来。 他问我:“没有伤” “我没伤人!”我把手里的弓扔回给他转身便要纵马,“殿下若是不放心,收了我的弓便是。” “白怀素!”顾子瞻拉住我的马,“倒真是把你惯得愈发不懂规矩了!” 我抬起眼睛定定看着他:“属下倒是没有殿下那样本事,听旁的人出言侮辱自己前一夜亲热过的姑娘还这样无动于衷。” 顾子瞻愣了一下,我便纵马跑走了。 我回到帐子里的时候,看见失踪了好几日的阿桑大咧咧倒在白色的羊毛毡上。大抵是被我的脸色吓了一吓,便坐起来问我:“哟,这是谁惹了我们怀素啊,哥哥给你报仇去,嗯?” 我不大想提,便摇了摇头问他:“你去哪了?” 阿桑上下端详了一下我,觉得没什么大事,又倒回去:“还能干嘛,打探敌情呗。个破草原这么大,一眼望过去连个藏身的地方都难找。” 我歪头想了一下,问他:“阿纳族的人怎么样?” “不论男女都彪悍的很,”阿桑叹了一口气,“另外的普图族完全是抱他们大腿。” “阿桑。” “嗯?” “我想杀一个人。” 这是我跟在顾子瞻身边四年来头一回说这样的话,阿桑躺在地上看着我,眼睛黑漆漆的,过了一会儿问:“被人欺负了?” 我看着脚尖不说话。 “谁?” “加纳族族长身边的第一侍卫,扎狼。” 阿桑扯开嘴角一笑,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坐起来倚在小案上,朝我伸手:“过来。” 我便坐到他身边去,他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一遍一遍地顺着我的长发。他说:“傻姑娘,犯不着你自己动手,受了委屈和哥哥说一声,哥哥替你收拾便是。” 我蓦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阿桑虽然大多数时候没个正形,靠谱的时候倒是很靠谱。 不像有些人,堪堪只顶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 可这到底还是正人君子的帐子,顾子瞻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本能的迅速站起来。他站在帐子门口光和阴影交界的地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我回来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晒了多久。我瞧一瞧外面的太阳,知他身体大抵是受不大住,叹了一口气,回身去药箱里东翻西找了一通,拿了一个瓶子出来放在案上。阿桑还坐在原处,抬头笑眯眯地看我:“还是我们怀素最关心主子了,什么时候也照顾一下我呗?” 他故意的。我敛着眉目,瞪他一眼。 顾子瞻缓步走进来,也并不接话,只是问他:“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啊,”阿桑站起来让出位置,“加恩前两日抢了自己侄媳妇做女人,这几日正闹呢。” “还有?” “普图族每年要给阿纳族交许多贡品,听说今年不大满意,普图族也不大服气。” “还有?” “扎狼是个混蛋。” 顾子瞻抬起眼睛看他,阿桑耸一耸肩:“听说怀素受他欺负了,刚刚回来哭的狠呢。” 我扭头看他一眼,他朝我一扬眉毛:“诺,你瞅瞅这脸,委屈巴拉的。” “你出去吧。”顾子瞻挥手赶他,“白怀素留下。” 我不大清楚他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恹恹地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唇。 顾子瞻问我:“真这样委屈?” 我不答话。 “我昨日做了什么没有?” 我还是不说话。 顾子瞻揉一揉眉头,显然觉得同我的这一次对话痛苦的很。 “三族首领会见不伤来使是北疆的规定,他们虽过分,但也不必急于一时,怕你一时冲动,便成了众矢之的,这样我便袒护不了你。”顾子瞻叹一口气,“遑论你是女子,草原上女子本没有什么地位,刚刚你也听见了。加恩那样的人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生是好?” 我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会解释。 冷静下来想顾子瞻做事自是有他的道理,只是我正在气头上,心里无名火冒的厉害。 倒不是因为扎狼说的过分,也不是真的想杀他。 我抬眼看着顾子瞻,他也看着我。 还是一样深邃的眸子,还是一样岿然不动的眼神,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同昨夜里那样欢喜满溢无赖撒娇亮如星辰的眸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顾子瞻的睫毛颤了一颤,良久才从鼻子里闷了一声出来:“嗯?” 我转身出了帐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4 阿纳族起内讧了。 加恩的侄子兰塔带着人,联合了普图族不少不太服气的热血青年们,公然挑衅了加恩。草原的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谈不来,打就是了。 虽然阿纳族因为加恩的不少无赖行径,私下里想踩他两脚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加恩的势力摆在那儿,光一个扎狼扛一把大刀,加恩就足以坐在帐子里搂着美人看大戏了。 我同阿桑并排骑在马上,压在木依族和阿纳族的领土分界上。看着加恩的侄子狼狈地纵马而来:“救我!日后必有重赏!” 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顾子瞻正拉着赤兀儿下棋,神色淡淡。而赤兀儿明显不大坐得住,翻身想站起来,又碍于顾子瞻的脸色不太敢,只能粗着嗓子喊:“殿下您看这” 顾子瞻就笑:“大人不急,不该淌的浑水咱不淌。” 赤兀儿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好一些。 顾子瞻这样的人,哪里有这样的好心情,拉着他在蓝天草地上只为了下一盘棋? 阿桑扯扯我的袖子,兰塔的马已经近在眼前,我甚至能看见追在他身后的扎狼,那样好整以暇地神色,慢慢悠悠地驾着马踱过来,看着兰塔的眼神,就像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分界上木依族的汉子刀一横,把兰塔拦了下来。他□□的马喷着粗气,他观察了一圈,看向我。 我是他面前唯一一个女性。 他说:“女人,你若让殿下出手帮我,我日后若做了阿纳族族长,必问殿下讨你为妻,许你一辈子富贵安稳。” 我:“” 阿桑倒是笑了,止都止不住,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末了他说,这样的套路早在八百年前京城的公子哥们就不用了,没想到大草原上还这样原始的可爱。 我:“” 本以为顾子瞻不会理会这样的言辞,倒是不想他居然开口了。 “本王不如你么?她要跟你走?” 轻轻浅浅的调侃语气,声音不大,尾音微扬。 我眼睫垂了一垂,心底不知道哪里动了一动。 扎狼晃了半天终于晃过来,让手下抓了人,却不问,目光阴狠狠地看着我:“真不救?” 我两手一摊。手掌展开,手心朝上,力度到达指尖的一刹那,兰塔的人头落地,血溅到我脚下。 草原的汉子就是这样暴力血腥又不懂情趣。我皱一皱眉头,扎狼身边的人就笑:“狼哥,你吓着人家了!” 扎狼抬脸看我,脸上溅上的血迹未干,顺着黝黑粗糙皮肤慢慢往下淌,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 我看着脚下红艳艳的草,深深叹了一口气。“扎狼大人,这要怎么办才好?” “?” 我拿起挂在马侧的弓:“好抱歉,你脏了我家殿下的草。” 扎狼怕是到死都没想到,木依族就这样向阿纳族宣战了。 无赖,却该死的霸气。 阿桑纵马一剑横过去的时候,扎狼的脸色还平静中略带点疑惑,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有知觉看见自己脖子里的血直冲苍穹,但那血一点儿都没脏了阿桑的袍子。 跟着顾子瞻和阿桑,也就这时候最痛快。 我原本跟着阿桑想冲在最前面,但在草原汉子的吼叫声中一下就听见顾子瞻的声音:“过来。” 我只好翻身下马,回到他身后。赤兀儿已经领着人追去了,留下的棋盘局势明显的很,草原汉子本不精通,又怎么玩的过一根肠子恨不得九曲十八弯的顾子瞻。 “你善骑射又不善武功,冲那么前面是要作甚么?”他回头看我,“就你这小身板,草原大刀都不够砍的。” 我不吱声,看见他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白的几乎透明,鼻梁上薄薄一层汗,于是袖子忍不住动了一动,好容易硬生生扼住了。 顾子瞻眉毛一扬。 我说:“不好意思,手抖。” “手伸出来。” 我摇头。 顾子瞻站起来,瞬间便高我一个头多,我的视线掉在他胸口,黑袍宽袖,倒是称的他腰窄的很,腿长的很。我的手隔着袖子被他抓住,他捞起我的袖子。 我的拳头捏的死紧。 “松开。” 摇头。 他便伸手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顾子瞻看着被我攥红的手心愣了一会,抬眼看我。我趁他愣神,抽了手回身便走。 他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我的袖子这一动,无非是情难自已,想替他擦擦汗。 仅此而已。 顾子瞻出手,便没有什么输赢好担心。他不让我跟着阿桑去前线,我便乐的偷闲躲在顾子瞻的大帐里,趁着他去议事,让人烧水来,打算洗个澡。 草原上毕竟比不得京城,连洗个热水澡也麻烦不少。姑娘家本爱干净,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身子一沉,便进了浴桶。连着几日用冷水擦身,此刻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激起浑身颤栗,我舒服的低叹一声。昏昏沉沉在水里不知泡了多久,等水快要变凉的时候起身,伸手去够毛巾。 “白怀” 我一慌就哗啦一声就滑进了桶底,眼睛进了水生疼生疼,瞎扑腾了几下连连呛水,哪里还抓得到桶边,满心都在慰问顾子瞻的祖宗十八代。 有人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微凉的,却有力的。 “你是想成为第一个淹死在浴桶里的人?” 耳朵进了水,声音不甚清晰,我借力在桶里站稳,左手抹了一把脸,看见顾子瞻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站在桶边瞧着我,藏青色的袍子有几处颜色略深,明显是沾到了我的洗澡水。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脸蓦然一下就烫了起来。我试图抽回右手,没想到他倒是用了几分力气。 我急的直呼其名:“顾子瞻!” 他不应声,就那样捏着我的手腕,眼神定在我的脸上倒是没乱飘,只是比平时黯了一度。 我哗啦一声就用左手朝他泼水,顾子瞻反应倒是快,身子一歪便躲过去了,我一抽手,抱紧自己蹲在桶里抬头恨恨瞧着他。他背对着我并不能看见,声音淡淡:“数到十。” 我顾不上擦干,拿了衣服就往身上披,腰带胡乱打了个结,眼角瞥到浴桶水面,水下当真是一清二楚的很。 顾子瞻回过身来没再看我,自顾自在案后坐下:“今晚要抓加恩,你同我去一趟前面。” 我现在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擂,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 “白怀素,”顾子瞻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说正事儿呢,就你那点小身板有什么好回味的?” 得,看了还不算完,还被嫌弃了。 我抬了眼睛想顶两句回去,却看见顾子瞻恹恹地垂着眼睛,看着心情并不是大好。我觉得奇怪:“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顾子瞻没说话。 加恩是抓回来了,可顾子瞻瞧着还是不大高兴似的,把事情吩咐了一遍就丢给了我和阿桑处理,自己转身就回了大帐。 一连好几日。 我觉得稀罕。 顾子瞻这人,不知道是不是为着出身皇室的缘故,被教养的喜怒并不形于色,我跟着他四年,才稍稍摸出一点的门道来。像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的时候,可谓是少之又少。 我和阿桑忙完手头的事进帐找他的时候,他右手支着脑袋,眼睛阖着,眉毛中间成了一个疙瘩。察觉有人进来,他抬起眼睛,眸子黑漆漆的,只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紧张。张口想问,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刚到的圣旨,”顾子瞻挪了一挪目光,“郅国新女帝登基,父皇派我为特使,过去贺礼。” 我和阿桑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这位新女帝前一阵子便有耳闻,听说是郅国前朝遗孤,如今东山再起,虽是女子,却心狠手辣,性情乖戾,据说同她父亲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微微走了神。 听说她有一支部队,全是女将士。比我一人单枪匹马,要坦荡荡的多。 她说,女子怎么了,难道合该为男子操控一辈子吗?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凭什么男人能在外恣意纵情倜傥潇洒,女人就该束足在家低声下气,就该贤良淑德,温柔大方?女人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也不是花瓶摆设不是废物。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做。 她的传闻太多,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豪情万丈,谁不敬仰? “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 “这样着急?”我愣了一愣,“有急事吗?” 顾子瞻没说话。 不知道哪里的风顺了一缕过来,满帐子的烛光都晃了一晃,像是整个帐子都动了一下。顾子瞻撑着脑袋,眼帘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一直等到我手心和背上隐约沁出了汗,才听见了他近乎缥缈的声音。 “听说,女帝登基第一功臣昨日被封为了郅国左相” “名字叫裴如祭。” 风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5 同别人不大一样,我的记事,是从挨打开始的。 吃了东西要挨打,吃不完东西要挨打,睡了觉要挨打,睡不饱犯困也要挨打,不洗衣服要挨打,洗了衣服力气小拧不干也要挨打。 连隔壁家吴阿娘都说,哎哟,这白家的小媳妇,年纪小小的,吃这样多的苦。 那年我约莫三四岁,是白家捡来的童养媳。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还被捧在掌心,而我已经被一脚踹到河边去洗衣服了。 其实虽然吴阿娘这样说,但我并不喜欢她。因为她说,再熬一熬,到个四十岁自己做婆婆了,就不用吃苦了。 我在心里翻她大大一个白眼。四十岁,要这样折腾到四十岁我早就同阎王喝酒去了。 我没有名字,没有父母,白起的娘常拎着我的耳朵骂我,死丫头,没有我们你能活到现在?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有二十五岁光景却这样尖酸刻薄,大抵也是之前被婆婆折磨的狠了,想在我身上讨点回来。我通常不太喜欢吭气,掉眼泪也不嚎,白起的娘一口气闷在嗓子里出不来,便更加郁结,打的更狠。这时候白起通常就蹲在一旁看,偶尔拿小石头砸我,给他娘出气。 我记得我见到裴如祭的那一天,天气晴朗的不像话。白起掐着我的脖子把我颠来倒去的晃:“肯定是你偷吃了我的糖!你吐出来!吐不吐!不吐给你吃泥巴!” 我本身便没有什么早饭吃正饿得厉害,被他这样一晃,胃里难受的紧,“哇”一声吐了出来,没有东西,只是黄色的酸水,一股股的朝喉咙口涌过来,胃像洗过的衣服一样绞在一起,止都止不住的疼。白起一怒之下,把我扔在地上,朝我嘴里塞了一团泥巴:“我让你吐我身上!”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裴如祭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走到我身边把我的头扶起来,挖出了我嘴里的土,语气急切:“小兄弟有没有事?” 我后来回想过很多遍,如果当初不是这样的相遇,如果我那时不那样狼狈,如果他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样漂亮的人,如果那时他不是第一个帮我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那时候我没有这样的觉悟,我瞅他一眼,本来想说你个不长眼睛的人家明明是女孩子,可是话到嘴边上,就变成了:“神仙哥哥带我走好不好?” 眼泪晃一晃便掉下来。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的愿望成了真。 眼见着那位神仙一样的哥哥给了白起的爹娘一样金灿灿黄澄澄的东西,他们狐疑了一会儿,还找了村东头的老秀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老秀才一点头,夫妇俩就爆发出欣喜的尖叫,卖猪一样眉开眼笑地把我送走了。 我五岁了,懂点事,便问他:“神仙大人,你给了他们多少?” 他愣了一下:“一两黄金。” 我也尖叫:“我居然这样值钱?” 他便住了脚,裴如祭后来告诉我说,他那时候居然有点想哭。他蹲下来摸了摸我脏兮兮油光光的头发:“你是无价之宝。” 我嘻嘻一笑,又问:“神仙大人,咱们去哪?” 他说:“你别这样叫我,我不是神仙。我叫裴如祭,你喊我一声师父,我便教你些知识。” 我很识时务:“师父。” 他问:“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小白媳妇,我还叫白丫头。” 他叹一口气,同我说:“这样不行,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我点头,师父最大,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便叫白怀素吧。” 我便跟着裴如祭上了卫台山,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我并不是太喜欢这个名字,怀素怀素,一点也不好听,还不如以前隔壁村张翠花来的有女人味。 我之所以这样强调“女人味”,只是因为师父给我买的多数是男孩衣服。虽然原本在白家也这样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师父面前我就敢提要求:“师父师父,我是女孩。” 这是我每天都要重复五百遍的话,师父一开始还解释:“男孩儿衣服简单大方,女孩儿衣服太繁琐复杂,我教你学药理,穿成那样不太方便。”后来大抵是被我说烦了,好抱歉的对我笑一笑:“女孩儿衣服太贵,为师买不起。” 我:“” 其实说是住在山上,但并不与世隔绝。每隔十天师父就要带我下一次山,给卫台山脚下的一些村民们治病,换得一些钱来,去集市上买一些必备的用品。 师父长我整十五岁,算起来年纪并不太大,山脚下的村民都亲切地喊他,小裴大夫。小裴大夫仁心宅厚,碰到那些家里揭不开锅的,脸上笑一笑,就免了诊费。 去集市的路上我捧着几个嘎嘣铜钱跟在师父身后,板着脸问他:“师父,你还养得起我吗?” 就这点儿,还不够买米的。 师父回头又好抱歉地一笑:“实在不行为师少吃一点。” 我扁了扁嘴。 有一回来看病的人中间有一位家仆,说是家里老爷路过此地突然发病,请小裴大夫过去看看。师父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不少银票。我欢呼一声,说:“师父咱们今天去下馆子吧,我想吃那家聚香居很久了,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心情也颇好,说好。 一路走过去,遇见不少叫花子,师父又一次宅心仁厚,银票一张一张的发,我肉痛不已,等还剩最后两张的时候一下跳起来护住:“师父!你答应我吃大餐的!” 眼泪汪汪,委屈巴巴。连旁边坐着的叫花子都说:“公子,您瞧瞧这小姑娘都饿得比我还瘦了,您就留着给她补一补吧” 我一个有师父的人,被一个乞丐大叔同情了。 刚跟着师父的时候,因为在白家过得不好,瘦的像个牙签儿,身体弱不禁风,动不动就生病。师父开了方子替我调养,又沉思半晌,手一挥,同我说:“今天开始每天围着山顶跑五圈。” 五 我从窗户里探头看一眼外面,略略欣喜:“师父,今儿下雨。” “哦”师父一摸下巴,“那就杵这儿扎马步吧,一炷香时间不是这样蹲,脚分开,再下去一点,再下去一点” 我的腿根本撑不住,“噗通”一声摔了个大屁股墩。 师父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脸,转身没再管我了。 我:“” 其实我说这些,并不意味着师父是个好相处的人。记忆会美化过往,连带着墙角青苔都散着微弱的青芒。 师父话不多,教我药理甚至称得上严厉,背错了还要打手心,我嚎了两次发现不顶用,也就认了。 师父说,药理不是小事,日后若是出去为人医诊,误了病情是小事,但怕用错了药方,重可置人于死地。 他说,为医者,必有为人父母之心。 我懵懂点头。 至于其余时候屋子里有声音,大多是我在作弄。 “师父我饿了。” “师父我背完了。” “师父我想下山。” “师父我想吃烤鸭。” “师父我想放风筝。” “师父我想当新娘子。” “师父” 无休无止,师父居然也就这样容忍了。 又一日,屋外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我在黑漆漆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来,赤着脚就往师父房间跑,准确且迅速的在黑暗里找到师父的床,唰啦一声钻进被窝。我把冰凉的脚贴在师父大腿上,温暖的低叹一声。 师父一皱眉,我以为他要说我,抢着说:“师父,雷声太大,我吓得睡不着” 他叹一口气,把我的脚拿起来握在手里捂着:“又不穿鞋,赶明儿又生病。自己身子弱就该自己上点心,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要怎生是好?” “我有师父。” “为师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其实这句话我当时没有听懂。 那时候一直天真的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平缓温暖的和师父重叠在一起,一辈子。我从未想过师父为什么找到我,领我回来,抚育我,教导我。 明明自己也不过才刚及弱冠,当是翩翩的少年罢了。 不想一语成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6 卯时。 天刚刚微亮,地平线上泛着微紫色的光。路两边的人家大多还没醒,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声声回响。 我有点恍惚,整个人稍微晃了一下,阿桑在我身后控马,在我耳畔低语:“若累了便靠着我歇息一会儿,你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合眼了,再这样下去会垮的。” 我轻轻笑了一下。 顾子瞻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大脑几乎是瞬间放空,只剩下了三个字的容量。 裴如祭。裴如祭。 大约过了百年那么长的时间,我回过神,转身便往外走。顾子瞻眼疾手快,一下站起来从小案后探身伸手拉住我:“你作什么?” 我回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说我要作什么?” “你知道去郅国的路?” “郅国在南,一路南下便是。” “白怀素!”顾子瞻难得的高了嗓子,“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从北疆到郅国你知道有多少路?一路上又有多少关卡?你就算把你手里这匹马跑死,也不过充其量十分之一的路程!” 我低眸看着他抓着我的那只手,想了好久才说话:“殿下,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 十二岁到十六岁。 四年时光,我没有哪一刻不在想他。 我一直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走就走,这样决绝,这样不留余地。 这样悄无声息。 那么于他而言,我算什么? 是徒弟?还是包袱?” 我抬起眼睛,眼泪刷的一下便下来了。 “既然有了他的消息,我便再也等不得。” “就算跑死十匹马,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努力,立刻,马上,” “找到他,见到他。” 顾子瞻到底还是心软,派了阿桑跟着我。 等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才问他:“你跟着我,殿下怎么办?” 阿桑这回倒是没有同我调笑:“亏你还念叨一声主子。他身边还有隐卫,应当不打紧。” 那些隐卫,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可到底不如阿桑。 我默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说:“对不住。” 阿桑说,你没有对不住我,主子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其实我看见了,我转身走的时候,顾子瞻的眼睛。 是前所未有的黑。 可是我没办法想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阿桑约莫是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了一些,他又叹一口气道,你也不容易。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哥哥帮你。 我鼻子酸的发涩。 阿桑是御前带刀行走四品护卫,加之临走时顾子瞻给了他令牌,在叶国境内一路倒也算得上是顺利。郅国刚刚改朝换代,地方官僚系统仍然混乱的很,被我们趁了空,竟也就一路这样进去了。 阿桑跟着我狂奔了整十二日,终于到了郅国国都。饶是阿桑这样的男人也撑不大住:“姑奶奶,行行好让我睡一觉成吗?你就这样也不知道裴如祭在哪,这几日女帝回京,京都的人大多精通消息,肯定有你想要的。” 我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才发现干裂的厉害。坐在驿馆的铜镜前,看见自己满面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下巴明显比原来尖了不少,显得眼睛大却没有神采,看看是怕人的很。 不能这样去见师父。 我深吸一口气,想叫小二打热水来。却发现嗓子里堵着发不出声音。 我大病一场。 头两日因为烧的神志不清被阿桑强按在床上歇了两日,第三日我稍稍恢复一些,硬是要自己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女帝陛下赐了左相大人一座府邸,近两日就要搬了。 左相大人。 这样遥远的名词。 我趁着阿桑不在自己跑上了街。其实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只是我坐不住,只要一想到师父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呼吸,我就一点也停不下来。 要找他,找到他。 所以当我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左相大人的车驾来啦”的时候,整个人仿若一瞬间被掏空,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脚动不了,脑子更动不了。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就这样大剌剌地站在路中央。 “喂!说你呢!灰衣服的!干什么呢!没长耳朵吗?左相大人的车驾要来了快让开!” 后面有人在朝我叫喊,我还是很恍惚。 若是师父,万不会让人这样对我呼喝。 四年的时光,能改变什么? 从小女孩长成姑娘,从小药童长成护卫杀手。 师父今年,该是过了而立了。 我闭了闭眼睛,转身朝反方向拔腿就跑。 “有刺客!抓住他!” 我没有武功,充其量和阿桑学了点三脚猫轻功,我的弓在驿馆也并没有带出来。身上有的,只有一直随身揣在袖子里的药包。我放倒了那几位开路的士兵,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有人过来押着我,手势粗鲁,力气大的很。我原本病还没好,只能踉踉跄跄跟着他们走,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听见马车声渐近,有声音从高头大马上落下来:“怎么回事?” “回大人,抓到一个刺客。” “抬头。” 我便抬头。那人倒是一愣,眼睛扫了扫前面倒了一地的人,有点不可思议:“都是你放倒的?” 我点头。 “童晩,”马车里终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什么事?” 一个很年轻的女声。 明明是左相的车驾,却在左相之前开口。 路两边唰啦啦跪下去一片。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的胳膊一直被人别在身后,疼的我几乎要晕过去,听见这震天的响声,才略略回归了一点神志。 女帝陛下,在师父的马车里? 那个叫童晩的男子回到马车边上:“遇到一个刺客是个女子。” “女子又怎样,我给予女子和男子同等的地位,不代表她们可以随便当刺客来杀我。”那女声顿一顿,“拉下去,该干嘛干嘛。” 童晩应了声“是”,回过身子来,说:“带去天牢吧。” 自始至终,却没听见师父的声音。身后的人刚要拉我,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动了动手指,那人便也倒下了。我努力站直,看见童晩脸色变了一变,他拔了剑。 “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问他:“裴如祭在车里吗?”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左相大人名讳?我看你是” “童大人。” 童晩便不做声了,退到一边去。 “既是来找我的,可否先报上名来?” 可否先报上名来? 师父的声音,一点儿都没变。像如水的月色,入耳微凉。 可他却分辨不出我的声音了。 他问我名字。可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我的喉头哽了一哽,我尝到一丝腥甜。 “卫台山,白怀素。” 你叫什么? 我叫小白媳妇,我还叫白丫头。 这样不行,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便叫白怀素吧。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突然加进了一层静默。我就那样死盯着那辆漂亮的马车,仿佛能看穿它看见师父的脸。 仿佛听见很淡很淡的叹息,又好像是错觉。 我站在马车前面,就那样毫无力气地问:“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等到回答,童晩便怒斥我:“大胆!” 我不明白喊了一声师父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只听见马车里有人轻“嗤”一声,问:“师父,你到底收了几个徒弟?” 我后背渗出冷汗。 “一个。” “谁?” “陛下。” “说了不要这样叫我,我下过谕旨的。” “九儿。” 人生自古多讽刺,可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我自以为念念不忘四年是以情深,没想到人家早就不认了。 收一个新徒弟,过起了新生活。这次的徒弟还颇有出息,成了皇帝。 那种撒娇甜腻的声音,任谁听都能听出猫腻。 哪里是和师父说话的语气。 “童晩,知道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 “拖走吧,别误了朕和左相大人的事儿。” 童晩便让人过来拉我,我一抬手,那两人便僵住了。 刚刚那人还倒在我脚下,生死不明。 其实不过是迷药,我今天是来见师父的,怎么可能杀人。 童晩明显也心有余悸,吩咐属下:“拿弓来。”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马车边上,一挑窗帘。 裴如祭正对着我,光打在他脸上,分明的很。饱满的额,斜飞入鬓的眉,眼睛在眉骨阴影下,清晰透彻,神色淡然。 一根木簪,一袭白袍。 只要坐在那里,就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睛里好像坦荡荡什么都没有,也好像沉甸甸什么都有。 女帝陛下倚在他肩头,神情倨傲,眉间戾气却重。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她直起身仿佛要说什么,被裴如祭制止了。 他垂下眼眸,说:“姑娘怕是错认了人,我当真不认识” 我很突兀地吐出一口血,他脸色一变,止了话音。 我这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我问他:“当真?” 没有回答。 我听见身后有人拉开弓的声音。那声音我在刚到顾子瞻身边的时候,每天都要听上上百遍,在自己耳边。拉弓拉到胳膊抽筋,右手食指血肉模糊。 我没有理会。 我看着他,说:“这名字当初是你起的,身份是你给的,如今你不认我,白怀素便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话音未落,便是一箭穿胸。 我眼前一黑,依稀听见身前身后都有人惊呼,一片混乱。但是我都不大在意了。 因为,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7 很不幸的是,我没有死成。 最后时刻阿桑赶到,远远抓了地上石子弹出去,硬生生让那箭偏了半分,稳当当地穿透我右胸口。 我一醒来便看见阿桑如花似玉的脸,他倚在我床边,很是疲惫的样子。我一动,他便睁开眼。 我瞧见他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说,你要是再不醒,主子就要把我拆了。 我问他:“我睡了多久?” 他歪头算了一下:“半个月吧。”他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主子还在半路上,听说你出事,每天起码给我派三四封信来,隐卫都要被他跑死了。” 我心下酸涩,却不由得想笑。无奈胸口仍是剧痛,只能牵一牵嘴角。 “还想见他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桑说的“他”是谁。 “咱们现在住在他的旧府上,你的伤是他给你治的,”阿桑的表情有一丝古怪,“说来你也真是争气,他给你喂药你死活都不肯咽,我给你喂你倒是乖得很。我看他倒是挺失落。” “喂药?”我的记忆里明显没有这一段。 阿桑“啊”了一声,“他把你扶起来靠在软垫上用勺子给你喂,折腾半晌你死都不肯张嘴,没办法,我就抢过来直接上嘴喂了。”阿桑笑的勾人,拿食指点了两下自己的唇,“你不嫌弃就好。” 我:“” 我把了自己的脉,知道后面都无甚大碍,只是静养。阿桑便又整日不见踪影了。裴如祭也没有出现过,只有婢女端着汤药进进出出。 如此过了三日,我对那婢女说:“不用再拿药来了。” 那婢女不明白前两日还好好的,怎生这时候发了脾气,端着药碗不知所措。我便给她指了一条路:“让你们家大人过来。” 我在傍晚等到裴如祭,我从窗子里看见他在房间门口的院子里站了许久,天色从橙红变为深紫,他才推门进来。 他喊我:“素” “裴大人。”我扬着下巴朝他笑,“承蒙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感激不尽,无奈尚不能下床,只好请大人亲自过来一趟了。” 他叹一口气,并没有接话,只是坐到我床边上,替我拉了一拉被角,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便有些装不下去,鼻子一酸,只好扭头看着窗外。 “九儿新登基为帝,再隔半月便要举行大典,正是需要树立威名的时候,我不好在人前驳了她的面子。本待私下找机会同她解释,谁知道你竟这样” 本来几乎要暖起来的一颗心,又这样渐渐凉了下去。 九儿。 我的手在被子底下攥紧了床褥,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过于颤抖:“这便是你要来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手下一顿,止了动作,轻轻按在被子上:“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没有说话。 我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伸手就是一耳光。 他没躲。其实我没有什么力气,打上去并不疼,连印子都没有,可我的手却抖得厉害。眼泪完全无法控制,一颗接着一颗的砸下来。 “裴如祭你混蛋!” “你带我整整七年!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那年我才十二岁!卫台山被一把火烧了我一个人下了山什么都不会!去当乞丐,被年纪大的乞丐打的遍体鳞伤去和流浪狗抢吃的!” “后来有人看中我会药理让我当护卫,以他替我寻师父为条件答应下来,这四年我学会了撒谎欺骗,学会了制毒杀人,更学会讨他欢心委屈求全,只为求得一个你的下落。” “整整四年,我没有一刻放弃过要找到你。可你呢?收一个新徒弟,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说自己从未收过徒弟,那我又算什么?” “若我不出现,你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再见我?” “裴如祭,你怎么对得起我?” “师父” “师父我求你了你别不要我我求你了” “我求求你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人生从未有过这样嚎啕大哭的时候。 因为有太多的理由注定了我没有办法恣意纵情,只能时刻保持清醒,在日益增长的痛苦里,压抑且悲情地活着。 孤独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人的悲喜本不相通,若失去了被人需要的资格,变成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角色,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曾以为至少有一个人会把我当成特殊的存在,就像他于我而言一样。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远比我想的要悲惨的多。 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存在的意义。是我自以为是。 是我一厢情愿。 我怀疑那一日我流光了体内所有的水,不然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样多的眼泪。 我堪堪是真正哭的撕心裂肺,哭到伤口迸裂,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染红了胸口的衣服,裴如祭被我吓的不轻,试图替我查看伤口,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瞪着眼睛疼的咬牙切齿:“有本事你别管我!” 他没办法,直接一个手刀就把我劈晕了。 这才算消停。不然我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女帝半月之后登基大典,听说钦点了裴如祭作司仪,我以为他会很忙,没想到每天傍晚都要来我这里转一圈。我其实不太想见他,却又没道理赶他。两个人待在一起也只是相对无言,我看着窗外,他垂眸看着我的被子。到晚上我躺下去睡着,他再离开。 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直到有一日阿桑推门进来,瞧见我们尴尬而别扭的姿态。他轻轻笑了一声,施施然朝裴如祭施了一礼:“见过裴大人。” 裴如祭站起来回了一礼,让到一边。阿桑并没有再管他,只是俯身看我,伸手拨弄了一下我脸边的头发,替我夹到耳朵后面,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今日怎样?” 我笑一笑:“还行。” 他又问:“门外婢女说你今日多吃了半碗粥,看来是有了些胃口了。想吃什么,我替你去买。” “想吃聚香居的饭菜,你看着买便成。”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衣袖滑下来,“给你半个时辰,够不够?” “够,跑死也得够。”阿桑捏一捏我的鼻尖,“等着。” 阿桑出去,笑容落幕。我抿起嘴,继续扭头看着窗外。 裴如祭站在我床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看着不大合适。” 我慢慢把头转回来,朝他笑了一下:“那谁合适?” “素素,你又何苦这样糟蹋自己。” “我糟蹋自己同你有关系吗?”我看着他,“这四年,糟蹋的还少吗?” 裴如祭紧紧抿着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瞧着他这样,心底升出一种诡异的愉悦感。我如今便是百般看不得他那副没有表情超脱淡然的样子,非得有一些纠结的样子,我才觉得有趣。 “素素,为师不告诉你实情,自有为师的道理。我身为裴家人,有我自己的使命你是个意外。” “裴如祭,你怎么还有脸对着我称自己是为师?”我笑的很是凄凉,“你唯一的好徒弟在宫里呆着呢,再隔两日就要登基为帝受万人参拜了,真出息。不像我,混这些年,越混越回去了。” “素” “裴如祭,你当她是徒弟么?” “我” “我瞧她根本没把你当师父,说话那语气,千娇百媚的。若是赶明儿召你进宫做了面首我也” “白怀素!” 我无所谓的一耸肩,皮笑肉不笑地看他。裴如祭额上青筋跳了一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显然是被我气得不轻。 “素素,你同我这样说话,你愉悦吗?” 当真是愉悦的很。 我说:“裴如祭,你也不必这样的冰清玉洁,已过而立的年纪,再没个女人怕是要憋出病来。不瞒你说,小时候我便欢喜你欢喜的紧,嚷着要嫁你做新娘子,如今我还是那句话,你便说你娶还是不娶?”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板着脸,“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若不是欢喜,这四年我苦苦寻你是作甚?任谁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师徒之情。裴如祭,自欺欺人是不对的,你便承认了吧,你教的两个好徒弟,都对你有非分之想。” 看着裴如祭死死攥紧衣袖的手,我觉得舒畅很多。 他走了约莫一刻钟,阿桑果然拎着聚香居的饭菜回来了。 “哟,瞧这脸色,”阿桑端着我的下巴看,“好的能打死两头老虎。” 我自己下床来吃饭,问他:“殿下还有多久能到?” “半个月吧,我瞧着他是要把车驾的飞起来了。”阿桑捡了个汤包,“你和我不同,算起来这四年,除了去珞国那一趟,你还从未离他身边这么久过。” 我努力思索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阿桑还说:“你是不知道,你去珞国那半年,主子每天脸色都僵的很,到雍疏城楼下那一天早上,他才笑着问我,我穿这一身,合适否?” 这回换我不知所措了,手里夹着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阿桑手一挥:“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太较真。这世上的事情谁说得准,主子欢喜你,可能是事实。但能不能娶你,伴你一生长久,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待你好,是因为他想这样做,他不说,是因为他不能给你承诺。” 这下是彻底吃不高兴了。 这世上两全之事,当真是难得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8 女帝登基大典那日,整个京都都庄严的很。我站在院子里,听阿桑躺在树上给我分享情报。 郅国前前一朝的国君后宫着实充实的很,一群女人斗的你死我活,其中一位妃子深受其苦,在生下两个孩子两个都“意外”早夭的情况下,她一咬牙,把第三个孩子偷偷送出了宫。 这一送最后却不知所踪,抱着孩子的奶娘在雪地里摔了个跟头掉进了沟里,爬起来的时候孩子不见了。 消息传到宫里那位妃子痛哭流涕,跑去皇上那里说清楚了情况,回了自己寝宫便自缢了。 不想两年之后,叛军打到京都,改朝换代。前皇帝一生没干什么好事,唯一设立了一个暗阁,培养了一堆暗卫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该死的还是得死,他想起那个流落在民间不知生死的孩子,留了几句遗嘱,便一把火,自焚死在了宫里。 找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暗阁身上。 暗阁的首领便是裴如祭的父亲,他派人沿着奶娘之前走过的路去寻符合时间的两岁的眼角有一颗痣的孩子。可惜情况并不太好,寻遍了整个京都,都没有这样的孩子。 刚改朝换代,谁没事儿捡孩子玩。 裴如祭的父亲想了一想,孩子可能也掉到沟里了,顺着小河找一找吧。心一狠,把自己儿子也派了出去。 而找到的这一位,很不巧便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了。我被找到的时候都五岁了,鬼知道裴如祭和整个暗阁都经历了什么。 裴如祭那时候便同父亲产生了分歧,裴如祭只想教我一些知识,抚育我成人,安安心心做个小老百姓。而他的父亲却希望前朝遗孤能够重整河山,从头再来。 于是我就在裴如祭极力的周旋中快乐地生存了七年。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裴如祭的父亲。他曾悄悄来见过我,觉得奇怪,这姑娘同他的前主子,长得完全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他在无数次考虑当年妃子不忠不洁给皇帝大哥戴绿帽的情况下,碰见了青楼的容九儿。 那脾气,那眼神,那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活脱脱是一个小主子。再重新经历了一次深入调查之后,裴如祭的父亲告诉裴如祭,儿子诶,你找错人了。 不清楚当初裴如祭是怎样回复的,反正最后他抛弃了我,回过头去,开始教导这一位对的人。但是很明显,这位正主小姑娘已经长成十二岁,性格脾气都已定型,同裴如祭想要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小姑娘更是壮志凌云地表示要东山再起为老爹报仇。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阿桑说,她虽喊裴如祭一声师父,但多数时候是裴如祭的父亲在教她。只是小姑娘粘裴如祭,整天师父长师父短,借此使唤裴如祭满足她的要求。 我垂着眸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笑话。 阿桑的衣服下摆在树杈间飘来荡去,他说,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惨的炮灰了,怀素。 那天阿桑出去的时候,府邸周围突然多出了很多守卫。而裴如祭也没有再来过。 很显然,我被人□□了。 我倚在朱红色的大门上,门口的守卫一言不发拿着明缨□□往我胸前一叉。 我笑了一下,对他们说:“我不出去。” 我这时候若出去,太对不起我这四年了。怎么着,也得等到个结局才算完。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受着就是了。 哪怕我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容九儿挑了个不大好的天气来我这里。她穿着常服,一身绛紫,袖口纹着金红色的花纹,负着手走进来,完全没有那日我在马车上见到的小女儿姿态了,大气高贵,只是嘴角带笑,很是讽刺。 我没有朝她行礼,自顾自坐在院子里倒酒喝。她也不甚在意,径自在我对面坐下,让属下拿了个碗来,倒了一碗酒。属下拿了根银针试了一下,拿出来的时候银针并没有变色。 容九儿便朝我笑:“见笑了,只不过身在其位,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我没理她。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碗,余光里看见她一仰头,喉咙一动,酒便入了肠。 她说,白怀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说,你觉得我抢了你的师父四年,那你有没有想过,前面的那七年又该要怎么算? 她说,我身为皇室,从小被人丢弃,被青楼老鸨抱回去,你又知道我经历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说,明明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阴差阳错让你得了便宜,我不追究已是仁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挺这儿闹事? 我抬起眼睛问她:“所以我就合该在白家被虐待致死,合该被人抛弃,是吗?” 我说:“你能走到这个位置,为女人求得公平。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一样是人,就合该有三六九等?你是皇室,你就合该拥有的比我更多,身体里淌的血就比我更尊贵一些么?” 我说:“我同你的区别,不在于身份,而在于他选择了谁,你明白吗?” 容九儿轻嗤一声,他选择了谁,你还不清楚吗? 其实我清楚的很,只是还不甘心罢了。 我又倒了一碗酒,从袖子里拿出银针往里面探了一下,银针仍旧没有变色。我朝它轻轻吹一口气,整根银针瞬间都泛起了乌色。 容九儿终于变了变脸色。她身后的侍卫上来左右架住我,朝我的后膝盖狠狠踹了一脚,我向前一跪,脸被踩在地上,生疼生疼。 本来就不好看,这下子是要破相了。 我没有挣扎,我说:“你尽管杀了我,我本就不大想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解药在哪,而且只有一颗,这一颗药我只会给裴如祭,你猜他会捧着给你,还是会让我自己咽下去?” 容九儿嘴唇都有点哆嗦:“你疯了吗?自己不想活还想拖我下水?” 我没再说话了。 这么多年执念,没一个惨烈的方式,根本死不了心。 我被丢进了天牢里。 一个阴冷,潮湿,到处爬着蟑螂老鼠臭虫的地方。 经常有狱卒朝里面泼水,我本身身体并没有大好,伤口再次感染化脓,加上受冻感冒,又一次烧到意识模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痛。 我对容九儿说,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可就这样的环境,我觉得我连半个月都撑不到就要挂了。 迷糊间我听见有人在说,那娘们好像要死了,陛下说了要活着的,万一要是真死了可不好交代。 有人开了牢门,走进来两个人。有很粗糙的手搁在我额上,又迅速拿开了。 “烧的厉害,我去找个大夫来,你看着点她。” 声音渐渐远去,又一次归于沉寂。 又有手搁上来,这一回不再是额头了。 而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又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好像又有人来了。 “你在做什么!” 我听到有人惊怒,好像还是很熟悉的声音。然后血腥气涌入鼻腔,我实在忍不住呕了一呕,可是胃里什么也没有,我吐出来的可能是胆汁。 有人抱我起来,我喊了一声:“师父。” 他说:“我在,你别说话,我” “你杀了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9 我又一次陷入了昏睡。 别人大都以为昏睡的人没有意识,其实是有一些的,只是不甚清楚。我听见好多好多声音,吵得我脑壳疼。 先是容九儿的声音:“师父!她要杀我你居然还要救她!” 还有阿桑气急败坏的声音:“裴如祭,你有没有心?你们犯的错,为什么要她来背?她寻你这许多年,你不知道她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又要承担多少次失望和悲苦!是你配不上她!” 我仿佛还听见了顾子瞻的声音,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懒洋洋里带一点血腥气:“听着,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大概就要成为郅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了。” 可我却没听见我最想听到的声音。 那个像月光一样的声音,曾在卫台山上落地成霜,细致微凉。 我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笼着一层淡蓝色似的,雾蒙蒙看不真切。 我知道毒素会有影响,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影响。 我又眨了一眨眼睛,视线稍微清明了一下,我看清楚床边的人,我咧嘴笑了一笑。 “殿下。” 顾子瞻坐上床俯身靠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行啊,本王不在你倒是挺会惹是生非的,以前是小看你了。” “殿下瘦了好多啊,眼圈太重了,”我顿了一顿,“没有以前好看了。” 顾子瞻很短促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笑:“能这样说话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本王之前还操心要怎么把你的运回到叶国,看来本王着实操心的早了一点。”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眉骨:“殿下。” “嗯?” “我没事,殿下去休息一下,”我的手滑到他的脸上,“这样出来外交,也太有损叶国的形象了。” 他捏住我的手塞回被窝里:“你有这点心思,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我还有点事,让阿桑过来看着。” 我点头,他看我两眼,转身便出去了。 阿桑跟风一样的扑进来:“我的亲娘诶你终于醒了!” “喊谁呢?”我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也瘦了?” “你这又一出事谁不瘦啊,”阿桑往我床脚一横,“你要是再不醒,主子说就要把我大卸八块丢到河里去喂鱼了。” 我抿一抿唇,收了声。 阿桑头一扭:“你别那样看我,我不知道。” “阿桑” “你给他害成这样还想见他?” “不是他害的” 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因为我比谁都清楚结局。 我同阿桑说:“帮我办一件事呗。” 我让阿桑把那根解百毒的簪子送到裴如祭手上,谋杀他国君主,这死罪我还不至于背。 阿桑愣一愣,问我:“那你呢?” 我翻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傻不傻,我自己吃那一颗解药不就好了。” 阿桑便乐颠颠去了。 第二日容九儿戴着那根发簪来见我,脸色复杂:“其实你没有解药,是也不是?” 我垂着眸没说话。 那□□是我自己配的,是拿了那根簪子之后有的想法,混了所有植物毒素在一起。我试过配解药,可是配不出来。 “你还能活多久,”容九儿看着我,“说实话。” 我说:“半年左右。” 她说:“我就知道是这样,裴如祭那个傻子还整天钻在太医院里捣鼓药方,我劝也没有用,也不肯出来。你若是身体好了,哪天来宫里走一遭,见他一面吧。” 我说不用,你戴着这发簪在他面前露一露脸,他就明白了。 我果然在第二日等到他。他脸色苍白,也不大好看,一身白袍也灰扑扑的,不知道是几日没换了。看着不那样神气,倒是莫名的变得亲切接地气起来。 他站了良久,过来把脉:“可觉得好些了?” 我瞧着他抖得厉害的手,伸手覆了上去。 “师父。” “嗯?” “其实我性格偏激,再同容九儿纠缠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你看,我宁愿死都不想要你为难。”我抬眼看他,“师父,我那日说的话你可信了?” “什么?” “我欢喜你,一直。” 我努力探身,但是因为角度问题,只能吻到他的下巴,意外的尝到了眼泪。 这样苦。这样涩。 我曾以为师父是师父,这么多年总觉得他满心仁慈大义,早就摒弃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是神仙,是圣人。 到底也还是普通人。只是压抑的太深,连自己都忘记了。 我手里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努力把唇贴着他的下巴,轻轻地喊他:“师父,师父” 他轻轻侧了一侧头,我便得以碰到他的唇。 什么大不敬,什么伦理,全都给我抛到了脑子后面去。我抓住他的衣襟,用尽全力去吻他。 那是一种绝望的姿态。 我听见他在我唇间低叹,你何苦,你何苦。 我知他选了容九儿,纵使我这样逼他,他也放不下自己应有的使命。 他是这样的人,我知道的。 我说,师父,你没有爱过人,你不会懂。 他说不,你会后悔的。 我没再说话。 心脏是容器,情意未满,尚不危及性命。一旦情满,必得情郎疏通。若不得,即亡。 大抵不会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执念过甚,惨烈如斯。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因为一个裴如祭,我会痛苦到只想到死这一条路可走。 我这十六年,配这样多的解药,却解不了自己的毒。 后来我想,其实若是不见还好,跟着顾子瞻就这样一路熬下去,说不定也就那样了。 可是既然见了。 既然见了,就不能再回头了。 我没有放手的理由,除非我死。 裴如祭。 裴如祭。 祭的是谁的华年,又葬了谁的旖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0 顾子瞻说,今日晴好,当出去晒晒太阳,你若不愿意走,我让人做了轮椅,推你出去转转也好。 顾子瞻说,白怀素,我记得你挺喜欢花花草草,我今日上街,听见有人叫卖白兰,便给你买了两朵,你这样别在胸前,一低头就能闻到了。 顾子瞻说,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过了今日你便十七了,我让阿桑给你带了聚香居的饭菜,你吃一口,嗯? 顾子瞻说,再隔两日就要启程回叶国了,你还跟着我,好不好?我不要你做护卫,只要你安心待在安王府,只要我活着,便有你的一席之地,这样,可好? 我便是在那一日出逃的。骑上一匹马,带上了我的弓。 顾子瞻只道是我吃了解药,因为后来反复的高烧,脑子不大灵光了。他不知道的是,没有解药,我不仅脑子不太灵光了,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在弱化。 我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只有白日里有光的时候,还能看清楚事物的大体轮廓。我趁着裴如祭进宫同容九儿议事,阿桑跟着顾子瞻同郅国大臣会面的空档,逃走了。 我这一生短短,却实在过于狼狈。还剩五个月,我想要一个安静得体的死法。 我回到了卫台山,在郅国和叶国的边界线上。找了山脚下的木匠,在山顶搭了好小的一个屋子。 屋前种草,屋后种树。生活虽多有不便,但是是前所未有的自在。 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的,我一直想问顾子瞻,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又是为什么喜欢我的。到底是喜欢,还是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 可惜到最后也不大好意思问出口。 自己经历过便明白,情之一字,本身便是诛心痛,蚀骨疼。 我下过几次山,同当年师父一样,卖一点自己种的草药,换一点碎钱,买一些米,将就着过日子。 我常听到有人说,左相大人在寻人。 寻谁? 听说是四年前未过门的妻子,画像贴在公示栏上,并不怎样好看。 有人说,我瞅着小姑娘你有些像,不知道 我摆一摆手,说,我一个半瞎,哪里能攀得上左相大人那样的贵人。 他们点头说是。 其实我知道,有人上山来找过。我让山脚下的王大娘上山住了两天,替我圆过谎。 王大娘说,左相大人这样好的条件,姑娘你为什么不愿。 我笑一笑,将死之人,又何苦拖累他。他寻我,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罢了。 他的愧意,是不爱我的证明。 王大娘还说,我住的时候,还来了一拨,瞧着不像是郅国人。 我一愣。 其实关于顾子瞻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我多少是伤了他,他那样骄傲的人,当是认得清楚,也断的干净。 所以阿桑找来的那一日,我吓了一大跳。 他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倚在我的门上,气喘吁吁:“怀素你当真享受的很。” 我看不大真切,也愣着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阿桑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我才慌得不知所措。 我的记忆里,阿桑从未倒下过。 谁都打不过他,谁都拦不住他。 我靠着一点朦胧的视线扑过去接住他,膝盖撞倒了椅子磕的生疼,可我无暇顾及。 我抱住的阿桑,浑身湿漉漉的。 而外面天气晴好。 我从他的身下抽出一只手。 红色的手。 我不可抑制地尖叫。 “阿桑阿桑你别吓我阿桑” 眼泪突然就掉出来,我的嗅觉退化的明显,我闻不到半点的血腥气,我抱着他的身子只知道哭,心里硬生生裂成两半。 他说:“怀素,若你还有良心我求你求你救救主子” “我们回程的时候,被困在南疆,太子找了人不想让我们回去” “南疆之人多崇尚巫蛊之术主子中了傀儡蛊毒,我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很多天了” “我本想回京城找皇上可是路上追我的人太多太多了太子这回是铁了心要主子的命,南疆全境封锁,我只能绕路返程跑到你这里”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也没有什么办法不知道能不能求助郅国求他们派人救救主子” “他不能死” 阿桑死了。 我印象里一直无所畏惧,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阿桑,死了。 他其实那天根本没有穿红衣服。 一身红,全是他流的血。身上中了几十刀,跑到我这里,才断了气。 而我甚至没有时间伤悲。我匆匆葬了他。拎起弓骑上马便往山下跑,我嘶声力竭地喊着让开,扯了公示栏的画像,一路向南狂奔三天三夜,到了郅国京都,左相府门口的小厮还想拦我,我把画像砸在他脸上,纵马踹开了府门。 裴如祭闻声赶来,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实我也没什么力气站着了。 我说,师父,你若还认我这个徒弟,我求您一件事,您答应我可好? 裴如祭被我吓到,试图扶我起来,我就跟长在地上一样不肯动。 他说你要什么直说,只要我有,你拿去便是。只一点,你起来说话。 我便同他讲了事情原委。他沉吟一下,便道:“事不宜迟,我自有暗阁两千精锐,我让他们化整为零先入叶国南疆境内。至于国事如何处理,我还需要时间同陛下商量。” 我点头,他身处其位,作出这样的决定已是不易。 他说:“你的身体” 我摇头表示不要紧:“越快越好。” 他看我一眼,只好说:“那也得先休息一夜,我去通知人,明日夜里同你一起走。” 我走的时候他站在左相府门口,我回头看他一眼。风把他的衣服吹起来,我眨一眨眼睛,有一瞬间视线几乎清晰地能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他的手攥的那样紧,用力到指节全部泛白。 这一别,大抵是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我喊他:“师父。” 他看着我。 视线又模糊起来,听觉消失,嗅觉消失。只剩下我的嘴在说话。 我自己听不见,可是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说,师父,若有来世,我还是会爱你。 跟在我身边的那两位暗阁精锐,一个叫彭辉,一个叫唐立。 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带出来的缘故,两个都不太喜欢说话。而我是根本没有心思说话,索性一路无言,直奔南疆。为方便赶路,我扮了男装。 如阿桑所言,南疆全境封锁,没有令牌,根本进不去。 令牌我在阿桑身上找到一块,一个被血浸泡过的木疙瘩,还有一张南疆的地图,此刻都放在我胸口的位置,每每想起来便钻心的疼。唐立同我说,一块令牌只能放一个人进去,先送我进去。他们另想办法。 只是我这令牌不知怎的不大巧,我出示守卫,结果他们叽里咕噜一阵,让我在一边待一会。 神色倒是恭敬的很。 我心里不大妙,只怕阿桑带的这块令牌有些别的作用,却也不好反驳,只好在一边待着,有人给我搬来了椅子,我便稀里糊涂地坐着等。约莫半刻钟左右便有人低头哈腰的来了,同我说的却是中原话:“这位便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巡城使吧?怎的怎的就您一个人,您” 我看着视线里一张模糊的脸,脑子转过千百个想法,最后伸手拍了拍衣袖,眼睛一眯便笑的很是无辜:“你们这里这样守卫森严,我的护卫进不来啊。” 那人一回头便怒斥:“哪个混账这样不长眼睛,太子殿下的人这样尊贵的面孔都不认得,还需要什么令牌吗?放进来放进来!” 我把手抄在袖子里,想幸好有你这样的混账。 南疆同北疆一样,因为少数民族居多,得到自治的批准。南疆以部落为主要单位进行划分,如今在进行统治的,是平兰部落的首领乌尔察。那人带着我骑着马在平兰部落最大的城镇里兜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我:“这回太子殿下有什么” 我打断他的话:“不是说抓到人了吗?” 他接话:“啊是是是,是是是” “带我去看。” “这个现在?” 我扭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 我到底笑了一声:“怎么,给了你们自治权,就敢无视我们中原的太子殿下了?下次我同殿下说说,这惯得太久了,连规矩都没有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大人你听我说,”那人汗如雨下,“是这样,乌尔察大人最近也在苦恼,大人的千金这几日被那迷得神魂颠倒,下了傀儡蛊毒留在身边硬是不肯放人,这不最近父女俩正吵呢” 我听了便不大想说话。一方面想着好歹等我来的时候还留了一条命,另一方面听着心里又不是那么个滋味。 下了傀儡蛊毒留在身边能怎样,还能控制他跟你恩恩爱爱么? 那人瞧着我不说话神色难辨,也不敢说话,一行人就这样僵在路上。过了好久我才说:“走吧,去瞧瞧。” 他领了路,走到乌尔察的住所门口,我瞧着那金碧辉煌的样子笑了一笑:“哟,连宫殿都盖起来了,哪天保不准要叛变呢。” 那人吓得腿一软,在门槛上绊了一绊,同我说:“大人略候一候,我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于是这便等了许久,等到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才等到准许进去。我同跟在后面的彭辉唐立使了个眼色,抬脚跨了进去。没想到刚走两步,身后的门便被重重合上,场面一下变得混乱的很。有人把我的手反扣在身后,把刀架上我的脖子。 我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太子殿下派来的巡城使早就死了,你又是谁?” 我心里一突。 太子的巡城使到达了这里,被杀死了,令牌不知为何落到阿桑手上,可是消息被封锁了,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听说又来了一个,自然知道是假的。 太子联合乌尔察想让顾子瞻死在南疆,乌尔察答应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同太子起了争执,一怒之下杀了太子的巡城使,这会儿估计正在想办法,想不到我又掺和进去了,虽然不知道我是哪边的人,但估计我只有一个结局。 既下手了顾子瞻,又叛变了太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虽然我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但是乌尔察要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有风吹过,我的后背湿凉一片。 我该是谁? 我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把伤害和敌意减到最小? 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权力的更替纠纷。 和乌尔察斗我不会有半点胜算,那么谁才是我的攻克点? 我只想把顾子瞻救出来。 脖子上的刀紧了一紧,刀锋入肉一分。 我开了口。 “我是顾子瞻的未婚妻,我来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1 他们说,雅纱殿下要见我。 我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殿下”是个什么东西。 乌尔察的千金大小姐。 他们搜了我的身,卸了我的弓,带着我七拐八绕。押送我的人换了好几拨,就在我快要记不住方位的时候,有人操着一口很不熟练的中原话同我说:“殿下在里面等你,我们只能送到这儿。” 我感叹了一下,等级真够分明的,还有点像那么回事儿。 一条通道,走到底是一个房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眼睛不好,后来发现这个房间四周全部都用红绸盖住,顶上也到处都悬着红色的粉色的丝绸。我在里面钻来钻去,丝绸滑过脸上的时候冰冰凉凉。脚下是木质的地板,我努力放轻了步子,却还是有很大的声响。 在我觉得这个房间诡异的不能再诡异的时候,我看见了顾子瞻。 他躺在房间的正中央,身下是寒玉床。 我脑子里“轰”地炸开,根本来不及多想,扑过去膝盖“咚”地一声撞在床沿上。 “殿下,殿下!” 空旷的房间里只荡着我一个人孤独的回声。 我深吸一口气,仔细检查了一下。顾子瞻的面容倒还算是干净,只是苍白的厉害,嘴唇却异常鲜红,头发整整齐齐地散在身下,额上系着一根黑色的丝带。身上的衣服倒还是自己的,并没有被换成南疆的服饰。 气息均匀,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伸手去碰他的脸,温软里带着微凉。 幸好,幸好,还不算太迟。我重新开口喊他:“殿下,殿下醒一醒,白怀素来了,殿” 顾子瞻突然睁开眼睛,我察觉不对,身子本能地一躲。 匕首入肉,左肩剧痛。 而顾子瞻的手握在匕首的手柄上,坚定,有力。 我低头看着他变成灰色的眼睛,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出来,打在他的手上。 而他不为所动。 傀儡蛊毒。 “敢问被心上人插了一刀的滋味,如何?” 重重帘幕后面有人走出来,环佩叮当。顾子瞻一用力,把匕首从我肩上□□,翻身下床,声音低沉干涩:“主人。” “做的不错,”来人挑开最后一层纱,伸出雪白的胳膊把半跪的顾子瞻从地上扶起来,吻了一下他苍白的脸,语气轻快,“赏你的。” 我捂住左肩努力站起来,整个右手全部都被血染了,手指缝里粘腻一片,左肩疼的几乎失去知觉。 雅纱,是妖精。见她的第一眼,我脑子里只浮现了这样的字眼。 是连女人见了都会动心的,摄人魂魄的妖精。上身只一件红色抹胸,下面是红色灯笼裤。面料半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雪色肌肤,引人遐想的很。 我看着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顾子瞻,心里突然沉了沉。可还是努力笑了一下:“真是像样的见面礼。” “有人自称是阿瞻的未婚妻,我自然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顾子瞻身上,一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根本没有看我,“感觉差得很,配不上我们阿瞻呢。” 失血过多,我眼前有点发黑,只是想,阿瞻这个称呼真是不能再难听了。 雅纱很奇怪的看我一眼:“你这个女人,不会武功,也不会巫术,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来救我家殿下。” 她轻嗤一声,喊了人进来:“拖下去,伤口处理一下,别弄死了,留着有用呢。”她带着行动僵硬的顾子瞻走出去,末了还回头朝我一笑:“我知道他没有王妃。” “而他现在,是我的了。” 我看看满地的蟑螂死耗子,只能感叹天底下的牢估计都有其相似性。 也不知道他们弄来的是什么老巫医,在我面前念了几句咒,又在伤口上涂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疼得我冷汗出了一额头。我瞧他根本不像是会看病的样子,直接伸手翻了他的药箱,用冷水重新冲洗伤口,重新敷药。 那老头终于掀起眼皮瞅我一眼,说了句中原话:“小姑娘会点医术啊。” 我疼的不想理他,自顾自躺下。不想他回头看一眼狱卒,悄声对我说:“我是中原人。” 我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南疆走狗。” “你这小姑娘,怎么和长辈说话呢,这叫为生活所迫。”那老头拍拍我没有受伤的肩膀,“我瞧你资质不错,来当我徒弟吧,我替你给他们说说,放你一命。” 我心里烦的很,本不想搭理他,想了一想,才问:“你是他们什么人?” “半个巫医吧。有些小毛小病不至于动用巫术,就让我看着随便治治。” 我一扯嘴角,得,敢情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他又问我:“你是不是来救那个谁,那个” “安王殿下。” “啊对对对哎哟那小白脸长得可俊了,啧啧可惜了” “你到底想说啥?” “我是想说如果算我一份的话,把皇子救出来应该是大大有赏吧?” 我躺在地上瞅他半晌,“哟,不给南疆办事儿了啊?” “南疆人”他翻了个白眼,“老夫我这把岁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他们不行,迟早还是救殿下要紧,要紧。” “你能出去吗?” “能啊,我不得添点草药啥的。” 我想了一下,闭上眼睛同他说:“今日时间再久就该起疑了,明日起你每日过来替我换药,我要有用的信息。” 事实证明,越是底层的人,就越是精通八卦。南疆部落首领家里那点破事,几乎没有那老头不知道的。 在我强调了几遍说重点之后,终于摸清了一点轮廓。 雅纱是公认的南疆第一巫师,十二岁就打败了其余部落最杰出的巫师,可以算得上是天赋异禀。在南疆这样的地方,巫术水平代表一切,就连父亲乌尔察也多少有点忌惮她。 傀儡术操纵起来有很大的难度,一般人做不到像她那样自如,就算再精通,同一时间只能对一个人实施傀儡术。可是雅纱不同,她有一支自己的护卫队,同时操控五十个人,全部都是傀儡。傀儡术需要傀儡蛊毒作引,母蛊种在雅纱身上,子蛊种在□□控者身上,中蛊时间越长越容易□□控。一般的巫师需要靠动作对傀儡进行操控,例如巫师动一动食指傀儡就转个圈动一动中指傀儡就蹦一蹦之类的。而雅纱不需要,她对傀儡术已经精通到大脑直接相通的地步,她只要在脑子里想一想,傀儡就会有相应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问他:“有解开傀儡蛊毒的方法么?” 老头很诚实地摇一摇头:“我没见过。不过听说傀儡蛊毒的蛊虫比普通的蛊虫更通人性,为了使本体更易□□控,蛊虫会和本体有相同的特性。” 我抿一抿唇。 老头又说:“雅纱还是南疆第一美人其实说的好听是美人,说的难听点不就是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有时候下人还会见到她和傀儡护卫你小心你家殿下着了她的道。” 我瞪他一眼:“闭嘴!” 他瘪了一瘪嘴,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我:“娃,你这脉我摸着不太对啊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草中了什么毒啊” 这回我索性不理他了。 我在牢里的时候,雅纱带着顾子瞻来看过我两次。她就那样勾着顾子瞻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上,同我说:“瞧不出你们中原人,一个个看着都娇嫩的很,倒是都挺能扛的。” 我听出她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便盯着她:“阿桑是你派人杀的?” 她耸一耸肩:“我本不想让他死的,那么漂亮的脸,着实太可惜了点。只是他武功实在太强,我不大放心。若是他乖乖像你一样待着我倒还不至于杀他,谁让他逃出去了。在我这里,不听话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落在耳里,像一把火,一直烧到胸腔很深很深的地方去了。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杀的人。我真正应该杀的人。 杀了她 ,为阿桑报仇。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再张口,声音仿佛都被烧哑了:“好啊,有本事你别让我出去。” 她看着我却慢慢地笑了,她的手摸上顾子瞻的胸膛,钻进他的衣襟里。整个人身若无骨地挂在他身上,语气诱惑暧昧。 “对付你,用不了那么多人。只要一个顾子瞻就够了。” 我就算气的咬碎了后槽牙,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简直对极了。 她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地同顾子瞻亲热,她怎么说,顾子瞻就怎么做,除了表情仍旧木讷看着有点违和,其他简直不能再默契。 就像拿他在自渎。 我看着她在顾子瞻手下衣衫半褪娇喘连连,胃里一股酸水直直地往上窜,恶心的厉害。眼看着她伸手要去抽顾子瞻的腰带,气急攻心,脑子“嗡”了一声,五感顿时全部消失。 这样的情况,以前还不曾如此严重过。 我愣了一会儿,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顾子瞻还没救出来,不能在这个时候砸了场子。 “哟,瞧瞧这小姑娘,纯情成这样。” 娇中带媚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等着眼前的事物慢慢清晰起来。雅纱拢着自己薄如蝉翼的衣服环胸站在牢门外面,表情似笑非笑。我迅速扫了一眼顾子瞻,唔,还好。 “想要吗?” 我看着她。 “我□□祖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2 雅纱的祖宗我自然不能把他们从地底下翻出来折腾,可是要折腾折腾草药,我还是有点本事的。我教老头配方,老头负责实际操作,□□倒是也制成了好几包。 我把它们全部贴身放好,听见老头低声说:“外面的人我给你联系上了,说是全部部署好了。” 我点一点头:“你倒是还有点作用。” 老头嘿嘿嘿地笑:“那我能不能封个什么大官之类的” 我没理他。 八月十五,南疆人也有过中元节的习惯。看我的两个狱卒似乎也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了,喝了不少酒,我喊了两声“大哥”,便走了一个过来。 我挥了一挥袖子,那人身体一晃,我隔着栏杆扶住他,对另一个喊:“大哥,您看他醉了。” 另一个笑了一声走过来:“哈,我就说他不如我。” 我看着他也在我面前慢慢倒下去,把他裤腰带上的钥匙解下来,开了牢门。 老头说,南疆人看重部落,每年中元都要找个开阔的地方把人聚在一起闹腾。这样的场合,傀儡被视为不祥之物,雅纱带不了顾子瞻。 我顺着雅纱的院子找,留下守卫的人并不多,我接连放倒几个,仍然在有寒玉床的房间里找到了顾子瞻。他倒是没有陷入昏睡,只是干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看着地。 我喊了他两声,也毫无反应。老头从外面走进来,扛着两坛酒,步子虎虎生风。我叹一口气问他:“没有碗怎么喝酒?” “撬开嘴直接倒啊。” “那是用酒洗澡,他根本不会自己张口喝。”我拉住转身要出去的老头,“别拿了,时间不够。你在外面替我放风。” 既然说子蛊虫和本体会有相同的性质,顾子瞻最大的毛病,估计就是不能喝酒了。我看着眼皮一眨不眨的顾子瞻,又看了看两坛子酒,把坛子举起来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还是那样冰凉柔软的触感,我捧住顾子瞻的后脑勺,含着酒费劲地用舌头去撬他的唇齿,把酒渡给他。可是他也只是含着根本咽不下去,我捏他的鼻子,仰高他的脑袋,都没什么用。眼看着时间在流逝,我急得简直要哭出来。只好重新含了酒去喂他。 “殿下殿下我求求你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顾子瞻你也帮帮我” 谁的眼泪掉进谁薄凉的唇。 红纱帐里谁又和谁在绝望的深吻。 我终于听见很细微的吞咽的声音,顾子瞻微微咳了两声。 喝下去了! 我甚至来不及欣喜,重新仰头灌酒,低头渡酒。再仰头,再低头。再仰头,再低头。 一坛酒约莫被我喝了一半灌了一半,我伸右手去揭另一坛,没想到衣袖被人拉住了。 很小很小的力气。 我霍地扭头。 顾子瞻慢慢抬起头,眼睛的颜色夹在半灰半黑之间。 “白素” 我手里的空酒坛,哐啷一声碎在地上。 如果说见到裴如祭是一生大悲,那没有什么是比见到顾子瞻醒来更大的喜了。 “别灌了再我就撑不住” 他的话音被我堵在了唇缝里。 那种欣喜,世上所有言语都太泛泛,除了抱紧他,亲吻他,想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揉进骨血中之外,我想不到别的方法,来表达我此刻的欢喜。唇齿间全是满溢的酒香,我又一次陷入短暂的失明失聪,只剩下唇上滚烫的触感。 像烙在心上。 我松开顾子瞻,他还站不太稳,可惜时间不多,我只能架着他往外走。 老头不见了。院子里是诡异的安静。 我用力抿了一抿唇。刚踏出一步,身前便落满了箭。 院子的各个角落里霎时冒出了黑色斗笠黑色长褂的人,我听见整齐到诡异的脚步声,衣服摩擦声。 傀儡护卫队。 雅纱就从那些人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拖着已经被活活拖死的老头:“小姑娘挺厉害啊,我小看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 我站在顾子瞻前面,紧紧拉住他的手。他体内的蛊虫被灌醉,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控。 可是我多少还是小瞧了雅纱的力量,她唇瓣轻启:“阿瞻,过来。” 顾子瞻虽然抓住我的手没有动,但是我听见他很痛苦的声音。 “不” “过来。” 我瞧着他秀气的眉紧紧皱在一起,额上渗出豆大的汗,脸色苍白的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表情几乎算得上扭曲,心里不禁大恸。傀儡护卫队还在雅纱的操控下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我手掌一翻,朝离得最近的几个泼了让老头新制的蚀骨水。 被泼到胸口或者脚上的,便倒下去不动了,沾到手上的,断了半臂,却好似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傀儡没有知觉。 我捡起其中一个掉在地上的弓,还没拉开便又是一阵箭雨,密密匝匝扎在我和顾子瞻脚边。 雅纱说:“两个人对五十个人,你还想赢吗?” 我抬头瞧了一瞧日光,没有说话。 “我再说一遍,阿瞻,过来。” 我没有回头,可是我知道顾子瞻的脚正僵硬地抬起来。他好用力好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说话很费劲:“素如果我一会儿被她操控试图伤害你不要犹豫” 他说。 “不要犹豫杀了我。” 杀了我。 “如果我有一天清醒我会恨” 恨谁。 我自己。 我不明白,想要活下去,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我看着他一步步远离,一步一步,缓慢地,挣扎地,走向了雅纱的方向。 雅纱挑起嘴角,后面有人拿来两样东西,她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二选一,杀了她。” 我看的清楚,那两样东西,一样是我被他们收去的弓,还有一样,是顾子瞻自己的佩剑。 一样象征了我和他的关系。一样象征了他自己的身份地位。 我拉开手里的弓,雅纱在对面扬了一扬眉毛:“你敢射,我就敢让他替我挡,看谁更舍得。” 我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顾子瞻拿起剑。隔了这点距离,我都看见他的手在抖,脸色不能再差,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雅纱说:“杀了她。” 他便拖着剑向我走过来。剑尖擦在地上,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不受控制的腿,不受控制的手,只剩下脑子里最后一点清明,却挣扎不过强大的控制力。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顾子瞻求人。 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在恳求我,杀了他。 我的眼泪蓦然就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如果是完全被控制,或者完全不被控制,都好过这样的煎熬。 世上最无奈,莫过于力不从心。 雅纱笑的很高兴:“一刀结束未免太便宜你,我们慢慢来。上次是从左肩开始,这一回” “右肩。” “嗤。” 刀剑入肉,其实有很轻微的声响。长长的佩剑,直直地贴着骨缝,穿透身体。 我看见剑柄上晃着很漂亮的流苏。 傀儡会不会有感情? 我看见顾子瞻灰色的眼睛里,淌了两行血泪。 鲜红的,称着他惨白的脸。 日头移到头顶上方,我想扯一扯嘴角,却没有力气。 “腹部。” 长剑被拔出,继而被高高举起。 “嗤。” “嘭。” “乌尔察首级在此!其余人等三声内放下武器投降,违者杀无赦!” 原本安静的院落突然间就充斥了嘈杂,马蹄声,哭喊声,血腥味,铠甲上的金属味,刀光剑影。 雅纱霍然抬头瞪我:“你居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便有人直接骑着马闯进来,近五十个傀儡,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涌进来的暗阁侍卫齐刷刷砍掉了头。 刀架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彭辉骑在马上喊我:“白姑娘。” 其实我哪里听得见。 自长剑没入身体的那一刹那,世界只剩黑白和一片静默。 不是我的。 顾子瞻高高扬起长剑。 落手的那一瞬,硬生生将长剑穿过了他自己的腹部。那速度,那力度,快,准,狠。我只来得及扑上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 他的喉咙里滚过一串声音,可是我听不清楚。 我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睛,问雅纱:“傀儡蛊毒怎么解?” 她问我:“我说了有活路吗?” 我没说话。 “我可以把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烧死,这样就解蛊了。” 彭辉对我说:“我抓了别的巫师问过,听说所有的蛊毒,只要母蛊死了,子蛊就活不了。”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砍她五十刀,别砍死了,晕了直接泼醒就是。然后点火,最好活活烧死。” 彭辉一愣,让人拖下去照做了。 那五十刀是阿桑的仇,烧死她,是顾子瞻的仇。 我把顾子瞻的身体放平,让人拿药箱过来。我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事了,没事了,我能治好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3 叶国的京城离南疆太远,我同彭辉商量了一下,先回郅国,找个地方养伤。我让唐立把乌尔察试图造反以及和太子私通的书信全部整理好,等顾子瞻身体养好了,再带回京城处理。 顾子瞻的身子现在还很弱,只能躺在床上。我不放心让别人熬药,又不放心丢顾子瞻一个人在卧房躺着,只好让人把床榻搬出一个来放在院子里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我搬个小马扎坐在边上,生个炉子,拿把小蒲扇,扇啊扇。 顾子瞻还是很讨厌药味,有气无力地同我说:“你换个方向,别让这药味飘到我这里。” 我仗着他现在不大能动弹,不为所动:“多闻闻药味好得快。” 他翻我好大一个白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的肩” “嗯,”我点点头,“我为救殿下两肋插刀,没想到你□□两刀。” 顾子瞻被我这么一噎,抿着唇不说话了。 我透过袅袅的热气瞅了他两眼,笑了:“殿下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就是还使不上什么力气罢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又慢慢在太阳底下睡过去了。 受了傀儡术的人伤了元气,要一点一点补回来。 其实我有点着急。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在慢慢变多,按我的预计,约莫只剩下三个月了。 我要配解药。 可我还没开始找寻药材,裴如祭就把研制的解药寄过来了。红色信封加急,若是给不知道的人截了去怕还以为是左相大人的什么朝廷机密。 我一点都不意外。 不仅仅是说他在医药方面的造诣,更因为他这样了解我,远远甚于我自己。 这样的师父。 这样的男人。 怎么会不让人迷恋。 信封里还有他写给我的话。 “这一世,你便好好的过。下一世,换我去找你。” “不死不休。” 我轻轻笑出来,蓦然听得身后“咚”地一声,我霍然转身,随即又松了一口气。 “殿下,您别老是吓我,我还以为您从床上掉下来了。” 顾子瞻勾起食指又轻轻在木头床榻上敲一敲:“笑的那样开心,裴如祭给你写了什么?” “哦,”我拖了小马扎坐到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他问我要不要考虑做左相夫人。” 顾子瞻抿着唇看着我。 我看着他半晌,挥了挥手里的信笺:“没反应,没反应我就答应了哦?” “答应什么?” “左相夫人啊。” 顾子瞻索性偏过头不看我了。我瞧着他微红的耳根,笑了一笑。 “就郅国这点破地方能有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顾子瞻深吸一口气,转回头来,眼睛黑的发亮,“叶国的安王王妃呢,你做不做?” “有什么好处没有?” “没有。” “那便不做。” “白怀素!” 我托着腮笑嘻嘻喊他名讳:“顾子瞻。” 他靠在床上瞪着我,当真是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我把小马扎拖近一点,同他打商量:“我不想做安王王妃,能不能换一个?” 他斜我一眼:“干嘛?” 我右手掌心向上,手掌平摊:“做顾子瞻最宠最宠的小娘子。” 静默一会儿,我看见他微扬的嘴角。他低眉握住我的手,声音很轻。 “小娘子可以有。” “最宠最宠也可以有。” “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