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婚》 第10章 噩耗 我激情不减,靠拢他时,却看到他有些患得患失,便狐疑地推推他:“在想什么?” “没。没有。”他分明有些神思恍惚,目中阴翳一闪而逝。 外间电话急骤地响起,他跳起来,接电话回来附身向我,柔柔地揽住我,目中溢满歉意: “美美,你洗完澡,先睡,看好君君。姨夫那儿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 浴室里的温度随着他的离去倏忽变冷,我看着自己被温水泡得发白的手指,水从指间流下,掌心空洞,握住的只是虚空的光影。 我抽出条毛巾擦干身子,走进卧房,拿起他脱下的衬衫出神。这白衬衫洗得颇为干净,昂贵的面料,考究的剪裁,水晶般的小纽扣在灯光下发出幽静的光彩。 我把脸贴上去,闻到淡淡的香气,好像夏夜的紫罗兰,在淡淡的月光下温柔盛开。这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投身进去,便再也不想离开。 落地窗外是一片宽阔的露台,四周围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间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正对着城市繁华的夜景,一泓倒映着星光的池水。 他总是那么忙碌。 他有什么心事? 我不知道我们的幸福会否长久,每思及此,所有的快乐都会瞬间消失,总留下轻若游丝的一声感喟。 日子悠悠长长,有爱伴随便甜如蜜糖。面对吴楠父女时,我的笑时常凝在青春无敌的脸上,仿佛某种标志性的东西,纪念着一段快乐的岁月。 这天在格子间坐着,我和茜茜都收到了赵明程的结婚喜帖。茜茜去洗手间时走过我身边,眼红得像只兔子,脸上的悲伤好像要去哭丧。 赵明程婚礼前夜,恰逢吴楠出差不在家,我哄睡君君,抱住枕头哭得一塌糊涂。人性就是这般复杂,难道我还爱着他?不,我爱吴楠!我只爱吴楠!! 我高举理智之锤,一遍遍敲打自己。 乐声飞扬在婚礼上,我和茜茜都是伴娘。我总觉得红地毯分外刺目,不透阳光的酒店大堂好像阴曹地府,乱飞的彩纸如同流动的血液。赵明程几次撇开周萌将目光投向我,我便咬牙切齿地骂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惦记着别人瓦罐里的。 好多人哄笑着,将彩纸扔了新娘满头满身。我站在新娘身边悲思千廻:从今以后,我的欢乐我的笑,我的痛苦我的泪,和赵明程再无关系。 欢声笑语,音乐飞扬。高台上的新娘婷婷玉立,洁白的婚纱衬出容颜的千娇百媚,有一种使人惊艳的□□缓缓在红毯上流淌。裙摆上缀满白花,白花随着转身而旋转,使新娘看起来灵动妩媚。 赵明程含笑挽着新娘玉臂,脸上的笑容有些迷幻。 参加完婚礼、接君君回来我很疲惫,叫了外卖,哄着君君吃睡。此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被第二天的鸟叫惊醒,却忘了梦的内容。 时光无法倒流,岁月不会重来。世间事总会顺着其走向而走,无法撤销,不可逆转。 我和吴楠参加了同学云紫的婚礼,看着那热烈情形庄严模式心里酸溜溜的。其间钱诗鸣寻机找我套磁,她的羊脂球妻子盯贼般盯着他,向我投来审视犯人般的目光。 新婚的幸福生活过得飞快。实在难料,我和吴楠的快乐婚姻竟然没有明天。 舒雅的卧房,低迷的灯光,吴楠在床上揽着我,絮絮低语:“作为女性,有能力并非美的代名词,职场障碍是提防嫉妒、诱惑;不是所有机会都值得尝试,至少有一半是陷阱;一些机会不是在助你而是在害你。我不是大男子主义者,只是希望你轻松、幸福,建议你辞工,做个全职太太。” 我猛地挣开他:“坚决不行!” “为什么?” “我可不想变成庸俗的主妇。” 吴楠重新揽我,轻轻拍着我背:“我只是随便说说,这样也好。不管我此刻有多么爱你,都不能保证在任何时候,我都能为你遮风挡雨。真爱一个人,就是给她更多的力量,让她成全梦想,让她勇于接受命运的各种考验。” 日子如此枯瘦,我对吴楠的倾心、迷恋幽远、绵长,日益丰满,沉醉他的臂弯,贪恋他的呵护,想生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但发现怀孕时却苦恼不堪。我拿着孕检单走在医院的长廊尽头,拨通了他的电话:“老公,我怀孕了。” 他显然很高兴,大声道:“好啊,美美,这孩子来得好!正好和君君做个伴。美美,你注意休息啊,我晚上早些回去——” 他拉长的尾音里绵延着难以自制的欢快,我抑着愁绪对着话筒诉说: “老公,我想……咱们先不要这个孩子……” 吴楠在电话里惊诧、狐疑:“不要……为什么?” “我……担心照顾不好君君。” “宝贝儿,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这晚我和君君吃过饭,吴楠还未回来。我转过脸看到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路人南来北往,人们结伴而来结伴而去,只有我,独沉于一片杂芜的心思里,举目徘徊。 吴楠一进门就激动得抱住我转圈,双目流彩:“咱们有孩子了,咱们有孩子了!” 见我没有回应,吴楠的疑惑铺展在灯影里,有些受伤的样子,双眉挑起: “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要这孩子?” 被他拥坐在沙发上,感受着他的温情,我心里一阵感动和内疚,垂着双目道: “我不想太累,照顾两个孩子,又要上班。” 吴楠点点头表示理解,手从我头顶抚到发梢,嘴角泛起微笑:“可以请月嫂啊,很方便的。你太累,我会心痛的。为了你幸福,我可以去做奴隶。” 这晚睡前他对我说了好多话,一是憧憬未来的四人生活,二是他的一些消失在岁月深处的泛黄记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从他柔润的嘴唇里轻轻飘出来,加之无限温存的语调,一直慰抚到我的灵魂深处。 双休日茜茜提着一篮水果敲开门时,我和君君正在屋里抢荔枝吃。 吴楠引着茜茜坐了,便去厨房拾掇,又探头出来招呼:“以后来玩,千万别再破费了。” 茜茜指着我的红裙子说:“你看,做妈妈的比女儿穿的还鲜哎,还和女儿抢东西吃哎!” 君君拉起自己裙子和我的比,朝茜茜眨眼,不甘示弱地争辩:“她不是妈妈,是姐姐。我的裙子和姐姐的一样好看!”看看茜茜带来的水果,指着厨房:“别走了,围裙爸爸在做饭。”说罢,跳起来拽住我衣襟:“姐姐你说是吗?我的裙子和你的一样好看。” 我连连点头,给她一个响吻:“姐姐的裙子没有君君的好看。君君的裙子最美!” 君君又蹦又跳,笑得嘻嘻哈哈哈:“真的吗?姐姐,真的吗?” 我和茜茜一起竖起大拇指:“真的。” “围裙爸爸,围裙爸爸,姐姐们都说我的裙子最好看——”君君笑着撩起裙子,去厨房找吴楠。 我和茜茜磕着瓜子喝着可乐,没完没了地谈时装、发式、护肤品,不觉间吴楠已做好四菜两汤,端了上来,显得幸福、满足,对茜茜笑道:“你看,美美和君君完全没有代沟。” 茜茜露出花痴般的笑:“是哎是哎!你们这一家看起来不协调,实际协调得不得了哎!” 饭后吴楠哄着君君做作业,我开车送茜茜出了碧玉山庄,面对车窗外的万家灯火,满脸的幸福、满足:“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快乐,真的很快乐。君君一点不和我闹别扭,吴楠完全像宠君君一样爱我,包容我,容忍我的一切缺点。虽然这婚姻得不到家人祝福,但我并不后悔。” 茜茜坐在副驾上,猫眼在穿越车窗的灯影里闪亮,流溢出浓浓的艳羡:“还是那句话哎, 婚姻是鞋子,不能为样子好看而憋屈了脚哎。美美姐,你选对了哎。”忽又问道:“我送你那件旗袍,喜欢吧?” 我手搭方向盘,直视前方:“当然喜欢。抽时间和你那作家一起聚聚?” 茜茜偏头看我,一些失落一些骄矜:“他诗人气质哎,诗人你知道吗?就陆放翁苏东坡那款,喜散不喜聚哎。” “他从不陪你参加聚会?” “他痴迷创作哎,时间紧哎。哪像我们这些俗人,有大把闲得发霉的时间哎。” 我不好再说什么,边开车边和茜茜八卦,又听茜茜说: “好羡慕美美姐哎,这就开上新车了。” “吴楠给我买的,接君君方便些。”我漫不经心道。 茜茜举着双手欢呼:“做得好不如嫁得好哎!” 正好经过红绿灯口,车停了下来。被人艳羡的感觉很不错,我心里美滋滋的:“马上要过春节了,你回老家吗?” “回。他和我一起回哎。”茜茜脸上涌起崭新的喜悦:“吴楠和你一起回老家吗?” 徘徊在车周围的霓虹光色顿时变暗,一些绚丽花朵从心里陨落。望着朦胧夜幕,我的痛楚难以抑制,顾左右而言他:“春节前吴楠公司特忙,又要应酬,忙得血压都有点高了。” 送走茜茜回来我见君君在电视机前打瞌睡,便拉她进去洗澡。吴楠慌忙进来代劳,眉梢一抹浅笑,如和煦春风:“你以后不能太累了,多歇着。” 君君一边接受淋浴,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以后不能太累了?” 我笑看沐浴在水龙头下的君君:“姐姐太累就不能好好照顾君君了。” 君君挠挠湿漉漉的头发,转着眼珠想了想,嘟着嘴,还我以狡黠一笑,表示不相信我的解释。乖巧如她,知道自己的许多疑问都得不到答案,也不执意追问。她这种好脾性惹人喜欢,吴楠说她自小如此,从一岁开始,比如她咳嗽了却哭着抗拒吃药,你告诉她一吃药就不好了,她便流着泪顺服地吃药;再比如她哭着要随大人出去,你告诉她外面风大,小孩出去会冻着,她便乖乖地听从。她拎着妈妈的化妆包乱摔乱扔,被妈妈夺去,便委屈得大哭。你告诉她会摔坏包里东西,她便理亏似的擦去眼泪。一岁到两岁期间,她便似什么道理都能听懂,绝不认死理,从不在任何事上执拗、死犟。平日里基本上从不大声哭闹,偶尔发发小脾气,三言两语便被哄住。整个小区的邻里无不喜欢君君的安静,都夸她懂事。 从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小孩,这大概是我喜欢、爱怜君君的主因。 临近春节的双休日晚上,我在亲戚聚会中喝高了,吐得到处都是。吴楠不厌其烦地伺候我、消灭污垢。夜半醒来时,我看到他和衣而睡,满脸倦意,只搭了个被角,刚要动手替他盖被子,他一个激灵就醒了,一把抱住我,抚着我肚子笑道: “小醉鬼,折腾死人。喝醉了我儿子怎么办?这会儿口渴吧?” 未待我答话,他便跳起来,倒了开水,一手杯子一手把我扶起,伺候着喝下去。 这近乎儿时爸妈的关爱,我有些震动。早知道他是个极为重情的男人,可是在这样萧瑟的冬夜,处在这样温暖的背景中,我依然难抑悸动,小猫般钻进他怀里。也许午睡时间太长,这会儿我俩均无睡意。他顺势搂紧了我,与我一起望着窗外迷离的灯火。 我闻到他身上独特而湿润的气息,如同深厚的大地。我在黑暗中对着他笑,说不清的欣然、热烈,爱他如同爱着自己。 此爱如山之厚如海之深,跨越轮回。我多次设想,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离开我,我也不用因为独自置身人海,而感到生不如死。因为我相信,他会在心里永远爱着我。 “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希望他像我的美美。”他忽然低附在我尚未隆起的腹部,声音温柔如斯。 “我希望他像你,像君君,君君悟性好,什么道理都能听懂。绘画天赋也高,看过的东西都画得惟妙惟肖。” “咱们的两个孩子将来会成为艺术家?” “傻子!”我轻轻推开他,眼斜着看过去:“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名成家。可真正成名成家的能有几个?没有毅力的,天赋再好,都会半途而废,能走到尽头的都不简单。我希望孩子以正当的爱好充实生活,这样他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去愤世嫉俗,去勾心斗角。我希望他带给这个世界以温暖、阳光、关怀、厚爱。” “嗯,我也希望孩子将来会为这个世界传播正能量,输送善良。我希望孩子将来安宁、幸福。”吴楠的眼睛熠熠闪亮,言之凿凿,孩子般埋进我怀里,手抚过我胸,呼吸变得急促…… 我抑住涌动的爱欲,拿开他不安分的手,温柔地抚过他浓密的头发: “不行的,三个月之内不可以的。” “行的,行的……”他像个孩子般无理纠缠,硬是对我上下其手:“我轻点,没事的。三个月,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 无法抗拒他的挚爱如火,我们开始□□。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神温热安静,用那样温暖的语气说,MM,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的,别想走开。”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威猛,像仇恨像掠夺,最后,闭着眼睛,嘴唇微张,仿佛在一个承载着心灵深处无限眷恋的美好地方尽情徜徉。 我出了一身滑腻的汗,坐起来,轻轻打开窗子,伸出的手臂感到夜的寒凉,流淌的心绪好似楼宇间缥缈的风。 吴楠安宁地躺在那儿,一直望着一个方向,因为那里有爱。我蜷缩着身子依着他,幸福无边无际的弥漫。 这天下午雪花飞舞,空气冷冽,书画辅导班门前行人匆匆。我从公司掐着点赶到,接了君君,拉着她上车,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问道:“姐姐,今天晚上和爸爸一起吃饭吗? 我手搭方向盘,笑道:“你爸爸近来很忙,没时间陪君君,云紫阿姨说好晚上一起吃饭。” “不陪阿姨,咱们找爸爸。君君几天没见爸爸了,很想很想爸爸。要再见不到爸爸,君君就想哭了。”君君说着,竟然红了眼眶,举起小手抿去眼泪。 我笑着安抚君君:“要过年了,你爸每天都马不停蹄的忙,他回来你睡了,他走时你还在睡。你们父女俩自然无法见面了。” 君君红着眼睛,突然反常地执拗,一定要找爸爸,我怎么劝都无用,对这一贯听话的孩子忽然这样固执感到纳罕,只好给云紫爽约电话,刚要联系吴楠手机便响了,一看是座机,一个急促的男声道:“君君妈妈吗?我是吴总秘书小房。吴总突发脑溢血,送医院了。” 我的血压一瞬便飚了,将车靠边,倒吸几口凉气,彻骨的寒意夹着狐疑: “什么?你是谁?打错电话了?” 那人声音有些大了:“我是小房。这是真的,吴总突发脑溢血了,你快来301医院!” 电话挂断后我眼前飘起庞大的黑雾,一些乌云似的东西在周围载歌载舞。而我没有任何力气稳固自己,向着那黑雾,落叶般划着弯曲的弧线,缓缓地陷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死别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君君的嘶声哭喊,睁开眼时,见君君满面泪水地拉住我,又气又急地摇晃着:“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不能在这儿睡啊?君君想爸爸了,快开车找爸爸啊!” 车喇叭不住地在旁边响起,我望望车窗外,人流你来我往,落絮纷纷扬扬,风携着落叶四处乱窜。一切都如影视剧中的画面那样虚幻。 “姐姐,快开车找爸爸啊!君君想爸爸,都快想死了!”君君的小手有力地推我,稚嫩的童声带着嘶哑的爆破音,伴着哀伤欲绝的抽噎,显然是哭了很久。 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轻薄飘渺的暮色里,被寒雾覆盖的世界仿佛笼着淡纱。 我不知怎么把车开到301医院停车场的,路上几次险闯红灯。 停好车,我抱起君君往大门口疯跑,回答君君接连疑问的是不断滴落的泪水,粗重如牛的喘息。君君见我这般状况,早吓得绷起了小脸,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我的脖子触到她冰凉的小手,如放置在冰天雪地里的瓷器。 小房迎上来要抱君君,君君惊悸不安地扭着身子不依,大声哭起来,用含糊不清的泣语倾泻内心的不满和排斥: “我不要你抱,我要爸爸抱。我不要你抱,我要爸爸抱。你是大灰狼,臭狗熊……” 难道果真有心电感应吗?否则,君君的一反常态说明了什么? 君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伴着频临绝命般的喘息。我顾不得搜索出只言片语将她安慰,脑子里只是一片混沌不堪的淤泥,夹着恣肆飞扬的荒叶、乱草、尘埃。 我抱着哭闹的君君走得气喘吁吁,声音急促地问小房:“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 我说着话向小房轻轻眨眼,下意识看了看君君。 瘦高、白净的小房戴着眼睛,看起来挺斯文、厚道。他读懂了我的心声,有意避开吴总二字,神情凝重如高山苍松,抿着额前头发道:“他在急诊室,等着亲属签字,才能手术。” 君君这时表现出侧耳倾听状,进入走廊时忽然不哭了,摇摇我胳膊,睁大黑黝黝的眼睛问:“姐姐,为什么不去找爸爸?为什么要来医院?” 我极力压抑着憋到嗓子眼的哭声,握握她冰冷的小手,一说话鼻子就酸得发痛: “姐姐的好朋友病了,姐姐当然要来看他了。君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姐姐看完朋友再带你找爸爸,好吗?” 君君用懂事的眼光看着我,理解地点头:“姐姐给我手机,我要给爸爸打电话。” 我紧蹙双眉,沉声里不觉带着压迫的意味:“姐姐正着急,君君别闹了!” 我第一次这样对君君蛮不讲理,她显然被镇住了,委屈地撇着小嘴,眨眨眼睛忍住了泪。 人生突然风雨呼啸,措手不及的冷痛、煎熬。人流喧闹的长廊,吴楠父母满脸风霜地迎上我和小房,满脸的悲哀、绝望、颓废,一如十月风中的残菊,悲情掠过浩空,掠过那飘落的竹叶沉寂,甘愿集聚能量化作护花的春泥。 “君君,君君……”吴楠妈伸手接过君君,满脸写着彻骨的沉痛、悲哀。 “奶奶……”君君怯生生地在她怀里挣着,想要下来。 我对吴楠妈耳语,她点头时掉落了泪珠,重新将君君揽在怀里,抱紧: “君君听话,你姐姐去看看朋友就来。” 我机械麻木地跟着小房,来在主治医师办公室,签字、交费……看着一群人把进入昏迷的吴楠推进手术室。 我步履沉滞,如带脚链,一步一回头地走着,在时光的缝隙里捡拾流年的碎片,无论如何努力拼凑,也只是一副支离破碎的图案。 长廊尽头人影稀处,君君被他爷爷拉着手,慢慢朝我走来,她奶奶抱着头蹲成植物。 久已积攒的白首梦想,难道会就此破碎?我看着玻璃窗外逐渐变暗的天空流泪、默祷: 吴楠,你千万别有事! 对吴楠的抢救进行了两天,君君的奶奶晕过去几次。君君的姑姑暂且代管着一老一小。我日夜在急诊室门前的长椅上守着,苍白、憔悴不堪。 这个春节前风调梅蕊,玻璃窗外的天空惨白得像失血孕妇憔悴的脸。白色的梅花从横枝上徐徐飘落,飞舞成一曲碎心的死祭。流星西陨,随着我的心,徐徐地坠落尘埃。 周际都是晃动的人影,我独坐在候诊椅上,如同置身荒凉的孤岛。四周的一切瞬间黯淡,唯有他,笑容清浅,朗眉黑眸,还是一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连笑都只略略挑起唇角,高贵得如同上古的王族。 黄昏时我们坐在楼顶的平台上,看又红又大,平面图画般的日头一点点的陨落,四周是海市蜃楼般的高层住宅。那个所谓的日落,只不过是连浩渺玉宇都挽留不住的的一点余晖。 吴楠揽着我,在空中捕捉到我被风飘起的发丝,望着半壁斜阳下的繁华都市,喃喃轻叹: “婚姻是一件瓷器,做好它很费事,打破它很容易,收拾那些碎片特别麻烦。关键是细心维护,让我们彼此努力。” 我轻轻点头,抬眸,望着天边渐沉的紫霞,及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望着那些或荒凉或浮华的个人国度,仿若自语似的回答:“婚姻这个包装箱上有个标示,轻拿轻放,切勿倒置。” 忽然一阵响动,我怔忡回头,看到手术室大开,戴着大口罩的医生被一群人簇拥着从急诊室走出来,摊开手表示无奈: “我们已经竭诚尽力,恐怕不行了。家属快进去说话,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难以置信,血往脑门冲,拽住医生:“他那么年轻,你就治不好?” 一个高大的护士,态度强硬地拉开我:“请你冷静!家属们总是不接受现实。他真的已经没救了,你有什么话,就快些进去说!” 君君也被她姑姑拉着来了,一群人飞快地拥进屋里。 吴楠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扣着氧气罩,色如白纸,手脚上都吊着输液器,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安静。阳光透过横扫窗棂的枝叶缝隙,在他脸上留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我一瞬不瞬地看他,一颗心骤然抽紧,痛得窒息:上帝啊,你究竟要怎样折磨我?让我陷入深爱不能自拔,又猛然沉于这么冰冷的凄凉、绝望! 吴楠看到我和君君时,涣散的眼神变得明亮,手像摆动的枯枝,慢慢伸过来。 我一瞬间泪如急雨,湿了面颊。那些消失在岁月缝隙里的欢笑,那些如画如诗的灿花秋月,那些被他牵着手、小儿般蹒跚走过的沾满露珠的草地,星星点点,一边他,一边我,都像一缕挽留不住的风。而我站在悬崖边上,猝不及防就掉进了谷底。 那个栀子花绽放最美的故地,我们却无法携手重游,亦永远无法返回最美的时节…… 吴楠伸出颤抖的手,徐徐攥紧我,语声细弱如同蚊吶: “美美……对不起……孩子……”他说着丢开我,伸手去摸君君的头。 君君太小,心目中的爸爸永远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被他的样子吓呆了,不由自主向后退缩着。吴楠怎么用力,也触摸不着君君的头,枯枝般的手就那样悬空着,话语断断续续: “君君,美美,照顾君君……孩子……” 我的心如被无数铁钩侵袭,鲜血沥沥,气喘声嘶:“我一定……老公……你放心……” 小房悄悄领走抽泣的君君。 我回身看到吴楠伸着的臂猝然垂落,不甘的眼睛吊了上去。 而他身后,是不明悲喜的白色墙壁,冷漠无情的氧气罐巍然屹立。 “哥,哥啊——”吴楠妹妹的哭声如突然决堤的洪流。 我哭不出来,只静静地看着那片罩着吴楠的白色。过去成了无法缀合的碎片,点点滴滴都是碎心的绝望、伤感。原本的完美已渐渐老去,永不分离成了泡影。就像梦境,睁开眼就消失不见了一切。可我却还不愿醒来,奢望着一梦到底。 风打得窗框砰砰哐哐。飘起的白花分明在迎着风笑,却发出碎心的声响。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暧昧、虚妄。明明知道爱是无可救药的鸠,却还不停的吸食,期待着那些飘渺的幸福。 你舍弃我了吧?为何我却舍不下你?我是一棵寄生的草,如今失去大地,哪里是滋养、包容、爱怜我的母亲?我是一颗叶尖上的露,如今失去天空,不知将以怎样的方式绽放自己、滋养花蕾、丰盈俗世。我痛彻心肺却欲哭无泪,一颗心苍凉、颓丧、绝望到极致。我想起那首《爱》,想起那首《伤城》,想起他对我的承诺…… 天堂里有没有一首属于我们的歌,让他永远怀恋我? 渐渐地,我的大脑混乱成一片战后的土地。肉体时而飘入冰冷的天河时而掉进阴暗的地狱。初觉身子轻飘得好像羽毛,后来便懵然无知。 开追悼会的这天下着大雪,许多的白花混杂着压抑的空气,让人窒息,好像盘旋的秃鹰也失去锐利的目光,屋外的天空落下的每一朵雪都变成人的眼泪。 我站在人群里,四周都是面色僵硬的人,突然想不起他弥留之际的样子。那个疲惫而疼痛的上午,我进门的时候已经心碎,他似在沉沉睡着,呼吸微弱,那么遥远又那么靠近…… 可是,我还记得他的手指,已由艺术品变成枯枝,及他脸上温情的线条,狂乱的气息,灼热的力度。所有关于爱情的那些隐秘,我竟然都记得如此清晰。 是的,我忘记了外形,只记住爱情,不可能忘记,永难忘记。 那时他在病床上看着我,眼神飘忽、痛楚,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热度。 我就这样一遍遍重温着爱情的热度,从天堂坠入地狱。 吴楠姨夫张昊天满面阴云地致着悼词: 吴楠同志的亲属,及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各位来宾: 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举行追悼会,深切悼念瑞欣公司副总吴楠同志。 吴楠同志因脑溢血病,手术无效,于2014年3月25上午11时23分在401医院与世长辞,享年38岁。 吴楠同志于1976年3月生于北京市宣武县,2000年8月参加工作…… 吴楠同志的一生是这么短暂,短暂到令人惊叹。但他却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无论是在员工岗位,还是在高管岗位,他总是一心扑在工作和事业上,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敬业爱岗,默默奉献。 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他认真执行政策,敢于坚持原则。为人忠厚、襟怀坦白;谦虚谨慎、平易近人;生活节俭、艰苦朴素;家庭和睦,团结邻里。 吴楠同志的逝世,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同志。他虽离我们而去,但他那种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那种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作风,那种为人正派、忠厚老实的高尚品德,仍值得我们学习和永记。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学习和工作,以慰吴楠同志的在天之灵。 吴楠同志,你安息吧! 场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啜泣,伴着窸窸窣窣的雪落声。 追悼会还未结束,我已哭得几次晕厥。 我的身边围了那么多陌生人,他们大都刚刚知道我的身份。 几位年长妇女,更是用悲悯的眼光看我,善意劝慰。 和茜茜一边一个搀扶我的妇女语重心长,不停劝说: “他已经去了。保重啊孩子,不要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很长。不要太过悲伤了。” 我的灵魂已死,却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肉体,听一个哀伤的女声,仿若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真是好人不长命啊,楠楠这孩子从小就很懂事,不料会这样啊……” 往事的片段那么清晰地一幕幕飞来,如缀满乐符的华丽诗篇倏忽而逝。我的魂魄在空中游荡着,意识长时间的陷入苍茫的空白。 君君被她姑姑拉着,看着如此庞大的追悼队伍,看着许多妇女都在哭,方才明白,最痛爱她的爸爸或许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可怜的小女孩如梦初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分开人群扑进我怀里,一声接一声的问: “姐姐,他们都说爸爸去天上了。爸爸说妈妈上天了,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们了吗?” “姐姐,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们了,我们可怎么办哪?” “妈妈去天上就不回来了。爸爸去天上,还会回来看咱们吗?还要君君吗?” 君君伤痛、绝望、恐慌,像一只陷入虎口的小鹿,惨兮兮地等着被扒皮抽筋的时刻降临。 我六神皆空心已粉碎,哭着把君君揽进怀里,想要说句谎话安慰,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红尘有泪,岁月悠长。谁的丹青染乱了一纸情殇?在墨色里消散了芬芳,苦涩的指尖缭绕起寒烟翩翩。谁的离歌踏万里关山惊扰我沉重的愁苦,惊残了半垄凉月纷乱了三千青丝的痴缠。 君君揉着哭红的眼睛不停发问,此时此刻,她把我看成唯一可亲近可信赖的人。可我不敢想象,失去父母的君君如何面对未来? 得不到我的回答,君君的悲愤、绝望、恐惧更浓,撕心裂肺的哭声飘向雪花飞舞的空中。 周际的妇女们都在陪泪。茜茜的猫眼变成兔眼,贴实地扶着我,对着我耳朵吐出温热气息:“美美姐哎,事情这样了,你也别太伤心哎。现代人谁还不闹个再婚啊?太小意思了!好 则你们才结婚半年,也没太大影响哎。以后的路很长,你的人生也不会打这儿开始凄凉哎,关键是你得把这小女孩儿送走哎……” 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数杯剩茶,地上满是烟蒂、果皮、纸屑、尘灰。墙角的杜鹃花因失水而萎谢,凤尾竹的叶子上生着斑驳的黄渍。满屋弥漫着凄凉之气。 葬礼后我心荒凉、无措,仿若飘在孤岛的一叶扁舟,看着坐在对面的公婆。怆然回首,那个执手相握者已英年早逝,那个相知相惜者已音容渺茫。君君泪痕未干,样子很惨很累,啃了几口苹果后,就倒在她奶奶怀里睡着了。 我抱着君君放进小卧室,关门退出,对着主卧里吴楠的遗像发呆,伸展着双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君君奶奶递纸巾给我,边哭边说着安慰之语。 “姐姐,姐姐,你在哭着等天上的爸爸吗?君君不睡了,和你做伴儿。”君君不知何时醒来,哭着站在我面前。她奶奶要去抱她,她却挣开,小猫一般钻进我怀里。 屋子里暖气充足,合着奢华的装修,却抵消不了冰冷尘世袭来的一波波寒气。 我坐在地上轻抚君君脸,感觉像触到了冰冷的瓷雕,便将君君拥紧,脸贴在她同样冰冷的额头上,单薄的身子承载着两个人的寒冷,如处荒原般的凄冷。 几个人都似被寒冷凝固了,谁也不说一句话,一直熬到夜幕降临时分。 客厅里亮起灯光,传来君君爷爷的几声咳嗽,接着几声低叹、喘息。窗外的零星灯火丝丝缕缕地透进帘缝。我蓦然仰头夜空,依然看不到些许温暖的星光。 “姐姐,我饿了。”君君的声音带着畏怯,凄凉,轻若游丝却将我惊醒。 屋里黑得彻底。我急忙站起时腿脚困麻,趔趄了几下,才拉着君君走进客厅。君君深深地缩进沙发里,将玩具小熊紧紧抱着,眼神空洞、忧伤,长久地呆呆出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没有他的凄伤 君君奶奶自收拾屋子,已将垃圾装满几个塑料袋,放在门口墙角。 饥肠辘辘,我闪身去了厨房,看着这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想起吴楠曾把它打理得井然有序、风生水起,不觉心如刀割,看窗外灯火里飞舞着雪花,恍若隔世。怔忡了片刻,我将眼泪擦去,转身出来,歉意十足地说:“爸,妈,咱们出去吃饭。” “外面很冷。”君君爷爷拘偻着背,在窗口站着,语气如面色苍凉。 君君却跳了起来,拉着他爷爷手说:“不出去不成,姐姐不会做饭,爸爸才会做饭。” 我看到君君爷爷转身和老板对视,目光悲悯、怜惜,还有那么几分迷惘、不齿。 雪飞风舞,寒气逼人。两位老人拉着君君在雪地上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往门前垃圾桶里扔了垃圾袋子,看到君君站在路口回望我,神情有些凄惶,便紧走几步抱起她。 餐厅里窗明几净,服务员耐心周到。吴楠妈吃了几口菜,嘶哑着嗓子说: “嘉美,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不好。但你这么年轻,要是想走,就把君君留给我吧。” 君君急忙钻进我怀里,满脸惊恐:“姐姐别走。我要和你一起,不要和爷爷奶奶一起。” 这是一个需要细心呵护的花朵,她的绽放不仅需要阳光雨露,还需要园丁饱蘸情感的栽 培、施肥、拢土。 我看着君君黑乌乌的眼里写满不安、慌乱、祈求,心里万分纠结,又是心痛又是悲痛,抱住她轻轻拍着:“君君别怕,姐姐不走,姐姐永远和君君在一起。” 吴楠的临终遗言犹在耳边,我无法像薄情小人那样背弃恩情罔顾信义。无论前路多少艰难、黑暗,我一定不能让君君受苦,一定不能辜负吴楠的托付。 破碎的伤感藤蔓般在心房交叠,我神情笃定言语铿锵: “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带着君君。” 吴楠妈妈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眼角鱼尾纹深刻,几缕白发在头顶飘着,浑浊的老眼里有感动也有错愕:“嘉美,我看出你是真心喜欢君君。君君跟着你,我和你爸都放心。但你要想清楚了,这……会影响你一辈子。你还这么年轻……” 吴楠妈说罢,抿了一把老泪。 我心里五味杂陈,轻轻拨拉开君君额前一缕头发:“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带好君君。” “嘉美,苦了你了……本来嘛,我们可以搬过来住,帮你做饭、带君君。但你爸舍不得那老屋,住不惯这里。我们老了,都一身毛病,还怕过来给你添累。”吴楠妈反复捻着一张餐巾纸,面色复杂而悲悯。 “谢谢爸妈。我这儿没事,你们只管养好身体,别多操心。”我向来不喜欢深究别人的真情假意,做好自己才最重要。老人自有老人的难处,身体日差,老年丧子,他们的痛苦丝毫不次于我和君君。可我拿什么将老人安慰? 分别的路口,吴楠爷爷挥臂喊车,吴楠妈拉着我手哭道:“孩子,君君的问题,你再好好想想,啥时候想好就告诉我。” 君君敏感地哭起来:“我要跟姐姐在一起,不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 君君哭得很伤心,怎么都哄不住,直到吴楠爸妈离开,君君双手紧紧抱住我脖子: “姐姐,别把我送给爷爷奶奶,好吗?” 我眼眶如心潮湿,拍着君君,声音沙哑:“不会,一定不会。姐姐要看着君君一天天长大。” 我的声音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思想颠三倒四,精神支离破碎。 苍天无情年华换,良辰已去人独伤,那份炙热的缱绻情怀已是无处寻访。黄金年华应少忧,无奈此心,已被斑驳的伤痕缀满。 吴楠五七过后迎来元宵节,街上人群熙攘,红灯笼在店铺门前招摇,彩霞柔和地透射在玻璃窗上。君君被她姑姑带去,我坐在橱窗内的光影里不住抹泪,向云紫倾诉难言之隐:“以前我恐婚,跟了吴楠才知道,婚姻其实是一病房,一方精心护理着另一方,另一方怜爱心疼着对方。” 云紫挑起嘴角,笑意幽幽:“不尽然。婚姻是一款果品,有的像橘子,剥开哪一瓣都是甜的;有的像椰子,挺大一壳,里边没有多大甜头。许多家过生日时,老婆切着生日蛋糕心里在许愿,老公看着蛋糕心里在诅咒。” 和吴楠的点点滴滴清晰依旧,我的心痛楚、柔软:“可吴楠说,婚姻是一座桥,相依相拥走上桥头时是青年;手牵着手走在桥上时是中年;相互搀扶走下桥时是老年。他说一辈子爱我都不够……”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目光僵直,神情呆滞,活脱脱一个提线木偶。 云紫主持人语调里的感叹将我的抽噎打断: “嘉美,那吴楠何德何能,遇到你这么痴情的人?他泉下有知,应该笑了。” 我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这么快去了,唯一欣慰的是,留下了我们共同的孩子。” 云紫受了惊吓般弹跳起来,看着我腹部的目光,像看着一颗□□,一挥手,如将军指挥若定:“嘉美,你得赶快弄好这两个问题。一,不能被一个非亲生女绑架了一生,要早些送走她;二,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再婚的累赘,得立即打掉。” 云紫的话如冷风凛冽刺向肌肤,慌乱过后的痛感漫向四肢百骸,我在满屋的温暖气流里瑟瑟发抖:“送走君君,我下不了狠心。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我想留下……他的骨血。” 云紫瞪大眼睛,以拳敲桌:“你出门忘带脑了?全是混话!” 我不理她,看着金霞将橱窗涂上金辉,痴痴地自说自念:“我昨天去应聘销售了,时间机动些,方便接送君君。我想租个小房子,别墅招租……养两个孩子。” 云紫的满脸惊诧变成讥讽:“哎哟!伟大的继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不再婚了,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太伟大,太可歌可泣了吧!” 我不理会云紫的嘲讽,但心塞无以形容:“没有吴楠,君君好像变了一个人,听到别人叫喊都仿佛受了惊吓,要愣住很久才能反应;听到爷爷奶奶就会跳起来,再三重复要跟着我,不跟着爷爷奶奶……” 云紫有些同情地点头:“孩子虽小,冷暖自知。别说她,连你也魂不守舍,魂游天外。”推我:“反正得送走她,别随时随地同情心泛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流产,必须的!我陪你去,越快越好,少遭罪。” 三甲医院的妇产科里,妇产科主任慈眉善目让人放心,一听说我要引产,便操着东北话絮絮叨叨地劝勉: “现在人们喝着毒水吸着毒气,好多女孩都闹不孕,能怀上一个多么不容易?你丫正是生育的黄金期,目前就是有天大的难处,撑过几个月也就生了。要是你们工作忙、没条件养,可以让父母养着嘛。不过是一把米就能养活的生命,干嘛要杀了他嘛?你丫太狠心了吧!” 云紫有条不紊地撒谎:“怀孕前她一直吃避孕药,怕是对孩子健康不利。这段时间他老公也天天喝酒,要生个畸形儿咋办?还不得把两人一生都赔进去?” 由云紫茜茜陪着查验了小便、血液,做了B超,后躺在手术床上,听器械叮当,出了一身冷汗。开始刮宫时感觉痛得要命,我咬紧关,双手攥出了汗,只不做声。 引产,并非听从云紫的劝告,而是屈从、投降于生活。每天上下班、接送君君,搞得我疲惫不堪,更有老板口口声声提醒的“形象”——我因怀胎、生产,或失去外派出国的机会,遑论回国后的加薪升职。活着二字,会教人一日日地剔除温情,迫不得已地冷静、理智。 “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鬓发已白的妇产科主任边动作边摇头叹息:“……啧啧,孩子的手脚都长出来了。就算有天大的艰难,撑过几个月也就完事,你们年轻人真个心狠哟……” 这天双休,我躺在床上发呆,轻抚隐隐作痛的腹部,想着吴楠,便涌起漫无边际的愧疚。 门铃突兀地响起来,惊破满屋如水死寂。我艰难坐起的瞬间,身上轰地一下出了许多汗。这几天动辄满身汗,且伴着一轰而至的燥热。天气尚冷,物业仍在供暖。我知道这是身子特别虚弱的表现,心下一阵黯然。引产引起大出血,靠输血救了命,劫后余生醒来,看到云紫正在哭着跪念菩萨…… 我擦着不断涌出的汗,打开房门,见门口的灿烂光影里,云紫提着采购的大包小包蔬菜、食品,栗棕色卷发闪着火一般的光芒。她将颊上一缕乱发抿到耳后,笑微微道:“好些了吗?” “时时燥热,一动就轰地一下出一身汗。”我领着云紫进屋坐下,黯然抚摸自己面颊:“你看,我脸是否很红?感觉很烫,一动就这样。”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虚!因此燥热、潮红。我妈说的,她更年期就这样。”云紫发现新大陆似的语调张扬。 日光在地上静柔地流淌。我斜斜地躺在沙发上,盖着蚕丝被,和云紫漫无边际的闲聊。厨房飘出肉香,我便说有些饿了,云紫忙站起来道:“猪脚黄豆汤也该炖好了。” 云紫端着黄豆猪脚汤放在桌上时我正在打开电视。她急忙夺过遥控器关了,俨然提示: “月子里不能看电视,眼睛会坏的。” 我斜睨着她笑道:“什么月子?别小题大做了吧。” 云紫扶着我坐起来,将汤碗推到我面前,满脸凝重:“什么小题大做?我妈说了,引产比生娃更伤身体。受罪、可怜的总是咱们女人。” 已是正午,云紫便和我一起吃。我一口气吃完喝完,汗已湿了睡衣。云紫喝了汤吃了烧饼,又给我递纸巾又去洗碗拖地,忙得马不停蹄。我歉意地喊她歇歇,她却不听。我便笑道: “你又不是茜茜,何必那么紧张?” 她和茜茜每人一天,替换着照顾我和接送君君。她是全职太太兼做炒股,茜茜却要守着公司的时间点,分外辛苦。她正在卫生间洗拖把,见我提起茜茜便皱眉道:“本来,我特不待见那个茜茜,有些二。这些天却发现,她嘴巴不好,人倒是不错,厚道、诚恳。” “对,她一贯直来直去的,不讲究说话方式,心很善的。你几句好话,她会脱了衣服给 你穿。”我坐得困了,在沙发上斜倚着说。 “谁穿她的衣服?扔了我也不拾。” 云紫的鄙夷隔空传来,我不由一笑,云紫就这样快言快语,和茜茜的处处刷存在感倒有 些异曲同工。只不过前者表现的是自负、孤傲,目高于顶。后者表现的是活泼可爱,没心没肺。如果说云紫像高贵的小姐,茜茜就像邻家小妹。 午饭后我们午睡,然后云紫要上网看股票,叠好被子垫在我背后,扶我坐好,打开电 脑,手拿鼠标扭头看我:“从卧室风水上说,电脑放这儿对健康不好。这么多空间,为什么把电脑放卧室?” 我打着哈欠,伸着手臂道:“习惯了,多年的习惯,电脑放卧室比较方便。” 云紫边看股票边和我闲话,一晃半晌过去。我起来走到窗前,看太阳像个硕大的柑橘,鲜艳地挂在西边的树梢,忽然想起君君,忙推推云紫:“快,接君君时间到了。” 云紫回头笑道:“娘娘你身子不便,好生歇着,奴婢这就为您效劳。” 她一贯自视甚高,难得这般“纡尊降贵”。我含笑看着她拿起车钥匙往外走,心里溢满感动。 一月后的晚上吴楠爸妈拎着宰杀、洗净的鸡鱼来吃饭,说鸡是自家养的,不喂饲料,营养价值特高。鱼是在后海钓的,野生野长,没有激素,补养特好。吴楠在时他们偶尔也拎着鸡鱼来吃饭,而此时此情又大不相同。 饭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话题当然离不开君君。当老人以怜悯目光看着君君,说这孩子可怜时,我便马上岔开话题。君君是敏感的。老人前脚离开,她就赖在我怀里不肯起来,嘤嘤咛咛地撒娇,眼泪汪汪问我:“姐姐,看起爸爸的面子,你别把我送给爷爷奶奶,好吧?” 我将她紧紧抱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君君别怕,姐姐不会的。” “君君知道了,君君好爱好爱姐姐!”君君满足地抱住我,接连几个响吻。 夜里君君睡得很不踏实,似老做噩梦,梦里瘪着嘴,哭哭啼啼地叫着爸爸。 我斜倚床栏轻,看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波波溢进来,触动了思念的泉,悲叹相思依旧,只是思念的那头,永远没了温暖的守候。 习惯了吴楠温暖的臂弯,习惯了和他海侃鸡零狗碎。我一次次感到房子很空床很大,某一刻会突然寂寞得像要发疯。 一阕相思,一世情缘;一曲哀怨,一段薄缘。今夜执笔相思处,月缺了谁的遗憾,月圆了谁的思念? 我拿起手机,想给那个署名“老公”的号码发信息,又流泪停滞。 举目茫茫尘世,谁能了解我这放不下的缱绻情怀?关了手机却关不住一腔悲绪,我盖好被君君踢开的被子,来在客厅,陷进沙发里,看着窗外明月如昼,满屋的空寂伴着不可胜数的悲伤,心里是无限放大的无助、凄凉,瘫倒在沙发上,用毛巾捂着嘴哭。 定到六点钟的手机响个不停,我睁开眼,捶捶困酸的腰,看到大片的晨曦从窗缝挤进来, 便打着呵欠坐起。 往常此时,吴楠已弄好饭菜等着我睡醒。他常说白天忙得不能照顾好我和君君,故总是早早起床掌握先机。他说早餐很重要,菜做两荤两素,八宝粥莲子羹桂圆红枣汤替换着煲,每天我醒来已闻到满屋飘香…… 我拉开窗帘打开窗,猝然飘进来淅淅零零的雨丝。睡衣单薄,我忙用手护着胸口,畏缩在窗帏的庞大阴影里,好像又看到吴南灼灼发亮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闪烁。那坚定从容而温暖诚恳的神情,让我渴念到无处不痛。 不知何处一声尖锐的犬吠,我一个激灵跳起来,急忙喊醒君君。 君君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唧唧咛咛地叫着爸爸。 我边帮她穿衣服边好话哄着:“君君乖,快穿好衣服,姐姐带你出去吃饭、上学。” 君君哭丧着脸推我:“不行不行,我要喝爸爸做的桂圆红枣粥,我要吃木耳、金针、海带。” 我又是一阵楚痛难忍,心中黯然,面上带笑道:“姐姐带君君出去吃面包喝牛奶,可有营养了。小朋友们都喜欢吃。” 已穿好衣服,君君嘟着嘴杵着不动,满脸不悦道:“不嘛,我要吃爸爸做的饭。” 我急忙装出笑脸,极力讨好:“姐姐带你去吃麦当劳。” 君君更加不高兴了,摇着头,郑重其事地说:“早上不能吃麦当劳,爸爸说的。姐姐还说让听爸爸话的,这么快就忘了?” 早晨时间紧迫,我心里火急,气得想打她,却只有耐着性子继续讨好: “姐姐没忘。姐姐今天起床晚了,明天早上再给君君做爸爸会做的饭。君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好孩子就得听大人的,好孩子就不要挑食,好孩子就是在哪里吃饭都可以……” 我耗尽吐沫星子哄得君君开颜去街上吃饭,送她到校时班里已经上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不速之客 我一进公司的玻璃门,看到会议室里正在进行晨会。人事部长黄帅三七分头发定了型,纹丝不乱,长方形脸上写满苛刻。他正在讲纪律问题,看到我惴惴而来,两眼便从镜片后射出冷肃的光:“陈嘉美近来又请假又迟到,表现非常不好……” 我正在侧身挤进座位,一时无地自容很地无缝,坐下前偷看了坐在黄帅旁边、面无表情的赵明程一眼。他轻轻瞥我一眼,扶扶眼睛,嘴角蠕动,没有出声。 接下来的时间,我每天上班和接送君君忙得马不停蹄,下班后赶到幼儿园时,教室里往往只剩下君君一人,带着孤鸟般的表情。老师审视我的目光像审视作奸犯科者。好不容易熬到双休我如获大赦,睡觉睡到自然醒便胜似神仙。 这个双休早上听到门铃响时我急忙起床,打开门的瞬间惊呆了。 声言和我断绝关系的爸爸妈妈满面风霜地站在门口。 进屋,爸爸妈妈不请自坐。呆滞了好一会儿,我匍匐在妈妈面前痛哭失声。 妈妈哭着拉起我,反宾为主地把我扶坐到沙发上,爸爸打开了饮水机。 妈妈坐在我旁边浑身颤抖无声垂泪,好大一会儿,终于哭出了声:“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现在却要独立抚养大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美美,你不听父母言,被害得这样惨啊,你被地沟油蒙坏脑子了啊……” 我一听便在心里咒骂该死的茜茜!肯定是这丫告的密。 我被妈妈的凄惨哭声震颤,停住啜泣,脆弱的自尊瞬间摔碎在地无法收拾,听妈妈的谴责似滔滔流水:“傻孩子,你不心痛爸妈,可爸妈那一天不心痛着你?一想起你我就失眠,你爸头发都落了。我们通过你爸的北京同学,一切都知道了。吴楠的公司早年还行,后来只是个空架子,亏空太大了。现在,账面基本被追责人和银行合伙封死。他就是癞□□趴在马路上,冒充迷彩小吉普。你打工一月能挣多少钱?买买衣服和化妆品还能剩几个子儿?你才不到三十岁,要把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抚养成人,得遭多少罪?经济来源就是个大问题……” 妈妈所述在吴楠去世后我已得知,吴楠在瑞欣公司任副总,年薪三十多万。妻子出车祸瘫痪在医院几个月,他几乎花尽积蓄。留下的一点点钱,要支撑到养大君君当然困难。 我的悲伤再度被勾起,抽搐难止,透过泪雾看爸爸,他果然已经秃顶,稀薄的一圈头发围在头顶,像围着广场的栅栏。这使爸爸的领导形象有些滑稽,若不是一双和我酷似的眼睛,这过于消耗脑细胞的官胚子,就连那个因不雅视频落马的雷政富都山寨了。 我屈指一算,得亏爸爸已经退休。 妈妈突然冷笑道:“关于瑞欣合伙人家族的种种传闻,真是荒谬至极!你得快将孩子送到吴家,跟我们回去。凭你的条件,再找个好人家不难!” 种种虚构的富贵荣华,旁人眼中的花团锦簇,都不过是繁华破灭前掩人耳目的喧嚣。可我如何做到弃吴楠的唯一骨血于不管不顾? 我心里一片虚空,却勉力撑起自己,坐直身子:“不行啊妈。他爸腰椎病,他妈哮喘,还中过风。他妹妹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夫妻俩都上班,还要照顾公婆,也有心无力……” “那就送给君君的外婆外公。反正你不能这样误了自己!咱和这孩子没任何关系。”妈妈斩钉截铁地说。 爸爸从饮水机里接了水,放在我和妈妈面前:“美美,一定要将孩子送走。” 我擦泪,徐徐抬头,忧伤地收尽爸爸妈妈的满脸烦愁,哽咽难言:“君君妈妈出车祸,她外婆精神受了刺激,他外公早已去世。我要不管君君,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奶奶爷爷她外婆都不管,你和她没一点儿血缘,为什么就要管她?我们不是多嫌这小女孩儿,我们是嫌我女儿可怜哪……”妈妈捂着脸哭,颤栗得像风中树叶。 爸保持了很久的沉默,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面前飘起轻淡的烟雾。他仰头看着房顶,再看着妈妈的凄然、悲伤,看着我将桀骜和沉重一点一点的收藏。 我扶起妈妈,帮她擦泪,很努力地表示出轻松,装得心平气和: “我想有幸福的婚姻,我想被人捧着爱着。可这种生活的前提应该没有冤孽没有愧疚。如果所谓的幸福要以毁了君君为代价,我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幸福?人有很多种,爸妈最了解我。小时候别人打我我都不会还手,不是我怯懦,是我怕打痛了别人,怕伤害到别人。我永远无法自私,无法为维护自己伤害别人。让我变得残酷、冷漠、世俗,我做不到。” 妈妈忽然站起来,似乎忍无可忍,悲伤褪尽,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怨愤: “美美,我们知道你特善。可你也该知道,那么多女人为了改嫁,为了更好的活着,连亲生儿女都放弃不管。你凭什么要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君君负责任?你中那死鬼的毒太深,该醒醒了。你再冷静地想想,就不会这么执拗了。” 接下来的相当长时间,我以从小所受的仁爱教育和妈妈舌战不休,各执一词,互不妥协。最后,爸爸见无回旋余地,便脸色铁青地斥责我的冥顽不化。妈妈绝望地收起了痛爱和悲悯,实行起强硬政策:“既然你这么不顾你爸妈的感受,我就当没生你!我们以后就是孤寡老人。无论你过得怎样,都不要回头来找我们!” 妈妈留下铿锵话语,和爸爸气咻咻地走出去。我哭着追到门口,被妈妈十分生硬地推开。 下午的北京车站,被沙尘暴污染的天空灰茫茫的。风已然十分萧索地吹着天涯倦客的脸。我提着水果、饮料偷偷跟行,在一片喧嚣纷嚷里,看到父母的白发在南来北往的人群里飘着。 “你要她就别要我们!”妈妈看到我便发出怒斥。 孤单的回途,风恣肆地吹乱我的凄怆心事,吹落了我的泪飘向天涯。 晚上我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看到君君站在吴楠遗像前抹着眼泪,细声哽咽: “爸爸,自从你上天后,姐姐每天都带我去吃麦当劳。你什么时候回来看君君啊,君君好想好想吃你做的饭啊……爸爸,你快回来吧……” 我顿时泪如泉涌,神思恍惚浑身无力,浴巾飘落在地。 君君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帮我拣起浴巾,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慢慢蹲下,任君君为我擦去泪水。她问我是不是想爸爸了。我无声地流泪,将她抱住,发现原本白白胖胖的孩子瘦了一圈,原本红润的面色有些萎黄,整个人恹恹无力,像个病猫。 吴楠才去世多久?我就把他的女儿带成这样了? 我的灵魂受到了猛烈的鞭笞,空前的自责,抱住君君痛哭:“君君,姐姐对不起你,姐姐明天就做饭给你吃。姐姐做的不比爸爸做的差!” 君君一下子精神焕发起来,扬起小手,欢快地拍打我:“真的真的吗?姐姐,你没骗我吗?”又拉起衣襟上的熊猫让我看:“姐姐你看,我这个白熊猫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这才发现,君君的衣服已多天没换洗,白熊猫已经脏得看不清眼色了。我心痛又愧疚,抱住君君进了卫生间,一边给她洗澡一边轻声道:“君君,姐姐没照顾好你,对不起。姐姐明天要把你的熊猫洗白,每天给你做好吃的饭菜。” 君君幸福地笑着,小手扬起,将水花往身上撩。洗头发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将头低着,一声不吭。而以前,吴楠和我给她洗头发时她总要被抱得仰躺着,还唧唧咛咛地表示不爽。 洗完澡后的君君很快熟睡,小脸上挂着幸福、满足。我轻轻为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走进楼道冷肃的风里,走上街道的阑珊灯火里。 谁家店铺前挂着一盏盏红色的灯笼,好像夜游的牡丹,飘荡在渺不可知的尘世。谁在阡陌旁徘徊?谁在古道边守候?谁家阁楼里传出悠远的二胡清冷似水,那声音弥漫飘拂,仿若要呼唤一个悲凉的传奇。那般苦涩绵长,如诉如泣。 我茕茕走出那片二胡声,走进渐已冷清的夜市,买了很多蔬菜回来,放进厨房,收拾了一大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又开始拾掇乱七八糟的屋子,感叹自己这些天沉于悲伤不曾旁顾,这屋子乱得简直像个猪窝。 接近十二点时我躺在君君身边,疲累已极时的睡眠,给人的感觉分外舒坦。 君君又做噩梦,大声哭喊爸爸,哭醒了。我抱起她轻声安慰,唱着儿歌哄她入睡,看东风清、朗月明,落叶聚又散,寒鸦栖复惊。千年的回眸,千年的孤独。寂寞谁同?孤独谁共? 这一夜我梦到和吴楠举办婚礼,他将钻戒戴上我手指的那一刻,满座喝彩。又梦到吴楠带着我和君君去游乐园玩,君君笑得咯咯嘎嘎。 早晨五点我已醒来,熹微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流泻进来。我悄悄穿衣,对熟睡的君君默语:我这就给你做饭去,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趿拉了拖鞋,悄悄来到厨房,放去在水管里积存了一夜的水(据说这水不宜食用),然后接水洗菜,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久,才炒好两个菜。蘑菇菜心里多放了盐,又苦又咸;鸡蛋西红柿炒糊了,颜色发黑。豆浆机叽叽的提示音响起,我急忙去拔了插头,回头来电饼铛里摊的鸡蛋饼也成了黑乎乎的坨坨。我自责着自己的蠢笨去卧室唤醒君君,伺候着她洗脸、梳头,拉坐在桌前。 君君看到桌上摆的菜食便满脸馋相,两眼发光:“姐姐,你真的会做爸爸的饭菜了!” 她说着,欢天喜地的样子,拿筷子夹了蘑菇菜心吃,一下子咸得呲牙咧嘴,却没吐出来,竟是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又夹了一口变色的鸡蛋炒西红柿,和黑乎乎的鸡蛋饼,依然吃得很香很有味。 我在一旁看得只是心酸,想她一向伶俐,或是怕惹我不高兴,或是被外面的饭菜喂腻了,便饥不择食。我的心被自责、愧疚填满,甚至有些无地自容,撇下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君君,我悄悄来到卧室,站在吴楠遗像前默默流泪: 吴楠,原谅我以前的粗心!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君君! 君君的呼叫从餐厅传来:“姐姐,君君口渴,还要喝豆浆。” “好,来了。”我答应着,擦去眼泪来到餐厅,给君君倒了半碗豆浆,想她一定是被我超有技术含量的蘑菇菜心折腾渴了。 君君很快喝完了豆浆,拍着肚子,满足地笑着:“姐姐,看我肚子,像个大西瓜了。” 我看看时间不早,便忙着收拾出门,将车钥匙放进包里,拿起手机,对君君笑道: “君君天天多吃些,就很快长高了。” “我要长高,帮姐姐做饭,给姐姐干活。”君君拉着我出门,精神饱满、满脸自得。 在幼儿园门口放下君君,开车往公司走时,云紫来了电话: “嘉美,天还是不暖和,中午去学校附近那家川北火锅店升升温,成吗?” 她说的学校附近就是我们大学附近。大学时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便到那里聚餐,打打牙祭,云紫至今还改不了口。 我打着方向盘,应道:“不行,中午时间太紧,来回路上都得两小时,晚上吧。” 云紫道:“好吧,我没事想和你掰扯掰扯,就为我不肯早生孩子,家庭战争逐步升级,势同水火了。我们没离婚,是因为婚姻就是一局围棋,双方段位越近,切磋时间就越长。这段位包含了学识、修养、性格乃至出身等因素。” 云紫北京土著,嫁得不错,话里透出一贯的自负。 晚上我接了君君准时赴约,见川北火锅店爆满。服务生点了火锅将菜上毕,我边吃边听云紫痛诉革命家史: “你说他家那么火急干吗?什么世道了,还把媳妇当生孩子工具?本小姐横向可在女神和女神经之间发展,纵向可在牛A牛C之间发展,就那么容易就范?你说生孩子风险多大啊!要一下生个神童还好,当妈的里子面子全赚了。要生个木头木脑的呆瓜,那还不得把两个人的一生赔进去?所以我并没有做丁克族的想法,只是想先过过二人世界再说。可他越来越和我急。最讨厌的是他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教,哭着想抱孙子……” 君君可能饿了,只管大吃大喝。我忍不住笑道:“什么赔啊赚啊?让人听见还以为你是人贩子呢!依我看他也没什么错,你今年二十九了吧?正是生孩子的黄金期。过了黄金期,生的孩子就容易有问题。” 云紫轻轻推移面前小碟,神情落寞:“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坚持的东西很难改变。” 我心有所感,笑道:“大家都在坚持自己。” 君君要便便,我让服务员领她去洗手间,云紫向我投来谴责目光:“坚持?那要看值不值。你那死脑筋也该转转了!说你多少回了?不能把一生赔到一个拖油瓶身上。这孩子可怜是真的,可谁可怜你?她爷奶要不管,你干脆送她到福利院得了。” 我欠身给云紫递纸巾,情绪波动:“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错。可我一想到吴楠,一想到我们三人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就没法狠心放弃。你不知道君君现在有多乖。” 云紫的脸被白雾笼着,毫无遮拦地抖露心事: “你说婚姻是什么啊?我一乐天派女人,嫁给他一乐天派男人,才多久啊?这都变成了悲观论者。恋爱那阵子,老以为婚姻是美丽的纽带,现在它成了可恶的绳索。我这会儿琢磨着婚姻它像冰箱,以保鲜爱为出发点,结果把爱冻僵了。” 与吴楠相伴的温馨纷至沓来,那些幸福已成了不可触摸的云烟。我抑着悲绪微微笑道:“我认为两个人相爱了,婚前应该是酒,越浓烈也就越香醇;婚后应该象茶,越清淡就 越耐品味。” 云紫笑着说你既然这样懂婚姻,就应该趁年轻再找一个,何必硬撑着做苦行僧? 我说我当然不是独身主义者,要有不嫌弃君君的人,我当然会嫁给他。 我们海侃瞎说,君君吃饱了,就专心致志的听,直至分道扬镳,云紫无法说服我送走君君,我无法说服她放弃避孕。回途,君君蜷缩在副驾上不说话,那样子分外忧郁。 又一天我接君君遭遇堵车,赶到幼儿园时,看到君君立在教室门口哭,看到我边扑上来,紧紧抱住,十分委屈地说:“姐姐,君君好怕……怕你不要君君了……” 我知道她多想了云紫的那些话,抑着情绪拉起她说:“君君以后别再说这了,也别这样想,姐姐不会不要你的。” 君君一进家门,就一声不响地去了小书房。我一边做饭一边偷看,见她低头写字,凝重得像个学者。 吴楠去世至今,君君就变得越来越沉默,沉默到让人心痛。 吃饭时君君仍是不声不响,夹住菜只是往嘴里填。而吴楠在时,她总是挑着挑那,提这要求那要求,比如不用汤匙,用小勺;不用白筷子,用巧克力色的;不用小碗,用大碗。 她不停的要求,我和吴楠不停的手忙脚乱。 偌大的餐桌前坐着我和君君,周围摆放着整齐的空凳子,只嫌寥落了些。我望望窗外深重的夜色,夹菜给君君,笑着说:“君君想吃什么就对姐姐说哦。君君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长聪明,才不会生病。君君长高了就不用姐姐接送,还能帮姐姐干活了。” 君君看我一眼,不说话,只是卖劲地吃饭,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几颗米粒掉在桌上,她很有眼色地放下筷子,拿了纸巾捡起,扔进垃圾篓里。 待我收拾完厨房,发现君君在低头画小人,画的全是吴楠,周围写满了两个字:爸爸。 君君看到我进来把画藏在身后,咬着嘴唇,眼神游离。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竟有些怯生、疏离,心不由痛楚,且有些惊惶,把她抱起来,亲热地抚摸她头:“君君想爸爸了?” 君君慢慢点头,泪珠在黑乌乌的眼里打转。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她,噌着她有些冰凉的小脸:“姐姐也想爸爸。君君知道吗?姐姐和爸爸一样爱君君。君君秋天就要上小学了,君君会越来越懂事,懂事的孩子都不闹人……” 无论我怎么说,君君都不搭话,怔忡了片刻,不声不响地去了书房。 我虚脱般靠在门框上,看着君君幼小的影子,黯然伤神:那个爱说爱笑、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已经荡然无存。 也许,她和我一样,需要趟过无数个漫长的季节河,才能走出悲伤。 突然门铃大响,这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突兀。 我惴惴开门,见一个黑铁塔般的男子兀立在门前。 “你找谁?”我有些警觉地问,看到他黑色的夹克衫前襟微皱,水磨石蓝牛仔裤的膝盖处已洗得发白。 “我是君君叔叔,有关于君君的事要说,可不可以进屋?”他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声音略有沙哑。 我犹豫片刻,将他让进屋里。 不速之客进屋便脱了黑色夹克衫,很随意地搭进臂弯,绛红色竖纹衬衫围拢出身子彪悍的弧度,无拘无束地在沙发上坐下,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环顾屋子:“没变,还老样子。” 嫁了吴楠,我却没下意识地改变屋内格局,一切遵循原样。因为我尊重吴楠,尊重他的审美意识,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不速之客打量完屋子,便不住地打量我。我心里毛乱、警戒着,见他点了燃,艳红的火光映着幽深的瞳仁,映得头发也仿佛是红色的。他翘着二郎腿,吐了几口烟雾,露出参差的牙齿:“君君的监护权是属于我的。我准备起诉你。” 我脑子短路了,愕然瞪大眼睛。 他弹弹烟灰,嘴角一抹轻蔑笑意:“我是君君的亲生父亲,会在做亲子鉴定后带走君君。小倩单位要赔好几十万,别看你霸着君君不放,可是,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看样子他不需要我的答复,撂下这句话,站起来就走。 我呆在门口的一片灯影里,品味着他的话,直立的身子对着冰冷、空洞的夜色,听着楼层上东风呼呼,一大团迷雾围着我狠劲儿起舞。 不知君君什么时候醒的,趴在书房门口悄悄探头,满脸的惊怕模样,黑乌乌的眼 里布满忧患、沧桑,那眼神绝不像个不满六岁的孩子,怨恨且执拗地说: “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不是那个人的,不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君君变了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我的心绪纷乱难理,陷于可怕的幻想和无奈的愁苦里。 “姐姐,我不是他的孩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君君显得惊恐不安,走过来拽住我,将这几句话反复重复着,我身子稍一动弹她就噤若寒蝉。我心痛心塞,弯腰捋捋她头发,轻抚她小脸,低声安抚: “君君别怕。那个人是坏蛋。他要再来,我就报警,把他抓到公安局去。” 君君入睡后我想打君君奶奶、外婆家的电话,手握话筒犹豫了很久,却一个也没拨打。 败类需要底气。那个人的神情、语气,真是匪夷所思。 难道君君是这个人的私生女,和吴楠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我吓了一跳,慢慢放下攥得发热的话筒。 若是事实如此,我为了君君的将来,要把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所有的冲动和鲁莽都会对她的人生产生不可预料的负面影响。 睡觉时我困惑、无助地将自己蒙在被子里,那个人的话却一遍遍在耳旁回响: 我是君君的亲生父亲,我会在做亲子鉴定后带走君君! 生活教人用大部分时间去感受痛苦,感受挫折和漂泊无依,最后思量解决的法子。 我被那个人的话困扰了三天后,第四天早上送走君君,向公司请假,开车去吴楠爸妈家。 吴家老宅建在鼓楼东大街路南的铜锣巷里,是吴家的祖产。四合院里一色的清代建筑,另有土木结构的小楼,青砖黛瓦,飞檐翘壁,环境极为清幽。古色古香的园子种满丹枫,去年秋天随吴楠去时见到满眼的枫林如火,霜叶似血,目之所至,别无二色, 在胡同口泊车时,我看到胡同里幽寂冷清,几只面容凶恶的狗罔顾狗道、相互撕咬,掉落的狗毛随风飘飞。 从小就怕狗,我心惊胆战地绕开,提着水果袋进入四合院时,见吴楠爸正好浇完花,捶捶腰,脸上是痛楚的表情。吴楠妈正在喂几只圈养的鸡,看到我便显出惊惶、它们诧异: “嘉美,你怎么来了?君君怎么了?”她接过我手里的水果,脸上的皱纹里藏了几分亲切几分疏离:“买这干啥?我们老了,吃不了生东西。” 我亲热地搀住她臂:“君君好好的啊?我没时间来看爸妈,总是歉疚。” 老夫妻请我进屋,入坐,倒茶。吴楠妈指着门外道: “人老了,不中用了,身体很差。外面市场上那些鸡,都喂添加剂,不能吃的。我就让你爸把门前圈起来些地儿,自己养鸡。这些天你爸腰椎病厉害。医生说得做手术,可做手术还得那么多钱。吴楠上学、出国花了很多钱,君君妈妈出事又是……” 她叹息着,又开始询问君君方方面面状况,关怀发自于情,凄然溢于言表。 我尽量作出让她宽心的答复,把话题往君君爸妈身上扯了一通,又笑道: “君君很聪明,很善解人意,是她爸妈感情和谐的产物。” 吴楠妈拂拂丝丝如银的鬓发,感慨万端道:“他们是高中时的同学,一起考上大学,又一起出国深造,感情自然很好,都没红过脸。” 我断定关于君君的身世,两位老人并不知情,勉强和他们聊了会儿家常,便要了君君外婆家的号码,起身告辞。吴楠妈定要让他爸杀了两只鸡,择净洗净又剁成块,装进干净的购物袋里,让我拿上。 吴楠妈妈送我到车前,在我上车的一瞬又期期艾艾想说什么。我再三追问,她才颇显为难地说:“我们现在手头紧,君君爷爷的腰椎手术,都迟着没做……”稍顿,接着说:“楠楠的那个车,卖了……成不?你爸腰痛那个劲儿,有时坐不得立不得,吃饭都趴在床上,老埋怨活得像个狗。” 我想我还年轻,不应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孝敬老人是一种美德。想到这里,我释然一笑:“行,那车也闲那儿几个月了。” 君君奶奶便有些喜出望外,满脸菊花纹铺展开来: “你照顾君君那么忙,要不,让君君她姑去把车开回来?” “好啊,等她联系。” 我开车走上马路时,便沉没于对君君身世的苦思冥想里。 难道连吴楠也不清楚君君的血缘?现实迷乱,这样的狗血桥段并不新鲜。 回到家里,我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回头看到洒满屋子的阳光,静静地从窗口飞泻,在地上流淌。这阳光似与我糟糕的心情唱对台戏,居然很美,静静散落在人世。飞鸟在万缕飞霞里不问因果地自行其是,一种混沌无知不需要理由的状态,一种天马行空的幸运。 我靠在沙发上的一片光影里,拨君君外婆家的号码一直不通,就给茜茜打了电话: “茜茜,下了班来我家,好吗? 茜茜声音脆得像个黄鹂:“当然好哎。本姑娘正愁蹭饭无门哎!” 下午四点时茜茜进了家门,大声欢呼她又一次请假成功,接着谈起她的作家男友出书及作品研讨会进程,说四十万很快筹备成功。 见我阴着脸不搭她这茬,茜茜便寻找趣味话题,谈起从前的网友约会: “……那货一看行头就不像囊中羞涩的主哎,保不齐还是个金龟哎。他长途跋涉来北京约会,见了面就说口袋里只有两百块钱哎。我就想,吃饭、开房都得省着点儿哎,难不成混到倒贴的份上了哎?我们进了一家快餐店哎,两人一餐花了六十块钱哎。后来我带他到附近最经济实惠的快捷酒店哎。一百一十八元一晚的房间那叫一个倍儿挤哎,不过对情人来说却已足矣。谁知这家伙是个蔫货哎,第一次折腾得我花儿都谢了,不行哎。第二次折腾得我头晕眼花,还是不行哎……” 跟茜茜交往你永远不用费神猜度,她一切都在脸上嘴上。我笑着递给她一杯茶,她牛饮般咕嘟嘟喝了,继续描述: “我的机能都被他整退化了,他还是不行哎。我要节目到此结束,他还满脸的不甘哎,说长途跋涉累的哎,等会儿再试试哎。我茜茜一向善解人意哎,告诉他结束节目就可以提前退房了哎,按钟点房结算,还可以拿回五十九块钱哎。他一听就大受鼓舞地从备战状态撤离了哎,立即跳起来,走出酒店时高兴得像捡了宝贝哎……” 茜茜坐在沙发上,两条腿胡乱踢腾着,听我说起那个不速之客时猫眼瞪圆: “什么?有这样的好事哎?天上掉馅饼了哎!美美姐哎,要甩了君君这个包袱,你就天下大吉了哎!” 她的理解和我的心思南辕北辙。 我一个响栗敲过去,制止了她的幸灾乐祸: “我担心一旦那人说的是事实,君君就得被带走……” 茜茜的盲目乐观立即被冷酷现实击碎,头点得像鸡啄米:“对对对,对对对哎。网上每天都在爆性侵儿童哎,或许那人就是那种禽兽哎,亲生父亲都性侵女儿哎……” 见她越说越不靠谱,我狠狠地踢她:“超毒舌你!” 茜茜身子猛地一抽,猫眼里濡染了淡淡的冷寒:“我说的是实话,又怎么了哎?” 我满脸怨恨地瞪着茜茜:“不是让你来八卦的。我担心君君的成长和未来……” “他要抢君君,你就报警哎!” “只怕报警不能解决问题。” 我和茜茜议论不休,见天色不早,就一起去接君君。半路上茜茜电话响了,她接听时花 痴像十足:“达令哎……你胃痛?等等哎,我这就回去哎……买三九胃泰。” 茜茜挂了电话十万火急地报告:“我那作家胃病犯了哎,我得赶快买药回去哎!” 茜茜在公交车站牌前下了车。 我直奔君君的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熙熙攘攘,天气冷得好像要下雨。我进入教室,老远看到君君在一个凳子上坐着,被一个小男孩狠命拽着,大概是要她让位。君君不让,那男孩就攥起拳头猛打君君。接连打了数拳,君君一不让位,二不还手。 我急忙喝止男孩,将君君抱住:“君君,君君……” 那位和学生家长攀谈不休的老师这才转过面来。 我以沉重、幽怨的目光看了老师半天。 老师微微一叹,语气和神情一般不屑:“你家这孩子,平时就跟含羞草似的,音乐课上嘴闭成坚果。学舞蹈时总像不能随时转动的机器。大家游戏时她总是独个儿躲在角落里……” 乖巧伶俐的君君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心徐徐下沉,坠到渊底,四肢冷麻,头疼欲裂。 君君将脸藏在我身后,小猫般畏怯地看着老师,不住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小朋友们一个个经过,都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说笑。君君和他们相比,显得呆板、木讷,简直格格不入。 君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怪异、孤僻了?以前的聪明活泼哪里去了?我呆呆地站成木雕,被狐疑、忧惧、自责、愧疚等情绪一波波吞没,听老师的话带着明显的歧视:“她这些天总是控制不住食量,每顿都比其他小朋友多添一次饭,吃完饭又哭着说胃痛,我想是撑的了。” 这绝对不正常!我不觉一怔,弯腰攥君君手,直觉那手冰冷的吓人。我抚过她眉际: “君君,你究竟怎么了?吃完饭胃怎么就痛了。” 君君不说话,扣着自己的手指甲,眼泪汪汪地低着头,像做了什么错事特别羞愧。 一阵寒流自我心中蔓延而上,仿佛寒霜透过云层缓缓地裹住头顶,笼罩周身。 恰好那个打君君的男孩被家长拉着走过来,冲着君君大声喊: “小笨蛋,贪吃鬼!小笨蛋,贪吃鬼!” 我再看君君,这时她显得羞愧无比,把整个头脸藏在我的风衣里。 我强撑着笑容和老师道别,头晕目眩地拉着君君进入家门,胡乱扔给她两个面包、苹果,便一滩烂泥般倒卧在床上,心底凄凉,如同陷于无人的岛屿,周身冷彻骨髓。 泪朦胧了我的视线,头顶那模糊、扭曲的天花板,好像是一个无法辨识的世界。 君君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期期艾艾地想要说什么,又畏怯地缩回去。 我又想起在幼儿园所见所闻,心里憋闷,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我昏昏欲睡中梦到君君被强盗追赶,我和强盗打架,被推进万丈深渊。 屋门的响声惊醒了我的梦,微微抬头,看到君君的小脑袋在门缝里躲躲闪闪,忽隐忽现。 老师的鄙夷、小朋友的讥讽犹在耳边,我忍不住愤怒,坐起来对着房门吼: “为什么老这样探头探脑?滚一边去,我不想看到猥琐鬼!” 我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君君显得万分惊骇,小小的脑袋在门缝里消失一会儿,又向屋里探着,声音瑟瑟发抖:“姐姐,手指头被刀杀了,流了好多血,我会死吗?” 我脑子里一声轰响,急忙跳下床,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拽出来,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指头,及沾满血斑的手,整个人呆掉。 君君的食指伤口那么深,血不断流到她的白毛衣上,流到地上,血线混乱,一直从门口蜿蜒向客厅。 不知她割伤手指多久了? 我看着君君血淋淋的伤口只是颤抖,大张着嘴抽泣,哀伤、愧疚、惊慌。君君却没哭,战战兢兢地说:“姐姐,我学削苹果……” “你,这么大了,竟然笨得割伤自己指头!”我指着她怒斥:“你……真不让人省心!” 君君像个提线木偶,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站着,眼泪终如洪流决堤,吧嗒吧嗒地下落。 我拉起君君,抽抽噎噎地哭着,心痛如铰,跌跌撞撞地往碧玉山庄门前的卫生院走。 天空飘起小雨,打湿了人的思绪。君君没哭没叫痛,一声不响地紧跟着我的脚步。 灯光煞白的医疗室里,医生边缝合伤口边说: “伤口太深,一不小心就会感染。要输液三天,可能还会留下永久性疤痕。” 直至缝合完毕,君君一声没哭,瘦小的脸深深埋在灯影里,久久不肯抬起。 医生边退去塑料手套边责备我:“你也太大意了,怎么让孩子把手割成这样?小孩子不懂危险,一切全靠大人照看。” 我无语凝咽,无比自责,无地自容。 打上点滴后,君君在病床上睡着。云紫来电痛说家史后,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明原因,云紫说:“你难道要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绑架一辈子?” 我握着电话到门外接听,直抒胸臆:“自从吴楠去世,我每天都在为君君忙碌。君君却变得越来越孤僻,一切都不正常,我拿她没辙!” 云紫在电话里充满忧患意识:“吴楠没留下多少钱,那钱在一天天减少。而君君在一天天长大。上学、吃饭、穿衣,要花的钱也越来越多。你这样总不是办法吧?得好好想想了。” 每天在君君和工作间奔走,我几乎要被巨大的生活压力碾碎,也想过背叛誓言放弃孤儿,但做不到。我同云紫谈到君君在幼儿园遭受老师的鄙夷和小朋友的嘲笑,说着说着便千思万绪,血液倒流,泣不成声。 云紫在电话里放高了音量:“你这些话千万别再和君君提,否则,她会更自闭……” 我听着云紫的话,无限迷惘地对着窗口,眼神苍凉。雨滴在玻璃窗上形成水线,一串串下淌,像是人心底不绝的泪。 我挂了电话回屋,见君君面向里躺着,长睫毛扑簌簌地抖动着,像湿了的蝶翼。雪白的小脸像樽小冰雕,黑乌乌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忧郁得不像个孩子。 打完点滴我拉着君君刚一进家门,就听座机电话不绝于耳地响起来。 君君向话机指了指,轻手轻脚地进了她的小书房。 我拿起话筒,打电话的是君君老师,她声音低沉,泄露了内心的复杂情绪: “今晚我一直在打你家电话,如果打不通,我会内疚得睡不着觉。” 我有些意外,不明所以地问:“是君君的问题吗?我们今晚有事儿出去了,刚回来。” 老师电话里的声音充溢着歉疚: “今晚我接到和吴君君最要好的小朋友家长电话,听完,都感动得哭了。” 我更加意外,随口赞道:“你是个负责、敬业的好老师。” 老师在电话里哽咽难言:“那位家长听她孩子说,君君拼命多吃饭,不是傻,也不是贪吃。君君说自从她爸爸上天后,她姐姐伺候她特别辛苦。她整天怕姐姐嫌拖累,会不要她。要多吃些饭,就不会生病,就能长高长聪明,就不用姐姐接送,还能帮姐姐干活,给姐姐做饭洗衣服。那样姐姐就不会再哭再烦了,就不会不要她了……君君还说她姐姐最爱吃苹果。她一定要早些学会削苹果,天天给她姐姐削苹果吃……” 我流着泪,颤栗着倾听,话筒里老师的嗓音变得很古怪,接着传来一阵阵呜咽声。 电话挂了。我心痉挛着痛,暗沉的思想在电光火石间劈开一条明朗的缝隙: 君君第一次期期艾艾的神情,可能是想要我教她削苹果。而我却没理睬她。后来她把手割得那么深,是决心为我削一个苹果。那么痛,她却忍着不敢叫我。 我擦去眼泪,热血着来到君君的小书房,发现她竟然穿着夏天的公主裙,默默站在红地毯上,似是一个冰晶玻璃人,太阳一晒就会融化。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看到我的瞬间耷拉下头,面色羞愧、歉疚。 我上前抱住她,鼻子酸酸的,语声嘶哑: “君君,你在学跳舞吗?” 君君仰着小脸替我擦泪,语声喃喃:“姐姐别哭,君君给你跳舞,跳《小红帽》。” 我突然发现她耳后有几道深深的伤痕,其中一道很深,显然是指甲划破的,连肉都挠掉了。我心骤然紧缩:“君君,这伤谁挠的?痛吗?” 君君仰头安慰我:“姐姐别心痛君君,君君只一点点痛。这伤怕什么?长长就自己好了。” 我揽着君君浑身颤抖:“对了君君,今天我看到别人打你,你为什么就不还手?” 君君这才揉着鼻子,哭得凄凄惨惨:“因为君君爸爸妈妈上天了,不回来了,要是我把人家打哭了,人家爸爸妈妈来找姐姐,姐姐怎么办啊……” 我一时痛得无法呼吸,无言以答,片刻,忍着悲咽对君君说:“姐姐想看君君跳舞。” 一丝欣慰笑意在君君的小脸上溢开,她一瞬充气娃娃般涨了精神,在灯光下缓缓挥动手臂,抬动脚步,轻轻地跳着唱着: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点送给外婆尝一尝。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担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 她双手合拢举在头顶,左手还裹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如一枚含羞紧闭的花苞,花瓣在灯光下一点点的绽开。黑乌乌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如同一个勇敢的伤兵那般笃定。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君君将自己开成一朵洁白的大丽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一夜情的产物 跳完舞,君君来到我面前,有些羞愧,低声告诉我: “姐姐,小朋友们笑我笨,还说我是白痴,其实我不是……” 心似被尖锐之物刺中,一点点地抽搐、紧缩。我看到君君的大眼睛亮而纯净,懂事得不像个小孩,立在静静的灯影里说: “姐姐和舞蹈老师都说我不笨,说我不是白痴。我要好好跳舞给你们看。” 我看到君君左脚袜子起了个包,忙问:“君君,你袜子那儿怎么了?” 君君有些羞涩的神情,低着头,慢吞吞地说:“昨天脱了鞋子进舞蹈室时,我袜子破了个洞,露着大拇指。小朋友们都笑我。我昨晚回来怕姐姐会烦,就自己找了针线,把破洞缝住了,袜子就起了个小包。姐姐你看,君君是不是很笨啊?” 我眼前起了一层薄雾,以至于看不清君君的脸,再次抱紧她,摸着她袜子上的小包说:“君君这么小,就会琢磨着自己缝袜子。君君不笨,君君很聪明。姐姐很喜欢君君。以 后,好多人都会喜欢君君。” 君君扑进我怀里哭了,哭着说着:“君君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长大了开车带姐姐去玩,给姐姐买好房子好衣服和好吃的。” 我浑身溢过温暖的柔波,似乎全世界的风雨都在变轻变淡。我低头轻抚这温暖的小身子,抱住这漫漫红尘里距我最近最贴实的温暖。 君君伏在我怀里睡去,睡梦中犹自呓语:“我要多吃,我要长大,长大了帮姐姐干活……” 我望着窗外路灯暖色的光晕,心里是满满的安然、甜蜜。 路灯将世界映得一片琉璃。温柔的屋檐,慈爱的枝桠,静默的巷子,似乎每一处都盛放着莹洁的冰花。它们似从碧落深处来,匆匆赶赴一场人间盛会。 我想告诉全世界,拥有君君,我不后悔。 对于君君的欣喜需要分享,我突然怀念吴楠,将君君放在床上,盖好,打开他生前的专用衣柜,第一次翻看他的遗物。 他的许多衣物都没随葬,我想留作念想。如今一件件翻看,不觉泪流满面,拿起一件衬衣捂在胸口,宛若拥着他的温暖。这是我们在同学会初次见面时他穿的衬衣,上面依稀存留着他的气息。我又翻出一套白色礼服,这是结婚当日他穿着它,引着我在酒店,给亲友敬酒。 往日情形历历在目,只是人已作古。 几天后我租好房子,云紫夫妇和茜茜都来帮我搬出这正在招租的大别墅。待大家散去时君君也已熟睡。我一人在灯下整理衣柜,看到一个做工精美的红色首饰盒。 这盒子我以往不曾得见,便有些纳罕,在灯下慢慢打开它。 一枚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已显陈旧的□□上写着1.1卡拉,代表着一生一世。 无论过去未来,这钻戒显然不是我的。 我拿着盒子呆成雕塑,又看到盒底放着一张精细折叠的信纸。它显然被折腾过无数遍,纸质柔软,皱巴得不成样子。 他独自藏着秘密,将信纸翻皱,而我却不曾知晓。 我心一时大乱,神情莫测,在膝头将信纸铺展开来,仔细阅读: 忏悔书: 吴楠,我的老公! 我再次向你说抱歉,祈求你原谅我的短暂迷途! 虽然你不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是爱你的!但我却那么彻底地伤害了你。 自从那次君君生病,化验出是B型血,而你我都是A型,我才不得不向你坦白我的短暂出轨。你再三追问君君的生父是谁,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他没法和你比,他不值一提!而绝不是如你想象——我想继续欺骗你。 既然你没有为此舍弃我,既然你决定悄悄吞咽苦果。那么,就请你彻底原谅我一时犯下的错误吧。人生之途苦苦匆匆,只有放下,才会快乐。 那段时间你出国一去两个多月,我好寂寞!一个人在酒吧喝醉后遇到他…… 一周后你已回来。尽管他再三对我利诱、纠缠,但我没有理他。我知道我是个不爱读书、不爱做家务,喜欢消闲的人。我喜欢享受,没什么内涵。谁说我拜金,我承认。但我实心实意地爱着你! 上帝果真毫不留情地惩罚了我的背叛。事情也实在出乎意料。我怎么也不敢想,君君竟然是一夜情的产物。 看着你那么忧伤、憔悴,我深感自己是个罪人。多次见你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君君,我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发展到忧郁、贫血、失眠。 发现怀孕时我也曾暗暗惊怕,也曾暗暗宽慰自己:我就这一次犯错,事情不会那么邪乎! 后来,虽然你看君君的眼光变得温馨,你答应我永远保密,你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你表现得那么好,但我心里隐忧不减。 我想我有一天会突然死去,一定的!所有的罪孽都逃不脱上帝的惩罚。 君君是我们的婚生女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你一定要善待她!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也那么喜欢你、依赖你。 今夜你出差,我无眠,噩梦连连,听窗外寒风阵阵惊心动魂,便坐起来给你写信。 我怕重创你的伤疤,会把这信藏起来。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也许我已不在人世。 求你,无论发生何种情况,为了君君,求你保密! 永远爱你的小倩 2012年冬月16日 信纸飘落在地,我在满屋冰冷的灯影里蹲成石雕。 果真中了猜测,君君和吴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吴楠之所以对我只字不提,原是答应过,替君君妈妈保密。 夜幕深沉,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吴楠临终一幕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颤抖的手枯枝般向空伸着,要去触摸君君的头,却渐渐垂落下来。他的遗言犹在耳边回响,听起来分外伤感、惆怅:美美……照顾……君君…… 我泪流潸然地想着君君的问题,那人若再来,该如何应对?如果君君被夺走,前途莫测,我该如何向吴楠交代?如何向和君君有亲情关系的所有人交代? 仿佛鬼使神差,在我忧心如焚的这个双休日,黑铁塔男人又一次找上门,身后跟着两个法警。法警出示了证件。黑铁塔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神情自得,像是逮到人作奸犯科的证据:“搬家我就找不到了?我今天来,要带我女儿去做亲子鉴定。” “搬家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报告谁!”我义正词严。 君君正在她的小书房画画,认真、专注。我领着他们进入卧室,掩门,低声道:“只要合上个理字,我会配合你们,但千万不要吓到孩子。” 君君却已推门而入,雪白的小脸忧郁、美丽,像一尊小玉雕,眼泪汪汪地仰着头: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两个法院工作人员对视,动容。黑铁塔慢慢走到君君身边,满脸虚假的笑,试图触摸君君:“君君,你忘了我吗,我是你项叔叔啊。” 君君忙往我身后躲,黑葡萄般的眼里盈满水光,竭力去追寻某种流失的记忆,而后突然尖叫:“你是坏蛋!姐姐,他是坏蛋,打我妈妈的坏蛋!” 他东说西说,要君君跟她走,君君惊慌不堪地抗拒,哭着往我身边躲。两个法警看不下去,便劝告黑铁塔,对孩子不要性急。明知局势已定,我满心的荒芜、碎裂,弯腰将君君揽住,看着她冰雕般的脸,看着她眉毛间那颗隐约可见的朱砂痣,心里是翻滚的浪潮。无法抚平君君的恐慌不安,无法改变她的血统,不能干预别人的入侵,连安慰的语言都搜索不到。 我无法抵抗一切命运的既定程序,只有妥协和退步,带着君君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从医院回来又逢冷雨潇潇,不消一会儿,世界就在风飞雨飘里变得一片迷蒙、琉璃,仿佛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我拉着君君下车,进屋,擦去君君头脸上的雨星。君君仰着天真的小脸,黑葡萄般的眼里写满疑问: “姐姐,我没生病,为什么带我去医院抽血?为什么还和那个坏蛋项叔叔一起去?” 我脱去外衣搭在衣架上,抱起君君,蹭着她冰冷的脸蛋,潮湿的心绪飘散在窗外雨幕里:“君君,这个项叔叔……其实,对你没恶意。” 君君猛地挣脱我,气恼的眼睛瞪得溜圆:“姐姐别骗我了!我以前见过这个项叔叔,认得他是个坏蛋!” 我又为吴楠感到悲哀,许多的疑问在心底发酵、膨胀,便轻声问道: “君君,你以前经常见这个项叔叔?” 君君食指捣着嘴角进入思索,小声念叨:“经常吃饭,经常睡觉,经常上学,经常画画……” 君君最后认真地摇头,表示否定:“姐姐,不是经常见他。” 我仍为吴楠悲哀着,心里涌起一阵钝痛:“以前见面的时候,他打过你妈妈?” 君君的眼里突然涌起悲伤的泪雾:“他和妈妈吵架,要妈妈离婚,还在咖啡屋里打了妈妈。” “后来呢?” “后来,妈妈带我走了。” 我心里风起云涌,知道问不出结果,便再次转移话题: “君君饿了吧,想吃什么?姐姐去给你做。” 君君转着眼珠想了想说:“姐姐也饿了吧?姐姐爱吃苹果,君君也爱吃。姐姐,先做个苹果沙拉好吗?我要跟着姐姐学削苹果。以后,每天都给姐姐削苹果吃。” 我鼻子酸得难受,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转面窗外偷偷擦拭,又领着君君走进厨房,让她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削完一个苹果。 晚上睡觉看到茜茜来电,听君君在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我悄悄下床,来到客厅接听。茜茜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美美姐哎,现在的女孩都这样哎,心里想着谢霆锋,上过N 个刚认识的床哎,拍着以偷情为目的的拖,嘴里还说非诚勿扰哎!” 我习惯了茜茜的没头没脑,对那个吃软饭的作家总是不感冒,便关切地问: “该不是你那作家出了状况吧?” 茜茜的语气悲天悯人又显得欢快:“黄帅出了状况哎。” 我便狐疑起来:“黄帅那么精,会出什么状况?” 茜茜的声音欢呼雀跃:“黄帅是北京本土哎,又从名校出来,家里做着生意,祖上留着房产哎。那个女孩是工艺美术学校毕业的哎。黄帅曾经很牛逼地说,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哎。黄帅逢场作戏也作倦了,就被女孩撩拨闪婚了哎。可婚后不久,女孩就经常玩儿失踪哎。对于黄帅来说,你失踪也不要紧哎,候补老婆排成队哎。可关键是这女孩以开设计工作室为名,卷走了他三十万哎。黄帅巨丢脸巨郁闷哎,每天上班的脸色好像上坟哎。” 我不由惊愕:“Oh,myGod!真传奇!我怎么就不知道这茬?” 茜茜的话通过呲呲的电波传来:“你每天君君君君的哎,怎么注意别人?注意,黄帅闪婚,我用的是撩拨哎。黄帅目中无人惯了,哪儿把什么女孩放在心上哎?是那个女孩掏出一张宇宙飞船票说,你跟不跟我升天?黄帅一不小心就动容,被钓鱼的美眉抓到软肋了哎。” 我不以为奇:“黄帅不就损失几个银子吗?买个教训,这也不算太差。我以前有一校友,童颜□□,苍井空范儿。搞不懂她有恋叔癖还是怎么的,一遇经济实用大叔必定恋爱,每一恋爱必称老公,把那些大叔乐得屁颠儿屁颠儿,供应消费无极限。她刷着大叔们的信用卡,开着大叔赠送的车,频频和帅哥约会。每次穿帮后必委屈无比痛哭流泪:老公,我是真的爱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茜茜兴致勃勃:“大叔们人到中年更经不得□□哎,这也不算悲催哎。悲催的是那些性侵儿童大叔哎,超变态,超丧心病狂哎。这类人就得被你那苍井空范儿恋叔癖校友恶搞一下。那黑铁塔又来骚扰你们了吗?” 我便细说其祥,最后道:“只怕君君要被领走,我实在舍不得,不放心,可又有什么办法?” 茜茜在电话里说:“你最大的心病不是舍不得,是不放心哎。那人明摆着是冲君君妈妈的赔偿金哎,他不会善待君君的哎。” 我心里是生满杂草的颓园,依着沙发有气无力:“一点辙都没有,只能等亲子鉴定出来。” 茜茜说:“你算被吴楠这个再婚男害惨了哎。君君要是被领走了,你就忘了他们,赶快准备再婚哎。再婚你可要谨慎哎!许多人都以结婚狂始,恐婚症终哎。” 我看着窗外雨幕,如处荒原的凄冷:“别提再婚,我过敏。我现在心里只有君君,每一想起她要被带走,心就被掏空了。” 我顺着洞开的卧室门望去,君君在梦中呼唤爸爸,蹬开了身上的被子。我急忙对着手机: “不说了,君君蹬成光身子了!” 为君君盖好被子,将她横伸着的小手挪挪,我躺在她身边,思量前路,愁绪翩跹: 当婚恋的诚意被精心设计的圈套包裹,以心换心的游戏就成了兵法中的敌进我退。 这才是物质社会本色。 诚意就如男扮女装的李玉刚在唱《贵妃醉酒》。我水袖婉转媚眼飘飞柔情似水倾情演绎,我痴心不悔。你看不出我这个人是真是假。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我在演戏你在看,但你永远看不清楚我的真面目。 又一个双休我和君君正在吃早饭,门被敲响。 我打开门,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刚从门缝里探下头,君君就丢下筷子迎上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外婆。 君君的外婆高颧骨大嘴巴,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衣,短头发烫得好像鸡窝,布满暗斑的脸上堆叠着狐疑,劈面质问我: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还搬家?看不出,你人不大,心倒是倍儿贼!” 我认为她怨我隐瞒了君君身世之谜,便勉力做出笑脸: “我是为省钱省时间搬家,这儿离君君学校和公司都比较近些。这事儿(我所指的是君君身世,怕君君听出来)……我本来也不知道,后来想问问你,但怕不妥,所以……” 我回头看君君,她正睁大眼睛竖着耳朵倾听。我拍拍君君,笑道: “君君听话,坐这儿好好吃饭,我们大人去屋里说点儿事。” 君君懂事地点头。我便拉着老太太进入卧房,扶她坐了,关上门,低声道: “阿姨,我们小声点儿说,君君听到了不好。” 我从饮水机里接了水,递给她:“连君君的爷奶现在都不知道这茬。为了君君健康成长,我想我们应该尽量缩小这件事的影响。我也想过去拜访您,但几次都没打通电话。” 君君外婆说话像吵架,毫不客气地指着我:“别动不动就拿君君爷奶压我。倩倩是我闺女,我辛辛苦苦养大她容易吗?你倒是先提那两个老货!他们不知道?这才正合你心意!早料到你霸占着君君不放,就没安好心!我女儿没了,她的赔偿金难道不该给我?” 我以为老人关心的是孤儿君君,没想到亦是为着赔偿金来。对于蓄意侵吞君君妈妈赔偿金这款罪名,我的羞辱感已不像前时那么强烈,满怀凄凉、伤痛,便不再客气: “我和君君没任何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担心她的将来,担心她能不能健康成长,能不能幸福生活。你是她亲外婆,我不明白,你在关心什么?” 君君外婆将手里茶杯往面前茶几上一推,由于用力过大,溅出了许多茶水。她看起来怒发冲冠,痛心疾首: “跟我绕!跟我装迷糊!倩倩单位和保险公司一共要赔偿六十多万,你怎么不告诉我?倩倩是我女儿君君是我外孙!”她老脸上充满受蒙蔽的怨恨,和对邪恶、奸诈之徒的鄙夷、谴责:“难怪你一直不走,还假装为了君君?你早就从君君爸爸那儿知道了这个。你这个盘丝洞里出来的妖精!” 我气得发抖,身子踉跄着后退,声音轻渺,如一吹即散的云烟: “我只想照顾君君,根本不知道什么赔款。钱对于你们这些人,真的就这么重要?” 妖精这样的字眼于我,真是穿肠鸠毒。 这老太太怎么跟慈禧似的,难道伺候过慈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元老的关怀 君君外婆撇着嘴,极其轻蔑、痛恨:“最见不得想当□□还想立牌坊的主儿!你说的不知道听起来真好笑!咱们出去,让大家评评这个理儿,这世上哪个后妈会不嫌弃丈夫前妻的孩子?更何况她爸都死了?你年纪轻轻的,就甘心领着个拖油瓶过日子?还是那句话,你之所以霸着君君,是想霸着房子和赔偿金。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万般牵挂万般情浓,却换来这般如蛇噬咬,难言的委屈丝丝入扣,我几乎丧失理智,只想和她动粗,但终是忍住,胸口起伏着靠在墙上,浑身颤抖。 君君外婆见我这般情形更是气焰嚣张,没完没了说起刻薄话来,吵得我两耳发懵,头疼得按住双鬓,自叹不是武斗的料,见路人吵架就会头皮发麻。 君君外婆对我软硬兼施,对君君连哄带骗,终于如愿带走了君君。 屋里没了君君的影子,我突然陷于失去整个世界的悲伤里,心一点点地被凄凉、孤寂、绝望掏空。 越窗的太阳洒在茜茜身上,只是一层轻浮的虚白。帘影被风吹动,缥缈难即。装饰颇有品味的咖啡厅里,茜茜陪着我长久地呆坐,一言不发,并很快喝完咖啡,狠狠地将塑料杯摔在地上:“起初没人要的孤儿,这会儿却成了香饽饽哎。保险还真TM的有妙处哎!” 我们在靠近吧台的位置坐着。我倚着桌沿,头埋在一片阴影里,泪流满面,语声沙哑: “我带着君君的难处,没人体会,没有人相信我,对君君的爱。” 茜茜满目同情,轻轻拍我:“美美姐哎,我说过让你别管君君,你还不听哎。这是个什么世道哎,好心没好报的事太多了哎。扶起被撞老人的大学生却被讹诈哎;少女护送晕倒孕妇回家却被她送给丈夫奸杀哎;小学校长性侵无数学童哎……” 我透过泪雾看茜茜,那张大饼脸像一张朦胧画:“敬奉仁善,坚守信义都被人耻笑,善良正义的动机都被疑为不轨。邪恶、不轨之徒却以空谈标榜仁爱、沽名钓誉、颠覆黑白。社会发展到这里,我们到底该坚守什么?” 茜茜轻轻坐到我身边,揽住我,递给我纸巾:“美美姐哎,君君走了就走了哎,她压根儿不是咱的菜哎。你就不会换个角度想想哎:甩去拖油瓶多好的事哎!咱集中精力投入工作哎,集中精力进行光明的再婚哎。” 我沉闷不语,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君君、君君、君君。无论法律如何判决,我顽固地认为,不论是黑铁塔还是她外婆,他们以利益为出发点,最终都不会成为君君生命的永久驿站。君君和我有缘,离不开我,只有我才是她最终的驻地。只是这般纠结的现实,我不知要用多少眼泪追忆吴楠埋葬过去,用微笑覆盖伤口永不示人。 一老外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周萌。老外随手翻看吧台上的日历,指着日历,对周萌说: “这个雷锋我知道,是你们中国名人。” 老外挽着周萌走到门外。茜茜赶忙跳过去看吧台上的日历,激奋地拍打我: “老外将霜降念成雷锋哎!赵明程老婆出轨哎!” 我看着周萌走出的侧影,表示反对:“不就吃个饭?大惊小怪!” 我为方便照顾君君调换工作,应聘成功时,君君却被她外婆领走。我还是决定辞职,到宇宙软件公司做网络销售。之前,和赵明程的一次工作舞会被周萌误会,和我撕拽、争吵,甚至闹到公司,闹得鸡飞狗跳。更加邪门的是,没有人相信我的无辜,都认为我是感情空虚,铁定插足。我知道这事只会越描越黑,便不解释,这天向主管人事的副总赵明程交上辞呈。 赵明程面色凝重地看我的辞职报告,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才说: “辞职?请你考虑清楚!我们公司可是别人挤破门槛都进不来的上市公司。想吃回头草没那么容易。” 他私下多次向我道歉,我满是疮痍的心,不需要这种无用的歉疚,此时不看他,语气绝决:“我还年轻,要不狠劲儿折腾两下子,心里总觉着亏,觉着白活了。我现在只考虑拿高薪。” 赵明程面色数变,语气软了下来:“拿高新……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一定要辞?” 我心微颤,竭力抑制着激愤、悸动:“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想知道你的去向。”赵明程神情笃定语气冷漠。 我的语气如同背书:“艾米公司,经营着计算机、电子专业领域内的技术开发、技术服务;计算机网络服务,以及计算机软硬件的开发;信息科技专业领域内的技术开发、技术服务,通信系统自动化软硬件的开发,通信网络工程,通信系统设备的销售、安装、调试、维护等。另有电子产品、床上用品、化妆品的销售等等,规模颇大。我去作销售,业绩好了,工资不菲,提成也客观……” 赵明程猛地打断我:“不成!销售那行不成。” 我害怕被人听到,急忙朝门口看看,语气幽幽:“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赵明程双臂拄在桌上,双手抱头,沉闷不语。 我走到办公室门外,听到他轻若微澜的一声叹息。 第一天去艾米公司报道时,我特意打扮一番,穿着荷色百合花真丝连衣裙,足有四寸的乳白色高跟鞋,意气风发地跨进写字楼大门。 镶在大理石墙面上的宏达网络公司COGO十分醒目,偌大的办公室分成很多格子间,每一处的装饰与色调,无不显出沉稳厚重和恢弘大气。 我一进入公司大门,看到前台小姐正在专心致志地涂抹指甲油,对她笑道: “你好,我是新员工陈嘉美。” “你好,请随我来。”前台小姐抬头,将指甲油放好,笑意盈盈地伸臂。 我被她指引着进入一个靠窗位置的格子间,习惯性拿纸巾擦拭桌子,再看纸巾还算干净。忽觉有冷风吹响膝盖,侧脸一看,旁边有一个大箱子似的东西,正是冷气的进口。 我摸摸发凉的膝盖皱皱眉,打开电脑,看了半晌销售资料。 我知道在这家网络公司,一半以上的员工都吃销售饭,忽听几个女同事窃窃私语: “最近又招一批销售员,只怕以后竞争更激烈了。” “做我们这行,没经验根本不行。那些刚招聘的,过不过的了试用期都不一定呢。” 最后一句声音特别大,似乎故意说给我听。 我抬头看去,迎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缩了身子,下颚抵到桌面,那感觉特别冷硬。明亮的光线,满桌的空寂,忐忑不安的人,眼神空茫地偷窥冰冷、沉寂的四壁。 前台小姐领着一个男子朝我走来,笑容娴雅:“你好,这位是你的带教路德馨老师。” 我急忙站起来招呼:“路老师好!” 路德馨三十出头,身材出奇的魁梧,更兼肩宽臂长,标准的模特体型,穿什么衣服都应会服帖帅气。他或许经常做运动,挽起的袖子里露出贲张的臂肌,每一处纹理都很健壮,隐藏着难以估量的潜能,蓄势待发的活力。 “不客气不客气。”路德馨笑着摆手,五官一般却透着股精明劲儿,看着前台小姐去了,弯腰趴在格子间的隔断上,悄悄递给我一张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接过来一看,原是数家公司的名称、地址。他的字体雄浑、霸气,透着隐隐的野性,像无数小兽在图腾。 我抬眸看到他一双幽深的眼睛。 他抱着双臂看我,满脸的热诚,声音很低却不失磁性: “你从网上查找这几家公司的电话和电子邮箱,先试着和他们聊聊,方便以后联系业务。电话要低调、谦虚、诚恳;电子信件要写得周详、细致。” 我忙不迭点头答应,带着深深的感激致谢:“是是是,谢谢路老师指导。”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叮嘱:“无论想干好什么,都得下苦功夫,做网络销售更是这样。要开服胆怯、自卑、清高,要放下架子才行。” 我望着他背影,不由自主的脸红,这么轻易就被人看透。 临座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清秀的瓜子脸,对着我笑得纯净,低声道: “刚才那位路老师,是公司的销售精英,听说他三年来业绩一直名列前茅,属于元老级人物。有他作你带教,你可有福了!” 我看到女孩恬然、纯净的笑容,像浸了月光的泉,让人感觉舒适,便对她笑道: “我叫陈嘉美,初来乍到,请多帮助、关照。” 女孩的马尾轻轻颤动,一笑嫣然:“我叫李静,也没来多久。咱们相互学习相互关照。” 一股不好闻的气息丝丝摇荡,我不由耸起鼻子四下寻找,却听刚才窃窃私语的那位马尾发女同事说:“在格子间还总换什么拖鞋啊,又放毒气,比臭男人还讨厌!” 我拿起杯子去茶炉,看到李静红着脸,正低头穿上高跟鞋。 直到下班,我按着路老师提供的名单在网上搜索出十几个公司的电话、信箱,逐一整理,又发出了四五个电子邮件。 在这里上班不久,我发现李静为人极好,但几个势利眼的女同事却都排斥她。恃强凌弱是职场常态,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我但番遇到难题便向李静求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导,见我工作卖力便表示欣赏。这天我写了一整天的销售信件,并逐一发给客户,连下班时间到了也不知道。李静便带着恬淡的笑容过来道:“没见过谁这么拼工作,你要通宵达旦啊?” 我看到她低伏的脸,长发瀑布般流泻到胸前,安静秀美,便伸伸舌头对她笑道: “我只是冲着六千块的月薪。” 李静理解地点头,长发轻轻动荡:“谁又是为了工作而工作呢?” 灿霞飞舞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一封律师函,打开一看,黑铁塔和君君的亲子鉴定出炉,如假包换,他就是君君法律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止不住颤抖,满腔的烦愁、忧惧,悄悄抹泪。 李静从格子间里扭过头来,满脸关切,悄声询问:“嘉美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急忙抹抹眼梢,朝她笑笑。 下午五点时同事们陆续离开,而我已向客户发出了十几份电子邮件。这时手机响起来,电波里传来茜茜欢天喜地的声音:“美美姐哎,晚上一起吃饭行不行哎?我有重点趣闻哎。” “我去接你。”我说着,看到窗外飘着小雨,天地一片迷蒙,窗玻璃上的水珠像人的悲泪。 茜茜在电话里说:“就在咱公司楼下那家快餐店吃,他们新添了美容粥哎。我请你吃饭,附加免费新闻哎。你耗油送我回家,不算亏哎。” 我答应着挂了电话,往停车场走时,只觉热浪夹着雨往脖子里涌,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 白云碧空,高楼林立。我开着车融入马路上的蜿蜒长龙里。车空调开着,驱散了热力。我脑子里君君、黑铁塔、律师函,走马灯似的旋转,几次差点闯红灯、追尾。路过宇宙公司附近的小区时,一辆红色宝马斜刺里窜来,唬了我一身汗。那宝马又蜗牛般的在道上转弯,几辆过路车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辆捷达里的小伙子伸出头来大喊:“操蛋,又一个开家儿!” 我皱眉自语:“开车无难事,只怕有新人。” 车前面的雨刷来回刷去雨水,像个孜孜不倦任劳任怨的人。我手搭方向盘坐在车里,不住地唉声叹气。将车泊在快餐店门前时雨下得更大,天地间一片苍茫,热浪被大波大波的冷气代替。我推开店门,便看到茜茜在靠窗位置,笑着向我挥手:“美美姐哎——” 我来到茜茜面前低叹一声,拿起桌上纸巾擦了擦凳子,神情茫然地坐下。 茜茜身子朝前探着观察我,明亮的猫眼流出紧张:“美美姐,怎么了哎?君君外婆领走君君,那黑大汉有没有再麻缠你哎?在新公司顺利不顺利哎?” 我拿起面前玻璃水杯喝了一口:“对网络销售,我一直不得要领。每天发电子邮件发得头晕,很少接到回信。” 茜茜身子一收表示释然:“刚开始都不好做哎。慢慢熟悉了也就好了哎。” 我拿着水杯皱着眉:“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一半以上的员工在做销售。我得通过三个月的试用期,才能转正。” 茜茜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嗯,竞争力很大哎。” 我的心思如窗外雨幕一般纷乱:“虽然我不得要领,但很珍惜这个工作。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名校毕业,能在满大街都是高学历的北京落下脚,已经万幸了。” 喝完一杯水,我又对茜茜说:“亲子鉴定出来了,君君和那黑大汉就是亲生父女。那黑大汉已提出起诉,要法院把君君的监护权判给她,我根本无法争取。君君现在她外婆那儿。我很想君君,也不能去看她,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我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胸口堵得难受。 茜茜作了美甲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胡乱画着,平静的神情变得焦虑: “君君这下悲催了哎!那个黑大汉根本不是爱她哎,只是把赔偿金据为己有哎。” 我心酸楚、悲伤地打理着负面情绪: “我得尽快通知君君的爷爷奶奶和姥姥。” 茜茜手在桌上一拍,瞪起猫眼:“君君姥姥家当初又是病又是神经哎,死活不要她哎。你都习惯和君君相依为命了哎,君君又被她们抢走哎……这些人都可以为钱丧心病狂哎!” 被茜茜揭开伤疤,我伏在桌上哭起来:“我从小到大,在家乡见过那么多孩子,有的父母离异,有的常年在外打工。他们被寄养在亲戚、爷奶那里。爷奶只知宠爱没有教育方法,孩子多由多动症儿童长成问题少年。更别说那些亲戚,他们对待孩子哪像孩子自己的父母?只不过将就着给一口饭吃。孩子们其实很敏感,也有成人的灵性,从小看人脸色长大,心灵有多压抑?这样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被轰出门 茜茜受我情绪感染,忧心忡忡起来:“得不到正确的教育,君君将来可怎么办哎?” 我哭得悲戚,茜茜又劝我想开看开些,别为不能把握的事愁坏身体。 茜茜奇怪地没谈她那作家男友,却讲起罗圈腿夏小雨的故事: “夏小雨说二十二岁那年和女同学分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真爱哎,做好了剩男打算哎。不久前他枯木逢春,告诉大家,说他恋爱了,说女孩是个特别靠谱的北漂哎,特别清纯哎。我们就问上床没有,他说哪有哎?靠谱的女孩都不会随便和人上床哎。” 我被带入情节,瞪着疑惑的眼睛道:“就他?能找个‘特别靠谱’的?” 茜茜高翘着腿,乐悠悠地讲述: “公司一帮损友就冲着他那句‘特别靠谱’,都等着剧情高潮哎。夏小雨便向女孩求婚哎,请女孩到家吃饭,亲自下厨哎,那牛肉羊肉都从内蒙捎来的哎。他说进展顺利哎。谁要说那女孩半个不字,他就跟谁急眼哎;他全心全意沉于爱河,每天做护花使者哎;又突然宣布恢复单身,欢迎同龄异性骚扰哎。我们就说他把人家睡了之后就甩了哎。他也不解释哎。” 我很不厚道地说:“可见,连北京的罗圈腿都奇货可居。” 我的惊愕平复,又被茜茜挑起,她说赵明程也闹婚变了。 往事如梦,旧情难追。我一怔之后难免要掩饰心底的楚痛,微微笑道: “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正好趁虚而入。” 茜茜变了脸色,笑容收尽:“我才不要再婚的呢!”有些神秘地向我探身:“你俩倒是可以再婚再婚。” 我朝茜茜瞪眼:“我要再婚,但也不要他这种见异思迁的。” 送茜茜回家的路上我告诉她:“为节俭着过日子,我决定以后乘公交上下班。” 茜茜大发感慨:“生活真是个杀猪刀哎,将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变得这么和日子计较哎!” 又一天阳光静好,柔柔地穿越玻璃窗,在办公桌上洒下金辉,照得会议室一片灿烂。我们在进行每天的例会,冷气丝丝有声地响着。李静性情温柔、随和,低声问我: “嘉美姐,你最近业务怎样?拉到客户没?” 我朝她皱眉摇头:“每天除了给目标客户狂发电子邮件,我真的不知做什么好。所有的邮件都石沉大海,催泪。” 李静正要说话,见经理文雄斗志昂扬地走来急忙噤声。 经理坐成蒋中正位置,拢拢纹丝不乱的头发,阴沉的目光从镜片后环顾众人,重复着经常没道理的话: “你们不要以为每天坐办公室吹吹冷气喝喝茶,就能把工作做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光这房子月租十几万,还不说你们这么多人的工资。赚不到钱,要我的命啊!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三个月试用期满业绩不合格就走人!到时谁也别怨我狠……” 我顿时头懵,再也听不清他接着说些什么…… 散会后我拿着文件夹刚一走出公司大门,就被灼热的气浪熏得一阵头晕。我按着记忆里的地址,在天地的一片酷暑里辗转了几路公交车站,热得满身汗水直流,终于找到了恒泰保健品有限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不由笑了。 可我走出电梯时,笑容就蔫了。 恒泰公司的玻璃门紧紧关闭着。 我心有不甘,抿了一把汗,狠劲儿敲门,大声问:“有人吗?谁在里面?” 从廊道里走过来一保安,目光尖锐地打量我:“你找谁?” 我被他盯得尴尬,故作轻闲道:“恒泰怎么没人?我找经理。” 保安又将我打量一遍,语气淡然:“他们这两天有个招商引资会议,全体出动了。”他略一思索:“估计今天应该结束了。” 听到那边有人叫他,保安急忙去了。 我在玻璃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等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中午时好多人涌上走廊,有的人拿着饭缸,该是由此去饭堂。一些人轻淡的目光飘过我的头顶,一些人边走边翻手机,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 待走廊里静下来后,我掏出包里备战的面包、蒙牛酸奶,一边吃,一边查看微信里的客户群,看有没新的业务线索,看来看去尽是失落。 两点钟时我揉着困麻的双腿站起来,一胖墩墩的女士已到眼前,用电子钥匙打开恒泰的玻璃门,从电梯里出来一群穿戴整齐的男女,陆续进入玻璃门,有序地占有了各自的位置,又开电脑,泡茶,去洗手间,起了一阵纷嚷。 我站在门旁看着两个清一色黑色职业装、头发绾髻的女孩去茶炉打茶,听那个高个女孩对矮个女孩说:“放一晌假,感觉好舒服!” 矮个女孩说:“人家那些公务员,整天像放假,活神仙!” 我悄悄进入卫生间,掏出粉饼细致地补妆,刚进入玻璃门时,却被前台小姐挥臂挡住。 前台小姐满脸热烈的笑,映暗了窗外阳光,微启红唇间露出雪白的牙齿: “请问您找哪位?” 我捋着垂到胸前的长发,尽量使笑容显得优雅,翻开手中文件,递给她看。 她听我说明来意,变戏法般将满脸阳光变成阴云,指着门外,耷拉着唇角说: “不好意思,你请回吧!” “什么?我来见你们业务经理。”我故作强硬,以势不可挡之态往里走。 她惊惶得像要拦截入侵的恐怖分子,奋力把我往外推,厉声说道: “我们老总早有规定,推销产品、拉业务的禁止入内。你这是踢我饭碗!” 我被她生硬地推到玻璃门外,站立不稳,踉跄着摔倒。 几个员工从格子间里纷纷探头出来,发出嗤嗤的窃笑。 我挣扎着坐起来,捡起掉了鞋跟的凉鞋,收拾了从包里脱出的化妆品,擦擦眼泪,脱了鞋光着脚、狼狈不堪地走到写字楼门口。 无遮无拦的热浪夹着屈辱、沮丧,排山倒海似的袭向身心,我的心却被冰霜冷冻、覆盖。 保安小哥看到我这般情形有些好笑有些惊诧,另一保安大叔看我的目光却无限怜悯。我察言观色,对保安大叔说不小心鞋跟崴坏了,并给他钱,求他帮忙到附近给我买一双拖鞋穿。 回到公司时已近五点,我进入格子间时,同事们都在准备着下班。 李静满目关切地收进我的颓丧,低声问道:“嘉美姐,又打败仗了?” 我有气无力地跌进座椅,低头擦去汗水:“我和这家公司联系许多天,今儿去却被人家轰出来。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我感觉自己特无用特垃圾,又白耗了一天时间。” 我身后一个浑厚男声传来:“小意思了。做销售的谁不是被闭门羹喂肥喂壮的?失败是成功的妈。没有妈能正常长大吗?” 我回头一看,正是带教老师路德馨。 李静便苦大仇深似的说:“可这妈太多了,还叫人活不?我前天昨天跑了几个公司,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你不知道人家看咱用的什么眼神儿?真正叫秒杀!我都不知道那些跳艳舞和坐台的是怎么活下来的?唉!看来我这样的销售,只有被扫地出门的份儿了。” 我心里酸楚,沮丧之气挥之不去:“联系业务太难了,人家都不拿你当人看。” 同事们已陆续离开,路德馨对我和李静笑:“走,带你们开个诉苦大会去,我负责伙食。” 李静看看我,我朝他俩点头:“我也不甘心被扫地出门,今晚请客、拜师。” 顾客熙攘的餐厅里,路德馨点好菜,便气定神闲地听我和李静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推销的苦楚,忽然问我:“你今天去这家,是提前联系好的吗?” “哪有提前联系?我想去碰碰运气。” 他惊讶,有些啼笑皆非:“你竟然电话没打就跑上门了?” 我垂头丧气地掰着手指:“之前给他们发过很多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会被当垃圾邮件删掉。人家可能根本没看过。”路德馨无限感慨似的:“小丫头真是很幼稚。” 见我神情黯然愁眉苦脸,路德馨轻松一笑: “以后有什么难题就来问我,你不必客气。按我的指示行动,保证不错。” 饭间我们向路德馨提出了许多关于销售的问题,他笑谈间不厌其烦地解答。 从饭店出来时,我觉得夜空那么灿烂,路途不再那么灰暗,心里不再那么悲观。 路德馨开车送回李静又送回我,在租住小区前的灯影里为我打开车门,笑容微妙: “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不作答,浅浅一笑:“路老师晚安。” 路德馨站在车边,眼里有什么东西倏乎而逝,关怀的话语穿雾破空: “别怕,当困难来访时,记住有我。” 我边走边向他挥手致意,心里充满感激。 漱洗已毕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月色荡漾,回味着路老师的叮嘱,心里的温暖铺天盖地。 即便工作再难开展,即便同事们再不友善,至少有这个老师诚心诚意的指导、关怀。 第二天上班,我信心百倍地打了数个业务电话,终有一家回应,要我登门介绍产品。我欢欣鼓舞,声音脆亮:“好好好,我这就去,拜拜!” 我一溜烟走出写字楼的大门,见整栋楼沐浴在万道霞光里,头顶飘着喜气洋洋的祥云。风自由而来自由而去,吹落一些残花飞絮。我走到公交车站牌前等车,却见路德馨的车开了过来,便急忙招呼:“路老师好!” 车玻璃徐徐摇下来,路德馨探出头来,笃定的神情,自信满满:“小陈这是去哪儿?” 我朝他一扬手,笑道:“倩妮化妆品公司让去谈业务。路老师,你这是……” 他喜形于色地朝我摆手:“上来,我顺道送你。” 车上空调开着,坐上片刻就没了热意,感觉十分舒爽。我靠在车座上闭目合手: “菩萨保佑,让我谈成这笔业务吧!” 大街上车来车往,路德馨平稳驾驶。近处的店铺装饰精美琳琅满目,远处的摩天楼如同浸泡在云海里。 我一进入经理室就感受到满室温馨,这里装饰典雅,摆设豪华,放着花卉盆景和高大植物,有着好闻的檀香气息。 业务经理头发稀疏目光炯炯满脸笑意,指着沙发:“请坐。” 我道着谢,仪态悠闲地在他面前坐下,心里难弃忐忑。业务经理亲自递来一杯茶,笑道: “我看了你的电子邮件。小路是我们多年的业务关系,他向我介绍了你,说你值得帮助。我们公司的微机统一由总部管理,下面几个分公司也都要更换微机。我先看看你的产品介绍。如果可能,尽量合作。” 原来是路老师! 我惊喜、羞愧着,急忙从文件夹里翻出资料,一一向他详尽介绍。 看得出他比较满意,不住点头,完了笑眯眯地告诉我:“行,明天你来订合同。” “经理真是爽快,谢谢您了!”我忙不迭站起来道谢,告辞。 我意气风发地来在停车场时,见到路德馨的一瞬竟红了脸: “路老师,劳你费心,真是不好意思。” 路老师手臂一挥:“举手之劳,小意思。我做销售这些年,别的不敢说,客户资源还是可以的。帮助帮助新同事,我还是很乐意的。” 车一个转弯驶入大道。 我在副驾上扭头,望着路老师驾车的侧影,风度翩翩,安适如常。只是,那沉凝的神情似乎有些莫测。而我,有些莫名的忐忑,将满心的钦佩、感激化作默然,一些奇怪的思绪飘向远处。 这天下班后我执意要摆谢师宴,让路德馨选地儿。他选的是公司附近的一家苏菜馆。 食客不多,服务员很快地端上四道菜:镜箱豆腐,碧波瑞雪沙拉虾,卤香菇,红烧猪扒。 我给路老师倒茶,望着那个猪扒皱眉。路德馨忙问:“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说杜绝猪系列,淡然笑道:“可能今天喝茶多放了菊花,有些胃痛。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 路老师忙嘱咐服务员:“煮壶姜汤,快些。” 服务员转身去了,很快端上来热腾腾的姜汤。 淡黄的液体被路老师捧着,放到我面前。我嗅到一股久违的、不可抗拒的男子汉气息。 温馨的灯光,低回的音乐,食客也不那么喧嚷。我对路老师聊起我的郑州老家,讲到父母对我的宠爱和期待,而我却为已故的吴楠和父母闹翻,至今不相往来…… 讲到那些人为争夺君君妈妈的赔偿费,对我的恶语羞辱时,我悲伤彻骨,泣不成声。 路德馨满面怜悯,欠着身子,轻拍我肩安慰:“别难过。谁都会挨骂。受国之垢是社稷主。受国不祥是天下王。父母和你是血肉关系,亲不常疏,久分必合。风水轮流转,人不会永远处于不利位置。” 几个食客以复杂的眼光向我们瞩目。 我拿起纸巾擦泪,抬头的瞬间,和路德馨目光相碰,愧疚地自嘲: “瞧,这谢师宴变成诉苦会了。” “没事。这说明你对我比较信任。”路老师自斟一杯二锅头,拿起茶壶,淡黄色的姜汤细流进入白瓷杯里,在我心上泛起暖波。 路老师和我碰杯,一饮而下,似乎看着时光里的某个片段:“九年前我刚来北京打工,穷得天天吃馒头和咸菜。现在还不什么都有了?你现在可比我那时强多了,虽说过去有挫折眼下有苦难,但已经有车有房有大学文凭。而且,还有我这个老师帮你嘛。” 整整此晚,我们畅所欲言,聊得投机。当饭毕走出餐馆时,店里已无食客,街道旁晚风吹乱花枝,飘落几瓣玉蕊。 我只穿了件桃红色针织半袖短衫,忽被风吹得直哆嗦,随着路老师上车,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暖意,倏见前路似锦百花盛开,原本渺不可测的未来,瞬间让人信心百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失而复得君君 回家洗漱已毕,我边拍爽肤水便对吴楠遗像发呆,惊异地发现,路德馨有着和吴楠相似的成熟气息,更多了一些不可琢磨的深刻。 窗子没有关好,风似乎大起来,卷着窗帘在黑夜里翻飞。 我正擦着晚霜,手机响了,茜茜小喇叭似的话声随着电波传来:“美美姐哎,还没睡?” 我一边在脸上拍打:“废话,我睡了就关机。” 茜茜在电话里说:“业绩有没进展哎?” 我乐滋滋地坐在飘窗上面,侧着身子听电话:“谈成一笔,明天上午去签合同。” 茜茜在电话里问:“明天下午你有没空哎?” 我犹豫了一下:“时间嘛,就看愿不愿挤。你有什么事?” 茜茜:“这几天刚开学哎,我表姐的孩子要转幼儿园,户口和你家的一个地儿,也是海淀区的。她托我打听打听哪个学校比较靠谱哎。我觉得君君上的那个就行哎,老师也够负责哎。我想咱们一起去看看,你对那儿比较熟悉些哎。君君最近怎么样?你看过她没有哎?” 窗口飘过来丝丝凉风,我心里涌起尖锐的痛,似乎虚弱难撑,侧身靠在不锈钢窗栏上:“君君被她姥姥领走之后,刚开始常打电话给我,我一和她说就想哭。一次正说话,她 外婆在电话里喝斥她。可能每次打我电话被吵骂,后来就不打了。现在,那姓项的可能已取得监护权,领走君君了。她也该上一年级了。” 我心里突然像爬满乱草的荒原,一望无际的颓败。 茜茜悲天悯人道:“君君要真被那黑大汉领走,杯具了哎。” 我的心似被撕裂开来,痛感漫向四肢百骸:“君君很聪明,有绘画天赋,番见过的东西都能画得逼真。只盼那姓项的会宝贝着她。我正牵挂得不得了呢,明天下午咱们顺便去看看她。” 茜茜欢呼雀跃:“好哎好哎,太好了哎!” 第二天上午的合同签得比较顺利,我大概能拿一万元的抽成。下午便兴致勃勃地开车拉着茜茜,来到君君所在的幼儿园门外。泊好车,我和茜茜进入园内。茜茜四处探视的猫眼充溢着兴奋、好奇,忽拉拉我衣角道:“这幼儿园环境布置不错哎,教学质量应该也行哎。” “嗯,因为生源充足,近年来增设了一二年级。” 茜茜依旧左顾右盼,颇有喜色:“我看就这儿了哎。” 我们去校务处问清新生入校的相关手续及详细情况,又忐忑着来到大三班门外。 君君原来的老师不在。一位长发披肩的老师模样秀丽,正在上舞蹈课,看到我巡索的目光急忙停下来,袅袅娜娜走出教室,笑容甜美:“请问您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 我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上学期的有个吴君君,该上一年级了。不知她分在哪个班里。” “吴君君?”漂亮的女老师凝眉思索,然后恍悟,目光里流出痛惜、怜悯,似还有些厌恶:“那个小女孩经常病病弱弱的,比别人的反应都慢半拍儿。我们发现她三天两头生病,汇报了院长,我们这儿不敢接了。估计她转学校了,你可以去她家里问问。” 我的心轰然下沉,和茜茜往校门外走,每一步都如临万丈深渊,惊痛无法排遣,双腿软绵无力,地上似铺着棉絮,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着过往。 那个伶俐、敏感的小女孩儿,自己起床,自己洗脸,自己吃饭,不声不响做作业、画画,上学前自己背起小书包,经常对着吴楠遗像出神…… 我尤其不敢想她为我学削苹果,割了手指,畏畏怯怯将手背后,站在门口的一幕: “……手指头被杀了,流了好多血,我会死吗?’ 我一阵昏晕,猝然扶住一棵树,发出一声类似断魂的□□。 “美美姐,别慌哎!兴许君君在她外婆家,咱们去看看吧?”茜茜搀住我胳膊,担忧地看着我。这时她电话响了,对着电话满面恭谦、甚至有些卑微,语气十分的温柔、客气,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表姐你好哎……我看过了哎,这个学校还是可以的哎。我回去再给你细说哎。” 我见她表现与平时南辕北辙,难以驯服的小野马变成了温柔可爱的梅花鹿,不由狐疑道: “和表姐通个话,至于这样吗?” 我私下定义的无知无畏的茜茜,脸竟然奇特地红了,不好意思地笑道: “美美姐你不知道,她是我那作家的表姐。” “还真是是甘为作家鞠躬尽瘁啊!”我颇觉好笑,乜斜着眼揶揄她。 茜茜讪笑着,像偷穿了人的内衣被当场捉住: “美美姐你是知道的哎,咱不是文化水不平哎,虽然拿了个MBA,但毕业论文都是你帮写的哎。而人家胡安是一作家,咱自卑哎。虽然曾经最讨厌装B,现在都崇拜装C了,就经常装装哎。” 我一向对于那位让女友资助出书的作家甚为鄙夷,此时冷笑几声,转念想起了君君,想起那个咄咄逼人的黑大汉,甚至悲观地推理,君君会否会就此失踪? 思绪至此我心一片空茫,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路边桐叶哗哗,绿杨无力。我的血直往头上脸上涌,靠着一棵桐树,从手机上翻出姓项的黑大汉电话,拨过去,电话里传来语音提示: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不好的预感、可怕的想法势要将我吞噬、撕碎! 我的身子顺着树一滑到底,再次拨打那号码,提示音依旧。悲惨的幻象纷乱来袭,我彻骨地惊恐、悲伤着,站在温暖的霞光里,从头到脚一点点的凉透。 茜茜看着我脸色慌了神,尖声道:“美美姐,你怎么了哎?” 我颤抖着,面容扭曲、心怀恶毒地说: “我拨□□大汉号码,提示音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去世,请来世再拨。 茜茜大惊失色,尖声拨高了十六度:“姓项的要回君君监护权和君君妈妈的赔偿金,带着君君彻底消失了哎?” 我扳指细数时光,暗沉的脑海里劈开一道亮眼的光斑: “也许我太紧张了,按时间算,法院的判决书应该还没下来,君君应该还在她外婆家。君君外婆领走君君也是为了争监护权,说白了就是争君君妈妈的赔偿金,她不会轻易放弃!” 茜茜急忙提示:“咱快去她外婆家看看哎!” 我迅速地查找君君外婆家电话,忐忑拨出,语气尽量委婉、生动: “阿姨您好,我是陈嘉美,请问君君在家吗?我想去看看她……”又心虚地解释:“阿姨放心,我只是看看她。” 君君外婆态度大变,然人疑惑地柔软、客气: “啊,是你啊。君君在家,你来吧……” 君君外婆的态度实在出乎意料,接着,热情、细致地告诉了我详细地址。 我精神振奋起来,笑看茜茜:“君君在,她外婆让咱们去!” 茜茜猫眼闪亮:“真好哎!” 当我们怀着惊喜、提着水果敲开君君外婆家的单元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君君。 看到君君的瞬间我倏然石化,手里的水果袋子落在地上。 映在我模糊视线里的君君,竟然和以前判若两人。 以前白白胖胖的她变得又黄又瘦,曾经梳理得齐整的黑亮头发如今干燥、髦乱。一身看不清颜色的破旧衣服,倒衬得她像个小乞丐。可怜巴巴的神情,蜷缩着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双眼放射出畏怯的光。 见到我的瞬间,君君似乎有些恍惚,渐渐有了生涩笑意,声音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君君,君君!”我激动的呼唤,濡湿了眼眶,热血奔涌地朝君君扑过去,伴着七荤八素的复杂情感,任悲酸的浪潮一波波将灵魂淹没。 君君小鸟般朝我张开双臂,瘦小的胳膊紧紧抱着我,使我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不可违逆之力。刚刚从她怀里跳出来的那只瘦猫,喵呜喵呜地叫着,夹着尾巴朝门外走去。 我抱着君君看,手从她髦乱的头发滑向她黄瘦的小脸,默默擦泪,默默啜泣,心里那个伤痛的漩涡越来越大。 君君黑乌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泪珠一直流到嘴里,满脸都是殷殷的期待: “姐姐,你来接我回家吗?你来接我回家吗?” 我心之痛无法言表,不知说什么好,轻轻拍着她缩紧的背,捋顺她头发,转面看着门口,五官扭曲,泪水夺眶。君君看到她外婆抿着头发从从屋里出来便急忙住口。 她外婆收拾起水果,满脸堆笑: “都是一家人,你们还客气什么啊?不用买水果的,家里什么都有,来了就好……” 她像慈禧收买重臣一样,接着说了一大堆客气话,以至于忘了让座。 “姐姐,你来接我回家吗?我好想你啊姐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君君看样子很怕她外婆,用力将我拽到一间卧室里,畏怯地看着门口向我发问。我颤抖着弯腰拥住她,她踮着脚仰着头为我擦泪,学着大人的口气劝我别哭。我竭力压抑着悲绪,捂住自己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君君外婆推门进来,粗鲁地将君君赶到外面,哐地一声关上房门,阻断了君君热切、渴望的目光。 屋内家具陈旧,光线还算充足。她让我坐在铺着紫红床单的床上,却站在我面前,搓着手,神情窘迫,渐渐痛心疾首: “姓项的真不是东西,就一戏子!那时来看君君大包小包的带,骗我帮她跑腿,出证明,说一定要帮我把君君养大。赔款一下来就全部被他拿走,不见了人影。我找到他家里,房子都租出去了。没钱我外孙女儿可怎么办啊?我儿子报了警,又网上查找。最后可在一家地下赌场抓住他了,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人,把君君两个舅舅都打伤了……” 老太太哭起来,嗓子里像塞了鸡毛,呼噜噜响:“那个王八蛋还是跑了,害我儿子住院了。君君每天都念叨你,梦里也叫,早晨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姐姐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每天都哄她,说你过几天就来。我这都没脸见你啊,君君这么小,我有什么办法能把她养大啊……” 我低头啜泣,被茜茜拽出来。老太太跟在身后擦鼻涕抹眼泪,声音益发苍老: “闺女,我知道你是个菩萨心肠。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实在带不了孩子。她两个舅舅家都有两个孩子,我们家真是没法养她啊……” 我胸口憋闷异常,正要说话,茜茜在门口向我摇头,示意离开。 我几乎不敢碰触君君眼里的深切渴望,掏出包里的糖果放在桌上,被茜茜硬拽着往外走,实在憋不住自责、不忍,边走边往后看。 君君惊慌不堪地紧追出来,那么期盼又那么绝望、卑微的眼神,像一只担心被主人丢弃的小狗,那般的仓惶、无助,边追边凄楚地哭叫着:“姐姐,姐姐……” 我心如万箭齐矢,痛得颤栗,想要往回走,却被茜茜生硬地拽着下了楼梯。 楼前空地上一片灿烂的晚霞,天地间弥漫着一层灰色的风。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雾霾交融在一起,为万物罩了—层薄薄轻纱。 我来在霞光明亮的停车场,心上却无稍许霁色。眼泪被风吹成细碎的水星,在空中淅淅沥沥的飘散。茜茜边朝前推我边连声埋怨: “美美姐你心痛君君不假哎,我也觉得她怪可怜的哎。可咱不能因为别人可怜自己就不活了哎。你忘了那时候受的什么伤害哎?那会子他们为了赔款抢夺君君哎,这会子鸡飞蛋打,又把烂摊子撂给你哎。你是草哎,任人宰割都不嫌痛哎?” “可是……君君实在太可怜了……”我说出这句话,便失声痛哭。 “美美姐别哭了吧,我心里也难受哎!” 我被茜茜推到车前,回头看到君君已追到楼下,惊恐的小鸟般向停车场奔来。 我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灵魂煎熬,将心一横上了车,从倒车镜里,看到君君飞一般追赶,扬起小手捂着嘴哭。她才几岁?正是天真无暇、烂漫恣情的时候,表现出的压抑的悲痛,直教人不堪目睹,让我心寸寸碎裂,化为齑粉飘散在风里。 被茜茜催着快走,我的眼泪控制不住,手抖得扶不稳方向盘,不知怎样将车开到路上。倒车镜里映出君君的绝望、惶恐、碎心。我的车无法继续狠心行驶,慢慢停在路边。 我双手抱头,伏在方向盘上大哭。 君君挥舞着双臂拍打车玻璃,嘶声哭喊:“姐姐,姐姐!君君想你啊……要和你一起走,姐姐,你不要丢下我啊……” 再也不顾茜茜阻拦,我下车,冲君君哭喊: “君君,快上车!姐姐要带你回家!” 君君仿佛愣了那么一秒,便欢快地向我伸开双臂。向晚的风吹落片片黄叶,雾霾在楼宇见缥缈迷离。一大一小两个人,又哭又笑地拥抱在一起。 “姐姐,姐姐,等我一下好吗?我要回去拿书包……” “好的,姐姐陪你回去。”我下车,带泪笑着,拉住君君往回走。 君君外婆正站在门口向下张望,老脸上的愁苦失意整整齐齐地码着,看到我们便显出惊喜,正要开口说话,被我挥手打断,拉住她布满青筋的手道: “阿姨,既然你身体不好,君君还是我带吧,没有什么比她的健康成长重要。” “啊!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这么容易甩掉包袱,君君外婆果然喜出望外,老泪纵横,嘴唇蠕动许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我的恩师我的神 “稍等下,我去收拾君君的东西。”君君外婆话语短促,因激动而发抖,一边擦泪一边回屋,脚步蹒跚。 君君紧紧帖住我站立,不肯稍离,生怕我会不翼而飞,直到她外婆提着个大塑料袋子出来,将袋子递给我,饱经风霜的脸色如苍松凝重: “好姑娘啊,这么好的人!阿姨向你保障,决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姓项的,就不信他会永远躲着!我要帮你办领养手续,把君君妈的赔款都给你要回来!” 我忙使眼色,拉着她手避开君君,走到楼梯口,低声告诉她:“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得瞒过孩子,呵护她的纯真,给她一个透明的心,一个简单、快乐的童年。这样她才能健康成长。” 话别老太太提着君君衣物上车,我看到君君已在副驾上坐着,伸着胳膊攀住我臂。后面车座上的茜茜小声叫我,我回过头去,她却欲言又止,盯着我和君君看,突然就红了眼圈。 君君低头抱着她的芭芘娃娃,用十分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给它梳头。 这只吴楠买给君君的芭芘娃娃,我一直放在驾座前面。 我扭头冲君君笑,君君亦冲我笑。那笑容却并非往日的纯粹,含有那么几分酸涩、陌生、疏离,让我心痛到无以言表。 这晚我忙了很久,给君君洗澡、收拾书房,抹好桌凳摆好玩具,第二天拂晓便起床为她做饭,将饭菜端上桌时,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到君君已经穿好衣服,正要下床。 我要抱她,她偏要自己来,自己穿鞋,穿错了脚,又调回来。拉着她走到房门口,我笑着问道:“君君,为什么不等姐姐叫就自己醒了?” 君君黑乌乌的眼珠盯着我,不说话。我连问几遍,她才说:“在外婆家总是这样的。要不外婆又说我睡懒觉了。” 我心里异常酸涩,弯腰捧住她脸,笑道:“外婆管君君严些,其实是爱君君的。” “不,她才不爱君君呢!她只爱她孙子,而君君是她外孙。”君君闷声说着,径自去卫生间洗脸,又不声不响地大口吃饭,吃晚饭放下饭碗,便拿起梳子要梳头发。 “君君太小了,让姐姐给你梳。”我接过梳子给她梳头,编了两个小辫子。君君跑到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眉眼间现出那抹真切的欢喜转瞬即逝。 吃过饭我便张罗君君的入学问题,求助君君原来的那家幼儿园老师,拿着海淀区户口,和海淀区碧玉山庄的房屋产权证,跑了许多趟之后,终于拿到就近一家小学的表格,登记了君君姓名,出生年月日,身份证号,户口所在派出所,住房所在地的门牌号码,亲生父母(第一、第二监护人)的真实姓名、学历等。君君的入学总算有了着落。 送她上学这天,我几天假期已到,一早拾掇了填好的表格,和学校要求携带的君君身份证、户口薄等所有材料,分别装进两个档案袋里,拉着君君上了车,看着君君在副驾上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小书包,拨通公司电话续了假。 在这所小学办完相关手续。中年女老师热情、卖力地哄着君君进入教室。我看到楼顶的薄雾在阳光强烈时消失殆尽,红黄色的树叶夹在青翠的松柏间十分打眼。走到校门口时碰到一个碧玉山庄的邻居,精致的发型华丽的服装昂贵的首饰,遮掩不住肥胖导致的满身俗气。她却看怪物似的看我,神情和声音一般夸张: “那个孤儿不是被她外婆领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想再婚,带着她可不容易。为这那点儿赔偿费,耽误了婚事多不值当。” 我竭力收住在脸上扩散的冷笑,藏住锋芒: “大姐,我很尊重你,我早就把君君看成亲生女儿了,她不是孤儿!去外婆家串亲,刚被接回来。再婚不再婚是我自个儿的事,不劳你费心!” 君君忽又飞快地跑过来,怯怯地拉住我手,满目泪光: “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要丢掉我了?” 我不理睬邻居女人扭曲的笑脸,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弯腰抱住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小女孩:“君君是姐姐的宝贝,姐姐怎会丢掉?君君在这儿好好吃饭。姐姐晚上就来接你。” 君君点头表示接受。我拉着她手送返教室的路上,迎面碰到追来的老师,便表示抱歉。 那老师不介意地笑笑:“许多新生都这样,孩子们小,得慢慢适应新环境。”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六点起床,做早餐哄着君君多吃,送她去学校后再去公司上班。下班后先到菜市场,然后马不停蹄去学校,接上君君后回家做饭,吃完饭一边照看君君学习一边洗碗、洗衣服、收拾房间。半个多月后君君变得又白又胖起来,人见人爱的模样,我甚觉欣慰。这天晨会后正坐在格子间给一个公司发电子邮件,部门经理来了电话: “小陈你来一下。” 喊一声就能听到,经理大大却总是电话告知。我急忙放下鼠标站起来,挪开椅子往外走。 经理办公室满屋静肃。经理在老板椅上仰着身子讲电话,见我进来急忙收线,两眼在镜片后射出阴沉的光,指着我的手臂像挥来的宝剑: “你签单的那笔业务,欠款一直没收回来!” “这……这……”我面颊变得滚烫,火烧一般的热。 “本月底收不回来,就扣你工资!” 经理就是经常这样没道理。我还要指望工资养君君,怯声道: “这……不是一回事儿。” 经理的声音像骤然敲响的锣鼓:“是不是一回事得我说了算!” 格子间里的所有人都向这里瞩目。 经理接了一个电话就往外走。 我惴惴退出,刚到格子间坐下,就听到几个女同事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 “就签一个单,就牌子拽得大腕儿似的。” “有的人天生靠脸吃饭。以为脸蛋漂亮就所向无敌。” “她以为销售就那么好做,哼!” 我一贯谨慎做事,与人为善,听着她们的风凉话,感叹人心隔离,心里涌起屈辱感,低头趴在桌子上流泪。忽听路德馨大声斥道:“你们无聊不无聊,不相互团结也罢,偏偏喜欢落井下石。人家小陈得罪你们了吗?见人家不开心就这么开心?真是搞不懂你们!不好好做自己的事,哪来这么多闲功夫议论别人?” 格子间顿时静了下来。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有信息提示,我一看,路德馨的:别怕,我会帮你讨回欠款。 我愣了一下,暖流漫过心房,回信:路老师,我的恩师我的神! 路德馨又来信息:今晚有客户应酬,希望你能参加,对发展新业务很有好处。 我有些遗憾地回信:抱歉,晚上我得接君君。 他回信:可以接上她参加,你不是说她很听话吗? 这晚我带君君参加了聚会,君君安静地坐在屋角的矮凳上吃了些东西,便对着面前高凳,专心致志地画画。 主宾位上的客户是上海凤翔公司驻京代理商,地道的上海佬,瘦脸鹰眼,风度翩翩,看起来精神矍铄。依次就坐的是他朋友和秘书。酒过三巡后气氛热烈,路德馨让我和他一起向贵宾敬酒,很认真地介绍我:“这是我们公司的小陈,素质高品德好,刚到公司没多久,业务不熟,还需要老总们多多关照。” “各位老总,请多关照。”我擎杯在手,谦和地笑着。 “叫老总多生分,叫我哥。”上海老总态度温和。 美酒美言,酒足饭饱。离座时路德馨塞给每人一个礼包。上海佬在门口拍着路德馨的肩,笑意深刻:“我们公司近来要换一批设备,就由小陈妹妹代表你们公司,带上详细资料,明天去和我们洽谈。” 我高兴得只想磕头拜菩萨。自从接回君君,停放的车像被贬诋的老臣般重被起用,生活开支自然大了很多。 回程,车在潇潇夜风里穿行。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而我心里,波涛般汹涌着的,是对路德馨的感激,回头见君君已抱着洋娃娃在后座上睡着。 第二天我打了签到卡后急就整理好资料往外走,迎面碰上路德馨。越窗的阳光洒了他满脸满身,倍增精神。他像往常一样笑意满满:“小陈早。” 我以敬仰目光看他,向外一指:“去地安门酒店。” 他随着我走到电梯口,满目凝重,低声嘱咐: “上海佬有点儿那个……如果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你记住,要拉开窗帘打开门。” 我感激地点头,转身走时,又听他叮嘱道:“记住,千万别露怯。” 我上了车,接到路德馨发来的地址信息,回了谢谢。 车在一望无际的阳光下走,我一路感慨万千。在这个只存在竞争的冷冰冰的公司,路老师的关怀是一缕阳光一丝温泉。如果我顺利通过试用期,拿着高薪和提成,我和君君就会好起来。到时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好好报答他的恩惠。 四星级酒店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闪亮,门前喷泉如同瀑布,花圃里千菊竟芳,另有阔大的停车场。我在保安的指引下泊好车,进入酒店的电梯,走过长廊,敲开了6166房门,迎上上海佬的笑脸。室内外温差不大,我进门时有意把门拉到半开半合的位置。 上海佬笑容可掬地请我坐了,目光灼灼,从我的脸上幽幽下滑: “小陈可真漂亮。又这么年轻有为,做销售有些亏了。不过,行行出状元嘛。” 我嗅到他笑容下的暧昧气息,便压下对职业的羞耻感,以坦然目光看着他,说话绵中带刚:“很多人对做销售的认识有偏差。其实,各个行业都有各类人,人生观不同,做事态度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那是那是!陈小姐年纪不大,却有思想。”上海佬随声附和,凑近我坐了。 我满脸端肃地拿出资料,用极其认真的样子,向他证明我是来谈工作。 上海佬理解了我的用意,笑着摆手:“不急不急,咱们好好聊聊北京,要工作也要生活嘛!” 我想着试用期的问题,心思纷乱,只有耐着性子,垂首坐着。 上海佬把椅子拉得离我更近些,双目灼灼,别有深意:“小陈啊,我们上海人一向不玩心眼儿,凡事直奔主题。我今天就直接问你了……对做成这笔生意有没有诚意?” 我眼神通透:“当然想做成了,这单业务牵涉到我的去留问题。若是合作成功,都是您的照顾。若是不成功,证明我还有许多不足,将更加努力提高自己。” “既然我妹妹有诚意,哥哥我就一定要成全你。”上海佬用着肉麻的称呼,利落地关门、返回,竟然真的直奔心里既定的主题——向我扑来。 上海佬猛虎扑食般抱住我,力气大得不容抗拒。尽管我拼命挣扎,还是被他丢到床上。 一些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兽性到人性,整个进化过程储存和见习邪恶,只等时机向同类泼洒。 人类总是容易返回初始点。 上海佬强壮的身体覆在我身上,在我耳边吐出温热的呼吸: “昨天刚见面我就想上你……今天,你就是我的了……” 我的意识瞬间空白,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清楚意识到销售小姐要面对的是什么,耳边回响着赵明程的声音:销售那行,不行!我的泪涌了出来,用力推拒着男人的强壮,只想快速逃开这蛮横的掠夺,这可怕的丑恶。 上海佬和我好一阵撕拽,口里带着酸霉、腐朽味,臭气一波波吹到我脸上: “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搞销售这行的潜规则?先上人,后上货……” 我抵死挣扎不肯就范,他接着又承诺了许多,仿佛只要我顺从他,就会完成职场华丽转身,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被上海佬死死压住,下巴被他捏得困痛,看到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凶悍:“看你也不是处女,为什么就不愿意给我一次?我不介意再说一遍,先上人,后上货。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愿意给我就永远合作,我们集团公司下属好几个公司,软件设备上都我说了算……” 他的眼神那样冰冷,制服的动作那样强硬,华贵的复古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某种惩罚,毫无怜惜。 我的痛苦无以复加,手腕被他扣在头顶,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咬着唇流着泪,听到一个声音告诉自己: 忍一忍吧,忍一忍一切就会过去…… 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业绩就会飙升,生活就会好转,君君就会幸福…… 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 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不可以忍受这种屈辱、野蛮、丑恶。一旦下滑,就会进入无底深渊。 我挣扎得气喘声嘶,终在上海佬戒备稍松时猛地推开他,发出一声尖叫:“混蛋!” 我夺门而出狼狈逃离。 一夜的秋露洗白梧桐、楸树叶,带着寒意的风把柚子与柑橘催黄。明媚的秋阳把迷茫的世界照亮。 而我,坐在车上抱头痛哭。 手机一直响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不为订单献身 我嗓子干哑着接了手机,路德馨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带着质疑: “美美,那上海佬说你态度恶劣,根本没有诚意合作。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压抑、愤怒找到了突破口,不管不顾地大吼:“我恶劣了?我怎么就恶劣了……” 路德馨一时摸不着头脑:“美美,你今天态度不对哎!” 我已然恶声恶气:“我怎么就态度不对了?!” “不跟你说这了。”路德馨立即转了话题:“你快去倩妮化妆品公司清理欠款,我现在从公司出发,咱在那儿碰头,见面再说。” “这么快搞定了?”我脱口而出,又知道说了废话。 路老师在电话里语气铿锵:“我姓路的从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 “路老师,你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我真诚表达,心想这下公司没茬拖欠工资了。 有路老师助阵,倩妮化妆品公司的欠款清理得非常顺利。双休的中午我和茜茜、君君坐在麦当劳的橱窗口,秋空如洗,秋阳投射在身上暖意融融。君君在我对面大口大口地啃炸鸡腿,嘴上沾了许多渣子,胡乱抿一把,继续啃得卖力。我悄悄向茜茜诉苦: “公司对试用期员工的考验到了最后关头,业绩再不突出就得走人。我每天早出晚归,每天接君君都晚,君君老师看到我像看到了黑社会。” 茜茜点头表示同情,笑着搭讪君君。君君只用黑乌乌的大眼睛扫视我们,不说话,继续 啃鸡腿,又抿了一把嘴。 看到君君站起来往外走,我急忙问道:“君君,吃饱了吗?干什么去?” 君君拍拍肚子点点头,那意思是吃饱了,又闷声吐出两个字:“洗手。” 我看着君君不声不响地避着来往的人,走向廊道里,看着阳光静静地透过玻璃橱窗,在橘黄色桌面上跳跃,愁苦地看着茜茜: “君君现在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什么都不和我交流。我要问她什么。她总是以点头或摇头代替。实在不行,就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回答。” 茜茜叹息一声:“孩子也真不容易带,陪她少了就变忧郁了哎。美美姐,说好国庆节咱们带她出去旅游的哎,你咋变卦了哎?” “我想带她出去玩玩,看看能不能用新鲜环境改变她,可她死活不去,我没辙。” 茜茜惊奇地瞪大猫眼:“这孩子原来多乖!现在挺任性的哎。” “从她外婆家回来,就彻底变了,每天都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关着门,除了吃饭、上厕所,一次都不出来。” 茜茜更外惊诧:“哎哟喂,这样会把孩子憋出病来的哎。” 我懊恼地摊开手,满目哀愁:“有什么办法?” 这时路德馨打来电话:“美美。” 我故作欢畅:“路老师好。” 路德馨的语气不容商量:“准备好资料,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拜访一家公司的老总。这可是一笔大业务,如果谈成,你转正就没问题。” 我顿时眉飞色舞,同时又信心不足:“那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吗?我行吗我?” 路德馨在电话里鼓励:“放心,我已经约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见他。多年的老关系了,他总会给我点儿面子。” 我道着谢挂了电话,心里感动不已。茜茜乜斜着眼看我:“哎,兴致勃勃的,恋爱了哎?再婚有望了哎?” 我气恼地捶她:“甭八卦!我们关系纯正,纯粹谈业务。” 茜茜却满脸的不以为然:“男人帮助女人都有私心的哎。我听你说过你的路老师哎,就不信他动机会那么纯,对你这个超级大美女会不动心哎?” 我板着脸:“甭八卦!人家有家。” 茜茜笑得不怀好意:“是男人谁不想家外有家?” “呸!超毒舌。”我朝茜茜瞪眼。 君君转回来,对着空杯子叫:“渴。’ 茜茜忙回头,轻轻推推我手:“瞧这小丫哎,连称呼都省了哎。” 我给君君点了杯奶茶回来,对茜茜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我得去拜见一大客户,麻烦你帮我带下君君。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茜茜喜怒皆形于色,眼神尖锐地看我:“我帮你带君君,你可出去幽会哎?”说完嗤地一声笑了。 我气得扬起拳头:“再阴损?” “饶命饶命哎,小的再也不敢了哎。”茜茜举臂投降,有些担忧地看看不声不响的君君,问我:“万一你走后她哭了,我哄不住怎么办哎?” 我拍拍茜茜肩:“放心,我保证她不会哭。” 我和茜茜君君走出麦当劳时,感觉秋风十分料峭,吹得落叶飞扬。不知什么树的枝干上打着殷红的蕾。花圃里已然是草黄叶枯的萧条国度。那一簇簇金黄的菊花寂寥地召唤秋光。 晚上六点彩霞满天,我如约来到贝克西餐厅,见这里的布置很有格调,低回的音乐,优雅的盆景。雅间被安置在古色盎然的水榭楼阁上,下面是潺潺的流水,从雅间的窗子望去,可以看到院子里古香古色的门廊和木制水车,仿若真正的烟雨江南。 路德馨一人在茶花厅坐着,满面笑意望着站在门口的我:“美美,快进来。” 我迎着他的目光入内,拉了椅子坐下,将粉红色羊毛绒外套搭在椅背上,一手拿着文件夹,疑惑地看着满屋空坐:“客人呢?” 他的笑容有些诡秘:“没客人,难道就没有惊喜吗?” 恍悟的瞬间,一丝忐忑在心底绽放。我低头,手扣住椅子,颇不自在。 路德馨递给我一杯果汁,神态自若地挨着我坐下:“我和这公司老总是老乡,这次回老家见到他,就和他们谈好了。明天一上班,你就去他公司签合同。” 我虽然不安,但还是惊喜爆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路老师,你对我这么照顾,等以后处境好了……” 他笑得颇有深意,静静看着我,有所期待。我被他目光摄住,没了后话,不安地转过面去,望着窗口。 房间就这样静了下来,空气里激荡着某种气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路德馨侧着身子,拍拍我肩,眼里是满溢的笑泉: “美美,你以后不必和我客气,谁让你这么美丽可爱呢?我不乐意帮你我帮谁啊?” 我羞赧、愧疚,再也不知说什么好,手胡乱地搅着果汁。 橙色的果汁透过绿色的杯子,变成了一种混沌、混乱的颜色。 路德馨招呼着服务员上了菜和鸡尾酒。 我们边聊边吃,喝酒,行令,说笑。 盘盏的摆放和挪移都透着隐隐的暧昧气息。 路德馨突然握住我手,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美美,你真漂亮……” 我躲闪,他紧追,摩挲着我手,低语喃喃间尽是溢美之词。久违的男子气息那么浓郁那么,熏人欲醉,几乎不可抗拒。我又开始自责,羞赧、自我审视。 是否独身太久,是否放任了午夜梦回时的某种渴望? 许多夜晚我都无休无止的做着性梦,梦里的人除了赵明程,便总是面容模糊。多少个午夜梦回我睁着眼睛细细咀嚼彻骨的伤感,那种爱而不得、无法表达的伤痛,使我一次次将满怀的激情交付无边无际的夜色。我甚至想不管不顾不捡方式地扑进赵明程怀里,哪怕一次灵肉交融的缠绵尽头,是无法逃避的穷途末路…… 无数个静夜我闭着眼睛痛恨赵明程的诱惑和背叛,把现实与梦境轮番细数,将谩骂丢进周边的空气。 而此时的雅间里,只有我和一个叫路德馨的男人。浓稠的夜色如诗如酒,淡淡的芳菲似游似离。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也许喝多了酒,也许灵魂片刻迷醉。我梦游般被路德馨牵动情愫,半醒半醉地,看到这里昏黄的灯火,装饰怡人,男人的脸离我那么近,映着灯光的身形彪悍威武,蕴着山中老虎对于小兔般的统治、占有、侵袭欲。 有那么一瞬我很想将他推得远远的,郑重告诉他,别以为我是不在乎身体的职场女性。 可就在那一刻,他仿佛看透了我,稳稳托起我下巴,让我溢满泪水的眸,对上他被欲望灼红的双目。只要我稍有异动,他就会加重力道,像在控制猎物叛逃。 我视线迷离,看到他的目光那么执著而富有深情,爱怜地将我亲吻,好像我是他生命里的至宝。而我像进了笼子的猎物一般反抗无力,闭着眼睛轻颤。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侵袭我的身体,将兽类的激情疯狂地扩散,用饱含欲望的唇吻着我颤抖的睫毛,声音嘶哑,如同频临崩溃的兽类: “美美,我很喜欢你。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亲亲你,摸摸你,抱抱你……”他眼神迷醉地解我胸衣,呼吸益愈炙热,动作急躁,粗鲁,将头埋进我起伏的前胸。 我忽然感到痛楚和羞耻,想起君君,救火般跳了起来,挣脱他的撕拽,夺门而逃。 驾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陷入悲伤的低谷: 为了活着,为了养大君君,为了保住高薪,我难道必须出卖肉体? 不可以! 心有千千结,万般愁绪。我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拿起手机,见有十多个茜茜的电话。 我加大油门,车在都市的霓虹灯影里一往无前。 阗静的小区树影婆娑。我飞快地走上楼梯,打开屋门,君君竟蹲在门口的一团黑暗里,怯怯地拉住我:“姐姐——” 我吓了一大跳:“君君,你还没睡?” 君君受惊般抱住我腿痛哭:“姐姐,你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蹲下来抱住这个小人儿,痛楚凄伤: “君君,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姐姐要养大你,让你上好学,将来找到很好的工作。” “茜茜打我屁股了。”君君委屈地瘪着小嘴。 茜茜冷不防从卧室窜出来,穿着我的睡衣,睡眼惺忪,指着君君: “好哎,你个小不点儿恶人先告状哎!” 君君揉着眼睛咧着嘴哭,不依不饶:“她打我了,她打我了……” 茜茜满脸怨恨地用猫眼瞪我,像个面对老公偷情的怨妇:“美美姐哎,你说她从来不哭哎,可她今晚根本就不睡,非要让我带她出去找你哎,好说歹说都不行哎!我气极了就打她屁股一下哎。”茜茜拉着我来到一旁,坏坏地笑着:“回来这么晚,还说不是幽会哎?” 我没好气地推开她:“我喝醉了,耽误会儿。” 茜茜探身闻闻我的酒气,眼睛发亮:“这世界,谁不搞三五个情人哎?更何况我花见花开的美美姐,还需要藏着掖着哎。” 我朝她瞪眼:“呸!” 此晚我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忙看手机,大叫:“晚了,快!” 碧玉山庄前的早餐店食客来回碰撞着,一个小男孩嘴里灌满豆浆却在闹:“我不吃饭,我不吃饭……” 简单地吃过早餐,我送君君到学校又送茜茜回来,进入玻璃门时迎上路德馨,正笑意盈然地看我,暧昧得让人七窍生烟。我避而不看他,心里是难以名状的情绪复杂,低着头来到格子间坐下,下意识地往铝塑隔墙里缩着,像个乌龟像个窃贼,打开电脑,移动鼠标,将相关文件收拾到文件夹里。 路德馨发来信息:快去订合同。接着又发来老总电话和详细地址。 我不理,独坐如莲,寂寞如烟。前尘已如梦,恰似流年负春风。所有繁华落尽,到头来都是烟雨消散,随花谢,随月弯。 萧风透过窗棂悄悄渗入,留一阵冰冷澈骨的痛,裹一身素素淡淡的忧,有谁能读懂我兰花般的心事? 路德馨还在信息催我。 我咬牙一秒钟,犹豫三分钟,背着小包拿起文件夹,以刘翔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这单合同签的顺利,转正该没问题。我一边走一边感叹,对路德馨的感激转化为一种特别复杂的情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必须保持底线 十月中旬的部门会议上,经理宣布了六个辞退员工的名字。他们都是和我一起进来,试用期满不合格的员工。李静也在其中,羞惭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然后,经理字正腔圆地念了顺利转正的三名员工名字,并让大家掌声欢庆。 我自然首当其冲,在雷鸣般的掌声里勉强撑起自己,心里像个巨大的荒场,却昂首挺胸,装B得像个无敌英雄。 经理意气风发地站起来,微笑环视众人,目光在我身上停住: “我们的员工队伍里,尤其值得表扬的是陈嘉美同志。她来公司不到三个月,就拿到了两个大单,实在不错!事实上,每个人的成功都不那么容易。我听说她进入公司以来,全心全意为了业务,牺牲一切为了业务。有她这种奋不顾身的精神,天下就没有什么难事。我希望大家都要向她学习!” 随着经理的讲话结束,会议室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巴掌。 伴着巴掌的是一阵窃窃私语。 在我听来,每一声巴掌都像打在我脸上,每一句赞扬都是高调的讽刺。 经理继续宣布:“路德馨同志精于业务,德才兼备,品行高尚,助人为乐,作风踏实。经研究决定,升任路德馨同志为行政主管。” 会议结束时阳光满屋,在红漆桌椅上缓缓流淌。我站起来伸伸双臂,和两个同进公司、又共同转正的同事一起回到格子间的路上,低头不语,心绪复杂难以描绘: 他们每天背着一大袋资料去见客户,风雨不辍,成功属于自己的努力。可我呢?荣誉全靠一个对我心怀不轨的男人帮助。全心全意为业务、牺牲一切为业务、奋不顾身为业务?大家都要向我学习?去他大爷的! 我嘎嘣一声折断了手里的水笔,坐在格子间里,怔忡得像个木偶。 何处一曲琴瑟瑟,悲欢了尘世离合,于指间舞落繁华,弹尽人间忧伤。 电话响起,人事部长的声音一成不变的深沉:“小陈,祝贺你!请来人事部签订合同。转正后,每月有两百元福利。公司明天就去给你们三位办理三金。” 我握着话筒心思浮荡,一如在窗棂上起伏的阳光:“好,谢谢。” 从人事部签完合同回来,已提升为行政主管的路德馨发来信息: “美美,晚上给你庆贺庆贺?” 我冷笑,心思杂芜,不理。 信息又来:拒绝? 我陡然生出恶气,回复:不能拒绝吗? 他的回复恬不知耻,毫不气馁: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可是真心想帮你。你回头想想吧,想想你的客户资源…… 我开始冷静思考:客户资源全是他介绍,包括每一单合同。得罪他,我会失去所有订单。 若是一意拒绝他,他现在可以一言兴人一言毁人! 他又来信息:到底行不行? 我回了信息:行。 三点钟时我出去买了一套皮尔卡丹西装,放在车上。 四点时我回到格子间,站在玻璃窗口,看到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看彩霞燃成灰烬,哗哗作响,苍老了谁的眼眸? 五点钟我去接茜茜,在公司门口,看到太阳的逆光拂上她身,在光影里飞舞的尘粒像天使又像精灵。我眯着眼睛,看着她跑到车前。 “恐婚姐!” “花痴茜!” 茜茜踩着红得火一般燃烧的马靴,扭着屁股上了车,朱红齐腰小皮袄,黑色迷你小短裙,接着和我调侃一番。我盯住她打着浓黑睫毛膏的长睫,单刀直入: “你帮我看下君君,我有个应酬。” 茜茜老大一个不乐意,嘴厥得几乎能圈住马缰绳:“就知道你来接我没好事儿哎。” 我看着霞影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斑驳起伏,笑道: “婚前试爱还没期满啊?等着给你送新婚贺礼呢!” 茜茜很毒舌地回应:“谁稀奇你的贺礼?” 车缓缓进入闹市区,车窗外市声熙攘。茜茜看着人群笑意盎然:“甭拿贺礼收买人心,这是你分内事儿。婚礼定在年底,他成名那会儿。” 我不以为然:“成名须趁早不假,你就这么有把握?” 茜茜这会儿毫不含糊,回答得响亮、透彻: “他会成名哎,必须的哎!我们也会结婚哎。到时我辞工,开个服装店儿哎。你什么时候有事什么时候就把君君放我那儿哎。” 茜茜拿住车座上的皮尔卡丹西装,大呼小叫起来:“送情人哎!” 我有些恼怒地拉长尾音:“送礼——” 我将茜茜君君送回家,匆忙赶到路德馨指定的宾馆时,看看手机正好六点。原本答应他去餐厅,谁知他又通知说餐厅包桌、客满,为了不误时间,只好临时换成宾馆。我虽介怀于此,但也不好爽约。 我下了车,透过墨镜看到一缕紫霞飘荡在宾馆的招牌上,恍惚迷离。 我提着礼盒带着墨镜穿越大堂,见里面站着几位打扮得山清水秀的女子。她们对面立着几位或寻求服务或有意套磁的男性公民。 我穿越光线幽暗的长廊,刚一进入宾馆的房间,路德馨就迫不及待地将我抱住,不理我 的拼命挣扎,只乱七八糟地说着属于男人的胡话:“你要是我老婆多好,我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你,随时都可以X你……” 我挣得精疲力竭,终趁着他喘息的瞬间奋力推开他。他满脸涨红地又要扑上来,被我死命地甩开。我逃到洗手间关上门,对镜看看有些潮红的面颊,理理被弄乱的头发,打开水龙头却不洗手,听到淋浴器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退后两步依墙站立,希望时间以这种状态缓缓流走。 他在忍耐的极限以暧昧的语调叫我:“美美,宝贝……” “路老师,我很尊重你。我希望我们保持纯正关系,希望你尊重我!”我拉着卫生间的门把手,朝他喊话。 他压抑的声音顷刻响在门口:“小声点!小声点会死啊……出来,出来说吧。” 我只得走出来,拿起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端回来烧着。 他双臂撑在床上,身子后仰,目光幽深地盯着我: “商场政界,处处都有灯里黑。对于女孩来说,所谓的机会,至少有一半都是壁垒。这个坚硬的壁垒有时可以托你毫不费力地直达上位,有时可以拖住你、把你推进无底深渊。尤其营销业,想打持久胜仗没那么容易,想立于不败之地更非易事!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在这个圈子里打斗,挣出一片天地,那得多难?搁谁谁不放心。销售圈是个最最冰冷的生态链,同行间排挤、打击、尔虞我诈,为争利益不择手段。这还不算,最怕的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如果我顺从他,他会继续帮我拉业务。如果我得罪他,他可以让我自生自灭,或略施小计陷我于深渊、绝地。 水壶里的水开了,响起渴望的呐喊,冒起突突的白烟,无法笼罩现实的冷寒。 君君,订单,生存…… 我拿起茶壶的手突然变得十分无力。 现实总冷酷地庸常,无序地讨厌,没有什么向往里的纯粹、雅致。如果说这个举目荒凉的尘世还有什么文艺范儿的奇迹,那就是赵明程。他竟然会出现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出现在我白开水般的生命里,带给我一副灿然、精致的花卷,给我感动、安逸、欣然,也给我酸楚、惆怅、凄惨。 路德馨依旧保持着势在必得、不容违逆的姿势。我倒了茶,推给他,便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他电话叫了晚餐。我形同嚼蜡地吃饭,饭后,郑重地捧上那套皮尔卡丹: “路老师,这几单都靠你帮忙,感激在心,略表谢意。” 路德馨推开精美的包装袋自,趁势揽住我:“只要你听我的,我会把你捧上天,让艾米公司谁也比不过你……” 我面红耳赤地挣开,低声道:“君君那么小,我得回去照看……” 不待他搭话,我鼓足勇气走出房间里的这片晦暗,在廊间走了几步,只听房内一声大响,想是他恼羞成怒摔了礼盒。我心咯噔一下,停住脚步,听路德馨的怒声从门缝里飘出: “多长时间了?我他妈耐性十足!为你提升业绩跑腿、送礼、赔笑……图个球啊?” 灯影幽暗如水,倾泻在铺着地毯的廊道上。我忐忑着,施施然前行。大堂里人来人往不明归宿。出双入对的男女,不知有几对是合法夫妇。我心茫然,无序。 无论世界如何喧嚣,我必须保持自己的底线。 在小区泊好车位,我提着小包往楼道里走。如水的月色在脚下浮荡。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高挑妇女从身边走过,童声咿呀地说:“妈妈,我想长大,穿这个阿姨的衣服,还自己开车。” 我冲她们母女笑笑,低头打量自己:墨绿色铅笔裤,粉红色皮草是吴楠买的巴黎限量版,看上去绝对的精美华贵。可外在的精美怎能遮挡住灵魂世界的疮痍! 我思绪纷乱地开门进屋,刻意捋捋头发整整衣服,将卧室门推开一条小缝,见床头灯隐隐约约,茜茜揽着君君侧身而卧,发出轻微的呼吸。 我没有开灯,到卫生间沐浴后披着浴巾出来,一开门就看到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影,正蹑手蹑脚地往里瞧。 这人影和我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我一看清是茜茜,气就不打一处来,推了她一把:“干嘛躲在这儿装鬼吓人!”; 茜茜被推了一个趔趄,站稳后绷着脸翻着眼皮:“你才吓人哎!我听了好长时间动静哎,还以为夜里来了劫匪哎,又以为是女鬼哎……” 茜茜又一把拽开我:“对不起,人有三急哎!” 茜茜和君君睡我卧房,我在君君的书房一觉睡到东窗发亮,淡淡的霞光飞上门楣,屋子里的清冷光色瞬间退潮,地面和家具的色泽都渐变温暖。 我急忙起床煮饭炒菜,一时间忙得马不停蹄,将饭菜端上桌子时,见茜茜素面朝天坐在沙发上,帮君君解开扣错了的扣子。君君脸上挂着水珠,肌肤晶莹剔透,像块上好的美玉。她抗拒着茜茜帮忙的手,自己将衣服扣整齐,绷着小脸像受了谁许多亏欠。 我拉凳子坐下,递给君君筷子,又拿面包给她,笑道:“君君,快对茜茜姐姐说谢谢。” 君君见我十分认真,耷拉着的眼皮朝茜茜翻了翻,蹙着眉,不带感情色彩,语声短促:“谢谢。” 君君的样子倒像在说“讨厌”。 茜茜像没听见一样,突然意味深长地问我:“他是你路老师?” 我急看君君,以目光警示茜茜。 茜茜觉得猜中便自鸣得意,将声音拔高十六度:“我就说哎,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哎?男人帮你他是要你感激。然后再说,感激倒是不必,以身相许也就足亦!” 我在桌子下狠踢茜茜,再以目光警示。 茜茜伶俐地躲开袭击,猫眼闪烁出戏谑笑意: “美美姐,凡事都有得失。我可好心提醒你,不要业绩上了,人品下了。” 我朝茜茜瞪眼,又向君君努努嘴,示意她打住。 君君不看我也不看茜茜,保持沉默,大口大口地将稀饭喝得呼噜噜响。 写字楼门前的木芙蓉开得英英燕燕。我进入公司的电子门时晨会已经开始,大家都在会议室坐得整整齐齐,满屋的灿烂光影,照得人神采焕发熠熠生辉。 我脱去粉红皮草,取了脖子里的丝巾,来不及换职业装,穿着薄毛衣和窄脚牛仔裤进入众人视线,有些忐忑不安。不苟言笑的部门经理看着我的目光不再是以前的阴沉,十分的热情里透着关怀的温馨:“晚一会没事儿,小陈,你快坐。” 路德馨目光幽深,语气不阴不阳: “顺利转正了也别自满,个人业绩与大家的帮助分不开。” 我竭力平定呼吸,断然正坐,目光平视,稳若泰山。 经理的一声声赞扬响在耳边,我心里的羞惭、懊恼情绪渐渐平复。 秋风起,冬雪飘,梅花玉骨冰肌令人心醉。行政主管路德馨没有停止他的非分之想,靠着多年的销售资历,继续介绍客户给我。我的业绩很快超过许多元老级员工,曾经萦绕的讽刺挖苦全化作惊叹、仰视。经理对我更加刮目相看,一次次的大会小会表扬,要求大家: “若都以小陈为楷模,风气如何不正?公司如何不兴?” 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工作顺利收入不菲,衣着光鲜,扬眉吐气。悄悄排除那些来自内外的心怀不轨的骚扰,活在周围人惊叹的语气和欣赏的目光里,越来越接受这种工作、生活现实。 对于路德馨的蜜糖和□□,我在接纳和抗拒之间,平衡得倍极辛苦。唯和我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排斥和感激并存的滋味,有时是多么恶心。 蜂蜜和粪便共存,这才是生活的原味。 也有一个个难捱的夜晚我无法用语言诉说,人类的基本需求在潜伏的欲望里清晰显露。人类经常祈祷的佛祖根本不会在乎谁的灵魂□□。我对灵肉痛苦的感受,比耶稣都深刻得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要自尊不要安逸 生活以平静姿态缓缓延续,直到第二年春季。我边带君君边工作,忙碌而充实。谁的青春不渴望炽烈爱情?可我不能多余地思想个人情感,只要略一思考,便会感到,京都的天地都是望不到底的雾霾。 这天我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整理客户资料,路德馨又来信息: 再给你介绍纷签单,这份单能拿到一万多回扣。别耽误了,快去! 这单合同签得果然顺利,走出这家公司大门,我对着花坛长吁一口气,看到大片的扶桑花对我颔首致意。我的脑子像按了暂停键,又一次解除了对路德馨暧昧骚扰的痛恨和咀咒。 中午我赶到饭堂的时间稍晚,几个排队的女同事争着让我插队,站在她们前面。自从业绩直线上升,大家都对我刮目相看。 饭后我才想起上午签合同期间有几个未接电话,这会儿一看,全是君君老师打来的。 难道是君君有什么事? 我急忙打过去:“对不起李老师,我那会儿无法接电话。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李老师的语气不容商议:“君君家长啊,你马上来学校一趟。” 我毛发直竖,连声音都岔了:“怎么了?君君出什么事了?” 老师的语气稍有缓和:“别紧张,也没什么大事,你现在来一趟吧。” 她所谓的没事更像有事,我急忙出了写字楼,往停车场走。 教室门口,李老师一见我就满脸阴云,劈头盖脸训斥: “你这家长怎么当的?吴君君成绩一塌糊涂你不管,在学校和人打架你也不管,开家长会你也不来。有你这样当家长的吗?” 我一下子懵住。君君从来没告诉我成绩,至于开家长会,更是没听说过。我忐忑着,以怀疑的语调问道:“君君,她会打架……” 我的质疑引起老师的反感,她走得有些气势汹汹,恨不能一脚将地踩个坑,很快将君君从教室里拽了出来,指着面红耳赤的孩子,严厉得像警官审问罪犯: “瞧!你家长还说你不会打架,今儿你必须说清楚!” 君君畏怯地蹲下,昆虫般缩成一团,红着眼眶,倔强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老师有些气急败坏,狠狠地将君君提溜起来,又放到地上推了一把: “快说!不承认也不行,你别想赖过去!” 我见她态度如此恶劣,不觉动气,将被推倒的君君拉起来,护在身后,声音颤抖: “请你注意师德,有话好好说行吗?孩子虽然小,但也有自尊心!你别用这样激烈的行为伤害祖国的花朵。” “我伤害祖国的花朵了?”李老师满脸嘲讽和冷笑,声音十分尖利:“可找到你家学生表现不好的原因了!果然是被你教坏的。反正不是亲生的,教成什么样,你都不用负责,也不用担心!我说的没错吧?” 一直强忍眼泪的君君这时大哭起来。 老师的话如盐巴散向伤口,我灼痛难当,跨前一步,怒极反笑: “我就明白告诉你,君君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在我心里她就是亲生的。如果你因为她的出身问题歧视她,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当老师!” 说完,我拉起君君就走,眼泪和委屈飘散在一路的杨柳风里。 我正要打开车门,君君拽住我手,又惊怕又疑惑的样子。 我急忙低头,轻擦她满脸的泪,尽量使声音温柔:“小宝宝,怎么了?” 君君翻着眼皮察言观色,怯生生地问:“姐姐,我惹你生气了吧?” 我强颜欢笑地拍拍她:“没有。姐姐最怕君君受委屈。你能告诉姐姐,为什么打架吗?” 君君低着头哭起来,呜咽和抽搐使她像棵沧桑老树: “那个同学整天骂我,说我是没爸没妈的受气包。说姐姐是后妈,迟早有一天会不要我。我气急了,就打她……” 仿佛一根棍子在胸腔里乱搅,我抽痛难忍,颤抖着将君君揽在怀里:“宝宝,你不是没爸没妈没人痛的孩子。姐姐就是宝宝的亲妈妈,姐姐永远喜欢宝宝,比任何人的爸妈都痛宝宝。” 君君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春雨蒙蒙,伤怀满地。我在大街上心绪茫然地开车,看到茜茜从街道尽头一路狂奔而来。我慢了车速,看到夏小雨在后面紧追,边大声喊道:“茜茜,你听好了,就算地球爆炸,我也会和你站在一起!从头开始,一切从头开始,你千万别气馁!” 茜茜越跑越慢,最后停住,虚脱般地,靠在路边的树上大哭。 我将车停在他们身边,朝着雨幕大声喊道:“干嘛?你们干嘛?” 茜茜看清我时,便委屈、羞愧不堪,抱着头哭:“美美姐哎……我借家里那么多钱……要去深圳我哥那儿还债哎……” 我在路边泊车,拿了雨伞走过去,看看衣服被雨湿透的两人,狐疑顿起:“还债?” 茜茜哭得眼睛红肿,羊毛衫完全湿透,雨水顺着裙子边沿嗒嗒地滴着,气喘声嘶:“美美姐,我为什么不听你的哎?那个人渣,额上全是纹,装得忧国忧民。外表一废材,还要自个儿当个人才,单单骗我这个蠢材。他玩失踪哎,我四十万全打水漂哎……” 看得出夏小雨执情匪浅,以包容、怜悯、忍耐,不厌其烦地化解着茜茜的冰火情绪,终使得茜茜和他携手而去。 晚霞满天时风停雨住,我和君君在小区公园里玩捉迷藏,接到路德馨电话,便表示抱歉: “对不起。君君学校出了点状况,我得陪她。” 路德馨有不悦还有狐疑:“陪君君?借口吧?” 我撇开君君,尽量使声音温婉:“别人骂君君是没爸没妈的小可怜,君君发飙和人打架,受了老师的气。这孩子一向敏感脆弱,我真得陪陪她。” 晚饭后夜色如魅,风吹动敞开的窗帷,飘进来澹澹花香。窗外火树银花,夜气里飘荡着令人痴迷的春韵。。我躺在床上,将君君揽在怀里,捋着她毛茸茸的头发: “君君,姐姐是不是最爱你的人?” 君君小猫般依着我撒娇,鼻音浓重:“嗯。姐姐最爱君君。” 我侧身轻拍君君脊背:“那么,君君会不会对姐姐撒谎?” 君君抬起头,黑乌乌的眼睛直视着我:“君君不会。” “那么,你考试成绩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开家长会。” 君君将头低到我胸口,看样子又羞又愧,哽咽了半天才说: “姐姐,我错了,你原谅我行不行?” 说罢,君君呜呜地哭起来。 我心酸楚,继续诱导:“君君今天要告诉姐姐,错在哪里了?” 君君哭声更响,在我烦躁难忍时倏忽停住,声音细小: “我和同学们听了白雪公主的故事,大家都说后妈全是坏巫婆,说爸爸上天了,你会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毒害我。君君错了,整天怀疑姐姐不爱君君。” 我看着她羞愧的小脸,感慨万端悲酸难抑,这也算是君君自闭症的原因吧? 难怪她许久以来一直郁郁寡欢很少说话,一直不和我亲近。 我流着泪,紧紧抱着易感易伤的小人儿: “君君,今后你要记清楚了。你不是没爸没妈没人要的孩子,姐姐就是你的亲妈妈。” 君君用小手抓紧我,激动地叫着:“妈妈,妈妈……” 我一下子地将她紧紧拥住:“妈妈要永远守护着君君,不让任何人伤害。” 我和君君恢复了最初的亲密无间。为了优化自己,我买了本《好妈妈胜过好老师》,一遍遍细看后,便决心多方位完善和提高自己,做个称职的好妈妈,使君君健康地长大。我决定从路德馨的暧昧里彻底抽身,去掉拐杖走路。路德馨便说我利用颜值,知恩不报。我的诚恳解释换来他的冷笑。我在一个个暗夜里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做个好妈妈的渴盼却无比明晰,像积雪消融时原野上□□的土地,宽阔、厚实。 这天我到一家国企谈业务,这家原也是路德馨介绍的。模特身材的秘书小姐袅袅婷婷递上来茶水,含笑退下。衣冠楚楚的杨经理双手盘着扣在隆起的腹部,在老板椅上扭头看我,笑意暧昧:“陈小姐,你跟路德馨是什么关系?” 他嘴角挑起讥诮,眼底溢出质询,分明已认定我们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是个历来就会越描越黑的问题,我慌乱过后挺直脊背,笑容镇定:“同事,一般同事。” 他打量我的目光益愈暧昧,笑意更深,一抹不信任的色彩在脸上绽开: “一般同事?那他对你还真不错!” 是君子,不必说。非君子,何必说?我以禅定之力稳坐,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码在脸上,决定凡是不涉及业务的话,均不搭腔。 杨经理却将凸出的将军肚收拢,说话更趋直白。“我可不敢胡说,我的许多同行都跟你谈过业务,都说是小路介绍的……”他脸上溢开讥讽笑意,“一般关系,他对你就这么上心?” 这形象腐败的男人简直八卦得可以!抑或对我极其蔑视才这样放肆。我竭力容忍,面颊却不免发烫,斟酌词句道:“虽说这是个物质社会,人与人之间都利益关系,但也不代表没有活雷锋。路老师是我的业务带教,职责是帮我提高业务水平……” 我觉得表达不够到位,寻思片刻,又道:“当然,我也很感激他。” 杨经理似乎忍俊不禁,一下子笑得向后仰。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拙劣,暗自羞恼。 杨经理含笑的双目,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色,接下来,他看似长舌妇般的长短句里,处处潜藏着审视、疑问。他的坚持不懈动摇了我的思想,脑子在嗡嗡作响,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拿手机放耳边装作接听,对着话筒语气急促:“行行行,我这就回去,你稍等啊!” 我说着有急事、不好意思,便拿着文件夹狼狈逃蹿。 踏进艾米公司的电子门时,我竟然头脑昏晕两腿瘫软。从门口到电梯这段路变成危崖,每一步我都如履薄冰。 刚一进入办公室,我便感到同事们目光的怪异,走进格子间坐下的心绪,就像罪人走进禅房。 将文件夹随便一放,我打开电脑登陆公司网站,看到主页上一个醒目标题: 那些吃暧昧饭的办公室女性。 似遭重物袭击,我颤抖着拿住鼠标,心如萧风呼啸的原野,点开内文细看,里面写的是办公室里的一类女性,不老实做人、做事,投机取巧心理严重,为上位为业绩不择手段,靠颜值和心计取悦上司,献媚取宠、卖身求荣等等…… 关上页面我陷入沉思,想那个经理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我平素最瞧不起品行不端的女性,一定要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吃暧昧饭的办公室女性”!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次次强硬拒绝路德馨的饭局,业绩在下降,心却在坦然。元旦节前我浏览公司的论坛时,看到一个“猜猜这是谁”的热帖。 我拿着鼠标点开阅读,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听说某女新进公司不久,就靠着和销售元老的暧昧关系提升业绩,挤走同事。大家知道这位办公室隐形小三是谁吗? 下面的几条回复更令我惊悚不堪: 我早就听说过这事,其实很多客户也都知道,这种职场潜规则没什么稀奇。 难怪某些销售员在试用期销售业绩那么快上升,原来有法宝! 我丢开鼠标趴在电脑前啜泣,心惊肉跳头痛欲裂。 一直误以为大家都钦佩我、仰慕我业绩好,却原来一个个都在暗处掩唇讥笑,并强烈谴责、鄙视我。 我颤抖着,将这个帖子的链接发给路德馨,发去个痛苦、无助的表情,希望唤起他的同情,希望他正视现实,希望化解他的负面情绪。 不料他很快发来充满牢骚的话: 你冤枉?我还冤枉呢!别人的绯闻都以享受垫底,我羡慕!可我的绯闻呢?我傻逼! 对于这种毁灭女子名誉,让我痛彻心扉的现实,他竟然如此视之!我愤然发去文字: 你想绯闻?你当然不怕了!你是绯闻里拥有小三的伟人,我是遭人唾骂的小三!!! 他却发来个笑脸和文字:这种绯闻处处皆是。谁能弄清真假?又没有谁敢指名道姓,你惊乍什么?都神马时代了?你还在乎这个? 他一字一句无不流露出不严肃的生活态度和骨子里的轻浮、自私。我有些怒不可遏,撕拽乱草般甩开垂下来遮住视线的长发,再次发去愤怒的表情和文字: 绯闻对男人当然不算什么!无论这种事情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挨骂、吃亏的都是女人。 他突然打来电话,暴怒的语气:“说清楚些,究竟是我吃亏还是你吃亏了?世界这么乱,你装纯给谁看?还真得有人揭下你的底牌!不然,你就认不清自己姓啥名谁了?” 我被他这番话雷晕了,想明白之后,想照着世界的软肋踢上一脚,却挂了电话发去文字: 这绯闻难道是你搞的?真无耻!以后,你走你的马路天桥,我走我的地下通道! 他却发来笑脸:你都把我整颓了,整神经了!有什么话,今晚咱们见面说。 我冷笑着发去文字:不!不见!!! 他好长时间没反应,之后才回:好,随你便! 丢开鼠标,我颓丧地趴在桌上,泪流满面。 同事们已走完,偌大的办公室留着一个人的孤单。我实在无心倾听窗外风的吟唱、看云的华丽舞蹈,拿起电话联系茜茜,语音提示: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陷入一片无限蔓延的空虚里。红霞透窗,照出格子间的恍惚、迷离,有些不真实的幻境。静静的,此身如同死去,世界如同沉到海底。 忙于订单、应酬路德馨、照看君君,我忙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朋友,偶尔接到赵明程电话,彼此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隔着沉厚的壁障。我想,电话联系的是心灵隐秘处的情感,那道无形壁障叫“失去信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花期有限 我在一片淡红的霞影里孤独、迷乱着,辗转打了数个电话,才从夏小雨那儿知道,茜茜被作家男友骗走四十万后,就去了深圳她哥嫂那里。茜茜精心描画的美好婚途早就不被我看好,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家,果然是这么一个卑鄙残忍的骗子。 我很快打通茜茜新号码,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像个心事重重的老妪:“你找谁?” 我难免情绪激动:“茜茜,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陈嘉美。” 茜茜在那边没了声息,唯有电波的呲呲声不绝于耳。 我可以感受的茜茜的激动、悲伤、沉郁,便选词择句中送去真实的牵挂: “茜茜,你在那边好吗?” 电话沉默好久,我听到茜茜哭了。茜茜的哭声使我心如锥刺,便好言安慰到她将哭声打住,啜泣了片刻才道:“美美姐你放心哎,我在这儿挺好哎。我哥我嫂子在这儿开公司,相当忙哎,我爸妈让我过来帮他们哎。我毕竟……欠着他们哎……” 茜茜借家里钱帮作家成名,还为作家花尽打工以来的积蓄。而他挥霍了茜茜的一年多青春,最后却携款而逃,销声匿迹。 我擦擦酸酸的鼻子,摸到了湿湿的泪,有意岔开话题: “那儿自然环境比北京好些,这时候还穿单衣吧?” 茜茜道:“还行哎。我现在穿着夏□□服哎。美美姐,你和君君好不好哎?” 我笑道:“君君现在可好了!自闭症没了,和我亲近着呢,叫我妈妈了。” 茜茜没有惊叹,声音低沉:“这样就行哎。” “春节时我想带君君回郑州老家看望爸妈,又怕他们不待见君君。要不,我带君君去你那儿玩玩?” 茜茜迟疑着,期期艾艾地拒绝:“对不起美美姐,我这儿不太方便,在哥嫂家里住着哎。” 接着闲聊几句,挂了电话我有些失落,觉得茜茜脱骨换胎了,难道仅因被骗财骗色的巨大伤害? 我痛恨地拍打自己脑袋:“这难道还不够?” 我好像置身大雪纷飞的荒野,被铺天盖地的寒意一波波侵吞。恰在这时同学云紫来电,央视主持人范儿不改:“嘉美,咱们带上君君去吃川北火锅行吗?” 我还未从失落里解脱,有些怅惘地回答:“不去了,天儿这么冷。咱们去我家,好吗?” 云紫富有磁性的声音活脱脱电视里的播音员:“怎么不好?我只要吃现成的就不错。” 当大街小巷亮起万家灯火时,我已在出租屋做好了四个菜,端放桌上。云紫将羊毛绒外套搭在沙发上,坐着嗑瓜子、看电视,不住地叹息。 君君从书房里跑出来,高兴得大呼小叫:“妈妈做了这么多菜哦!今晚可有好吃的啰——” 云紫惊诧地看着我:“叫妈妈了,什么时候改的口?” 我手在围裙上擦着,冲她挤眼,笑道:“本来就是妈妈嘛,有什么惊奇?” 三人围坐吃饭,为了君君养成好习惯,我们吃饭时都不说话,聚精会神地对饭菜进行着风卷残云般的扫掠。 饭后君君回房做作业,我在厨房洗刷已毕出来,惊讶地指着云紫说:“你变胖纸了?” 云紫宽松的针织毛衣,黑色高弹窄脚裤,站起来在我面前走了几趟,才闷声道: “什么胖子?怀孕四个多月了。为了我婆婆的定期视察,我才穿成这样。你明天陪我去流产好吗?我犹豫了三个月,终于决定打掉这孩子。” 我拽住她,惊诧得瞳孔扩大:“打掉?高磊愿意吗?” 云紫神情果决:“他出国三个多月了,根本不知道这茬儿。我的肚子我做主。你明天尽管陪我去医院。” 我劝云紫不要流产,可她完全不听,一意孤行,还振振有词地说了许多,恨不得将她的生育观普及全国育龄妇女,恨不得人代会上提案通过,立即进入立法程序,让全国人民认识到晚生晚育便会民强国富。第二天,无奈的我带着云紫,走进为我做过引产手术的那个三甲医院,恰逢那妇产科主任值班。她看到我就显出痛心的表情:“又来流产?还真不爱惜身体!”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姨,谢谢你还记得我。” “你这么漂亮,我当然记得了。” 我指着云紫:“这次是她,我同学。” “流产,还呼朋引伴了?”妇产科主任揶揄着,又对云紫循循善诱:“流产次数多了可不好,你将来想要孩子时会很困难。” 她大概从年龄判断云紫并非初次流产。 我一推云紫:“你听听。” 云紫的脸上是不屈不挠的表情:“流吧,我不后悔。” 妇产科主任悲天悯人的叹息一声,边开化验单边说:“看样子四个月左右了吧?” 云紫咬着嘴唇,点点头。 稍倾,我们拿着化验单出来,被阳光撒了满脸金辉。 B超,验血,手术室里的聚光灯很亮,云紫躺在手术床上满脸笃定。 妇科主任一边做手术一边叹息。器械相碰发出响声,只撞到我的心里,心抽搐不止。 云紫眼睛空濛地望着天花板,显然在忍着钻心的痛,满头冷汗,不停地用虚弱的声音问: “还要多久才完?痛……” 妇产科主任板着脸训斥:“现在才知道痛了……” 一贯强大的云紫被戗得咧着嘴哭了,五官扭曲得令人心痛。由于一贯强大,从不示弱,她这样的哭泣更外惹人怜惜。 妇产科主任用哀其不争的眼神看看云紫满脸的泪水:“再忍忍就好了,就要刮出来完了。你们年轻人心狠着呢……” 云紫朝妇科主人瞪眼,看得出她没有觉得自己狠心,只咬着牙坚持撑过这场上天赋予女人的灾难、噩梦。 终熬到手术完毕,妇科主任收拾器械的声音叮叮当当的,细心嘱咐: “回去后要休息一个月,打七天消炎针,一个月内不要同房。” 天气预报气温零下十八度。阳光光灼烈得像个恶德者巧思的诡诈骗局。冷风伴着冷冽空气,冻得人额头、鼻梁酸痛。我揉揉鼻子,搀着云紫走出人群熙攘的长廊,一直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扶着面色苍白的云紫上车,坐回驾驶室,扭头看云紫捂着腹部: “你现在这样,得好好休息。不如暂时住我家算了,别让你婆婆视察时看出破绽。我早晚给你做饭,人多饭好吃,做着也有意思。中午你叫个外卖。身体才是第一。” 云紫流着泪,话语短促:“行。” 车停在租住小区的诊疗室门外,我将云紫搀进去,说明情况,医生便开始给她输液。 云紫长相一般,但天生秀骨婷婷,肌肤丰腴,血管特细,手臂腿脚没一处血管凸出。 护士扎了几次才扎上,云紫惊恐不堪,脸色更见苍白。 我特意请了三天假,照看云紫输液,期间我问她: “真的那么不想要孩子?医生说得对,流产对身体不好。” 云紫仰面躺着,闭着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低声道:“你不也把自己孩子做了。” 我心里隐痛,惭愧道:“我是迫不得已。女人生育年龄有限,错过就晚了。” 云紫嗤儿地一笑:“不怕,我对我的生育能力特别有信心。我这身子特能生养孩子。” 晚上睡觉前我端着一碗红糖茶,进入为云紫收拾的房间。 云紫正侧着身子捶腰,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放着电视剧《芈月传》。她见我进来急忙坐起,歉意道:“你现在处境都够艰难,我这样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君君睡了?” “睡了。”我说着将茶递给她,看着她喝完,笑问:“肚子还痛吗?” “比前天好多了。”云紫把碗推给我,欠身拿纸巾擦嘴。 我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我想知道,你对生育能力的特别信心来自哪里?” 见云紫笑而不答,我要挟了一把:“不老实坦白,我不伺候你了!” 云紫似觉困了,慢慢躺下,仰头凝望天花板,忽然羞怯: “我和他没结婚时就住在一起,天天那个……流过好几次产。” 我讶然看着云紫,见她面容已失去大学时的鲜嫩,眼尾纹若隐若现,忽又想起花痴茜茜的情场惨败,心里更是麻辣不堪。女人如花,花期有限。兔死狐悲在所难免。 此夜睡在床上想着路德馨的不甘,思量他以后会以何态度待我,一直想得头痛欲裂。又起来喝了茶,拥衾坐着听君君均匀的呼吸,赵明程那张脸顽固地在眼前闪现。 我心里又起钝痛。深情的怀旧,原是美好的恍惚,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繁花盛开。温柔与感动,渴盼与甜蜜,原来只是初相见。如今潮生潮灭,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窗外萧风起,不眠对孤枕,浮云心思,至此难续。蓦然回首敛心事,爱恨幽幽亦难休。勿言爱生恨,生死不相问。别道相思难,悲欢成黯然。 一夜无眠。红尘一梦醉千年。 第二天六点我准时起床,为了云紫,特意用四个鸡蛋、三把枸杞、二十个红枣做成补气养血粥,在电饼铛里摊了三个燕麦鸡蛋饼,三个人吃得欢天喜地。送君君到校后我来到公司,拿上文件夹就去拜访客户。 我一定要脱离拄杖,自己行走,来在振宇公司,进入设施豪华的经理室大门便脱去银灰色羽绒外套,搭在臂弯。 经理的眼风似乎扫到我,却忽然转过面去。 前几天我们还握手言欢,他说过给我一笔业务。我想他可能没看到我,便笑着叫道: “怎么了陆总,不欢迎吗?” 他好一阵子才慢慢转过身来,略嫌消瘦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五官舒朗,故作的笑意看起来十分勉强,指指沙发:“坐吧。” 我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将黑白相间的薄羊毛裙裾向下拉拉,尽量使笑容显得优雅: “陆总,我按着您上周的计划,报单来了,请多关照。” 我说着,起身递给他这批电脑的详细材料。 他接过我的材料草草一看,两眼射来不满、轻蔑的光,语声冰冷: “我可不想给不讲诚信的人合作。” 我诧异、惶然,竭力将笑容打理整齐:“陆总,我很有诚意啊。” 陆总指着材料板着脸,语气更外咄咄逼人:“你这样的报价就明摆着没诚意!” 我耐着性子,讪讪笑道:“陆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价钱我们那晚说好的啊?况且,这是我们公司的定价,我个人根本无权改动。” 他勃然大怒,面色泛红,向我挥臂如刀:“你们的定价没改动,我们的底线有改动!我们业务经理说,他随时可以定到比你们便宜得多的货。” 这般仓促的变故,问题出在哪里?我心里隐约明朗,但不想轻易放弃,便抑着尴尬,保持婉然,平和:“陆总,要说能订到比我们便宜的货,这似乎……我为了做成这单,也为了感谢您一贯的支持,已在领导那儿费劲儿协调,将价位压到最低,好不容易才得到支持。之前我们公司派专人考察市场,力争坐到同等质量以价格取胜,同等价格以质量取胜。我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成功,免得大家遗憾。” 他丝毫不为我的真诚所动,或丝毫不相信我,握住桌上笔筒,厉色益浓:“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既然如此不信任我,就请你出去!我这儿正忙着。” 我费力控住泪水,身子轻颤,紧咬下唇缓缓站起,脑子一时混乱不堪,一时又成了一片空茫的苍白。 又一次仓皇逃离,我靠在车座上仰头望天,泪流满面。 天上正在下着一场忧伤的飞雪,千年的流云已被风雪冲刷得无法辨识,苍白了滚滚红尘中那抹短暂而美好的回忆。 我满怀伤感、沮丧回到公司,看到几个女同事正围着路德馨,在前台边窃窃私语。路德馨见我进来便提高声音:“我们艾米公司销售部是一个高素质的团队。神马的业绩都是浮云!再怎么业绩好,道德不好也不行!” 那个素来对我羡慕嫉妒恨的女同事撇着嘴说:“路总,你真是好心没好报。做人不能像有些人的哎!用时揽怀里不用推崖里。这样做人要遭报应的哎!” 我木偶般坐在格子间,双肩不停起伏,大脑一片荒芜,灵魂世界变成荒凉的废墟。 手机有信息提示。我不住擦泪,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原是路德馨的信: 忘恩负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脑子顿时被炸开,昏暗的思维空间闪起数道亮眼的光斑: 看来最近业务上的不虞,都是他搞的鬼。 他在报复我!变相向我施压。 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狭隘、自私的小人! 我忘恩负义了吗?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孤孀,就必须牺牲一直固守的道德底线,来迎合你那肮脏龌龊的意愿、满足你的私欲吗? 曾经的沧海如今化作大批量的烦愁。 无边无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丢掉拐杖行走难 下班后接了君君回到家里,她一如既往地去书房做作业。云紫正在客厅看着电视喝着益母草冲剂。壁灯的黄晕映着她纤秾合度的身子,面上一片冷静、理智。 云紫抬头看我脸色,蹙着细长的眉毛,警觉问道:“嘉美,发生什么事了?” 我黯然无语,将沉重躯体搁在沙发上,双手交叉盘在膝头,淡淡道: “有个对我图谋不轨的男人,不能顺意就诽谤、打击我。在公司,在客户群里。流言蜚语不理也罢,谈业务总受刁难……” 我忍不住流了泪。 云紫细长的双目顿时睁大,关切道:“他是谁?你公司的?” 我抿去泪水,轻轻点头:“嗯。” “流氓需要实力。他是你上司?经理?” 我狠狠抹泪,抹不去心上的大片云翳:“原来的销售元老,现在的行政主管。” “完了完了完了,遇上这类小人,有你苦的!这种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不顺从他,他就在上司那儿给你穿小鞋、戴帽子,在群众中造舆论。要不了多久,你就成敌敌畏了啊?” 我揉揉闷痛的胸口,怆然回顾来路,泪水哗然:“他曾经对我那么好,是我感激涕零的好老师。后来,就变异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穿了衣服是人,脱了衣服是兽,男人就这样。目的达不到就撕开面纱。” 我心上愤恨,攥紧拳头:“他不甘心,在变相向我施压,逼我妥协,我决不!” 云紫将茶杯搁下,见怪不怪的,微白的面色一片静谧:“这事太白烂了,一点儿都不离奇,对于我们女人却十分麻辣。有这样一个上司,你要不想拿痛苦当牙祭,就只有离开那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看看挂钟,起来去做饭,回头,执拗道:“我偏不。” 将红豆薏米粥煲上,我蹲在屋角一片一片削着土豆,听云紫颇为担忧的语气缓缓传来:“生活又不是电视剧,你挣脱藩篱赢得幸福就那么容易?你胳膊就能拗过人家大腿?学 科成绩优秀顶个屁用?现实课你开不了窍就是悲催!入社会这么久了,还这么一根筋……” 我洗着土豆,扭头看云紫,语气执拗:“邪不胜正,我就要试试。” 云紫没好气地:“死脑筋,撞到南墙不拐弯!撞你一头青疙瘩。” 我不服输:“不一定,也许墙拐弯了呢!” 云紫天生好口才,国语基础雄厚:“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别怪我!”稍顿,又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我决定不再联系和他有关的客户。事必归正,我要从头做起。没有人能永远遮住阳光。” 晚上我躺在床上转测难眠,捻着头发,听风过听雪落听夜莺的哀歌。为什么人生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被胁迫的痛苦却从没止息过?对一些人来说,痛苦只是偶尔的体验。为什么?它却成了我实实在在的生活。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整理客户资料,发现除去路德馨介绍的客户以外,真正属于我的寥寥无几。我打了无数个电话联系客户,却没人接受我的造访。下班时,我颓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晚吃饭时,我将业务情况告诉云紫。云紫盯住我看了很久,脸上几分哀怜之色,轻轻摇头,叹息:“唉!许多人都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心意笃定:“这只是一时挫折。人生不会永远低谷。” 云紫瞪着眼珠:“不信我判断?就等着碰得头破血流吧。” 临睡前我望着窗外夜幕悲绪翩然: 城市的夜太黑太漫长了,如果自己不为自己点亮心灯,又谁能够拯救? 我知道生活得继续,流言不会熄灭。对流言做出的每个反应,都会帮助流言茁壮成长。与其害怕流言,不如站在那些传播流言者的上风。若如此,至少可以把流言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每天风雪无阻地拿着资料去联系客户,忙碌了将近一月,竟然毫无收获。这个下午五点时雪花飘起,我站在部门公告栏的销售业绩榜单上,看着自己的名次从头直跌到尾,心绪空茫,苍白到不留一粒残灰。 第二天的晨会上,经理毫不留情地批评、警告了我。会后,我心灰意冷地打开电脑,见公司论坛上那个令我胆战心惊的帖子沉了下去,不由释然一笑: 乌云不会长驻,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自从我业绩落后,人际开始回升。几个八卦女同事甚至用悲悯的目光看我,见面再不冷嘲热讽,似乎都和我化解了敌意,不再时不时地对我评头论足。 还真得感谢世人同情弱势的这份善良!这天早上我领着君君来到公司,几个女同事纷纷扭头:“嘿,小妞真漂亮!” “这是我女儿。放寒假了,她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就带她来了。”我说完忙摇君君手:“快问好阿姨。” 君君童声清脆笑容可掬:“阿姨好,谢谢阿姨夸奖!” 同事们纷纷看过来,目光各异。 一女同事站起来,拿出一瓶木糖醇递给君君,笑道: “这女孩儿真乖,阿姨奖励。” 君君跑过去接住,眉开眼笑:“谢谢阿姨!” 君君在格子间里放下小书包,拿起抹布忙我擦桌面,又拿起杯子跟着同事们去茶炉倒了茶,忙乎完毕,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睛说: “妈妈,你安心在这儿工作,我自个儿去找个地方学习。” 给君君木糖醇的同事指着会议室指点:“今天经理不来,晨会免了。你带她去那儿,宽敞明亮光线又好。保护小孩子视力最重要。” 我感激地朝她点头,悄悄领着君君来在会议室,低声叮嘱:“有事去叫我,别大声说话哦。” 君君懂事地点头,找了个朝阳的位置坐下,打开书包,掏出课本作业本,拿着笔,神情十分安静,悄声对我说:“我要好好学习,把落下的成绩补上来。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孝敬妈妈。我一定不让天上的爸爸担心。” 我心潮汹涌,手从她头上轻轻滑落:“君君这样乖,你爸爸知道一定很开心。” 接近春节的这些日子,我每天给客户快递礼品,邮寄贺年卡,发贺岁短信等,忙得不亦乐乎。君君每天随我到公司,趁着晨会时帮我擦桌子倒茶,然后静静地百~万\小!说写字。同事们都夸她懂事、听话,说我有个这么好的女儿真是福气。 每当人们夸君君时,我心里就涌起一阵暖流,暗告吴楠:我对得起你! 公司这天放春节假,我拎着一大包福利品刚刚上车,手机响了,一直和我冷战的妈妈终于打来电话。我一按接听键就哭了,嗓音有些沙哑:“妈,你和爸都好吧?” 妈妈没好气地道:“好!我们心胸开阔,才不被你气死。”语气又软下来:“美美,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带着那个孩子行吗?受得了吗?” 我瞬间热流汹涌,低声安慰妈妈: “妈,你不知道君君有多乖。我把她带到公司,所有人都夸她,都夸我有福气!” 妈妈在电话里叹息:“唉!咱们大院那么多孩子,自小就属你心眼实。我们就你这一个女儿,却被那孩子给耽误了,还说福气。”稍停又道:“既然你愿意被她带累,我们也不再说什么了。你爸让我问问你,春节回来过年不?” 我顿感头顶飘起祥云,暖意铺天盖地直抵肺腑,试着问道: “妈,我想回,但总不能把君君一个人撇在北京吧?” 妈妈似乎早已做好心里准备,没有犹豫地道:“领着她回来吧。你爸退休了,闲得每天看蚂蚁上树。”接着嘟囔了一句:“你丫头弄这事儿,让我们对亲戚邻居都不好交代。” 我还是欣喜若狂起来,在车座上左摇右晃:“妈,君君很乖,很可爱,你和爸一定会喜欢她的!好了不说了,你和爸多保重。君君一人在家学习呢。我得赶快回去。” 我将车开进小区,提着大包小包敲开门时,君君急忙帮我接住几个袋子,又颇费力地一个个地往屋里搬。 我一边换拖鞋一边制止她:“君君,你还没力气,别拿。等你长大了再帮妈妈。” 君君边将几包红枣放到厨房里边说:“君君不累,君君帮妈妈拿,妈妈快坐下歇歇。” 君君又从饮水机里接了水,递给我:“妈妈快喝水。” 我笑着接住君君递来的水,手机响了,茜茜的声音依旧闷闷的:“美美姐。” 我放下杯子,边将福利品往屋里拎边说:“茜茜啊,你可想起我了。” 茜茜仍没有欢快起来:“美美姐,你和君君近来好吗?” 我左手电话右手袋子,笑道:“挺好,君君越来越听话。我们要回郑州过年。你回山西老家吗?” 茜茜:“我就在这儿过,一个人闷葫芦似的,老不舒服。” 我问:“你哥你嫂子呢?你们怎么不回老家过年?” 茜茜:“我哥嫂和他们商业伙伴约好去新马泰,我一个人在这儿过。郁闷!” 我听着她的叹息感叹世事莫测,这个花痴曾经笑得没心没肺,什么时候就这样声声叹息声声慢了?又想起前时说带君君去她那儿过年,被她以“在哥哥家住不方便”为由拒绝,便感叹邂逅携手、临水照影,金风玉露却抵不住岁月的蹉跎。 茜茜变戏法似地开朗起来:“美美姐,明年我就能回家过年了,好高兴哎!” 挂了茜茜电话,我有些云里雾里。 曾经的友情一如艳丽的芙蓉,一如无垢的青蓬,缱绻着花底温柔。那一米璀璨从灰色云端漏下,漏在被世俗丢弃的天涯,终究成了遗憾的传奇。多少繁华转眼荒凉,多少楼台成为残垣;多少人儿随风逝去。又有多少青春,坠落在梦幻般的红尘。 腊月二十八这天,动车把我和君君从风雪弥漫的北京载到河南郑州,仅用了四个多小时。拉着君君下车,我带着君君走进站台上迷离恍惚的灯影和熙攘人流里。尽管北风萧索, 我却因心里涌动着久违的激动,感受不到寒冷。 君君的头往毛领里缩着,对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发出轻微的唏嘘。她右手提着我给爸妈买的毛衣,跟着我走得欢快,丝毫都不拉后。 我边走边用粘稠的目光,一遍遍将熟悉的物种收进视野。老远看到爸爸妈妈在涌动的人群里,满脸热切地朝我们张望。夜风恣肆地吹起他们的头发,散发着几分凄凉气息。 我惊叹于爸妈的这般苍老,心里发酸发堵,步履倏忽迟滞,眼眶濡湿。 君君欢喜得哈巴狗似的,早已跑在我前面,回头盯着我眼睛,敏感地问道: “妈妈,你眼里有水花,是想外爷外婆想哭了吗?” 我左手提着拉杆箱,放下右手提着的几盒高丽参,忙擦泪水,指着爸妈身影,悄声告诉君君:“那就是你外婆外爷,快去叫啊!” 君君跟着我小鸟般飞跑,怯生生地来到爸妈跟前,小声叫道:“外爷,外婆。” 爸爸妈妈看看君君又看看我,忙不迭答应着,眼里有了晶莹的泪光。 爸爸接过我手里的拉杆箱和高丽参,妈妈拉住君君手,弯腰看她,摸摸她编着的头发: “这孩子,像个白雪公主。” 君君受了夸赞倍儿开心,美滋滋的看着我: “妈妈那么漂亮,我是她女儿,当然也漂亮了。外爷外婆你们说是吗?” 爸爸妈妈对视,妈妈朝着君君笑起来:“瞧君君这小嘴儿,抹蜜了。” 我甩手走在爸妈中间,倏忽弹去了旅途疲倦,心里的热流抵制了在身际纷扬的风寒,笑道:“爸,妈,今晚我请你们到郑州最好的饭店撮一顿!” 妈妈忙笑着摆手:“我早把鸡汤煲好了,你爸炸了焦鱼给君君吃。” 一家人一路说笑着走往出站口,上了一辆热情招揽生意的绿色出租车。爸爸坐在前面,我坐在后排中间,左右拉住妈妈和君君的手,伸长脖子和爸爸说话: “爸,现在你退了,家里的过年礼品一定少了许多吧?” 妈妈拽拽我手,朝前努努嘴:“人走茶凉,到处一样。人家都不容易,以前都忙着给新任领导送礼拜年。现在新常态,不兴送礼,社会风气倒是好些。你爸现在一月接的电话赶不上以前一天的了,刚开始乐得清静,现在就嫌太清静了。以前老给你爸发暧昧信那几个□□,现在都给新领导发……” 我就看到爸猛一回头,打断妈妈:“你这种说话方式,在修辞学上就叫扯……” 妈妈睖着眼反驳:“谁扯了?那个□□集体照就靠在你怀里,装作喝醉抱着你。你以为你谁啊?楚留香?那□□才处处留香,听说见男人都那样表示,现在忙着偎新领导了……”妈妈的怒气控制不住,声色渐厉:“那时候你把□□号署成10086,我琢磨10086怎么那么关心你,每天给你电话、信息……” 见爸爸脸色涨红,在前排上呼呼喘息,我急忙眼色制止妈妈:“妈,君君还在这儿呢!” 妈妈满怀怨气喋喋不休到家门口,我们下了出租车,拉着君君手,进入暖意融融的家里。屋里摆着鲜花绿竹盆景。君君高兴得围住转圈,指着那一盆嫣红的牡丹说: “外婆,那是什么花?” 妈妈塞给君君一把糖果,又端出莲花纹果盘:“这是牡丹。” 君君兴致勃勃轻抚着玉润晶莹又十分饱满的花瓣,好奇道: “牡丹春季才开花啊?洛阳牡丹甲天下。” 妈妈边往厨房走边回答:“这是暖室培植的。瞧君君这张小脸,长得像这花儿。” 我惊诧于退休后的爸爸竟然主动下厨,很快饭菜上桌,一家人吃着聊着其乐融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不为再婚亏待君君 春节期间,几天的走亲访友客来客往,君君说话做事都让爸妈惊叹,临返程前已完全赢得了爸妈的喜爱。这晚我和妈妈忙着收拾行装,爸爸在卧房里的沙发上坐着,吐出一圈圈烟雾。妈妈叠好君君的裤子放进拉杆箱,一把将爸爸的烟夺下,狠狠扔进烟灰缸里,瞪着眼道: “说过多少次了,你还不改?让我们祖孙三代抽二手烟,都退了,还想大义灭亲?” 爸爸搓搓手,尴尬地对我笑笑,然后皱着眉头,满脸的凝重:“我和你妈商量好了,趁我们身体还行,就让君君留在咱家里。这样你就能一心一意工作,不影响以后……”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忍心爸妈受累,更舍不得和君君分开,又不敢拒绝爸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怕再惹他们伤心。 爸妈对视,又都聚焦我,满脸的期待。 空气正然凝固,君君却从客厅慢慢走进来,轻轻拉住我,像个受伤的小猫,泪流满面: “妈妈,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要把我留在郑州?” 我思维混乱,对着君君的满脸伤痛,又痛又怜,弯腰抱住她,轻轻拍打、抚触: “外婆外公太喜欢君君了,要帮妈妈痛爱、照顾君君。可妈妈也舍不得君君离开啊,所以还要带君君一起回北京。” 君君破涕为笑,蹦了起来:“噢,回北京了哦,太好了太好了!” 爸妈最终没能为我留住君君。我和君君于初六下午回到了北京的出租屋里。 我正在洗澡,君君在外面敲着门喊道:“妈妈,妈妈,电话,云紫阿姨的。” 我忙擦手,探身接过君君递进来的手机,云紫的女主播声音分外动听: “嘉美啊,今晚带着那个非亲生女来我家吃饭,行吗?” 我怀着感激拒绝:“谢谢你云紫,今儿我们刚从郑州回来,有些累。改天再去吧。” 云紫一贯的一意孤行:“不行,我老公已经准备好了。你就这么难请?” 思量无法谢绝,我只有答应:“那好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你们没去高磊家里过年?” 云紫道:“没有,谁也看不惯谁。你准时点儿。” 火锅放在云紫家客厅里的餐桌上,一头插着电源,周围摆满了鱼肉丸子、牛肉、羊肉及各种青菜。云紫不时拿着小铝勺为我和君君服务。君君吃得满嘴流油,声音脆亮地连说谢谢。 飘袅的热雾笼罩出新春气息,笼罩着我们的脸。云紫老公高磊高高瘦瘦的,戴着秀琅镜,两眼从镜片后射出忧郁的光,几杯酒过后已有醺醺醉意,嘴唇轻轻咂了一下,一拳擂在桌上: “陈嘉美,老同学今天就要问问清楚。你为什么那么有爱心?为什么那么爱孩子?为什么就不让云紫学习学习?” 他接连的疑问使我张口结舌,接着看到云紫抱臂坐着,极为不满地朝高磊翻着眼皮。 我神思暗转,为了岔开话题,便问君君:“君君,吃得怎么样了?高叔叔厨艺好吗?” 君君一边拿纸巾擦嘴,一边悄语:“我吃饱了呢,只是陪着你们吃。妈妈不是说过,不陪客人吃饭到底就是没礼貌吗?” 我轻刮君君鼻子,悄声告诉她: “叔叔阿姨要和妈妈说点儿事,你先去那个屋里看会儿电视,好吗?” 君君欣然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亮:“好。我去了。” 云紫向我丢眼色,又往君君面前的碟里夹了些肉和菜,和我一起领着君君,来到小客厅里,打开电视。 云紫看看高磊,又朝我挤眼。我想起她的流产,附耳道:“放心,我不会引爆□□。” 云紫宽慰地点头,我们返回座位。高磊正借酒浇愁,又一脸惨笑地望着我: “嘉美你说说,为什么我们结婚这么久,就一直没来孩子?为了孙子,我妈在那老四合院里请了菩萨,天天烧香,搞得我家客厅像个灵堂。我不责怪她,可怜的老人她就想抱上孙子。但我没本事管住云紫那肚子。她都偷偷流产几次了,流来流去我怕是永远都没孩子了。” 云紫站起来,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盯着高磊:“你还有脸说?我当年偷偷流产,还不是想要个像样的婚礼?谁不想风风光光嫁人?不举行婚礼我当然不要孩子!” 高磊此时活脱脱一个怨妇:“现在可结婚了?孩子在哪儿?都是你偷偷流产流坏了身子,现在根本怀不上孩子!” 云紫又抛给我一个眼色,猛地跌入椅子,不服气地抱着双臂: “我怀不上孩子,也是因为你!大学最后那期医生让我打七天消炎针,可你不敢向家里要钱,想省钱,就只给我打两天。让我落下盆腔炎的毛病,才导致不孕。” 云紫最后的话是耷拉着眼皮说的,而且话声越说越低。 高磊被揭了短处,情绪激动,嘴蠕动很久,才道:“嘉美,甭听她混说。我年前到法源寺烧香了,大师告诉我,坠胎属于杀生重罪,必定会带来严重后果,而且大多属于现世报。导致各种疾病、霉运、短寿,还影响前程……” 云紫气咻咻拽住我手,眼瞪得没了黑眼珠子: “甭听他瞎掰,想当爸想癫了。就算是流产有罪,他也是罪魁祸首。当年流了产,医生说了不能同房,也不知是谁图一时快活死活缠着我……” 云紫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却悄悄红了脸。 高磊的痛诉欲不可制遏:“大师告诉我,婴灵好不容易才投了胎,却被父母狠心坠掉,会变成孤魂野鬼,夜夜哭泣,纠缠着父母……”稍缓瞪着云紫,语气更加激切:“是你!是你为了一个什么破婚礼,狠心杀了我几个孩子……” 夫妻各执一词,争吵激烈。云紫的强硬固执终于破败在高磊所谓的现世报里。我听得暗暗发憷,见云紫面色惨白地歪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分明是对婴灵、孤魂之说撼动灵魂。 我突然想起打掉吴楠孩子时那个妇科主任的话: “娃儿的手脚都长出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个狠心哟……” 怕不幸,怕报应,我心颤抖不已。屋里静了好久,云紫终于坐直身子,泪光闪闪盯着高磊:“我对我的生育能力很有信心,今年,我一定养好身子给你生个儿子。” 高磊没说话,步态踉跄着回到卧室,关上房门。云紫麻利地收拾了桌子,拉着我坐下,面色阴沉,压低声音道:“这个月不再偷偷放避孕试纸了,不敢再杀生了,我怕现世报。” 我伏在她肩头,轻轻捋她发卷:“别太任性,是该要了,别逼得人一家发疯。” 云紫点头,又向我投来颇有深意的目光:“别只顾着说别人,你呢?总不能这样带着个非亲生女单身到老吧?才奔三十。” “别张口闭口非亲生女好不好?我只怕影响了君君,暂时还不能考虑自己。” 云紫瞪着眼睛捶我:“别傻了!到老空后悔。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趁着年轻再嫁。” “我不是杜绝再婚的意思,我不想为了嫁人亏待君君。要有那么一个人真心爱我,又不嫌弃君君,我当然不反对再婚。” 云紫轻轻拉住我手:“我明白了,以后就多替你留个神儿。趁着年轻早些再婚,生个自己的孩子才算修成正果……” 我突然看到君君在门缝里探头探脑,急忙制止云紫,喊过来君君没话找话: “君君,电视好看吗?” 君君低眉敛眼不说话,嘴瘪得像个老太太,只低头摆弄胸前的几颗扣子。 我明白君君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经历家庭变故的她很没有安全感。 云紫送我们到路口,我去泊车处开车,让君君和云紫待着。谁知我刚走几步就听到君君一声凄厉的哭叫:“妈妈,别丢下我——” 我蓦然回首,在那一片阑珊灯影里,君君拼命挣脱云紫,亡命般飞跑着,哭喊着追来。 我心倏忽抽紧,回身拉住君君,向泊车位走去,边为她擦泪,好言安慰: “君君,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都舍不得留你在外婆家,怎么会在这儿丢下你呢?” 君君紧紧抱着我,生怕我会不翼而飞,眼神惊恐,小脸苍白,哭得气喘吁吁: “可是,妈妈,君君好怕好怕,怕你把我丢给云紫阿姨。” 君君在我怀里浑身发抖,撇着小嘴皱着眉。我一时心痛如绞,拉紧她手: “君君,别怕!我是你亲妈妈,妈妈永远不会丢下你!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可是,我怕,你要再婚,要生娃娃,那时我就是多余的,你就不要我了。” “不会,妈妈不会。君君放心,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我面色笃定言语铿锵。 君君不再颤抖,满脸的忧伤让人痛怜。我贴着她冰冷的小脸,不知如何表白,不知怎么安抚。 云紫站在路口的一片灯影里,身上闪着昏黄的光晕。我将车停在她身边,她从车窗里递来一个精致的塑料袋,袋里是包装精致的瓶子。我看到云紫的笑靥在夜色里铺展开来: “嘉美,你用下试试,真正的法国夜巴黎香水。高磊从法国带回来的。” 我望着她的四方脸被灯影打上金辉,内心溢满感激:“谢谢,云紫,谢谢你!” 云紫隔着车窗向我附耳:“她挺可怜,但你别为她可怜就弄可怜了自己。” 我黯然点头,思绪万千地向云紫告别,回到小区时发现君君已在车座上睡着,微微蹙着眉头,时而抽搐一下,脸上神情不似往日恬淡安静。 入夜,从梦靥中惊醒的君君蜷缩在我怀里,泪珠滚落,语声嘶哑: “妈妈妈妈,我梦到你不要我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君君好怕,君君好怕……” 我顿感疲倦、无力,甚而厌烦,轻轻擦去她的泪: “君君,要妈妈怎么说你才相信?妈妈说过的话不想重复了。” 君君五官纠结着,重新抱紧我,头脸深深地埋进我怀里:“妈妈……君君……害怕……” 我连说决不会丢下她,如此这般的好一阵温言安慰,她才静静睡下,犹自悸动不安。 我靠在床头,心里是黑黝黝望不到边际的辽远、空荡,一如旷古沙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带着君君相亲 正月初七上午一上班,听说老板还在老家,大家都欢呼起来,一个个沉浸在新年气氛里,或叽叽喳喳说笑,或抱着电话开茶话会。 而我不敢懈怠,一直在电脑上查找新客户资源,不厌其烦地整理成资料。 下班前我接到云紫电话:“嘉美啊,我老公的同事是个工程师,今年三十二岁,离异,有房有车。气质特棒,穿上休闲就帅气、换上西装就绅士、来条围巾就文艺、骑个白马就王子那种。你们晚上见个面吧。趁着黄金年龄,你得好好挑一个。一个人带着个非亲生女,日子不好过。” 我的犹豫多于欣喜:“我上班时都带着君君呢……君君怎么办?” “把非亲生女送我这儿得了,我给你做媒,还给你做保姆,够仗义吧。待会儿我发给你约会地址。” 我不知怎么就提不起热情,想推脱了,又怕挨奚落,便故作欢快地说: “成,等会儿和君君商量商量,看她去不去你那儿。” 云紫的女主播范儿瞬间消失,声音提高了十六度:“她一个小屁孩儿一个非亲生女,还用商量啊?我等着伺候她。” 这时我又想起整天笑得没心没肺的茜茜,除了我,君君和她最好相处。可惜她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不可思议的是,性情也和从前判若两人。 看看到了下班时间,我来到会议室,君君正在写寒假作业,我拍着她笑道: “君君,咱们回家吧,今晚妈妈有个应酬,现在带你到云紫阿姨那儿,你就在那儿等妈妈回来接你,好不好?” 一个春节过得君君黏我黏得厉害,我爸妈和云紫的话,也导致了她的极端不安全感。 君君慢慢整理书本,忽又停住,黑葡萄般的眼里充斥着怨愤、狐疑,泪汪汪地说: “我不要去云紫阿姨哪里!云紫阿姨要妈妈和别人结婚,和别人生娃娃。我讨厌云紫阿姨。我要跟着妈妈去应酬,我会悄悄地坐着,一声不响。” “行,行,妈妈就带君君去应酬。”我帮着君君收拾已毕,带着她出来,刚坐到车上,打开空调,就看到云紫来信:后海的飞虹海景餐厅。他瘦高、白皙,戴着眼镜拿着报纸。 我发给云紫发信:这小丫她不上你那儿,我决定带她去了。 云紫回信:你脑子进地沟油了?真会煞风景!接着来电:“嘉美,你怎么回事儿啊你?” 我怕君君受惊,斟词酌句:“一开始就用实际行动说明情况最好,免得浪费大家时间。都这么忙,谁有时间浪费啊?” 云紫怒其不争地道:“好好好,懒得理你,服了你了!” 我将车开到路上,君君坐在旁边抱着芭芘娃娃,扭头问道:“妈妈,去哪儿应酬?” 我看着君君黑乌乌的大眼睛笑:“乖,咱们去后海。” 君君又问:“和什么人应酬啊?” 我边打方向盘边回答:“一个叔叔。” 君君有些不乐意了,耷拉着嘴角,声音闷闷的: “知道了,妈妈刚才那样照镜子,擦口红,梳头发,是要和叔叔谈恋爱去。” 我惊诧得竖起眉毛:“君君,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小孩子家不许胡说。” 君君仰着下巴看我:“我怎么不知道?那些姐姐阿姨们和男人在路边的柳树下抱着亲嘴,就是谈恋爱。我们班刘峰和卢靖丽也谈了恋爱。” 我再看君君的满脸童真,另带着几分盎然,心里便着实耸动、不安。 我带着君君进入飞虹海景餐厅,看看手机时间刚好。 这里窗外青竹门前红梅,颇为雅致。靠窗位置上,一个面色白皙,戴着眼镜拿着报纸的男子向我投来粘稠目光,但看到我拉着的君君,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十分专注地盯视门口。 我知道他就是今天的相亲对象,不由得心情麻辣,拉着君君在他邻桌坐下,任时间分秒流失,向服务员解释了几次我在等人,难免尴尬。 缠绵的音乐在餐厅里徐徐流淌。不时有俊男靓女进进出出。服务生面带温柔笑意招呼、引领。我悄悄留意那位眼镜,发现他气质果然不错,看到门口进来了外貌不错的女子便急整领带,抹头发,正眼镜,见了外貌丑陋的女子便蹙眉不动如同半截树桩。 他注意观察每一位进出的年轻女子的间隙,也把目光匆匆撒向我和君君,又匆匆地收回。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带着小孩子赴约。 看到他又盯着刚进来的那位气质美女满脸渴盼,可能还心如撞鹿。这时我便突生出腻烦,虽然牢记着需要完成的云紫的使命。 我站起来,拉着君君走到他面前,含笑招呼:“您好。我是云紫同学陈嘉美。” 他显然呆了片刻,从镜片后射出的震惊光线,迅速地扫掠我和君君一遍,急忙起来让座:“啊,陈小姐,我眼拙,失敬失敬了,您快请坐。” 我道谢坐下,他又叫服务员倒茶点菜。 我将君君拉坐在身边,琢磨着看人演戏的别种情趣,不由一笑:“我也眼拙,请原谅。” 他点了饭菜、红酒、鲜榨桔汁,将鲜榨桔汁推给我和君君,看看君君和我,欢喜发自心底,眉开眼笑:“也实在别怪我失礼,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实在奇葩,帮人带孩子还这样上心,我还以为是……” 以为你们是母女…… 我替他默语,静静地看着他,一抹笑靥轻轻浅浅:“夸奖夸奖。我想您误会了,难道云紫没介绍清楚我?” 他笑意盈眸,抬手整整眼镜,灵活转动的眼珠从镜片后放射出欣悦的光: “当然详细介绍过,她说你很善良很优秀,条件也不错,受过挫折更懂得生活。我想你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女神,我们很值得好好聊聊。幸会幸会。” 一杯桔汁被君君喝完时,他已由我叙述,得知了我和君君的真实关系。 我的叙述尽量委婉,夹着必要的英语单词,为避免使君君受到刺激、伤害。 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莫测,夹着几分遗憾,另有看砂石做珍宝的自责,轻轻搓着手说: “你真是让人钦佩啊!在这个物质社会,不可多得的奇葩。不过,你打算一直带着这小女孩生活?” 君君变得不安,小身子往我身上蹭,用头拱我,似在刻意引起重视,以行动强调我们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她黑乌乌的眼珠水光盈闪,小声叫着:“妈妈,妈妈。” 见我杯子里桔汁下了大半,君君替我倒了,神情认真、专注: “妈妈喝完了,我给妈妈倒桔汁。” 我笑着夸了君君,又对面前怅然若失的眼镜道:“我可不是自私的妈妈,难道会为了个人幸福,就将女儿当作累赘抛弃?” 他斯文地摇头,笑得几分遗憾几分失意,另有几分不可思议含在里面。 没有喝酒,饭吃得很快。杯盘狼藉时,我和君君拉着手说笑。他面色生硬地结账、离开,消失在餐厅的玻璃门外。我将君君揽着,望着他失望、懊悔的背影,朝服务员摆手: “麻烦你问一下,今天的帐,是AA吧?”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说着,转身去往吧台,稍倾转回来,笑道: “不是AA,那位先生买了全单。” 回途中的灿灿街灯映亮我的满怀心事,旁边副驾上是抱着芭芘娃娃郁郁寡欢的君君。 第二天依旧晨会。会后我领君君来在会议室,帮她摆好书和作业本,看着她被霞色映亮 的黑眸,笑眯眯道:“君君听话,就在这儿写作业,中午和阿姨们一起去饭堂吃饭。妈妈去谈业务,可能会回来晚些,君君一定要等着妈妈噢!” 君君黑亮的眸子显出早熟,一手拿笔一手翻书,朝我点头:“妈妈只管去,君君会很听 话的。天黑了会很冷,妈妈记着要早些回来噢,千万别冻坏了,君君会很心痛很心痛的。” 我转身的瞬间泪水夺眶,出了电梯,抱着文件夹走进写字楼外瑞雪飘舞的天地。 大雪铺天盖地之势,一瞬间我身上就白了,被凛冽的冷寒之气迫得透不过气来,缩着脖 子抱着膀子飞奔向停车场。 这天我冒着严寒跑了三家公司,上天没有垂怜,竟然一无所获。由于牵挂君君,五点之前我驾车回了公司,一边算计油钱一边泊车。 君君正眼泪汪汪地在写字楼玻璃门外站着迎接我,小鸟乍翅般扑上来:“妈妈,妈妈——” 我心绪麻辣地抱起她,瞬间,那些失意、颓丧神奇般平复,温暖的浪潮铺天盖地。 如此冰冷的世界,牵挂我的唯有眼前这个小人儿。 我轻触她冰冷的脸蛋,握住她冻得发抖的小手,又是心痛又是酸楚: “乖,这么冷,你为什么不在会议室写字,却来站这儿啊?” 君君蹭在我怀里,低语呢喃着:“我怕……怕妈妈冻着,还怕妈妈不回来了……” 我揽紧她,紧紧抿着唇,让泪流到心里。 冰寒的岁月有君君陪伴,虽苦也暖。我坚持了辛苦卓绝的两个月后,却只拉到了两笔小业务。不仅收入锐减,而且每次开会都被经理批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业绩飞流直下后,同事们不再议论我的绯闻,还纷纷帮我介绍对象。 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我感佩之余颇有哀伤,每次都带着君君去相亲,每次都不了了之。 君君每次陪我相亲后都郁郁寡欢好几天,很受惊怕的样子。 这个春日的双休,天光大亮时我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看着灿烂霞光在衣柜上缓缓流动,感受着闲散生活的舒适,云紫忽然来了电话: “嘉美,今天陪我去医院好吗?” 我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进入惯性思维:“又去医院流产?你不是决定要孩子了吗?” 物业刚刚停了供暖,在满屋弥漫的寒气里,云紫的厉声通过电波传给我: “切!是去检查。” “好啊,怀孕了?”我有些欢欣鼓舞。 “好什么好?查不孕!”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错愕地蹙眉:“查不孕?你不是对生育能力特有信心吗?” 云紫沉默了几秒钟,鼻音浓重道: “我也拧巴死了呢,我这个人嘛,孤傲清高是有一点儿,但损人利己的坏事绝对没干过。我什么时候就得罪命运之神了?他老人家为什么就偏偏拿我的痛苦当开心果吃?以前处心积虑避孕都屡战屡败,从春节开始喝这汤那补品备孕,可每月大姨妈都准时访问。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想怀就怀不上了呢?” 云紫这个北京人一向目高于顶,连自己一般的容貌都以为绝色倾城,岂会认输?这种人的挫败感会更强烈,自我折磨多些。我忙安慰她: “云紫你冷静些,仔细想想,受孕也被情绪影响,这几个月可能你太紧张了。” 云紫在电话里道:“咱们一起去妇幼生殖中心不孕不育科看看吧。你带上君君。” “行,但你得等一会儿,我家君君还在睡着,我们还得吃饭。” 云紫:“我也没吃饭呢,你喊醒君君,我开车去接你,咱们一起去街上吃。” 我说行,挂了电话,急忙唤醒君君。君君打着哈欠睁开眼,笑着叫了声妈妈。 我们穿戴整齐下楼,见阳光灿烂照亮万物,花坛里依旧是草稀叶疏的贫瘠国度。 君君穿得像个胖胖熊,拉着我手顺着人行道走,仰着粉红的小脸问我: “妈妈,云紫阿姨在哪里等我们啊?” “在小区门前的路口。咱们走快些。” “嗯,妈妈,我们不能耽误别人时间,谋财害命。”君君时不时地将我的话引为己用。 和君君说着话,不觉已到小区口。云紫的银红色比亚迪已在等着,她打开车门对君君笑道:“小企鹅,小企鹅,快上来!” 君君闻听合拢双手,头左顾右盼,身子一摇一摆地做出企鹅态,惹得我和云紫大笑。 在妇幼生殖中心挂号,排队,候诊,君君的黑眼睛咕噜噜转着,对人群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又突然对着云紫大叫:“云紫阿姨,你胖了!” 云紫扭头看我,笑道:“这段时间好吃好喝养着,又不用做事,胖了快二十斤。” 电子叫号叫到云紫时,我和君君坐在门外候诊椅上。门没关死,我看到女专家仔细询问,在病历本上不停地记录。云紫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缝里飘出: “他回国后升任副总,我做全职太太。生活安逸了,每天过着丰富的夜生活,K歌、泡吧、打电玩、双休看夜场电影,回家倒头便睡……”她面现绯红,吞吞吐吐道:“那个的次数越来越少……” 女专家:“不良生活习惯也会导致不孕。” 云紫:“我还真没意识到。我这个人乐于二人世界,有时还会为没有怀孕偷乐。”神情变得焦灼:“以前那么容易怀上孩子,现在怎么会怀不上了呢?” 女专家声音有些尖声尖气:“你以为孩子是专卖店里的衣服啊?你想不买就不买想买就买到了?你属于继发性不孕,很可能是多次流产造成的输卵管炎症。等下月月经干净五天后,来做个输卵管造影。” 一个月后我陪云紫来做输卵管造影,她拿着结果气咻咻地说: “不找那个专家,说话特难听。” 我和君君陪她找到另一位和蔼可亲的专家,拿着图片仔细查看,最后说: “你双侧输卵管完全堵塞。” 我和云紫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那怎么办呢?能要孩子吗?” “今天,先疏通输卵管,如果效果不佳,你可以做试管婴儿。” 云紫迟疑了片刻,满目惨淡的愁云,突然哭着说: “听说做试管婴儿很受罪,还会衰老几岁……” 我凝重询问:“现在科学这么发达,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看着云紫的目光同情、怜悯,但话语冷酷: “别的办法?什么办法?除非,你这辈子别要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爱情再次光临 云紫听了,哭得一塌糊涂,抽抽噎噎道: “这辈子不要孩子不可能。他有三个姐姐,我婆婆四十多岁才拼了老命生下高磊这棵独根。不生孩子,他一家人都不愿意。我不生孩子,除非离婚。” 接着,她眼泪鼻涕一把抓,祥林嫂一般向专家哭诉这些年“非常容易”的怀孕史。 我想,她希望让医生得出迥然不同的宣判。 看得出这位医生医德极好,同情、怜悯,耐心地讲解不孕症发病率的递增,和现代人盲目晚婚晚育、人工流产、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有关。 当她询问云紫生活细节及性生活频率时,云紫脸上红晕浓重: “他每天都应酬到很晚才回家,我没事可做,很无聊,就也把夜生活搞得想当丰富。晚上他睡时我还在玩呢,早上他醒了我正在困觉……他动我一下我就骂他……” 医生听了笑道:“为什么五六十年代几乎家家都有四五个孩子?那个年代生活那么差,为什么却很少听说不孕?因为那个年代没有酒吧、夜总会、演艺厅,夫妻生活就是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所以那时候的妇女就那么能生养。现在的年轻人娱乐途径多,玩到一两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哪还有精神□□?不□□哪会怀孕?久而久之可不就不孕了” 旁边的两个护士掩嘴窃笑,可我和云紫都笑不出来。 我扶着行尸走肉般的云紫出了诊疗室,君君在后面跟着。阳光万里的花花世界,云紫脸上一片荒芜冰冷。 我送云紫回到家里时,高磊正高翘着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到丧魂落魄般的云紫不由大惊:“怎么了?” 听云紫泣不成声地叙述完毕,高磊挺爷们儿地一拍胸脯: “哭什么哭?这有什么值得哭的?做完输卵管疏通,如果真的怀不上,咱就去做试管的。试管婴儿不就花几个钱吗?咱花得起!” 清明节时我的奇迹再次发生,凭着孤军奋战,竟然一连拉到几单业务。事业突破瓶颈,我变得精神焕发神气倍增。 远在深圳的茜茜来电时是下午两点,我正在格子间整理桌面,只听她声音恹恹: “嘉美姐,生活没意思透了。你呢?近段业务拓展了吗?” 茜茜变得患得患失悲观厌世。我有些遗憾,遗憾这个世界的毁人不倦,却对她笑道: “近来咸鱼翻身了!”我语气欢快:“从春节前我已开始积累客户资源,给他们赠礼品,发短信,邮寄贺年卡等,过完年就发电子邮件介绍产品。近来业绩步步回升,形势大好呢!已签成几单。这个月回扣不菲,我的君君幸福有望了!” 和茜茜聊了各自的生活、工作,座机电话响起时我急挂手机,原是青春媚白化妆品公司的电话,要我马上去面谈。我顿时热血,拿了文件,将手机、车钥匙放进包包,撒腿就往外跑。在青春媚白化妆品公司洽谈业务到四点多钟。透窗的阳光在室内缓缓流淌,温馨满怀。中等身材,看起来精明强悍的李总,一丝不乱的头发上闪耀着淡淡金辉,浓稠目光凝着 我:“听了你这一番介绍,我倒是真对你们的微软有了兴趣。我们全国都有连锁,需求量不小。” 我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穿着高跟鞋,脚尖微微上挑着才觉舒服: “谢谢李总认可!我是非常有诚意合作的。如果合作成功,您算是帮了我大忙了。如果不成功,证明我们产品存在太多不足,我会更加努力。” 他嘴角的笑纹表示了喜欢:“公平合作,双赢。” 我发觉做业务以来自己的心思变得奇怪:遇到冷酷男会感慨世态炎凉,遇到笑脸男又怀疑他们属于见了美女就黏糊那款。不管眼前这位是神是鬼,为了业务我只有逢迎,便笑道: “李总好风度,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李总笑笑,看着在西窗上游弋的灿霞打了一个电话:“小刘,进来一下。” 赵明程!竟然是他。 我看着他满面温暖笑意走进来,和我对视稍稍呆愣片刻,便从容不迫地为我和经理添了茶水。我微微凝眸,见他仪态分外潇洒,格子衫牛仔裤也被穿出几分儒雅气质;面色红润,挺拔的身材足以唤起人对玉树临风这个词的玩味。 李总伸臂介绍我:“这是宇宙公司的销售小陈。”又向我介绍对方:“这是我的助理赵明程,上海复旦大学的高材生。” 我拿着茶杯嫣然一笑:“不错,就那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 李总对赵明程道:“你去对面聚仙楼定个房间。” 时间流水,一直冲不断我心灵深处牵挂赵明程的那根丝线,却又有怨恨、隔膜。因此我一半期盼留下,一半又想逃离。最后,不欲叨扰的心思成了主宰,我急忙起身阻拦:“不麻烦了,我得走。”说着,便拿起文件夹和手提包,匆匆转身。 李总神情笃定,目含轻淡笑意,手在红木桌案上悠闲敲着: “陈小姐这么着急走,是没有诚意合作了?我等下还要给你介绍几位客户。” “客户”二字神奇地攫住了我,放下手上物什,徐徐落座,笑意铺展开来: “多谢李总照顾,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偏头看赵明程,他脸上挂着邻家哥哥般的笑意:“谢谢陈小姐赏光,十分荣幸。” 我们说笑着来在公司大门口,一辆车慢慢开过来,载着李总和几个客户走了。 赵明程打开另一辆车门,很绅士地引我上车。 也许这是他的业务习惯,但我却感受到殷殷浓情,心里热流涌动。 我在副驾上摆弄小包,扭头看赵明程专注开车:“巨意外。巨兴奋。我对你跳槽很感兴趣。” 赵明程打着方向盘,笑容苦涩:“那段婚姻……别人总是看着我们幸福地牵手,其实真相是,一旦我放开手,她就会跑去疯买……不料她还傍了老外,老外是宇宙的大股东。我特别没面儿,就撤离了。说到底,起初是我对不起周萌……” 我想起周萌,想到那个说“霜降”为“雷锋”的老外,故作惊愕地审视他脸上失意: “生活就这么狗血啊?” 车在转弯,霞光映着赵明程的脸,熠熠闪亮: “原以为戏剧是瞎编,现在才知道,其实生活比戏剧还戏剧。我已在在备考公务员。” 我看到他的车座旁放着《公务基础知识》和《申论》,由衷地笑了:“有把握吗?” 赵明程满脸自信:“应该没问题。原怕面试那关,现在各处都在转作风扬正气,不怕潜规则了。你文字基础好,也可以考的。” 我毫不隐瞒观点:“我讨厌公务员,不作为、搞虚假、混日子、小动作、大吃喝,行动力超低,办事超滑皮,说话超打官腔,白白消费人民币。大学毕业时我就对爸妈说,我要这样混一辈子,对不起我上的学受的罪。” 赵明程轻轻笑了:“不尽然,现在中央惩治贪腐力度很大,社会风气在慢慢好转。我们应该对前途充满信心。” “我说做公务员对不起我读的书。妈妈就骂我,那你去青藏高原练一支奇兵开几个兵工厂,造出比航母和宙斯盾更高端的武器,看看能不能赢得一拔李嘉诚支持,搞个起义……” 赵明程笑得大张着嘴。看看日光偏西,我打云紫电话,让她接君君。 聚仙楼水仙厅里,李总陪坐,自主宾位往下,依次坐着身份有别的几位客商。推杯换盏间,一个谢顶头的楚姓老男人一连几次和我碰杯,金鱼眼闪射着欲望的火焰,鲶鱼嘴喷射出美言连篇。 酒场惯性,男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向单身女人发起酒势进攻。 我在接连碰杯一圈后,便爬倒在酒桌上抬不起头。临散时我扶着桌子站起,眼前好像站着几个笑容可掬的李总。我被酒精荼毒的紊乱脑子试图分辨谁做今天的东、有什么意图等,但脑子里却一塌糊涂。 李总站在我身边,拍着我肩:“小陈,今儿好好陪陪楚老板,陪好了便会有几个大单。” 我胃里翻江倒海,身子一倾,又急忙抓紧桌沿,眼睛昏花舌头发软: “大单?李总……关照……” 李总的臂停在我的背上,那么飘忽又那么沉重:“一个足矣让你彻底翻身的单。” 我不辨南北,昏昏晕晕地被人扶上车,又被扶进一个宾馆,倒在床上,意识清晰思维混乱。 我不知道扶我的是谁,突然看到谢顶头的楚老板俯视着我,金鱼眼闪烁着狼一般的绿光,鲶鱼嘴里的难闻气息几乎将我熏晕…… 接着,我看到他恶心死人的馋笑,参差的牙缝里还卡着更恶心的青菜叶。 我死命地推他,手却被他捉住,并很快被他的腐臭气息淹没。 我气喘吁吁生不如死。 “要想绩效牢,先让客户搞……美女,这是销售业的口头禅。你今天陪我开开心,我保证你以后数票子数得开心……”他一边撕着我的衣服,一边进行着他的循循善诱。 我费尽力气,想挣脱却是不能,嘴里是乱七八糟的咒语,在他的侵扰下苟延残喘,看到房顶在转,感觉□□被咬得奇痛时发出一时尖利呼叫:“啊!救命——” 他从我怀里抬起头,红着金鱼眼,急忙捂住我嘴,还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 “鬼叫什么?我只是要和你交易,又不是□□你。” 我没法管住自己,业绩啊翻身啊统统去他妈的!我亡命般尖叫着:“啊——救命!” 他狠劲朝我□□上捣:“鬼叫什么,想叫来警察啊……” 我痛得呲牙咧嘴,听到门被急促地敲响,一个男子的声音惶急、严厉: “开门,开门!快开门!” 我的酒意醒了大半,快意地渴盼地望着门口。 “快起来,拾掇整齐!就说谈业务的。”鲶鱼嘴说着,气急败坏地打开门。 我无力打理好自己,丝毫不顾形象地靠在床头,迷离的目光望着门口。 门开处,赵明程探头进来,手里拿着吴楠买给我的苹果手机,满脸温柔笑意: “陈小姐,你手机。对不起,打扰了。你老板有急事找你,打了几个电话。我没办法就接了。如果你需要,我这就送你。” 谢顶头的楚老板朝赵明程甩出一个□□包般的眼神和一声冷哼,雄赳赳气昂昂摔门而出。 我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跌下去。赵明程扶起我,又烧水端来,满目关切和愤愤不平: “我一直在跟着你,怕你有什么意外,谁知怕处有鬼!这些缺德鬼老男人,仗着自己几个臭钱,把满世界女孩子都当……” 我急着喝水,被烫得不轻,唏嘘了几声,指着他手里的手机,满目狐疑。 他微微倾斜靠着墙壁,一笑间显示出良好的修养,露出洁白的牙齿: “刚才在酒店,我看到你醉得厉害,就悄悄拿了它。我当时没给你,是想它也许有用……”,稍顿,他有些小男孩儿的羞涩神情:“它果真排上用场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频临的不堪处境,若非他及时叫门,岂不危险?说不定被那鲶鱼嘴传染个乙肝、梅毒、艾滋病什么的,君君可怎么办? 又一阵恶心来袭,胃里酒精翻涌。我甚怕自己在他面前继续出丑,悄悄去卫生间关上房门,用指头投投嗓子,往便池里呕了许多气味扑鼻的污秽,又狠劲儿地冲水,漱漱口,理好头发走了出来,在沙发上慢慢落座,仍是头晕眼花。 赵明程端水递给我,清俊的面孔,笑意如阳光温暖,在房间里无限铺展,只让人生生的想陷进去。我慢慢抬头看他,满怀感激哽在喉间,歉意地向他伸手: “谢谢你,谢谢你。你要考公务员,时间那么紧,被我浪费了……” 他双睛闪亮,身子微微前倾:“生分了,别客气。以后多联系。” 我微笑点头,在满屋温暖的光线里十分放松,一瞬间完成了心情大换血,愉悦起来。 我们喝着茶,聊着未来,疏忽过去,心灵渐渐靠近。我再次注目这安静、整洁的房间,倏然变成了浪漫、温馨的圣地。 时间在宛然和悦的气氛中不知疲倦地流淌,将要被人遗忘。手机忽然闪起来,我一看是云紫的号便想起君君,猛地站起:“抱歉!我得快走。” 他也拿起放在圆桌上的手机看看,轮廓分明的脸上流出歉意: “是我抱歉,以为你要在这儿休息呢。” “谁要在这破地方休息。”我想起那个金鱼眼鲶鱼嘴,厌烦地嘀咕着,拿起格子呢风衣的瞬间,不觉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意满满:“我送你。”看看在窗口摇摆不定的横枝,提醒我:“外面冷,穿好外衣。”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的车还在你们公司。”我走到门口时扭头说道。 “能为您效劳十分荣幸呢!”赵明程优雅地笑着。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酒店的玻璃旋转门时,尖啸的风迎面扑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接着一个响亮的喷嚏。赵明程急忙扭头,关切地看我:“你在门里面站着等,我去开车过来。” 我含笑点头,在风里拢拢大衣,系好围巾。酒精犹在作祟,身子仍是轻飘飘的。 车飞驰电掣地越过一条条大街,又缓缓停在云紫楼下。赵明程从另一边下来。 我嫣然一笑:“不请你上去坐了。这是我朋友家,我女儿在这儿放着。” 赵明程向我伸手:“母女快乐,再见。” 我刚走到楼道口,又听他的喊声破空而来:“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少喝酒。” 我转身回头,向赵明程走。赵明程有些意外地迎了上来,黑睛闪亮:“美美,有什么事吗?” 我竟有些羞涩,语声极低:“没,谢谢你!”赵明程目流关切:“你今晚……真让人担心。” 我笑着再握他手:“谢谢!晚安。” 接下来的日子,我决心凭能力提升业务,每天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下班时间和赵明程一起,带着君君吃饭、K歌,打发了所有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该相信谁 云淡风轻,皓月澄明。赵明程在阳台上轻握我手,看着天上的流云说: “爸妈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都死于遗传性心脏病……。我查过家史,外婆生了五个子女,幸存的只有我妈妈。我怕会隔代遗传,怕不能给你一生幸福,心里矛盾重重……至于周萌,我实在是想安慰妈妈……唉!” 他说完,发出一声深长叹息,面色沧桑一如百年老树。 我心里是千回百转的酸楚、怨恨,撒娇般地,一下接一下捶打他:“你也太小瞧我了。结婚就一定要生孩子吗?没有孩子婚姻就一定不幸福?况且,也不一定会隔代遗传呢!这就值得你那么狠心地虐待我……” 悲伤的浪潮侵吞着我们,赵明程任我捶打,不避不闪。我打得手痛了,便喘着气停住,却再次被他揽住。他眸光闪闪,顿使月亮暗淡: “美美,原谅我。不管以后如何,我都要和你携手面对困难、挫折。” 我颤抖着啜泣着倒在他怀里,幸福得不辩天日。 初夏时业绩继续突飞猛进,这天我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笑着和茜茜讲电话: “……赵明程考上了公务员,对我好得像童话。爱情给我注入了新的活力,工作激情倍增,业绩迅速上升,这个月又登上了公司红榜。想着能为君君的未来造福,我这心里特高兴特高兴……” 茜茜没有了往日的聒噪,声音平稳:“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哎。” 我心里飘起一根幸福的丝线,颤悠悠地飞上了天。 茜茜好像成熟多了,关切地叮嘱:“别让他去你们公司哎。你和路德馨那些绯闻……真假难辨哎!” 我笑着,压低声音:“下班时间到了,拜拜!赵明程在外面等我。我们都几天没见了。” 几个女同事路过,怪异的目光弯弯曲曲地打量过来,看得我颇不自在。我转身就走,听到一个女声:“怎么回事儿?她这么快就东山再起了!” 另一女声:“怎么回事儿?还不是那回事儿……” 众人一阵哄笑,继续肆无忌惮的嘲讽。 一人接着道:“裙带一松业务猛升,这是有些人百试不爽的法宝,有什么奇怪的!” 我脑子像要爆炸,身子摇晃着后退,顺着墙壁一滑到底。 我不知怎么来到楼下的,隔着玻璃门,看到赵明程立在街边的树影里,不时地朝写字楼张望。他的衣服皱着,头发也不似往日整齐,下巴上露出稀薄的胡茬。 他那儿发生了什么变故?一种不祥之兆将我笼住,刚一推开玻璃门,却见一个方脸小眼面色萎黄的妇人径直走来。她大约三十出头年纪,凛冽的神色使人五内生寒,劈面问道: “你叫陈嘉美?” 我有些莫名其妙,对她点头。不料她一把揪住我,面色怨毒咬牙切齿,厉声骂道: “狐狸精,害我跑来跑去,总算抓到你了!” 她二话不说,凶恶地对我拳脚相加。我来不及反映她的敌意,惶然挣扎,抵抗着她的乱撕乱打,一边大喊:“赵明程,赵明程——” 赵明程闻声飞跑过来,使劲扳开那女人手,拽住我逃离一段,将惊慌失措的我紧紧揽住,爱怜地捋顺我被扯乱的头发,低声的询问充满关切:“这女人好凶啊!为什么对你发飙?” 我被强烈的羞辱感淹没,哭着摇头:“我……不认识她……” “她认错人了吧?”赵明程话音刚落,女人的斥骂凌空传来:“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这个骚狐狸!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勾引我老公?你就这么喜欢当小三儿?祖传啊,有瘾啊……” 女人已追上来,上蹿下跳、张牙舞爪地踢打我,无奈被赵明程挡着,招招落空,便不绝声地辱骂、诅咒,口口声声说我是狐狸精,耐不住寂寞,勾引有妇之夫。 赵明程听着她的辱骂,渐渐愣住,初时的无措神情渐转狐疑、愤恨、羞辱,冷凛的目光一轮轮鞭向我的头脸。 此时我才醒过神来,已将面临的烂事思量清楚:这女人是路德馨妻子无疑!因为我业绩再次飙升,嫉妒者向她搬弄了是非。 女人携着母兽的凶悍朝我扑来,满口肮脏的斥骂。我惊弓之鸟般借着赵明程躲闪,她却不肯罢休,豁命追击。我狼狈不堪地躲避,发现身边围满了人,不少是我同事。这主妇追打小三的狗血剧情刺激着他们兴奋的神经。他们特希望将剧情推向更高潮,纷纷议论着,脸上清一色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知是谁喊道: “什么时代了?不打小三她就登堂入室了。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了!” 又有人喊道:“什么世道,有没天理啊?不要廉耻就业绩第一啊!” 赵明程揽着我的手臂在渐渐松开,我感觉自己骤然被推进冷寒的深渊。 我浑身哆嗦着站在2015年的初夏里,从头到脚散发着彻骨寒意。 那女人窜上来猛地拽住我,狠命地踢打,高分贝的声音带着爆破音,震耳欲聋:“扰乱社会妨碍别人家庭的狐狸精,不得好死的狐狸精……” 我从小到大没和人动过手,早已被闹懵了。赵明程梦醒般想来护我,却被一群人恶意挤搡着隔离。女人步步进逼,我不知所措地瑟瑟后退,捂着滚烫的脸,看着她又一次扑来。路德馨却从人堆里钻了出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很快将发飙的女人制住,拖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几只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将我嘲笑,世界如同沉到海底。 很久后我看到一缕晚霞飘落在写字楼顶,带着奇幻的凄凉色彩。而赵明程抱着头蹲在地上,神情可怕目光空洞,那样子仿佛六神皆空灵魂远去。我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他。他萎靡、狐疑地看我,嘴唇蠕动几下,却没吐出一字。我木桩般呆立着任思绪翻飞,想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无法向谁证实我的清白、无辜,无法告诉谁这场闹剧纯属误会。 赵明程就那样抱头蹲着,眼神空洞面色晦暗,呓语般地自问:“这个世界,该相信谁?” “该相信谁?”我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实则自问:“连他都不相信我,我该相信谁?” 突然难抑悲愤,窦娥般的哀伤,我发疯般拽他,向他发飙:“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想拽他走,离开这黑白混淆之地,可他那么沉重,我拽不动,便放声哭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要相信我啊……” “相信?要我怎么相信?”他的声音颓废到底,轻渺无力。 我无言以对,双手抱头,放声痛哭。赵明程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站稳,缓缓转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蹒跚的脚步渐行渐远。 远处的楼层里,风发出尖细的嚎叫,花在风里徐徐凋零。我如同立于冰天雪地,下意识地环顾冰冷、寂寥的周际,内心的凄凉、悲伤、绝望无处可抛。 猛想起君君,我疯一般往停车场跑。 周末,我一早醒来开了手机,拿起小镜子看看脸上瘀伤已好,便想着赵明程的蟠然醒悟,和我联系,然却等来云紫电话: “嘉美,我今天去医院进行受精卵植入术。高磊出差了,你去陪着我,我心里踏实些。” 我急忙坐起来说:“这么速度啊!” 云紫声音凄冷:“什么速度?我的血泪史被你说得多轻松!站着说话不腰痛你?我婆婆住进家里给我演没有孙子的绝望、悲惨,句句话都给我催泪,还监督排卵、B超、取卵。今天,孕育才正式开始。你不知道那个受罪劲儿……促排卵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要挨两针,屁股上起了两陀硬结疼痛难忍。取卵时的穿刺痛得要命……” 云紫的控诉使我发抖。 和君君陪着云紫来在生殖中心,坐在候诊椅上看着很多人神情慌张地走过,形形□□的不孕病人扰攘着,一如海上浪潮。一对男女拿着诊疗单从诊疗室出来,脸上布满愁云。男的西装革履,满脸怨恨:“真是见鬼,竟是卵子和精子不能结合。” 女的说话更见情绪:“我就说嘛,我们的结合就是个本质性的错误。” “错误的根源还不是你狠劲儿追我?” “谁追你了?那是我上当受骗了……” 我看着他们相互讥讽、埋怨着走远,又一对拿着诊单的中年夫妇走过来。染着金黄头发的女人说:“染色体怎么会异常呢?还第七位染色体断臂……” 又一队夫妇阴沉着脸走来,女的说:“医生说我年轻时避孕多了。都怨你,整天只图自己快活……” 虎背熊腰的男人针锋相对:“医生说不孕的原因主要是你现在年纪太大了,压力又大……” 女的气得耸鼻瞪眼:“我年纪大了,你年纪不大?人家还说也可能是你那功能底下……” 不孕的原因竟然这么多?看起来孕育之事非等闲。我拉着君君手坐在诊疗室门外,想着云紫的满脸愁云,脑子里顿时一片荒芜。 近一个小时后云紫才出来。我看到她面色那么苍白,急忙搀住,关切道: “怎么样?很痛吗?” 君君转到云紫面前,紧张地问:“阿姨,治病很痛吗?” 云紫看着君君又看看我,嘴角一丝惨笑,忽摇着我手轻声道: “上次取卵,穿刺时很痛,刺激得,只想小便……哪儿有厕所?” 扶着她去往厕所路上,我感慨万端道:“本以为孕育这事儿是顺理成章,原来还这么可敬可畏啊!” 云紫望着前方的一抹阳光,神情笃定:“我以前那么容易怀孕,这次,我很有信心成功。” 我鼓励地笑笑:“是啊,你就满怀信心地等着宝宝出世吧。”笑容尽处心底倏忽凄凉,因为和赵明程失去联系,君君的可爱、伶俐,安抚不了我的满怀疮痍。 这天上班后我接到路德馨信息:同事嫉妒你业绩飙升,给她电话告密,用心恶毒!她和我闹得不可开交,不听解释,烦透了!如果你愿意……我这就离婚,咱们共同打拼出一番天下,看谁还敢嚼舌头? 几时沦为随人挑拣的处理品了?我早对路德馨憎恶、失望透顶,面挂冷笑回信: 谢谢抬举!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共同? 他回信:早就料到,美丽的女人都水性杨花。你想在这儿混,就最后谈判。 最后?我想了想,回复:我丢人显眼还不够吗?有什么忠告,请在电话里说。 他回信:六点钟在老地方等。关系到你去留。 我无奈,咬牙回复:可以。希望你君子。 天生喜欢安定,我不想辞职。可主妇追打小三儿的新闻马上就会风靡客户群,我的业绩必会大受影响,赵明程更让我痛不可言,一想到这里我就除了一身冷汗。 路德馨还会耍什么大招? 下午四点时我给云紫打电话:“云紫,你现在身体咋样?我今晚有点儿公司里的事儿,你能帮我去接君君吗?” 云紫大包大揽:“除了屁股痛,我精神得像个精神病,但医生让卧床。接君君让我老公去,君君现在和我们熟络着呢。你应酬完来我这儿睡吧?” “谢谢你,云紫。睡别处我会失眠。” 五点钟时我背着包走出写字楼的电梯,苦思冥想着这最后一次见面的玄机。 六点钟时我赴约那个酒店,推开门时,见路德馨坐在椅子上,后窗映出夕阳的彩辉,完全成了衬托他彪悍身影的背景。他指着身边座位,眉目端肃,例行公事的样子:“坐吧。” 我以原地不动向他表示抵触,声音冰冷:“有事直奔主题,不要拿你的卑鄙,挑战我的黑名单。我急着回去照顾君君。” 他黏糊糊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倏忽涌上冷笑:“一定要表示这么生疏?你为了帅哥拒绝我?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对我就真的没一点感情?” 一想起赵明程我就特想哭,退后几步,靠墙才能站住,抑着悲绪,脸上摆出疏离、排斥: “上班和照顾君君已经很不容易,请行行好,别把我往死胡同里逼!” 他站起来,向我逼近。在这样的二人世界里,他一双眼阴沉地翻着我的时候,总是这般放肆无礼:“就和我说这些?想和我彻底告别?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绅士,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这个人一向游离在道德规则之外,对我感兴趣的东西,从不遮掩隐晦……” 他低头,恶狠狠地将口水吐在地毯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盯视我:“如果,你想的是彻底告别,那么我不介意再重申一次,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对于他这般要挟似的语气,我立即变得怒不可遏: “你已经把我搞得声名狼藉,还不够吗?还想怎样?想杀了我吗?我死了你才安心!” 我转身要走时被他生硬地拽回,他的情绪像火山爆发: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订单为了你的自尊,我背着你请过多少客送过多少礼,磨破嘴皮跑断了腿!而这一切,我都瞒着你。你以为就你喜欢玩儿清高啊?我也想!可我知道,那是死路一条!这世界,没有友情只有交易。到处都是交易,等价代换!现在她们因为嫉妒排挤你,告密告到我老婆那里。那泼妇和我闹离婚,半夜三更的吵骂,找了许多客户取证……” 他滔滔不绝,只说得声泪俱下。 我万绪纷纭,不住擦着鼻涕和眼泪,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依稀在梦里,他的头埋在我重峦叠嶂的胸前,双腿压着我的膝盖,强劲的进攻无休无止,凶狠无比。 他凶悍地劲刺,我蓦地一噎,痛得好像要闭气,陡然睁大眼睛,望着苍白如斯的房顶。 他用力地按住我,几乎是咬牙切齿,不管不顾地冲刺。我侧着脸,躲避着他的鼻唇,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唇却捕捉到我的脖子,在那片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微痛的印记。 我想,肯定会留下印痕,可浑身瘫软,没一丝力气,阻止不了暴力,无法维护尊严。 潜意识里他仿佛变成了赵明程,我渐渐如一条失水已久,突然被扔进海水里的鱼,又一次重温那些酝酿在梦里的颤栗、□□,快乐无比。 多少个冰寒的夜晚,赵明程的影子伴着我的孤单。 也许是独身生活太久,我仿佛要以男子的恣意侵袭来验证青春女子的生命活力。我们喘息着呐喊着,像两条拼命搏杀的动物。此身不似在人间,游弋于不可名状的天堂,烈火烹油的锦途。 许久,许久,我看清了他的嘴脸。他像个强大的统治者,手臂撑在我肩膀两侧,毫不留情地肆虐着、进攻着、享受着。也贪婪地低头,以狼一般的牙齿咬我的锁骨,嘴唇含着我嫣红的蓓蕾,如同一个贪吃的孩子,又如一个怀着异术的恶魔,撩拨着我柔弱的身子和脆弱的本能的渴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给孩子幸福未来 “停止试管了?”我看着云紫,满腹狐疑。 云紫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只一声叹息,话里透着一股子冷气: “年龄越大,试管的成功率越低,没有办法。” 晚霞满天时,云紫倚靠在床头沉默了许久,突然说:“我要离婚。” 一抹悬空思绪落地,一抹惊诧狐疑再起,我脱口而出:“离婚?” 麻将的呼啦啦声响似雨声从邻居的窗口飘进来,和着云紫非常平静的倾诉: “昨晚,我们又为孩子问题发生争执。他骂我是个爱虚荣的女人,当初为了自己快活,杀了他几个孩子。你不知道他那凶巴巴的样子有多可恶,竟然动手打我……” 虽然同事不久,但高磊是公认的“老好人”,对属下说话就像对待宾客。我实在难以想象他暴怒的样子,便急忙拉住云紫安慰: “男人都会一时冲动,别和他计较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会向你认错……” 云紫挣开我手,以激烈的话语打断我:“他不会认错!他认为一切过错都在我。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你知道七年之痒是什么吗?一年新鲜,二年熟悉,三年乏味,四年思考,五年计划,六年蠢动,七年行动。我们早就进入思考阶段了,我难道还非要等到他行动?先发制人,后发者治于人。我要抢在他之前行动,把他踢了!” 霞影从窗口飘落,映出云紫平静的外表孤傲的心。我忍着胎动引起的惊悸,轻声劝慰: “他一时冲动,现在肯定悔青肠子,想撞墙。” 紫云阴郁的目光盯着前方墙壁,语声平缓:“我们完了,真的完了。他发脾气时,我和他争辩,问到底是谁当初只顾自己快活?不是你只图快活,我哪有那么多孩子可杀?害得我不孕,都是你的原因!他妈就母狮一样冲进来,指着我责骂:自古以来生不出孩子都怨女人,哪能怨男人?早知你这个女人不会生孩子,就不让我儿子娶你!你早知道自己不会生孩子了,却骗着我们一家……”云紫气得嘴唇发抖、气喘吁吁:“我当时真是受不了,就顶撞她几句。谁知她骂得更难听。骂我不要脸骗他儿子结婚,是一只不下蛋的鸡,倒把她家的好窝占着……” 我紧紧揽住颤栗的云紫,怔忡地望着窗外霞色浓重的天空,心里的惆怅却比霞色更浓更终。我想安慰云紫,可是竟不能斟酌词句。我以为她会哭,那料她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我替她感到深深的难过,她越是这样坚持平静,我就越替她难过。 当晚霞消散于西边最后一片天空的时候,云紫还是哭了,将头脸深埋在双肘里,没有什么隐忍和压抑,哭得肝肠寸断。 我心憋闷、沉凉,不知如何去安抚云紫的创伤。她手机有信息提示,便拿起一看,又递给我。我心情复杂地浏览高磊的信息: 云紫,也许命中注定我们有缘无分,在一起八年了,竟然留不住一个孩子。不如趁现在还年轻,早些分手,大家都有较多的选择机会。我想把咱们住的房子留给你,算是赔偿。你若不要房子,我折合成现金给你。女孩子再婚,没房子没钱不行,别人会看不起…… 云紫接过手机再看信息,哭得更痛,好一会才停下来,微微冷笑着说: “往后咱俩一样了,以后都和房子结婚吧。” 我沉默了很久,给高磊发去一信: 高磊,请你好好回顾和云紫这些年的感情历程,感情难道不是唯一?许多情深意笃的夫妇没有孩子,他们难道就没有幸福?这是个物质社会,你们自大学起建立的感情尤为珍贵!望慎重考虑,别因一时冲动酿成大错!我想和你谈谈,不知给不给机会? 发送成功,我关了机。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做了早餐,饭后,云紫拉着君君出去时,我给她车钥匙,目送着她们下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噔噔的响,又见高磊来了信息: “今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克迪咖啡厅见。” 我含笑回复:好,准时! 云紫送君君回来,一进门就脱了大衣,边换拖鞋边说: “路上真堵,不开车不知道想不骂人有多难。敢明儿都要买直升飞机了。” 我刚好拖完地,拄着拖把站在厨房门口看云紫:“你快坐下歇歇,等会儿我做饭。吃过饭我出去办个小事儿,你在家里补个觉。我瞧你昨天夜里一直叹气。” 云紫将粉蓝色狐毛领呢子大衣往衣架上一挂,夺过我手里拖把去卫生间涮洗,话声伴着水声飘出来:“我在琢磨着,说不定一两天,他就把离婚协议送来了。” 我捶着腰坐在沙发上,提高声音:“别轻易进入自己的思维模式。他说不定正在期待你回头呢。” 云紫的声音自卫生间飘来:“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质量又不好。” 萧索的风吹起纷扬的桐叶,踩在脚下刺啦啦的响。日影西斜时,我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克 迪咖啡厅。高磊分明是唬了一跳,又立即平复:“你……结婚了?” 我直视着高磊的眼睛,抚着肚子,自嘲地笑了:“结婚?结黄昏。” 高磊的剑眉朝两边鬓角猛地一跳,又很快平复。我情绪平稳地讲述了经历,讲路德馨夫妇的失踪,最后拿出再婚协议让他看。我想如云紫那样面色无波,但所有的努力都在最后崩溃。我绝对一不折不扣的祥林嫂,不能自控地流泪,透过泪雾看着高磊悲悯的脸,悲哽难言: “我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怎么着也是个白领。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处处艰难。我舍不得打掉这孩子,可也不能生下他。因为,我将无法对他的一生做个交待……” “不,”高磊突然两眼放光地站起来,抹不去对云紫的数年感情,或出于兔死狐悲的考虑,急忙挥手制止我,面色一片祥和:“你生下这孩子,我们养着。我突然就做出这决定了,云紫应该不会反对。” 我带着泪笑了,设想成立,解救这孩子和我自己,也成全了云紫,止不住欣喜、激动:“好,太好了!你们有了儿子,君君有了弟弟,阿姨也有了孙子。三全其美。” 高磊随我回到家里时,云紫正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破窗的红霞从她背后射过来,照不散脸上的一片阴霾。她看到跟在我身后的高磊时,惊诧一闪而逝,随即将头深深低着。 高磊径直走到她跟前,拉起她手,喜眉喜眼地指着我肚子:“云紫,咱们有孩子了!” 云紫抬眸的瞬间,目光下滑到我的肚子上,热切凝望,热泪盈满双眼:“嘉美……” 我见她有些迟疑,便走过去,拉住她,一手摩挲着腹部,情真意切: “这个孩子,我决定生下来!他已经有了……幸福归宿。” 云紫忍不住跳了起来,紧紧扣住我手,细微的笑纹在眼角铺展,欢喜到了骨子里: “嘉美,要我怎么谢你?我早偷偷这样想过,但……”她有些羞愧,脸上流出淡淡红晕,低眉顺眼得像个小媳妇:“就是不敢和你说……” 云紫扶着我落座,我看着坐在对面的高磊,由衷赞叹:“高总,云紫嫁了你,真好命!” 高磊笑得像个面对子孙满堂的老奶奶:“云紫,咱们得感谢嘉美。这段日子,你就负责照顾嘉美母子三人,给他们做好吃的,我负责采购食品和生活用品。” 云紫一手揽住我,一手轻抚我隆起的腹部,笑意满满:“那还用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如果有革命需要,你也得住在这里。” 高磊手机响,他边看手机边笑道:“当然了,我俯首甘为孺子牛。” 高磊去一旁接电话,云紫忽然跳起来,拿了小包就往外跑,大叫着: “君君,我得去接君君!” 因我肚子里的胎儿,云紫夫妇握手言和。云紫住进碧玉山庄接送君君上学,高磊隔不了三天便要来一次,从车上提下来大包小包,生活用品、食品、青菜、水果应有尽有。云紫每天变着法子给我改善伙食,做各种家务不厌其烦,把我伺候得像个后宫里的主子娘娘。妈妈计算着预产期,每天电话问这问那,且要及时赶来伺候月子。我知道无法隐瞒,便只有将实情告知。妈妈的反应如我所料,哭我命苦,骂路德馨混蛋,赞云紫仗义,最后又说她挺会捡便宜。我只是苦笑着倾听,妈妈就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这天云紫在屋里屋外忙碌,我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接过云紫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优良的家庭主妇潜质,以前总以为你有公主病。” 云紫笑得像捡了个大钱袋子:“伺候我干儿子的妈妈,我当然得尽心。要不然我儿子又该不高兴了。算算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一个月你就该解脱了。” “什么你干儿子?湿(是)儿子,我才是干妈……”我正说着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来了信息,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路德馨在朝阳区的路兴电子厂做管理,他老婆做财务。地址:XX大街XX路XX号。 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脑子里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乱飞,面颊滚烫,欲叫住云紫又控制住自己,悄悄给对方回了信:谢谢你!能发他手机号吗? 信息发送出去好久没有回音,我再一拨号,对方关机,该是匿名报信,保护自己。 我呼呼喘得像揣着鼓风机,顾不得猜这人是谁,一想起要和路德馨夫妇面对就万绪翻涌,只觉此身不属自己,游荡于乌云密布的碧落,黑暗无际的地狱。 云紫收拾着屋子,扭头审视我,狐疑地问:“怎么了?又哪儿不开心了?” 我轻轻摇头:“没有。”言未毕我突然一声惊叫:“哎哟……” “怎么了?”云紫丢了拖把,大惊失色地跑过来。 我蹙着眉头,掀开睡衣让她看,腹部左下侧好想被什么东西顶得突出着,甚是吓人。 云紫忙蹲下来,轻轻触摸,认真而专注,忽然笑了:“摸着像是里面有块硬骨头。哦,应该是宝宝的拳头或脚丫子。咱们宝宝在里面练拳脚呢!淘气的小家伙。” 我哭笑不得:“近来经常这样,你儿子踢得越来越有劲儿了。” 云紫抚着那块硬物,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微微眯着眼,痴迷、沉醉: “所以你得好吃好喝好情绪,这样宝宝才长得快。” 下午三点时我告诉云紫想吃野生鱼。云紫正在沙发上嗑瓜子,立即用大人讨小孩欢心的语气说:“咱买!”说着站起来:“我这就去买野生鱼,顺便接君君。你好好在家里歇着,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机。” 隔窗看着云紫驾车驶出小区,我忙拿了特制的孕妇羽绒袄,匆匆出门。楼梯打理得很净,地板依稀照见人影。我扶着木质扶手,走在楼梯上的身子又笨又重,每走一步,腹部都有些微的不适感。走到门前时并未碰上熟人,略觉安慰。快步走到车前。头顶阳光雪亮,风在别墅群间扯起细长的呼啸。小径上有老人三三两两的走动,也有抱着小孩的年轻妇女混迹其中。 我刚一上车,手机就有了信息提示,一看还是那个匿名号,发来了路德馨的新手机号码。 我看着路德馨的号码咬牙切齿,把电话拨过去,极度的悲愤之下表现出奇特的平静: “我是陈嘉美,你们还好吧?” 路德馨一听出我的声音便低声讨饶:“美美,咱孩子好吧?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躲避你,我……我是有苦衷的……” 我平静里的理性,像是要赴国共谈判:“我知道你在哪儿,现在就从家里走,去找你。” 他那边慌了神,语气急促道:“嘉美,你千万别到厂里来,咱们去外边说,去外边说好吗?”他接着说出原因,这原因显得合情合理:“你别瞎猜疑,我……是怕她伤害到你。你……开车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小时吧?你就在街口等着,我及时出去。” 我终没控住悲愤、屈辱,眼泪吧嗒吧嗒往衣服上滴,声音冷得连自己都害怕: “你要趁这会儿溜掉了呢?” “美美你甭想歪了甭想歪了啊,天地良心!我会那么禽兽?” “你……比禽兽还禽兽!” “嘉美你甭生气啊,生气对儿子不好。我迫不得已才暂时躲躲,哪一天不牵挂着你……” 如此冠冕堂皇的谎言,如此心安理得的欺骗!当我是什么?三岁孩子罢了。 我悲酸难忍,我怨怒满怀,不想痛哭示弱,便忍住哽咽,以不语表示默许,想自己这般状况,若是和腹中孩子爸爸的原配妻子相遇,她失了女儿悲切怨恨,我肯定讨不到任何便宜。 在车座上悄悄擦泪,我的心海荡漾着无边无际的悲伤浪潮。 一个小时后,我将奥迪在街口停好,坐在车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工厂的方向。一片飞扬的霞光映出路德馨的影子。我立即震撼于他惊人的巨变。 他畏畏缩缩探头探脑,倒像个被追踪的逃犯。其瘦骨嶙峋又极像被儿女抛弃、居无定所的可怜老头。他深深低着头走路,脊梁弯得好像永远直不起来。 我的痛恨、怨怒、一时泯灭于身际颤抖的空气里,只是悲伤益甚。就像千辛万苦寻到曾经的那块鸡肋,却发现它已爬满蛆虫,侵泡在□□里。我的肝肠在一点点腐蚀、断裂,脏腑在一寸寸坏掉、老死,身子向后一仰,闭着眼,任不争气的眼泪肆意流淌。 有着良好出身、受过优良教育的我,缘何把自己搞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这个品德恶劣、一无是处、卑鄙猥琐的男人就是我腹中孩子的爸爸? 路德馨认出了我的奥迪,面孔悲喜不明,一溜烟似的跑过来,打开车门便盯住我肚子,畏缩的目中渐渐溢出水色,像个无奈的弃妇一般未语先咽:“美美,请相信,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无奈啊!每天每夜都在想着你,想着孩子……你还好吧?千万原谅我……” 我伪装的坚硬外壳溃不成军,狼奔豕突地逃窜。湮灭的那些悲伤、怨恨、恼怒、凄凉因子一时间返土重来,硕壮无比,一股股地化作屈辱之潮。我的泪水淹没视线,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坐上副驾,抓耳挠腮,不时望向来路,连声催我快开车。那样子和惊弓之鸟有得一拼。 我抿去成把的泪水,开始打方向盘,将车开到附近的一个游乐场旁,慢慢停了下来。 他拉住我手,被我狠狠甩开。他的低诉嗡嗡响在我颤动的身际,如掺着什么奇怪的噪音,我的耳膜无法清晰收进: “美美,我知道你的委屈、愤怒,一切我都理解。你不妨换位思考一下,我已经失去女儿,你现在怀着我的骨肉,而那个女人已不能生育了。你稍想一下,就该知道我的心情,每天都像百爪挠心……可我有什么办法?失去女儿……她频临疯狂,又掌握着我出轨的字据,说宁可鱼死网破,决不会让我称心。我就想捱过这段风口浪尖再联系你……”他的手伸进头发里,胡乱抓挠:“我每天都在想着你的委屈,想着我们的以后……我实在对不起你……但是现在惹恼她,她真的……会和我们同归于尽……” 我又一次震慑,如遭雷击。 我一直在想自己,想腹中胎儿,想君君,完全忽略了另一个女人的刻骨仇恨。当初为救女儿她有多么忍辱负重,如今失去女儿她就有多么歇斯底里孤注一掷。 路德馨把钱包翻开让我看,里面没有一张银行卡,只有几张额面不一大小不等的皱巴小钞,加起来可能不足一百元。他将手关节拧得嘎嘣嘎嘣响,满面阴霾和愁苦,哀声诉说: “她死死看着我,查通话记录查短信,不让我和女的说话,不让我看女的一眼,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我明知道有愧于她,我没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我要不起 我把空茫的目光投向他,此刻的他满脸细纹憔悴苍白,完全像个温饱无着流离失所的瘪 三。倏忽间,我起伏的心如幽深隧道一般,空洞、黑暗、曲折,静得可怕。 腹中的孩儿狠狠地踢了我几下,他顽皮而无辜,并不知道他只是乱性的产物,人世间的累赘。我轻轻抚摸他,无力自拔于如此荒芜、苍冷的境地。 坐得太久,腰困酸难耐,我便艰难地在车座上挪动笨重身子,换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默 默流泪,默默祈求:孩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路德馨一直用愁苦不堪的目光看着我,看着我肚子,手凑上来要为我擦泪,被我打开。 我为这个卑鄙者受尽委屈、煎熬,而他夫妻也并非得到了补益。这世界曾让我看到的所有伟大和奉献,却原来都裹着层虚伪的外衣。 我反复打量自己的衷肠片刻,所有那些激烈的情绪余烬,在风中闪耀后,终归于覆灭。突然口渴难忍,近来经常这样。医生说过,是怀孕引起的肝肾不足。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再看他一眼,拖着笨重的身子下去买水喝,他却亦步亦趋跟着。 风很大,扬起尘粒,吹乱了我的头发,吹得脖子生冷难忍。我笨重的脚步停在游乐园里的一个售货亭前。上台阶时他殷勤扶我,手臂温暖,然却无力。我用厌弃的目光激射他,看到他浑浊的眼里凝了一层泪,目光颤动着,不敢与我对视。 一瞬间,我竟然不知道冒险此行的目的。 为向他讨说法?所谓的“说法”分文不值。让他兑现承诺,讨来一直尽心固守的公道?如果不走法律程序,他可能根本没胆和满腔仇恨、又沉于绝望的悍妇妻子对抗,也拿不出任何形式的经济补偿,哪怕仅是孕产生活费。为腹中孩儿要一份婚姻?这样一个兴势时卑鄙、自私、跋扈,落魄时胆怯、无奈、猥琐的男人,加上一个灵魂被仇怨灌满的前妻,我要不起! 我对肥胖的售货阿姨说买水。路德馨从钱包里摸出四元钢镚,指着一瓶营养快线。售货阿姨被风刮得眯着眼,接过钢蹦,递给他一瓶可乐,见他皱眉,又换了营养快线。他畏畏怯怯地,打开瓶盖递给我。我一口气喝了半瓶,心里顿时凉透,擦着嘴角就往回走,边走边嘲笑自己的愚不可及:当事情以践踏道德的本真面目起始,难道就奢望它以美好、纯真告终? 上车前我已喝完剩下的半瓶营养快线,将瓶子摔出好远。 我的车以无情的轰鸣声,搁置并抛弃了路德馨的无助、困窘、惊诧。 我一进门碧玉山庄的家里便脱外套,换拖鞋,感觉这里无比温暖。然后我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饮茶,在肠胃的慰贴里,平复了的激荡心思,再一次汹涌不已。 云紫提着鲜鱼拉着君君进门,奇怪地问:“嘉美,你没不舒服吧?” 我看着烟绿色的茶杯不看云紫,脸被热雾罩着,轻轻摇头。 君君将粉红色羽绒袄脱了抱在怀里,蹲下来轻轻摸我肚子: “妈妈。小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云紫拉起君君,温柔地触摸她小手:“小弟弟再过一个月就出来了。君君快去做作业,阿姨给君君做鲜鱼汤喝。” 君君笑着去了书房。我悄悄跟到厨房,依着门框看云紫仔细地刮去鱼腹内的黑衣,说道:“我今天见到路德馨了……” 云紫手里的鱼猛地掉进水盆里,发出一声轻响,水花义无反顾地溅到她脸上。 我急忙拿毛巾给她擦脸,将事情诉说完毕,厉声厉色道: “我咽不下去这口气,要起诉他!让他承担责任,但剥夺他的探视权!” 云紫情绪激动地拽紧我:“嘉美,你疯了!那样做,受害的只是咱们宝宝!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定要霸占宝宝,才这样阻止你!” 屈辱,不甘,悲酸,我一瞬呆成流泪的化石。又一轮胎动开始,我心顿时柔软,甩甩头,让不良情绪见鬼,低头轻抚腹部:孩子,无论这世界充溢着多么激烈的欲望纷争,及相互勾结相互利用。妈妈却会从此全身心地、不求回报地爱你。在这个冷硬的现实世界,不管有些感情多么不美好,它永远不会影响另一种感情的质朴、纯洁。 腊月的阳光在窗外飞扬,我坐在阳台上沐着阳光吃着橙子翻着手机。手机来电一闪一闪的,妈妈的声音冒着火气:“美美,这些天我们天天惦记着你。你爸天天催着让我去陪你待产,谁知他今早锻炼时,踝骨摔骨折了,在医院住着。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请了邻居帮忙。你那儿怎么样啊?” 我将橙皮扔了,很费力地扶墙站起来,由于震惊,说话不免粗声大气:“爸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妈你得好好照顾他啊!我这儿没事儿,云紫在照顾着,妈你放心吧……” 妈妈却不放心地反复叮嘱:“女人生产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产后养息很重要。女人产后养好了,体弱的也会变得强健。养不好,体壮的也会落下病根,一辈子都治不好。你千万要当心!妈不能去伺候着,总是不放心的……” 妈妈千嘱咐万叮咛后挂了电话。我为爸爸担忧,为不能尽孝惭愧,默默对窗流泪。 几天后的夜晚我阵痛厉害,云紫被推进产房,一小时后经过侧切术,顺利产下一白白胖胖的男孩。婴儿响亮的哭声一直飘到产房外面,表示着生命力的蓬勃。要命的时刻终于熬过,我虚汗淋漓地在产床上躺着,睁开无力的眼,见婴儿在护士手里抱着,边哭边吧唧吧唧的吸允着大拇指头。 云紫正在给我擦汗,眉开眼笑道:“唉哟喂!宝宝在肚里可就天天干这活了。” 高磊母子及满屋人同声道:“这证明宝宝很强壮啊!” 云紫和高磊妈妈搀着我进入预订的孕产房,慢慢躺下,高磊从外面抱来了洗好包好的宝宝,放在我身边,说是挨着母体婴儿才有安全感。我欠身爱抚着宝宝,热泪盈眶,思绪万千。 高磊妈端来了红糖鸡蛋面汤,云紫急忙接住,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着我喝。 高磊妈笑逐颜开,轻轻逗弄宝宝:“嘉美,看宝宝胖乎乎的小脸儿,多招人待见!这小脸上的红气不用怕,生下来脸上有红气的宝宝,将来皮肤才白。” 宝宝这时已不哭了,闭着眼睛好像睡着。 高磊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笑得脸上起了菊花纹:“我让起名大师起的名,叫高镶鑫。” 我喝完稀饭,顿觉浑身舒坦,脸上的汗却擦拭不干。云紫一遍遍喊着镶鑫逗乐,笑道:“这名字好俗,铜臭十足。” 高磊悄悄扯扯云紫,轻抚宝宝小手:“什么俗啊雅的,我不信那套,大师说这名字旺命。” 高磊妈笑道:“俗名好,辟邪。解放前,农村的孩子都起名铁蛋钢蛋什么的,都结实着呢!” 为了我能好好休息,宝宝一生下来,云紫就建议人工哺乳,夜间和她同睡,并和她婆婆轮流伺候我,十分殷勤、耐心。 我十分虚弱,稍微一动就满身是汗,一边输液消炎,侧切的伤口一边作怪,肉体的痛比心灵的创伤来得切实,也更能考验人的意志力。 第二天我就坚持自己洗脸、吃饭、去卫生间,坚决不让云紫婆媳帮忙。三天后出院回到碧玉山庄,云紫夫妻手忙脚乱地安置我和宝宝睡好,高磊刚刚告辞,宝宝的哭声便充溢着房间,似乎比往时强烈多了。云紫急忙抱起宝宝抖起来,左抖右抖不起作用,急了就抖得更烈。 我忙制止她:“快别这样抖!宝宝生下来颅骨就发育好了,脑子发育好要到一岁半才行。宝宝两岁的时候思维系统才进入正常。到那时候,他才认得自己镜子里的图像。” 云紫早吓得不敢动了,看着宝宝哇哇地哭,忽道:“咱宝宝挺乖的,肯定是饿了!” 她将宝宝放下,冲好奶粉,边晾边说:“我婆婆原本不乐意做宝宝奶奶的,可耐不住他儿子再三恳求。她这几天表现也不错,对鑫鑫也有爱心。” 我在枕上挪开被压住的一缕头发,轻轻拍着哭号的宝宝说: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 云紫冲好奶,往手腕内侧滴了两滴试探温度,又拧开瓶盖摇摇,稍后合上,递给宝宝。宝宝竟然双手去抱送到嘴边的奶瓶。看着宝宝抱着奶瓶喝完奶,我和云紫都乐不可支,抱着他逗乐,直到他安详地睡着。云紫突然神情暧昧地看我: “嘉美,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必须说了。什么时候抱走孩子?我想越早越好……” 我心里顿起一阵抽痛,强撑着笑意道:“早抱走些是比较好,你完全是为我考虑。孩子留的时间越长,我会越不舍得。”心里酸楚,将头扭向窗外:“就要过年了,我想咱们和宝宝一起过完年……你们再走。” 我的要求有些不近情理,云紫竟然乐呵呵地答应: “成,咱俩老前辈和两个宝宝一起过年,多热闹啊!” 春节期间,云紫住在碧玉山庄伺候我和宝宝,高磊母子除了应酬也都粘在这里。我过得充实之中,常有淡淡的忧伤盘亘心头,挥之不去,一半为高龄的爸妈,一半为了宝宝。 元宵节后我身体已渐渐恢复,只是比以前略微胖些。这天,高磊母子开着车来接云紫和孩子,我撑着笑容送走他们,回屋来倒卧在沙发上,哭到浑身无力。 手机来了短信提示,我擦着泪打开手机: 嘉美,谢谢你!这么早抱走孩子,是为最小限度地影响你。因为,孩子越大,你会越舍不得,到时会更难过。记住,你的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孩子的将来!你的大义挽救了我的家庭,一切尽在我心……你永远是孩子的亲妈妈,当有一天孩子长大,学业有成事业顺遂,我会告诉他这一切……另:床头放了一张卡,密码:你手机的六位尾数倒着念。这是高磊母子的心意,与我无关,请别介意。千祈珍重!!! 看完信息,我心绪茫然地坐着不动,眼前都是宝宝和云紫的幻影,心痛到无法形容。 这个双休早上君君正在酣睡,我一起床便打开电脑,往网上投简历、贴照片,希望早些工作,以冲淡心里的隐痛。 门铃急促地响,像在警示来了响马。我迟疑着打开门时,看到一个满脸忧伤的男子,灿烂的晨光浓重着他由内自外散发的悲郁。 他是被茜茜嘲笑长坏了的夏小雨。 夏小雨站在门口光影里,神情怔忡地看着我,嗓音沙哑:“嘉美……” 我惊奇极了,狐疑地打量他:“小夏,你怎么来了?快到屋里坐。” 我引着他在客厅坐下,见他头发有些凌乱,清白的双腮露出隐约的胡茬,面色憔悴不堪。 夏小雨抬手一抹下颏,鼻音浓重:“可找到你了……茜茜……茜茜……” 他悲哽失语,浑身哆嗦。我被一种不祥之兆攫住,手将睡衣抓紧:“快说,茜茜怎么了?” 夏小雨神情惨凄,悲伤、绝望,一说话嗓子里像塞了乱草:“茜茜,她,过世了……” 我的心蹦到空中,又倏忽落地,揉揉胸口,怀疑自己听错了,上前去推他: “夏小雨,你说什么疯话?诅咒她啊?”我情绪冲动,尾音上挑着。 夏小雨的目光冷沉、忧伤、绝望:“茜茜,在深圳,跳楼了。” 我的手机掉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着,很久很久,呆若木鸡。 夏小雨帮我捡起摔掉了电池的手机,茫然、伤痛地讲述事因: 他一直暗恋着茜茜,可花痴茜茜迷恋帅哥,从来对他不屑一顾。茜茜被骗四十万后,他不遗余力地开解、疏导,欲以温情化解她心上冰霜。可茜茜去意决绝,说回来后再考虑他们的婚事,说她这样的二货,其实不配拥有爱情。 “茜茜走后,我们靠电话联系着。春节前我到深圳看她时,我们在一家餐厅见的面。那时我惊叹她胖了不少。茜茜笑笑说,穿衣比以前大一号,心宽体胖。我问她工作情况,她说在她哥哥公司做财务,还可以。几次见面后我发现她彻底变了,言行都有些不可思议。我疑虑重重,就尾随她到她住处……” 我被夏小雨带入情节,像看小说一般期待结局,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夏小雨停下来,将茶放桌上,抬头看我,满目的阴郁、羞愧,徐徐追述伤痛过往…… 那天晚霞满天时,他已在茜茜的住处的楼道口守候多时,见茜茜抱着个婴儿走出来,口里咿咿呀呀唱着童谣。夏小雨在大树后站着,立即被石化了,待茜茜走近,猛地窜上去将她捉住,不可思议的现实势要毁灭、崩溃他:“你,明明和人结婚生了小孩,为什么要骗我?!” 茜茜面色煞白,恐慌不堪,抱着孩子挣扎着,步步后退,语无伦次: “你,你别,不,不是……” 夏小雨抢进几步夺过孩子,高高举起,咬着牙就要摔下:“你……你还想继续骗我?我就摔死这个小孽种,给他抵命!” 血色霞光映着夏小雨通红的双目,喘息得像噬人的兽。茜茜瞬间急疯了,死命地和他撕扯,抢夺孩子不得,尖声哭叫。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年长者纷纷指责夏小雨,还有人要报警。 茜茜噗通跪下,哭声凄绝:“这孩子,他不属于我哎……求你了夏小雨……千万别伤害他哎……别伤害他……我会告诉你……真相哎……” 夏小雨面色急变眼珠乱转,终没扛过茜茜的泪眼,高扬的胳膊慢慢放下,将孩子递给她:“好,我要知道真相……” 茜茜接过婴儿便如获至宝,面色哀伤欲绝:“走,去屋里说。” 傍晚的紫霞映着住宅楼里的落地窗,反射出迷离光色。茜茜抱着孩子在前面走进楼道,夏小雨亦步亦趋跟着她。 两居室的单元房装饰精致,遮不住从四壁和房顶弥散出的寂寥之气。 茜茜进屋,将孩子放进橘红色的学步车里。学步车驮着不到一岁的孩子,在屋里游荡起来。孩子肤白却有些消瘦,像是营养不良,所到处小手不停乱抓,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语音。 夏小雨举目环顾,见屋里各处都摆放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玩具。 茜茜拉着夏小雨坐下,瘫软在他脚下泣诉: “我是爸妈抱养的,欠了家里的钱,就答应做试管婴儿,为哥嫂代孕哎。哥哥嫂子很忙,公司每月赢利百万,没时间生孩子。他们答应事成后将这房子过户给我……”茜茜泣不成声,粗重的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天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竟有些先天呆滞,全家就都不高兴我。他们说暂时让我养着,我也摸不透什么意思,每天抱着这孩子守着这房子,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哎……请相信我哎,真的是做试管莺儿,为我嫂子代孕哎……” 夏小雨震慑在茜茜的叙述里,怔忡、茫然好久,忽义愤填膺地拉起她往外拖: “代孕?他们真没把你当人!把这孩子给他们,咱们走!不要他们的破房子!” 茜茜死命地趴住窗框挣扎,哭道:“不,这样不行哎。夏小雨,你要真的舍不下我,就暂时忍忍哎,再忍忍,也许一切就好了哎……” 雾霭漫上窗口,窥视着成人的争吵、婴儿的哭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想说爱你不容易 窗口日光静柔,我的心湖却兴起疾风暴雨。 夏小雨叙述到最后放声痛哭,哭声随着激荡的晨光,充溢了整个屋子:“……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茜茜已患抑郁症了。春节期间,她哥嫂去加拿大度假。她从十八楼将那先天不足的孩子扔下去,自己也跳了……” 夏小雨呜咽着,把头埋在双膝间,就像乘着正在坠落的飞机,要抵抗猝然而至的死亡。 从没见过男人这般痛哭,仿佛整个世界坍塌了。 在充满灰色的地界,血泪总是祭祀的主题。 花痴茜茜,整天没心没肺笑着的茜茜,竟会选择跳楼! 我呜咽着抽搐着,彻骨的悲伤颜色满屋腾跃。君君哭着从屋里跑出来,揉着眼睛问我:“妈妈,茜茜阿姨跳楼了吗?为什么就没人在下面撑个电视上的大棚,接住茜茜姐姐?茜 茜姐姐真的死了吗?” 自从叫我妈妈,君君就改口叫茜茜阿姨。 我哭着抱住君君,木然地点头,君君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夏小雨抬头,在君君的哭声里递给我一支录音笔。 我急忙擦泪,抖着手将录音笔打开,电波磁磁地响,伴着茜茜略有沙哑的声音: 美美姐哎,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国里了哎,我在天国祝福、保佑你和君君哎。美美姐你常说我没心没肺哎。但有件事,你被我骗了哎。美美姐,请千万别记恨我哎!只有宽恕,你才会活得幸福哎。 记不记得咱俩PK赵明程哎?想想我真是羞愧,恨不得让你狠狠抽我哎…… 那时咱俩都喜欢赵明程,说好公平PK哎。但你一定不会知道哎,那时,我哑剧般暗恋他,只怕说出来就悲剧了哎。赵明程跟我说过他深深爱着你哎,说你像个不可亵渎的女神,就托我向你转达心意哎。我为了私心,两头瞒了你们哎,并想战胜你,赢得他哎。他心有不甘,咱俩又是死党,他便每次也约了我哎……每每想起这些,我心里真是万分惭愧哎。我的私心误了你们哎…… 美美姐,后来你嫁了吴楠,不料很快地进入凄惨……我心里好愧疚哎!我情愿照顾君君,给你制造幸福机会哎…… 现在我才知道,幸福的机会稍纵即逝哎,并不会永远等着你、我、他哎…… 我不像你对生活的适应能力,不像你不怕艰苦、清寂哎。我喜欢交友、聚会、旅游,喜欢奢侈的生活哎。我放荡过轻率过,想不到竟傻逼得被那个混蛋作家骗惨哎…… 这时候我才知道,所谓的罪与罚,真的成立哎,上帝会出其不意地给人以惩戒哎。 才发现夏小雨是真心对我好哎,可我欠了家里那么多钱哎…… 我去深圳,当父母哥嫂商量好要我代孕时,我只有答应哎…… 美美姐,那年春节我拒绝你去,心里确实不忍哎!但怕暴露代孕秘密哎…… 我原想代孕不过一年哎,一年拥有一百万的房子哎。 当哥嫂对先天不足的孩子产生厌弃情绪时,设想扔掉她,我却不忍哎!孩子再怎么不足,但她是我亲生的哎! 见了夏小雨的痛苦后,我就决定和孩子同去哎。 美美姐哎,我会和孩子在天堂看着你和君君夏小雨,并日夜祝福你们哎! 当录音笔里只剩电波的磁磁声时,我终于将抽泣演变成痛哭,哭得晕厥过去,被夏小雨掐着人中唤醒,听君君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呼喊:“妈妈,妈妈啊……” 君君的哭声在我的安抚中平复,我默默为她擦泪。夏小雨也许是为了分解我的悲绪,便问:“赵明程,你们还联系吗?他成了公务员,提了处长……” 我抑着楚痛,故作淡然:“没,误会太深……” 夏小雨挺起胸膛:“我从茜茜那儿知道你在艾米的事,瞅机会找他,消除误会……” 我表面不卑不亢着,心里如飙风扫掠大地,霹雳掠过晴空。 夏小雨走后我开始想宝宝,忍了几忍才没打云紫电话,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回想往事,伤感在体内呈几何级数繁殖。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为情所伤的女子,但总想怎么排队也拍不到花痴茜茜。茜茜这个人简直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云紫的电话如期而至,声音慰贴得像咬到了炎夏的冰淇淋: “嘉美,你干吗呢?” 我咳了几声清着嗓子,语声迟疑,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我想……早些出去工作。” 云紫的声音透出关切:“别急嘛,好好休息休息再说。” “宝宝现在怎么样啊?” “好,好的不得了。”云紫的声音里滋长着喜气洋洋因子:“昨天宝宝熟睡,我就把被头拉长些,想遮住照到他脸上的光。我在这边洗衣服呢,等会儿就听到宝宝哭了,急忙跑去,你猜看到什么了?哎哟喂,我都惊爆了!” 我顿时心里透凉,心想该不会是蛇鼠一类的去咬宝宝吧?急问:“你看到什么了?” “宝宝双手举着,同时发力,准确无误地向上拍打蒙到脸上的被子,啊地一声哭叫拍打一次,从我进门到走近,他连续拍打三次,每次都把被子拍起来很高,可被子又弹了下去。我要不掀开被子,都不知咱们宝宝还能拍打多少次。我琢磨着,咱宝宝天生就有练降龙十八掌的潜质,呵呵……”云紫在电话里笑得洋洋得意:“咱宝宝才多大?一个月……” 云紫每一谈起宝宝便情绪激昂滔滔不绝,无微不至地在电话里描述。比如说宝宝急着吃奶时怎么嘴张得像小麻雀,到处乱啄。吃奶后样子又怎样疲惫、满足,四肢平伸身子也一动不动;屙尿前又如何作出急躁态,若尿布湿了便会大哭等等…… 云紫每次的恣情渲染都没少给我催泪催悲,我忽想起宝宝曾经的夜啼现象,便问: “宝宝近来睡得怎样?” “可乖了!吃了睡睡了吃。刚才撒尿前唧咛了两声,给我提醒呢,然后我就抱他起来,抱起来他就尿了。” 我欣慰并楚痛着,故作轻松:“现在这些宝宝们大都整天睡觉。不像我们小时候,缺钙就容易哭闹。小时缺钙大了缺爱,唉!” 想着茜茜的悲剧,我不由发出一声沉重叹息。 云紫立即道:“你肯定想宝宝了,我去接你来?” “嗯,我抽空去。”我的回答并不得体,提醒自己别那么爱去。毕竟孩子现在已成人家的了,越去就会越想越牵挂。去的次数多了,云紫就算不说什么,她婆婆必然多心。 二月梅花绽芳,酷寒犹在枝头。我过了双满月,身体渐渐强壮,顺利地通过应聘、面试,到一家文化公司做宣传策划。工资不高但工作稳定,不用东奔西走,也算安逸。守着朝九晚五,按时接送君君,工作的间隙常常不免胡思乱想,平添惆怅。这日正在写稿,忽接到君君班主任十万火急的电话: “君君妈妈吗?吴君君得了急性阑尾炎,痛得在地上打滚。校医说得做手术!” 我嚓地一声扔了电话,往外跑的速度像追赶飞贼。 和两位老师将君君送往医院的途中,我将方向盘打得很急,在红绿灯口看到君君在班主任老师怀里拱着,身子扭成麻花,小脸苍白如纸。 急诊室里,医生满目静肃地告诉我:“得立即手术,不然就会化脓。” 签字、交费等一系列手续,我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看着君君被一大群人推进手术室,站在手术室门前像站在热锅上的蚂蚁,万分焦灼地给远在郑州的妈妈打电话: “妈,我爸现在好了吗?你能来吗?君君住院了,在做阑尾炎手术。” 妈妈一听就急症了,女中音拔高了几个音阶:“哎哟,你这才想起你爸妈啊?你爸躺了两个月,早没事了。君君做阑尾炎手术?这孩子可要受罪了。我现在让你爸去车站买票,我们尽早赶去,美美你别担心哦!” 我感念爸妈总是最痛我的人,捏捏发酸的鼻子: “妈,我爸才好也不敢劳累,你和我爸坐动车来,路上别丢三落四的。” 京都的二月严寒不退,天空冻云低垂,园林里仍是万木萧条的贫困国度。我看着伸向空中的枯木,如同看了一个世纪,君君才被护士门推出手术室,推向病房。 病房里洁白敞亮,氧气机、输液杠忠于职责的战士般挺立,静默地守着自己的领地,来苏水味挥之不去。我轻轻推窗,涌进来一波温暖阳光,照着君君脸上的苍白,我的心揪痛得无法呼吸。 爸妈于第二天傍晚赶到了医院,我正给君君喂促进肠道蠕动的四磨汤口服液。爸爸往屋里走时,我发现他并非真的“没事”,受伤的那只脚略有些颠。年迈人受了伤,总不似年轻人那般恢复得利索。此时,紫霞在西边的窗口静静流泻。我忙站起来,去搀扶爸爸。君君仰躺着,头发蓬乱,翻着无力的眼皮,看到我爸妈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发出外爷外婆的口型。 妈妈眼泪汪汪地坐在床头,慢慢捋顺君君的头发,百感交集,用纸巾擦拭君君嘴边的药液,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外婆外公都来照顾你了。” 爸爸站在窗口的一片霞影里对着君君笑,指着在窗外欢叫的一群小鸟: “君君快些长大,长大了就会像小鸟一样高飞了。” 君君轻轻点头,艰难地拿过床头的纸笔,写道: 我要快快长大,照顾妈妈,孝敬外爷外婆。 我将君君心声递给爸妈,爸妈的脸上铺展开菊花一样的纹理。 接下来的日子,爸妈白天照看君君。我下班后回家煲汤,送到医院,饭后再送回爸妈,坚守夜班。这天晚上暮色四合时,我抱着饭桶走进病房,轻轻放在桌上。 妈妈看着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眼里全是怜爱: “美美啊,看你这几天都跑瘦了。以后别再回去做饭了,去饭店给君君加工点好吃的。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整天闲着没事做,随便吃点儿什么都行了。看把你累的。” 连日的紧张、劳累,夜晚休息不好,我有些头晕目眩,扶着桌沿站稳,勉强笑道:“没事的,是我带累爸妈了。”说着,摊开塑料袋里的红豆枣泥糕:“爸,妈,喝完鸡汤吃点红豆枣泥糕。这个糕很好吃,我在排好长时间队才买到的。” 妈妈一边给君君盛汤,扭头道:“你这孩子,还跟你爸妈客气上了。” 祖孙三代吃着说着笑着,其乐融融。 吃完饭我送回爸妈,返回来泊好车,匆忙登上医院灯火通明的台阶,右转进入一片迷离阴影,正往前走时突然一个眩晕,似有无数金花忽上忽下,汇成一个硕大的光圈将我沉没…… 我即将晕倒时,却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扶住,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 我软绵绵地倒在一个人怀里,意识有些混沌,觉这胸膛好舒适,这臂弯好温暖,这声音好熟悉,还有,令人迷醉的古龙香水味。依稀,他便是我午夜梦回时的千呼万唤。我十分吃力地睁眼看他,不由大吃一惊:“你?” 扶着我的男子器宇轩昂,笔挺的西服,领口露出洁白的衬衫,简单的服饰遮不住自然流露的儒雅之气。他是——赵明程, 赵明程眸光如水,流溢出惊喜之波:“美美!你还是这么不小心,走路失足。我今儿刚见过夏小雨,正要联系你……”他擦去我鼻尖上的冷汗,觉察到我不是失足是虚弱,笑意骤退,满脸的爱怜,眉梢挑起深刻的痛楚:“你这是怎么了,这么虚弱……” 他眉头猛地一耸,嘴巴轻轻蠕动,如含黄连其中,语言难以为继。 我虽然头晕目眩,软绵的身心却暖流漾溢,不觉热泪盈眸,且化紧张为闲淡: “今晚特梦幻,竟然遇到你。” 他紧紧拥着我,温热的气息灼得我耳唇酥痒,目光热烈: “谁梦幻了?你就一梦幻大师?怎么来医院了?” 我神魂激荡,生生地欲要沉溺在此,艰难挣脱,站稳,轻轻瞥他:“君君病了。” 互诉别情,用的是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之后他便随我进入病房,不消片刻便和君君闹得热乎。接连数天他提着礼品来看君君,我老妈看着我们目光粘稠。一次他前脚出门,妈妈就推着我犯急症: “丫头,和你妈玩特高科?这女婿我认了,人家满配过你!五一就给你们举行婚礼。” “妈——你得女婿病了?见了男的就女婿!”我以刁蛮掩饰羞涩,挑高尾音,看似嗔怪,实为撒娇。 君君却嘟起嘴,哭着,掀翻了面前瓷碗:“我不要妈妈结婚!她会生娃娃,会不要我……” 房间里的暖流顿时退潮,一股越窗冷风直灌衣袖,寒透人的肺腑。 君君出院后的夜晚,月亮温婉柔媚地斜挂柳梢。我在别墅里的阳台上摆了小菜,端起高脚杯和赵明程相碰,看到月光飘落在他宽阔的额头,映亮他如星双目。 他满溢温情地牵起我手,语声徐徐:“那时我常和茜茜疯闹,想看到你的怨色,可是……” 他深结的眉头已然无损风度,淡淡的郁色使人怜悯,深深的温柔让人直想陷进去。 谁说我没有怨言?太过珍惜,往往剑走偏锋。我心里甜美适意,轻柔的话语脱口而出:“所幸,我们有了今天。” 他略厚的唇挑起似有若无的一抹苦涩:“美美,想说爱你……不容易!” 君君从屋里跑出来,脸蛋红得像苹果,笑眯眯依着赵明程,递给他一张图画。 赵明程看罢笑得深邃,将画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画中一男一女,分明是我和赵明程。在中间牵手的小人儿,正是君君自己。 君君笑着扑进赵明程怀里,一半羞涩一半热切:“爸爸,爸爸……” 我笑意盈盈凑上去,刮着君君鼻子:“君君没羞,自认爸爸,人家可没答应你。” 君君老毛病不改,一羞就蹭进人怀里,抬不起头:“在医院那些天,爸爸对我最好了……” 再不顾什么劳什子矜持,我一下子和君君赵明程拥在一起,看月色在柳梢柔媚地荡漾,耐修剪易造型的柞树枝繁叶茂、冠如华盖,千姿百态。□□独具的柳树在风里长袖善舞。夜气与花香纠结在一起,缠绵让人感动得只想流泪。我紧紧抱着君君,依着赵明程,语声喃喃: “给我嫁衣,给我嫁衣……” 五一时我们举行了婚礼,满座嘉宾齐声喝彩。 彩纸飞乐飘扬。主持人的声音随着婚礼进行曲溢开: 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家好! 这个五一是个无比美好的日子,红杏枝头春意闹,玉栏桥上伊人来。阳光明媚,天降祥瑞。而我们,迎来了赵明程先生和陈嘉美小姐幸福的结合…… 我身披洁白婚纱,头戴美丽鲜花,沐浴在幸福甜蜜的光环之中,被赵明程牵着手,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面带微笑,款步走上红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番外之夫妻花开篇 1、插科打诨 赵明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裹着浴巾在他面前转,尽情挥洒万种风情,又坐到他腿上,勾住他脖子,娇声娇气道:少爷,你就要了小女子吧? 他像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板着脸推我:不要,不要! 大爷,你就行行好吧。 大爷今天身上没钱! 什么钱不钱的,小女子可不在乎,我只要啪啪啪就行,事后补个欠条。 欠账?要得!赵明程终是被我撩拨得□□难耐,一个饿虎扑食将我扑倒。 我翻身滚到地板上,趁惯性把他压在身下,面目狰狞:嘿嘿,小哥长得还不错,小女子今天要尝尝鲜啰! 赵明程故作惊怕双手护体:女菩萨,你就饶了小生吧…… 我十分温柔地捧住他脸,眼里放射出火花:少爷,你就从了小女子吧? 赵明程凝思状:从也不难,你给个理由! 我贼眼滴溜一转:小女子一世沉迷修炼,都几百年没尝过人间烟火了! 2、床头打闹 我穿着蕾丝边的透视睡衣,双手叉腰,走着猫步,一直走到靠在床头百~万\小!说的赵明程面前: 老公,你看我胸垂了没有? 赵明程目光淡淡一瞥,低头百~万\小!说:还没。 我咬着牙夺过书,用书打他:不带这么敷衍老婆的,你根本没看我! 我狠狠地打,他狼狈招架、求饶:我怎么没看?张馨予穿透视装基本就这样子,人家才二十七岁,你都三十多岁了。 好啊!看别人透视装,还嫌我老?找打!我呲牙咧嘴地打他,打没劲儿了就坐他腿上,拽住他头发:老公,你们男人老说女人闷骚,闷骚什么意思?” 赵明程朝我翻着眼皮:外表端庄,内心火热。 我算吗? 他仔细打量我一番,摇头:你不是,你应该属于明骚。 我再打,他再招架,笑得响亮:怎么了?总结得不够全面? 对,要全面总结。 我老婆全骚! 我扑上去,死地命打。 3、赏钱 赵明程一进门就扔来一个信封:妞儿,上次技巧不错,大爷赏你小费! 我见钱眼开地拿着信封掂了掂,搂住他吧唧亲了一口,十分风情地说:谢大爷! 伺候好大爷是小女子本分,大爷您常来呀……有钱的时候来。 赵明程笑着点头:一定一定!忘不了姑娘风情万种。 我转着眼珠,把信封朝他当头一摔:这哪来的钱?要是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来的,本姑娘可不领受! 赵明程竖起指头:有节操!本大爷一向奉行清正廉洁,这是奖金。 我顿时笑逐颜开:要得,这还不错。 4、考察 赵明程在公园里看两个老人下棋,我缠他陪我去河边看白鹤。他不理我就在一旁使坏,一会儿把他掖进裤腰的衬衣拽出来,一会儿弄乱他头发,趁他不注意,偷偷搬块石头放他脚边。这时候君君在河边叫,我蹦蹦跶跶跑过去。赵明程心中窃喜摆脱祸害,哪知乐极生悲,一挪脚就绊倒在石块上。几乎同时,我在河边发出尖叫。他顾不得屁股疼,跳起来冲向我。 我抱着柳树哈哈大笑,把他气得够呛。我拍拍他肩:别生气啊,小小考察,看看我是不是比你重要。很荣幸地告诉阁下,你通过考察! 5、调戏 我洗完澡穿着睡裙斜躺在沙发上,边吃爆米花边悠哉乐哉看电视。 赵明程抱着我一只小脚剪指甲,边剪边说:看看你,都进化成资产阶级小姐了,没事儿就欺负下无产阶级,动辄让无产阶级伺候着。 我呵呵傻笑,另一只脚伸向他敏感部位,轻轻摩挲。他恼了,斜着眼看我:干什么?我笑:咋了?资产阶级小姐调戏你无产阶级小子,还不接受? 赵明程:别乱来,我有老婆! 哄我开心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我得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不忘本! 6、糖婚纪念日 我终于等到了晚上的风花雪月时刻,穿着情趣内衣,乖乖蜷缩在床上。 赵明程好像故意使坏磨蹭时间,笑眯眯道:值此糖婚纪念日之际,请问娘子有何心愿? 我粉面含羞道:想品味恋爱时第一次的。 赵明程鱼跃蹿来,猝不及防间,被我一个飞腿踹到一边,若非小子机灵,抓紧床帮,险些滚下床去。 干什么你?他扫兴地挠着头皮,莫名其妙。 我捻着长发嗤嗤作笑:活该!谁说要跟你那个了吗?还太嫩了点,老娘不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番外之成长篇: 赵明程政绩突出作风廉洁,于我儿子刘大壮三岁生日时,已成为厅级干部。 妈妈在厨房忙碌,不时探头倾听众人的欢声笑语。云紫拉着高镶鑫追着刘大壮,往他脸上抹蛋糕。君君笑着,左遮右挡护住弟弟,像个舍己救人的勇士。 我和赵明程忙着招呼客人,看到活泼可爱的一双儿女便笑逐颜开。 云紫拽住我到一旁耳语,满脸艳羡:“嘉美真有福气啊,结婚第二年考上了公务员,第三年生了刘大壮。节假日赵明程还和你乘地铁,去超市、菜市场,带宝宝去游乐园。(神秘地)听说他要去某地级市挂职锻炼?才三十五岁,前途无量啊!” 我反拉云紫手笑,不置可否:“他一直特别努力。我们的生活模式也和从前一样。烦恼源于欲望,难得的是他对现实的诱惑保持冷静。爱是奉献。我们相互把力气输送给对方,为所爱的人看守幸福。我们才进入木婚,任重道远。” 君君拉着刘大壮走来,刘大壮喊着妈妈扑向我,被神采奕奕的赵明程抱过去。快节奏时代闺蜜相聚难得,他给我们留足空间。 赵明程永远这样温柔体贴。 再后来,赵明程成为一个中等城市的党政一把手,我已然带着儿女生活在北京。怀念温馨,思念幸福。那些浪漫情怀、浓浓爱意的表达,一束鲜花、一盒巧克力、一个微笑,浅浅拥抱,我们都会彼此满足。爱和被爱共有,无愧于心,无怨无悔,一辈子。 当时光荏苒年华不再,拥有的失去,华丽的腐朽,一切都湮灭于年轮的缝隙。当激情平复,千回百转的不再是海誓山盟,而是彼此间相濡以沫,结伴,直到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