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夺皇位后,他死遁了》 1. 第 1 章 【昭旭十二年元月初一,本该是阖家团圆之日,但太子慕钰因意图谋反被二皇子慕襄所制,压入大牢,择日后审。 而襄国帝王慕淮河因不能接受太子篡位之事,活活气死,享年不惑。 至此,皇城易主。】 —— 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指尖滑落,砸进地上的水洼,溅起一朵明艳的血花。 脸上突然触及一滴冰凉——下雨了。 许是上天也看不过这场毫无人道的罪孽,于是降下一场大雨,试图洗刷今晚血流成河的皇城。 亲信身穿盔甲,刚从血海中杀出身来,面带迟疑地问道:“太子他……” 慕襄从恍惚中回神,顿了好半晌才道:“太子慕钰意图篡位,压入大牢,命刑部尚书左天佑……择日后审。” 亲信微微愣住,意外于自家主子竟然没想立刻要太子的命。 周围横尸遍布,皆是太子手下兵将。 慕襄恍惚抬头,豆大的雨珠一颗颗砸落,他闭上眼神,耳边一片清明。 刚刚的刀光剑影仿佛只是一场梦,和如今的寂静全然不成正比。 若不是地面缝隙里随着雨水冲刷缓缓淌出的血液,还有鼻尖弥漫的浓浓腥味儿,慕襄都要以为一切真的只是大梦一场了。 老东西已经**驾崩,慕襄对外宣称是因太子篡位气急攻心而死。 唯二能阻拦他登上皇位的人都已没了威胁之力,至于其他几位皇子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慕襄缓缓回头,金銮高殿之上的那个座位,从此刻起就是他的了。 老东西奢靡成性,就连龙椅都是纯金制成,冰冰凉凉,就像是历代帝王的心。 慕襄没有踏上高殿,而是局促地碾了碾指尖,匆匆朝着未央宫走去,下属打着伞紧紧跟在身后。 越是靠近,他的脚步便越缓慢,一抹白色人影映入眼帘,就好像当下水中的倒月一般皎洁。 慕襄垂眸打量了一番自己,因知道今日手上必染鲜血,他提前换上了一套黑色绸衣,血液喷溅上来也算不得显眼。 身上本该浓郁的血腥味儿,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淡了些许。 他轻挥了挥手,打伞的下属识趣退下。 斟酌半晌,慕襄望着前方的人,说了句今日最无关重要的一件事:“听说国师今日未用晚膳。” “太子生性纯良,非好恶之人,还望殿下放他一条生路。” 白衣之人身形修长,要比慕襄高上些许,侧立于廊前,面色淡漠,即便是在为太子求情,也仿若在说无关之事。 慕襄最恨他这幅与世无争的姿态,好像周遭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涟漪。 “国师说笑了。” 慕襄冷着脸:“国师可曾听闻哪一代夺位的帝王会留手足性命?” 何况那位是昔日的东宫之主,留他一命无异于养虎为患,朝中无数大臣都心向太子,今日是慕襄筹谋三年才换来的契机,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太子慕钰。 闻言,白衣之人转过身来,露出了完整面容。 这张脸生得完美无瑕,轮廓是精雕细琢过的流畅,面色淡然,眉目清冷,仿佛神祇一般。 慕襄对上国师不含带丝毫情感的眼神,恼意更甚。 “师禾,你休想……” “明日是多雪之日,殿下不妨多穿些衣裳。” 慕襄呼吸一窒,后半句话就这么卡在口中,休想让我放他一命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生来体弱,加上母妃被打入冷宫后,他所有的俸禄待遇都被势力的宫人有所克扣,他便冬日受着寒,夏日扛着烈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这是师禾第二次关心他……又或许是称不上关心,只是随口一句。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边响起了一道惊雷,慕襄手臂控制不住地颤动了下,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我可以放过他,但我要你住进这未央宫——” 慕襄注视着师禾淡漠的面容,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平静些:“并终生不得离开皇城。” 师禾微微蹙了眉头,难得有了些情绪波动。 不过倒没什么怒意,他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说了声“好”。 慕襄:“……” 目的达到,他心里却没掀起一丝一毫的欣悦,反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 “时候不早了。”师禾看了眼慕襄的脖颈,“殿下不妨早些沐浴。” 慕襄微怔,顺着他的视线抹了把脖子,触及一片猩红—— 应该是刚刚和太子慕钰的亲卫打斗时溅上的血。 他垂眸片刻,转身离去。 “国师早点歇息,明天我会派人送些日常所需过来。” 宫变堪堪结束,这宫墙内还有太多事情需要慕襄去处理。 虽然大臣们心知肚明他是在夺位,但总归要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除此之外,这场宫变死伤惨重,特别是站在太子慕钰那一方的兵卫众臣,慕襄需要安抚胆战心惊的重臣们,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只要站队及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离开了师禾身边,慕襄反倒不太在意装束了,将脖子上的血随意擦了擦,便来到了天御房。 天御房是历来皇帝召见臣子且处理朝政之地,慕襄过去都是作为被召见的那一个,远远地站在台下,低眉顺眼,听着父皇的不喜之言。 他头一回踏上了这道台阶,来到御书桌前,修长且毫无血色的指尖轻点在桌面,围绕一圈后,抚上了这把由金丝楠木制成的御椅。 在他坐下的瞬间,自己的亲卫立刻于台下行了跪礼:“恭喜主子心想事成——吾皇万岁——” 慕襄静默了好一会儿,预想之中夺位成功的欣悦并没有到来。 他堪称平静地吩咐道:“通知礼部,七日后行登基大典。” “是!” …… 这场雨下了一夜,慕襄同样彻夜未眠。 他召见了一个又一个朝臣,威逼引诱,‘掐住’他们命门的同时,也承诺会做一个明理的帝王,会让襄国继续维系祖辈多年筹谋换来的国泰民安。 最难搞的是丞相宋晋,已经接近花甲之年,头发都白了大半,是资历最老的众臣。 宋晋是□□雅帝还未称帝时就跟随左右的老人,雅帝打下大好江山后不久便因旧疾英年早逝,却在病逝前加冕宋晋太师之誉,且授予一纸丹书—— 俗称免死金牌。 可惜继雅帝后上位的慕淮河,却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却毫无作为的帝王。 继位至今十五年,慕淮河奢靡腐化、沉迷酒色,将雅帝开拓疆土的嘱咐放置一旁,甚至因为战败已割让给异域七座城池。 若不是有宋晋在旁辅佐,襄国恐怕早就被虎视眈眈的他国瓜分得四分五裂。 他齐聚老臣、重臣、忠臣于一身,谁都动不了他,动他无异于是在动摇国之根本,人心也会惶惶不安。 最麻烦的是,他曾公然说过,十分看好太子慕钰。 他和师禾一样,对慕钰抱有十二分的期许。 慕襄捏捏眉心,外面的雨声总算小了些,白昼的光亮照映进来,刺得他眼睛疼。 “天亮了。”他放下手中的笔,“太师还是不愿见我?” “丞相称身体有恙,已经闭门谢客。” 此刻站在台下弯腰垂眸的人是前帝王慕淮河身边的总管太监尚喜,慕襄夺位能如此轻松,也免不了他的功劳。 “身体有恙?”慕襄站起身,“备些补药,去会会太师。” 尚喜有些迟疑:“这……” 慕襄看得很透彻,他抚着昂贵的木椅:“要想这个位置坐得安稳,少不了太师的支持。” 至少不能让他明言反对。 只要宋晋一天不妥协,那么曾经支持慕钰上位的众多朝臣也会一直抱有期望。 慕襄带着尚喜,身边没有一个亲卫,堂而皇之地走进丞相府。 对外宣称身体有恙的宋晋,还真脸色苍白地靠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两声。 “二殿下请回。” 或许是慕襄的错觉,宋晋头上的白发更多了。 宋晋掩口猛得咳嗽一声:“臣这里没有二殿下想要的东西。” 慕襄垂眸看他半晌:“孤不是来要西北兵权的。” “……”宋晋若有所思地抬头,“那殿下想要什么?” 慕襄朝后挥挥手,尚喜识趣退下,丞相府的人看了眼宋晋的脸色,也都一并离开并带上了门。 “孤想要的不多,只需丞相明面上支持孤两年。” “……”宋晋苍老的面庞挤出了褶皱,“二殿下该清楚,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 慕襄微顿,竟然由宋晋的这句话联想到了师禾。 “不试试怎么知道?”慕襄淡淡一笑,“太师该知道,如果襄国的处境十分危难,在七国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宋晋替慕襄说出了他的后话:“殿下是想说,您比太子更适合帝位?” “是,看来您也是这么觉得。”慕襄坦然承认,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慕钰太纯良,不适合这个世道。” 宋晋平静道:“太子若不纯良,此刻又怎么会沦入大牢被鸠占鹊巢?” 慕襄也不在意他言语中若有似无的讥讽:“胜者为王,慕淮河当初不也一样?” 宋晋不适地皱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无法接受一位皇子直呼父亲大名的行为。 “包括您一心敬重的雅帝,不也手刃了当初携手并肩打下江山的弟兄吗?” “放肆!”宋晋激烈地咳嗽起来,年迈的脸上激起了恼怒的红色,眼神像是尖锐的刀,恨不能当场诛杀悖逆的慕襄。 “别激动,襄国还需要太师,望保重身体。” 慕襄口中关心,神色却无比冷漠:“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气您,只是想跟太师做笔交易。” 宋晋知道太子慕钰的性命还掌握在慕襄手中,即便万般不愿也只能忍下怒意听慕襄说话。 谁也不清楚即将登帝的慕襄和丞相具体聊了什么,只是慕襄离开时,宋晋竟然亲自出门相送,并沉声叮嘱:“还望殿下信守承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 第 2 章 回到内殿,尚喜伺候着慕襄脱下血迹已干的外袍:“陛下先沐浴。” 慕襄褪去外袍,身形看起来丝毫不符合心狠手辣的心性,反倒是有些单薄的病弱。 他淡道:“还不算名正言顺,别叫陛下。” “是奴才僭越了。” 尚喜退后两步跪下,额头贴着手背趴扶,直到听见慕襄的赦免才起身。 皇帝内殿的浴池很大,慕襄那位荒/淫无度的父皇慕淮河就曾在这浴池里与七八位妃子共沐浴,传出去后一度成了他国民间的笑话。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苍白的肌肤,慕襄有些受不住地闭上眼。 他身体骨本就弱,这两天筹谋大事花费了太多精力,加上昨夜一夜未眠,早就撑不住了。 尚喜侯在屏风外,只听见了二殿下慕襄的低喃:“兄长好福气,一人之命换来两位大人物的妥协。” 他装作没听见似的,低垂着眸看着地面。 …… 意识逐渐沉沦在温热的水流中,慕襄脸色苍白,双眼微闭,黑长的睫毛沾着水雾轻轻颤动着,眉梢紧锁,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梦见自己的亲卫拿下兄长慕钰,挟制他跪在自己面前。 慕钰的表情不见丝毫意外,只是在自己的亲卫被慕襄一剑刺入腹中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本王这条命给你,放了常青!” “兄长当真不负太师纯良之评,死到临头还想挽回一条蝼蚁的命。” “常青不是蝼蚁。”慕钰虽然跪着,脊背却未弯下,“慕襄,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不要让自己的手染上太多鲜血。”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只有鼻尖的血腥味依旧环绕。 ‘慕襄,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得到了吗? 似乎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皇位触手可及,从今往后他就是万万人之上,掌有襄国最高之权。 可心里似乎还是空的。 他想要的只是皇位吗? 眼前慢慢浮现一抹白色身影,如月光一般皎洁清冷。 那人眸色淡漠,像是一尊无情无欲的神祇注视着他,好似无论慕襄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殿下……水凉了。” 慕襄倏地惊醒,耳边是尚喜尖细的声音:“奴才伺候您更衣。” “……”慕襄望着掀起阵阵涟漪的水面,微微抬手,“出去。” “奴才领命。”尚喜早已习惯主子的阴晴不定,不动声色地弯腰退下。 慕襄直到听见了身后木门的关合声才有了动作,小臂处隐隐作痛,他毫不在意地看了眼,是一道不知什么时候划到的伤口,因为受到了水的浸泡,此刻伤口周围都已惨白而肿胀。 随着一阵哗啦的水声,慕襄站起身,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踏出浴池,再披上一件黑色的绸衫。 刚走进寝殿,目光便触及对面的书案,呼吸不由一窒。 上面有一卷宣纸,被人细致地装裱起来,打开后有八个大字—— 怀瑾握瑜,纯良德厚。 这是丞相宋晋给太子慕钰的评价,由前帝慕淮河特请国师书写出来的一幅字。 不过从昨夜后,这幅字就被慕襄带走,拿回了寝宫。 上面的字体很熟悉,襄国无人不知国师师禾写得一手好字,曾深受太/祖雅帝赞誉。 慕襄沉默地摩挲着这八个大字,眼底似有波涛汹涌。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他会是天下人的帝王,众臣的王,慕钰的王,可永远不是师禾的王。 师禾在襄国就如同雅帝一样的存在,受万人景仰。 无人知晓他的来处,只知襄国建立时国师便站在雅帝身侧,直到雅帝离世,慕淮河上位,他依旧如当年一般,是不朽的神话。 即便几十年过去,如今依旧有人每月初一来到国师府外朝拜,祈愿月余诸事顺利。 在百姓的眼中,国师已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才对,可只有皇室子弟清楚,师禾依旧年轻俊逸,几十年的岁月没能在他脸色留下丁点痕迹。 他是和丞相宋晋一个年代的人,可却活出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慕襄醒来时依旧昏昏沉沉,刚撑起身体准备下榻时,竟看到了一抹让他有些错愕的身影。 “……国师是有事?” “无事。”师禾站在窗边,语气淡淡。 “是奴才自作主张将国师大人请了过来。”尚喜连忙跪下俯身,“殿下您发了热,口中一直呢喃着国师的名讳,奴才便……” “……” 慕襄非但没有因为师禾的到来而喜悦,反而冷了脸。 他再抬眸时已经恢复平静:“还有四月便是我的生辰,届时会大赦天下,放他远离京城。” “他”自然是指太子慕钰,慕襄清楚师禾不会无缘无故来此。 师禾淡漠的眼眸多了一丝波动,转瞬即逝:“殿下既然醒了,本座先行告退。” “既然来了倒不用急着走。”慕襄揽了揽绸衫,以为此时已经入夜,“国师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师禾:“……” 尚喜在一旁弯腰提醒:“殿下,现下已是翌日……” 慕襄微愣,窗外的夜色确实不够浓稠,细看之下还掺杂着一些黎明的曙光。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七八个时辰,且自身浑然不知。 师禾没回应慕襄的邀请,而是看了眼尚喜:“去端上来。” 尚喜:“奴才领命。” 慕襄晦暗不明地看着两人,虽然不知道师禾让尚喜把什么端上来,但他倒也没制止。 直到尚喜端上一碗闻着都苦到涩鼻的中药,慕襄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但眉梢却没忍住深深蹙起:“拿下去,我不喝。” “这……”尚喜求助地看向师禾。 “发热就该喝药。”师禾拿调羹在药碗中搅和了下,苦味散去少许,再示意尚喜端上前去。 “……” 慕襄不喜喝药。 从他记事起,自己就好似一个药罐子,每日早膳前都需要喝一碗苦哈哈的药膳,因为身体弱,需要精心调养。 那时他的母妃还是后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可以在用完药膳后吃一颗甜滋滋的蜜饯解苦,可八岁那年,母后便因妒忌宠妃、害其胎儿被打入冷宫,连带着他的待遇也一落千丈。 作为二皇子,却活得连世家公子都不如。 可或许面前这碗药膳是师禾命人端上来的,又或许是因师禾难得对他说句日常的话,慕襄竟然没觉得太抗拒,仰头将这碗苦到齁嗓子的药膳一饮而尽。 直到碗见了底,慕襄才冷讽道:“国师不会下了毒?” 师禾竟也给出了回答:“不必。” 不是“不会下毒”,而是“不必下毒”。 慕襄嘴唇轻启,但到底没说什么。 他确实不必下毒。 师禾身上有太多秘密,例如他为何能做到容颜不老,究竟来自何方……为何雅帝会说“国师在,襄国气运不倒”这种话。 慕襄清楚,师禾若想弄死自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师禾不能。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往上三朝都证实了一点,师禾从不参与皇储斗争。 为了慕钰的性命留在未央宫,应当是师禾难能的破例了。 药膳苦得慕襄异常不适,就连师禾说告退都没阻止,只是撑着床榻蹙着眉,缓解喝药带来的不适。 他吩咐尚喜:“去拿一颗蜜饯来。” 尚喜连忙跪下:“国师大人说,这药方是独家配置,甜食会影响药效。” “……” 慕襄无言地看着尚喜:“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奴才只有您一个主子!”尚喜赶忙诉说忠诚,只好顺着慕襄的意思命宫女取来一盘蜜饯。 慕襄坐在凳子上,黑色的绸衣虚虚遮着锁骨,他拿起蜜饯都已经放到了嘴边,迟疑半晌后还是放回了盘中。 吃蜜饯会影响药效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可独家配置这种话应当不假,或许国师配的药就是与常人不同? 口中晦涩难耐,慕襄将信将疑地看着蜜饯,心烦地让人端走。 尚喜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一侧,提醒道:“殿下,皇上驾崩,太子谋逆,今日您该代上早朝了。” 宫女得到首肯后进入,伺候着慕襄洗漱更衣,他微微张开手臂,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宫女脚下一滑,竟撞进他的怀里。 女子的身体柔软无比,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贴着他。 这还是慕襄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女子,往常他虽贵为皇子,可因不受宠爱,存在感微弱,导致根本没有遇到过别人自荐枕席的情况。 宫女羞红了脸,但还不忘记做戏做全套,跪在慕襄面前:“陛下饶命,奴婢脚滑了……” 慕襄对宫女的称呼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看了她半晌:“无水之地都能脚滑,这脚既然这么没用,不如砍了。” 宫女脸色瞬间苍白,浑身一颤:“陛下饶命!” 尚喜没眼看地移开视线:“来人,将宫女芳若带下去……施以斩脚之刑。” 尚喜见慕襄面色冷淡地站在一边,没有丝毫收回口谕的意思,只能在心中微叹,惋惜一条生命的离去。 一双脚斩去,宫女的一身便是毁了,且无人医治的情况下,怕是会血流而亡。 慕襄神色如常地踏出宫殿,路上还遇见了首席御医申卓墨。 申卓墨行弯腰行礼:“臣见过殿下。” 申卓墨也是慕襄**的人,否则慕淮河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他微微颔首继续朝前走去,但没过几秒还是回了头:“申御医可曾听闻,用完药膳不可吃甜食的说法?” “……” 申卓墨摸摸鼻子,他虽为二皇子**,但对面前这位的品性多少有点摸不透:“臣不曾听闻。” “……”慕襄眯起眼,没忍住磨了磨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 第 3 章 慕襄坐在皇位偏侧,手臂支在扶手上,撑着脸侧漠然地望着下面争论不休的朝臣。 他还未登基,如果蓦然坐上这皇位自是名不正言不顺,一把侧椅足以。 “应先为先皇哀悼三月,再斟酌择君之事。” 说话的这位是工部尚书江城,是太子母家的人,按辈分来说应是慕钰的舅舅。 他先说为先皇哀悼三月,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至于择君这个说法,自然是不认可慕襄的继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户部尚书李安决沉声道。 李安决是中间派,向来不参与争储之事。 虽然不了解慕襄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但他清楚时局已定—— 先皇已逝,太子因“谋逆”入狱,三皇子于七日前死于战场,五皇子无心争储,已经被远派西南固守封地,至于其他的皇子皆不成大器…… 即便他们再怎么不愿慕襄是下一任帝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改变。 与其在这自欺欺人地拖延时间,倒不如早日定下,安稳时局。 “李尚书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我们大襄局势危急,已有外患包裹,绝不能再起内忧。”吏部尚书温英卓站出来,向慕襄俯首道。 “那温尚书觉着,当下该如何是好?”慕襄终于开口了。 “当下应抓紧为先皇入葬,二殿下最迟七日后登基,领导天下子民。”温英卓唇角微勾。 众人霎时明白,温英卓也是慕襄的人。 说是先皇慕淮河因太子慕钰谋逆而气死,但当朝众人谁不知道,最大逆不道的人正坐在皇位边上,距离天子之位触手可及。 江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看向一直沉默的丞相宋晋:“丞相当以为如何?” 他知道丞相从不站队,但太子慕钰毕竟他真心夸赞过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逆不道的皇子成为天子? 宋晋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昨日苍老的病气好像已经消失不见。 他缓缓站出身来,俯首面向慕襄:“臣以为——温尚书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二殿下当早日登基,方为正道。” 殿下一片哗然。 不论是反对慕襄上位的人,还是慕襄自己的人,都没想到宋晋会这么说。 只有慕襄平静地看着宋晋,这个半入土的老人说着臣服的话,却看都不看他未来的君主。 江城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晋的背影,不知是气得还是不敢相信,浑身都在发抖。 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台上幕布后的身影上:“国师大人以为呢?” 全场一静。 国师就坐在高殿右侧屏风后,平日极少上朝,但今日却例外了。 谁不知道他被先皇慕淮河钦点为太子慕钰的老师,如果有他的阻拦,那二皇子慕襄想要继位怕是有些困难。 朝臣不由得偷偷抬看向慕襄,观察他的脸色。 慕襄则垂着眸,神色晦暗不清,谁也没看。 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国师便给出了答案:“太师所说在理。” 殿下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但却再无人站出反驳。 慕襄等到耳边的争论慢慢平息后,才缓声道:“那便照温尚书与丞相所说,先皇与三日后葬入黄陵,七日后行登基大典。” 只有太监尚喜和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早在昨日就已收到准备登基大典事宜的命令。 时局已定,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 “退朝——” 后来朝下的争论依然不休,不过多是关于一些前日被捕的重要官员将于谁替代的问题。 他们各自举荐着看好的青年,或是自家后辈,吵得不可开交。 慕襄以还需斟酌为由结束了这场争执,身旁的太监看他脸色唤了退朝。 慕襄身穿黑色长袍,在侧殿出口处堵住了师禾:“国师还没用早膳,不如一起。”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意思,只是通知一声。 师禾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拒绝。 若不是身边人,或是不曾同慕襄一桌用膳,根本不知道二殿下慕襄是一个跟小儿一般喜欢挑食的人。 他不吃葱花,不食姜蒜,不吃家禽以外的任意肉类,萝卜菠菜一样不碰。 师禾就坐在他对侧,吃饭也是极为赏心悦目,倒不像是在做一件众人都会做的俗事,反倒是像书写弹琴一样,极为雅致。 “长期挑食容易造成体虚。”师禾淡道。 “……”慕襄挑出萝卜的动作一顿,极为不情愿地把筷子转个个弯,放入口中。 他嚼得艰难,像是在吃什么草根一样难以接受。 慕襄从前倒没这么挑食,又或者说,从前他没条件这么挑食。 他的母后是慕淮河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是慕淮河的白月光,亦是太子慕钰的生母,但却于早年突发疾病去世。 至于这个突发是人为还是意外,就无人得知了。 母后不受慕淮河的喜爱,之所以能上位只是因为她是当时唯一的皇贵妃,顺势而为。 慕襄因天生体弱,性子孤僻,慕淮河根本就不在乎他。 加上他出生没多久,就有人预言他的存在会危及太子慕钰的安危,于是早早被母妃送到了宫外,一直到母妃成为皇后才被接回。 他在宫外的生活并不好过,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跟母家的世子一同生活,好像谁都知道他被皇帝所厌弃,谁都能踩上一脚似的…… 因此那时他常常被苛待,受尽欺负,同龄的母家世子还常常偷倒掉他的饭菜,于是年幼的慕襄只能去厨房找些剩菜剩饭来填饱肚子。 那时他没得选。 没感受过舌尖美味,自然也不会对食物产生挑剔。 直到母妃上位,他一跃成了嫡子,也因为父皇生辰时他写了一幅字入了慕淮河的眼,母后借势将他接回宫中。 那之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慕襄头一回体验到皇储该过的生活,锦衣玉食,冬日不用受寒,原来那些在他看来还不错的剩菜剩饭连宫女太监都不会吃。 可好景不长,母后为了维系地位,拼命打压其他妃子,在残害其中一位宠妃腹中胎儿后被其揭穿,慕淮河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郁郁寡欢致死。 慕襄虽没有再被送走,可待遇那是一落千丈。 “我很喜欢这道鱼。”慕襄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师禾碗中,“但这道菜价值极高,一位不受宠的皇子是没资格提膳食要求的。” “……”师禾眸色微动。 慕襄也给自己夹了一片鱼肉,还将上面的葱花给挑走了:“母后入了那冰冷的宫墙后,我再品过这道菜——” “直到那日遇见国师。” 师禾夹起碗中鱼肉放入口中,确实是人间美味。 鱼肉鲜嫩,加上汤汁浇灌,入口后是浓浓的满足感。 初见是在御书房殿前,慕襄得知母妃死于冷宫,但慕淮河受枕边风的蛊惑,竟不许昔日皇后下葬,要她的尸首烂在那宫墙内,谁都不许入内。 慕襄虽与母妃感情不深,但他母家的人想为女儿下葬,却又不敢触怒圣颜,只好逼着慕襄前去求情。 可慕淮河不见他。 那日下了暴雨,慕襄在御书房前跪立了两个时辰,豆大的雨珠像是石子一样砸在他身上,身上疼得近乎麻木,浑身透湿,鞋靴中灌满了雨水。 而他的兄长慕钰正在书房内和慕淮河父子情深,携手共笔书画。 他身体骨受不住,能在暴雨中撑两个时辰已是极限,就在浑浑噩噩即将晕过去时,他看见长廊上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昏迷之前,他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那时他还有心思想,这人走得真快,上一秒还在几米之外,下一秒已至身前。 “天机殿中的这道鱼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味。” 慕襄看着师禾的眼睛,突然有些饿,像极了当初在天机殿中醒来时的感觉。 天机殿处于皇宫中,是当年雅帝特地为师禾修建的宫殿,师禾多数时候都不在宫外的国师府,而是处于天机殿中。 慕襄被师禾带进了天机殿,也是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国师的真颜。 说来可笑,他在床榻上醒来睁眼的第一个动作,是咽了咽喉咙。 饿,非常饿。 可慕襄至今都分不清楚,这种饥饿的感觉是因为那一桌香味扑鼻的佳肴,还是因为坐在窗边桌案前安静阅书的师禾。 **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 就像他现在明明已经吃了不少佳肴,但看着师禾依然觉得很饿时,依然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境。 师禾对上他的视线:“殿下继位后便是一国之君,想吃什么吩咐便是。” 慕襄下意识移开目光:“怕都没有当初天机殿中的美食更入人心。” 师禾依旧平静:“可惜本座如今回不去天机殿,殿下怕是没有再次品尝的机会。” 昨日他刚允下慕襄不得离开未央宫的条件,今日来上朝已算是慕襄的默许。 师禾的语气明明没有一丝情绪,但慕襄听在耳中依旧觉得刺耳。 他掩饰性地给师禾夹了一片鱼肉:“国师午膳也一同来用。” 尚喜默默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古往今来,极少听闻帝君与他人同桌用膳时为其夹菜。 倒是慕淮河在位时,给后宫宠妃夹过两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 第 4 章 高殿上的这座金椅没这么好坐,这一日慕襄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来批改奏折了,令人头痛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手腕都因落笔太多隐隐作痛,依稀记得小臂上的伤口还未处理,不过应当无事。 先皇慕淮河多日前就因病缠绵病榻,已让太子慕钰代理朝政一月有余。 但从前两日宫变起,这些奏折便一直积压到现在,无人翻阅。 慕襄随意拿起一份,上面是西北地方官员上奏着的有关西北干旱多月无雨、隐隐有向饥荒发展趋势之事。 这一点倒是不过过于担忧,西北城池人迹稀少,襄国国库也还算充盈,储粮丰厚,只要不是常年久旱,酿不出大祸。 说起襄国储粮丰厚,这一点还要多亏于太子慕钰。 早在慕钰还未及志学年岁前,就在师禾的指导下,推演出了一套完整的储粮防灾政策,是为存新食旧之法。 官府以民价购入百姓新鲜的米粮存入各个地方的粮仓中,来年亦是如此,等到最早储存进来的米粮快达到储存时间的极限,再以低于民间的价格卖出供百姓食用。 这样一来,粮仓就会永远堆满最新鲜的食物,在受到天灾时及时补给到百姓。 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实行初期确实遇到了不少麻烦,比如要考虑到当地官员贪污的问题,还有一旦确认实施,就需要大量人员来管理粮仓,进出收支都要毫无遗漏…… 可年少的慕钰,却在闭门半月后将大多的隐患都想出了应对之策。 虽手段尚还稚嫩,但完善起来确实可行。 这个政策一出,慕钰的名声成功炸响在民间,让襄国人都知道他们有个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太子…… 如今距离刚开始实行这套政策已过八年,慕钰推出了不少新政并成功实施,民心完全拢在了他身上,襄国子民恐怕都快忘了他们当朝皇帝是慕淮河。 慕襄将谋逆的罪名安在慕钰身上的行为着实不算良策,可也没有更好压制慕钰的办法。 他只能这么做,哪怕没人相信。 “殿下,御膳房为您熬制酸梅汤已经冰镇好了,奴才为殿下盛一碗。”尚喜领着端着盘子的宫女前来。 “不必。” 慕襄垂眸翻阅着下一份奏折,说的是边境异族蠢蠢欲动,不夜城里已经第八次离奇死了百姓,官府怀疑是异族挑衅所为。 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慕襄看不清晰,只是头部像是抽了一样似的疼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尚喜一慌,“可是累着了?奴才这就去传唤太医……” “不用。”慕襄轻揉了揉太阳穴,眼中慢慢恢复清明。 他看着手中奏折半晌,突然道:“备一份酸梅汤送去未央宫。” 尚喜:“……奴才领命。” 慕襄看着尚喜转身离去,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我亲自去。” 尚喜将二殿下整理仪容的样子看在眼中,一时无言,颇有些古古怪怪难以言清之感。 虽说雅帝在世时也对国师礼遇有加、极为敬重,但也不至于如此……如此上赶着献殷勤的地步。 慕襄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确认自己仪态工整后,便前去了未央宫的方向。 未央宫是皇宫中最大的两座宫殿之一。 它是当初雅帝为自己的结发妻子建设的宫殿,后来他因病离世,他的皇后不久后便被宫女发现服药自杀,竟是选择了殉情而去。 两人的感情那时在民间被歌颂了好一段时间,未央宫便作为皇后的居所保留了下来。 慕淮河前后两任皇后也是住在未央宫,直到慕襄母妃被打入冷宫去世,这座宫殿才一直空落至今。 这座过去承载女子欢声笑语的宫殿,如今却禁锢着他们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殿下来了。”尚喜对着正在桌案旁写字的师禾说。 “在写什么?”慕襄问。 “襄。”师禾回。 慕襄走过去,虽然宣纸上字迹还未完成,但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襄”字。 这个“襄”字占据了宣纸的绝大部分面积,也激起慕襄一阵心悸。 他不知道师禾写的是慕襄的襄,还是襄国的襄。 慕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悸,他摸向自己的心脏处,注视着师禾锋利的笔迹。 明明慕襄的襄和襄国的襄是同一个字,他却偏偏想要把这字拆开来看。 “夏日炎热,孤让人给国师送来了酸梅汤。”慕襄控制着自己将视线从宣纸上移开,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师禾没拒绝慕襄的好意,和慕襄一起坐到茶几旁,并先给他盛了一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 “……”慕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这种小事自然有宫人来做,国师不必亲自动手。” “无妨。”师禾神色依旧淡淡,“殿下今日披审奏折可有遇到难事?” “……不曾。”慕襄并不想和师禾谈政事,可如果抛开政事,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可以和师禾聊哪些话题。 师禾抿了一口冰凉的酸梅汤:“群龙宴会离开宴还有月余,殿下得抓紧些,届时多国使臣来访,鱼龙混杂,须时刻堤防,注意安危。” 群龙宴会两年一办,襄国作为七国之首,宴会举办地点自然在襄国的京城。 而其他六个国家都会派使臣过来,备上上贡的厚礼前来赴宴。 师禾难得说这么多话,慕襄却不以为意:“出事不是更好?孤死得透一点,国师和丞相便可以将太子从牢狱里放出来——继承大统了。” 师禾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殿下若只把天子之位当作儿戏,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争。” 慕襄和师禾对视半晌,气氛有些凝固。 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眼眸望着地面。 最终还是慕襄先泄了气,他垂下视线,声音很轻:“不争怎么能得到想要的呢。” 师禾问:“殿下想要什么?” 慕襄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想要什么?想要这权势,想要做万万人之上过奢靡的生活…… 还想要师禾留在宫中,想要他多看自己两眼,想要他多与自己说说话。 好像这些就够了,但又好像不止如此。 慕襄皱了皱眉,突然就不想再说了,他倏地起身:“明日孤会派些人过来,国师看中谁留下便是。” 这偌大的未央宫,空荡荡的只有师禾一个人。 他是昏了头,竟然连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慕襄转身便要离开,可刚踏出一半的门槛,又有些别扭的回头:“晚些时候,国师来养心殿用膳。” 师禾微微颔首,注意到慕襄的视线几次落在桌案的宣纸上,他道:“待我再落几笔,殿下可以带走。” 慕襄愣了愣,本来已经跨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看着师禾走到桌案前,起身沾了些墨开始写最后三笔。 慕襄突然出声:“你刚刚……” “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 慕襄轻轻摇头,将吐了一半的话收回。 刚刚师禾没有自称本座。 他注视着宣纸上磅礴大气的“襄”字,突然明了师禾写的一定是襄国的襄。 毕竟他一个“鸠占鹊巢”的人,如何能入得了三朝国师的眼? 不过慕襄也没什么恼意,他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刚刚他话说一半收了回来,师禾的眉头皱了皱。 师禾难得有这样显眼的神色反应,慕襄猜测着,师禾应是不喜别人话说一半藏一半。 两人等了一会儿,宣纸上的墨迹干涸后,师禾将其卷起,递给慕襄。 后面再无言语。 尚喜跟在慕襄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突然闻见自家主子问:“对于孤让国师住进这未央宫,你怎么想?” 尚喜思忖片刻,留有余地道:“殿下或是想让国师大人妥协……” 慕襄停下脚步,问:“妥协什么?” “这……” 尚喜不敢再多说,连忙跪俯着:“殿下行事缜密,奴才不敢妄言。” “你是觉得,我在羞辱他?” 慕襄回过头来,若有所思,“毕竟堂堂三朝国师,如今却被禁锢在一个女人住的宫殿里……” 尚喜浑身一抖:“殿下所行定有殿下的道理,奴才……” “行了,起来。”慕襄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迈开脚步。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国师府威信日渐壮大,逐渐有压倒皇权的趋势,若再不打压,不消几时,襄国怕是就不姓慕了。” 尚喜恍然大悟:“殿下圣明。” 圣明的殿下自己却满心空荡,不明白自己把师禾锢在未央宫的意义何在。 他说的那番话倒也有理,国师府的民心本就隐隐有着压倒皇权的趋势,但因为太子慕钰之前在民间的影响力为皇权扳回了几局。 可天下谁人不知,慕钰是国师的学生? 长久以往,国师府在百姓心中的威信迟早要压于皇室,这不算好事。 可国师府的主人是师禾。 慕襄刚刚的那番话也只能骗骗别人了,他自己清楚,师禾若对帝位感兴趣,他的父皇慕淮河当年怕是根本没有登基的机会。 “这幅字给孤装裱……谁!” 慕襄话说到一半,耳边微动,听到了一丝细微的风声。 可避让的动作到底是晚了一部,他黑金的袖袍被割开了极长的一道口子,伤口处跟刺痛得有些灼人。 他捂着手臂脸色冰冷地看着被暗卫制住的刺客:“光天化日来皇城行刺,好大的胆子。” 暗卫摘下刺客的面罩,慕襄脸色阴郁地看着他:“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 第 5 章 “慕襄!你心狠手辣,恩将仇报,残害手足,逼死圣上——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来人是太子慕钰的亲卫常青,他被挟制着跪在地上,脸上尽是恨意。 “大胆!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尚喜挥起一巴掌甩在常青脸上,顿时通红一片。 慕襄松开捂住小臂的手,掌心已经染上了一层鲜血,袖子也被鲜血渐渐浸透。 尚喜立刻让人传唤太医,紧张地跟在慕襄左右。 如今他们是一条蚂蚱上的人,新主子若出了什么事,他怕也不会好过。 慕襄浑然不在意手臂止不住的血,朝着常青温和一笑:“心狠手辣孤认,至于恩将仇报残害手足……孤的兄长不是好好的吗?没缺胳膊少腿活得好好的……再者,他与孤有恩吗?” “……”常青气得浑身颤抖,但口中憋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你不得好死!” “孤死得好不好你说了不算,不过你家主子,怕是要不得好死了。” 常青跪在坚硬的石地上,脸上尽是倔强,像是不服慕襄的话。 慕襄勾起唇,带着丝丝恶意又道:“太子慕钰谋逆入狱,不服新皇上位,光天白日下派人刺杀手足——其心可诛。” 常青脸色顿时惨白一片,侍卫擒拿不当竟让常青挣脱开来,他的衣袖里寒光一闪,尚喜大惊:“殿下小心!” 然而常青却只是想自我了断:“今日之事乃我一人所为,于太子殿下毫无干系,他并不知情……啊!” 慕襄快速地扣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扭,看到常青痛得神色扭曲,也没松开。 “很疼?我也很疼。”慕襄看了眼自己手臂上依然滋滋冒血的伤口,又加重了手上力气。 他掐住常青的脖子,看着他脸色逐渐青紫:“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 都这么护着他、拥戴他。 常青的挣扎慢慢变小,抓着慕襄手的力道慢慢松懈。 “慕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慕襄没有回头,但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许。 常青得了呼吸的空档,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还只是个孩子。”师禾缓缓走过来,蹲下身拿起刚刚被刺伤时慕襄掉在地上的字画。 字画上“襄”字最上面的那一点,不知何时溅上了一滴血。 “孩子?”慕襄冷淡地垂眸看了眼师禾手上的字画,“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付出代价,常青是,慕钰也是。” “我说了!”常青的脖子都因为愤怒染红了,“这件事是我一人主张,与太子殿下无关。” “可你是慕钰的亲卫,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主仆请深……”慕襄缓缓道,“说他不知情要让我怎么信呢?” 师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常青是太子慕钰年少时巡访江南在路边捡回来的婴孩。 慕钰待他极好,吃穿用度都有如世家子弟,后来虽教他习武,加上没有合适身份只能以主仆相称,但确实感情甚笃。 慕襄明白慕钰就算想要他死,也不可能派常青过来,他那位纯良仁厚的兄长,怕是舍不得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来送死。 可常青白白给他送来这么好的由头,他总要拿捏住什么才好。 他又道:“不如叫上太师,一起重新商议商议前太子的去留。” 常青抬起头瞪了慕襄一眼,十五岁的少年眼睛圆溜溜的,一点气势都没有,看起来反倒像是仗着国师在此狐假虎威。 师禾没拒绝,淡淡地瞥了常青一眼,跟在慕襄身后前去了养心殿。 太师宋晋很快到了,脸色有些凝重。 不论真相如何,不如众人信与否,慕钰当前就是一介试图谋逆的罪臣。 如今他又试图刺杀即将继位的新皇,此罪名若往大了说,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虽说慕钰是皇储不可能诛灭九族,可慕襄若硬要借着这个由头做点什么,他们也阻止不能。 “殿下,太子生性……” 慕襄替他接了后面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生性纯良?” “……正是。”宋晋朝慕襄行了一礼,“太子绝无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慕襄:“……” 宋晋这句话不仅是在给慕钰脱嫌,还夹带私货地讽刺了慕襄是“大逆不道”之人。 慕襄冷笑了声:“太师如今还称呼他为太子呢?您虽是朝中老人,但也要注意祸从口出。” 宋晋活了五六十年,人生头一回被晚辈这么冷不丁地威胁了一通,气得够呛。 “慕襄。”师禾看了眼宋晋起伏过度的胸口,终于开口叫了慕襄的名字。 慕襄冷冷地收回视线,到底是止住了一腹可以口头强压给丞相的罪名。 他看向旁侧的师禾:“国师有何看法?” 师禾语气淡淡,直接甩出了王炸:“玉玺可给殿下。” 全场一静。 慕襄虽是想以今日之事挟制些什么,但却没想到师禾来了这么重重一棒。 慕襄之前说的,假以时日国师府的威名迟早要凌驾于皇权之上,并无胡说。 其中原因之一便是襄国国玺就在师禾手中。 这事说来话长,还是因为慕淮河当初做了一些荒唐的蠢事,遭受了宋晋带头的一众朝臣的抵制,逼得他无法只能交出玉玺作为妥协。 本想着后面表现好点玉玺也就拿回来了,可没想到却死在了慕襄手中。 “还望国师大人三思。”宋晋神色凝重地看着师禾,虽同僚三朝,但他依然摸不清这位同僚所思所想。 “玉玺本就该伴随帝君左右,于情于理都不应在本座手上。” “绝对不可以!”台下跪立的常青回过神来,愤怒地看向师禾,“国师大人忘了吗,太子殿下是蒙冤入狱,他可是您的学生,最最敬重便是……” “啪——”得一声,常青的脸重重地歪向一边,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聒噪。” 慕襄小臂上的伤有着越来越疼的架势,他掩去眉间不自然的神色,对掌掴常青的尚喜说:“把他的嘴堵起来。” 尚喜依言照做,拿了一块布从前往后地勒住常青的嘴,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宋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道:“国师大人既然想好了,那便如此,臣先告退一步。” 在场三人心里都清楚,玉玺是慕襄放弃问责慕钰“鼓动亲卫刺杀新皇”的条件,玉玺到手,便视为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师禾也起了身:“晚膳时本座会将玉玺一同带来给殿下,先走一步。” “他……” “常青虽未成人,但如殿下所说,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为负责。” 师禾这话的意思竟是不再管了,任由慕襄处置常青。 “……那便处死。”慕襄紧紧盯着师禾的背影,可师禾闻言只是微微一顿,便毫不停留地离去。 “你看,国师大人也救不了你。”慕襄心里非但没有放松,呼吸还紧了几分,他不太舒适地松了送衣襟,面对尚喜时却还是带着隐隐嘲讽。 “如果能让你这种恶毒之人陪我一同去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慕襄微微皱了下眉,身体的不适感更重了。 他很快意识到是常青刺向他的刀淬了毒,但也没多慌乱,只是看向心急的尚喜:“把他关进密室里。” “奴才领命……”尚喜着急上前,“御医已经在外等候多时,殿下快些召见……” 慕襄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没了力气。 他站起身时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撑住扶手才勉强站住。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最后只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倏地出现,耳边还响着常青地嘶吼声:“国师大人您怎能救这乱臣贼子!” 是啊,慕襄缓缓倒下…… 他心狠手辣,残害他心爱的学生,救他做什么呢。 …… 一个不太/安稳的梦。 慕襄所行之处尸横遍野,这里像是一座城池的外墙,一具具尸体被人从高墙上扔下,四处都透着腐烂的气息。 不远处墙边有一具躯体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慕襄走来。 他下意识地上前,本以为是位活人,却不曾想走近后,看到的是一具浑身腐烂的尸体,脸上空荡荡的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窟窿,泛着浓重的死灰色。 慕襄呼吸一窒,看见了腐尸胸前的红绳玉佩。 那是他母后出生时送给他的诞生礼,被他一直戴在身边从未拿下过。 这具腐尸原是他自己吗…… 躺在养心殿榻上的慕襄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 御医申卓墨恭谨地候在一边,看着师禾给慕襄施针。 他看不懂慕襄,为什么不趁人病要人命,直接杀了前太子慕钰,而是放任他待在牢狱里,甚至不阻止任何人前去探望,难道就不怕养虎为患? 他也看不懂国师,明明前太子才是他的学生,但国师不仅不急着救前太子,反倒是在这闲适地为慕襄之毒施针。 明明这个毒他都难从下手,只要国师坐视不理,那前太子就能挽回局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 第 6 章 面前腐尸身上的腐肉慢慢脱落,化为了一具灰白色的骷髅,只剩下脖子上的红绳玉佩随风荡起。 骷髅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只是想看看,究竟要来多少次,他才会……” 他才会什么呢? 后面的话慕襄没再听清,而是因为胃里的翻滚从梦中惊醒,猛得起身扒着床榻呕吐着。 慕襄吐得极其狼狈,眼泪都溢在眼角,睫毛湿润地沾在一起,配合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脆弱。 “喝点水。”一只手伸到慕襄面前,手上握着一只杯子。 他愣愣接过,抬起眸时看见了师禾,不过好像换了一套衣服,这间虽也是白色,但比之前那件要更素一些。 师禾注意到他的目光:“殿下前面吐了我一身,刚换过。” 慕襄迟钝地点点头,喝了两口水后重新靠躺在床上:“我……” 他还没说完就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喑哑。 “常青刺伤你的匕首上有毒。” “嗯……” 出乎意料的,虽然慕襄差点没了性命,却没在第一时间追究常青的罪责,只是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要记得,受伤第一时间先处理伤口。” “……”慕襄回过神来,“没死就好。” 师禾:“……” 他唤了声:“把申御医叫来。” 尚喜早就候在一边,恭谨道:“喏。” 申卓墨很快拎着一个小箱子来到了塌前俯首:“臣见过殿下。” 慕襄不明所以地看向师禾:“国师叫申御医来做什么?” 师禾说的云淡风轻:“剐肉。” 慕襄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上下看了眼申卓墨:“剐谁的肉?” 申卓墨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慕襄,也不敢回话,倒是师禾给慕襄解了疑惑:“自然是剐殿下的肉。” 慕襄:“……”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自己到底还在不在养心殿里。 是不是慕钰已经从牢房里出来了,现在这个什么剐肉就是想着折磨他的法子。 师禾打开申卓墨端着的箱子,从里面找出一把合适的刀:“殿下不肯乖乖地及时处理伤口,自然只能这么处理了。” 慕襄沉默地看向自己手臂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它……” 申卓墨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殿下,不是这道。” 慕襄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宫变那天,自己制服常青时手臂上被割出了一道小伤口。 后来不仅淋了雨,他还带着伤去在浴池里泡了近半个时辰,随后就睡下了,什么处理都没做。 师禾看向尚喜:“将殿下扶起来。” 尚喜连忙上前,却被慕襄挥退,他自己慢慢地用手臂撑起身体,坐直在塌上。 师禾:“殿下将手给我。” 慕襄愣了一秒,迟疑地抬起手,放在了师禾的掌心。 师禾:“……” 他将自己的手移到慕襄手腕处握住:“申御医可以动手了。” 慕襄久久没能回神,全身心都紧绷起来,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和师禾皮肤相触的地方。 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师禾的体温,和平日的冰冷不同,师禾皮肤是温热的,带着些许暖意。 因为太瘦了,他的手腕能完全地被师禾掌心包拢。 申卓墨捋起慕襄的宽松的袖袍,尖锐的刀伸出那处深红色的伤口。 慕襄打了个颤栗。 不知是因为刀尖相触带来的疼痛,还是因为手腕处师禾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轻轻滑过。 又痒又麻。 “疼?” 师禾手的力道和他外表的修长雅致完全不同,握住慕襄的时候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嗯。”慕襄的视线从师禾的手上移开,看向自己的伤口。 申卓墨虽为御医,但也没有为人剐肉的经历,因此第一刀下去时,不仅慕襄皱起了眉头,他自己也冒出了一滴冷汗。 申卓墨偷偷抬眼看了眼慕襄的脸色,暗中叫苦。 国师干什么把这种苦活交给他来做?还是做得不好就有可能掉头的那种。 师禾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目光,直接拿过他手中的刀柄,微微坐在床边:“殿下,冒犯了。” 申卓墨如蒙大赦地退到一边,松了口气。 慕襄抿了下唇:“你动。” 师禾垂下眼眸,一只手继续握着慕襄细瘦的手腕,一只手拿着刀柄轻轻挑起慕襄的伤口,干脆利落地刮下一片粘黏着脓水的肉。 慕襄没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挺怕疼的。 幼时在母妃的母家生活,和自己同龄的世子最爱欺负他,喜欢抢他的东西,喜欢在他走路的时候绊倒他,有时还会带人在他读书的时候扔石子。 他本也应该如同各个世家子弟,如同慕钰一样学识渊博,懂得礼仪进退…… 可他从出生那天起,就被一个不名的“可能危害太子安危”的预言驳回了生存的权利。 若不是他的母妃当时是皇后,他怕是一出生就会夭折在皇城中。 于是自幼寄人篱下,疼了苦了都无人言说,身上的伤口也只能独自舔舐着,等待着时间将它愈合。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殿下放松些。”师禾拿刀面拍拍慕襄的小臂,示意他别紧绷着皮肤。 慕襄强行让自己松弛下来,等待着师禾用刀尖第二次探入伤口。 他重重咬着嘴唇:“为什么不在我昏迷的时候……” 剐肉。 师禾将第二层烂肉剐下,撇进纱布里:“殿下醒得太早了。” 申卓墨闻言帮忙解释道:“国师大人给殿下施针解毒,耗费了三个时辰,拔针时殿下吐了血,溅在了国师大人身上……” 慕襄明了,知道师禾是回去换了衣裳,结果刚回来自己就醒了。 他道:“今日麻烦国师了。” 慕襄忍着痛抽回了被师禾握着的手腕,心中有种古怪的怅然若失之感。 他有些茫然地和师禾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觉得肌肤相触不适抽回的是他,但最后觉得心里空荡不舍的也是他。 师禾起身侧开:“劳烦御医帮忙包扎一下。” 这活他熟。 申卓乐颠颠上前,熟练地帮慕襄上药包扎。 师禾先走了。 慕襄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莫名,不懂师禾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觉得他不适合做皇帝吗,不是认为他那位好学生才是天运之子吗,那又为什么救他? 此刻殿中已无外人,申卓墨斟酌道:“殿下,臣斗胆问一句,您将国师大人锢在宫中,是为了哪般?” 慕襄顿了一秒,没有回答。 他也不清楚。 或是怕在自己上位后国师在外面搞些小动作,又或是怕慕钰与皇城无缘后他直接远走…… 也或者,只是想离国师近一点,多近那么一点而已。 慕襄道:“孤自有定夺。” 申卓墨后退一步,拱了拱手:“那敢问殿下,皇城之中那么多宫殿,为何是偏偏是未央宫?” 慕襄:“……” 申卓墨叹了口气:“吾国百姓对国师敬重有佳,当下消息还未传出,但终于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届时怕是会民怨四起,认为殿下在羞辱国师大人……” 申卓墨问出了尚喜疑惑许久的问题,他偷偷抬头,看了眼这位即将上位的年轻帝王的脸色,竟是感觉到了一丝脆弱的茫然。 他打了寒颤,前几日慕襄心狠手辣的手段还历历在目,所以是错觉。 “孤有分寸。”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慕襄挥退了所有人,自己安静地靠在塌上假寐。 —— “你谁?要做什么?”牢头紧紧盯着前面那个身形猥琐的人,皱着眉问。 那人转过身来,穿着狱卒的衣裳,恭敬又有些讨好地说:“大人,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牢头狐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二叔是老李啊大人,我是他侄子,昨天刚来。” “是吗?那别在这瞎转悠,干活去。” “好勒大人!小人斗胆一问,这前面尽头处关着谁啊?” “还能有谁?败寇而已。”牢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嗒……” 晶莹的水珠钻入石缝里,慢慢渗透到下一层,慢慢悠悠地滴落。 粗长的锁链从石墙慢慢延伸到到中央,一个穿着囚服的男子跪在地上,微闭着双眼。 他的四肢都被锁链缠绕着,衣服上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被锁住的人眼皮动了动。 直到脚步的主人出现在他眼前,唤了一声“皇兄”。 他睁开眼,看着一双镶嵌着金丝的黑靴。 “别这么叫我。”他的声音沙哑,“草民担不起殿下这声兄长。” “是啊,怕是在皇兄眼中——只有常青这么一个弟弟?” “……” 慕钰猛得抬头看向慕襄:“你把他怎么样了?” 慕襄垂眸看他,牢房外陡然传出一阵动静,没过一会儿,便有侍卫拉着常青从台阶上来到地下这一层,让他跪在地上。 “殿下……常青无能,没能帮您杀死逆臣……” 常青嘴角还残留着血痂,身上又被鞭打过的痕迹,衣服破碎,一看就是被折磨过。 慕钰的手臂微颤,眼中划过一丝不忍,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你是傻吗?” “殿下……” 慕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主仆情深的画面,仿佛这两人才是主角,而他不过是一个害得主角处境危急的反派,罪大恶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 第 7 章 伤口隐隐作着痛,慕襄有些恍惚。 他第一次知道皇兄很喜欢常青,是十五岁那年。 因为那个所谓预言,即便他被接了回来,所居宫殿也离东宫极远,于是即便回来好几年,也没和太子谋过面。 可那日一个小小孩童闯到了这里,因为想吃隔壁院子里里的樱桃。 一墙之隔的他听见常青换身旁的人太子殿下,他才知道这人是自己从未谋过面的兄长。 他的兄长语气温和而纵容地对另一个男孩说:“小心点,别摔着。” “不会摔的!”常青的声音清脆动听,“太子殿下要接好喽!” 年仅八岁的常青爬到了树枝上,和这边仰着头的慕襄对视了一眼,整个愣住了。 却因为慕钰的催促,没有出声就挪了下去。 “不是说了吗,私下里可以叫我哥哥。” “可是嬷嬷说不能这么叫……” “我说可以就可以。”慕钰的语气带着些笑意,“叫不叫,不叫我就走了,你在树上待着。” 墙这边的慕襄推测是常青身体瘦小,爬上树好爬,但下去却不方便,需要人接着。 果然下一秒常青就急了,他叫了好几声慕襄从未喊出过的称呼:“太子哥哥我错了,你接下我,求求你了……” 直到落入慕钰的怀抱,常青才从他身上跳下来小声说:“隔壁好像住着人。” “……你看见他了?” “嗯……” “他长什么样?” “特别特别好看……”常青有些心虚地说,“就比太子殿下差那么一点点……” 慕钰笑骂道:“得了我知道,你是想说比我好看是?” 而墙这边的慕襄听着这两道声音渐行渐远,慢慢回归寂静。 他并没有多想要一个哥哥,只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兄长抱有一丝好奇而已。 他的母妃从接他回来起,就不断告诉他,他要努力,要去斗争,要把皇位从慕钰手中抢过来。 他也是皇后生的孩子,也是嫡子,他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尽管他从未听进去过。 慕襄知道母后也未必爱自己,只是迟迟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才迫不得已把他接入宫中,当作宫斗的筹码而已。 …… 慕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天的记忆那么深刻,可能是因为他第二天就被慕淮河罚了跪。 因为他和慕钰“撞面”了,虽然隔了一栋墙,虽然明明是慕钰自己跑到这边来的。 他回过神来,常青正悲切地对慕钰说:“国师大人也并非站在您这边,殿下……” “唔——” 在慕襄的示意下,常青的嘴被堵住了。 慕钰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向慕襄:“常青还小,你放过他,想要我怎样都行。” 慕襄倒是笑了:“怎么都觉得孤会把他怎么样呢?” 慕钰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好常青,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擅闯皇宫,意图刺杀孤,若不是……” 慕襄微微顿住,语气缓了些,又道:“若不是国师大人出手相救,孤此刻怕是已经和皇兄阴阳两隔了。” 出乎他意外的,慕钰的眼里竟然划过了几丝怒意,但随即又归于万般疲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常青!” 常青被堵了嘴,挣扎又难过地看着他的太子殿下。 慕襄冷眼旁观着:“孤对他的命不感兴趣,今日带他来只是想告诉皇兄,你若安分着,他便不会有事。” “否则,光刺杀皇储这一项罪名就够他死上十次了。” 慕钰无力地低下了头:“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有些人可比皇兄更在意皇兄的性命,皇兄活着,才能制衡丞相,制衡——” 慕襄语气微顿,微微弯腰掐住慕钰的下巴抬起来:“孤也在这里警告皇兄,别让孤发现你和国师再有任何牵扯,否则我这人向来心狠……” 慕钰愣了几秒,眼里划过一丝错愕,像是吃惊于什么,又像是长久以往积累疑惑后的明悟。 “为什么?” “他是我的人,现在是,今后也只能是。” 慕钰看着慕襄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他在慕襄彻底离开前问:“所以你后来那么厌恶我,是因为……景仰国师大人?” 慕襄脚步微顿,莫名不喜欢景仰这个词。 可不是景仰,那还能是什么呢? 常青被慕襄一齐带走了,被关在了密室中,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当然,为了保证他活着,慕襄自会一日三餐准时准点派人送水送吃的过去。 此时夜色已深。 慕襄走在空荡荡的皇宫里,身后就跟着尚喜一人。 今晚的月亮格外得圆,月光也格外寒,撒在高高的墙头上,铺了一层凉凉的光。 尚喜恭谨地跟在他身后:“殿下,夜色已深,该去歇息了。” “孤不困。” “可国师大人说……”尚喜看了眼慕襄脸色,“国师大人说,您这几日都需要早点歇息才好。” 慕襄没有反驳,但却停住了脚步,顿了几秒后转换了方向:“去未央宫。” 尚喜:“……” 别的皇帝夜晚去未央宫是为了找皇后恩爱,他家主子倒好,三更半夜不睡觉去未央宫找国师。 慕襄很快来到主殿,可惜灯火都已熄灭,他挥退了尚喜,一个人在门前站了好久。 月光为他半边身影铺上了一层淡银色的光晕,显得有些孤寂。 他抬起手,停在半空好久,还是没敲下去门,而是转过身,准备去左边的长亭里坐一坐。 门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殿下这么晚来,是有何事?” 慕襄微微一怔,回过头去,随着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师禾出现在他面前,神色如月光一般清冷。 他不经思虑地吐出一句:“伤口疼。” 师禾道:“那殿下该去传唤御医。” 慕襄:“……正巧路过。”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慕襄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师禾直接转身朝里走去。 他没有关门,慕襄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叫自己进去,于是便跟在了身后。 未央宫虽是皇后居所,但因为没有布置的缘故,倒显得有些简陋。 “明日我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还有宫女太监国师可挑过了?” “不必。”师禾侧过身体,示意慕襄坐下。 他捋起慕襄衣袖,帮他拆开被常青今日割伤的那道伤口的纱布。 然后拿出一个药瓶,给慕襄的伤口上撒了些药粉。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只有药瓶和桌子碰撞的清脆声。 师禾的动作不慢,但也耗费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帮慕襄重新包扎好。 慕襄确实感觉到伤口处隐隐的痛意没有了,应当是师禾撒的药里有止痛作用。 他没急着走,看着师禾收拾药瓶的背影问:“为什么救我?” 师禾没有停顿:“殿下是储君,本座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 这句话换而言之,就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师禾都会救。 可慕襄还是想问,慕钰不是他的学生吗,自己死了对慕钰只能是有益无害,又为什么还要救他? 慕襄不怕死,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死亡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他也清楚,自己病殃殃的身体说不定哪天来场大病撑不住就挂了,但他不在乎。 只要活着的时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肆意了舒坦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说:“我困了。” 师禾转身:“那殿下请回。” 慕襄和师禾又对视了几秒,师禾不知道是领悟了什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玉玺:“本该晚膳时带给殿下,可殿下中了毒,意识不清醒,便延后了些时间。” “……”慕襄没有接,“那副字还在国师这吗?” “在,殿下想要随时可以拿走。”师禾淡道,“只是沾了血,殿下若是不喜,本座可重写一副。” “不用,这幅就很好。”慕襄不兜圈了,直奔主题,“今夜孤想留在未央宫。” 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他甚至在师禾面前自称为孤。 “……”师禾眼中难得闪过一丝异色,他看了眼床榻,“这里设施简陋,殿下怕是睡不惯。” “不会。” 师禾闻言微微颔首:“那还请殿下多担待些,寒舍简陋。” 他在慕襄躺下后来到烛台前,熄灭了摇曳的烛火,他的影子也慢慢被夜幕吞没。 慕襄成功遵从本心留了下来,他睡在师禾睡过的塌上,好像鼻息间都缠绕着师禾清冽的气息。 师禾不清楚是去了侧室还是在何处,一片黑暗中慕襄什么都看不清。 “师禾?”他难得叫出师禾的名字。 “我在,殿下。” 真听到师禾的回话,慕襄又没声了。 通过声音来源可以判断,师禾应该是在左室,那里有一个侧塌。 慕襄心里有股难以描述的异样感,心里胀胀的同时又觉得中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盯着漆黑一团的夜色良久,竟然真就生出了一些睡意,双眼慢慢合上,随着黑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呼吸也慢慢平稳。 最后的一个念头——如果他就在睡在孤的身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 第 8 章 慕襄一连在未央宫里留宿了四五夜。 尚喜从一开始认为的荒唐,到现在的麻木,已经习惯了在每天晚膳后默认自家主子留宿未央宫的事。 为此未央宫还添置了不少东西,慕襄畏寒也胃热,于是未央宫的地隔里添置了不少冰块,连床榻都垫了厚厚几层被褥,因为慕襄喜欢软塌,装饰物也多了少许,深红色的帐子…… 慕襄第一天在师禾那里过夜后,第二夜再回到养心殿,总难以入眠。 就算浅浅睡去,眉眼间也带这疲色,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要醒,噩梦也是不断。 不过未央宫因为许久无人入住,蚊虫极多,慕襄翌日起床一身的包。 他本有些不舒服,想着自己竟让师禾在这种磨人的地方入眠,结果他观察了一天,甚至还强行捋起了师禾的衣袖,发现他身上一个鼓包都没有。 慕襄只好让人给自己装上了帐子,至于为什么是红色的——那就要问内务府了。 今日是个隆重的日子,新皇登基,有人欢喜有人愁。 慕襄身着金色长袍,正在祭坛朝拜先祖,师禾就站在右侧,眸色淡淡地望着雅帝石像的位置。 慕襄侧头看了他一眼,心生了些许不适。 如果师禾看的是他…… 师禾的视线突然从石像上移开,和他的眼神碰撞上,慕襄愣了一秒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按捺住心中异样——其实不止一次了,这种想要对方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想法一日比一日强烈。 身后的朝臣面色严肃,按照官位排序跪在地上,庄重肃静,而正主慕襄却心神不宁的想着其他事。 师禾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从香案旁抽出三根犀香,递给慕襄:“殿下,请。” 慕襄注意到了他的称呼,依旧还如之前一样。 他微微蹙了下眉头,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犀香沾着火点燃,插入香炉中。 师禾端来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绣着金龙的绸缎,掀开后正是传国玉玺。 他对慕襄说:“殿下,请滴血入龙眼。” 襄国传国玉玺的材质很奇特,虽为玉,却吸血,血入龙眼后会慢慢被玉所吸收,意味着先祖已承认了新帝的身份。 反之,血会从龙尾排出…… 工部尚书江城和众朝臣一起跪在地上,却在慕襄即将咬破手指时,悄悄抬起眼眸,嘴角轻勾了勾。 只要传国玉玺不承认慕襄的血,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下一秒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国师突然看向了他,虽然眉眼淡漠,但他生生是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慕襄没注意这两人之间的眉目传神,咬破手指是件挺难的事,特别是他怕疼。 他狠狠心,用自己左侧尖锐的牙齿用力咬破,总算是成功出了血。 他将指尖放到龙眼的位置,指腹慢慢聚起一递血珠,随着重量的增大缓缓滴落,在龙眼处荡了好一会儿。 慕襄皱了下眉,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龙眼处的血迟迟不吸入。 “国师大人——”江城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抬头就要觐言,结果被师禾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朝拜此等重要场合,岂可轻言?” 师禾冷声道:“来人,将江尚书请出此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瞬间比刚才还要安静,众臣连衣袖都管得牢牢的,生怕被风吹出声响后也被国师请出去。 慕襄也有些诧异,虽然知道江城必定会搞事情,但也没想到师禾会帮他解决问题。 江城被请出去时,还很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去看跪在最上方的太师宋晋的背影。 可令人遗憾的是,宋晋没有丝毫给他求情的意思。 几个瞬息的功夫,那滴血便被龙眼吸入了,就连站得最近的慕襄都没有看清血液究竟进了哪里。 作为雅帝亲封的国师,师禾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但他依然还是在血入龙眼的那一刻,微微屈身垂眸:“吾皇万岁。” 慕襄接过玉玺,深吸一口气再回首时,台下整齐一片:“恭喜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人齐声,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副壮观场景。 可慕襄空荡的心并没有被填满分毫。 明明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柄,台下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下,襄国境内所有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可他仍心有不甘。 慕襄看向身侧的师禾,他最想要的,是师禾的臣服。 …… 登基仪式总算结束,接下来就是新皇宴请朝臣用膳,太和殿里早早摆好了局,待到众人入座,穿着整齐的宫女们端着佳肴一一入内。 师禾的座位就在慕襄下首右侧,和他同一桌。 以往慕淮河在位若是宴请朝臣,师禾要么不在场,要么一人在高殿后的屏风内独自品尝佳肴,从不露于人前。 而如今慕襄上位,师禾却破了例。 众人心思各异,再联想到前面祭拜时师禾训斥了慕钰一派的江城,都开始在心中重新衡量这位新皇的地位。 倘若他得到了慕淮河都未得到的国师支持,那慕襄的皇位不出意外怕是无人能够撼动。 慕襄举起酒杯,朝殿下说:“诸位随意。” 除了师禾以外,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隔空和慕襄摇摇碰杯,包括前面被请出祭坛的江城。 不过宋晋却是不在,他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告了假,先行回府了。 慕襄一口饮下杯中酒,率先提了筷。 既然是宴会,那自然少不得莺歌燕舞,穿着淡红色纱裙的舞女们一一入场,摇曳生姿,伴随着的还有从殿外慢慢靠近的婉转笛声。 笛声腔调悠扬动听,像是喜鹊的鸣叫,又似春日少女的含情告白。 慕襄只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吹着萧慢慢走上殿下。 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转头就给师禾夹了一筷子菜,后者也平静吃下。 尚喜候在一边异常淡定,只是想着幸好丞相不在这里,否则怕是要被这一幕气得头发直掉。 一舞闭,吏部尚书温英卓见慕襄的视线极少转移到台下,便直接起身举起酒杯遥指新皇:“臣敬陛下一杯。” 慕襄闻言抬眸,也举起刚沾满的酒杯与他对饮。 温英卓含蓄表明意图:“此女是家中小妹温英软,最善吹箫,陛下觉得如何?” “……”慕襄其实压根没怎么听,他看了眼师禾,对方依然还是之前的神色。 他顿了顿才道:“不错。” 说这话的同时他也看向了台下的温英软,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装扮,穿着较为英气,一身青衣,头发只用着一支木钗别去,眉眼倒是动人,嘴唇微扬像是勾人的妖精。 “敢问陛下,您觉得哪段最为动听?”温英软胆大出声,声音温婉细柔。 慕襄淡淡地和她对视着,到底是女子,不过几秒便红了脸颊,微微偏过头去。 慕襄大致能猜到温英卓的意图,温英卓如今是唯一明着站在他这边的重臣,自然想要“亲上加亲”,如果能让家中女眷入主后宫,那这一朝温家之势怕是不让任何一家。 “萧音婉转动听,就是缺了点柔美。”慕襄不接套,“不过依然有赏。” 他极其敷衍地赏了支青钗,温英软见状咬咬牙看向自家大家,在其安抚的眼神下不甘心地退下。 朝臣心思各异,又开始打起了各自算盘。 新皇慕襄年岁不轻了,早到了该娶妃的日子,却因为之前是不受重用的皇子,加上母妃已逝,根本无人为他筹备后院之事。 原以为皇后之位必定为送慕襄上位的功臣家所有,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温英软的姿色乃是京城一绝,就连京城小儿都知道温家小女国色天香,但慕襄却毫不动容…… 要么,他无心女色,要么,他并不想让温家之势过于壮大。 于是一瞬间众人都活络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朝慕襄敬酒。 师禾见慕襄接连喝了好几杯,道:“殿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喝多伤身。” 慕襄酒量不佳,平日因为身体病弱的缘故,他并没什么饮酒的机会。 此刻听着师禾的劝言,莫名有些不痛快。 “国师大人过去也是这么关心学生的?” 师禾陈述着事实:“太子没有需要他人操心之处。” 慕襄更不痛快了——为师禾仍旧称呼着他殿下,为师禾说慕钰没有需要别人操心之处,为师禾还称呼慕钰为太子。 尽管明明是他先称呼慕钰为太子的,可醉酒的人就是不讲道理。 慕襄倔着让尚喜将酒杯斟满:“孤敬国师大人一杯。” “……”师禾举起酒杯,缓声道,“这杯本座来敬殿下——” “皇位之上若顶千斤,希望殿下能做一位盛世明君。” 慕襄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清明了不少。 他自然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坐,千古传诵的到底是少数,遗臭万年的居多。 单凭他谋朝篡位这事,史书就不知道会怎么记载,后人又会如何评价。 可他做事虽然确实不择手段,却也没想过要拿襄国的前程开玩笑。 “孤会尽力。” 慕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注意到师禾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光。 酒过三巡,多了些醉意后,众臣的话夹子都打开了,户部尚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新皇道:“陛下,未央宫久旷,无人打理易野草横生……” 这话言下之意自然无人不懂。 别朝臣催婚这事不少皇帝都经历过,何况是二十有二后宫却无一妃的慕襄。 慕襄都还没经过大脑思考,就下意识地看向师禾,有种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虚感。 尚喜站在旁侧,心中倏地一叹。 谁说未央宫久旷的,这不,你们敬重的国师大人正住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 第 9 章 慕襄垂眸喝了口酒,口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如今先皇刚刚飞升,此时纳妃立后是为不孝,置先皇于何地?” 李安决顿时附和:“陛下说得极是。” 慕襄对纳妃并无兴趣,寻常皇子刚通人事时便会有人安排宫女前来为他们启蒙,但慕襄母家无人,父皇也不在意他,自然无人为他操心此事。 他以先皇刚刚逝去的理由,说要为其戴孝三年不纳妃,殿中一片哗然。 “这……”温英卓起身,“陛下一片孝心得天独厚,可东宫倘若一直无主,民心怕是难以安定……” 慕襄挥挥手:“此事先就这么定下,日后再议。” 他对温香软玉毫无兴致,甚至隐隐排斥着纳妃立后这事。可若真要深想,却又寻不着源头。 口中甜香四散,慕襄莫名有些头晕,他站起身:“诸位爱卿随意,孤先撤了。” 约莫是太久没有饮酒,当下竟如此不胜酒力。 师禾抬眸,看着慕襄的背影顿了少许。 慕襄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尚喜就跟在他身后。 路上突闻铃铛的声响,慕襄寻声望去,一名黄衣女子坐在池塘边,伸出脚丫子在水中荡啊荡…… 他淡淡瞥过,全然忽视了对方的存在继续向前。 可身后却响起一道惊呼,那位黄衣女子连忙站起来,跪在草丛边:“陛下请莫见怪,臣女以为此处无人,便……” 慕襄捏捏眉心,随后转身:“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黄衣女子面容姣好,眼神看起来颇为天真烂漫,此刻却承装着淡淡惶恐:“臣女知……只是臣女第一次入宫,见如此盛景一时迷了眼……” 今日新皇登基大摆宴席,自然不可能独独邀请朝臣,朝臣家属乃至女眷都有入宫品尝佳肴的机会。 也会有很多名门借机让家中小辈互相认识,哪怕只是两席之间遥遥相望,说不得也能有成全一段良缘的机会。 慕襄笑了,一时间竟让对方看呆了。 慕襄容颜本就绝色,虽然他的母后和父皇都非良人,可两人容貌上却都是无话可说,慕襄便是把他们容貌上的最出色的部分都集合在了一起。 倘若慕襄为女儿身,平日不以病弱示人,再去除眉眼间的淡淡阴鸷,那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怕就不是温家小女温英软的名头了。 他突然收住笑意,眉眼极其冷漠:“江家教养也不过如此,在陌生之地展脚露足,也不怕辱了闺秀之名。” 此女正是江城的侄女江舒岸,虽比不上温英软明艳动人,但也算得灵动娇软。 只可惜,慕襄不吃这一套。 江舒岸有些慌,没想到事态没按照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陛下,臣女无意……” 慕襄眼中多了几分不耐,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不说,体内还冒出了一股热意。 “既然你如此喜欢这皇城,那便多留会儿。”慕襄冷声对尚喜吩咐道,“将她鞋袜带走,罚跪一个时辰。” 江舒岸脸色一白:“陛下,臣女知错!还请陛下——” 都不想听他说完话,慕襄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尚喜悠悠一叹:“姑娘,陛下最不喜别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你何苦呢?” 连尚喜都能看出江舒岸是故意在此地等候慕襄的经过,慕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尚喜命人拿走了江舒岸的鞋袜:“今日风大,姑娘可要护着脚,一个时辰奴才自会派人将鞋袜送回。” 江舒岸脸上闪过几丝屈辱,转而便是浓浓的慌乱。 一个还未成婚的女子,被陌生男子看了脚,对方不仅对她毫无兴趣,更以手中权力罚她跪一时辰。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内,任何一个经过此地的男人都可能看到她的脚,过往的太监和侍卫,今日前来参宴的朝臣…… 说不得明日她的事就会传遍全京城,作为女儿家私密的位置被那么多人看了去,她以后想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都难,等于后半辈子全毁了。 她的眼中尽是绝望悲痛,由于想着穿一身比较勾人的服饰来刺激新皇,于是无论她怎么蜷缩,身上的外袍都不足以完全遮盖住腿脚。 —— “叫御医!”此刻的慕襄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喝的酒出了问题,从腹中热度来看像是春/药,但从他浑身都泛着冷汗的迹象来看又不太像。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身体忽冷忽热,头痛欲裂。 忽而,一只微凉的手触上了他的手腕,慕襄下意识贴了上去,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一顿。 可因为对方周身熟悉的冷冽气息让他心安,对方的怀抱是温热的,刚好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可对方的手又是冰凉一片,慰藉他胸腹的热意又不足以。 慕襄被人推了下,他不满地皱了眉头,又追着贴了上去,大脑一片混沌。 他不舒服地动着,耳边像是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地叫着,声音断断续续。 “合/欢散……体弱……” “伤害很大……” “可能是江尚书……” 慕襄尚未清醒却来了脾气:“都闭嘴,吵**。” 他耳边安静了一阵,还没等到他陷入深渊,就听到一道冷冽的声音:“都出去。” 这一声后耳边是彻底的安静下来,慕襄迷糊间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走了一段路。 他遵从本心贪念地在这个怀抱蹭了蹭,随后下一秒—— 下一秒,他浑身都被冰凉的液体包裹,冷得他直接颤醒了。 “殿下醒了?” 慕襄低头看了眼,自己正身处一个木桶之中,里面灌了大半冰凉的液体,似乎是放了药粉,水面呈现淡淡的黄色。 “我……” “殿下中了合欢散,本和人交欢便可解毒,但殿下却因体弱承受不住药效昏迷了过去。” 慕襄脸色一冷:“那酒?” 师禾淡道:“是。” 慕襄随即问道:“国师和我喝得同一盅,怎么?” 师禾难得一顿:“本座百毒不侵。” 慕襄:“……” 他的身体还虚弱着,冰冷刺骨的药水侵占着他的每一个毛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殿下再忍忍。” 师禾弯腰为慕襄露在外面的肩膀浇了两勺水,凉得他浑身一颤。 他紧紧抓着木桶沿边,闭着眼睛煎熬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感觉到身体的寒意在退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水温在回暖。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腹中和之前如出一撤的热胀,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师禾,额头冒出了一滴滴细密的汗珠。 “药浴只是帮殿下散了体寒,却不能解决合欢散。” 师禾给出了他选项:“殿下可叫人来房中解决,也可自行解决。” “……怎么自行解决?”慕襄声音沙哑。 师禾的身形着着实实顿住了:“殿下没看过启蒙书?” “不曾。”慕襄闭闭眼,忍着身体燥意,“谁会为一个受尽排挤的皇子操心这些事?” 他好像知道师禾要做什么:“别叫人,也别叫尚喜……” 说完他又带着几分倔强地缩成一团,对师禾说,声音微颤:“你也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慕襄的错觉,他听到了一丝淡淡的叹息。 “殿下握住那里。”师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在为慕襄指导着如何自我纾解,“上下……” …… “别走……”慕襄得了章法后,又神志不清地喊道。 师禾脚步微顿,慕襄突然又后悔了,在他人面前做出如此难以描述的行为,未免太不知廉耻了些。 淡淡的熏香漫延在寝宫中,香烛也慢慢燃烧到底部,室内很安静,慕襄知道师禾还在,于是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将身体藏在水中。 师禾坐在外室垂眸品着茶,像是听不到内室的那些旖旎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 第 10 章 身体确实太过虚弱了,一场药浴不仅让慕襄卸了火,还逼出了满额的汗液。 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再醒来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穿着一层薄薄的黑色亵衣。 刚起了身,就想起前面发生过的事,慕襄捏捏眉心,自觉无脸再见师禾。 他不仅像个幼儿一般什么都不懂的求教,还当着师禾的面做出那等荒淫之事。 师禾是谁?他是大襄的国师,是民众眼中高不可攀的神祇,是天上月海中光,他先前做的每一个动作,发出的每一个音调都是对师禾的亵渎。 可慕襄觉得荒唐的同时,心里又莫名隐隐畅快。 室内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师禾不在这里。 他失望的同时也微微松了口气:“尚喜。” 尚喜就候在外室,闻言连忙进来:“陛下,您总算是醒了!” 慕襄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尚喜看了眼慕襄的脸色:“江尚书的侄女跳河了。” 慕襄皱了下眉头:“……什么时候?” 尚喜:“在国师大人为您解毒后不久。” 慕襄:“……” 其他人并不知慕襄是被cui情了,只当他是中了毒。 他套上外衫问:“国师呢?” “国师大人正在御书房,江尚书说要为侄女讨回一个公道……” 慕襄眼神微冷,衣摆随风飘动地走出寝宫。 —— “国师大人您可要为下官主持公道!”江城眼眶微红,大有老泪纵横的架势,“舒岸刚及谈论夫家的年纪,就这么死了,还被人辱了名节,死后都带着污名不得安生……” 师禾坐在侧位上,眼神淡漠:“陛下醒后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江城一噎:“可我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陛下这……” 他本就不怀好意,这侮辱臣女的罪名是要架在慕襄头上的,被师禾这么一说,慕襄反倒是成了要主持公道的那一方了。 眼看师禾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江城又将目标转向了刚刚才到的宋晋身上,语气伤痛:“太师家中也有幼女,该知道这是何等悲戚之事……” “节哀顺变。”宋晋头发花白,朝江城微微颔首,但也没有接茬的意思。 慕襄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等到江城的独角大戏结束,他才走进来:“听闻江卿家中女儿跳湖身亡了?” “是臣弟之女江舒岸!”江城一副悲痛神色,“舒岸生性活泼,谁料遇到这种荒唐之事?” 慕襄点点头:“是挺活泼,活泼到在庄重森严的皇城中脱鞋戏水。” 师禾朝他看过来,慕襄避开他的视线,直接走回主位上坐下。 江城自动忽略了慕襄口中的讥诮,狠狠皱了下眉头:“陛下果真见过家女?” 慕襄:“自然见过,不然怎么识得江家此般荒诞的家教?” 江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跟染了色似的:“那敢问陛下,可有对家中侄女做出越轨之事?” 此话一出,全场一静。 江城怕真是没把慕襄这位新皇放在眼中,才会如此大胆直白地质问新皇此等罪名。 慕襄问道:“江家女儿可算倾国倾城?” 江城:“……担不起。” 慕襄再问:“可算是国色天香?” 江城:“……” “比如温家小女又如何?” “……自是比不上。” 慕襄往后靠了靠,带着几分闲散几分讥讽:“那敢问江卿,孤何至于此?” 江城气得吹胡子,眼睛瞪着慕襄一副说不出来话的样子。 慕襄将江舒岸评击得一无是处,既算不上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也比不上温家小女温英软,那慕襄是瞎了眼才会放着自荐的温家不要来羞辱江舒岸? 江城跪了下来,痛心疾首道:“臣知陛下与我江家心有隔阂,可也不该,不该讲气撒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宋晋微蹙了眉头,他本是欲言又止,但见师禾从容地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一抿,便因看不懂师禾的态度又沉默下去。 慕襄像是在对待一小丑的独角戏,冷眼望着:“江卿是执意要将这个罪名强加在孤头上了?” “非臣执意……”江城跪伏在地,朝慕襄行了个大礼,“只是舒岸死前在地上划下一字……” 慕襄侧眸问:“却有此事?” 尚喜为慕襄斟了一杯茶:“却有此事,但却没有完全书写出来……” 江城眼中含泪:“可那字却正是陛下名讳的一部分……” 慕襄的慕只写出了上半部分,艹日大,下半部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写完。 慕襄眼神冰冰凉凉:“刑部怎么说?” 尚喜低声道:“经检查,江尚书的侄女生前遭受过侮辱,身上无外伤,应是溺水而亡。” 江城被慕襄的眼神看得心惊,不知为何,他觉得慕襄的神态眸色越来越与国师靠近了。 从慕襄进门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师禾总算开口:“陛下从宴会结束后,便一直和本座一起。” 江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慕襄有没有碰过江舒岸他自然清楚,但更清楚他身中合欢散,若是一直和师禾在一块,那是怎么解得药性? 他差点出口吐出了疑问,却在看到宋晋警告的神色后心里一惊,低下头去。 而慕襄也垂了眸,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师禾的称呼——陛下……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刑部尚书求见——” 刑部尚书左天佑进殿跪拜:“见过陛下,臣将江舒岸尸体带回刑部再次深入检查,发现该女口中几乎没有泥沙存在……” 江城一怔:“你什么意思?” 左天佑看都没看他,神情冷漠:“口中没有泥沙,意味着江舒岸落水之前就已昏迷或死亡。” 江城怒急,还带着一丝心慌:“你放屁!” 慕襄问尚喜:“你没派人看着她?” 尚喜回道:“奴才确实找了人,陛下见过,是上次新收的小徒弟小雨子,可他中途就被江尚书家中幼子叫走,他实在是……” 尚喜顿了顿:“小雨子已在殿外跪着请罪了。” 江城惊怒道:“狗奴才乱说什么?哪来的人看守,我儿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殿中四双了然的眸色心里猛得一跳。 他说漏嘴了。 唯一的当事人已经死了,他怎么知道没人看守的? 慕襄站起身,走到江城面前俯视着他:“同样的伎俩用上两次就没多大意思了。” “……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那双被砍掉的脚,原来江卿还没见过吗?”慕襄指的是宫变第二天,他代为上朝那日清晨遇见的前来服侍他,却脚滑贴进慕襄怀里的那位宫女。 后来他发挥暴君本色,道这双脚这边无用便砍了。 该宫女在宫变当日,还曾受命于江城试图去偷遗诏,却没能成功。 江城这才明白自己小看了慕襄,可若不是掌握了绝大部分势力情报,慕襄又怎么能这么快坐上皇位? 慕襄悠悠一叹,走到桌边拿起毛笔书写着什么:“江卿和弟弟关系很是不错,却残害他女儿至如此地步,于心何忍?” 江城脸色晦败:“臣绝不曾做过此事,还望陛下明察。” “哦?”慕襄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缓缓道:“那就是令郎个人所为?” 江城猛得抬头:“小儿绝无这般胆量!” 慕襄将刚刚写好两字的宣纸展开在江城面前:“江卿觉得孤的笔迹如何?” 在场除慕襄之外的五个人都看向了这张宣纸,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张莫。 慕襄的字写得普通,因从小没有条件也没有老师加以教导的缘故,在一众才华横溢的皇家子弟中算不得突出,但却让江城脸上的汗液滚滚滑落。 张莫是他小儿子身边其中一名护卫的名字,也是害死江舒岸的真凶。 原本的目的便是要以江舒岸的死去栽赃慕襄,就算不能栽赃慕襄自己做的,也能说他是因和江家不合,从而找人去侮辱了江家女儿以泄愤恨。 这不是一个多机智的决策,但在侮辱女子贞洁、哪怕摸了一下手都可浸猪笼的襄国格外好用。 届时再多加宣传,新帝是一个连无辜臣女都能下手的暴君,不用太久,慕襄便会民心尽失。 这个计策漏洞很多,江城的目的也不是要朝臣相信。 他最没想到的是,丞相宋晋和国师一个都没帮他。 宋晋长叹一声:“既然事已解决,臣先告退。” 慕襄望着他的背影,朝江城道:“江卿以为自己是如何能活到今天的?” 江城:“……” 他本是前太子慕钰一派,还是母家,但却一直到慕襄登基都没动他,便天真以为是自己家大业大,新皇势薄,不敢轻易妄为。 慕襄道:“若不是许诺丞相暂不动江家,江卿以为今日京城还能有江姓?” 江城脸色煞白,嗫喏不语。 “不过江卿还是安分点好。”慕襄坐回原位,“孤暂时不动江家,不代表孤不能动你。” 这一道交锋来回以江城惨败告终,被人“请”下去时还死死盯着师禾的方向,不明白他和宋晋为何都变节得如此轻易。 慕襄给出通告:“工部尚书江城身受寒疾,将于家中休养一月。” 江城背影一颤:“臣领命。” 慕襄在江城即将踏出门槛时又道,“江家若是这么操心家中宫女素养,下次不妨直接把嫡出送来。” 皇城之中的宫女,江家至少埋入了数以百计的棋子,其中大半是趁着宫变混乱之时趁机渗透进来的。 许久不曾说话的师禾突然道:“殿下今日颇有帝王之威。” 慕襄:“……” 这算夸奖还是羞辱?他从入殿开始,头一回对上师禾波澜不惊的眸子,完全看不出他的本意。 “不过殿下这字却有些差强人意。”师禾起身准备离去,“殿下若是想学,可来未央宫。” “……”慕襄有些不爽,“国师已经护了江城两次,孤不希望再有下次。” 第一次是登基当日,江城在祭台上突然出声,是为对先祖的不敬,若真要问罪可有的说了,但却被师禾先请了出去。 第二次便是刚刚,师禾直接打断了江城继续栽赃慕襄的计划,道他们先前一直在一块…… 慕襄本是想让江城把话说说完,再一次性打完江城的脸,刚好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也可以换人了。 师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慕襄更不爽了,目光阴沉地盯着师禾,见他没打算搭理自己,半晌才道:“孤明日再去。” 师禾脚步微顿,嗯了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今夜下了一场大雨,一如宫变那日,将皇城洗刷得干干净净。 慕襄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打得极其蔫的花丛,默然不语。 夜色已深,只有烛火独自燃烧,凉意顺着皮肤攀岩一直渗入骨子里。 “陛下,该歇息了。”尚喜恭谨地劝道。 慕襄点点头,回到塌前,宫女低垂着眼帮他褪去衣衫,再规矩退下。 他突然唤道:“尚喜。” 尚喜一愣:“奴才在呢。” 慕襄:“孤若记得没错,你今年二十有三了?” 尚喜:“……正是。” 慕襄意有所指道:“若是寻常男儿,怕是早有妻妾环身,儿女双全了。” 尚喜面相不错,属于俊秀样貌,若是生在好一点的家庭,怕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尚喜不知道慕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斟酌着回答,“在遇到陛下之前,奴才也曾向往过,可如今能够伺候陛下,便是奴才最大的福分。” 慕襄侧躺在塌上,和尚喜隔着一个薄薄的屏风:“你当真觉得伺候我是福分?” “陛下宽仁,能伴在身边伺候自然是奴才的福分……” 慕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他倒是没想到,第一位称他宽仁的会是一个奴才。 尚喜顿了顿,又道:“何况若是没有陛下,奴才如今怕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沟里苟延残喘呢。” 别看尚喜现在一副卑恭的样子,但慕襄心里清楚,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第一次见面时,尚喜还不是慕淮河身边的贴身太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谁都能在他脸上踩上一脚。 恰逢那日他被人堵在假山后欺辱,慕襄略施小计将他救了下来。 之所以救他也并非见他可怜,而是因为他被羞辱时眉眼里中藏匿的沉寂与狠戾。 后来两人便少有交流,只是慕襄时常听到风声,当时的太监总管收了一个干儿子,极其宠爱,还给对方随着自己的姓氏取名为尚喜。 再后来,慕襄已经开始计划着要动朝局时,又听闻前太监总管离世,其干儿子尚喜备受皇帝信任,成功晋升为新一任太监总管。 再后面的事便是顺理成章,即便先帝慕淮河对尚喜不错,他也依旧为了慕襄当初随手的救命之恩,毫不留情地给先帝下了长达两月的慢性毒/药。 “你是怎么进宫的?” “奴才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弟弟那年年仅六岁……”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不想像个正常男儿一样有个根,能向寻常人家一样娶妻生子,为家中延续香火,老来儿孙满堂? 可像他这种人,生下来便注定了命运。 若不是尚喜足够心狠,都未必能在这**的皇城中活下来。 没人会把一个阉人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对于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来说,他们不过是地面上的一群蝼蚁,闲来无事逗个乐趣,就算捏死一只还有下一只顶上。 慕襄也没问尚喜他母亲如今怎么样了,而是突然转移话题:“你一个人在这宫中可觉得孤寂?” “奴才陪在陛下左右,便是……” 慕襄打断了他:“别说这些套话。孤就问你,想找个人作伴吗?” 尚喜彻底摸不透这位新皇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了,他连忙跪伏在地:“奴才不敢有此妄念!” 慕襄无言,半晌道:“熄灯。” “喏……” 慕襄躺在床上,即便是夏季,他身下依旧垫着厚厚的被褥,十分柔软。 这一夜极为难眠,或许是习惯了未央宫的那张塌,再回养心殿便觉得难以入睡。 又或是房里少了另一人的清浅呼吸,于是心里格外得空落。 翌日一早下完朝,慕襄便奔着未央宫去,步伐极快。 路上有成队的路过的宫女,对慕襄跪下行礼:“见过陛下——” 慕襄随意颔首,头也不回地走过,却对身后侧的尚喜说:“倘若哪一日你想与谁为伴了,可于孤说。” 尚喜微怔,意外于自己这位孤僻冷厉的主子会为自己考虑这种小事。 慕襄在未央宫前停下脚步,望着大敞的宫门止步不前。 他半晌才道:“或是将来有一天,你腻了这宫中日子,孤可安排你离开。” 尚喜彻底愣住了,略带惶恐地跪下:“奴才愿意一辈子伺候在陛下身边,绝无二心。” 尚喜误会了慕襄的意思,慕襄也懒得解释,他让尚喜在殿外等候,自己朝着正殿走去。 师禾正坐在书案前,手捧一本黄书垂眸看着,见慕襄前来也只是淡淡颔首:“殿下。” 慕襄一直对师禾的一切都抱有窥探之心,他本想看看师禾手上看的什么书,却被师禾突然盖住放回了书架上。 师禾问:“殿下是来练字的?” 慕襄别扭地嗯了声:“怎么练?” “……”师禾看了眼慕襄单薄的服饰,“近日天凉,殿下不妨多穿些。” “……知道了。”今日慕襄异常好说话。 师禾拿出一叠宣纸:“殿下不带人,那便要自己研墨了。” 慕襄:“……” 师禾大概是第一个做得出来让帝王自己研墨的人。 但他还是拿出了砚台,勺了点水放上去,便拿起墨条准备开始起磨。 师禾拿一旁的书拍了下他的手:“水多了。” 慕襄:“……” 光是研墨这一块就被师禾批了不知多少次,有时是力道不均,有时是姿势不够端正,又或是磨的力道过快过慢…… 在他研墨的同时,师禾着墨在宣纸上写下“慕襄”两个字,字体整洁而锋利,有一种出尘的尖锐感。 “殿下今天的任务就是写好自己的名字。”师禾给出了样板,和慕襄调换了位置。 慕襄本想说什么,但却在看到师禾为自己研墨时,下意识地住了口。 他心不在焉地落下一笔,目光时不时瞟向一旁的师禾,距离近得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花香,似是栀子花香。 “国师今日逛过后山了?” 师禾嗯了声,再次用书拍了下慕襄的手:“用心。” 慕襄哪里用得了心,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一旁的师禾身上了,可又不敢太过分,怕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书案正对着窗台,外面是一株株还未开花的栀子树,花骨朵儿隐约有了隐隐约约的香气,顺着雨后清晨的凉风一起飘入慕襄的鼻尖。 师禾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垂眸继续研墨。 研墨也是门讲究的事,师禾的衣袖微微捋起,动作如同神色一般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慕襄写着写着就跑偏了,因着满心想的都是师禾,于是刚写完一个“慕”字,下个字便不由自主地写成了“师”。 直到对上师禾莫名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躁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刚走神了。” 师禾放下墨条,走到慕襄身侧:“殿下心不静,是练不好字的。” 在慕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右手突然被轻轻握住。 意识到握住自己的人正是师禾时,他整个人都像是僵化了一动不动。 师禾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昨日不是护着江城,只是如今襄国外患严重、兵力不济,江家手上握着襄国半数粮仓,还有两个工程未能结束,这时候不能出现状况。” 师禾说的什么慕襄完全没听清,大脑像是一片混沌面色凝固,被覆盖着的手背隐隐发烫,温度一直从指尖烧到心尖。 “殿下放松些。”师禾再次拍拍慕襄的手背,不过这次用的是手。 慕襄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尽可能地放松自己,顺着师禾的力道一笔一划地写起自己的名字。 师禾淡道:“不论殿下和太子之间有何沟壑,但如今殿下是皇帝,便应该以民为先。” 慕襄顿了顿:“我明白。” 丞相宋晋让他允诺不动江家,大半原因也是为此。 师禾和宋晋都不是会专心拥护谁的人,他们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出发点都是为了襄国考虑,为了民众考虑。 慕襄明白这点,所以无论心中如何不适,都没法责怪师禾一个字。 慕襄能感觉得到师禾近在咫尺的体温,不太自然地动了下身体,装作不小心撞上师禾的样子,享受那两秒中的体**触。 这一刻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想要离师禾近些,也不去想为什么这么贪恋他的温度,只是遵从着本心做着自己欢喜的事。 师禾握着慕襄的手带着他写完“慕襄”两个字:“殿下这字有待加强,若想折子批得漂亮些,还要多练。” 他们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远,慕襄笔尖微顿,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只在这待了一个上午便要回去了,御书房还有很多折子要批,走之前他犹豫问道:“国师写的这两个字……” “殿下可以带走。” 师禾从室内拿起一盆刚插好的栀子枝,递给慕襄:“殿下喜欢可以带回去,浇水就可养活,也能多静心。” “……”慕襄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手上这盆还未绽放的栀子花,突兀道,“民间男子若给女子送上一支栀子,意味着想要一生守着她。” 师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慕襄说完就后悔了,端着盆栽和字画转身就想走。 师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里是皇城,殿下是皇帝,这里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何来送之一说?” 慕襄脚步顿了顿,随后加快了脚步,背影匆忙,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候在殿外的尚喜见着他着实一愣:“陛下,您这……” 慕襄飞快地把盆栽扔给尚喜:“回宫!” 尚喜不明所以地跟在慕襄身后,估摸着这是国师大人又惹陛下生气了?不然怎么这么一副姿态? 他望着慕襄通红的耳垂关切地问:“陛下,是不是未央宫热了些?” “……没有,不热。”慕襄转身又接过尚喜手上的盆栽,“孤自己来端。” “……喏。” 说起来,栀香节没两日了。 这是襄国一年一度的佳节,因雅帝和发妻在这一日以栀子花定情,雅帝便将其设立为传统佳节,虽只有百年不到的历史,但栀香节在民众百姓眼中很受欢迎。 就算是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少女闺秀,也会出来赏月赏灯赏花。 念及此,慕襄对身侧的尚喜说:“你派人去和国师说一声,晚膳孤就不过去了。” 尚喜:“喏。” “让御膳房多上一份芙蓉鸡片到未央宫。”慕襄觉得师禾应当还算喜欢这道菜,否则不会在他以往给夹菜时都吃完了。 “喏。”尚喜默默应下。 “再备一份烩乌鱼蛋。”慕襄在脑海中思索着被师禾宠幸过的菜色,“其它就按平常的来。” “……喏。” 从太阳开始下滑开始,慕襄就一直在御书房里批折子,一直到了傍晚都未停歇。 太阳眼看着就落山了,尚喜终于没耐住,走到书案前接替了小太监研墨的工作:“陛下,该用膳了。” “先不吃。”慕襄侧头垂眸看了眼砚台,“你磨得也没国师好。” 尚喜:“……那自然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您一人能让国师大人为其研墨了。” 他心里门儿清,虽然今日没跟着进未央宫,但慕襄是去干嘛的?是去练字的。 可未央宫没有宫女太监,慕襄也没带人,那可不只有他们自己亲自研墨了。 谁料这话非但没让慕襄高兴,反倒叫他阴了脸色,尚喜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没呼自己一巴掌。 他赔笑道:“陛下不必介意前太子和国师大人的师生关系,要奴才说,国师大人对陛下可比对前太子温和多了,前太子应当也没有国师大人亲自为其研墨的荣幸,毕竟哪有老师为学生研墨的?” “油嘴滑舌。”慕襄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国师这是把孤当什么了?” 尚喜斟酌半晌,估摸着能让慕襄高兴点的话:“是主君,亦是友人。” 慕襄为自己凭空比慕钰高了一辈,心情微妙地上扬了几分。 可随后又有些不明不白地不甘心,只是友人吗? 慕襄顿了良久,问道:“未央宫的晚膳可送去了?” 尚喜:“御膳房已经在备了。” 慕襄打开一个折子,批注后放到一旁又道:“密室那小鬼怎么样了?” “精神怕是出了点问题。”尚喜犹豫道,“惧光。” 慕襄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这就不行了?” 尚喜捉摸不透慕襄的心思:“怕是坚持不了几日。” 慕襄脸上笑着,声音却很冷:“那就带上他去会会皇兄。” …… 昏暗的牢房里,慕钰一如之前一样,四肢被铁链牢牢锁住,颇为凄凉地跪在圆台上。 牢门突然被打开,慕钰眼皮微动,却没有抬眸。 直到听见一道踉跄的脚步,他抬起头,看见了神色恍惚的常青。 他脸色铁青地望着后面如闲云野鹤般的新帝:“慕襄!” “大胆!”尚喜比慕襄先一步冷了神色,“陛下之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慕钰疲惫地闭上眼,“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放过常青。” “孤没什么想要的。”慕襄掐住常青的下巴,“他对孤来说唯一的用途,就是让皇兄你过得不痛快而已。” “……”慕钰沉默半晌,“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恨我? 慕襄明白他的未尽之意,把常青扔到慕钰面前道:“他不过是在密牢里待了六日,便成了这般模样,孤曾经可是无数次因为皇兄而受幽禁之罚,也曾在荒草横生的鬼殿中过了那么多年。” 慕襄年幼刚被接回宫中不久,母后便去世了。 那以后,只要一旦太子出现了丁点状况,无论是风寒还是感冒,慕淮河都会先惩罚慕襄,将他关进一片黑暗的幽室之中,直到太子病好了才能放出。 有一次不知是奴才忘记了,还是其他皇子捉弄于他,太子病好后慕襄依旧被关在幽室里,不见天日,也没人送来餐食,活活饿了两天。 极度缺水饥饿加上感知不到光和时间的情况下,慕襄险些就没了。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自己荒废的宫殿中,周边没有一个人,只有桌上放着还未冷却的饭菜,带着浓浓香味。 “孤不恨你。”慕襄俯视着慕钰,“孤只是厌恶你。” 厌恶慕钰的一切,厌恶因慕钰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待遇,厌恶那个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永远都站在慕钰身边。 所以他要夺走慕钰的一切,让他后半生都痛苦不堪不得善终。 慕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好半晌他才道:“你恨我也是正常,只是常青到底与这些恩怨无关,你……” 慕钰闭了闭眼:“就算杀了他,也大可不必这么折磨他。” 慕襄意外于慕钰会说出就算杀了他也别折磨他这种话:“不折磨他折磨你吗?” 慕钰平静道:“如果你想。” 这一刻慕襄莫名觉得慕钰和师禾有些相似,在某些场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从容冷静。 唯一不同的是慕钰还有软肋,但师禾没有。 慕襄定定地看了慕钰两眼,突然问道:“师禾为你研过墨吗?” 慕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自然没有,哪有老师为学生研墨的道理。” 慕襄心里突然就痛快了。 他也不去追究慕钰话中真假,而叫人把常青锁在了这个牢房的角落。 这间地牢虽然光线也十分幽暗,但不至于一点光没有,外墙的最上端就有一个非常小的窗口,可以透进光线。 慕襄走之前,对慕钰勾了下唇:“你们主仆多说些交心话,毕竟说不定哪日孤心情不佳,两位就没了。” 终于走出了压抑的大佬,尚喜松了口气:“陛下,现在是……” “去未央宫。” 慕襄加快了步伐,他不喜坐轿子,只能徒步走去未央宫。 这个时间师禾应当已经用过膳了,慕襄掩去眉间失意,从路边的栀子树上折下一支开得正艳的栀子花枝。 可进入未央宫后,却发现晚膳还摆在桌上,师禾依旧坐在书案前,垂眸阅着书籍,看封页还是上次那本。 慕襄觉得这菜都快冷了:“国师怎么还没用膳?” 师禾淡道:“殿下用过了?” 慕襄抿唇:“用过了。” 尚喜:“……” 您千里迢迢来到未央宫,感情就为了撒这一个谎啊? 师禾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栀子花,慕襄下意识地往后藏了藏,过了两秒才拿出来:“孤觉得这未央宫缺了点颜色,便折了一支给国师添点装饰。” 师禾:“……” 可纵眼一看,竟只有书案前一个花瓶,且已经插上了一支栀子花。 慕襄手紧了紧:“没地方放孤就带回去了。” 师禾和执拗的慕襄对视了几眼,随后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上,走上前来接过慕襄手中的花,将书案花瓶里的那两枝换了去。 “殿下不妨一起用膳。”师禾道。 “……孤用过了。”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下,还主动拿起了筷子。 师禾不知是真信他吃过了还是不打算戳穿,总归一顿饭异常和谐,气氛相当融洽。 慕襄时不时给师禾夹点菜,再聊三两句政事,他虽为皇帝,但某些方面终于还有短板,经过和师禾这么一沟通,下午两条拿不定主意处理的折子也有了妥善解决方法。 “殿下今夜可留宿未央宫?” “……不了。”慕襄十分心动,况且还是师禾主动开口,但想到过两日的栀香节,还是选择了抵制诱惑。 “还有很多折子未批,今晚睡养心殿。” 师禾也没挽留:“殿下若是忙不过来,练字之事可以后再说。” 慕襄下意识拒绝:“不用,忙得过来……只是今日折子较多罢了。” 师禾看了眼慕襄的神色淡道:“殿下若是夜间歇息不好,可把玉佩戴在身上,会有奇效。” 慕襄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师禾说的是他自己身上这枚玉佩:“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玉佩?” 师禾没有回答,慕襄却反应过来,上次他被常青所伤师禾为自己施针解毒时,应是看到了。 这枚玉佩虽是他出生时母后就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信物,但他却并不是很在意,留着它也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夜间沐浴之后,他便会将其摘下放置一旁,很少带在身上。 “我先走了……”慕襄没有回头,“国师早点歇息。” “殿下也是。” 离开之后慕襄才反应过来——师禾又是怎么知道玉佩有奇效,且还知道他夜间会摘下玉佩入眠之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