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婿》 正文 1.第一章 立夏时节,有白鸟翅逾长天,有夏蝉嘶伏叶间。 自镐京及邻近三州沦于异族之手,朔南王赵诚铭整合各路势力退守江右,领江右五州与异族大盛王朝隔江对峙,中原半壁河山便陷入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乱。 这二十余年间,原本因偏远险峻而相对闭塞的利州不受战火波及,就成了世外桃源。 朔南王府将这易守难攻的利州作为后方大营,供官军休整c新兵演练,也适当收容豪绅与流民避难。 连年征战,各州军府招兵只勉强能补足士兵的人员缺口,却无法解决将官凋零的困局,利州军府便于两年前在赫山南麓开设了这间讲武堂,为前线储备文韬武略皆通的年轻将官。 赫山讲武堂的仁智院内,年轻的武学生员们正瞎胡闹消遣着午间闲暇。 眼前这些正是两年前入学的首届学子,年岁相近,最小的今年十四,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正是能闹腾的年纪。 两年近乎与世隔绝的求学生涯可谓枯燥,活活将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憋成了不安分的小兽,就这午歇片刻都能将偌大个仁智院搅和得无一处清静。 两两相斗的,成群追得鸡飞狗跳的,甚至有两拨人撸袖子对阵打擂的,旁边还围着一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总之是满院拳风脚影伴着喧嚣的助威喝彩,胡闹得让那些斯文庄重的经学夫子们齐齐偏头痛。 “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夫子,咱们是讲武堂,又不是寻常书院。这里大多数人将来可是要领兵上前线的,若个个乖顺得像小羊,那才真要完犊子了。” 说话的印从珂三十出头,曾任江阳铁骑前锋左营大将,两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讲武堂来担任实战骑射科目的教头,是一位经过烽烟铁血淬炼的英朗女子。 她都没好意思说,若非天热,最能闹的那拨小皮猴子懒得出来动弹,只怕整个讲武堂都能被翻个颠倒。 她身旁的陈姓夫子年近五旬,本是汾阳郡主府参事文官,上月中奉命带人护送伤兵退至利州休整,之后一直在利州军府闲着。 十日前,赫山讲武堂主事官上报,有两名年长的经学夫子因暑热抱病无法授课,请军府拨人前来代课一月,军府便将闲到快长蘑菇的陈夫子派来了。 陈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开始备课,刚刚才在印从珂的带领下来到授课专用的仁智院,一踏进垂花拱门就被满目乱像惊得吹胡子瞪眼。 “印教头此言差矣,”陈夫子拂袖正色,“既这些都是要上前线的将官之选,你我为人师长更该严加约束,使其” 印从珂武将出身,听不得长篇大论,一见陈夫子这架势便赶忙笑着打断。 “您说的是。哦对了,您待会儿要去戊班授课,戊班那二十一个皮猴子是整个讲武堂最野的,又抱团得紧,若他们太过出格,您出声唤我就是。” 这届生员共一百零一人,被分为甲c乙c丙c丁c戊五班。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业的,虽私下闹腾,于课业上却好学擅思,不拘文武科目受教态度都极为端正,是经学夫子们最喜欢的。 而丁班c戊班则有过半数人出自豪强门阀,来此多是为了凑人头c混日子,尤其不喜文绉绉的经学科目,态度可想而知。 印从珂的提醒虽有转移话题之心,却也非信口雌黄,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还真没一只省油的。 陈夫子初来乍到,又只是短时代课,便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学风问题,颔首谢过她的好意提醒。 午后日阳透窗而入,院中有风催动枝叶,沙沙轻响混着陈夫子照本宣科之音,使人昏昏欲睡。 望着讲堂内伏案昏睡过半的顽劣生员们,陈夫子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拿起惊堂木。 方才进院时见到的场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气,戊班这目无师长c睡倒一片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随着惊堂木怒响,昏睡中的家伙们纷纷抬头,睡眼惺忪c茫然四顾,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隐怒的面容后,又一个个不以为意地撇着嘴趴了回去。 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陈夫子记着印从珂说过,这班孩子抱团得紧,便本着“杀鸡儆猴”c“各个击破”的策略,决定挑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刺儿的家伙出来,“杀”给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师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终停在末排临窗的红衣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俏生生明艳又张扬,加之那袭银红云雾绡束袖武服还以金泥滚边c饰以精细流云纹,很是引人注目。 她坐姿懒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恹恹的,虽没伏案大睡,却也没听讲,一直托腮侧头望着窗外。 陈夫子戒尺一挥指向她:“你,背一背为师方才讲的《八阵总述》末篇。” 少女蹙眉回首,潋滟杏眸中闪着淡淡疑惑,却还是扶着桌沿站起身来。 “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利物禁暴,随时禁衰,盖不得已。圣人用之,英雄为将,夕惕干干,其形不偏;乐与身后,劳与身先” 懒散娇声中气不足,吐字拖沓敷衍,却又一字不差。 陈夫子有些意外,将戒尺握在掌心里掂了掂:“虽熟读能诵,却也得文义皆通才算过关。你说说,这‘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何意?” 少女答得言简意赅:“不知。” “你当然不知!为师讲了半个时辰,你就盯着窗外发足半个时辰的呆,简直欺人太甚!不思进取!” 面对陈夫子的突然发难,红衣少女并无惊惧,面上反倒浮起倔强之气。 “您并非‘讲’了半个时辰,是‘念’了半个时辰。您忙着照本宣科,还没空加以讲解,若我有那独自坐地就能顿悟的天分,您的位置怕就该腾给我来站了。” 耿直不客气的回嘴惹来满堂哄笑,皮猴子们睡意全消,个个眼儿锃亮地来回看热闹。 陈夫子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嫌为师讲得不好是吧?觉着《八阵总述》枯燥无用是吧?天热了,坐着容易犯困是吧?去最后头贴墙倒立着听!” 此言一出,立刻有夸张做作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窃笑私语。 红衣少女前座的那名玉色武服少年更是吊儿郎当笑出了声。 “夫子,您换只鸡来儆猴吧。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才好转,今早一来又发现仿佛后院起火,正满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执意要‘砍’她立威,她疯起来怕是敢把您拎去贴墙倒立着授课哟嗷!沐青霜,你还有没点礼貌了?打人不打头啊!” “沐青霜”这个名字让陈夫子愣了愣,他依稀记得,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姓沐的生员。 就在少年捂着后脑勺瞎叫唤时,院中传来课休的撞钟声。 沐青霜轻声道:“夫子,课休了对吧?” 虽是疑问,陈夫子却总觉她只是随口客套,并非当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 果然,她没再多看陈夫子一眼,顾自举步迈出,抬手一掌就将前座少年按头压在桌案上的书册间。 “谁是要被杀了儆猴的鸡?谁仿佛后院起火?嗯?算了,你别说话了,放心死去吧。晚些我会到镇上替你打块石碑,刻上‘我的伙伴纪君正死于话多’,以警示后人。” 被脸朝下按头埋进书册间的纪君正吚呜挣扎着,整个戊班非但无人劝阻,还一个个拍桌狂笑起哄。 “瞧这一手‘泰山压顶’,干净利落c精准有力,典范!” “君正嘴碎又能吃,于国无用,埋就埋了吧。” 笑闹间,院中已陆续出来许多课休的邻班学子。 沐青霜不经意地抬起眼,瞥见外头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杏眸倏地一眯。 明丽的小脸对窗外扬起,嗓音虽有些中气不足,气势却到位:“令子都!你老实站那儿别动,有笔账我得找你算算!” 语毕,她放开纪君正,一阵风似地就跑了出去。 戊班剩余二十只皮猴子——包括才逃出魔掌的纪君正——立刻应声而动,站起来就跟着往外跑。 一群人边跑还边七嘴八舌朝院中喊话。 “戊班沐青霜单挑甲班令子都,双方私人恩怨,请无关人等自觉闪避!” “谁若不要脸出手助拳,我们戊班可是格杀勿论的啊!” 被彻底无视的陈夫子气得头顶冒烟,瞪眼看着这群小混球呼啦啦冲了出去。 从容行在最后的黄衫少女敬慧仪经过陈夫子面前时,笑容可掬地对他揖了半礼:“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夫子不知前情,请勿屈尊插手。” 陈夫子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瞧这群魔乱舞的戊班,真是讲武堂经学夫子们的噩梦之地。 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骄纵溺爱,竟养出沐青霜这般匪气的女儿来! 顽劣至极!群魔之首! 陈夫子怕出事,赶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 而戊班小纨绔们也已联手清场,将试图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学子全拦到回廊里。 心中有愧的令子都被撵到气喘吁吁,终究在沐青霜满身恶霸匪气下一步步退到了院墙根。 “那天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才将你撞湖里去的。你被印教头救上来后,你班的敬慧仪和纪君正立刻就将我踹下去了,也算替你报过仇了吧?” “我十岁那年曾失足落水,险些溺亡,”沐青霜将双臂环在身前,冷冷淡淡望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令子都,“所以,这两年的负重泅渡演练我站在岸上滥竽充数,并非娇气躲懒,而是我不识水性。” “我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也不是受寒伤风,而是心悸恐惧导致高热反复c神志不清。令子都,若非印教头眼疾手快将我救上来,你此刻已经背上一条人命了。” 令子都闻言面色惨青,大热天里渗出满头冷汗:“我只是我没想” “不必找补。好在我瞧见你那时面有惊慌愧疚,也瞧见你伸手想拉住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请主事官不要将这事上禀军府?” 十五岁的沐青霜虽是个张狂顽劣的小霸王,却也不是无事生非c仗势欺人的主。 她父亲是利州都督沐武岱,兄长是利州军少帅沐青演,若这事被报至军府,她的父兄不杀过来将令子都剁成细肉蓉才怪。 沐青霜心有余悸般敛了敛睫:“你是有预谋要将我推下去的,只是你没料到我不识水性,对么?” “怎c怎么会?我没” “因为贺征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日的负重泅渡演练他没去,是去主事官处告假下山了。你怕我听到风声要追上去拦阻,所以才将我撞到湖里,想给我添些麻烦替他拖延时间,对么?” 沐青霜平静地抬眸:“贺征既是躲着我告的假,必定叮嘱过你不能向我透露他去哪里,做什么。朋友有朋友的道义,我不会逼你说这些。我只问一件事,若你答了,我们从此就恩怨两清。” 令子都感激地点点头:“你问。” “上午我点了你甲班好几回人头,”沐青霜似笑非笑地哼了哼,“除了贺征,周筱晗也没在。他俩一道走的?” 孤男寡女,双双告假下山c数日不归—— 她的童养婿这是想造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戊班沐青霜爱慕甲班贺征”,这事在讲武堂学子之间是共识。 而沐青霜与甲班周筱晗打从入学时起就不对盘,这事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俩姑娘之间的恩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明白。 只是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时到场的校场武课上,总会冤冤不解地针锋相对,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代表友好热络。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奇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c周筱晗c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c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c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 印从珂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精彩变幻的脸色,潇洒敲响了鸣金锣。 “抽签!” 满场沸腾,丁班c戊班的孩子们笑闹起哄最为大声。 “印教头你也太魔性了,怎么想出这么凶残的法子来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气在人间啊!若是不幸抽中甲班的人,谁哭谁是狗!” 纪君正抽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乐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骑射科目上是百人中垫底那一拨,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将手伸向签筒,扭头对纪君正笑道,“菜鸡互啄。” “要你废话!赶紧抽了走开,”纪君正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等着看谁是抽中令子都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其实不独纪君正,此刻围在签筒旁的人全都在等这个结果。 在被所有师长寄予厚望的甲班二十人中,虽有贺征c周筱晗c齐嗣源三人珠玉在前,紧随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却并不逊色。 他于实战骑射这门科目上尤其出众,两年来在校场从无一箭虚发,连印从珂都说过他就是个天生的神箭手。 说难听些,今日谁若抽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辈子没烧过高香,注定是要留下来刷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着拿起手中的签定睛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纪君正!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天选之子沐青霜,刷马预定。 其实沐青霜在骑射科目上的表现并不弱,以往战绩在百人中能排进前三十,简直可说是戊班在这门课上最后的骄傲。 奈何令子都是骑射科目的百人榜首,她实在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尽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尽力放水,她还是毫无意外地一败涂地。 好在她不是个输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课后便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马。 因有不少平局,甲班又少了三人,今日最终的输家就只十几人。 这十几个难兄难弟c难姐难妹每人分得十匹战马,蔫头耷脑地赶着马往河边去。 训练这一日下来,大家都累得两眼无神,各自能顾着自己那十匹马就不错了,也没谁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这个本该离开的胜者却一路跟着沐青霜到了河边,抢过了她手里的刷子。 “干嘛?胜者的怜悯?”沐青霜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可是要留骨气在人间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还是过不去,你就给我个机会赎罪吧,”令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声道,“你怕水,躲远些。” 沐青霜一听又是这事,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就要抢回那刷子:“一码归一码,我输了就是输了,两回事。要赎罪咱们换别的,你” 这一个抢一个挡的纠缠之下,沐青霜没留神就踩进地上小土坑,一个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伸手想环住她,却见眼前一道青色残影划过,将沐青霜从他面前卷走了。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河边刷马的十几个人全都瞪眼看过来。 与沐青霜交好的敬慧仪轻咳一声,唇角止不住微扬,最终选择扭头视而不见—— 青霜此时绝对并不希望任何人过去扶她。 毕竟她压着的人是贺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今日因落败而留下来刷马的十几人多是戊班的。 别看戊班人在课业上文不成武不就,但因家世出身之故,个个都是识眼色c懂进退的机灵鬼儿。 他们的大多数多少知晓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渊源,但因沐青霜有言在先,这两间他们在讲武堂内从不胡乱对不相干的人说嘴,顶多只是在没外人时冲她调侃起哄。 此刻这些小机灵鬼也没一个多事的,全都当自己瞎了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各自专注地刷着自己负责的马匹。 四下清静,只有淙淙流水声与细细碎碎的刷马声。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你” 青衫少年贺征倏地抬手,以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坚定地阻止了那张明艳俏脸的靠近。 “你是打定主意,要用这种姿势聊天?”少年沉嗓轻沙,语调又浅又缓。 沐青霜这才如梦初醒,颊边浮起淡淡落霞色,尴尬地以掌撑地站起身来。 略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后,眼角余光瞥见贺征还躺在草地上,她稍稍倾身,迟疑着朝他伸出援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谨慎避开她的手,只圈住被武服束袖熨帖包裹的纤细手腕,借力跃起。 四目堪堪相接,贺征立刻先发制人:“我是来找子都的。” “哦,”沐青霜一脸平静地举步走开,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草屑,“疯子都,找你的。” 语毕,从一脸懵懵然的令子都手中取回刷子。 令子都朝站在原地没动的贺征远远投去一瞥后,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对沐青霜道:“你不是怕水么?不然我还是先” 沐青霜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刷子:“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敢下深水泅渡而已,站在岸边浅水处刷个马还行。” “我以为你”令子都讪讪笑着挠了挠头。 “呿,你瞎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怕到沐浴都不能用浴桶那种程度?我可是嚯!” 眼观四路的沐青霜余光瞥见身后某人的异动,口中惊讶低呼一声,敏捷旋身躲过身后飞来的小土坷。 那小土坷上长着两三根茸茸嫩嫩的青草,在空中摇摇曳曳划出道绿影长弧,“咚”地一声没入河中,激起小小水花。 莫名其妙被偷袭的沐青霜着恼回头,怒瞪贺征。 青衫少年高大长身立于河畔,薄唇微抿,点漆般的黑眸平静如水,清清冷冷看着人。 十六岁的儿郎长相上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五官自有一种凛冽锐气的锋芒,漆黑乌眸形似桃花,双眼皮深且宽,眼尾细长而略弯,笑起来似阳春夜里的月华—— 可惜,他少有笑颜。 夏日黄昏,山间扶疏草木被夕阳染上瑰丽金色,四下有繁花灼灼,盛绽欲燃。 青衫素简的贺征就那么冷冰冰板着脸负手立于其间,便是懵懂少女胸臆间一桩美好又烦恼的心事。 以目光远远对峙片刻后,沐青霜心上突然冒出一百只疯鹿齐齐乱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使她面上滚烫。 “贺征,你别太过分啊!我不就跟疯子都多说了两句话吗?是耽误了你向他传递天大军情还是怎么的!” 沐青霜急急撇开眼,背过身走向河边马匹,刷子恨恨挥了挥:“有本事你站那儿别动,我刷完马就来收拾你!” “好,”贺征直视着她的背影,疲惫轻沙的嗓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与委屈,“我等着。” 被令子都与贺征先后耽搁一番,沐青霜就成了刷马难友中进度最慢的一个。 到太阳落山,月牙初升时,沐青霜两眼无神地望着尚未刷洗的四匹马,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整日,经过校场上激烈到近乎凶残的两两骑射对抗,再刷完十匹战马,十几个可怜的家伙已累得快要抬不起头,自也讲不了什么互帮互助的江湖道义。 “霜儿,我腰快断了,先回去躺尸了啊。”敬慧仪累得灰头土脸,耷拉着双臂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 “你走吧。记得帮我留点热水”沐青霜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认命转回去继续招呼剩下的四匹马儿。 虽此处在西山校场之外,与她们在南麓的学舍之间有段不短的山路,可整个赫山都是讲武堂的地盘,为保障学子安全,军府常年派了一队人马沿路巡防,即便落单也没什么好怕的。 待敬慧仪走后,四下彻底安静,沐青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马,两眼放空地想着心事。 未几,身旁多了一道熟悉身影,沉默地拿走她手中的刷子。 “贺征你是妖怪吗?!”沐青霜被吓了一跳,明眸大张,“走路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贺征并没看她,也不出声,只是动作利落地闷头刷马。 沐青霜懒搭搭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走到一旁看着他。 十余日不见,她心中是有很多疑问与愤懑的。可当这人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后,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与他从总角相识,一路长到如今,彼此贯穿对方的年少时光,如今却似乎一年年渐行渐远。 待贺征将剩下的马匹刷洗干净,两人沉默并肩将十匹马赶回校场交给驯马官。 出了校场没多远,贺征蓦地止步,转头看向落后自己五六步的沐青霜。 温柔月光下,两人目光静谧相触的瞬间,沐青霜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软弱可耻的委屈。 她撇开头,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将头瞥向一旁,眼中浮起氤氲水气。 以往她一直深信,只要她足够勇敢足够坚定,他最终是会愿意留下来与她相携此生的。 这次他瞒着自己接下军府的派遣,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就走了,仿佛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担忧会不会心疼 她已经不敢确定,自己对贺征来说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贺征似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来,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沐青霜猛地扑到他背上,单臂虚虚环过他的脖颈,伸手捶了他一记。 “你还有脸叹气” 因疲惫而略略沙哑的娇嗓没了平日那种张扬盛气,软绵绵像裹了层稍显粗粝的糖霜。 贺征喉头滚了滚,背起她往南麓官舍的方向走。 沐青霜垂眸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瓮声轻问:“你伤在哪里了?” 先前她压倒贺征时,已隐约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贺征脊背一僵,脚下滞了滞:“只是小伤。” 见他似乎不想多说,沐青霜重重咬了下唇,心中渐渐高涨起委屈的火气。 从前,她与贺征还算是无话不谈的亲密伙伴—— 虽总是她黏着他叽叽喳喳多些,可他一直是纵容她亲近的。 他稚龄遭逢巨变,自来话不多,待谁都冷冷淡淡,唯独在沐青霜面前会有些许软色。 可打从进讲武堂那年起,有些事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沐青霜撒气似地使劲圈住他的脖子,眨着委屈发烫的双眼:“贺征,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人?” “没有。” 他应得很快,肩颈绷得紧紧的。 沐青霜哼了一声,松了手,抬眼看看天边的弯月:“你走时为什么要躲着不告诉我?还让令子都帮你拦着?” 贺征反扣在她腿上的双臂蓦地一紧:“军府临时征调你不会同意的。” 虽军府来人再三强调会在行事途中保障他们的安全,可其间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她一向不乐意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沐青霜点点头:“是做什么去了?事情既已了结,我问问总行吧?” “月余前循化城放进了一批中原来避难的流民,其中有几个人行迹可疑。他们很警觉,对军府的行事似乎也很熟悉,斥候试了几次都没能近身,军府便让我们三人以流民身份再去接近探底。”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 沐青霜知道轻重,明白这已是他能透露的全部,便没再往下深问,只话锋一转,关切起他的伤势。 “最后跟他们交上手才受的伤?” “嗯。” “军府将尾巴都收干净了吧?”既最终交上了手,说明他们三人的身份到底还是没瞒住,沐青霜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贺征停下脚步,轻声道:“是少帅亲自带人善后的。” 此刻两人已在南麓学舍前的牌坊下了。 沐青霜从他背上滑下来站好:“沐青演好样的。哼。” 她大哥明知她对贺征宝贝得紧,居然也搅和进来掺一脚。 “你”贺征回身面对她,莫名其妙地清了清嗓子,“你没跟子都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沐青霜仰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自嘲一笑:“贺征,我的人品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烂?我既答应你不会在讲武堂同窗间宣扬这件事,两年来可曾食言过一回?” “我不是” 沐青霜怒从中来,抬脚照他的小腿上踹了一记:“滚回学舍睡你的大头觉去吧!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你说一个字,我就不是人!” 贺征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沉默地望着她怒冲冲远去的背影,大掌紧握成拳。 他不知该拿这姑娘怎么办。 从两年前第一次做了“那样”的梦之后,他就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讲武堂的学舍两人一间,沐青霜的同屋正是与她自小交好的敬慧仪。 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c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书院时就是同窗,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c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c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c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c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c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c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c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书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沐家打祖上起就是利州地界上数一数二的豪强,领雄兵数十万威震边陲,执利州军政牛耳。因此沐家儿女世代尚武c作风豪迈,行事颇有些张扬不羁。 说好听点,就是“大行不顾细谨”;直白些就是鲁直疏狂c说风就是雨。 虽敬慧仪很支持自己的小姐妹在贺征面前“高贵冷艳做个人”,可当她看到沐青霜捏着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就要往外走时,立刻额穴猛跳,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这位大小姐,”敬慧仪头疼不已,反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三更半夜,你去男同窗的学舍给人送药?!”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自己想想,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无论堂亲c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c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 贺征与齐嗣源并肩走在同窗中,边走边低声说着事。 在长长的回廊下走了没多远,前头的同窗们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首,向交谈中的贺征与齐嗣源投来兴味目光—— 主要是看着贺征的。 贺征脚下一滞,抬眼就见沐青霜迎面而来。 她惯爱着红衣,今日是一袭清凉的金红冰丝齐腰襦裙,外罩浅杏色素纱蝉衣。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身影移动,薄纱宽袖扬起澄澈风华,恰似一枝覆着晨露的蔷薇,明艳凛凛。 俏丽小脸上徐徐浮起浅笑,在夏日晴光里如临水照花,使人望之怦然。 贺征脚下似被灌了铁水般挪不动步子,高长身量绷得笔直,腰身挺拔如参天白杨。 “你这不解风情的,也不怕伤了沐大小姐的心。”齐嗣源忍笑握拳抵在唇边,带着三分怜悯七分起哄低声道。 沐青霜隔三差五总会蹦跶到贺征面前,有时塞些吃的用的,有时只嘘寒问暖说会儿话,说来并无出格举止。可这姑娘只要一见贺征,笑眼里就满是藏不住的星星,其心思热烈坦荡,任谁都瞧得出她的企图。 偏贺征铁板一块,从不见有什么回应,总是冷冷清清板着个脸。长久下来,甲班同窗们都忍不住要对沐青霜心生不忍了。 贺征没搭理齐嗣源的调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嗓子,淡淡撇开头。 眼角余光却总不争气地要往她的来处溜去。 昨夜这姑娘撂下狠话说夏季长休之前不会再理他,这使他忐忑了整夜。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重重抿紧薄唇,强令自己的唇角不许上扬。 对沐青霜,他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理智上他很清楚,不该放任她亲近自己,不该让她那本可以安稳喜乐的人生与自己纠缠太深,否则才真是害了她。 可沐青霜这个姑娘,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理智中。 她是一束裹了厚厚糖霜的光,张狂霸蛮地照进他本该阴暗苦涩的年少。 她是他少年心事里璀璨甜美的秘密,也是他拿不起放不下和璧隋珠。 贺征喉头滚了好几滚,到底没抵住心中野望的煎熬,强做镇定地转回脸来,任由自己的目光一路向着她匍匐而去。 沐青霜打老远就瞧见人群中的贺征了。 青衫少年高出旁人大半头,偏又那样一张惹人注目的脸,实在很难忽视。 不过她今日决心要做出个人样,绝不再像从前那般没骨气地自打脸。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的,哼哼。 沐青霜一手捏一个小药瓶,迈开步子错身行过贺征侧畔。 这一幕让回廊下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尤其是贺征。 沐青霜却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异样,径自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令子都面前。 “疯子都,我” 沐青霜在瞧见令子都的正脸后突然噎住,半晌后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谁这么不江湖?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呢?” 捧腹间,她抬手示意,令子都便随她走出人群,站到长廊外侧的台阶处。 令子都的长相偏于雅正温和,只是如今尚在少年,五官c气质还未彻底落成模样,只隐约能见出一点谦谦君子的风采。 他是内秀不爱出风头的性子,不知底细的人总会误以为他身无长才c柔善可欺。 刚入学那阵,纪君正就被他这斯文假象迷惑,校场骑射时叫嚣着要与他较量,结果在他百步穿杨c箭无虚发的神技下败得一丝颜面也不剩。 那天从校场出来时,纪君正咬牙切齿地说过,“真想一拳砸碎他脸上那弱不禁风的假象”。 此刻令子都的眼角添了一处淤青,唇角也有暗红新伤,稍显狼狈的模样倒是如了纪君正的夙愿。 见令子都似乎面有赧色,沐青霜收起笑意:“好了好了,没笑话你。不就打架打输了么?不丢人。大不了挑茬再打一架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以往她时常跟着兄长沐青演出入军营,见多了同伴之间一时拳脚相向一时又勾肩搭背的场面,倒也不觉这算多大个事。 令子都淡淡扭头,忍不住轻笑:“不找了,这场子我丢了也是正该,谁让我先对你下黑手呢。” 他朝贺征的背影努了努嘴,又道:“也算替你报仇了啊。” 沐青霜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杏眸弯成了甜月牙:“哦。” 看来是昨夜贺征得知令子都将她推下水的事了。 旁人总见着贺征对她冷冷淡淡,便都说她没出息上赶着不做人。但其实呢,感情这种事,必定是有来有往才会羁绊愈深的。 这些年来,若非贺征在许多旁人不易察觉的事上对她极尽维护c甚至无声纵容,她又怎会深信自己与他是互属的呢。 她甜滋滋的偷笑模样晃得令子都心中莫名一悸:“你找我有事?” “哦对,找你有事的,”沐青霜摊开双手,将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递过去,“原想着昨日在校场上你被我的箭伤到了,就送这药来赔礼。这下可好,你脸上的伤也用得着。” 夏日晴空下,精致小巧的瓷瓶在少女嫩生生的掌心闪着温柔光华。 令子都垂下眼帘,扬唇轻笑:“校场实训难免有失了准头的时候,你又不是有心的,赔的哪门子礼?” “你管我赔的哪门子礼?给你就收好,废什么话!” 娇脆嗓音凶凶的,宛若龇牙亮爪子的小猫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令子都噙笑,小心地从她掌中取走那两个小瓷瓶,“多谢。” 沐青霜摆摆手,转身刚要走,这才想起贺征与令子都刚打了一架,令子都脸上的伤都还新鲜着呢。 于是赶忙回头叮嘱:“这药很灵,只需一点点就能好。你用不完的,记得分些给用得着的朋友啊。” 令子都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点了点头。 沐青霜还是不放心,退回半步,压低嗓音又道:“朋友之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若是记恨就不江湖了。” “我倒是很愿意江湖一点,”令子都笑意古怪地抬了抬下巴,“可阿征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江湖。” 沐青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贺征乌眸冷得像冰块,那脸色黑得,啧啧,像被雷劈焦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虽说沐青霜并不确定贺征为何黑脸,但她这回铁了心要在他面前做个有骨气的人,于是强忍下疑惑与好奇,骄骄矜矜抬着下巴回戊班的课室去了。 沐青霜走后,回廊下的甲班众人也醒过神来,相互间无声传递着古怪眼色,边走边忍笑。 以往总见贺征对沐青霜冷冷淡淡,任谁都觉沐大小姐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瞧着贺征此刻这脸色,众人才知事情的真相似乎与大家的想法似乎很是不同。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c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c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c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c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 因周筱晗所诵这句中的巧合,众人皆笑嘻嘻看向令子都。 令子都笑得无奈,总觉裴夫子接下来就会皮一下点到自己,便默默扶着桌沿准备站起身来。 哪知裴茹却出其不意,顺手点了与周筱晗隔着过道的贺征。 整堂课都神游天外的贺征闻声站起,却有些茫然。 “吟诵接龙,”周筱晗垂脸看着桌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到‘不见子都’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虽裴茹刚刚才就此篇进行了逐字讲解,但甲班历来上进,对《诗经》是早已自觉通读全本的,就这么短短三十二字篇幅,让他们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贺征敛神,迎向裴茹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自己恍神的事早就落到夫子眼中了,便自暴自弃地抿了抿唇。 “不见子都,”贺征淡淡瞥了令子都一眼,字字挟怨,“欣喜欲狂。” 满堂哄笑。 令子都强忍笑意,佯怒拍桌:“贺征小儿,幼稚之极!” 裴茹严肃地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五日后就是你们两年来头一次丛林考选了,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呢?” 裴茹所说的“丛林考选”,是讲武堂学子第一次实兵演练,同时也是一次极其重要的选拔。 汾阳郡主赵絮将亲临掌眼,挑走她眼中的适任人选带往江右前线,提前结束讲武堂学业,正式编入军籍成为她麾下将官。 如今的大势,明面上各方势力皆尊朔南王赵诚铭为主公,若将来不出什么惊天变数,待大军渡江反攻杀回镐京之日,就是赵诚铭称帝之时。 赵絮作为赵诚铭最看重的几名儿女之一,如今自也是大权在握的人物。讲武堂这百人若有谁被赵絮挑走提前结束学业,显然前途不可限量。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出身平民之家,赵絮的选拔对他们来说自是无比珍贵的机会。 可在丁班c戊班这帮子家底深厚的小纨绔们看来 “真是个噩耗啊。”纪君正绝望地趴在了桌上,握拳捶着桌面。 讲堂上的王夫子没好气地笑哼:“你在噩耗个什么劲?汾阳郡主再走眼也不会挑中你!” 王夫子性子疏阔宽和,教了他们两年下来,虽时常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私心里对这帮闹腾的皮猴子却有些偏疼。 “诶夫子,您这样就很不友好了啊,”纪君正抬起头,笑嘻嘻道,“哪有这样灭弟子威风的夫子?” 王夫子吹了吹胡子,笑呵呵道:“将来出了讲武堂,可别跟人说老夫教过你,不认的啊。” 戊班众人起哄笑得东倒西歪时,敬慧仪机警地追问:“夫子,您方才说,这次考选的规则是各班成伍,相互之间可为敌可为友?” “没错。”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得在山林间躲着假拟敌方的围追堵截,还得防备着别被邻班同窗拿了人头?!”沐青霜面色大变。 “正是。” 这下轮到沐青霜绝望了。 以甲班的德行,不追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收割战绩才怪了! “为了戊班荣誉”纪君正转身觑着沐青霜,眼带期许,“求你不做人了,去求求贺征手下留情,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纪君正笑嗓压得低低的,别的同窗又都只顾着哀嚎c交谈,便也没旁人听到他这句话。 沐青霜抿着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沐将军,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c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沐青霜压着嗓子,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c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c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c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c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c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c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c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c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 若没有得到贺征亲口承诺不会接受汾阳郡主点选,她实在安心不下。可是 “我偶尔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她悒悒不乐地将脸埋进臂弯,嘀咕自语。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还是渴盼着死倔死倔的贺征能先服软,好声好气来哄她这一回。 没奈何贺征一惯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旧半点没有要来找她低头的迹象。 就这么僵了两日,终于迎来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对练。 如今各军中的武器皆以戈c长刀c□□为主,讲武堂的兵器对练自也最重这三种武器。 敬慧仪与丙班谈定条件,今日演武场对练,戊班成员与丙班两两对打,戊班的人在这次对打中获胜或战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选中就绝不对这些人出手。 至于打输的人,到时就各安天命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觉退出挑战,放弃赢取丙班豁免的机会。 她抱着长刀站在演武场西边回廊下磨磨蹭蹭,一点点挪着步子,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来自诩是机敏凶恶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贺征面前,从来都是软乎乎毛茸茸c努力披上豹子皮装凶的傻兔子样。 让他总是很想将她捞进怀里使劲地揉来揉去。 某些时常出现在贺征梦里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他有些狼狈地撇开头,颧骨乍然透红。 沐青霜终于挪到贺征身旁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拿长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贺征却像是没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地扭脸盯着长廊尽头的墙面。 知他是故意不理人的,沐青霜扁了扁嘴,又凑近半步,面朝演武场正中,余光斜斜黏向他。 “征哥” 软语低音拖着长长话尾,软搭搭带了点委屈,像是示弱,也像是撒娇。 贺征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探过去抓了她的手腕,果断拖着她往演武场侧边小门而去。 若被教头和同窗们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才真的做不了人了。 居然流鼻血,真是见了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侧边小门不远处突兀立着两间朴拙小室,备有水缸c水盆等物事,每次兵器演练过后,大家总是在此稍稍净面洗手c整理仪容后再回学舍。 此时才是上午,众人还在演武场内热火朝天对练着,负责打理照应盥洗室的杂事官不知去哪里躲清闲了,四下无人。 贺征径自取了水洗去满面狼狈,又频频以掌沾凉水拍在自己的后颈窝,总算将鼻血止住了。 这事颇为丢脸,他心中别扭,便全程背对着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阴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从他持续发红的耳朵尖儿上瞧出些许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 “不闹了,”她悄悄绷直了脊背,尽力抿住唇角张狂挑事的笑意,红着脸摇头认怂,“真c真不闹了。” 贺征这才松开她,板着赭红俊脸:“夏季长休可还没到,大小姐这就放弃做人了?” 这话多少有点置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赶忙抿紧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头。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无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让着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啊?” 她虽身量纤纤,但架不住天生力气大,看她平日能轻易一手压制纪君正那样的同龄少年就知厉害。 小时她没分寸,为这天生的古怪大力没少捅娄子,闹起脾气来更是家都能拆了,没有个大人联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对她这天赋异禀哭笑不得,在她母亲因病过世后,兄长沐青演便接过引导之责,带着她练功时极注重斧正她发力的分寸,还常常耳提面命,叫她万不要忘了自己与旁人的这点不同,就怕她无意间出手伤人。 好在她也将家人的担忧记在心上,就算与伙伴们玩笑打闹到最最得意忘形时,顶天了也只会出到五分力。 到赫山讲武堂这两年来,每逢需与人对战的课程,她都敷衍着得过且过,毫不介意在师长c同窗眼里落下个资质平庸的印象,只以不当真伤人c不引人侧目为重。 此刻被贺征的话噎得下不来台,她一拳抡过去就是五六分的力道,饶是贺征身强体健,也不免被砸得朝后小退半步。 “呃”沐青霜见状醒过神来,尴尬僵笑着变拳为掌,小小心心在他襟前拍揉,口中直嘀咕,“你这苦肉计可真不江湖,又没谁不让你躲。” 旁人不知她天生怪力,贺征却是见识过的。 当年为了拦着不让沐武岱将他赶出沐家,小小姑娘疯起来,两个小拳头抡得跟锤儿似的,活生生将沐家两个大丫鬟揍得连退数步才站稳。 虽说那俩丫鬟没有习武的根底,对自家大小姐肯定也是让着的,可那年沐青霜毕竟还不到七岁,俩丫鬟却都是十五六的年纪,身量高出沐青霜将近半截,全然是大人模样。 就那么小小一只的娇娇姑娘,拳头一挥能挡开两个大人,场面多少有些叫人吃惊。 当时小贺征在跟前都看傻了,愣得跟个木桩子似的在院里杵了半晌。 贺征淡垂长睫掩去眸底轻笑,轻轻拂开她在自己襟前拍拍揉揉的忙碌小手:“有事说事。光天化日的,别趁机占便宜。” 他鼻血可才刚止住,她再这么不知死活的动手动脚,怕是要出大乱子。 沐青霜觑着眼打量他,见他泛红俊脸上并无吃痛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谁要占你便宜,”她想起自己的来意,讪讪收回手背在身后,低垂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来跟你商量个事。” 夏日衫薄,又因是低头的姿势,小姑娘纤长美好的脖颈就小小露出一截,在明亮热烫的盛夏晴光里白得极其招摇。 贺征喉间紧了紧,挪开目光:“嗯。” “若考选时”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头看他,“你别答应跟汾阳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 贺征愣了。 他原以为,这姑娘今日拼着面子不要了主动来找自己,是为让他在考选中对她的伙伴们手下留情。 却没料到,竟是为他而来。 不为旁的人与事,只为他而来。 甜蜜与酸楚交杂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胸臆,整颗心立刻没骨气地开始撒欢乱蹦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食指轻颤,最终慢慢抬起长臂,徐缓却用力的将她圈进怀中。 沐青霜似乎很惊讶,想要抬头看他。 他赶忙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的脸只能靠在他肩头。 贺征的脸颊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鬓发,极少见地放纵自己对她亲昵至此。 “好,我不跟她走。” 素来冷淡的少年嗓音里陡生起伏,那微小波澜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其实,若她今日不来找他,有件事,待考选结束后他也是要与她单独细说的。 可她今日放下面子主动来低头示好,就为着怕他会突然远走。这般毫无遮掩的在乎,让他只想将这又甜又闹的姑娘死死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个瞬间,他不愿提及任何会叫她难过的事。 待长休回沐家时,再与她谈吧。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沐青霜却未挣扎,只将红烫的脸藏进他的肩窝,礼尚往来地回抱了他劲瘦挺拔的腰身。 沉默相拥片刻后,她才瓮声瓮气地再度确认:“若汾阳郡主许你雄兵百万c似锦前程,你也不跟她走?” “任她许什么,我都不跟她走。” 这话不骗人。此次赵絮来点将,他本就没打算应。 沐青霜眼儿弯得不像话,嗓音蜜蜜甜地“哦”了一声。 可不过片刻,她又像被火烧似的,气势汹汹猛抬头。 贺征本能地直身往后仰了仰头,下颌堪堪擦过她的头顶。 四目相接,贺征没好气地笑哼着松了怀抱。 沐青霜伸出手去,敷衍地揉了揉他的下巴,紧张地盯着他:“可你本就是咱们这百人中最好的,珠玉之光藏不住的!若她偏就选中了你,非要你跟着她走那不就完犊子了?!” 毕竟眼下江右各州明面上都以朔南王府为尊,赵絮既是出自朔南王府的郡主,又是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倘她坚持要点贺征为将,沐家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朔南王府对着干,强硬推拒赵絮的点选。 “要夸人就好好夸,说什么粗话?”贺征按捺下心中起伏,眸底噙笑轻瞪她一记。 这姑娘以往常跟着沐青演在利州军中打滚,多少受了些影响,时不时总会蹦出点与出身不符的粗鲁之词。 沐青霜摆摆手:“这不重要,你别东拉西扯。我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贺征看出她的不安,嗓音不自觉柔了三分,“我已将甲班统辖权让给别人,进山后我会故意落单。” 他不打算在赵絮面前出风头,到时只管在三日内全须全尾抵达指定地点,混个考核通过就够了。 见他早有打算,沐青霜彻底放下心来,笑吟吟冲他抛了个不太熟练的媚眼儿。 “到时有假拟敌方追捕,落单容易被抓的啊。征哥要不要考虑临时投靠沐小将军麾下呀?沐小将军义薄云天,定会护你到底,这买卖你亏不了,真的。” 这话脸够大,也就沐青霜说得出口,跟拿糖哄小孩儿的奸诈人牙子没两样。 贺征好歹讲武堂百人榜首,即便落单也能独自完成实训考核。这桩买卖到底是要谁护着谁,傻子都看得明白。 面对她那“不三不四”的邀请,贺征没好气地扭了红脸看向一旁:“那就拜托沐小将军多关照了。” 说完,他自己没绷住,蓦地笑开。 这一笑,宛如晴光乍融了经年积雪,又似浮云骤散亮出春夜月华。 清澈,明净,却又动人心魄。 沐青霜愣愣望着他,红着脸抬手按在自己头顶上。 余光瞥见她古怪的举动,惹得贺征疑惑看回来:“你在做什么?” “我头上”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懵懵脱口,“好像有花开了。” 燥热空气中,有怪里怪气的清甜蜜味无声蔓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意外得了贺征一个少见的亲近拥抱,还附赠叫人心花乱绽的笑颜,沐青霜接连数日都美得像只藏了冬粮的兔子,在谁跟前都自带三分笑模样,万事好商量,仿佛说着说着话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来。 甚至在考选当日去赫山东面集合的路上,坐镇甲班中军帅位的周筱晗故意领着甲班与戊班齐头并行,一副要挑事的架势,沐青霜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并未像以往那样接茬与对方针锋相对。 丑时鸡鸣,穹顶深黛,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c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c财富c荣耀c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c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c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马而迁怒,大大方方回他个笑脸:“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显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不c不要这么冲人瞎乐。”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对你凶巴巴板着脸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摇了摇头,“哦,怪不得你与贺征交好呢。他就总是凶巴巴板着脸,你” 笑谈间,与令子都隔了至少三个人的贺征突然从后一个踉跄冲了出来,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他站稳后,气呼呼回首,见是贺征,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搞什么鬼?” 贺征稳住身形,调整步伐跟上大队,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满是无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动过头,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疯样,你别理他。”令子都信以为真,出言安抚。 贺征点点头,一派大度。 “这个齐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凶巴巴回头瞪了甲班队伍中的齐嗣源一眼,又转回来对贺征道,“你跟他说,若他再手贱欺负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干粮!” 不明真相的齐嗣源就这么无辜挨了一记眼刀,茫然挠头,心中直犯嘀咕—— 她凶巴巴瞪我干嘛? 丑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赫山东面山脚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誓师台,一百零一名学子在台下列成五队。 誓师台最后头有一处仪仗华盖,汾阳郡主赵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讲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师词后,教头印从珂被指派出来,再次对众人强调此次考选规则。 “后天夜里子时之前,你们需抵达赫山西郊十八里铺,规定时限内到未达指定地点者视为落败,本次学业考核计为末等。途中会有汾阳郡主麾下新兵作为假拟敌方对你们进行拦截,被俘者也计为末等。若你们中途拔掉邻班同窗的头缨,则视为额外战绩。可有疑问?” “印教头,我有疑问。”周筱晗朗声道。 印从珂颔首。 “您方才说,‘被假拟敌方捕获者视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军抓到我们,也只算生擒,我们还可以想法子逃脱,是吗?” 这思路颇刁钻,百人队伍中立刻起了兴奋低语。 虽说对方是还未当真上过战场的新兵,可人数明显占优;况且学子们不但要面临对方追捕拦截,还要防备邻班攻击,接下来的三日明显是苦战c混战,形势对学子们很不利。 但若官军对他们只能生擒,无权“斩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胜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们自己能想法子逃脱,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且未被邻班同窗拔掉头缨,考核成绩计做二等。” 这个隐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刻意没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锐洞察了其中玄机,这让印从珂很欣慰。 周筱晗踌躇满志地扬笑,恭敬执礼:“学生领命。” “那,”齐嗣源抬头看向誓师台上的印从珂,“若我们不但拿下邻班同窗的头缨,甚至拿下了官军的头缨呢?” 他并未刻意扬声,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立刻有惊讶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连赵絮都站起身来,负手踱到誓师台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齐嗣源的眼睛。 “若你们的同窗被人拔掉头缨‘阵亡’,你们拿十条官军头缨来,可换一人‘复活’,复活者成绩计为二等。能拿下官军头缨超过三十条的人,考选结束后咱们再谈。” 赵絮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气势凝肃,字字铿锵。 她环视台下,审视的目光在甲班队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队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唇角扬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与齐嗣源说的这些绝非临时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样的话显然很对赵絮胃口,接下来三日赵絮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俩人。 如此一来,贺征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诶呀,美滋滋。 因是实训,发到众人手中的兵器全未开刃,只能伤人不会致命。 领取兵器c路线图c三日份的干粮及一些简单物资后,各班便各自整队准备出发。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拎着□□的贺征走过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立刻明眸大张冲他直笑。 贺征没看她,只轻声道:“骨哨。” 沐家人有种特制骨哨,能模仿鸟鸣在山间传递信号,沐青霜身上常年带着一对。 “哦。” 沐青霜从腰间小荷囊里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里,小声叮嘱:“你自己当心,寻着空隙就往我这边靠。若遇追兵就自保为上,不必管我。” 纤细柔润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少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进冬日荒草。 贺征脸红到脖子根,将那枚精致骨哨紧紧捏在掌心退了两步,冰凉乌眸中似有悒悒。 “怎么了?”沐青霜疑惑眨眼。 贺征原本打算说点什么凶狠的话,望着她那茫然无辜的模样半晌,紧了紧喉咙,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幼稚,眼神懊恼地抿着唇,转身归到甲班队列中去了。 敬慧仪整队完毕回过头,见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禁疑惑地走到她身旁,小声道:“霜儿,出发了,你还愣这儿干嘛?” 沐青霜哈哈笑着倒在敬慧仪肩头:“怎么办?我征哥实在太招人喜欢,我迈不动腿儿了。” “出息。”敬慧仪拖着乐不可支的沐青霜,带着伙伴们往林间走去。 誓师台上,赵絮淡淡蹙眉,望着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闹着没入林间的背影,有些失望地轻声一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贺征说过,他会与同窗一道冲过首道关卡,之后再趁乱掉队,想法子独自赶到第二道拦截阵与沐青霜汇合。 此刻沐青霜被气昏了头,吹响骨哨时并未细想,待哨音渐弱才想起贺征此刻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种电光火石间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不仅是因她与贺征之间的关系,还因贺征是赫山讲武堂百人之中最强者。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譬如令子都擅骑射c林秋霞擅长剑,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c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c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奇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c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c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 “就是。咱们这些人,谁家还扛不住点事了?既他们无耻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们家厚是怎么的?!” “同去!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篓子,咱们二十一人也照旧同担!” 小纨绔们七嘴八舌。 黄昏时分的密林中,有冲天的少年意气渐呈鼎沸之势。 当二十一个身披枝叶的怪家伙从坡上冲下时,即将溃不成军的甲班众人纷纷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毕竟此次考选有“拔掉别班头缨另算战绩”的规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戊班这群小纨绔趁乱来收人头了。 奈何甲班已在缠斗中消耗太多体力,又被眼前这队下作官军以迷药与芥子汁折腾得狼狈不堪,此时即便只是面对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哪知戊班冲下来后,二十一人横列成人墙,将阵型溃散的甲班护在了身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汁反复荼毒多时的周筱晗通身红得如被火烧,面上泪迹斑驳,嗓音嘶哑得不成语句。 “周筱晗,跟一帮子下三滥打群架都能惨成这样,‘赫山讲武堂之耻’的帽子还给你!” 沐青霜头也不回,将手中长刀转了个花儿,琅琅扬声:“人家都不要脸了,偏你还老实讲规矩,真是傻得能拧出水来。” 纪君正笑嘻嘻回头,对周筱晗眨了眨:“带着你班残兵躲一边去,看我戊班给你们打个样,学着点儿该怎么跟不要脸的人玩儿!” 对面官军中那个黑锦袍小公子眯起狭长双目,阴测冷笑:“又来一队玩意儿,有趣。” 他随意抬了抬手,几名下属又回身进了中军帐,接连拎出十来个白布袋子。 夕阳渐沉,天色陡暗。 沐青霜轻轻解开身上的伪装层,冲对方粲然一笑:“今日谁是谁的玩意儿,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领悟了。” 与她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纷纷解下身上的伪装层,拿好各自兵器。 “不报个名号?”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娇嗓带笑:“狗东西,你见过鬼吗?” 他脸色一沉,似是要张嘴回骂。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发难,疾步奔向官军阵列,口中高声道,“令子都,弓箭!” 话音未落,人墙最后的令子都与周筱晗立刻回过神来,弯弓搭箭替她掩护。 “敬慧仪左军破阵!” “纪君正!右军夺他们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一劈,指挥若定:“中军跟我来,抢人!” 被人当做肉盾多时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虚开眼缝,就看到戊班那群向来胡作非为c上房揭瓦的家伙个个顶着可笑的草环帽子,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芥子汁水球砸在他们身上,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官军手中未开刃的长戈刀剑虽不至死,却能使人皮开肉绽,林秋霞自己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了。 她觉得很奇怪,戊班的人没有一个后退,左冲右突每一步都在向着自己而来。 尤其那个沐青霜,明明只带了二十一人,气势却锐不可挡。 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贺征说过,他会与同窗一道冲过首道关卡,之后再趁乱掉队,想法子独自赶到第二道拦截阵与沐青霜汇合。 此刻沐青霜被气昏了头,吹响骨哨时并未细想,待哨音渐弱才想起贺征此刻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种电光火石间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不仅是因她与贺征之间的关系,还因贺征是赫山讲武堂百人之中最强者。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譬如令子都擅骑射、林秋霞擅长剑,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 “就是。咱们这些人,谁家还扛不住点事了?既他们无耻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们家厚是怎么的?!” “同去!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篓子,咱们二十一人也照旧同担!” 小纨绔们七嘴八舌。 黄昏时分的密林中,有冲天的少年意气渐呈鼎沸之势。 **** 当二十一个身披枝叶的怪家伙从坡上冲下时,即将溃不成军的甲班众人纷纷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毕竟此次考选有“拔掉别班头缨另算战绩”的规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戊班这群小纨绔趁乱来收人头了。 奈何甲班已在缠斗中消耗太多体力,又被眼前这队下作官军以迷.药与芥子汁折腾得狼狈不堪,此时即便只是面对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哪知戊班冲下来后,二十一人横列成人墙,将阵型溃散的甲班护在了身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汁反复荼毒多时的周筱晗通身红得如被火烧,面上泪迹斑驳,嗓音嘶哑得不成语句。 “周筱晗,跟一帮子下三滥打群架都能惨成这样,‘赫山讲武堂之耻’的帽子还给你!” 沐青霜头也不回,将手中长刀转了个花儿,琅琅扬声:“人家都不要脸了,偏你还老实讲规矩,真是傻得能拧出水来。” 纪君正笑嘻嘻回头,对周筱晗眨了眨:“带着你班残兵躲一边去,看我戊班给你们打个样,学着点儿该怎么跟不要脸的人玩儿!” 对面官军中那个黑锦袍小公子眯起狭长双目,阴测冷笑:“又来一队玩意儿,有趣。” 他随意抬了抬手,几名下属又回身进了中军帐,接连拎出十来个白布袋子。 夕阳渐沉,天色陡暗。 沐青霜轻轻解开身上的伪装层,冲对方粲然一笑:“今日谁是谁的玩意儿,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领悟了。” 与她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纷纷解下身上的伪装层,拿好各自兵器。 “不报个名号?”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娇嗓带笑:“狗东西,你见过鬼吗?” 他脸色一沉,似是要张嘴回骂。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发难,疾步奔向官军阵列,口中高声道,“令子都,弓箭!” 话音未落,人墙最后的令子都与周筱晗立刻回过神来,弯弓搭箭替她掩护。 “敬慧仪左军破阵!” “纪君正!右军夺他们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一劈,指挥若定:“中军跟我来,抢人!” 被人当做肉盾多时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虚开眼缝,就看到戊班那群向来胡作非为、上房揭瓦的家伙个个顶着可笑的草环帽子,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芥子汁水球砸在他们身上,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官军手中未开刃的长戈刀剑虽不至死,却能使人皮开肉绽,林秋霞自己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了。 她觉得很怪,戊班的人没有一个后退,左冲右突每一步都在向着自己而来。 尤其那个沐青霜,明明只带了二十一人,气势却锐不可挡。 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甲班被芥子汁荼毒多时,此刻许多人周身红肿,最严重的甚至疼得倒地蜷缩,痛苦如被火炙。 如此溃不成军的局面下,齐嗣源仍能迅速召集三名轻伤的同窗,将伤势较重的人护在身后,很快退至安全处,以免再被官军抓了做肉盾给戊班添乱。 周筱晗与令子都带两名弓箭手,咬牙强睁着泪流不止的眼,尽力为混战中的戊班做远程支援。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又给予弓箭支援,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刀光剑影,铿锵作响,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气冲冲放出一箭,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退往中军帐方向。 坡下这片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七十余人在空地中列阵本就勉强,如今再这么一退,中军帐后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 此刻日落月升,林中连鸟兽的响动都无,显是入夜后起瘴气了。 官军察觉到这异状,自是惜命不敢进林。如此一来,他们就被戊班与林中瘴气前后夹击在极窄的范围,如被赶入瓮中,束手束脚再难合阵。 沐青霜得意挑眉,面颊上有星点斑驳的血污,使她的笑容透出几许豪烈冶艳的味道。 她等的就是这瓮中捉鳖的结果。 戊班二十一人再是无惧,要彻底拿下两倍于自身的官军也非易事,只能智取。 方才她看似胡言乱语瞎指挥,其实并不是喊给自己人听的,而是喊给官军听的。 戊班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冲击,既乱了官军阵型攻势,又使其在混乱中无暇深思,听见沐青霜的指令后自会有人去做相应拦截——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她一步步赶进狭小瓮中,阵不成阵。 **** 早上过官军的第一道拦截阵后,贺征并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便往戊班路线图上的那条道上去,打算尽快与沐青霜汇合。 于是就闯进了官军为戊班二十一人准备的首道拦截阵。 贺征毕竟是赫山讲武堂风头无两的榜首,单枪孤身,强闯过了近三十人的阵型。 他未恋战争胜,可终究耽误了点时间,赶到这第二道拦截阵已是戌时。 远远听闻打斗声,贺征谨慎藏在半人高的深草中,脚步轻缓地躬身趋近,拨开深长草丛探看。 日头一落,山间就黑了,只有清冷月华孤高在上,影影绰绰照着中军帐即将展开最终较量的两队人。 好在贺征目力极佳,一眼扫过去就将局势看明白七八分。 官军被戊班困在瘴气密林跟前,无法组织阵型攻势,只能勉力顽抗;林秋霞被官军抓为肉盾,纪君正试图上前营救,官军中有人朝他脸上丢了什么东西,同时有两柄长矛向他刺去,他却不退反进。 就在这关头,沐青霜猛地倾身一个斜冲,双手握住两柄长矛,活生生将那两柄齐齐折断。 月光下,那两柄长矛尖头烁着不该出现的锋利银光。 考选规矩:刀剑不开刃、戈矛无利簇、弓箭无箭头。 这队官军的武器明显违规,沐青霜与对方近身相持,不可能没瞧见。可她却莽撞地迎刃而上! 贺征目眦尽裂,胸腔之内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炸开—— 这混蛋姑娘,打的什么绝命仗! **** 贺征自草丛间跃身而出,步履如风般冲入战局。 月光下,靛青武服的少年手执长.枪,如离弦之箭卷出一道残影,官军们甚至没看清他正脸。 没有枪头的长.枪被他抡出嗜血杀气,出手利落又狠辣,左挡右劈,很快就从混战中为自己拨出一条路—— 直奔对方中军主帅。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气势惊人加之疾如闪电,黑袍小公子与他那几个保护他的兵卒一时都有些傻眼。 贺征越过众人,横枪勒住黑袍小公子的脖颈将他一路往后拖。 黑袍小公子被勒得不能呼吸,挣扎着被拖行倒退近五米,直到贺征的后脚跟抵上那中军帐的边沿才停。 “主帅有失,三军皆罪!” 少年清冷的嗓音端肃威严,使混战中的双方暂停交手,心思各异地望向帐前。 四下弥漫着芥子汁的气味,贺征微微蹙眉,一手横枪勒住那小公子,一手拎起对方发冠上的头缨晃了晃。 沐青霜心道这队官军根本无视规则,想必将这人头缨摘下后,这队人还是不会按规矩认输,便抬手一挥,对戊班人做了个手势。 戊班人心领神会,纷纷毫无预兆地出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官军们的头缨,然后扶起林秋霞等三人飞快退出战场。 与此同时,沐青霜突然出手,抢过官军手中的一柄开刃长剑,直奔过去抵住那黑袍小公子的左胸。 “这就算被全歼了啊。如今你们都是一堆‘尸体’,若待会儿再不要脸地追来,我真敢用你们自己这些违规开刃的武器送你们归西!你们最好相信!” 原本娇脆的嗓音已哑得不像话,这使贺征忍不住轻瞪了她一眼。 官军们见主帅被开刃利剑挟持,一时无措又茫然,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有人惊惧大喝:“放肆!这位是朔南王府六公子!你们岂能……” 贺征愣了愣,手中力道却并未减轻。 竟是朔南王妃心尖尖儿上的六公子赵旻?汾阳郡主赵絮的亲弟弟?就这么个杂碎玩意儿?沐青霜不屑地“啧”了一声,将剑尖抵得更近,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山间夜里就是风大。方才谁说话了吗?” 贺征没好气地配合她睁眼说瞎话:“没人说话。打斗动静大,惊了飞鸟而已。” 那黑袍小公子被勒得面色涨红,呼吸艰难,微微摆了摆手。 官军见状,陆续扔下武器。 沐青霜想了想,似乎不太解气,又从对方的白布袋中抢过一颗芥子汁水球,狠狠砸在赵旻脸上。 贺征咬牙低恼:“还玩儿?!” 沐青霜心虚地撇开头,哑音小小的,“好啦,走了走了。” 糟了,征哥火气大,今晚别想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结束缠斗后,两班人的交情大大不同,都不必谁说开,自然而然就结伴同行了。 此时天幕已是幽暗月白,四下有虫鸣蝉嘶。 众人就着淡淡月光如履薄冰地行在狭窄小径上。 这是一条被废弃数百年的古道,荒草丛生、枯木杂陈,右手侧便是万丈深渊,实在险峻。 “这是金凤台古道的其中一段,官军找不到的,”走在最前的沐青霜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解释道,“前头再两三里就有一条河,河坝上开阔,方便过夜。而且你们班的人被芥子汁伤得厉害,得去河里去多泡一泡,否则明日要疼得走不了路。” 跟在她后头的周筱晗“嗯”了一声:“沐青霜,今日真的多谢。” 她扪心自问,若今日两班易地而处,她作为甲班领军人,未必会为戊班拼到那样的程度。 毕竟十五六岁的姑娘,别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周筱晗心中对沐青霜积怨两年,一时半会儿还迈不过心中的坎儿,虽是诚心致谢,语气却别别扭扭。 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又道:“可我还是不会当你是朋友的。” “说得像我多想当你是朋友一样,”沐青霜回头白了她一眼,哼哼冷笑,“谁稀罕你,哼。” 这一回头,沐青霜的目光不经意就正对上在人龙最末断后的贺征。 少年的眸心烁烁映着清冷月光,凶得像要吃人。 沐青霜立刻怂巴巴缩着脖子扭头看回前方,任由那道又凶又冷的目光在自己后背上凿洞。 周筱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没忍住心中好,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沐青霜的右肩。 “喂,你同贺征……究竟算怎么回事?”周筱晗哑声低缓,藏着点偷笑。临阵对敌时还是又凶又狂的沐小将军,贺征一来就怂成病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关你什么事?!”沐青霜后脚跟作势往后一踢,“再废话我就把你踹悬崖底下去。” 她这会儿哪有闲工夫应付周筱晗的好心,赶紧想想待会儿怎么浇灭她征哥的熊熊怒火才是正事。 **** 行过那段让人心惊胆战的小路后,很快就到了沐青霜说的那条河。 河坝开阔,有些巨石可供避风,不远处还有一处浅林子,方便寻树枝做柴火,确实适合这群人临时落脚过夜。 因戊班的人服食了“斩魂草”,这会儿身上并不觉得疼,便自告奋勇地去林子里捡树枝生火,让甲班先去河里泡着缓解芥子汁带来的剧痛。 令子都和气地对戊班的人笑笑:“还是你们先去吧。你们方才也没少挨芥子汁,不可能不疼的。” “对,你们先去,”周筱晗也谦让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为了帮……” “所以我就瞧不上你们班这些人呢,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江湖。”纪君正“呿”了一声,挥挥手招呼戊班人往林子里去。 戊班人看着个个不靠谱,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家伙。 “斩魂草”的事牵扯着沐家暗部府兵,沐青霜是真将戊班这群伙伴当做自己人才没避讳让他们知道。不必沐青霜格外叮嘱他们都明白,这事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能不提就不提。 敬慧仪对尴尬的周筱晗笑笑:“我们挨芥子汁砸比你们晚,这会儿还不那么疼。你们先去,我们生火,迟些换你们来守着火堆我们再去。” 敬慧仪这姑娘是戊班的坐地鼎,两年来为伙伴们补漏都成习惯了。 话说成这样,甲班的人也就没再矫情,道谢后互相搀扶着朝河边走。 两班人下河的下河,捡柴的捡柴,河坝上一时就剩沐青霜与贺征无声僵持。 贺征是气到不想说话,而沐青霜则是很清楚贺征在气什么,不敢说话。 垂眸看着沐小将军在自己跟前垂着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装乖,贺征心中又是揪疼又是恼火,索性转身就走。 沐青霜扁了扁嘴,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 走出老远,远到同窗们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了,贺征才绕到一块大石背后站定。 沐青霜耷拉着脑袋跟过去,与他面向而立。 贺征冷哼着将双臂环胸,后背靠在石头上,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沐青霜悄悄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抬头觑见他眉目间半点软和神色也无,心中顿时发虚,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贺征并未挥开她,却也不开口,照旧冷冷凶凶睨着她。 “征哥……” 方才被芥子汁呛半晌,她嗓子哑得厉害,这一声撒娇示弱的甜度大打折扣,反倒让人听得心中揪疼。 贺征抿唇忍着心中遽升的痛意,硬起心肠冷冷撇开头。这大小姐每回义气上头就不记得爱惜自己,他真的很气。 先前那黑袍小公子赵旻是朔南王赵诚铭夫妇的老来子,尤其是王妃,简直将他当做心尖尖儿一般疼着惯着,就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其实贺征方才也是初次见到赵旻本人,可对他的斑斑劣迹却是早有耳闻。 如今朔南王府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赵旻打小被溺爱骄纵,又在战乱多年的中原见惯种种人命如草芥的场面,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这些年没少做些拿旁人性命取乐之事。 什么规矩、仁义、道德,在他那儿全是可笑的过耳风,天底下就没他不敢做的。 方才那队官军显然带了许多不合考选规则的东西进山,他们手中开刃的兵器绝对不止方才亮出的那点儿。 若贺征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得赵旻真会做出下令虐杀考选学子的混账事。 而沐青霜明明看到赵旻的人手中有开刃兵器,却还是坚持与对方硬碰硬地缠斗,贺征最气的就是这个。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这位大小姐从不记得这个道理,总是一冲动就将自己置身险境! 沐青霜觑着他的侧脸,见他周身怒气似乎愈发高涨,心知不妙,果断决定先卖惨为强。 她极力睁大被芥子汁荼毒到通红的双眼,很快便有泪水汹涌决堤。 贺征余光瞥见她那泪涟涟的模样,心中大惊,无措地转回脸。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拦腰扑了个满怀。 沐青霜紧紧抱着他的腰,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哑着嗓子憋出颤颤哭腔:“我知道你是气我不顾惜自己,可我没法子啊!那时甲班的人被欺负得好惨,林秋霞他们都被抓去当肉盾了……我脑子又、没你快,兵法策略学得又没你好,当时手上也没有像你这么厉害能打的人……” 沐青霜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 既卖惨示了弱,捎带脚还狠狠将他一通夸,是个人都会心软,对吧? 贺征的神情果然柔和许多,虽还是抿唇瞪人,却抬手以掌替她拭泪,再不是方才那般凶凶冷冷的样子了。 沐青霜偷偷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你是关心则乱,所以才生气,我懂的。若你实在气不过,吼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呀……” 虽嗓音沙哑,她还是尽量将语气放得软软糯糯,实在是天大的火气都能给人捂熄了。 贺征贺征看着她脸上斑驳的血污,五脏六腑疼得绞紧,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哦,这会儿知道哭了?接着逞能啊!接着狂啊!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再说?!就算形势紧迫等不得,急着要冲阵救人,犯的着用那种找死的打法吗?!竟还敢动用暗部的斩魂草!待长休回循化时,少帅若是将你吊起来打,你看我管不管!” 他越说越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沐青霜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大小姐脾气,方才是自知理亏才示弱卖惨,可听他越吼越凶,末了居然搬出她大哥来恐吓她,还说看着她大哥打她也不管,这委屈她可受不了。 混蛋贺征!脑子怎么长的!她大小姐跟他客气客气说随便吼随便骂,他就当真?!一点都不疼人! 她猛地撒开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倒退两步,瞬间变脸。 “你再吼我一个字试试?”沐青霜气鼓鼓仰头横着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再吼我,我就……” 她的双眼被芥子汁闹得通红,兔子似的。明明是吵架瞪人,看起来竟委屈又无辜。 贺征心头一颤,顿时气不起来了:“你就如何?” 他冷冷淡淡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低头从荷囊里取出一瓶药膏。 沐青霜被他这副“懒得跟你吵”的模样怄到,一时想不起什么狠话,就指了指远处的同窗们:“我就过去跟所有人说,你是我的童养婿!” 贺征好气又好笑地“啧”了一声,淡淡挑眉:“你有文定婚吗?你有信物吗?你说是就是?” 沐青霜被怼得哑口无言,哽了半晌才又趋步近前,凶巴巴揪住他的衣襟:“你敢不认?!” “不认又如……” 贺征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唇上一凉,鼻端全是混着芥子汁气味的温软馨香。 少女甜软的唇瓣在少年茫然的薄唇上飞快一啄,让人呆立当场。 见他傻眼,沐青霜得意哼哼勾起唇角,小恶霸似地抬起下巴:“认不认?” 贺征恍兮惚兮地盯着她的唇,喉头滚了好几下,眸底烁了烁:“不。” 他面前的小姑娘立刻像只急了眼的兔子,豁出去似的再度踮起脚,又一次啄上他的唇。 “认不认了?!” “……不认。” 沐青霜不可思议地皱紧小眉头,把心一横,展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自己:“不信亲不服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虽说沐青霜有时会冲动些,却并不是个傻大妞。 初时贺征对“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拒不认领,她心中确实有些着恼,可连着亲了三下后,她就咂摸出点别样的滋味来了—— 这家伙死不松口,绝对是为了骗她多亲几下!嘿嘿嘿。 对于贺征这心机颇重的“请君入瓮”,沐青霜宛如掉进油罐里的小小偷油婆,乐得只想吱吱叫。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莫名猖狂:“没错,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随着贺征脚尖往前一送,数颗小石子腾空划出凌厉长弧,穿过火堆直冲令子都的正脸。 令子都眼疾手快,哈哈大笑着跳起来往侧旁躲过。 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可谁都看得出那是少年人之间玩闹的打法,拳来脚往都有分寸,便也没人去劝。 沐青霜坐在原处笑看他俩打作一团,旁边齐嗣源翻动着串了鱼的那几根树枝,感慨低笑:“阿征向来跟谁都不远不近,也就同子都打打闹闹时还有点热络劲儿。” “想想还真是。”沐青霜笑意不改,只是将泛红的杏眸转向火堆,心底涌起淡淡失落,却又有一丝侥幸的希冀。 贺征待人冷淡疏离,齐嗣源都看得出来,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其实不止讲武堂甲班同窗,贺征从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在沐青霜的记忆里,无论是沐家人,还是当初循化院那些同窗,甚至包括她,贺征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客气疏淡的。 在利州这九年多,贺征与周遭所有人都只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从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他会量力出手,但谁要是指望他热络相交,那是痴人说梦。 他一直都只当自己是过客游子,不愿与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纠葛。 这些年来,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缠活赖非与他绑在一处,两人之间或许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着众人的那般亲昵相处的地步。 想到这些,她弯了弯唇。 无论从前如何,至少如今的贺征总算是敞开心扉结交了令子都这个朋友,也肯放弃固执顽抗,任由她亲近,这种种转变或许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 待到齐嗣源手中烤着的鱼开始飘香,两班同窗们陆续回到火堆旁,贺征与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着干粮分食了烤鱼,叽叽喳喳笑谈着今日种种,间或痛骂两句“赵旻这狗东西”,七嘴八舌揣测着汾阳郡主怎么会放这样一个混蛋弟弟进考选场地。 从前两班人之间的彼此误解与相互嫌弃,就在这和乐融洽的同仇敌忾中无声消解。 吃过东西后,沐青霜将戊班人叫到一旁说小话。 二十一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脑袋全往圈中间凑,看上去有点好笑。 “……青霜这安排没毛病,”纪君正环视同伴们,小声道,“你们想,这回的考选咱们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阳郡主压根儿不会从咱们中点将,就算咬牙撑着完成考选,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赞一句‘虽败犹荣’之外,还能得什么好?” 莫说赵絮不可能从他们中点将,就算赵絮眼瞎点了他们中的谁,他们也不会答应跟赵絮走。 毕竟这群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州扎根,个个有家有业,谁会想要提着脑袋背井离乡,去战火连天的中原闯荡。 敬慧仪点头,接着纪君正的话尾:“若没跟赵旻那狗东西杠上,咱们撑着就撑着了。如今既跟他闹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脸面。若人家要撒气报复,咱们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随时叫人一锅端。” 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赵旻便是要撒气报复,也只能一家家挨个儿找麻烦。都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门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个利州都得鸡飞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紧要关头,想来不会放任赵旻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慧仪说的这理儿,”苏雅道,“若留到夏季长休之前,他们要折腾咱们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说咱们在考选中有什么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官也不敢硬护着,事后咱们家中也不好闹太过分。” 毕竟赫山讲武堂是培养将官之地,学子出了差错受点严厉惩处,哪怕带伤挂彩也是情理之中。 沐青霜捏着拳头挥了挥:“所以咱们先卖惨为强,明日直接叫人抬到主事官面前将事情说开,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时咱们放弃最后两日的考选就成了被逼无奈,赵旻若是要找麻烦,咱们家里也好及时缓颊。” 都是通透的机灵鬼儿,这么一番合计下,众人就齐齐定了主意。 随后,沐青霜单独找了周筱晗,将今日收获的所有官军头缨,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条头缨全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秋霞他们的头缨被拔了,按理该立刻退出考选,我方才瞧见她偷偷抹眼泪来着,”沐青霜轻描淡写道,“这些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们要半途而废?” “对啊,你看我们都伤成什么鬼样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养伤,”沐青霜满不在乎地笑笑,“后两日主要是各班混战,我们懒得费那劲了,愿你们求仁得仁吧。” 说完,她也不等周筱晗答复,转身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争的哑嗓让沐青霜止住了脚步,疑惑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沐青霜“呿”了一声:“不想知道。” “两年前讲武堂的入学考选,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临时将你塞到赫山来,你这名额原是他的!他为了进讲武堂,认认真真准备了大半年!你凭着家世强夺去别人眼里宝贵的机会,可你从不珍惜从不上进!” 周筱晗说着说着,就哭了。 年少之心最是纯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却不能忍受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周筱晗两年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根源。沐青霜正色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师长眼中的明日将星。 周筱晗出身猎户之家,若非赫山讲武堂在沐家的资助下全免束薪学资、供给食宿、每旬还会发放薄薄银钱补贴,她大约也就只能承了祖辈手艺,做个出色的猎手。 她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选、在她心中显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身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风得风,没体会过因家世门第不如人而错失宝贵机会的痛苦与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能体谅周筱晗和她的朋友这两年来是多么愤懑不平。 沐青霜眼带悲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又坦诚:“我没强占任何人的名额。赫山讲武堂筹建三年,从始至终定好的学子名额就是一百个。当年若没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会入选。”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没想来,临到入学时因为一些缘故我非来不可,家中这才与各方斡旋将我塞进来。也就说,这第一百零一个名额,只会是我沐青霜,旁人根本摸不到边儿。”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给你透个风。明年开春后,讲武堂就会开始第二届学子的考选。还有大半年时间,叫你朋友好生准备。若他家中因他准备考选无法为做事贴补家用而反对,长休时你得空带你朋友来循化找我。” 她想,既周筱晗的朋友两年前就能从五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个人物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 翌日清早,贺征坚持要留下来护送戊班,并将自己的头缨拔下来扔给令子都,以示放弃考选,众人大惊。 贺征不愿多做解释,最终还是令子都出来帮他找补:“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阳郡主麾下,这才让出咱们班的领军权,昨日也一直藏头露尾,就怕被挑中。若咱们与赵旻那一战传到汾阳郡主那里,说不得真要选他,到时可就尴尬了。” “毕竟戊班也是为了帮咱们才受伤,阿征既不愿继续考选,那就替大家将救命恩人护送到主事官那里吧。”齐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带着甲班其他人,顺着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凤台古道,重新走上考选路线。 待甲班走远,沐青霜召出沐家军暗部府兵的首领,让他调出一批惯行山路的矮脚马,戊班众人便趁着斩魂草药力未退,一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于黄昏之前赶到赫山西郊。 他们在林中下马后,沐家军暗部府兵悄无声息将马匹牵走。 贺征知道斩魂草的药力快要过了,不敢耽搁,果断飞奔至主事官扎营处去找人。 待贺征带着人再折回来时,斩魂草的药力已退尽,小纨绔们已彻底虚脱,二十一人皆无力匍匐在地,加之身上伤口又后知后觉开始遽痛,他们便颇为故意地痛苦低吟,场面看起来很是惨烈。 虽贺征赶来的除了讲武堂主事官、夫子印从珂和他们带来帮忙的一队人外,还有汾阳郡主赵絮与她的两名亲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队人违令带了开刃兵器进山?!斥候为何不报?!” 赵絮是领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学子们身上有不少开刃兵器造成的伤口,这让她大为震怒。 她的亲随还没吭声,贺征厉声冷笑:“原来还有斥候冷眼旁观?郡主的斥候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称‘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带着官军对考选学子洒迷.药、砸芥子汁水球、亮开刃兵器……试图虐杀!汾阳郡主治军还真是严厉!” 贺征很少当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字字直指赵絮,连嘲带讽,半点面子也不给。 此时众人都被他所陈事实惊到,也没谁呵斥他对赵絮的不敬,便是赵絮自己也顾不上这些。 “速速安排人带他们去就……”赵絮神色冷厉地对亲随吩咐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沐青霜便低低出声:“我们……回家……那个人……他会追来的……” 她是故意卖惨,却也是真疼,说起话来气若游丝,都不必装。 因她怕水,昨夜便未去河中泡过,芥子汁造成的灼伤此刻便发作得比谁都厉害,通身红肿,其状凄惨无比。 主事官与印从珂眼底皆有怒气,只是碍于赵絮身份不得发作,只得双双捏紧了拳。 “回家,”印从珂走过去扶起沐青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夫子们亲自护送你们回家,谁来咱们都不怕!” 主事官则转头吩咐人去多找些马车来,将他们归家路线顺道的人两两安置到一起,讲武堂教头们骑马随护。 沐青霜与敬慧仪都是回循化的,就被送上同一辆马车,贺征也跟上去随行照看。 赵絮牙关紧咬,执手对学子们行了一个郑重的军中之礼:“是赵絮疏忽,必定还你们公道。” 语毕,转身对亲随吩咐:“立刻带一队人马进山,若查实跟随赵旻的五名督军坐视他胡作非为,将五人就地斩杀!至于赵旻,将他绑到我跟前来,我亲自行刑,军棍杖百!” 赵絮亲随地下了头,小声道,“王妃那头怕是……” 赵絮怒不可遏:“打了再说!” 马车内,疼到小脸拧成一团的沐青霜模模糊糊听到赵絮这话,心中立刻冒出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儿开始转圈圈。 赵絮亲自动手,还军棍杖百,那赵旻怕不是要给打残喽。真是个叫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呀。 “你还笑?”贺征侧坐在坐榻的外侧,心疼又恼火地握住沐青霜的手,“眼睛闭上!” 沐青霜立刻听话地闭上眼,软软将脸贴到他的腿侧,声气浅浅像受伤的小奶猫:“征哥,我疼。” 贺征强忍心疼地闭了闭眼,没说话,只轻柔地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又从荷囊里拿出那个小药瓶子。 躺在软榻里侧的敬慧仪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霸王沐青霜突如其来的撒娇讨哄……她听不下去了,真腻人。 “求你们……成亲,赶紧成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马车行得不紧不慢,从赫山回循化整整走了两日。 待回到循化家中时,沐青霜总算挨过了芥子汁造成的周身红肿灼痛,却又继续忍受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外伤,到家当晚又好死不死地赶上癸水提早来了,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霸王顿成怏鸡崽儿。 于是就这么惨白着小脸儿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日,一日三顿的药下饭,吃得她只想咬破手指在墙上血大写一个“惨”字。 这时节正是利州军府招兵奔赴中原前线的关头,她的父亲沐武岱身为利州都督,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在州府利城的军府坐镇大局,已有近两月不曾回循化,只让她那闲职兄长沐青演在循化打理家事。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加急回了谕令,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 向筠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笑答:“没呢。前几日他不是说要随你大哥去利州会同窗么,我怕他手头空,叫你大哥给他拿些钱去开销,都被他退回来了。说是上个月接了军府的什么差事,办的不错得了赏金,眼下手头还宽松。” “哦,没事,我就问问。”就知道是这样! 想到贺征接下那桩事,活生生挨了一刀,就为了赚钱给她打银饰,沐青霜心中又是甜又是恼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她也能明白,贺征有他的傲气,不愿花沐家的钱来哄她,偏要靠自己去挣来给她。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她是很受用的。 从嫂子那里出来后,沐青霜回到自己院中,叫来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红姐,这些日子你陪着我织条腰带好不好?” 因沐家手中有着明暗两部沐家军,沐青霜打小就是被当做沐青演的副手培养,家中便从不指望她学这些杂事,她自己更是没那细致耐性,故而长到如今这十五岁的年纪,还从没摸过家中的踞织机。 其实只需她发个话,自会有人送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腰带,哪里需用她亲自动手? 可这回她是要回应贺征的心意,当然就不肯借他人之手了。 手艺如何不去提它,心意是必须在其间的。 “天爷啊,我家大小姐说要坐机杼前头织条腰带,那这个夏天满循化城都能得个清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桃红较沐青霜年长四五岁,在她身旁照拂多年,两人自来亲近,无人时说起话来便没太多拘束。 沐家有自己的织坊,本家大宅后门出去,一条碎石小径蜿蜒不过三五十米就是织坊了。 夏日天热,织坊众人们都不愿在屋里闷着,便纷纷将踞织机搬出来,各自在林荫下寻了采光又透风的一隅。 微风习习,吹散了沐青霜颊边的淡淡红晕,却吹不散胸臆间春浓酒酽般的少女心事。 “大小姐要织条什么样的腰带?”站在她身侧的桃红低头替她将踞织机摆正。 沐青霜做贼似地环顾四下,见织坊众人各自忙碌,并未格外留心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附在桃红耳旁道:“同心锦腰带。别说出去,咱们偷偷的。” 她盘算着,等贺征拿出银饰给她时,她也拿出自己的回礼,看不吓他一大跳。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先抿不住笑,乐得前仰后合。 桃红欣慰笑望着她开怀的模样,感慨低语:“我的大小姐,长大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五月廿四,小暑。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 跟随沐青演去利城后,贺征在利城整整盘桓了半个月,到今日才又与沐青演一道回了循化。 两人在家门口下马时,正好瞧见沐青演的妻子向筠被小不点儿沐青霓拦门堵了。 沐青霓劈开小腿儿横在门槛前,生哼哼对向筠道:“……嫂把青霜姐关起来了!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给你让开!” 这半个月沐青霜每日清早就去织坊,太阳落山才回自己院子,午饭都是叫桃红端去织坊吃的,一直就没出过家门。 小霸王沐青霜长休在家能半个月不出门,简直耸人听闻,说出去都没人信。 沐青霓久不见她,小脑袋瓜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非说是向筠这做大嫂的将她给藏起来了,今日午睡一醒就又跑来找向筠要人。 向筠被这小肉团子堵在门口已有一炷香的功夫,此刻是满脸的没奈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很喜欢孩子,只是不知怎的,与沐青演成婚三年多却一直没动静。这满腔温柔慈爱一时没处使,便对宗族里的小孩们格外疼宠,被沐青霓缠了半个月,还是不舍得如何凶她。 “她不都叫桃红来同你说过好多回了么?她有事忙,叫你自个儿找别人玩儿去。”向筠无奈地笑着,索性不管她,抬了一腿迈过门槛。 沐青霓扑上去就抱住她的腿:“嫂骗人的!桃红一定被你收买了!戏台子上的那些大嫂对小姑子最凶了!” “既知道大嫂对小姑子凶,怎么还敢拦着我跟这儿瞎吼?不怕我把你也关起来?”向筠低头笑着逗她。 沐清霓抱着她的腿大喊:“不怕!我保护青霜姐!” 台阶下,沐青演剑眉一挑,随手把马缰扔给门房的人,几步跃上台阶,拎了沐青霓两条藕节似的手臂将她提溜起来。 “你要翻天?信不信我叫厨房架大锅烧水,把你给搓扁了煮!”沐青演恐吓她。 沐青霓哇哇叫着,悬空的两腿儿不停扑腾着往沐青演身上踹。“放我下去!大哥你放我下去!我是本家的头头!是老大!你不许煮!” “老子还没死呢,本家几时轮到你做老大了?”沐青演呵呵一笑,故意拎着她晃来晃去,“谁同意你做老大的?谁给你胆子堵我媳妇儿的?” “青霜姐同意的!说好了以后我就是头头,你们都得认!”沐青霓叫嚣着还要去蹬他,可惜腿短了些,被他晃来晃去就总够不太着,费劲极了。 向筠回过神来,看沐青霓小脸儿憋得通红、两腿儿乱蹬,心疼得不行,赶紧在沐青演肩上重重拍了一记。“放她下来!这么拎着仔细给她扯脱臼了!” “哦,”沐青演扭头冲妻子笑了笑,这才将小家伙放回地上,“这是你大嫂护着你,我才放你一马的啊!” 沐青霓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窝里横,被放下地后,扭头对向筠喊了句“多谢大嫂”,接着就拱着脑袋要往沐青演腿上撞。 贺征单手负在身后走上来,右手一掌就按住她的头顶。 沐青霓抬头见是贺征,赶忙扯开嗓子吼:“贺阿征!快!我们去救青霜姐!” 贺征愣了愣:“她怎么了?” “没怎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向筠笑着摇摇头,对贺征道,“许是天热小妹不愿出门,近来总在织坊待着,说闲着没事要学做新衣。又说手艺不好怕人笑,成天叫人在织坊外头拦着不许去瞧。” 沐青霓瞪大圆圆眼:“骗人!不信!” 向筠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信拉倒。我要领人去冰窖,怕得一个时辰才回来。若你非往织坊里冲,到时被青霜的人绑起来挂树上,我可救不了你啊。” 贺征松开沐清霓,转头对向筠道:“早前少夫人似乎让人冻了些樱桃酪?若我跟去帮忙取冰,能多吃一份吗?”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神情又正经得很,向筠微怔,诧异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沐青演也是懵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贺征在沐家住了快十年,甚少提什么要求,这话一出向筠与沐青演自是意外。 倒是沐清霓,当即丢下贺征就转过去牵住向筠的衣角,奶声奶气笑得蜜蜜甜:“嫂,还是让我帮你取冰吧?我力气比贺阿征还大!” 沐青演目瞪口呆:“这小混蛋,还真是个实在人。” 向筠这才忍俊不禁地冲贺征点点头,又对沐青演交代几句,牵着蹦蹦跳的小家伙,领着一帮丫头小厮往冰窖去了。 ****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后,沐青演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侧的贺征。 “你……”他朝贺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抬了抬下巴,“要我去帮你说吗?” 贺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薄唇微抿,摇了摇头:“多谢少帅。” 他手上捏着一个檀木雕花的首饰盒,还有一张军府点兵帖。 沐青演叹了口气:“小妹发起脾气什么样,你可是知道的。” “无妨,”贺征淡垂眼帘,低声道,“大小姐若生气,我也该受着的。” “你这小子,叫我怎么说你好?”沐青演单手叉腰,指了指他,忽又颓然放下手,“方才没听你大嫂说吗?小妹亲自去做新衣,我琢磨着她搞不好是在做嫁衣。你这上去就当头一棒,她得气成什么样儿。”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贺征嗓音低沉,垂眸望着地面厚厚的雕花青石板。 沐青演看他那模样,再度叹气:“你小子就是个死倔死倔的驴脾气。这些年家里谁拿你当外人了?谁瞧不起你了?你看看你,十年了,还‘都督’、‘少帅’、‘少夫人’、‘大小姐’地叫……你们京畿道的人就是屁事儿多!” 贺征原本出身京畿道,在战乱中流落到利州来已近十年,可骨子里始终带着京畿道少年特有的那种矜贵端方,总有许多固执的繁缛讲究。 沐青演实在闹不明白,贺征虽生在京中,不过长到五六岁就遭逢末帝朝兵败如山倒,被家人护着逃出镐京后,一路辗转流离近两年,到利州又生活了这么久……明年开春才满十七呢! 他在镐京生活的那五六年,怎么就这么根深蒂固影响深远?!简直不可理喻。 “你有志气有抱负有担当,没谁拦着你。这回爹都说了,只要小妹与你愿意,就让你俩成亲后你再走。就你非要拧着来!” 说着说着,沐青演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作势朝他踹了一脚。 倒是没踹着,只是足尖扬起劲风扫过贺征的衣摆。 贺征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又默了好半晌后才徐缓轻道:“此去生死不由我,成败亦无定数,也不知何年才能归来……” 他慢慢地对上沐青演的目光,澄澈的眸底隐着痛与割舍:“大哥,我不能这样让她等。” 这是他第一次称沐青演为“大哥”。 沐青演堂堂一个刚硬男儿,都被眼前半大少年这话闹得红了眼眶:“也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你这趟往中原去……其实只要话说开了,小妹想来是愿意等的。” “我不愿意,大哥,我不愿意,”贺征哽了哽,扭脸看向院中的盛夏繁花,“我舍不得。” 他心里那个小姑娘啊,就该被人护着纵着,张扬恣意,一世无忧。 他舍不得让她在未知的漫长岁月里,提心吊胆苦苦等着一个不知能否活着归来的贺征。 他舍不得。 **** 黄昏时,沐青霜从织坊回来。 她才进小门就有个护卫趋近秉道:“大小姐,阿征回来了,在您的院门口等着。” 沐青霜耳尖一红,假作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知道了。” 她那根同心锦腰带才织了小半截不说,模样还丑兮兮的,真是尴尬。 慢妥妥踱回自己院子,沐青霜大老远就瞧见贺征单手负于身后,长身立在院门口。 青衫少年修颀的身影被夕阳的金晖拉得长长,斜斜铺在雕花石板上。 他的眉目迎着光,是最最好的少年模样。 盛夏黄昏,即便日头即将落山,在外站着也还是觉得烫人。 沐青霜心疼地小跑过去,扯了他的衣袖就往院中去:“说多少回了,你若找我,直接进去就是,谁还敢将你打出来是怎么的?” “你是大姑娘了,总得讲究些,”贺征喉头紧了紧,“便是都督与少帅也没有任意出入你院子的道理。” 沐青霜忍住踹飞他的冲动,微恼嗔道:“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大哥!跟他俩学个什么劲。” 贺征垂眸看着她攀住自己衣袖边沿的纤细手指,心中有百味杂陈翻涌。 两人进了沐青霜的房,贺征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关门。 沐青霜也习惯了他这些破讲究,倒不与他争执,径自懒散窝进桌后的椅子里,坐没坐相地踢了踢桌脚。 “有话坐着说啊,站那儿显你高呢?”她唇角轻扬,略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这半个月给她累坏了。 她打定主意,等腰带织好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摸踞织机了!破玩意儿真折腾人,她情愿拎刀弯弓也不想再碰那鬼踞织机一把。 贺征没坐,只是走上前,将背在身后良久的手伸出来。 精致却内敛的雕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持郑重,是贺征惯会喜欢的那种。 沐青霜心中一悸,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她讪讪坐直,理了理身上的裙摆,清清嗓子:“给、给我的?什么、什么东西?” 她难得这么虚伪……不,这是小姑娘应有的矜持! “嗯,给你的,十六岁生辰礼。”贺征垂眸,嗓音沉沉。 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羞赧,沐青霜僵笑着低头嘟囔:“你这人……我生辰还有大半年,哪有人这么早就送生辰礼的?莫不是在暗示我三月里没给你准备生辰礼的事?我没忘的,只是那时在赫山嘛,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给你,明年我一定提早给你备好。”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羞涩到极点的时候,会忍不住一直说话,仿佛这样可以掩饰什么。 有点儿傻乎乎,简直对不起沐小霸王的名声。 不过,她觉得贺征一定也是因为羞涩,才故意将定情礼说成生辰礼的。 她指尖颤颤地打开檀木盒子。 里头是一只开口银镯与一只开口银指环。 按照利州风俗,定情银饰中还应该有一条示意关系亲密的镂花银腰链。 这才是定情礼中最重要的一件。 相较起来,银镯与指环没有那样亲密的暗示,寻常家人、亲朋都能送。 沐青霜小小声声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扁了扁嘴。 也罢,贺征对利州风俗向来一知半解,知道要送银饰也算难得,她就不计较这些了。 她小心地拿起镯子与指环,细细打量了一番。 镯子与指环都是“凤凰回头”的模样,却不是利州惯见的那种简单豪爽的模样。 镯子与指环上都细细密密缠了一小段雪青色丝线,凤凰羽翼下都挂着一颗青金石。只是镯子的凤凰羽翼下还多坠了一串银丝流苏、一个芙蓉石做的小小福气葫芦。 雪青色丝线与做点缀的同色青金石使这两件银饰莫名多了一种张扬傲气,镯子上的银丝流苏与芙蓉石福气小葫芦又透着端方雅致的矜贵。 沐青霜敢打包票,这两件东西眼下在利州地界上绝对是独一份。一看就知必定是贺征按照他小时的印象叫人做出来的。 她红着脸抬头觑了贺征一眼:“我……就收了?” 说完飞快垂下眼。 “嗯,”贺征抿了抿唇,“盒子底下……” 不必他说完,沐青霜已瞧见了。 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利州军府发出的点兵帖。 沐青霜神情骤冷,抬起头直视着他:“你去利城,是参加军府的武卒考选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半个月前,贺征对沐青霜说与令子都、齐嗣源约了长休时在利城小聚,她不想问东问西显得烦人,便没有细究他们三人是为什么事约着去利城,只当他们就想去利城玩而已。 “是,”贺征定定回望着她,应得艰难,“去应武卒考选的。”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都像是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得了这回答,沐青霜丝毫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这不但出乎贺征的意料,连她自己都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僵笑。 看来,在赫山讲武堂求学这两年,她虽于课业上荒嬉敷衍,却也并非毫无长进。 至少,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只露出小小一角,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缓缓睁开眼时,杏眸明亮潋滟,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就赢了,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但她就是相信,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 一定有的吧。 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 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指尖触及潮湿柔软的泥土时,她心中如有利刃划过,遽痛。 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于决堤而下,涟涟落至腮旁。 怀中的沐清霓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在她头顶轻抚,奶声奶气地小小声低喃:“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 两日后,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请到自己的院子外。 这回,她没再像以前那样顾自拉着他往院里带,而是与他一道站在院墙下的树荫里。 今日的沐青霜薄纱罩着金红冰丝襦裙,娉婷袅袅立在林下,在碧青枝叶之下显得张扬肆意。夺人眼目。 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有许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 院墙那株高大的梅子树枝繁叶茂,树冠攀过墙头支出来,在此处遮出阴凉一隅。 此时正值花期,粉花白花热热闹闹衬在枝头绿叶间,活泼泼恰似明丽无忧的年少时光。 沐青霜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灼灼繁花,心底遗憾一叹。 再有三五个月,这些花儿就会结成累累硕硕的青梅果。 可惜那时的贺征已远在天边,再不能与她在月下对酌青梅酒了。 她长长吁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敛了伤感神色看向贺征。 贺征眸心一悸,着慌之下似要垂睫。 沐青霜见状,神情是少有的郑重庄严:“贺征,看着我。” 贺征抿了抿唇,依言回视,漂亮的桃花眸中碎碎烁着许多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字字清晰,清脆如珠如玉,“我愿赌服输。” “你没输,”贺征道,“只是我……” 沐青霜摇摇头打断他的辩驳。 “对你,我情出自愿。如今既憾而无果,我自会难过,也会怨怼,但不会太久。你在旁看着就是,不必宽慰,不必歉疚。你要相信,沐青霜是个足够好的姑娘,年少时倾心了一个足够好的儿郎,只是人各有志,我没能遂意,仅此而已。” 沐青霜淡淡噙笑,略抬了下巴。 她的眸底有薄泪,神情却骄傲得明艳艳,如一朵寒霜重露下的蔷薇,以娇美的姿态张扬出叫人挪不开眼的风华。 “从此后,你我之间的前尘过往全部揭过。你那份生辰礼的用意,我懂了,也收下。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等你,不会纠缠,今后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将来你在中原若因势单力薄遭人欺辱,你可大声对人说,我循化沐家是你家人,为你后盾。” 这就是张扬恣意的沐家大小姐。 情生意萌时,她敢赌上两年时光,豁出小姑娘的脸面矜持去试着争取将人留下;如今既贺征初心不改,她亦能如约放他天高海阔。 她拼尽全力试过了,到底没赢过贺征心中的信念与抱负,终究还是得与心爱的少年交臂错身,她伤心失落,甚至有那么些不甘与愤怒。 可她不害怕,也绝不会从此一蹶不振、顾影自怜、落落寡欢。 尽力而为,尽情无悔。 贺征薄唇抿成直线,眼眶微红,撇开脸看向一旁。 沐青霜从宽袖中取出那张征兵帖拍进他怀中,笑得风凉:“贺二哥,滚吧,放生你了。” **** 是夜,贺征再一次来到织坊大屋,借着幽凉月光凝望着踞织机上那半条同心锦腰带。 夏夜屋外有热闹蝉鸣,更衬得大屋内形单影只,凄清落寞。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半条腰带,略带薄茧的指腹眷恋摩挲着织物纹路,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良久后,他喃声自语:“从镐京辗转到利州的那两年里,我见过许多尸横遍野,见过无数血流成河。” 即便时隔十年,贺征仍常常梦见那些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他无法忘记,异族吐谷契的马蹄是如何踏破镐京与江左三州的门户,原本那些锦绣山河与富丽城池是如何沦为焦土。 护他出逃的护卫与家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无数不相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些年来,总有许多血淋淋的面孔在他梦中徘徊。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能窥见他们泣血未偿的夙愿。 在他父母辈手里沦丧于敌国之手的镐京与江左三州,得由他这一辈亲手拿回来。 那是沣南贺氏在中原欠下的债。 哪怕他贺征或许已是贺氏主家唯一幸存的血脉,这债也不能逃避,不能忘却。 必须还的。 哪怕要亲手剜下立在自己心尖上的小姑娘。 哪怕浴血搏命。 哪怕马革裹尸。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沐青霜是会愿意等他的。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姑娘甚至可能抛下自己原本可以喜乐安稳的一生,如影随影伴他出入刀山火海。 可他舍不得。 沐青霜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该有最好的一生。 野烈张扬,纵心无忧。 遇良人白首,子孙满堂,绵延不绝,安享利州沐家积富积威数百年的膏粱锦绣。 若苍天予他最后一悯,让他能活到那时,看她如何从一个张扬狂肆的俏姑娘,变成一个张扬狂肆的小老太太…… 那该有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循化城远在金凤山脚下,并非州府所在,位置上也绝不是利州中枢,甚至不是利州最大的城池,却是利州人心中举足轻重的地方。 此地是利州许多大姓望族的兴发之地,也是大多土生利州人先祖的来处。 可以说,这里是利州最初的根基。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外表恢宏张扬,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又以白色添彩,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抬头便是蓝天远山,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他虽素来冷淡寡言,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也正因为这样,她虽素知贺征心有郁结,却从未想过郁从何来。 年少轻狂,自以为对他事事上心,却从未触及他心底真正的苦楚。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拼尽全力去图此生俯仰无愧。我不怪你的,”沐青霜惭愧哽咽,“我只一个要求,贺二哥,你要保重。” 无论你最后还回不回来,只要活着就好。 贺征哑声苦笑:“好。” **** 两人将话说开后,沐青霜告知兄嫂与家中上下,要大伙儿仍旧将贺征当做家人对待,一切如常,只再不许提“童养婿”这玩笑之词。 接着又给远在利城的父亲去信说明已答应放贺征离开之事。 沐武岱回信表示一切按她心意,并着重嘲笑了她的字迹,叮嘱她下半年回讲武堂后需花些功夫稍稍练字,余话不提。 其实沐青霜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伤心难过不可避免,不舍与留恋也是有的。 但经此一事后,她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些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机缘造化,任你是谁都得束手认下。 至于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半途而废,每日照旧花上大半日去织坊待着,认认真真将那条腰带织完。 她的大丫鬟桃红看得心疼,劝说“索性别再织了,没必要为这样为难自己”。 沐青霜道:“红姐,我不是置气,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与旁人无关,与风月无关。 只是十五岁这年无疾而终的少女心意,那些勇敢热烈、酸甜交织的美好回忆,值得她自己珍重对待,温柔收藏。 **** 利州各城的新丁武卒入营时间不同,循化城的入营时间在五月初七。 五月初五这日,循化城将在城郊举办祈福盛会,为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送行。 令子都与齐嗣源老早得到这个消息,便相约找到循化来,打算共襄盛举为贺征送行。 他俩只知贺征住在循化的主街附近,却不知是哪一户,便在街头找人打听。 路人一听是找贺征,便笑指沐家的牌坊:“就那家。” 令子都与齐嗣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赫山讲武堂甲班二十人大多出自平民之家,素日里贺征的许多言行细节与同窗们是有些不同,总多了份不经意的矜持讲究,却并不过分夸张,因此同窗们一直以为贺征最多就与令子都一样,出自殷实小户而已。 他俩登门时,贺征正好去衙门接受军府来人核对身份,便是沐青演亲自接待的他们。 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利州军少帅沐青演”,两个少年险些惊得当场跪地。 傍晚时分,贺征回来得知齐嗣源与令子都登门,就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二人自是鞭挞他没有义气,对自己的出身家门藏得这么深。 贺征愣了愣,淡声解释:“我是被沐家收留的。” 令子都与齐嗣源见他似有为难,便没再深问,打着哈哈将这话头揭过了。 沐青演的妻子向筠匆匆行过院中,扬声笑道:“阿征,赶紧请你两位同窗入座吃饭,晚些咱们还要去西郊火舞祈福呢。” 循化人会在新兵入营前择定吉日,于太阳落山后点起篝火,歌舞祈福,祷祝他们得胜归来。祈福后便就着穹顶月光与篝火烈焰,豪迈热闹地向即将出征的人们劝上壮行酒。 若这其间有两心互属的少年少女,也会在趁着这盛会互赠定情之物,再躲着众人单独到小树林里说些私房小话。 都说“利州人豪放,以循化最野”,这样的盛会时,小儿女们趁机幽会,谁也不会嘲笑说嘴,只会友善起哄。 贺征见向筠并不像是要往饭厅去,便道:“大嫂若还有事没忙完的,交给我吧。”在沐青霜与沐青演的强烈谴责下,他终于改了对大家的称呼。 “没事。萱儿还在织坊,我去催她回来吃饭。” 沐青霜近来照旧让人守在织坊外,若是丫鬟小厮们去请她,毫无疑问会被撵,向筠只好亲自去催了。 “我去吧,”贺征顿了顿,“大嫂忙了整日,还是先去饭厅歇会儿。” 向筠也不与他客气:“那行,我领你两位同窗先过去。” **** 贺征快走到后门时,沐青霜也刚巧从织坊回来,两人在小径上迎面相逢。 沐青霜手中拿着已经织好的同心锦腰带,一时有些尴尬,藏也不是扔也不是。 贺征浑身一僵,看着她的眼神蓦地显出些悲伤的无助。 “你那是什么鬼眼神!”沐青霜恼羞成怒,将那腰带藏到背后,“跟你没关系,别瞎看。” 说完也不管他了,脚步匆匆与他错身而过。 贺征默默转身跟在她身后,死盯着她手里的那根同心锦腰带,眼尾渐渐泛红。 沐青霜头也不回地恼道:“你跟着我干嘛!” “大嫂让我来唤你去吃饭,”贺征停了停,小声道,“子都和嗣源也来了。” 沐青霜后知后觉地回头:“你们仨不是一道去的利城么?他俩没被军府选上?” “嗣源选上了,不过他家那边是八月十一入营,”贺征走上来,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并行,“这次征的兵是去江右上阳邑,在钟离瑛将军麾下。子都的弟弟妹妹还年幼,父母不希望他去最前线。” “也是这个理,等开春后咱们利州征兵,说不得他能被点将,”沐青霜点点头,随口问道,“我早前忘了问,你说你想什么呢?好歹前朝相门之后,汾阳郡主点将你不应,反倒去应武卒做大头小兵,呿。” 之前这些天里,沐青霜忙着整理自己的心事,竟从未想起要问贺征这个。 贺征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倒也不瞒她。“沣南贺氏虽大厦倾颓,但当年的许多门生臣属,还有贺家旁支宗亲,如今大约是散在各处的。” 时隔十几二十年,这些人里一定有部分已然改换门庭、另投他人,但必也会有些人初心不改,观望着有无贺家后人出来接过先辈大旗。 所以贺征不能走捷径一步登天,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让那些观望者相信,这个年轻的贺家后人值得他们重新追随。 “深谋远虑,贺二哥了不得,”沐青霜半真半假地笑赞他一句,随口道,“你先去饭厅吧,让疯子都他们与大哥嫂尴尬互瞪眼傻笑也不合适。我换身衣裳就来。” 贺征眉峰微拢:“只是在家中吃饭,做什么要先换衣裳。” 利州人素来活得大剌剌,并无太多繁缛讲究。平日沐青霜便是在外玩得满头汗回来,也只是洗把脸就去吃饭,从没有先换衣裳的习惯。 还有,明明跟她说了是令子都与齐嗣源一道来的,为何她偏只提令子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对于贺征的疑问,沐青霜只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既有客登门,换身衣衫有什么稀”,便不再理他,脚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 大丫鬟桃红早已为她备好了热水,也照她的吩咐早早为她取出相应的衣衫首饰候着。 她简单沐洗后,利落地换上杏红流波绫齐腰襦裙,戴上贺征送的银镯与指环,神色平静地坐到铜镜前。 她特地回来沐浴换衫,自是为着今夜的送行祈福。 桃红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轻声询问:“大小姐,要不,咱们换别的首饰?” “做什么要换?”沐青霜浅浅扬唇,“以往爹和大哥出征前,我也……” 话说一半,她突然哽住,杏眸蓦地潋滟了水光,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颗狼狈的泪珠。 这几日她待贺征并无任何怨怼为难,与他碰面时的态度与对待兄长沐青演别无二致,仿佛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从此就做家人、做异姓兄妹相处。 兄嫂及家中众人都说,小霸王这回是真长大了,豁达通透得叫人刮目相看。 但桃红不比别人,近身照顾沐青霜十几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甚至,比沐青霜还了解沐青霜。 沐青霜抬起手背压住突然酸烫的双眼,深深吐纳着胸腔内骤然淤积的郁气。 银镯上的雪青色缠丝冷艳张扬地衬着她的蜜色肌肤,芙蓉石福气小葫芦与银丝流苏无助轻晃。 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哪里就真的一点怨尤也无? 可她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自小被视作沐家二十万明部府兵的下任少帅栽培,虽平日胡闹些,也知道在大事上不能胡搅蛮缠。 所有道理全是明明白白的,她都懂;心里的难过也是真真切切的,她只能受着。 “红姐,我能怎么办呢?撒泼打滚嗷嗷哭一通,然后提刀剁了他的腿不让走?”她揉去眼底残泪,无奈一笑,“虽然我很想。” 行伍之人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不愿让贺征带着愧疚与不安奔赴前线,只能用平和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化于无形。 天还没塌,她扛得过去的,一定扛得过去的。 **** 酉时,众人一道步出沐家的牌坊。 贺征去往衙门指定的集合地点,沐青演则带着大家前往循化城西郊。 “小头头,你怎么把阿黄也领来了?”向筠好笑地揉了揉沐青霓的脑袋。 沐青霓嘻嘻笑着晃了晃脑袋:“阿黄也要见见世面的。” 她身旁站着一只足有她肩膀高的大黄狗,一身灿灿金黄的毛油光水滑,简直威风又俊朗。 是了,一只狗子,居然给人以“俊朗”的观感,真是荒唐。 站在沐青霜身后的令子都小声笑道:“循化沐家真是了不得。” “犬杰地灵,犬杰地灵。”齐嗣源拊掌笑望着那只被沐青霓攥着头顶毛发的大黄犬,发自肺腑地赞叹。 阿黄循声扭头看向这两个陌生少年,并未像寻常同类那样发出吠叫或低咆,只是警惕地弓身,以状似打量、评估的冷淡眼神与这两人对峙片刻。 沐青霓见状,圆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它的头:“阿黄,是客人。” 阿黄安静地又看了他俩一会儿,冷漠地撇开了头,渐渐恢复慵懒从容的姿态,举步跟着沐青霓往前走。 “这大兄弟了不得啊……”齐嗣源啧啧称,边走便用手肘拐了拐令子都,“你觉不觉得,他方才的神情很眼熟?” 令子都憋着笑点点头,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挠脸,挡在自己唇畔,小声道:“跟阿征一模一样。” 走在前头的沐青霜回头横了他俩一眼,两人齐齐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各自将脸扭向两旁。 **** 循化火舞是祈福、祭祀的盛会,惯例是官民同乐,没有太多拘束。 今夜主角儿是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们,祷祝祈福后,循化城守与沐青演分别作了庄严豪迈的勉励之词。 贺征一身戎装列队在祈福台下的阵列中,明明装束与旁人别无二致,远远站在后头旁观者中的沐青霜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的身影,是她少女心事里深刻隽永的梦,即便隔着人很人海,她也不会错辨。 随着祈福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她的心跳渐渐开始紊乱。 她打小就是个怪的姑娘,对待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后知后觉。就譬如当年她的母亲病逝,她到母亲头七那日才隐隐有些难过,之后的两年偶尔恍惚落泪,到第三年,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发狂痛哭,疯得将家人都吓坏了。 如今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根子上的许多事似仍没多大改变。 明明早就知道贺征即将离开,也千百遍地说服了自己,他没有错,她该无怨无尤,平静地送他心无挂碍地离开。 这十日来她都做得很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她豁达通透地放下了对贺征的执念。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逐渐清晰地体味到某种刻骨淋漓的痛意,终于有些回过神,想起这是多么残忍的割舍与诀别。 她终于想起,此去别后,她与这个少年将不知何日才会重逢。 甚至……若天不遂人愿,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逢。 战场上的刀光箭雨从不认人,不会因为那是贺征就避着他走。若然不幸,她可能连替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沐青霜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于是她狼狈转身,拨开人群,悄然走向还空无一人的篝火堆之后。 **** 沐青霜独自躲在火堆后的树影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屈起的双膝,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缓解着心中乍起的绞割般遽痛。 好半晌后,她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握拳揉去眼底的雾气,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呼噜呼噜毛,气不着。”她小声对自己说。 没事的,没事的。这是贺征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错。 道理她都懂,她不怨。不怨的。 “沐青霜,你怎么了?” 沐青霜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瞪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令子都。 令子都见她似是被自己惊到,歉意地笑笑,随意在她旁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弯腰看着她。 “跟个兔子似地,转头就跑没影了,”他平日里待人就温和,此刻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怎么?沐小将军也有经不住离愁别绪的时候?” 被勘破心事的沐青霜有些恼羞成怒,顺手从背后的地上摸了块小石子朝他丢去:“你管得倒宽!” 饶是天色已黑,令子都仍旧耳聪目明,轻易就躲开了这偷袭:“你这小姑娘真是……难过就难过,我又不笑你。” 沐青霜瞪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落井下石的嘲笑之意,这才抿了红唇扭头看向火堆。 祈福台那头的仪式已了,此刻众人陆续聚往篝火堆这头,热热闹闹劝起了壮行酒。 令子都笑笑,起身去火堆另一头找人要了一坛子酒和两个空碗来。 “喏,解千愁。”他将一个空碗递给她。 沐青霜轻嗤一声,还是接下了他递来的碗:“谢了。” 两人在树影下席地对座,隔着火堆,远离的人群,对饮那坛子酒,有来有往地聊些闲话,渐渐冲淡了沐青霜心头那股骤起的痛与怨。 “从前你总来我们班找阿征,大伙儿都说你倾慕他,”令子都以手背抹去唇边酒渍,笑道,“你俩也是毛病兮兮的,就说一句‘他是你二哥’,会死是怎么的?” 沐青霜剜他一眼,伸直了腿以脚尖踹了他两下:“闭上你的鸟嘴!这什么场合?开口闭口没个吉利话!” 令子都惊觉失言,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由得她踹:“是是是,我嘴瓢了。” 不管怎么说,令子都刻意的打岔使沐青霜心中缓和不少。于是她抱起身旁的酒坛子塞到他怀里。 “你说错话了,认罚不认罚?”沐青霜抬了下巴,凶霸霸地横着他。 令子都抱着酒坛子站起来,认命地长叹一口气:“你这语气,若我不认罚,怕是要被你一脚踹进火堆里。” “行,既认罚,一口气喝完吧。” 令子都真想给她跪下:“这还有大半坛呢!一口气?” “要不怎么叫罚?”沐青霜笑了。 两人这么一站起来,火堆旁的许多人自是瞧见了。 不知是沐家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少年大笑起哄:“青霜姐,这可还没到钻林子的时候啊!” “哟哟哟,青霜姐这不江湖,很不江湖。” 与她相熟的少年少女们纷纷起哄着围过来。 “该罚!” “来来来,你与这小哥一人一坛子。” 沐青霜笑骂:“再胡说八道瞎起哄,信不信我将你们全当成劈柴架火堆里去!” 令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见一群少年少女来势汹汹,便将自己手中半坛子酒递给沐青霜,自己去接那群人送来的满满一坛子。 “我认这坛好了。” “好儿郎!知道顾着自家姑娘的都是好……” 起哄的话音未落,贺征拨开人群走过来,将那坛子酒接了,二话不说就仰脖子开灌。 硬生生将那坛子酒灌完后,贺征抹了抹脸,对令子都道:“嗣源找你过去喝酒。” 这扑朔迷离的一幕让起哄的年轻人顿时无言,纷纷装模作样清着嗓子,互相传递着微妙眼色。 沐青霜故作镇定地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我贺二哥帮我认了那坛子,这坛子我也认了,你们快散了,再闹我可要打人。” 既她发话,众人便一哄而散,令子都也随贺征一起去找齐嗣源了。 **** 热热闹闹劝了好几轮壮行酒后,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沐青霜喝得不少,便扶着额头对大嫂向筠道:“嫂,我先回了。” “要人送你不?”向筠关切道。 “不用,又不远,我自个儿回。” 沐青霓带着阿黄走过来,自告奋勇:“青霜姐,我叫阿黄驮你回去!” “你可别为难它,”沐青霜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它驮得起你,可驮不起我。” 说完挥了挥手,径自往家回了。 夏夜月华如练,满城的人大都去了西郊,循化街头静谧安宁。 脚步略虚浮的沐青霜蓦地停下,伸手撑住道旁的墙面,眼神锐利地回头。 贺征披一身皓月清辉,静静停在她身后三五步远的位置。 说不上来为什么,沐青霜突然就委屈到不能自制地泪流满面,脚下一软,摇摇欲坠。 贺征慌忙迎上来扶住她,哑声带着深浓酒香:“我背你。” 沐青霜半点不客气,立刻圈着他的脖子趴到他背上。 或许有些借酒撒疯的意思,沐青霜在他背上越哭越凶,最后竟将泪涟涟的小脸一偏,狠狠咬住他颈侧与肩相连的那处软肉。 这一口咬得恨极恼极,理智全无,直到她尝到了淡淡血腥味才松口。 贺征从头到尾没有吭声,每一步走得极缓极稳。 “我不会等你的,绝对不会。”沐青霜哭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贺征似乎涩然一笑:“好。” “等你将来得胜凯旋,便是哭着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 贺征喉头滚了滚,没说话。 沐青霜抬手在他脑袋顶拍了一下,哭腔凶凶地质问:“你怎么不说好?” 贺征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犹犹豫豫地顾左右而言他:“那你亲手织的那条同心锦腰带……” “别紧张,那是织给家里狗子咬着玩的,不会硬塞给你,”沐青霜口齿含混地冷笑,果然被他带跑偏了。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任谁都会说,这世间,有许多事都远比小情小爱重要。 可是,年少时初次悸动的单纯热烈,一生只此一次,凭什么就微不足道了呢? 中宵夜静,一双小儿女各自心中的苦涩无奈与忍痛割爱,依依不舍的眷恋,多日来极力压抑的怨与恼,千回百转的缘浅情深,只有月亮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夏季长休结束后, 赫山讲武堂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复课当日, 讲武堂主事官对初夏时那场考选做了简单的复盘总结,勉励表现出色的学子,也指出各班当时在战略、战术上的疏忽与不足。 之后又当众宣布那场考选的结果,顺带提了各班在人员上的变动。 甲班周筱晗等三人接受汾阳郡主点将, 已转入军籍去了钦州;贺征与齐嗣源以武卒身份入进上阳邑钟离瑛将军麾下,前往滢江最前线。如此一来,甲班便只剩十六人。 乙班也有一人被汾阳郡主点将,另有二人因家中变故, 遗憾中止了在讲武堂的学业,因而乙班余十七人。 丁班二十人的家中多是从中原退到利州避难的外来豪强, 家中真正根基与布局重心实则仍在中原, 他们到赫山讲武堂求学不过是权宜之计。夏季长休期间,这班有七人接受家中安排, 中止学业挥别赫山讲武堂, 前往钦州朔南王府亲自督办的庠学深造, 待将来反攻镐京重建新朝后,或许就会成为朝中肱骨文臣。 五个班里只有丙班与戊班在人员上完全没有变动,“讲武堂首届学子一百零一人”是再也凑不齐了。 如此物是人非的局面,伤感在所难免。 不过这群少年少女本就是被作为武将栽培的,心性做派上以示弱服软为耻,谁也不肯将唏嘘感慨轻易挂在嘴上, 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每逢课休时, 仁智院内依然被闹得尘土飞扬, 四处充斥着嬉笑打闹的欢声;夫子们所授的武经、兵法还是不那么受欢迎,总有人在课上昏昏欲睡;教头们的实训仍旧有各种叫人啼笑皆非的奖惩。 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样,可谁都知道,有些事已大大不同。 好在赫山讲武堂学制为三年,留下的人也将在明年秋季之前完成学业,各奔前程。 再是睹景伤情,也只最后一年罢了。 **** 因是最后一年,讲武堂大大削减了纸上谈兵的武经、兵法课程,更加侧重实训。 这种实训不同与之前两年那般细分科目,而是尽可能给出最极端的假拟战场环境,使学子们将所学的战略、战术与十八般武艺全都综而总之,尽全力去学以致用。 此时前线战场已渐渐突破拉锯对峙的僵局,但凡关注前线动向的人都能隐约察觉到,渡江反攻的最后决战大约已为期不远,至多不过再等两三年而已。 谁都想得到,那必定将是二十年来最激烈的一场血战,必定会付出二十年来最最惨烈的代价,才能彻底摆脱亡国之殇,驱逐入侵者,重拾锦绣山河。 为了尽快替前线准备好可独当一面的储备将官,也为了最大限度将这些璞玉打磨成器,讲武堂提请军府协助与各方商洽,三不五时将从前线退到利州养伤休整的各路大军请到赫山,与学子们斗智斗勇。 这些人可不像汾阳郡主在初夏时派来的那些新兵,全都是饱经战场烽烟,在血与火中砥砺出来的国之利刃。 他们最清楚前线战场上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需要什么样的将官,对讲武堂这些尚未真正见过大场面的稚嫩学子们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刀石。 他们尽心尽力地模仿着伪大盛朝各位将领的习惯打法,不惜将大半个赫山搅得鸡犬不宁,尽可能让学子们在最短时间内积累最多的实战经验。 如此砥砺半年下来,这群年轻人受益良多,同时也呈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新趋势。 那就是从前一枝独秀的甲班,整体上对后面四个班再无绝对优势。 好在甲班还有个令子都扛大旗稳坐榜首,林秋霞紧随其后、长期在第二的位置不可撼动,总算为甲班守住了些许昔日辉煌。 而以往不太被夫子们看好的丁班、戊班则有不少人异军突起,战绩排名迅速蹿升,很快就进入了各军主事者的视野。 这其中引发最大关注的,是纪君正与敬慧仪。 在极端拟真的假想战场中,纪君正以灵活机变、出其不意的思路屡出策,数次以少胜多,采用各种叫人啼笑皆非又猝不及防的诡道之计,多次从经验丰富的将领们手上夺取胜旗,被视为将来最有可能大放异彩的先锋主将人选之一。 敬慧仪虽是平多胜少,但她从不冒进,一直稳扎稳打,防御部署几乎能做到滴水不漏,就这么凭借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沉稳缜密逐渐脱颖而出。凡她领军从无败绩,各方皆叹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防守人才。 至于沐青霜,她的表现不功不过。 贺征走后她似乎收心不少,在学子间的排名虽也有所上升,却并不如她的两位好友那般引人注目,各州军府也并未表现出想要延揽她的迹象。 好在她本来就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甚至巴不得不要引起各方注意。 这倒不是她大小姐任性狂妄、视功名前途如粪土,她的父兄与沐家亲族也是乐见这般结果的。 毕竟循化沐家偏安利州数百年,一心只想守住这里的山山水水,并无涉足中原朝堂的野望。 沐家人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家虽在利州树大根深、如鱼得水,可沐家世代都没有惯于在朝堂政斗中游走的家风传承,在中原也无势力根基,若贸然涉足朝局中心,打算从即将建立的新朝分一杯羹,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些道理沐青霜自小听到大,心中多少有谱,是以来了讲武堂后从不在学业上出什么风头。初夏那回意气上头与赵旻杠上,是她少有的一次失了分寸,小露锋芒。 好在那次事情之后,汾阳郡主及朔南王府忙着平息戊班各家的不忿,并未对她过多留心。 如今她只想安安生生在讲武堂混完最后一年,然后回家接掌二十万沐家军明部,担起沐家大小姐因有的责任为父兄分忧,成为名副其实的沐小将军。 就这样,年轻人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前程,在日复一日的磨练砥砺中,不知不觉沿着各自前路勇敢徐行,无声蜕变,飞快成长。 ****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的冬季长休,沐青霜回到循化家中。 傍晚用饭时,大嫂向筠道:“十月底家中收到阿征托人从上阳邑带回的报平安信,随信还带回了他这半年攒下的兵饷。” 沐青霜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片刻后才扬了淡笑:“那挺好。” “他这半年在钟离瑛将军麾下可不得了,”沐青演神色玩味地瞟了妹妹一眼,接口道,“四场战役打下来,平地连跳数级,如今已是千夫长了。” “哦。”沐青霜低下头,拿筷子尖一粒粒刨着碗里的米饭。 沐青演哼笑一声,又道:“如今各州主事人都在可惜,说贺征这小子出山晚了些。若能早个两三年上前线,凭他的能力,加上沣南贺氏的余威,再赶上前几年那两场大战,如今必定早就功勋累累、羽翼丰满,怕是与钟离瑛将军都能比肩。” 不知为何,沐青霜总觉自家大哥话中有话,这让她心中不大舒坦。 她“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大哥想说什么?是,我挟小恩而自重,将个生来就该树功立业的狼崽子强栓成了狗崽子,死活要将人圈在身边,害他错失先机。事情就这样了,若将来有人替他不忿找咱们家麻烦,大哥将我绑了交出去谢罪就是!” 见她眼眶发红,向筠不满地横了沐青演一记,还在桌下狠狠踩了他的脚尖。 “萱儿,你大哥回到家就将脑子扔地上的,这破德行外人不知,你还能不知么?他在家就是破嘴一张,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根本不过脑子的,咱们根本不搭理他,啊?”她温柔地对沐青霜道。 沐青演也向自家妹子赔笑道:“你这小姑娘,脑子里哪儿那么多弯弯绕?我这不是怕你不知阿征的近况,顺嘴一提么?谁说你有错了?我妹子怎么可能有错?谁敢说我妹子不对我提刀给他剁成泥!” 沐青霜红着眼委屈了片刻,忽地噗嗤一笑:“要你剁?谁敢说我不对,我自个儿提刀去剁。” 这半年来她总不大愿听到关于贺征的消息,就是因为每次只要听到,她就忍不住心绪不稳、委屈暴躁,事后想想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见她缓和不少,向筠这才放下心,谨慎地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问道:“那,阿征托人送回来的信,你要看看么?” “嫂收着就行了,”沐青霜重新拿起筷子,垂眸浅笑,“我知道他人没事就成,没什么好看的。” **** 吃过午饭后,沐青霜与沐青演这俩心大的直肠子兄妹迅速冰释前嫌,勾肩搭背带着沐清霓在中庭廊下打冰棱子玩儿。 沐青演拿着才打下来的一根冰棱子,偷偷塞了小半截到沐青霓后颈衣领处,冻得小家伙嗷嗷惊叫,捏起小拳头追着他沿着院子跑了大半圈儿。 最后还是沐青霜出面“主持公道”,让沐青霓捏着一把冰棱子丢到沐青演衣领里,这才把小小姑娘哄得哈哈大笑。 玩闹一通后,沐青霓来了瞌睡,揉着眼睛哼哼唧唧。 沐青演挥退家中丫鬟小厮,亲自将她抱起来送回她家,沐青霜在旁跟着,两兄妹就边走边低声交谈。 “萱儿,贺征捎平安信回来,还将饷银送回来,这些举动是他的示好,让咱们知道他记沐家的情,是在心中将咱们认作家人的,”沐青演感慨低叹一声,“可他今时已不同往日,将来也必定青云直上。复国建朝后会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到时若他身处地位不同,或许又有不同心境与考量。有些事,你得是当真放下了才好啊。” 沐青霜低头踢飞地上一颗裹着薄霜的小石子:“嗯,我明白的。放下了,没等他。” 沐青演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有些事也没法与妹妹说得太细,见她有些低落,便赶忙换了个话题。 他扶着怀中小家伙昏昏欲睡的小脑袋,撇撇嘴:“朔南王想与咱们家结亲的事,你知道么?” 沐青霜瞪眼,将手中两根冰棱子敲得叮咣响:“这什么破事儿?!你与大嫂成亲数年恩爱无间,这朔南王他老人家能不能好好做个人了?” 这二十年,有些中原退到利州避难的高门大户带来了不少前朝遗风,其中就有诸如“广纳后院人”这类叫利州人侧目的习气。 在利州的传统习俗里,无论出生门户如何豪阔,成婚后只能有一位伴侣;若两人情尽缘散,也须得和离之后再另行结亲,断断没有广纳后院人的说法。 “萱儿,在外头可别这么张嘴就来。如今局势不比从前,若叫有心人听到你在背后对朔南王言辞不敬,少不得要惹出风波。” 沐青演笑着对妹妹提点一番后,接着先前的话题道:“父亲又不只有我一个孩子,你怎么一听人家有意结亲,就觉得你大哥我是那个倒霉催的?” 沐青霜蹙眉,稍稍品了品他这话的意思,手中冰棱子掉地上了:“合着那个倒霉催的人,是我?!” “可不就是你?”沐青演幸灾乐祸地斜眼笑睨着她,“朔南王说了,他家小公子半年前在考选场上与你不打不相识,对你这位沐姑娘的烈烈风采见之难忘。回钦州朔南王府后,在王妃殿下面前念叨了好久……” “停!我呸呸呸,”沐青霜反手捂了他的嘴,“你别恶心我成不成?那赵旻根子里就是个人品糟烂的狗东西,想都不用想就知他没打什么好主意。爹那么老奸巨……啊不,英明老辣,才不会搭理他们这茬呢。” 沐青演笑得满眼赞同:“那是当然。咱们家姑娘好着呢,不必靠别家姓氏的煊赫来贴金。就那么个乌糟糟的混账小子,谁稀罕。” “我觉得八成不是赵旻自己想提这茬,搞不好是朔南王自己想借儿女姻亲收拢咱们家!”沐青霜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开了窍。 “我小妹这半年可真不白给啊,长进真大,”沐青演欣慰长叹一声,抬眸看着远处山岚,“从眼下的局势看来,朔南王称帝是早晚的事。前朝各路拥兵藩王与豪强裂土为政是前车之鉴,他自然会未雨绸缪。” 利州远离中原又易守难攻,沐家手中既有归属官军序列的利州军,又有私属沐家的明部府兵二十万,再加上外人始终堪不破人数与真实战力的暗部山林府兵,实在是任谁都得忌惮三分。 前朝时因利州偏远,利州人一向也不出风头不涉中原风云,在各方势力眼中就是个偏远蛮荒、民风粗野之地,没谁会格外将这个地方放在眼里。 可这二十多年来,利州成了最稳定的大后方,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还能收容那么多流民与避难豪绅而不乱民生,各方势力便是再妄自尊大,也能明白利州这地方是多么不可小觑了。 沐青演小心地换了另一只手托着熟睡的沐青霓,轻声道:“接下来这几年,朔南王府必定会尽全力瓦解沐家手中兵权,利州军与咱们家的明部府兵大约都落不到什么好。父亲已经应承了朔南王的另一个要求,开春后就会安排利州军及咱们的明部府兵出利州道,分头支援前线各军。” 沐武岱既拒绝了朔南王结儿女姻亲的要求,就不能再拒绝出兵的要求。否则朔南王府必定会认为沐家有不臣之心,闹不好复国建新朝后,沐家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打压的出头鸟。 “大哥放心,咱们家明部府兵二十万,我带得出去就带得回来。”沐青霜郑重承诺。 沐青演淡淡瞥她:“谁说明部府兵要给你了?” “啊?”沐青霜有些傻眼。从小到大,家中对她的安排都是接掌这二十万明部府兵啊。 “家中两部府兵的归属要调个个儿,”沐青演对她道,“其实一直以来你都更擅山林战,暗部府兵交给你才合适。前线许多战役都是平原上的两军正面交锋,说到底就是拿命去拼,你的长处根本施展不出来。” “狗屁!”沐青霜气得粗鲁脱口,“你们就是觉得前线凶险,想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护着!我不是什么瓷娃娃,沐小将军扛得起沐家军的旗,不需你拿命去换我!” 沐青演闷声笑看着妹妹跳脚的模样:“你想得倒美,谁拿命换你了?这是我与父亲,还有家臣幕僚们一道推敲半年才做出的决定。你自小出入林子比我多,金凤台古道你闭着眼睛都能走……金凤台古道有多重要,你很清楚。所以萱儿,你责任重大。” 几百年来,沐家人就靠着那早已被外人遗忘的金凤台古道,无数次与越山而来的红发鬼国大军周旋血战,以少胜多,一次次将入侵者埋葬于深山密林之中,保下利州这数百年的安稳太平。 沐武岱与沐青演让沐青霜接手这个重责,虽是存了些不愿她上中原前线涉险的心思,却也是当真觉得她比沐青演更适合山林战。 沐青霜沉吟片刻后,无奈点头:“行吧。这样也好,不然我带兵去中原的话,免不得要与朔南王府打交道,也尴尬。” “其实呢,以朔南王妃对赵旻的爱重,说不得将来他会成为储君,”沐青演挤眉弄眼冲她怪笑,“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沐青演你清醒一点!你我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啊!撺掇我为了个储君妃子的名头去同人渣成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沐青霜笑闹着摇他肩膀。 沐清霓被闹醒了,迷迷瞪瞪抬起小脑袋在两人中间来回看了片刻,突然猛吸一口气,对着沐青演大喊:“沐青演你清醒一点!”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着青霜姐一起吼就对了。 沐青演没好气地捏住她的鼻子:“你个小兔崽子,我白抱你这么半天了!大哥的名字你也叫得?!” “青霜姐叫得,我就叫得。”沐清霓打了个呵欠,重新将小脑袋靠进沐青演的肩窝。 沐青演轻拍了她一下,突然想起一事,扭头又问沐青霜:“对了,你与你那个邻班同窗令子都可有交情?” “交情一般般吧,算是友好,但没深交。”沐青霜见他问得认真,便是敛了笑闹,答得一本正经。 沐青演点点头,又问:“这半年讲武堂的实训,你俩搭过班子没有?他人品如何?” “搭过两回,一次我做他副将,一次他做我副将,还凑活,我俩意见相左时都好商量,没闹过架。至于人品么,我瞧着他还行,”沐青霜乌眸滴溜溜一转,“大哥想用他?” “对,开春后我就去讲武堂点他的将,若是他肯应,那便重用他与你互为犄角之势,”沐青演道,“爹说了,赵诚铭那老狐狸,将来肯定会变着法子将爹和我频繁调出利州道。届时得有个相对可靠的人替你照应点明面上的动静。” 如今令子都是赫山讲武堂的新任榜首,能力自不待言,沐家父子早就留心他了。 “嗯,也好,不然你和爹去中原时,若这外头有人搞事,背面山上再杀过来红发鬼,那我可就完犊子喽。”沐青霜两手一摊,笑得皮皮的。 沐青演拿后脚跟轻踢她的脚尖:“你盼点自己好行不行?这么布局只是以防万一,胡说八道触什么霉头。” **** 开春之后,随着新一届的学子入驻讲武堂,首届学子们也陆陆续续谋到各自前程,结束学业踏上艰险却又光荣的征途。 纪君正与敬慧仪被朔南王赵诚铭亲自点去了钦州军,而令子都拒绝了赵絮延揽,接受了沐青演的点将进了利州军。 沐青霜并未像他们那样提前结束学业,反倒安安分分留到秋天,是首届一百零一人里为数不多在赫山待满三年的人。 在此期间,受印从珂委托,她多次带领同届同窗们为新一届生员做假拟敌方,为他们充当第一块磨刀石。 立秋时,沐青霜等人正式通过各项考核,完成在赫山讲武堂的学业,挥别师长,各奔前程。 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还会有机会并肩执戈,同袍对敌;而有些人,或许此生不会再见。 临走之前的那晚,首届学子拢共剩余不足五十人,不分甲乙丙丁戊哪一班,也不管从前是否交情亲厚,大家围坐在校场外的河边,通宵对饮,纵声高歌高歌。 他们对月举盏,齐声高唱“驱逐敌寇,复我河山;国之气象,在我少年”。 他们对着月下青山与河流嘶吼出心中愿景,想象着自己将来的模样。 他们在秋夜穹窿之下高声起誓,要扛起长刀去劈开乱世的阴霾,以少年热血去挣回个国泰民安、万世太平。 他们抱头痛哭,互道珍重,彼此勉励着要“战无不胜、长命百岁”。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没心没肺的恣意,这是他们最后的少年时。 待到天明,他们就是大人了。 若他年有缘再相逢,或许大家都不能一眼认出彼此的模样。 可是,只要能一起活着看到复国后的盛世繁花,红尘烟火,那便是他们想要的,最好的将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光阴荏苒, 在利州的青山第四次为雪白头时, 朔南王赵诚铭整合江右各方势力, 积二十余年卧薪尝胆之势,挥师百万强渡滢江,彻底拉开复国决战的帷幕。 沐武岱与沐青演奉朔南王府号令,率两路大军出利州道,前往中原替百万主力掩护两翼与后背, 清除伪朝小股部队滋扰与偷袭。 就在中原打得如火如荼之际, 谁也没曾料到,当年沐青霜在兄长面前抖机灵的一句胡闹话,竟真的一语成谶—— 金凤雪山背后那已有十年不见动静的红发鬼国, 再度越山而来。 好在此时的沐青霜已正式接掌暗部府兵四年,这四年间她虽多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间蛰伏,却从无懈怠之心, 与十万暗部府兵一同枕戈待旦,已成为名副其实的沐小将军。 这次的红发鬼国来势汹汹,似乎对金凤台古道的秘密有所察觉, 好几次将摸到隐秘的古道出入之地, 险些守株待兔对沐青霜部形成反杀。 她迅速调度人马,充分利用山中地形机关, 同时兵行险着,在明知金凤台古道或许已被对方察觉的前提下, 仍时不时利用这在山中蜿蜒绵延数百里的古道大胆穿插, 将来犯之敌分而化之, 各个击破。 这一战打得很苦,战果却极其辉煌。虽无旁的见证者,可青山白雪都看到了沐小将军的风采。 那个青衫武服的姑娘,腕上戴着“凤凰回头”的雪青缠丝流苏银镯,鼓张起悍勇锐气,带着自己的同伴们如山魈鬼魅一般在山林间来去如风,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她和她的同伴们的青衫武服被血浸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最后都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可他们却像传说中的刑天古神,不知痛,不退步,最终以一命换十命的代价,将这群窥伺富饶利州几百年的穷凶极恶之徒全歼在密林之中。 她就如十年前她的兄长;如三十年前她的父亲。 如数百年来代代沐家儿女,不负沐姓荣光,不负利州人信赖。 等到次日另一部分暗部府兵赶来,进到林中接手了清扫战场的活后,沐青霜才率部回循化休整。 他们身上斩魂草的药性要快过去,出林子上了官道时一个个便已脸色惨白。 沐青霜更是疼得目力模糊,眯着眼儿瞧见令子都带人前来接应,心神一松便跌坐在地。 察觉有人过来扶住了她,她气若游丝地笑道:“疯子都,沐小将军这回可是……以一当十的!往后记得……对我……报以尊敬的……眼神啊。” 说完,疼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站在五步开外的令子都还没来得及对她“报以尊敬的眼神”,抱着她的贺征倒是对令子都报以了“无比凶残的眼神”。 **** 沐青霜昏睡三日才悠悠转醒。 睁眼看到大嫂向筠忧心忡忡的脸,她赶忙扯出一丝笑来:“嫂,我没事,都是外伤,养它半个月就好。” 向筠眼中起了心疼薄泪,点点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我叫桃红来替你上药。” “好,”沐青霜想了想,又道,“嫂,你别让头头和霁昭进来,他俩都还小,别吓着了。” 沐霁昭是向筠与沐青演的儿子,今年三岁了,平日总喜欢在沐青霓这小姑姑身后跟进跟出的。 沐青霓已快满十岁了,这几年沐青霜每回来见她一次,就觉她身量拔高一头,就这么一年年的长起来,纤纤亭亭已近少女模样。 但在沐青霜心中,她还是当年那个摇摇摆摆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小姑娘,需得仔细呵护着才行。 向筠低低应了一声,红着眼眶转身出去了。 沐青霜这时周身疼得厉害,也睡不着,隐约就听大嫂在外头像是与谁起了争执。 沐青霜蹙眉听得她压着嗓子,似有满腔火气又不敢发,心中惊诧不已,就想撑着爬起来出去看看。 向筠是极少与人争吵的性子,这么隐着火气与人说话,怕是出了什么茬子。 “大小姐您躺好,别乱动啊。”桃红端着药进来时正好撞见她想下地,赶忙出声制止。 桃红的嗓音是沙哑哭腔,眼睛肿得核桃似的。 “搞什么?”沐青霜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就一身外伤而已,怎么大嫂哭唧唧的,你也哭唧唧的。” 她这伤势,还不如前年大哥伤得重,只是伤口多了点,却都是养养就能好的皮外伤。这一家人到底在哭什么呀? 桃红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勉强笑道:“就是瞧着大小姐这一身伤,心疼。” 语毕,抿唇忍泪过来替她上药。 “嫂在外头和谁吵架呢?” 沐青霜这一问,像是把桃红给惊着了:“没、没呢,哪有谁?没吵架。” 见她似乎在隐瞒什么,沐青霜若有所思地竖起耳朵,却还是听不太清楚大嫂在外头与人争执什么。 那药覆到伤口的瞬间引发一阵刺痛,使沐青霜嘶着痛频频倒吸凉气,一时也顾不上旁的了。 等药上完后,接过桃红递来的温热蜜水润了嗓子后,沐青霜再度倾耳,却发现外头的争执声已停,静悄悄的。 她忍着疼,一把扯住桃红的胳臂:“红姐,你跟我说实话,家里出什么事了?” 桃红见瞒不住,只好捡能说的说:“阿征……哦不是,是贺将军,贺将军回来了。” 沐青霜愣愣看着她。 “三日前令将军去接应大小姐时,贺将军也是在的。还是贺将军抱您回来的。大小姐没瞧见?”桃红垂下眼,看起来似乎想给她个笑脸,却又抵不过心中悲愤,神色古怪极了。 沐青霜缓缓摇了摇头。 原来,那时扶着她的那个人不是令子都,竟是贺征?! 沐青霜整个人懵得不知所措,连身上的伤都不觉疼了。 “我大嫂方才是在同……”她嗓音干涩,顿了顿,“同‘他’吵架?” 不知为何,她恍惚如坠梦中,生怕脱口说出“贺征”二字,这梦就要醒。 桃红扯出一抹泪意深重的苦笑给她看:“倒也没、没吵什么。只是贺将军想进来看看您,少夫人觉得不合适。” 听她这么说,沐青霜才察觉自己光光溜溜的,周身除了几处裹伤布之外,连贴身小衣都是没有的。 “大小姐被送回来那日浑身都是伤,家医让将身上浸血的衣衫都给剪了,”桃红解释道,“眼下裹着伤布也不好再穿衣裳,怕磨得伤口疼。” 沐青霜恍兮惚兮地“哦”了一声:“那、那叫他等着吧。我,我有些饿了,红姐你给我拿碗粥来。” 她恍兮惚兮地看着床帐上的银线绣花纹样,整个人像躺在云里,完全没有实感。 怎么一觉醒来,贺征就回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定是梦。 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反反复复好几回,还是觉得自己躺在云里,连身上那些伤口传来的痛觉,都像是假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缝,有个做贼似的小姑娘哧溜蹿了进来。 沐青霜扭头一看,是沐青霓。 “头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叫你不要……” 沐青霓笑着跑到床前蹲下,小声说:“贺阿征想见你,嫂说不合适,叫人给他拦出去了。” 小姑娘也不知在乐什么,莫名捏着拳头往床上捶了好几下,笑得前仰后合。 床板轻轻抖了抖,连带着沐青霜裹在被中的娇躯跟着弹了一下,扯痛了身上伤口。 真实无比的痛感使她痛得皱紧了五官,却到底有了实感。 好像不是梦啊…… 忍过那阵遽痛后,沐青霜轻声问道:“他想见我,嫂不让他见,你偷着乐什么?” 沐青霓见她吃痛,手足无措地隔着厚厚锦被轻抚她几下,又转身去给她倒了蜜水来。 沐青霜搭着她的手臂强撑着拥被坐起,靠在床头缓了缓,才接过她端来的温热蜜水抿了一口:“问你话呢。” 沐青霜觑了她一眼,又将甜白瓷小盏送到唇边。 沐青霓憋着笑意,哼声道:“方才嫂将疯子都请来帮忙拦他,这会儿俩人在门口打架呢,谁也劝不住。打得可精彩了嘿!” 沐青霜闻言,被才喝进去的那口蜜水狠狠呛到。 剧烈的咳嗽扯痛了她周身的伤,使她本来没有血色的连一片通红。 沐青霓吓到,赶紧拿走她手里的杯盏,在她背上轻拍着替她顺气。 片刻后,沐青霜终于止住了咳嗽,见鬼似的瞪向沐青霓:“什么玩意儿?嫂做什么请疯子都来拦贺征?他俩又是怎么打起来的?” “那谁知道?这会儿一堆人围在咱们家门口,这热闹,跟赶庙会似的。” 沐青霜茫然扶额:“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拿套衣衫过来,我去瞧瞧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她不过就是受伤昏迷了几日,怎么一醒就是这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场景? 越听越不对劲,她得出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 沐青霜忍痛套上宽袖的衫子,罩了有一圈兔毛领的桃花色重云锦大氅,在沐青霓的搀扶下艰难步出自己的院子。 沐青霓小心翼翼护着她,口中自责道:“早知道我还是该听嫂的,不说给你听了……” 沐青霜没吭声,忍痛忍到额头薄薄沁出汗来,就这么一步步挪到自家大门口。 向筠见她出来,跺脚急道:“谁让你出来的!回去躺好!” 沐青霜见她眼眸被泪洗得水盈盈,就知事情绝对不止是“贺征坚持要见自己”这么简单。于是缓缓对向筠摇了摇头,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沐青霜在沐青霓的搀扶下,站在自家台阶上,一眼扫下去就见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以及快排到自家牌坊那头的围观人群。 “你俩干嘛呢?还不住手?” 她中气不足,嗓音浅浅,似鹅毛雪片轻飘飘,没什么气势。 缠斗中的贺征与令子都却像是突然接到鸣金收兵的指令,双双收了手,齐齐转头看向她。 贺征未着戎装,一袭素青锦袍气派卓然。 五年不见,他的五官、气质成熟许多,在时光里淬炼出一种莫名的端肃威严,只那对湛湛桃花眸还依稀有点少年时的影子。 他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沐青霜,眸底忽地漾起带了点怯意的欣悦。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在赫山讲武堂的最后一年, 十六岁的沐青霜每每躺在学舍的床上, 身体因为白日里的实训疲惫到极点, 脑子总也停不下来。 一闭上眼, 就会想象出许多与贺征重逢的场面。 刚开始,她想, 或许二十年三十年后才能再相见吧?那时的她与他都已人到中年,各自有该了不同的人生, 也有了比年少时更加疏阔豁达的胸怀。那样的话,她与他就能相视一笑, 把酒言欢,云淡风轻忆起少年事。 后来,她渐渐开始生出后知后觉的愤怒。她又想, 或许十年后再重逢会更好。二十五六岁正是当打之年,她就能有力气拎着长刀追着他砍上半条街, 用最脏最脏的话来骂他,将离别时没来得及出口的恶气狠狠砸他脸上。 过了一段时间,那种愤怒又变成了委屈与不甘。她在心中恶狠狠地想,将来定要寻到个世间最好的儿郎。成亲时发给贺征的请柬她要亲手写,用金粉丹砂做墨, 来一段比传世辞赋还要华丽的邀请词。婚礼当日红妆十里、锦绣绕街,她就用自己最好最好的模样,牵着最好最好的儿郎, 走到贺征的面前。 可很久以后的某个夜晚, 她闭上眼, 看到自己白发苍苍,穿过汹涌的人海与同样白发苍苍的贺征擦肩而过,轻声说一句,“贺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十六岁那年的少女心事,就是这样兜兜转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离开讲武堂回来接掌暗部府兵的这四年,她在山中的日子多些。每日练兵、布防、巡山,有时追追兔子猎猎大雁,沉静平和、踏实充盈,渐渐便很少再有这些念头了。 有时她也会想起贺征,想起总角稚龄到清澈年少时的相识相伴。心底却只是遗憾一叹,带着浅浅的酸软与柔暖,末了对月轻笑,邀青山同醉同眠。 到了此刻,沐青霜看着家门口台阶下这个有些陌生的贺征,她发现自己心中十分平静。 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绝不是十五岁那年月夜分别时在嘴上说的放下,而是在漫长时光浸润下,看了几回青山白头,经了无数花开花落后,在心里放下了。 沐青霜眼底带起淡淡的笑,轻轻抬手示意:“贺二哥,请。” 平静有礼,仿佛面对一个远方来客。 贺征眼中那点欣悦的光亮瞬间熄灭,薄唇紧抿,看上去莫名有些倔强,又有点委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冷瞥了令子都一眼,拾阶而上。 不知为何,沐青霜突然有点想笑。 这样的贺征,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年少时的影子。 “嫂,有什么事进屋说,”沐青霜转头看着向筠,轻声道,“父兄不在,家中事自该由我与你分担,不必因为忧心我的伤势就瞒着。” 沐青霜很清楚,向筠掌沐家事多年,性子和善大方,行事利落稳妥,绝不是什么柔善可欺、扛不住场面的人。今日她竟哭了,还方寸大乱地出昏招叫来了令子都帮忙挡人,那必定是出了大事无疑。 向筠见瞒不住,便点了点头。 “头头,你带人去请街坊邻里都散了,”沐青霜又回头对沐青霓眨眨眼,“是请,不是轰。” 被一眼看穿的沐青霓无趣地撇撇嘴:“好吧。” “子都,若你不急着回营,就一起进来喝茶。”沐青霜口中说得客气,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威压。 这显然是对朋友的态度。 令子都当年接受了沐青演的点将进了利州军后,被分配在循化营,驻地就在循化城西郊。 这几年沐青霜在金凤山里的时间多些,两人并不常见面。但有几回令子都奉命剿山匪时,沐青霜曾策应过他,勉强也算有过并肩同袍之谊。偶尔沐青霜从金凤山回来时,也会叫人请令子都回来吃饭喝酒、闲叙近况。 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交情虽称不上如何亲密,但总算比当年在赫山求学时要熟悉多了。 正踏上最后一阶石阶的贺征顿了顿,脚步重重的。 令子都掸了掸衣摆,轻笑着走上台阶,语气熟稔:“既是请人喝茶,眼神就不要那么凶。”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沐青霜冷哼着瞪了他一眼,握住了向筠伸来的手。 贺征再度愣了愣,徐徐垂眸将自己伸到一半的手缩到背后。 **** 其实在沐青霜被送回家的前一日,州府利城就来人传话给向筠,说沐武岱在复国之战中有临阵脱逃之嫌,已被朔南王下令羁押候审,利州军主帅印被暂时没收,不日将有新的主官前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 非但如此,同在前线的沐青演也被牵连,手中十万兵马暂交钦州军副将敬慧仪代管,沐青演本人则被扣留在钦州朔南王府“做客”。 这消息对向筠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可她还没乱了方寸,叮嘱约束家中所有知情者秘而不宣,日常一应行事照旧。 向筠根本不相信自家公公会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心中认定这是朔南王府“兔死狗烹”的阴谋,打算让人去金凤山将沐青霜叫回来商量对策。 毕竟沐家世代从戎,沐武岱更是十六岁就领军,虽不敢说百战百胜,却也是利州人人竖大拇指的“沐都督”。 哪知次日沐青霜就一身是伤地被贺征抱了回来。 这些年贺征与沐家从未断过音讯,时常托人送回信饷银。那些信沐青霜不看,都是由向筠经手。 因中原战事一直很激烈,贺征的处境显然也并不是十分安稳,捎回来的信通常只有短短几句,报平安、问候家中众人,偶尔简述两句自己的近况。 与沐武岱、沐青演出征时捎回来的信没什么两样,就仿佛他真的也是一个出门在外的沐家儿郎。 因为这些信,虽他离开已有五年,向筠心里依然将他看做一家人的。 本来向筠瞧见抱着沐青霜回来的人是贺征时,还想着既沐青霜受伤又昏迷,那至少可以与贺征先商量着。 哪知贺征就是那个被派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的人。 他非但奉命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还要将循化的沐家主宅纳入监管,如今沐家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名下府兵——想要踏出循化城半步都得需他首肯,若违令强闯,可就地格杀。 静静听着向筠抹泪说完事情始末,沐青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嫂,我饿了。你帮我煮个马蹄排骨粥好不好?厨房的人没你煮得好。” 向筠知道她这是要将自己支走,便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疯子都,你去帮我大嫂削马蹄,好好练练你的刀功。”沐青霜又对令子都道。 若不是场合不对,令子都怕是要大笑着捶她。 令子都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叹息着点头应下,随向筠一道退出了正厅。 **** 沐青霜轻拢大氅窝在主座上,恍恍惚惚看了左手边客座上的贺征。 她想象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是今日这般情形。 “难怪大嫂那么生气,”她淡淡勾起唇角,眸底却空空荡荡没有笑意,“不管怎么说你也吃了沐家十年米粮。如今这种种,怎么看怎么像白眼狼。” 贺征发恼似地站了起来:“大嫂在气头上不能信我也就罢了,你也不信我!” “吼什么?”沐青霜轻描淡写掠他一眼,“大嫂将你打出去你都能受着,我才说你句白眼狼你就受不了?” 贺征喉头滚了滚,默默坐了回去,嘀咕道:“受不了。” “贺征,接手暂代利州军、政这事,是赵诚铭指定交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的?” 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若是前者,那么贺征就已是赵诚铭的人;若是后者…… 贺征与她四目相接,嗓音轻哑:“我自己要求的。” “多谢贺二哥。”沐青霜长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若是旁的人来接手此事,沐家主宅此刻怕是已被重兵包围。 “赵诚铭肯同意将这事交给你,想来是问你要了代价的吧。你用什么跟他换的?”她望着贺征,多少是感激的。 这几年她虽从不看贺征捎回来的信,却也从大哥大嫂口中听得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但逐渐收拢沣南贺氏当年旧部与臣属,也凭着自己在中原战场的赫赫功勋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前路璀璨可期。 这样的贺征,原本没必要搅和到利州这摊子浑水中来;他主动向赵诚铭要求来接手暂代利州,是为了保护沐家。 “也没……”见沐青霜横了自己一眼,贺征急急收住敷衍之词,清了清嗓子,垂眸应得规规矩矩,“只是答应他,将来论功行赏时,我只领食邑,无封地。” 沐青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赵诚铭的意思是,要你将沐家人就地圈禁?” “我接到的令只是暂时监管,眼下沐伯父的事并无确凿定论,事情尚有余地,”贺征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觑了她一眼,“咱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沐青霜紧紧拢着身上的桃花色大氅,脑子像小石磨一样转得飞快,并未留心到他口中黏黏糊糊的那句“咱们家”。 “我父亲与大哥会被扣到何时?几时会开审?由谁审?” 与向筠一样,她绝不相信自己父亲会临阵脱逃。还是在复国之战这样紧要的关头! 可她方才冷静下来,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消息若是在眼下这关头传了出去,举国上下必定群情激奋,父亲与沐家都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哪怕将来审出她父亲是清白的,只怕沐家也再洗不干净这盆污水。 “事情尚存疑点,待收复镐京、初定新朝建制后,就会尽快开启三司会审。”贺征应道。 沐青霜暗暗咬牙,极力压制着那股打从心底不断上蹿的寒意:“前线眼下是何形势?什么时候能收复镐京?” “主力已渡江,伪盛朝皇帝宗政晖已逃出镐京,对方呈溃败之势,预计开春后就可收复江左三州及镐京,最迟明年夏天就能开审。” 贺征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害怕什么,嗓音放得又轻又缓:“我已与汾阳郡主达成共识,尽全力将消息压下,在三司会审之前这消息不会被外界知晓。” 五年不见,贺征不止样貌、气质成熟许多,嗓音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冷漠疏淡的少年气。 在时光的发酵下,他的嗓音已如窖藏多年的佳酿般醇厚,带着一点沙哑。 低沉徐缓的语调,字字极尽温柔呵护,使人心安。 “嗯,那就好,”沐青霜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隐隐有了点颤抖哭腔,“父亲与大哥如今……还好吗?” “大哥只是被牵连,扣在钦州朔南王府,汾阳郡主安排了人照应,不会让他受欺负。至于沐伯父,虽被羁押在狱中,但我已安排了可靠的人进去,你不必担心。” 沐青霜仰起头,以手背压在自己的眼上,死死盖住那即将汹涌的泪意。 “你为沐家做的一切,我记下了。真的……多谢你,贺二哥。” 当年贺征走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对他道,若他将来在中原遭人欺辱,循化沐家可做他后盾。 真是世事难料,到头来,却是他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站出来护住沐家。 “不要再谢了,你说过,这也是我家,”贺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萱儿,别哭。有我在。”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今的沐青霜毕竟已是名副其实的沐小将军, 虽因事发突然而愤怒悲伤, 甚至心生无措,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如今父兄都被扣在钦州,大嫂要忙着稳住一家上下, 剩下的事, 就得靠她了。 眼下朔南王府的民望如日中天,沐家若是硬碰硬, 都不必赵诚铭亲自出手,众人的唾沫都能把沐家淹死。 还不是哭的时候,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得冷静下来想法子。 沐青霜使劲揉了揉眼睛, 将眼泪全都咽回心里去。 “贺二哥,”她挪开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深吸一口气,张着微红杏眸看着大掌还按在自己头顶的贺征, “我二十了。” “嗯, 我记得, ”贺征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 “大哥都不敢这么摸我脑袋了!”沐青霜没好气地挥开他的大掌。 这动作有点大,扯得她身上的几道伤口齐齐剧痛,让她的五官全皱成一团,嘶嘶直抽凉气。 贺征见状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扶她, 又不确定她的伤到底在哪里, 一双手伸出又缩回, 好半晌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沐青霜忍过那阵疼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这也快晌午了,先去吃饭吧。下午再叫上大嫂一道,咱们从长计议。” “好,”贺征将手伸到她面前,“我扶着你些。” 其实桃红就候在正厅外,只需沐青霜喊一声便会进来扶,哪里需用他亲自扶。 不过沐青霜想了想,总觉这样拂他面子不大好,便也没与他矫情,只是避开他的手掌,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贺征喉头滚了滚,薄唇微翕,最终蔫儿蔫儿地垂下长睫,沉默无言。 当年那个月夜,这姑娘趴在他背上咬他泄愤、哭着说绝不会等他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没有好下场的。 苍天不会饶过谁,这姑娘更不会。 不过,至少她还肯信他对沐家绝无恶意,也仍旧肯将他当做家人…… 慢慢来吧。 **** 沐青霜身上有伤,只能艰难迈着碎碎小步,忍着痛往饭厅一点点挪。 贺征倒也不催,就那么以手臂撑着她,耐心地配合着她的步子。 好不容易挪到饭厅门口的台阶下,沐青霜停了脚步,微微侧头将脸凑近他些,以极低的气音叮嘱道:“在家里孩子们面前不要提那些事。” 可以说,打从有循化城起,沐家就在这里扎根繁衍,自然是人口众多、亲族庞大。 这周围将近二十户人都是沐家本家,亲缘极近,关系和睦,因此本家的孩子大都是走到哪家就端哪家的碗,反正都是沐家米粮。 向筠对族中孩子一向宽和,无论亲族中哪家的孩子过来,她都好吃好喝给哄得高高兴兴,在孩子们中极得人缘。这也使她家的饭厅总像在摆流水席,一顿便饭摆个三五桌是常事。 “嗯,我知道的。”贺征应下,抿了抿唇,颧骨乍然透红。 沐青霜一抬眼就瞧见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忍不住蹙眉:“你脸红个什么劲?怕见生人?” 贺征离开五年,沐家新长起来的一茬孩子他几乎都没见过。 “谁怕见生人了,”贺征无奈地瞟她一眼,“天热。”这姑娘突然歪头凑近他说话,温软气息悉数喷在他敏感的耳廓上,他不脸红才出鬼了。 沐青霜抬头,见鬼似的看了看远处山顶的积雪:“这寒冬腊月的,你跟我说天热?” **** 已在饭桌前就位的沐青霓眼尖,远远瞧见沐青霜过来了,便拿筷子敲着碗扬声笑着招呼道:“青霜姐,快!马蹄排骨粥!嫂亲自熬的,只有一小锅,先到先得啊!” 里头传来令子都无奈的笑音:“头头,不要拿筷子敲碗。你大嫂都说你多少回了,你怎么……” “疯子都你给我收声!啰里巴嗦显你有嘴啊?本家我是老大!我说可以敲碗就可以敲碗!”沐青霓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豪迈地把手中的筷子一挥,“小的们,敲起来!” 饭厅里顿时叮叮咣咣响起沸反盈天的敲碗声,伴着皮孩子们得意又挑衅的笑。 贺征偷偷翻了个不满的白眼,低声问:“子都……常来?” “也不算常来,只是我在家时偶尔会请他过来一道吃饭喝酒,哦对了,”沐青霜诚恳地望着他,“如今你既暂代利州军政,他就归你管。方才他跟你动手也是为着大嫂的请托,你不会为难他吧?他以往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会为难他。”贺征屈服于她的眼神,从发酸的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承诺来。 两人正说着话,向筠从厨房过来,后头跟着一排端着饭菜的丫头小厮。 见是贺征扶着沐青霜,向筠愣了愣,余怒未消地走到近前,眼红红地剜了贺征一记,将沐青霜搭在他小臂上的手牵走了。 “大嫂,我……”贺征打小就不是个嘴甜的人,面对向筠的怒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沐青霜笑了笑,握紧了向筠的手:“嫂,有些事可能同你想的不一样,你别怪贺二哥,他是回来护着咱们的。晚些我们私下谈,先吃饭,别把小孩子们饿着了。” 向筠与沐青霜对视半晌后,最终选择相信她的判断,再看向贺征时虽还是板着脸,却少了先前的愤怒与敌视。 “那先吃饭吧,有你爱吃的蒸肉莲藕。” 她到底嘴硬心软,先前那么凶将贺征拦在外头,却还是没忘了替归家的游子备上一道他从前爱吃的菜。 贺征鼻子微酸,喉头哽了团棉花似的:“多谢大嫂。” 向筠这会儿看着他心情颇为复杂,于是别别扭扭地撇开脸,一面牵着沐青霜上台阶,一面扬声冲饭厅里喊道:“头头你又领着他们敲碗!说多少回了!” “嫂,你误会了!不是我,我不是领的头!真不是!”沐青霓立刻停手,缩着脑袋坐下来,小声道,“小的们,收!” **** 今日的午饭坐了两桌小孩子,沐青霜、向筠、贺征与令子都单独坐了一桌。 沐青霜与向筠并坐在主位,贺征与令子都一左一右坐在两旁,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颇为沉闷。 好在沐家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旁边两桌小孩子在沐青霓的带动下小声地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也没谁注意到大人们这桌的突兀沉默。 因方才是沐青霜临时开口说要吃马蹄排骨粥,向筠准备得匆忙,便只熬了一小锅。 好在天气冷,好些个孩子都不太想喝粥,小厮挨个给三张桌上想喝粥的人分一分,倒也正好够每人一碗。 沐青霜虽记得要在孩子们面前镇定如常,但心中到底惦记着那么大一桩事,当然不会有心思像平常那样细看自己碗中的粥,只是恍兮惚兮地拿起勺子。 可她刚垂下眼准备进食,面前的一碗粥顿时就变成了三碗—— 贺征与令子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 沐青霜一愣:“你俩喂猪呢?”是什么样的错觉让这俩家伙以为,她需要三碗粥才能饱? 贺征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令子都道:“你爱吃马蹄,我这碗的马蹄多些。” 令子都停了停,很给面子地又补充道:“贺将军那碗也多。你选吧。” 向筠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看,淡淡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沐青霜原本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可令子都提了这么个二选一的建议,就让她很为难了。 两人都是好心关照她,她选哪一碗都会让另一个人下不来台。 她想了想,若无其事地拿勺子从两个碗里分别拨出几个马蹄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二位将军都是仗义之人,多谢啊。” 二人见状,便将各自那碗粥又拿了回去。 贺征默默喝粥,面上看着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抓心挠肝。 若是从前,沐青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去他这碗,根本不会多看令子都那碗一眼。 方才挑马蹄时还从令子都那碗里多挑了一颗! 贺征暗暗磨了磨牙,想是不是有人偷偷往粥里倒了白醋,酸得他胸腔都揪疼了。 **** 午饭过后,令子都必须得赶回西郊营地了。 沐青霜也不与他客套:“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旁的事别搅和,就当什么都不知,明哲保身为上,别为着我家的事将自己搭进去了。” 她很清楚,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令子都毕竟是利州军循化营将军,这是属于官军序列的,与她所率的沐家私兵完全不是一码事。 眼下这风口浪尖上,若令子都为着与沐家的交情与义气贸贸然有所动作,那无异于火烧浇油,再给赵诚铭多递个把柄拿捏她父兄与沐家。 “好,沐都督与少帅不在,我自是听你号令,”令子都轻声道,“需用我时,叫人传话就是。” “我说半天你没听懂是不是?”沐青霜被他怄得险些上火,要不是身上有伤不便动弹,早就一脚给他踹过去了,“令子都你要记清楚,你是利州军的循化营将军,不是我沐家府兵!我从来就无权号令你!利州军主帅是谁你就得听谁的,这是为将者的本分!” 被训个满头包,令子都自知理亏,只能“欸欸”应下。 待令子都走后,沐青霜在向筠的搀扶下,带着贺征一起进了暖阁。 暖阁内烧了地龙,将地面厚厚的软锦垫烘得软和,沐青霜身上疼,索性叫人拿了小被子和软枕进来就地躺下。 向筠与贺征坐在两旁,三人便开始推敲事情的各处关节蹊跷,齐心合力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几日前, 州府利城那头来人对向筠说明沐武岱所涉之事后,向筠处置还算得当, 随即就叮嘱了家中少有的几个知情人封口慎言, 一应行事照旧, 因而此事在沐家并未引发恐慌。 而贺征一到利州,接管利州军、政大权后, 就发布通令, 声言“因伪大盛朝皇帝宗政晖已溃逃出了镐京,为防敌方混入利州为祸,对利州各城的人员出入皆需加强盘查”。 此令一出, 对循化沐家近乎软禁的监管就显得毫不起眼, 悄无声息就将沐家从风口浪尖摘了下来。 沐青霜侧身躺在锦垫上, 紧了紧身上的薄被,轻声道:“嫂, 若回来接手暂代利州、监管咱们家的是旁人, 只怕此刻咱们外头就是重兵把守。” 若是那样, 即便消息被压下,满循化城——甚至整个利州的人——都会忍不住对沐家心生揣测与猜疑。 所谓众口铄金,到时沐武岱的罪名不实也会被说成真, 整个沐家也会跟着陷入百口莫辩的艰难处境。 “这是眼下咱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沐青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向筠绽出一个安抚的浅笑, “贺二哥已尽力了。” 早前向筠是在气头上, 什么也听不进去。此刻听沐青霜这样一剖析, 什么道理都清楚了。 向筠对贺征执了歉礼:“阿征,早上是大嫂莽撞了,还望你……” “大嫂不必见外,我……”贺征赶忙制止了她,却又一时语塞,实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讷讷垂下眼帘,“都是我该做的。” 向筠望着他,带笑的眼中浮起浅浅泪意。 沐青霜恍惚一笑,垂眼看着地垫上的织锦纹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贺征打小就不是巧言令色的性子,无论他为旁人做了什么,从不会挂在嘴边邀功。哪怕别人误会甚至无辜被迁怒,他也很少辩解。 如今五年过去,哪怕他已算得羽翼丰满、位高权重,骨子里的许多东西仍旧如初。 她很庆幸,自己年少时曾倾心过的,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 因沐青霜与向筠对前线的事所知不多,为使她们能稍稍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贺征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向她们说明。 “……事发当晚,主力部队正强渡滢江,江右只剩沐伯父、大哥及汾阳郡主留守殿后,”贺征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分别在三镇扎营,中间两两相隔一二百里,因此大哥与汾阳郡主都说不清楚当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筠手执长柄茶勺,往他面前的黑瓷小盏里添了茶汤,回头看了沐青霜一眼。 斜身侧躺在地垫上的沐青霜微微蜷缩,秀眉轻蹙:“你从江左赶回钦州后,见过我大哥和我爹?” 无论谁说破天去,沐青霜都不信她爹会临阵脱逃。 她心中认定她父亲绝对是被人下套扣了冤枉帽子,只是眼下她所知太少,一时理不出这圈套的头绪罢了。 “我只在汾阳郡主的协助下潜入朔南王府见过大哥一面,他确实不知详情。沐伯父被羁押后,朔南王指派了亲信看守,便是汾阳郡主也无法安排我与沐伯父见面。” 贺征征双手捧过黑瓷茶盏,对向筠颔首致谢后,又看向沐青霜。 “看守者里有我母亲昔年的旧属,我托他偷偷带话给沐伯父询问详情。沐伯父许是出于谨慎,对当夜之事避而不谈,只让他回话给我,让我尽快通知你,万勿轻举妄动。” 此时正值复国之战的收尾阶段,朔南王赵诚铭可谓民心所向,声望如日中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沐武岱真是被冤枉的,只要沐家拿不出能还他清白的铁证,就绝不能跳出来与朔南王府硬碰硬叫板。 事情扑朔迷离,明面上赵诚铭又没有立刻要置沐武岱于死地的举动,连带对沐家也是留了几分余地的。 若这时沐家贸然高高跳起,不但要惹来天下人的挞伐,还给了赵诚铭一个绝佳的由头,顺势就能将沐家连根拔。 对此沐青霜先前就想得很清楚,倒也不需谁再多言劝说。 眼下她心中最最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 “沐家人被就地圈禁在循化,不得随意出入,”沐青霜从小软枕中抬起头,回眸看向贺征,“那我林子里的暗部府兵怎么办?兵不可常年无将的。” 虽说她才带人歼灭了一大队越山而来的红发鬼,可谁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后手。 沐家的暗部府兵绝不能撤出金凤山,若没了这道血肉屏障,红发鬼国就可大摇大摆直杀循化。 循化一乱,只怕整个利州都不得安宁。而利州不稳,前线就会受影响,到时说不得要被伪盛朝反扑。 沐青霜的这个问题似乎让向筠想起了什么,她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既如此,阿征这头能不能……” “绝对不能,”沐青霜猜到大嫂想说什么,一口否决,“就算贺二哥放水让我回金凤山,我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长期留在山里。否则被赵诚铭知道了,连他都得被裹进来。” 沐家眼下动弹不得,惟有靠贺征庇护一二。若再连累贺征也卷进这件事里,沐家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这事,大哥说……”贺征哽了哽,举起茶盏抿了一口后,颇有些心虚地转开头,后半截话像在嘴里滚了一圈,含含糊糊,叫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 沐青霜眉头皱得紧紧的,疑惑扭头看向自家大嫂:“嫂,他被热茶烫坏舌头了?” 向筠觑了贺征一眼,见他突然坐姿紧绷、扭头面朝窗户,忍不住噗嗤轻笑出声。 “怂什么呢,阿征?早上跟我说这事的时候,不还理直气壮、条理分明么?” 大约是沐青霜举重若轻的从容感染了向筠,此刻她镇定下来后,整个人就和缓许多。 贺征一径看着紧闭的窗户,像是能从那上头看出一朵花儿来:“请大嫂……替我转述。” “贺二哥,你这什么毛病?”沐青霜愈发疑惑了,“我人就在你跟前,你让嫂转述个什么劲?” “早上他一说完,我就气得叫人将他打出去了。我猜他是怕再说一遍,又要再挨你顿打,”向筠笑嗔着翻了个白眼,“他说,你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将沐家暗部府兵交出来,直接归进利州官军序列。” 向筠从来只管家事,对沐家在军政上的事务所知甚少。在她看来,交出暗部府兵无疑于沐家自废手脚,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沐青演说出来的话。 将沐家暗部府兵交给官军?对于大哥的这个意见,沐青霜十分不解。 沉吟半晌后,她再度看向贺征。 贺征虽没有回头看她,却明显知道她正看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笨嘴拙舌地强调:“真是大哥说的。” “我没有不信你,也没力气发脾气打你,”沐青霜笑了笑,“只是这事情太大,我一时不敢决断。” 听她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贺征松了一口气,这才扭回头看着她,缓声道:“不急。我得去利城处理些事,大约两三日再回循化来。你先养伤,顺便再斟酌,等我回来时咱们再商量这事。” 沐青霜愣愣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他的措辞十分别扭。 他如今执掌利州军、政大权,按理该在利州的督军府内长住,就像她父亲从前那样。 “你回什么来?眼下利州所有事都归你管,监管沐家只是你的职责之一,明明你长住利州才更方便。” 沐青霜颇为耿直地瞪了他一眼:“你放心,既我爹托你带了话,我就不会乱来,更不会陷你于不义。” 贺征被她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怄到,委屈得那叫一个不行:“谁怕你乱来了?我没那么想。” 见他眼神突然变得可怜巴巴,沐青霜反省了一下自己先前的态度,也觉得语气措辞冲了些,便软了点声气:“我的意思是,家中的事我和嫂稳得住,你没必要两头跑太勤。若有事,叫人传信不就成了?” 向筠也觉得沐青霜这话颇有道理,跟着点头劝:“利城到循化怎么也二三十里,阿征你也不是铁打的,自己也该顾惜着些。” 以往沐武岱坐镇利城督军府时,遇有正事要忙时,三五个月才回来一趟都是有过的。 贺征眼神蓦地执拗,先看了向筠一眼,又闷着张脸与沐青霜大眼瞪小眼。 沐青霜不太懂他在犟什么,忍不住挠了挠头。 见气氛不对,向筠站起身走到窗边,略打起帘子唤了外头的人替沐青霜端药来。 等沐青霜喝过药后,便起身整理好衣衫,打算与向筠一起送贺征往利城去。 不过她身上的伤实在是疼,也没法将人送到大门口,只是意思意思送到中庭。 “贺二哥,你自己在利城要多保重,”沐青霜道,“若缺什么,叫人给家里捎信来就是。” 其实她这话也就是顺嘴这么一说。 虽贺征眼下只是“暂代”利州都督之责,那也实打实是整个利州的最高主事者,还能缺什么? 沐青霜一脑门子事,客套完后就搭上了桃红伸过来的手,只等贺征说完告辞,她就可以回自己屋里躺下了。 哪知贺征非但没有立刻告辞的意思,反倒不高不兴地闷着脸:“说了半天,你的意思就是叫我滚去利城别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委屈与控诉兼有,让人不心生不忍。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我偏回来!明日就回来,跑死三匹马也要回来,”贺征像个倔强少年般执拗地轻瞪着她,“你自己亲口说过这也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回?” 说完,朝向筠执了辞礼,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沐青霜目瞪口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后茫然与向筠对视:“他怎么……” 一副跟媳妇儿顶嘴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虽沐青霜与向筠都觉贺征态度古怪, 却也只是相互嘀咕了片刻就没放在心上了。 毕竟眼下沐家正逢多事之秋,她俩需要考虑的事情多着呢,贺征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小别扭实在……不是那么紧要。 “萱儿, 你先回屋躺下, ”向筠道, “我得将本家几位长者请过来,商量一下这事怎么跟族中宗亲说清楚。” 沐青霜点点头:“家中的事就嫂你多费心些, 我得捋捋的外头的事。” 这几年每逢沐武岱与沐青演不在家时, 姑嫂二人也是这样合作无间, 倒也无须多说什么过场话,各自都很清楚自己该担哪头。 沐青霜喝的汤药中有镇痛助眠的药材, 回房后就有些晕乎乎昏昏欲睡之感。 桃红小心地替她除去衣衫,重新在她伤口上抹了一遍药膏后,她便迷迷糊糊陷入半梦半醒中。 她梦见自己的父亲,便着急地上前追问:“爹,主力渡江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栽赃陷害、凭空污蔑,还是你中了别人圈套, 被赵诚铭拿到了什么把柄才束手就擒的?” 梦中她的父亲没有回答的,只是悲伤又期许地望着她。一直望着她。 之后, 她又梦到兄长沐青演。 沐青演说:“萱儿,把暗部府兵交出去。” 沐青霜有些起急了:“那你总得告诉我是为什么吧?若交出去就能救出你和父亲,那我立刻就交!可若交出去后赵诚铭还是咬着不放, 那咱们就是自断了手脚, 只能站着挨打了呀!” 结果梦里那个沐青演就是个滚蛋兮兮的车轱辘, 只会翻来覆去说叫她交出去,也不告诉她是为什么,急得她抬脚就要踹人。 脚下一蹬,身上的伤口被扯痛,沐青霜就醒了。 她迷迷瞪瞪扭头看向窗户,床边却倏地站起个人来,惊得她一脑门子冷汗。 “大小姐身上松些了没有?” 沐青霜这下是彻底醒了,没好气地朝桃红翻了个白眼,心有余悸跳得砰砰砰。 桃红见她额角有薄汗,赶忙去外间架子上拧了帕子,仔仔细细替她擦了脸,口中道:“早上我就走开那么一会儿,大小姐就逞强跑出去,伤口都扯着了!” 于是方才桃红就趁她睡着时在床前的地上铺了厚垫子,坐在那儿守着。 沐青霜被她念叨得发笑,终于开了口:“红姐,我没那么娇气,外伤而已。” 才刚睡醒,她的嗓音里透着点慵懒无力的沙哑,格外惹人心怜。 桃红赶忙扶起她,拿了宽松外衫给她拢上,让她靠在床头坐着醒神,又去取了温水来给她润喉。 正在这时,就听向筠在外头敲门:“萱儿,我进来了?” “酸二,窝进来了哦。”这句是沐霁昭奶声奶气学舌的声音。 软乎乎的小不点们总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沐青霜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桃红去开门将人迎进来。 向筠抱着沐霁昭进了内间,便将他放在地上。他立刻摆动小手小脚,蹬蹬蹬朝床头的沐青霜扑来。 “小嘟嘟,你还疼不疼?” 不知为何,沐霁昭学说话比同龄孩子晚些,如今都三岁多了,吐字还是不太清晰。 沐青霜见这小团子似乎打算直接扑到她身上来,赶忙制止他:“站住!” 沐霁昭被吓了一跳,立刻懵懵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模样。 “好,慢慢走过来,不要跑,不要猛地扑我身上来,知道吗?” “哦,”沐霁昭乖乖地点了头,小步迈得跟做贼似的轻缓,口中道,“小嘟嘟,你还疼不疼?” 这孩子很执着,先前问了一遍没得到回答,被吓了一跳后竟还记得。 沐青霜憋着笑觑着他的动作:“小嘟嘟本来没多疼的,若你像方才那样跑过来直接生扑到我身上了,那我会很疼了。” 沐霁昭很慢很慢地走到窗畔,双手慢慢巴到她盖着被子的腿上:“我轻轻的。” “真乖,赶明儿给你买糖吃。”沐青霜揉了揉他细软的发顶,笑得弯了眼睛。 向筠站在屏风处瞧着这一幕,许是忧心伤怀,便抿了唇将脸撇向一边。 沐青霜轻轻抚过沐霁昭的小脸蛋儿,不知为何福至心灵,隐约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叫她将暗部府兵交出去了。 或许,这并不只是沐青演突发想的主意,而是父兄早有此打算。 无论有没有父亲这茬变故,沐家早晚都得将暗部府兵交出去。 否则,待山河重归一统后,无论坐上龙椅的是赵家还是别的谁家,对沐家暗部府兵的存在都会如坐针毡。 交出暗部府兵归给官军,是给京中朝廷的投名状,以示绝无不臣之心,如此,沐家才能为保住安宁静好的岁月。 **** 翌日入夜时,贺征果然风尘扑扑策马归来,随行还有两名护卫。 沐家孩子睡得晚,入夜后总要在这院中各处胡乱蹦跶许久才肯各自回家。向筠怕孩子们看不见要打跌,沐家各院向来都是一入夜就灯火通明的。 贺征踏进中庭时,沐青霜正与沐青霓、沐霁昭一道围坐在中庭廊檐下,就着火盆美滋滋烤着栗子。 沐霁昭一抬头,瞧见贺征大步流星向着沐青霜走来,立刻指着他大喊:“站!慢慢的!不可以生扑!小嘟嘟要疼的!” 小家伙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家里人已经习惯了。 贺征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愣站在原地,蓦地红透了耳尖。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无奈至极地隔空送了他个带笑的白眼:“没吃饭吧?” 时值隆冬,又已入夜,天寒地冻的,贺征肩头都有一层层薄薄寒霜了。 沐青霜心中默道,这个点赶回来,怕是申时一散值就立刻骑马飞奔回来的。也不知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岁时都很少见他有这么冲动倔气的时候。昨日走时顶嘴说今日跑死三匹马也要回来,还就真回来了。 “没,”他径自走过来,站在沐青霜身侧,“你……你们都吃过了吧?” “吃过了呀,不知道你要回来,剩饭都没给你留一口,吃得干干净净!”沐青霓哈哈笑着,慢慢倒在沐青霜腿上。 贺征淡淡瞥了沐青霓一眼:“你还不回家?睡得晚长不高的。” “你才长不高!”沐青霓气势汹汹站了起来,忽然又蔫儿了,“哦,你已经长高了。”不是一般高。 沐青霜轻笑出声,拉了沐青霓坐下,又转头对恭立在一旁的两个丫头吩咐:“去请厨房给贺二哥做点吃的……” 她想了想,回眸询问贺征:“给你煮干贝肉丝面将就一下可以吗?煮面快些。” 对于这个安排,贺征毫无异议,只说今日还有两名护卫随自己一道回来的,让多煮一些。 两个丫头依言离去后,贺征一时没凳子坐,便随意蹲在了沐青霜身旁,顺手拿走她手里的长竹镊。 火盆上覆了一层织眼的石棉,上面摆着十几颗快要烤熟的栗子,圆鼓鼓的,散着扑鼻香甜。 贺征熟稔地拿长竹镊将那些栗子翻来覆去,片刻后,随手夹起其中一颗剥起壳来。 才烤好的栗子很烫,将壳剥开一道缝后,立刻就有一股灼人的热气腾起。 贺征却像毫无察觉似地,利落将那栗子剥好,拿在手中任它在寒夜里散了些许热气,再顺手递给沐青霜。 沐青霜一时没回过神,懵懵地看了看他手中的栗子,又懵懵地看了看他。 在从前相伴的那十年,有许多个雪夜里,她也这么坐在廊下烤栗子,贺征也是这样一颗一颗地剥了递给她。 五年不见,她吃烤栗子的习惯没变,他剥栗子给她的习惯也没变。 可在沐青霜心中,两人之间到底不比从前了。 “还是你自己吃吧……”她开口推辞。 见她没伸手来接,贺征索性将那颗栗子送过去,轻轻抵在她的唇上,正好赶上了她这句话。 这就让沐青霜有点尴尬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才说叫人家自己吃,这栗子就送到自己嘴边来。若是吃了,就显得她口是心非;若是不吃,又好像有些矫情。 就在她内心挣扎犹豫的瞬间,贺征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哦,好。” 然后就见他飞快缩回手,将那颗内里滚烫的栗子囫囵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其动作之迅速之敏捷,活像是怕谁要跟他抢似的。 沐青霜瞪着他,见鬼似的。 沐青霓瞠目结舌:“贺阿征……你不觉得烫吗?” 贺征若无其事地回视她,淡淡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烫?!舌头都快烫熟了好吗?! 可他觉得,这颗栗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一颗。 就在他忍着口中灼烫,低头垂脸暗暗偷乐时,沐青霜颇为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头头,你今晚是真不回家了么?” 沐青霓“啊”了一声,应道:“不回啊。咱俩刚不是说好了?我今晚要跟你睡的。” 沐青霜还没说话,贺征三两口将那颗栗子咽了,扭脸看向沐青霓,眸底幽幽轻寒:“你不能跟她睡。” “凭什么不能?我和青霜姐说好的!”沐青霓横他。 贺征眼神湛了湛,若无其事地垂眸,拿长竹夹子拨动着火盆中的栗子:“她身上有伤。若你睡相不好踢着她怎么办?” “你才睡相不好!你才踢着她!”沐青霓冲他龇牙咧嘴一番后,趴到沐青霜怀里哼唧撒娇,“青霜姐,你别听贺阿征胡乱编排我,我睡相最好了,对吧?” “对,头头每回睡着后都是一动不动到天亮的。”沐青霜笑着拍拍她的头。 贺征手上一顿,抬头看了沐青霜一眼,很快又默默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石棉上那些栗子拨得滚来滚去,泄愤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短短几日内, 许多事突然蜂拥到沐青霜的面前,将她的脑子裹成一团乱麻。 父亲被羁押,兄长被扣留。该从何人何事着手, 才能彻底证明父亲的清白、迎父兄回家? 要不要“自断一臂”交出沐家暗部府兵?“自断一臂”后的沐家能否自保?若是交出暗部府兵,那交给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是否需要与朔南王府先行谈定条件再做割舍? 还有, 在利州地界上煊赫了数百年的循化沐家,在将来复国后的新朝中,该立于何地,走向何方? 这些事, 每桩每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使她头大如斗。这几日里她时常都觉得自己脖子上顶的不是脑袋,而是千斤巨石。 在这些攸关家族命运的事情面前,“贺征的归来”这件事,宛如一颗生不逢时的小碎石, 突兀跌进湖中, 虽也“叮咚”激起小小水花, 却在转瞬间就被彻底淹没。 直到此刻, 寒夜中宵,她坐在灯火通明的中庭回廊下, 看着贺征沉默却自如地蹲在自己身侧,熟稔地剥开一颗颗烤栗子递给自己与两个小孩儿分食,看着小堂妹与侄儿为着谁该多吃一颗而嬉笑打闹, 这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清晰体认—— 贺征, 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姿态, 在沐家风雨飘摇之际,策马穿过千里河山,回到这个曾庇护他渡过无助年少的地方,与这些没有血缘的家人站到了一起。 沐青霜捏着咬了一口的烤栗子,神情恍惚地勾起了唇角,忆起昨日清晨,她乍闻父兄遭遇、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瞬间,他将大掌轻置于她的头顶,温声说,“萱儿,别怕,有我在”。 十五岁那年,她在后山积水潭旁放下的那株萱草时;临别那夜在循化街头,她伏在他背上泪流不止时;在赫山讲武堂最后那年,躺在学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时;这些年在金凤山中,无数次在月下举杯与青山对酌时…… 她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在心底反复与此生初次倾心的少年彻底告别。 从未想过他会回来。 可如今,他在沐家最需要、她自己也最需要的时候,褪了年少时的青涩模样,突兀却又莫名自如地回到了这里。 沐青霜将咬了一口的栗子重新送进齿间,抿笑将脸撇向中庭,心中柔和安宁。 **** “嘟嘟!小嘟嘟!” 沐霁昭哭兮兮扁着嘴,揪住沐青霜的衣袖轻晃。 沐青霜回头:“霁昭怎么了?”她本想将小家伙抱到自己膝上,奈何身上有伤,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捏捏他的小爪子以示安抚。 沐霁昭回首指向贺征:“坏人!不给我!” 小家伙委屈得不行,沐青霓却窝在一旁的椅子上,咬着栗子甩着腿儿,笑嘻嘻看热闹。 “嗯?什么不给你?”沐青霜口中问着沐霁昭,却疑惑地抬眸看向贺征。 贺征似乎有点无措,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解释:“太晚了,怕他栗子吃太多要撑得睡不着。” “哦。”沐青霜笑了笑,心中浮起淡淡诧异与感慨。 五年光阴使她这个昔日的小霸王学会了收敛,也使当年那个时常只做不说的少年有所改变。 若是从前,这样的小事他是不会开口解释的。 “霁昭,他不是坏人,是家里人,你得叫他贺二叔,”沐青霜揉揉他的小脑袋,“你爹是不是同你说过,要听家里大人的话?贺二叔也是家里的大人,他说你不能多吃,你就不能多吃了。” 沐家家风世代淳厚,各支各房之间从不生分,因此在沐家孩子心中,“家里大人”这个身份是极有分量的。这意味着有这个身份的人会给予他们庇护与指引,是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亲近之人。 听到沐青霜说这个陌生的大个子是“家里大人”,沐霁昭细细长长的睫毛忽扇两下,立刻歪着小身板儿扭头觑了贺征一眼,试探地唤了他一声:“贺二嘟?” 贺征一时没绷住,哼笑出声:“嗯。” 沐青霓与沐青霜动作一致地以掌扶额。 “唉哟喂我的小侄儿啊,”沐青霓拿手掌轻拍自己的额头,边笑边喊,“你的舌头几时才能捋直呀!可愁死我了。” 沐霁昭见大家都笑,便也跟着笑,最后小步跑到贺征背后,猛地扑到他背上,攀着他的脖子高兴地在他耳边大喊:“贺二嘟!” 险些没将贺征的耳朵给吼聋了。 “惨了惨了,贺阿征你惨了!”沐青霓大笑着提醒道,“快把他丢掉!不然他要……” 沐青霓的善意提醒还没说完,趴在贺征背上的沐霁昭就抬起肉呼呼的小手往院中一指,乐呵呵道:“驾!” 或许是因为贺征与沐青演身量相仿,让沐霁昭觉得这新来的“贺二嘟”是个与自己父亲一样适合驮着自己“骑马马”的好选择。 看着贺征茫然傻眼,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沐青霜乐不可支地与沐青霓笑成了一团。 **** 笑闹半晌,厨房那头的面也煮好了。 一个小丫头过来请贺征去饭厅,沐霁昭虽意犹未尽,却还是乖乖从他背上下来,转而将期待的眼神投向沐青霜。 沐青霜警惕地笑瞪着他,猛摇头:“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沐霁昭哪里听得懂这么深奥的说辞,笑着大喊:“骗人!你有力!” 他可是亲眼见过他的“小嘟嘟”一拳将人捶得倒退好几步的。 见他朝迈着小短腿儿朝自己走来,沐青霜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闷声哼笑着退后两步:“崽子,讲道理啊,我可是有伤的人。” “你吃饭了,”沐霁昭果然认真地开始同她讲道理,“很多力。” 贺征站在廊下仰头望着这一幕,眼底有遗憾带笑的浅浅月华。 沐青霜没注意到他,只是赶忙揪过沐青霓挡在身前,对沐霁昭道:“我又饿了,现在也要去吃饭,让头头带你玩儿。” 说完,沐青霜又附在沐青霓耳旁低声道:“他玩疯了收不住,我先撤,你掩护我后方。你领他玩一会儿大嫂就来了,等大嫂将人领走,你就回我院子来洗漱。” 她这个有伤之人实在不适合背着沐霁昭疯玩,不过小崽子这会儿玩疯了,似乎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了,没法讲道理,只能先溜为敬了。 “行!我办事,你放心。”沐青霓义气地拍拍心口,将扑过来的沐霁昭一把抱住。 “你俩好好玩啊,我吃饭去了。”沐青霜噙笑,搭着小丫头的手臂慢慢挪着步子撤退。 与贺征并行着穿过中庭的垂花拱门后,沐青霜对贺征道:“贺二哥,你自去饭厅慢慢吃,若觉不够或还想吃别的,请厨房再做就是。” 贺征看了看天色:“这么早,你睡得着?” 见他似乎还记得自己习惯晚睡的事,沐青霜笑了笑,老老实实答道:“身上这几道伤口要好不好的,不大舒服,这会儿没困睡不着的。先回房去发会儿呆,等瞌睡来了就去睡。” “既回去也是发呆,”贺征看了她一眼,“不如一起去吃饭?” 沐青霜愣了愣:“我吃过了。” “方才你说你又饿了。” “那是哄霁昭的啊。” 贺征严肃地看着她:“若你吃不下,至少也要去饭厅坐坐。骗小孩子不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沐青霜有点想挠头。 她才从沐霁昭跟前脱身,怎么仿佛又要被贺征给黏上? **** 贺征的两名护卫被安顿在隔壁小厅里,大饭厅里就只有贺征与沐青霜对桌而坐。 虽是吩咐厨房煮的干贝肉丝面,厨房的人却还是贴心的备了几样简单小菜。 既来都来了,沐青霜倒也没傻坐着,让人也给自己拿了副碗筷,有一搭没一搭拈着薄薄的酱肉片当零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征安静进食。 她打小就爱看贺征吃饭。 利州人豪烈疏狂,无论门户高低,吃饭时都没有中原人那样多的规矩。 远的不说,就像令子都那样平日瞧着温温和和的人,吃饭时也都跟猛虎下山似的。 沐家人世代尚武,从戎的人多,吃饭时就更不拘什么了,只要饭桌上没客人,菜上桌后大家就像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等着处理一样,齐齐开始风卷残云,还边吃饭边交谈,时不时还拳来脚往的。 热闹归热闹,总是叫人觉得不那么讲究。 沐青霜小时以为全天下人家里吃饭都这样,知道贺征来了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在有些地方,吃饭是应当很有规矩的。 贺征吃饭并不是非要细嚼慢咽,遇急事时也会吃得很快,却不会轻易发出任何古怪的响动,一举一动都不会显得急迫无章。 瞧着就是天生带一份矜贵的自持,五年的行伍生涯也没有改变他这习惯,或许这就是沣南贺家骨子里的传承吧。 不过这五年来有些事还是改变了。譬如从前她盯着贺征吃饭时,自己会无端脸红发笑,贺征则会出言提醒她不要一直盯着自己;而如今,她没有再脸红,贺征倒是颊边浮起可疑赭色,却丝毫没有出声制止她的意思。 “贺二哥,我问你啊,”沐青霜咬着酱肉片的边沿,老友似地觑着他,神情语气都是自若平和的,“我大哥有没有同你说,让我交出暗部府兵这件事,是他这回突然想到,还是家中早有这打算的?” 贺征抬头,飞快咽下口中的食物:“沐伯父是个极有远见的人。” “你是说,我爹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沐青霜有些烦乱地挠了挠额角,有点生气地嘀咕道,“再有远见还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对于沐武岱的事,贺征眼下知道的也不多,便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沐青霜,只好假装没听见。 “沐伯父早就打算要走这一步的,只是想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谋定而后动,”贺征想了想,又道,“若你信我……我知道沐伯父会想怎么走这步棋。” 沐青霜将信将疑地睨他一眼:“你不是说,在钦州时只见过我大哥,没见过我爹?那你怎么会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沐伯父是个极有远见的人,”贺征抿了抿唇,澄澈的目光迎上她的打量,“其实我也算他的一步棋。” 沐青霜目瞪口呆,筷子上那片酱肉都掉桌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 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院时就是同窗, 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 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 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 “我给你留了热水, 这会儿还烫着呢, 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 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 只是生员们年纪小, 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 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 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莫名猖狂:“没错, 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 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 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 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 笑得甜滋滋, 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 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 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 贺征才松开她, 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沐青霜走后,回廊下的甲班众人也醒过神来,相互间无声传递着古怪眼色,边走边忍笑。 以往总见贺征对沐青霜冷冷淡淡,任谁都觉沐大小姐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瞧着贺征此刻这脸色,众人才知事情的真相似乎与大家的想法似乎很是不同。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 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 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 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 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 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 沐武岱这一告假, 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 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 加急回了谕令, 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 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 向筠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笑答:“没呢。前几日他不是说要随你大哥去利州会同窗么,我怕他手头空,叫你大哥给他拿些钱去开销,都被他退回来了。说是上个月接了军府的什么差事,办的不错得了赏金,眼下手头还宽松。” “哦,没事,我就问问。”就知道是这样! 想到贺征接下那桩事,活生生挨了一刀,就为了赚钱给她打银饰,沐青霜心中又是甜又是恼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她也能明白,贺征有他的傲气,不愿花沐家的钱来哄她,偏要靠自己去挣来给她。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她是很受用的。 从嫂子那里出来后,沐青霜回到自己院中,叫来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红姐,这些日子你陪着我织条腰带好不好?” 因沐家手中有着明暗两部沐家军,沐青霜打小就是被当做沐青演的副手培养,家中便从不指望她学这些杂事,她自己更是没那细致耐性,故而长到如今这十五岁的年纪,还从没摸过家中的踞织机。 其实只需她发个话,自会有人送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腰带,哪里需用她亲自动手? 可这回她是要回应贺征的心意,当然就不肯借他人之手了。 手艺如何不去提它,心意是必须在其间的。 “天爷啊,我家大小姐说要坐机杼前头织条腰带,那这个夏天满循化城都能得个清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桃红较沐青霜年长四五岁,在她身旁照拂多年,两人自来亲近,无人时说起话来便没太多拘束。 沐家有自己的织坊,本家大宅后门出去,一条碎石小径蜿蜒不过三五十米就是织坊了。 夏日天热,织坊众人们都不愿在屋里闷着,便纷纷将踞织机搬出来,各自在林荫下寻了采光又透风的一隅。 微风习习,吹散了沐青霜颊边的淡淡红晕,却吹不散胸臆间春浓酒酽般的少女心事。 “大小姐要织条什么样的腰带?”站在她身侧的桃红低头替她将踞织机摆正。 沐青霜做贼似地环顾四下,见织坊众人各自忙碌,并未格外留心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附在桃红耳旁道:“同心锦腰带。别说出去,咱们偷偷的。” 她盘算着,等贺征拿出银饰给她时,她也拿出自己的回礼,看不吓他一大跳。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先抿不住笑,乐得前仰后合。 桃红欣慰笑望着她开怀的模样,感慨低语:“我的大小姐,长大啰。”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看来, 在赫山讲武堂求学这两年,她虽于课业上荒嬉敷衍,却也并非毫无长进。 至少, 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 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只露出小小一角,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 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 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 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 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 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 缓缓睁开眼时,杏眸明亮潋滟,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 “就赢了, 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 但她就是相信,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 一定有的吧。 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 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指尖触及潮湿柔软的泥土时,她心中如有利刃划过,遽痛。 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于决堤而下,涟涟落至腮旁。 怀中的沐清霓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在她头顶轻抚,奶声奶气地小小声低喃:“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 两日后,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请到自己的院子外。 这回,她没再像以前那样顾自拉着他往院里带,而是与他一道站在院墙下的树荫里。 今日的沐青霜薄纱罩着金红冰丝襦裙,娉婷袅袅立在林下,在碧青枝叶之下显得张扬肆意。夺人眼目。 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有许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 院墙那株高大的梅子树枝繁叶茂,树冠攀过墙头支出来,在此处遮出阴凉一隅。 此时正值花期,粉花白花热热闹闹衬在枝头绿叶间,活泼泼恰似明丽无忧的年少时光。 沐青霜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灼灼繁花,心底遗憾一叹。 再有三五个月,这些花儿就会结成累累硕硕的青梅果。 可惜那时的贺征已远在天边,再不能与她在月下对酌青梅酒了。 她长长吁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敛了伤感神色看向贺征。 贺征眸心一悸,着慌之下似要垂睫。 沐青霜见状,神情是少有的郑重庄严:“贺征,看着我。” 贺征抿了抿唇,依言回视,漂亮的桃花眸中碎碎烁着许多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字字清晰,清脆如珠如玉,“我愿赌服输。” “你没输,”贺征道,“只是我……” 沐青霜摇摇头打断他的辩驳。 “对你,我情出自愿。如今既憾而无果,我自会难过,也会怨怼,但不会太久。你在旁看着就是,不必宽慰,不必歉疚。你要相信,沐青霜是个足够好的姑娘,年少时倾心了一个足够好的儿郎,只是人各有志,我没能遂意,仅此而已。” 沐青霜淡淡噙笑,略抬了下巴。 她的眸底有薄泪,神情却骄傲得明艳艳,如一朵寒霜重露下的蔷薇,以娇美的姿态张扬出叫人挪不开眼的风华。 “从此后,你我之间的前尘过往全部揭过。你那份生辰礼的用意,我懂了,也收下。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等你,不会纠缠,今后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将来你在中原若因势单力薄遭人欺辱,你可大声对人说,我循化沐家是你家人,为你后盾。” 这就是张扬恣意的沐家大小姐。 情生意萌时,她敢赌上两年时光,豁出小姑娘的脸面矜持去试着争取将人留下;如今既贺征初心不改,她亦能如约放他天高海阔。 她拼尽全力试过了,到底没赢过贺征心中的信念与抱负,终究还是得与心爱的少年交臂错身,她伤心失落,甚至有那么些不甘与愤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 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 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 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外表恢宏张扬, 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 出砖入石, 又以白色添彩, 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 抬头便是蓝天远山,垂眸就是雕花石板, 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 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 他虽素来冷淡寡言, 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也正因为这样,她虽素知贺征心有郁结,却从未想过郁从何来。 年少轻狂,自以为对他事事上心,却从未触及他心底真正的苦楚。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拼尽全力去图此生俯仰无愧。我不怪你的,”沐青霜惭愧哽咽,“我只一个要求,贺二哥,你要保重。” 无论你最后还回不回来,只要活着就好。 贺征哑声苦笑:“好。” **** 两人将话说开后,沐青霜告知兄嫂与家中上下,要大伙儿仍旧将贺征当做家人对待,一切如常,只再不许提“童养婿”这玩笑之词。 接着又给远在利城的父亲去信说明已答应放贺征离开之事。 沐武岱回信表示一切按她心意,并着重嘲笑了她的字迹,叮嘱她下半年回讲武堂后需花些功夫稍稍练字,余话不提。 其实沐青霜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伤心难过不可避免,不舍与留恋也是有的。 但经此一事后,她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些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机缘造化,任你是谁都得束手认下。 至于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半途而废,每日照旧花上大半日去织坊待着,认认真真将那条腰带织完。 她的大丫鬟桃红看得心疼,劝说“索性别再织了,没必要为这样为难自己”。 沐青霜道:“红姐,我不是置气,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与旁人无关,与风月无关。 只是十五岁这年无疾而终的少女心意,那些勇敢热烈、酸甜交织的美好回忆,值得她自己珍重对待,温柔收藏。 **** 利州各城的新丁武卒入营时间不同,循化城的入营时间在五月初七。 五月初五这日,循化城将在城郊举办祈福盛会,为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送行。 令子都与齐嗣源老早得到这个消息,便相约找到循化来,打算共襄盛举为贺征送行。 他俩只知贺征住在循化的主街附近,却不知是哪一户,便在街头找人打听。 路人一听是找贺征,便笑指沐家的牌坊:“就那家。” 令子都与齐嗣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赫山讲武堂甲班二十人大多出自平民之家,素日里贺征的许多言行细节与同窗们是有些不同,总多了份不经意的矜持讲究,却并不过分夸张,因此同窗们一直以为贺征最多就与令子都一样,出自殷实小户而已。 他俩登门时,贺征正好去衙门接受军府来人核对身份,便是沐青演亲自接待的他们。 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利州军少帅沐青演”,两个少年险些惊得当场跪地。 傍晚时分,贺征回来得知齐嗣源与令子都登门,就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二人自是鞭挞他没有义气,对自己的出身家门藏得这么深。 贺征愣了愣,淡声解释:“我是被沐家收留的。” 令子都与齐嗣源见他似有为难,便没再深问,打着哈哈将这话头揭过了。 沐青演的妻子向筠匆匆行过院中,扬声笑道:“阿征,赶紧请你两位同窗入座吃饭,晚些咱们还要去西郊火舞祈福呢。” 循化人会在新兵入营前择定吉日,于太阳落山后点起篝火,歌舞祈福,祷祝他们得胜归来。祈福后便就着穹顶月光与篝火烈焰,豪迈热闹地向即将出征的人们劝上壮行酒。 若这其间有两心互属的少年少女,也会在趁着这盛会互赠定情之物,再躲着众人单独到小树林里说些私房小话。 都说“利州人豪放,以循化最野”,这样的盛会时,小儿女们趁机幽会,谁也不会嘲笑说嘴,只会友善起哄。 贺征见向筠并不像是要往饭厅去,便道:“大嫂若还有事没忙完的,交给我吧。”在沐青霜与沐青演的强烈谴责下,他终于改了对大家的称呼。 “没事。萱儿还在织坊,我去催她回来吃饭。” 沐青霜近来照旧让人守在织坊外,若是丫鬟小厮们去请她,毫无疑问会被撵,向筠只好亲自去催了。 “我去吧,”贺征顿了顿,“大嫂忙了整日,还是先去饭厅歇会儿。” 向筠也不与他客气:“那行,我领你两位同窗先过去。” **** 贺征快走到后门时,沐青霜也刚巧从织坊回来,两人在小径上迎面相逢。 沐青霜手中拿着已经织好的同心锦腰带,一时有些尴尬,藏也不是扔也不是。 贺征浑身一僵,看着她的眼神蓦地显出些悲伤的无助。 “你那是什么鬼眼神!”沐青霜恼羞成怒,将那腰带藏到背后,“跟你没关系,别瞎看。” 说完也不管他了,脚步匆匆与他错身而过。 贺征默默转身跟在她身后,死盯着她手里的那根同心锦腰带,眼尾渐渐泛红。 沐青霜头也不回地恼道:“你跟着我干嘛!” “大嫂让我来唤你去吃饭,”贺征停了停,小声道,“子都和嗣源也来了。” 沐青霜后知后觉地回头:“你们仨不是一道去的利城么?他俩没被军府选上?” “嗣源选上了,不过他家那边是八月十一入营,”贺征走上来,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并行,“这次征的兵是去江右上阳邑,在钟离瑛将军麾下。子都的弟弟妹妹还年幼,父母不希望他去最前线。” “也是这个理,等开春后咱们利州征兵,说不得他能被点将,”沐青霜点点头,随口问道,“我早前忘了问,你说你想什么呢?好歹前朝相门之后,汾阳郡主点将你不应,反倒去应武卒做大头小兵,呿。” 之前这些天里,沐青霜忙着整理自己的心事,竟从未想起要问贺征这个。 贺征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倒也不瞒她。“沣南贺氏虽大厦倾颓,但当年的许多门生臣属,还有贺家旁支宗亲,如今大约是散在各处的。” 时隔十几二十年,这些人里一定有部分已然改换门庭、另投他人,但必也会有些人初心不改,观望着有无贺家后人出来接过先辈大旗。 所以贺征不能走捷径一步登天,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让那些观望者相信,这个年轻的贺家后人值得他们重新追随。 “深谋远虑,贺二哥了不得,”沐青霜半真半假地笑赞他一句,随口道,“你先去饭厅吧,让疯子都他们与大哥嫂尴尬互瞪眼傻笑也不合适。我换身衣裳就来。” 贺征眉峰微拢:“只是在家中吃饭,做什么要先换衣裳。” 利州人素来活得大剌剌,并无太多繁缛讲究。平日沐青霜便是在外玩得满头汗回来,也只是洗把脸就去吃饭,从没有先换衣裳的习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意外得了贺征一个少见的亲近拥抱,还附赠叫人心花乱绽的笑颜, 沐青霜接连数日都美得像只藏了冬粮的兔子, 在谁跟前都自带三分笑模样, 万事好商量,仿佛说着说着话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来。 甚至在考选当日去赫山东面集合的路上,坐镇甲班中军帅位的周筱晗故意领着甲班与戊班齐头并行, 一副要挑事的架势,沐青霜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并未像以往那样接茬与对方针锋相对。 丑时鸡鸣, 穹顶深黛, 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 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 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 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 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 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 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 “我如你所愿, 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 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马而迁怒,大大方方回他个笑脸:“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显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不、不要这么冲人瞎乐。”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对你凶巴巴板着脸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摇了摇头,“哦,怪不得你与贺征交好呢。他就总是凶巴巴板着脸,你……” 笑谈间,与令子都隔了至少三个人的贺征突然从后一个踉跄冲了出来,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他站稳后,气呼呼回首,见是贺征,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搞什么鬼?” 贺征稳住身形,调整步伐跟上大队,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满是无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动过头,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疯样,你别理他。”令子都信以为真,出言安抚。 贺征点点头,一派大度。 “这个齐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凶巴巴回头瞪了甲班队伍中的齐嗣源一眼,又转回来对贺征道,“你跟他说,若他再手贱欺负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干粮!” 不明真相的齐嗣源就这么无辜挨了一记眼刀,茫然挠头,心中直犯嘀咕—— 她凶巴巴瞪我干嘛? **** 丑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赫山东面山脚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誓师台,一百零一名学子在台下列成五队。 誓师台最后头有一处仪仗华盖,汾阳郡主赵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讲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师词后,教头印从珂被指派出来,再次对众人强调此次考选规则。 “后天夜里子时之前,你们需抵达赫山西郊十八里铺,规定时限内到未达指定地点者视为落败,本次学业考核计为末等。途中会有汾阳郡主麾下新兵作为假拟敌方对你们进行拦截,被俘者也计为末等。若你们中途拔掉邻班同窗的头缨,则视为额外战绩。可有疑问?” “印教头,我有疑问。”周筱晗朗声道。 印从珂颔首。 “您方才说,‘被假拟敌方捕获者视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军抓到我们,也只算生擒,我们还可以想法子逃脱,是吗?” 这思路颇刁钻,百人队伍中立刻起了兴奋低语。 虽说对方是还未当真上过战场的新兵,可人数明显占优;况且学子们不但要面临对方追捕拦截,还要防备邻班攻击,接下来的三日明显是苦战、混战,形势对学子们很不利。 但若官军对他们只能生擒,无权“斩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胜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们自己能想法子逃脱,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且未被邻班同窗拔掉头缨,考核成绩计做二等。” 这个隐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刻意没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锐洞察了其中玄机,这让印从珂很欣慰。 周筱晗踌躇满志地扬笑,恭敬执礼:“学生领命。” “那,”齐嗣源抬头看向誓师台上的印从珂,“若我们不但拿下邻班同窗的头缨,甚至拿下了官军的头缨呢?” 他并未刻意扬声,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立刻有惊讶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连赵絮都站起身来,负手踱到誓师台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齐嗣源的眼睛。 “若你们的同窗被人拔掉头缨‘阵亡’,你们拿十条官军头缨来,可换一人‘复活’,复活者成绩计为二等。能拿下官军头缨超过三十条的人,考选结束后咱们再谈。” 赵絮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气势凝肃,字字铿锵。 她环视台下,审视的目光在甲班队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队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唇角扬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与齐嗣源说的这些绝非临时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样的话显然很对赵絮胃口,接下来三日赵絮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俩人。 如此一来,贺征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诶呀,美滋滋。 **** 因是实训,发到众人手中的兵器全未开刃,只能伤人不会致命。 领取兵器、路线图、三日份的干粮及一些简单物资后,各班便各自整队准备出发。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拎着□□的贺征走过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立刻明眸大张冲他直笑。 贺征没看她,只轻声道:“骨哨。” 沐家人有种特制骨哨,能模仿鸟鸣在山间传递信号,沐青霜身上常年带着一对。 “哦。” 沐青霜从腰间小荷囊里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里,小声叮嘱:“你自己当心,寻着空隙就往我这边靠。若遇追兵就自保为上,不必管我。” 纤细柔润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少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进冬日荒草。 贺征脸红到脖子根,将那枚精致骨哨紧紧捏在掌心退了两步,冰凉乌眸中似有悒悒。 “怎么了?”沐青霜疑惑眨眼。 贺征原本打算说点什么凶狠的话,望着她那茫然无辜的模样半晌,紧了紧喉咙,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幼稚,眼神懊恼地抿着唇,转身归到甲班队列中去了。 敬慧仪整队完毕回过头,见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禁疑惑地走到她身旁,小声道:“霜儿,出发了,你还愣这儿干嘛?” 沐青霜哈哈笑着倒在敬慧仪肩头:“怎么办?我征哥实在太招人喜欢,我迈不动腿儿了。” “出息。”敬慧仪拖着乐不可支的沐青霜,带着伙伴们往林间走去。 誓师台上,赵絮淡淡蹙眉,望着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闹着没入林间的背影,有些失望地轻声一叹。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加急回了谕令,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 譬如令子都擅骑射、林秋霞擅长剑, 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 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 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 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 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 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 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 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 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 笑着拍拍手, 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 “就是。咱们这些人,谁家还扛不住点事了?既他们无耻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们家厚是怎么的?!” “同去!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篓子,咱们二十一人也照旧同担!” 小纨绔们七嘴八舌。 黄昏时分的密林中,有冲天的少年意气渐呈鼎沸之势。 **** 当二十一个身披枝叶的怪家伙从坡上冲下时,即将溃不成军的甲班众人纷纷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毕竟此次考选有“拔掉别班头缨另算战绩”的规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戊班这群小纨绔趁乱来收人头了。 奈何甲班已在缠斗中消耗太多体力,又被眼前这队下作官军以迷.药与芥子汁折腾得狼狈不堪,此时即便只是面对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哪知戊班冲下来后,二十一人横列成人墙,将阵型溃散的甲班护在了身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汁反复荼毒多时的周筱晗通身红得如被火烧,面上泪迹斑驳,嗓音嘶哑得不成语句。 “周筱晗,跟一帮子下三滥打群架都能惨成这样,‘赫山讲武堂之耻’的帽子还给你!” 沐青霜头也不回,将手中长刀转了个花儿,琅琅扬声:“人家都不要脸了,偏你还老实讲规矩,真是傻得能拧出水来。” 纪君正笑嘻嘻回头,对周筱晗眨了眨:“带着你班残兵躲一边去,看我戊班给你们打个样,学着点儿该怎么跟不要脸的人玩儿!” 对面官军中那个黑锦袍小公子眯起狭长双目,阴测冷笑:“又来一队玩意儿,有趣。” 他随意抬了抬手,几名下属又回身进了中军帐,接连拎出十来个白布袋子。 夕阳渐沉,天色陡暗。 沐青霜轻轻解开身上的伪装层,冲对方粲然一笑:“今日谁是谁的玩意儿,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领悟了。” 与她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纷纷解下身上的伪装层,拿好各自兵器。 “不报个名号?”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娇嗓带笑:“狗东西,你见过鬼吗?” 他脸色一沉,似是要张嘴回骂。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发难,疾步奔向官军阵列,口中高声道,“令子都,弓箭!” 话音未落,人墙最后的令子都与周筱晗立刻回过神来,弯弓搭箭替她掩护。 “敬慧仪左军破阵!” “纪君正!右军夺他们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一劈,指挥若定:“中军跟我来,抢人!” 被人当做肉盾多时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虚开眼缝,就看到戊班那群向来胡作非为、上房揭瓦的家伙个个顶着可笑的草环帽子,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芥子汁水球砸在他们身上,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官军手中未开刃的长戈刀剑虽不至死,却能使人皮开肉绽,林秋霞自己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了。 她觉得很怪,戊班的人没有一个后退,左冲右突每一步都在向着自己而来。 尤其那个沐青霜,明明只带了二十一人,气势却锐不可挡。 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莫名猖狂:“没错,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 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 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 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 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 于琐事上不免懒怠, 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 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 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 君正带人去偷的, 咱们班人人有份, ”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这位大小姐,”敬慧仪头疼不已,反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三更半夜,你去男同窗的学舍给人送药?!”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自己想想,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丑时鸡鸣, 穹顶深黛,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 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 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 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 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 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 “我如你所愿, 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 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 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 可这仇怨从何而来, 谁也说不清楚, 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 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马而迁怒,大大方方回他个笑脸:“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显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不、不要这么冲人瞎乐。”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对你凶巴巴板着脸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摇了摇头,“哦,怪不得你与贺征交好呢。他就总是凶巴巴板着脸,你……” 笑谈间,与令子都隔了至少三个人的贺征突然从后一个踉跄冲了出来,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他站稳后,气呼呼回首,见是贺征,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搞什么鬼?” 贺征稳住身形,调整步伐跟上大队,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满是无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动过头,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疯样,你别理他。”令子都信以为真,出言安抚。 贺征点点头,一派大度。 “这个齐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凶巴巴回头瞪了甲班队伍中的齐嗣源一眼,又转回来对贺征道,“你跟他说,若他再手贱欺负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干粮!” 不明真相的齐嗣源就这么无辜挨了一记眼刀,茫然挠头,心中直犯嘀咕—— 她凶巴巴瞪我干嘛? **** 丑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赫山东面山脚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誓师台,一百零一名学子在台下列成五队。 誓师台最后头有一处仪仗华盖,汾阳郡主赵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讲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师词后,教头印从珂被指派出来,再次对众人强调此次考选规则。 “后天夜里子时之前,你们需抵达赫山西郊十八里铺,规定时限内到未达指定地点者视为落败,本次学业考核计为末等。途中会有汾阳郡主麾下新兵作为假拟敌方对你们进行拦截,被俘者也计为末等。若你们中途拔掉邻班同窗的头缨,则视为额外战绩。可有疑问?” “印教头,我有疑问。”周筱晗朗声道。 印从珂颔首。 “您方才说,‘被假拟敌方捕获者视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军抓到我们,也只算生擒,我们还可以想法子逃脱,是吗?” 这思路颇刁钻,百人队伍中立刻起了兴奋低语。 虽说对方是还未当真上过战场的新兵,可人数明显占优;况且学子们不但要面临对方追捕拦截,还要防备邻班攻击,接下来的三日明显是苦战、混战,形势对学子们很不利。 但若官军对他们只能生擒,无权“斩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胜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们自己能想法子逃脱,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且未被邻班同窗拔掉头缨,考核成绩计做二等。” 这个隐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刻意没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锐洞察了其中玄机,这让印从珂很欣慰。 周筱晗踌躇满志地扬笑,恭敬执礼:“学生领命。” “那,”齐嗣源抬头看向誓师台上的印从珂,“若我们不但拿下邻班同窗的头缨,甚至拿下了官军的头缨呢?” 他并未刻意扬声,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立刻有惊讶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连赵絮都站起身来,负手踱到誓师台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齐嗣源的眼睛。 “若你们的同窗被人拔掉头缨‘阵亡’,你们拿十条官军头缨来,可换一人‘复活’,复活者成绩计为二等。能拿下官军头缨超过三十条的人,考选结束后咱们再谈。” 赵絮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气势凝肃,字字铿锵。 她环视台下,审视的目光在甲班队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队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唇角扬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与齐嗣源说的这些绝非临时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样的话显然很对赵絮胃口,接下来三日赵絮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俩人。 如此一来,贺征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诶呀,美滋滋。 **** 因是实训,发到众人手中的兵器全未开刃,只能伤人不会致命。 领取兵器、路线图、三日份的干粮及一些简单物资后,各班便各自整队准备出发。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拎着□□的贺征走过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立刻明眸大张冲他直笑。 贺征没看她,只轻声道:“骨哨。” 沐家人有种特制骨哨,能模仿鸟鸣在山间传递信号,沐青霜身上常年带着一对。 “哦。” 沐青霜从腰间小荷囊里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里,小声叮嘱:“你自己当心,寻着空隙就往我这边靠。若遇追兵就自保为上,不必管我。” 纤细柔润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少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进冬日荒草。 贺征脸红到脖子根,将那枚精致骨哨紧紧捏在掌心退了两步,冰凉乌眸中似有悒悒。 “怎么了?”沐青霜疑惑眨眼。 贺征原本打算说点什么凶狠的话,望着她那茫然无辜的模样半晌,紧了紧喉咙,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幼稚,眼神懊恼地抿着唇,转身归到甲班队列中去了。 敬慧仪整队完毕回过头,见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禁疑惑地走到她身旁,小声道:“霜儿,出发了,你还愣这儿干嘛?” 沐青霜哈哈笑着倒在敬慧仪肩头:“怎么办?我征哥实在太招人喜欢,我迈不动腿儿了。” “出息。”敬慧仪拖着乐不可支的沐青霜,带着伙伴们往林间走去。 誓师台上,赵絮淡淡蹙眉,望着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闹着没入林间的背影,有些失望地轻声一叹。 说好听点,就是“大行不顾细谨”;直白些就是鲁直疏狂、说风就是雨。 虽敬慧仪很支持自己的小姐妹在贺征面前“高贵冷艳做个人”,可当她看到沐青霜捏着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就要往外走时,立刻额穴猛跳,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这位大小姐,”敬慧仪头疼不已,反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三更半夜,你去男同窗的学舍给人送药?!”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自己想想,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 贺征与齐嗣源并肩走在同窗中,边走边低声说着事。 在长长的回廊下走了没多远,前头的同窗们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首,向交谈中的贺征与齐嗣源投来兴味目光—— 主要是看着贺征的。 贺征脚下一滞,抬眼就见沐青霜迎面而来。 她惯爱着红衣,今日是一袭清凉的金红冰丝齐腰襦裙,外罩浅杏色素纱蝉衣。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身影移动,薄纱宽袖扬起澄澈风华,恰似一枝覆着晨露的蔷薇,明艳凛凛。 俏丽小脸上徐徐浮起浅笑,在夏日晴光里如临水照花,使人望之怦然。 贺征脚下似被灌了铁水般挪不动步子,高长身量绷得笔直,腰身挺拔如参天白杨。 “你这不解风情的,也不怕伤了沐大小姐的心。”齐嗣源忍笑握拳抵在唇边,带着三分怜悯七分起哄低声道。 沐青霜隔三差五总会蹦跶到贺征面前,有时塞些吃的用的,有时只嘘寒问暖说会儿话,说来并无出格举止。可这姑娘只要一见贺征,笑眼里就满是藏不住的星星,其心思热烈坦荡,任谁都瞧得出她的企图。 偏贺征铁板一块,从不见有什么回应,总是冷冷清清板着个脸。长久下来,甲班同窗们都忍不住要对沐青霜心生不忍了。 贺征没搭理齐嗣源的调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嗓子,淡淡撇开头。 眼角余光却总不争气地要往她的来处溜去。 昨夜这姑娘撂下狠话说夏季长休之前不会再理他,这使他忐忑了整夜。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重重抿紧薄唇,强令自己的唇角不许上扬。 对沐青霜,他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理智上他很清楚,不该放任她亲近自己,不该让她那本可以安稳喜乐的人生与自己纠缠太深,否则才真是害了她。 可沐青霜这个姑娘,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理智中。 她是一束裹了厚厚糖霜的光,张狂霸蛮地照进他本该阴暗苦涩的年少。 她是他少年心事里璀璨甜美的秘密,也是他拿不起放不下和璧隋珠。 贺征喉头滚了好几滚,到底没抵住心中野望的煎熬,强做镇定地转回脸来,任由自己的目光一路向着她匍匐而去。 **** 沐青霜打老远就瞧见人群中的贺征了。 青衫少年高出旁人大半头,偏又那样一张惹人注目的脸,实在很难忽视。 不过她今日决心要做出个人样,绝不再像从前那般没骨气地自打脸。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的,哼哼。 沐青霜一手捏一个小药瓶,迈开步子错身行过贺征侧畔。 这一幕让回廊下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PP即可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 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 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 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 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 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 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 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 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 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 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 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 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 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 因周筱晗所诵这句中的巧合,众人皆笑嘻嘻看向令子都。 令子都笑得无奈,总觉裴夫子接下来就会皮一下点到自己,便默默扶着桌沿准备站起身来。 哪知裴茹却出其不意,顺手点了与周筱晗隔着过道的贺征。 整堂课都神游天外的贺征闻声站起,却有些茫然。 “吟诵接龙,”周筱晗垂脸看着桌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到‘不见子都’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虽裴茹刚刚才就此篇进行了逐字讲解,但甲班历来上进,对《诗经》是早已自觉通读全本的,就这么短短三十二字篇幅,让他们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贺征敛神,迎向裴茹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自己恍神的事早就落到夫子眼中了,便自暴自弃地抿了抿唇。 “不见子都,”贺征淡淡瞥了令子都一眼,字字挟怨,“欣喜欲狂。” 满堂哄笑。 令子都强忍笑意,佯怒拍桌:“贺征小儿,幼稚之极!” 裴茹严肃地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五日后就是你们两年来头一次丛林考选了,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呢?” **** 裴茹所说的“丛林考选”,是讲武堂学子第一次实兵演练,同时也是一次极其重要的选拔。 汾阳郡主赵絮将亲临掌眼,挑走她眼中的适任人选带往江右前线,提前结束讲武堂学业,正式编入军籍成为她麾下将官。 如今的大势,明面上各方势力皆尊朔南王赵诚铭为主公,若将来不出什么惊天变数,待大军渡江反攻杀回镐京之日,就是赵诚铭称帝之时。 赵絮作为赵诚铭最看重的几名儿女之一,如今自也是大权在握的人物。讲武堂这百人若有谁被赵絮挑走提前结束学业,显然前途不可限量。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出身平民之家,赵絮的选拔对他们来说自是无比珍贵的机会。 可在丁班、戊班这帮子家底深厚的小纨绔们看来…… “真是个噩耗啊。”纪君正绝望地趴在了桌上,握拳捶着桌面。 讲堂上的王夫子没好气地笑哼:“你在噩耗个什么劲?汾阳郡主再走眼也不会挑中你!” 王夫子性子疏阔宽和,教了他们两年下来,虽时常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私心里对这帮闹腾的皮猴子却有些偏疼。 “诶夫子,您这样就很不友好了啊,”纪君正抬起头,笑嘻嘻道,“哪有这样灭弟子威风的夫子?” 王夫子吹了吹胡子,笑呵呵道:“将来出了讲武堂,可别跟人说老夫教过你,不认的啊。” 戊班众人起哄笑得东倒西歪时,敬慧仪机警地追问:“夫子,您方才说,这次考选的规则是各班成伍,相互之间可为敌可为友?” “没错。”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得在山林间躲着假拟敌方的围追堵截,还得防备着别被邻班同窗拿了人头?!”沐青霜面色大变。 “正是。” 这下轮到沐青霜绝望了。 以甲班的德行,不追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收割战绩才怪了! “为了戊班荣誉……”纪君正转身觑着沐青霜,眼带期许,“求你不做人了,去求求贺征手下留情,好不好?” 别看戊班人在课业上文不成武不就,但因家世出身之故,个个都是识眼色、懂进退的机灵鬼儿。 他们的大多数多少知晓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渊源,但因沐青霜有言在先,这两间他们在讲武堂内从不胡乱对不相干的人说嘴,顶多只是在没外人时冲她调侃起哄。 此刻这些小机灵鬼也没一个多事的,全都当自己瞎了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各自专注地刷着自己负责的马匹。 四下清静,只有淙淙流水声与细细碎碎的刷马声。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你……” 青衫少年贺征倏地抬手,以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坚定地阻止了那张明艳俏脸的靠近。 “你是打定主意,要用这种姿势聊天?”少年沉嗓轻沙,语调又浅又缓。 沐青霜这才如梦初醒,颊边浮起淡淡落霞色,尴尬地以掌撑地站起身来。 略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后,眼角余光瞥见贺征还躺在草地上,她稍稍倾身,迟疑着朝他伸出援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谨慎避开她的手,只圈住被武服束袖熨帖包裹的纤细手腕,借力跃起。 四目堪堪相接,贺征立刻先发制人:“我是来找子都的。” “哦,”沐青霜一脸平静地举步走开,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草屑,“疯子都,找你的。” 语毕,从一脸懵懵然的令子都手中取回刷子。 令子都朝站在原地没动的贺征远远投去一瞥后,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对沐青霜道:“你不是怕水么?不然我还是先……” 沐青霜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刷子:“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敢下深水泅渡而已,站在岸边浅水处刷个马还行。” “我以为你……”令子都讪讪笑着挠了挠头。 “呿,你瞎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怕到沐浴都不能用浴桶那种程度?我可是……嚯!” 眼观四路的沐青霜余光瞥见身后某人的异动,口中惊讶低呼一声,敏捷旋身躲过身后飞来的小土坷。 那小土坷上长着两三根茸茸嫩嫩的青草,在空中摇摇曳曳划出道绿影长弧,“咚”地一声没入河中,激起小小水花。 莫名其妙被偷袭的沐青霜着恼回头,怒瞪贺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图纸是当年一并画好的, 只是那时没有打这一件。这是回利州之前才找人打的。” 沐青霜始终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匣子, 安静地听着贺征的声音。 贺征顿了片刻才又接着开口,沉嗓低柔:“没要逼你立刻决定什么, 只是怕你收了之后就再不肯看一眼。” 五年里托人带回循化的那些报平安的信, 她从来没看过, 都是向筠经手,贺征是知道的。 “好,看过了。”沐青霜仍旧没有抬头,语气极轻极缓,慢慢的将那匣子合上,又将它端端正正放回了小竹箧里。 贺征设想过许多种可能, 心底最怕的就是眼下这一种。 若她要打要骂要算账, 他绝不喊一声疼, 毕竟也不冤。 年少时他心中压着太多沉重的事,即便是面对她, 多数时候也只能沉默。 因为对自己将要走上的路没有太大把握,便不敢掷地有声地回应她心意,不敢光明正大与她约定什么承诺。就怕两人之间牵绊过深,他会放不下,走不开;更怕两人之间牵绊过深, 若他走后却再不能活着回到她身旁, 那就要成了她心头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于是就一直躲着, 冷着。 可打从两人初次相见, 这小姑娘就一直是他眼中最明亮璀璨的所在,当她张扬起灼灼无畏的风华一次次靠近,他又无法彻底拒绝来自她的光与暖。 终究还是伤了她。 贺征低声解释:“毕竟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那时我怕我回不来……” “嗯。”沐青霜双臂环胸,后背徐徐靠向车壁,轻轻阖上了微颤的眼睫。 她的眼睫像蝶翼,在易容过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贺征心中一片冰凉,伸出手去想将她捞回怀中,最终却还是颓然无声地放下。 **** 身为循化沐家的大小姐,沐青霜的骨子里就像沐家家徽上的那只凤凰,崇着光明与灿烂,一身烈烈张扬的焰火,纵心恣意,无畏无惧。 她被父兄与家人护得太好,打小就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要脑子一热,便觉天地之间没有她不敢的事。 因为有底气,自觉承担得起任何后果,得失输赢都能泰然处之。 于是当她明白自己对贺征情生意动,便毫不犹豫地鼓张了所有热情去追逐,没怕过他冷脸以对,没怕过他淡漠疏离。 哪怕最终他仍旧决绝求去,她满心里被伤得血淋淋狼狈不堪,她也不觉那有什么了不起。小霸王是不怕受伤的,大不了躲在人后哭一哭,擦擦眼泪,人前照旧威风,输得起。 可是,不怕,并不意味着不痛。 她也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明白,那场一往无前、愿赌服输的追逐与放手,是许多人一生中只会有一次的勇敢。 惟彼时年少,才敢倾尽毕生之勇啊。 当初贺征离开的方式对她来说太过决绝。 若谈大义,国恨家仇他慷慨以赴,谁能说他一句不对? 若说儿女私情,她也没脸指责他有所辜负。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强求。一直一直,都是她在强求。 他一丝错处也挑不出,让她连愤恨不平、顾影自怜都会显得矫情。 谁都不会知道,贺征走后,她有多庆幸自己最终接手的是家中的暗部府兵。 因为这样,大多时间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在山里,不必面对旁人怜悯、同情、喟叹的欲言又止,不必面对家人小心翼翼的关切试探,不必听到太多关于贺征的消息,不必面对偌大家中随处可见的,关于那个少年的记忆。 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仿佛从不曾受伤。 如今他回来了,而她也再无处可躲。 五年的历练使他强大从容,可他回到沐家,怀揣的仍是当年离家时的那颗少年心。他在沐家危难之时站在所有人身前,默默地周全着许多事,一如当年,虽不多言语却重情重义。 他对沐家人收起在外时的凌厉锋芒,在她面前低眉顺目,虽讷言拙舌却极尽温软。 他将当年她心心念念却没有得到的礼物捧到面前,告诉她,没要逼你立刻答应什么,只需你看一眼就好。 话说成这样,事做成此般,她当如何? 道理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只不过是以往的他迫于无奈,没能在最初就接受她的情意而已。 所以这五来,沐青霜对自己与贺征之间的过往一直避而不谈。哪怕这次贺征回来,她也尽量平和以对,假装他只是离家经年的异性兄长,危难时可以适当倚靠的家人,久别重聚的旧时故友。 面对五年后的贺征,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年的那份情意还剩多少,但她很清楚,十五岁时那份不计得失的单纯热烈,是再也没有了。 只要不谈两人之间的过往从前,她真的可以做到和软待他;可他执意旧事重提,她就忍不住想要竖起满身的芒刺。 想将过往那些委屈酸楚与痛一一还他,让他知道十五岁的沐青霜曾痛到什么样的地步,要多勇敢,才能成为如今的模样。 若非如此,她不甘心就这么与他握手言和。 沐青霜脊背紧紧抵着车壁,慢慢蜷起双腿,将自己的脸藏在膝上。没有哭,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恼怒。 因为贺征什么错都没有,所以无论她这时怎么做,好像都会透出一股子作天作地的矫情。 可是那些被深藏在她心底经年不愈的伤口是真的,无数个夜晚掉过的眼泪也是真的。 她花了好几年的心力才藏好的恼忿、委屈、失落和狼狈,都是真的。 可到五年后的如今,它们仍旧不能得见天日,被堵得死死的,没有去处。 她不甘心,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无论她怎么做,好像都不对。 **** 十一月廿三黄昏,马车回到循化。 车挺稳后,两人都没有动,静静看着对方。 “贺征,我当年说过,‘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眼神沁凉地看着他,“那时我说,从我收下你以兄长身份送的那份生辰礼开始,你我之间的前尘往事就已全部揭过,我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 贺征喉头滚了滚,嗓子紧得直发疼:“我没忘。” “那你如今这算什么?” “强求,”贺征扯了扯嘴角,眉目间浮起近似悲壮的神色,“不是要你不计前嫌,也不是要你立刻原谅释怀,我只是想强求一个讨好你、挽回你的机会。” 沐青霜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口中却道:“当初是你不要我等你的。所以这五年,我一直在学着放下你。” 如今她即将做到了,或许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在心里彻底将他放下;他却回过头来说,要强求一个机会。 “哪怕你已经放下,也没有关系的,”贺征眼尾泛起淡淡猩红,神情坚决勇毅,宛如绝境之人最后的挣扎,“我只强求这一个机会,让我来学着你当年那般勇敢的样子,无畏无惧,百折不回。一步一步重新走近你。” “若我最终还是回不了头呢?”沐青霜回视着他,坦坦荡荡将自己眼底那些隐秘的痛楚与不甘全数摊在他面前,“若我最后还是选了别人呢?” 贺征双目倏地赤红,两手死死捏成拳,牙关紧咬,似乎光是想想那样的结局,就能痛裂了他五脏六腑。 可是他说:“那我也会同你当年一样,倾尽所有,愿赌服输。” 沐青霜有些恍惚地看了他许久,抿紧的唇渐渐松开。 她的唇慢慢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弧。“送银饰腰链给姑娘,在利州风俗上是个什么意思,你当真清楚?” “很清楚。”贺征周身绷得紧紧的,严阵以待地凝视着她,惴惴揣测着她会给出怎样的“判决”。 沐青霜冷然轻笑:“那想必你也清楚,寻常儿郎送这礼物,姑娘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贺征没敢吭声,目光始终攫着她那对明亮杏眸。 她面上有一层易容,瞧她的神情就无法真切判断她心意的,只有看着她的眼睛,才能窥探一二。 此刻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骄傲,一点点凌厉,她嗓音里透出的那份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抵达她的眼底。 “贺征,你拿这做生辰礼,便是只给我留了一条路,这不公平,”沐青霜再度冷声轻哼,“无论另外那条路我选是不选,你都该给我留着,不是吗?” 就像当年,她倾付满腔热情去追逐他,最终却也容了他的拒绝与放弃。 “生辰礼,你换一份来,我一定收;至于这个,”沐青霜指指旁边的小竹箧,眼神里有发狠的痛快与敞亮,“你另想法子重新送过,至于我收不收,那得看你本事。成交吗?” 贺征绷了半晌的肩头终于徐徐松了。他缓缓闭眼,如释重负:“好,成交。”这很公平。他该有他的诚意。 若她一次不收,他便送第二次、第三次。年少时她让他许多,如今他理当要还。 他不怕她使性子刁难,也不怕她发脾气打骂。只要不是冷硬到底一口回绝,别转头就走避而不见,就已是她手下留情了。 **** 十一月廿八,沐青霜透过利州军府,向朔南王赵诚铭呈上金凤古道地图及沐家暗部府兵名册,称举国一统为大势所趋,沐家愿为国之长远计,自愿将暗部府兵交由朝廷调度,归入官军序列。 赵诚铭大喜,通令各军府,盛赞沐家大义高风,堪为国之砥柱,并恩赏沐家三座位于镐京外城的宅邸,亲笔致信延请沐家于开春后迁居入京,参与登基大典及开朝建制。 十二月初三,沐青演抵达利州军府所在的利城,那道“沐家人不得擅离循化”的谕令也无声撤除,沐家附近所有来自朔南王府的暗探、斥候尽数悄然离去,利州各城解除城门戒严盘查。 十二月初三至十二月初九,嘉阳郡主赵萦与贺征在沐青演的协助下,完成利州军政事务的交接,赵萦正式接替沐武岱成为新任利州都督。 嘉阳郡主赵萦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解散了赫山讲武堂,并责令原赫山讲武堂教头之一的印从珂前往循化接手原沐家暗部府兵,担负起守卫金凤山的重责。 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意料,却让沐青霜心中大定。 印从珂是她崇敬的师长,心性刚硬正直,早年又在中原战场积累了丰富的统兵临敌经验,对山林作战也颇有钻研。由这样一个人来接手暗部府兵,对各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沐家在利州的大厦倾颓,舆论颇有争议,不过随着十二月十一镐京大捷、复国之战完胜的消息传遍全国,万众沸腾的欢欣很快就将关于沐家的争议淹没于无形之中。 而对于外间纷扰,沐家人并没有太大波动,只在沐青演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迁居镐京的事宜。 此时年关将近,谁都知道这或许是沐家本家人在利州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但他们没有将被迫离乡的不舍与伤感写在脸上,就像过去几百年沐家祖祖辈辈的人所做过的那样,在红墙乌瓦下热热闹闹地筹备着除旧迎新。 **** 沐家的大事已成定局,又有了沐青演回家坐镇,沐青霜便暂时卸下了大半重担,跟着向筠凑热闹筹备年货,闲散数日。 年前节下的琐碎事务总带着喜气洋洋的温软,让沐青霜渐渐从脑中那一团乱麻里抽出些许头绪。 十二月十六的午后,她将贺征约到沐家的小校场。 “打一架吧。打了这架,我好给你个说法,”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贺征的左手,“不占你便宜。” 从钦州回到沐家当天,沐青霜就让家医替贺征再度探过。他的旧伤平素并无大碍,但冬日天寒或逢有雨时会疼得厉害,这种时节就需得注意保暖伤处,尽量不要动用左手来做任何事。 如今正值隆冬,贺征的左手正被沐家家医用厚棉布包裹的夹板护着。 沐青霜让人取来绳子将左手缚在身后,手持木制长刀,对贺征执礼道:“请。” 贺征摇了摇头:“我不想……”对你出手。 “当年你让我放手,不要我等你时,也没有管过我想不想,”沐青霜眉目凛凛地直视着他,娇声厉色,“若你要站在那里只等着被打,我也不会手软,这是你欠我的!” 而若贺征当真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挨打,那她会非常、非常地瞧不起他。 贺征看着她狠绝泛泪的眼神,就知倘使自己不能全力以赴应她这一架,那他俩之间才是真的完了。 于是他咬紧牙根,从齿缝中艰难挤出一句,“好。” 这是他们从总角初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交手。 谁也没有退让,谁也没有放水,全力以赴交出了作为对手能给的最大尊重。 木质长刀相撞时的声声闷响震得人胸臆生疼,却又意外地使人酣畅淋漓。 陈年过往如跑马灯一般从沐青霜眼前掠过,那些当年没有机会发泄出的委屈、愤懑,那些没有人知道的痛楚与狼狈,就在一刀刀毫不留情的交锋中,慢慢寻到了出处。 在有来有往的一招一式下,她心中的郁气渐渐淡去,到最后脑中一片清明,方寸间激荡起多年未有的疏阔豪迈之气。 最后两人双双力竭,各自满头大汗地以长刀为杖面向而立,平复着大乱的心音。 儿郎粗沉却克制的重喘与姑娘绵柔紊乱的急吁渐渐杂糅到一处,他们之间隔着约莫三五步的距离,却像是前所未有的贴近。 “从前我在你这里受过的委屈,如今我必须还你,否则我不能甘心。”沐青霜垂着脑袋,看着一颗接一颗的热汗从自己下颌砸到地上,蓦地笑了。 同样大汗淋漓的贺征也笑了:“我知道。” “贺征。” “听着呢,你说。” 沐青霜慢慢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往后你别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点错都不出,叫我连个发脾气的由头都没有,太憋屈了。” “好。” “今后你在我面前不必小心隐忍地卖乖讨好,我也不会自怜自艾地对你避讳三分。”沐青霜豪气地将手中长刀往旁边一扔,眼中净是野烈飞扬的通透笑意。 果敢,骄横,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我俩都得让彼此瞧个清楚,五年后的对方,还是不是自己最初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毕竟分隔五年,如今的你未必知我,我也未必懂你。 若就此握手言和当做无事发生,那谁又说得清自己心里的那个对方,究竟是年少时珍贵的回忆,还是活生生的眼前人? “今后无论何时何事,该是什么样,你就给我看看你是什么样!或许最终我还是不会选你,又或者你先受不了我作天作地。总之从今日起,你我都有两条路,各自尽力而为,愿赌服输。贺征,你敢不敢?” “我敢。”这是贺征第一次毫不犹豫、掷地有声地回应她。 他抬袖抹去面上的汗,淡淡挑眉,噙笑的桃花眸里仿佛有人掀翻了漫天星河。 “只是如今的贺征有时不大讲理,面对心爱的姑娘大约是听不懂什么叫拒绝的,还请沐小将军多多指教。” 沐青霜满意颔首,略抬了下巴:“如今的沐小将军,却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也请贺将军善自珍重。” 这一次,让我们势均力敌地从头来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与贺征打过那一场后, 沐青霜心中郁气散了大半,又加之精疲力竭, 便在房中睡了整整两日。 中间吃喝等杂事都在迷迷糊糊中由得桃红伺候着,软绵绵无力又乖巧地偏着小脸, 唇角弯弯, 稍稍将眼儿撑开一道缝, 无忧无邪,宛如回到儿时。 这两日她睡得极其安稳,梦中只有温柔平静的黑甜,再无旁的烦恼心事打扰。 十二月十八的午后,彻底睡饱的沐青霜神清气爽地掀被而起。叫小丫头备了热水沐浴梳洗后,又吩咐拿来那套杏红色烟霞锦宽袖齐腰襦裙换上。 绣口与裙摆都有金银绞丝如意云纹绣滚边, 给那烈烈艳色的杏红烟霞锦上添了几许灵动, 于张扬恣意之中又多点合宜的矜贵傲气。 那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该当的风采。 沐青霜看着镜中的自己, 满意地弯了弯眉眼,轻点口脂, 淡扫娥眉,这边起身出门,打算去寻自家大哥说说上京之后的事。 还没迈出自己小院的门口,她就见自家大哥大嫂正在院门口僵着,叽叽咕咕似乎在争执什么。家里大少爷和少夫人吵嘴, 几个丫头小厮在旁边自然只能站得跟鹌鹑似的, 也没谁敢上前插嘴劝解。 沐青霜玩心一起, 便蹑手蹑脚地溜到院墙边贴着, 慢慢挪过去,一路抿着笑唇竖起耳朵听壁脚。 “……沐青演你给我老实做个人啊!我说不许去吵就不许去吵,又不是天要垮下来的大事,萱儿要睡就让她好好睡,等她自己想起身出门的时候再说!” 别瞧着向筠平日里对谁都温温和和,遇到她觉得该硬气的事时,她可是半点不让人的。 面对犟起脾气的妻子,沐青演很是无奈:“她那都是自找的。狂妄托大,非要单手跟阿征切磋一场,没打赢人家不说,自己还累趴下了,又没真被伤着。我估摸着她就是觉得打输了没面子才躲屋里的,鬼才信她真睡着了。” 沐青演一提这个,向筠显然更是火大:“你给我闭嘴!你还站阿征那头,跟人合起伙来欺负自家妹妹是吧?当初是他非要走,萱儿也没为难他吧?如今他自己回头来旧事重提,小姑娘心里有气要打他一顿怎么了?!他倒好,不单还手,还没个轻重分寸,太不像话了!” “不是,阿征都说了,那是萱儿要他动手的……”沐青演弱声弱气地解释。 “让他动手他就真动手啊?小姑娘说说气话不行啊?虽说萱儿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可终究还是姑娘家,能阿征那样的儿郎能一样的吗?!” 这对夫妻成婚近十年,吵起架来就同世上任何老夫老妻一样,一个不留神话题就一跑三千里,到最后都不知道最初是因为什么事开始的争执。 沐青霜憋着笑听了半晌,稍稍捋了一下,似乎是她大哥有什么事要找她,而她大嫂坚决认为她受了委屈,不让打扰她蒙头大睡。就这么点芝麻小事,最后就吵到她与贺征的事上了,真逗。 她正兀自发笑,就听沐青演低声嚷道:“萱儿还叫‘小姑娘’啊?!她都二十了!再说了,就她那力气,不是我吹,她卯起来三拳能打死一头牛!谁让着她那就是瞧不起她!” 沐青霜听不下去了,闪身从院墙旁边的树下出来,大步走出垂花拱门:“听听这话,我嫂就是我亲嫂,我哥倒像我继兄!” “就是,没见过他这么给人家当哥哥的,”向筠怒瞪丈夫一眼,伸手揽住在自己身旁站定的沐青霜,“二十岁怎么了?就算到了一百二十岁,那在家也是小姑娘!” 眼见局面变成一对二,沐青演撇了撇嘴,无心恋战:“行行行,这下小姑娘自己醒了,我能跟她说说正事了吧?” 向筠冲他“哼”了一下,看了看天色,便也鸣金收兵了:“行,外头冷,你们去暖阁谈吧。我去瞧瞧霁昭午睡醒了没。” 沐青演觑着她,眼睛眯了眯,大步走过去拉住她,伸手替她拢了身上的披风,将松松垮垮的系带解开重新系上。 “外头冷,你自己也该当心仔细着啊,小姑娘。” 说完还顺带在自家妻子柔腻的脸蛋儿上摸了一把。 老夫老妻的突然当着妹妹来这么一出,向筠单手捂住臊得通红的面颊,羞赧到近乎狼狈:“沐青演你个流氓,滚滚滚。” 说完,沐青演还没来得及滚,她自己倒先落荒而逃了。 成功调戏了妻子一把的沐青演咧嘴大笑,冲她的背影喊道:“小姑娘,你给人阿征吃两天剩饭了,气消了就放他一马吧,这都要过年了!” 沐青霜愣了愣,旋即撇开头,抿着红唇闷声傻笑。 “笑什么笑?”沐青演回头瞧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呿”了一声。 兄妹俩并肩举步往暖阁去,沐青演回头吩咐身后一名小厮去请贺征也到暖阁。 沐青霜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噗嗤笑出声,心里热热乎乎的:“大嫂真给贺征吃了两天剩饭?” 谁能想得到,稳重妥帖的沐家少夫人,护起短来跟气呼呼的小娃娃一样。 “可不是?”沐青演也跟着笑开,“给阮十二他们几个都好吃好喝供着,顿顿给阿征面前摆两盘残羹冷炙,说是只要你没上桌,他就只能老实吃剩饭。那幼稚得,简直……”可爱。 **** 进暖阁时,沐青霜走在前头,便顺手打了帘子,抬头跌进贺征亮晶晶噙笑的眸中。 贺征已在里头席地坐了,面前的小矮桌上茶果点心都已备齐。 沐青霜对他笑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你眼睛挪开些,瞎看什么?” “没法子,谨遵大嫂口谕吃了两天剩饭了,”贺征若无其事地拿过长柄茶勺,慢条斯理地往小矮桌上三个梅子青茶盏里分茶,“瞧见你跟瞧见鸡腿儿似的。” 他板着满脸正气觑了她一眼。 睡足两日的沐青霜气色饱满,明艳艳的小脸儿嫩得能掐出水来,着实是有点…… 惹人垂涎。 沐青霜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面上猛地烫了起来,凶巴巴横他一眼后,抓了颗果子就开始啃。 后头的沐青演也走过来,跟着落了座:“二位,说正事啊,少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 沐青霜伸腿踹了他一脚,半边腮被果肉撑得圆鼓鼓:“瞎了你的狗眼,谁跟他眉来眼去了?” 对面的贺征抿住上翘的薄唇,视而不见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 沐青演从小与这妹妹打闹惯的,倒也没计较什么,笑着摇摇头开始说正事。 “中原已定,各军已安排伤残士兵陆续返回原籍,”沐青演感慨低叹一声,“咱们利州的人约莫明日上午就会被送到利州道,按规矩,州府众官都得到场迎接。嘉阳郡主的意思是,希望沐家也能派人到场。” 虽都只是普通士兵,可他们流过的血受过的伤都是该被尊敬的。所以每逢伤残士兵归乡,各地的州府官员都会邀请当地德高望重的人一同去盛典相迎。 “以往是爹和你带着州府官员去迎的,如今既嘉阳郡主正式接任了利州都督,那这事就该由她主持大局了吧?叫上沐家人算怎么回事?”沐青霜不太明白兄长与贺征为什么要将自己叫来说这事。 这五年来,虽众人敬称她“沐小将军”,可谁都知道她带的只是沐家私兵,并无公职官衔,以往她爹掌管利州时,也从未让她逾矩掺和利州的军政事务。 沐青演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偏着头睨她:“嘉阳郡主毕竟初到利州,如今利州人还不大认她。嘉阳郡主说,迎接伤残士兵是大场合,若没有沐家人在,怕那些士兵和他们的家眷要寒了心,这样不好。” 嘉阳郡主赵萦是朔南王赵诚铭的四女儿,与赵絮、赵旻同父异母。 “想不到她还是个有人情味的,”沐青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要我去?为什么不是大哥你去?往年都是你陪爹去的啊。” 迎接伤残士兵归乡的典仪是庄重的大事,她有些担心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好要给搞砸了。 对面的贺征替她重新添了茶:“以大哥在利州的声望,若他亲自去,只怕要彻底盖住了嘉阳郡主的风头。” 虽说沐家主动上缴暗部府兵的举动让赵诚铭很满意,但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彻底放松对沐家的警惕。这种节骨眼上,沐家既不能袖手旁观,又不能木秀于林,所以沐青演去是万万不合适的。 惟有沐青霜这个循化沐家大小姐,身份足够贵重,利州人也都知道,以往却并不涉及军政大权,就既能让归乡士兵感受到重视,又不会盖了赵萦的风头,如此朔南王府便不至于生出什么猜忌。 听贺征与大哥一搭一唱地抽丝剥茧后,沐青霜烦躁躁地抱头轻嚷:“中原人就是破事多!哪儿来这么些烦死人的弯弯绕!” 沐青演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萱儿,以往咱们就是全没顾忌这些弯弯绕,才会树大招风落地如今这般田地。往后这些事,咱们都得满满学起来了。” 到了镐京后,沐家人必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若还是遵循以往的做派,大剌剌不顾这些小节,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道理我明白,”沐青霜烦躁又忐忑地挠了挠自己的发顶,“可是以往我没参与过这种台面上的盛典,若出了错,丢人不说,还对不起那些士兵。” 那些士兵以血肉之躯为盾护了河山,浴血奋战从异族手中收回故国,如今一身伤残地归乡,该得到一场最好的典仪。 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出错。 “放心,我陪你同去,”贺征凝着她,薄唇轻扬,“不会让你出错的。” 沐青霜也知这回不是嘴硬的时候,有贺征在旁周全提点,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家里还有别的人会去吗?到场官员里有我认识的人吗?” 她当真是头一回担当这种大任,自然是在场的熟人越多越安心的。 “我叫沐霁昀和沐青泽也跟着你去,”沐青演道,“头头也跟着吧。虽说她年纪还小,但多见见这种大场面不是坏事。” “好。”沐青霜没有异议。 沐青演想了想,又道:“你往昔在赫山讲武堂的同窗纪君正这回领命护送利州士兵归乡,到时也会在。哦,对了,还有子都……” 当年纪君正、敬慧仪他们几个是被朔南王府挑走的,在中原战场征伐五年下来,如今已是响当当的年轻将领了。 五年中只有敬慧仪曾归乡探亲一次,敬家离沐家就三个街口的距离,沐青霜自然是去与她把酒言欢过的。 但纪君正这才是五年来第一次回乡,沐青霜一听就乐得眼儿锃亮,根本没听到大哥后头还补了一个“令子都”。 “那敢情好,不怕了不怕了,”沐青霜高兴地摇头晃脑,乐滋滋从桌上的点心碟子里拿起一块梅花白糖糕,“诶你们也吃啊,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沐青演嗤笑一声,还是拿了一块陪她吃了。 贺征冷冷淡淡看着点心碟子不动,仿佛跟那碟子点心有大仇。 他心中飞快盘了半晌,无法确定此刻沐青霜那甜滋滋的笑脸,是因为明日能与纪君正久别重逢,还是因为令子都也会到场。 无论她此刻的开心是因为这俩混蛋中的哪一个,贺征都觉得…… 对面那个比白糖糕还引人垂涎的小姑娘,是不是笑得过分甜腻了点?!方才他说会陪她去的时候可没见她这么开怀。 想到明日能与纪君正重逢,沐青霜很是开怀,再无先前的忐忑彷徨了。见贺征神情古怪,她便顺口问道:“那糖糕又没得罪你,你不吃就不吃,瞪它做什么?又没谁逼着你吃。” “我吃不了,”贺征缓缓抬头,幽幽地看着她,“突然牙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十二月十九, 寅时近尾,天色鸦青, 大雪纷扬。 在出入利州的道口浮云桥处,桥头开阔地上早已搭起了临时的典仪台, 影影绰绰可见有不少着官员衣袍或武将戎装的人已在那里忙碌着。 沐青霜下了马车, 定睛一瞧这架势, 心中不免直发憷。 “台子下头被人围着的那个,是不是嘉阳郡主?” 此刻天色还暗,这么远的距离压根儿瞧不清人的五官,可沐青霜看着那身形、装束的轮廓,再加之周围人恭谨的模样,就觉那多半是嘉阳郡主赵萦了。 见贺征点头, 沐青霜赶忙将手中那柄还没来得及撑开的伞递给车夫。人家堂堂一个郡主都没撑伞, 她实在不宜显得比郡主还矜贵。 由于沐家人眼下都无官职、将衔, 今日这样的场合自不该着戎装,她今日便只着了雪青色繁花锦宽袖曲裾以示隆重。 贺征见她不打算撑伞, 微蹙了眉心,一言不发地回到马车里,取了她的孔雀翎连帽大氅来。 今日沐家一共来了五辆马车,跟在后头的第二辆马车里坐了沐青泽、沐青霓与沐霁昀,最后的三辆马车则装着沐家窖藏的秋日酿。 沐青霜正回身张望着后头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 忽地察觉有人温柔地掸去自己肩上的雪花, 不禁一愣, 怔怔扭头。 时值日夜交替之际, 头顶苍穹将明未明,雪花在沉黯的天地之间无声飞舞。 一身戎装使贺征显得端肃沉静,身躯挺拔一如年少,却再不是少年时那种单薄瘦削,代之以颀长且硕的坚毅英挺。 这样的贺征让沐青霜有一瞬间的恍惚,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目光随着贺征的动作懵懵地移动,活像个摸不着的小娃娃,任由他将那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又任由他宽厚的大掌拂去自己头顶的碎雪。 贺征将大氅的兜帽拉起来盖在她的头上,又略有些笨拙地替她将系带系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沐青霜蓦地想起昨日午后的冬阳下,大哥为大嫂系好系带的模样,双颊无声浮起红霞。 “你这样很小人!我没要你做这些。从前……”从前的贺征似乎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更不会当众对她如此亲昵照拂。 她哽了哽,将头撇开,胸臆间顿时荡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激流,有甜有恼。 “从前不是不想,是不敢,”贺征歉然轻笑,“如今既想这么做,也敢这么做。” 他年少时总有许多顾虑,一则不舍让她在自己这里陷得太深,二则也是少年郎别扭面浅,生怕被人瞧出自己对这姑娘的心思。有时明明心疼得紧,却还是只能板着一张冷脸假作视而不见。 如今既要重头来过,他自该将年少时许多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一一补上。 要像世间任何情生意动的儿郎一样,笨拙却积极地讨心爱的姑娘欢心,护着她,惯着她,将那颗曾被他亲手冷掉的芳心一点点重新捂暖。 直到她愿意收下他的定情礼,重新扑进他怀里,红着俏脸蜜蜜甜地唤一声“征哥”。 “贺征,”沐青霜倏地回头瞪他,眼波中含嗔带恼,“带子系好了就把你的爪子拿开!”这流氓小子真是能顺杆子往上爬,爪子黏上她之后就跟长她身上了似的,还真是不客气呢。 “不是故意的,一时走神……”贺征如梦初醒,烫着似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心中庆幸夜色掩饰了他面上狼狈的红晕。好像被讨厌了?哎,真是有嘴说不清。 **** 沐霁昀匆匆走在前,沐青泽一手撑伞,一手牵着睡眼惺忪的沐青霓跟在后头。 沐霁昀走到沐青霜与贺征跟前站定,讪讪低声:“我问过接引小吏了,郡主已来了有半个时辰,带人将昨日搭好的典仪台又检查了一遍,这会儿正在查漏补缺,调整待会儿的仪仗铺排……咱们家,可能来得迟了些。” 利州人办事素来利落却粗犷,以往对待这种迎兵归乡典仪,多重在诚恳心意,甚少在意这些繁缛细节。 赵萦不过二十四五,年纪轻,以往在军、政上又无太显眼的成绩资历,利州官场原是有人不太服气她的。不过她也沉得住气,接掌利州后一样样事情有条不紊地慢慢推进,既没有立刻彻底大改当地旧俗,也没有完全随波逐流,只是润物细无声地在方方面面推着利州人慢慢改变。 这次趁着迎兵归乡典仪,她就又以身作则,扎扎实实给众人打了个样,让利州官员们心中有了谱,往后的事情就得这么细致周全地去做。 沐青泽低声笑叹:“这赵家,倒也确实有那么些人物啊。” 贺征颔首,沉着道:“霁昀先带大家与接引小吏接洽,看这时候还需要咱们帮着做些什么,青泽先将头头顾好,我瞧着她像是还没醒透。” 沐青霓抬起困绵绵的小脸,眯缝着惺忪睡眼,应声虫似地含混道:“没醒透。” 沐霁昀虽无官职,却已协助沐青演掌管沐家明部府兵好几年,以往也曾随沐武岱参与过一次迎兵回乡典仪,让他去打点接洽这些事倒也合宜。 “那我去帮着把后头两辆车里的酒坛子搬下来。”沐青霜说着就要走。 数百年来,每逢利州籍士兵战后归乡,沐家人都会带来自家窖藏的秋日酿。 对利州的英雄儿女们来说,过了浮云桥,喝过沐家的秋日酿,才算真真回家了。 贺征赶忙拉住她,无奈笑叹:“这种事让青泽安排人去做,咱俩得去嘉阳郡主面前告个罪。” “她只让沐家来人,也没说必须几时到,这也需要去告罪?!”沐青霜觉得中原人的这些繁缛讲究未免太过小气。 贺征还没想好该如何劝她,倒是沐青泽开口了:“青霜姐,大哥交代过,咱们今日照着阿征说的做就是。” 其实谁都知道这种告罪不过走个过场,赵萦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拿这点小事与沐家为难。但沐家眼下的处境,万不能再给朔南王府的人留个狂妄轻慢的印象了。 以往沐家在利州独大,自然可以不顾这些小节,因为只有别人对沐家人低头的份,没得沐家人上赶着赔小心的。可如今形势不同,沐家上下都得格外谨言慎行,学着中原人的处世之道才能明哲保身。 沐青霜这才闷闷点头,随着贺征去了赵萦面前致了个歉。 赵萦倒也没计较,只让沐青霜晚些派人将有沐家家徽的旗帜仪仗打在朔南王府仪仗的侧边,就兀自忙去了。 **** 辰时,大雪骤歇,朝阳从天边霞光里破空而起,灿烂金晖将天地染成明亮藤黄。 雪后初霁,人间一片勃勃生机。 嘉阳郡主带着众官与本地豪绅们站在浮云桥头,身后高扬着印有各家家徽的旗帜,庄重地在寒风中等待迎接归家的战士。 浮云桥这头是官是将是豪绅,桥那头即将出现的却只是一群伤残的小兵,可赵萦面上没有半点轻慢与不耐,满脸全是郑重的敬意。 随着天光渐亮,归乡士兵们的家眷及闻讯而来的许多利州百姓渐渐也围在了桥这头。 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谁发出一点响动。 人群的沐青霓偏着小脸偷偷觑着那个陌生的郡主,懵懂的小脑袋瓜中一次又一次闪过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还小,不会明白此刻自己心中的震动所为何起,但今日这个场面已像一颗种子,无声落进她稚气的心田。 约莫一刻钟后,浮云桥对面出现一条浩浩荡荡的人龙。 白马银甲的纪君正走在人龙最前方,在桥头下马石处跃身而下,恭敬地向桥这头的众人执了军中礼。 他神色端肃,朗朗扬声:“利州朔平纪君正,奉命护利州战士归乡!” 在他身后,有的人衣袖空空,有的人单腿拄拐,有的人面上刀痕可怖,有的人甚至只能坐在担架上。 绵延近百米的长长人龙中,一张张面孔都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却有过半数的人是四肢不全的。 赵萦振袖,双手交叠齐眉,躬身还以大礼。众人齐齐无声随着赵萦的动作,向桥那头的伤残士兵们大礼相迎。 随着司仪礼官的旗语,各家掣旗人高举手中旗帜来回挥动。 漫天金晖照积雪,各色旗帜迎风猎猎。 大礼既毕,赵萦扬声高呼:“利州都督赵萦,携利利州众官绅,恭迎诸位凯旋!请过浮云桥!”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噙泪,依次走过浮云桥,过了桥头驱邪火盆,跟随司仪礼官走上那高高的典仪台。 那典仪台不是搭给郡主赵萦的,也不是打给官员豪绅的,而是给这些归家的平凡英雄。 在赵萦带领下,无论官员百姓,齐齐掀了衣摆双膝落地,以额触地,五体重礼。 这是这些士兵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不拘勋贵官员、家人亲朋,皆俯首拜谢。 谢你们以身为盾,护我们静好浮生;谢你们驱敌铁蹄,还我故国山河。 谢你们活着,回家了。 “请饮沐家秋日酿!”司仪礼官再度高声,嗓音里竟有激动的哽咽。 故土故人,朝阳烈酒,恭迎英雄归乡。 一饮既毕,台上有人开始啜泣,继而有人嚎啕,最终汇聚成震天的哭声。 那种哭声并非哀切低沉,反倒透着一种豪情与热血。 没有人嘲笑他们软弱,没有人觉得他们交情。 回来的,没回来的,都是英雄。 请受故土万民再拜。 **** 沐青霜眼前渐渐模糊,脑中如有春日惊雷一遍又一遍地炸响。 谁都知道复国之战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当这些“代价”只以战损数字的形势出现在战报通令中时,大家心中会有悲悯会有感慨会有激昂会有尊敬,却很少有谁能真正感受到切肤之痛。 当这些战士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大家才真真切切的痛入骨髓,感同身受。 此刻站在典仪台上的那些人,以及许许多多永远也回不来的人,他们不是说人口中刀枪不入的天降神兵,不是战报通令上冷冰冰的战损数字。 他们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利州儿女,他们有血有肉,是会伤会痛的。 这个触目惊心的瞬间,沐青霜心中有那么几分理解了朔南王府铁了心要剪除沐家羽翼、震慑并陆续削弱各地豪强的苦衷。 不能再乱了,要集结举国之力重造新朝盛世,再不给外敌任何可趁之机。 若赵家真能领国人重振山河,那此番沐家的自损退让,以及之后不可避免的做小伏低、忍气吞声,都是值得的。 **** 赵萦宣读了迎兵赋候,众官绅手执艾束,上典仪台为每个士兵的额心点上接风的洗尘水。 所有仪程结束,士兵们步下高台,与前来相迎的家人抱头痛哭。 沐青霜以袖遮了泪涟涟的脸,悄悄退出人群,红着眼笑望这一幕。 能回来就好啊。 她平复了半晌后,瞥见令子都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身前跪着一个神色凝重又急切的姑娘。 沐青霜疑惑蹙眉,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上个月我就请贺将军帮你查过了,”令子都看着跪在面前的姑娘,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犹犹豫豫好几趟,到底也没敢碰人家,“‘他’在失踪名单里……” 那姑娘眼中无泪,缓缓站起身来,眸中闪着濒临疯狂的偏执与坚定:“多谢令将军,也请代我向贺将军道谢。打扰了,我下回再来,告辞。” “‘他’……怕是……”令子都欲言又止。 “既没有上阵亡名单,”那姑娘猛地回头,面色凛凛发着狠,“那他就一定会回来。他应过我会回来的!” 沐青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刺痛。 令子都回首见是沐青霜,无奈苦笑着解释道:“她是我邻村的,也算同乡。每回有士兵归乡她都来,三年了从无例外。上月我已托阿征帮她查过名单,她的未婚夫,在三年前的燕城之战里失踪了。” 行伍之人都懂,所谓失踪,大多就是阵亡后没有寻到可以确认身份的尸骨而已。 她心上的那个儿郎,约莫是回不来了。 沐青霜撇开脸的瞬间,眼中的泪就决堤而下。 虽只方才匆匆一眼,可她看得出来,那姑娘,大约是再也过不好这一生的了。 ***** 由于纪君正要赶着回家与家人相见,令子都也要协助安置一些无亲无故的返乡士兵,沐青霜便与他俩约定,三日后到循化沐家喝酒叙旧。 说定后,大家便各自行事。 沐青霜带沐家众人去向赵萦行了辞礼后,便登上沐家马车返回。 与来时一样,她与贺征还是同乘一车。 贺征见她眼红得像兔子,知她此刻必定心潮起伏,便也不扰她,只沉默地坐在她身旁。 沐青霜一路若有所思,时不时红着眼觑他一记,神情复杂,闹得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直到回了沐家,下了马车后,沐青霜才开口唤住贺征。 “你……上个月,是不是受子都所托,帮一位姑娘查过……一个人?” 那时贺征还暂代着利州军政事务,查阅阵亡、失踪、伤残名单是名正言顺的。 贺征愣愣点了点头,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解释道:“那人是章扬将军麾下的十夫长,三年前燕城之战时重伤……失踪。” 沐青霜垂下眼睫,点点头。 “怎么了?”贺征退回她面前,关切地低头轻询。 “多谢你。” 贺征蹙眉:“你谢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替子都谢的。”若真是这样,他大概会立刻跳上马背冲去州府殴打令子都泄愤。 沐青霜垂着脑袋:“不是。是我自己要谢你。” 谢你当年拒绝了我,也谢你活着。 若当年贺征没有拒绝她的心意,而他又像那姑娘的未婚夫那样……那如今的沐青霜,大概会活得比那位姑娘更加执拗,甚至疯魔。 会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哪怕所有人都说他不会再回来,她也一定会等下去。 等到疯,等到老,等到死。 沐青霜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伸出手,以食指指尖轻轻碰了碰贺征的手背,轻触两下,旋即退离。 像雨前的蜻蜓掠过水面,荡起一池涟漪。 贺征浑身发僵,竟在大雪初霁的冬日午后浑身热烫到快沸腾:“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十六岁的贺征道谢。”沐青霜抬起脸,眨了眨泛红的眼,神秘地弯了弯眉眼,将双手背在身后,悠哉哉举步而去。 今日见那姑娘,沐青霜心中为她伤感唏嘘,却也忍不住为自己庆幸。 她终于懂得了,十六岁的贺征用那样冷漠残忍的方式拒绝她,将她孤零零留在原地的举动,是因他怕自己回不来,便宁愿她在一天天的恼恨中将他放下、淡忘,心无挂碍地去过好自己原本该有的一生。 时至今日,她仍不认同贺征当年一言不发的自作主张,但她已经能明白,当初那个沉默的少年之所以选择那样去做,是源于一种怎样温柔深切的心意。 原来,十五岁的沐青霜并不曾走眼,从始至终,倾心的都是那样好的一个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亲历过迎兵归乡典仪那日的种种震撼后, 沐青霜感触良多,一时没能缓过神, 整个人懒搭搭提不起劲。 向筠忙着安排家里人准备过年的种种琐事,又要忙着打点行李年后迁居镐京;沐青演与贺征成日里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一日里有大半日见不着影子;沐青霓也莫名蔫头耷脑的, 沐青霜连个磕闲牙的人都找不到, 一连两日都只能在中庭廊下拥裘围炉,看着院中雪景发呆。 到了第三日上午,纪君正与令子都如约登门,才终于让她整个人重新活泛起来。 沐青霜与纪君正虽已有五年未见,可两人之间却并未显着生分。照面就先一顿拳来脚往、嬉笑怒骂,热络亲昵宛如少年时。 令子都在旁看得眉眼带笑, 恍惚间如回到当年的赫山讲武堂。 打打闹闹地完成了“老友寒暄”, 沐青霜便领着他们进了暖阁, 叫人准备了些酒菜。 “当年甲班的人瞧着我们戊班总像眼睛长到头顶上似的,”纪君正爽朗笑着拍拍令子都, 对沐青霜道,“我是万没想到竟会同令子都坐到一起喝酒的。” 在赫山的最初那两年,甲班人觉得戊班人散漫,戊班人觉得甲班人刻板,两边儿互相瞧不上, 素来泾渭分明、冷眼相向, 如今这样把酒言欢的场面, 确实是当年谁也没想到的。 令子都有些伤感地笑叹着, 拎了酒壶将桌上三个杯子都斟满:“赫山讲武堂满打满算办了将近九年,总共教出三届学子,怎么算都是于国有功的吧?说没就没了。” 嘉阳郡主赵萦接任利州都督后,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赫山讲武堂。这消息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许多年轻将领们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 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学子,尤其是前两届的人,在复国之战中的表现可谓出色。诸如贺征、周筱晗、齐嗣源、敬慧仪、纪君正,这些家伙很明显都是即将要被万众仰望的新贵将星。 因此令子都赵萦的这个做法颇有微词,总有点“兔死狗烹”的悲戚愤懑。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也是,”令子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不满地瞪着纪君正,“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也没见有谁站出来说句话拦一拦。” 沐青霜右手背在身后撑着暖烘烘的地垫,斜身坐在矮桌旁,一言不发地笑着仰脖饮尽杯中酒。 其实她也不太懂赵萦为什么要解散赫山讲武堂,但迎兵归乡那日所见的种种,让她觉得赵萦不是个绣花枕头,此举必定有什么考量。因此她对讲武堂被解散的事虽有伤感,却没有令子都那样大的怨气。 “令子都啊令子都,你这是在利州困久了,看事情就只能局限于这方寸之地,”纪君正随手拿起一只鸡腿,摇头晃脑地解释,“如今外敌已驱,山河一统,举国上下最大的事就是个‘稳’字。利州与中原之间往来不便,太容易脱离朝廷掌控了。赫山讲武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两三年就能速成大批将领啊!莫说龙椅上的人容不得,就是普通百姓也会担心有人要在利州打旗子自立。” 令子都怔了怔,一时无言。 沐青霜茅塞顿开,哼声笑道:“君正这五年去中原真没白混,今非昔比啊。” “咳,我们这些去了中原的人,这五年里谁不是一边吃亏一边学着长大?”纪君正唏嘘地摇了摇头,咬着鸡腿苦笑,“咱们中间如今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这些个,都是吃了亏后长记性的。所以啊,讲武堂被解散这事儿势在必行,早在赵萦下令之前我们这些人心里就有点儿数了,自然没人吭声。” 令子都长长吁出一口郁气,笑得有些落寞:“是了,我没想到这层去。” 纪君正摆了摆手,将这话题揭过,三人便聊了聊昔日同窗们的近况,乐呵呵只纯粹喝酒叙旧。 五年不见,有太多话可以说。纪君正说他这五年辗转征战的种种,而沐青霜与令子都则说说利州这头的景况,一顿酒喝得热热闹闹,三个人都像憋了八辈子没与人聊过天似的,片刻也停不下来。 半个时辰后,酒意微醺的三人这才算尽了兴。 由于纪君正还得赶着回朔平家中,便先告辞离去。 沐青霜也不客气送他,只挥了挥手:“年后咱们镐京见,到时约着慧仪一起再聚。” 纪君正知道沐家眼下的处境,也不多提什么会叫她伤怀的事,只道:“成,往后在镐京,随时都能聚的。” **** 纪君正走后,沐青霜与令子都隔桌相对,各自心中思绪万千。 令子都欲言又止好几回,最终只能讪讪苦笑:“咱们往后怕就不能常聚了。” “这五年咱俩都在循化,也没聚几回啊,”沐青霜笑睨他一眼,“别说得这么依依不舍的,怪瘆人的。” 令子都闷头灌了自己两杯,神情愈发落寞了:“也是。” 不可否认,他对沐青霜是有好感的,打从当年还在讲武堂时就心生了悸动。 毕竟这是个极其耀眼的姑娘,使人动心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 之后这五年,两人之间的往来不算频繁,可他的心思连粗放如沐青演都看出来了,偏这姑娘浑然不觉。 “你当真看不出来,我……”令子都踌躇片刻,鼓起极大的勇气抬眸看向她,“我其实……” 沐青霜单手托腮,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使他心中发虚,那点勇气立时又化作无形。 五年来,有好几个这样的瞬间,最终都是这般狼狈收场。这一回,好像也没有例外。 等了半晌,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沐青霜唇角疏懒扬起淡淡的笑弧:“你看,我给你机会让你说了吧?你还是说不出来。” 令子都眼中闪过窘迫的慌乱:“我只是没准备好……不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生辰那日啊,你记得那日喝醉以后的事么?”沐青霜笑得温和,歪着脸看他。 令子都茫然地摇摇头。 “你说,贺征告诉你他是我的童养婿,问我是不是真的,”沐青霜从来是个敞亮的性子,倒也没与他遮遮掩掩,“我刚开始有些懵,就不明白你俩怎么会聊起这种事。后来再想想,就猜到了点儿。” 令子都有些狼狈地扶额:“那你……我……阿征他……” “子都,这事其实同贺征没关系的,不是吗?”沐青霜眨了眨眼,轻声笑了。 令子都颓然长叹,苦笑垂眸。“是啊。” 过去的五年,他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没有勇气。 循化沐家在利州独大,沐青霜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地州地界上最最高不可攀的姑娘,面对她,他心中生不出什么强势的果决。 这些年,在她没有主动相邀时,他甚至不敢自作主张登门打扰。 五年里他与她之间并没有站着贺征,甚至也没有站着其他什么人。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直在等着她来发现自己的心意。 太多顾忌,太多畏怯,才成了如今这般结果,与谁都没有关系。 “那若我此刻说,你觉得如何?”令子都也知道这话是白问,最好的时机都在他的裹足不前中浪费掉了,眼下根本无力回天。 “朋友,以往没说的事,这会儿也就别说了吧?”沐青霜拿指尖轻叩着桌面,笑嗓从容。 令子都无奈一笑,举杯道:“还是朋友?” “那当然。”沐青霜也举起酒杯。 **** 送走令子都后,沐青霜酒意上头,眼神略有些涣散地靠在大门边发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与沐青演一道出门办事的贺征刚到门口,就见她这副模样,当即便凝了眉大步走上台阶伸手扶住她。 “你在门口发什么呆?” 沐青霜眼神迟滞地看向他,好半晌才含糊回道:“送……子都……” 淡淡的醉意使她舌头直打结,听起来莫名有种心虚之感。 “送客就送客,人都走没影了,你还在门口依依不舍?”贺征咬紧发酸的牙根,塞了个小盒子到她手中。 沐青霜歪着脑袋,将那盒子举到耳边晃了晃。盒子里的闷声脆响使她眼前顿时一亮,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石蜜糖诶……” 贺征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出息,她就这么没心没肺冲他一笑,立刻就抚平了他的那点酸涩不安。 他本想将人抱回去,哪知沐青霜却不肯,转身蹒跚着步子往里走,边走便低头摆弄那个糖盒子。 贺征也没和这醉鬼讲道理,只能小心伸出右手护在她身后,跟在她身侧。 他噙笑看她笨拙地试图打开盒子而未果,便伸手替她将盒子打开,拿了一颗出来送到她唇边。 醉眼迷蒙如丝的沐大小姐笑嘻嘻微启红唇—— 连糖带他的指尖一块儿含进了嘴里。 贺征周身绷得僵直,右臂一收将她箍进了怀里,眼神灼灼攫着她酡红的醉颜,半晌说不出话来。 沐青霜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什么流氓事,满意地含着糖球,眯着眼嘀咕道:“你不要想着……偷偷摸摸占我便宜……也不要对我投怀、投怀送抱,我告诉你,没用的……” 说着,她软绵绵倾身,一头栽进他怀里。 贺征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她打横抱起,哑声轻恼:“到底谁占谁便宜?真是没处说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没处说理的贺征虽面红耳赤有那么三分赧然, 可当庭中有几个丫头小跑过来,想要从他怀里将沐青霜接过去时, 却被贺将军护食般的凶冷眼神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惊疑不定地在贺征后头跟着。 半道上, 她忽然抬起头, 眯眼瞪着贺征的下颌:“贺征。” 石蜜糖球在她口中懒懒打了个滚, 使她一开口就是甜软馨香。 其实家里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无论沐大小姐说什么,不搭理她就对了—— 因为她睡醒以后什么都不记得。 贺征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目视前方,喉头微滚:“嗯?” “当年我说过,”沐青霜眨着眼想了想, 才又接着道, “等你回来时, 便是哭着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的。” 她这会儿本就口齿不清, 又含了颗糖球,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贺征步子略缓,淡淡垂眸对上那只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沙哑话尾带了点纵容的笑音:“嗯,我记着呢。所以我没哭, 也没跪。”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 当年的沐青霜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 但他知道, 若他当真这么做了,这姑娘才要彻彻底底瞧不上他。 醉酒中的沐小机灵脑子有些赶不上趟,“哦”了一声后,皱着眉头疑惑地将脑袋靠回他肩上。 贺征抱着她又走了一小段后,她再度抬起脸:“贺征。” “你说,我在听。”贺征左臂的旧伤隐隐泛着苦疼,却还是稳稳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地应着她的醉话。 在过去的五年里,无数次生死徘徊的瞬间,催促着他醒来的,就是这个心心念念的声音啊。 “那腰链,我让你重新送过,你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虽明知这会儿答了她也是白说,贺征还是认真地解释:“你既说了我们得重新认识五年后的对方,那我若是这会儿就送,你醒来后会为难,也会翻脸。” 毕竟她这会儿都醉糊涂了,说什么都不作数的。 对于当年的事,这姑娘心中还是有许多的意难平,眼下并没有十足的信心重新牵住他的手,这些他都是明白的。 所以他得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看清自己如今的诚意与决心,不能急于在此时逼她给个答案。 他想要的是与她长长久久,所以不能在她不清醒时投机取巧地冒进。 “可是……我这会儿,突然有一点点想要了。” 纤细柔润的指尖懒懒在贺征襟前打着圈儿,将他的披风系带慢慢绕上蜜色指腹,沐青霜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地小声道:“你要不要试试,这会儿送给我?” 贺征脚下一个踉跄,还好他身手敏捷迅速稳住,才没将怀里抱着的小醉鬼摔出去。 他心跳飞快,腿有些发软,便不敢再走,背靠院墙站定后,放她下来靠在自己怀中站好。 “咱们讲讲道理?”贺征右臂环住她的腰肢,左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醉眼惺忪的脸,“若我这时候将定情礼给了你,以你那管杀不管埋的德行,酒醒以后就要翻脸不认账的。” 沐青霜虚着眼缝,以舌尖将口中那颗石蜜糖球顶得滚来滚去,艰难沉思片刻后,认真回道:“不讲道理,我这会儿就真的……有一点点想要。” 真的只有一点点想。 贺征内心天人交战半晌后,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无奈的郁气,忍痛闭目:“别给我下套啊!你喝醉了,这会儿说的话不作数的。” “……要不,我拿糖和你换?换不换?”沐青霜软绵绵笑弯了眉眼。 “不换。”贺将军是不会轻易中计的。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醉茫了的沐小将军气嘟嘟皱了皱眉,可没多会儿她唇畔就又扬起一抹蔫儿坏的笑。 贺征心中生出一种“大事不好”之感,后背紧紧贴上了墙。 只见怀中那个醉醺醺的奸诈小人有气无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帮子:“用这颗换呢?” 这下就完犊子了,明知是个套,贺将军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太甜,实在没法拒绝。 **** 待到沐青霜捂着额头坐起来时,夕阳的金晖已透窗而入。 她苦着脸打了个呵欠,指尖抵紧隐隐发胀的额穴醒了会儿神,发觉自己今日的记忆只到送令子都出了大门为止。 其实她平素喝酒都是点到为止的,今日因着与纪君正五年后的重逢,或许也因离乡在即又多了点借酒浇愁的小心思,便忘形到失了节制。 “呿,竟然喝断片儿了。得亏是在自己家。”她不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左右动了动脖子,伸手掀开被子要下床时,却忽地愣住。 被子下有一个眼熟的金漆描花小匣子。 是之前贺征想当做生辰礼蒙混过关的那条银腰链。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在她的被窝里? 她面上转为寒凝,心中既愤怒又失望。这算什么?趁她醉酒不记事强塞给她,就指着这么蒙混过关?! 她沐青霜就这么不值得他花心思?!上辈子欠他啊?! 起身梳洗换衫后,沐青霜面色不豫地带着那个盒子,去贺征的院子找人算账了。 院里的小厮见她过来,立刻红着脸忍笑迎上前道:“贺将军在房,大小姐请。” 沐青霜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便没注意小厮那古怪偷笑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杀进了贺征的房。 “坐。”贺征一副“就知道你会来的”模样,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对座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将手中那个精致的小匣子拍在他面前,双臂环胸,冷冷质问:“这就是贺将军五年后的诚意?趁我醉酒不记事,偷偷摸摸强送?” 她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这让她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失望。 自上次打过那一场后,两人分明就达成共识要重头来过,给彼此机会重新认识五年后的对方。 今日贺征近乎趁人之危的行径打破了这个默契,这让沐青霜非常恼火。 “就知道你醒来后会翻脸不认账。贺将军大度,不计较你出尔反尔,”贺征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眼中噙着无奈又纵容的浅笑觑了她半晌,徐徐道,“但我没有偷偷摸摸,也没有趁人之危,是你非要拿一颗糖跟我换。” 沐青霜皱着眉头接过杯子,审慎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除了颊边有点诡异赧红之外,并无任何心虚之色,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这让沐青霜有些狐疑,心中怒焰略略弱了两分。 “那也还是你不对啊!明知我醉得不记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算数的……”沐青霜实在想不起自己送走令子都后发生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再说了,你堂堂贺将军,理当威武不能屈!你既早就想到我醒来后会反悔,怎么我给你颗糖你就换了?你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可怜贺将军就只那么点出息了,”贺征将发红的脸扭向窗畔,唇角止不住飞扬,憋笑憋到肩膀隐隐发抖,“毕竟,你拿来同我换的那颗糖,是你口中的那颗。” 沐青霜目瞪口呆,愣怔半晌后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指了指他,“你……” “我真的是却之不恭、无奈受之,”贺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拿余光觑她,“不信你问桃红姐,她亲眼瞧见你扑过来……” “你等等,闭嘴闭嘴!”沐青霜羞耻得头皮发麻,从头到脚红了个通透。 他既敢让她去问桃红,想来就是真的没说谎了。 “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沐青霜抱头低喃,“我连子都说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就想不起来你……” “你才给我等等,”贺征危险地眯起眼睛,紧紧攫着她,“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都喝到脑子断片儿了,连“将他按墙上以口喂了颗糖”这种事都不记得了,却记得令子都说了什么?! 他此刻严重关切令子都对他、的、小、姑、娘、说了什么叫人难以忘怀的话! 奈何此刻沐青霜羞耻到整个人都快炸裂,根本没听清他的严重关切,呵呵干笑着丢下一句“当我没来过啊”,就落荒而逃了。 良久后,脸色黑沉的贺征大步走出院子,正好与向筠派来唤他吃晚饭的小厮迎面相遇。 小厮道:“少夫人请贺将军用晚饭了。” “请转告少夫人,”贺征眼中泛着杀气,“我有急事去循化营找令将军。” “那,需要给贺将军留些饭菜吗?” “不用。” 贺将军今晚的食谱是活剐令子都,蘸醋。 **** 贺征一连几日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循化营,软硬兼施、手段用尽,最终也没能从令子都口中问出什么。 毕竟令子都真的什么都没说。 好在很快就到了除夕,沐家在循化的最后一个新年过得很是热闹,大人小孩儿们都撒着欢地尽情闹腾。沐青霜也缓过了那日的尴尬,主动邀了贺征一道,领着家里孩子们放焰火守岁,这才稍稍淡化了贺征心中那说不出口的酸涩。 正月初十,沐家人便将行礼装车,在天光未亮时悄然出了循化城,踏上了前往镐京的路。 被安排带着三万府兵留守循化的沐霁昀、沐青泽并未出门相送,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与去镐京的家人一样重,谁都不容易,不必伤感,只需勇敢去承担。 因朔南王有令,让贺征于正月十五之前赶到钦州,之后随同朔南王府仪仗一同进京,贺征便只能在利州道口与沐家的车队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他将自己的一枚令牌交给沐青霜。 “沐家的三座宅子与我的那座将军府只隔了两个街口,你们到镐京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人帮忙打点,就叫人拿这令牌去差遣就是。” 毕竟沐家人对中原、对镐京都非常陌生,而沣南贺氏在前朝时则是京畿道名门,在镐京可谓如鱼得水,要打点什么事自比沐家顺手得多。 沐青霜接下了令牌后,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眼下京中形势不算明朗,沐伯父的事情也尚无定准,到了镐京以后,你……” 其实他抵京的时间最多只比沐家晚个十来天,可他就是有许多的不放心。 “我知道,要收敛,不要轻易得罪人,”沐青霜抱紧怀中的沐青霓,认真地点点头,“你快去吧,我们也该接着往前走了。” 沐青霓嫌弃地冲贺征挥挥手:“贺阿征你不要黏黏糊糊的,快走快走。” 贺征深深凝了沐青霜一眼,终于还是调转了马头。 沐青霜怔怔看着那策马远去的身影,沉默良久。 沐家车队重新启程,车轮辚辚碾过故土,不疾不徐地进入一个新的天地。 “青霜姐,”沐青霓抬手摸了摸她的眉毛,低声问道,“大哥说,咱们家在镐京的宅子比循化的家小很多。” “图纸在大哥那儿,我没去瞧过,”沐青霜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既大哥是这么说的,那想必就是了吧。” **** 二月初九,沐家人在春寒料峭的清晨进了镐京,正式入住外城西边的三座宅子。 宅子规模与沐家在循化的祖宅相比,确实是小了不止一点点。连阿黄都耷拉了毛茸茸的脑袋,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趴在沐青霓脚边懒怠动弹。 “先委屈几年吧,”沐青霓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故作老成地拍拍阿黄的脑袋,豪气干云地对全家人道,“等我长大了,给家里挣许多大宅子!比循化的家还大!” “行,那你记得要长快些啊。”沐青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转头去帮忙归置行李了。 “不要催,信不信我明天就长大给你看!”沐青霓冲着大人们忙进忙出的背景跳脚,“到时我有这——么高!腿这——么长……” 大家停下手中的事,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这跳豆似的小姑娘,片刻后一起笑开,阴霾尽扫。 无论任何时候,朝气蓬勃、志气满满的孩子们总能轻易点亮大人眼中的光。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赵家仪仗进京是大事, 几时从钦州启程,以及进入京城的日期、时辰都是经过卜算的, 因而许多重要人物都应诏令赶往钦州,再随赵诚铭一道在吉日吉时启程, 要到三月初九那日才会正式进京。 那些“重要人物”显然都会是新朝勋贵, 虽本人还未抵京, 可各家家眷却已早早在京中安顿下来,各自采办家什物品、打点府邸门面等事宜。 因这些勋贵之家的各项所需,镐京街头也就顺理成章地恢复了生机。其热闹繁华虽暂不能与前朝鼎盛时相提并论,却也足以让人看不出这座城池是亡国几十年后才刚被收复的京畿故土。 街头巷尾都洋溢着一种如雨后春笋破土般的朝气,不拘是衣香鬓影的贵客还是粗布短褐的走卒,每个人的笑容里俱是热切的期许与希冀, 藏着克制的雀跃与欢欣。 经过几十年战火的涅槃, 这片山河与其上的所有人终于等到了新生的这一日。 这种时刻, 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发的默契,将数十年来被异族奴役、欺压的苦痛暂且抛开, 将这几十年里倾举国之力付出的沉重代价藏进心底最深处,惟以欢喜,恭候即将到来的崭新盛世。 **** 就在沐家人抵京的第三日,赵诚铭的特使便来传话,大意是说在三月廿八的登基大典后, 就会破例安排沐家人探视沐武岱, 让沐家人只管安心。 不管怎么说, 明确得知沐武岱眼下性命无虞, 又有了赵诚铭这期限明确的口头承诺,沐家人心中大石放下一半,阖家上下总算真正有了过日子的模样。 沐家在利州偏安繁衍数百年,这初次真正踏进中原就是迁居京城,在许多事上便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不拘想办点什么,一开始总会遇到“摸不清人家大门往哪边开”的窘境。 手忙脚乱好几日后,沐青霜终于想起贺征给自己的令牌,便让人拿了令牌去贺征的将军府搬“救兵”。 贺征可说是如今“沣南贺氏”的主心骨,他的令牌自是好使的。那边接了令牌后,立刻就派来一位年长稳妥的管事姑姑,随行带着侍女、侍者共六人,前后花了不到十日,就有条不紊地协助向筠将沐家三座宅子相关的琐事打点得顺顺当当。 房宅修缮该去哪里雇佣人手,家具琐物该去哪里定制、采买,吃喝用度可与哪些商户定契供货,所有门门道道都捋分明后,沐家人在镐京的生活这就算是安生了。 到了二月下旬,沐青演开始为家中大小孩子物色进学之所,沐青霜闲着无事,便时常与向筠一道出去四下走走,熟悉熟悉京中地形,有时也顺手添置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二月廿三是个大晴天,趁着沐青霓和沐霁昭午睡时,向筠便约沐青霜去东市估衣街,想要挑些好的布料,给家里人全都置办一身新衣,到三月初九迎仪仗观礼时正好穿得上。 京中的诸行商家都周到,但凡大些的商号都会帮忙将客人买下的货物送上家门,倒也便利得很。姑嫂二人想着这层,也就不愿再带人随行,两人悠哉哉携手晃着就往东市去了。 循化沐家到底积威积富数百年,如今虽说威势倒了大半,但在银钱上却没有半点难处,出手豪阔一如往昔。 一进了估衣街,向筠与沐青霜都没半点犹豫,直奔“毓信斋”。 这“毓信斋”是前朝传下来的老字号,东家是个颇有些气节的商人,在伪盛朝时期关门歇业数十年,宁愿举家躲到遂州乡下吃老本,也不愿在异族统治下的京城日进斗金;直到去年末复国之战结束后才又重开店门,因此颇得各方尊重,口碑极好。 这会儿刚过午,铺子里没旁的客人,掌柜的正带着伙计们在重新归置各类布料。 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清瘦妇人,见人自带三分笑,热络周到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谄媚,让人忍不住对这家老字号又高看三分。 “夫人前些日子似乎来过一回?这位小姐倒是头回见,”有客登门,掌柜的立刻放下手头的事,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夫人之前订的织锦可还合用?” 向筠笑答:“掌柜的好记性,就那几匹织锦的小生意您都还没忘。就冲您这好记性,我今儿都该多买些。” “开门做生意,哪有大小之分?不拘买多买少都是贵客啊,您二位哪怕只随意看看也是敝店荣幸了,”掌柜的陪着她们二人走到货架前,“夫人与小姐今日想看点儿什么料子?” “这一天天眼见着就暖和起来了,怕是要挑薄些的料子才合用吧?”向筠想了想,又看向沐青霜,“萱儿,你说咱们挑云雾绡合适么?家里大姑娘小姑娘都合穿,儿郎们就……” 以往沐青霜就是个吃粮不管事的甩手大小姐,虽分得来东西好赖,可真要将全家上下一并考量起来拿主意,她是没那耐烦心的。 “我就是个陪客,嫂你说了算,”沐青霜笑嘻嘻躲懒,“都听你的,你买什么我就穿什么。” 掌柜的见她俩一时没定下主意,便出言道:“云雾绡眼下货有些紧,敝店库存不足十匹。方才听夫人的意思,像是要给贵府上众人都添新衣?敢问贵府上人口几何?” 毕竟大战才过,各地手工业这才缓缓复苏,像云雾绡这类金贵布料的产量一时间有些供不应求,倒也不止毓信斋一家货源紧。 “我们家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向筠心中盘算了一番,“二三十匹总是要的。” 掌柜的想了想,道:“夫人与小姐要不瞧瞧上阳邑来的烟罗绡?咱们这儿烟罗绡倒是还有将近五十匹。质地与云雾绡相近,但光泽更好,花色也多。只是价格更高些,寻常问的客人少,便偷懒没摆出来。” 当年贺征入军籍就在上阳邑钟离瑛将军麾下,这个地名让沐青霜与向筠倍感亲近,双双亮了眼睛。 见她俩点头,掌柜的便让伙计去仓库取了一天青一浅绯两色烟罗绡来。 姑嫂俩细细看过那料子,确如掌柜的所言,质地半点不比云雾绡差,光泽还更好,轻薄柔滑,暖春裁衣很是合宜。 “掌柜的,这料子有银红色的么?”沐青霜问。 掌柜的回到柜台后翻了翻簿子,笑道:“银红就剩一匹了,小姐看够是不够?” “一匹也行,左右家中就我一人好穿红衣,”沐青霜笑觑向筠,“旁的就嫂来挑吧,我可不管了。” 待向筠挑好花色,掌柜的便让伙计去将那些花色都取来让她们验货。 几个伙计搬着布料出来时,正好又有客上门,掌柜的便向二人告了罪,又亲自去迎新登门的客人。 新来的客人排场不小,门口呼啦啦站了一堆随从,进门来的是一名着浅云色华服的妇人与一位着鹅黄衣裙的姑娘。 那小姑娘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精致,说话细声细气,娇花似的。 沐青霜眼角余光瞄了二人一眼,忍不住弯了唇角轻笑一声。 小姑娘看着虽是娇滴滴的柔顺模样,可善睐明眸里却有几分恣意无拘的淡淡倨傲。那是需要十足底气常年呵护娇养才会有的神态,沐青霜自己也曾有过这般岁月,甚至比她还要张扬外显,自是再熟悉不过的。 想是沐青霜那声浅浅的笑音叫那小姑娘听了去,又不知误会到哪边山上去了,小姑娘便蹙了眉头瞪过来。 那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善,若在以往,沐青霜当场就能同人杠上。可她如今是万不能再惹是生非了,便只能深深吸一了口气,撇开脸权当没瞧见。 向筠察觉到异样,好笑地嗔了沐青霜一眼,赶忙出言请掌柜的结账,只想赶紧了事走人,以免生了事端。 哪知向筠这一出声,不但那小姑娘被激着了,连那华服贵妇也神色不善地蹙了眉。 “钱掌柜,就那种料子,有多少算多少,我们家全要了,”小姑娘抬了下巴,嗓音虽娇滴滴,却格外强势,“你柜台上这些我也要。” 钱掌柜一愣,看看华服贵妇没出声,似是认同小姑娘的胡闹,便赶忙赔笑道:“这些已被那两位客人订下了……” “不是还没付钱吗?”华服贵妇冷冷哼笑。 沐青霜将手背在身后,暗暗捏成了拳。 向筠在她背后拍了拍以示安抚,口中对钱掌柜笑道:“既那位夫人与小姐也要,那我们再另选旁的就是。” 沐家门风本就豪爽疏阔,眼下又是不宜惹是生非的当口,虽说不知对方是哪家的,可向筠还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布料线头之类的琐碎小事上与人置气。 沐青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念着也是自己先无端笑了笑惹人误会,便就硬生生将那口郁气憋在喉头了。 华服贵妇淡淡翻了个白眼,一副“不过如此”的不屑:“掌柜的,这料子你家眼下总共有多少?给个准数,我这就结账。你照之前的规矩让人送到东城白府,少一匹我都叫你明日开不了门。” 不想钱掌柜为难,向筠若无其事地笑笑,拉了沐青霜让到一旁,兀自寻一名小伙计问起旁的布料来。 待那两人走后,钱掌柜叹着气向二人致歉,再三谢过她们的谦让周全,又主动在她俩结账时少算了一点作为补偿。 沐青霜与向筠倒都没有迁怒,笑笑便将此事揭过了。 **** 回到家后,沐青霜恹恹地蹲在中庭的石阶旁,揪了阿黄来按在脚边,一个劲儿地猛揉它狗头泄愤,闹得阿黄晃着脑袋猛躲。 奈何她力气大,阿黄无法脱身,最终只能幽怨地看她一眼,任由蹂.躏。 其实今日在布庄那点事对沐青霜来说不算什么,她甚至都没想过要打听那“东城白家”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楣。 只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可怜她堂堂循化小霸王,如今在外怂得连大气都不能喘一声了,实在是……心酸啊! 沐霁昭摇摇摆摆走过来,吮着手指蹲她旁边,歪着小脑袋看她:“酸二,你发脾气?” 沐青霜怂眉耷眼的撇撇嘴:“没呢,逗它玩儿的。” “你气呼呼,”沐霁昭将食指从口中伸出来,在她颊边轻戳两下,“一直气呼呼。” 沐青霜捂住脸,没好气地笑瞪他:“沐霁昭,不要把你的口水戳我脸上!” 沐霁昭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对不住。那你也戳我吧?” 他的小爪子捏住沐青霜的手,要她学着自己先前的模样将食指送到口里:“你先舔一舔,再戳我。” “我谢谢你!”沐青霜被逗笑,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揉来捏去。 沐霁昭乐呵呵咧着小嘴跟着笑,这让沐青霜心中那点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她可是守过国门打过仗的沐小将军,尸山血海都趟过的,受点鸟气就当历练了。 百忍可成精! ****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一大清早,仿佛全京畿道的人都挤到镐京北门附近似的,乌泱泱人头攒动的盛况叫人咋舌。 正巳时,赵诚铭的仪仗华盖徐徐行过,万众欢呼。 一身银甲戎装的贺征端坐马背,从容行在赵诚铭车驾左侧,与汾阳郡主赵絮齐头并进,其尊荣地位不言而喻。 进了正门后,赵诚铭的车驾停在道中,身后所有人也随之勒马停驻。 赵诚铭躬身行出,站在车辕前向众人致意,并让随行的礼官宣读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庆功辞赋。 那辞赋华丽却冗长,叫人听着听着就开始跑神。 道旁的人们渐渐将目光转向随行的那些年轻人,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一番,倒也自寻到了乐趣。 贺征本就生得俊朗打眼,加之身量高大、姿仪挺拔,众人一眼望过去,头个瞧见的就是他。 三月盛春,满城飘絮。 银甲儿郎端坐马背,漂亮的桃花眸冷冷淡淡,无波无澜,浅铜色的英朗面庞被春日熹光覆上一层傲然凛冽的光华。 前朝名门之后的传身世,五年来在复国战场上的赫赫功业,又是这样出众的相貌、这般正好的年纪,可以说,少女心事中所有关于“英雄少年”的想象,他都有。 今日这样的场合,能被允许站到这个位置的人就没一个是真的平头百姓。 这些人无一不是早早就经过层层筛查,祖上八辈儿都被查得一清二楚,确认身份无异常,且今早过来时又再被搜身检查过,才获得站在这里的资格。 这些人能被允准站到离赵诚铭座驾这么近的位置,多少也是家中有点脸面的,对随行仪仗的这些年轻官员自不免就有几分了解。 人群中的沐青霜耳中不断捕捉到周围小姑娘们娇羞的低语,听着她们雀跃窃声议论着那个英朗出众的“贺将军”,心中生出几许滋味难辨的恍惚。 她这才惊觉,自己对贺征过去五年里的种种了解之贫瘠,或许还不及此刻路旁这些姑娘。 人家对贺将军这五年里有哪些战绩、曾受过什么样的伤、斩过多么强劲的敌方统帅、传出过什么轶事都如数家珍,还对“贺将军惯常板着脸冷冷看人的模样”给予了极其荒唐的赞美。 她们甚至打听好了,贺将军尚未婚配,如今贺将军的那座府邸里最受尊敬的老夫人是他的姑姑,前朝名相贺楚的妹妹贺莲。 嘤嘤嗡嗡的热闹议论中,有胆大的小姑娘开始向他的方向掷出绚烂春花。 只是姑娘们力气到底小,那些花儿最远也只能丢到离他还有三五步的位置,就娇娇软软跌落在地。 沐青霜也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皱起鼻子扁了扁嘴,不大服气地“呿”了一声,默默往后退。 退出人群后,沐青霜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自己,便蹲下捡了颗小土坷捏在手上。 站起身后,她谨慎地又瞧瞧周围,再度确认没人注意自己,便猛地跳起来将手中的小土坷扔了出去,然后转身就跑。 沐小将军的力气、准头都不是寻常小姑娘能比的,那小土坷在人群上空划过一道褐色的弧,直奔贺征而去。 马背上的贺征眉心微蹙,一扬手就将那小土坷接个正着。 他朝这古怪玩意儿的来处轻瞪过去时,就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飞快逃窜。 旁边的赵絮疑惑地看过来,定睛瞧见他掌心的小土坷,诧异脱口道:“这……几个意思?” 在这种场合里,风俗上掷花、掷果、掷香囊、掷手绢什么的都属常见,甚至有些人脑子一热,直接拿钱袋子或碎银钱丢来的先例都有过的—— 可丢小土坷的却是闻所未闻。 这玩意儿要传达的是个什么心意?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 “没事,”贺征垂眸抿了抿唇,将那小土坷收进怀里,漫不经心地低声道,“大概是我的小姑娘,想我了。” 话音未落,他重新抬起眼,灼灼目光追着那做贼心虚、敏捷奔逃的背影,自己没绷住,颊边抹了淡淡落霞,无声笑开。 那笑像是盛夏骄阳融去经年积雪,又似春夜微风荡开月下浮云。 霎时间,北门附近不知有多少颗芳心里噼啪作响,无声却热烈地开满了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各班就撞进了第一道拦截阵里。 半个时辰过去, 斥候回报:甲班全员强冲第一阵,共拔掉新兵头缨三条;乙班全员通过, 拔掉新兵头缨一条;丙班被俘一人, 其余十九人通过;丁班被俘三人, 其余十七人通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赵絮意料,她慵懒盯着自己的指尖,兴趣缺缺地问:“戊班那队呢?” “戊班在林中前行约莫一里半后,全员躲进道旁山洞,之后,”传令兵有些心虚地抬头觑了她一眼, 声若蚊蝇, “不知所踪。” 赵絮倏地坐直, 眸底掠过惊疑之色:“什么意思?!” 但凡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主帅,最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吃了败仗, 不是损了多少人,而是“敌军不知所踪”。 整队人在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你不知他们接下来会从哪里再突然出现,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自就不知该作何部署防御。 只能枕戈待旦、时时提心吊胆,等着不知几时就被杀个措手不及。 传令兵清了清嗓子, 低下头不敢再看赵絮冷凝的脸色:“他们进林子后, 整队人一起进了道旁山洞。尾随他们的斥候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便近前查看, 却发现山洞中已空无一人。” 虽说斥候为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行踪,尾随时不会靠得太近,却也不会让他们远出自己的目力范围。 明明那个方向就只一条羊肠山路,三名有丰富追踪经验的斥候尾随盯梢,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那二十一人竟犹如山魈鬼魅般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半点踪迹也没留下。 若这是甲班做出来的事,赵絮不会如此震惊。 可这是戊班。沐青霜坐镇中军的戊班。 号称赫山讲武堂最不成器的戊班。 华盖下的赵絮坐姿前倾,右肘撑在膝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幽深莫测。 戊班二十一人皆是肉身凡胎,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凭空”消失的。 沉吟良久,她突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那些枝条!” 早上从讲武堂到赫山脚下来集合的途中,戊班的人一路嘻嘻哈哈收集了很多带叶的藤蔓枝条。 当时以为这是他们闲极无聊的举动,此刻赵絮细细回想,才突然明白此举深意。 他们躲进山洞后,定是将那些柔软的藤蔓枝条编成了伪装层罩在身上! 山间林深草密,晨间雾霭又重。这般伪装之下,他们与山林融为一体,就这么骗过了斥候的眼睛。 **** 循化沐家古来便是山地丛林中的王者,若论山间作战,举国无论哪支大军都难与沐家军相提并论。 别看沐青霜平常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是因为讲武堂的许多课程都针对平原或水上的大规模正面对阵。 她从没想去中原建功立业,只望在利州守住沐家世代根基,所以讲武堂的许多课程对她来说无甚大用,她便敷衍着混过了两年。 可只要让她进了林子,那就是鱼儿归入了水,蛟龙腾进了云。 游刃有余。 “等到将来复盘时,若大家知道咱们班是怎么通过第一道关卡的,怕是下巴都要落一地,”周身裹在藤蔓伪装层中的纪君正恨不能仰天狂笑,“尤其乙班那帮家伙,指定恨得眼珠子出血。” 勾肩搭背的戊班众人全都扬眉吐气地跟着笑开。 半个时辰前,他们躲进道旁山洞后,按照沐青霜事前的吩咐快速编织了藤蔓伪装层,然后从斥候眼皮子底下匍匐着横穿林间,放弃了戊班路线图上指定的前三十里路,出其不意地走了属于乙班的这条道。 当乙班的人与官军混战之际,戊班二十一人依次从那略显激烈的战场外沿草丛中匍匐而过。 “这就叫兵不血刃,”沐青霜得意挑眉,“好了,再磨蹭乙班的人就该赶上来了。咱们得快些,天黑后冲过第二道关卡好过夜。” 戊班众人当即调整步幅,以强行军的速度急奔在密林中的小径上。 奔跑中,敬慧仪有些担忧地轻喘着,对前头领路的沐青霜道:“霜儿,咱们没走自己路线图上的路径,反走了乙班的前三十里道,主事官会不会判我们违令?” “他自己说过,考选实训就是假拟战场。所谓兵者诡道,许他们在道上提前布好拦截阵,不许咱们想法子绕过?没这道理!” 急奔中,沐青霜的气息也略略有些紊乱,带笑话尾中却是压不住的狂傲。 “他若敢判我们违令,我就敢去军府门口击鼓鸣冤!” 清晨的阳光当空洒下,穿过林间茂密错落的枝叶,将愈来愈淡的雾霭照得通透灿金,宛如一道道华丽的薄纱帷帐,悠然垂悬在苍穹与青山之间。 越进林深处小径越是逼仄,地势坑洼不平,径旁杂乱草丛中藏着数不清的大小暗沼,可谓杀机四伏,寻常走兽到此都需小心翼翼。 十五岁的沐青霜身披藤蔓枝叶编织成的伪装,明艳俏丽的笑脸半掩在绿叶中,疾如闪电般穿行其间,腾挪驰跃有章有法,从容自如,无半点畏缩惧色。 仿佛她天生就属于此间。 她身后二十名伙伴亦步亦趋印着她的脚步,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信赖与臣服,仿佛一群斗志昂扬的小兽,追随着他们即将加冕的王。 **** 日落之前,戊班抵达路线图上三十里处,准备与第二道拦截阵上的官军短兵相接。 在离拦截阵尚有两三百米远的斜坡背后,戊班的人就隐约听到有激烈打斗声。 沐青霜抬手一挥,让众人藏在小坡背面半人高的草丛中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纪君正与敬慧仪匍匐上前,从坡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坡下,甲班与官军已打成了一锅粥。 官军约莫四五十人,以两倍于甲班的人数将其全员合围。可即便如此,讲武堂百人中最顶尖的二十人也未完全落于下风,场面看起来竟是势均力敌的胶着态势。 纪君正眼尖,目光指向下方的某一处:“你们瞧瞧那个阴阳怪气的公子哥儿,头上带了紫金束发小冠,穿黑曜锦武袍的那个,像不像这队官军的头儿?” 那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骄矜少年,面容白皙,衣饰华贵。 有五名官军横列成人墙,将他护在身后悠闲观战。 因隔得太远,场面又乱,纪君正完全瞧不清他的长相神情。 沐青霜顺手从脚边青草中抽出一根鲜嫩草芯叼在口中,秀眉紧蹙盯着纪君正说的那个人:“啧,紫金小冠,黑曜锦武袍……说不得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 敬慧仪也看着下方战场,冷静指出:“看甲班都与他们缠斗到无法脱身,这队官军显然比第一防线那头棘手得多。以咱们的实力,最好别搅进这战局里。” 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像早上通过第一防线那样,趁甲班吸引了这队官军全部兵力之际,从旁偷偷溜过去。 沐青霜略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未在混战中找到贺征的身影,便随意点点头:“慧儿说的……” “对”字尚未出口,头点到一半,沐青霜忽地变色大变,抬手扯出口中草芯狠狠扔开。 下方混战的场面中,有一名官军忽然朝甲班学子洒出一把淡黄粉末。 虽甲班大部分人都机警退后避开,可处于战局最中心那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及离她最近的两名同伴全都不幸中招,接连虚软倒地。 那姑娘是甲班的林秋霞,性子安静柔和,长相清秀斯文,却最擅使长剑,饶是在汇聚了讲武堂最强二十人的甲班中,这姑娘也自有光芒。 沐青霜面上浮起少见的肃杀冷色,咬牙怒道:“我去他祖宗的死人腿儿!” 纪君正揉了揉眼睛,茫然回首,恍惚求证的目光在敬慧仪与沐青霜之间来回逡巡。 “是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么?官军的人竟对咱们邻班同窗使迷.药?!” 这次做假拟敌方的官军不都是汾阳郡主的人吗?怎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这群王八羔子简直欺人太甚!”沐青霜怒色腾腾,“我带中军去救人,顺便给你们开路。你俩领左右两路冲过去,别管我。” 虽甲班与戊班向来交情淡漠,甲班此次的领军人物周筱晗与沐青霜还素有龃龉,可对此刻的沐青霜来说,以往那些意气之争可以先放下。 当务之急是,她的邻班同窗,被一群王八羔子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负了。 “不打断这群王八羔子的狗爪子,我就不叫沐青霜。” 怒气冲天的沐青霜吹响了骨哨。 循化沐家世代守护利州人,沐家大小姐今日也定不负家门荣光! 跟随沐青演去利城后,贺征在利城整整盘桓了半个月,到今日才又与沐青演一道回了循化。 两人在家门口下马时,正好瞧见沐青演的妻子向筠被小不点儿沐青霓拦门堵了。 沐青霓劈开小腿儿横在门槛前,生哼哼对向筠道:“……嫂把青霜姐关起来了!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给你让开!” 这半个月沐青霜每日清早就去织坊,太阳落山才回自己院子,午饭都是叫桃红端去织坊吃的,一直就没出过家门。 小霸王沐青霜长休在家能半个月不出门,简直耸人听闻,说出去都没人信。 沐青霓久不见她,小脑袋瓜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非说是向筠这做大嫂的将她给藏起来了,今日午睡一醒就又跑来找向筠要人。 向筠被这小肉团子堵在门口已有一炷香的功夫,此刻是满脸的没奈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很喜欢孩子,只是不知怎的,与沐青演成婚三年多却一直没动静。这满腔温柔慈爱一时没处使,便对宗族里的小孩们格外疼宠,被沐青霓缠了半个月,还是不舍得如何凶她。 “她不都叫桃红来同你说过好多回了么?她有事忙,叫你自个儿找别人玩儿去。”向筠无奈地笑着,索性不管她,抬了一腿迈过门槛。 沐青霓扑上去就抱住她的腿:“嫂骗人的!桃红一定被你收买了!戏台子上的那些大嫂对小姑子最凶了!” “既知道大嫂对小姑子凶,怎么还敢拦着我跟这儿瞎吼?不怕我把你也关起来?”向筠低头笑着逗她。 沐清霓抱着她的腿大喊:“不怕!我保护青霜姐!” 台阶下,沐青演剑眉一挑,随手把马缰扔给门房的人,几步跃上台阶,拎了沐青霓两条藕节似的手臂将她提溜起来。 “你要翻天?信不信我叫厨房架大锅烧水,把你给搓扁了煮!”沐青演恐吓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 “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 自己想想, 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 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 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 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 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 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 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 倒也是, ”沐青霜点点头, “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 贺征与齐嗣源并肩走在同窗中,边走边低声说着事。 在长长的回廊下走了没多远,前头的同窗们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首,向交谈中的贺征与齐嗣源投来兴味目光—— 主要是看着贺征的。 贺征脚下一滞,抬眼就见沐青霜迎面而来。 她惯爱着红衣,今日是一袭清凉的金红冰丝齐腰襦裙,外罩浅杏色素纱蝉衣。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身影移动,薄纱宽袖扬起澄澈风华,恰似一枝覆着晨露的蔷薇,明艳凛凛。 俏丽小脸上徐徐浮起浅笑,在夏日晴光里如临水照花,使人望之怦然。 贺征脚下似被灌了铁水般挪不动步子,高长身量绷得笔直,腰身挺拔如参天白杨。 “你这不解风情的,也不怕伤了沐大小姐的心。”齐嗣源忍笑握拳抵在唇边,带着三分怜悯七分起哄低声道。 沐青霜隔三差五总会蹦跶到贺征面前,有时塞些吃的用的,有时只嘘寒问暖说会儿话,说来并无出格举止。可这姑娘只要一见贺征,笑眼里就满是藏不住的星星,其心思热烈坦荡,任谁都瞧得出她的企图。 偏贺征铁板一块,从不见有什么回应,总是冷冷清清板着个脸。长久下来,甲班同窗们都忍不住要对沐青霜心生不忍了。 贺征没搭理齐嗣源的调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嗓子,淡淡撇开头。 眼角余光却总不争气地要往她的来处溜去。 昨夜这姑娘撂下狠话说夏季长休之前不会再理他,这使他忐忑了整夜。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重重抿紧薄唇,强令自己的唇角不许上扬。 对沐青霜,他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理智上他很清楚,不该放任她亲近自己,不该让她那本可以安稳喜乐的人生与自己纠缠太深,否则才真是害了她。 可沐青霜这个姑娘,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理智中。 她是一束裹了厚厚糖霜的光,张狂霸蛮地照进他本该阴暗苦涩的年少。 她是他少年心事里璀璨甜美的秘密,也是他拿不起放不下和璧隋珠。 贺征喉头滚了好几滚,到底没抵住心中野望的煎熬,强做镇定地转回脸来,任由自己的目光一路向着她匍匐而去。 **** 沐青霜打老远就瞧见人群中的贺征了。 青衫少年高出旁人大半头,偏又那样一张惹人注目的脸,实在很难忽视。 不过她今日决心要做出个人样,绝不再像从前那般没骨气地自打脸。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的,哼哼。 沐青霜一手捏一个小药瓶,迈开步子错身行过贺征侧畔。 这一幕让回廊下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尤其是贺征。 沐青霜却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异样,径自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令子都面前。 “疯子都,我……” 沐青霜在瞧见令子都的正脸后突然噎住,半晌后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谁这么不江湖?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呢?” 捧腹间,她抬手示意,令子都便随她走出人群,站到长廊外侧的台阶处。 令子都的长相偏于雅正温和,只是如今尚在少年,五官、气质还未彻底落成模样,只隐约能见出一点谦谦君子的风采。 他是内秀不爱出风头的性子,不知底细的人总会误以为他身无长才、柔善可欺。 刚入学那阵,纪君正就被他这斯文假象迷惑,校场骑射时叫嚣着要与他较量,结果在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神技下败得一丝颜面也不剩。 那天从校场出来时,纪君正咬牙切齿地说过,“真想一拳砸碎他脸上那弱不禁风的假象”。 此刻令子都的眼角添了一处淤青,唇角也有暗红新伤,稍显狼狈的模样倒是如了纪君正的夙愿。 见令子都似乎面有赧色,沐青霜收起笑意:“好了好了,没笑话你。不就打架打输了么?不丢人。大不了挑茬再打一架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以往她时常跟着兄长沐青演出入军营,见多了同伴之间一时拳脚相向一时又勾肩搭背的场面,倒也不觉这算多大个事。 令子都淡淡扭头,忍不住轻笑:“不找了,这场子我丢了也是正该,谁让我先对你下黑手呢。” 他朝贺征的背影努了努嘴,又道:“也算替你报仇了啊。” 沐青霜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杏眸弯成了甜月牙:“哦。” 看来是昨夜贺征得知令子都将她推下水的事了。 旁人总见着贺征对她冷冷淡淡,便都说她没出息上赶着不做人。但其实呢,感情这种事,必定是有来有往才会羁绊愈深的。 这些年来,若非贺征在许多旁人不易察觉的事上对她极尽维护、甚至无声纵容,她又怎会深信自己与他是互属的呢。 她甜滋滋的偷笑模样晃得令子都心中莫名一悸:“你……找我有事?” “哦对,找你有事的,”沐青霜摊开双手,将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递过去,“原想着昨日在校场上你被我的箭伤到了,就送这药来赔礼。这下可好,你脸上的伤也用得着。” 夏日晴空下,精致小巧的瓷瓶在少女嫩生生的掌心闪着温柔光华。 令子都垂下眼帘,扬唇轻笑:“校场实训难免有失了准头的时候,你又不是有心的,赔的哪门子礼?” “你管我赔的哪门子礼?给你就收好,废什么话!” 娇脆嗓音凶凶的,宛若龇牙亮爪子的小猫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令子都噙笑,小心地从她掌中取走那两个小瓷瓶,“多谢。” 沐青霜摆摆手,转身刚要走,这才想起贺征与令子都刚打了一架,令子都脸上的伤都还新鲜着呢。 于是赶忙回头叮嘱:“这药很灵,只需一点点就能好。你用不完的,记得分些给……用得着的朋友啊。” 令子都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点了点头。 沐青霜还是不放心,退回半步,压低嗓音又道:“朋友之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若是记恨就不江湖了。” “我倒是很愿意江湖一点,”令子都笑意古怪地抬了抬下巴,“可阿征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江湖。” 沐青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贺征乌眸冷得像冰块,那脸色黑得,啧啧,像被雷劈焦了一般。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 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 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 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 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 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 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 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 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 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 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 加急回了谕令, 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 向筠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笑答:“没呢。前几日他不是说要随你大哥去利州会同窗么,我怕他手头空,叫你大哥给他拿些钱去开销,都被他退回来了。说是上个月接了军府的什么差事,办的不错得了赏金,眼下手头还宽松。” “哦,没事,我就问问。”就知道是这样! 想到贺征接下那桩事,活生生挨了一刀,就为了赚钱给她打银饰,沐青霜心中又是甜又是恼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她也能明白,贺征有他的傲气,不愿花沐家的钱来哄她,偏要靠自己去挣来给她。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她是很受用的。 从嫂子那里出来后,沐青霜回到自己院中,叫来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红姐,这些日子你陪着我织条腰带好不好?” 因沐家手中有着明暗两部沐家军,沐青霜打小就是被当做沐青演的副手培养,家中便从不指望她学这些杂事,她自己更是没那细致耐性,故而长到如今这十五岁的年纪,还从没摸过家中的踞织机。 其实只需她发个话,自会有人送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腰带,哪里需用她亲自动手? 可这回她是要回应贺征的心意,当然就不肯借他人之手了。 手艺如何不去提它,心意是必须在其间的。 “天爷啊,我家大小姐说要坐机杼前头织条腰带,那这个夏天满循化城都能得个清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桃红较沐青霜年长四五岁,在她身旁照拂多年,两人自来亲近,无人时说起话来便没太多拘束。 沐家有自己的织坊,本家大宅后门出去,一条碎石小径蜿蜒不过三五十米就是织坊了。 夏日天热,织坊众人们都不愿在屋里闷着,便纷纷将踞织机搬出来,各自在林荫下寻了采光又透风的一隅。 微风习习,吹散了沐青霜颊边的淡淡红晕,却吹不散胸臆间春浓酒酽般的少女心事。 “大小姐要织条什么样的腰带?”站在她身侧的桃红低头替她将踞织机摆正。 沐青霜做贼似地环顾四下,见织坊众人各自忙碌,并未格外留心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附在桃红耳旁道:“同心锦腰带。别说出去,咱们偷偷的。” 她盘算着,等贺征拿出银饰给她时,她也拿出自己的回礼,看不吓他一大跳。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先抿不住笑,乐得前仰后合。 桃红欣慰笑望着她开怀的模样,感慨低语:“我的大小姐,长大啰。”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自己想想,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 贺征与齐嗣源并肩走在同窗中,边走边低声说着事。 在长长的回廊下走了没多远,前头的同窗们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首,向交谈中的贺征与齐嗣源投来兴味目光—— 主要是看着贺征的。 贺征脚下一滞,抬眼就见沐青霜迎面而来。 她惯爱着红衣,今日是一袭清凉的金红冰丝齐腰襦裙,外罩浅杏色素纱蝉衣。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身影移动,薄纱宽袖扬起澄澈风华,恰似一枝覆着晨露的蔷薇,明艳凛凛。 俏丽小脸上徐徐浮起浅笑,在夏日晴光里如临水照花,使人望之怦然。 贺征脚下似被灌了铁水般挪不动步子,高长身量绷得笔直,腰身挺拔如参天白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这半个月沐青霜每日清早就去织坊,太阳落山才回自己院子, 午饭都是叫桃红端去织坊吃的,一直就没出过家门。 小霸王沐青霜长休在家能半个月不出门, 简直耸人听闻, 说出去都没人信。 沐青霓久不见她, 小脑袋瓜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非说是向筠这做大嫂的将她给藏起来了,今日午睡一醒就又跑来找向筠要人。 向筠被这小肉团子堵在门口已有一炷香的功夫,此刻是满脸的没奈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很喜欢孩子,只是不知怎的, 与沐青演成婚三年多却一直没动静。这满腔温柔慈爱一时没处使, 便对宗族里的小孩们格外疼宠, 被沐青霓缠了半个月,还是不舍得如何凶她。 “她不都叫桃红来同你说过好多回了么?她有事忙, 叫你自个儿找别人玩儿去。”向筠无奈地笑着,索性不管她,抬了一腿迈过门槛。 沐青霓扑上去就抱住她的腿:“嫂骗人的!桃红一定被你收买了!戏台子上的那些大嫂对小姑子最凶了!” “既知道大嫂对小姑子凶,怎么还敢拦着我跟这儿瞎吼?不怕我把你也关起来?”向筠低头笑着逗她。 沐清霓抱着她的腿大喊:“不怕!我保护青霜姐!” 台阶下,沐青演剑眉一挑, 随手把马缰扔给门房的人, 几步跃上台阶, 拎了沐青霓两条藕节似的手臂将她提溜起来。 “你要翻天?信不信我叫厨房架大锅烧水, 把你给搓扁了煮!”沐青演恐吓她。 沐青霓哇哇叫着,悬空的两腿儿不停扑腾着往沐青演身上踹。“放我下去!大哥你放我下去!我是本家的头头!是老大!你不许煮!” “老子还没死呢,本家几时轮到你做老大了?”沐青演呵呵一笑,故意拎着她晃来晃去,“谁同意你做老大的?谁给你胆子堵我媳妇儿的?” “青霜姐同意的!说好了以后我就是头头,你们都得认!”沐青霓叫嚣着还要去蹬他,可惜腿短了些,被他晃来晃去就总够不太着,费劲极了。 向筠回过神来,看沐青霓小脸儿憋得通红、两腿儿乱蹬,心疼得不行,赶紧在沐青演肩上重重拍了一记。“放她下来!这么拎着仔细给她扯脱臼了!” “哦,”沐青演扭头冲妻子笑了笑,这才将小家伙放回地上,“这是你大嫂护着你,我才放你一马的啊!” 沐青霓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窝里横,被放下地后,扭头对向筠喊了句“多谢大嫂”,接着就拱着脑袋要往沐青演腿上撞。 贺征单手负在身后走上来,右手一掌就按住她的头顶。 沐青霓抬头见是贺征,赶忙扯开嗓子吼:“贺阿征!快!我们去救青霜姐!” 贺征愣了愣:“她怎么了?” “没怎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向筠笑着摇摇头,对贺征道,“许是天热小妹不愿出门,近来总在织坊待着,说闲着没事要学做新衣。又说手艺不好怕人笑,成天叫人在织坊外头拦着不许去瞧。” 沐青霓瞪大圆圆眼:“骗人!不信!” 向筠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信拉倒。我要领人去冰窖,怕得一个时辰才回来。若你非往织坊里冲,到时被青霜的人绑起来挂树上,我可救不了你啊。” 贺征松开沐清霓,转头对向筠道:“早前少夫人似乎让人冻了些樱桃酪?若我跟去帮忙取冰,能多吃一份吗?”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神情又正经得很,向筠微怔,诧异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沐青演也是懵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贺征在沐家住了快十年,甚少提什么要求,这话一出向筠与沐青演自是意外。 倒是沐清霓,当即丢下贺征就转过去牵住向筠的衣角,奶声奶气笑得蜜蜜甜:“嫂,还是让我帮你取冰吧?我力气比贺阿征还大!” 沐青演目瞪口呆:“这小混蛋,还真是个实在人。” 向筠这才忍俊不禁地冲贺征点点头,又对沐青演交代几句,牵着蹦蹦跳的小家伙,领着一帮丫头小厮往冰窖去了。 ****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后,沐青演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侧的贺征。 “你……”他朝贺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抬了抬下巴,“要我去帮你说吗?” 贺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薄唇微抿,摇了摇头:“多谢少帅。” 他手上捏着一个檀木雕花的首饰盒,还有一张军府点兵帖。 沐青演叹了口气:“小妹发起脾气什么样,你可是知道的。” “无妨,”贺征淡垂眼帘,低声道,“大小姐若生气,我也该受着的。” “你这小子,叫我怎么说你好?”沐青演单手叉腰,指了指他,忽又颓然放下手,“方才没听你大嫂说吗?小妹亲自去做新衣,我琢磨着她搞不好是在做嫁衣。你这上去就当头一棒,她得气成什么样儿。”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贺征嗓音低沉,垂眸望着地面厚厚的雕花青石板。 沐青演看他那模样,再度叹气:“你小子就是个死倔死倔的驴脾气。这些年家里谁拿你当外人了?谁瞧不起你了?你看看你,十年了,还‘都督’、‘少帅’、‘少夫人’、‘大小姐’地叫……你们京畿道的人就是屁事儿多!” 贺征原本出身京畿道,在战乱中流落到利州来已近十年,可骨子里始终带着京畿道少年特有的那种矜贵端方,总有许多固执的繁缛讲究。 沐青演实在闹不明白,贺征虽生在京中,不过长到五六岁就遭逢末帝朝兵败如山倒,被家人护着逃出镐京后,一路辗转流离近两年,到利州又生活了这么久……明年开春才满十七呢! 他在镐京生活的那五六年,怎么就这么根深蒂固影响深远?!简直不可理喻。 “你有志气有抱负有担当,没谁拦着你。这回爹都说了,只要小妹与你愿意,就让你俩成亲后你再走。就你非要拧着来!” 说着说着,沐青演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作势朝他踹了一脚。 倒是没踹着,只是足尖扬起劲风扫过贺征的衣摆。 贺征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又默了好半晌后才徐缓轻道:“此去生死不由我,成败亦无定数,也不知何年才能归来……” 他慢慢地对上沐青演的目光,澄澈的眸底隐着痛与割舍:“大哥,我不能这样让她等。” 这是他第一次称沐青演为“大哥”。 沐青演堂堂一个刚硬男儿,都被眼前半大少年这话闹得红了眼眶:“也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你这趟往中原去……其实只要话说开了,小妹想来是愿意等的。” “我不愿意,大哥,我不愿意,”贺征哽了哽,扭脸看向院中的盛夏繁花,“我舍不得。” 他心里那个小姑娘啊,就该被人护着纵着,张扬恣意,一世无忧。 他舍不得让她在未知的漫长岁月里,提心吊胆苦苦等着一个不知能否活着归来的贺征。 他舍不得。 **** 黄昏时,沐青霜从织坊回来。 她才进小门就有个护卫趋近秉道:“大小姐,阿征回来了,在您的院门口等着。” 沐青霜耳尖一红,假作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知道了。” 她那根同心锦腰带才织了小半截不说,模样还丑兮兮的,真是尴尬。 慢妥妥踱回自己院子,沐青霜大老远就瞧见贺征单手负于身后,长身立在院门口。 青衫少年修颀的身影被夕阳的金晖拉得长长,斜斜铺在雕花石板上。 他的眉目迎着光,是最最好的少年模样。 盛夏黄昏,即便日头即将落山,在外站着也还是觉得烫人。 沐青霜心疼地小跑过去,扯了他的衣袖就往院中去:“说多少回了,你若找我,直接进去就是,谁还敢将你打出来是怎么的?” “你是大姑娘了,总得讲究些,”贺征喉头紧了紧,“便是都督与少帅也没有任意出入你院子的道理。” 沐青霜忍住踹飞他的冲动,微恼嗔道:“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大哥!跟他俩学个什么劲。” 贺征垂眸看着她攀住自己衣袖边沿的纤细手指,心中有百味杂陈翻涌。 两人进了沐青霜的房,贺征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关门。 沐青霜也习惯了他这些破讲究,倒不与他争执,径自懒散窝进桌后的椅子里,坐没坐相地踢了踢桌脚。 “有话坐着说啊,站那儿显你高呢?”她唇角轻扬,略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这半个月给她累坏了。 她打定主意,等腰带织好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摸踞织机了!破玩意儿真折腾人,她情愿拎刀弯弓也不想再碰那鬼踞织机一把。 贺征没坐,只是走上前,将背在身后良久的手伸出来。 精致却内敛的雕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持郑重,是贺征惯会喜欢的那种。 沐青霜心中一悸,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她讪讪坐直,理了理身上的裙摆,清清嗓子:“给、给我的?什么、什么东西?” 她难得这么虚伪……不,这是小姑娘应有的矜持! “嗯,给你的,十六岁生辰礼。”贺征垂眸,嗓音沉沉。 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羞赧,沐青霜僵笑着低头嘟囔:“你这人……我生辰还有大半年,哪有人这么早就送生辰礼的?莫不是在暗示我三月里没给你准备生辰礼的事?我没忘的,只是那时在赫山嘛,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给你,明年我一定提早给你备好。”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羞涩到极点的时候,会忍不住一直说话,仿佛这样可以掩饰什么。 有点儿傻乎乎,简直对不起沐小霸王的名声。 不过,她觉得贺征一定也是因为羞涩,才故意将定情礼说成生辰礼的。 她指尖颤颤地打开檀木盒子。 里头是一只开口银镯与一只开口银指环。 按照利州风俗,定情银饰中还应该有一条示意关系亲密的镂花银腰链。 这才是定情礼中最重要的一件。 相较起来,银镯与指环没有那样亲密的暗示,寻常家人、亲朋都能送。 沐青霜小小声声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扁了扁嘴。 也罢,贺征对利州风俗向来一知半解,知道要送银饰也算难得,她就不计较这些了。 她小心地拿起镯子与指环,细细打量了一番。 镯子与指环都是“凤凰回头”的模样,却不是利州惯见的那种简单豪爽的模样。 镯子与指环上都细细密密缠了一小段雪青色丝线,凤凰羽翼下都挂着一颗青金石。只是镯子的凤凰羽翼下还多坠了一串银丝流苏、一个芙蓉石做的小小福气葫芦。 雪青色丝线与做点缀的同色青金石使这两件银饰莫名多了一种张扬傲气,镯子上的银丝流苏与芙蓉石福气小葫芦又透着端方雅致的矜贵。 沐青霜敢打包票,这两件东西眼下在利州地界上绝对是独一份。一看就知必定是贺征按照他小时的印象叫人做出来的。 她红着脸抬头觑了贺征一眼:“我……就收了?” 说完飞快垂下眼。 “嗯,”贺征抿了抿唇,“盒子底下……” 不必他说完,沐青霜已瞧见了。 盒子底下,压着一张利州军府发出的点兵帖。 沐青霜神情骤冷,抬起头直视着他:“你去利城,是参加军府的武卒考选去了?”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又给予弓箭支援,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刀光剑影,铿锵作响,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 可谁都看得出那是少年人之间玩闹的打法, 拳来脚往都有分寸,便也没人去劝。 沐青霜坐在原处笑看他俩打作一团, 旁边齐嗣源翻动着串了鱼的那几根树枝,感慨低笑:“阿征向来跟谁都不远不近,也就同子都打打闹闹时还有点热络劲儿。” “想想还真是。”沐青霜笑意不改, 只是将泛红的杏眸转向火堆,心底涌起淡淡失落,却又有一丝侥幸的希冀。 贺征待人冷淡疏离, 齐嗣源都看得出来,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其实不止讲武堂甲班同窗, 贺征从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在沐青霜的记忆里, 无论是沐家人,还是当初循化院那些同窗, 甚至包括她,贺征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客气疏淡的。 在利州这九年多,贺征与周遭所有人都只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从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他会量力出手, 但谁要是指望他热络相交, 那是痴人说梦。 他一直都只当自己是过客游子, 不愿与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纠葛。 这些年来, 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缠活赖非与他绑在一处,两人之间或许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着众人的那般亲昵相处的地步。 想到这些,她弯了弯唇。 无论从前如何,至少如今的贺征总算是敞开心扉结交了令子都这个朋友,也肯放弃固执顽抗,任由她亲近,这种种转变或许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 待到齐嗣源手中烤着的鱼开始飘香,两班同窗们陆续回到火堆旁,贺征与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着干粮分食了烤鱼,叽叽喳喳笑谈着今日种种,间或痛骂两句“赵旻这狗东西”,七嘴八舌揣测着汾阳郡主怎么会放这样一个混蛋弟弟进考选场地。 从前两班人之间的彼此误解与相互嫌弃,就在这和乐融洽的同仇敌忾中无声消解。 吃过东西后,沐青霜将戊班人叫到一旁说小话。 二十一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脑袋全往圈中间凑,看上去有点好笑。 “……青霜这安排没毛病,”纪君正环视同伴们,小声道,“你们想,这回的考选咱们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阳郡主压根儿不会从咱们中点将,就算咬牙撑着完成考选,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赞一句‘虽败犹荣’之外,还能得什么好?” 莫说赵絮不可能从他们中点将,就算赵絮眼瞎点了他们中的谁,他们也不会答应跟赵絮走。 毕竟这群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州扎根,个个有家有业,谁会想要提着脑袋背井离乡,去战火连天的中原闯荡。 敬慧仪点头,接着纪君正的话尾:“若没跟赵旻那狗东西杠上,咱们撑着就撑着了。如今既跟他闹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脸面。若人家要撒气报复,咱们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随时叫人一锅端。” 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赵旻便是要撒气报复,也只能一家家挨个儿找麻烦。都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门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个利州都得鸡飞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紧要关头,想来不会放任赵旻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慧仪说的这理儿,”苏雅道,“若留到夏季长休之前,他们要折腾咱们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说咱们在考选中有什么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官也不敢硬护着,事后咱们家中也不好闹太过分。” 毕竟赫山讲武堂是培养将官之地,学子出了差错受点严厉惩处,哪怕带伤挂彩也是情理之中。 沐青霜捏着拳头挥了挥:“所以咱们先卖惨为强,明日直接叫人抬到主事官面前将事情说开,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时咱们放弃最后两日的考选就成了被逼无奈,赵旻若是要找麻烦,咱们家里也好及时缓颊。” 都是通透的机灵鬼儿,这么一番合计下,众人就齐齐定了主意。 随后,沐青霜单独找了周筱晗,将今日收获的所有官军头缨,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条头缨全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秋霞他们的头缨被拔了,按理该立刻退出考选,我方才瞧见她偷偷抹眼泪来着,”沐青霜轻描淡写道,“这些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们要半途而废?” “对啊,你看我们都伤成什么鬼样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养伤,”沐青霜满不在乎地笑笑,“后两日主要是各班混战,我们懒得费那劲了,愿你们求仁得仁吧。” 说完,她也不等周筱晗答复,转身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争的哑嗓让沐青霜止住了脚步,疑惑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沐青霜“呿”了一声:“不想知道。” “两年前讲武堂的入学考选,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临时将你塞到赫山来,你这名额原是他的!他为了进讲武堂,认认真真准备了大半年!你凭着家世强夺去别人眼里宝贵的机会,可你从不珍惜从不上进!” 周筱晗说着说着,就哭了。 年少之心最是纯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却不能忍受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周筱晗两年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根源。沐青霜正色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师长眼中的明日将星。 周筱晗出身猎户之家,若非赫山讲武堂在沐家的资助下全免束薪学资、供给食宿、每旬还会发放薄薄银钱补贴,她大约也就只能承了祖辈手艺,做个出色的猎手。 她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选、在她心中显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身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风得风,没体会过因家世门第不如人而错失宝贵机会的痛苦与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能体谅周筱晗和她的朋友这两年来是多么愤懑不平。 沐青霜眼带悲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又坦诚:“我没强占任何人的名额。赫山讲武堂筹建三年,从始至终定好的学子名额就是一百个。当年若没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会入选。”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没想来,临到入学时因为一些缘故我非来不可,家中这才与各方斡旋将我塞进来。也就说,这第一百零一个名额,只会是我沐青霜,旁人根本摸不到边儿。”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给你透个风。明年开春后,讲武堂就会开始第二届学子的考选。还有大半年时间,叫你朋友好生准备。若他家中因他准备考选无法为做事贴补家用而反对,长休时你得空带你朋友来循化找我。” 她想,既周筱晗的朋友两年前就能从五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个人物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 翌日清早,贺征坚持要留下来护送戊班,并将自己的头缨拔下来扔给令子都,以示放弃考选,众人大惊。 贺征不愿多做解释,最终还是令子都出来帮他找补:“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阳郡主麾下,这才让出咱们班的领军权,昨日也一直藏头露尾,就怕被挑中。若咱们与赵旻那一战传到汾阳郡主那里,说不得真要选他,到时可就尴尬了。” “毕竟戊班也是为了帮咱们才受伤,阿征既不愿继续考选,那就替大家将救命恩人护送到主事官那里吧。”齐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带着甲班其他人,顺着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凤台古道,重新走上考选路线。 待甲班走远,沐青霜召出沐家军暗部府兵的首领,让他调出一批惯行山路的矮脚马,戊班众人便趁着斩魂草药力未退,一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于黄昏之前赶到赫山西郊。 他们在林中下马后,沐家军暗部府兵悄无声息将马匹牵走。 贺征知道斩魂草的药力快要过了,不敢耽搁,果断飞奔至主事官扎营处去找人。 待贺征带着人再折回来时,斩魂草的药力已退尽,小纨绔们已彻底虚脱,二十一人皆无力匍匐在地,加之身上伤口又后知后觉开始遽痛,他们便颇为故意地痛苦低吟,场面看起来很是惨烈。 虽贺征赶来的除了讲武堂主事官、夫子印从珂和他们带来帮忙的一队人外,还有汾阳郡主赵絮与她的两名亲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队人违令带了开刃兵器进山?!斥候为何不报?!” 赵絮是领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学子们身上有不少开刃兵器造成的伤口,这让她大为震怒。 她的亲随还没吭声,贺征厉声冷笑:“原来还有斥候冷眼旁观?郡主的斥候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称‘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带着官军对考选学子洒迷.药、砸芥子汁水球、亮开刃兵器……试图虐杀!汾阳郡主治军还真是严厉!” 贺征很少当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字字直指赵絮,连嘲带讽,半点面子也不给。 此时众人都被他所陈事实惊到,也没谁呵斥他对赵絮的不敬,便是赵絮自己也顾不上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沐青霜抿着唇瞪了他一眼, 没吭声。 “沐将军, 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 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 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 不然我真的打你,”沐青霜压着嗓子, 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 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 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 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 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 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 “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 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 若没有得到贺征亲口承诺不会接受汾阳郡主点选,她实在安心不下。可是…… “我偶尔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她悒悒不乐地将脸埋进臂弯,嘀咕自语。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还是渴盼着死倔死倔的贺征能先服软,好声好气来哄她这一回。 没奈何贺征一惯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旧半点没有要来找她低头的迹象。 就这么僵了两日,终于迎来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对练。 如今各军中的武器皆以戈、长刀、长枪为主,讲武堂的兵器对练自也最重这三种武器。 敬慧仪与丙班谈定条件,今日演武场对练,戊班成员与丙班两两对打,戊班的人在这次对打中获胜或战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选中就绝不对这些人出手。 至于打输的人,到时就各安天命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觉退出挑战,放弃赢取丙班豁免的机会。 她抱着长刀站在演武场西边回廊下磨磨蹭蹭,一点点挪着步子,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在五条线路的三里开外, 都有赵絮为他们准备的第一道拦截阵。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 各班就撞进了第一道拦截阵里。 半个时辰过去, 斥候回报:甲班全员强冲第一阵,共拔掉新兵头缨三条;乙班全员通过, 拔掉新兵头缨一条;丙班被俘一人,其余十九人通过;丁班被俘三人,其余十七人通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赵絮意料,她慵懒盯着自己的指尖,兴趣缺缺地问:“戊班那队呢?” “戊班在林中前行约莫一里半后,全员躲进道旁山洞,之后, ”传令兵有些心虚地抬头觑了她一眼, 声若蚊蝇,“不知所踪。” 赵絮倏地坐直, 眸底掠过惊疑之色:“什么意思?!” 但凡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主帅, 最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吃了败仗,不是损了多少人, 而是“敌军不知所踪”。 整队人在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你不知他们接下来会从哪里再突然出现,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自就不知该作何部署防御。 只能枕戈待旦、时时提心吊胆,等着不知几时就被杀个措手不及。 传令兵清了清嗓子, 低下头不敢再看赵絮冷凝的脸色:“他们进林子后, 整队人一起进了道旁山洞。尾随他们的斥候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便近前查看,却发现山洞中已空无一人。” 虽说斥候为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行踪,尾随时不会靠得太近,却也不会让他们远出自己的目力范围。 明明那个方向就只一条羊肠山路,三名有丰富追踪经验的斥候尾随盯梢,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那二十一人竟犹如山魈鬼魅般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半点踪迹也没留下。 若这是甲班做出来的事,赵絮不会如此震惊。 可这是戊班。沐青霜坐镇中军的戊班。 号称赫山讲武堂最不成器的戊班。 华盖下的赵絮坐姿前倾,右肘撑在膝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幽深莫测。 戊班二十一人皆是肉身凡胎,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凭空”消失的。 沉吟良久,她突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那些枝条!” 早上从讲武堂到赫山脚下来集合的途中,戊班的人一路嘻嘻哈哈收集了很多带叶的藤蔓枝条。 当时以为这是他们闲极无聊的举动,此刻赵絮细细回想,才突然明白此举深意。 他们躲进山洞后,定是将那些柔软的藤蔓枝条编成了伪装层罩在身上! 山间林深草密,晨间雾霭又重。这般伪装之下,他们与山林融为一体,就这么骗过了斥候的眼睛。 **** 循化沐家古来便是山地丛林中的王者,若论山间作战,举国无论哪支大军都难与沐家军相提并论。 别看沐青霜平常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是因为讲武堂的许多课程都针对平原或水上的大规模正面对阵。 她从没想去中原建功立业,只望在利州守住沐家世代根基,所以讲武堂的许多课程对她来说无甚大用,她便敷衍着混过了两年。 可只要让她进了林子,那就是鱼儿归入了水,蛟龙腾进了云。 游刃有余。 “等到将来复盘时,若大家知道咱们班是怎么通过第一道关卡的,怕是下巴都要落一地,”周身裹在藤蔓伪装层中的纪君正恨不能仰天狂笑,“尤其乙班那帮家伙,指定恨得眼珠子出血。” 勾肩搭背的戊班众人全都扬眉吐气地跟着笑开。 半个时辰前,他们躲进道旁山洞后,按照沐青霜事前的吩咐快速编织了藤蔓伪装层,然后从斥候眼皮子底下匍匐着横穿林间,放弃了戊班路线图上指定的前三十里路,出其不意地走了属于乙班的这条道。 当乙班的人与官军混战之际,戊班二十一人依次从那略显激烈的战场外沿草丛中匍匐而过。 “这就叫兵不血刃,”沐青霜得意挑眉,“好了,再磨蹭乙班的人就该赶上来了。咱们得快些,天黑后冲过第二道关卡好过夜。” 戊班众人当即调整步幅,以强行军的速度急奔在密林中的小径上。 奔跑中,敬慧仪有些担忧地轻喘着,对前头领路的沐青霜道:“霜儿,咱们没走自己路线图上的路径,反走了乙班的前三十里道,主事官会不会判我们违令?” “他自己说过,考选实训就是假拟战场。所谓兵者诡道,许他们在道上提前布好拦截阵,不许咱们想法子绕过?没这道理!” 急奔中,沐青霜的气息也略略有些紊乱,带笑话尾中却是压不住的狂傲。 “他若敢判我们违令,我就敢去军府门口击鼓鸣冤!” 清晨的阳光当空洒下,穿过林间茂密错落的枝叶,将愈来愈淡的雾霭照得通透灿金,宛如一道道华丽的薄纱帷帐,悠然垂悬在苍穹与青山之间。 越进林深处小径越是逼仄,地势坑洼不平,径旁杂乱草丛中藏着数不清的大小暗沼,可谓杀机四伏,寻常走兽到此都需小心翼翼。 十五岁的沐青霜身披藤蔓枝叶编织成的伪装,明艳俏丽的笑脸半掩在绿叶中,疾如闪电般穿行其间,腾挪驰跃有章有法,从容自如,无半点畏缩惧色。 仿佛她天生就属于此间。 她身后二十名伙伴亦步亦趋印着她的脚步,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信赖与臣服,仿佛一群斗志昂扬的小兽,追随着他们即将加冕的王。 **** 日落之前,戊班抵达路线图上三十里处,准备与第二道拦截阵上的官军短兵相接。 在离拦截阵尚有两三百米远的斜坡背后,戊班的人就隐约听到有激烈打斗声。 沐青霜抬手一挥,让众人藏在小坡背面半人高的草丛中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纪君正与敬慧仪匍匐上前,从坡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坡下,甲班与官军已打成了一锅粥。 官军约莫四五十人,以两倍于甲班的人数将其全员合围。可即便如此,讲武堂百人中最顶尖的二十人也未完全落于下风,场面看起来竟是势均力敌的胶着态势。 纪君正眼尖,目光指向下方的某一处:“你们瞧瞧那个阴阳怪气的公子哥儿,头上带了紫金束发小冠,穿黑曜锦武袍的那个,像不像这队官军的头儿?” 那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骄矜少年,面容白皙,衣饰华贵。 有五名官军横列成人墙,将他护在身后悠闲观战。 因隔得太远,场面又乱,纪君正完全瞧不清他的长相神情。 沐青霜顺手从脚边青草中抽出一根鲜嫩草芯叼在口中,秀眉紧蹙盯着纪君正说的那个人:“啧,紫金小冠,黑曜锦武袍……说不得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 敬慧仪也看着下方战场,冷静指出:“看甲班都与他们缠斗到无法脱身,这队官军显然比第一防线那头棘手得多。以咱们的实力,最好别搅进这战局里。” 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像早上通过第一防线那样,趁甲班吸引了这队官军全部兵力之际,从旁偷偷溜过去。 沐青霜略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未在混战中找到贺征的身影,便随意点点头:“慧儿说的……” “对”字尚未出口,头点到一半,沐青霜忽地变色大变,抬手扯出口中草芯狠狠扔开。 下方混战的场面中,有一名官军忽然朝甲班学子洒出一把淡黄粉末。 虽甲班大部分人都机警退后避开,可处于战局最中心那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及离她最近的两名同伴全都不幸中招,接连虚软倒地。 那姑娘是甲班的林秋霞,性子安静柔和,长相清秀斯文,却最擅使长剑,饶是在汇聚了讲武堂最强二十人的甲班中,这姑娘也自有光芒。 沐青霜面上浮起少见的肃杀冷色,咬牙怒道:“我去他祖宗的死人腿儿!” 纪君正揉了揉眼睛,茫然回首,恍惚求证的目光在敬慧仪与沐青霜之间来回逡巡。 “是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么?官军的人竟对咱们邻班同窗使迷.药?!” 这次做假拟敌方的官军不都是汾阳郡主的人吗?怎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这群王八羔子简直欺人太甚!”沐青霜怒色腾腾,“我带中军去救人,顺便给你们开路。你俩领左右两路冲过去,别管我。” 虽甲班与戊班向来交情淡漠,甲班此次的领军人物周筱晗与沐青霜还素有龃龉,可对此刻的沐青霜来说,以往那些意气之争可以先放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进到林中后, 各班按手中路线图分头进发;在五队人的身后, 各有赵絮派出的三名斥候尾随探看, 以便及时将进展通禀至赵絮处。 在五条线路的三里开外, 都有赵絮为他们准备的第一道拦截阵。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 各班就撞进了第一道拦截阵里。 半个时辰过去, 斥候回报:甲班全员强冲第一阵, 共拔掉新兵头缨三条;乙班全员通过,拔掉新兵头缨一条;丙班被俘一人,其余十九人通过;丁班被俘三人, 其余十七人通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赵絮意料,她慵懒盯着自己的指尖,兴趣缺缺地问:“戊班那队呢?” “戊班在林中前行约莫一里半后, 全员躲进道旁山洞, 之后, ”传令兵有些心虚地抬头觑了她一眼, 声若蚊蝇, “不知所踪。” 赵絮倏地坐直, 眸底掠过惊疑之色:“什么意思?!” 但凡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主帅,最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吃了败仗,不是损了多少人,而是“敌军不知所踪”。 整队人在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你不知他们接下来会从哪里再突然出现, 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自就不知该作何部署防御。 只能枕戈待旦、时时提心吊胆, 等着不知几时就被杀个措手不及。 传令兵清了清嗓子,低下头不敢再看赵絮冷凝的脸色:“他们进林子后,整队人一起进了道旁山洞。尾随他们的斥候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便近前查看,却发现山洞中已空无一人。” 虽说斥候为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行踪,尾随时不会靠得太近,却也不会让他们远出自己的目力范围。 明明那个方向就只一条羊肠山路,三名有丰富追踪经验的斥候尾随盯梢,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那二十一人竟犹如山魈鬼魅般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半点踪迹也没留下。 若这是甲班做出来的事,赵絮不会如此震惊。 可这是戊班。沐青霜坐镇中军的戊班。 号称赫山讲武堂最不成器的戊班。 华盖下的赵絮坐姿前倾,右肘撑在膝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幽深莫测。 戊班二十一人皆是肉身凡胎,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凭空”消失的。 沉吟良久,她突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那些枝条!” 早上从讲武堂到赫山脚下来集合的途中,戊班的人一路嘻嘻哈哈收集了很多带叶的藤蔓枝条。 当时以为这是他们闲极无聊的举动,此刻赵絮细细回想,才突然明白此举深意。 他们躲进山洞后,定是将那些柔软的藤蔓枝条编成了伪装层罩在身上! 山间林深草密,晨间雾霭又重。这般伪装之下,他们与山林融为一体,就这么骗过了斥候的眼睛。 **** 循化沐家古来便是山地丛林中的王者,若论山间作战,举国无论哪支大军都难与沐家军相提并论。 别看沐青霜平常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是因为讲武堂的许多课程都针对平原或水上的大规模正面对阵。 她从没想去中原建功立业,只望在利州守住沐家世代根基,所以讲武堂的许多课程对她来说无甚大用,她便敷衍着混过了两年。 可只要让她进了林子,那就是鱼儿归入了水,蛟龙腾进了云。 游刃有余。 “等到将来复盘时,若大家知道咱们班是怎么通过第一道关卡的,怕是下巴都要落一地,”周身裹在藤蔓伪装层中的纪君正恨不能仰天狂笑,“尤其乙班那帮家伙,指定恨得眼珠子出血。” 勾肩搭背的戊班众人全都扬眉吐气地跟着笑开。 半个时辰前,他们躲进道旁山洞后,按照沐青霜事前的吩咐快速编织了藤蔓伪装层,然后从斥候眼皮子底下匍匐着横穿林间,放弃了戊班路线图上指定的前三十里路,出其不意地走了属于乙班的这条道。 当乙班的人与官军混战之际,戊班二十一人依次从那略显激烈的战场外沿草丛中匍匐而过。 “这就叫兵不血刃,”沐青霜得意挑眉,“好了,再磨蹭乙班的人就该赶上来了。咱们得快些,天黑后冲过第二道关卡好过夜。” 戊班众人当即调整步幅,以强行军的速度急奔在密林中的小径上。 奔跑中,敬慧仪有些担忧地轻喘着,对前头领路的沐青霜道:“霜儿,咱们没走自己路线图上的路径,反走了乙班的前三十里道,主事官会不会判我们违令?” “他自己说过,考选实训就是假拟战场。所谓兵者诡道,许他们在道上提前布好拦截阵,不许咱们想法子绕过?没这道理!” 急奔中,沐青霜的气息也略略有些紊乱,带笑话尾中却是压不住的狂傲。 “他若敢判我们违令,我就敢去军府门口击鼓鸣冤!” 清晨的阳光当空洒下,穿过林间茂密错落的枝叶,将愈来愈淡的雾霭照得通透灿金,宛如一道道华丽的薄纱帷帐,悠然垂悬在苍穹与青山之间。 越进林深处小径越是逼仄,地势坑洼不平,径旁杂乱草丛中藏着数不清的大小暗沼,可谓杀机四伏,寻常走兽到此都需小心翼翼。 十五岁的沐青霜身披藤蔓枝叶编织成的伪装,明艳俏丽的笑脸半掩在绿叶中,疾如闪电般穿行其间,腾挪驰跃有章有法,从容自如,无半点畏缩惧色。 仿佛她天生就属于此间。 她身后二十名伙伴亦步亦趋印着她的脚步,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信赖与臣服,仿佛一群斗志昂扬的小兽,追随着他们即将加冕的王。 **** 日落之前,戊班抵达路线图上三十里处,准备与第二道拦截阵上的官军短兵相接。 在离拦截阵尚有两三百米远的斜坡背后,戊班的人就隐约听到有激烈打斗声。 沐青霜抬手一挥,让众人藏在小坡背面半人高的草丛中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纪君正与敬慧仪匍匐上前,从坡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坡下,甲班与官军已打成了一锅粥。 官军约莫四五十人,以两倍于甲班的人数将其全员合围。可即便如此,讲武堂百人中最顶尖的二十人也未完全落于下风,场面看起来竟是势均力敌的胶着态势。 纪君正眼尖,目光指向下方的某一处:“你们瞧瞧那个阴阳怪气的公子哥儿,头上带了紫金束发小冠,穿黑曜锦武袍的那个,像不像这队官军的头儿?” 那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骄矜少年,面容白皙,衣饰华贵。 有五名官军横列成人墙,将他护在身后悠闲观战。 因隔得太远,场面又乱,纪君正完全瞧不清他的长相神情。 沐青霜顺手从脚边青草中抽出一根鲜嫩草芯叼在口中,秀眉紧蹙盯着纪君正说的那个人:“啧,紫金小冠,黑曜锦武袍……说不得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 敬慧仪也看着下方战场,冷静指出:“看甲班都与他们缠斗到无法脱身,这队官军显然比第一防线那头棘手得多。以咱们的实力,最好别搅进这战局里。” 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像早上通过第一防线那样,趁甲班吸引了这队官军全部兵力之际,从旁偷偷溜过去。 沐青霜略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未在混战中找到贺征的身影,便随意点点头:“慧儿说的……” “对”字尚未出口,头点到一半,沐青霜忽地变色大变,抬手扯出口中草芯狠狠扔开。 下方混战的场面中,有一名官军忽然朝甲班学子洒出一把淡黄粉末。 虽甲班大部分人都机警退后避开,可处于战局最中心那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及离她最近的两名同伴全都不幸中招,接连虚软倒地。 那姑娘是甲班的林秋霞,性子安静柔和,长相清秀斯文,却最擅使长剑,饶是在汇聚了讲武堂最强二十人的甲班中,这姑娘也自有光芒。 沐青霜面上浮起少见的肃杀冷色,咬牙怒道:“我去他祖宗的死人腿儿!” 纪君正揉了揉眼睛,茫然回首,恍惚求证的目光在敬慧仪与沐青霜之间来回逡巡。 “是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么?官军的人竟对咱们邻班同窗使迷.药?!” 这次做假拟敌方的官军不都是汾阳郡主的人吗?怎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这群王八羔子简直欺人太甚!”沐青霜怒色腾腾,“我带中军去救人,顺便给你们开路。你俩领左右两路冲过去,别管我。” 虽甲班与戊班向来交情淡漠,甲班此次的领军人物周筱晗与沐青霜还素有龃龉,可对此刻的沐青霜来说,以往那些意气之争可以先放下。 当务之急是,她的邻班同窗,被一群王八羔子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负了。 “不打断这群王八羔子的狗爪子,我就不叫沐青霜。” 怒气冲天的沐青霜吹响了骨哨。 循化沐家世代守护利州人,沐家大小姐今日也定不负家门荣光!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贺征待人冷淡疏离,齐嗣源都看得出来,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其实不止讲武堂甲班同窗,贺征从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 在沐青霜的记忆里, 无论是沐家人,还是当初循化院那些同窗, 甚至包括她,贺征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客气疏淡的。 在利州这九年多,贺征与周遭所有人都只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从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 他会量力出手,但谁要是指望他热络相交, 那是痴人说梦。 他一直都只当自己是过客游子, 不愿与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纠葛。 这些年来, 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缠活赖非与他绑在一处,两人之间或许一年都见不上几面, 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着众人的那般亲昵相处的地步。 想到这些, 她弯了弯唇。 无论从前如何, 至少如今的贺征总算是敞开心扉结交了令子都这个朋友, 也肯放弃固执顽抗, 任由她亲近, 这种种转变或许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 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 待到齐嗣源手中烤着的鱼开始飘香, 两班同窗们陆续回到火堆旁,贺征与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着干粮分食了烤鱼,叽叽喳喳笑谈着今日种种,间或痛骂两句“赵旻这狗东西”,七嘴八舌揣测着汾阳郡主怎么会放这样一个混蛋弟弟进考选场地。 从前两班人之间的彼此误解与相互嫌弃,就在这和乐融洽的同仇敌忾中无声消解。 吃过东西后,沐青霜将戊班人叫到一旁说小话。 二十一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脑袋全往圈中间凑,看上去有点好笑。 “……青霜这安排没毛病,”纪君正环视同伴们,小声道,“你们想,这回的考选咱们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阳郡主压根儿不会从咱们中点将,就算咬牙撑着完成考选,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赞一句‘虽败犹荣’之外,还能得什么好?” 莫说赵絮不可能从他们中点将,就算赵絮眼瞎点了他们中的谁,他们也不会答应跟赵絮走。 毕竟这群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州扎根,个个有家有业,谁会想要提着脑袋背井离乡,去战火连天的中原闯荡。 敬慧仪点头,接着纪君正的话尾:“若没跟赵旻那狗东西杠上,咱们撑着就撑着了。如今既跟他闹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脸面。若人家要撒气报复,咱们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随时叫人一锅端。” 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赵旻便是要撒气报复,也只能一家家挨个儿找麻烦。都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门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个利州都得鸡飞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紧要关头,想来不会放任赵旻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慧仪说的这理儿,”苏雅道,“若留到夏季长休之前,他们要折腾咱们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说咱们在考选中有什么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官也不敢硬护着,事后咱们家中也不好闹太过分。” 毕竟赫山讲武堂是培养将官之地,学子出了差错受点严厉惩处,哪怕带伤挂彩也是情理之中。 沐青霜捏着拳头挥了挥:“所以咱们先卖惨为强,明日直接叫人抬到主事官面前将事情说开,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时咱们放弃最后两日的考选就成了被逼无奈,赵旻若是要找麻烦,咱们家里也好及时缓颊。” 都是通透的机灵鬼儿,这么一番合计下,众人就齐齐定了主意。 随后,沐青霜单独找了周筱晗,将今日收获的所有官军头缨,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条头缨全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秋霞他们的头缨被拔了,按理该立刻退出考选,我方才瞧见她偷偷抹眼泪来着,”沐青霜轻描淡写道,“这些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们要半途而废?” “对啊,你看我们都伤成什么鬼样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养伤,”沐青霜满不在乎地笑笑,“后两日主要是各班混战,我们懒得费那劲了,愿你们求仁得仁吧。” 说完,她也不等周筱晗答复,转身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争的哑嗓让沐青霜止住了脚步,疑惑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沐青霜“呿”了一声:“不想知道。” “两年前讲武堂的入学考选,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临时将你塞到赫山来,你这名额原是他的!他为了进讲武堂,认认真真准备了大半年!你凭着家世强夺去别人眼里宝贵的机会,可你从不珍惜从不上进!” 周筱晗说着说着,就哭了。 年少之心最是纯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却不能忍受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周筱晗两年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根源。沐青霜正色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师长眼中的明日将星。 周筱晗出身猎户之家,若非赫山讲武堂在沐家的资助下全免束薪学资、供给食宿、每旬还会发放薄薄银钱补贴,她大约也就只能承了祖辈手艺,做个出色的猎手。 她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选、在她心中显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身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风得风,没体会过因家世门第不如人而错失宝贵机会的痛苦与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能体谅周筱晗和她的朋友这两年来是多么愤懑不平。 沐青霜眼带悲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又坦诚:“我没强占任何人的名额。赫山讲武堂筹建三年,从始至终定好的学子名额就是一百个。当年若没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会入选。”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没想来,临到入学时因为一些缘故我非来不可,家中这才与各方斡旋将我塞进来。也就说,这第一百零一个名额,只会是我沐青霜,旁人根本摸不到边儿。”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给你透个风。明年开春后,讲武堂就会开始第二届学子的考选。还有大半年时间,叫你朋友好生准备。若他家中因他准备考选无法为做事贴补家用而反对,长休时你得空带你朋友来循化找我。” 她想,既周筱晗的朋友两年前就能从五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个人物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 翌日清早,贺征坚持要留下来护送戊班,并将自己的头缨拔下来扔给令子都,以示放弃考选,众人大惊。 贺征不愿多做解释,最终还是令子都出来帮他找补:“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阳郡主麾下,这才让出咱们班的领军权,昨日也一直藏头露尾,就怕被挑中。若咱们与赵旻那一战传到汾阳郡主那里,说不得真要选他,到时可就尴尬了。” “毕竟戊班也是为了帮咱们才受伤,阿征既不愿继续考选,那就替大家将救命恩人护送到主事官那里吧。”齐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带着甲班其他人,顺着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凤台古道,重新走上考选路线。 待甲班走远,沐青霜召出沐家军暗部府兵的首领,让他调出一批惯行山路的矮脚马,戊班众人便趁着斩魂草药力未退,一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于黄昏之前赶到赫山西郊。 他们在林中下马后,沐家军暗部府兵悄无声息将马匹牵走。 贺征知道斩魂草的药力快要过了,不敢耽搁,果断飞奔至主事官扎营处去找人。 待贺征带着人再折回来时,斩魂草的药力已退尽,小纨绔们已彻底虚脱,二十一人皆无力匍匐在地,加之身上伤口又后知后觉开始遽痛,他们便颇为故意地痛苦低吟,场面看起来很是惨烈。 虽贺征赶来的除了讲武堂主事官、夫子印从珂和他们带来帮忙的一队人外,还有汾阳郡主赵絮与她的两名亲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队人违令带了开刃兵器进山?!斥候为何不报?!” 赵絮是领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学子们身上有不少开刃兵器造成的伤口,这让她大为震怒。 她的亲随还没吭声,贺征厉声冷笑:“原来还有斥候冷眼旁观?郡主的斥候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称‘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带着官军对考选学子洒迷.药、砸芥子汁水球、亮开刃兵器……试图虐杀!汾阳郡主治军还真是严厉!” 贺征很少当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字字直指赵絮,连嘲带讽,半点面子也不给。 此时众人都被他所陈事实惊到,也没谁呵斥他对赵絮的不敬,便是赵絮自己也顾不上这些。 “速速安排人带他们去就……”赵絮神色冷厉地对亲随吩咐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沐青霜便低低出声:“我们……回家……那个人……他会追来的……” 她是故意卖惨,却也是真疼,说起话来气若游丝,都不必装。 因她怕水,昨夜便未去河中泡过,芥子汁造成的灼伤此刻便发作得比谁都厉害,通身红肿,其状凄惨无比。 主事官与印从珂眼底皆有怒气,只是碍于赵絮身份不得发作,只得双双捏紧了拳。 “回家,”印从珂走过去扶起沐青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夫子们亲自护送你们回家,谁来咱们都不怕!” 主事官则转头吩咐人去多找些马车来,将他们归家路线顺道的人两两安置到一起,讲武堂教头们骑马随护。 沐青霜与敬慧仪都是回循化的,就被送上同一辆马车,贺征也跟上去随行照看。 赵絮牙关紧咬,执手对学子们行了一个郑重的军中之礼:“是赵絮疏忽,必定还你们公道。” 语毕,转身对亲随吩咐:“立刻带一队人马进山,若查实跟随赵旻的五名督军坐视他胡作非为,将五人就地斩杀!至于赵旻,将他绑到我跟前来,我亲自行刑,军棍杖百!” 赵絮亲随地下了头,小声道,“王妃那头怕是……” 赵絮怒不可遏:“打了再说!” 马车内,疼到小脸拧成一团的沐青霜模模糊糊听到赵絮这话,心中立刻冒出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儿开始转圈圈。 赵絮亲自动手,还军棍杖百,那赵旻怕不是要给打残喽。真是个叫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呀。 “你还笑?”贺征侧坐在坐榻的外侧,心疼又恼火地握住沐青霜的手,“眼睛闭上!” 沐青霜立刻听话地闭上眼,软软将脸贴到他的腿侧,声气浅浅像受伤的小奶猫:“征哥,我疼。” 贺征强忍心疼地闭了闭眼,没说话,只轻柔地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又从荷囊里拿出那个小药瓶子。 躺在软榻里侧的敬慧仪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霸王沐青霜突如其来的撒娇讨哄……她听不下去了,真腻人。 “求你们……成亲,赶紧成亲。” 丑时鸡鸣,穹顶深黛,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这时节, 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 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 “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 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 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 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 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 君正带人去偷的, 咱们班人人有份, ”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 “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沐青霜压着嗓子,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此时天幕已是幽暗月白, 四下有虫鸣蝉嘶。 众人就着淡淡月光如履薄冰地行在狭窄小径上。 这是一条被废弃数百年的古道, 荒草丛生、枯木杂陈,右手侧便是万丈深渊, 实在险峻。 “这是金凤台古道的其中一段,官军找不到的, ”走在最前的沐青霜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解释道,“前头再两三里就有一条河,河坝上开阔,方便过夜。而且你们班的人被芥子汁伤得厉害,得去河里去多泡一泡,否则明日要疼得走不了路。” 跟在她后头的周筱晗“嗯”了一声:“沐青霜,今日真的多谢。” 她扪心自问, 若今日两班易地而处,她作为甲班领军人, 未必会为戊班拼到那样的程度。 毕竟十五六岁的姑娘,别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周筱晗心中对沐青霜积怨两年, 一时半会儿还迈不过心中的坎儿,虽是诚心致谢, 语气却别别扭扭。 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又道:“可我还是不会当你是朋友的。” “说得像我多想当你是朋友一样, ”沐青霜回头白了她一眼, 哼哼冷笑, “谁稀罕你, 哼。” 这一回头,沐青霜的目光不经意就正对上在人龙最末断后的贺征。 少年的眸心烁烁映着清冷月光,凶得像要吃人。 沐青霜立刻怂巴巴缩着脖子扭头看回前方,任由那道又凶又冷的目光在自己后背上凿洞。 周筱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没忍住心中好,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沐青霜的右肩。 “喂,你同贺征……究竟算怎么回事?”周筱晗哑声低缓,藏着点偷笑。临阵对敌时还是又凶又狂的沐小将军,贺征一来就怂成病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关你什么事?!”沐青霜后脚跟作势往后一踢,“再废话我就把你踹悬崖底下去。” 她这会儿哪有闲工夫应付周筱晗的好心,赶紧想想待会儿怎么浇灭她征哥的熊熊怒火才是正事。 **** 行过那段让人心惊胆战的小路后,很快就到了沐青霜说的那条河。 河坝开阔,有些巨石可供避风,不远处还有一处浅林子,方便寻树枝做柴火,确实适合这群人临时落脚过夜。 因戊班的人服食了“斩魂草”,这会儿身上并不觉得疼,便自告奋勇地去林子里捡树枝生火,让甲班先去河里泡着缓解芥子汁带来的剧痛。 令子都和气地对戊班的人笑笑:“还是你们先去吧。你们方才也没少挨芥子汁,不可能不疼的。” “对,你们先去,”周筱晗也谦让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为了帮……” “所以我就瞧不上你们班这些人呢,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江湖。”纪君正“呿”了一声,挥挥手招呼戊班人往林子里去。 戊班人看着个个不靠谱,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家伙。 “斩魂草”的事牵扯着沐家暗部府兵,沐青霜是真将戊班这群伙伴当做自己人才没避讳让他们知道。不必沐青霜格外叮嘱他们都明白,这事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能不提就不提。 敬慧仪对尴尬的周筱晗笑笑:“我们挨芥子汁砸比你们晚,这会儿还不那么疼。你们先去,我们生火,迟些换你们来守着火堆我们再去。” 敬慧仪这姑娘是戊班的坐地鼎,两年来为伙伴们补漏都成习惯了。 话说成这样,甲班的人也就没再矫情,道谢后互相搀扶着朝河边走。 两班人下河的下河,捡柴的捡柴,河坝上一时就剩沐青霜与贺征无声僵持。 贺征是气到不想说话,而沐青霜则是很清楚贺征在气什么,不敢说话。 垂眸看着沐小将军在自己跟前垂着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装乖,贺征心中又是揪疼又是恼火,索性转身就走。 沐青霜扁了扁嘴,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 走出老远,远到同窗们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了,贺征才绕到一块大石背后站定。 沐青霜耷拉着脑袋跟过去,与他面向而立。 贺征冷哼着将双臂环胸,后背靠在石头上,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沐青霜悄悄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抬头觑见他眉目间半点软和神色也无,心中顿时发虚,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贺征并未挥开她,却也不开口,照旧冷冷凶凶睨着她。 “征哥……” 方才被芥子汁呛半晌,她嗓子哑得厉害,这一声撒娇示弱的甜度大打折扣,反倒让人听得心中揪疼。 贺征抿唇忍着心中遽升的痛意,硬起心肠冷冷撇开头。这大小姐每回义气上头就不记得爱惜自己,他真的很气。 先前那黑袍小公子赵旻是朔南王赵诚铭夫妇的老来子,尤其是王妃,简直将他当做心尖尖儿一般疼着惯着,就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其实贺征方才也是初次见到赵旻本人,可对他的斑斑劣迹却是早有耳闻。 如今朔南王府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赵旻打小被溺爱骄纵,又在战乱多年的中原见惯种种人命如草芥的场面,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这些年没少做些拿旁人性命取乐之事。 什么规矩、仁义、道德,在他那儿全是可笑的过耳风,天底下就没他不敢做的。 方才那队官军显然带了许多不合考选规则的东西进山,他们手中开刃的兵器绝对不止方才亮出的那点儿。 若贺征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得赵旻真会做出下令虐杀考选学子的混账事。 而沐青霜明明看到赵旻的人手中有开刃兵器,却还是坚持与对方硬碰硬地缠斗,贺征最气的就是这个。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这位大小姐从不记得这个道理,总是一冲动就将自己置身险境! 沐青霜觑着他的侧脸,见他周身怒气似乎愈发高涨,心知不妙,果断决定先卖惨为强。 她极力睁大被芥子汁荼毒到通红的双眼,很快便有泪水汹涌决堤。 贺征余光瞥见她那泪涟涟的模样,心中大惊,无措地转回脸。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拦腰扑了个满怀。 沐青霜紧紧抱着他的腰,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哑着嗓子憋出颤颤哭腔:“我知道你是气我不顾惜自己,可我没法子啊!那时甲班的人被欺负得好惨,林秋霞他们都被抓去当肉盾了……我脑子又、没你快,兵法策略学得又没你好,当时手上也没有像你这么厉害能打的人……” 沐青霜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 既卖惨示了弱,捎带脚还狠狠将他一通夸,是个人都会心软,对吧? 贺征的神情果然柔和许多,虽还是抿唇瞪人,却抬手以掌替她拭泪,再不是方才那般凶凶冷冷的样子了。 沐青霜偷偷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你是关心则乱,所以才生气,我懂的。若你实在气不过,吼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呀……” 虽嗓音沙哑,她还是尽量将语气放得软软糯糯,实在是天大的火气都能给人捂熄了。 贺征贺征看着她脸上斑驳的血污,五脏六腑疼得绞紧,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哦,这会儿知道哭了?接着逞能啊!接着狂啊!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再说?!就算形势紧迫等不得,急着要冲阵救人,犯的着用那种找死的打法吗?!竟还敢动用暗部的斩魂草!待长休回循化时,少帅若是将你吊起来打,你看我管不管!” 他越说越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沐青霜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大小姐脾气,方才是自知理亏才示弱卖惨,可听他越吼越凶,末了居然搬出她大哥来恐吓她,还说看着她大哥打她也不管,这委屈她可受不了。 混蛋贺征!脑子怎么长的!她大小姐跟他客气客气说随便吼随便骂,他就当真?!一点都不疼人! 她猛地撒开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倒退两步,瞬间变脸。 “你再吼我一个字试试?”沐青霜气鼓鼓仰头横着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再吼我,我就……” 她的双眼被芥子汁闹得通红,兔子似的。明明是吵架瞪人,看起来竟委屈又无辜。 贺征心头一颤,顿时气不起来了:“你就如何?” 他冷冷淡淡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低头从荷囊里取出一瓶药膏。 沐青霜被他这副“懒得跟你吵”的模样怄到,一时想不起什么狠话,就指了指远处的同窗们:“我就过去跟所有人说,你是我的童养婿!” 贺征好气又好笑地“啧”了一声,淡淡挑眉:“你有文定婚吗?你有信物吗?你说是就是?” 沐青霜被怼得哑口无言,哽了半晌才又趋步近前,凶巴巴揪住他的衣襟:“你敢不认?!” “不认又如……” 贺征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唇上一凉,鼻端全是混着芥子汁气味的温软馨香。 少女甜软的唇瓣在少年茫然的薄唇上飞快一啄,让人呆立当场。 见他傻眼,沐青霜得意哼哼勾起唇角,小恶霸似地抬起下巴:“认不认?” 贺征恍兮惚兮地盯着她的唇,喉头滚了好几下,眸底烁了烁:“不。” 他面前的小姑娘立刻像只急了眼的兔子,豁出去似的再度踮起脚,又一次啄上他的唇。 “认不认了?!” “……不认。” 沐青霜不可思议地皱紧小眉头,把心一横,展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自己:“不信亲不服你!”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 外表恢宏张扬,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 又以白色添彩, 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 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 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 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 抬头便是蓝天远山, 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 举止张扬不羁, 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 他虽素来冷淡寡言,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 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 温粥饭, 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也正因为这样,她虽素知贺征心有郁结,却从未想过郁从何来。 年少轻狂,自以为对他事事上心,却从未触及他心底真正的苦楚。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拼尽全力去图此生俯仰无愧。我不怪你的,”沐青霜惭愧哽咽,“我只一个要求,贺二哥,你要保重。” 无论你最后还回不回来,只要活着就好。 贺征哑声苦笑:“好。” **** 两人将话说开后,沐青霜告知兄嫂与家中上下,要大伙儿仍旧将贺征当做家人对待,一切如常,只再不许提“童养婿”这玩笑之词。 接着又给远在利城的父亲去信说明已答应放贺征离开之事。 沐武岱回信表示一切按她心意,并着重嘲笑了她的字迹,叮嘱她下半年回讲武堂后需花些功夫稍稍练字,余话不提。 其实沐青霜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伤心难过不可避免,不舍与留恋也是有的。 但经此一事后,她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些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机缘造化,任你是谁都得束手认下。 至于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半途而废,每日照旧花上大半日去织坊待着,认认真真将那条腰带织完。 她的大丫鬟桃红看得心疼,劝说“索性别再织了,没必要为这样为难自己”。 沐青霜道:“红姐,我不是置气,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与旁人无关,与风月无关。 只是十五岁这年无疾而终的少女心意,那些勇敢热烈、酸甜交织的美好回忆,值得她自己珍重对待,温柔收藏。 **** 利州各城的新丁武卒入营时间不同,循化城的入营时间在五月初七。 五月初五这日,循化城将在城郊举办祈福盛会,为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送行。 令子都与齐嗣源老早得到这个消息,便相约找到循化来,打算共襄盛举为贺征送行。 他俩只知贺征住在循化的主街附近,却不知是哪一户,便在街头找人打听。 路人一听是找贺征,便笑指沐家的牌坊:“就那家。” 令子都与齐嗣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赫山讲武堂甲班二十人大多出自平民之家,素日里贺征的许多言行细节与同窗们是有些不同,总多了份不经意的矜持讲究,却并不过分夸张,因此同窗们一直以为贺征最多就与令子都一样,出自殷实小户而已。 他俩登门时,贺征正好去衙门接受军府来人核对身份,便是沐青演亲自接待的他们。 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利州军少帅沐青演”,两个少年险些惊得当场跪地。 傍晚时分,贺征回来得知齐嗣源与令子都登门,就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二人自是鞭挞他没有义气,对自己的出身家门藏得这么深。 贺征愣了愣,淡声解释:“我是被沐家收留的。” 令子都与齐嗣源见他似有为难,便没再深问,打着哈哈将这话头揭过了。 沐青演的妻子向筠匆匆行过院中,扬声笑道:“阿征,赶紧请你两位同窗入座吃饭,晚些咱们还要去西郊火舞祈福呢。” 循化人会在新兵入营前择定吉日,于太阳落山后点起篝火,歌舞祈福,祷祝他们得胜归来。祈福后便就着穹顶月光与篝火烈焰,豪迈热闹地向即将出征的人们劝上壮行酒。 若这其间有两心互属的少年少女,也会在趁着这盛会互赠定情之物,再躲着众人单独到小树林里说些私房小话。 都说“利州人豪放,以循化最野”,这样的盛会时,小儿女们趁机幽会,谁也不会嘲笑说嘴,只会友善起哄。 贺征见向筠并不像是要往饭厅去,便道:“大嫂若还有事没忙完的,交给我吧。”在沐青霜与沐青演的强烈谴责下,他终于改了对大家的称呼。 “没事。萱儿还在织坊,我去催她回来吃饭。” 沐青霜近来照旧让人守在织坊外,若是丫鬟小厮们去请她,毫无疑问会被撵,向筠只好亲自去催了。 “我去吧,”贺征顿了顿,“大嫂忙了整日,还是先去饭厅歇会儿。” 向筠也不与他客气:“那行,我领你两位同窗先过去。” **** 贺征快走到后门时,沐青霜也刚巧从织坊回来,两人在小径上迎面相逢。 沐青霜手中拿着已经织好的同心锦腰带,一时有些尴尬,藏也不是扔也不是。 贺征浑身一僵,看着她的眼神蓦地显出些悲伤的无助。 “你那是什么鬼眼神!”沐青霜恼羞成怒,将那腰带藏到背后,“跟你没关系,别瞎看。” 说完也不管他了,脚步匆匆与他错身而过。 贺征默默转身跟在她身后,死盯着她手里的那根同心锦腰带,眼尾渐渐泛红。 沐青霜头也不回地恼道:“你跟着我干嘛!” “大嫂让我来唤你去吃饭,”贺征停了停,小声道,“子都和嗣源也来了。” 沐青霜后知后觉地回头:“你们仨不是一道去的利城么?他俩没被军府选上?” “嗣源选上了,不过他家那边是八月十一入营,”贺征走上来,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并行,“这次征的兵是去江右上阳邑,在钟离瑛将军麾下。子都的弟弟妹妹还年幼,父母不希望他去最前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跟随沐青演去利城后,贺征在利城整整盘桓了半个月, 到今日才又与沐青演一道回了循化。 两人在家门口下马时,正好瞧见沐青演的妻子向筠被小不点儿沐青霓拦门堵了。 沐青霓劈开小腿儿横在门槛前,生哼哼对向筠道:“……嫂把青霜姐关起来了!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给你让开!” 这半个月沐青霜每日清早就去织坊,太阳落山才回自己院子, 午饭都是叫桃红端去织坊吃的, 一直就没出过家门。 小霸王沐青霜长休在家能半个月不出门, 简直耸人听闻,说出去都没人信。 沐青霓久不见她,小脑袋瓜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非说是向筠这做大嫂的将她给藏起来了, 今日午睡一醒就又跑来找向筠要人。 向筠被这小肉团子堵在门口已有一炷香的功夫,此刻是满脸的没奈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很喜欢孩子,只是不知怎的, 与沐青演成婚三年多却一直没动静。这满腔温柔慈爱一时没处使, 便对宗族里的小孩们格外疼宠,被沐青霓缠了半个月, 还是不舍得如何凶她。 “她不都叫桃红来同你说过好多回了么?她有事忙, 叫你自个儿找别人玩儿去。”向筠无奈地笑着, 索性不管她, 抬了一腿迈过门槛。 沐青霓扑上去就抱住她的腿:“嫂骗人的!桃红一定被你收买了!戏台子上的那些大嫂对小姑子最凶了!” “既知道大嫂对小姑子凶, 怎么还敢拦着我跟这儿瞎吼?不怕我把你也关起来?”向筠低头笑着逗她。 沐清霓抱着她的腿大喊:“不怕!我保护青霜姐!” 台阶下,沐青演剑眉一挑,随手把马缰扔给门房的人,几步跃上台阶,拎了沐青霓两条藕节似的手臂将她提溜起来。 “你要翻天?信不信我叫厨房架大锅烧水,把你给搓扁了煮!”沐青演恐吓她。 沐青霓哇哇叫着,悬空的两腿儿不停扑腾着往沐青演身上踹。“放我下去!大哥你放我下去!我是本家的头头!是老大!你不许煮!” “老子还没死呢,本家几时轮到你做老大了?”沐青演呵呵一笑,故意拎着她晃来晃去,“谁同意你做老大的?谁给你胆子堵我媳妇儿的?” “青霜姐同意的!说好了以后我就是头头,你们都得认!”沐青霓叫嚣着还要去蹬他,可惜腿短了些,被他晃来晃去就总够不太着,费劲极了。 向筠回过神来,看沐青霓小脸儿憋得通红、两腿儿乱蹬,心疼得不行,赶紧在沐青演肩上重重拍了一记。“放她下来!这么拎着仔细给她扯脱臼了!” “哦,”沐青演扭头冲妻子笑了笑,这才将小家伙放回地上,“这是你大嫂护着你,我才放你一马的啊!” 沐青霓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窝里横,被放下地后,扭头对向筠喊了句“多谢大嫂”,接着就拱着脑袋要往沐青演腿上撞。 贺征单手负在身后走上来,右手一掌就按住她的头顶。 沐青霓抬头见是贺征,赶忙扯开嗓子吼:“贺阿征!快!我们去救青霜姐!” 贺征愣了愣:“她怎么了?” “没怎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向筠笑着摇摇头,对贺征道,“许是天热小妹不愿出门,近来总在织坊待着,说闲着没事要学做新衣。又说手艺不好怕人笑,成天叫人在织坊外头拦着不许去瞧。” 沐青霓瞪大圆圆眼:“骗人!不信!” 向筠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信拉倒。我要领人去冰窖,怕得一个时辰才回来。若你非往织坊里冲,到时被青霜的人绑起来挂树上,我可救不了你啊。” 贺征松开沐清霓,转头对向筠道:“早前少夫人似乎让人冻了些樱桃酪?若我跟去帮忙取冰,能多吃一份吗?”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神情又正经得很,向筠微怔,诧异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沐青演也是懵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贺征在沐家住了快十年,甚少提什么要求,这话一出向筠与沐青演自是意外。 倒是沐清霓,当即丢下贺征就转过去牵住向筠的衣角,奶声奶气笑得蜜蜜甜:“嫂,还是让我帮你取冰吧?我力气比贺阿征还大!” 沐青演目瞪口呆:“这小混蛋,还真是个实在人。” 向筠这才忍俊不禁地冲贺征点点头,又对沐青演交代几句,牵着蹦蹦跳的小家伙,领着一帮丫头小厮往冰窖去了。 ****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后,沐青演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侧的贺征。 “你……”他朝贺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抬了抬下巴,“要我去帮你说吗?” 贺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薄唇微抿,摇了摇头:“多谢少帅。” 他手上捏着一个檀木雕花的首饰盒,还有一张军府点兵帖。 沐青演叹了口气:“小妹发起脾气什么样,你可是知道的。” “无妨,”贺征淡垂眼帘,低声道,“大小姐若生气,我也该受着的。” “你这小子,叫我怎么说你好?”沐青演单手叉腰,指了指他,忽又颓然放下手,“方才没听你大嫂说吗?小妹亲自去做新衣,我琢磨着她搞不好是在做嫁衣。你这上去就当头一棒,她得气成什么样儿。”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贺征嗓音低沉,垂眸望着地面厚厚的雕花青石板。 沐青演看他那模样,再度叹气:“你小子就是个死倔死倔的驴脾气。这些年家里谁拿你当外人了?谁瞧不起你了?你看看你,十年了,还‘都督’、‘少帅’、‘少夫人’、‘大小姐’地叫……你们京畿道的人就是屁事儿多!” 贺征原本出身京畿道,在战乱中流落到利州来已近十年,可骨子里始终带着京畿道少年特有的那种矜贵端方,总有许多固执的繁缛讲究。 沐青演实在闹不明白,贺征虽生在京中,不过长到五六岁就遭逢末帝朝兵败如山倒,被家人护着逃出镐京后,一路辗转流离近两年,到利州又生活了这么久……明年开春才满十七呢! 他在镐京生活的那五六年,怎么就这么根深蒂固影响深远?!简直不可理喻。 “你有志气有抱负有担当,没谁拦着你。这回爹都说了,只要小妹与你愿意,就让你俩成亲后你再走。就你非要拧着来!” 说着说着,沐青演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作势朝他踹了一脚。 倒是没踹着,只是足尖扬起劲风扫过贺征的衣摆。 贺征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又默了好半晌后才徐缓轻道:“此去生死不由我,成败亦无定数,也不知何年才能归来……” 他慢慢地对上沐青演的目光,澄澈的眸底隐着痛与割舍:“大哥,我不能这样让她等。” 这是他第一次称沐青演为“大哥”。 沐青演堂堂一个刚硬男儿,都被眼前半大少年这话闹得红了眼眶:“也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你这趟往中原去……其实只要话说开了,小妹想来是愿意等的。” “我不愿意,大哥,我不愿意,”贺征哽了哽,扭脸看向院中的盛夏繁花,“我舍不得。” 他心里那个小姑娘啊,就该被人护着纵着,张扬恣意,一世无忧。 他舍不得让她在未知的漫长岁月里,提心吊胆苦苦等着一个不知能否活着归来的贺征。 他舍不得。 **** 黄昏时,沐青霜从织坊回来。 她才进小门就有个护卫趋近秉道:“大小姐,阿征回来了,在您的院门口等着。” 沐青霜耳尖一红,假作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知道了。” 她那根同心锦腰带才织了小半截不说,模样还丑兮兮的,真是尴尬。 慢妥妥踱回自己院子,沐青霜大老远就瞧见贺征单手负于身后,长身立在院门口。 青衫少年修颀的身影被夕阳的金晖拉得长长,斜斜铺在雕花石板上。 他的眉目迎着光,是最最好的少年模样。 盛夏黄昏,即便日头即将落山,在外站着也还是觉得烫人。 沐青霜心疼地小跑过去,扯了他的衣袖就往院中去:“说多少回了,你若找我,直接进去就是,谁还敢将你打出来是怎么的?” “你是大姑娘了,总得讲究些,”贺征喉头紧了紧,“便是都督与少帅也没有任意出入你院子的道理。” 沐青霜忍住踹飞他的冲动,微恼嗔道:“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大哥!跟他俩学个什么劲。” 贺征垂眸看着她攀住自己衣袖边沿的纤细手指,心中有百味杂陈翻涌。 两人进了沐青霜的房,贺征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关门。 沐青霜也习惯了他这些破讲究,倒不与他争执,径自懒散窝进桌后的椅子里,坐没坐相地踢了踢桌脚。 “有话坐着说啊,站那儿显你高呢?”她唇角轻扬,略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这半个月给她累坏了。 她打定主意,等腰带织好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摸踞织机了!破玩意儿真折腾人,她情愿拎刀弯弓也不想再碰那鬼踞织机一把。 贺征没坐,只是走上前,将背在身后良久的手伸出来。 精致却内敛的雕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持郑重,是贺征惯会喜欢的那种。 沐青霜心中一悸,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她讪讪坐直,理了理身上的裙摆,清清嗓子:“给、给我的?什么、什么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 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 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 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 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 莫名猖狂:“没错,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 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 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 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 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 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 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 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 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 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初时贺征对“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拒不认领,她心中确实有些着恼, 可连着亲了三下后, 她就咂摸出点别样的滋味来了—— 这家伙死不松口, 绝对是为了骗她多亲几下!嘿嘿嘿。 对于贺征这心机颇重的“请君入瓮”,沐青霜宛如掉进油罐里的小小偷油婆, 乐得只想吱吱叫。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 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 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 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 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 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 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 莫名猖狂:“没错,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 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 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 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 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虽敬慧仪很支持自己的小姐妹在贺征面前“高贵冷艳做个人”,可当她看到沐青霜捏着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就要往外走时,立刻额穴猛跳,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这位大小姐,”敬慧仪头疼不已,反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三更半夜,你去男同窗的学舍给人送药?!”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自己想想,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这是金凤台古道的其中一段, 官军找不到的,”走在最前的沐青霜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解释道, “前头再两三里就有一条河,河坝上开阔, 方便过夜。而且你们班的人被芥子汁伤得厉害,得去河里去多泡一泡,否则明日要疼得走不了路。” 跟在她后头的周筱晗“嗯”了一声:“沐青霜,今日真的多谢。” 她扪心自问,若今日两班易地而处,她作为甲班领军人, 未必会为戊班拼到那样的程度。 毕竟十五六岁的姑娘, 别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周筱晗心中对沐青霜积怨两年,一时半会儿还迈不过心中的坎儿, 虽是诚心致谢,语气却别别扭扭。 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又道:“可我还是不会当你是朋友的。” “说得像我多想当你是朋友一样, ”沐青霜回头白了她一眼,哼哼冷笑, “谁稀罕你, 哼。” 这一回头, 沐青霜的目光不经意就正对上在人龙最末断后的贺征。 少年的眸心烁烁映着清冷月光, 凶得像要吃人。 沐青霜立刻怂巴巴缩着脖子扭头看回前方, 任由那道又凶又冷的目光在自己后背上凿洞。 周筱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 没忍住心中好,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沐青霜的右肩。 “喂,你同贺征……究竟算怎么回事?”周筱晗哑声低缓,藏着点偷笑。临阵对敌时还是又凶又狂的沐小将军,贺征一来就怂成病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关你什么事?!”沐青霜后脚跟作势往后一踢,“再废话我就把你踹悬崖底下去。” 她这会儿哪有闲工夫应付周筱晗的好心,赶紧想想待会儿怎么浇灭她征哥的熊熊怒火才是正事。 **** 行过那段让人心惊胆战的小路后,很快就到了沐青霜说的那条河。 河坝开阔,有些巨石可供避风,不远处还有一处浅林子,方便寻树枝做柴火,确实适合这群人临时落脚过夜。 因戊班的人服食了“斩魂草”,这会儿身上并不觉得疼,便自告奋勇地去林子里捡树枝生火,让甲班先去河里泡着缓解芥子汁带来的剧痛。 令子都和气地对戊班的人笑笑:“还是你们先去吧。你们方才也没少挨芥子汁,不可能不疼的。” “对,你们先去,”周筱晗也谦让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为了帮……” “所以我就瞧不上你们班这些人呢,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江湖。”纪君正“呿”了一声,挥挥手招呼戊班人往林子里去。 戊班人看着个个不靠谱,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家伙。 “斩魂草”的事牵扯着沐家暗部府兵,沐青霜是真将戊班这群伙伴当做自己人才没避讳让他们知道。不必沐青霜格外叮嘱他们都明白,这事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能不提就不提。 敬慧仪对尴尬的周筱晗笑笑:“我们挨芥子汁砸比你们晚,这会儿还不那么疼。你们先去,我们生火,迟些换你们来守着火堆我们再去。” 敬慧仪这姑娘是戊班的坐地鼎,两年来为伙伴们补漏都成习惯了。 话说成这样,甲班的人也就没再矫情,道谢后互相搀扶着朝河边走。 两班人下河的下河,捡柴的捡柴,河坝上一时就剩沐青霜与贺征无声僵持。 贺征是气到不想说话,而沐青霜则是很清楚贺征在气什么,不敢说话。 垂眸看着沐小将军在自己跟前垂着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装乖,贺征心中又是揪疼又是恼火,索性转身就走。 沐青霜扁了扁嘴,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 走出老远,远到同窗们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了,贺征才绕到一块大石背后站定。 沐青霜耷拉着脑袋跟过去,与他面向而立。 贺征冷哼着将双臂环胸,后背靠在石头上,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沐青霜悄悄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抬头觑见他眉目间半点软和神色也无,心中顿时发虚,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贺征并未挥开她,却也不开口,照旧冷冷凶凶睨着她。 “征哥……” 方才被芥子汁呛半晌,她嗓子哑得厉害,这一声撒娇示弱的甜度大打折扣,反倒让人听得心中揪疼。 贺征抿唇忍着心中遽升的痛意,硬起心肠冷冷撇开头。这大小姐每回义气上头就不记得爱惜自己,他真的很气。 先前那黑袍小公子赵旻是朔南王赵诚铭夫妇的老来子,尤其是王妃,简直将他当做心尖尖儿一般疼着惯着,就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其实贺征方才也是初次见到赵旻本人,可对他的斑斑劣迹却是早有耳闻。 如今朔南王府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赵旻打小被溺爱骄纵,又在战乱多年的中原见惯种种人命如草芥的场面,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这些年没少做些拿旁人性命取乐之事。 什么规矩、仁义、道德,在他那儿全是可笑的过耳风,天底下就没他不敢做的。 方才那队官军显然带了许多不合考选规则的东西进山,他们手中开刃的兵器绝对不止方才亮出的那点儿。 若贺征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得赵旻真会做出下令虐杀考选学子的混账事。 而沐青霜明明看到赵旻的人手中有开刃兵器,却还是坚持与对方硬碰硬地缠斗,贺征最气的就是这个。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这位大小姐从不记得这个道理,总是一冲动就将自己置身险境! 沐青霜觑着他的侧脸,见他周身怒气似乎愈发高涨,心知不妙,果断决定先卖惨为强。 她极力睁大被芥子汁荼毒到通红的双眼,很快便有泪水汹涌决堤。 贺征余光瞥见她那泪涟涟的模样,心中大惊,无措地转回脸。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拦腰扑了个满怀。 沐青霜紧紧抱着他的腰,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哑着嗓子憋出颤颤哭腔:“我知道你是气我不顾惜自己,可我没法子啊!那时甲班的人被欺负得好惨,林秋霞他们都被抓去当肉盾了……我脑子又、没你快,兵法策略学得又没你好,当时手上也没有像你这么厉害能打的人……” 沐青霜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 既卖惨示了弱,捎带脚还狠狠将他一通夸,是个人都会心软,对吧? 贺征的神情果然柔和许多,虽还是抿唇瞪人,却抬手以掌替她拭泪,再不是方才那般凶凶冷冷的样子了。 沐青霜偷偷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你是关心则乱,所以才生气,我懂的。若你实在气不过,吼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呀……” 虽嗓音沙哑,她还是尽量将语气放得软软糯糯,实在是天大的火气都能给人捂熄了。 贺征贺征看着她脸上斑驳的血污,五脏六腑疼得绞紧,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哦,这会儿知道哭了?接着逞能啊!接着狂啊!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再说?!就算形势紧迫等不得,急着要冲阵救人,犯的着用那种找死的打法吗?!竟还敢动用暗部的斩魂草!待长休回循化时,少帅若是将你吊起来打,你看我管不管!” 他越说越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沐青霜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大小姐脾气,方才是自知理亏才示弱卖惨,可听他越吼越凶,末了居然搬出她大哥来恐吓她,还说看着她大哥打她也不管,这委屈她可受不了。 混蛋贺征!脑子怎么长的!她大小姐跟他客气客气说随便吼随便骂,他就当真?!一点都不疼人! 她猛地撒开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倒退两步,瞬间变脸。 “你再吼我一个字试试?”沐青霜气鼓鼓仰头横着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再吼我,我就……” 她的双眼被芥子汁闹得通红,兔子似的。明明是吵架瞪人,看起来竟委屈又无辜。 贺征心头一颤,顿时气不起来了:“你就如何?” 他冷冷淡淡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低头从荷囊里取出一瓶药膏。 沐青霜被他这副“懒得跟你吵”的模样怄到,一时想不起什么狠话,就指了指远处的同窗们:“我就过去跟所有人说,你是我的童养婿!” 贺征好气又好笑地“啧”了一声,淡淡挑眉:“你有文定婚吗?你有信物吗?你说是就是?” 沐青霜被怼得哑口无言,哽了半晌才又趋步近前,凶巴巴揪住他的衣襟:“你敢不认?!” “不认又如……” 贺征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唇上一凉,鼻端全是混着芥子汁气味的温软馨香。 少女甜软的唇瓣在少年茫然的薄唇上飞快一啄,让人呆立当场。 见他傻眼,沐青霜得意哼哼勾起唇角,小恶霸似地抬起下巴:“认不认?” 贺征恍兮惚兮地盯着她的唇,喉头滚了好几下,眸底烁了烁:“不。” 他面前的小姑娘立刻像只急了眼的兔子,豁出去似的再度踮起脚,又一次啄上他的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可以说, 这里是利州最初的根基。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 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 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 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 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 外表恢宏张扬, 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又以白色添彩,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 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 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 不吝金粉彩砂, 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 抬头便是蓝天远山, 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 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 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 他虽素来冷淡寡言, 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 也正因为这样,她虽素知贺征心有郁结,却从未想过郁从何来。 年少轻狂,自以为对他事事上心,却从未触及他心底真正的苦楚。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拼尽全力去图此生俯仰无愧。我不怪你的,”沐青霜惭愧哽咽,“我只一个要求,贺二哥,你要保重。” 无论你最后还回不回来,只要活着就好。 贺征哑声苦笑:“好。” **** 两人将话说开后,沐青霜告知兄嫂与家中上下,要大伙儿仍旧将贺征当做家人对待,一切如常,只再不许提“童养婿”这玩笑之词。 接着又给远在利城的父亲去信说明已答应放贺征离开之事。 沐武岱回信表示一切按她心意,并着重嘲笑了她的字迹,叮嘱她下半年回讲武堂后需花些功夫稍稍练字,余话不提。 其实沐青霜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伤心难过不可避免,不舍与留恋也是有的。 但经此一事后,她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些求而不得的人或事。机缘造化,任你是谁都得束手认下。 至于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半途而废,每日照旧花上大半日去织坊待着,认认真真将那条腰带织完。 她的大丫鬟桃红看得心疼,劝说“索性别再织了,没必要为这样为难自己”。 沐青霜道:“红姐,我不是置气,只是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与旁人无关,与风月无关。 只是十五岁这年无疾而终的少女心意,那些勇敢热烈、酸甜交织的美好回忆,值得她自己珍重对待,温柔收藏。 **** 利州各城的新丁武卒入营时间不同,循化城的入营时间在五月初七。 五月初五这日,循化城将在城郊举办祈福盛会,为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送行。 令子都与齐嗣源老早得到这个消息,便相约找到循化来,打算共襄盛举为贺征送行。 他俩只知贺征住在循化的主街附近,却不知是哪一户,便在街头找人打听。 路人一听是找贺征,便笑指沐家的牌坊:“就那家。” 令子都与齐嗣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赫山讲武堂甲班二十人大多出自平民之家,素日里贺征的许多言行细节与同窗们是有些不同,总多了份不经意的矜持讲究,却并不过分夸张,因此同窗们一直以为贺征最多就与令子都一样,出自殷实小户而已。 他俩登门时,贺征正好去衙门接受军府来人核对身份,便是沐青演亲自接待的他们。 得知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利州军少帅沐青演”,两个少年险些惊得当场跪地。 傍晚时分,贺征回来得知齐嗣源与令子都登门,就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二人自是鞭挞他没有义气,对自己的出身家门藏得这么深。 贺征愣了愣,淡声解释:“我是被沐家收留的。” 令子都与齐嗣源见他似有为难,便没再深问,打着哈哈将这话头揭过了。 沐青演的妻子向筠匆匆行过院中,扬声笑道:“阿征,赶紧请你两位同窗入座吃饭,晚些咱们还要去西郊火舞祈福呢。” 循化人会在新兵入营前择定吉日,于太阳落山后点起篝火,歌舞祈福,祷祝他们得胜归来。祈福后便就着穹顶月光与篝火烈焰,豪迈热闹地向即将出征的人们劝上壮行酒。 若这其间有两心互属的少年少女,也会在趁着这盛会互赠定情之物,再躲着众人单独到小树林里说些私房小话。 都说“利州人豪放,以循化最野”,这样的盛会时,小儿女们趁机幽会,谁也不会嘲笑说嘴,只会友善起哄。 贺征见向筠并不像是要往饭厅去,便道:“大嫂若还有事没忙完的,交给我吧。”在沐青霜与沐青演的强烈谴责下,他终于改了对大家的称呼。 “没事。萱儿还在织坊,我去催她回来吃饭。” 沐青霜近来照旧让人守在织坊外,若是丫鬟小厮们去请她,毫无疑问会被撵,向筠只好亲自去催了。 “我去吧,”贺征顿了顿,“大嫂忙了整日,还是先去饭厅歇会儿。” 向筠也不与他客气:“那行,我领你两位同窗先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马车行得不紧不慢, 从赫山回循化整整走了两日。 待回到循化家中时, 沐青霜总算挨过了芥子汁造成的周身红肿灼痛, 却又继续忍受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外伤, 到家当晚又好死不死地赶上癸水提早来了,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霸王顿成怏鸡崽儿。 于是就这么惨白着小脸儿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日,一日三顿的药下饭,吃得她只想咬破手指在墙上血大写一个“惨”字。 这时节正是利州军府招兵奔赴中原前线的关头,她的父亲沐武岱身为利州都督,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在州府利城的军府坐镇大局, 已有近两月不曾回循化,只让她那闲职兄长沐青演在循化打理家事。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 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强忍了几日, 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 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 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 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 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 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加急回了谕令,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 向筠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笑答:“没呢。前几日他不是说要随你大哥去利州会同窗么,我怕他手头空,叫你大哥给他拿些钱去开销,都被他退回来了。说是上个月接了军府的什么差事,办的不错得了赏金,眼下手头还宽松。” “哦,没事,我就问问。”就知道是这样! 想到贺征接下那桩事,活生生挨了一刀,就为了赚钱给她打银饰,沐青霜心中又是甜又是恼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她也能明白,贺征有他的傲气,不愿花沐家的钱来哄她,偏要靠自己去挣来给她。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她是很受用的。 从嫂子那里出来后,沐青霜回到自己院中,叫来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红姐,这些日子你陪着我织条腰带好不好?” 因沐家手中有着明暗两部沐家军,沐青霜打小就是被当做沐青演的副手培养,家中便从不指望她学这些杂事,她自己更是没那细致耐性,故而长到如今这十五岁的年纪,还从没摸过家中的踞织机。 其实只需她发个话,自会有人送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腰带,哪里需用她亲自动手? 可这回她是要回应贺征的心意,当然就不肯借他人之手了。 手艺如何不去提它,心意是必须在其间的。 “天爷啊,我家大小姐说要坐机杼前头织条腰带,那这个夏天满循化城都能得个清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桃红较沐青霜年长四五岁,在她身旁照拂多年,两人自来亲近,无人时说起话来便没太多拘束。 沐家有自己的织坊,本家大宅后门出去,一条碎石小径蜿蜒不过三五十米就是织坊了。 夏日天热,织坊众人们都不愿在屋里闷着,便纷纷将踞织机搬出来,各自在林荫下寻了采光又透风的一隅。 微风习习,吹散了沐青霜颊边的淡淡红晕,却吹不散胸臆间春浓酒酽般的少女心事。 “大小姐要织条什么样的腰带?”站在她身侧的桃红低头替她将踞织机摆正。 沐青霜做贼似地环顾四下,见织坊众人各自忙碌,并未格外留心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附在桃红耳旁道:“同心锦腰带。别说出去,咱们偷偷的。” 她盘算着,等贺征拿出银饰给她时,她也拿出自己的回礼,看不吓他一大跳。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先抿不住笑,乐得前仰后合。 桃红欣慰笑望着她开怀的模样,感慨低语:“我的大小姐,长大啰。”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 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 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 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 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 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 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 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 ”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 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 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 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 “不闹了,”她悄悄绷直了脊背,尽力抿住唇角张狂挑事的笑意,红着脸摇头认怂,“真、真不闹了。” 贺征这才松开她,板着赭红俊脸:“夏季长休可还没到,大小姐这就放弃做人了?” 这话多少有点置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赶忙抿紧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头。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无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让着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啊?” 她虽身量纤纤,但架不住天生力气大,看她平日能轻易一手压制纪君正那样的同龄少年就知厉害。 小时她没分寸,为这天生的古怪大力没少捅娄子,闹起脾气来更是家都能拆了,没有三五个大人联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对她这天赋异禀哭笑不得,在她母亲因病过世后,兄长沐青演便接过引导之责,带着她练功时极注重斧正她发力的分寸,还常常耳提面命,叫她万不要忘了自己与旁人的这点不同,就怕她无意间出手伤人。 好在她也将家人的担忧记在心上,就算与伙伴们玩笑打闹到最最得意忘形时,顶天了也只会出到五分力。 到赫山讲武堂这两年来,每逢需与人对战的课程,她都敷衍着得过且过,毫不介意在师长、同窗眼里落下个资质平庸的印象,只以不当真伤人、不引人侧目为重。 此刻被贺征的话噎得下不来台,她一拳抡过去就是五六分的力道,饶是贺征身强体健,也不免被砸得朝后小退半步。 “呃……”沐青霜见状醒过神来,尴尬僵笑着变拳为掌,小小心心在他襟前拍揉,口中直嘀咕,“你这苦肉计可真不江湖,又没谁不让你躲。” 旁人不知她天生怪力,贺征却是见识过的。 当年为了拦着不让沐武岱将他赶出沐家,小小姑娘疯起来,两个小拳头抡得跟锤儿似的,活生生将沐家两个大丫鬟揍得连退数步才站稳。 虽说那俩丫鬟没有习武的根底,对自家大小姐肯定也是让着的,可那年沐青霜毕竟还不到七岁,俩丫鬟却都是十五六的年纪,身量高出沐青霜将近半截,全然是大人模样。 就那么小小一只的娇娇姑娘,拳头一挥能挡开两个大人,场面多少有些叫人吃惊。 当时小贺征在跟前都看傻了,愣得跟个木桩子似的在院里杵了半晌。 贺征淡垂长睫掩去眸底轻笑,轻轻拂开她在自己襟前拍拍揉揉的忙碌小手:“有事说事。光天化日的,别趁机占便宜。” 他鼻血可才刚止住,她再这么不知死活的动手动脚,怕是要出大乱子。 沐青霜觑着眼打量他,见他泛红俊脸上并无吃痛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谁要占你便宜,”她想起自己的来意,讪讪收回手背在身后,低垂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来跟你商量个事。” 夏日衫薄,又因是低头的姿势,小姑娘纤长美好的脖颈就小小露出一截,在明亮热烫的盛夏晴光里白得极其招摇。 贺征喉间紧了紧,挪开目光:“嗯。” “若考选时……”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头看他,“你别答应跟汾阳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 贺征愣了。 他原以为,这姑娘今日拼着面子不要了主动来找自己,是为让他在考选中对她的伙伴们手下留情。 却没料到,竟是为他而来。 不为旁的人与事,只为他而来。 甜蜜与酸楚交杂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胸臆,整颗心立刻没骨气地开始撒欢乱蹦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食指轻颤,最终慢慢抬起长臂,徐缓却用力的将她圈进怀中。 沐青霜似乎很惊讶,想要抬头看他。 他赶忙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的脸只能靠在他肩头。 贺征的脸颊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鬓发,极少见地放纵自己对她亲昵至此。 “好,我不跟她走。” 素来冷淡的少年嗓音里陡生起伏,那微小波澜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其实,若她今日不来找他,有件事,待考选结束后他也是要与她单独细说的。 可她今日放下面子主动来低头示好,就为着怕他会突然远走。这般毫无遮掩的在乎,让他只想将这又甜又闹的姑娘死死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个瞬间,他不愿提及任何会叫她难过的事。 待长休回沐家时,再与她谈吧。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沐青霜却未挣扎,只将红烫的脸藏进他的肩窝,礼尚往来地回抱了他劲瘦挺拔的腰身。 沉默相拥片刻后,她才瓮声瓮气地再度确认:“若汾阳郡主许你雄兵百万、似锦前程,你也不跟她走?” “任她许什么,我都不跟她走。” 这话不骗人。此次赵絮来点将,他本就没打算应。 沐青霜眼儿弯得不像话,嗓音蜜蜜甜地“哦”了一声。 可不过片刻,她又像被火烧似的,气势汹汹猛抬头。 贺征本能地直身往后仰了仰头,下颌堪堪擦过她的头顶。 四目相接,贺征没好气地笑哼着松了怀抱。 沐青霜伸出手去,敷衍地揉了揉他的下巴,紧张地盯着他:“可你本就是咱们这百人中最好的,珠玉之光藏不住的!若她偏就选中了你,非要你跟着她走……那不就完犊子了?!” 毕竟眼下江右各州明面上都以朔南王府为尊,赵絮既是出自朔南王府的郡主,又是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倘她坚持要点贺征为将,沐家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朔南王府对着干,强硬推拒赵絮的点选。 “要夸人就好好夸,说什么粗话?”贺征按捺下心中起伏,眸底噙笑轻瞪她一记。 这姑娘以往常跟着沐青演在利州军中打滚,多少受了些影响,时不时总会蹦出点与出身不符的粗鲁之词。 沐青霜摆摆手:“这不重要,你别东拉西扯。我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贺征看出她的不安,嗓音不自觉柔了三分,“我已将甲班统辖权让给别人,进山后我会故意落单。” 他不打算在赵絮面前出风头,到时只管在三日内全须全尾抵达指定地点,混个考核通过就够了。 见他早有打算,沐青霜彻底放下心来,笑吟吟冲他抛了个不太熟练的媚眼儿。 “到时有假拟敌方追捕,落单容易被抓的啊。征哥要不要考虑临时投靠沐小将军麾下呀?沐小将军义薄云天,定会护你到底,这买卖你亏不了,真的。” 这话脸够大,也就沐青霜说得出口,跟拿糖哄小孩儿的奸诈人牙子没两样。 贺征好歹讲武堂百人榜首,即便落单也能独自完成实训考核。这桩买卖到底是要谁护着谁,傻子都看得明白。 面对她那“不三不四”的邀请,贺征没好气地扭了红脸看向一旁:“那就拜托沐小将军多关照了。” 说完,他自己没绷住,蓦地笑开。 这一笑,宛如晴光乍融了经年积雪,又似浮云骤散亮出春夜月华。 清澈,明净,却又动人心魄。 沐青霜愣愣望着他,红着脸抬手按在自己头顶上。 余光瞥见她古怪的举动,惹得贺征疑惑看回来:“你在做什么?” “我头上……”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懵懵脱口,“好像有花开了。” 燥热空气中,有怪里怪气的清甜蜜味无声蔓延。 半个时辰过去,斥候回报:甲班全员强冲第一阵,共拔掉新兵头缨三条;乙班全员通过,拔掉新兵头缨一条;丙班被俘一人,其余十九人通过;丁班被俘三人,其余十七人通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赵絮意料,她慵懒盯着自己的指尖,兴趣缺缺地问:“戊班那队呢?” “戊班在林中前行约莫一里半后,全员躲进道旁山洞,之后,”传令兵有些心虚地抬头觑了她一眼,声若蚊蝇,“不知所踪。” 赵絮倏地坐直,眸底掠过惊疑之色:“什么意思?!” 但凡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主帅,最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吃了败仗,不是损了多少人,而是“敌军不知所踪”。 整队人在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你不知他们接下来会从哪里再突然出现,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自就不知该作何部署防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别看戊班人在课业上文不成武不就,但因家世出身之故,个个都是识眼色、懂进退的机灵鬼儿。 他们的大多数多少知晓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渊源,但因沐青霜有言在先,这两间他们在讲武堂内从不胡乱对不相干的人说嘴, 顶多只是在没外人时冲她调侃起哄。 此刻这些小机灵鬼也没一个多事的,全都当自己瞎了聋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各自专注地刷着自己负责的马匹。 四下清静,只有淙淙流水声与细细碎碎的刷马声。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 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 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你……” 青衫少年贺征倏地抬手, 以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坚定地阻止了那张明艳俏脸的靠近。 “你是打定主意,要用这种姿势聊天?”少年沉嗓轻沙, 语调又浅又缓。 沐青霜这才如梦初醒,颊边浮起淡淡落霞色, 尴尬地以掌撑地站起身来。 略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后, 眼角余光瞥见贺征还躺在草地上, 她稍稍倾身, 迟疑着朝他伸出援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谨慎避开她的手,只圈住被武服束袖熨帖包裹的纤细手腕,借力跃起。 四目堪堪相接,贺征立刻先发制人:“我是来找子都的。” “哦,”沐青霜一脸平静地举步走开,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草屑,“疯子都,找你的。” 语毕,从一脸懵懵然的令子都手中取回刷子。 令子都朝站在原地没动的贺征远远投去一瞥后,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对沐青霜道:“你不是怕水么?不然我还是先……” 沐青霜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刷子:“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敢下深水泅渡而已,站在岸边浅水处刷个马还行。” “我以为你……”令子都讪讪笑着挠了挠头。 “呿,你瞎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怕到沐浴都不能用浴桶那种程度?我可是……嚯!” 眼观四路的沐青霜余光瞥见身后某人的异动,口中惊讶低呼一声,敏捷旋身躲过身后飞来的小土坷。 那小土坷上长着两三根茸茸嫩嫩的青草,在空中摇摇曳曳划出道绿影长弧,“咚”地一声没入河中,激起小小水花。 莫名其妙被偷袭的沐青霜着恼回头,怒瞪贺征。 青衫少年高大长身立于河畔,薄唇微抿,点漆般的黑眸平静如水,清清冷冷看着人。 十六岁的儿郎长相上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五官自有一种凛冽锐气的锋芒,漆黑乌眸形似桃花,双眼皮深且宽,眼尾细长而略弯,笑起来似阳春夜里的月华—— 可惜,他少有笑颜。 夏日黄昏,山间扶疏草木被夕阳染上瑰丽金色,四下有繁花灼灼,盛绽欲燃。 青衫素简的贺征就那么冷冰冰板着脸负手立于其间,便是懵懂少女胸臆间一桩美好又烦恼的心事。 以目光远远对峙片刻后,沐青霜心上突然冒出一百只疯鹿齐齐乱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使她面上滚烫。 “贺征,你别太过分啊!我不就跟疯子都多说了两句话吗?是耽误了你向他传递天大军情还是怎么的!” 沐青霜急急撇开眼,背过身走向河边马匹,刷子恨恨挥了挥:“有本事你站那儿别动,我刷完马就来收拾你!” “好,”贺征直视着她的背影,疲惫轻沙的嗓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与委屈,“我等着。” **** 被令子都与贺征先后耽搁一番,沐青霜就成了刷马难友中进度最慢的一个。 到太阳落山,月牙初升时,沐青霜两眼无神地望着尚未刷洗的四匹马,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整日,经过校场上激烈到近乎凶残的两两骑射对抗,再刷完十匹战马,十几个可怜的家伙已累得快要抬不起头,自也讲不了什么互帮互助的江湖道义。 “霜儿,我腰快断了,先回去躺尸了啊。”敬慧仪累得灰头土脸,耷拉着双臂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 “你走吧。记得帮我留点热水……”沐青霜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认命转回去继续招呼剩下的四匹马儿。 虽此处在西山校场之外,与她们在南麓的学舍之间有段不短的山路,可整个赫山都是讲武堂的地盘,为保障学子安全,军府常年派了一队人马沿路巡防,即便落单也没什么好怕的。 待敬慧仪走后,四下彻底安静,沐青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马,两眼放空地想着心事。 未几,身旁多了一道熟悉身影,沉默地拿走她手中的刷子。 “贺征你是妖怪吗?!”沐青霜被吓了一跳,明眸大张,“走路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贺征并没看她,也不出声,只是动作利落地闷头刷马。 沐青霜懒搭搭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走到一旁看着他。 十余日不见,她心中是有很多疑问与愤懑的。可当这人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后,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与他从总角相识,一路长到如今,彼此贯穿对方的年少时光,如今却似乎一年年渐行渐远。 待贺征将剩下的马匹刷洗干净,两人沉默并肩将十匹马赶回校场交给驯马官。 出了校场没多远,贺征蓦地止步,转头看向落后自己五六步的沐青霜。 温柔月光下,两人目光静谧相触的瞬间,沐青霜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软弱可耻的委屈。 她撇开头,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将头瞥向一旁,眼中浮起氤氲水气。 以往她一直深信,只要她足够勇敢足够坚定,他最终是会愿意留下来与她相携此生的。 这次他瞒着自己接下军府的派遣,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就走了,仿佛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担忧会不会心疼…… 她已经不敢确定,自己对贺征来说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贺征似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来,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沐青霜猛地扑到他背上,单臂虚虚环过他的脖颈,伸手捶了他一记。 “你还有脸叹气……” 因疲惫而略略沙哑的娇嗓没了平日那种张扬盛气,软绵绵像裹了层稍显粗粝的糖霜。 贺征喉头滚了滚,背起她往南麓官舍的方向走。 沐青霜垂眸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瓮声轻问:“你伤在哪里了?” 先前她压倒贺征时,已隐约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贺征脊背一僵,脚下滞了滞:“只是小伤。” 见他似乎不想多说,沐青霜重重咬了下唇,心中渐渐高涨起委屈的火气。 从前,她与贺征还算是无话不谈的亲密伙伴—— 虽总是她黏着他叽叽喳喳多些,可他一直是纵容她亲近的。 他稚龄遭逢巨变,自来话不多,待谁都冷冷淡淡,唯独在沐青霜面前会有些许软色。 可打从进讲武堂那年起,有些事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沐青霜撒气似地使劲圈住他的脖子,眨着委屈发烫的双眼:“贺征,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人?” “没有。” 他应得很快,肩颈绷得紧紧的。 沐青霜哼了一声,松了手,抬眼看看天边的弯月:“你走时为什么要躲着不告诉我?还让令子都帮你拦着?” 贺征反扣在她腿上的双臂蓦地一紧:“军府临时征调……你不会同意的。” 虽军府来人再三强调会在行事途中保障他们的安全,可其间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她一向不乐意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沐青霜点点头:“是做什么去了?事情既已了结,我问问总行吧?” “月余前循化城放进了一批中原来避难的流民,其中有几个人行迹可疑。他们很警觉,对军府的行事似乎也很熟悉,斥候试了几次都没能近身,军府便让我们三人以流民身份再去接近探底。”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 沐青霜知道轻重,明白这已是他能透露的全部,便没再往下深问,只话锋一转,关切起他的伤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 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 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 打小开蒙进院时就是同窗, 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 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 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 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 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 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 “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 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 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 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 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 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可以说,这里是利州最初的根基。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外表恢宏张扬,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又以白色添彩,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抬头便是蓝天远山,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他虽素来冷淡寡言,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至少,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只露出小小一角, 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 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 缓缓睁开眼时,杏眸明亮潋滟, 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 “就赢了, 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 但她就是相信, 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 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 一定有的吧。 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 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指尖触及潮湿柔软的泥土时,她心中如有利刃划过,遽痛。 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于决堤而下,涟涟落至腮旁。 怀中的沐清霓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在她头顶轻抚,奶声奶气地小小声低喃:“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 两日后,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请到自己的院子外。 这回,她没再像以前那样顾自拉着他往院里带,而是与他一道站在院墙下的树荫里。 今日的沐青霜薄纱罩着金红冰丝襦裙,娉婷袅袅立在林下,在碧青枝叶之下显得张扬肆意。夺人眼目。 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有许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 院墙那株高大的梅子树枝繁叶茂,树冠攀过墙头支出来,在此处遮出阴凉一隅。 此时正值花期,粉花白花热热闹闹衬在枝头绿叶间,活泼泼恰似明丽无忧的年少时光。 沐青霜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灼灼繁花,心底遗憾一叹。 再有三五个月,这些花儿就会结成累累硕硕的青梅果。 可惜那时的贺征已远在天边,再不能与她在月下对酌青梅酒了。 她长长吁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敛了伤感神色看向贺征。 贺征眸心一悸,着慌之下似要垂睫。 沐青霜见状,神情是少有的郑重庄严:“贺征,看着我。” 贺征抿了抿唇,依言回视,漂亮的桃花眸中碎碎烁着许多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字字清晰,清脆如珠如玉,“我愿赌服输。” “你没输,”贺征道,“只是我……” 沐青霜摇摇头打断他的辩驳。 “对你,我情出自愿。如今既憾而无果,我自会难过,也会怨怼,但不会太久。你在旁看着就是,不必宽慰,不必歉疚。你要相信,沐青霜是个足够好的姑娘,年少时倾心了一个足够好的儿郎,只是人各有志,我没能遂意,仅此而已。” 沐青霜淡淡噙笑,略抬了下巴。 她的眸底有薄泪,神情却骄傲得明艳艳,如一朵寒霜重露下的蔷薇,以娇美的姿态张扬出叫人挪不开眼的风华。 “从此后,你我之间的前尘过往全部揭过。你那份生辰礼的用意,我懂了,也收下。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等你,不会纠缠,今后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将来你在中原若因势单力薄遭人欺辱,你可大声对人说,我循化沐家是你家人,为你后盾。” 这就是张扬恣意的沐家大小姐。 情生意萌时,她敢赌上两年时光,豁出小姑娘的脸面矜持去试着争取将人留下;如今既贺征初心不改,她亦能如约放他天高海阔。 她拼尽全力试过了,到底没赢过贺征心中的信念与抱负,终究还是得与心爱的少年交臂错身,她伤心失落,甚至有那么些不甘与愤怒。 可她不害怕,也绝不会从此一蹶不振、顾影自怜、落落寡欢。 尽力而为,尽情无悔。 贺征薄唇抿成直线,眼眶微红,撇开脸看向一旁。 沐青霜从宽袖中取出那张征兵帖拍进他怀中,笑得风凉:“贺二哥,滚吧,放生你了。” **** 是夜,贺征再一次来到织坊大屋,借着幽凉月光凝望着踞织机上那半条同心锦腰带。 夏夜屋外有热闹蝉鸣,更衬得大屋内形单影只,凄清落寞。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半条腰带,略带薄茧的指腹眷恋摩挲着织物纹路,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良久后,他喃声自语:“从镐京辗转到利州的那两年里,我见过许多尸横遍野,见过无数血流成河。” 即便时隔十年,贺征仍常常梦见那些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他无法忘记,异族吐谷契的马蹄是如何踏破镐京与江左三州的门户,原本那些锦绣山河与富丽城池是如何沦为焦土。 护他出逃的护卫与家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无数不相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这些年来,总有许多血淋淋的面孔在他梦中徘徊。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能窥见他们泣血未偿的夙愿。 在他父母辈手里沦丧于敌国之手的镐京与江左三州,得由他这一辈亲手拿回来。 那是沣南贺氏在中原欠下的债。 哪怕他贺征或许已是贺氏主家唯一幸存的血脉,这债也不能逃避,不能忘却。 必须还的。 哪怕要亲手剜下立在自己心尖上的小姑娘。 哪怕浴血搏命。 哪怕马革裹尸。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沐青霜是会愿意等他的。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姑娘甚至可能抛下自己原本可以喜乐安稳的一生,如影随影伴他出入刀山火海。 可他舍不得。 沐青霜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该有最好的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 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 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 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 “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 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 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 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 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 于琐事上不免懒怠, 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 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 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 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意外得了贺征一个少见的亲近拥抱, 还附赠叫人心花乱绽的笑颜,沐青霜接连数日都美得像只藏了冬粮的兔子, 在谁跟前都自带三分笑模样, 万事好商量, 仿佛说着说着话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来。 甚至在考选当日去赫山东面集合的路上, 坐镇甲班中军帅位的周筱晗故意领着甲班与戊班齐头并行,一副要挑事的架势,沐青霜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并未像以往那样接茬与对方针锋相对。 丑时鸡鸣,穹顶深黛,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 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 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 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 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 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 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马而迁怒,大大方方回他个笑脸:“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显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不、不要这么冲人瞎乐。”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对你凶巴巴板着脸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摇了摇头,“哦,怪不得你与贺征交好呢。他就总是凶巴巴板着脸,你……” 笑谈间,与令子都隔了至少三个人的贺征突然从后一个踉跄冲了出来,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他站稳后,气呼呼回首,见是贺征,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搞什么鬼?” 贺征稳住身形,调整步伐跟上大队,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满是无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动过头,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疯样,你别理他。”令子都信以为真,出言安抚。 贺征点点头,一派大度。 “这个齐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凶巴巴回头瞪了甲班队伍中的齐嗣源一眼,又转回来对贺征道,“你跟他说,若他再手贱欺负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干粮!” 不明真相的齐嗣源就这么无辜挨了一记眼刀,茫然挠头,心中直犯嘀咕—— 她凶巴巴瞪我干嘛? **** 丑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赫山东面山脚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誓师台,一百零一名学子在台下列成五队。 誓师台最后头有一处仪仗华盖,汾阳郡主赵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讲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师词后,教头印从珂被指派出来,再次对众人强调此次考选规则。 “后天夜里子时之前,你们需抵达赫山西郊十八里铺,规定时限内到未达指定地点者视为落败,本次学业考核计为末等。途中会有汾阳郡主麾下新兵作为假拟敌方对你们进行拦截,被俘者也计为末等。若你们中途拔掉邻班同窗的头缨,则视为额外战绩。可有疑问?” “印教头,我有疑问。”周筱晗朗声道。 印从珂颔首。 “您方才说,‘被假拟敌方捕获者视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军抓到我们,也只算生擒,我们还可以想法子逃脱,是吗?” 这思路颇刁钻,百人队伍中立刻起了兴奋低语。 虽说对方是还未当真上过战场的新兵,可人数明显占优;况且学子们不但要面临对方追捕拦截,还要防备邻班攻击,接下来的三日明显是苦战、混战,形势对学子们很不利。 但若官军对他们只能生擒,无权“斩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胜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们自己能想法子逃脱,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且未被邻班同窗拔掉头缨,考核成绩计做二等。” 这个隐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刻意没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锐洞察了其中玄机,这让印从珂很欣慰。 周筱晗踌躇满志地扬笑,恭敬执礼:“学生领命。” “那,”齐嗣源抬头看向誓师台上的印从珂,“若我们不但拿下邻班同窗的头缨,甚至拿下了官军的头缨呢?” 他并未刻意扬声,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立刻有惊讶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连赵絮都站起身来,负手踱到誓师台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齐嗣源的眼睛。 “若你们的同窗被人拔掉头缨‘阵亡’,你们拿十条官军头缨来,可换一人‘复活’,复活者成绩计为二等。能拿下官军头缨超过三十条的人,考选结束后咱们再谈。” 赵絮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气势凝肃,字字铿锵。 她环视台下,审视的目光在甲班队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队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唇角扬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与齐嗣源说的这些绝非临时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样的话显然很对赵絮胃口,接下来三日赵絮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俩人。 如此一来,贺征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诶呀,美滋滋。 **** 因是实训,发到众人手中的兵器全未开刃,只能伤人不会致命。 领取兵器、路线图、三日份的干粮及一些简单物资后,各班便各自整队准备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请清除缓存后重新打开A 周筱晗与令子都带两名弓箭手,咬牙强睁着泪流不止的眼,尽力为混战中的戊班做远程支援。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 又给予弓箭支援, 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 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 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刀光剑影, 铿锵作响,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 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 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 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 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 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 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 气冲冲放出一箭, 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 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退往中军帐方向。 坡下这片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七十余人在空地中列阵本就勉强,如今再这么一退,中军帐后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 此刻日落月升,林中连鸟兽的响动都无,显是入夜后起瘴气了。 官军察觉到这异状,自是惜命不敢进林。如此一来,他们就被戊班与林中瘴气前后夹击在极窄的范围,如被赶入瓮中,束手束脚再难合阵。 沐青霜得意挑眉,面颊上有星点斑驳的血污,使她的笑容透出几许豪烈冶艳的味道。 她等的就是这瓮中捉鳖的结果。 戊班二十一人再是无惧,要彻底拿下两倍于自身的官军也非易事,只能智取。 方才她看似胡言乱语瞎指挥,其实并不是喊给自己人听的,而是喊给官军听的。 戊班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冲击,既乱了官军阵型攻势,又使其在混乱中无暇深思,听见沐青霜的指令后自会有人去做相应拦截——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她一步步赶进狭小瓮中,阵不成阵。 **** 早上过官军的第一道拦截阵后,贺征并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便往戊班路线图上的那条道上去,打算尽快与沐青霜汇合。 于是就闯进了官军为戊班二十一人准备的首道拦截阵。 贺征毕竟是赫山讲武堂风头无两的榜首,单枪孤身,强闯过了近三十人的阵型。 他未恋战争胜,可终究耽误了点时间,赶到这第二道拦截阵已是戌时。 远远听闻打斗声,贺征谨慎藏在半人高的深草中,脚步轻缓地躬身趋近,拨开深长草丛探看。 日头一落,山间就黑了,只有清冷月华孤高在上,影影绰绰照着中军帐即将展开最终较量的两队人。 好在贺征目力极佳,一眼扫过去就将局势看明白七八分。 官军被戊班困在瘴气密林跟前,无法组织阵型攻势,只能勉力顽抗;林秋霞被官军抓为肉盾,纪君正试图上前营救,官军中有人朝他脸上丢了什么东西,同时有两柄长矛向他刺去,他却不退反进。 就在这关头,沐青霜猛地倾身一个斜冲,双手握住两柄长矛,活生生将那两柄齐齐折断。 月光下,那两柄长矛尖头烁着不该出现的锋利银光。 考选规矩:刀剑不开刃、戈矛无利簇、弓箭无箭头。 这队官军的武器明显违规,沐青霜与对方近身相持,不可能没瞧见。可她却莽撞地迎刃而上! 贺征目眦尽裂,胸腔之内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炸开—— 这混蛋姑娘,打的什么绝命仗! **** 贺征自草丛间跃身而出,步履如风般冲入战局。 月光下,靛青武服的少年手执长.枪,如离弦之箭卷出一道残影,官军们甚至没看清他正脸。 没有枪头的长.枪被他抡出嗜血杀气,出手利落又狠辣,左挡右劈,很快就从混战中为自己拨出一条路—— 直奔对方中军主帅。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气势惊人加之疾如闪电,黑袍小公子与他那几个保护他的兵卒一时都有些傻眼。 贺征越过众人,横枪勒住黑袍小公子的脖颈将他一路往后拖。 黑袍小公子被勒得不能呼吸,挣扎着被拖行倒退近五米,直到贺征的后脚跟抵上那中军帐的边沿才停。 “主帅有失,三军皆罪!” 少年清冷的嗓音端肃威严,使混战中的双方暂停交手,心思各异地望向帐前。 四下弥漫着芥子汁的气味,贺征微微蹙眉,一手横枪勒住那小公子,一手拎起对方发冠上的头缨晃了晃。 沐青霜心道这队官军根本无视规则,想必将这人头缨摘下后,这队人还是不会按规矩认输,便抬手一挥,对戊班人做了个手势。 戊班人心领神会,纷纷毫无预兆地出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官军们的头缨,然后扶起林秋霞等三人飞快退出战场。 与此同时,沐青霜突然出手,抢过官军手中的一柄开刃长剑,直奔过去抵住那黑袍小公子的左胸。 “这就算被全歼了啊。如今你们都是一堆‘尸体’,若待会儿再不要脸地追来,我真敢用你们自己这些违规开刃的武器送你们归西!你们最好相信!” 原本娇脆的嗓音已哑得不像话,这使贺征忍不住轻瞪了她一眼。 官军们见主帅被开刃利剑挟持,一时无措又茫然,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有人惊惧大喝:“放肆!这位是朔南王府六公子!你们岂能……” 贺征愣了愣,手中力道却并未减轻。 竟是朔南王妃心尖尖儿上的六公子赵旻?汾阳郡主赵絮的亲弟弟?就这么个杂碎玩意儿?沐青霜不屑地“啧”了一声,将剑尖抵得更近,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山间夜里就是风大。方才谁说话了吗?” 贺征没好气地配合她睁眼说瞎话:“没人说话。打斗动静大,惊了飞鸟而已。” 那黑袍小公子被勒得面色涨红,呼吸艰难,微微摆了摆手。 官军见状,陆续扔下武器。 沐青霜想了想,似乎不太解气,又从对方的白布袋中抢过一颗芥子汁水球,狠狠砸在赵旻脸上。 贺征咬牙低恼:“还玩儿?!” 沐青霜心虚地撇开头,哑音小小的,“好啦,走了走了。” 糟了,征哥火气大,今晚别想睡了。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 因周筱晗所诵这句中的巧合,众人皆笑嘻嘻看向令子都。 令子都笑得无奈,总觉裴夫子接下来就会皮一下点到自己,便默默扶着桌沿准备站起身来。 哪知裴茹却出其不意,顺手点了与周筱晗隔着过道的贺征。 整堂课都神游天外的贺征闻声站起,却有些茫然。 “吟诵接龙,”周筱晗垂脸看着桌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到‘不见子都’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虽裴茹刚刚才就此篇进行了逐字讲解,但甲班历来上进,对《诗经》是早已自觉通读全本的,就这么短短三十二字篇幅,让他们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贺征敛神,迎向裴茹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自己恍神的事早就落到夫子眼中了,便自暴自弃地抿了抿唇。 “不见子都,”贺征淡淡瞥了令子都一眼,字字挟怨,“欣喜欲狂。” 满堂哄笑。 令子都强忍笑意,佯怒拍桌:“贺征小儿,幼稚之极!” 裴茹严肃地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五日后就是你们两年来头一次丛林考选了,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呢?” **** 裴茹所说的“丛林考选”,是讲武堂学子第一次实兵演练,同时也是一次极其重要的选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她简单沐洗后,利落地换上杏红流波绫齐腰襦裙, 戴上贺征送的银镯与指环,神色平静地坐到铜镜前。 她特地回来沐浴换衫,自是为着今夜的送行祈福。 桃红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地, 轻声询问:“大小姐, 要不, 咱们换别的首饰?” “做什么要换?”沐青霜浅浅扬唇, “以往爹和大哥出征前,我也……” 话说一半, 她突然哽住, 杏眸蓦地潋滟了水光, 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颗狼狈的泪珠。 这几日她待贺征并无任何怨怼为难, 与他碰面时的态度与对待兄长沐青演别无二致, 仿佛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从此就做家人、做异姓兄妹相处。 兄嫂及家中众人都说, 小霸王这回是真长大了,豁达通透得叫人刮目相看。 但桃红不比别人, 近身照顾沐青霜十几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甚至,比沐青霜还了解沐青霜。 沐青霜抬起手背压住突然酸烫的双眼, 深深吐纳着胸腔内骤然淤积的郁气。 银镯上的雪青色缠丝冷艳张扬地衬着她的蜜色肌肤, 芙蓉石福气小葫芦与银丝流苏无助轻晃。 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哪里就真的一点怨尤也无? 可她是循化沐家大小姐, 自小被视作沐家二十万明部府兵的下任少帅栽培,虽平日胡闹些,也知道在大事上不能胡搅蛮缠。 所有道理全是明明白白的,她都懂;心里的难过也是真真切切的,她只能受着。 “红姐,我能怎么办呢?撒泼打滚嗷嗷哭一通,然后提刀剁了他的腿不让走?”她揉去眼底残泪,无奈一笑,“虽然我很想。” 行伍之人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不愿让贺征带着愧疚与不安奔赴前线,只能用平和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化于无形。 天还没塌,她扛得过去的,一定扛得过去的。 **** 酉时,众人一道步出沐家的牌坊。 贺征去往衙门指定的集合地点,沐青演则带着大家前往循化城西郊。 “小头头,你怎么把阿黄也领来了?”向筠好笑地揉了揉沐青霓的脑袋。 沐青霓嘻嘻笑着晃了晃脑袋:“阿黄也要见见世面的。” 她身旁站着一只足有她肩膀高的大黄狗,一身灿灿金黄的毛油光水滑,简直威风又俊朗。 是了,一只狗子,居然给人以“俊朗”的观感,真是荒唐。 站在沐青霜身后的令子都小声笑道:“循化沐家真是了不得。” “犬杰地灵,犬杰地灵。”齐嗣源拊掌笑望着那只被沐青霓攥着头顶毛发的大黄犬,发自肺腑地赞叹。 阿黄循声扭头看向这两个陌生少年,并未像寻常同类那样发出吠叫或低咆,只是警惕地弓身,以状似打量、评估的冷淡眼神与这两人对峙片刻。 沐青霓见状,圆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它的头:“阿黄,是客人。” 阿黄安静地又看了他俩一会儿,冷漠地撇开了头,渐渐恢复慵懒从容的姿态,举步跟着沐青霓往前走。 “这大兄弟了不得啊……”齐嗣源啧啧称,边走便用手肘拐了拐令子都,“你觉不觉得,他方才的神情很眼熟?” 令子都憋着笑点点头,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挠脸,挡在自己唇畔,小声道:“跟阿征一模一样。” 走在前头的沐青霜回头横了他俩一眼,两人齐齐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各自将脸扭向两旁。 **** 循化火舞是祈福、祭祀的盛会,惯例是官民同乐,没有太多拘束。 今夜主角儿是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们,祷祝祈福后,循化城守与沐青演分别作了庄严豪迈的勉励之词。 贺征一身戎装列队在祈福台下的阵列中,明明装束与旁人别无二致,远远站在后头旁观者中的沐青霜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的身影,是她少女心事里深刻隽永的梦,即便隔着人很人海,她也不会错辨。 随着祈福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她的心跳渐渐开始紊乱。 她打小就是个怪的姑娘,对待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后知后觉。就譬如当年她的母亲病逝,她到母亲头七那日才隐隐有些难过,之后的两年偶尔恍惚落泪,到第三年,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发狂痛哭,疯得将家人都吓坏了。 如今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根子上的许多事似仍没多大改变。 明明早就知道贺征即将离开,也千百遍地说服了自己,他没有错,她该无怨无尤,平静地送他心无挂碍地离开。 这十日来她都做得很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她豁达通透地放下了对贺征的执念。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逐渐清晰地体味到某种刻骨淋漓的痛意,终于有些回过神,想起这是多么残忍的割舍与诀别。 她终于想起,此去别后,她与这个少年将不知何日才会重逢。 甚至……若天不遂人愿,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逢。 战场上的刀光箭雨从不认人,不会因为那是贺征就避着他走。若然不幸,她可能连替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沐青霜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于是她狼狈转身,拨开人群,悄然走向还空无一人的篝火堆之后。 **** 沐青霜独自躲在火堆后的树影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屈起的双膝,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缓解着心中乍起的绞割般遽痛。 好半晌后,她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握拳揉去眼底的雾气,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呼噜呼噜毛,气不着。”她小声对自己说。 没事的,没事的。这是贺征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错。 道理她都懂,她不怨。不怨的。 “沐青霜,你怎么了?” 沐青霜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瞪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令子都。 令子都见她似是被自己惊到,歉意地笑笑,随意在她旁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弯腰看着她。 “跟个兔子似地,转头就跑没影了,”他平日里待人就温和,此刻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怎么?沐小将军也有经不住离愁别绪的时候?” 被勘破心事的沐青霜有些恼羞成怒,顺手从背后的地上摸了块小石子朝他丢去:“你管得倒宽!” 饶是天色已黑,令子都仍旧耳聪目明,轻易就躲开了这偷袭:“你这小姑娘真是……难过就难过,我又不笑你。” 沐青霜瞪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落井下石的嘲笑之意,这才抿了红唇扭头看向火堆。 祈福台那头的仪式已了,此刻众人陆续聚往篝火堆这头,热热闹闹劝起了壮行酒。 令子都笑笑,起身去火堆另一头找人要了一坛子酒和两个空碗来。 “喏,解千愁。”他将一个空碗递给她。 沐青霜轻嗤一声,还是接下了他递来的碗:“谢了。” 两人在树影下席地对座,隔着火堆,远离的人群,对饮那坛子酒,有来有往地聊些闲话,渐渐冲淡了沐青霜心头那股骤起的痛与怨。 “从前你总来我们班找阿征,大伙儿都说你倾慕他,”令子都以手背抹去唇边酒渍,笑道,“你俩也是毛病兮兮的,就说一句‘他是你二哥’,会死是怎么的?” 沐青霜剜他一眼,伸直了腿以脚尖踹了他两下:“闭上你的鸟嘴!这什么场合?开口闭口没个吉利话!” 令子都惊觉失言,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由得她踹:“是是是,我嘴瓢了。” 不管怎么说,令子都刻意的打岔使沐青霜心中缓和不少。于是她抱起身旁的酒坛子塞到他怀里。 “你说错话了,认罚不认罚?”沐青霜抬了下巴,凶霸霸地横着他。 令子都抱着酒坛子站起来,认命地长叹一口气:“你这语气,若我不认罚,怕是要被你一脚踹进火堆里。” “行,既认罚,一口气喝完吧。” 令子都真想给她跪下:“这还有大半坛呢!一口气?” “要不怎么叫罚?”沐青霜笑了。 两人这么一站起来,火堆旁的许多人自是瞧见了。 不知是沐家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少年大笑起哄:“青霜姐,这可还没到钻林子的时候啊!” “哟哟哟,青霜姐这不江湖,很不江湖。” 与她相熟的少年少女们纷纷起哄着围过来。 “该罚!” “来来来,你与这小哥一人一坛子。” 沐青霜笑骂:“再胡说八道瞎起哄,信不信我将你们全当成劈柴架火堆里去!” 令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见一群少年少女来势汹汹,便将自己手中半坛子酒递给沐青霜,自己去接那群人送来的满满一坛子。 “我认这坛好了。” “好儿郎!知道顾着自家姑娘的都是好……” 起哄的话音未落,贺征拨开人群走过来,将那坛子酒接了,二话不说就仰脖子开灌。 硬生生将那坛子酒灌完后,贺征抹了抹脸,对令子都道:“嗣源找你过去喝酒。” 这扑朔迷离的一幕让起哄的年轻人顿时无言,纷纷装模作样清着嗓子,互相传递着微妙眼色。 沐青霜故作镇定地摆摆手,笑道:“行了行了,我贺二哥帮我认了那坛子,这坛子我也认了,你们快散了,再闹我可要打人。” 既她发话,众人便一哄而散,令子都也随贺征一起去找齐嗣源了。 **** 热热闹闹劝了好几轮壮行酒后,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沐青霜喝得不少,便扶着额头对大嫂向筠道:“嫂,我先回了。” “要人送你不?”向筠关切道。 “不用,又不远,我自个儿回。” 沐青霓带着阿黄走过来,自告奋勇:“青霜姐,我叫阿黄驮你回去!” “你可别为难它,”沐青霜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它驮得起你,可驮不起我。” 说完挥了挥手,径自往家回了。 夏夜月华如练,满城的人大都去了西郊,循化街头静谧安宁。 脚步略虚浮的沐青霜蓦地停下,伸手撑住道旁的墙面,眼神锐利地回头。 贺征披一身皓月清辉,静静停在她身后三五步远的位置。 说不上来为什么,沐青霜突然就委屈到不能自制地泪流满面,脚下一软,摇摇欲坠。 贺征慌忙迎上来扶住她,哑声带着深浓酒香:“我背你。” 沐青霜半点不客气,立刻圈着他的脖子趴到他背上。 或许有些借酒撒疯的意思,沐青霜在他背上越哭越凶,最后竟将泪涟涟的小脸一偏,狠狠咬住他颈侧与肩相连的那处软肉。 这一口咬得恨极恼极,理智全无,直到她尝到了淡淡血腥味才松口。 贺征从头到尾没有吭声,每一步走得极缓极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不过,这俩姑娘之间的恩怨从何而来, 谁也说不明白。 只是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时到场的校场武课上,总会冤冤不解地针锋相对,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代表友好热络。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 啧啧, 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 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 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 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又退了半步, 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 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 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 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 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 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 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 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 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 印从珂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精彩变幻的脸色,潇洒敲响了鸣金锣。 “抽签!” 满场沸腾,丁班、戊班的孩子们笑闹起哄最为大声。 “印教头你也太魔性了,怎么想出这么凶残的法子来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气在人间啊!若是不幸抽中甲班的人,谁哭谁是狗!” **** 纪君正抽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乐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骑射科目上是百人中垫底那一拨,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将手伸向签筒,扭头对纪君正笑道,“菜鸡互啄。” “要你废话!赶紧抽了走开,”纪君正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等着看谁是抽中令子都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其实不独纪君正,此刻围在签筒旁的人全都在等这个结果。 在被所有师长寄予厚望的甲班二十人中,虽有贺征、周筱晗、齐嗣源三人珠玉在前,紧随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却并不逊色。 他于实战骑射这门科目上尤其出众,两年来在校场从无一箭虚发,连印从珂都说过他就是个天生的神箭手。 说难听些,今日谁若抽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辈子没烧过高香,注定是要留下来刷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着拿起手中的签定睛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纪君正!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天选之子沐青霜,刷马预定。 **** 其实沐青霜在骑射科目上的表现并不弱,以往战绩在百人中能排进前三十,简直可说是戊班在这门课上最后的骄傲。 奈何令子都是骑射科目的百人榜首,她实在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尽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尽力放水,她还是毫无意外地一败涂地。 好在她不是个输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课后便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马。 因有不少平局,甲班又少了三人,今日最终的输家就只十几人。 这十几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每人分得十匹战马,蔫头耷脑地赶着马往河边去。 训练这一日下来,大家都累得两眼无神,各自能顾着自己那十匹马就不错了,也没谁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这个本该离开的胜者却一路跟着沐青霜到了河边,抢过了她手里的刷子。 “干嘛?胜者的怜悯?”沐青霜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可是要留骨气在人间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还是过不去,你就给我个机会赎罪吧,”令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声道,“你怕水,躲远些。” 沐青霜一听又是这事,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就要抢回那刷子:“一码归一码,我输了就是输了,两回事。要赎罪咱们换别的,你……” 这一个抢一个挡的纠缠之下,沐青霜没留神就踩进地上小土坑,一个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伸手想环住她,却见眼前一道青色残影划过,将沐青霜从他面前卷走了。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河边刷马的十几个人全都瞪眼看过来。 与沐青霜交好的敬慧仪轻咳一声,唇角止不住微扬,最终选择扭头视而不见—— 青霜此时绝对并不希望任何人过去扶她。 毕竟她压着的人是贺征。 他们的大多数多少知晓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渊源,但因沐青霜有言在先,这两间他们在讲武堂内从不胡乱对不相干的人说嘴,顶多只是在没外人时冲她调侃起哄。 此刻这些小机灵鬼也没一个多事的,全都当自己瞎了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各自专注地刷着自己负责的马匹。 四下清静,只有淙淙流水声与细细碎碎的刷马声。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你……” 青衫少年贺征倏地抬手,以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坚定地阻止了那张明艳俏脸的靠近。 “你是打定主意,要用这种姿势聊天?”少年沉嗓轻沙,语调又浅又缓。 沐青霜这才如梦初醒,颊边浮起淡淡落霞色,尴尬地以掌撑地站起身来。 略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后,眼角余光瞥见贺征还躺在草地上,她稍稍倾身,迟疑着朝他伸出援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谨慎避开她的手,只圈住被武服束袖熨帖包裹的纤细手腕,借力跃起。 四目堪堪相接,贺征立刻先发制人:“我是来找子都的。” “哦,”沐青霜一脸平静地举步走开,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草屑,“疯子都,找你的。” 语毕,从一脸懵懵然的令子都手中取回刷子。 令子都朝站在原地没动的贺征远远投去一瞥后,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对沐青霜道:“你不是怕水么?不然我还是先……” 沐青霜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刷子:“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敢下深水泅渡而已,站在岸边浅水处刷个马还行。” “我以为你……”令子都讪讪笑着挠了挠头。 “呿,你瞎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怕到沐浴都不能用浴桶那种程度?我可是……嚯!” 眼观四路的沐青霜余光瞥见身后某人的异动,口中惊讶低呼一声,敏捷旋身躲过身后飞来的小土坷。 那小土坷上长着两三根茸茸嫩嫩的青草,在空中摇摇曳曳划出道绿影长弧,“咚”地一声没入河中,激起小小水花。 莫名其妙被偷袭的沐青霜着恼回头,怒瞪贺征。 青衫少年高大长身立于河畔,薄唇微抿,点漆般的黑眸平静如水,清清冷冷看着人。 十六岁的儿郎长相上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五官自有一种凛冽锐气的锋芒,漆黑乌眸形似桃花,双眼皮深且宽,眼尾细长而略弯,笑起来似阳春夜里的月华—— 可惜,他少有笑颜。 夏日黄昏,山间扶疏草木被夕阳染上瑰丽金色,四下有繁花灼灼,盛绽欲燃。 青衫素简的贺征就那么冷冰冰板着脸负手立于其间,便是懵懂少女胸臆间一桩美好又烦恼的心事。 以目光远远对峙片刻后,沐青霜心上突然冒出一百只疯鹿齐齐乱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使她面上滚烫。 “贺征,你别太过分啊!我不就跟疯子都多说了两句话吗?是耽误了你向他传递天大军情还是怎么的!” 沐青霜急急撇开眼,背过身走向河边马匹,刷子恨恨挥了挥:“有本事你站那儿别动,我刷完马就来收拾你!” “好,”贺征直视着她的背影,疲惫轻沙的嗓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与委屈,“我等着。” **** 被令子都与贺征先后耽搁一番,沐青霜就成了刷马难友中进度最慢的一个。 到太阳落山,月牙初升时,沐青霜两眼无神地望着尚未刷洗的四匹马,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整日,经过校场上激烈到近乎凶残的两两骑射对抗,再刷完十匹战马,十几个可怜的家伙已累得快要抬不起头,自也讲不了什么互帮互助的江湖道义。 “霜儿,我腰快断了,先回去躺尸了啊。”敬慧仪累得灰头土脸,耷拉着双臂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 “你走吧。记得帮我留点热水……”沐青霜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认命转回去继续招呼剩下的四匹马儿。 虽此处在西山校场之外,与她们在南麓的学舍之间有段不短的山路,可整个赫山都是讲武堂的地盘,为保障学子安全,军府常年派了一队人马沿路巡防,即便落单也没什么好怕的。 待敬慧仪走后,四下彻底安静,沐青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马,两眼放空地想着心事。 未几,身旁多了一道熟悉身影,沉默地拿走她手中的刷子。 “贺征你是妖怪吗?!”沐青霜被吓了一跳,明眸大张,“走路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贺征并没看她,也不出声,只是动作利落地闷头刷马。 沐青霜懒搭搭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走到一旁看着他。 十余日不见,她心中是有很多疑问与愤懑的。可当这人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后,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与他从总角相识,一路长到如今,彼此贯穿对方的年少时光,如今却似乎一年年渐行渐远。 待贺征将剩下的马匹刷洗干净,两人沉默并肩将十匹马赶回校场交给驯马官。 出了校场没多远,贺征蓦地止步,转头看向落后自己五六步的沐青霜。 温柔月光下,两人目光静谧相触的瞬间,沐青霜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软弱可耻的委屈。 她撇开头,缓缓蹲下,抱着双膝将头瞥向一旁,眼中浮起氤氲水气。 以往她一直深信,只要她足够勇敢足够坚定,他最终是会愿意留下来与她相携此生的。 这次他瞒着自己接下军府的派遣,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就走了,仿佛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担忧会不会心疼…… 她已经不敢确定,自己对贺征来说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贺征似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来,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沐青霜猛地扑到他背上,单臂虚虚环过他的脖颈,伸手捶了他一记。 “你还有脸叹气……” 因疲惫而略略沙哑的娇嗓没了平日那种张扬盛气,软绵绵像裹了层稍显粗粝的糖霜。 贺征喉头滚了滚,背起她往南麓官舍的方向走。 沐青霜垂眸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瓮声轻问:“你伤在哪里了?” 先前她压倒贺征时,已隐约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虽说沐青霜有时会冲动些, 却并不是个傻大妞。 初时贺征对“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拒不认领, 她心中确实有些着恼, 可连着亲了三下后,她就咂摸出点别样的滋味来了—— 这家伙死不松口, 绝对是为了骗她多亲几下!嘿嘿嘿。 对于贺征这心机颇重的“请君入瓮”, 沐青霜宛如掉进油罐里的小小偷油婆, 乐得只想吱吱叫。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 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 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莫名猖狂:“没错, 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 无计可施之下, 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 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沐青霜抿着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沐将军,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此刻沐青霜被气昏了头, 吹响骨哨时并未细想,待哨音渐弱才想起贺征此刻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种电光火石间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不仅是因她与贺征之间的关系,还因贺征是赫山讲武堂百人之中最强者。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譬如令子都擅骑射、林秋霞擅长剑, 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 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 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 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 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 ”沐青霜咬了咬唇角, 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 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 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 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 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 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 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 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 “就是。咱们这些人,谁家还扛不住点事了?既他们无耻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们家厚是怎么的?!” “同去!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篓子,咱们二十一人也照旧同担!” 小纨绔们七嘴八舌。 黄昏时分的密林中,有冲天的少年意气渐呈鼎沸之势。 **** 当二十一个身披枝叶的怪家伙从坡上冲下时,即将溃不成军的甲班众人纷纷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毕竟此次考选有“拔掉别班头缨另算战绩”的规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戊班这群小纨绔趁乱来收人头了。 奈何甲班已在缠斗中消耗太多体力,又被眼前这队下作官军以迷.药与芥子汁折腾得狼狈不堪,此时即便只是面对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哪知戊班冲下来后,二十一人横列成人墙,将阵型溃散的甲班护在了身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汁反复荼毒多时的周筱晗通身红得如被火烧,面上泪迹斑驳,嗓音嘶哑得不成语句。 “周筱晗,跟一帮子下三滥打群架都能惨成这样,‘赫山讲武堂之耻’的帽子还给你!” 沐青霜头也不回,将手中长刀转了个花儿,琅琅扬声:“人家都不要脸了,偏你还老实讲规矩,真是傻得能拧出水来。” 纪君正笑嘻嘻回头,对周筱晗眨了眨:“带着你班残兵躲一边去,看我戊班给你们打个样,学着点儿该怎么跟不要脸的人玩儿!” 对面官军中那个黑锦袍小公子眯起狭长双目,阴测冷笑:“又来一队玩意儿,有趣。” 他随意抬了抬手,几名下属又回身进了中军帐,接连拎出十来个白布袋子。 夕阳渐沉,天色陡暗。 沐青霜轻轻解开身上的伪装层,冲对方粲然一笑:“今日谁是谁的玩意儿,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领悟了。” 与她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纷纷解下身上的伪装层,拿好各自兵器。 “不报个名号?”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娇嗓带笑:“狗东西,你见过鬼吗?” 他脸色一沉,似是要张嘴回骂。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发难,疾步奔向官军阵列,口中高声道,“令子都,弓箭!” 话音未落,人墙最后的令子都与周筱晗立刻回过神来,弯弓搭箭替她掩护。 “敬慧仪左军破阵!” “纪君正!右军夺他们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一劈,指挥若定:“中军跟我来,抢人!” 被人当做肉盾多时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虚开眼缝,就看到戊班那群向来胡作非为、上房揭瓦的家伙个个顶着可笑的草环帽子,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芥子汁水球砸在他们身上,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官军手中未开刃的长戈刀剑虽不至死,却能使人皮开肉绽,林秋霞自己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了。 她觉得很怪,戊班的人没有一个后退,左冲右突每一步都在向着自己而来。 尤其那个沐青霜,明明只带了二十一人,气势却锐不可挡。 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沐将军, 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 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 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 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 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 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 ”沐青霜压着嗓子, 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 “我是要去找他, 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 只要他正常发挥, 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 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 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 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 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 “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 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 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 若没有得到贺征亲口承诺不会接受汾阳郡主点选,她实在安心不下。可是…… “我偶尔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她悒悒不乐地将脸埋进臂弯,嘀咕自语。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还是渴盼着死倔死倔的贺征能先服软,好声好气来哄她这一回。 没奈何贺征一惯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旧半点没有要来找她低头的迹象。 就这么僵了两日,终于迎来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对练。 如今各军中的武器皆以戈、长刀、长枪为主,讲武堂的兵器对练自也最重这三种武器。 敬慧仪与丙班谈定条件,今日演武场对练,戊班成员与丙班两两对打,戊班的人在这次对打中获胜或战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选中就绝不对这些人出手。 至于打输的人,到时就各安天命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觉退出挑战,放弃赢取丙班豁免的机会。 她抱着长刀站在演武场西边回廊下磨磨蹭蹭,一点点挪着步子,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来自诩是机敏凶恶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贺征面前,从来都是软乎乎毛茸茸、努力披上豹子皮装凶的傻兔子样。 让他总是很想将她捞进怀里使劲地揉来揉去。 某些时常出现在贺征梦里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他有些狼狈地撇开头,颧骨乍然透红。 **** 沐青霜终于挪到贺征身旁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拿长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贺征却像是没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地扭脸盯着长廊尽头的墙面。 知他是故意不理人的,沐青霜扁了扁嘴,又凑近半步,面朝演武场正中,余光斜斜黏向他。 “征哥……” 软语低音拖着长长话尾,软搭搭带了点委屈,像是示弱,也像是撒娇。 贺征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探过去抓了她的手腕,果断拖着她往演武场侧边小门而去。 若被教头和同窗们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才真的做不了人了。 居然流鼻血,真是见了鬼了。 贺征径自取了水洗去满面狼狈,又频频以掌沾凉水拍在自己的后颈窝,总算将鼻血止住了。 这事颇为丢脸,他心中别扭,便全程背对着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阴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从他持续发红的耳朵尖儿上瞧出些许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 “不闹了,”她悄悄绷直了脊背,尽力抿住唇角张狂挑事的笑意,红着脸摇头认怂,“真、真不闹了。” 贺征这才松开她,板着赭红俊脸:“夏季长休可还没到,大小姐这就放弃做人了?” 这话多少有点置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赶忙抿紧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头。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无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让着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啊?” 她虽身量纤纤,但架不住天生力气大,看她平日能轻易一手压制纪君正那样的同龄少年就知厉害。 小时她没分寸,为这天生的古怪大力没少捅娄子,闹起脾气来更是家都能拆了,没有三五个大人联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对她这天赋异禀哭笑不得,在她母亲因病过世后,兄长沐青演便接过引导之责,带着她练功时极注重斧正她发力的分寸,还常常耳提面命,叫她万不要忘了自己与旁人的这点不同,就怕她无意间出手伤人。 好在她也将家人的担忧记在心上,就算与伙伴们玩笑打闹到最最得意忘形时,顶天了也只会出到五分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得了这回答,沐青霜丝毫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 这不但出乎贺征的意料, 连她自己都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僵笑。 看来,在赫山讲武堂求学这两年, 她虽于课业上荒嬉敷衍, 却也并非毫无长进。 至少, 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 只露出小小一角, 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 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 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 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 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 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 缓缓睁开眼时, 杏眸明亮潋滟,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就赢了,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但她就是相信,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 一定有的吧。 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 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沐青霜笑了笑,伸手将她牵过来抱在怀里,不让她靠水潭太近:“谁让你来的?” “我听说你被气着了,”沐清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一支含苞的萱草递到她眼前,“给!” 沐青霜接过那支萱草,怔怔凝眸看了半晌,唇角浅浅勾起,眼中渐渐盈了潋滟月光。 利州人在心中郁结忧愤、无处宣泄时,便会拿一支萱草放在地上。 萱草忘忧,放下它,就放下了忧愁。 沐青霜出生时,她的母亲特意择了“萱”字做她的小名,便是要她一世喜乐,纵心忘忧。 沐清霓小声催促道:“快放!” “好。”沐青霜柔声应下,一手环住小小姑娘,缓缓弯下腰。 指尖触及潮湿柔软的泥土时,她心中如有利刃划过,遽痛。 她眼中的潋滟月光终于决堤而下,涟涟落至腮旁。 怀中的沐清霓踮起脚尖,伸直了小手在她头顶轻抚,奶声奶气地小小声低喃:“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 两日后,沐青霜让人将贺征请到自己的院子外。 这回,她没再像以前那样顾自拉着他往院里带,而是与他一道站在院墙下的树荫里。 今日的沐青霜薄纱罩着金红冰丝襦裙,娉婷袅袅立在林下,在碧青枝叶之下显得张扬肆意。夺人眼目。 青衫少年贺征与她面向而立,沉默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有许多没能藏好的眷与痛。 院墙那株高大的梅子树枝繁叶茂,树冠攀过墙头支出来,在此处遮出阴凉一隅。 此时正值花期,粉花白花热热闹闹衬在枝头绿叶间,活泼泼恰似明丽无忧的年少时光。 沐青霜微仰着头看着满树灼灼繁花,心底遗憾一叹。 再有三五个月,这些花儿就会结成累累硕硕的青梅果。 可惜那时的贺征已远在天边,再不能与她在月下对酌青梅酒了。 她长长吁出胸臆间酸涩的浊气,敛了伤感神色看向贺征。 贺征眸心一悸,着慌之下似要垂睫。 沐青霜见状,神情是少有的郑重庄严:“贺征,看着我。” 贺征抿了抿唇,依言回视,漂亮的桃花眸中碎碎烁着许多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字字清晰,清脆如珠如玉,“我愿赌服输。” “你没输,”贺征道,“只是我……” 沐青霜摇摇头打断他的辩驳。 “对你,我情出自愿。如今既憾而无果,我自会难过,也会怨怼,但不会太久。你在旁看着就是,不必宽慰,不必歉疚。你要相信,沐青霜是个足够好的姑娘,年少时倾心了一个足够好的儿郎,只是人各有志,我没能遂意,仅此而已。” 沐青霜淡淡噙笑,略抬了下巴。 她的眸底有薄泪,神情却骄傲得明艳艳,如一朵寒霜重露下的蔷薇,以娇美的姿态张扬出叫人挪不开眼的风华。 “从此后,你我之间的前尘过往全部揭过。你那份生辰礼的用意,我懂了,也收下。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等你,不会纠缠,今后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将来你在中原若因势单力薄遭人欺辱,你可大声对人说,我循化沐家是你家人,为你后盾。” 这就是张扬恣意的沐家大小姐。 情生意萌时,她敢赌上两年时光,豁出小姑娘的脸面矜持去试着争取将人留下;如今既贺征初心不改,她亦能如约放他天高海阔。 她拼尽全力试过了,到底没赢过贺征心中的信念与抱负,终究还是得与心爱的少年交臂错身,她伤心失落,甚至有那么些不甘与愤怒。 可她不害怕,也绝不会从此一蹶不振、顾影自怜、落落寡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周筱晗与令子都带两名弓箭手,咬牙强睁着泪流不止的眼,尽力为混战中的戊班做远程支援。 战力损失大半的甲班果断将重伤者带离混战中心,又给予弓箭支援,这对戊班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两班人凭着诡异的默契各司其职, 戊班没了后顾之忧,很快将官军的防御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 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 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 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 刀光剑影, 铿锵作响, 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 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 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 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 气冲冲放出一箭, 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 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不约而同地陆续退往中军帐方向。 坡下这片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七十余人在空地中列阵本就勉强,如今再这么一退,中军帐后就是另一片幽深密林。 此刻日落月升,林中连鸟兽的响动都无,显是入夜后起瘴气了。 官军察觉到这异状,自是惜命不敢进林。如此一来,他们就被戊班与林中瘴气前后夹击在极窄的范围,如被赶入瓮中,束手束脚再难合阵。 沐青霜得意挑眉,面颊上有星点斑驳的血污,使她的笑容透出几许豪烈冶艳的味道。 她等的就是这瓮中捉鳖的结果。 戊班二十一人再是无惧,要彻底拿下两倍于自身的官军也非易事,只能智取。 方才她看似胡言乱语瞎指挥,其实并不是喊给自己人听的,而是喊给官军听的。 戊班人毫无章法的胡乱冲击,既乱了官军阵型攻势,又使其在混乱中无暇深思,听见沐青霜的指令后自会有人去做相应拦截——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她一步步赶进狭小瓮中,阵不成阵。 **** 早上过官军的第一道拦截阵后,贺征并不知戊班走了乙班的路,便往戊班路线图上的那条道上去,打算尽快与沐青霜汇合。 于是就闯进了官军为戊班二十一人准备的首道拦截阵。 贺征毕竟是赫山讲武堂风头无两的榜首,单枪孤身,强闯过了近三十人的阵型。 他未恋战争胜,可终究耽误了点时间,赶到这第二道拦截阵已是戌时。 远远听闻打斗声,贺征谨慎藏在半人高的深草中,脚步轻缓地躬身趋近,拨开深长草丛探看。 日头一落,山间就黑了,只有清冷月华孤高在上,影影绰绰照着中军帐即将展开最终较量的两队人。 好在贺征目力极佳,一眼扫过去就将局势看明白七八分。 官军被戊班困在瘴气密林跟前,无法组织阵型攻势,只能勉力顽抗;林秋霞被官军抓为肉盾,纪君正试图上前营救,官军中有人朝他脸上丢了什么东西,同时有两柄长矛向他刺去,他却不退反进。 就在这关头,沐青霜猛地倾身一个斜冲,双手握住两柄长矛,活生生将那两柄齐齐折断。 月光下,那两柄长矛尖头烁着不该出现的锋利银光。 考选规矩:刀剑不开刃、戈矛无利簇、弓箭无箭头。 这队官军的武器明显违规,沐青霜与对方近身相持,不可能没瞧见。可她却莽撞地迎刃而上! 贺征目眦尽裂,胸腔之内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炸开—— 这混蛋姑娘,打的什么绝命仗! **** 贺征自草丛间跃身而出,步履如风般冲入战局。 月光下,靛青武服的少年手执长.枪,如离弦之箭卷出一道残影,官军们甚至没看清他正脸。 没有枪头的长.枪被他抡出嗜血杀气,出手利落又狠辣,左挡右劈,很快就从混战中为自己拨出一条路—— 直奔对方中军主帅。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气势惊人加之疾如闪电,黑袍小公子与他那几个保护他的兵卒一时都有些傻眼。 贺征越过众人,横枪勒住黑袍小公子的脖颈将他一路往后拖。 黑袍小公子被勒得不能呼吸,挣扎着被拖行倒退近五米,直到贺征的后脚跟抵上那中军帐的边沿才停。 “主帅有失,三军皆罪!” 少年清冷的嗓音端肃威严,使混战中的双方暂停交手,心思各异地望向帐前。 四下弥漫着芥子汁的气味,贺征微微蹙眉,一手横枪勒住那小公子,一手拎起对方发冠上的头缨晃了晃。 沐青霜心道这队官军根本无视规则,想必将这人头缨摘下后,这队人还是不会按规矩认输,便抬手一挥,对戊班人做了个手势。 戊班人心领神会,纷纷毫无预兆地出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官军们的头缨,然后扶起林秋霞等三人飞快退出战场。 与此同时,沐青霜突然出手,抢过官军手中的一柄开刃长剑,直奔过去抵住那黑袍小公子的左胸。 “这就算被全歼了啊。如今你们都是一堆‘尸体’,若待会儿再不要脸地追来,我真敢用你们自己这些违规开刃的武器送你们归西!你们最好相信!” 原本娇脆的嗓音已哑得不像话,这使贺征忍不住轻瞪了她一眼。 官军们见主帅被开刃利剑挟持,一时无措又茫然,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有人惊惧大喝:“放肆!这位是朔南王府六公子!你们岂能……” 贺征愣了愣,手中力道却并未减轻。 竟是朔南王妃心尖尖儿上的六公子赵旻?汾阳郡主赵絮的亲弟弟?就这么个杂碎玩意儿?沐青霜不屑地“啧”了一声,将剑尖抵得更近,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山间夜里就是风大。方才谁说话了吗?” 贺征没好气地配合她睁眼说瞎话:“没人说话。打斗动静大,惊了飞鸟而已。” 那黑袍小公子被勒得面色涨红,呼吸艰难,微微摆了摆手。 官军见状,陆续扔下武器。 沐青霜想了想,似乎不太解气,又从对方的白布袋中抢过一颗芥子汁水球,狠狠砸在赵旻脸上。 贺征咬牙低恼:“还玩儿?!” 沐青霜心虚地撇开头,哑音小小的,“好啦,走了走了。” 糟了,征哥火气大,今晚别想睡了。 沐青霜走后,回廊下的甲班众人也醒过神来,相互间无声传递着古怪眼色,边走边忍笑。 以往总见贺征对沐青霜冷冷淡淡,任谁都觉沐大小姐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瞧着贺征此刻这脸色,众人才知事情的真相似乎与大家的想法似乎很是不同。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这家伙死不松口,绝对是为了骗她多亲几下!嘿嘿嘿。 对于贺征这心机颇重的“请君入瓮”, 沐青霜宛如掉进油罐里的小小偷油婆,乐得只想吱吱叫。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 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 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 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 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 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 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 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 莫名猖狂:“没错,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 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 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 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 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 笑得甜滋滋, 又带了三分挑衅:“装, 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这事颇为丢脸,他心中别扭,便全程背对着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阴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从他持续发红的耳朵尖儿上瞧出些许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初时贺征对“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拒不认领,她心中确实有些着恼,可连着亲了三下后,她就咂摸出点别样的滋味来了—— 这家伙死不松口,绝对是为了骗她多亲几下!嘿嘿嘿。 对于贺征这心机颇重的“请君入瓮”,沐青霜宛如掉进油罐里的小小偷油婆,乐得只想吱吱叫。 贺征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耍诈成功,却不知她也在将计就计,撒着欢儿地尽情揩油。 这根本就是大尾巴狼和小偷油婆之间的较量, 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小姑娘一句又一句沙哑偷笑的“认不认”, 伴随着一个接一个又甜又辣的啄吻, 回回都是点到为止、浅触即离, 将平素在人前清冷淡漠的少年郎撩拨得通身燥烫,仿佛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有异样火气在不停乱蹿。 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贺征有些狼狈地将掌心那个捏到发烫的小药瓶按到沐青霜再一次凑过来的唇上。 “占便宜没够了是吧?”大尾巴狼沉嗓微喑,气息稍显不稳。 小偷油婆笑弯了红眼儿, 莫名猖狂:“没错, 我就是趁机占你便宜来着!你若不甘心遭此轻薄, 索性一巴掌将我这小采花贼拍河里去吧?” 心知自己的“奸计”早被被看穿, 大尾巴狼贺征愈发窘迫,无计可施之下, 只好恼羞成怒地将面前的猖狂小人儿狠狠箍进怀里。 他很庆幸月光幽暗, 足以遮掩他狼狈烫红的脸。 “没见过你这么混球的大小姐!”贺征轻瞪着怀中美滋滋的笑脸, 咬牙切齿般凶道。 沐青霜摇头晃脑,笑得甜滋滋,又带了三分挑衅:“装,你接着装。明明就很想要我亲你,干嘛偏要……” “还说?!”招架不住的贺征抬掌捂住了她的嘴。 沐青霜眨了眨眼,沙哑笑音闷闷软软透过他的手掌:“好,不说了不说了。” 其实她征哥很容易害羞的,她懂。见好就收吧。 见她终于消停了,贺征才松开她,万分没辙地笑哼一声,沉默地牵起她的右手。 沐青霜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自己掌心有深长的伤口。 想来该是先前徒手折断官军两柄长矛时被尖利断处划伤的,只是她服了“斩魂草”后不知痛,竟一直没察觉。 贺征分明早就看出她服用了斩魂草,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缓慢,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矜贵的瓷娃娃。 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轻轻划过她的掌心,摩挲起炙热暖流,温柔地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沐青霜渐敛了调笑之色,轻轻眨了眨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糯糯低声:“征哥,我不疼的。” 贺征指尖一顿,没有抬头:“我疼。” 他应得极低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小小的声音,却像巨石滚入沐青霜的心湖,激荡出一朵欢腾的大水花。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月光下,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悸动无声蔓延,竟比先前那些胆大包天的亲吻更叫人脸红无措。 待贺征又将沐青霜的左手牵过去摊开,她将上好药的右手抵在自己鼻端轻嗅,重以调笑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赧然。 “这药是我给你的那瓶呀,怎么还有这么多?” “哦,原来这药是给我的?”贺征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我以为是给子都的,没好意思用。” 沐青霜噗嗤轻笑,装模作样地四下嗅闻一番,神秘兮兮地压着轻软哑嗓:“征哥,你闻到一股酸味了吗?” “大小姐服用了斩魂草,鼻子不灵光,”贺征收好小药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只闻到芥子汁的辣味。” **** 上好药后,沐青霜也没再闹他,倒是想起了正事。 “征哥。” “嗯?”贺征背靠着巨石,低头看着脚下。 “若我放弃完成此次考选,”沐青霜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有一丝忐忑,“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觉得我半途而废,烂泥扶不上墙? 按照考选安排,之后的两天里,大多时候都是五个班学子之间的混战。 可最多到明日黄昏,戊班全员——包括她自己——都会因“斩魂草”药力退尽而虚脱无力,若强撑着继续剩下两日的考选之路,除了任人宰割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若单单只是这个问题,沐青霜还不至于就生出半途而废的念头。 另一个更大的隐患在于,决定出手帮甲班人出气时,她虽猜到那黑袍小公子多半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也与戊班伙伴们做好了得罪人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那人是朔南王府小公子赵旻。 虽赵旻如今无爵无封无兵权,可谁都知道王妃护他得不得了。今次戊班与赵旻硬碰硬打了对台,沐青霜临走前还拿芥子汁水球砸了他的脸,以他那糟烂德行,必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贺征低头抿唇没应声,沐青霜心中略沉,紧了紧嗓子解释道:“是他无耻在先,我不觉得我们有错,也并不怕他报复。只是我想着,既然这事最终必定会闹起来,我们班的人就不能在赫山老实等着朔南王府来兴师问罪。” 若朔南王府封锁了赫山的消息,让他们无法向家中求援,那就只能任人拿捏,且不知要被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贺征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打算让你班人各自早些回家?” “嗯,天亮后让周筱晗带你们班先走,我再召暗部的人护送我们二十一人直接去主事官面前,”沐青霜抿抿唇点了点头,有些心虚,“黄昏时我们就会虚脱无力,身上的伤都还新,芥子汁造成的伤也该发作了。大家齐齐卖个惨,主事官一定会同意放我们提前回家。” 戊班各家都是本地有名有望的豪强大族,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后,若是朔南王府想要兴师问罪,那他们各自的家中也好及时庇护斡旋,吃不了多大亏。 “可算顾惜自己一回了,”贺征勾了勾唇,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么办,明日回循化。我和你一起回。” 沐青霜有些惊讶:“你……” 虽说贺征本不打算在这次考选里出风头,可沐青霜知道他不是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我正好有急事要与少帅商量,”贺征收回手背在身后,将脸撇向一旁,“顺道而已。” 沐青霜笑着皱了皱鼻子,没有戳穿他的口不对心。 明明就是不放心,想要亲自在路上照应她,当她看不出来啊?呿。 **** 心里美滋滋的沐青霜将双手背在身后,独自乐颠颠儿小跑回火堆旁。 令子都与齐嗣源被芥子汁砸得少些,在河中泡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觉身上松快许多,便回来帮忙顾着火,换了戊班的人下河。 “沐青霜,你倒赶得巧,”火堆旁的令子都笑着向沐青霜打了个招呼,“我与嗣源顺手摸了几条鱼回来,再烤一会儿就能吃了。” “那敢情好,光嚼干粮是没滋没味的,”沐青霜也不推辞,笑吟吟走过去,“我就不客气啦。” 正在烤鱼的齐嗣源也爽朗一笑:“可千万别客气。你们戊班仗义,我们甲班那也不是白眼狼啊!这回可算是救命之恩,以后我齐嗣源任你们差遣。” “去去去,矫情。”沐青霜一脸嫌弃地笑着对他摆摆手。 “诶,你有没有看到阿征?”齐嗣源突然疑惑地左顾右盼,“到这儿以后我就没见他人影,真会躲懒。” 沐青霜抿笑走过去,在他侧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那谁知道,我也到处找他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沐青霜。” 坐在齐嗣源左手边的令子都探头冲她挥了挥手上的那把树枝:“你帮我瞧瞧,我想学着编一个你们方才戴的那种环帽,为什么总是编不成形呢?编好几回了,总散。” “还能为什么?”齐嗣源笑出一口白牙,“你手瘸呗。” 被嘲笑的令子都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险些将他丢火堆里跟那几条鱼一块儿烤了。 笑闹间,沐青霜起身走到令子都身旁坐下,接过他手中那松松垮垮的环帽。 “看着啊,你得先这样打个圈儿……” 火光盈盈,在少女明艳的俏脸上温柔覆上淡淡瑰丽之色,泛红的杏眸认真看着手中的草环,纤细的十指灵巧穿梭,口中一句一句低声解释着每个步骤。 令子都怔怔望着她的侧脸,喉头莫名发紧,半晌没出声。 “看,这就不会垮了,”沐青霜将刚刚编好的环帽套在指尖一转,“不过你这枝条选得不好,叶子太少,不实用。” 她怪地看着令子都恍神的模样,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脚尖:“沐夫子给你讲课呢,你竟敢走神?!” 令子都回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我想起你们方才冲官军叫嚣的阵势,别说,还真是又狂又飒。” 他想了想,噙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循化沐家不愧山林之王,你今日可威风极了!” “那可不?”沐青霜得意的抬高下巴,顺手将那顶草环帽盖他头上,“你这朴实真挚的赞美,沐夫子很满意,这帽子就送你了!” 令子都哭笑不得:“这个帽子……”我不太喜欢它的颜色。 话还没说完,就见贺征黑着脸走过来,一路死死盯着令子都头上的草环帽子。 “阿征你凶神恶煞盯着我这帽子做什么?”令子都茫然挠挠头,将那草环帽子取下递出去,“若你喜欢,送你啊。”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只是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时到场的校场武课上,总会冤冤不解地针锋相对,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代表友好热络。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 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 语气温和, 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 就静静看着他, 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 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 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 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 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 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 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 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 印从珂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精彩变幻的脸色,潇洒敲响了鸣金锣。 “抽签!” 满场沸腾,丁班、戊班的孩子们笑闹起哄最为大声。 “印教头你也太魔性了,怎么想出这么凶残的法子来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气在人间啊!若是不幸抽中甲班的人,谁哭谁是狗!” **** 纪君正抽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乐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骑射科目上是百人中垫底那一拨,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将手伸向签筒,扭头对纪君正笑道,“菜鸡互啄。” “要你废话!赶紧抽了走开,”纪君正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等着看谁是抽中令子都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其实不独纪君正,此刻围在签筒旁的人全都在等这个结果。 在被所有师长寄予厚望的甲班二十人中,虽有贺征、周筱晗、齐嗣源三人珠玉在前,紧随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却并不逊色。 他于实战骑射这门科目上尤其出众,两年来在校场从无一箭虚发,连印从珂都说过他就是个天生的神箭手。 说难听些,今日谁若抽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辈子没烧过高香,注定是要留下来刷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着拿起手中的签定睛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纪君正!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天选之子沐青霜,刷马预定。 **** 其实沐青霜在骑射科目上的表现并不弱,以往战绩在百人中能排进前三十,简直可说是戊班在这门课上最后的骄傲。 奈何令子都是骑射科目的百人榜首,她实在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尽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尽力放水,她还是毫无意外地一败涂地。 好在她不是个输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课后便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马。 因有不少平局,甲班又少了三人,今日最终的输家就只十几人。 这十几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每人分得十匹战马,蔫头耷脑地赶着马往河边去。 训练这一日下来,大家都累得两眼无神,各自能顾着自己那十匹马就不错了,也没谁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这个本该离开的胜者却一路跟着沐青霜到了河边,抢过了她手里的刷子。 “干嘛?胜者的怜悯?”沐青霜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可是要留骨气在人间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还是过不去,你就给我个机会赎罪吧,”令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声道,“你怕水,躲远些。” 沐青霜一听又是这事,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就要抢回那刷子:“一码归一码,我输了就是输了,两回事。要赎罪咱们换别的,你……” 这一个抢一个挡的纠缠之下,沐青霜没留神就踩进地上小土坑,一个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伸手想环住她,却见眼前一道青色残影划过,将沐青霜从他面前卷走了。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河边刷马的十几个人全都瞪眼看过来。 与沐青霜交好的敬慧仪轻咳一声,唇角止不住微扬,最终选择扭头视而不见—— 青霜此时绝对并不希望任何人过去扶她。 毕竟她压着的人是贺征。 沐青霜抿着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沐将军,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沐青霜压着嗓子,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 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 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又退了半步, 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 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 沐青霜胡闹归胡闹, 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 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 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 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 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 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 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 印从珂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精彩变幻的脸色,潇洒敲响了鸣金锣。 “抽签!” 满场沸腾,丁班、戊班的孩子们笑闹起哄最为大声。 “印教头你也太魔性了,怎么想出这么凶残的法子来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气在人间啊!若是不幸抽中甲班的人,谁哭谁是狗!” **** 纪君正抽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乐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骑射科目上是百人中垫底那一拨,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将手伸向签筒,扭头对纪君正笑道,“菜鸡互啄。” “要你废话!赶紧抽了走开,”纪君正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等着看谁是抽中令子都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其实不独纪君正,此刻围在签筒旁的人全都在等这个结果。 在被所有师长寄予厚望的甲班二十人中,虽有贺征、周筱晗、齐嗣源三人珠玉在前,紧随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却并不逊色。 他于实战骑射这门科目上尤其出众,两年来在校场从无一箭虚发,连印从珂都说过他就是个天生的神箭手。 说难听些,今日谁若抽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辈子没烧过高香,注定是要留下来刷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着拿起手中的签定睛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纪君正!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天选之子沐青霜,刷马预定。 **** 其实沐青霜在骑射科目上的表现并不弱,以往战绩在百人中能排进前三十,简直可说是戊班在这门课上最后的骄傲。 奈何令子都是骑射科目的百人榜首,她实在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尽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尽力放水,她还是毫无意外地一败涂地。 好在她不是个输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课后便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马。 因有不少平局,甲班又少了三人,今日最终的输家就只十几人。 这十几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每人分得十匹战马,蔫头耷脑地赶着马往河边去。 训练这一日下来,大家都累得两眼无神,各自能顾着自己那十匹马就不错了,也没谁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这个本该离开的胜者却一路跟着沐青霜到了河边,抢过了她手里的刷子。 “干嘛?胜者的怜悯?”沐青霜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可是要留骨气在人间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还是过不去,你就给我个机会赎罪吧,”令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声道,“你怕水,躲远些。” 沐青霜一听又是这事,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就要抢回那刷子:“一码归一码,我输了就是输了,两回事。要赎罪咱们换别的,你……” 这一个抢一个挡的纠缠之下,沐青霜没留神就踩进地上小土坑,一个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伸手想环住她,却见眼前一道青色残影划过,将沐青霜从他面前卷走了。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河边刷马的十几个人全都瞪眼看过来。 与沐青霜交好的敬慧仪轻咳一声,唇角止不住微扬,最终选择扭头视而不见—— 青霜此时绝对并不希望任何人过去扶她。 毕竟她压着的人是贺征。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 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 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 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 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 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 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 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 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四下清静,只有淙淙流水声与细细碎碎的刷马声。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 “你……” 青衫少年贺征倏地抬手,以指尖抵住她的眉心,坚定地阻止了那张明艳俏脸的靠近。 “你是打定主意,要用这种姿势聊天?”少年沉嗓轻沙,语调又浅又缓。 沐青霜这才如梦初醒,颊边浮起淡淡落霞色,尴尬地以掌撑地站起身来。 略有些别扭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后,眼角余光瞥见贺征还躺在草地上,她稍稍倾身,迟疑着朝他伸出援手。 少年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谨慎避开她的手,只圈住被武服束袖熨帖包裹的纤细手腕,借力跃起。 四目堪堪相接,贺征立刻先发制人:“我是来找子都的。” “哦,”沐青霜一脸平静地举步走开,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草屑,“疯子都,找你的。” 语毕,从一脸懵懵然的令子都手中取回刷子。 令子都朝站在原地没动的贺征远远投去一瞥后,有些不放心地低声对沐青霜道:“你不是怕水么?不然我还是先……” 沐青霜笑笑,随意挥了挥手中的刷子:“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不敢下深水泅渡而已,站在岸边浅水处刷个马还行。” “我以为你……”令子都讪讪笑着挠了挠头。 “呿,你瞎以为什么?你以为我怕到沐浴都不能用浴桶那种程度?我可是……嚯!” 眼观四路的沐青霜余光瞥见身后某人的异动,口中惊讶低呼一声,敏捷旋身躲过身后飞来的小土坷。 那小土坷上长着两三根茸茸嫩嫩的青草,在空中摇摇曳曳划出道绿影长弧,“咚”地一声没入河中,激起小小水花。 莫名其妙被偷袭的沐青霜着恼回头,怒瞪贺征。 青衫少年高大长身立于河畔,薄唇微抿,点漆般的黑眸平静如水,清清冷冷看着人。 十六岁的儿郎长相上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俊朗五官自有一种凛冽锐气的锋芒,漆黑乌眸形似桃花,双眼皮深且宽,眼尾细长而略弯,笑起来似阳春夜里的月华—— 可惜,他少有笑颜。 夏日黄昏,山间扶疏草木被夕阳染上瑰丽金色,四下有繁花灼灼,盛绽欲燃。 青衫素简的贺征就那么冷冰冰板着脸负手立于其间,便是懵懂少女胸臆间一桩美好又烦恼的心事。 以目光远远对峙片刻后,沐青霜心上突然冒出一百只疯鹿齐齐乱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使她面上滚烫。 “贺征,你别太过分啊!我不就跟疯子都多说了两句话吗?是耽误了你向他传递天大军情还是怎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贺征径自取了水洗去满面狼狈,又频频以掌沾凉水拍在自己的后颈窝, 总算将鼻血止住了。 这事颇为丢脸, 他心中别扭,便全程背对着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阴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从他持续发红的耳朵尖儿上瞧出些许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 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 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 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 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 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 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 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 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 自己没法克制的, ”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 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 “不闹了,”她悄悄绷直了脊背,尽力抿住唇角张狂挑事的笑意,红着脸摇头认怂,“真、真不闹了。” 贺征这才松开她,板着赭红俊脸:“夏季长休可还没到,大小姐这就放弃做人了?” 这话多少有点置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赶忙抿紧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头。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无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让着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啊?” 她虽身量纤纤,但架不住天生力气大,看她平日能轻易一手压制纪君正那样的同龄少年就知厉害。 小时她没分寸,为这天生的古怪大力没少捅娄子,闹起脾气来更是家都能拆了,没有三五个大人联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对她这天赋异禀哭笑不得,在她母亲因病过世后,兄长沐青演便接过引导之责,带着她练功时极注重斧正她发力的分寸,还常常耳提面命,叫她万不要忘了自己与旁人的这点不同,就怕她无意间出手伤人。 好在她也将家人的担忧记在心上,就算与伙伴们玩笑打闹到最最得意忘形时,顶天了也只会出到五分力。 到赫山讲武堂这两年来,每逢需与人对战的课程,她都敷衍着得过且过,毫不介意在师长、同窗眼里落下个资质平庸的印象,只以不当真伤人、不引人侧目为重。 此刻被贺征的话噎得下不来台,她一拳抡过去就是五六分的力道,饶是贺征身强体健,也不免被砸得朝后小退半步。 “呃……”沐青霜见状醒过神来,尴尬僵笑着变拳为掌,小小心心在他襟前拍揉,口中直嘀咕,“你这苦肉计可真不江湖,又没谁不让你躲。” 旁人不知她天生怪力,贺征却是见识过的。 当年为了拦着不让沐武岱将他赶出沐家,小小姑娘疯起来,两个小拳头抡得跟锤儿似的,活生生将沐家两个大丫鬟揍得连退数步才站稳。 虽说那俩丫鬟没有习武的根底,对自家大小姐肯定也是让着的,可那年沐青霜毕竟还不到七岁,俩丫鬟却都是十五六的年纪,身量高出沐青霜将近半截,全然是大人模样。 就那么小小一只的娇娇姑娘,拳头一挥能挡开两个大人,场面多少有些叫人吃惊。 当时小贺征在跟前都看傻了,愣得跟个木桩子似的在院里杵了半晌。 贺征淡垂长睫掩去眸底轻笑,轻轻拂开她在自己襟前拍拍揉揉的忙碌小手:“有事说事。光天化日的,别趁机占便宜。” 他鼻血可才刚止住,她再这么不知死活的动手动脚,怕是要出大乱子。 沐青霜觑着眼打量他,见他泛红俊脸上并无吃痛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谁要占你便宜,”她想起自己的来意,讪讪收回手背在身后,低垂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来跟你商量个事。” 夏日衫薄,又因是低头的姿势,小姑娘纤长美好的脖颈就小小露出一截,在明亮热烫的盛夏晴光里白得极其招摇。 贺征喉间紧了紧,挪开目光:“嗯。” “若考选时……”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头看他,“你别答应跟汾阳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 贺征愣了。 他原以为,这姑娘今日拼着面子不要了主动来找自己,是为让他在考选中对她的伙伴们手下留情。 却没料到,竟是为他而来。 不为旁的人与事,只为他而来。 甜蜜与酸楚交杂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胸臆,整颗心立刻没骨气地开始撒欢乱蹦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食指轻颤,最终慢慢抬起长臂,徐缓却用力的将她圈进怀中。 沐青霜似乎很惊讶,想要抬头看他。 他赶忙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的脸只能靠在他肩头。 贺征的脸颊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鬓发,极少见地放纵自己对她亲昵至此。 “好,我不跟她走。” 素来冷淡的少年嗓音里陡生起伏,那微小波澜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其实,若她今日不来找他,有件事,待考选结束后他也是要与她单独细说的。 可她今日放下面子主动来低头示好,就为着怕他会突然远走。这般毫无遮掩的在乎,让他只想将这又甜又闹的姑娘死死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个瞬间,他不愿提及任何会叫她难过的事。 待长休回沐家时,再与她谈吧。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沐青霜却未挣扎,只将红烫的脸藏进他的肩窝,礼尚往来地回抱了他劲瘦挺拔的腰身。 沉默相拥片刻后,她才瓮声瓮气地再度确认:“若汾阳郡主许你雄兵百万、似锦前程,你也不跟她走?” “任她许什么,我都不跟她走。” 这话不骗人。此次赵絮来点将,他本就没打算应。 沐青霜眼儿弯得不像话,嗓音蜜蜜甜地“哦”了一声。 可不过片刻,她又像被火烧似的,气势汹汹猛抬头。 贺征本能地直身往后仰了仰头,下颌堪堪擦过她的头顶。 四目相接,贺征没好气地笑哼着松了怀抱。 沐青霜伸出手去,敷衍地揉了揉他的下巴,紧张地盯着他:“可你本就是咱们这百人中最好的,珠玉之光藏不住的!若她偏就选中了你,非要你跟着她走……那不就完犊子了?!” 毕竟眼下江右各州明面上都以朔南王府为尊,赵絮既是出自朔南王府的郡主,又是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 倘她坚持要点贺征为将,沐家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朔南王府对着干,强硬推拒赵絮的点选。 “要夸人就好好夸,说什么粗话?”贺征按捺下心中起伏,眸底噙笑轻瞪她一记。 这姑娘以往常跟着沐青演在利州军中打滚,多少受了些影响,时不时总会蹦出点与出身不符的粗鲁之词。 沐青霜摆摆手:“这不重要,你别东拉西扯。我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贺征看出她的不安,嗓音不自觉柔了三分,“我已将甲班统辖权让给别人,进山后我会故意落单。” 他不打算在赵絮面前出风头,到时只管在三日内全须全尾抵达指定地点,混个考核通过就够了。 见他早有打算,沐青霜彻底放下心来,笑吟吟冲他抛了个不太熟练的媚眼儿。 “到时有假拟敌方追捕,落单容易被抓的啊。征哥要不要考虑临时投靠沐小将军麾下呀?沐小将军义薄云天,定会护你到底,这买卖你亏不了,真的。” 这话脸够大,也就沐青霜说得出口,跟拿糖哄小孩儿的奸诈人牙子没两样。 贺征好歹讲武堂百人榜首,即便落单也能独自完成实训考核。这桩买卖到底是要谁护着谁,傻子都看得明白。 面对她那“不三不四”的邀请,贺征没好气地扭了红脸看向一旁:“那就拜托沐小将军多关照了。” 说完,他自己没绷住,蓦地笑开。 这一笑,宛如晴光乍融了经年积雪,又似浮云骤散亮出春夜月华。 清澈,明净,却又动人心魄。 沐青霜愣愣望着他,红着脸抬手按在自己头顶上。 余光瞥见她古怪的举动,惹得贺征疑惑看回来:“你在做什么?” “我头上……”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懵懵脱口,“好像有花开了。” 燥热空气中,有怪里怪气的清甜蜜味无声蔓延。 不过,贺征作为讲武堂百人榜首,在同窗中素有几分威望,加之性子又寡言冷肃,气势上莫名高人一头。众人便是心有调侃之意,也没谁有胆子凑到他跟前去多嘴讨打。 明晃晃的日头下,贺征宛如一块散着黑气的大冰块,众人纷纷不着痕迹地躲着他走,连先前与他并行的齐嗣源都默默退了半截,改搭上了令子都的肩膀。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沐将军, 大局为重啊。”纪君正状似语重心长、实则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 他们就算全无异议, 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 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 ”沐青霜压着嗓子, 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 “我是要去找他, 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 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 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 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 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 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 “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 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 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 若没有得到贺征亲口承诺不会接受汾阳郡主点选,她实在安心不下。可是…… “我偶尔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她悒悒不乐地将脸埋进臂弯,嘀咕自语。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还是渴盼着死倔死倔的贺征能先服软,好声好气来哄她这一回。 没奈何贺征一惯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旧半点没有要来找她低头的迹象。 就这么僵了两日,终于迎来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对练。 如今各军中的武器皆以戈、长刀、□□为主,讲武堂的兵器对练自也最重这三种武器。 敬慧仪与丙班谈定条件,今日演武场对练,戊班成员与丙班两两对打,戊班的人在这次对打中获胜或战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选中就绝不对这些人出手。 至于打输的人,到时就各安天命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觉退出挑战,放弃赢取丙班豁免的机会。 她抱着长刀站在演武场西边回廊下磨磨蹭蹭,一点点挪着步子,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来自诩是机敏凶恶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贺征面前,从来都是软乎乎毛茸茸、努力披上豹子皮装凶的傻兔子样。 让他总是很想将她捞进怀里使劲地揉来揉去。 某些时常出现在贺征梦里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他有些狼狈地撇开头,颧骨乍然透红。 **** 沐青霜终于挪到贺征身旁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拿长刀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贺征却像是没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地扭脸盯着长廊尽头的墙面。 知他是故意不理人的,沐青霜扁了扁嘴,又凑近半步,面朝演武场正中,余光斜斜黏向他。 “征哥……” 软语低音拖着长长话尾,软搭搭带了点委屈,像是示弱,也像是撒娇。 贺征倏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探过去抓了她的手腕,果断拖着她往演武场侧边小门而去。 若被教头和同窗们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才真的做不了人了。 居然流鼻血,真是见了鬼了。 “做什么要换?”沐青霜浅浅扬唇,“以往爹和大哥出征前,我也……” 话说一半,她突然哽住,杏眸蓦地潋滟了水光,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颗狼狈的泪珠。 这几日她待贺征并无任何怨怼为难,与他碰面时的态度与对待兄长沐青演别无二致,仿佛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从此就做家人、做异姓兄妹相处。 兄嫂及家中众人都说,小霸王这回是真长大了,豁达通透得叫人刮目相看。 但桃红不比别人,近身照顾沐青霜十几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甚至,比沐青霜还了解沐青霜。 沐青霜抬起手背压住突然酸烫的双眼,深深吐纳着胸腔内骤然淤积的郁气。 银镯上的雪青色缠丝冷艳张扬地衬着她的蜜色肌肤,芙蓉石福气小葫芦与银丝流苏无助轻晃。 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哪里就真的一点怨尤也无? 可她是循化沐家大小姐,自小被视作沐家二十万明部府兵的下任少帅栽培,虽平日胡闹些,也知道在大事上不能胡搅蛮缠。 所有道理全是明明白白的,她都懂;心里的难过也是真真切切的,她只能受着。 “红姐,我能怎么办呢?撒泼打滚嗷嗷哭一通,然后提刀剁了他的腿不让走?”她揉去眼底残泪,无奈一笑,“虽然我很想。” 行伍之人今日不知明日事,她不愿让贺征带着愧疚与不安奔赴前线,只能用平和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化于无形。 天还没塌,她扛得过去的,一定扛得过去的。 **** 酉时,众人一道步出沐家的牌坊。 贺征去往衙门指定的集合地点,沐青演则带着大家前往循化城西郊。 “小头头,你怎么把阿黄也领来了?”向筠好笑地揉了揉沐青霓的脑袋。 沐青霓嘻嘻笑着晃了晃脑袋:“阿黄也要见见世面的。” 她身旁站着一只足有她肩膀高的大黄狗,一身灿灿金黄的毛油光水滑,简直威风又俊朗。 是了,一只狗子,居然给人以“俊朗”的观感,真是荒唐。 站在沐青霜身后的令子都小声笑道:“循化沐家真是了不得。” “犬杰地灵,犬杰地灵。”齐嗣源拊掌笑望着那只被沐青霓攥着头顶毛发的大黄犬,发自肺腑地赞叹。 阿黄循声扭头看向这两个陌生少年,并未像寻常同类那样发出吠叫或低咆,只是警惕地弓身,以状似打量、评估的冷淡眼神与这两人对峙片刻。 沐青霓见状,圆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它的头:“阿黄,是客人。” 阿黄安静地又看了他俩一会儿,冷漠地撇开了头,渐渐恢复慵懒从容的姿态,举步跟着沐青霓往前走。 “这大兄弟了不得啊……”齐嗣源啧啧称,边走便用手肘拐了拐令子都,“你觉不觉得,他方才的神情很眼熟?” 令子都憋着笑点点头,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挠脸,挡在自己唇畔,小声道:“跟阿征一模一样。” 走在前头的沐青霜回头横了他俩一眼,两人齐齐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各自将脸扭向两旁。 **** 循化火舞是祈福、祭祀的盛会,惯例是官民同乐,没有太多拘束。 今夜主角儿是即将入营的热血儿女们,祷祝祈福后,循化城守与沐青演分别作了庄严豪迈的勉励之词。 贺征一身戎装列队在祈福台下的阵列中,明明装束与旁人别无二致,远远站在后头旁观者中的沐青霜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的身影,是她少女心事里深刻隽永的梦,即便隔着人很人海,她也不会错辨。 随着祈福台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模模糊糊传到她耳中,她的心跳渐渐开始紊乱。 她打小就是个怪的姑娘,对待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后知后觉。就譬如当年她的母亲病逝,她到母亲头七那日才隐隐有些难过,之后的两年偶尔恍惚落泪,到第三年,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发狂痛哭,疯得将家人都吓坏了。 如今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根子上的许多事似仍没多大改变。 明明早就知道贺征即将离开,也千百遍地说服了自己,他没有错,她该无怨无尤,平静地送他心无挂碍地离开。 这十日来她都做得很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信——她豁达通透地放下了对贺征的执念。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逐渐清晰地体味到某种刻骨淋漓的痛意,终于有些回过神,想起这是多么残忍的割舍与诀别。 她终于想起,此去别后,她与这个少年将不知何日才会重逢。 甚至……若天不遂人愿,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重逢。 战场上的刀光箭雨从不认人,不会因为那是贺征就避着他走。若然不幸,她可能连替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沐青霜抬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最终发现这是徒劳。于是她狼狈转身,拨开人群,悄然走向还空无一人的篝火堆之后。 **** 沐青霜独自躲在火堆后的树影下,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屈起的双膝,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缓解着心中乍起的绞割般遽痛。 好半晌后,她终于有些缓过气来,握拳揉去眼底的雾气,怔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呼噜呼噜毛,气不着。”她小声对自己说。 没事的,没事的。这是贺征自己选的路,他没有错。 道理她都懂,她不怨。不怨的。 “沐青霜,你怎么了?” 沐青霜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瞪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令子都。 令子都见她似是被自己惊到,歉意地笑笑,随意在她旁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弯腰看着她。 “跟个兔子似地,转头就跑没影了,”他平日里待人就温和,此刻的语气更是轻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怎么?沐小将军也有经不住离愁别绪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赫山讲武堂的仁智院内, 年轻的武学生员们正瞎胡闹消遣着午间闲暇。 眼前这些正是两年前入学的首届学子, 年岁相近, 最小的今年十四,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正是能闹腾的年纪。 两年近乎与世隔绝的求学生涯可谓枯燥, 活活将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憋成了不安分的小兽,就这午歇片刻都能将偌大个仁智院搅和得无一处清静。 两两相斗的,三五成群追得鸡飞狗跳的,甚至有两拨人撸袖子对阵打擂的, 旁边还围着一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总之是满院拳风脚影伴着喧嚣的助威喝彩, 胡闹得让那些斯文庄重的经学夫子们齐齐偏头痛。 “乌烟瘴气, 成何体统!” “陈夫子,咱们是讲武堂,又不是寻常院。这里大多数人将来可是要领兵上前线的,若个个乖顺得像小羊, 那才真要完犊子了。” 说话的印从珂三十出头,曾任江阳铁骑前锋左营大将,两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讲武堂来担任实战骑射科目的教头,是一位经过烽烟铁血淬炼的英朗女子。 她都没好意思说,若非天热, 最能闹的那拨小皮猴子懒得出来动弹, 只怕整个讲武堂都能被翻个颠倒。 她身旁的陈姓夫子年近五旬, 本是汾阳郡主府参事文官, 上月中奉命带人护送伤兵退至利州休整,之后一直在利州军府闲着。 十日前,赫山讲武堂主事官上报,有两名年长的经学夫子因暑热抱病无法授课,请军府拨人前来代课一月,军府便将闲到快长蘑菇的陈夫子派来了。 陈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开始备课,刚刚才在印从珂的带领下来到授课专用的仁智院,一踏进垂花拱门就被满目乱像惊得吹胡子瞪眼。 “印教头此言差矣,”陈夫子拂袖正色,“既这些都是要上前线的将官之选,你我为人师长更该严加约束,使其……” 印从珂武将出身,听不得长篇大论,一见陈夫子这架势便赶忙笑着打断。 “您说的是。哦对了,您待会儿要去戊班授课,戊班那二十一个皮猴子是整个讲武堂最野的,又抱团得紧,若他们太过出格,您出声唤我就是。” 这届生员共一百零一人,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班。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业的,虽私下闹腾,于课业上却好学擅思,不拘文武科目受教态度都极为端正,是经学夫子们最喜欢的。 而丁班、戊班则有过半数人出自豪强门阀,来此多是为了凑人头、混日子,尤其不喜文绉绉的经学科目,态度可想而知。 印从珂的提醒虽有转移话题之心,却也非信口雌黄,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还真没一只省油的。 陈夫子初来乍到,又只是短时代课,便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学风问题,颔首谢过她的好意提醒。 **** 午后日阳透窗而入,院中有风催动枝叶,沙沙轻响混着陈夫子照本宣科之音,使人昏昏欲睡。 望着讲堂内伏案昏睡过半的顽劣生员们,陈夫子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拿起惊堂木。 方才进院时见到的场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气,戊班这目无师长、睡倒一片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随着惊堂木怒响,昏睡中的家伙们纷纷抬头,睡眼惺忪、茫然四顾,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隐怒的面容后,又一个个不以为意地撇着嘴趴了回去。 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陈夫子记着印从珂说过,这班孩子抱团得紧,便本着“杀鸡儆猴”、“各个击破”的策略,决定挑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刺儿的家伙出来,“杀”给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师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终停在末排临窗的红衣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俏生生明艳又张扬,加之那袭银红云雾绡束袖武服还以金泥滚边、饰以精细流云纹,很是引人注目。 她坐姿懒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恹恹的,虽没伏案大睡,却也没听讲,一直托腮侧头望着窗外。 陈夫子戒尺一挥指向她:“你,背一背为师方才讲的《八阵总述》末篇。” 少女蹙眉回首,潋滟杏眸中闪着淡淡疑惑,却还是扶着桌沿站起身来。 “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利物禁暴,随时禁衰,盖不得已。圣人用之,英雄为将,夕惕干干,其形不偏;乐与身后,劳与身先……” 懒散娇声中气不足,吐字拖沓敷衍,却又一字不差。 陈夫子有些意外,将戒尺握在掌心里掂了掂:“虽熟读能诵,却也得文义皆通才算过关。你说说,这‘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何意?” 少女答得言简意赅:“不知。” “你当然不知!为师讲了半个时辰,你就盯着窗外发足半个时辰的呆,简直欺人太甚!不思进取!” 面对陈夫子的突然发难,红衣少女并无惊惧,面上反倒浮起倔强之气。 “您并非‘讲’了半个时辰,是‘念’了半个时辰。您忙着照本宣科,还没空加以讲解,若我有那独自坐地就能顿悟的天分,您的位置怕就该腾给我来站了。” 耿直不客气的回嘴惹来满堂哄笑,皮猴子们睡意全消,个个眼儿锃亮地来回看热闹。 陈夫子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嫌为师讲得不好是吧?觉着《八阵总述》枯燥无用是吧?天热了,坐着容易犯困是吧?去最后头贴墙倒立着听!” 此言一出,立刻有夸张做作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窃笑私语。 红衣少女前座的那名玉色武服少年更是吊儿郎当笑出了声。 “夫子,您换只鸡来儆猴吧。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才好转,今早一来又发现仿佛后院起火,正满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执意要‘砍’她立威,她疯起来怕是敢把您拎去贴墙倒立着授课哟……嗷!沐青霜,你还有没点礼貌了?打人不打头啊!” “沐青霜”这个名字让陈夫子愣了愣,他依稀记得,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姓沐的生员。 就在少年捂着后脑勺瞎叫唤时,院中传来课休的撞钟声。 沐青霜轻声道:“夫子,课休了对吧?” 虽是疑问,陈夫子却总觉她只是随口客套,并非当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 果然,她没再多看陈夫子一眼,顾自举步迈出,抬手一掌就将前座少年按头压在桌案上的册间。 “谁是要被杀了儆猴的鸡?谁仿佛后院起火?嗯?算了,你别说话了,放心死去吧。晚些我会到镇上替你打块石碑,刻上‘我的伙伴纪君正死于话多’,以警示后人。” 被脸朝下按头埋进册间的纪君正吚呜挣扎着,整个戊班非但无人劝阻,还一个个拍桌狂笑起哄。 “瞧这一手‘泰山压顶’,干净利落、精准有力,典范!” “君正嘴碎又能吃,于国无用,埋就埋了吧。” 笑闹间,院中已陆续出来许多课休的邻班学子。 沐青霜不经意地抬起眼,瞥见外头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杏眸倏地一眯。 明丽的小脸对窗外扬起,嗓音虽有些中气不足,气势却到位:“令子都!你老实站那儿别动,有笔账我得找你算算!” 语毕,她放开纪君正,一阵风似地就跑了出去。 戊班剩余二十只皮猴子——包括才逃出魔掌的纪君正——立刻应声而动,站起来就跟着往外跑。 一群人边跑还边七嘴八舌朝院中喊话。 “戊班沐青霜单挑甲班令子都,双方私人恩怨,请无关人等自觉闪避!” “谁若不要脸出手助拳,我们戊班可是格杀勿论的啊!” 被彻底无视的陈夫子气得头顶冒烟,瞪眼看着这群小混球呼啦啦冲了出去。 从容行在最后的黄衫少女敬慧仪经过陈夫子面前时,笑容可掬地对他揖了半礼:“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夫子不知前情,请勿屈尊插手。” 陈夫子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瞧这群魔乱舞的戊班,真是讲武堂经学夫子们的噩梦之地。 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骄纵溺爱,竟养出沐青霜这般匪气的女儿来! 顽劣至极!群魔之首! **** 陈夫子怕出事,赶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 而戊班小纨绔们也已联手清场,将试图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学子全拦到回廊里。 心中有愧的令子都被撵到气喘吁吁,终究在沐青霜满身恶霸匪气下一步步退到了院墙根。 “那天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才将你撞湖里去的。你被印教头救上来后,你班的敬慧仪和纪君正立刻就将我踹下去了,也算替你报过仇了吧?” “我十岁那年曾失足落水,险些溺亡,”沐青霜将双臂环在身前,冷冷淡淡望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令子都,“所以,这两年的负重泅渡演练我站在岸上滥竽充数,并非娇气躲懒,而是我不识水性。” “我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也不是受寒伤风,而是心悸恐惧导致高热反复、神志不清。令子都,若非印教头眼疾手快将我救上来,你此刻已经背上一条人命了。” 令子都闻言面色惨青,大热天里渗出满头冷汗:“我只是……我没想……” “不必找补。好在我瞧见你那时面有惊慌愧疚,也瞧见你伸手想拉住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请主事官不要将这事上禀军府?” 十五岁的沐青霜虽是个张狂顽劣的小霸王,却也不是无事生非、仗势欺人的主。 她父亲是利州都督沐武岱,兄长是利州军少帅沐青演,若这事被报至军府,她的父兄不杀过来将令子都剁成细肉蓉才怪。 沐青霜心有余悸般敛了敛睫:“你是有预谋要将我推下去的,只是你没料到我不识水性,对么?” “怎、怎么会?我没……” “因为贺征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日的负重泅渡演练他没去,是去主事官处告假下山了。你怕我听到风声要追上去拦阻,所以才将我撞到湖里,想给我添些麻烦替他拖延时间,对么?” 沐青霜平静地抬眸:“贺征既是躲着我告的假,必定叮嘱过你不能向我透露他去哪里,做什么。朋友有朋友的道义,我不会逼你说这些。我只问一件事,若你答了,我们从此就恩怨两清。” 令子都感激地点点头:“你问。” “上午我点了你甲班好几回人头,”沐青霜似笑非笑地哼了哼,“除了贺征,周筱晗也没在。他俩一道走的?” 孤男寡女,双双告假下山、数日不归—— 她的童养婿这是想造反啊。 沐青霜眉心轻蹙,俯视着身下的青衫少年,清澈杏眸中满是狐疑的审视之色。 片刻后,她似警惕的小豹子般,若有所思地低头凑近,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张,试图通过嗅闻来判断某种不该出现在自己领地内的异样气息所为何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此刻沐青霜被气昏了头,吹响骨哨时并未细想, 待哨音渐弱才想起贺征此刻应当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种电光火石间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不仅是因她与贺征之间的关系,还因贺征是赫山讲武堂百人之中最强者。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 譬如令子都擅骑射、林秋霞擅长剑, 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 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 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 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 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 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 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 “就是。咱们这些人,谁家还扛不住点事了?既他们无耻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们家厚是怎么的?!” “同去!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篓子,咱们二十一人也照旧同担!” 小纨绔们七嘴八舌。 黄昏时分的密林中,有冲天的少年意气渐呈鼎沸之势。 **** 当二十一个身披枝叶的怪家伙从坡上冲下时,即将溃不成军的甲班众人纷纷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毕竟此次考选有“拔掉别班头缨另算战绩”的规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戊班这群小纨绔趁乱来收人头了。 奈何甲班已在缠斗中消耗太多体力,又被眼前这队下作官军以迷.药与芥子汁折腾得狼狈不堪,此时即便只是面对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哪知戊班冲下来后,二十一人横列成人墙,将阵型溃散的甲班护在了身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汁反复荼毒多时的周筱晗通身红得如被火烧,面上泪迹斑驳,嗓音嘶哑得不成语句。 “周筱晗,跟一帮子下三滥打群架都能惨成这样,‘赫山讲武堂之耻’的帽子还给你!” 沐青霜头也不回,将手中长刀转了个花儿,琅琅扬声:“人家都不要脸了,偏你还老实讲规矩,真是傻得能拧出水来。” 纪君正笑嘻嘻回头,对周筱晗眨了眨:“带着你班残兵躲一边去,看我戊班给你们打个样,学着点儿该怎么跟不要脸的人玩儿!” 对面官军中那个黑锦袍小公子眯起狭长双目,阴测冷笑:“又来一队玩意儿,有趣。” 他随意抬了抬手,几名下属又回身进了中军帐,接连拎出十来个白布袋子。 夕阳渐沉,天色陡暗。 沐青霜轻轻解开身上的伪装层,冲对方粲然一笑:“今日谁是谁的玩意儿,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领悟了。” 与她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纷纷解下身上的伪装层,拿好各自兵器。 “不报个名号?”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娇嗓带笑:“狗东西,你见过鬼吗?” 他脸色一沉,似是要张嘴回骂。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发难,疾步奔向官军阵列,口中高声道,“令子都,弓箭!” 话音未落,人墙最后的令子都与周筱晗立刻回过神来,弯弓搭箭替她掩护。 “敬慧仪左军破阵!” “纪君正!右军夺他们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开刃的长刀一劈,指挥若定:“中军跟我来,抢人!” 被人当做肉盾多时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虚开眼缝,就看到戊班那群向来胡作非为、上房揭瓦的家伙个个顶着可笑的草环帽子,杀气腾腾迎面而来。 芥子汁水球砸在他们身上,却丝毫没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官军手中未开刃的长戈刀剑虽不至死,却能使人皮开肉绽,林秋霞自己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了。 她觉得很怪,戊班的人没有一个后退,左冲右突每一步都在向着自己而来。 尤其那个沐青霜,明明只带了二十一人,气势却锐不可挡。 仿佛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沐青霜没好气地在桌案下绷直了脚尖,照着他的椅子腿儿上重重一踹。“我可去你的大局为重吧!想都别想。” 以贺征在甲班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领甲班中军的人选。甲班人向来自律,此次考选又事关他们的前途,到时肯定是当真的战场对待。若贺征带头让他们跟着对戊班放水,他们就算全无异议,心中却未必没有怨言。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沐青霜压着嗓子,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上至主事官,下至夫子、教头,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 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 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院时就是同窗,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 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 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 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 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 “我给你留了热水, 这会儿还烫着呢, 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 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 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 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 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而沐青霜与甲班周筱晗打从入学时起就不对盘,这事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俩姑娘之间的恩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明白。 只是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时到场的校场武课上,总会冤冤不解地针锋相对,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代表友好热络。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 87 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马车行得不紧不慢,从赫山回循化整整走了两日。 待回到循化家中时,沐青霜总算挨过了芥子汁造成的周身红肿灼痛,却又继续忍受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外伤,到家当晚又好死不死地赶上癸水提早来了,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霸王顿成怏鸡崽儿。 于是就这么惨白着小脸儿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日, 一日三顿的药下饭,吃得她只想咬破手指在墙上血大写一个“惨”字。 这时节正是利州军府招兵奔赴中原前线的关头, 她的父亲沐武岱身为利州都督,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在州府利城的军府坐镇大局,已有近两月不曾回循化,只让她那闲职兄长沐青演在循化打理家事。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 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 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 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 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 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 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加急回了谕令,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 向筠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笑答:“没呢。前几日他不是说要随你大哥去利州会同窗么,我怕他手头空,叫你大哥给他拿些钱去开销,都被他退回来了。说是上个月接了军府的什么差事,办的不错得了赏金,眼下手头还宽松。” “哦,没事,我就问问。”就知道是这样! 想到贺征接下那桩事,活生生挨了一刀,就为了赚钱给她打银饰,沐青霜心中又是甜又是恼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她也能明白,贺征有他的傲气,不愿花沐家的钱来哄她,偏要靠自己去挣来给她。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她是很受用的。 从嫂子那里出来后,沐青霜回到自己院中,叫来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红姐,这些日子你陪着我织条腰带好不好?” 因沐家手中有着明暗两部沐家军,沐青霜打小就是被当做沐青演的副手培养,家中便从不指望她学这些杂事,她自己更是没那细致耐性,故而长到如今这十五岁的年纪,还从没摸过家中的踞织机。 其实只需她发个话,自会有人送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腰带,哪里需用她亲自动手? 可这回她是要回应贺征的心意,当然就不肯借他人之手了。 手艺如何不去提它,心意是必须在其间的。 “天爷啊,我家大小姐说要坐机杼前头织条腰带,那这个夏天满循化城都能得个清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桃红较沐青霜年长四五岁,在她身旁照拂多年,两人自来亲近,无人时说起话来便没太多拘束。 沐家有自己的织坊,本家大宅后门出去,一条碎石小径蜿蜒不过三五十米就是织坊了。 夏日天热,织坊众人们都不愿在屋里闷着,便纷纷将踞织机搬出来,各自在林荫下寻了采光又透风的一隅。 微风习习,吹散了沐青霜颊边的淡淡红晕,却吹不散胸臆间春浓酒酽般的少女心事。 “大小姐要织条什么样的腰带?”站在她身侧的桃红低头替她将踞织机摆正。 沐青霜做贼似地环顾四下,见织坊众人各自忙碌,并未格外留心自己,这才放下心来,附在桃红耳旁道:“同心锦腰带。别说出去,咱们偷偷的。” 她盘算着,等贺征拿出银饰给她时,她也拿出自己的回礼,看不吓他一大跳。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先抿不住笑,乐得前仰后合。 桃红欣慰笑望着她开怀的模样,感慨低语:“我的大小姐,长大啰。” 可以说,这里是利州最初的根基。 即便沐家势大到几乎能遮了利州半片天,家主沐武岱也因公务所需长居州府利城,沐家在循化的祖屋大宅也从未被闲置,代代沐家儿女照旧是在循化的祖屋红厝中长大。 红砖大厝在循化很常见,但沐家这座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本家主屋是五进大宅,外表恢宏张扬,内里却正直温厚。 彤红墙面嵌了花岗岩块,出砖入石,又以白色添彩,艳丽美观;屋顶筒瓦为饰,屋脊是两端上翘的燕尾形,配合护厝用的马背山墙,使各院错落有序、层层叠叠。 窗框门楣精巧镌刻了花鸟,砖木墙石皆以浮雕巧饰,不吝金粉彩砂,一眼望去便是张扬肆意的底气。 但走进门后,抬头便是蓝天远山,垂眸就是雕花石板,是与外观截然不同的温厚舒朗。 在这里头长大的沐家儿女便都如这厝,举止张扬不羁,心底却正直宽厚。 贺征被这座红砖大厝庇护近十年,被这里的人温厚相待,他虽素来冷淡寡言,心中却不是不感激的。 曾有许多个瞬间,他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柔软怯懦的贪恋,想要留在这里。 想与那位明艳烈烈、至情至性的小姑娘十指紧扣,并肩在这红墙乌瓦下避风雨,温粥饭,度日月,纳今生。 可每每这种柔软怯懦的贪恋在心头掠过,哪怕只是倏忽须臾,长久根植在他梦中的那些画面就会随之而来。 破碎山河,碧血长空。尸山血海,国恨家仇。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沣南贺家主家一脉或许就只剩他这一个活人了,他责无旁贷,别无选择。 **** 贺征虽觉无颜面对沐青霜,隔日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敞开心中的秘密,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世与重责。 原来,贺征随母姓,母亲是前朝哀帝时大名鼎鼎的丞相贺楚。 哀帝三岁继位,贺楚受先帝之命代掌国政。彼时前朝已是强弩之末,各地藩王、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抢占地盘,根本无人将龙椅上那三岁小儿放在眼里,朝廷政令几乎出不了京畿道。 多年乱象下,中原百业迟滞,民生日渐凋敝,国将不国。 以贺楚为首的沣南贺家倾尽全力,号召朝内有志之士共同推行军政合一的临时新政,试图扫定各地乱象,以救国于危亡。 但各地藩王与豪强早已自成气候,朝廷手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万兵马,打下这家,回头另一家又跳了起来,可谓左支右绌。 到最后,贺楚不得不行了下策,首肯了兵部提出的“在京畿道及江左三州强行征兵”的险峻方案。 这步迈得太过冒进,藩王及各地拥兵列强还没动作,京畿道及江左三州百姓倒是先揭竿而起了。 古往今来,寻常百姓一生不过就求个安稳温饱,旁的事离他们太远。 今日哪个王打下哪个都督的地盘,明日谁又兵临谁的城下,谁和谁又对镐京内城的龙座虎视眈眈,对这些他们虽会议论、会咒骂,但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家门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会想被裹挟其间。 强行征兵这把火,显然就烧到了他们家门口。 此事终究朝廷理亏在先,官军并未痛下杀手,反倒且战且退、只防不攻,不过三个月战损就高达十万。 这个时候,窥视已久的邻国吐谷契族趁虚而入,百万铁蹄踏破北境,来势汹汹直冲江左三州,剑指镐京。 彼时除了异姓王赵诚铭与上阳邑节度使夏俨发兵勤王之外,旁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 直到镐京城破,贺楚护哀帝出逃时身中三箭,最终抱着哀帝在京郊首阳山跳崖,吐谷契在镐京扬起“大盛朝”王旗,隔岸观火近一年的江右藩王与拥兵列强们才醒悟过来—— 亡国了。 “之后,便是这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贺征徐徐闭上眼,遮住满目猩红雾气。 其实那时他还小,许多事也是这些年在院进学、在讲武堂受教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拼凑完整的。 沐青霜心中不忍,犹豫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当年那新政听起来是冒进了些,可初心却是对的。如今无论是非成败,都过去了,你尽力而为就是。” 她自认是半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明明与贺征一起进的院,又一同在讲武堂求学,这些事夫子们也都讲过,可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 压低嗓音道, “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 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 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 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 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 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 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 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 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 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 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 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 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 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 因周筱晗所诵这句中的巧合,众人皆笑嘻嘻看向令子都。 令子都笑得无奈,总觉裴夫子接下来就会皮一下点到自己,便默默扶着桌沿准备站起身来。 哪知裴茹却出其不意,顺手点了与周筱晗隔着过道的贺征。 整堂课都神游天外的贺征闻声站起,却有些茫然。 “吟诵接龙,”周筱晗垂脸看着桌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到‘不见子都’了。”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虽裴茹刚刚才就此篇进行了逐字讲解,但甲班历来上进,对《诗经》是早已自觉通读全本的,就这么短短三十二字篇幅,让他们倒背如流都不成问题。 贺征敛神,迎向裴茹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自己恍神的事早就落到夫子眼中了,便自暴自弃地抿了抿唇。 “不见子都,”贺征淡淡瞥了令子都一眼,字字挟怨,“欣喜欲狂。” 满堂哄笑。 令子都强忍笑意,佯怒拍桌:“贺征小儿,幼稚之极!” 裴茹严肃地拿戒尺敲了敲桌面。 “五日后就是你们两年来头一次丛林考选了,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呢?” **** 裴茹所说的“丛林考选”,是讲武堂学子第一次实兵演练,同时也是一次极其重要的选拔。 汾阳郡主赵絮将亲临掌眼,挑走她眼中的适任人选带往江右前线,提前结束讲武堂学业,正式编入军籍成为她麾下将官。 如今的大势,明面上各方势力皆尊朔南王赵诚铭为主公,若将来不出什么惊天变数,待大军渡江反攻杀回镐京之日,就是赵诚铭称帝之时。 赵絮作为赵诚铭最看重的几名儿女之一,如今自也是大权在握的人物。讲武堂这百人若有谁被赵絮挑走提前结束学业,显然前途不可限量。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出身平民之家,赵絮的选拔对他们来说自是无比珍贵的机会。 可在丁班、戊班这帮子家底深厚的小纨绔们看来…… “真是个噩耗啊。”纪君正绝望地趴在了桌上,握拳捶着桌面。 讲堂上的王夫子没好气地笑哼:“你在噩耗个什么劲?汾阳郡主再走眼也不会挑中你!” 王夫子性子疏阔宽和,教了他们两年下来,虽时常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私心里对这帮闹腾的皮猴子却有些偏疼。 “诶夫子,您这样就很不友好了啊,”纪君正抬起头,笑嘻嘻道,“哪有这样灭弟子威风的夫子?” 王夫子吹了吹胡子,笑呵呵道:“将来出了讲武堂,可别跟人说老夫教过你,不认的啊。” 戊班众人起哄笑得东倒西歪时,敬慧仪机警地追问:“夫子,您方才说,这次考选的规则是各班成伍,相互之间可为敌可为友?” “没错。”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得在山林间躲着假拟敌方的围追堵截,还得防备着别被邻班同窗拿了人头?!”沐青霜面色大变。 “正是。” 这下轮到沐青霜绝望了。 以甲班的德行,不追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收割战绩才怪了! “为了戊班荣誉……”纪君正转身觑着沐青霜,眼带期许,“求你不做人了,去求求贺征手下留情,好不好?” 这种电光火石间近乎本能的信任与依赖,不仅是因她与贺征之间的关系,还因贺征是赫山讲武堂百人之中最强者。 甲班二十人可谓各有所长,譬如令子都擅骑射、林秋霞擅长剑,每个人都有几项傲视群雄的长处。 贺征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毫无争议地稳坐榜首,在于他没有短处。 沐青霜原本盘算着,若贺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当十人用,再加上戊班与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胜也算在人数上与对方持平,大家一起保两个班大部分人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贺征还没到,她就不得不调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唇角,喃喃自语,“咱们与甲班还能打的人加起来约莫三十几个,怎么着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盘算部署时,坡下局势风云突变。 官军向林秋霞等人洒药粉的下作举动显然激怒了甲班,他们很快排出了一个三层攻击阵。 有六人在前以剑阵为盾,齐嗣源带人居中执戈猛刺,周筱晗与令子都等数名弓箭手在最后。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环环相扣的拼命阵势,甲班的战力顿时激增,官军略有颓势。 想是周筱晗还念着这只是实训考选,拿回局面后也只以冲阵为主,甲班人还是没有当真对官军下死手。 被五人护在身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见状,笑着拍拍手,中军帐后冲出隐匿多时的另三十人。 原来,这队官军总人数其实是八十人。 就在人数已占如此上风的前提下,官军中竟还有人将先前被迷.药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来,挡在他们的阵前做肉盾!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那坐镇官军主帅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点,官军手中就多了几个鼓囊囊的白色大布袋。 他们频频从布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连响起吃痛惊呼。 沐青霜的思绪被这异响打断,扭脸就见敬慧仪一脸苍白厉色,死命按着纪君正的右肩,将他压在坡地上。 “君正!谋定而后动!”敬慧仪压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纪君正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眼里泛着猩红戾气,再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放开我!那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必须弄死他!” 沐青霜惊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个个泪流不止、张目艰难,且面红异样如猪肝,俱都流露出痛楚狞色。 官军接连从白布袋中取出许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来外壁轻薄,砸到人或武器上便立刻破开后,就有无色液体四溅。 那黑袍小公子满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还亲自拿起一枚水球丢出去。 齐嗣源冲到阵前,长戈舞似游龙,尽力挡下那些水球,哑嗓带着震惊痛意:“官军无耻!竟用芥子汁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彻底炸毛了。 杏眸中似卷积了乌云,再次将骨哨放进口中,吹出一段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鸟鸣哨。 **** 哨音即毕,林中传来啾鸣回应。 沐青霜猛地站起来,压低身形掉头冲向来时的林间路。 “糟!霜儿要发疯!”敬慧仪大惊失色,拖起纪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众人见自家三位领军人物都回身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众人跟进林中,惊见有一高壮黝黑的青衫男子正与沐青霜僵持,顿时齐齐傻眼。 “是药三分毒,大小姐要这个做什……” 沐青霜冷声打断:“拿来!” 那青衫男子抵不过她这霸蛮威势,只好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此事无需你们插手,”沐青霜略抬下巴,铿锵傲然,“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们退!” 敬慧仪心头巨石落地,抬手撑着纪君正的肩,两腿轻颤。“吓我一跳。若霜儿当真动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长沐青演被人称为“利州军少帅”,其实是习惯加讹传。 他在利州军的官职是“安夷护军”,担护军、监军之责,有权临阵斩杀逃兵叛将。这官儿战时权力大,平常却只是个闲职,也不是世袭官职,哪有什么“少帅”。 利州人称他“少帅”,其实与他官职大小没关系,全因他手中掌着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属利州官军序列,纯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听沐家号令,军府无权调动。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说沐家这支府兵究竟兵力几何,只知沐家军分为明暗两部。 沐家军暗部甚少露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密林深处,随处都可能有这些人藏身其间。 他们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间来去如风,无数次击退越山而来的邻国袭,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战火波及,也不必惧怕山那边长像妖异、言语古怪的红发鬼国。 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称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个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唤出来的青衫男子,显然就是沐家军暗部一员。 在沐青霜掷地有声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纵身隐回密林更深处,步履所过,深草不摇,飞鸟不惊。 **** “斩魂草,服食者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刀斧加身亦无痛觉,可做敢死先锋,”沐青霜回身看向同伴们,扬起手中的粗布袋子,神情端肃,“但十二时辰后,会虚脱无力两到三日。” 纪君正拨开敬慧仪的手,一个箭步冲到沐青霜面前:“我与你同去!” 原本归属沐青霜与纪君正各自统领的那十几人纷纷道:“同去!” 沐青霜点点头,转而叮嘱敬慧仪:“你带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时抵达终点,戊班就没丢脸。” 敬慧仪摇摇头,笑了:“邻班同窗遭逢官军下作欺辱,我的主帅和同伴都去仗义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队官军的头儿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么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随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物的。” 不待敬慧仪再说话,立刻有人道:“咱们哪回闹事、打群架不是全员上阵?!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 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 就静静看着他, 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又退了半步, 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 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 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 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 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 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今日除了要练骑射中的准度之外,还要练胆。”印从珂扫视全场,笑得不怀好意。 乌泱泱列阵立在土台下的学子们顿时眼中放光,有人甚至摩拳擦掌地笑咧了嘴。 “印教头从不叫人失望,回回都有新花样!” 印从珂脚尖往前一送,将一颗小石子准确踢向说话的纪君正。 “列阵之时,未得将官允准随意出声,军棍杖三!” 纪君正立刻噤声,捂着被石子击中的腹部缩得跟鹌鹑似的;其他人则强忍幸灾乐祸的笑意垂下脸去。 毕竟不是真的大头兵,印从珂倒没当真叫人来行军法。见他老实了,便接着宣布今日规则。 不得不说,今日玩得有些大。 两人隔着不足百步的距离立马对峙,双方背后各一个草靶,各自的目标正是对面那个靶子,每轮各发十箭,以最终总计上靶环数定输赢。 这就意味着对战时不但得尽力命中,还需想办法挡住对面射来的箭。 校场实训所用木箭并无箭簇,可尾端却是削尖成箭簇的形状,虽不致死,皮外轻伤在所难免。 今日非但不能躲,还得想法子正面迎上去挡—— 虽说会有面罩、布甲做防护,可人在那电光火石间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印从珂所说的练胆,就是要他们克服这种本能。 “双方在马背上持弓,不执盾,要拿什么挡,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去!反正,若因马匹受惊被摔下来的,算输;被吓得调转马头找地儿躲的,也算输!输的人今晚留下,将这一百匹马全刷干净!” 印从珂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精彩变幻的脸色,潇洒敲响了鸣金锣。 “抽签!” 满场沸腾,丁班、戊班的孩子们笑闹起哄最为大声。 “印教头你也太魔性了,怎么想出这么凶残的法子来的!” “各位同窗,生死有命,要留骨气在人间啊!若是不幸抽中甲班的人,谁哭谁是狗!” **** 纪君正抽到了隔壁丁班的段和年,乐得一蹦三尺高。 他在骑射科目上是百人中垫底那一拨,可巧段和年比他都不如。 “恭喜啊,”沐青霜将手伸向签筒,扭头对纪君正笑道,“菜鸡互啄。” “要你废话!赶紧抽了走开,”纪君正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等着看谁是抽中令子都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其实不独纪君正,此刻围在签筒旁的人全都在等这个结果。 在被所有师长寄予厚望的甲班二十人中,虽有贺征、周筱晗、齐嗣源三人珠玉在前,紧随这三人之后的令子都却并不逊色。 他于实战骑射这门科目上尤其出众,两年来在校场从无一箭虚发,连印从珂都说过他就是个天生的神箭手。 说难听些,今日谁若抽中令子都,那真是八辈子没烧过高香,注定是要留下来刷马的碎催。 沐青霜嗤笑着拿起手中的签定睛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纪君正!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天选之子沐青霜,刷马预定。 **** 其实沐青霜在骑射科目上的表现并不弱,以往战绩在百人中能排进前三十,简直可说是戊班在这门课上最后的骄傲。 奈何令子都是骑射科目的百人榜首,她实在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尽管令子都因心有愧疚而尽力放水,她还是毫无意外地一败涂地。 好在她不是个输不起的姑娘,傍晚散课后便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马。 因有不少平局,甲班又少了三人,今日最终的输家就只十几人。 这十几个难兄难弟、难姐难妹每人分得十匹战马,蔫头耷脑地赶着马往河边去。 训练这一日下来,大家都累得两眼无神,各自能顾着自己那十匹马就不错了,也没谁分神留心走在最后的沐青霜。 令子都这个本该离开的胜者却一路跟着沐青霜到了河边,抢过了她手里的刷子。 “干嘛?胜者的怜悯?”沐青霜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可是要留骨气在人间的,不稀罕。” “之前的事我心里还是过不去,你就给我个机会赎罪吧,”令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低声道,“你怕水,躲远些。” 沐青霜一听又是这事,忍不住就笑了,伸手就要抢回那刷子:“一码归一码,我输了就是输了,两回事。要赎罪咱们换别的,你……” 这一个抢一个挡的纠缠之下,沐青霜没留神就踩进地上小土坑,一个趔趄就撞向令子都。 令子都忙不迭伸手想环住她,却见眼前一道青色残影划过,将沐青霜从他面前卷走了。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在河边刷马的十几个人全都瞪眼看过来。 与沐青霜交好的敬慧仪轻咳一声,唇角止不住微扬,最终选择扭头视而不见—— 青霜此时绝对并不希望任何人过去扶她。 毕竟她压着的人是贺征。 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院时就是同窗,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于是就这么惨白着小脸儿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七八日,一日三顿的药下饭,吃得她只想咬破手指在墙上血大写一个“惨”字。 这时节正是利州军府招兵奔赴中原前线的关头,她的父亲沐武岱身为利州都督,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在州府利城的军府坐镇大局,已有近两月不曾回循化,只让她那闲职兄长沐青演在循化打理家事。 沐青演见着自家妹子蔫儿得跟朵被狂风肆虐过的小花儿似的,心里别提有多暴躁了。 再问过贺征事情的经过后,强忍了几日,到底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当即修家一封让人快马送去利城给自家父亲,转头又去找了同在循化城的敬慧仪家合计着要给朔南王府找点事。 敬家与朔平城的纪君正家本就是未出三服的表亲,早在孩子们伤痕累累被送回家的次日,这两家就已通上了气。 都是在利州地界上响当当几百年的大姓,自家孩子吃了这样的亏,谁会甘心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只不过碍于朔南王府现今如日中天,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敬家与纪家便按捺着这口恶气,端等着看沐家会不会带头出手再做打算。 沐青演去敬家后的第三日,利城那边就传来都督沐武岱上告假,称要尽快赶回循化照顾爱女的消息。 沐家在利州民望极高,朔南王府在利州的征兵向来都需仰仗沐武岱各方协调,沐武岱这一告假,利州的征兵顿时陷入僵局。 紧接着,掌管利州军府粮草筹备事宜的敬家、常年为利州军及中原各军供给大量尽量战马的朔平纪家跟着撂挑子。 跟着是武鸣白家、利南苏家…… 一时间几乎大半个利州都呈脱缰之势。 这形势可谓十万火急,汾阳郡主赵絮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百里外的钦州朔南王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朔南王赵诚铭细细秉过。 闹成这样,赵诚铭也不得给利州各家一个交代,再顾不上王妃的爱子心切,加急回了谕令,命赵絮安排人抬着被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赵旻,备上礼一家家去登门致歉。 利州古来就民风彪悍野烈、快意恩仇,却也不会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既朔南王府低头给了各家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这事就此揭过,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又才恢复正常。 这事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月,沐青霜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循化城内总算又能看到沐家小霸王没心没肺带着人四处招猫逗狗的身影了。 **** 五月初八,夏至。 这日一大早,贺征就跟着沐青演去了州府利城,沐青霜闲得磨皮擦痒,吃了早饭后就约了本家几个十三四岁的堂弟堂妹,带了弓箭准备去找敬慧仪同去金凤山打猎玩。 才踏出大门,就被个小小姑娘展臂拦了路。 小小姑娘约莫四五岁,一袭薄薄的彤红夏裙,圆圆脸,圆圆眼,圆圆拳,跟画片儿上的福气娃娃似的,模样招人喜欢得很。 “沐青霓,你干嘛?”沐青霜好笑地将她抱起来。 这是沐青霜的本家小堂妹,小家伙性子娇辣辣的,从不爱跟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子玩儿,就爱与堂兄堂姐们扎堆,尤其喜欢黏着沐青霜。 这两年沐青霜去了赫山讲武堂,也就夏冬两季长休时才回循化来,她自是恨不得时时挂在沐青霜腿上。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我生气了!”沐青霓将沐青霜肩头的衣衫揪住个褶皱,小拳头捏得圆圆的,“你得哄我,认我做大姐!让本家哥哥姐姐们全都认我做大姐!还带我一道出去玩!这样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沐青霜眉梢一挑,作势要将她丢到地上,吓得她哇哇叫唤着抱紧沐青霜的脖子。 “年纪不大,心还不小。老实跟着你的丫头回去睡觉,梦里做本家的大姐去。” 沐青霜今日找的都是本家比自己小不过一两岁的堂弟堂妹,大家年纪相仿,出外撒起欢来也没什么顾忌,谁也不乐意带这小萝卜丁儿大的沐青霓。 沐青霓紧紧攀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大喊:“是贺阿征的秘密!你认我做本家大姐我才告诉你!还得带我一道去玩儿!还得叫他们都认!” 小小姑娘这一嗓子吼得,像在沐青霜耳旁炸了个雷。 沐青霜没好气地将她放下地,揉着耳朵蹲她面前:“你想做本家的大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沐青演第一个就能把你捏成扁肉丸子煮了你信不信?” “那你不想知道贺阿征的秘密?”沐清霓偏着脑袋觑着她,圆圆眼中满是狐疑。 别看沐清霓年纪不大,小脑袋可精明着呢。她就是知道自家堂姐对贺征很是上心,才敢来谈这不着四六又胆大包天的条件。 “嗯,这样吧,”沐青霜想了想,小让一步,“我认你做头儿。” “什么是头儿?” “就还是一伙人里的老大!往后我,还有你这些哥哥姐姐们,”沐青霜反手指了指身后笑眯眯看热闹的堂弟堂妹们,耐着性子同沐清霓解释,“往后我们都认你做头儿,这条件你满意不?” “那你们以后都叫我‘头儿’?”沐清霓咬着右手食指的指甲,严肃地考虑片刻,“不好听,怪里怪气的。” 沐青霜笑瞪她,将她的手指从口中扯出来:“别咬指甲!那你说怎么叫你才好听。” “唔……”沐清霓没了指甲咬,就改成咬嘴唇,将自己下唇咬得红通通,“那你们叫我头头吧!” “好咧!成交,头头。”沐青霜忍笑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懂“头头”和“头儿”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沐青霜身后那几个堂弟堂妹也很给面子,一声接一声的“头头”把小小姑娘哄得笑成花儿。 沐清霓也很有信用,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养病时,贺阿征去了城西的首饰铺子,给你打了银饰。” 沐青霜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三姐不小心瞧见的。” **** 在利州,银饰对未成亲的姑娘们来说,意义远超过金、玉之类。 每个利州姑娘出生、初次癸水、及笄、成亲等重大时刻,家中都会特意为她们打一套新的银饰。 若遇到两心互属的少年郎,定情之物自也照此办理。 得了沐清霓的通风报信后,沐青霜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思。 她脑中嗡嗡的,脸儿红红的,恍恍惚惚回到家中,径自找到掌着家中中馈的大嫂向筠。 “嫂,贺征最近支过大笔银钱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虽敬慧仪很支持自己的小姐妹在贺征面前“高贵冷艳做个人”, 可当她看到沐青霜捏着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就要往外走时, 立刻额穴猛跳,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下。 “这位大小姐, ”敬慧仪头疼不已, 反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 “三更半夜, 你去男同窗的学舍给人送药?!” 沐青霜茫然回望着她:“才正戌时, 不算太晚啊。” 甲班人自来有挑灯夜读的习惯, 令子都绝不会睡这么早的。 “这不是人家睡没睡的问题!”敬慧仪狂翻白眼,“你个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不相熟的男同窗学舍, 自己想想, 合适吗?” 沐青霜认真地眨眼想了片刻:“还成吧?我会记得先敲门, 不会直接进去的。” 夏夜天热,少年郎们回到各自学舍后, 于着装上难免会……清凉些。这道理她懂。 “也不是敲不敲门的问题!”敬慧仪抬起手掌猛拍自己的额心,“这大半夜的,你贸贸然去学舍找他,是个人都会误以为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啊。” “那纪君正不也是男的?他摸黑给你送樱桃来, 怎不怕人误会?”沐青霜理直气壮地反问。 “君正是我未出三服的表弟, 跟亲弟弟都没差多少, 有什么好误会的?!”敬慧仪忍不住在她额角轻戳两下, “你和令子都什么关系?那能一样吗?” 利州风俗, 无论堂亲、表亲,凡未出五服者皆为血亲同宗,不通婚姻、不缔情缘,都做亲生兄弟姐妹般坦荡相处。 而敬慧仪与纪君正未出三服,这血缘极近,确实没什么好误会的。 “哦,倒也是,”沐青霜点点头,“那我明早去仁智堂再给他。” 见她开悟听劝,敬慧仪松了一口气,转身扑到自己的床上。 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摊上这么个小姐妹,瞧这操不完的心哟。 **** 讲武堂仿行军规制,各班按月抽签排定朝食次序,轮流进饭堂用餐。 这个月甲班负责抽签的人点儿背,抽到朝食最末轮次。待他们用餐结束,三两结伴穿过仁智院的垂花拱门时,院内早已没了泼天闹腾的气势,清静得都快赶上道观佛寺了。 毕竟立夏过后一日热过一日,晨风也没法驱散无处不在的燥闷,再皮的猴子都不愿在外多逗留,全躲回各自讲堂了。 贺征与齐嗣源并肩走在同窗中,边走边低声说着事。 在长长的回廊下走了没多远,前头的同窗们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首,向交谈中的贺征与齐嗣源投来兴味目光—— 主要是看着贺征的。 贺征脚下一滞,抬眼就见沐青霜迎面而来。 她惯爱着红衣,今日是一袭清凉的金红冰丝齐腰襦裙,外罩浅杏色素纱蝉衣。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身影移动,薄纱宽袖扬起澄澈风华,恰似一枝覆着晨露的蔷薇,明艳凛凛。 俏丽小脸上徐徐浮起浅笑,在夏日晴光里如临水照花,使人望之怦然。 贺征脚下似被灌了铁水般挪不动步子,高长身量绷得笔直,腰身挺拔如参天白杨。 “你这不解风情的,也不怕伤了沐大小姐的心。”齐嗣源忍笑握拳抵在唇边,带着三分怜悯七分起哄低声道。 沐青霜隔三差五总会蹦跶到贺征面前,有时塞些吃的用的,有时只嘘寒问暖说会儿话,说来并无出格举止。可这姑娘只要一见贺征,笑眼里就满是藏不住的星星,其心思热烈坦荡,任谁都瞧得出她的企图。 偏贺征铁板一块,从不见有什么回应,总是冷冷清清板着个脸。长久下来,甲班同窗们都忍不住要对沐青霜心生不忍了。 贺征没搭理齐嗣源的调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嗓子,淡淡撇开头。 眼角余光却总不争气地要往她的来处溜去。 昨夜这姑娘撂下狠话说夏季长休之前不会再理他,这使他忐忑了整夜。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重重抿紧薄唇,强令自己的唇角不许上扬。 对沐青霜,他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理智上他很清楚,不该放任她亲近自己,不该让她那本可以安稳喜乐的人生与自己纠缠太深,否则才真是害了她。 可沐青霜这个姑娘,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理智中。 她是一束裹了厚厚糖霜的光,张狂霸蛮地照进他本该阴暗苦涩的年少。 她是他少年心事里璀璨甜美的秘密,也是他拿不起放不下和璧隋珠。 贺征喉头滚了好几滚,到底没抵住心中野望的煎熬,强做镇定地转回脸来,任由自己的目光一路向着她匍匐而去。 **** 沐青霜打老远就瞧见人群中的贺征了。 青衫少年高出旁人大半头,偏又那样一张惹人注目的脸,实在很难忽视。 不过她今日决心要做出个人样,绝不再像从前那般没骨气地自打脸。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的,哼哼。 沐青霜一手捏一个小药瓶,迈开步子错身行过贺征侧畔。 这一幕让回廊下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尤其是贺征。 沐青霜却并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异样,径自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令子都面前。 “疯子都,我……” 沐青霜在瞧见令子都的正脸后突然噎住,半晌后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谁这么不江湖?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呢?” 捧腹间,她抬手示意,令子都便随她走出人群,站到长廊外侧的台阶处。 令子都的长相偏于雅正温和,只是如今尚在少年,五官、气质还未彻底落成模样,只隐约能见出一点谦谦君子的风采。 他是内秀不爱出风头的性子,不知底细的人总会误以为他身无长才、柔善可欺。 刚入学那阵,纪君正就被他这斯文假象迷惑,校场骑射时叫嚣着要与他较量,结果在他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神技下败得一丝颜面也不剩。 那天从校场出来时,纪君正咬牙切齿地说过,“真想一拳砸碎他脸上那弱不禁风的假象”。 此刻令子都的眼角添了一处淤青,唇角也有暗红新伤,稍显狼狈的模样倒是如了纪君正的夙愿。 见令子都似乎面有赧色,沐青霜收起笑意:“好了好了,没笑话你。不就打架打输了么?不丢人。大不了挑茬再打一架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以往她时常跟着兄长沐青演出入军营,见多了同伴之间一时拳脚相向一时又勾肩搭背的场面,倒也不觉这算多大个事。 令子都淡淡扭头,忍不住轻笑:“不找了,这场子我丢了也是正该,谁让我先对你下黑手呢。” 他朝贺征的背影努了努嘴,又道:“也算替你报仇了啊。” 沐青霜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杏眸弯成了甜月牙:“哦。” 看来是昨夜贺征得知令子都将她推下水的事了。 旁人总见着贺征对她冷冷淡淡,便都说她没出息上赶着不做人。但其实呢,感情这种事,必定是有来有往才会羁绊愈深的。 这些年来,若非贺征在许多旁人不易察觉的事上对她极尽维护、甚至无声纵容,她又怎会深信自己与他是互属的呢。 她甜滋滋的偷笑模样晃得令子都心中莫名一悸:“你……找我有事?” “哦对,找你有事的,”沐青霜摊开双手,将两个描金甜白瓷小瓶递过去,“原想着昨日在校场上你被我的箭伤到了,就送这药来赔礼。这下可好,你脸上的伤也用得着。” 夏日晴空下,精致小巧的瓷瓶在少女嫩生生的掌心闪着温柔光华。 令子都垂下眼帘,扬唇轻笑:“校场实训难免有失了准头的时候,你又不是有心的,赔的哪门子礼?” “你管我赔的哪门子礼?给你就收好,废什么话!” 娇脆嗓音凶凶的,宛若龇牙亮爪子的小猫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令子都噙笑,小心地从她掌中取走那两个小瓷瓶,“多谢。” 沐青霜摆摆手,转身刚要走,这才想起贺征与令子都刚打了一架,令子都脸上的伤都还新鲜着呢。 于是赶忙回头叮嘱:“这药很灵,只需一点点就能好。你用不完的,记得分些给……用得着的朋友啊。” 令子都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点了点头。 沐青霜还是不放心,退回半步,压低嗓音又道:“朋友之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若是记恨就不江湖了。” “我倒是很愿意江湖一点,”令子都笑意古怪地抬了抬下巴,“可阿征这会儿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江湖。” 沐青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贺征乌眸冷得像冰块,那脸色黑得,啧啧,像被雷劈焦了一般。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都像是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得了这回答,沐青霜丝毫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这不但出乎贺征的意料,连她自己都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僵笑。 看来,在赫山讲武堂求学这两年,她虽于课业上荒嬉敷衍,却也并非毫无长进。 至少,如今的她已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 沐青霜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长气:“两年之约,这么快就到了啊。” 其实那张点兵帖大半被压在檀木盒子下,只露出小小一角,可她却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因为这模样的点兵帖,贺征在两年前就已得到过一张,却被她蛮横夺去,付之一炬。 那时她自作聪明地提出缓兵之计,以当初的所谓“救命之恩”做筹码,与贺征定下了两年之约。 当初她言之凿凿地承诺过,若两年后贺征仍初心不改,她会放他离开。 此刻想想,两年前那个十三四岁的沐青霜,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短短两年时间,就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少年执着的信念。 待沐青霜按捺住狂肆翻涌的心绪,缓缓睁开眼时,杏眸明亮潋滟,有薄薄水光澄澈。 “我差一点……”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微涩的笑弧,“就赢了,对不对?” 虽她也说不出自己差的是哪一点,但她就是相信,这两年里的某些瞬间,贺征的心一定曾真真切切因沐青霜这个姑娘而悸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各班就撞进了第一道拦截阵里。 半个时辰过去, 斥候回报:甲班全员强冲第一阵, 共拔掉新兵头缨三条;乙班全员通过,拔掉新兵头缨一条;丙班被俘一人, 其余十九人通过;丁班被俘三人, 其余十七人通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赵絮意料,她慵懒盯着自己的指尖, 兴趣缺缺地问:“戊班那队呢?” “戊班在林中前行约莫一里半后,全员躲进道旁山洞,之后,”传令兵有些心虚地抬头觑了她一眼, 声若蚊蝇,“不知所踪。” 赵絮倏地坐直,眸底掠过惊疑之色:“什么意思?!” 但凡有丰富战场经验的主帅,最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吃了败仗,不是损了多少人, 而是“敌军不知所踪”。 整队人在斥候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你不知他们接下来会从哪里再突然出现, 也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自就不知该作何部署防御。 只能枕戈待旦、时时提心吊胆,等着不知几时就被杀个措手不及。 传令兵清了清嗓子,低下头不敢再看赵絮冷凝的脸色:“他们进林子后, 整队人一起进了道旁山洞。尾随他们的斥候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便近前查看, 却发现山洞中已空无一人。” 虽说斥候为不在他们面前暴露行踪,尾随时不会靠得太近,却也不会让他们远出自己的目力范围。 明明那个方向就只一条羊肠山路,三名有丰富追踪经验的斥候尾随盯梢,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那二十一人竟犹如山魈鬼魅般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半点踪迹也没留下。 若这是甲班做出来的事,赵絮不会如此震惊。 可这是戊班。沐青霜坐镇中军的戊班。 号称赫山讲武堂最不成器的戊班。 华盖下的赵絮坐姿前倾,右肘撑在膝头,若有所思的神情幽深莫测。 戊班二十一人皆是肉身凡胎,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是“凭空”消失的。 沉吟良久,她突然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那些枝条!” 早上从讲武堂到赫山脚下来集合的途中,戊班的人一路嘻嘻哈哈收集了很多带叶的藤蔓枝条。 当时以为这是他们闲极无聊的举动,此刻赵絮细细回想,才突然明白此举深意。 他们躲进山洞后,定是将那些柔软的藤蔓枝条编成了伪装层罩在身上! 山间林深草密,晨间雾霭又重。这般伪装之下,他们与山林融为一体,就这么骗过了斥候的眼睛。 **** 循化沐家古来便是山地丛林中的王者,若论山间作战,举国无论哪支大军都难与沐家军相提并论。 别看沐青霜平常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是因为讲武堂的许多课程都针对平原或水上的大规模正面对阵。 她从没想去中原建功立业,只望在利州守住沐家世代根基,所以讲武堂的许多课程对她来说无甚大用,她便敷衍着混过了两年。 可只要让她进了林子,那就是鱼儿归入了水,蛟龙腾进了云。 游刃有余。 “等到将来复盘时,若大家知道咱们班是怎么通过第一道关卡的,怕是下巴都要落一地,”周身裹在藤蔓伪装层中的纪君正恨不能仰天狂笑,“尤其乙班那帮家伙,指定恨得眼珠子出血。” 勾肩搭背的戊班众人全都扬眉吐气地跟着笑开。 半个时辰前,他们躲进道旁山洞后,按照沐青霜事前的吩咐快速编织了藤蔓伪装层,然后从斥候眼皮子底下匍匐着横穿林间,放弃了戊班路线图上指定的前三十里路,出其不意地走了属于乙班的这条道。 当乙班的人与官军混战之际,戊班二十一人依次从那略显激烈的战场外沿草丛中匍匐而过。 “这就叫兵不血刃,”沐青霜得意挑眉,“好了,再磨蹭乙班的人就该赶上来了。咱们得快些,天黑后冲过第二道关卡好过夜。” 戊班众人当即调整步幅,以强行军的速度急奔在密林中的小径上。 奔跑中,敬慧仪有些担忧地轻喘着,对前头领路的沐青霜道:“霜儿,咱们没走自己路线图上的路径,反走了乙班的前三十里道,主事官会不会判我们违令?” “他自己说过,考选实训就是假拟战场。所谓兵者诡道,许他们在道上提前布好拦截阵,不许咱们想法子绕过?没这道理!” 急奔中,沐青霜的气息也略略有些紊乱,带笑话尾中却是压不住的狂傲。 “他若敢判我们违令,我就敢去军府门口击鼓鸣冤!” 清晨的阳光当空洒下,穿过林间茂密错落的枝叶,将愈来愈淡的雾霭照得通透灿金,宛如一道道华丽的薄纱帷帐,悠然垂悬在苍穹与青山之间。 越进林深处小径越是逼仄,地势坑洼不平,径旁杂乱草丛中藏着数不清的大小暗沼,可谓杀机四伏,寻常走兽到此都需小心翼翼。 十五岁的沐青霜身披藤蔓枝叶编织成的伪装,明艳俏丽的笑脸半掩在绿叶中,疾如闪电般穿行其间,腾挪驰跃有章有法,从容自如,无半点畏缩惧色。 仿佛她天生就属于此间。 她身后二十名伙伴亦步亦趋印着她的脚步,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信赖与臣服,仿佛一群斗志昂扬的小兽,追随着他们即将加冕的王。 **** 日落之前,戊班抵达路线图上三十里处,准备与第二道拦截阵上的官军短兵相接。 在离拦截阵尚有两三百米远的斜坡背后,戊班的人就隐约听到有激烈打斗声。 沐青霜抬手一挥,让众人藏在小坡背面半人高的草丛中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纪君正与敬慧仪匍匐上前,从坡顶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坡下,甲班与官军已打成了一锅粥。 官军约莫四五十人,以两倍于甲班的人数将其全员合围。可即便如此,讲武堂百人中最顶尖的二十人也未完全落于下风,场面看起来竟是势均力敌的胶着态势。 纪君正眼尖,目光指向下方的某一处:“你们瞧瞧那个阴阳怪气的公子哥儿,头上带了紫金束发小冠,穿黑曜锦武袍的那个,像不像这队官军的头儿?” 那是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骄矜少年,面容白皙,衣饰华贵。 有五名官军横列成人墙,将他护在身后悠闲观战。 因隔得太远,场面又乱,纪君正完全瞧不清他的长相神情。 沐青霜顺手从脚边青草中抽出一根鲜嫩草芯叼在口中,秀眉紧蹙盯着纪君正说的那个人:“啧,紫金小冠,黑曜锦武袍……说不得是朔南王府的什么紧要人物。” 敬慧仪也看着下方战场,冷静指出:“看甲班都与他们缠斗到无法脱身,这队官军显然比第一防线那头棘手得多。以咱们的实力,最好别搅进这战局里。” 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像早上通过第一防线那样,趁甲班吸引了这队官军全部兵力之际,从旁偷偷溜过去。 沐青霜略伸长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未在混战中找到贺征的身影,便随意点点头:“慧儿说的……” “对”字尚未出口,头点到一半,沐青霜忽地变色大变,抬手扯出口中草芯狠狠扔开。 下方混战的场面中,有一名官军忽然朝甲班学子洒出一把淡黄粉末。 虽甲班大部分人都机警退后避开,可处于战局最中心那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及离她最近的两名同伴全都不幸中招,接连虚软倒地。 那姑娘是甲班的林秋霞,性子安静柔和,长相清秀斯文,却最擅使长剑,饶是在汇聚了讲武堂最强二十人的甲班中,这姑娘也自有光芒。 沐青霜面上浮起少见的肃杀冷色,咬牙怒道:“我去他祖宗的死人腿儿!” 纪君正揉了揉眼睛,茫然回首,恍惚求证的目光在敬慧仪与沐青霜之间来回逡巡。 “是我瞎了狗眼看错了么?官军的人竟对咱们邻班同窗使迷.药?!” 这次做假拟敌方的官军不都是汾阳郡主的人吗?怎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这群王八羔子简直欺人太甚!”沐青霜怒色腾腾,“我带中军去救人,顺便给你们开路。你俩领左右两路冲过去,别管我。” 虽甲班与戊班向来交情淡漠,甲班此次的领军人物周筱晗与沐青霜还素有龃龉,可对此刻的沐青霜来说,以往那些意气之争可以先放下。 当务之急是,她的邻班同窗,被一群王八羔子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负了。 “不打断这群王八羔子的狗爪子,我就不叫沐青霜。” 怒气冲天的沐青霜吹响了骨哨。 循化沐家世代守护利州人,沐家大小姐今日也定不负家门荣光! “子都你可以啊!”齐嗣源挑眉笑得贱嗖嗖,压低嗓音道,“将沐大小姐推进湖里,不单帮着阿征将人拦下没坏事,还成功转移了沐大小姐对阿征的痴迷……好一招围魏救赵、以身饲虎!” 令子都以手肘重重拐向他的襟前,疼得他弯身嗷嗷叫。“别胡说八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哪里就虎了?” “哟哟哟,这还维护上了?” 齐嗣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音并不大,偏贺征仿佛生了顺风耳,立时就扭过沉沉黑脸甩来一串锋利冰寒的眼刀。 齐嗣源赶忙站好,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 待贺征大步流星进了甲班课室,令子都才笑着摇摇头,拍了拍齐嗣源的肩膀,娓娓道出前因后果。 以往令子都与沐青霜没什么往来,心中对她的观感倒也谈不上好坏。只觉她身为沐都督的爱女、沐少帅的亲妹妹,自到了赫山讲武堂后,于课业上的表现乏善可陈,成日里不是围着贺征打转就是领着戊班那群人胡闹,与循化沐家世代煊赫的盛名实在很不相称。 可在他莽撞将她推进湖中之后,她并未仗着自家威势与他苛责为难,却也没假作无事发生,只当面不咸不淡指出他做了件多么不过脑子的事,让他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本可能引发怎样凶险的后果,又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如何放了他一马,让他只能愧疚承情。 如此有里有面的处置,实在让令子都心服口服。 “……那天她找我算账后我就在想,循化沐家的数百年积威不是光靠那号称百万的雄兵,”令子都对身旁的齐嗣源笑笑,“就这么个看似骄纵顽劣的大小姐,当真遇事时,竟也有几分深厉浅揭、识变从宜的手腕。” 甲班云集了讲武堂最顶尖的二十人,自来有着“慕强”的风气,从不吝于发现并赞叹别人的优点长处。 之前齐嗣源与贺征都不在讲武堂,并不知中间还有这茬。听令子都一讲,齐嗣源也不禁敛了调笑之色,郑重地点点头。 “以往见她学业平庸又总胡闹,还以为这大小姐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没想到竟是走眼瞧轻了她。” 令子都笑着垂眸,握紧手中两个小瓷瓶,拇指指腹在柔滑瓶身上轻轻摩挲:“昨日我在校场放水,一来是因理亏歉疚,二来也是小人之心。” 他怕沐青霜只是嘴上说不计较,便刻意放水卖个乖,以防她过后又翻脸追究。 “若她没瞧出你昨日放水的意在讨好安抚,那今日送药给你就是君子之风,真真衬得你个小家子气心思重,”齐嗣源乐不可支,“若她瞧出你的意图了,偏又还送药给你,那不就等于是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令子都噙笑摇摇头:“我瞧着她压根儿没想这么多。” 虽他先前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瞧见贺征的脸色与沐青霜一反常态对贺征不理不睬的模样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药给自己? 显然是沐青霜与贺征置气,却又放心不下贺征的伤势,这才拐着弯将药送到自己手中,希望借自己的手拿给贺征。 “小姑娘心思,弯弯绕绕、别别扭扭。”却还怪可爱的。 **** 贺征的桌案在课室最前排靠墙处,令子都一进门就与他正正照面。 令子都对他冰寒黑脸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笑着掂了掂两瓶药的分量后,顺手将重一些的那瓶隔空抛给贺征。 见贺征利落接下,令子都走到他的桌案前,低声笑道:“这就讲和了啊。” 贺征将那小药瓶紧紧握在掌心,面色稍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攫着对方另一只手。 “那瓶也还我。”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令子都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可思议地甩他个白眼:“这是人沐青霜送给‘我’的,我能好心分你一瓶就不错了!脸大。” 说完,忍着满心狂笑,看也不看他一眼,顾自悠哉哉走向自己的桌案。 授课夫子的到来使贺征只能强忍气性坐定,发酸的牙根咬得死紧。 **** 讲武堂虽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却并不一味轻文重武,学子们日常也会修习经史子集之类的课程。 今日讲的是《诗经》,给甲班授课的是与印从珂同住一院的女夫子裴茹。 炎热的天气使人困倦,连一心向学的甲班众人也不可避免。 裴茹见大家一个个的全都目光涣散提不起精神,便笑道:“咱们来玩‘吟诵接龙’吧。” “吟诵接龙”是讲武堂夫子们惯用的手段,指定篇章后任意点人,被点到的人接着前面一人所诵的下句,直到背完全篇再换下一篇文章。 接龙次序没有规律,夫子点到谁是谁,这就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裴茹有意选了方才讲解过的《诗经》国风卷中“郑风”某篇做开端,这是一双小儿女幽会时的戏谑俏骂之词,很能调动学子们的意兴。 满座同窗兴致高涨,惟有贺征还在沉着脸走神。 “秋霞,你来打个头阵。”裴茹拿戒尺指了指最后排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秋霞依言起身,小小声声道:“山有扶苏。” 裴茹笑意温柔地点点头,立刻指向课室中间:“嗣源。” “隰有荷华。” “不错。那,筱晗?” 周筱晗五官秀致,却有着同龄姑娘里少见的沉静气势,虽只身着素简的沉香色粗布束袖武服,姿仪却是挺拔飒飒,大有刚劲之风。 “不见子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沐青霜从小就对贺征维护至极, 自然不肯让他在同窗间声望受损。 “这事你别再提了,不然我真的打你, ”沐青霜压着嗓子, 气音浅清却不容反驳,“我是要去找他,却不是为着这事。” 方才夫子说,考选时汾阳郡主赵絮会亲临挑人, 这才是沐青霜最不安的事情。 贺征是讲武堂百人榜首,只要他正常发挥, 被赵絮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沐青霜怕的就是这个。 她不要贺征被挑走。 **** 此次考选要求生员们各带三日份口粮, 在假拟敌军的防御阵势下穿过百里山路,抵达指定地点者即通过上半年学业测试;若在过程中还能顺手收割些邻班人头, 那就算是额外战绩。 既是各班成伍, 每个队伍自就需要有一名坐镇中军的“主帅”人选。 讲武堂主事官有令, “主帅”人选由各班学子自行推举,无论夫子还是教头都不插手此事。 放课的撞钟声响起后,王夫子笑捋胡须, 在戊班一片哀嚎中飘然离去。 戊班众人纷纷涌向课室末排, 将沐青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霜, 咱们怎么办?挑谁做副将?” “咱们同哪个班结盟?” “咱们什么策略?攻还是防?” 众人眼巴巴觑着沐青霜,七嘴八舌地认真发问。 在讲武堂, 上至主事官, 下至夫子、教头, 甚至邻班同窗,谁也不觉得这二十一人中能横空出个璀璨将星。 就连他们各自家里人,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安生混满三年到结业,不出外去惹是生非,多少学点有用的,别真成了草包纨绔,将来能不功不过分担些自家事务,这就算谢天谢地了。 因此,五日后的考选对他们来说原本没什么了不起,“提前结业进入汾阳郡主麾下”这样的机会,甚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可他们毕竟也在讲武堂受教两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愿被赵絮挑走,可若叫他们束手就缚、全班齐齐落马,为别班的辉煌战绩添砖加瓦,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沐青霜,最最丢不起这人。 此次考选的结果不但会上呈军府,还会通报至利州各军。也就是说,她的父兄一定会看到她的战绩。 她再不济也不能沦落进“阵亡名单”里,至少得全须全尾撑过考选全程,否则会被父兄活生生从夏天嘲笑到过年。 沐青霜两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瓮声部署道:“七人一纵,左翼听敬慧仪号令,右翼归纪君正,中军六人跟我。” 这群人一道勾肩搭背胡闹了两年下来,默契自不待言。也不必谁发话,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实力排名站定阵营。 按常规战术,主帅通常会将自己手中实力最强的人拢在中军—— 此刻戊班三队人就是这样分的。 沐青霜托腮望着眼前三纵人马,竖起食指摇了摇。 “惯例的打法是两翼死保中军。可用兵之道,愈是劣势愈要讲究出其不意,否则很难翻盘。” 为保证己方在最小战损内收获最大战绩,少不得有人要盯着最弱的丁班、戊班往死里打。 “而他们若想最大限度保存实力、减少自己的战损,必定率先剪除咱们相对较弱的两翼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直接与中军冲突。”沐青霜笑得贼眼溜溜,小狐狸似的。 不明就里的人见她平日胡闹,在学业上也无亮眼表现,便总以为她只剩一张漂亮小脸儿。 可她到底是沐家姑娘,自小随父兄在利州军军营进进出出,许多事是刻进她骨血里的。 “你的意思是,将强些的人放在两翼,中军反倒去做肉盾、靶子?”敬慧仪略作沉吟后,毅然道,“那左翼给你,中军我来。” 她明白沐青霜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在父兄面前不好交代,便自觉要为小姐妹扛起重担。 沐青霜笑着轻摇臻首:“那些家伙都快成精了,若瞧见中军不在我手里,用膝盖想都能明白咱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保证这个计策顺利实施,中军必须由她来领。 “咱们用中军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两翼的人能冲过去一个算一个,”沐青霜懒洋洋笑着环视众位同窗,“这回咱们的中军就等同送死前锋,‘阵亡’风险极大。诸位,选我这边儿的人自己心里有个数啊。” 排兵布阵后,下一个议题就是结盟了。 别看纪君正平日光会嘴碎,到底是朔平纪家的小少爷,审时度势不落人后,很快就将局面琢磨了个大差不离。 既沐青霜先前已强硬否决了“请贺征放水”的提议,纪君正便道:“甲班肯定志在必得,咱们只能躲着走。若不幸与甲班的人正面遭遇,大家就各安天命,看谁家祖坟埋得更好吧。” 众人哄笑着,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丁班跟咱们弱得不相上下,定是自保为主,无事不会与咱们正面冲突,”纪君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道,“不过,若咱们真遇到麻烦,他们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跟他们结不结盟都一样。” 丁班、戊班这四十一人家世门阀都不简单,却又有微妙的地域差异。 戊班二十一人多出自利州本地豪绅之家,而丁班二十人的家族多是这些年陆续从中原各州迁居利州避难的,虽也门阀贵重,但真正的势力范围并不在利州。 因此,这两个班虽都闹腾,但丁班多少比戊班收敛些;且这两拨人彼此间甚少深交,大家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乙班至少有半数人的实力与甲班可堪一战,肯定也会疯狂收割人头,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待宰羔羊,”纪君正吊儿郎当一笑,反手指指丙班课室的方向,“所以,也就跟丙班还能谈谈。” 丙班整体实力居中,既有甲班乙班在前头压着,他们胜算本就不大,无非求个顺利通过考核,不会执着于拿人头、添战绩。 敬慧仪点头补充道:“丙班有几个我与青霜在循化的旧同窗,有的谈。” **** 将与丙班结盟之事交给敬慧仪去谈后,沐青霜便只管闷头愁着自己该怎么去找贺征。 若没有得到贺征亲口承诺不会接受汾阳郡主点选,她实在安心不下。可是…… “我偶尔也是想要面子的啊。”她悒悒不乐地将脸埋进臂弯,嘀咕自语。 到底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心底还是渴盼着死倔死倔的贺征能先服软,好声好气来哄她这一回。 没奈何贺征一惯死倔,她不去找他,他照旧半点没有要来找她低头的迹象。 就这么僵了两日,终于迎来了百人同上的兵器对练。 如今各军中的武器皆以戈、长刀、□□为主,讲武堂的兵器对练自也最重这三种武器。 敬慧仪与丙班谈定条件,今日演武场对练,戊班成员与丙班两两对打,戊班的人在这次对打中获胜或战平的,丙班所有人在考选中就绝不对这些人出手。 至于打输的人,到时就各安天命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戊班的人倒也接受。 因戊班比丙班多出一人,沐青霜自觉退出挑战,放弃赢取丙班豁免的机会。 她抱着长刀站在演武场西边回廊下磨磨蹭蹭,一点点挪着步子,试图“不着痕迹”地靠近回廊那头的贺征。 贺征双臂环胸倚着廊柱长身而立,冷冷淡淡望着场内的热闹喧嚣,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捕捉着那个悄默默靠近自己的嫣红丽影。 他抿着唇克制着心间不住翻腾的笑意,面上端得极稳。 早上进了演武场后,他和令子都打了一场,成功将前几日那半瓶子药赢了回来。 可这还是没能抚平他心中的酸意。 方才他是刻意落单站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可以让某只傻兔子看到他。 是了,沐青霜素来自诩是机敏凶恶的小豹子,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她在贺征面前,从来都是软乎乎毛茸茸、努力披上豹子皮装凶的傻兔子样。 让他总是很想将她捞进怀里使劲地揉来揉去。 某些时常出现在贺征梦里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上脑海,他有些狼狈地撇开头,颧骨乍然透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 可谁都看得出那是少年人之间玩闹的打法, 拳来脚往都有分寸,便也没人去劝。 沐青霜坐在原处笑看他俩打作一团,旁边齐嗣源翻动着串了鱼的那几根树枝,感慨低笑:“阿征向来跟谁都不远不近, 也就同子都打打闹闹时还有点热络劲儿。” “想想还真是。”沐青霜笑意不改,只是将泛红的杏眸转向火堆,心底涌起淡淡失落, 却又有一丝侥幸的希冀。 贺征待人冷淡疏离, 齐嗣源都看得出来, 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其实不止讲武堂甲班同窗,贺征从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 在沐青霜的记忆里,无论是沐家人,还是当初循化院那些同窗, 甚至包括她, 贺征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客气疏淡的。 在利州这九年多, 贺征与周遭所有人都只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从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 他会量力出手,但谁要是指望他热络相交, 那是痴人说梦。 他一直都只当自己是过客游子, 不愿与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纠葛。 这些年来, 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缠活赖非与他绑在一处,两人之间或许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着众人的那般亲昵相处的地步。 想到这些,她弯了弯唇。 无论从前如何,至少如今的贺征总算是敞开心扉结交了令子都这个朋友,也肯放弃固执顽抗,任由她亲近,这种种转变或许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 待到齐嗣源手中烤着的鱼开始飘香,两班同窗们陆续回到火堆旁,贺征与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着干粮分食了烤鱼,叽叽喳喳笑谈着今日种种,间或痛骂两句“赵旻这狗东西”,七嘴八舌揣测着汾阳郡主怎么会放这样一个混蛋弟弟进考选场地。 从前两班人之间的彼此误解与相互嫌弃,就在这和乐融洽的同仇敌忾中无声消解。 吃过东西后,沐青霜将戊班人叫到一旁说小话。 二十一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脑袋全往圈中间凑,看上去有点好笑。 “……青霜这安排没毛病,”纪君正环视同伴们,小声道,“你们想,这回的考选咱们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阳郡主压根儿不会从咱们中点将,就算咬牙撑着完成考选,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赞一句‘虽败犹荣’之外,还能得什么好?” 莫说赵絮不可能从他们中点将,就算赵絮眼瞎点了他们中的谁,他们也不会答应跟赵絮走。 毕竟这群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州扎根,个个有家有业,谁会想要提着脑袋背井离乡,去战火连天的中原闯荡。 敬慧仪点头,接着纪君正的话尾:“若没跟赵旻那狗东西杠上,咱们撑着就撑着了。如今既跟他闹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脸面。若人家要撒气报复,咱们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随时叫人一锅端。” 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赵旻便是要撒气报复,也只能一家家挨个儿找麻烦。都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门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个利州都得鸡飞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紧要关头,想来不会放任赵旻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慧仪说的这理儿,”苏雅道,“若留到夏季长休之前,他们要折腾咱们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说咱们在考选中有什么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官也不敢硬护着,事后咱们家中也不好闹太过分。” 毕竟赫山讲武堂是培养将官之地,学子出了差错受点严厉惩处,哪怕带伤挂彩也是情理之中。 沐青霜捏着拳头挥了挥:“所以咱们先卖惨为强,明日直接叫人抬到主事官面前将事情说开,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时咱们放弃最后两日的考选就成了被逼无奈,赵旻若是要找麻烦,咱们家里也好及时缓颊。” 都是通透的机灵鬼儿,这么一番合计下,众人就齐齐定了主意。 随后,沐青霜单独找了周筱晗,将今日收获的所有官军头缨,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条头缨全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秋霞他们的头缨被拔了,按理该立刻退出考选,我方才瞧见她偷偷抹眼泪来着,”沐青霜轻描淡写道,“这些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们要半途而废?” “对啊,你看我们都伤成什么鬼样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养伤,”沐青霜满不在乎地笑笑,“后两日主要是各班混战,我们懒得费那劲了,愿你们求仁得仁吧。” 说完,她也不等周筱晗答复,转身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争的哑嗓让沐青霜止住了脚步,疑惑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沐青霜“呿”了一声:“不想知道。” “两年前讲武堂的入学考选,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临时将你塞到赫山来,你这名额原是他的!他为了进讲武堂,认认真真准备了大半年!你凭着家世强夺去别人眼里宝贵的机会,可你从不珍惜从不上进!” 周筱晗说着说着,就哭了。 年少之心最是纯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却不能忍受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周筱晗两年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根源。沐青霜正色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师长眼中的明日将星。 周筱晗出身猎户之家,若非赫山讲武堂在沐家的资助下全免束薪学资、供给食宿、每旬还会发放薄薄银钱补贴,她大约也就只能承了祖辈手艺,做个出色的猎手。 她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选、在她心中显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身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风得风,没体会过因家世门第不如人而错失宝贵机会的痛苦与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能体谅周筱晗和她的朋友这两年来是多么愤懑不平。 沐青霜眼带悲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又坦诚:“我没强占任何人的名额。赫山讲武堂筹建三年,从始至终定好的学子名额就是一百个。当年若没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会入选。”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没想来,临到入学时因为一些缘故我非来不可,家中这才与各方斡旋将我塞进来。也就说,这第一百零一个名额,只会是我沐青霜,旁人根本摸不到边儿。”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给你透个风。明年开春后,讲武堂就会开始第二届学子的考选。还有大半年时间,叫你朋友好生准备。若他家中因他准备考选无法为做事贴补家用而反对,长休时你得空带你朋友来循化找我。” 她想,既周筱晗的朋友两年前就能从五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个人物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 翌日清早,贺征坚持要留下来护送戊班,并将自己的头缨拔下来扔给令子都,以示放弃考选,众人大惊。 贺征不愿多做解释,最终还是令子都出来帮他找补:“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阳郡主麾下,这才让出咱们班的领军权,昨日也一直藏头露尾,就怕被挑中。若咱们与赵旻那一战传到汾阳郡主那里,说不得真要选他,到时可就尴尬了。” “毕竟戊班也是为了帮咱们才受伤,阿征既不愿继续考选,那就替大家将救命恩人护送到主事官那里吧。”齐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带着甲班其他人,顺着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凤台古道,重新走上考选路线。 待甲班走远,沐青霜召出沐家军暗部府兵的首领,让他调出一批惯行山路的矮脚马,戊班众人便趁着斩魂草药力未退,一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于黄昏之前赶到赫山西郊。 他们在林中下马后,沐家军暗部府兵悄无声息将马匹牵走。 贺征知道斩魂草的药力快要过了,不敢耽搁,果断飞奔至主事官扎营处去找人。 待贺征带着人再折回来时,斩魂草的药力已退尽,小纨绔们已彻底虚脱,二十一人皆无力匍匐在地,加之身上伤口又后知后觉开始遽痛,他们便颇为故意地痛苦低吟,场面看起来很是惨烈。 虽贺征赶来的除了讲武堂主事官、夫子印从珂和他们带来帮忙的一队人外,还有汾阳郡主赵絮与她的两名亲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队人违令带了开刃兵器进山?!斥候为何不报?!” 赵絮是领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学子们身上有不少开刃兵器造成的伤口,这让她大为震怒。 她的亲随还没吭声,贺征厉声冷笑:“原来还有斥候冷眼旁观?郡主的斥候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称‘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带着官军对考选学子洒迷.药、砸芥子汁水球、亮开刃兵器……试图虐杀!汾阳郡主治军还真是严厉!” 贺征很少当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字字直指赵絮,连嘲带讽,半点面子也不给。 此时众人都被他所陈事实惊到,也没谁呵斥他对赵絮的不敬,便是赵絮自己也顾不上这些。 “速速安排人带他们去就……”赵絮神色冷厉地对亲随吩咐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沐青霜便低低出声:“我们……回家……那个人……他会追来的……” 她是故意卖惨,却也是真疼,说起话来气若游丝,都不必装。 因她怕水,昨夜便未去河中泡过,芥子汁造成的灼伤此刻便发作得比谁都厉害,通身红肿,其状凄惨无比。 主事官与印从珂眼底皆有怒气,只是碍于赵絮身份不得发作,只得双双捏紧了拳。 “回家,”印从珂走过去扶起沐青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夫子们亲自护送你们回家,谁来咱们都不怕!” 主事官则转头吩咐人去多找些马车来,将他们归家路线顺道的人两两安置到一起,讲武堂教头们骑马随护。 沐青霜与敬慧仪都是回循化的,就被送上同一辆马车,贺征也跟上去随行照看。 赵絮牙关紧咬,执手对学子们行了一个郑重的军中之礼:“是赵絮疏忽,必定还你们公道。” 语毕,转身对亲随吩咐:“立刻带一队人马进山,若查实跟随赵旻的五名督军坐视他胡作非为,将五人就地斩杀!至于赵旻,将他绑到我跟前来,我亲自行刑,军棍杖百!” 赵絮亲随地下了头,小声道,“王妃那头怕是……” 赵絮怒不可遏:“打了再说!” 马车内,疼到小脸拧成一团的沐青霜模模糊糊听到赵絮这话,心中立刻冒出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儿开始转圈圈。 赵絮亲自动手,还军棍杖百,那赵旻怕不是要给打残喽。真是个叫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呀。 “你还笑?”贺征侧坐在坐榻的外侧,心疼又恼火地握住沐青霜的手,“眼睛闭上!” 沐青霜立刻听话地闭上眼,软软将脸贴到他的腿侧,声气浅浅像受伤的小奶猫:“征哥,我疼。” 贺征强忍心疼地闭了闭眼,没说话,只轻柔地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又从荷囊里拿出那个小药瓶子。 躺在软榻里侧的敬慧仪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霸王沐青霜突如其来的撒娇讨哄……她听不下去了,真腻人。 “求你们……成亲,赶紧成亲。” 贺征径自取了水洗去满面狼狈,又频频以掌沾凉水拍在自己的后颈窝,总算将鼻血止住了。 这事颇为丢脸,他心中别扭,便全程背对着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阴影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从他持续发红的耳朵尖儿上瞧出些许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风最野的,青年男女于情情爱爱之事上向来热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床帏诨话,循化人都敢当众讲来调笑。 民风如此,便是沐青霜这般大户出身的小姑娘,有时也少不得会在人说诨话时听到那么几耳朵。因此她虽于男女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坏在稍稍知道那么点儿。 她杏眸弯弯,轻咬着下唇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走到贺征身旁,憋笑的俏脸泛着红晕。 她略倾身,从他侧畔探过头去,仰脸觑着一脸别扭冷漠的少年,坏笑挑衅:“征哥,天干物燥哦?” 贺征抬掌虚虚盖住她的笑眼,恶声恶气的凶道:“闭嘴。” “我大哥说,少年郎有时会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这很寻常,自己没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唇角翘起,语气却一本正经,“你刚瞎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她自来就有点招猫逗狗的小混球性子,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还知道敛着些,在自己人面前惯是没遮拦的。 这会儿无意间勘破贺征的狼狈心事,虽她两颊也是烧得赧红,却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他。 被她的挑衅笑闹惹得恼羞成怒,贺征索性展臂将她捞到身前,作势勒住她的脖子,凶巴巴沉声:“你还闹?!” 沐青霜的头顶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身前,立觉有灼灼气息熨烫着自己的天灵盖。 随着他这句欲盖弥彰的无用威胁,有滚烫热息拂过她的耳廓,没来由地让她周身一颤。 那股独属于少年郎的气息炙烈阳刚,霸蛮强横,自上而下迅速将姑娘家绵甜和软的馨香盖过。 一时间,沐青霜周身被这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包裹,终于有了点“危险将近”的警醒。 “不闹了,”她悄悄绷直了脊背,尽力抿住唇角张狂挑事的笑意,红着脸摇头认怂,“真、真不闹了。” 贺征这才松开她,板着赭红俊脸:“夏季长休可还没到,大小姐这就放弃做人了?” 这话多少有点置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赶忙抿紧薄唇偷偷狠咬自己的舌头。 果然,沐青霜回身就是一拳,无比火大地捶在他身上:“让着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当我之前什么都没说过不行啊?” 她虽身量纤纤,但架不住天生力气大,看她平日能轻易一手压制纪君正那样的同龄少年就知厉害。 小时她没分寸,为这天生的古怪大力没少捅娄子,闹起脾气来更是家都能拆了,没有三五个大人联手根本摁不住她。 沐家上下对她这天赋异禀哭笑不得,在她母亲因病过世后,兄长沐青演便接过引导之责,带着她练功时极注重斧正她发力的分寸,还常常耳提面命,叫她万不要忘了自己与旁人的这点不同,就怕她无意间出手伤人。 好在她也将家人的担忧记在心上,就算与伙伴们玩笑打闹到最最得意忘形时,顶天了也只会出到五分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这是金凤台古道的其中一段, 官军找不到的,”走在最前的沐青霜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解释道,“前头再两三里就有一条河,河坝上开阔, 方便过夜。而且你们班的人被芥子汁伤得厉害, 得去河里去多泡一泡, 否则明日要疼得走不了路。” 跟在她后头的周筱晗“嗯”了一声:“沐青霜, 今日真的多谢。” 她扪心自问,若今日两班易地而处, 她作为甲班领军人,未必会为戊班拼到那样的程度。 毕竟十五六岁的姑娘, 别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周筱晗心中对沐青霜积怨两年, 一时半会儿还迈不过心中的坎儿,虽是诚心致谢,语气却别别扭扭。 她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又道:“可我还是不会当你是朋友的。” “说得像我多想当你是朋友一样,”沐青霜回头白了她一眼, 哼哼冷笑, “谁稀罕你, 哼。” 这一回头,沐青霜的目光不经意就正对上在人龙最末断后的贺征。 少年的眸心烁烁映着清冷月光, 凶得像要吃人。 沐青霜立刻怂巴巴缩着脖子扭头看回前方, 任由那道又凶又冷的目光在自己后背上凿洞。 周筱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 没忍住心中好,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沐青霜的右肩。 “喂,你同贺征……究竟算怎么回事?”周筱晗哑声低缓,藏着点偷笑。临阵对敌时还是又凶又狂的沐小将军,贺征一来就怂成病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关你什么事?!”沐青霜后脚跟作势往后一踢,“再废话我就把你踹悬崖底下去。” 她这会儿哪有闲工夫应付周筱晗的好心,赶紧想想待会儿怎么浇灭她征哥的熊熊怒火才是正事。 **** 行过那段让人心惊胆战的小路后,很快就到了沐青霜说的那条河。 河坝开阔,有些巨石可供避风,不远处还有一处浅林子,方便寻树枝做柴火,确实适合这群人临时落脚过夜。 因戊班的人服食了“斩魂草”,这会儿身上并不觉得疼,便自告奋勇地去林子里捡树枝生火,让甲班先去河里泡着缓解芥子汁带来的剧痛。 令子都和气地对戊班的人笑笑:“还是你们先去吧。你们方才也没少挨芥子汁,不可能不疼的。” “对,你们先去,”周筱晗也谦让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为了帮……” “所以我就瞧不上你们班这些人呢,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江湖。”纪君正“呿”了一声,挥挥手招呼戊班人往林子里去。 戊班人看着个个不靠谱,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家伙。 “斩魂草”的事牵扯着沐家暗部府兵,沐青霜是真将戊班这群伙伴当做自己人才没避讳让他们知道。不必沐青霜格外叮嘱他们都明白,这事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能不提就不提。 敬慧仪对尴尬的周筱晗笑笑:“我们挨芥子汁砸比你们晚,这会儿还不那么疼。你们先去,我们生火,迟些换你们来守着火堆我们再去。” 敬慧仪这姑娘是戊班的坐地鼎,两年来为伙伴们补漏都成习惯了。 话说成这样,甲班的人也就没再矫情,道谢后互相搀扶着朝河边走。 两班人下河的下河,捡柴的捡柴,河坝上一时就剩沐青霜与贺征无声僵持。 贺征是气到不想说话,而沐青霜则是很清楚贺征在气什么,不敢说话。 垂眸看着沐小将军在自己跟前垂着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装乖,贺征心中又是揪疼又是恼火,索性转身就走。 沐青霜扁了扁嘴,认命地跟上他的脚步,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 走出老远,远到同窗们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了,贺征才绕到一块大石背后站定。 沐青霜耷拉着脑袋跟过去,与他面向而立。 贺征冷哼着将双臂环胸,后背靠在石头上,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沐青霜悄悄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抬头觑见他眉目间半点软和神色也无,心中顿时发虚,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贺征并未挥开她,却也不开口,照旧冷冷凶凶睨着她。 “征哥……” 方才被芥子汁呛半晌,她嗓子哑得厉害,这一声撒娇示弱的甜度大打折扣,反倒让人听得心中揪疼。 贺征抿唇忍着心中遽升的痛意,硬起心肠冷冷撇开头。这大小姐每回义气上头就不记得爱惜自己,他真的很气。 先前那黑袍小公子赵旻是朔南王赵诚铭夫妇的老来子,尤其是王妃,简直将他当做心尖尖儿一般疼着惯着,就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其实贺征方才也是初次见到赵旻本人,可对他的斑斑劣迹却是早有耳闻。 如今朔南王府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赵旻打小被溺爱骄纵,又在战乱多年的中原见惯种种人命如草芥的场面,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这些年没少做些拿旁人性命取乐之事。 什么规矩、仁义、道德,在他那儿全是可笑的过耳风,天底下就没他不敢做的。 方才那队官军显然带了许多不合考选规则的东西进山,他们手中开刃的兵器绝对不止方才亮出的那点儿。 若贺征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得赵旻真会做出下令虐杀考选学子的混账事。 而沐青霜明明看到赵旻的人手中有开刃兵器,却还是坚持与对方硬碰硬地缠斗,贺征最气的就是这个。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这位大小姐从不记得这个道理,总是一冲动就将自己置身险境! 沐青霜觑着他的侧脸,见他周身怒气似乎愈发高涨,心知不妙,果断决定先卖惨为强。 她极力睁大被芥子汁荼毒到通红的双眼,很快便有泪水汹涌决堤。 贺征余光瞥见她那泪涟涟的模样,心中大惊,无措地转回脸。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拦腰扑了个满怀。 沐青霜紧紧抱着他的腰,扬起泪流满面的小脸,哑着嗓子憋出颤颤哭腔:“我知道你是气我不顾惜自己,可我没法子啊!那时甲班的人被欺负得好惨,林秋霞他们都被抓去当肉盾了……我脑子又、没你快,兵法策略学得又没你好,当时手上也没有像你这么厉害能打的人……” 沐青霜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 既卖惨示了弱,捎带脚还狠狠将他一通夸,是个人都会心软,对吧? 贺征的神情果然柔和许多,虽还是抿唇瞪人,却抬手以掌替她拭泪,再不是方才那般凶凶冷冷的样子了。 沐青霜偷偷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你是关心则乱,所以才生气,我懂的。若你实在气不过,吼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呀……” 虽嗓音沙哑,她还是尽量将语气放得软软糯糯,实在是天大的火气都能给人捂熄了。 贺征贺征看着她脸上斑驳的血污,五脏六腑疼得绞紧,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哦,这会儿知道哭了?接着逞能啊!接着狂啊!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再说?!就算形势紧迫等不得,急着要冲阵救人,犯的着用那种找死的打法吗?!竟还敢动用暗部的斩魂草!待长休回循化时,少帅若是将你吊起来打,你看我管不管!” 他越说越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沐青霜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大小姐脾气,方才是自知理亏才示弱卖惨,可听他越吼越凶,末了居然搬出她大哥来恐吓她,还说看着她大哥打她也不管,这委屈她可受不了。 混蛋贺征!脑子怎么长的!她大小姐跟他客气客气说随便吼随便骂,他就当真?!一点都不疼人! 她猛地撒开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倒退两步,瞬间变脸。 “你再吼我一个字试试?”沐青霜气鼓鼓仰头横着他,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再吼我,我就……” 她的双眼被芥子汁闹得通红,兔子似的。明明是吵架瞪人,看起来竟委屈又无辜。 贺征心头一颤,顿时气不起来了:“你就如何?” 他冷冷淡淡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低头从荷囊里取出一瓶药膏。 沐青霜被他这副“懒得跟你吵”的模样怄到,一时想不起什么狠话,就指了指远处的同窗们:“我就过去跟所有人说,你是我的童养婿!” 贺征好气又好笑地“啧”了一声,淡淡挑眉:“你有文定婚吗?你有信物吗?你说是就是?” 沐青霜被怼得哑口无言,哽了半晌才又趋步近前,凶巴巴揪住他的衣襟:“你敢不认?!” “不认又如……” 贺征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唇上一凉,鼻端全是混着芥子汁气味的温软馨香。 少女甜软的唇瓣在少年茫然的薄唇上飞快一啄,让人呆立当场。 见他傻眼,沐青霜得意哼哼勾起唇角,小恶霸似地抬起下巴:“认不认?” 贺征恍兮惚兮地盯着她的唇,喉头滚了好几下,眸底烁了烁:“不。” 他面前的小姑娘立刻像只急了眼的兔子,豁出去似的再度踮起脚,又一次啄上他的唇。 “认不认了?!” “……不认。” 沐青霜不可思议地皱紧小眉头,把心一横,展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自己:“不信亲不服你!” 连年征战,各州军府招兵只勉强能补足士兵的人员缺口,却无法解决将官凋零的困局,利州军府便于两年前在赫山南麓开设了这间讲武堂,为前线储备文韬武略皆通的年轻将官。 赫山讲武堂的仁智院内,年轻的武学生员们正瞎胡闹消遣着午间闲暇。 眼前这些正是两年前入学的首届学子,年岁相近,最小的今年十四,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正是能闹腾的年纪。 两年近乎与世隔绝的求学生涯可谓枯燥,活活将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憋成了不安分的小兽,就这午歇片刻都能将偌大个仁智院搅和得无一处清静。 两两相斗的,三五成群追得鸡飞狗跳的,甚至有两拨人撸袖子对阵打擂的,旁边还围着一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总之是满院拳风脚影伴着喧嚣的助威喝彩,胡闹得让那些斯文庄重的经学夫子们齐齐偏头痛。 “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夫子,咱们是讲武堂,又不是寻常院。这里大多数人将来可是要领兵上前线的,若个个乖顺得像小羊,那才真要完犊子了。” 说话的印从珂三十出头,曾任江阳铁骑前锋左营大将,两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讲武堂来担任实战骑射科目的教头,是一位经过烽烟铁血淬炼的英朗女子。 她都没好意思说,若非天热,最能闹的那拨小皮猴子懒得出来动弹,只怕整个讲武堂都能被翻个颠倒。 她身旁的陈姓夫子年近五旬,本是汾阳郡主府参事文官,上月中奉命带人护送伤兵退至利州休整,之后一直在利州军府闲着。 十日前,赫山讲武堂主事官上报,有两名年长的经学夫子因暑热抱病无法授课,请军府拨人前来代课一月,军府便将闲到快长蘑菇的陈夫子派来了。 陈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开始备课,刚刚才在印从珂的带领下来到授课专用的仁智院,一踏进垂花拱门就被满目乱像惊得吹胡子瞪眼。 “印教头此言差矣,”陈夫子拂袖正色,“既这些都是要上前线的将官之选,你我为人师长更该严加约束,使其……” 印从珂武将出身,听不得长篇大论,一见陈夫子这架势便赶忙笑着打断。 “您说的是。哦对了,您待会儿要去戊班授课,戊班那二十一个皮猴子是整个讲武堂最野的,又抱团得紧,若他们太过出格,您出声唤我就是。” 这届生员共一百零一人,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班。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业的,虽私下闹腾,于课业上却好学擅思,不拘文武科目受教态度都极为端正,是经学夫子们最喜欢的。 而丁班、戊班则有过半数人出自豪强门阀,来此多是为了凑人头、混日子,尤其不喜文绉绉的经学科目,态度可想而知。 印从珂的提醒虽有转移话题之心,却也非信口雌黄,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还真没一只省油的。 陈夫子初来乍到,又只是短时代课,便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学风问题,颔首谢过她的好意提醒。 **** 午后日阳透窗而入,院中有风催动枝叶,沙沙轻响混着陈夫子照本宣科之音,使人昏昏欲睡。 望着讲堂内伏案昏睡过半的顽劣生员们,陈夫子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拿起惊堂木。 方才进院时见到的场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气,戊班这目无师长、睡倒一片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随着惊堂木怒响,昏睡中的家伙们纷纷抬头,睡眼惺忪、茫然四顾,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隐怒的面容后,又一个个不以为意地撇着嘴趴了回去。 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陈夫子记着印从珂说过,这班孩子抱团得紧,便本着“杀鸡儆猴”、“各个击破”的策略,决定挑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刺儿的家伙出来,“杀”给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师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终停在末排临窗的红衣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俏生生明艳又张扬,加之那袭银红云雾绡束袖武服还以金泥滚边、饰以精细流云纹,很是引人注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 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 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 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 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 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 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 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 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 于琐事上不免懒怠, 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 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 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 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 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六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院时就是同窗, 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 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 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 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 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 ”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 只是生员们年纪小, 于琐事上不免懒怠, 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 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她特地回来沐浴换衫,自是为着今夜的送行祈福。 桃红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轻声询问:“大小姐,要不,咱们换别的首饰?” “做什么要换?”沐青霜浅浅扬唇,“以往爹和大哥出征前,我也……” 话说一半,她突然哽住,杏眸蓦地潋滟了水光,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一颗狼狈的泪珠。 这几日她待贺征并无任何怨怼为难,与他碰面时的态度与对待兄长沐青演别无二致,仿佛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从此就做家人、做异姓兄妹相处。 兄嫂及家中众人都说,小霸王这回是真长大了,豁达通透得叫人刮目相看。 但桃红不比别人,近身照顾沐青霜十几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这二十余年间, 原本因偏远险峻而相对闭塞的利州不受战火波及, 就成了世外桃源。 朔南王府将这易守难攻的利州作为后方大营, 供官军休整、新兵演练,也适当收容豪绅与流民避难。 连年征战,各州军府招兵只勉强能补足士兵的人员缺口,却无法解决将官凋零的困局, 利州军府便于两年前在赫山南麓开设了这间讲武堂, 为前线储备文韬武略皆通的年轻将官。 赫山讲武堂的仁智院内, 年轻的武学生员们正瞎胡闹消遣着午间闲暇。 眼前这些正是两年前入学的首届学子, 年岁相近, 最小的今年十四, 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 正是能闹腾的年纪。 两年近乎与世隔绝的求学生涯可谓枯燥,活活将这群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们憋成了不安分的小兽, 就这午歇片刻都能将偌大个仁智院搅和得无一处清静。 两两相斗的,三五成群追得鸡飞狗跳的,甚至有两拨人撸袖子对阵打擂的, 旁边还围着一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总之是满院拳风脚影伴着喧嚣的助威喝彩,胡闹得让那些斯文庄重的经学夫子们齐齐偏头痛。 “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夫子, 咱们是讲武堂, 又不是寻常院。这里大多数人将来可是要领兵上前线的, 若个个乖顺得像小羊, 那才真要完犊子了。” 说话的印从珂三十出头,曾任江阳铁骑前锋左营大将,两年前被派遣到赫山讲武堂来担任实战骑射科目的教头,是一位经过烽烟铁血淬炼的英朗女子。 她都没好意思说,若非天热,最能闹的那拨小皮猴子懒得出来动弹,只怕整个讲武堂都能被翻个颠倒。 她身旁的陈姓夫子年近五旬,本是汾阳郡主府参事文官,上月中奉命带人护送伤兵退至利州休整,之后一直在利州军府闲着。 十日前,赫山讲武堂主事官上报,有两名年长的经学夫子因暑热抱病无法授课,请军府拨人前来代课一月,军府便将闲到快长蘑菇的陈夫子派来了。 陈夫子今早一到赫山就开始备课,刚刚才在印从珂的带领下来到授课专用的仁智院,一踏进垂花拱门就被满目乱像惊得吹胡子瞪眼。 “印教头此言差矣,”陈夫子拂袖正色,“既这些都是要上前线的将官之选,你我为人师长更该严加约束,使其……” 印从珂武将出身,听不得长篇大论,一见陈夫子这架势便赶忙笑着打断。 “您说的是。哦对了,您待会儿要去戊班授课,戊班那二十一个皮猴子是整个讲武堂最野的,又抱团得紧,若他们太过出格,您出声唤我就是。” 这届生员共一百零一人,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班。 甲乙丙三个班的学子大多是喜好兵法或有心建功立业的,虽私下闹腾,于课业上却好学擅思,不拘文武科目受教态度都极为端正,是经学夫子们最喜欢的。 而丁班、戊班则有过半数人出自豪强门阀,来此多是为了凑人头、混日子,尤其不喜文绉绉的经学科目,态度可想而知。 印从珂的提醒虽有转移话题之心,却也非信口雌黄,戊班二十一只皮猴子里还真没一只省油的。 陈夫子初来乍到,又只是短时代课,便也不与她继续争执学风问题,颔首谢过她的好意提醒。 **** 午后日阳透窗而入,院中有风催动枝叶,沙沙轻响混着陈夫子照本宣科之音,使人昏昏欲睡。 望着讲堂内伏案昏睡过半的顽劣生员们,陈夫子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拿起惊堂木。 方才进院时见到的场景本就使他心有火气,戊班这目无师长、睡倒一片的架势更是火上浇油。 随着惊堂木怒响,昏睡中的家伙们纷纷抬头,睡眼惺忪、茫然四顾,在看到堂上陌生夫子隐怒的面容后,又一个个不以为意地撇着嘴趴了回去。 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陈夫子记着印从珂说过,这班孩子抱团得紧,便本着“杀鸡儆猴”、“各个击破”的策略,决定挑个看起来相对没那么刺儿的家伙出来,“杀”给这班小混球看看,以立师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最终停在末排临窗的红衣少女身上。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俏生生明艳又张扬,加之那袭银红云雾绡束袖武服还以金泥滚边、饰以精细流云纹,很是引人注目。 她坐姿懒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恹恹的,虽没伏案大睡,却也没听讲,一直托腮侧头望着窗外。 陈夫子戒尺一挥指向她:“你,背一背为师方才讲的《八阵总述》末篇。” 少女蹙眉回首,潋滟杏眸中闪着淡淡疑惑,却还是扶着桌沿站起身来。 “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利物禁暴,随时禁衰,盖不得已。圣人用之,英雄为将,夕惕干干,其形不偏;乐与身后,劳与身先……” 懒散娇声中气不足,吐字拖沓敷衍,却又一字不差。 陈夫子有些意外,将戒尺握在掌心里掂了掂:“虽熟读能诵,却也得文义皆通才算过关。你说说,这‘上兵伐谋,其下用师。弃本逐末,圣人不为’,何意?” 少女答得言简意赅:“不知。” “你当然不知!为师讲了半个时辰,你就盯着窗外发足半个时辰的呆,简直欺人太甚!不思进取!” 面对陈夫子的突然发难,红衣少女并无惊惧,面上反倒浮起倔强之气。 “您并非‘讲’了半个时辰,是‘念’了半个时辰。您忙着照本宣科,还没空加以讲解,若我有那独自坐地就能顿悟的天分,您的位置怕就该腾给我来站了。” 耿直不客气的回嘴惹来满堂哄笑,皮猴子们睡意全消,个个眼儿锃亮地来回看热闹。 陈夫子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嫌为师讲得不好是吧?觉着《八阵总述》枯燥无用是吧?天热了,坐着容易犯困是吧?去最后头贴墙倒立着听!” 此言一出,立刻有夸张做作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窃笑私语。 红衣少女前座的那名玉色武服少年更是吊儿郎当笑出了声。 “夫子,您换只鸡来儆猴吧。这大小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在医官那里躺了七日才好转,今早一来又发现仿佛后院起火,正满心的苦大仇深呢!您若执意要‘砍’她立威,她疯起来怕是敢把您拎去贴墙倒立着授课哟……嗷!沐青霜,你还有没点礼貌了?打人不打头啊!” “沐青霜”这个名字让陈夫子愣了愣,他依稀记得,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姓沐的生员。 就在少年捂着后脑勺瞎叫唤时,院中传来课休的撞钟声。 沐青霜轻声道:“夫子,课休了对吧?” 虽是疑问,陈夫子却总觉她只是随口客套,并非当真需要得到自己的首肯。 果然,她没再多看陈夫子一眼,顾自举步迈出,抬手一掌就将前座少年按头压在桌案上的册间。 “谁是要被杀了儆猴的鸡?谁仿佛后院起火?嗯?算了,你别说话了,放心死去吧。晚些我会到镇上替你打块石碑,刻上‘我的伙伴纪君正死于话多’,以警示后人。” 被脸朝下按头埋进册间的纪君正吚呜挣扎着,整个戊班非但无人劝阻,还一个个拍桌狂笑起哄。 “瞧这一手‘泰山压顶’,干净利落、精准有力,典范!” “君正嘴碎又能吃,于国无用,埋就埋了吧。” 笑闹间,院中已陆续出来许多课休的邻班学子。 沐青霜不经意地抬起眼,瞥见外头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杏眸倏地一眯。 明丽的小脸对窗外扬起,嗓音虽有些中气不足,气势却到位:“令子都!你老实站那儿别动,有笔账我得找你算算!” 语毕,她放开纪君正,一阵风似地就跑了出去。 戊班剩余二十只皮猴子——包括才逃出魔掌的纪君正——立刻应声而动,站起来就跟着往外跑。 一群人边跑还边七嘴八舌朝院中喊话。 “戊班沐青霜单挑甲班令子都,双方私人恩怨,请无关人等自觉闪避!” “谁若不要脸出手助拳,我们戊班可是格杀勿论的啊!” 被彻底无视的陈夫子气得头顶冒烟,瞪眼看着这群小混球呼啦啦冲了出去。 从容行在最后的黄衫少女敬慧仪经过陈夫子面前时,笑容可掬地对他揖了半礼:“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夫子不知前情,请勿屈尊插手。” 陈夫子一口老血憋在喉头。 瞧这群魔乱舞的戊班,真是讲武堂经学夫子们的噩梦之地。 沐都督到底是如何骄纵溺爱,竟养出沐青霜这般匪气的女儿来! 顽劣至极!群魔之首! **** 陈夫子怕出事,赶忙出了仁智院去搬救兵。 而戊班小纨绔们也已联手清场,将试图增援令子都的甲班学子全拦到回廊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 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 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 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 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 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 “我如你所愿, 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 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 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 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 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 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 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 她心中火起, 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两年周筱晗没少找她单挑, 她倒也没怵过,回回应战都极痛快,只是碍于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缩手缩脚之下自是输多赢少。 这让周筱晗看她的眼神愈发轻蔑,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轻声笑道:“不觉得。我班全员都不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她心情好,不太想闹事。 哪知周筱晗愈发咄咄逼人,向右靠近她半步,在她耳畔轻道:“沐青霜,你这辈子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真是‘赫山讲武堂之耻’。” “我是废物还是栋梁,是讲武堂之耻还是之光,都轮不到你周筱晗来定论。”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巴,眼底浮起些许不耐烦:“说起来,赫山讲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学资、在讲武堂的衣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财库。就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哪儿来这么大脾气总咬着我不放?” 她平素不爱用家世压人,可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任谁都能踩两脚的软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来,那嚣张气焰,天都盖不住。 “我与我的同伴们上进还是怠惰,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少给我大义凛然地指点江山,”沐青霜冷笑着瞥她一眼,“我这人命好,生来什么都不缺,这世间值得我全力争胜之事不多。若你觉得不服不忿,滚一边儿憋着去!” 无论家世、财富、荣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美好少年,她沐青霜什么都有。争个屁啊! 这番话显然戳到周筱晗痛处。 她面有厉色,正要发难,原本行在她身后的令子都却突然上前两步,站到了她与沐青霜之间。 **** “沐青霜,多谢你上回送我的药。”令子都扭头笑望着沐青霜。 有令子都这番不着痕迹的圆场缓颊,周筱晗便悻悻敛了怒色,退回自家队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马而迁怒,大大方方回他个笑脸:“小事而已。” 幽暗天光下,她的笑容显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胸腔大震,略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不、不要这么冲人瞎乐。”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对你凶巴巴板着脸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摇了摇头,“哦,怪不得你与贺征交好呢。他就总是凶巴巴板着脸,你……” 笑谈间,与令子都隔了至少三个人的贺征突然从后一个踉跄冲了出来,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当众摔个五体投地。 他站稳后,气呼呼回首,见是贺征,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搞什么鬼?” 贺征稳住身形,调整步伐跟上大队,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满是无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动过头,早起就一副摩拳擦掌疯样,你别理他。”令子都信以为真,出言安抚。 贺征点点头,一派大度。 “这个齐嗣源,毛病兮兮的!”沐青霜凶巴巴回头瞪了甲班队伍中的齐嗣源一眼,又转回来对贺征道,“你跟他说,若他再手贱欺负你,我一拳能将他捶成干粮!” 不明真相的齐嗣源就这么无辜挨了一记眼刀,茫然挠头,心中直犯嘀咕—— 她凶巴巴瞪我干嘛? **** 丑时过半,一行人抵达赫山东面山脚下。 密林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誓师台,一百零一名学子在台下列成五队。 誓师台最后头有一处仪仗华盖,汾阳郡主赵絮坐在椅上,面容半隐在黎明前的清幽晨光中。 讲武堂主事官宣了誓师词后,教头印从珂被指派出来,再次对众人强调此次考选规则。 “后天夜里子时之前,你们需抵达赫山西郊十八里铺,规定时限内到未达指定地点者视为落败,本次学业考核计为末等。途中会有汾阳郡主麾下新兵作为假拟敌方对你们进行拦截,被俘者也计为末等。若你们中途拔掉邻班同窗的头缨,则视为额外战绩。可有疑问?” “印教头,我有疑问。”周筱晗朗声道。 印从珂颔首。 “您方才说,‘被假拟敌方捕获者视为被俘’,意思是就算官军抓到我们,也只算生擒,我们还可以想法子逃脱,是吗?” 这思路颇刁钻,百人队伍中立刻起了兴奋低语。 虽说对方是还未当真上过战场的新兵,可人数明显占优;况且学子们不但要面临对方追捕拦截,还要防备邻班攻击,接下来的三日明显是苦战、混战,形势对学子们很不利。 但若官军对他们只能生擒,无权“斩杀”,这就意味着他们胜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们自己能想法子逃脱,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且未被邻班同窗拔掉头缨,考核成绩计做二等。” 这个隐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刻意没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锐洞察了其中玄机,这让印从珂很欣慰。 周筱晗踌躇满志地扬笑,恭敬执礼:“学生领命。” “那,”齐嗣源抬头看向誓师台上的印从珂,“若我们不但拿下邻班同窗的头缨,甚至拿下了官军的头缨呢?” 他并未刻意扬声,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石破天惊,立刻有惊讶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就连赵絮都站起身来,负手踱到誓师台跟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齐嗣源的眼睛。 “若你们的同窗被人拔掉头缨‘阵亡’,你们拿十条官军头缨来,可换一人‘复活’,复活者成绩计为二等。能拿下官军头缨超过三十条的人,考选结束后咱们再谈。” 赵絮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可气势凝肃,字字铿锵。 她环视台下,审视的目光在甲班队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队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唇角扬起偷笑。 她猜想,周筱晗与齐嗣源说的这些绝非临时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样的话显然很对赵絮胃口,接下来三日赵絮肯定会重点关注这俩人。 如此一来,贺征便不容易被发现了。 诶呀,美滋滋。 **** 因是实训,发到众人手中的兵器全未开刃,只能伤人不会致命。 领取兵器、路线图、三日份的干粮及一些简单物资后,各班便各自整队准备出发。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拎着□□的贺征走过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立刻明眸大张冲他直笑。 贺征没看她,只轻声道:“骨哨。” 沐家人有种特制骨哨,能模仿鸟鸣在山间传递信号,沐青霜身上常年带着一对。 “哦。” 沐青霜从腰间小荷囊里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里,小声叮嘱:“你自己当心,寻着空隙就往我这边靠。若遇追兵就自保为上,不必管我。” 纤细柔润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少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进冬日荒草。 贺征脸红到脖子根,将那枚精致骨哨紧紧捏在掌心退了两步,冰凉乌眸中似有悒悒。 “怎么了?”沐青霜疑惑眨眼。 贺征原本打算说点什么凶狠的话,望着她那茫然无辜的模样半晌,紧了紧喉咙,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说完大约自己也觉幼稚,眼神懊恼地抿着唇,转身归到甲班队列中去了。 敬慧仪整队完毕回过头,见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禁疑惑地走到她身旁,小声道:“霜儿,出发了,你还愣这儿干嘛?” 沐青霜哈哈笑着倒在敬慧仪肩头:“怎么办?我征哥实在太招人喜欢,我迈不动腿儿了。” “出息。”敬慧仪拖着乐不可支的沐青霜,带着伙伴们往林间走去。 誓师台上,赵絮淡淡蹙眉,望着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闹着没入林间的背影,有些失望地轻声一叹。 意外得了贺征一个少见的亲近拥抱,还附赠叫人心花乱绽的笑颜,沐青霜接连数日都美得像只藏了冬粮的兔子,在谁跟前都自带三分笑模样,万事好商量,仿佛说着说着话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来。 甚至在考选当日去赫山东面集合的路上,坐镇甲班中军帅位的周筱晗故意领着甲班与戊班齐头并行,一副要挑事的架势,沐青霜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并未像以往那样接茬与对方针锋相对。 丑时鸡鸣,穹顶深黛,天边有熹熹微光。 戊班与甲班两队人并行在并不宽阔的小路上,场面稍显拥挤。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军容”齐整,沉默庄严。道右的戊班则是一路窃窃嬉笑,途中还频频顺手扯些带叶的柔软枝条拿在手里,简直不知所谓。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轻嗤一声,扭头看向只隔不足两步远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为‘中军主帅’,就这么带兵的?” “你刻意带人与我们并行,不就是要这样的对比么?”沐青霜笑着抬头,看向道旁半坡上某个影影绰绰的仪仗华盖,“我如你所愿,你该心怀感激才对。” 汾阳郡主赵絮既亲自来点将,当然不会只等着看最终“战报”。从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讲武堂的瞬间,所有细节就都在赵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紧牙根,低声道:“你既身为‘中军主帅’,就有责任领他们去拼个虽败犹荣!可你却放任他们散漫玩闹!争胜之心该是武将的根本,带出一队乌合之众,你不觉丢脸吗?” 讲武堂上下都知她俩打从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可这仇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连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她只记得入学那日,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周筱晗却无端剜了她一个大白眼,她心中火起,这梁子就结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章 最快更新童养婿最新章节! ……@#¥!*&!如无跳订, 可清除缓存后重开APP  贺征待人冷淡疏离, 齐嗣源都看得出来,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其实不止讲武堂甲班同窗, 贺征从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在沐青霜的记忆里, 无论是沐家人, 还是当初循化院那些同窗, 甚至包括她,贺征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客气疏淡的。 在利州这九年多, 贺征与周遭所有人都只维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从不深交。若旁人向他求助, 他会量力出手, 但谁要是指望他热络相交,那是痴人说梦。 他一直都只当自己是过客游子, 不愿与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纠葛。 这些年来, 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缠活赖非与他绑在一处,两人之间或许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着众人的那般亲昵相处的地步。 想到这些, 她弯了弯唇。 无论从前如何, 至少如今的贺征总算是敞开心扉结交了令子都这个朋友,也肯放弃固执顽抗, 任由她亲近, 这种种转变或许就意味着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 这在她看来是极好的兆头。 **** 待到齐嗣源手中烤着的鱼开始飘香, 两班同窗们陆续回到火堆旁,贺征与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着干粮分食了烤鱼,叽叽喳喳笑谈着今日种种,间或痛骂两句“赵旻这狗东西”,七嘴八舌揣测着汾阳郡主怎么会放这样一个混蛋弟弟进考选场地。 从前两班人之间的彼此误解与相互嫌弃,就在这和乐融洽的同仇敌忾中无声消解。 吃过东西后,沐青霜将戊班人叫到一旁说小话。 二十一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脑袋全往圈中间凑,看上去有点好笑。 “……青霜这安排没毛病,”纪君正环视同伴们,小声道,“你们想,这回的考选咱们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阳郡主压根儿不会从咱们中点将,就算咬牙撑着完成考选,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赞一句‘虽败犹荣’之外,还能得什么好?” 莫说赵絮不可能从他们中点将,就算赵絮眼瞎点了他们中的谁,他们也不会答应跟赵絮走。 毕竟这群人祖祖辈辈都在利州扎根,个个有家有业,谁会想要提着脑袋背井离乡,去战火连天的中原闯荡。 敬慧仪点头,接着纪君正的话尾:“若没跟赵旻那狗东西杠上,咱们撑着就撑着了。如今既跟他闹了那么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脸面。若人家要撒气报复,咱们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风险,随时叫人一锅端。” 待他们各自回到家中,赵旻便是要撒气报复,也只能一家家挨个儿找麻烦。都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门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个利州都得鸡飞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紧要关头,想来不会放任赵旻闹出这么大动静。 “就是慧仪说的这理儿,”苏雅道,“若留到夏季长休之前,他们要折腾咱们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说咱们在考选中有什么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官也不敢硬护着,事后咱们家中也不好闹太过分。” 毕竟赫山讲武堂是培养将官之地,学子出了差错受点严厉惩处,哪怕带伤挂彩也是情理之中。 沐青霜捏着拳头挥了挥:“所以咱们先卖惨为强,明日直接叫人抬到主事官面前将事情说开,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时咱们放弃最后两日的考选就成了被逼无奈,赵旻若是要找麻烦,咱们家里也好及时缓颊。” 都是通透的机灵鬼儿,这么一番合计下,众人就齐齐定了主意。 随后,沐青霜单独找了周筱晗,将今日收获的所有官军头缨,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条头缨全都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秋霞他们的头缨被拔了,按理该立刻退出考选,我方才瞧见她偷偷抹眼泪来着,”沐青霜轻描淡写道,“这些都给你们,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们要半途而废?” “对啊,你看我们都伤成什么鬼样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养伤,”沐青霜满不在乎地笑笑,“后两日主要是各班混战,我们懒得费那劲了,愿你们求仁得仁吧。” 说完,她也不等周筱晗答复,转身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争的哑嗓让沐青霜止住了脚步,疑惑回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沐青霜“呿”了一声:“不想知道。” “两年前讲武堂的入学考选,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临时将你塞到赫山来,你这名额原是他的!他为了进讲武堂,认认真真准备了大半年!你凭着家世强夺去别人眼里宝贵的机会,可你从不珍惜从不上进!” 周筱晗说着说着,就哭了。 年少之心最是纯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却不能忍受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公。 原来,这就是周筱晗两年来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根源。沐青霜正色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师长眼中的明日将星。 周筱晗出身猎户之家,若非赫山讲武堂在沐家的资助下全免束薪学资、供给食宿、每旬还会发放薄薄银钱补贴,她大约也就只能承了祖辈手艺,做个出色的猎手。 她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选、在她心中显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身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风得风,没体会过因家世门第不如人而错失宝贵机会的痛苦与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能体谅周筱晗和她的朋友这两年来是多么愤懑不平。 沐青霜眼带悲悯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又坦诚:“我没强占任何人的名额。赫山讲武堂筹建三年,从始至终定好的学子名额就是一百个。当年若没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会入选。”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没想来,临到入学时因为一些缘故我非来不可,家中这才与各方斡旋将我塞进来。也就说,这第一百零一个名额,只会是我沐青霜,旁人根本摸不到边儿。”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给你透个风。明年开春后,讲武堂就会开始第二届学子的考选。还有大半年时间,叫你朋友好生准备。若他家中因他准备考选无法为做事贴补家用而反对,长休时你得空带你朋友来循化找我。” 她想,既周筱晗的朋友两年前就能从五六百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个人物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 翌日清早,贺征坚持要留下来护送戊班,并将自己的头缨拔下来扔给令子都,以示放弃考选,众人大惊。 贺征不愿多做解释,最终还是令子都出来帮他找补:“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阳郡主麾下,这才让出咱们班的领军权,昨日也一直藏头露尾,就怕被挑中。若咱们与赵旻那一战传到汾阳郡主那里,说不得真要选他,到时可就尴尬了。” “毕竟戊班也是为了帮咱们才受伤,阿征既不愿继续考选,那就替大家将救命恩人护送到主事官那里吧。”齐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带着甲班其他人,顺着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凤台古道,重新走上考选路线。 待甲班走远,沐青霜召出沐家军暗部府兵的首领,让他调出一批惯行山路的矮脚马,戊班众人便趁着斩魂草药力未退,一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于黄昏之前赶到赫山西郊。 他们在林中下马后,沐家军暗部府兵悄无声息将马匹牵走。 贺征知道斩魂草的药力快要过了,不敢耽搁,果断飞奔至主事官扎营处去找人。 待贺征带着人再折回来时,斩魂草的药力已退尽,小纨绔们已彻底虚脱,二十一人皆无力匍匐在地,加之身上伤口又后知后觉开始遽痛,他们便颇为故意地痛苦低吟,场面看起来很是惨烈。 虽贺征赶来的除了讲武堂主事官、夫子印从珂和他们带来帮忙的一队人外,还有汾阳郡主赵絮与她的两名亲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队人违令带了开刃兵器进山?!斥候为何不报?!” 赵絮是领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学子们身上有不少开刃兵器造成的伤口,这让她大为震怒。 她的亲随还没吭声,贺征厉声冷笑:“原来还有斥候冷眼旁观?郡主的斥候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称‘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带着官军对考选学子洒迷.药、砸芥子汁水球、亮开刃兵器……试图虐杀!汾阳郡主治军还真是严厉!” 贺征很少当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字字直指赵絮,连嘲带讽,半点面子也不给。 此时众人都被他所陈事实惊到,也没谁呵斥他对赵絮的不敬,便是赵絮自己也顾不上这些。 “速速安排人带他们去就……”赵絮神色冷厉地对亲随吩咐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沐青霜便低低出声:“我们……回家……那个人……他会追来的……” 她是故意卖惨,却也是真疼,说起话来气若游丝,都不必装。 因她怕水,昨夜便未去河中泡过,芥子汁造成的灼伤此刻便发作得比谁都厉害,通身红肿,其状凄惨无比。 主事官与印从珂眼底皆有怒气,只是碍于赵絮身份不得发作,只得双双捏紧了拳。 “回家,”印从珂走过去扶起沐青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夫子们亲自护送你们回家,谁来咱们都不怕!” 主事官则转头吩咐人去多找些马车来,将他们归家路线顺道的人两两安置到一起,讲武堂教头们骑马随护。 沐青霜与敬慧仪都是回循化的,就被送上同一辆马车,贺征也跟上去随行照看。 赵絮牙关紧咬,执手对学子们行了一个郑重的军中之礼:“是赵絮疏忽,必定还你们公道。” 语毕,转身对亲随吩咐:“立刻带一队人马进山,若查实跟随赵旻的五名督军坐视他胡作非为,将五人就地斩杀!至于赵旻,将他绑到我跟前来,我亲自行刑,军棍杖百!” 赵絮亲随地下了头,小声道,“王妃那头怕是……” 赵絮怒不可遏:“打了再说!” 马车内,疼到小脸拧成一团的沐青霜模模糊糊听到赵絮这话,心中立刻冒出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儿开始转圈圈。 赵絮亲自动手,还军棍杖百,那赵旻怕不是要给打残喽。真是个叫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呀。 “你还笑?”贺征侧坐在坐榻的外侧,心疼又恼火地握住沐青霜的手,“眼睛闭上!” 沐青霜立刻听话地闭上眼,软软将脸贴到他的腿侧,声气浅浅像受伤的小奶猫:“征哥,我疼。” 贺征强忍心疼地闭了闭眼,没说话,只轻柔地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又从荷囊里拿出那个小药瓶子。 躺在软榻里侧的敬慧仪艰难抬起无力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霸王沐青霜突如其来的撒娇讨哄……她听不下去了,真腻人。 “求你们……成亲,赶紧成亲。” “苏雅!打掉左翼弓箭手!” “鹤林!缴他们后排长矛!” “纪君正!右军回撤五步,破中军盾阵!” “逊之护住敬慧仪后方!” 这处空地并不算开阔,官军近七十人列阵参战,与戊班二十一人裹在一处,刀光剑影,铿锵作响,乱得不知谁是谁。 沐青霜的嗓音被芥子汁呛得渐渐沙哑,音量却不小,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黑袍小公子在兵卒保护下退到中军帐前运筹帷幄,狭长眸中的轻狂笑意被狐疑惶惑取代。 他狐疑于这队人竟如泥塑金身,不怕刀劈剑刺、不畏芥子汁火烧般的痛楚;又惶惑于—— 敬慧仪谁啊?纪君正谁啊?苏雅、鹤林、争鸣、逊之…… 这都谁跟谁啊?! 领头那家伙一开始喊的不是左军破阵吗?怎又变成右军破盾阵了?! 说好的抢布袋呢?!这些人根本就对布袋视而不见啊! 对方领军人一直连珠似地在发令,他听得分明,按理说提前知道对方的所有意图,该很好变阵应付才是。 可他根本看不懂这班人到底是个什么打法,所有调度应对全部走空。 这让他心生暴躁恼意,同时又隐隐有点扭曲的兴奋。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挺有趣啊。 **** 周筱晗也看不懂戊班的打法。 “沐青霜你一句三个变的在瞎喊什么!” 她哑声隐着恼火与担忧,气冲冲放出一箭,精准击中那个试图从背后偷袭沐青霜的官军。 那官军被无簇的箭正中后背,按考选规则就算“阵亡”,该自觉退出战局。 可这队官军显然没将规则当回事,那人回头笑瞪周筱晗一眼,反手揉了揉后背痛处,继续在混战中冲杀起来。 利州人常说,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官军人数占优,又将脸面规则彻底扔开,却越打越懵。 这些头顶可笑草环帽的年轻人在遭遇芥子汁水球攻击后,明明双目血红泪流不止,却半步不退。 未开刃的戈矛刀剑劈刺在他们身上,皮开肉绽、瞬间见血,可他们没发出半点吃痛之音,从神情看来也不是硬撑,是真不觉痛。 他们新伤累累、血迹斑驳,却勇武如传说中“虽断头亦不止干戈”的刑天古神。 有人蓦地想起先前沐青霜说的那句—— 你见过鬼吗? 原以为只是阵前叫嚣的无稽狠话,此刻亲眼见此种种,就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种无稽的惊惧一旦冒头,很快便疯狂滋长,无声蔓延至所有人。 两军交战,高炽的士气与坚如磐石的军心至关重要。 这些人虽是官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当他们被恐惧支配,近七十人的阵型在戊班二十一人的来回冲击下,很快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