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墓志》 《窃墓志》正文 第一章 无证之人 南宁昨晚后半段时间下了一场雨,这件事整座城的人里大约有半数人是知道的,而剩下的半数的人则在早晨起床后踏上街面时了解到了这一点。 南宁的街上泡着水,一个个小水塘在朝阳的映照下如一碗碗赤金。 只可惜这些赤金换不到钱,而鉴于其影响出行的特性,早出的路人们无一不选择了绕行,并对之报以厌恶的扫视。 其中一半的厌恶是投给水塘的,另一半是投给某座水塘边上正蜷着身子掬水痛饮的男子。 “别挡道!臭叫花子!”一辆顶着h标的黑色轿车驶过,车轮激起的水花溅了男子一身,这让他本就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衫更加难堪了。 男子注视着轿车离开,没有还嘴也没有对着车尾比中指。 他似是完全不在意身上湿透的衣衫,也毫不在意司机对他的呵斥。 他的衣衫本就是湿的。 扯起湿哒哒的衣衫下摆抹了把被泥浆与污水污损的脸孔,他有着两撇半长的胡须与一双鹰隼般的眸子。 犀利,但仅是一闪即逝。 挺直弓下的腰,将穿着人字拖的脚毫不客气地伸进刚刚被他当做饮用水源的水塘中一通搅,再提起时他的脚上少了些许的黑,多了些许的黄,走起路来咯吱响。 与他肚子中此刻正鸣奏着的乐曲是同样的调调。 他向着一个方向,走过泛着些许泥腥味的街,在拖鞋底的水分被拖干净之前走入了一栋建筑中。 建筑的外头悬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上书六字:南宁人才市场。 “我想找一份工作。” 面对着一排排凌乱的长桌与长桌后头零零散散的中介,他凑到其中长相最和善的一人面前轻声道。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以至于唇齿开·合间那名中介都没嗅到他口中的酸臭。 “你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才跟你说过我们这边不能用黑·户的吗?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还不等那面目和善的终结答话边上便有一人腾的一声站起、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桌上,顿时整座人才市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你连身份证都没有,别出来害人行不行?” “这小子怎么又来了。”市场内响起了一片议论, “打电话!叫人把他抓起来!”有人叫嚣。 “我的身份证只是暂时丢了而已!只要二十块钱我就能去补办回来!”男子辩解道。 “先补办好了身份证再来找工作!门在那边,再不走我就打电话了啊!”拍桌子的那人是一名中年妇女,半边脸上爆满了痘,她以一种极端厌恶的眼神在男子脸上、身上来回扫视,直把男子看得垂下了头、收起了声、转过了身。 男子走出了人才市场,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脚步究竟有多沉重。 他抬头望天,天空中飘过一片迷蒙的云,然后他感到晕眩,天旋地转。 “扑通!” 脚发软,鞋打滑,男子如断线木偶般摔下阶梯,七仰八叉地倒在人才市场的门口。 他的脸陷在一滩污水中,半边鼻孔自水中吹起了一串气泡。 “周总又扑街了!哈哈!”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路人们强势围观,有人大笑着给他拍了照。 他在这附近是个名人。 费力地从水坑中支起身,男子的脸已经脏了,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他的脸色是否通红着。 “不要取笑!”他本想这样说,但话到嘴边却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晃晃悠悠地从人群中走了,看客们嗤笑着掩鼻为他让出了路。 “看来在这里是找不到工作了。” 他向天投去一眼,刚刚还灿烂得犹如携带了额外的新生力量的朝阳已隐没于一团厚厚的云团后,再不能望见半点。 而此时他才感到一身湿漉漉的衣衫下自己的四肢百骸竟是颤抖的不能自已。 是因摔倒而疼痛? 还是因寒冷而悲鸣? 周边的环境过于喧嚣,他听不见自己的心声,而当周遭终于安静之时他能听见的只剩下自己胃部的独奏。 “好饿。” 这是他唯一的想法,大脑因饥饿而迟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从哪一座垃圾桶中翻出了半块失去了馅儿的肉包子。 胃终于的安静,找了座石凳坐下,能翻得出这等高级食材的垃圾桶从来只会坐落在林华公园附近。 林华公园是一个避雨的好地方,只是这里的夜晚从未他这样的人敞开过,唯有此刻躺在他脚边的一只萎缩得像猪大肠般的保险·套能略微地将昨夜的热闹诉说。 这样的热闹从不属于他,属于他的是另一种热闹。 “同志,请出示下身份证。”还不等他坐下五分钟两名身穿深色制服的男子便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将他的退路尽数堵死。 抬头,迎上的是一只白净的手与两双鄙夷的眼。 “丢了。”他吃力地吐出两个字。 “丢了?你这么不把你的人丢了呢?你两条胳膊上纹的是什么?”他看见两名制服男中的一人眼角微微地抽了抽,似是在抑制一份笑意、一份嘲弄。 “没什么。”他缩了缩手臂,耸了耸肩。 “我觉得你很可疑。”两名制服男唱着双簧,被围在中间的他感到上眼皮发沉、下眼皮发涩。 “你是哪里人?”一名制服男追问,但这个问题已得不出结果。 在两名制服男的注视下衣衫褴褛的男子双眼闭合、头一歪,倒在了石凳上。 “扑通!” …… “扑通……扑通……” 耳膜在发烫。 耳膜怎么会发烫? 发烫的是额头。 醒来,梦中是一片空白,梦外也是一片空白。 雪白的房顶与墙壁,柔软的床,身上还被盖了一层被子,一种难言的无力却意外的舒服的感觉充斥在周身每一处关节中。 “我该不是到了天堂吧?” 自言自语,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不,你这是到了地狱了。”一个比他更沙哑、比他更吓人的声音回应了他,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这个声音的主人已将脸凑到他眼前,“这儿是看守所,兄弟,我看你双臂纹龙,混哪里的?你应该不是本地的吧?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这是一张瘦削的脸,但无论是谁在看见了这张脸的第一时间都不会因为这份瘦削而产生轻视的心思,一道竖跨在其左眼上的森然刀疤足以打消任何的轻蔑。 “我姓周,是从外地来这儿找工作的。”周某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他有些不敢看这张刀疤脸,“你说这里是看守所?怎么回事?我是怎么进来的?” 在两人的对视中最先败下阵来的是疤脸男。 “啧,你的嘴真臭……”疤脸男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喉头几番鼓动,一副要吐的样子,“这里是看守所,既然是看守所,怎么进来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二章 周云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进去”,他们进去的原因或许不尽相同,但大多都逃不出“贪嗔痴”三字,唯有其中的少数会需要深究一二。 “姓名?” “周云。” “年龄?” “二十六岁。” “籍贯?” “h省太渊市北道村二组。” “知道自个儿是怎么进来的吗?” “是被你们抓进来的。” “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昏暗的审·讯室内糟糕的光线与四壁的回音让人同时于视觉与听觉两大层面上昏昏欲睡,短桌的两边坐着从各种意义上都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将脚架在桌上面朝天花板的是官差。 双手被拷在桌上、垂着头对着前者为劣质皮鞋所包裹的大脚的是贼匪。 官差将手中的文件夹甩到了贼匪的头上。 “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抓进来。”周云一脸的委屈混杂着呆滞。 “你不知道是吧?好,那我就给你念念。”官差取回文件夹,他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之打开,“周云,明云矿业有限公司法人,20xx年x月于滇云镇工商银行以法人名义借款十万,逾期三年未还,当地z·f强·制催要时发现明云矿业有限公司及其有关负责人尽数失踪。” 官差念到这里刻意地瞥了周云一眼:“怎么样,想起什么来了吗?” 周云沉默。 “看来你确实是想起来了啊,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签了它。”官差将反过来文件夹打开着丢到了周云的眼前,文件夹中的一支笔恰好滚到周云的右手边,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 “签了它。” 熟悉的话语,早在多年前也曾在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中从别的什么人口中吐出过。 这句话带着烟圈的味道。 玉溪。 “签了它。” 有人在催促。 他抓起笔,签了字,桌上他的身份证和一叠钱分别躺在两边。 在他签字之前他的身份证是属于他的,而钱不是。 等他签完字之后桌上的钱是属于他的,而身份证不是。 他卖掉了自己的身份证,得到的是五百块钱。 那时在他的眼中五百是个大数目,足够解他燃眉,而今时今日他才知道,五百不过是九牛一毛。 …… “签了它。” 在催促声中周云木然地拾起了笔,但他只是将笔尖悬停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能落下。 “‘周’字怎么写?” 他已很久都没有碰过笔,再加上此刻头脑昏沉,一时间竟是提笔忘字。 官差闻言翻了个白眼,随后大手一挥往纸上的某一行一指,那处地方赫然有印着‘周云’二字。 于是周云依葫芦画瓢,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加按了手印,随后他被押回监房。 头晕欲裂,他一进门就躺倒在了铺位上,现在的他只想睡一觉,而同一房间的疤脸男却凑了过来。 “兄弟,交代了?”疤脸男一脸关切,在他口中周云不知不觉间已升级成了他的兄弟。 “交代了。”周云闭着眼答道。 早在当初卖掉自己身份证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日后会落到如何的下场,感到冤屈是一定的,但在这份冤屈之下则是深深的无力。 当初卖掉身份证得来的钱至少让他渡过了当时的一道难关,若是不卖,他所将要面对的境况也不会比当下好出多少。 “切,真是个怂货,才半小时不到就交代了!” 疤脸男甩了件什么东西在周云脸上,随后便走到了一边。 他的语气中出现了鄙夷的成分。 平民百姓看不起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官门差役看不起违法乱纪的罪犯,同出一屋檐下的狱友看不起招供得太快的软蛋。 流浪汉、罪犯、软蛋,躺倒在铺位上的周云默无声息,就连抬手移开被疤脸男丢在他脸上的某物的动作都没有做出。 他是病了。 还是累了? 一梦天明,再梦天黑,黑白往复,三去三回。 终于的醒来,饮上三大碗稀粥与水,房间里的疤脸男早不知何时不知了去向,而今日周云也将离开这间屋子。 逾期十万块,欠的是银行。 这钱,得还上,而蹲在里头是还不了钱的,这一点周云知道,银行更是知道。 他们才不会让周云呆在里头躺尸。 “这次放你出去,但你不要以为自己这就海阔天空了。你之前欠下的钱工行那边跟我们这儿商量过了,当初借你十万块,如今利息不计,只算通胀,你得还十一万,一年内还上。在这一年内每隔十五天你必须得找家派·出·所登记点卯,别想着逃,相信我,要是哪一回你点卯差了时辰,我和我的弟兄们一定会让你好看。” 周云被送出了看守所,带着这一番话以及一身刚刚清洗过的清洁感。 只是他依旧没有身份证。 “一年,十一万。” 他念叨着这样的话,从街头走到街尾,由于他此时一身的干净以及他念叨的声音不高,所以一路上并没有收获什么白眼。 直到…… “哎呦!” 神游天外的周云猛然撞到了一个柔软的存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已与一中年女子躺倒当街,体·位及其不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周云换忙道歉,但完全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整边上中年女子的丈夫就以雨点般的拳头打的他晕头转向。 “哦丢雷!”中年男子骂着,拳打脚踢间已将周云轰得几乎滚上柏油路中央,远远几道喇叭声,数辆汽车浩荡而至。 见势不对中年男子立马撤到一边,而被打的晕头转向的周云也乘机站起,一瘸一拐地向着路的另一边蹿去。 头很晕也很痛,周云得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子才能站稳,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没有一辆有减速的痕迹。 “哟!这不周纹身吗?咋啦?才出来就遭揍了?真不顺啊。”周云还没缓过来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携带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努力凝聚起视线,落入眼中的正是疤脸男。 周云辩解:“这是意外。” 疤脸指着路对面的那对中年夫妻:“这是丧·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三章 午夜十二点 人生何处不相逢,或者说这世界真小,彼此见识过对方落魄时模样的两人坐到了小巷子中不知哪户人家的台阶之上。 “这么说来周老兄你也是一个苦·逼·之人啊。”疤脸男抓着一罐啤酒灌进嘴里,周云看着直咽口水。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酒味了,但面对着疤脸男他始终没有把讨酒的话说出口。 或者说他不慎将除了讨酒之外的所有话都说出来了。 疤脸男将空了的啤酒罐捏成了麻花,他的手臂上很是有些肌肉:“以你如今的情况想要在一年之内把钱还清基本上是想都不用想的,我看大家也算共患难过一场,眼下有一条财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疤脸男说的对,周云对于如何在一年之内还清欠债完全没有头绪,事实上他甚至已经在思索如何逃避掉这笔账,只是他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到任何的方法。 欠十块百块是孙子,欠千万亿万是大佬。 他是孙子。 “什么财路?” 周云见识过也见证过不下十起传·销、诈·骗,他心里明白,如今的他可没有被人骗的价值。 “你若有兴趣,今晚十二点以后在城东车站大门口等我。”疤脸男将麻花似的啤酒罐拍在台阶上,一同被他拍在台阶上的还有一张五元的纸币。 他转身就走,没再过多言语,而周云也没多问什么。 五元,刚好是从南宁车站到附近最近的一座城的车票价钱,也是能在南宁吃上最便宜的一份快餐的价钱。 走还是留,信还是不信,选项被丢在了周云面前。 只是…… 周云有的选吗? 没有身份证的他根本乘不了那趟五块钱的车,需要离开这座城市除了靠他的双脚就只剩下上黑·车。 五块钱是叫不到黑·车的。 …… 时间过得很快,饿过的肚子被填饱,饱了的肚子又开始饿,灌下几捧公厕里的自来水,周云在城东车站的大门口一直等到车站里里外外的灯尽数熄灭。 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周云倚靠在一盏路灯下面,头顶上是无数争夺着灯火的飞虫,斑斑驳驳的掠影投在他的身上,像是破落伞下的雨滴。 “十二点了。” 周云没有手表,自然的,他也没有手机,但他却能够清晰地辨别出这个时间点。 一阵冷风吹过,激起了周云背上的汗毛,而他头顶升空飞舞不定的昆虫们也为之一僵。 午夜十二点,旧一天的终结、新一天的,无数都市传说中都会出现的时间点,便是正当此时,一辆苍白颜色的面包车自路上开来。 这辆面包车车前的大灯瞎了一只,而剩下的那一只却亮得吓人。 能拥有这样一辆车的必定不是寻常人。 “周兄弟,上车!” 车停在了对街,开车的是疤脸男,在眼前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他出乎意料地遵守了交通规则。 周云走了过去,还不及他动手拉车门车门便被人从内部打开。 “你好。”车厢内早坐了一人,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周云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却是一名白发稀疏的干瘦老人,与疤脸男一样,这名老人的左眼上也有着一道刀疤,“有劳小友久待。” 周云先是被老人的样貌吓了一跳,随后又被老人的话语弄的说不出话来,于是当下只是诺诺地点了点头,一时站在车外上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疤脸男开始催促:“还想不想挣钱了?想就快上来!” 周云咬了咬牙,上了车,但他不敢在老人的边上落座,所以他坐到了最后一排上。 车子很快起步,窗外的路灯们在窗上被连成了线。 “听小龙说小友姓周?”车内没有播放音乐,想来也是,就连大灯都坏掉了的车子又怎会有一只完好的音响?于是,在车内一片安静中老人像是没话找话般地开了头,“周可是个好姓啊。” 他从前排的位子上转过了头,干干瘦瘦的脸被由车外透进来的明暗速变的光一照,活像枚怪诞的木雕。 “啊。”周云应了一声。 周是个好姓? 什么意思? 老人说完这一句就转过了头,或许是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自己的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尬聊并不是一种常见的技能。 很快的,面包车离开了路灯密集的市区,进入了树木密布的郊外,周云开始有些不安。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他问。 “一个好地方。”小龙——也就是疤脸男答道。 “我有点不想去了,怎么办?”周云的脑海中两人脸上的疤痕在不断放大,“另外,方便问一下上回你是因为什么进的看守所吗?” 小龙闻言朝后视镜里投去一眼,略微沉默了两三秒后他慢悠悠地给出了回答:“放心,我们并没有打算要对你做什么,上回我被抓进去完全是因为我自己想进去,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事。” 小龙的话让周云感到奇怪,不光是他说的内容,更是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谁会主动想进看守所? 不等周云发出疑问老人便再度开腔:“看守所多多少少也算个国·家机关,有一国气运庇护,诸邪莫能侵·犯,对于那时的小龙而言哪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龙哥儿是惹上仇家了?所以要跑看守·所里避难去?”周云猜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以这样说吧。”小龙回答。 “那你现在该不是想带着我去寻仇吧?”周云顺着往下说。 “你可以这样理解。”小龙回答。 “我要下车。”周云扒着椅背站了起来。 正当他刚刚站起之际这辆车忽然整个儿一颤,像是压过了一段滚木,又像是撞上了什么小动物。 “哐当!” 周云被颠得跌回了座位里,而当他的屁股与车座接触的一瞬间他看见车前大灯陡然熄灭。 车子熄火了。 小龙踩了刹车,同时从驾驶座地下抽出了一段木条状物体,坐在前座上的老人则也适时且熟练地从身边摸出了一把叮当作响的东西。 “你们不要乱来啊!”周云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四章 脏东西 郊外,水泥铺就的两车道上,一辆惨白色泽的面包车停在了路当中。 “你们想干什么?”面包车后座上,周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从裤子后袋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小龙给他的五块钱并没有被他用来吃快餐,其中的三块被他花在了这把刀上。 周云对于小龙所说的“财路”始终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肯在约定的地点等到约定的时间并上了这辆车完全是因为他心中存着一丝幻想。 十一万的欠债如山般压在他身上,一年的期限更是如燃烧的火绳般令他窒息,在这种情形下病急乱投医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换句话说,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病急乱投医了。 对此,他经验丰富。 三块钱的美工刀伸展到极限也仅有不足十公分,且这种刀的刀身极脆,稍一遇力便将摧折。 面对歹徒用这种刀自救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但小龙和老头儿是歹徒吗?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黑暗中借着车内尚未熄灭的仪表盘的微光周云看清了小龙从遮光板下摸出的东西——那是一把铜钱剑,这个年纪恐怕还在周云之上的硬朗汉子喊出了就连周云都觉得脸红的话,而且还喊得声如洪钟、气吞山河。 而正当此时仿佛是要给小龙解围似的,老头儿唰的一声撒花似的丢出了n多张符纸。 “无量天尊!” 他的声音苍老且沙哑,但其中充满了无数岁月堆积而出的力量。 这股力量掀起了一阵风,符纸们被风托举着,竟是稳稳地悬停在了老人周围。 “卧槽?”周云的动作与表情一同僵化。 “嘶嘶!” 车内有风,车外也有风,车外的风透过车门、车窗、车头空调的空隙侵入车内,于缝隙间摩·擦而成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车外袭来的风撼动了老者制造出的风,悬浮于空中的符纸们开始颤抖、蜷曲、最后竟是诡异地开始自燃。 昏黄的光芒将车内外的景象彻底照亮。 车内,老者面如金纸,他平举着双手,道道青筋如树根般暴起,而驾驶座上的小龙更是如遭重压般整个人陷进了椅背之中,周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能听得见小龙时不时自齿缝中挤出的低吼。 车外,符纸燃烧发出的光只投出去不足三丈,三丈外,车头正前方一道戴着兜帽的黑影垂头而立,他向前伸着一只手,隔空抵在引擎盖上。 周云看得清楚,那只手上一丝肉都没有,唯有白骨。 “鬼!” 虽然在周云前二十余年的生命中从未亲身见证过这样的存在,但他的脑中还是瞬间蹦出了这个概念,一念既生,他只感到四肢百骸中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 遍体生寒! 逃! 人在面对恐怖时的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勇者会挺身向前,懦夫会缩头向后。随着历朝历代挺身向前之人的牺牲殆尽,那一份向前的基因逐渐流失,故能活到本朝本代的人在面对恐怖时大多都会选择后退。 周云想逃,但他的手脚已发麻,一时竟是酸软到连手中之刀都跌落在地。 “周小子!快!脱衣服!” 前头的老者双手已抖得跟过电似的,整个人的躯干更是向风中残柳般晃个不停,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厚重。 “哦!”老者的声音仿佛给了周云额外的力量,同时也支配了他的行动,原本酸软的手足顿时得以解封,他拉住了身上破旧格子衫的衣领用力一扯,纽扣应声而崩,他胸口处暗青色的纹身顿时露出了大半。 在车内符纸燃烧放出的光明中周云胸前纹着的分明是四颗狰狞异常的龙头,在符纸的光芒与车外不断袭来的寒气中,四颗龙头中的一颗龙头上的一只眼眸隐晦地泛起了一丝暗红色的光泽。 只一瞬,寒风停歇,而车外的黑袍骷髅行为明显呆滞了一下,恍如是因为遭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而僵直的兔子,不过它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车内三人的注视下它化作无数黑色的颗粒遁地而走。 “得救了!” 小龙身前压力一松,整个人弹回到了方向盘上,带起了一阵松垮零件碰撞的声音,而相比于他此刻的活力,老者却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歪倒在了座位上。 三人中唯有周云端坐着、一言不发。 “刚刚那个……究竟是什么?”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虽然这答案是如此的明显,但好歹是个被灌输了二十余年无·神·论的现代人,周云仍然心怀着一丝侥幸、希望着刚刚他所见到的一切有着别样的解释。 “朋友,你瞎呀?”小龙暂时没有发动车子,他将铜钱剑放回原处回头就丢了个白眼给周云,“那是什么玩意儿还用得着解释吗?” 这话说的极其的不客气,大凡大难不死、死里逃生的人都会膨胀少许,说话间略带张扬不足为奇。 周云能够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也曾死里逃生过,但瘫在座椅上的老者不答应了:“你怎么跟你的恩人说话的,啊?” 周云看见那老者如弹簧般地自座位上弹起,一只巴掌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小龙的脸上。 “啪!” 光是听着这声音就让人觉着疼。 小龙被这一巴掌打的没声了。 “不好意思,周小兄弟,我侄儿没什么教养,让你见笑了。”老者打完了小龙回头就向周云赔不是,周云活了二十来年哪里受过这等礼遇?登时脸发红、喏喏不知所言。 略微地缓了缓,周云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老人家,刚刚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啪!” 老者尚自还半站着,听见周云这一问他立马又甩了小龙一巴掌。 “还不是这小子惹来的脏东西!特么一点微末道行就敢跑去学人倒斗!宝贝倒是没倒腾出几样,麻烦就惹了一身!你父母当初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培养你出息,看你现在,真特么出息了啊!” 周云觉得自己现在不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这一幕长辈骂后辈的场景他真不想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五章 爪印 周云最终还是没能从这对叔侄口中得知车外的恐怖身影究竟是什么,他得到的只有‘脏东西’三个字。 轻描淡写,仿佛是卸下了身上的什么负担似的,小龙兜转了车头,开回了市区。 周云没有再多问什么,因为老者往他手里塞了一沓钱,一沓足以让他闭嘴的钱。 他被放到了城中村附近,在这里才有不需要身份证即可入住的小旅馆。 “今晚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下车时老者的忠告犹在耳边,“否则……” 周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进这家旅馆的、又是怎样在前台交了钱,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床头枕边叠着几张小卡片,而周云却根本没心思去翻看其中的任何一张,即便以他目前的经济状况足以负担得起“双人餐”甚至“三人餐”。 他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世上多得是比‘脏东西’更可怖百倍千倍的玩意儿,周云见的多啦。 黑夜很快过去,再回首时谁人也记不清昨夜的夜空中浮现过怎样的光芒,也没有人会在乎。 周云在浴室里洗过澡,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发依旧油腻,唯有身上的味道完成了向常人的靠拢。 穿上请旅馆老板娘代买的三件套——八分牛仔裤、蓝白格子衬衣、黑胶凉鞋,从外表上看他已彻底脱离了昔日流浪汉的身份。 付清房钱,拿回押金,出门时旅店老板娘面对周云笑的像朵花儿,周云没理她,因为他知道,这份笑容并不是献给他的,而是献给另一位面容庄严的长者。 一位能够通神的长者。 “同志,我要补办我的身份证。” 庄严肃穆的装潢,透明的窗口两边坐着的都是一身体面的人。 周云对着窗口另一边的、穿着深色制服的男人说,同时他很上道地将几张印着通神长者的票子塞了过去。 那人不动声色地将钱收下,随后丢出一张表格。 “填了它。”手一指,“二十块。” 周云填了表,表格上的内容只有三条:姓名,身份证号,补办原因。前两条他写的很顺,几乎不用思考,但最后一条却卡住了他。 “就写‘遗失,补办’就行了。”窗口另一边的人不耐地道,“填完后去那边排队拍照。” “哦,好的。” 填了表,拍完照,把兑出来的零钱叠好,周云带着一句“半个月后来取卡”离开了派·出所。 多少年了,终于,他又能重新拾起自己。 仰头,是正好的阳光。 然后…… “扑通!” 仰着头没有看路的周云撞上了一个厚重的存在,熟悉至极的质感让周云早在躯干触地之前就辨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哎呦!” 天涯何处不相逢,若真是到了冤家路窄时,略一不留神便会狭路相逢。 他又撞上的那名肥硕的中年女子,而这一次,这名女子的丈夫依旧是在场的。 回忆着中年男子的老拳,周云以他能拿出的最快速度从地上爬起,拔腿就跑。 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可以两次挨同一个人的拳头。 穿凉鞋的终究是没能跑过穿球鞋的,周云被中年男人追了大半条街后再度饱尝老拳。 “大哥,这种天气穿全包式的球鞋你不热吗?”周云用手护着头脸,尽力闪躲。 “不热!为了防你这种流·氓,不热!”中年男人越打越起劲,顺带的还往周云身上踩了好几脚,直到他的拳头发红、直到周遭围观的人垒成了墙他才堪堪收手。 “呸!让你再当流·氓!”中年男人骂道。 周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起来,期间没有一个人伸手相助,四下里唯有看客们嘈杂的议论声。 周云擦了擦嘴角,摊开手掌,三处见红。 “倒霉。”他轻声咒骂道,同时隐晦地用裤子擦了擦手、确认了下裤兜里的钱财的安全。 从人堆中挤出,周云本想找个地方处理下伤口并换身衣服,然而就像那天他第一次撞到中年妇女后所发生的事一样,再一次的,疤脸小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龙递来了一张纸巾:“抱歉,看样子我来迟了一步。” 他靠着一盏路灯边上,明明是早晨快中午的时分却让人感觉他整个个人都披着一层昏黄。 “你去旅店找过我?”周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痛到龇牙。 他看见了小龙手里提着的一只袋子,袋子中装着的赫然是他换下的衣服。 “这里不方便,换个地方详谈。”小龙顾左右而言他。 周云不买他的账,将纸巾往地上一丢:“要说的话就在这里说。” 他才不想莫名其妙又被带上黑车去见什么‘脏东西’呢。 虽然这样来钱是真的快。 小龙苦笑一声:“周兄弟,你看见我脑门上的黄·光了没有?” “看见了,黄中泛绿。”周云道。 小龙接着苦笑,他笑的比哭还难看:“你一定要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 “我可救不了你,除非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事了。”周云冷冷地看着小龙,直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平复。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小龙终究还是不愿在闹市街头将秘辛说出。 周云实在是拗不过他,点了点头,周云跟在小龙身后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里很臭,屋檐下有臭水沟,墙壁边上躺着的两只巨大垃圾桶下滴着发酵了的臭水,蚊蝇因为两人的到来而四下飞舞。 在这样的巷子里小龙当着周云的面脱去了自己的上衣,如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孔一样,他的身体上也有疤痕,错落七八处,其中最新也最狰狞的一处是他背后偏左侧的三道长逾十公分斜翻着的深痕。 这不是刀伤,而是爪印。 爪印深处泛着绿,周云以自己的手掌张开去比过大小,他可以确定留下如此伤痕的家伙在体型上绝不输于他。 “我被标记了。”小龙道,“类似于昨夜的那种难关一共会出现七次,我已挺过了两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三劫:无常劫 什么样的人会攒下满身伤疤、就连一张完整的面孔也无法保住? 什么样的人会容许自己的座驾瞎着一只眼、一身坑洼? 什么样的人会随随便便带着萍水相逢的人去干莫名其妙的事,并为此掏出大笔酬劳? “我已闯过了两关,只要再过五关就没事了。”小龙将衣服穿回,“只要你肯助我过关,我保证,事成之后会有二十万乃至更多的钱交到你手上。” 泛着腥臭气味的巷子里时刻都刮着风,时强时弱,周云面对着风,眯起了眼。 心动,二十万足够还掉他背负的债务,令他重新挺直腰杆做人。 只是他却是知道两件事: 其一,这笔钱绝不好挣,昨夜他所遇上的显然已是现代文明社·会圈子之外的存在,那份冰冷,直到如今依旧残留在他的骨髓中。 其二,这笔钱绝不好拿,在周云二十六年的生命经历中他遇见过十几个满身伤疤的汉子,很遗憾,其中信守承诺的一个都没有。关二爷,早已被掩埋在无人关心的历史下、残喘于少被翻阅的小说中。 但他实在是需要钱,他更明白,眼前是他生平所能遇到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简单的说,现在的他有些头脑发热。 带着满身被中年男人打出的伤痛,周云直视着小龙的眼睛。 “好,这笔买卖我做了。但有一点:剩下的五关每渡过一关我就要收4万块现钱,现结!”周云觉得这一刻自己的眸子一定是红的。 像一匹嗜血的狼。 人为财死,自古有之。 周云甚至连他该如何助夏龙过关、他又有什么能力能帮小龙过关都没有问就随小龙上了被停在巷子后头的白车,而小龙的叔叔更是早已坐在车中等待着二人。 老者的脸上有着一抹一切接在掌握的笑意:“时候不早了,快开车。” 周云看着这笑容不免心中一紧。 …… 夜色很快降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沉入地平线下,那些原本不知躲藏于何处的阴冷气息开始抬头。 “叔,算出来了没有?我该去哪里应劫?” 破烂的车前铺着一张破烂的布,灰不灰白不白的布面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副似圆还方的太极图,四枚铜钱分别被摆在图上四个古怪的位置,老者弯腰躬在破布前,一只手低垂着,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隔空与四枚铜钱向对。 面对着小龙的质询老者纹丝不动。 “他该不是睡过去了吧?”周云靠着车头歪坐在地,无聊地摆弄着一只空矿泉水瓶。 从午后一两点开始直到现在他一直在这里枯坐着,本来满心的忧虑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已被老者磨了个七·七·八八,某一刻他甚至产生了想要立刻见到脏东西的想法。 “吵什么吵!要不是当初为了给你挡灾把老子的千年灵龟壳赔上了我用得着僵在这里这么久吗?!”老者没好气地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破布上的四枚铜钱如受到了什么牵引般地猛然立起,进而旋转、相互碰撞,最后神奇地叠到了一起、躺在了太极图右下角的一块位置。 小龙脸上神情一喜:“出结果了?是哪里?” 老者看着铜钱,整张脸都是黑的。 “芋兰公墓!” “啥?” 小龙的脸瞬间就垮了,而一旁周云手中矿泉水瓶的瓶盖也适时地跌落在地。 …… 午夜,漆黑的公募,守灵间内灯火通明,小龙等人围在火盆边,一沓沓的纸钱不断被丢入盆中。 “小孩子不懂事~有怪勿怪~”年长者一面投纸一面不住地念叨着,火光将他的脸孔映得通红,眼下的南宁毕竟还处于短袖的季节啊。 小龙也在投纸,但他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还略微站起身子向着周遭投去几眼,这起身的频率在屋外虫鸣声兴盛的时间段里最高。 在他的左边,木制沙发上周云半躺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他整个人陷在无聊中,昏昏欲睡。对于自己身处此地的现状他抗议过,但他的抗议并没有被采纳。 大概是因为这守灵屋内并没有逝者,所以也并没有因此而播放某经典音乐的缘故,在场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点不在状态。 直到时间迈过零点的那一刻。 “朔~” 冷风自漆黑的夜空中诞生,只一恍惚便如千军万马般挤入了守灵室狭小的门中,火盆中燃烧着的纸钱们被风带起,蝴蝶般飞舞于空中。 “来了!”小龙站直了身,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铜钱剑。 “来了。”老者拍拍手,扫了扫身上的纸灰,双手往身后一背,再伸回来的时候已多了两沓黄符。 “来了吗?”周云半张脸还处于迷糊状态,他缓缓着地,但一时却不知道该面向何方。 “唰!” 老者丢出了符纸,同时捻诀诵经,然而这一次他的符纸们并没有像先前那般悬浮在空中。 从门外涌入的风太大,吹的黄符散落如枯叶。 小龙将铜钱剑挡在身前,冷风袭面,他骤然闷哼一声,倒退三步,撞垮了先前周云栖身的沙发。 三股黑血自他口鼻中流出,乍看之下甚是骇人。 老者早在符纸悬空失败的同时便抓上了周云的肩膀,此刻眼见小龙受创他更不再迟疑:“脱·衣!” 话毕也不管周云本人是何意思,老者以他那双鹰爪般的手抓烂了周云胸·前的衣衫,顿时,一颗龙头露了出来。 风声为之一顿,既而变得更加尖锐,仿佛在周云看不见的所在有着什么人在用针划着玻·璃。 周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就要往后退,但老者却不容许他退。 “嘶啦!” 老者手上发力,硬是将周云胸前全部的刺青全露了出来,冰冷的风如尖刀般刺入周云的肋骨,寒冷到作痛,四颗狰狞的龙头对着阴风与黑夜无声地咆哮着。 周云想要甩开老者的手,但还没等他将之付诸行动迎面而来的风便停歇了,而在周云的视角中,守灵室门口的地砖上泛起了一粒粒的萤光,密密麻麻如蚂蚁搬家似的向室内灯光照耀范围之外爬去。 深黑的远野中,隐约间有着一道白影在晃动,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放大,时而缩小。 “第三关就是‘无常劫’了吗?小龙啊小龙,当初我叫你别去赚那个钱!你偏要去倒那个斗!罢了!罢了!今晚老夫就再赔上一样东西罢!” 老者松开了周云的肩膀,只见他将双手食指置于口中发力猛咬,直将二指咬的血肉模糊。 “周小兄弟!得罪了!”在周云还没弄清楚状况之前老者便将手指点在了他的胸前。 “呲!” 仿佛将一块烧红的精铁丢进了水中,老者的手指与周云胸前的肌肤接触的刹那竟是诞生出了剧烈的白烟。 “啊!!!” 剧痛。 毫无准备的剧痛。 周云惨叫着便要往后跌倒甚至晕过去,流浪多年的他早已没有了一个健康的躯体,此刻的剧痛已让他承受不能。 但老者却不容许周云以跌倒、晕厥的方式避开这场仪式,小龙也不会。 口鼻兀自流着血的小龙从烂木堆里挣扎着站起,他一把扣住了周云。 “挺住!” 他不是是喊给周云听的还是喊给他自己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七章 向北之心 长期的漂泊生活毁了周云的健康,即便是在寻常的日常中并没有人能准确地觉察到他与常人有什么区别,但作为曾与他有长时间接触的小龙却很清楚这一点。 一个靠着半只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包子皮能躺三天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他的胃恐怕已经极度的萎缩,身体组织里除了必要的维生设备外其余部分恐怕也已经功能不全。 若是可以的话,无论是小龙也好还是他那位世外高人般的叔叔也好都是很希望能让周云在万全的状态下参与到今晚的大事中来,但他们没得选。 正如老者所言,小龙千不该万不该去倒‘那个斗’,钱没挣到几个,反惹一身·骚。 “挺住啊!” 老者的两根手指上血流如注,但这些血液一滴都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很诡异地像是遇见了海绵似的被吸进了周云的体内——或者准确地讲是被吸进了周云身上的纹身中。 “啊啊啊!” 周云惨叫着,四肢被扣住的他此刻唯有极力地摇动头颅来宣泄痛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 四肢百骸如百蚁穿行、五脏六腑如万箭穿刺? 都不是,周云只是感觉老者的手指犹如烧红的烙铁,灼得让他求一晕而不能得。 鬼魅在门外,降妖之人却对着屋内的己方成员下了重手。 这是想做什么? 不解,因为没有解释而不解。 怒火由此而生。 “吼!” 灼热之下周云胸前的纹身赫然扭曲,通红的肌肤上狰狞的龙首似齐刷刷地张开了血哞、朝天怒号,周云吼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字符,随后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雾。 一字不足震九天,但足以醒一山。 …… 天亮了,以再普通不过的方式亮了,晨风里卷杂着的一缕湿气遇上了温热的额头,散于无形。 醒了。 醒在惨白色的车内,破的漏出了淡·黄·海·绵的车座上,周云一只手挂在地上,半身蜷缩,正对着他头顶心的窗户开着三分之一,风就是从这扇窗中吹进来的。 风已经吹了一夜,而谁要是在风口底下躺了一夜,那他的身上必然会有几个零件在他醒来之际提出抗议。 现在提出抗议的是周云的脑袋。 裂开般的疼痛。 “你醒了?来,喝点水。”小龙从前座上折过身,一瓶清·蓝递到周云嘴边,甘甜清冽的水才入口便将头疼舒缓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被替换成了两团在周云眼中燃烧着的怒火。 不高的文化水平所对应的就是这种模糊且带着强烈歧义的表述方式:“昨晚……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周云喝了三口水后挥手打掉了小龙手中的瓶子,但他仍然坐不起来,以他现在头疼的程度能使唤一只手已是极限。 “没什么,只是不得已用非常手段激发了一下你的潜能……”顶着周云那双发红的眼睛,小龙面无惧色,“喏。” 他将一只纸袋丢到了周云的肚子上。 “这里是四万块,放心,钱是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小龙道。 周云没有再说什么,他甚至没有问昨夜他昏过去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处于流浪岁月中的他是个不配问明天的人,既然不配问明天,那又何须在乎昨天、今天? 砸在肚子上的四万大钞很是沉重,重得让周云喉中几乎泛起了酸水。 酸水是烫的,烫的遭冷风侵袭了一夜的脑袋立时就解了冻。 “钱。” 僵硬的手还带着点抽·搐,但已足够将信封紧紧地抱住。 周云闭目沉默良久,他的眼角似乎有着一丝亮点,小龙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时间大约过去了五分钟。 “下一场是什么时候?”重新张开眼的周云面上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小龙看着周云,就像是在看一座铜像。 小龙回答:“两天后。” …… 惨白色的破车驶入了城中村,依旧是那家宾馆门口,周云下了车。 “两天后我会来这里等你。”小龙一只手垂在摇下的车窗外头,这一回开车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叔叔,在昨夜的遭遇中他受创不轻,自醒来后周云就没见过他从座椅上站起。 这才是第三关,后头的四关小龙真能闯过去吗? 周云略微地替小龙担心了一下,他摸着明显鼓胀着的两侧裤兜,心不在焉地对小龙挥了挥手。 惨白的破车很快便开走了。 “小龙,第三劫就是无常劫,我看你后头几劫能安然度过的可能性不大……这样吧,有一块地方我早在几十年前就看好了,是块风水宝地,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老者开着车,他的两根手指被绷带缠得像是香·肠一般,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能稳稳的把控这辆破车的方向。 “别这么早就说丧气话,叔,你怎么看周云这个人?”小龙半身无法动弹,但他表情乐观。 “怎么看?当然是拿眼睛看了!还能怎么看?”老者呛到,但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种无厘头式的话题,“被纹了那种纹身还能苟到现在的,这小子命够硬,要是他能再挺个五六年、把业障扛过去了,指不定能成一方人物,但倒霉就倒霉在他让你给遇上了。唉!枉害人命!枉害人命啊!” 老者一面说着一面叹气,顺手就砸了两下方向盘,破车发出了低沉的悲鸣,路面上往来的车辆行人无不侧目对这声音沙哑的破车投来关爱的目光。 小龙面上也是一黑:“我也没想到还能遇上这样的人,不过既然遇上了,总要搏一搏。活人没道理要输给死人、被一堆骸骨摆布,叔,要是我这一次挺过去了,你随我一起北上吧。” 车内的空气一时的安静。 安静过后就是火山爆发般的喧嚷。 “北上!你特么还想着北上!你自己一个人去也就罢了,还要拖累我这已经半截都入了土的老人家!不怕遭雷劈吗?”老者连路都不看了,转头对着小龙就是一通劈头盖脸。 “被雷劈我自然是怕的,但我更怕找不回爹娘的尸骨,你知道吗,自从十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开始,每夜只要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小龙平淡地说,“他们说,儿啊,接我们回家吧,北方好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八章 猎鹰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其理由,或是为了蝇营狗苟的生计,或是为了隐于世间的大爱。 小龙早已无需为蝇营狗苟的生计操·心,能随手丢出四万块的他开着破车完全是为了保持低调,他追求的也不是什么世间大爱,那玩意儿飘在云端,太高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寻回两个人,或者两具骸骨,为此他可以不息深入他最不该去的地方、惹上他最不该惹的存在,并为之付出他付不起的代价。 但他不后悔。 老者已不知劝过小龙多少回,如今他已放弃了说教,沉默良久,只剩下一声叹息:“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 车驶出了南宁市,开进了山,停在了山脚下的一栋平房前。 老者下了车钻进平房内摸出了一双拐杖塞给小龙,小龙撑着拐杖下了车——他的右腿无力地耷拉着,像是被抽掉了全部的肌肉。 他并没有能无伤地渡过无常劫,即便是老者护着他,即便是用了周云来当挡箭牌。 “不用扶我。”避开老者伸过来的手,小龙低头进了平房。 平房内无甚家什,堂屋里一张饭桌、两张椅子,然后就是里屋。里屋中也仅有两张木床。 小龙直冲其中的一张床而去,他在床头的一处兽首上一阵按动,一声闷响,床板毫无征兆地裂开、分成两半。 一条深邃的通道展露在他眼前,通道中每隔一米就有一盏壁灯。 小龙踏入其中,老者紧随其后,床板在他们身后闭合,无人能窥见这条通道究竟通向哪里、这两人又在底下做了些什么。 “猎鹰,猎鹰,我是飞鼠。已追踪到目标落脚点,请做下一步指示!” 平房外,山坡脚下矮小的灌木丛中一道影子匍匐着。这是一个身形矮小的如猫一般的男子,此刻他正对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带说话。 他竟是一路尾随小龙的车子到了这里! “飞鼠,飞鼠,我是猎鹰。请保持监视,不要擅自行动!”表带振动不已,飞鼠用牙咬住了表带,表带与他的牙共同创造出了声音。 唯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收到!” 他趴在灌木丛中,伏得更低了。 …… 有人俯首于山林,有人散心于楼林,只因怀揣着过多的负担,不得安宁。 相比于小龙的受创惨状,周云这块“挡箭牌”却反而没什么大碍,当下的他完全看不出曾在昨夜承受过莫大的痛楚。 至少从外表上来看是这样的,因为他不但能吃能喝,而且还有闲心活动第五样肢体。 有钱了啊。 有一位哲人说过,使人堕·落的不止是贫穷,而是暴富。而尤其是那些曾经固守贫穷的人,一夜暴富后最是丑态百出。 周云走进了充满胭脂气味的深巷,城中村里,沿街半掩着的门板后头一名名衣着开放的女性或坐或站、不时向深巷中往来的男人们抛去如丝媚·眼。男人们有的喘着粗气敲开了门,门开了,然后又关上,死死地关上,门后头是一片莺歌燕语;但更多的男人们还是选择垂下了头、只从眼角的缝隙中死死地窥探着门后头发生的事,然后随着一个不小心与路旁的电线杆子亦或是别的什么存在撞到一块、躺到一块,爆发起骂声一阵、嗤笑一片。 周云曾是个垂头客,而今天他终于有底气做一回抬头人。 他在深巷里来回逛了两圈,避开了三四个几乎撞到他身上的男人后他终于选定了一扇门,他上前去打算敲门,而正当他的手就要触到门板之际门却关上了。 “喂喂喂!” 周云呼喊着,但很快就如被扼住了咽喉般失了声。 透过门板上边的玻璃橱窗的反射,他看见了有数个身着深色制·服的男子走进了深巷。 “快跑!条子来了!” 其实根本不用谁发出警·报,巷子里的男人们已如风般散去、进了门板后头的男人们更是通过店铺的后门无声溜走,唯有周云最是尴尬的伫立在门前,进退失据。 他迈动脚步想跑,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名官差按在了墙上。 “想跑?”官差下手极重,周云只觉得他贴在墙面上的那部分身体体表的肌肤都被磨干净了,“还跑不跑了?!嗯?!” 周云被押到了车上,他的双手被拷,被迫跪在了狭窄的车内。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儿吗?”一名官差问。 “不知道啊。”这世上哪有一进去就全盘交代了的人?周云嘴硬,而这一次他自以为确实有点嘴硬的资本,因为他确实啥都还没来得及干。 但他的最显然是硬不过官差的手段,一名官差只是稍稍将他后铐着的双臂抬了抬他就受不了了。 “啊!我修车!我修车了!”周云叫道。 “修车?修什么车?修车能让我们给带回来?!说普通话!” 所谓的‘修车’其实是一句黑话,修车需使扳手,在当下的语境中扳手即男人,车即女人。在这一带混的,没有一个人会说自己听不懂这句话,官差纯粹是想找个理由再抬一抬周云的手臂。 “啊!我女票了!我女票了!”周云急促地道。 “来,写个记录!罚五千!下不为例!”官差满意地放开了周云的手,一张单子,收了周云五千大洋。 官车很快就开走了,作为本次行动中唯一落入法网的倒霉蛋,周云像只皮球似的被人一脚从车上蹬出,滚倒路边。 “小帅哥,进来玩呀。” 深巷中的门板们不知何时又敞开着了,有人对周云发起了招揽,而周云只是缓缓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后扬长而去。 经过这么一弄,他已完全没了兴致。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那辆已不知开到了哪里的官车上方才扭住他手臂的那名官差把弄起了一只针筒,这官差对着自己手腕上的腕表道:“猎鹰,猎鹰,我是黑虎。定位器已埋下,请指示下一步行动内容!” 随后他如飞鼠一般以牙齿咬住了表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九章 湖心亭 两天的时间平稳地过去,在官差身上吃到了教训的周云在这两天里极尽老实本分,一直窝在旅馆里没出门。 这一天正午,电视里的午间新闻开场音乐才响起三个音符周云就透过窗户看见那辆惨白的破车晃晃悠悠地开到了旅馆楼下。 一般而言能如此守时的人应该都拥有着不错的信用,念及此处周云扣上衣服,电视也不关便下了楼。 拉开车门,周云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熟门熟路:“这次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小龙又坐上了驾驶座,他的面色红润,不知是因为被阳光照射的太久了还是他的身体已然大好。不过周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在他的视角下他根本就不知道小龙那日受了多重的伤,更不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在乎的只有“过一关可得四万块”的诺言。 车很快便起步,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它并没有驶出南宁,而是在街上七万八转后停在了一处周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林华公园。 “下车。”车停,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的老者不由分说地拉开门,周云注意到直到此刻他的眼睛依旧是闭合着的,但出奇的是无论是他拉开车门还是下车行走间都没有丝毫的磕碰,反倒是周云不小心之下撞到了车顶,一时间既痛且晕。 “别愣着了,快下来!”老者反手就是一拖将周云拉了下来。 周云跌步着地差点一屁股坐倒,好歹站稳后却又被老者拖着就走,便如那日老者翻手间便将他制住一样,此刻的他再一次的体会到了被老者隐藏在干瘪躯壳中的厚重力量。 周云只感觉面前的风景如电光般袭来,转眼间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然身在林华公园的湖心亭中。 “啪嗒!” 老者撒手,周云从此刻才感觉到自己双腿酸麻难耐,于是毫无形象地躺下,捂着腿惨呼不已。 “你这老鬼……搞什么……”出口成脏,但随着老者微微俯身将那张老脸往周云面前一搁周云便立刻改了口,“……搞·的我好舒服啊!” 顿时他脚也不酸、腿也不痛了,一个激灵翻身就爬了起来。 “这才像话!”老者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湖心亭的一根柱子前,他手指上的绷带早已除下唯有些许可怖的牙印依旧残留着,牙印深处处处皆是血红。 他伸出右手食指飞速在柱子上刻画了起来。 “喂喂喂!这里禁制乱涂乱画!你在干什么?!”大胆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本就留意着举止古怪的二人的安保人员的注意,一个人跑了过来,上来就要抓老者的手,而老者则完全无视了此人,只见他行云流水般在柱子上画下了最后一笔。 “叮!” 符成,亭内的周云听见了一声怪响,随后他便看到那冲过来的安保人员双目呆滞地转过身去,如木偶般走出了亭子。 那人一直到走到湖边才恢复正常,只见他转身向湖心亭张望,一脸迷茫。 他挠头:“我刚刚是在干啥呢?” “不用惊讶,只是个驱逐闲杂人等的小把戏而已。”老者依旧闭着眼,而此刻小龙已经赶到,只见他龙行虎步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处于一个顶峰。 周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从直觉上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次的关口比上一次更险峻。 小龙提着一只袋子,袋子里是各式面包与几瓶水,他把袋子往亭子中间一放:“随便吃点吧,别客气,这一次和上次一样,正戏得天黑了才会上演。” 正说话间只见老者手上不停,一根柱子面朝他的一侧已被他以血液密密麻麻的画上了诡异符文,周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头昏。 小龙挡住了周云的视线:“别看!”同时以一瓶水堵住了周云的嘴。 周云没有继续看,也没有发出什么疑问,他知道,这对叔侄绝非常人,他更知道,今晚他们所要面对的劫难绝对凶险万分。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心中却没有生出怯意,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因为他明白,能被这两位异人费心、花大手笔请来的自己绝对有超凡之处。 今晚即将出现的第四关究竟是什么? …… 夜幕在周云的期待与老者辛劳的刻画工作中逐渐降下,夜幕吞下最后一缕阳光的刹那,从分掉水食后就一直盘坐于亭心的小龙飒然站起。 “第四劫既然是‘无常’,那么第五劫只可能是‘无相’,‘无相劫’啊,我可是帮你找了块风水宝地让你现身呐,你可不要教我失望啊。”小龙呢喃着,他望向逐渐变得深黑的湖面,沿湖上百盏路灯倒映在水中,像是灿然星辰,也像是一圈珠链。 由于老者刻下的符文,平日里本应热热闹闹的湖边此时空无一人,就连湖中活泼的鲤鱼们也沉默着躲在了水底。 无常是可视且跃动着的白光,无相会是什么? 小龙严阵以待着,夜色中,借着湖边路灯的光,在周云眼中他的身上有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升腾不休。 他的手中没有握上短剑,他只是握紧了拳。 紧到骨节作响。 仍旧闭着眼的老者盘踞亭内一角,他双手一上一下于胸前抱圆,似是在神秘的方式回复血气——他确实该回复下血气了,一方凉亭、八根柱子尽数被他以血画满了怪异符号。 “戒骄戒躁,小龙,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他冷不丁地出声。 小龙身子一颤,似是久梦回神般松开了拳头、将手掌摆在自己眼前。 “是。” 他这样说着,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这一次他的双手结起了一个怪异的印,一指指下巴,一指指丹田。 周云看不懂小龙这是在干啥玩意儿,就像他看不懂老者在柱子上写的是啥玩意儿,但这一股不明觉厉的心理让他产生了警惕,他开始在亭内游走,不住地环视周遭。 周遭是寂静的,没有风吹,也没有草动,一汪湖水平如镜面。 对于周云的举动无论是老者还是小龙都保持了缄默,缄默到周云最后泄了气似的往地上一坐。 “咕噜!” 剧烈的运动让他的胃囊空空,他拾起地上的一瓶水与一只面包就是一通大嚼,而当半只面包、小半瓶水都下了肚后他去仍旧能听见“咕噜”声。 这声音并非是从他体内发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章 池鱼无辜 “咕噜。” 周云持着水食的手僵住了,随后他动作僵硬地回过身。 “咕噜。” 这声音不轻不重,处于一个微妙的、恰到好处的地步,明明是发自外界的什么地方但却极具迷惑性地让人以为它是从自己体内诞生。若非他已将水食塞进肚子的话,怕是直到此刻他也依旧被蒙在股里。 既然俩周云都觉察到了异常,那么无论是小龙还是老者都没有仍不知情的理由,本来如木雕般靠着一根柱子调息着的老者缓缓站直了身,他仍旧闭着眼,但面部却有选择性地朝向了一个方位:“开始了吗……?” 他朝向亭子的西面,湖边在那个方位上对应着的路灯灯光配合般的开始忽闪忽闪,是城市严谨的供电系统在此时此刻恰好出了异常还是某种寻常人难以接触的存在正在从那个方位上穿过由灯光构筑起的栅栏侵·入湖中? 老者闭着眼,所以他理所应当地看不见。而周云大睁着眼,也是一样的看不见。 小龙结束了盘坐,纵身一跃间已登上亭子周围的石质围栏。 “给我回去!” 他祭出了他的铜钱短剑,双手一错间便已将其搓散,运劲疾抛,铜钱如箭飞速越过湖面。 “叮叮叮!” 于半途中、半空中,铜钱撞上了无形的存在,脆响之后爆成点点红光,随后化为铜水坠入湖中。 涟漪、波澜,打破了如镜般的湖面。 怒涛乍起! 像是释放了一头妖龙,满湖碧水疯狂地翻腾,掀起的浪花有的竟能沾上周云的脸庞。 怒浪争锋中老者骤然发声,只听他嗓音沧桑而疲惫,似是在读一卷没有尾页的传记:“无常为风,风从虎,虎入山林;无相是云,云从龙,龙潜深渊。” “借阴山以杀虎意,由浅滩而困龙身。借天星以定神,存赤血化符力!” 老者捻诀,双手齐舞,八方柱上的符咒依次亮起,幽幽红光映的亭内三人如临夕照,而随着老者的口诀诵到最后一句。八根柱子上更是各自延伸出了一缕红丝。 老者缓步踏上亭心,八根红线汇入他手。 “落!!!” 他睁开了不知已经闭合了多久的眼眸,两道金光自他双眼中迸出,金光既出,红线也被他一并抛出,两者落处恰好是小龙先前以铜钱击中那不可见之物的所在。 金光与红线如网般罩住了那可怖的存在,只在这一瞬,周云看清了那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鹿角,猪鼻,鲤须,蛇身,鸡爪。狰狞地盘在湖上一隅,随着金光与红线的命中,它浑身闪动着金红二色沉入了水中。 “这是……龙?”周云呆住了。 “这不是龙,这世上早已没有了龙,活在这世上的人才是龙。”小龙依旧站在围栏上,面对狰狞·巨·物他面不改色,回首间由湖面上的金红二光照出的侧影锋利的像刀。 丢了铜钱短剑后的小龙双手空空,湖上的浪花时不时打在他的身体上,他侧着头,不闪不避,只在那龙影沉入湖中后他森然一笑,举起右腕一口咬下。 小龙的血滴入了湖中,而此时老者又开始念诵:“以血为引,群鱼嗜龙!” 浪头为之一静,之后便是更加猛烈的翻腾! 若是将先前湖中的浪头比作是妖龙翻身的话,那么此刻的湖中就有如藏匿了千军万马在混战一般,而站在栏杆上的小龙便是指挥着一方兵马的元帅,不住从他手腕上滴落的鲜血便是他号令兵马的令旗。 在周云看不见的阴影中,小龙原本红润的脸色正在迅速地变为苍白。 “唔!” 人体血液中存在着血小板,小龙手腕上被他自行咬破的伤口逐渐开始凝结,而在伤口彻底凝结之前小龙再度狠下一口,将血流量重新推回了顶峰。 伤口处的血液流流停停前后三回,小龙挺拔的身躯一回比一回萎·缩,到了第四回他将手腕递到嘴边的时候周云亲眼目睹了这尊宝塔般的汉子的坍圮。 他跌下了栏杆,软泥般瘫在地上。 湖面上逐渐浮起星星点点的白色,每一点都是一条死去的鱼儿,一个个都大张着嘴,翻着眼。 每一条都像极了他。 “孱弱啊,孱弱。”老者叹息着摇了摇头,八根柱子上的红光已经黯淡了许多,自丝线被抛出后它们就一直没缓过来,无论老者怎样的持着法诀也好。 湖面上的浪涛一顿,随后整齐划一地拍向了湖心亭。 水花轻易地攀上了小龙的身体,借着柱子上的光亮周云清晰地看见那水花如同爪子般拖拽着小龙。 “脱……” 还不及老者说完周云就熟练地把上衣的纽扣全解开了,胸前四颗龙头被红光一照顿时显得狰狞异常。 “我是叫你脱·裤子,谁特么让你脱·衣服了?!”老者一把扯断了周云的裤带,在后者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哎呦!” 湖心亭其实并不算太大,周云受了这一脚后直接跌出了亭内、撞上了护栏,身子一歪一扭间一脚已经踏入水中,整个人更是悬着、扒着护栏才不至于入水。 “你特么的想干什么?”畏惧于老者的手段周云没能说出更难听的话,而他也没机会再说出更难听的话,因为此刻他的下半身挂在亭外、毗邻水边,一个浪头拍了过来,恰好拍在了他的屁·股上。 阴冷的水流如针般钻入了他的内裤、钻入了某个不可描述的穴位,凉意透过脊椎一路攀升到大脑皮层。 “啊!” 周云只喊出了这一个字就跌进了湖里,湖水没过头顶,他努力地抬起头,挣扎着蹬水,但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大串大串的气泡不住地从他口中溢出,他大睁着眼。 头顶上所剩下的只有那抹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的红光,脚底下是一片漆黑、如深渊般的幽暗。 “咕噜。” 在水中,意识模糊之前周云清楚地听见了这怪声,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有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一章 还债 “醒过来!” 眼皮好沉重,像是沿着高速徒步跋涉的夏日。 “醒过来!” 鼻腔好酸涩,像是闷头于发酵的垃圾桶中避寒的冬夜。 “醒过来!” 周身发黏,仿佛找不到屋檐时的那场春雨。 “醒过来!” 胸口不断传来敲打的刺痛,像是怀着莫名情感窃来月饼,却遭了毒打的后灌了满嘴的秋霜。 缺失掉了主语,缺失掉了自己,只是因为昏沉中只有一片黑暗。 若是伸手不见五指,那五指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人的一生无可避免地是活在他人眼中,被他人指点着、评价着,若是不愿意被观看、被评价,那么在他人的眼中世上便没有了这么一个人。 他人,是本人活着的证明。 若是一个人被他人关注、被他人需要、被他人视为偶像,那么即便他化作飞灰也依旧能活着。 “呕!” 吐出一口发臭的水,喉咙为之灼的发烫,睁开眼,周云看见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叔侄二人。 “我……我还没被你们……害死呐……?”周云的头上、手上、脚上都缠满了水草,这让他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一只水猴子。 “太好了,你没事!多亏了叔叔的还魂散!”小龙笑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我们都没事!我们挺过来了!” “哼!你没事,老夫的事可大了了!别的不说,就刻画阵图耗费的精·血每个一年半载根本就恢复不过来!”老者一脸苍白,脚下虚浮,但却依旧倔强地站着,他对着小龙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只是他抱怨归抱怨,太过分的话是一句都没有的。 “周兄弟,你感觉怎么样?”周云已被恢复了气力的小龙扶着坐起,他靠着亭柱,亭外的夜已深沉,老者搭手按在周云的手腕上,如老中医姿态,“血气稳固,脉象有力,看起来并没有大碍,只是……” 老者的目光停留在了周云胸前的纹身上,与落水前相比他胸口的纹身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些,隐隐约约间更有缕缕发丝般的黑浊气息在其中游走。 老者与小龙对视一眼,此刻的周云太过虚弱,他既没有听明白老者所说的话语也没有捕捉到老者与小龙两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异常神情。 他只是在颤颤巍巍间出了一个问题:“我的钱呢?” 他至今为止还是没怎么弄懂这两个人找自己来究竟具体是为了做些什么事,他所做的全部的事情不过是在某个时间点上袒露出纹身而已。 他并不懂得其中的原理,只是在朦朦胧胧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所纹的事物怕是有着别样的说法。 但现在不是深究这种事情的时候,看样子今晚的关卡已经过去了,他开始主张自己的权利。 小龙洒然一笑:“放心,钱是绝对少不了你的。”说话间他便将一只这早已藏在身上的牛皮信封丢在了周云的大腿上,“啪!”,掷腿有声。 周云艰难地使唤起双手将信封抱入怀中,他的嘴唇有些发颤但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只是把这信封抱得很紧,很紧。 良久,周云恢复了气力缓缓站起。 “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夜色深沉如狱,满湖死鱼已经开始散发出难言的腥臭,九曲石桥上处处水洼。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他走入了夜色中,步履踟蹰,却拒绝了一切搀扶与陪伴。 或许这样的事已发生过无数次所以他才会这样熟练吧? 小龙与老者一直目送着周云的身影消失在公园的尽头。 “他恐怕撑不过几轮了。”老者忽然道,他转头盯着小龙,“你也是。” “他能撑下去的,我也能。”小龙面色庄重地盯着周云消失的方向,那条路一直指向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补充道。 有风迎面来,腥臭催人呕。 “好。”老者这样回答。 …… 第二天清晨林华公园里满湖的死鱼自然是引起了轰动,经有关负责人初步判断给出的说法是有人往湖里投入了农·药,在各路官差疯狂出动调查的同时,一位神秘人却不动声色地砸下了大手笔通过各种渠道将满湖的死鱼悉数买下。 所以,这件本该登上本地头·条的新闻大事仅是过了一个上午便在无人问津。 南宁的人·民们再度沉浸回了各自的生活里,而唯有一人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二……三……四……”廉价旅馆的房间内门户紧闭,周云正蹲在厕所内数着钱,他已数了三遍,一遍是七万九千八,两遍是七万九千七,似乎总有那么几个调皮鬼在和他玩躲·猫·猫。于是在最后一遍他干脆抽出了一叠钱单独放在一边,点了点剩下的钱,七万八千,再没有差错。 用透明的密封袋将七万八包好,叠过两层后周云将之贴肉绑在自己的右腿大腿上,外头套一件宽松的裤子,一切异常就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他出了门,退掉了已经住了数日的房。 “我来还款。”走进工·商银行,把先前由官差们临时开给他的身份证明递出,柜台中的人对着电脑操作了一顿后示意周云先坐着等待,大约一分钟左右,柜台中柜员手边的电话响了,柜员将之提起喂喂嗯嗯了一阵又放下。 “欠款十万,账户已冻结,现在给你激活。”柜员麻利地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新卡一顿操作后对周云说,“输个新密码,6位。” 周云虽然依旧多年没有进过银行,但这等基础操作他从未忘记过,默想了一下,他输了密码。 “再输一次。” 周云依言而行。 “好了,卡已经激活,请尽快还款。”柜员还没把话说完就看见周云脱·掉了裤子,顿时身为年轻女性的她尖叫了起来,“你,你,你,在干什么?!保安!啊!” “臭流·氓,敢在这里撒野?!”数名保安闻声而来,手脚最快的那一人已将手中的警·棍甩在了周云的背上。 “咚!” 周云勉力向前一避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但他仍然感到背上火辣辣的疼。 “别!先别动手!”周云及时解开了腿上的包裹,一叠鲜亮的钞票喝止住了保安们进一步的动作与柜员的尖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二章 跑路 长时间落魄的流浪生涯或许不会人一个人丢掉自己已习成的技艺,但它一定能摧毁掉一个人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简而言之就是看淡了礼义廉耻。也唯有这样他才能忍得了冬夜垃圾桶内的恶臭、夏日排水沟边的蚊虫,唯有这样他才能得以生存下来。 周云忘记了不该在公共场合脱·裤子的俗成规矩,所以当他从银行里出来的时候他的背是佝偻着的,那种在偿还了大部分债务后的轻松感与挺直腰板做人的自豪感也因此而暂时未能出现在他身上。 他在路边拦下一部的士,的士直达南宁汽车站。 没错,他要跑路了。 如果说他以前还不知道协助小龙渡劫的危险性究竟有多大的话,那么经过了昨夜那场溺水后的濒死体验后,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 从山路上仅仅解·衣便可退敌到坟山下疼的生生昏死过去再到昨晚差点就醒不过来,周云不敢去想象下一关究竟会是怎样的凶险,他只想不再参与到此类奇诡异事当中去。银行的债务剩下还有不到两万三,这个数量级的债务已不再像当初那么骇人。 周云思衬,若是去好好打一份工的话一年该还上也就还上了。 但首先他需要离开南宁,离开小龙叔侄的视野。 想要离开南宁必须要坐车,而需要跑的足够远则唯有坐长途车或者多倒几班车。 身份证还没有下来的他无法使用那张官差开具的身份证明乘坐长途客车,而且就算他的身份证下来了,在没有偿还清银行的债务之前他也是一样的不能乘坐大中·二以上的客车等交通工具。 这是官方对于失信人员流动的限制手段,所以周云跑路的途径只剩下了一条: 在车站门口拦车。 身份证乘车的限制只存在于在车站通过正常渠道购票登车的过程中,而当车子从车站驶出,中途接不接其他的什么客人就全看司机的心情拦车乘客愿意掏的价钱了。 对于周云而言今天他的运气不错,才在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还不及门口的黄牛们给他上完半套推·销疗程心情不错的司机就开着一辆快客出来了,而更不错的是这辆客车中有大把的座位是空着的。 于是上车,掏出一张红皮与一支刚买的烟递上,司机笑呵呵,说随便坐。 周云挑了个靠近后排的位子,将前座后兜里的杂质掏出,摊开后往脸上一盖,再把窗帘一拉,从车外看进来便再难看见他的人、他的脸。 车开走了,不一会儿就转上了高速。 南宁,与这几天发生在南宁的怪事终于被周云抛在了身后。 客车上的小电视里播放着陈年喜剧,剧中苦逼且落魄的主角正被十八个光头围·殴。 “得罪了方丈还想走?!” 一个光头叫嚣。 车上有人发出了轻笑。 主角被拖走,留下一地血痕。 …… “喂喂!兄弟!醒醒!到站了!”车不知开了多久,车上的电影也不知换了几部,周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迷迷糊糊间车已到站,前座上靠窗边的男客叫醒了靠过道边的油腻中年人,听见两人动静的周云也立马起身。 车还在走,还未进站,窗外是全然陌生的风景,高楼广厦林立,各色招牌招展,是一座大城。 “泉州拉面馆。”周云看见一块招牌上这样写着。 他抵达了泉州。 下车,出站,拦车,上车。 没有时间留给吃饭这样的小事,仅仅是跑到泉州并不算完事,他跑的还不够远、不够偏、不够安全。 他登上第一辆车的时候是上午,他登上第二辆车的时候已近黄昏,而从第二辆车上下来的时候,下车地的车站已停运。 这一晚,他落脚的城市叫做济源,晚上下了场雨,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他问过旅馆前台的大妈,济源距离南宁已有百里之遥。 从空间距离上来讲百里已经够远,从地区发展而言济源也够偏,偏到到处都是不用身份证也能入住的房间。 但这里安全吗? 或者说周云在这里安全吗? 半夜,有人从门缝里塞入了小卡片,周云开了门,他的眼睛有点红。 “给我找个年·轻·活·好的。” 门口是一名瘦削的男子,周云看着男子,两人木然对视,三秒后周云这样说。 男子离开,十五分钟后他带着一名一身短装的女子敲开了周云的门。 这一夜在下雨,当第二天的阳光照进旅馆的客房的时候周云兜里的钱只剩下了八百块。 洗漱,出门,退房,周云没有再去车站,而是去了人才市场。 “招工!日结!” “你在找工作吗?我们在找你!” “不会可学!” 偏僻的小地方也可以有着一家热闹的人才市场,或者说越是偏僻的小地方,它的人才市场越是热闹。 才进门周云就被塞了一把传单,在市场里逛了半圈,他相中了一家企业。 “我今年26岁,之前有过一段做地板的经历,想来做车间普工,不知道行不行?” 在长桌前坐下,周云眼中红丝已消,就连背也不再佝偻,昨夜的洗礼似乎带来了别样的效果,被这样的效果簇拥着的周云没有人可以拒绝。 “行啊,当然行了。今天能进厂吗?等下正好有车过去。”长桌后头的人事一脸随和,似是被周云的气魄所慑他竟是没有问周云讨要身份证。 “成。” 周云坐到了一边,到了十一点左右,长桌后头的人事带着连他在内的三名工人上了人才市场外头的一辆黑色面包车。 “交我老陈就好,我们厂是做椅子的,大家都是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一行,但没关系,活很简单,就是在不同的板上钉钉子。”人事在副驾驶座坐定,回过头来就对着车上的三名工人开始了他应该早已做过了无数次的解说。 “哦。”这样的解说工人们应该也已听过无数次了,他们的回应很是冷淡。 “来做事知道三件事就可以了,什么时候上工、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结算工资。在我们厂里是这样的,上工的话早上七点半,休息的话做六休一,结工资的话每月十五号。计件活,工资现金结、发银行卡都行,最好现金结。”老陈继续解说,他的目光投在了周云的身上,因为他发现在三人当中只有周云是有认真在听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三章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周云看过、听过很多跑路的人与故事,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在那些失败的例子中无一不是存了侥幸心理、又或者太过高调。 唯有低调与谨慎才能铸就一次成功的跑路,这是真理。 但究竟要多谨慎、多低调才足够达到标准,谁都给不出一个具体的数值。 当周云穿上一身蓝色工服持着钉枪在一块块形状大同小异的木料上打钉子的时候,他望着这间自己身处的铁皮房子,闷热的空气沁人心脾,身边的工友们尽数埋头于各自的活计,没有任何一人朝他投来哪怕一眼。 这已经是他在这家工厂里呆的第二天,岗位上的活计很简单甚至很单调,昨天入岗的时候老师傅手把手教了三回周云就已经学会,只是从效率上来讲还是有些低,而且时常需要弯腰,多时未有打工经历的他一时间还未适应,昨日一天劳作下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累,但他乐在其中,这一种通过流汗来获取酬劳的实在感是他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一定能在这一年内将债务还清。 所以他干的比厂里的任何一人都拼,当早上的工作结束时,他那一身工服已经由淡蓝色转为了深蓝色,热腾腾的汗味让排队打饭的队伍在他周围空出了足够两个人站立的空间。 “小伙子,多吃点。” 小破厂除开一线的普工之外管理人员目前为止周云见到的只有一个老陈,老陈不但管招人、结工资、派宿舍甚至还客串了食堂打饭大叔,真是能者多劳。 老陈给周云打饭,他的手法厚道,从不颠勺,而且给周云的米饭是压了又压。 “老陈啊,我想……”周云从老陈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饭盘,盘中一荤两素油光水滑映出了他那张略有些窘迫的脸。 依照进厂时人事开的条件他已能支取第一天的薪水,而他也正是打算这样做的,只是这两天来在厂里受到的优待让他有些组织不起语言。 别误会,周云的兜里还有好几张红皮,他想支取第一天的薪水纯粹是因为他不想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免得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有的选谁都不会想要“日结”,因为这意味着你放弃了社保、奖金等各种保障与福·利。 “想日结是吧?没事儿,等下来我办公室。”老陈憨厚一笑。 “那谢谢了。”周云不知已有多久没有对人说‘谢谢’更不记得他在前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究竟说过多少次言不由衷的‘谢谢’,他只知道现在,在小破工厂狭窄的打饭窗口前他的眼睛在发热。 一定是盘中刚出锅的米饭太过滚烫。 …… 饭后,周云敲开了老陈办公室的门,在简陋的、堆满了各式文件的办工桌后头带着老花镜的老陈抬起了头。 “小伙子,坐。” 办公桌前有一张已经多处开线的转椅,周云依言坐下,与老陈四目相对。 “你的薪水的话本来应该是该算一百块钱一天的,但我看得出,你应该很缺钱,而且对于这份工作你上手的速度很快、才第二天就已经能独立操·作。所以你昨天的薪水我给你计一百二,今天的薪水给你计件算。”老陈确实厚道,他点出一百二十块钱推到了周云面前。 周云默不作声地将钱收下,脸上带着笑,然而还没等他把钱收进裤兜里门口便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老陈声线浑厚。 门开了,从门外吹进来的风明明是燥热的,但周云却莫名地感觉到了阴冷。 他打了个冷颤,转头向门口望去。 然后他就呆住了。 “周兄弟,在这里做的还习惯吗?” 从门外进来的是小龙。 “少主。”老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您可算是来了。” 老陈说话间就去摸茶叶、掏茶杯。 “陈老,不用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小龙——或者应该叫他夏龙,周云昨日进厂的时候在入职表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只是他根本没想到‘夏龙’就是‘小龙’——伸手示意老陈收了神通,随即他将目光投在了周云身上,“周兄弟,还请随我走一趟。” 周云神情呆滞舌头打结,他指着夏龙,手指发抖:“你……你们……我……” 屋里没人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震惊,那是自然的。费心费力跑路,以为自己真的抵达了一个不会被他们找到的所在,但事实上他根本是一头扎进了对方布下的陷阱里。 很愤怒,这也是自然的。他已经通过“跑路”这种方式充分表示了自己不愿意再蹚这趟浑水、不愿意为了仅以金钱维持关系的他人赔上性命的意思,而他们仍旧不放过他。 “啊!” 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奋力撞向小龙,他计划着在撞倒小龙后夺门而逃,但他显然忘记了小龙的体格有多壮硕,即便是在上一次的劫难中受了损伤也绝不是他这等病夫能够撂倒的。 小龙轻轻松松地一只手就将周云制·服了,他将周云如同夹小鸡似的夹在腋下转头就出了门。 “恭送少主。”在两人背后,老陈的声音仿佛从古装剧里穿越而来。 两分钟后,周云又坐到了那辆惨白的面包车里,不过这一次他的一只手被拷在了座位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震惊、愤怒、不服,种种情绪早已从周云脸上褪去,如今的他恍如一头伤兽。 “叔叔,这次该去哪里?你可有算好?”车里的两个人完全没有理他,其中老者神神道道地捧着一方八卦镜闭着眼睛不知在念什么经,小龙则皱着下巴横在驾驶座上扭头看着老者,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斜斜地照在他的头上,恍惚间青丝白发。 老者念了大约有五六分钟,随着一声脆响,八卦镜终于表示自己再也听不下去并选择了自·杀,干干脆脆地碎成了七八块。 老者从碎片中挑挑拣拣,片刻间就选出了一块附带完整卦位的碎片。 “往这个方向走,在太阳落山时停下。”老者吧碎片递给了小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四章 怪影 惨白的面包车在大路上直行,车里一片安静。 小龙在专心开着车,老者在专心地调着息,周云则是干脆睡了过去。 周云已经放弃与这两人交流了,毕竟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他只是助夏龙渡劫的道具而已,谁会考虑道具的感受呢? 生死已由不得他,何妨一眠? 天色逐渐暗淡,膀胱也逐渐发胀,周云于浅睡中醒来,他本来是想叫停车子解手的,但一想到车上的那两人根本不会理自己,索性就原地解决。 片刻之后,车里塞满了尿·骚味,而小龙与老者却依旧保持持着沉默。 周云忍不住在想这两人是鼻子失灵了还是哑巴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又放出了一串响屁。 “咯吱!” 面包车在周云排气声的尾音里骤然抖了一下,随后是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周云在惯性的作用下半个人挂到了过道上,半边衣裤很不幸地沾满了尿液。 “哎呦!”周云被拷在车座上的右手在这一扯之下难免生疼,他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车子已经彻底停下。 不,不该说“停下”而是应该用“故障熄火”来形容此刻的面包车。 车滑到了路边,路边是一片水田,没有山也没有湖,最高的物体是此刻恰好凌驾于车子正上方的路牌。 “下车。”沉默了一路的叔侄二人推搡着周云下了车,借着已然微弱下去了的日光周云看见路牌上的两个字:铖界。 这里地处偏远,整条路上仅有这一辆车,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对于面包车的违规停靠提出抗议、更不会有人对周云的处境表示同情并帮忙报·警。 周云被反扣着双臂丢到了路边,一低头,他发现路牌的阴影恰好够到了自己的脚尖。 “叔,是这里了吗?”小龙问。 老者不慌不忙地在地上铺开破布,丢下一把铜钱,没有一枚铜钱显示正面。 “应该是这里了。”老者收了神通,就地往公路护栏上一坐,这一次的他既没有闭眼汇神也没有打坐聚气,他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样在那里坐着,悬空的双脚还一荡一荡的,看起来欠揍至极。 小龙也有样学样地王护栏上一坐,双脚离地,他与老者一同望着天边的落日。 “夕阳无限好。”老者一叹。 “你。”周云接口。 老者没有理他,只有小龙低头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中周云明确地读出了一丝名为“怜悯”的东西。 居高临下的怜悯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理所应当的,周云生出了怒意,盛过在车里一路被押过来时的怒意。 他回瞪了过去,同时挣扎着想要站起。 “嗯?嗯!嗯!!”挣扎间周云忽然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动不了了,他收回瞪视定睛看去,只见那条腿赫然就是被路牌的影子沾到的腿,那影子如同一只有力的巨手狠狠地卡住了周云的腿脚,任他如何发力挣扎都无法挣脱。 周云看向了将影子藏在护栏阴影中的叔侄二人,再看向逐渐沉下去的斜阳与被斜阳拉扯得越发纤长、不知不觉间已蔓延到他膝盖处的路牌的影子,他终于明白小龙眼中的怜悯与这对叔侄一路上的沉默背后究竟是什么。 “我!”在先前每一次替小龙挡劫的过程中周云都没有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以如此直观的方式贴近过那些邪祟,基本上他只要亮个纹身、跳个水什么的任务就完成了,而那些邪祟给他留下伤害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在面对此刻爬上、攥住他的腿脚的影子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试图用另一条没有被抓住的腿蹬地挣脱,但未曾想一个操作不慎就让他将这条腿也赔了进去。 他的腿被拉直,直指路牌的根·部,那路牌恍如化身为一头张着巨口的兽,朝着他无声地咆哮、大滴大滴地垂涎。 他开始被拖动,隔着工装裤火辣辣的疼痛感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上蔓延、发酵,他试图挣扎,但此刻他的双腿已不能动、双手又被反绑在背后,砧板上的鱼说的就是他目前的这种状态。 很快的,当阴影攀上他腰间的时候就连那砧板上的鱼的抽·搐跳动的动作他都无法再做出来,如今的他仅能如疯子般奋力地摇着自己的头、用自己的头发与头皮摩擦着柏油路面并不断地发出绝望的惨叫与咒骂。 小龙叔侄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种程度……还是不愿意出来吗?”老者不在盯着夕阳但专属于夕阳的红已沉淀在他的眼中,他看着周云,部,准确地讲是看着那坨周云那瘫在地上的影子。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那坨影子正随着周云的挣扎而颤抖不已,一丝丝毛边似的东西在阴影中时隐时现,似是周云的乱发,又似是别的什么更隐晦的存在。 “它会出来的……只要它还不想成为旁人的口粮,选择合作是它唯一的活路。”小龙接口道。 他话音刚落,就像是刻意地要证明他的正确性抑或是就是在专门等着他这句话一般,在地上挣扎不休的周云猛然停下了一切的动作、死鱼般地挺在了地上。 周云的人停止了动作,而他的影子却并没有停止活动,异常的变化发生在了他的影子中: 有两根突起从影子的头部延伸而出,逐渐化作鹿角状; 有多处尖锐的刺状物从影子的肩部、手臂冒出,转眼间就令其丧失了人手本有的形状、转为某种狰狞可怖的存在; 一条鳄尾状的阴影从他那已被拖入路牌影子中的下半身冒出,并逐渐增长。 这一切异变都只是发生在周云的影子上,他的肉·身并没有产生任何不正常的变化,除了他的一双眼睛此刻已翻白以外。 “咝咝~” 随着影子异变的完成,周云被拖行的趋势逐渐消止,由他影子异变而成的怪物似是在与潜藏于路牌阴影中的兽物进行着拔河,而由现下的情景观之似乎是周云的影子占了上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五章 地级 头上长犄角,身后有尾巴,在异变的影子发威之下周云与潜藏在路牌阴影中的兽物对峙着。 此刻在旁人的视角下的他显然是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触电似的抽着筋,但在他自己视角中他已经站了起来。 他站在一片旷野之中,脚边是干枯的杂草与沙化的土,天空中乌云密布、是一张巨大且乌黑的怪脸。 可怖的怪脸正冲着他咆哮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响。 他也在雷声中咆哮,两道音浪交锋,竟是旗鼓相当。 无论是抗衡着巨大的音量还是要发出这巨大的音量都会令人的大脑陷入空白,在一片空白中周云看见了一幕幕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景。 他看见夜下小路,那伸手拦车的骷髅。 他看见满山枯坟,驾着点点磷光而来的、藏于风中的邪异。 他看见巨口染血,震怒而来的龙。 骷髅看见了他,掉头就走。 邪异看见了他,兜头罩下。 怒龙看见了他,蹂身缠上。 他看见自己的体内有一团黑风、有一条困龙,而如今这黑风、这困龙都与他一同朝着苍穹咆哮着。 苍穹退缩了,也许是过了一刻,也许是过了上百个世纪,巨脸瓦解、黑云消散,天空回归于澄澈,唯有落日的余晖在远山峰峦上燃烧。 “结……结束了……?”周云发现自己躺回到了柏油路上,顾不得后背与臀·部上尚未消散的刺痛,他支起上半身,向着路牌望去。 他看见路牌的影子已变的细长,斜斜地从他的脚边绕开、直指远方。 他慌忙挪开脚,而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已恢复了自·由。 “是啊,结束了。” 小龙不知何时已从护栏上跳下,他一把扭过周云的手臂,麻利地给周云松了绑。 “这里是两万块,钱不会少你的。”和之前的几次一样,小龙将一只信封丢到了周云的肚子上,“另外,我们等下要回厂里,你要跟着来吗?” 周云冷眼看着他:“你说呢?” “哦,我明白了。”小龙和老者上了车,绝尘而去。 周云站在路牌下,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下来,在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路上,他陷入了沉思: “我特么今晚住哪儿?” …… 无尘的试验台上一条并不怎么新鲜的死鱼躺着,它已被开膛破腹,几个小型的容器正盛放着它的脏腑,容器里的溶液五颜六色各不相同,一名戴着乳·胶手套的黑面男子正持着滴管往各个容器中滴加试剂。 “滴!” 透明的液滴滴下,容器原本五颜六色的液体开始剧烈地回旋,在回旋中鱼的脏器迅速溶化,一股股粉色将容器占据。 黑面男子见状撸起袖子,一块黑色的腕表赫然入目,他咬住了腕表道:“报告猎鹰:经实验,样品对希灵试剂存在抗性,程度5级偏6级,初步判断侵染者应有地级以上实力,类属阴鬼。” 语毕,黑面男子手脚利落地将死鱼丢进了早已盛满橙色液体的水槽,鱼才入水便冒起了浓烈的黑烟、整个儿迅速地分解了起来,不一会儿水槽中便只剩下一层黑色的细微颗粒。 “现样品已销毁。” 他松开了腕表,在简单地处理了下剩下的实验·药·剂之后他将自己的手套除下丢入水槽,走出实验室的他一身西装革履,任谁看到他都不会把他与实验室三个字联系起来——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房产销售。 他确实是个房产销售,像他这类人或多或少都需要有一个明面上的伪装。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 兜兜转转一大圈,小龙与老者把车开回了老陈驻守的小破厂里。 “陈老呐,你安排几个人把车洗了,我先扶叔叔进去休息,稍晚一些时候你把人叫齐,我们开个会。” 夏龙扶着老者进了铁皮房,在这一次渡劫的关头里老者虽然并没有出什么力但他的脸色却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老陈识趣地没有多问什么。 半小时后车子清洗完毕,在老陈的破办公室里夏龙、老陈以及其他两个中年人围在了一张方桌边。 “少主近来可好?”老陈端来四杯茶。 无论是什么样的会议,会议开头的几句话基本上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但不说那几句废话又不行,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起头啊。 “有劳陈老费心,我一切都好。”夏龙道,“只是可惜了随我一同前往北疆的弟兄,呼延大墓果然有门道,我已在其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相信下一次再去的时候必定能叫那老鬼把苦胆水都吐出来。” 此言一出老陈等三人脸上先是黯然后是惊喜,但很快这惊喜又转为了黯然,坐在夏龙左手边的一人道:“下一次?少主,多年以来我族精英东征西战,如今已十不存一,先前北疆一行更是将仅存的一支完整纵队赔了进去。如今族中年轻一辈尚未长成、难堪大用,老一代的也就只剩下我们这些当初就被淘汰下来经手世俗产业的废柴。就凭我们几个,怕是连呼延老儿墓穴的大门都撬不开。” “老王别急,先让少主把话说完。”老陈用胳膊肘捅了捅老王,他觉得这位朋友说话太过直白了。 夏龙双手手指交叉于面前搭起了一道桥:“王叔说的很是在理,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所以下一回的北疆之行我不会带任何族人同行。” “那哪儿成啊!少主!老族长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既然有了关于‘那件事’的消息,无论说什么你也得带上我!”坐在夏龙左手边的中年人仅有一条胳膊,而他此刻便是以这条胳膊拍案而起,他面容抽动,浑身发抖,显然是激动至极。 “老庄,你坐下!”老陈压住了老庄的肩膀令其重新坐下。 “庄叔无需担忧,我说不带本族人自然有我的考虑,而且我不带本族人并不代表着我会单枪匹马闯呼延老儿的墓——大家都是了解我的,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闻言老陈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神情:大写的“不相信”。 夏龙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省省吧,你以为族中的精英们都是被谁拼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六章 龙·月·刀 虽然夏龙是老陈他们见过的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少族长,甚至于在开这个会的时候他们都有一个想法:如果老族长还在的话一定会狠狠地甩他二三十个耳刮子。但如今老族长不是不在了么……所以无论此刻夏龙的发言有多提神醒脑他们都只能保持沉默并遵从。 会在夏龙单方面的激情演讲下散了,与会者都各回各家,只是临走前老陈挨了两记肘击:“下回再有这种事情千万别通知我们,就是通知了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来的。” 老陈苦笑着送走了老伙计们。 外头已是夜深露重,半轮月牙挂在铁皮屋的顶上,如刀。 老陈对月祈祷:“老族长啊,若你在天有灵请千万保佑少主安康。” …… 夜很快便过去,在这个晚上有人安眠整宿,有人奔走达旦。 谁人安眠整宿? 谁人奔走达旦? 周云不清楚,他见过太多太多这样那样的人,也做过太多这样那样的事,而如今,他已没有兴趣成为任何一种人、搀和进任何一件事中去。 他想逃,趁夜在陌生的公路上飞奔,没有路灯,他不断与护栏发生亲密接触,到了最后一瘸一拐。 他并没有一具良好的身体,长期缺乏营养供应让他孱弱不堪。 于是很快他就跑累了,视野中一切都转为黯淡,他靠着护栏坐在一半是柏油一半是泥土的地上昏沉睡去。 天空中,冷月如刀。 梦境中,刀如冷月。 刀从何来? 刀是手的延伸,握着刀柄,就像是握着另一人的手。 周云的手是滚烫的,但他温热不了冷月的冰寒。 他见过这把刀,可能是在某某架空了的玄幻作品中、也可能是在血腥淋漓的现实里,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们彼此相熟。 他不奇怪刀从何来,他只奇怪自己握着刀是为了什么。 冷月清辉,照亮了周遭天地,周云发现自己立足于齐腰深的湖水中,他手中的刀正贴在水面,像月的倒影或者分身。 拨动手中的刀、将之提离水面之际湖水中波纹横生,冷月的影子被扭曲,荡漾中,渐渐变化成了如蛇如龙的怪样。 那如蛇如龙的怪影逐渐从水中隆起、脱出,像是于空气中撕开了无形的幕布一般,庞然大物从深堪齐腰的水中骤然现身。 “吼!!!” 即便是在梦中也足以令人产生反胃感的恶臭扑面而来,臭的可能不止是口气,而是周云所听不懂的,属于龙类的语言。 毫无疑问的,这条龙在破口大骂。 他确实有理由、有立场破口大骂,他是针对侵扰了死者安眠的夏龙而降下的七劫中无相劫的执行者,身份合法、办事合规、手段合理,但偏偏就糟了暗算被封在了周云的体内,更糟糕的是他还被迫变节地对抗了自己的老东家。事到如今他的身份已不再合法。 他已被他的老东家厌弃、开革,成了流民、黑户。 而面对自己被卑鄙的算计而身陷囹圄之事他所能做的仅有破口大骂,因为无论他自己的意愿如何,他的性命、他的存在已与他此刻的容器、他的宿主息息相关。 他一口气不知道吐出了多少个脏字,吐完后他重新一头扎进湖中,被他巨大身体掀起的浪花狠狠地拍在了周云的身上,周云试着用刀抵挡,但这把冷月般的刀似乎只是徒有其表,在周云的手中它连湖水都挡不住。 “噫!” 湖水扑面,周云受激而醒,而此时的东方已有天光浮现。 “刀。” 周云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此刻的睡姿已从靠坐进化成了侧卧,而在梦中他握刀的右手则习惯性地被他夹在两腿之间。 他的手中根本没有刀,但却有着一样比刀更要命的东西——当然了,这玩意儿要的不是别人的命,而是他的命。 于是挣扎着坐起,野外露宿让他鼻头发塞,糟糕的睡姿更是让他半身酥麻。 爬起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追忆梦中的巨兽与神锋,而是火速地检查了一下怀里的信封与信封里的钱。 还好,钱没丢。 揣着钱,周云远望天光,肚皮瘪瘪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用上半身的某样器官吃下什么,而是用下·半·身的某样器官吐出什么。 而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似又响起了梦中巨兽带着恶臭的大吼,于是仅仅三秒他就软了。 “猝!” 对着路边的田野吐了一口痰,周云背对着柏油路解开拉链放水。 他的这泡尿,黄的可怕。 顺路而走,晚上或许不好说,但在白天,有柏油路的地方就有车,周云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三四十辆车子,其中一辆城乡公交在他的招呼下停了下来。 “去车站。”周云递出一张有点潮的红票子,睡眼惺忪的售票员接过之后换给了他一沓零钱,早上第一班的汽车里总会有大把的座位空着,周云接过钱后数都没数就坐到了最后一排上。 他又再一次地踏上了跑路的旅程。 只是这一次他又要往哪里跑呢?他又能往哪里跑呢? 路不在脚下,路在车轮下。 他没得选。 …… 在这世上能选择、把控自身命运的人本就是少数,随波逐流并不丢人,窒息于急流中更是常态,每天、每时、每刻沉到水底的人成百上千,谁能拍胸脯保证自己能一直是个幸运儿、谁又敢自大地表示自己是这天地间的主角? “叔叔,你感觉怎么样了?” 夏龙在同老陈他们开完会出来之后一直都睡不着,于是索性就守在老者床边,不知不觉间一夜已过。 “天人五衰,还能感觉怎么样?我跟你说,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咳咳咳……”老者面容枯槁,嘴唇发白,此刻初醒话说得急了便咳嗽不止,夏龙连忙将他扶起递上一杯温水助他饮下。 良久,老者才理顺了气。 “叔叔……”夏龙欲言又止。 “小龙,无需多言,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撑过去,也一定能撑过去。”老者的眼神坚定且犀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七章 真准时 天人五衰,本出自佛家语,“天人”即神人、仙人、佛子,高高在上的神灵们在走向自己的终了之际时所呈现出的五种异象被称为“天人五衰”,分别为: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 老者说他自己正处于天人五衰中,与符箓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绝没有空穴来风。 “如今的我修为全失,已帮不了你更多,这里是三个锦囊,其中有我昨日卜卦所得的三道批言。小龙,劫罚的间隔正在火速缩短,我也估不准准确时间,所以该什么时候打开锦囊全赖你自己把握。”老者的话依稀还回响在耳边,小龙开着他的破车行驶在山道上,三只颜色各异的锦囊被一根绳子拴在了他的脖子上像是某种汽车的标识一般,在他的身后,车厢内空无一人。 老者无法再挡在他的面前,他已是孤身一人。 他一路开车进了城,于停车场中将车停妥后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闹市中的一条清幽且狭窄的小巷。 半小时后当他从巷子里出来、回到车上的时候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以红丝串连的铜钱剑。 于车上,他打开了第一只锦囊。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锦囊中的批言让他嘴角抽搐,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让我借儒门气运渡劫吗?”确实,由于儒门先圣与诸界有约,凡学堂所在,八方邪祟一概退避,只是先圣已逝不知几多春秋,今之学堂亦多乌烟瘴气,借儒家门庭要是能避劫的话当初小龙绝不会选择去唱铁窗泪。 小龙一想就感觉不靠谱,但凭他自己的话实在也想不到更靠谱的主意,于是当即便驱车前往城中规模最大、学生最多的一所高中。 …… 周云还清了他无端背上的负债,在车站附近的银行里,他松垮垮地瘫在靠椅中,直到工作人员再三催促他才晃了出去。 外头阳光刺目,或许是昨夜睡得不够,此刻的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不过很快的,一切就真实起来了。 “死靓仔,谋挡道啦。” 有人在周云的背后推了一把,本来挡在银行正门口的他顿时滚地葫芦似的一路滚下了阶梯。 疼痛让他回归了真实,仰头,周云看到一伙黑衣人正大摇大摆地从银行自动门里趟出来,伸手推周云的那人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他用丝巾擦着自己的一只手,那只手的手背上赫然纹着一只蝎子。 “丢·雷楼谋,芒咩芒啊?”看见周云抬头,那人翻了个白眼,其身边一人抽身向前斜出一手就是一只半空的矿泉水瓶砸了下来。 矿泉水瓶砸在了周云的头上,瓶盖散开,淋了周云一头一脸。 这个过程银行保安就站在边上看着,丝毫没有上来插手的意思。 他们惹不起这群人,也不想惹这群人。 保安眼中的惧意有如实质,周云看得清清楚楚。 迎着保安畏惧的目光、也迎着黑衣人的白眼,周云颤抖着站起。 怒意在他胸中翻腾,让他的胸膛火山般起伏不定,他已经好久没有产生过如此剧烈的怒意了,泡在污泥中太久,血性也好、火气也好,早丧得干干净净。然而今天、然而此刻,他的血又再度热了起来。 “我!”一身伤痛、半身抽·搐,这样的他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气力冲上了台阶。 快,好快,快到没有一个黑衣人能反应过来周云的拳头已落在了那纹着蝎子的男人的脸上。 在周云的视角下,他能看到纹蝎男子脸上的肥肉在他的拳头下层层扭曲,像是被投入大石的湖面。他能看见那男子眼中逐渐泛起的惊愕,而在这份惊愕转为愤怒之前纹蝎男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周云一共在这男子脸上甩了三拳,一拳狠过一拳,而到了第三拳上周围的黑衣人们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七手八脚而上硬生生地将周云拉开。 “喊噶产!”纹蝎男子已满脸是血,但很奇迹的是他依旧能口齿清晰地爆出港骂,他被人扶起随后又几位恼火地将扶他的人推开。 他脚步歪扭着上前揪住周云的衣领,面上表情咬牙切齿着。 “咝啦!” 周云劣质的工装服顿时很不给面子地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顺理成章的,他胸前的纹身映入了男子的眼中。 他看见男子猛地呆了一下,随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地往后退去。 “扑通!” 男子身后就是银行大门,他的脚跟被门槛绊到,仰天一摔…… “大佬!” 男子后脑勺着地的姿·势吓坏了他的手下们,顿时这群人手忙脚乱地抢上前去,而周云则很是干脆地被晾在了一边。 凉风吹过,湿透了的头和脸上一片冰冷,这份冰冷平息了周云心头的怒意、褪去了他眼中的红丝。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周云拔腿就跑,直到他跑出三条街、跑得气喘吁吁、跑的速度几乎赶不上正常步行的速度他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一辆破车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哎哟……哎哟……我……”周云的双腿酸的不行,一身在发怒、作·案、跑路途中被大脑暂时屏蔽了的伤痛于这个时间急速回归,一时间他能做的所有的事情就只有死狗般蜷在路边、傻x般重复着一个个毫无意义的词汇。 有一会儿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地儿永远地蹲下去,但事实证明他以为错了,不过十分钟而已疼痛就逐渐淡去,只是他身下的马路牙子上印下了一大块双拱门形的水迹。 周云晃晃悠悠地站起,他感觉自己很口渴,而正当他渴求着饮用水的时候一瓶水适时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哟,挺准时的啊,其实你都不用这么费力地跑来啦,我肯定会来接你的。”周云忽然发现他之前扶着的破车是惨白色的,而此刻从车上下来、把一瓶水递到他面前的人不是小龙却又是何人? “我。”周云退出一步,随后眼前就是一黑,与先前那名纹蝎男子如出一辙,他的后脚跟被马路牙子绊到,摔在了人行道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八章 书香 有人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也有人说:冤家路窄。 事实证明,前人的智慧真的是很可怕的,什么都被他们说中了。 周云躺在车座上,车子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他的后脑生疼,耳畔更是有着烦人的蜂鸣响个不停。 “那个老头呢?”好容易略微聚起了些精神,周云发问。 “家叔身体不适,这次就我们两个。”小龙一面开车一面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周云在他打算孤身犯险的时候“主动”来找他、帮他、而且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举动感动了他,这一回他同周云讲话的声音格外温柔。 温柔到让周云寒毛直竖。 周云犹豫再三还是发问了:“这次是要去哪里?” “暂时还没有方向。”小龙把着方向盘转过一个路口,街边行人皆对他的座驾行了个注目礼。 周云其实有点搞不懂以夏龙的身家何以要开着如此扎眼的车子,他只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在本次转弯的过程中自己的腰骨都快被颠散架了。 这方向打的太好了。 周云呕的一声就给吐了。 “不好意思,下次注意。”小龙头也不回地说,然后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又来了一趟急转弯。 “你不说你没有方向吗?”频繁的转弯动作的周云奋力坐了起来,努力喷掉不慎吸进鼻子里的呕吐物,周云质问。 小龙的手明显一僵,过了有几乎半分钟他才说:“你往后头看看。” 周云依言向后看去,本就躺着车子尾座上的他透过车窗看见有一辆黑色的小车正紧跟着小龙的破车后头,黑色小车中坐着至少四名穿着黑色西服、带着黑色墨镜的男子,“来者不善”四个字几乎就刻在他们额头上。黑色车子里副驾驶座上的家伙看见了周云后还伸出一只手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抹带着浓烈血腥气味的笑容让直周云心惊。 周云矮下身来:“这些人什么来头?” “看牌照,应该是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掉队。” 小龙在驾驶座上猛地来了一套犀利无比的作,坐在后座上的周云只感觉身后的破座位里生出了一股莫名吸力要将他吸入其中永世镇压。 有那么一刻周云清晰地听见了这辆破车中无数零件不堪重负的吟声,但很快的,小龙的怒吼就盖过了一切。 “我你大的!”小龙狠狠一砸方向盘,破车的喇叭很大声,周云得清楚,在他们车子的正前方有一辆破三轮横着,一名老头儿正骑在车上,面对横冲直撞而来的破车老头儿满脸呆滞、不避不闪。 小龙已经将破车的速度提到了极限,而就算他此刻的速度能打个五折,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也无法将车刹住。 这条路是两车道,并不宽,一辆横过来的三轮车足足将路面占去了三分之二。 刹不住、躲不开,那就只能撞上去了。 小龙略转方向速度不减撞上了三轮车的后框,周云看见三轮车旋转着飞了起来,车上的老者更是如滚地葫芦般滚倒在地、眨眼间就摔出去十余米,周云没有看见血,小龙的车速太快。 回旋着、翻滚着的三轮车残骸散在了路上,其中几个较大的部件很是凑巧地挡在了黑色小车面前,周云听见了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小龙驾车一路狂飙开出市区,最后于一间废弃厂房门前停下。 “你撞死人了。”周云的身体机能已基本恢复,只是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双手的指节更是被攥得发白。 “我知道。”车已停下,小龙松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他往车头前面绕了一下,摸了两把、踹了几脚,骂了声,“我这倒·霉的车子啊!” 周云一颤,他拉开车窗,本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后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小龙很快回到了车上,期间无论是他还是周云都没再说出哪怕一个字。 肇了事的车子在改头换面之前显然是没办法再进城了,一路上小龙避开监控越开越偏,于是车轮下的路面材质逐渐从柏油转为水泥、由水泥转为沙石,而在沙石转为黄泥之前,车开到了目的地。 一人高的墙,由于砂石比例不标准大块大块的墙皮已经剥落了,高墙后头唯有一根旗杆露头,杆子顶上挂着在风吹日晒雨淋中褪了色的红·旗。 “下车吧,到地儿了。” 小龙拉开了车门,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照得只剩一小坨,也把他此刻正挂在胸前心口处的铜钱剑照得流光四溢。 周云原本是不想下车的,但奈何小龙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不得已,他被拉下了车。 两人走入了高墙之内,入眼是三排平房、一座水泥操场、一圈煤渣跑道。 很显然,这是一间学校。 平房内坐满了学生,正午时分正是上午最后一堂课的尾巴,已有不少学生在眺望窗外,而这些学生便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两个陌生人走进了校园,其中一个拽着另一个。他们走到了操场上、旗杆下,其中身形壮硕的那一个将另一人丢在了地上、然后从自己的胸口扯下了一把物事撒豆子似的撒在了地上,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天气太热、肚子太饿,产生幻觉了。”高年级的学生比较理智。 “神仙!那是神仙来的!”低年级的学生比较幼稚。 “玛德,麻烦事来了。”一件教室中、讲台后头一名年轻的教师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宣布了下课,“好了,本堂课到此结束,同学们回家吃饭请注意安全,另外下午的马老师有事不在,所以体育课取消,大家在教室里自习,班长注意管一管纪律。” 学生们带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跑出了教室,年轻的教师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讲台上的资料与黑板上的板书,大约过了五分钟,当教室里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之后他才施施然地走出了教室。 他径直向操场上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十九章 鬼主意 李德三是个老师,他是个小学老师,他被雇佣在这偏僻的乡下为乡村教育事业发光发热,拿着几乎只比低保线高几十块的工资发光发热。 他是个年轻人,在乡镇教师队伍里他是最年轻的那一个,所以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会愿意在这个岗位上呆下来,而且一呆就是数年。 他是在守着一样东西。 而今天,正是这样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 径直向操场走去,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靠着阵法隐了身的小龙与周云二人身上,这阵法只能骗过凡夫俗子,身怀修为的人自然能将之看破。 “龙哥,好久不见呐。”李德三摘下了眼镜随手就丢给小龙,“收到消息后我就在等你了,只是没想到你现在才来。” 小龙接住了眼镜,嘿嘿一笑:“三啊,现在来也不迟,不是吗?” “这位朋友是……?”李德三摘了眼镜后目光变得很犀利,犀利地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远击长空鹰隼,他犀利地观察到了躺在小龙脚边的周云。 “一个朋友。”小龙给周云做的介绍很是简短。 “我不是自愿的。”周云表示反对。 “那就最好了。”李德三笑了笑,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折叠铲,组装完毕后照着小龙脚下就是一通狠挖。 这铲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水泥地面在它面前就有如豆腐一般,一触即碎,不消片刻李德三就从一堆碎石屑里扒出了一只木箱。 这木箱通体黑色,大约三尺见方,其上除了八道锁链八层封条外别无任何装饰——或者说这八道锁链与封印就是最好的装饰。 眼下正值夏季,然而在黑箱被挖出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匹的阴寒。 黑箱内究竟封着怎样的存在? 在周云的注视下小龙和李德三开始联手破封,只见这二人一人伸出一只手抵在黑箱上、同时以各自空闲的那只手依照某种规律在黑箱的上空合力结印,须臾间两人的手对了足有上百下。 “开!” 结完最后一个印两个人四只手尽数拍在了黑箱之上,霎时,捆着黑箱的锁链纷纷崩断,八层封条更如脆透了的纸钱余烬化作点点灰蝶消散于空气之中。 箱子被打开,半坐在地的周云由于处于较低的位置而并未能够在第一时间看见箱子里盛放的事物,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紧了一下,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之攥住。 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啊!” 这个声音像是出发机关的关键动作,随着周云的一声低呼小龙与李德三共持着的黑箱骤然爆开,而此时周云终于看见了黑箱中存放的究竟是何物。 黑箱内部装着的是一颗高度腐·烂的头颅,恶臭伴着黑黄的尸液劈头盖脸地淋在了周云的身上,那颗头颅更是直愣愣地跌到了周云怀中、落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这是谁的头? 周云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触电似的一跃而起,全身上下筋骨中的疲惫与瘫软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他飞起一脚,把这颗烂头踢出了十米远。 这种脚法要是被国·家队总教练看到了一定会比出个大拇指,说上一句:“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清奇,现在队里有一前锋位置空缺,不知你意下如何?” 然而很可惜,这里并没有国·家队总教练,甚至于国·家队也早在数年以前就宣告了解散,至于原因么……大家都懂的。 所以这里不会有人为周云的这一脚叫好,相反的,很快周云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曰你仙人板·板!”独特的口音,独特的词汇,这是无论小龙还是李德三都不曾拥有的。 在周云惊恐的眼神中那颗被他踢飞了的头颅缓缓于半空中收住去势,它悬浮着调整好了自己姿态、将自己的面部转向了周云三人。 “是哪个龟孙踢的我?”那头颅面目狰狞,那张高度腐烂的面皮上数块腐肉已被周云飞起的那一脚踢的变形、甚至脱落,尤其是左半侧的脸孔,它那半边的牙齿曝露在外,漂浮着就向三人扑来。周云看得头皮发麻,森然冷意充斥了他的大脑。 “你不要过来啊!”周云忍不住地大喊。 他见过半夜拦路的骷髅、见过满山不祥的磷火、见过狰狞的怒龙、见过黑云中的巨脸,但此时此刻他从悬浮着的腐烂头颅身上感受到的恐怖压过了之前他所见过的所有。 原来人最惧怕的本就是于自己相似却又完全不是自己的东西。 周云求助地向小龙以及李德三望去,而这两人却完全没有理会周云的求助、更没有出手对付眼前的妖邪或是逃跑的意思。 小龙对着头颅作揖:“小子夏龙,见过欧阳前辈!”同时李德三也是一般的动作,只是他的说辞倒是与小龙不同:“小孩子不懂事,乡里乡亲的,欧阳前辈,收了神通吧。” 听闻李德三此言,顿时那悬空的头颅停了下来:“哼!看在小·三子的份上老夫不与你们计较!说!侵扰老夫长眠究竟所为何事?” 小龙闻言上前一步,道:“实不相瞒!欧阳前辈!小子日前不慎遭人算计,身染劫罚!小子智计浅短、资质有限,拼尽全力仅渡得五劫,如今山穷水尽,不得不求前辈出山施救一二!” “你小子……多少年没来看我了,一来就给我出这种难题!盗·墓不直播!出事找前辈!”那头颅骂道,在他的骂声中有着三分的怒气、两分的埋怨以及五分的自得。 小龙被他骂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了!现在再骂你也没什么卵用了,我能感觉到‘劫’的气息在迫近。给你个忠告:”那头颅慢条斯理地道。 “前辈请讲!”小龙低眉顺眼着。 “看到那面旗子了吗?把它收下来披在身上,然后绕着操场跑两圈,一边跑还要一边喊,喊的内容我等下再告诉你。”那头颅道。 小龙皱眉,周云更是背过了身去,很不厚道地笑了。 这特么是什么鬼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二十章 罚雷 如上所言,李德三是个老师,他是个小学老师,他被雇佣在这偏僻的乡下为乡村教育事业发光发热,拿着几乎只比低保线高几十块的工资发光发热。 ——拿着这点钱根本连买灯油的钱都不够,发什么光、什么热? 教书育人只是他的伪装,他实际上的目的只有一个,即守着只剩一颗头颅的欧阳松。 “喂喂喂!别愣着了!早点完事早点好!我不能脱离夺天棺太久!”欧阳松催促道。 “别犹犹豫豫的了!欧阳前辈还会害你不成?!”李德三帮腔道。 “好……好吧……”小龙隐晦地看了周云一眼,迈开了脚步。 小龙登上了旗台、扯下了旗子披在身上,他心中虽然怀着对于欧阳松给出的方案的浓重的怀疑,但反正照着做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开始绕着操场跑动,姿·势·骚·包至极。 “喊!上头的孙·子喂!你爷爷我在这里呀!”欧阳前辈语出惊人,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扎进了方才被李德三挖出的坑洞里,在他入坑之前本已四散的黑箱碎片迅速聚拢、还原成了原本的夺天棺将他纳入其中。 “卧槽!这就是你应劫的妙招?我!”小龙呆了一下,随后破口大骂,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轰隆隆!”天空中骤然爆出了一声惊雷,周云慌忙侧步一闪同时举头,却见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乌云,其形状有如不久前他与怪影角力时迷迷糊糊间看见的那张巨脸。 一条宛如活物的电蟒正从巨脸狰狞的巨口中蹿出吐着信子直取小龙而去。 天,不可辱。凡人辱天,必遭责罚,何况欧阳松这个要靠夺天棺苟延残喘的邪异,不过此刻他自己是已经钻回去躲好了,于是被雷劈的就只能是小龙。 谁叫他跑得那么欠揍、穿得那么扎眼呢? 面对电蛇小龙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说时迟那时快,他硬扛着天威就地一个翻滚,在轰隆的尾音里大片泥土被炸起,电芒如网般在泥土颗粒间串联,间或有丝丝电流外溢、弹射到小龙身上,但只触到红旗便再难寸进。 “这旗子……!” 小龙立时感到了异常,趁着第二道罚雷劈下前的空隙他将旗子捧到眼前仔细端详,但无论他怎么看这面旗都不过是凡俗丝物制成,只消得他双手微微使力便能令其发出不堪重负的绷响。 “别特么自己作死啊!这旗子自欧阳前辈遁入夺天棺时就已经在这里了,数十年来每日接受上百学子的注目,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已具灵器雏形!不想被雷劈死就别乱动它!”李德三跳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又重新伏了下去,天威在顶,为免遭波及还是低调点的比较好。 他伏下去的同时大力按住了想要脚底抹油的周云。 “不想死的别乱跑!”李德三同时指导两人避劫也是很不容易。 尤其是在欧阳松躲进夺天棺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时候。 虽然他本来也没有可以支持这项功能的器官就是了。 “喂喂喂!别乱跑说的不是你!你特么别傻站着啊!跑啊!这旗子吃点余波还凑合、它可没办法正面硬接天雷啊!另外你特么要是给它弄坏了、雷劈不死你我也得削死你!”李德三操·起一直被他带在手边的讲义夹狠狠地就往小龙脑袋上一丢。 “哎呦!”小龙捂着脑袋重新开始跑,而才迈了不到两脚雷就打下来了,小龙吓的本能反射就是一个侧翻。 这次落雷的位置距离小龙不足半米。 “呸!”即便是及时将旗子挡在了前头小龙也还是免不了地灰头土脸了一番,然而他并没有时间去抹一把,踉跄着脚步,继续跑。 凭借着应对前两道落雷的经验小龙已基本算出了落雷间的间隔时长,所以当第三道雷落下之际并没有能让他再度的手忙脚乱。 然而,背批红旗的他并没有发觉红旗的边角上已经产生了细微的焦黑斑点。 雷一共落了九道,而小龙也恰好地跑完了一周,当天空中的黑云散去,回首时映入眼帘的是操·场周边一个赛一个大的坑洞,其中最小的仅够成·年·人伸入一臂,最大的则足够同时挤进三个胖子。 “扑通!” 当体内澎湃的肾上腺激素平静下去后,作为有机体存在着的肌骨们难免的泄劲,小龙回望坑洞双腿一软竟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这可真是件珍宝啊。” 他揣着红旗,像是揣着初生的婴孩般温柔,大劫遗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亲吻这件救了他性命的宝物。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李德三已经站起、此刻正张牙舞爪地向他奔来,同时在大呼小叫着什么,只是他自己因为听了太多声近距离的炸雷,一时耳鸣近聋不能辨别李德三喊的是什么。 大约是在为自己从雷劫中存活下来而感到高兴吧? 小龙这样想着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吻上了红旗。 “噗嗤!” 像是戳破了一枚饱满的气球,一片耳鸣的嗡嗡声中小龙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这一声直达灵魂、直扣心弦的轻响,随后他张大了眼睛。 在他惊愕的注视下红旗散成了一朵红云,风一带,消逝殆尽。 他的唇只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我要搞·死你啊!”激·情四射地奔过来的李德三用别样的方式庆祝了小龙的劫后余生,他的拳脚如雨点般将小龙硬生生地打成了落水狗。 “听不听得懂人话?!叫你别乱弄你偏不听!我的旗子啊!多少年的心血啊!我不管!你得赔我!”小龙被打得一脸懵逼一塌糊涂一头大包,因瘀伤充血而涌入耳下脉络的养分极大地改善了他的听力,他终于听见了李德三的贺词。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玩意儿之前还扛着罚雷、我哪知道它会一下子变得这么脆弱啊!”小龙一手护头一手挡着要害,大力辩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二十一章 阴兵夜行 李德三哭丧着脸跪在地上不住地干嚎着:“我的旗啊……” 在他身旁,小龙也跪着,身形魁梧如他,即便是跪着也高人一头,他搭着李德三的肩膀劝道:“看开点吧。” 如果此刻的他不是满脸是血的话这番劝说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呯!” 李德三反手就是一肘子捅得小龙直不起腰来:“滚!特么不是你的东西你真不知道心疼!” “三儿啊,算了吧,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呐。”欧阳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出来,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的、他原本腐烂的面孔似乎变得清爽了一点,至少没有刚出夺天棺时那般随处凹陷了。 “你当然算了啦!这罚雷本来是该冲你来的!你拿你的劫罚去顶他的劫罚,赔的却是我的宝贝!你算了,我亏大了!”李德三伸手就想甩对方几耳光,但他提了几次手都没能提起来,不知道是觉得自己一巴掌下去对方会死还是觉得手掌碰到腐肉的感觉让他恶心。 他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心头的怒气。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德三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打了个半死的小龙,“我知道你是从哪里惹上的一身麻烦,而能惹上这种麻烦,说明你去对地方了,这样吧,我可以不追究法旗的事,但接下来你再要去‘那个地方’的时候一定要让我同行,同时得到的好处至少要分我三成!” 小龙还能说什么呢? “好!” 跪倒的人与站直的人在只剩下一颗头的见证者的见证下建立了盟约。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欧阳松忽然道。 “没有啊。”李德三表示茫然。 “不觉得。”小龙表示脸疼。 “轰!” 校园高墙外响起了一阵引擎声,伴随着应该是车子撞上树木的闷响,小龙的脸顿时绿了。 “我的车!”他咬牙切齿。 “喔,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溜走的?”李德三幸灾乐祸,“居然能在你我的眼皮子地下溜走,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还用你说?”小龙横了李德三一眼,起身就往外跑,一看,果然是周云这怂货趁他们不注意摸上了他的车,但很显然周云是个生手:他开的车撞断了一棵树、撞进了半堵墙。 此刻周云正北断掉的树和塌掉的墙堵在了车子里,眼见小龙跑过来,周云连忙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我是想开车去接你的你信吗?” 回答他的是一枚从小龙手中飞射而出的铜钱。 这枚铜钱灵巧地穿过了车窗的缝隙、砸在了周云的脑袋上,当铜钱经过碰撞、反弹,最终落在座位上的同时周云也歪着头扑在了方向盘上。 他失去了意识。 …… 夜像是一副斗篷般罩住了大山,白昼时候的丰饶尽数被掩藏,正如青年的眼,是深邃的黑。 青年驾驶着一辆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车灯昏黄,诉说了它的年纪与他的心。 昏沉、浑噩、混沌…… “混蛋!” 本来青年的驾驶动作尚属正常,而忽然之间他却一下子来了个单放手。 他咒骂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只正振动不已的手机看也不看一眼就大力地将之丢了出去。 “啪!” 手机撞上山石,碎了。而有些东西则早在手机粉碎之前就已崩碎,而有些人早在入夜之前就开始沉眠。 沉眠着浮生红尘。 …… “喂喂喂,起床吃饭了。” 脸上一片冰凉,像是有人在用冰块敲着它,而且动作粗暴。 不知多久未曾梦过的梦被敲碎,醒来时车内的灯昏黄迷眼,车外的夜深沉如墨。 “我在哪里?”车是静止着的,车外的黑暗中隐着阵阵蛙鸣,周云的眼前是白天时候才头一回见过的李德三。 李德三正用手拍着周云的脸。 他的手冷的像冰块。 周云想打掉他的手,但初醒的他浑身麻痹,憋了半天也仅将自己的手抬起不到十公分。 “我这是怎么了?”周云问。 “省省吧,为免你胡乱行动,我给你服了醉骨散,直到小龙下次的劫罚到来前你都会保持这个状态。”李德三最后拍了两下周云的面孔,他姿态轻蔑,表情高傲,“而很走运的是小龙所惹下的天诛七劫一劫赶似一劫,虽然第六劫被欧阳前辈以自身劫数所扰、消弭了,但这并不会妨碍第七劫的准时降临。” “你听到了吗?”李德三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第七劫的前奏已经响起。” 车外隐隐的蛙鸣声在李德三将手机收回囊中的那一刻开始衰退,铿锵利落的铁蹄声自远方、自四面八方奏起,周云凭借他的背部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借过!借过!”无数个幽幽的声音在呢喃、高呼,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并不属于周云此生所听过的任何一种,但出奇的是他居然能听得懂。 车座的震颤很快就达到了巅峰,周云努力地抬起头向着窗外看去,他看见了一名骑着腐马、披着烂架的骷髅正从窗外经过,两团幽幽鬼火在它的眼眶中跃动,而在这一骑骷髅周围则是成百上千的与它一般无二的幽魂。 周云脖子一僵,缓缓地靠回了座椅之上,他的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淡定点,这辆车已经改装过了,只要你别在车里唱歌,它们是不会看到你的。”李德三道。 他看着车窗外不断经过的亡灵骑手们,面上的表情就像是在欣赏风景剧。 周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过来后的他第一时间就回想起了在赶工自己抬头的时候似乎没看见小龙,而从他醒来到现在也并没有听见小龙发声。 “小龙呢?”他问。 “小龙,有人问你还在喘气没有!”李德三面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他举手捅了捅车顶。 “咚咚!”车顶上传回了两声闷响,应该是有人站在上头。 “他在指挥交通。”李德三给周云解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窃墓志》正文 第二十二章 第七劫 李德三说的没错,小龙确实是在指挥交通。 站在车顶上,小龙舞着一副短旗,旗面上满是铜钱的图案,随着他的挥舞阵阵纸钱之雨飘下,每一枚纸钱上都附着一抹殷红。 “且领买路钱!莫做穷死鬼!”小龙高呼,从他口中发出的是鬼怪们特有的语言,俗称“鬼话”。 纸钱撒下,多少亡者拿它作了买路钱,穿流而过的亡灵之海中,一员骑高头大马、异常魁梧的亡灵对着小龙作揖。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好!小辈,若你能逃得了此番死劫,他日遇上个小妖小怪,可报我‘裴道三’的名字!”嘶哑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空下。 他的声音也只能回荡在天空下,像他这样的存在早已失去了立足苍穹的资格。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身为‘天’之奴仆、天诛七劫最后一劫的排头兵的他才会如此不负责任。 毕竟出工又出力、拼死又拼活地帮‘天’干掉了应劫者他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而且就拿他以往的经验来讲能挨过六道劫罚还活蹦乱跳着的家伙绝非自己以及自己手底下的这群杂鱼可以应付——换句话说,自己还不够塞对方牙缝的。所以了,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钱走人来的稳妥。 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晚辈谢过裴道三前辈!”小龙还了一礼,随后照着裴道三的位置专门下了一阵纸钱雨。 纸钱飘落,裴道三伸手一抓并不多取。 阴兵过境,一去不还。 有形有质的骷髅消失了,漆黑的苍穹下似乎已空无一物。 小龙跳下车顶,与他一同落地的还有两只空桶,一只桶里沾着纸屑,一只桶里残留着血污。 他拉开车门:“干活了。” “干活,干活~”李德三与小龙合力把周云拖下了车,期间无视了周云所有的挣扎与叫骂。 周云被拖到了车尾后头,而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里竖着一座十字架,墓碑般的十字架。 这本就是一方墓碑,这里也本就是某人的坟墓。 一条绳索穿过周云两边腋下,他被固定在了墓碑上面对着破车,而随后在他愤怒的注视下小龙狠狠地在车屁股上踹了一脚。 “咔嚓!” 仿佛是银幕上的变形金刚再生,小龙的破车迅速解体、重构,化作平铺着包围了三人周遭八丈范围的金属地毯,原本车内昏黄的灯饰被转化成了满地诡异的咒文。 “得罪了!”小龙平视着周云的眼睛,抢在周云反应过来之前塞了一把胶囊在对方的口中。 “唔!”周云努力挣扎,在勉力吐掉了其中的三两颗的基础上他不得不被迫接纳了其余的所有,干涩的胶囊挤入他的喉中、经食管进入胃部,残留在咽喉处的涨涩感与疼痛感让他产生了胶囊仍然在喉的错觉,“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小龙摇摇头,而在他身后的李德三则露出了幸灾乐祸般的表情,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后就地坐在了周云面前。 “现在还有点时间,让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小龙垂着眼帘,抱着手臂,任谁都会觉得此时的他值得手捧一瓶啤酒。 而周云表示反对,他觉得此刻的小龙值得他的一口唾沫。 “呸!” 手脚被缚,周身无力,胃里还有一大堆不知内含成分的胶囊不断地翻滚着,周云鼓动起他目前唯一尚处自由的器官做出了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反抗。 一口带丝的唾沫从小龙头顶挂到了脖子,滑腻且恶心,绝非常人所能接纳。 但小龙却又岂是常人?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仅有当年夜饭被摆上桌的时候他们才会回到家中歇一晚,而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们便会再度离开。”受了一口唾沫的他面不改色,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时候小孩不明白他的父母究竟是为什么、了为什么而常年离家,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爹有娘。” “然而还不及小孩的怀疑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被转化为行动力,噩耗就传来了。” “那是一个积着雪的大年夜,他的父母第一次的失了约,从小将他带大的叔叔告诉他,他的父母被困绝·地,可能永生也不能再回来。那叔叔还告诉了他,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奔波是为了什么。” 李德三其实是知晓小龙的那点破事的,但该捧哏的时候还是得捧一下哏:“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有一类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该降生,因为他们先天就是残缺的,或是少了心肺、或是缺了手足——像是这些形体上的缺憾或多或少还能有一线生机,而若是缺失的部分是魂魄,那么就连这一线生机也遭了剥夺。”小龙道。 “除非……” “除非有着道行高深者在侧且有至亲至爱之人自愿献身,以自身的魂魄补全了那孩子的魂魄,方能保下那孩子的性命。” “你是想说你的父母用他们的魂魄补全了你的魂魄?”周云的情绪逐渐稳定,胃里的胶囊们似已被消化完毕,那股翻腾的感觉已然淡去,“而他们常年在外奔波、直至身陷绝·地则是为了寻访能补全他们自身魂魄的手段?而你惹上一身麻烦更是为了寻回双亲?” “不错。”小龙道。 “你可真是个孝子。”周云叹了口气,“只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本就阴冷的夜风于众人不知不觉间悄然又降低了几度,夜风拂过周云衣衫单薄的身躯,而一向体质欠佳的他却没有感受到寒意。 “这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找你来帮忙可是一直都有付钱的。”小龙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无论是药力也好、术式也好、天时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被演化到了极致。接下来就全看你的了。” 周云第一时间尚未听明白小龙的意思,但早于他张口发问,他身体内却已产生了异变。 “啊啊啊!”他惨呼,震动天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