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匪女》 第一章 土匪窝里一支花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青山耸立,高不可及。 一阵风过,青松便掠起一阵涛声。 一队骡车,踯躅行在浮土半寸高的官道上。说是官道,却已几年未曾修缮,绵绵山林中也不见半户人家。正是乱世,此处早已多日未曾见过如此齐整的商队了。 “咻——”半山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口哨声。 “虎头寨来和各位结个缘!”一声呼喝,十几个人窜出林子,皆是黑衣黑帽,面上罩着一块黑布。 几个车夫听得“虎头寨”三个字,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十八九岁的白面书生,显然是身上有病,跑了几步,却被石头绊倒,一面咳个不停,却是再也无力爬起来了。 黑衣人中走出个大高个儿,一把明晃晃的刀颤巍巍指着书生,高声笑道:“这便是奸商了!让我砍了吧!” 那书生却眼光冷漠,瞅着一众蒙面的土匪,又抬起头来对着那大高个儿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说罢,便闭了目再也不看众人。 大高个儿露在面巾外的眉毛皱了皱,咕哝着:“妈了个巴子,估计不是什么好话。让老子送你归西!” 银光一闪,厚实的刀背带起呼呼的风,冲那书生脖子卷去! “叮铃——”一根九节鞭卷住大刀,那刀锋便生生停在了书生脖子旁半寸处!书生脖子上的皮肤已感到了刀锋上的寒凉,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铃——”大刀回撤,九节鞭也顺势收回。 从那大个儿身后绕出个人来,身形不高,也是一色黑衣,只是眼睛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大个儿挠挠头问道:“为啥要留活口?” 身形不高的人便开了口,却是脆生生银铃般的一串:“没听见他说吗?卿本佳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夸我是佳人呢!本小姐爱听,多留他一天听听不行吗?” 书生睁开眼,望那人,心道原来是个女子。抬头看时,却见那水汪汪的眼中有笑意一闪,书生再不闭眼,只是低了头。 大个儿便叫道:“妞儿,这本是你的成年礼,你说留一日便留一日,兄弟们,扯呼——” 众人便在那高个儿的指挥下,赶车的赶车,捆人的捆人,消散在绵绵群山中。 川甘陕交界的青木川便多了一件无头公案,虎头寨的土匪们便多了桩大买卖,但乱世中,谁又能管得到这偏僻地界呢? 书生被五花大绑着倒垂在骡车上,粗硬的麻绳几乎要勒紧到他的肉里,嘴里塞着臭布,让他忍不住想呕吐,却又被骡车颠的咽回去。胸腔中的烦闷和窒息感一阵胜似一阵,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哎——我跟你说,到时候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要不,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耳边传来银铃般的声音。 是她!那女土匪!她竟骑着一匹小白马刚从身边过去。他口不能言,却从倒着的双眸里看到她身姿矫健地骑着白马跃到前面去,回头一笑。他想自己一定是眼花,怎么能知道围着面巾的女土匪在冲自己笑?黑衣白马鲜明的令人害怕。长时间头低脚高,对他本就吃不消的身体真是折磨。他的思维开始混乱,他觉着他定是死了,要不黑的白的在眼前晃悠,不是黑白无常又能是啥? 虎头寨今儿个可是沸腾了,男女老幼都出了门,赶集似的热闹。 大当家的宝贝独生女儿田冬儿可真是给女子们长了脸。寨中规矩凡是十六岁成人的少年,必得下山一趟做次“买卖”,做成了才算成了人。这虎头寨虽说叱咤陕南二十余年,但这女孩子成人礼做成买卖的,可就田冬儿独一份。本来么,当土匪,本是过不下去日子的打算,谁能料这世道一乱就乱了几十年。这虎头寨里长大的闺女终究也是要嫁出去过安生日子的,没有个和男娃子一样当土匪的理儿。 田冬儿却不认这个坎儿。她是虎头寨大当家田麻子的独女,明日她就满十六了。她早就憋足了劲干票儿大的,给寨子里人看看,看谁还敢小瞧女儿家! 此刻,抢来的六骡车货物满满当当在寨子中间的晒谷场上摊开。 众人带着婆娘娃子,欢欢喜喜地看。看那骡车上的卸下来的物件。 “瞧这瓷!正宗景德镇出品,西安城里巡抚大人家用的也就是这个样了!” “再看这布料,江宁织造,北京城的娘娘也穿得!” 见过世面的老人们一样样指给娃娃们看。 还有两车,却是乌楞楞的瓦罐子码得整整齐齐,上头有盖,用黄泥封了口。 谁家娃娃不小心搬起一个,“啪——”却不小心在地上跌个粉碎。 “好香——” “酒——是酒——” 众人兴奋着叫道。 薛七爷爷眯着眼睛,细细闻了闻道:“是四十年的西凤老酒,康熙年间可是一两银子一两的稀罕物!” 小伙子们立时便嚷嚷着要喝几碗。 薛七爷爷将黄铜烟锅子敲得震天响骂道:“没规矩!明儿冬儿丫头生辰,大家一起饮!” 有那半大小子笑道:“七爷爷可是老糊涂了,咱这土匪窝子规矩比镇南王府还大!” 众人便哄笑起来。 薛七爷爷却正色道:“镇南王府早没了,咱虎头寨还在!” 众人一琢磨,可不。如今这虎头寨将土匪窝子过成了半个王府似的。开了荒,种了水田旱田,生产四季瓜果时蔬。倒不指望着山下的买卖,一年中多一半倒是田间地头出产的。 田冬儿吃过晚饭,望着虎头寨每间房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红红的灯笼挂的高高的。 她吹熄了炕头上的油灯,出了自己半山坡上的“闺房”,顺着坡子往寨中间去。 孙家婶子正抱着三岁的小儿子石头在门口看大丫头和二丫头玩“抓子儿”,几块碎石头当“子儿”,玩得正热闹。 田冬儿便凑过去瞧见石头穿着一身虎皮纹坎肩,喜庆的像年画上的娃,便轻轻捏了下石头肥嘟嘟的脸蛋儿。 孙家婶子便笑道:“妞儿,你看石头今天穿的漂亮不?明儿个可要好好沾沾你的喜气。” 田冬儿摆摆手:“哪年不过生日的?怎地偏偏今年你们倒上了心!”说着就要蹲下和两个丫头片子玩起来。 孙家婶子一把扯住田冬儿笑道:“傻丫头,这女孩啊,过了十六就是女人了,哪还能毛孩子似的?快别玩这些了。” 田冬儿皱了眉:“不还是在这寨子里住着,还能爪哇国去了不成?” 孙家婶子笑道:“你可是大当家的心头肉,这虎头寨的一支花,总是要嫁人的。” 田冬儿心情便闷闷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一支花她十六啦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锵——锵——”几声锣鼓扎子响。 田冬儿讪讪地和孙家婶子打声招呼便循着锣鼓声往坡下走。 听着欢快的锣鼓声,她心情好了些,便冲那坡下窑洞前面挥舞着锣的一个大高个儿喊道:“许三哥,练着呢?” “可不是——”许三哥嗓门比锣还亮,“大当家的让咱兄弟唱三天大戏热闹热闹,我可不得好好练练?” “锵——锵——”许三哥的铙钹踩着[哪吒令]的点子敲。 “可惜呀,少了把好笛子。”许三哥抱怨道。 田冬儿点头:“可不是——再没了十四叔的那把笛子。” 十四叔是第一辈出生在虎头寨,彻彻底底的“虎头寨人氏”。田冬儿心想:十四叔若是活着也要二十五了吧。 寨子这些年人越来越多,但名字和几十年前一样简单好记。 比大当家田麻子老一辈的,冬儿叫爷爷。和田麻子一辈的叫叔。每一辈里又按照长幼经行排序。 十四叔年龄不大,辈分却是“叔”那辈儿的。十四叔吹的那把笛子,用柳先生的话说就是:“西北第一!” 田冬儿不知道西北多大,但听戏文里薛平贵十八载后才从西凉回来,便想这西北是太大了。 “三哥,问你个事儿,人在哪关着呢?” 许三哥又冲田冬儿吆喝:“我说妞儿啊,你可莫犯傻,人既然带回了寨子,那便活不成了。” “我只问你人在哪儿?!”田冬儿生了气,硬邦邦戳出一句。 许三哥摇摇头,下巴朝柴房一点。 田冬儿便心急火燎地窜过去了,脑后的大辫子一甩一甩。 陈学海的脑子还不是很清晰,一路骡车颠的晕乎劲刚过去,腹内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饥火又烧难熬,嗓子像要冒出烟来。身下的柴火堆子硌的屁股生疼,或明或暗的意识里,陈学海便觉得又躺在了家里那宽大的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手旁是冰湃的一碗紫皮葡萄,甜的沁人。 “啪——”是开锁的声音,“吱呀——”粗陋的门板响了一声,一束月光便劈开屋内的黑暗正打在陈学海的身上。 他抬头,清月银辉里便镀了个窈窕的影子。 口中臭布被拿去,陈学海贪婪地吸着大口新鲜的空气,尽管这空气里满是柴火合着泥土的味道。 手上的麻绳被解去,陈学海活动着麻木的手腕,渐渐有了针刺般的痛感。但全身最先活过来的却是鼻子。一阵清香直窜入脑门,那是人类心底最简单原始的欲望。 月光下,光洁漂亮的手腕上捧着只粗瓷碗,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陈学海从那手腕上接过粗瓷碗和筷子,顾不得别的,“呼噜噜——”忙不迭地吞咽着。那品惯了江南花雕和东海鱼鲜的喉咙此刻被小米粥熨帖的舒适异常,一碗,两碗,三碗—— 他埋头喝,她低头盛。递过去,还回来,便是完整的询问与回答。 直到第六碗下肚,陈学海才回了魂似的。他想起要向她道个谢吧,他自幼便明白的“温良恭俭让”让他觉得自己光吃不搭理人的做法很不得体。 他下意识伸手从袖中取那方手帕,却空空如也。 “喏——”她洁白的手腕伸在他面前,是一方绣帕,上面绣了细碎的花,月光下看不真切。 他接过帕子,“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月光如刀,将这诗句刻在他热起来的心上。 陈学海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土匪窝子,杀人如麻的女匪面前竟想起韦庄的《菩萨蛮》。多年以后的陈学海回想,其实田冬儿的手腕并不白,作乱的定然是那晚的月光。但小儿们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念出的诗句,还是让他觉得晚唐诗人韦庄所见那卖酒的江南女子凝如霜雪的手腕上,端着的也许只是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稀饭。 此刻的陈学海只是低下头去,轻轻用那帕子擦了嘴,帕子上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是劣质香粉的味道,但这味道却令陈学海想起在年少时秦淮河畔那些荒唐的日子,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呀。 “你可想活?” “自然!” “那便娶我!” 陈学海震惊,抬起头来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换了长裙,好像是红色的?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但她那明亮的眼和黑又长的发辫却美的让人心惊,月光将这美人上了一层釉,像海船载回来的英吉利的油画。不不不——她美不美关他什么事,他陈家少爷怎么会在土匪窝子里论起终身大事。 “娶我!大当家才会留你的命!”说罢,她却自顾自地收了碗筷去了,破旧的门板合上,月光退去。 他觉得是个梦,除了手上的帕子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这香味是从劣质的香粉盒子里载来的,也许从西安城来,一路穿过秦岭,越过嘉陵江,走进这深山坳子里,擦在刚才那只带着银镯子的手上。“见鬼!陈学海你乱想些什么!”陈学海在心里骂自己,脑子却不听他使唤,一路地想下去。他想,这穷山僻壤咋能出了个她这样的美人,她擦香粉时候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蓦然又想到她右手也是提过刀的,兴许还砍过几个像他这般读过书的脑袋,身上便打个激灵。 “我叫田冬儿。”门外,银铃般的声音飘进来,在他的心上一扫。 原来不是梦,陈学海被小米稀饭暖过来的脑子又开始迷糊,他躺下,身下的柴火却再不觉得硌人了。 “你说啥——再说一遍!”田麻子一掌拍在案子上,细白瓷茶碗应声而碎。 跪在聚事厅当中被一圈土匪围着的陈学海一个哆嗦。 “我说我要嫁他!”一身红衣的田冬儿衣袖下的雪白手指指着陈学海。 许三哥咂咂嘴说道:“妞儿,不是三哥说你,这小白脸留不得呀,他若跑出去,咱虎头寨上上下下几百号的人命可就不保了。” 田冬儿秀眉一扬:“三哥,我既嫁了他,他自然也是我虎头寨的女婿,生死都在这寨子里,跑哪里去?” “胡闹——”田麻子瞧着田冬儿喝道:“自小到大,爹都不曾说过你半句重话!唯独这一件,我看你是迷怔了!来人,给我剐了他!” “是!”左右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上去按住陈学海。 “嗡——”九节鞭从红袖中甩出,两个小伙子猝不及防,胸口便吃了一鞭退后三步。 “聚事厅上你敢动武!”田麻子眼中冒出火来,“徐三!给我下了她的鞭子!” 许三叹口气道:“妞儿!快给大当家的陪个不是!今儿是你生辰,咱犯不着为个外人伤了亲人的心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谁敢动!”田冬儿一声娇喝,手下九节鞭卷起一张木椅,暗劲一送,椅子立时四分五裂,洒下满地碎屑! “谁敢动他,先拿我的命去!”田冬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飘飘红裙气势迫人! 陈学海何曾见过这等架势,椅子破碎飞溅的碎木屑如钢弹一般打得他身上生疼! 众人呆住,许三撇撇嘴却也没动。 “爹!”田冬儿望着怒目圆睁的田麻子,娇嗔道:“您不要女儿了吗——”说罢,丢了鞭子,掩面哭泣。 虎头寨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得,大当家的估计要怂。” 田麻子,天不怕地不怕,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他脸上那麻子,其实是数年前抢凤翔知府贿赂两江总督噶礼的送礼车队时留下的。 两江总督噶礼可是康熙爷跟前的红人,无奈却爱财,各路官员便纷纷将大包小包的银子借着各种明目送了去。 田麻子彼时年轻,听闻凤翔知府将朝廷赈灾的粮食变卖送与噶礼,只为噶礼生母大寿,要做一顶金丝蚊帐。田麻子大怒,带着山寨兄弟便将准备经青木川入长江再去江苏的车队拦下。谁曾想这车队倒是由驻扎在陕的绿营军押送,当中还有火器营的几支火铳子。 虎头寨虽借着地利出其不意,夺了先机,但那火铳子一响,立时便倒地了好几个弟兄。 千钧一发之际,还不叫田麻子的大当家,迎面扑上,铁弹丸子在他脸上开了花,他却大刀一挥,砍翻了一排铳子手。满脸血污战神一般的大当家叫素以善战闻名的绿营军也着了慌。众兄弟一鼓作气,终于拿下了这批银子。 从那以后,田麻子的名字便传开了,周围四野八荒的土匪们,有的慕了名带着人马并入虎头寨;有的听闻田麻子骁勇,便让出了地盘离了青木川。虎头寨浩浩荡荡地成了青木川半明半暗的一股势力。朝廷也几次想要清剿,但这青木川穷乡僻壤一片,地无三尺平,粮食少,人更少。朝廷大军来了,虎头寨便化整为零,无处寻觅。兼之此地乃化外之地,民智未开,四里八荒的老百姓不但不恨土匪,反而常常得了土匪的接济和好处。但凡有朝廷打听土匪踪迹,老板姓一概摇头不知。几次三番下来,便也无人管了。 如今的田麻子自打有了这掌上明珠田冬儿,人虽不算老,心肠却软了。田麻子从小对田冬儿那真是“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最新奇时兴的玩意儿,都叫人从西安城弄来。可巧寨子里还有位柳先生,奇人一个,武艺超群,却不是土匪这类的野路子。打小便将田冬儿自家闺女般地细细教着,一根九节鞭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还有一手能打暗器的非常本事。自田冬儿十二岁后,寨子里便无人敢和她动手了。一呢,是这妞儿身手的确狠辣;二呢,除了田麻子还有那脾气古怪的柳先生也是爱着护着,若是不留神伤了田冬儿那可不是自找苦吃? 田麻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宝贝女儿掉眼泪。如今田冬儿将一张俏脸哭的梨花带雨,田麻子终是绷不住了。 “你——”田麻子指着田冬儿叹口气,再瞅一眼地上捆着的那小子,眉目倒是清秀,只是那身子单薄的鸡娃似的,看着就不像个长命的主儿。田麻子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 田麻子看田冬儿眼眶里亮晶晶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你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哭着喊着自个儿要嫁人,人家能稀罕你?” “我稀罕——” “谁?哪个在讲话?”田麻子一声喊,满堂寂静。 “我——我稀罕。”陈学海看着田麻子脸上的狰狞,声音怯着,说的倒是明白。 众人惊诧,瞅着大厅上绑着的陈学海,田冬儿也止了哭,将两个乌溜溜地眼珠儿定定瞅着陈学海。 田麻子动了肝火:“好小子,我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你稀罕便能给了你?” 许三接口道:“可不是,你小子凭什么!” “爹!三哥!你们——”田冬儿身子一扭,便要再哭。 叭叭——铜烟锅子敲着议事厅的青砖地,“按说,我是个外人,不该多话。”柳先生一面在烟袋里新装一锅子烟叶,一边慢里斯条地讲话。 “师父——”田冬儿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救星。 “哪儿能呢?”田麻子唱了个喏,对柳先生道:“您对冬儿的心不比我少,您这师父算起来也算她半个爹,您说我们听着。” 田麻子对柳先生那是前所未有的敬重。 几十年来从不多言的柳先生讲话了,寨子里的人耳朵竖的高高的。 柳先生要么不说话,要说便是惊天动地的大话。 康熙五十四年,柳先生建议大当家让众人说服四里乡亲几个县的人都垦荒种棉花,结果第二年十一月,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朝廷增兵西北东北,棉花价格大涨,虎头寨入账颇丰,几个县的乡民也过了好一段舒坦日子。 雍正六年,柳先生又让大当家将虎头寨全体搬入清溪河谷,整整三个月避世不出,当年张熙赴陕投书,策动川陕总督岳钟琪反清。岳钟琪数次派人来青木川寻虎头寨,意图拉虎头寨入伙皆无疾而终。最终反清之举失败,虎头寨却未受牵连。 此刻,柳先生清清嗓子,冲众人抱了一拳,又向田麻子回了个礼,慢悠悠道:“谢大当家,既然都还认我是冬儿的师父,我便有权说几句。” 田冬儿气也不敢出,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师父要说出个什么来。 陈学海抬头望一眼柳先生,虽也是平常粗衣长衫,但自有一种平和悠远的气质。那柳先生也恰好将目光转向陈学海,便略一点头,目光中隐有深意。 铜烟锅子再被点上,一明一灭的烟丝将烟锅子映的雪亮,柳先生吐出一口烟,仍是慢悠悠地开了嗓。 “我看呀,妞儿和这小子有缘,倒是个千里来会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水作骨肉是女儿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听得柳先生这么说,众人哑然,又看田麻子。 田麻子咂咂嘴:“先生,你这——” “我呢?也就是一说,成不成啊,还得大当家你拿主意不是?冬儿大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好,可有一样——”柳先生对着陈学海说道:“你可拿自家宗祠起誓,这辈子与我们妞儿不求举案齐眉,只愿不离不弃?” 众人一听这话,可觉着奇了,这柳先生明里暗里竟是已将二人做成了一对儿。可叫这新姑爷起的誓也新鲜,不说对天对地对玉皇大帝西天佛祖,却拿自己祠堂起誓?不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只求个不离不弃?这虎头寨的一支花,田冬儿那身手,闭着眼也能收拾这小白脸,莫不是柳先生说反了,该叫田冬儿别舍弃了这书生才是? 只听陈学海略一沉吟对着东南方跪倒念到:“陈家列祖列宗在上,陈学海今在此起誓,与田冬儿不离不弃。” 众人还未琢磨明白,柳先生早已吸着烟袋大步而去。 田麻子无可奈何,大手一挥:“许三,带着人,收拾新房,拜堂!” 本就是为冬儿庆生摆下的场面,收拾起来,倒是快。 婆姨们把冬儿的闺房打扫干净,贴上窗花,点上红烛,新帷幔、大红双喜缎子被面都是家里有闺女的人家早备好了,如今拿来用便是了。冬儿无娘,田麻子也早早嘱咐了各家婆娘给自己姑娘备嫁妆时候也给冬儿备上。如今家家户户翻箱倒柜,不大时间都备得齐了。 所备的妆奁为十六箱八橱四桌,四仙桌上有果盒、暖碗、茶酒杯盅各一套,银筷四副;梳妆桌上摆黄杨梳盒、琉璃镜台、玫瑰胭脂、茉莉花粉;琴桌上是一具新琴,更难的是画桌上是五彩龙凤纹瓷管羊毫笔一管、歙砚一方、紫檀木笔架一座、白玉墨洗一具、龙脑香一盒。与十六箱八橱四桌所配,又有衣架、脸盆架、琴凳、春凳、杌凳、手炉脚炉、熨斗升斗、大小浴盆。倒真是琳琅满目,喜庆非凡。 田麻子本意拜堂时新人方可见面。 田冬儿却不乐意,生怕陈学海离了自己身边便被田麻子拉去砍了,便当真拽着陈学海进了闺房,开始“不离不弃”。 学海生命无虞,人也放松下来,本是心中万分不愿意,但见这东西一件件搬进来,房子一点点添上喜气,却也神奇。眼瞅着不大工夫,人来人往之间,田冬儿的闺房便换了新天地。活脱脱戏里新房的样子,学海心想就算杭州城里的小姐出嫁怕也没这般齐整。纵是陈学海见过世面,终归年轻后生,往日看别人拜堂不过瞎看热闹,哪有这般亲身经历鲜活,不禁也看得瞠目结舌。学海哪里知道,田麻子自打有了冬儿,便将数年间的好东西都备着,专待这一天用,不过是被他赶上了。 一时新房收拾完毕,婆姨们嘻嘻哈哈搭伴离去。最后出门的人,顺手便带上了房门。 窗外传来婆姨们的渐渐远了的嬉笑声,房内却静了下来。 刚才人来人往倒不觉得,此刻只剩二人相对而坐,空气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种别样的羞涩。寂静中似乎两人的心跳都听得见似的,两人便都拘束起来。 学海嫌对坐着尴尬,便走到那画桌旁提起那管五彩龙凤纹瓷管羊毫笔来看。笔是新笔,尚未开锋,但笔毫圆满如枣核之形,羊毛毛色洁白似玉,毛杆粗细匀称,锋颖细长嫩润透明发光,应是太湖沿岸的湖州一带所产“湖笔”中的精品。此笔虽不如贡品等级,但也算难求,特别在这偏僻的土匪窝中,当真难得。学海本性豁达,此刻便忘乎所以,忍不住叫一声:“好笔。” 田冬儿瞥一眼陈学海,眉目如画,点漆似的瞳仁明亮异常,此刻端正执笔的样子,倒真是好看,但这一种男子的好看却又形容不出。 田冬儿便也笑道:“你懂笔?” “嗯,”学海应一声道:“这是上等的湖笔,圆润含蓄,不露才扬己,如人之品性。” “圆润含蓄,不露才扬己?”田冬儿细细琢磨这几句,她虽听不太懂,但看得戏却不少,这半文半白的句子便也能明白过来。可不是?刚才形容不出学海那种男子的好看,这不就是现成的词儿?田冬儿不禁高兴得拍起手来:“可不就像你——” 陈学海抬起头,恰看见田冬儿一双杏眼呼啦啦地瞅着自己。学海顿时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热,忙低了头,心中暗自纳闷:江南处处美女,便是自家姊妹,却也是仪容出众,怎地见了这女子倒慌得人心跳。又想田冬儿的眼光,半点不躲闪,半分不怕人,与闺阁女子迥然不同。若说不惧男子的眼神,秦淮河畔那些名妓,昆曲班子一众名伶倒也不少。但前者失于气韵,后者失于秉性。都不若这田冬儿眼中清澈自然,一派天真。陈学海不禁想起前一阵子学晏给自己的手抄本子,叫个什么《石头记》,可惜本子不全,只有前几回。那上面开篇就写“天地鸿蒙,谁为情种”,写到里面有位公子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当时读到这一段,学海便对学晏笑道:“活脱脱一个登徒子。”此刻对着田冬儿陈学海却觉得清爽,方知那作者所言不虚。 陈学海抬头再看,田冬儿已来到身侧,却不好意思看她那眼睛,只得低头用那未开锋的笔在桌上一划一划的胡写,口中随便问道:“你可会写字?” 田冬儿摇摇头:“师父不叫学”。 “师父?”陈学海问,脑中却闪过议事厅上,亲口定了二人亲事的柳先生,瞧那柳先生倒是个人物,怎么却也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到让人失望。 “你在写什么?”田冬儿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陈学海低头,看自己一瞥,横撇,再一捺,原来比比划划却在写一个“冬”字。学海忙慌得丢了笔,脸上红云一片,道:“没写什么。”又想到田冬儿本不识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慌个什么。 冬儿瞧着学海白净的面皮,从脖子到耳根子也红了,便咯咯咯地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玉笛金声人依旧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陈学海红了脸,正窘着,窗外却一阵子三弦声,慢慢地又有了琵琶,南梆子,板胡,唢呐和大鼓的声音。叮叮,当当,咚咚咚,热闹起来了。 “这是——?”学海纳闷。 “这是准备唱大戏呀——”田冬儿笑了。 “这里还能请得到戏班子?”学海觉得这虎头寨处处都是古怪。 “噗嗤——”田冬儿笑出了声,“你当这里是韩城县,是西安城呀,就算去请,人家角儿也不敢来呀!” 田冬儿没去过韩城县,更没去过西安城,这话是听许三说的,便原样儿说一遍。 陈学海便问:“那你们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吗?怎么还会唱戏?!” 田冬儿白他一眼,心想明明一表人才怎么也会讲这么难听的话,嘴上却不自觉把柳先生的话又说了出来:“你甭仗着念过书,瞧不起我们这青木川,我们这儿呀地处三省交界,是入川的要道,所谓秦蜀之咽喉,兵家必争之地。我告诉你呀三国里那谁攻蜀时就是从这儿南下的!” 陈学海补充道:“邓艾”。 田冬儿接着说:“对,就是那个邓什么的,还有啊前明崇祯年间李闯王也来过的。” 陈学海听到这话,不禁半晌不语。 田冬儿自觉胜了他一筹似的,心中也很是得意,便继续说道:“其实吧,十几年前,柳先生带着个戏班子打这青木川过,我爹就拦下了,后来那班子就不走了,住在了寨子里。所以我们这儿啊,不光乐器齐活,人人都能唱两句的。” “柳先生,你师父?”陈学海想到那风轻云淡的老先生竟是梨园行的出身,又问:“那你也会唱?” “不告诉你——”田冬儿又是一副小女儿的神态。 院子里的乐器声却又变了,不再是乱乱一团,而是开始一板一眼地合奏,想来乐手们都已准备好了,奏奏幕前曲,试试曲牌。 陈家久居浙江,打小儿陈学海戏没少听,但这北地曲子却是第一回。只见那曲子大多高亢悠扬,大开大合,不似昆曲讲究空灵蕴动之美,便觉得过于呱噪,听不惯。又听得这些曲子拉来奏去,都依着那梆子的点子走,听到韵律承转之处,便摇头:“这里该上笛子!” 田冬儿便说:“笛子现成的,可再没十四叔那手艺了。” “可有曲谱?”陈学海问。 “好像有一本子,不知是琴谱还是笛子谱。”田冬儿接口。 “那便成了,我去吹!” 田冬儿眼睛瞪得溜圆。 陈学海正色道:“今天我遂你的愿成亲,可有一样你得依我!” 田冬儿眼睛瞪得更圆,点点头。 陈学海咳嗽两声道:“你也见了,我打小得过肺痨。家里不知请了多少名医,花了如水的银子终于保下我这条命,但这病落了根子,最是沾不得烟酒。今日拜堂,那些人少不得喝酒,我去吹笛,也正好免了这个。” 陈学海顿了顿继续道:“你也不可沾半点酒气,若不然——不得亲近。”学海说完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田冬儿细想哪样叫亲近?不禁望着两支红烛,羞红了脸。 陈学海冲出门见那晒谷场边上有个土台子,此刻立起了竹扎的门脸,便是个戏台了,一众人便在那台子后面捯饬乐器,便信步走那人群里去。 那些人瞧见新姑爷,也是一愣,不知他要干啥。 “笛子!笛子!”田冬儿远远地冲这边喊。 柳先生从场子边站起身来,将一杆竹笛从台后的土墙上摘下来,递给陈学海。 陈学海施个礼,双手接了笛子,上口试音,吹出的声音松、厚、圆、亮,心中赞一声是把好笛子。 旁边便有人拉过张凳子,陈学海冲众人点头示个意便坐下了,有人将一本旧曲谱放在他面前。陈学海抬头却看到转身走了的柳先生。老先生早已不亲自演奏了,只是在场边监个场,这些人都是他徒子徒孙。 曲子都不甚难,学海又悟性极好,不一时竟和众人搭配的有模有样。 戏开了,场子里竟乌压压满是人,一桌桌的席面铺开去,总有几十桌吧。 陈学海心不在焉地吹着,柳先生坐的远,但学海总觉得柳先生时时刻刻看着自己似的。 场子忽然欢声雷动,想是有人上了场,众人一声喊“好!”声音雷动,倒把学海吓了一跳。 浙江人听戏不这样,听父亲讲,北京城看戏,那叫一个气派,叫好的,送茶水的,捧人的满场飞。学海想今日这虎头寨的气势比北京城的更大! 陈学海琢磨,这里本是秦地,秦人彪悍作风到底厉害。相传唐玄宗李隆基曾经专门设立了培养演唱子弟的梨园,既演唱宫廷乐曲也演唱民间歌曲。梨园的乐师李龟年原本就是陕西民间艺人,他所做的《秦王破阵乐》称为秦王腔,简称“秦腔”。手下这支曲子说不定就是那时传下来的呢! 台上人开了嗓,却是旦角,只听那词唱道:扬鞭催马下山岭,穆桂英放眼群峰,山山滴翠,郁郁葱葱。 陈学海听明白了,唱的是穆桂英,看曲谱上写着“降龙木”三个字方才反应过来,是讲穆桂英和杨宗保的故事,可不正合今天的景儿?田冬儿便是那穆桂英,自己却真能做个杨宗保?说来也奇,这陕西方言说起来难明白,唱起来陈学海倒是听得分明,只听那台上穆桂英又唱: 路险苔滑辟蹊径,穿沟越岭迅如风。 一览桑田千万顷,江山多娇似画屏。 恨北辽贪得无厌又犯边境, 起兵十万马蹄腾腾旌旗蔽空。 有多少无辜黎民惨遭蹂躏哭声痛, 有多少父老乡亲背井离乡似哀鸣。 台上唱词愈加激烈,台后曲子激昂悲越,这秦腔与其他戏不同,演唱全用真嗓。初听时难受,但曲中的哀愁苍茫,千古悲怆却针扎火烧般地印在人心上。满清入关虽已多年,但民间反清复明之声不绝。陈家地处江南,常听老人说那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就如在眼前。更由于杭州本是南宋都城,更是北人南迁而来。虽说“暖风熏得游人醉”,但汉室江山的底蕴却也揉在那湖光山色之间。更有幼时游玩的风波亭、岳庙,陪着一首“满江红”也曾湿了幼年学海的眼。此刻听得这悲越秦腔唱的人心如银瓶炸裂,不觉心境一合,笛声也如有了魂魄,隐隐然竟主导着鼓乐,与那唱词合的是天衣无缝,令听者心动神摇。 柳先生听得这把笛子,不禁又向陈学海望一眼,手向袖中一摸,袖中是一方帕子,是那日从学海身上掉下来的,柳先生便收了去。这帕子所用的缎子初看平常,颜色也素净,但细看之下经纱和纬纱至少隔三根纱才交织一次,竟是民间难得一见的贡品“大云缎”。柳师傅心中一惊,再看今日这少年心性禀赋绝非常人。想想这虎头寨几十年风雨躲了多少劫难,此次纵然是在劫难逃也是天命使然。只是不知冬儿这丫头能否逃过这命中的劫数?柳师傅想一想自己那早夭的儿子十四,原本从小就看中了冬儿的意思。怎奈现如今十四吹惯的笛子却握在学海的手里,可见冥冥之间一切都有定数。台上旦角又唱了几句: 望那厢满目疮痍千村薜荔心潮涌, 看这边狼烟滚滚万户萧疏双目红。 满怀壮志无所用,穆柯寨闷煞女英雄。 书史兵策懒读诵,下山狩猎抒心胸。 若能疆场任驰骋,定要把辽虏一扫平。 “好!”满场欢声雷动,过大年似的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洞房花烛对无言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台上“穆桂英”唱完,腾地一下竟跳下台子。“穆桂英”回一下头,身上翎尾摇曳、靠旗飘飘。陈学海只觉得那“穆桂英”两根簇新的野鸡翎子在天光下一闪,油彩重重的脸上英气勃勃,一双眼睛亮的逼人,向自己看了一眼。那“穆桂英”竟是田冬儿。陈学海便低了头。 观众们将田冬儿重重围住,许三带着一群后生们上来。 许三将一个红包裹递到田冬儿手上。 田冬儿打开看却是一块红绸包着个黑漆盒子,盒子打开,是一把刻着双凤的梳子。梳子质地晶莹剔透,触手温润,颜色白中带红,煞是好看。 围观的一个婆姨说道:“玛瑙梳!哎呦,可真是个好东西!顶值钱了!” 众人中有那后生便插嘴道:“许三哥,你该不是把娶媳妇的本钱都送了妞儿了吧?” 许三冲那后生骂道:“小兔崽子一边去,你许三哥当和尚去还不成?” 众人哄笑。 许三端过一碗酒,冲冬儿说到:“妞儿,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三哥没好东西送你,敬你一碗!” 酒是那日劫持回来的两车四十年西凤老酒,酒香浓烈扑鼻,映的许三哥的脸有些微红。 冬儿酒量向来不错,依了往日心性,定要好好喝几大碗,但想到那书生见不得这就酒气,笑道:“三哥,冬儿今天身上不爽快,喝不得酒。” 许三一怔,哈哈笑道:“那咱们一会就和新姑爷好好喝几碗!” 田冬儿皱皱眉,道:“冬儿谢了各位兄弟姐妹,他那身子骨,更经不得酒。” “哪有结婚不喝酒的?不行不行!”众人不依。 “那冬儿就代他饮了这一碗!”田冬儿端起酒碗。 陈学海立起身子,笛子脱手掉在地上,一双眼睛遥遥钉进田冬儿被众人挡着的身影里。 抱着小儿子石头的孙家婶子一把夺下冬儿的酒碗,伸出拳头给许三和那几个起哄的后生脑门上来了个爆栗子,骂道:“你们几个不长进的,姑娘家身上不爽快还逼着喝酒!冬儿你自去和新姑爷喝你的合卺酒,莫理这些小子!” 几个后生都没成家,便哄笑着散了。 “三儿!过来——”田麻子却冲许三一招手,“过来,陪你叔好好喝几碗,还没拜堂呢,就替人家说上话了,女大不中留哇!” 田冬儿明白爹还是心里不痛快,冲田麻子一笑撒娇道:“哎呀,爹,您这话女儿不爱听,女儿还要孝敬您到一百岁呢。” 田麻子看田冬儿今天容光焕发,美艳无双,心中想自己闺女怎么就便宜那个病秧子了呢?田麻子不再言语,与许三干了一碗。 陈学海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身遭的一切如梦似幻,怎么拜的堂,怎么行的礼,众人如何哄笑着将他二人推进了新房,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和自己半点不相干。 大红龙凤喜烛将一对人影映上了雕花窗。 陈学海想到家,想到姑姑嫁给和硕恭亲王时候嫁妆在杭州城运河边整整装了二十船的盛况,想到老宅子里的几株芭蕉。 陈学海对自己将来的娘子有过无数的憧憬,直到三年前听闻大诗人袁枚的女弟子做的那首诗中有“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的句子,便暗叫一声好。 在自家的书窗下,有美一人兮,红袖添香,陈学海光想想都觉得醉了。可巧那叫做席佩兰的女弟子便在江苏,离浙江倒是不远。陈学海便求了母亲托人去打听那叫做席佩兰的女弟子。谁知传回来的话说席佩兰非才高八斗者不嫁。陈学海对科举仕途倒是没有半点热情,如今也只是个童生,自觉诗词之道也入不了袁枚弟子的法眼,便只能作罢。那前去打听的做媒之人,看陈家公子丧气垂头,便道那席佩兰容貌也说不上沉鱼落雁,不必如此。陈学海心知人家是安慰自己,但渐渐对那席佩兰也就放下了。 此时此刻,不知怎地,竟想起那从未见过的女才子。佩兰,佩兰,身佩兰花,袅袅娜娜的身影,与手捧书卷的自己,在那小轩窗下,雨打芭蕉时,共剪西窗烛,是何等的一幅美丽的画呀。他也曾想过,未来自己的夫人,是端庄呢,还是纤巧呢?是小鸟依人般的女儿情态,还是知书达理样的钟灵毓秀。在陈学海一千次一万次的想象里,未来夫人,是佩兰,是佩玉,是春雪,是夏晴,但绝不是这个田冬儿! 但他终是想不到,与他第一个拜了天地的人,竟是这杀人不眨眼的女匪。家中太奶奶若是知道自己此刻在这陕南大山里与个女匪共结连理怕是一口气就要咽了。想来想去,陈学海便在心底开始咒骂阮和尘,若不是与那小子出门游历,来到这青木川,哪来这一档子事?此刻女匪杀过人的手带着银亮的镯子,坐在三尺外的炕沿子上,盖头的红帕上金线刺绣的花,在烛光下一闪一闪。 嗖——一道凉风从田冬儿手中飞出,一对红烛便熄了。 陈学海惊得目瞪口呆,脊背上冷汗直冒,田冬儿这一手在他心中几近妖法。 红烛一灭,那屋外墙根下却响起一片哈哈哈的笑声,一群听墙根的孩子跑远了。 田冬儿用手中茶水弹指而出灭了红烛,屋内黑暗一片,窗外也再无人了。 田冬儿听着陈学海的动静,陈学海却坐着一动不动,半晌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你走吧!”田冬儿的手紧紧地绞着帕子。 “嗯?”陈学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你走吧,我放你走!”田冬儿平静地说。 “这——”陈学海不明白。 “你本不想留下,我也只是不忍你死罢了!”田冬儿一把扯下盖头。 陈学海觉得田冬儿那双亮的逼人的眼睛瞅着自己,便低下头去,尽管黑夜中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子时就走,那时候虎头寨外面的哨子会换岗,喝喜酒的人大概也会散了,我们就走!” “我们?”陈学海问道。 “我不送你,你认得清路吗?出得了虎头寨吗?”田冬儿摇头,这书生真是呆。 陈学海忽然想到自己来这寨子已经两天,今夜子时!对就是子时!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子时!走!”陈学海跳下炕沿,四处摸索。 “你找啥?” “我的衣裳!” “在那床头的藤箱子里。” “你也换衣裳!” 田冬儿想,这书生不是呆的吗?怎么这会子还能想到换旧衣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卿本佳人奈何贼 ,最快更新窈窕匪女最新章节! 二人黑暗中各自摸索脱下喜服。 陈学海手忙脚乱摸黑换了衣服,觉得田冬儿悉悉索索在暗中动静,便立即背过身去,却忍不住脑子中七上八下。陈学海隐约觉得田冬儿脱了上衣,开始穿裙子,不禁心慌气乱,额头上渗出汗来。陈学海连忙收摄心神,将前几日阮和尘让自己“破题”的朱子名篇《太极图说解》心中默念,本是为了念念圣贤书,好定定神,谁曾想念到:“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学海不由心中一动,天地大道,男与女可不也是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一颗心不禁又跳突突突地跳,身后的每一下动静都成了煎熬。 恰好此时,听见田冬儿轻声说道:“好了,走吧!” 陈学海长舒一口气,转身。 “砰——”后窗被掀开,一缕月光投入室内。 陈学海正要借着月光看清楚田冬儿在哪,方才朦胧看清了个影子,那影子一晃,就已不见。 陈学海目瞪口呆,听见田冬儿压低嗓音说道:“呆子,还不快走,等啥呢?” 细细辨去,那声音竟是从后窗外传来。 “啊——”学海压低声音问道:“往哪儿走啊!” 田冬儿急的直跺脚:“跳窗啊,呆子!你还等着八抬大轿请你呢?” “哦!”陈学海应一声,手忙脚乱搬了张椅子,站在椅子上,勉强够着了后窗,费了吃奶的劲,蹦了三蹦,终于将手撑着了窗棱子。学海两腿使劲蹬,终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无奈手脚脱力,便头在外,脚在内,横在窗上喘气。 田冬儿急了,一把抓住陈学海的胳膊往外一带。 陈学海却正自气恼,堂堂七尺汉子,竟爬不出个破窗子,硬是将一只脚提起来踩住了窗沿子,用尽全身力气一蹬!恰在此时陈学海手腕被田冬儿一带,加上腿上使劲那一蹬,人就如同轻飘飘的风筝哗啦啦飘了出来。 田冬儿一双眼睛正机警地环视四周,万没想到手上一使劲带出来的陈学海一条黑影铺天盖日向自己扑上来。 田冬儿飞起一脚,正中学海胸口,只听学海“哎呦”一声,田冬儿忙又收了脚,却失了平衡,被陈学海一撞,二人跌在地上。 陈学海胸口中了一脚,头晕眼花之际,却觉得身前一团绵软,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陈学海忽然又被人掀在一旁,勉力站起身来,才瞧见面前田冬儿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急走。陈学海吓得身上土也不敢拍,匆匆跟在后面,总也不敢想刚才手底下软绵绵的是何物。 田冬儿此刻却着了恼,走的飞快,沿着山坡出了虎头寨,便一头钻进密林。 陈学海便一句不吭跟着,山中林密,一会被荆棘挂破了衣裳,一会被苍耳子划破了脸颊,陈学海却不敢再言语,拼了命地催动脚步,跟在田冬儿身后。 二人一个拼命走,一个拼命追,各有各的所想,却未发觉一路行来半个盘查也没有,竟轻轻松松出了虎头寨。 “好了,你走吧——” “哦。”陈学海答应一声,走了两步,看着密密麻麻一片黑松林,又转回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往哪走?” “噗嗤——”田冬儿又笑道:“呆子,你脚下不就是官道?顺着往下走,翻过两座山就是回龙镇,从那里找车就能去汉中,然后——” “然后顺汉江我就能水路回浙江——”陈学海恍然大悟道,想到能回家,陈学海脸上的聪明劲儿又回来了。 “如此,多谢——”陈学海却不知怎么称呼田冬儿了,姑娘?人家有名字的;田冬儿?太生分;女侠?又不是唱戏。 陈学海终是冲田冬儿拱了拱手,转身拔脚。 “等等!”田冬儿一声叫。 陈学海一惊,只听田冬儿问道:“你那日说我什么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那佳人可是夸我好看的意思?” 陈学海转过头望着田冬儿,又摇摇头,道:“那佳人不是戏里唱的才子佳人的意思——” 田冬儿扭头便走。 陈学海望着那背影忙接口道:“但你可真的是好看——” 田冬儿脚步一顿,终是未再回头,伸手摆了摆,便猫腰向林子里钻,心中却想浙江不知道是个多远的地方。 “等等!”这回是陈学海喊。 “回不得!”陈学海却又追上来。 田冬儿停住脚步,不知这呆子又犯什么傻。 陈学海急的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得前来拉住田冬儿的衣袖,眼睛朝刚才来处张望。 半天里隐隐几道红光,陈学海遥遥一指道:“瞧,寨子起火了,回不得!” 田冬儿心中一惊,又有些茫然。 陈学海一把却拉着田冬儿急忙伏下身子。田冬儿正要问,一张嘴却被陈学海的的手捂得紧紧的。陈学海“嘘——”了一声,冲远方林子一指。 田冬儿顺着陈学海所指方向,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丛林中似有一队队人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前方有一面旗子一展,月光下现出淡绿色,队队人马便向虎头寨方向包抄过去。 “是绿营军!”陈学海在田冬儿耳边轻语。 绿营?岂不是川陕战斗力最强的驻军?田冬儿一急,便要起身。 陈学海却死死拽住,他心知她此一去,绝无活路,便信口胡说道:“他们没事,不信你听半点厮杀的声音也没得,凭大当家和柳先生的机警,虎头寨肯定隐匿起来了。” 田冬儿慌乱中定下神来倾听,此刻前方火光渐盛,却当真半点厮杀搏斗的声响也无,连许三哥善使的火铳子也不曾响起来。 田冬儿心下正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又听得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心内喊声“不好”,手上拉起陈学海,就地一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平地生雷惊变起 呯呯几声,几道劲风贴耳擦过,有硬物射入地面,激起尘土。 田冬儿身形未稳,就见几条黑影迎面扑来,当下一掌将陈学海推到一边,身子一拧,避过迎面而来的短刀,同时左脚踢那人手腕。 那人立时将刀柄一压,反切田冬儿脚踝。田冬儿纤足一点那人刀背,借力跃起。身后还有两人偷袭,短刀贴着田冬儿后背掠过。 那三人眼见一击不中,立时撇了田冬儿,冲陈学海扑过去。 陈学海见三人如鬼似魅,吓得喊也喊不出声。 田冬儿人在空中,足尖一点松树树干,如一支箭一般窜出,后发先至,手中银链一送,九节鞭如蛟龙汲水从一人后心透出! 余下两人再不犹豫,一人转身冲田冬儿扑来,另一人手起刀落直砍向陈学海! 田冬儿银牙一咬,手中银针飞起。 那两人顿觉眼中痛的深入骨髓,却什么也看不清,心中焦急,拼力打出一把暗器,又向前踉跄几步倒地! 恰有一人倒在陈学海面前,学海看时那人眼中淌血,咽喉一个血窟窿,正汩汩冒着鲜血,身体抽搐个不停,渐渐蜷缩不动了。 陈学海惊得四肢无力,一身冷汗,不知身在何处,抬头望去,田冬儿也是面色苍白,正喘个不停,手中九节鞭上鲜血点点。 田冬儿瞪一眼陈学海,压低声音怒道:“看什么快走!” 陈学海“嗯”了一声,勉强撑着站起,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田冬儿忙上前,一把拎起陈学海,心道:这呆子也太没用了。田冬儿手扶着陈学海肩膀,觉觉得掌下温热一片,借着月光扳过学海身子一瞧,衣服已被洇湿了一大片。田冬儿忙一把扯开衣袖,只见学海肩上嵌着一枚铁蒺藜,忙上手取下。陈学海却吭也不吭一声,田冬儿再看,早已是面如白纸晕死过去。 田冬儿心急如焚,有心扔了学海去寨子一探究竟,又不忍心,想他那远在浙江的家里若是知道他一介书生葬身在这深山之内不定是怎样的伤心。 犹豫再三,田冬儿心想寨子里仍未有任何厮打声传出,看那火势也渐渐小了,想来也许众人真的已经突围,心下一横,背着学海往山下便走。 田冬儿背着陈学海走走停停,行了有一个时辰,山中凉风突起,风中充斥着一股草腥味。 田冬儿抬头,月亮不知何时已完全不见,漫天浓云卷上来,将树顶的寸许天空,遮的墨一般,竟是要下雨了! 此处地处秦岭南部,这秦岭乃是南北分水岭,山中自有小气候,不与山外相同,说要下雨顷刻便落。 田冬儿想起,这附近有个山中猎户的临时居所,忙向那里赶去。 田冬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陈学海拖进山洞,豆大的雨点子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天上倾泻下来。 她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连忙打量这岩洞。洞中干燥,墙上挂着锅瓢,墙角堆着干柴。田冬儿在那墙壁岩缝中摸出火折子,就着干柴生了火,洞中便暖和起来。她又将那锅拿到外面去,用石头支稳了,半个时辰也接了一锅雨水。 陈学海一直没醒。 田冬儿将一锅雨水端进来,用洞中的几块青砖垒了个简易炉灶,将锅架在干柴上烧。 不一刻水滚了,田冬儿看一眼陈学海仍是人事不省,心想耽搁不得了,忙将锅端到一旁。待锅中水变温,田冬儿脱下陈学海的衣服,借着火光细细看那伤口。 伤口不算太深,却渗血不止,田冬儿心想定是伤到了血脉丰富之处。但此刻看陈学海不醒,只怕那暗器上有毒。田冬儿咬牙,拔下头上银簪子,在火上细细烤了,又缓缓吹凉,轻轻插入那伤口之内,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拨开,田冬儿樱口一张,贴上了陈学海的肩膀。 陈学海昏沉之中,感到右肩疼痛,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秀发上半掩着的耳垂,那耳垂洁白细嫩,坠着个翠玉耳坠子,在火光的照耀下苍翠欲滴。鼻内充满着桂花香气,虽是劣质香粉,但此刻桂花香里有了少女温暖的气息,那香便丝丝入扣,紧紧绕着自己的心,自己的脾,在五脏六腑里生了根,发了芽。黑发,白肤,翠玉,在陈学海迷离的眼睛前面交织成一幅画。这画不是红袖添香的清雅别致,却是异样的生动旖旎,撩拨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肩头有绵软温润的触觉,又有丝丝疼痛,他忍着不叫出声,生怕出了声,这个梦就醒了。 感到那人偏偏头,又向自己望来,陈学海忙闭了眼,于是肩头再次有了绵软温润和丝丝疼痛,一切如此的不可思议,有如此的真实。蓦然间,那被九节鞭洞穿的喉咙,银针刺瞎的双眼又在陈学海的眼前,陈学海的心突突突地跳,肩上人又似乎在吸自己的血,直要将自己吸成一具尸体。 田冬儿吸出几口伤口内的淤血,只觉得口唇发麻,却并无其他异样,心内知晓那暗器上喂的只是麻药,忙用水瓢舀起水来将伤口冲洗干净,然后将自己一条手帕撕成条,紧紧包住伤口。 洞外,暴雨如注。洞内,温暖如春。 忙完这许多,田冬儿也着实乏了,便靠在岩壁上沉沉睡去。 天光将亮之时,田冬儿却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睁眼看去,却是陈学海披着外衣在火堆旁坐着,满洞的浓烟滚滚直呛得他流泪。 田冬儿一把拉起陈学海,二人冲到洞口,一面咳嗽不止,一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田冬儿戳一把陈学海:“你是要把这山洞烧了吗?” 陈学海脸红着:“我看那火快灭了——所以——” 田冬儿回头看看,只见那火堆上堆着一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树叶子和树枝,被雨打湿了的树叶和树枝升腾起浓烟,却没有半点火光,再一瞧,墙角那堆干柴仍好端端地待在一旁。 田冬儿道:“这雨打的树枝子哪来的?” 陈学海脸更红:“我——我前边拾得。” 田冬儿抬头,看他那张白净的脸此刻抹的花猫一般;低头再看陈学海一脚的黄泥,裤子上也是泥点子,大腿上湿了一片,想来是不知道在哪里跌了一跤;再看洞口泥水里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想这公子哥只怕连厨房也不曾去过,倒是难为他了。 田冬儿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天亮了,我们走吧,不用烧火了。” 陈学海“嗯”一声,穿衣服,雪白上身裸着露在天光里。陈学海骨架不大,肌肉匀称,看起来倒不是外表那般斯文柔弱。 田冬儿面上微微发热,忙别过头去。 少时,陈学海穿好了衣服,脸红的喝了酒一般。 田冬儿纳闷道:“你这呆子也太害羞了。” “没——没呀”陈学海咬着嘴唇腼腆一笑。 “怎么没有——哎呀——你在发烧呀!”田冬儿手触到陈学海火炭一般烫的额头,心底顿时雪亮,难怪他身上白的没有血色,脸却红的厉害。 说话间,陈学海晃了一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延医问药回龙镇 田冬儿心知定是伤口处理不当,如若耽误了当有生命之忧,立时搀起陈学海便顺官道直向回龙镇奔。 陈学海虽烧的迷糊,却勉力支撑。二人相扶翻了半座山,幸好碰见个去镇上卖苞谷的牛车,忙与赶车的老农招呼一声。山里人淳朴,老农在前赶车,车拉着陈学海,后面走着田冬儿。晌午时分二人终于到了回龙镇。 得老农指引,镇上东头正有一家药店。 田冬儿扶着陈学海瞧见那白墙青瓦的两间房,瞅一眼门口立着个木头牌子,便一脚迈进去。 田冬儿扶着陈学海在门口儿的板凳上坐了,忙喊一声:“先生,瞧病了!” 打柜台里出来个老先生,田冬儿忙道:“还请先生给诊治诊治!” 那老先生却摆摆手道:“坐堂大夫出诊去了,小老儿只会抓药,瞧不得病。” 田冬儿便问:“大夫几时回来?” 老先生摇头:“二十里外的刘家庄请去的,今儿个回不来也未可知。” 田冬儿急了:“您老行行好,这位哥哥受了伤,这回龙镇可就您这一家药号,您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转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话未说完,陈学海再支持不住,“噗通——”一声从板凳溜到了地上。 陈学海烧的糊涂,对身边事一概不知,但心里面却渐渐明白过来了。 回龙镇,可不就是回龙镇?三日前,在汉中府同知刘光耀设下的接风宴上,阮和尘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三日前的接风宴,便是这三日梦也似的开始。 只因陈学海实在不想参加今年的院试,因院试后录取者为生员,送入府c县学宫,称“入学”,须要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想他陈家公子,老夫人的心头肉,打小家里娇养着,如何能受得了那些个教官的约束?陈学海趁着父亲去福建公办,便在母亲跟前软磨硬泡,说了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类的话,最终又搬出老夫人。老夫人疼孙子便点了头,学海的娘就更不好说什么,只得允了跟着恰好到陕西任布政使的阮求同出门游历。那阮求同的公子阮和尘乃是学海好友中的好友,莫逆里的莫逆,自然求之不得。 陈学海这一路过山过水,见了不少世面,听了不少风俗。 待到了西安城,阮求同政务繁忙,恰有旧日学生现任汉中府同知刘光耀前来拜见。 拜谒完毕,刘光耀便邀阮和尘和陈学海到汉中一游。 西安城虽是西部最繁华的大城,又有诸多周秦汉唐的风物遗迹,无奈有阮求同在,两个毛头小子总觉得不尽兴。 听得可去汉中赏玩,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就随了刘光耀南下汉中。 那汉中地处川陕交界,实在是南北风俗汇聚之处,又有诸多三国遗迹,虽无西安的万千气象,却也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 当日的接风宴上,虽无山珍海味,但蔬菜清爽,野味繁多,更兼之陪席的各位说些乡野见闻,民俗传说,令两位公子着实欢喜。 话说的多,酒便喝得多。席间刘光耀便说刚接到命令要办差,明日便不能陪二位公子了,哪里都可去,唯独汉中西边青木川不能去。 二人便来了兴趣追问为何去不得这青木川。 众人便说那川中有土匪,明日便是去剿匪。 陈学海便说,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整治内忧外患,小小的青木川怎能还有匪? 众人便有接口的道:“这便是书生之言了。如今虽说四海承平,但白莲教之流死而不僵,余毒蔓延十数省。兼之天灾频繁,湖北匪患甚重,青木川的匪也不是易于之辈。” 陈学海与阮和尘便不服,二人说起海岸倭寇之患。纵然倭寇凶残,还是不敌浙江人之勇猛,何况小小的土匪?想那匪藏在山中,诸般用品都须从山外来。剿匪只需掐断山外补给便会自乱,哪用耗费人力物力?再不成就如那《水浒传》中的传奇逸事,买些上等好酒,酒中下入蒙汗药,让那土匪抢去,可不就轻松攻破? 众人笑道:“书生意气。” 二人闹定了要去看剿匪,刘光耀无奈第二日只得带了去。 众人深知青木川土匪久不出山,数次剿匪均无功而返,此次乃是配合湖北剿匪,以防两处串联,也就是走个过场。刘光耀便带了两人,仔细叮咛千万跟仔细了,山中路径复杂。阮和尘便说如若走散便在回龙镇相候。 众人只当昨晚宴席上乃是说笑,谁知陈学海天性率真,竟真买了几车货物,其中两车西凤老酒。刘光耀便只得将往年抓拐子所得的一斤蒙汗药命人掺入酒中。一天下来果无所获,陈学海面上挂不住,又那几个从汉中聘来赶车的车夫,不时抱怨山路难行。陈学海便先带了车夫回走,当中有个车夫说认得一条旧官道,能省半日路程。陈学海也怕那汉中的一众官员耻笑,便与几个车夫捡了近道。 谁曾想便遇见了下山做“买卖”的田冬儿,真是好一番故事。 却说禁不住田冬儿央求,老先生便抓了乳香c没药c羌活c独活c香附c炒甲珠c自然铜c木瓜c当归c续断,配上桂枝c制川乌c制草乌c白芷c苏木c小茴香成一副活血散与学海煎服。又用栀黄酒与田冬儿给学海外敷,折腾了几个时辰学海终于退烧。 陈学海此刻头脑渐渐清醒,听得外面田冬儿与那老先生闲聊。 那老先生瞧着田冬儿为陈学海忙里忙外,此刻拿着把蒲扇在那小火炉上扇火煎药便笑道:“丫头,这后生是你什么人?” 田冬儿仰头:“是我相公!” 老先生便笑:“那后生倒是个读书人,可受的伤却像是江湖暗器!” 田冬儿一面煎药,一面寻思,若没个说法,老先生怕要报官惹麻烦,便回道:“我和相公回娘家,谁料在山中碰上了——土匪——” 陈学海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硬生生咬牙憋住了。 老先生却摇摇头道:“虎头寨的匪可不干这打家劫路的事儿。” 田冬儿眨眨亮晶晶的眼睛:“您老见过土匪?” 老先生笑道:“何止见过,每逢这汉江水患,田大寨主总差人来给这镇子上受了灾的穷人家些许银子,便不至于饿死了人。就是这镇子上的恶霸也被寨子的英雄杀了几个,从此都收敛了。” 田冬儿有些走神,头低下去。 “唉——”老先生叹口气。“可惜呀,虎头寨这么些年,一大寨子人,都没了——” “什么?!”田冬儿手一抖,扇子掉在地上“您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疗伤养病汉中府 老先生手里正在抄方子,摇头说道:“你们还没听说呀,前天陕西总督的绿营军将虎头寨连窝端了,几百口子人没一个跑出来的。” “当真!”田冬儿眼前若晴天霹雳,疯了似的叫道。 陈学海听见田冬儿的这嗓子,只觉得心被劈了一刀。 老先生抬头见田冬儿脸色苍白,眼睛血红,战战兢兢说道:“汉中府出了安民告示,绝无虚假呀!” 噗通——田冬儿牙关紧闭,一头栽倒。 陈学海挣扎着站起身来,到了堂前,与老先生一起将田冬儿扶起。老先生掐一把田冬儿的人中,田冬儿悠悠转醒。 田冬儿一把推开两人,向外疾奔,奔出药房,却又四下迷茫,不知该往哪里去。 田冬儿转身折返回来,欲要问老先生什么话,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挺挺站了半晌,“噗——”一口血涌上来红彤彤地吐在地下,终于撑不住身子,再也不省人事。 陈学海扶住田冬儿放在里间刚才自己躺的床上,不知该怎样才好。 那老先生却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是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出来倒好了,要细细调养——” 陈学海听到这话,倒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物件交给老先生。 陈学海对老先生说:“这东西烦请先生给兑成银子,好付了诊金。” 老先生打眼一瞅,一块宝光莹莹的绿玉麒麟,通体晶莹,似有水波流动,慌得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些许药材不值什么钱,就是东家也是个乐善好施的,没有这个道理。” 陈学海生来是个从不肯亏欠人的,硬是要给。 老先生一把将玉麒麟塞到学海袖子里,道:“这位相公,莫说这回龙镇无处典当您这宝贝,纵是有,典当出银子,您拿的动吗?看您不是一般人,这姑娘又病的重,不好好调理恐落了病根,您可有亲戚朋友在汉中府呀?” 陈学海听老先生这话,也无法反驳,便点了点头。 老先生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办,我去镇子上雇辆车,您二位到了汉中府自有人照顾,况这姑娘的病,也得汉中府的名医诊治,就算真要典当这玉,汉中府也有能收的起的。” 陈学海只得烦劳老先生雇了车,上车前老先生又悄悄地对陈学海说:“我说这位相公,所谓人在外,财不可漏。您这玉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可再拿出来,小心!小心!” 陈学海原先想老先生不过是怕自己二人与土匪有关联,早早打发了,如今却见是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禁心下感动,连声道了谢,匆匆带着田冬儿奔汉中而去。 到了汉中府,陈学海先找一家最大的客栈,包下一间敞亮安静的客房,然后又上车直奔府衙,寻那同知刘光耀。 刘光耀恰在衙内,听得门上人进来报有人找,便让到偏厅,待见了陈学海不禁惊讶之余几乎落泪。刘光耀此一遭本是一时兴起带着两位公子游历一番,却几乎引出祸端。刘光耀自那日丢了陈学海便坐卧不宁,听闻逃回来的车夫说遇见了土匪,各人逃命,暗叫一声糟糕,急的嘴上也生出疮来!恰好第二日又有绿营军进山剿匪,绿营军乃是陕西总督辖制与地方上不相干,剿匪亦不让地方插手。后来听得虎头寨人等具被就地正法,刘光耀唬的魂飞魄散,想那陈学海必也被当做土匪一并了断了。此刻见到学海,不禁感激涕零上苍,心中直呼阿弥陀佛,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刘光耀忙拉了学海,细问究竟。陈学海却言那日丢了货物,跑在山林里迷了路,又遇上大雨,耽搁了几日方才回得汉中。刘光耀见他虽面色苍白,总归四肢完好,想来富家公子也受了些罪,便忙要张罗摆席压惊。陈学海婉拒,说自己出来游历已有一段时间,赶着回家去备明春的院试,今日就自己住客栈,不去叨扰了。刘光耀想阮和尘明明讲学海无心考试才跑了出来如今就要回去,便疑心陈学海很是受了些挫折,连言谈也变得拘谨起来没了那日的飞扬跳脱,忙叫人封了五十两银子,又问学海住哪家客栈,晚间去探望。 学海却生怕与刘光耀来往泄露了田冬儿,多出事端,便说客栈未定,定了便来告知,还有西安府阮和尘处还请刘光耀代为修书一封言明学海先行回乡,一切安好,万望勿念。 刘光耀虽觉得学海与那日初见变了许多,但备考总是正事,却也说不出什么,便送了出来。 陈学海坐车回到客栈,先在掌柜处放下房钱,又与掌柜换出些碎银,结了车钱,接着烦请店小二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诊。 大夫来了,细细诊了脉,只说幸得田冬儿身子一贯康健,此次虽然来势汹汹,血气郁结,总不碍事,开了些疏肝理气,气血和顺的药。 陈学海有心在隔壁再开一间房,又听得照顾病人须得用心,一时汤水药水都得在身边,便和衣靠在床边了凑合了一夜。 这一夜,田冬儿只喝了半盏水,便一直昏睡。 陈学海寂静深夜,却难以入眠,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沉重。陈学海心中想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儿,一面暗暗打定主意,等田冬儿醒了,便顺江而下回家去,逃开了这田冬儿,逃开了青木川,逃开了陕西,自己才能松口气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买舟南下汉口镇 快到清晨时分,陈学海终于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窗外沿街叫卖“热米皮”的吆喝声将陈学海吵醒了。他低头,身上盖着床粗布团花薄被,粗糙的被里子蹭的脖子疼。迷迷糊糊间想冲芳琴那丫头发脾气,怎么不换了自己那床黄地红缠枝莲两色缎的被子来?又觉得口干舌燥,便睁了眼喊人。待看清屋内陈设,脑中方才明白过来。 陈学海忙转身看床里边,却是空空如也,立时便坐起身来,脚登上了鞋子,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 他心内琢磨:田冬儿不在房内,说明病好了,出门前还能给自己把被子盖上,那更是头脑清醒。既然田冬儿无碍,自己便将剩的银子留给她,也该即刻返回浙江了。 陈学海将银子包好,放在桌上,临出门前,又想还是和田冬儿道一声别。陈学海正站在门口在踌躇之间,房门却响了。 田冬儿穿着黑领金色团花小袖衣,下着长裙,倚在门上。 陈学海望望她,恍然便是那夜柴房中月色下的一抹红衣。 田冬儿仍是那般亮闪闪的眼神,半点不躲人,直愣愣地望着陈学海,只是面色苍白。 陈学海低了头,不知为何,那眼神如孩子般的清洁和天然,但陈学海就是有些怕。 “你怎么还不走?”田冬儿瞥一眼桌子上的包裹,不用打开,凭形状也知道是什么。 “我——” 田冬儿瞧一眼陈学海,浑身上下无一长物。 田冬儿走过陈学海身边,空气中卷起的桂花香淡不可闻,但陈学海还是被那味道引得分了神。 田冬儿打开包裹,留下五两银子,剩下的连着包裹一起递在陈学海的手上。 “最早一班船去汉口的,巳时二刻便走,跑快些,还赶得上。” “我——我不是——”陈学海结结巴巴。 “不是什么?”田冬儿低了头,坐在椅上,背着他。 陈学海瞧着田冬儿耳垂上的翠玉耳坠子,就像一只绿色的蝴蝶在她洁白的脖颈后飞舞,那一晚山洞相依偎的旖旎情景翻上心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冬儿,跟我回浙江吧!”陈学海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原来自己百转千折踌躇犹豫竟是这么个想法?但胸口那憋闷难言的感觉倒是随着这句话出口消失不见。 田冬儿转头,一双眼睛亮似水银:“你当真?” 陈学海点头。 “好!”田冬儿应一声,转身去三两下收拾好行李,“走吧!” “冬儿!”陈学海从脖子上取下那绿玉麒麟,交到冬儿手上,“这一路未必太平,你功夫好,给咱照看着,若有个山穷水尽可以当了应急!” 田冬儿顺手挂在自己脖子上,转身拽了陈学海就跑。这真是个呆子!我田冬儿就算沿街卖艺,也不会沦落到当了您的随身物件!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码头上赶上了往汉口去的运木材的船只。船老大三十来岁,精明强干,见二人衣着光鲜,又出得起银子,连忙茶水点心伺候。只是安排住房时犯了难,这船只本是货船,因船体宽大,又分了几间客房,他二人来得晚,客房只剩一间了。 船老大道:“二位,我们这客房可只剩一间了,您二位?” “我们家公子自然要睡客房,我这做下人的却是无所谓的。”未等陈学海回话,田冬儿抢先答道。 船老大忙道:“那倒好了,我女儿的房间倒是干净,与姑娘凑合一下,莫要嫌弃!” 陈学海却一愣,满以为田冬儿也会那日药铺中一般二人装作夫妻或者兄妹,同在一室虽是不妥,但却可以照顾冬儿的病,却不料她竟成了自己的使唤丫头。 陈学海瞅田冬儿。田冬儿却不看他,苍白脸颊上没什么表情。 陈学海忙道:“船家,我这丫头身子不好,须得客房静养,我倒是能凑合,可有借宿的地方?” 船老大挠挠头道:“这——男客嘛,只能和我这船工挤挤了,只怕委屈了公子。” “不委屈,不委屈。”陈学海忙回礼,再看一眼田冬儿。田冬儿紧咬嘴唇,眼睛看向远处茫茫水面。江面之上,一只朱鹮正在身影孤单地徘徊飞翔。 船老大心中暗暗称奇,原以为这二人乃是少年夫妻,不曾想却是公子婢女。从来只见下人服侍主子的,哪曾见主子如此待下人的。不过出来行走,见得人和事多了,船老大便不多言,安排妥当。 当夜,田冬儿喝了碗粥后便要上床休息,陈学海问她可要吃点别的,她便摇摇头。 陈学海只得出了房,眼见那房中灯火灭了,只得到那船底层,船工的住处来。 汉江之内,夜间却不行船。 十几个小伙子围着锅正在吃饭,见了陈学海忙招呼。 学海看那锅灶简陋,本不想吃,但又百无聊赖,少不得入乡随俗,便坐在那一群小伙子当中。 坐下之后方才看的分明,原来当中一个火盆子上坐着口铁锅,国内红汤滚滚,众人各拿了筷子在那锅中捞食。 便有个精明利落的小伙子,皮肤白皙,举止斯文替学海拿了双筷子和白瓷碗放在面前。 学海拱手道:“叨扰了。” 那小伙子腼腆一笑,便低了头。 “不知几位如何称呼?”学海冲在场的船工招呼一声。 “我们都是粗人,这位是我们少东家。”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冲那皮肤白皙的小伙子一指道。 “哦——未敢请教尊姓大名。”学海冲那小伙子行了个礼。 小伙子忙抬头,脸上却泛起红晕,羞涩道:“不敢当,在下施兰生,不及请教贵姓台甫?” 陈学海见对方问的客气,忙答道:“在下陈学海,表字北楼,小兄弟叫我学海即可。” 小伙子点点头。 陈学海见众船工闷头只吃饭,不禁心中纳闷,刚才来时明明见众人聊的热火朝天,怎么自己一来便冷了场? 陈学海心道这些船工俱是些出力气的人,自己万不可太过于拽文,坏了人家兴致,忙搭手道:“诸位兄台方才在讨论何事?可否和小弟分享一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夜船论学得好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谁知,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低头夹菜。 施兰生只得无奈施礼道:“不怕陈兄笑话,方才,他们议论——女眷来着。” 陈学海心下寻思,众人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讨论女子本就平常,哈哈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是哪的绝色,不可以告知小弟吗?” 施兰生只得支支吾吾道:“是,是兄台的——”他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蚊子哼哼。 陈学海豁然明了,想田冬儿倒也算得美艳无双,难怪这些后生们念念不忘。 陈学海心下欢喜,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随身带了多年的绿玉麒麟被贼人惦记一般,只得笑道:“我那随身丫头,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先前搭腔的那皮肤黝黑的汉子咧嘴一笑道:“不怕公子恼了,您那丫头虽说长得够漂亮,但我们南来北往也见了不少市面,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只是那丫头身上那股子爽利劲,真是与旁人不同,众兄弟们都觉得是这些年见得女娃娃家里头一份!” 施兰生更加窘迫,忙制止道:“南七,不可胡言!” 南七却笑道:“少东家你方才在房中读书,未曾见得,真的是——” 陈学海笑笑,有心将话题引开,便问道:“少东家可是在念书?” 施兰生苦笑道:“原先跟着师傅也上了几天学,俺爹说这船迟早要交到我手里,不来历练历练,总是读那些劳什子书,怕是连饭也吃不上呢。” 南七接嘴道:“陈兄弟,你别看我们少东家书生似的,这船上的苦活累活可整天往身上揽,我们这些做伙计的没来由地心疼,东家也太严厉了些。” 陈学海瞧那施兰生身子单薄,却与一众船工处的不错,叹道:“凡事身体力行,一粥一饭从自己手上挣来,兄弟这份坚韧,愚兄却是万万不及了。” 施兰生抬头望着陈学海眼睛渐渐热了起来。 陈学海又问众位船工道:“各位兄弟可是长跑这汉中到汉口一线?” 众人笑道:“一年有半年都在这线上。” 一时汤滚锅开,众人忙将各色时蔬c生鲜鱼片合着豆腐粉条下入国内,热气升腾,食材与花椒辣椒在汤内翻滚,好不热闹。 陈学海被那锅中辛辣味道刺的鼻子痒问道:“这一锅红艳艳的可有个名堂?” 一年纪最小的船工答道:“这是川渝码头上常做的暖锅,也叫火锅,因水上人家餐饭不定,这锅随来随吃,方便不少。” 陈学海道:“常听人说巴蜀之地,无菜不麻,无饭不辣,如今可是见识了。” 施兰生道:“陈兄,这水路之上已近楚地,楚地之辣比川蜀又有不同,过几日倒是可以见识。” 陈学海捞了几片鱼,鲜辣异常,口感不错,欲要再吃,又觉胃内烧灼,便放了筷子。 此时一轮弯月在蒙蒙的水雾中挂在山巅,江上一阵凉风。 “哗哗——”随着江水拍打船底,那岸边山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学海凝神细听,却又没了。过一阵子那声音又传来,只是却从船的另外一岸。 陈学海觉得奇怪,见众人仍是热热闹闹吃喝,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施兰生道:“山鬼。” 陈学海不解:“山鬼?” 施兰生点点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陈学海道:“昔日屈子做《九歌》,乃是抒胸中郁郁不得之志,哪里又真的有什么山鬼?” 南七闷头道:“怎么没有,公子你可不知道,此地已近楚地。山鬼呀就是那山中草木精灵所化,能变作俏丽女子,吸人魂魄,防不胜防。” 施兰生呵斥道:“南七!” 南七嘿嘿一笑,冲那其余几个船工一指道:“不信你问他们几个,长年走水路,哪有没见过的。” 陈学海只见南七说的振振有词,此刻夜风凉如刀,阵阵水浪声中那呜呜咽咽的声音一下远,一下近。近时就仿佛贴在人耳边,陈学海不禁打个寒战。 施兰生瞪一眼南七笑道:“北楼兄,屈子《九歌》既抒胸中之志,又写楚地之事。这世上的事本无定论,不同之人可见不同之事。不知陈兄可去过我陕西的洛南?” 陈学海定了定神摇头道:“小弟世居浙江,不过才来陕西数日,不曾到得。” 施兰生笑道:“那里有一座阳虚之山。” 陈学海便问:“可是《策海·六书》所载的黄帝与仓颉南巡所登的阳虚之山?” 施兰生笑道:“正是!当日仓颉因在阳虚之山造了字,石破天惊,天降谷雨,鬼哭龙藏。” 陈学海便道:“我轩辕后人,从仓颉造字开始,便离了蒙昧愚钝,终开了华夏文明先河,那天地失色,鬼龙变异也不为过。” 施兰生道:“屈子之才,旷古烁今,文章实为天籁,为万物所发声,得见山鬼,也并一定是虚妄。” 陈学海道一声惭愧,见施兰生虽是船家之子,但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便与施兰生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南七拍开一坛高粱酒,给施兰生和陈学海斟上半碗,将剩下的递给余下诸人。 施兰生提碗道:“兰生本不饮酒,今日破例,敬兄台一碗。” 陈学海一把抓住施兰生的手腕,问道:“兄弟贵庚?” 施兰生脸色又红了红,低头道:“我是丙申年三月的,现下一十七。” 陈学海道:“我是甲午年一月的,长你两岁,你该叫我一声大哥了。”说罢,陈学海便与施兰生举碗对碰。 “要喝酒吗?怎么能少了我?”一个璨若银铃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从甲板下到舱底的木梯上站着个少女。 灼灼火焰跳跃,映着她春花般的容貌,那嘴角弯弯一抹笑,就如娇艳牡丹嫩黄色的蕊。 众人不禁都看的痴了。 陈学海见田冬儿脸上半分病容都没有,神采奕奕,顾盼生姿,正如洛水神女。 田冬儿缓缓走下木梯,脚步交错之间,耳朵上的翠玉坠子反射出莹莹的光,越发衬的她肤白如雪,乌发如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烟波万里扁舟小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田冬儿从呆在原地的陈学海手中拿过酒碗,与施兰生碰了一下。 陈学海见田冬儿身上似乎冷的抖了抖,正要上前,田冬儿已神色如常。 田冬儿举着酒碗冲施兰生笑道:“我家公子原是喜欢你这饱读诗书的人儿,只是他打小儿得过肺痨,见不得酒气,我代他饮了!” 田冬儿一仰脖,半碗高粱,一滴不剩。 她冲众人一笑,众人只觉得一道光彩打在自己脸上,晃得看不清人。田冬儿道:“打扰了,还请众位帮我看着我家公子,莫要喝酒才是!” 说罢,田冬儿转身去了。直到她脚步声远了,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陈学海将目光从那木梯上收回,看看施兰生。 施兰生仍是手握那半碗酒,丝毫未动,僵在那里。 陈学海拍拍施兰生的肩膀,施兰生方才回过神,手中酒碗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兰生兄弟,你还好吧?”陈学海忙问。 施兰生脸色煞白道:“兰生不胜酒力,要回房歇着了,大哥见谅!” 陈学海忙道:“哪里,哪里。” 当夜陈学海与施兰生及几个船工挤在一处歇息。施兰生似乎疲倦异常,盖着被子一动不动。陈学海连日身体劳顿,虽与他人共卧一榻浑身不自在,翻了几翻也就朦胧睡去了。 第二日,陈学海一睁眼,大铺上空荡荡只剩了自己一人,忙上了甲板极目望去,四周山高千仞,两岸飞瀑流水,端的是迤逦壮阔。更兼此时乃是晚秋时节,漫山层林尽染,当真美不胜收。 学海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至冬儿的客房,轻轻敲门道:“冬儿,到蜀地了,我陪你去看看风景!” 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田冬儿仍是昨夜那身装扮,脸色却惨白如纸,倚在门框上喘气。 陈学海心中一惊,怎么昨夜春花般灿烂的人儿此刻便如同枯萎的秋叶似的,半点精神也没了。 “冬儿——” “公子自去游览,冬儿累了,想多睡会儿。”说罢,田冬儿闭了门又进去。 陈学海愣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心中憋闷,喃喃道:“你不喜欢我和兰生来往么?” “公子交什么样的朋友,哪里轮得到我们下人来管。”屋内轻飘飘地飘来一句。 陈学海何曾受过这等气,硬声道:“那我究竟如何做得不对了?” 屋内却再无声音了。 陈学海心中不平,对那满江红枫绿树,游鱼白鸟再提不起半点兴致。 学海顺那木梯下底舱,正遇到施兰生从里面拿了条缆绳出来。施兰生手中有物件,只得点头笑了笑。 陈学海便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陈学海只觉得施兰生对着自己也生分了许多,不复昨夜同吃同饮那般热情,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学海心中只想着昨晚南七所讲,草木幻化人形的“山鬼”,只不过才半日,这田冬儿和施兰生都变了模样。 陈学海只得在那大铺上硬躺了半日,一边琢磨倘若真有山鬼,到底是美艳的田冬儿还是俊秀的施兰生,尚未琢磨出个究竟,便被船儿摇晃的昏昏睡去。一觉起来已是午饭时分,陈学海忙又去看冬儿。 冬儿喝了碗粥,便又说累了,陈学海收拾了餐盘便出了客房。见冬儿只是精神不好,却似乎并未生气,陈学海本已沉到谷底的心情又渐渐高涨了起来。 到了晚间,江上一片晚霞映照的半江青绿半江绯红。江上渔家从渔船升起的点点炊烟在空中开出洁白的花,又散掉,然后再在那散掉的点点氤氲里,开出新的花。 陈学海不禁痴痴望着江上风景。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滤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 耳中听得有人在念这首《蝶恋花》,陈学海便接口道:“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陈学海回头,望见正在笑看自己的施兰生。 施兰生此刻换掉了白天做工的短衫,穿着读书时的半旧月白长袍,风雅如秀树。 施兰生见了陈学海开怀一笑道:“学海兄,原来也爱读这《西游记》?” 陈学海也笑道:“惭愧惭愧,家中本是只叫读经史子集,无奈我看了那些便头痛,却是对这些闲书游记和诗词稍能上点心。” 施兰生笑道:“原来我与兄长同病相怜。” 陈学海道:“这《西游记》虽是传奇志怪,却借妖魔口,说人间世。这《蝶恋花》寥寥数字,写尽渔人看淡风烟,逍遥江上的人间之情,可不比那些八股文章通顺的多了?” 施兰生上前两步,与陈学海并肩看那江上风景道:“学海兄这‘看淡风烟,逍遥江上’八个字,真可谓是兰生毕生心愿了。” 陈学海惊讶道:“兰生你此刻不正是逍遥江上吗?” 施兰生清秀的眉毛微皱,眉间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轻声道:“兰生未历经风烟,怎可谈看淡?未搏击沧海,又如何逍遥?” 陈学海拍拍施兰生的肩头道:“想不到兰生还有这等志向,当真叫为兄佩服!为兄虽不饮酒,但你若来浙江,我定要与你喝喝绍兴女儿红,不醉不归!到时我们同看‘烟波万里扁舟小’。” 施兰生道:“只怕你那冬儿丫头若见我与你饮酒,还不将我的酒碗碰碎?有这等丫头同欢笑,兄长才是‘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羡煞旁人。” 陈学海脸红了红,想到冬儿心中却涌起一阵甜意,嘴上却道:“我们知己相交,理那丫头作甚?她不懂礼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施兰生笑道:“好!那就说定了,到时一定与兄长不醉不归!” 二人站立船头,坦然相对,晚风吹起长衫,就像一青一白两只水鸟。天地气象,都在二人胸中。所谓意气风发,所谓少年壮志,当真只有在少年的时候,才来的恰恰好! 多年后的陈学海和施兰生仍能记起这一天傍晚在长江上奇绝壮阔的风景和几年后绍兴街头小酒馆里那一桌子女儿红的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一觉安眠风浪俏 这一夜倒是风平浪静,连山鬼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陈学海在大通铺上睡的安然闲适。 船身猛烈一震,学海被颠醒,伸个懒腰,望望左右众人已是早早起床走的精光。 眼前翠光一闪,站着个唇红齿白美若天仙的人儿。 学海揉揉眼睛:“冬儿——你怎么来了。” 田冬儿掩嘴一笑道:“我不是来了,我是要走了。” “走?”陈学海见田冬儿嫣然一笑失了神,又听她要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棉被落下,露出白色亵衣。 田冬儿脸一红转过头去。 陈学海手忙脚乱穿了长袍,焦急问道:“你到哪里去?!” 田冬儿不回头,耳朵上的翠玉蝴蝶坠子上下翻飞道:“唉,真是呆子,船已到了汉口,你莫不是真要和你那兰生兄弟在船上过一辈子?” 说罢,田冬儿出门而去。 “啊——”陈学海愕然,原来刚才船震动是靠了岸,耳内果然听到嘈杂人声,想来船上人货都在码头上下。 学海收拾停当,忙跟出来,甲板上望见田冬儿翠色衣衫分外显眼。船上的人已经多半都下船而去了。 陈学海冲田冬儿笑笑道:“险些睡过了,我们走吧!” “理我作甚?”田冬儿正色道:“我不懂礼数,岂不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陈学海暗叫一声“糟糕——”想不到昨天与施兰生那番话竟叫田冬儿听了去,顿时脸涨得猪肝一般。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甲板上那船老大带着两个人向陈学海和田冬儿走来。 男的一身月白长袍,正是施兰生。女孩大概十五六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冬儿姐姐——你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那女孩子早一步扑上来,抓住田冬儿的手。 “雨笙妹妹——可多谢了你送我这身衣服。”田冬儿也笑着说道。 “冬儿姐姐,不知何时还能再见,雨笙会想你的!”雨笙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就有眼泪要流出来。 陈学海愕然,这雨笙莫不就是船老大的女儿,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热络了?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件衣服就结下了几十年的深厚情谊似的。 果不其然,船老大冲陈学海和田冬儿作个揖道:“难得我这闺女倒与姑娘投缘,便是小儿也舍不得二位呢!” 施兰生冲他二人拱手道:“学海兄,冬儿姑娘,山水有相逢,兰生祝二位一路顺风!” 陈学海亦点点头道:“学海在浙江翘首以待,几位若有空,还请来寒舍盘桓几日,让学海一尽地主之谊。” 雨笙眨眨大眼睛:“我们真的可以去你家玩吗?” 施兰生嗔怒道:“雨笙!”施兰生一脸窘迫道:“小妹不懂规矩,二位勿怪!” 施兰生掏出个黑漆盒子道:“冬儿姑娘脾胃不适,我这里有一味山楂丸,最是见效,还请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田冬儿伸手接了,眼中亮光一闪即收道:“少东家倒是个有心人!” 田冬儿与雨笙依依不舍告别后,陈学海便与田冬儿下船而去。 船上脆生生地传来一声:“学海哥哥,我和哥哥一定会去看你的!” 陈学海回头冲远处招手的雨笙挥挥手。 出了码头,田冬儿脚步一个踉跄,陈学海急忙扶住。 此刻二人贴得近,陈学海方看清,田冬儿耳后仍是煞白,面上唇上却是鲜妍之极。 “去最热闹的地方!快!”田冬儿低低说一声。 “啊?”陈学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要去这汉口最热闹的地方!” “哦——哦——”陈学海忙答应一声。 旁边恰有赶马车的迎上来。 “请问公子,小姐要不要送一程啊?” 陈学海塞在那车夫手中一锭银子,扶着田冬儿上了车。 “去黄鹤楼!” “好嘞——爷,您坐稳了——”赶车的吆喝一声,便驱车往黄鹤楼来。 汉口与朱仙镇c景德镇c佛山镇同称天下“四大名镇”,称为“楚中第一繁盛”,乃是水陆交通枢纽,享有“九省通衢”的美誉。 蛇山之巅,长江之畔,一座三层c八角c重檐的高楼直入云端,这便是天下闻名的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的黄鹤楼了。 三层之上,八面有窗,浩浩江风穿堂而过,红木彩绘山水屏风后的雅座上坐着两个人。 陈学海给田冬儿面前的青花瓷茶杯中,注入新沏的雨前龙井。 学海皱皱眉:“这雨前龙井色泽倒是罢了,香气太淡c味甘而不纯c形也与‘雀舌’差一些,唉——到了这种地方,只能将就。回了家,尝尝芳琴沏的明前龙井,那才是茶中君子,连老太太都赞不绝口呢。” 田冬儿坐在那里嘴唇抿的紧紧的,手捧着茶杯。 “冬儿?你冷么?”陈学海见田冬儿双肩微抖,忙问道。 田冬儿仿佛刚回过神,勉强笑一笑,摇摇头。 陈学海想起施兰生给的黑漆盒子,便问道:“这兰生也是奇怪,哪有人临别赠药的,他又不是大夫。” “还是念念不忘你的兰生兄弟?”田冬儿不咸不淡地说一句。 学海本不善言辞,此刻脸涨得通红道:“我是——我是——看他临别赠物于你,心中不忿——” 田冬儿嘴快不饶人:“那你是嫌不曾赠你礼物了?” “你——”陈学海词拙,低头喝一口茶,不曾想被烫了嘴,龇牙咧嘴道:“兰生那样俊秀的人物,临别赠你礼物,定是——有——” “有什么?”田冬儿秀眉一扬。 “有深意——”陈学海扔出这一句,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眼光不敢看田冬儿,顺着桌子缝往下走。 半晌,两个人之间静悄悄。 陈学海抬头,却见田冬儿一双杏眼眨也不眨,清凌凌的眼光罩在自己身上。陈学海脑中“嗡”地一声,就如儿时上学堂,忘了先生的作业,众目睽睽下要挨板子一般。 田冬儿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来由地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是个连撒谎都不会的书呆子呢。莹白皮肤上散出窘迫的羞涩,浓眉里缠着不知起于何时的郁郁。 以为他牵肠挂肚想着刚认的兄弟,却原来心心念念嫉妒那个黑漆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八面平当八风起 田冬儿忘了身处何地,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脸红了又红的男子。 这一刻江风正好,茶香甜浓。她不想说话,生怕一说话这一刻便悄悄溜走了似的。 他在嫉妒那盒子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在嫉妒另一个“他”呢? 田冬儿见陈学海低头又要碰上那茶杯,忙叫一声:“小心烫——”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不不知什么被点燃了,两人都不自在起来。 “给我讲讲这黄鹤楼吧。”田冬儿轻轻说一声,眼睛看着窗外的云彩。 陈学海抬头看一眼田冬儿,见她望着窗外。没了她那双眼睛看着,陈学海如释重负,但又有些失望。 陈学海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咧嘴一笑:“这可是大大地有名了。你知道黄鹤这名字从哪来不?” 田冬儿摇摇头。 “传说啊,这里原本有个辛氏酒楼,可是呀,生意差得很。一日,来了个乞丐一般的邋遢人向辛氏讨酒喝。辛氏不收他钱,拿了最好的酒给他。那人日日来,辛氏便日日白赠他酒。一月后,那人再来,却不喝酒了。他看辛氏酒楼经营的这般潦倒,便说我给你这楼画幅画儿罢。谁知呀——酒楼连纸笔都没有。那邋遢乞丐拿起桌子上的橘子皮在白墙上画了一只仙鹤。后来怎样?” 田冬儿看看陈学海,笑了笑。 学海便继续说道:“后来只要这酒楼里有人奏乐,或者拍手歌唱,墙上的黄鹤就会飞下来翩翩起舞,这样辛氏酒楼生意兴隆,便把赚的钱修了这黄鹤楼。” 田冬儿妙目流转,笑问道:“那如今黄鹤呢?” 陈学海得意道:“那邋遢乞丐又来,辛氏便说愿意奉养他终老。你猜怎样?” 学海眨眨眼睛。 田冬儿喝口茶,笑道:“我猜那人骑着黄鹤飞走了。” 陈学海目瞪口呆:“原来你竟听过。” 田冬儿摇头:“我只是常听师父念叨,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陈学海道:“柳先生?” 田冬儿点点头,眼中痛苦之色渐渐浓郁。 陈学海深悔说错了话,不敢再看田冬儿,心下思量前几日虎头寨中的种种到现在黄鹤楼内的闲话,当真不可思议,却又真真切切。 望着田冬儿一双如银丝绞成的手,紧紧握着茶杯,陈学海缓缓伸出手去,想将那双小手拢在掌中,温暖她心内的孤苦。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两位倒是好雅兴!” 屏风后冲进几个人,均是一身短打装扮,身材魁梧,腰间带刀。 “你们是什么人?”陈学海欲要站起,肩头却被一双手牢牢按住,半点动弹不得。 “爷几个出来遛遛,看上你家小娘子了!”当中一人,身高九尺,满身横肉,虽是深秋天气却胸怀敞开,露出块块遒劲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陈学海怒道:“小二!掌柜!” 整座黄鹤楼似乎瞬间空荡荡了,无人出声,连隔壁间的客人也走的精光。 那按着陈学海的人冲当中坦胸的壮汉道:“这小子不会功夫!” “哦?”那坦胸的壮汉眼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转头看着田冬儿道:“有意思!有意——” 那个“思”字尚未出口,一条银光爆射,急缠他的喉间。 虽是早有准备,那壮汉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但他毕竟江湖经验老道,右手中短刀向上撩起,左手却呈鹰爪之势急抓田冬儿肩膀。 田冬儿九节鞭去势不改,如银蛇缠上短刀,蛇头却仍攻对方喉间。田冬儿左手却抄起桌上的一把竹筷,弹指之间竹筷迅飞如雨,疾射那按着陈学海的人的眼睛! 那人武功稍逊一筹,当下只得退开。 翠光一闪田冬儿抢了陈学海转身便走。 听得背后风声吃紧,田冬儿向前推一把陈学海,侧身让过刀锋,九节鞭如噬骨之虫咬上持刀的手腕。 那壮汉哈哈一笑,钢刀一震嗡嗡作响直冲人耳内,鼓荡之间迎上九节鞭,“叮——”一声田冬儿身形不稳,九节鞭脱手! 几人将田冬儿围在当中,那坦胸壮汉道:“果然是练家子,三弟定是着了这小娘们的道。你虽漂亮,可我红阳教有仇必报,杀了你,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那坦胸壮汉话虽如此说,眼中却半点不放松,手下短刀一横,向田冬儿胸口刺来! 田冬儿袖中扣住那日从陈学海肩头取下的铁蒺藜,只待他刀锋到自己身前一瞬,便可趁其不备射瞎他眼睛! 谁料,眼前一黑,一个人影扑上来,护在她身前。 陈学海双臂紧紧搂住田冬儿,将自己的后背迎上短刀。二人齐齐向地面倒去!他眼中虽惴惴不安,但眼底的深情却是田冬儿从未见过的。 田冬儿看着陈学海双眸中自己的倒影,如浸在一片明月初升的湖水里。蓝不见底的湖水中,天大地大,却只映着田冬儿一人。 两人在空中紧紧相拥,周遭桌椅,屏风,歹徒纷纷向后掠去,只有两双眼睛中彼此的身影永恒不变。 田冬儿瞧着他浓的眉,英挺的鼻梁,略显生硬的嘴唇,就是这个人,他那日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自己便沦陷在他湖水般沉静的眼神里。此刻那唇抿着,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如那夜她透过大红盖头看见他的侧影,也是这般的弧度。画桌旁端正执笔的他,说一声:“好笔!”的他,都是这般“圆润含蓄,不露才扬己”。 田冬儿叹口气,“时也命也。”也罢,两人就死在一起算了! 风声中短刀已到! 二人却都不愿闭眼,似要将对方深深看入自己的脑海,如此便能死生也不分离。 “呯——”金戈相交之声。 “砰——”二人倒地之声。 陈学海未觉背上有任何刺痛,田冬儿却在他怀中摔得很痛。 陈学海看着怀中的田冬儿,双颊绯红,红唇清亮,喃喃道:“原来你今天擦了胭脂”,难怪煞白脸色下却风采依然。 田冬儿瞧着陈学海痴痴傻傻,眼中迷离,身上虽吓得发抖,仍是紧紧护着自己,一双手也禁不住抓住学海的青色长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长春观内拜三皇 “咳咳——”有人咳嗽一身,悠悠道:“二位可以起来了。” 陈学海仍痴痴迷迷,但看见田冬儿冷汗涔涔,面露痛苦,方才醒悟跌倒时,乃是田冬儿在下,摔得结结实实。 陈学海忙扶着田冬儿站起身来。 却见身前站着个青色道袍的道士,手持一柄青莹莹如水波流转的长剑。 而刚才那几个歹人均扶着手腕,面露痛苦,地上落着数把短刀。 那坦胸壮汉看一眼道士的手中剑,冷笑道:“武当四子的凝碧剑薛少离?” 青年道士如剑一般的眉峰稍展:“正是区区在下。” “哼!”那坦胸壮汉道:“这湖北是你武当地界,今日我郑洋便认栽了!我们走!” 说罢那几人拾起地上短刀“蹬蹬蹬”下楼而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陈学海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知道名满天下的武当派,当即拱手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薛少离拱拱手,拾起地上的九节鞭,转头看着田冬儿道:“姑娘这一招蛇口五探如不是功力突然不济,哪里轮得到薛某出手?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田冬儿眼见薛少离出手,武功高强,又是武当名门正派,当下心中一松,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 陈学海忙一把抱住田冬儿,吓得嘴唇无半点血色,惊叫道:“冬儿——冬儿——” 薛少离再不犹豫,一步上前,抓起田冬儿柔弱无骨的手臂。 “你做什么?!”陈学海怒道。 薛少离却来不及与他置气,一把撸起田冬儿的袖子。 陈学海正要训斥这道士好生无礼,看一眼田冬儿的手臂,却不由得惊得合不拢嘴。 只见薛少离提着的田冬儿白若春雪的手臂上,深深嵌着两枚铁蒺藜。那铁蒺藜深入手臂半寸有余,几乎嵌在骨头上。更为恐怖的是,铁蒺藜四周的皮肤乌黑青紫,与周围洁白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两枚铁蒺藜的乌黑青紫已经快融为一片,将多半条前臂映的乌沉沉的如同枯木。 薛少离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忙道:“快!去长春观!” 武昌大东门东北角双峰山南坡的长春观内,一丛紫竹下站着一身青衣的陈学海。 陈学海眼望着薛少离带着田冬儿进了三皇殿旁的药房,然后便进进出出数次。薛少离眉头紧皱,一张俊脸上面无表情,也顾不得招呼陈学海。 陈学海反倒觉得薛少离全神贯注救治田冬儿,自己才能稍安。但见薛少离脸上的凝重,陈学海又茫茫然心中泛出苦味。 便在这反复煎熬般的境况里,三个时辰转眼过去。 他埋怨自己怎么就没发现田冬儿受了伤,是在上船前?还是下船后?难道是在船上?难怪她脸色煞白,半点精神也无。 伤她的人是谁?是红阳教的歹人?是郑洋口中的“三弟”?还是——? 陈学海脑中闪过施兰生那清秀羞涩的脸孔,不!不可能! 陈学海心乱如麻,只得步入三皇殿。 殿内供奉着伏羲,神农,轩辕。 陈学海跪拜在高高的神像面前,三皇慈悲面容,眼角含笑,仿佛能洞穿世人心中的秘密。 陈学海本从来不信神,但幼时读过三皇的故事,却非神迹,而是华夏先民的大智慧和大无畏。陈学海想三位华夏初祖都是以大毅力为子孙万代创下了文明的开端,纵是不信鬼神的自己拜一拜这些祖先也是应当。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到:“伏羲画八卦,神农尝百草,轩辕著《皇帝内经》,三位尊神在上,小民陈学海祈求上苍垂怜,救田冬儿一命。小民愿——”陈学海只知求神要许愿,却不知怎样叫做许愿。他想太奶奶平时都是怎么求观音菩萨的呢? “小民愿——”陈学海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大殿之内有人叫道:“陈公子。” 陈学海回头,天光从殿外照进来,门口一个青色身影,因是背光,看不清对方表情。 “薛少侠——”陈学海声音嘶哑,口中苦涩难言,站起身来走向薛少离,脚步竟有几分不稳。 薛少离忙扶住陈学海道:“陈公子,我二师兄已经赶到,他是我武当第一解毒高手,那位姑娘定会无碍!” 陈学海心中百感交集,扶着薛少离的胳膊方能站稳,瞧着对方也是一脸疲惫,忙歉意道:“薛少侠,你也辛苦了,陈某感激不尽!” 薛少离止住陈学海,歉意道:“陈公子一身劳顿,本是不该打扰,只是与那位姑娘有关,不知能否与薛某畅谈?” 陈学海抬头:“薛少侠说哪里话,学海自当遵从。” 偏房之内,四碗素菜配着馒头稀饭。 薛少离与陈学海各自喝了一碗粥,热乎乎的饭菜下肚,两人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 陈学海此刻突然想起了某事道:“薛少侠,你怎知我姓陈?” 薛少离微微一笑道:“陈公子客气,叫我少离就好,哪里当得起这个‘侠’字?” 陈学海道:“武当剑侠,扶危济困,匡扶正义,学海虽孤陋寡闻,这点还是知道的。” 薛少离摆摆手:“学海兄弟,我痴长你几岁,若不嫌弃你叫我一声兄长即可!” 陈学海知道江湖人士讲究心气相投,对这繁文缛节甚是轻视,便道:“如此,少离兄,兄弟有礼了。” 薛少离解下腰间佩剑,置于桌上道:“学海兄弟,你可知我这一趟出来正是为了寻你?” 陈学海愕然道:“这——这从何说起?” 薛少离道:“就从你这一路被红阳教截杀说起!” “红阳教?”陈学海纳闷:“除了今日在黄鹤楼,那叫郑洋的歹人,学海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过这红阳教啊。” 薛少离伸手,掌中托着三枚一模一样的铁蒺藜。他指着铁蒺藜对陈学海道:“学海兄弟,你看这三个铁蒺藜,在暗器的下方,是否有一个小小的火焰升腾的图案?” 陈学海对着烛火仔细辨认,确实在同一位置有个五笔刻成的火焰。 薛少离继续道:“这两枚是从那姑娘手臂上取下来的,而这一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明了前事悟真心 陈学海恍然大悟道:“这一枚是从我肩上取下来的!” 薛少离点头道:“幸好这一枚只喂了麻药,却是没有这流连之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陈学海额上渗出冷汗,急道:“那冬儿她——” “原来她叫冬儿——”薛少离赶忙摁住陈学海,道:“冬儿姑娘身有我武当真武三才心法,正是这等阴寒之毒的克星,方才能一时无碍。学海兄弟莫要着急!” 陈学海道:“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少离含笑看着陈学海:“为兄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就要学海兄弟解开为兄的疑问了。” 陈学海当下只得约略将二人如何相识简要与薛少离说了。 薛少离听到紧要之处,频频皱眉。待陈学海说完,薛少离低头不语思索良久,方才缓缓叹一口气。 陈学海正欲发问,薛少离却说话了。 “如此说来,你二人逃离虎头寨的当夜,山林内的三个人竟似乎目标不是冬儿,而死陈兄弟你?”薛少离问道。 陈学海皱皱眉:“学海不懂武艺,只是隐约看到三人的确拼了命冲学海过来,只是却被身后的冬儿举手之间解决掉了。” 薛少离点头道:“这便对了,我武当派的功夫岂是那红阳教几个宵小之辈能敌的!只是陈兄弟你被红阳教盯上,麻烦不小啊!” 陈学海听他先赞田冬儿,转眼又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下暗想:他莫不是说我没用,拖累了冬儿?便开口问道:“少离兄,你既说冬儿的武功可以克制那暗器上的毒,为何我看她竟伤的如此之重?而那日只有我中了暗器,这冬儿身上的暗器从何而来?” 薛少离点点头道:“冬儿姑娘中这暗器本是无碍,只是她先是忧思积愤伤了心脉,后又与人比拼内力,乃是伤上加伤。” 陈学海想那田冬儿乍闻虎头寨惨事,吐那口鲜红的血,心下黯然。沉默一阵问道:“比拼内力?” 薛少离点头。 陈学海细细思量,正欲再问,却想起那夜船上田冬儿与施兰生碰的那碗酒。二人酒碗相碰之时,田冬儿身子似乎冷的抖了抖。而施兰生也握不住酒碗,将酒碗摔了两半,面色苍白。 “是施兰生!”陈学海惊叫。 薛少离道:“学海兄弟想起来了?” 陈学海忙道:“是那船的少东家施兰生!” 薛少离端起已经凉掉的粥喝了一口道:“学海兄弟,你可知施兰生这个名字,只要提起,在江湖中就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陈学海一惊,想到兰生那清秀俊逸的容貌,过人的才情和羞涩内敛的气质,实在是想不到竟是有一身武艺在身。 陈学海心下又琢磨那施兰生为何要伤冬儿,难道也和自己有关? 陈学海忙问道:“那施兰生究竟是何人?” 薛少离笑道:“学海兄弟非江湖中人,可曾听过‘红花会’?” 陈学海摇摇头。 薛少离道:“红花会据说有帮众十余万,在江南一带势力极大,帮中更有无数武林好手,当真是跺一跺脚,江南十几省都要震一震的大帮派。” 陈学海道:“那兰生?” 薛少离道:“施兰生这个名字正是红花会的帮主施剑飞之子,红花会的少当家的大名。” 陈学海急道:“怎么会?” 薛少离道:“我也想问一声,怎么会?那红花会少当家乃是朝廷通缉要犯,竟然和学海兄弟以真名相见,却是一个怎么会呀!” 陈学海喃喃道:“竟是他伤了冬儿?” 薛少离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陈学海茫然望着薛少离。 薛少离道:“想来是冬儿姑娘见那施兰生身负武功,接近你有所图谋,便以内力试他一试。我武当正宗玄门心法,那施兰生也讨不到好去。只是二人内力比拼,冬儿姑娘本是带病之躯,不免便受了些内伤。这伤原也不碍事,只是冬儿姑娘受伤后又与那红阳教的红阳六魔之一的三魔郑海交了手,这才中了他的流连之毒。” 陈学海听得一片糊涂,什么红花会,红阳教,少当家,红阳六魔,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少离道:“那红阳六魔各有个称号,老三郑海便叫做‘鬼行歌’!传闻他最擅长鬼怪之音乱认心神,杀人前常夜半唱歌。” 陈学海慢慢思索良久方才明悟,原来这红阳教竟是盯着自己良久,从虎头寨一直盯到黄鹤楼。那夜所闻的“山鬼”之声,竟是扰人心魂的武功?田冬儿带病之躯,先与施兰生比拼内力,当夜竟又飞身上岸与“鬼行歌”郑海生死相搏,所以才中了流连之毒的铁蒺藜。想到自己第二日见她面色苍白,竟然丝毫不疑有他,当真可恨!而冬儿下船后就要去那汉口最热闹的地方,定是担心红阳教追踪。想到那施了胭脂的苍白面容,是如何与施兰生周旋到底,又是如何与“鬼行歌”刀来剑往,当真令人心惊胆战不敢再想。那夜之后,再未闻“山鬼”之声,“鬼行歌”郑海多半已经死在冬儿的九节鞭下。陈学海心中五脏如焚,又是焦急,又是悔恨,又是担心,茫茫然脸上竟全湿了。 薛少离看他这般,心下已是了然,不禁叹一口气。 陈学海方才回过神来,忙拭了泪,立在一边不语。 薛少离道:“学海兄弟,我看那红花会少当家与你相处,倒是十分磊落,不知是何用意?” 陈学海方想起一事,忙从包裹中拿出一个白漆盒子交到薛少离手上道:“这是那日临别时施兰生赠予冬儿的药,说是什么治疗脾胃的。” 薛少离道一声“得罪了!”伸手打开白漆盒子,只见当中躺了两粒桂圆大小的丸药,一股清香之气升腾而出,令人精神一振。 薛少离大喜道:“玉还丹?太好了,有这难得的疗伤圣药,冬儿姑娘的伤立时便可痊愈!” “当真?”陈学海一阵欣喜:“还请少离兄速速医治冬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真武剑下承师门 薛少离拿着丸药便要出门,又转过身来,对陈学海郑重说道:“学海兄弟,听你二人一番故事,这冬儿姑娘对你倒是情根深种;只是兄弟你究竟对她怎样想法,还应早日明断。不要各负了前程!还有一事,那虎头寨所经历的种种,千万莫要在冬儿姑娘面前提起!” 薛少离说罢便去了。 空空房屋中,只剩陈学海一人。那日在西凤老酒中掺入的蒙汗药,如同销魂蚀骨的毒药,渗入周遭,令人浑身冰冷。天大地大,陈学海竟油然而生一种孤独寂寞,不可与人说。 田冬儿迷蒙中听得有人在屋外说话。 一个清越声音的男子道:“万万想不到,这姑娘竟是柳师伯的弟子,柳师伯离开武当数十年音信全无,师父一直引以为憾,却想不到在陕南扎根落草。” 另一个声音沉稳些的男子道:“师弟你此次本是为了陈家公子,却寻到了柳师伯一脉,也算冥冥中自有造化。这姑娘的伤已经无碍,我看她资质甚佳,若能回归我武当,也算了了师父一桩心事!” 那清越男子声音道:“我看那陈公子与冬儿姑娘倒是有一番情意。倘若他二人——以冬儿姑娘的身手留在陈公子身边倒是不怕那红阳教,只是这红花会的人,倒是有些棘手。” 声音沉稳的男子道:“少离,此事不可妄议,我等只做好本分,让那些人远离陈家便是。其他的事,自有人安排。” 那叫少离的男子道:“谨记师兄教诲!” “冬儿他怎样了?”却是陈学海的声音。 “学海兄弟!”叫少离的男子道:“有我二师兄‘慈悲剑’莫少商在,还没有救不活的人。” 陈学海道:“见过道长!” 莫少商笑道:“陈公子一表人才,难怪陈大人对你挂念的紧呀!” 陈学海道:“道长谬赞了,是家父拜托各位来寻我的?陈家何德何能,能劳动几位仙师道长的大驾!” 莫少商爽朗一笑道:“红阳教邪教余孽,武当乃名门正派如何能见死不救?陈公子莫要客气。” 陈学海道:“道长,我想进去探望冬儿姑娘,不知可否?” 少离笑道:“自然可以,估计冬儿姑娘也快醒了。” 田冬儿望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学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不过一日未见,陈学海的身影倒似乎单薄了些。 陈学海走到近前,见田冬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倒是一愣。 田冬儿婉转一笑道:“呆子,愣着做什么?” 陈学海定定瞅着田冬儿,眼圈却红的异常。 “冬儿——”陈学海哽咽道:“你待我如此,我该如何才能报答——” 田冬儿笑道:“呆子——你那日黄鹤楼上护在我面前,不是已经报答了——?” “黄鹤楼?”陈学海如在梦中喃喃道:“我好怕有朝一日你会像那人一般乘着黄鹤便飞走了——” 陈学海喃喃着,将头深深埋在田冬儿面前的被角中。 田冬儿笑了。傻瓜,真是不一般的呆呢,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就算有黄鹤,又能飞到哪里去呢? 一月后,田冬儿伤势已经完全康复了。 莫少商因有急事,在冬儿醒后第二日便已离去。 薛少离望着陈学海和田冬儿,叹口气道:“冬儿师妹,当真不愿与我回归武当?” 陈学海却抢一步答道:“少离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一个问题问了数遍?” 田冬儿看一眼陈学海,摇头一笑。 薛少离无奈道:“也罢,少离只得和二位就此别过,此去江苏水路之上再无风险,少离也就回转武当了。” 当下三人依依惜别。 到了码头,自有武当派安排好的船只接着二人往江苏而去。 一路之上,倒真是风平浪静,再无波折。 此刻船只已进了江苏地界,天气已到腊月,虽有些寒风,但是两岸仍有些葱绿树木。二人便站在船头赏那风景。 陈学海不解:“你那少离师兄为何如此放心我们单独上路?难道什么红阳教,红花会都走了?” 田冬儿一笑道:“你这一月来,与人家下棋论诗,人前人后少离兄长,少离兄短的,如何这会儿就成了我的少离师兄了?” 陈学海笑道:“我自然是当他少离兄,可我看他对你倒是颇为上心。” 田冬儿瞅瞅陈学海,笑道:“那是,我那少离师兄,也是一表人才,武功高强,凭着武当派的势力,还有哪家人可以不给面子来劫持你陈大少爷?” 陈学海瞧田冬儿此刻脸上三分俏皮七分笑,比她平日更添一分柔媚,心中一动,目不转睛瞧着田冬儿。陈学海一身皂袍长衫,清瘦的脸上越发显得眉如墨画,眼似寒星;田冬儿今日一身大红披风,站在船头,明眸皓齿,就像火热的蔷薇花,令这隆冬季节,也平添了火热。周遭诸人看到他们两人,心中都不禁喝起彩来。 冬儿此刻见他一张俊脸朝着自己,眼睛里隐隐有火苗跳动,倒不好取笑了,脸上一红,转了过去,看那江面。 陈学海皱皱眉道:“说来也奇怪,这什么红阳教,红花会为何都来寻我?” 田冬儿道:“你为何不问那薛少离?” 陈学海道:“如何不问,问了数次,只说大概是想我陈家乃江南望族,树大招风。我却不明白了,我陈家时代也算书香门第,怎能招惹上江湖豪客。” 田冬儿嫣然一笑:“是呀,书香门第的陈大公子倒是招上了虎头寨的驸马爷!” 陈学海一笑,见冬儿顽皮,有心与她调笑,又想着与浙江的陈宅越来越紧,心中也就压迫憋闷了起来。 “冬儿!” “嗯?” “我们先不忙去浙江,这江苏的风光是大大的好!” “哦?可比得上那西湖么?” “那不一样,且不说那什么太湖盛景,扬州瘦西湖,最是有一样,西湖就没有的。” “如此隆冬季节,就是有盛景也怕清冷得很。” “非也,非也,就是要这隆冬季节,才能成盛景!也算我们赶上了,你我同去瞧瞧,也不枉来这江苏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