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沈阔》 第1章 穆兰篇：穆兰心 .. 屋外传来由远即近的脚步声，那声音到了窗前的时候，只看到一匹石榴红星纹真丝碧绉，待过几步便是侍女舒云抱着它走到了穆兰心跟前。 “小姐，第三批布料了，便是用来做滚边的也能裁件衣裳了，老爷夫人可真真是疼你！”舒云高兴地说。 “这匹料子倒真是好看，我喜欢，把这个放到上面几层吧，量尺寸的师傅明日就来，到时候取用也方便。其它还有些颜色织纹也是能入眼的，但是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你有主意没？”穆兰心将布料递还到舒云手上，自己坐下倒了杯茶。 “小姐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小姐的眼光总是要不俗些的。”舒云一面收纳着布料，一面跟我说，“对了小姐，新打的首饰也都做好了，就装在新的首饰匣子里放在您梳妆桌上，您瞧了吗？” “还没呢，我现在看。”穆兰心放下茶杯，移步梳妆桌前，台面正中便是一个乌木暗红漆金边鸟绘首饰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琳琳朗朗又整整齐齐铺满了各种首饰，有堑花流苏荆枝头花，嵌丝八吉祥铜簪，赤金桂猴手镯…看得人眼花缭乱。 建南穆府，这座建取园林之意，通小桥流水之情的大宅子，处处都显示着其主人的富庶。穆兰心，是穆家唯一的大小姐。穆夫人生下她之后便不曾再有孕，穆老爷虽遗憾穆兰心是女儿，却也因夫妻恩爱，未再纳妾。 穆兰心想起父亲说起自己的名字，是希望自己蕙质兰心，但母亲不一样，母亲从小就讲花木兰的故事，她告诉穆兰心女人也可以是坚强的，令人钦佩的，可以是英雄。 穆兰心最喜欢母亲讲的故事，还嚷嚷着让母亲叫其穆兰而不再跟父亲一样叫兰兰。母亲笑着应允她，母亲总是应允她的，仿佛她从小就是个能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从未对其有过什么要求，只穆兰心求着母亲要学诗词不学女红，要游山水不待闺中。 就这一次，这第一次，也是这事关终身的一次，她被要求随父入京，牟得青睐，嫁入沈府…… “小姐，小姐，怎么都看入神啦？”舒云这一唤，方把穆兰心从一番思绪里拉回来。 “哦没有，我只是担心，不知道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万一沈二公子不愿，想必也是没有法子的吧。” “小姐那么漂亮，沈家二公子眼瞎才会看不上你呢，更何况老爷跟沉家好多年的交情了，听老爷身边的高叔说，沉老爷早几年就送过信表达了联姻的意愿呢。” “是吗，这我倒是没听高叔说过，不过纵是担忧也无济于事，只看月老肯不肯牵这线了。” 两人正聊着，王姑姑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夫人过来了。”话音未落，穆夫人便跟着进了门。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底事事如意妆花褙子，下身着的是水烟状花云锦百褶裙，虽年过四十头发却依然乌黑油亮，皮肤虽不甚少女般光滑，但足以辨识其风采。 “穆兰，都选好了么，可需，帮你出出主意？” “嗯，选过一些了，娘肯帮着决定那是再好不过，这就给您都数点出来看看。” “那你们都下去吧，荷姑我一会儿自己回房。” 穆夫人说完，舒云和王姑姑便离开房间了，荷姑是王姑姑的名字，王姑姑自己的娘亲在她小的时候被人冤枉偷窃给打死了，王姑姑的父亲悲痛却无奈，便给王姑姑改了名，荷姑，何辜。 “穆兰，结亲这事，你可是真心想得通？要是心里有什么的，还是跟娘说说吧。”此时母女俩都坐在床前的茶桌旁，穆兰心低头不语，她的母亲一边用手梳着她的头发，一边说些宽慰其的话。 “娘知道这事儿没跟你商量，但是你也知道，家里的生意现在是如履薄冰，你爹又何尝舍得这么匆忙就把你嫁出去呢，你这一去，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娘后脚也会跟着去京城，你就要直接留在那边成亲了，连穆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 “但是我们太需要沈家的支持了...”穆夫人顿了顿，接着说：“而且，穆兰啊，沈家是京城里的第一大世家，连皇帝都是见过的，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而且都说沈家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说不定你们两个很快就能培养出感情呢，就像我跟你爹，我嫁给他之前不也是见都没见过他吗……” “娘，”穆兰心柔声打断了母亲的话，抬起头开口说道：“娘，谢谢您那么疼女儿，在意女儿的感受，您放心吧，穆兰不难受，别人家的姑娘不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就嫁人了，尊的无非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爹为什么要把我说给沈家，我心里是赞成的，就怕自己不够优秀，不能在沈家家宴上吸引到沈家二公子，让人家来提亲。” “穆兰啊，你本就天生丽质，这次拜见咱们也精心准备了，找了咱们建南城最好的裁缝师傅为你制衣，霓裳配佳人，任谁都会眼前一亮的。” “娘亲说的是，但是娘这么夸我，我又是您生的，好看不好看还不都是随您的，您这么说，可不是在夸您自己嘛。” “你这个丫头怎么尽会开娘的玩笑了。”穆夫人嗔怪道。母女俩嬉笑着，窗外是薄雾浓云的夜色，这样的夜晚，怕是以后很难再有了。 十月十二这天，太阳异常的暖，大有秋老虎之气。穆兰心梳妆打扮完毕，等着人来通知。一切事毕后，她便要和其父坐上停在门口的马车，驶向京城了。 建南，是离京城最近的市，只消一天的车程便可到。当朝行政划分总共三个等级，一是市，比如京城，和环绕京城四面的建北城，建南城，西安与东安城；二是县，由市衙门管辖，比如紧邻建南的昆兴区跟沂裕区；三是乡，乡的名字就有趣多啦，什么曲里庄，八百坡，吉山谷，都不重样的。 “小姐，都收拾好了吗，已经安排人一会儿过来提您的行李了，老爷在门口等着。”来问话的是穆府老管家，高伯。 “已经好了，那我先随你过去吧，让舒云留在这里帮忙清点东西。”穆兰心说完提起裙子，跟高伯向大门走去。 穿过走廊，步行完迎客桥，院门外的一排排马车便映入穆兰心的眼帘。而站在门口指挥下人的，正是她的父亲，穆昀。其母也陪伴在旁，为两人送行。高伯快步走到穆昀跟前汇报，紧接着他便转头看到了穆兰心，脸上露出了满意欣喜之色。 只见她身着一件月桂色刺绣素绫交领小锦衣，驼底柿蒂纹纱裙盖住了脚上的莲花软缎鞋子，外穿砖红色罗花鸟绣夹衫。乌黑发亮的秀发绾成了回鹘髻，错落有致地别着着堑花蜻蜓赤银簪跟衔珠玉兰陶瓷头花。腰上是半月水波腰封，上面挂着一个素纹香囊。 “爹，要是都准备好了，女儿就先上马车等着吧。”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我的小兰兰如此打扮一番，可真是倾国之貌，倾城之姿啊。”穆昀甚是高兴地说，穆夫人也在一旁温柔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爹您什么时候开始学着娘亲说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让女儿如何不羞愧啊。”穆兰心十分不好意思，几乎想赶紧躲进马车。 “呵呵，年纪大了反倒没有小时候大方，那你上车吧，行李也都打包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父女俩坐上马车，舒云带着一些随身要用的物品和一些吃食跟着坐到了马车前排，持鞭的车夫发出了像鸟叫一样的号子声，他们总是能用各种各样稀奇的方式与牲畜交流。 穆兰心卷起帘子跟她娘亲挥手，马车徐徐开动，很快就只看到穆夫人缩小成一个点，接着是穆府也缩小成一个点，就这样一行人驶离了穆府，驶出建南，驶向京城。 也许，从此以后，这个她生于斯长于斯的穆府，大概只能在睡梦里流连了。而建南城，于穆兰心今后就不再仅仅是建南，它将自然地被赋予新的名字，故乡。 阵阵秋风卸白云而飞，岸边的树木已不复葱郁，纷纷飘坠的金色的落叶，为秋日渲染了一副斑斓的背景。看着马车外一一碾过的景色，穆兰心竟不觉得路途遥远无聊，只是日光从亮白渐渐变得暖黄，又渐渐暗淡下去，马车也一路从平稳到颠簸再到平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穆兰篇：初入沈府 .. 大婚这天，艳阳高照，明媚的日光好像要燃尽秋天的最后一丝温度，即使到了已月上梢头的此刻，也没有许多凉意。沈府的喧哗渐渐散去，一身凤冠霞帔的穆兰心坐在床上等待着她的夫君。沉甸甸的珠花让人腰酸背痛，也不知道沈际什么时候才来。 又过了许久之后，终于听到门开了的声音，随后是带着些磕碰的脚步声。一阵酒气散到了穆兰心跟前，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下方若隐若现的一双黑色红印花婚鞋，然而接着盖头被掀开了。 抬头，穆兰心的夫君沈际，正双眼迷离地看着她。他脸上还留着醉酒的红晕，人也摇摇晃晃，差点就要倒。赶紧扶他坐下，又不好意思多话，两个人只能尴尬得沉默着。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沈际终于开口对穆兰心说道： “娘子，你这一身装束虽是好看，但是金丝玉珠的，怕是有些沉呢，不如换上寝衣吧。” 穆兰心顿时面颊绯红，不知所措，难道要就这么在他面前脱衣服吗？ “娘子不用窘迫，我也要更衣，不过我去屏风后面换，等你换好了，我再出来。” “嗯……有劳夫君。”穆兰心说完沈际便移步去了屏风后面。穆兰心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用那么难为情了，但是复而又更觉尴尬，名正言顺夫妻，洞房花烛之夜，两个人这样避讳对方…索性先不管这么多，穆兰心换上寝衣，钻进被窝，对沈际说，“夫君…我好了，你…你可以出来了。”听着沈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将被子攥的更紧，就要来了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沈际会怎样对我……他会温柔的吧？洞房之后，我就再也不是小姑娘了……穆兰心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心已经砰砰跳得快要按捺不住。 很快，沈际也躺进了被窝，穆兰心稍微往里挪了挪，还是免不了感觉到了他的触碰和体温，似乎正背对着她。 虽然沈际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是穆兰心还是愈发的紧张，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她感觉沈际动了动，他……他拉了一下被子…… 约莫又过了一会儿，穆兰心终于确定，他只是拉了一下被子而已，而且很快便打起了鼾…… 所以这一夜，他们只是和衣而睡，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兰心不知何时睡着的，睁开眼，还是那大红的帐幔子，床上却只剩她一个人。回想昨夜，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许是他喝太醉了吧？她这样想着，准备起床，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连舒云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正纳闷，一个沈府的丫环走了进来。 “二少夫人早安，洗脸水已经打好了，小蛮这就伺候您洗漱。” “你叫小蛮？舒云呢？”穆兰心有些疑惑 “老夫人说舒云姑娘才来怕不熟悉做事，让安排先去锻炼锻炼，二夫人这边以后就由我来服侍。” 穆兰心大惊，舒云服侍我多年，是陪嫁带过来的，为什么老夫人要这样安排？ “少爷说了，让夫人抓紧时间收拾，等下就要带您去向老爷太太请安奉茶了。” 听，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尽快洗漱穿戴好，刚收拾完便有人走了进来，穆兰心正想叫夫君，一抬头竟意外地看到了大哥沈阔。 “问大哥安，这么早来，可是要找我夫君的吗？不巧他现在不在，不知道大哥可有急事？” “弟妹早，我是要去跟爹娘请安，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弟妹好生精神啊。” 穆兰心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沈际应该也马上要来接你去请安奉茶了吧，这是新婚的礼节，免不了，以后就不用天天去请安了。” “那大哥不也这么早就去请安吗，真是好孝心呢。” “弟妹谬赞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外地打点一些生意，所以今天才特地去请安道别的。” “原是这样，那就祝大哥一路顺风了。” “谢谢穆兰妹妹，告辞。” 沈阔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虽然作为弟妹理应叫他一声大哥，但那声穆兰妹妹总觉得还是于礼不合，不知道沈阔为何如此称呼，也许他如此不见外，权因是个好相处的人？ “给二少爷请安。”顺着小蛮的声音，穆兰心这才看到沈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穆兰心敛了敛衣裙，正准备也向他行个礼，却被沈际先一步扶住，“娘子何必如此多礼，你我夫妻，本应该我多多疼爱你才是。” 沈际当着这样的话，让穆兰心脸上顿时羞红，然而沈际是那么真诚地看着她，眼中的柔情蜜意旁人都一眼能看的出来，穆兰心心里一暖，喃喃道，“夫君…” “好了，快随我去跟爹娘请安吧，一会儿还得跪着奉茶呢，要你辛苦了。”说完沈际便拉着穆兰心的手向外走去，她的脸上也不禁荡漾开了甜蜜的笑容，任由他牵着。 沈府的宅子，据说是沈老爷请了很厉害的风水师帮忙布局，那亭台楼阁的摆放，曲通幽静的小路，看起来的确别有乾坤。饶是走了一小会儿，终于才到了前厅，沈老爷跟沈夫人端坐在上，穆兰心突然有一些些紧张，然而沈际似乎看了出来，紧了紧攥着她的手，大拇指在其手背轻轻滑了两下，似是叫她心安，然后便带着穆兰心跪在双亲面前，给二老请安。 “好，好，上一次喝媳妇茶还是三年前呢，沈阔要帮忙我打点生意经常到处跑，在家的日子寥寥无几，也是苦了淑媛，现如今你也娶亲了，可要好好对待兰心，我们也就等着早日抱孙子了。”沈慎显得格外高兴，一番话说得穆兰心面红耳赤，只得接过茶，先奉给沈夫人。 “婆婆请用茶。”兰心毕恭毕敬地递上去，一直笑而不语正襟危坐的沈夫人这才接过茶，颜色稍有了些和悦对我说：“好，是个懂礼数的好媳妇，以后可要恪守本分，以求夫妻和睦。” “是。”穆兰心答道，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可一想，所谓三从四德，不就是这样嘛，我做好一个妻子就是。敬完茶，又听公公婆婆说了些话，沈际才带她回房间。本以为可以一起用完早餐，但沈际说是有事由便离开了，余下穆兰心一人。这下好了，舒云不在，小蛮这丫头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穆兰心又不熟悉沈府不能到处乱走，正当她百无聊赖之时，老夫人却带着小蛮走了进来。 “婆婆，您怎么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是用过了，过来是有事要问你。” 虽说老夫人本就严肃，但突然这么郑重让穆兰心着实紧张。“婆婆尽管问，兰心虽然才疏学浅，但必定知无不言。” “了，昨夜换下来的床单可是干干净净的，你跟际儿，莫不是没有圆房？” 床单？小蛮？圆房？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婆婆突然会来问这个？穆兰心被问得羞红了脸，只得勉强答道，“是…夫君昨夜喝得太醉，我们早早休息了，不曾……” “既是喝得太醉，那也罢了，但你要知道，行周公之礼也是夫妻间的义务，若没有履行，那自然是你这个做妻子的怠慢了夫君，惹得夫君不快，我看你礼数周到，也机灵聪慧，想来不会是个无能不得丈夫喜爱的女人吧？不过你也别担心，为娘的也只是为你们好，说话难免重了点，我就先走了，小蛮是个聪明丫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说完这番话，老夫人便也不理会径直离开了房间。穆兰心呆在原地，鼻头酸酸的，眼睛也热了，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屈辱。 “夫人您宽心，老夫人是有点严厉，但心眼儿是好的。”话还好，这一说穆兰心更是生气地向她道：“床单干不干净这种事你也要急着去跟婆婆汇报吗？你这是来服侍我的还是监视我的？” “夫人您说这话就不合适了，老太太把我指给您自然是来照顾您的，新婚之夜换下来的东西，有没有落红要第一时间跟老夫人汇报，这是老夫人一早的吩咐。” “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我只问你，舒云呢？” “舒云姑娘要由管家带着去各个房里做事一段时间，以便尽快熟悉，现眼前小的也不知道安排在哪里。” 兰心气结，不想再跟她多说，挥手让她退下，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这偌大的沈府，现在看来竟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你看不到边，却感觉满身都是枷锁。娘亲不在，舒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欺负，我夫君…哦对，我还有沈际，他对我是好的，昨晚喝醉了没关系，反正…反正我们天天都在一起。沈际，你会像娘说的那样，是我的良人吗？ 是夜，穆兰心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还让小蛮给做了花瓣沐浴，女为悦己者容，想要取悦一个人的心意，总没有错吧。只见她穿着藕粉罗纹纱织寝衣，在床上期待着夫君沈际的到来，内心有一点点雀跃，一点点紧张，也有一点点的甜蜜。可是等了许久，夫君还未来，一直到深夜，沈际才回房间。 “夫君，这么晚才回来，今天可是劳累了一天？”穆兰心走上前关切地问。 沈际看到她这样的打扮明显愣了一下，说：“谢娘子关心，确实是忙，没想到深夜回来娘子还没睡，在等我？” 穆兰心害羞点头，“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穆兰篇：庭院深深 .. 沈府大婚那天，艳阳高照，那暖暖的日光，将这个秋季最后一丝温度都燃尽了，冬天很快就赶在秋天结束之前到来，然而再多的锦裘华服，裹得住人，裹不住心。 自那一夜后，穆兰心跟沈际一直分床而睡，白天两人依然相敬如宾，穆兰心知道了原来他的温柔体贴全都是为了在人前做给人看，不过也愿意配合他，只要求沈际替她向老夫人求情让舒云回来。 这一日，寻常的天气，寻常的早晨，穆兰心起来不见小蛮，洗脸水亦没准备，这样的情况，难道是小蛮已经回了老夫人身边？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她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近了…… “小姐！” 来人正是舒云，端着早餐食盒笑盈盈地进了屋，头上的双环髻衬得她十分娇俏。穆兰心眼下一热，几乎想要哭出来，此时此刻，舒云就是她久别重逢的亲人。 “舒云，你可是回到我身边了，我好生想你！”穆兰心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 “谢天谢地，总算见到小姐你了，这么久没有我在你身边伺候着，又听说老夫人去找过你几次，老夫人看着都让人害怕，可教我担心怀了！” “没事没事，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沈家的下人好相处吗？有没有人欺负你？管家没让你干粗活吧？” “没有没有，我求了管家好几次希望能尽早回到小姐身边，没想到现在真的实现了！哦对了，”舒云将早餐盒打开接着说“大少爷回来了，带了一些特产，今儿个一早就找到我让我把这些交给小姐。” 只见早餐盒里齐齐地摆着好几样穆兰心从小爱吃的建南小吃，有核桃小饼，鲜花糕，绿豆酥，香气扑鼻。 “大哥可真是有心了，没想到他去了建南城办事啊。” “是啊是啊，大少爷跟我说小姐在这里定会想家，特地买了这个以解思乡之苦。” 兰心听闻心里感动，没想到大哥还是一个暖心的人？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舒云，先别说了，快坐下跟我一起吃吧，许久未见，咱们今天哪也不去，就在房里说话好不好！” “当然好了！”舒云说完已经塞了一块鲜花糕在嘴里，兰心也跟着吃了一个核桃小饼，还是熟悉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老夫人来找了你几次，没什么事儿吧？”舒云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 “哎，别提了，我都羞得跟你讲。” “小姐跟我还有什么羞不羞的，你只管说就是，舒云会装作是一个大钟，只有耳朵没有嘴巴。” “瞧你这说的，我又不是不信你，只是毕竟你还是个姑娘家，跟你说总归不太合适，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凑近点我跟你说。” 于是舒云偏头过来，穆兰心将老夫人如何要求，沈际又如何推辞一一说给她听。 “啊？这都是什么样子的事了？我真是搞不懂，头一次听说洞房花烛什么都不做的……”眼见舒云没遮没拦地穆兰心赶紧捂住她的口，“我的舒云啊这事儿你知道就好了可别嚷嚷了。” “啊，舒云冒失了，呸呸呸，该打该打。可是那…小姐你今后怎么打算呐？” “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先就如此吧，沈际人其实不坏，我跟他也不是相处不来，我后来自己想想甚至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而且眼下有美食在手，还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嘛了。”穆兰心说完便接着品尝这些家乡美味，心里早已被绿豆酥塞的甜甜的，这些个烦心的事，现在才不想要。 “哎舒云懂得少没法替小姐分忧了，但是小姐开心就好，嘿嘿我要比小姐吃的更多……” 舒云回来以后，穆兰心在沈府的日子好打发了许多，但也是自舒云回来以后，她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舒云对此虽认为是穆兰心想太多，但还是担心自家小姐，晚上常泡些安神茶喝，情况似乎有些许好转。 沈际跟穆兰心依然相敬如宾，兰心心里一直感激大哥的照顾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寻思能不能由沈际代为转达。两人分床而睡之后沈际便不再晚归，这天还回来一起用了晚膳，饭毕两人回到房间。 “夫君，有件事不知能否跟你商量。” “娘子别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我沈际虽不能样样满足你，起码能听一听。” 穆兰心有些受宠若惊，本来以为两个人貌合神离形同陌路，沈际这样一说倒显得是她小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里大哥回来的时候，顺路给我带了一些家乡的小吃，我很喜欢，想当面谢谢又好几日都没在家见到他，不知夫君是否可以代为转达？或者，告诉我可以去哪里找他？” 沈际听闻，歪头思考了一下方说：“找他倒是不难，最近他都在钱庄总号忙着，你每天下午去那儿准能见到他，不过我不建议你去，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大嫂，都说她异常悍妒，我怕你单独去找大哥会惹得她不快，这事儿就由我代为转达吧。” “那真是劳烦夫君了！”没想到沈际还考虑得颇周到。 “兰心啊，其实，其实你真的是个好女人，我不是讨厌你，甚至还很喜欢你，当然了，是朋友那种喜欢，希望你不要怪我之前一时气恼对你出言不逊，我本身不是这样的……”沈际说这番话时低着头，但穆兰心却能感觉到他说的很真诚，是对她第一次有的那种真诚。 “嗯…没关系，本来嘛，你我认都不认识，一来就要结为夫妻，谁都没有办法就这样一下喜欢上对方的，我也觉得我们慢慢来比较好。” “慢慢来…是说我们迟早要做真的夫妻吗？”沈际抬起头看着穆兰心，眼神里不是质问，却是带着忧伤与无奈，面对这样的疑惑，穆兰心愣住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吧？装得了一时，恐怕也装不了一世啊……” 沈际攥紧了拳头，仿佛下了很大决定一般，说：“兰心，我们生个孩子吧！” 穆兰心听得又是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是这事儿要计划好，争取一次成功，你最好对你的月事做个记录，我找人问过，这个也是有规律的，每个月有那么几天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就抓住机会。” “生个孩子?我还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呢……”兰心面对沈际突然地要求，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想过现在不就可以开始想了吗，难道你不想要个孩子？” “我…沈际，我曾经以为你是真的好心待我，我也愿意做你的妻子，与你生儿育女，后来知道你原来只是…只是虚情假意，我也没有特别怨恨你，只是现在你要我跟你这么急的要个孩子，还是以这种方式，我…我觉得我不能接受。” “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你以为我就不难不勉强吗？”沈际突然有些急躁。 “既然都勉强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又不是非现在要孩子不可，而且，我也不想跟你仅仅以要个孩子为目的而…而做夫妻的事。”说完穆兰心有些羞恼地别过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上 穆兰篇：岁聿其莫 .. 年关将至，沈府上下开始筹备春节，生意上也进入收尾总结阶段。近半年来的相处虽然没有让沈际夫妇二人平添什么夫妻感情，但也相处融洽。 穆兰心来沈府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大嫂，只听过她的名字，不过最近连沈阔都少了很多手头上的事物，经常能在家，于是在晚膳时，平时闺门紧闭甚少出门的大嫂，骆淑媛，也跟着大哥入了席。 “淑媛，你许久没跟家人一起吃饭了。”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 “劳婆婆挂记，淑媛身体一直不好，前两月风寒缠身，为免病情严重也防止传染，所以尽量在卧房休息。” “沈阔，淑媛既身子有恙，你要多关心照顾才是，在这点上你弟弟就比你做得好，兰心你说是不是？”沈慎突然转头对着穆兰心说道。 这一问问得穆兰心赶紧停住了手中的筷子，说是吧那就是在说大哥不好，说不是岂不是怨沈际做得不够好？正当为难之时，沈际开口说道：“爹，兰心才来家里没多久，大哥又不时常在家，大嫂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她怎么知道大哥大嫂如何相处的，您这可不是给人出难题吗？” “爹就是说笑一下，看你这护短的样子，呵呵，吃饭吧。”沈慎说完大家便不再多话，穆兰心与沈际相视一笑，心里很感激他为自己解围，再偷偷瞄了一眼大哥大嫂，两人都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按常理，新婚头一年，正妻是可以大年初一回门的，但没有得到沈慎夫妇的主动应允，穆兰心也不好主动提出，而随着离大年三十越来越近，想家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可抑制，于是这天午后同沈际在房间煮茶看书，打算跟他商量此事。 “际哥哥，兰心这儿有个事，想劳驾您帮一帮呢。” “哟，我说平时怎么没见你嘴这么甜，合着是有求于我啊。” 穆兰心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这不是眼下就要过年了嘛，我……” “哈哈哈哈——” 穆兰话音未落，一阵笑声便把她的话打断，回头一看，是大哥沈阔不知什么时候步入了房中。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古人如此的闺中情趣，竟还是比不上我弟弟跟弟媳啊。”沈阔兀自坐到了穆兰心旁边，说道。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招呼也不打一声还在那儿听墙角，也太不合适了。”沈际面露愠色，穆兰心也在一旁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我望我的弟弟弟妹还要提前打招呼吗？”沈阔挑眉对沈际说。 “是不需要，但是你下次也别这样了。”沈括低声答道。 “穆兰妹妹，你可是想回家了？没关系，等过了初一早上你就能即刻启程回门，人马车辆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也都跟爹娘汇报过。 听闻可以回家，穆兰心大喜过望，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赶紧道谢：“谢谢大哥为我悉心安排，如此那便是太好了！” “哈哈好，看你高兴为兄也高兴，那你们继续吧，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也没跟沈际再打招呼便走了，穆兰心侧头望着沈际，怕他有什么不快。 “其实我也打算今天就跟爹娘汇报的……”沈际在一旁嘟囔着，嘴巴也微微翘了起来。 “我夫君自然是最好的了。”穆兰心掩嘴笑道，“只是大哥我看着似乎是挺随和的人，为什么你好像很怕他似的？” “你别看大哥这样，他面上笑嘻嘻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我劝你还是少跟他来往。” “这么严重？不过无妨，我本就与大哥无甚接触。初一回门，你要不要跟我去穆家？” “为何不去？我们好歹名义上还是夫妻吧，这些礼数自然是要做的。” “如此甚好。”穆兰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瞧把你高兴的，你要这么想家，以后得空我可以多陪你回去几次。” 书香雅蕴的房间内，穆兰心的心情也随着那沸腾的茶水一样，开心地冒着泡。但与此同时，方才在门外有一无意间听到了之前屋内的谈话的女子，却在沈阔起身前慌忙离去，独身一人踉跄走在没人看见的路上，暗自垂泪。 第二天，穆兰心正与舒云在屋里准备回家的物什，两个人都十分兴奋，连穆兰心也挽起了袖子干活，她想起了年幼的时候，每逢过年，娘亲便准许她像男孩子一样去玩烟花爆竹，有一年下雪了，还往雪地里埋炮仗吓唬扫雪的下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把穆兰心的思绪拉了回来—— “妹妹，今日天气晴朗，梅园景色甚好，可愿意陪姐姐去走走？” 一回头，竟然是大嫂来了，虽说意外，但既然开口邀约，穆兰心也不好拒绝。“是大嫂啊，不好意思我跟舒云在打扫房间，没及时招呼您，卧室里尘味重，您去外阁等我吧，我穿上外套就来。” 骆淑媛出去之后，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稀奇。不过穆兰心也只当是骆淑媛闲来找妯娌说说话，没多想便批了一件团绒立领披风便出去了。 腊梅香绽细枝多，小小的太阳下，两位沈家的少夫人缓步行走在树木环绕的园中小路上，半晌无言。 “大嫂，最近身子可好些了？以后无事常来我这里坐坐，我们妯娌多聚在一起，也不至于无聊。”穆兰心踌躇半天，还是先开了口。 “兰心，不要接近你大哥，好不好？” 骆淑媛突然这么一说，让穆兰心十分惊讶，更被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大嫂你这么说可不合适啊，大哥是沈际的哥哥，也是我的大哥，虽说不上疏远，但我也确实没有刻意接触过大哥，大嫂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他出门办事绕道建南专程给你带故乡糕点我是知道的，这次他提早好久就给你安排回家的事宜我也是知道，他对你，远比我这个妻子上心多了，你已经有了很好的夫君沈际，就离你大哥远点吧，你可以说我善妒，但是你不知道，沈阔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你听我的总不会错。” 穆兰心皱起了眉头，满心困惑：大哥是待我不薄，但是我与他并无多亲近啊，何以让沈际与骆淑媛都要劝诫我与之保持距离？ 大嫂见她沉默不语，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很不解，但是，我没法跟你说太多了，你就答应我吧……”说完这句，骆淑媛竟然肩头耸动，抽泣了起来。 穆兰心只得赶忙一边拿出手帕为她拭泪，一边应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嫂我这就答应你，快别哭了，我跟大哥不可能有什么的，但是你放心你这么说了我以后必当更加注意，你切莫担心了……” 骆淑媛听她这么一说，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舒了一口气对穆兰道：“你既答应了，那我也暂且放心了，外面天冷，你快回去吧，我与你方向相悖，就不同路了。” “好，嫂子你慢走...” 与骆淑媛分别后,穆兰心带着满腹疑问，心思沉重地回到了房间。 “小姐回来啦，小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这样失神？” “哦，舒云，没什么，只是听大嫂说了一些话，觉得奇怪得很。” “咦，那她跟你说什么啦，怎么你出去的时候还一脸喜色，回来就这副模样？” “舒云，你觉得大哥这人如何？” “你说大少爷啊，我就觉着他对小姐挺好的，但是他在沈府好像很有威严的样子，我见过小蛮远远地见到他就绕道走呢，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下-穆兰篇：靡靡之音 .. 然而现在，连在家里多待几天，都要被娘赶着回夫家，说是总这么在娘家待在不好，天天催着走。于是乎，也就过完初七，穆兰心便只得再次离开家乡，回到沈府。 “我明明还是穆家女儿，怎么嫁去沈家，就不能再是穆家的人了？”回京城的马车上，穆兰心郁闷地说道。 “沈家也不错啊，再说我不是答应你以后得空就回来嘛，你若再如此抱怨，为夫可要状告你是那狼心狗肺之徒了。” “是是夫君说的是。”穆兰心故意拖长音回应道，心里却迷惑着：我现在，到底是离家还是在回家呢？ 京城，这个白天充满活力的地方，晚上却像一个沉睡的巨人，主路上，只有二人的马车，伴着马蹄声阵阵的节奏，回到了沈府。 元宵将至，冬天的痕迹已经渐渐褪去，颇有春上柳梢头之势。自再次回到沈府，穆兰心便时刻想起大嫂的吩咐，对大哥处处避讳。沈阔在家的时候，穆兰心几乎都待在房间不出门。 正月初十这天，沈际出门会友，穆兰心与舒云正在房间玩投花生，沈阔却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进来，眼下真是避无可避。 “穆兰妹妹，今天可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做了，玩得这样高兴。” “不过是跟舒云闹着玩罢了，大哥有何吩咐？”穆兰心尽量把眼神投向别处说道。 “是有事，不过是好事。大哥知道你尚未与家人过完元宵就回了夫家，未免你苦闷无聊，我给你找了一位古琴师傅，就是这位，他叫曲牧之。” 穆兰心这才看向那位陌生男子，发现好生俊朗的一幅面孔！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双目如一汪秋水，浓密的眉毛眉形利落，嘴唇似薄薄的一片柳叶，却有如山脉的唇峰，整张脸的比例像是专门画出来的一般，尤甚潘安之貌！ “可是，大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找个古琴师傅？我不曾学过琴啊，您这样一来我是进退两难啊，这，大哥是否再三思？” “这位牧之是我的朋友，琴艺高超，京城许多人家都想请他做师傅还不一定请得去呢，你且先学着，不喜欢直接将他辞了便是，也不用来问我。” 沈阔说完，又自顾着走了出去，留下兰心，舒云还有这位美男子三人面面相觑，但他却不觉尴尬，怀里抱着琴，从容向穆兰心点头问候，说：“小人曲牧之，受沈少爷所托来教授二夫人琴艺，我们现在就开始，以后每天也是这个点开始上课，两个时辰结束。” 这个曲先生，我还没同意呢，他怎么就擅作主张了！穆兰心下诧异，然而没等她发话，舒云倒是格外热情地说：“曲先生有劳了，我看曲先生的琴也不大，小书房的桌子正合适，您跟小姐开始讲课吧，有什么需要传唤我就好！” “那我就先去摆琴调弦了，谢过舒云姑娘。”曲牧之说完便走向书房，穆兰心佯怒地瞪着舒云，舒云却是一脸喜色，“小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啊！这个曲先生长得这么俊俏，换作哪家小姐也是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师傅啊！” “你说这话也不害臊！你那么喜欢，不如你去学罢了。”穆兰心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也是有一丝窃喜。只是学个古琴，倒也无妨，反正又不是大哥教，而是曲先生这样的美男子... “小姐莫生气，我见小姐眼角也有两三喜色呢，就赖舒云不懂事好，但小姐这琴可是不得不学了。”舒云说完，蹦跶着出去了，穆兰心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书房走去，才刚走近，便听到里面拨弄琴弦的声音。 “夫人请坐。”曲牧之起身，让穆兰心坐在了琴身前。 “先生的古琴弹了多久了？” “拜师十年，苦钻五年，如今摸琴已二十年有余。”说完这话，曲牧之便走到穆兰心身后，将她的双手抚上琴弦。 他靠得这样近，让穆兰心一时有些心慌，脸上也不禁感到有点发烫。 “那先生岂不是五岁就开始学琴了？” “在下已过而立之年。” 这倒是意外，“先生看着，好年轻…”最后三个字，穆兰说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夫人谬赞。今天我们先从认弦开始……” 书房里，正在燃着梨甜的熏香，轻慢的烟雾腾起又散开，将两人的身影模糊在了其中。 “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穆兰心掰着指头数着，“舒云，今天是我学琴的第五天了。” “是啊，明天就是元宵了呢，二少爷可会带小姐去赏花灯？” “沈际说他有事，去不成了，舒云还是你陪我去吧？” “哎呀小姐，你知道舒云最不喜欢元宵灯会了，既然今天曲先生要来教琴，不如你叫他陪你去？” 舒云不喜欢去人潮拥挤的地方，小时候都是娘陪着我去的，曲先生，曲牧之，我叫他一同去合适吗？他，他会同意吗？穆兰在心里想着。 还是那个时辰，曲先生一如既往地准时到了，师生彼此行礼之后，穆兰心自觉落座，一边温习着昨天的曲目，一边思忖着元宵灯会的事。 “夫人今天有心事？” 穆兰心停下了拨弦，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先生好听力，我只是略微想了些别的，先生就能听出来吗？” “不知是何事？在下不才，但愿意为夫人分忧。” “曲先生言重了，不过是我自己一件无谓的小事……明日元宵，曲先生，可有安排？” “暂无安排。元宵佳节，花灯谜会，不知夫人是否会去？” “我自然想去，但我夫君有事，舒云又不爱去人多嘈杂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穆兰篇：单秋石 .. 京城二月，西直门大街上。 “沈大公子，元宵节后我便不再踏足沈府，对于我这样一个教习不过五日便被辞退的琴师，您今天请我出来逛这字画古董一条街，所为何事啊？” “我知道你不仅懂音律，琴棋书画你是样样精通，今天叫你出来，是想让你陪我看画，好给二夫人募个丹青师傅。” “呵呵，这回又要教丹青了吗，可是沈兄恕在下多嘴，二夫人不过是新嫁进沈家的媳妇，穆家比起你沈家也不过是小户商家罢了，何必对她上心？更何况您手上那么多能安插在各府的先生，为何突然想找一个新人？” “我本就不该让你们这样的人去接近她，上次的失败想必对你也是个打击吧，那么多王侯家的夫人小姐都对你言听计从，这次却遭一个小丫头如此训斥。” “我反倒觉得有趣，这个二夫人若真如你所说夜夜被丈夫冷落，那缘何她身上没有一丝自怨自艾之气的呢。” “她或许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一心只想求得夫君的宠爱，也不会在寂寞的时候从俊美琴师上寻得安慰，但总会有她也向往的东西。” “沈公子，你要找的人，或许就在眼前了。” 几步开外，小画摊前，一身着粗布麻衣，却眉清目秀的男子正守着自己的字画，不敢叫卖。他头上的发髻由一跟与衣服同色的布条绾着，被风吹得四散摇摆。 五日后—— “小姐小姐，我摘到一根可长的，一定比小姐手中的要长些呢。” “你尽管拿来比比，光是我选的这棵柳树上，恐怕就还有许多长绦垂地的柳枝呢。” 冬去春来，窗外的风渐渐暖了，沈府靠院墙的柳树一排排都抽了新枝。这天趁着春日正暖，穆兰心带着侍女舒云来了这一排柳树下摘柳取乐，比着谁能选得个最长的枝条。 “穆兰妹妹，找你许久，原来是在这里赏柳呢。” 回头看去，正是沈阔从路上穿了过来，带着他独有的笑容看着面前的人，穆兰心只觉这笑容令人生厌。 “大哥有所不知，小妹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叫过穆兰妹妹，穆兰这称呼，原是我娘独有的。更何况大哥作为我夫君的兄长，理应叫我弟妹或者弟媳才是。大哥赏柳好兴致，我与舒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拉上舒云就要走。 “弟妹留步，是大哥唐突了，以后必然注意，不会再冒犯弟妹。还请弟妹先听大哥一言。” 穆兰心停下脚步，思索若就这样走了是否确实不妥，想来想去，只先听听看他怎么说罢。 “弟妹见谅，上次让弟妹学琴，缘是大哥不好，不知道弟妹对古琴不感兴趣，当然也或许是琴师不合弟妹心意，竟只学了五日就坚决辞退，让大哥心中好不愧疚，因此今日此来，是特地向弟妹赔罪的。” 沈阔这一番话，让穆兰心立刻想起来自己糊涂答应曲牧之共赏花灯的悔恨，和被小人调戏的耻辱，难掩对沈阔的不满，回过头全无好气的对他说： “大哥是不是春困犯多脑糊涂了，我若无聊，自会告知夫君沈际让他给拿主意，再不然还有老夫人指教，何时轮到大哥来操心了。我为了不拂大哥的好意勉强接受，却不曾想那琴师竟是心术不正之人，只因想保全大哥的面子才未曾跟大哥说一句他的坏话，以不喜古琴为由拒绝了。大哥既知不对，以后少打扰小妹就是，也无须赔罪了，小妹担当不起。” 一番话说去，沈阔只脸上的笑容重了几分，却丝毫不见一丝愧色！复听他说道： “弟妹怕才是真糊涂了吧，弟妹来沈家也有些时日了，大小事宜可曾见我娘做过一次主？沈际更不用说，而且他现在才开始上手家里的生意，自然顾不上弟妹，这你我都是知道的。我爹自把家里的生意交给我打理之后便整日与几个朋友游玩看戏，我既要主持家业，也要照顾家人，弟妹同属家人，关心弟妹的生活自然是我分内之事。而正是因为牧之让弟妹失望，大哥才更应该弥补弟妹。” “这才跟弟妹找了个不会惹得弟妹不快的丹青师傅，今后弟妹能跟着学画打发时间。” 没想到，沈阔在沈府竟是如此**。穆兰心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方才开口说：“大哥好意我心领了，谢大哥为沈府上下操持，但是小妹在穆家的时候，即使是爹娘也不曾为难过我任何事，大哥恐怕做不了小妹的主了，以后也请大哥不要再为小妹操心！” 穆兰心正欲直接转身走，沈阔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脸上的笑容全收敛了，露出阴沉之色。舒云被吓得一惊，捂着嘴呆在一旁，穆兰心施力甩开，愤怒地盯着他，只想用她的眼神告诉沈阔——我不怕你！ 沈阔复才缓和了神色，继续眯眼笑着，说：“弟妹此言差矣，我是知道了弟妹儿时喜欢画画，也学过两年，这才请的丹青师傅。弟妹若是对为兄不满而质疑为兄找的人，那大可放心，这位师傅是我前不久刚寻得的，并不熟识，能不能用弟妹可自行判断。人已经请到沈府了，由我身边的卫常陪着正等在你门口呢，还请弟妹莫要任性。” 说罢拂袖而去，气得穆兰心直瞪着他的背影喘气——这个沈阔，简直欺人太甚！ “小姐小姐，这，这到底如何是好啊？”舒云慌上来扶着她，为自家小姐抚背顺气。 “没事舒云，你不用担心，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我们且回去，看他葫芦里能卖什么药！” “要不还是跟姑爷商量一下吧？”两人往回走着。 “等他晚上回来，我会跟他讲的，你这两天多去别处走动走动，帮我打听有关大嫂的事，什么事都行。” 到了房门外，果然有一陌生男子手拢在袖子里，垂头恭敬地在一旁立着，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沈阔的随从卫常。 “卫常，你且退下，去回你主子话吧。”穆兰心目视前方，故意不看着他二人说道。 “是，大少爷还说，二夫人若有任何需求或不满，请尽管提。卫常先告退。” 待卫常走后，穆兰心才吩咐舒云：“我先进去了，你带这位先生去小。” “是。” 回到房间，心情尚未平静的穆兰心先给自己灌了几杯凉茶，舒云不一会儿过来回话：“小姐，我让他在小书房等着呢，都没请他坐下，就让他站着。” “你做得好。就让他候着吧，既是大哥的人，那可不能怠慢了，你去把书房的熏炉再点上，点得越多越好。” 舒云心领神会，“是，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余桃篇：初见 ..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削去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戏台子上轻锣密鼓地唱着，沈家已许久没看戏了，这次听说老戏班子换了新人，这才又请了来。只见那台上身着锦衣头簪碧翠的是一十四岁少年，身段修长，脸上是绚丽厚重的油彩。 “沈际，平日里你也不太爱看戏，怎么今日看的那么入神？是不是也想削了头发去尼姑庵啊。”说话的是沈家大少爷沈阔，从小天资优越，才是弱冠之年，已能帮着沈老爷打理大部分生意。他方才带着一脸戏谑对着说道的，是沈家另一子，其弟沈际，刚过十四。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戏台子上唱的什么就要想着什么吗，那大哥也听了不少戏，难不成……”话未说完，眼见沈阔眯眼笑得更深了，沈际却不敢再继续。 “怎么，还想说大哥什么？” “小弟不敢，大哥慢慢欣赏吧，小弟先下去了。”沈际说完便猫着腰从边上出去了，沈阔只对着他背影留了一个轻蔑的目光，一瞥而过。 “刘伯，一会儿戏唱完了，可是你去后台打赏戏班？”原来沈际离开听戏台之后，去找了沈府的管家刘其。 “回二少爷的话，本应是老奴的差事，但老爷今天听的高兴，说是要亲自去给赏赐。” “那……那他们拿了赏赐就立刻走吗？”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以前佘老板还登台的时候，戏唱罢了老爷偶尔会请几个角儿在南望山居吃个饭。” “那这次唱戏的角儿是谁？” “哟，没想到二少爷今儿个也听出兴趣来了，听老奴这就给您交代。佘老板不年轻了，早已不再登台。现下哪还有什么角儿啊，戏班子是想扶持新人，由于跟老爷一直交好，说是专门挑了来沈府唱第一场戏，这次唱的叫章台月，才年方十四，这亮相好了，自然会有老爷捧他，成名也是迟早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穆兰篇：桂棹兮兰桨 .. 月明星稀的夜晚，沈府一片宁静，沈际夫妇也安坐房内，秉烛夜读。穆兰心踌躇良久，决定还是直接跟沈际商议白天之事。 “沈际，乘着这会子都还不困，容我有一事须得跟你汇报。” “哦？不知是何事突然如此正经？” “不知你是否已知晓，大哥元宵前夕给我找来一古琴师傅被我不喜辞退，今复又安排我跟另一先生学丹青之事？” “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事啊，我虽然尚不知情，但是也觉得无妨。” “无妨？我名义上已是你的娘子，天天跟另一男子朝夕相处你竟不觉得不妥？难怪大哥要擅作主张了。” “兰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京城人尚文，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总是要请那么两三个师傅教授琴棋书画的，大哥这样的举措想是不愿丢了沈家面子吧，娘一心吃斋念佛，大嫂之前请过好几个师傅都被她赶走了，眼下只能由你来完成这攀风附雅的体面。” “真是这样吗？穆兰心倒是听过京城诗文风气重，才来的时候也发现连个客栈老板都要在招牌上舞文弄墨一番，却不知竟有这样的惯例？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错怪大哥了？” “大哥在沈府向来是说一不二，大小事宜全赖他做主，有时候是**了些，你心里不快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只要是不喜欢请来的先生，再换就是。” “这个先生今天才初次见面，待以后有过接触再说吧。只是我不明白大哥为何不跟我解释一番呢，而是口口声声说怕我无聊之类的托词，我哪里肯接受。” “这我就不知了，大哥做什么总有他的理由，你就算难以理解，最好…”沈际顿了一顿，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些，继续说道，“最好也不要直接冲撞他。他若真生气起来是很可怕的，到时候就算我有心想护你，怕也是力所难及啊。” 一番话听得后，穆兰心竟不知该作何回应，心里一团乱麻。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了，但却总觉得有哪里让人不安。两人都没有再就此话题继续下去，各自入睡，只待天明。 “小姐，一会儿就该到学画的时辰了，可需要舒云做些什么准备吗？” “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你只管泡壶新茶就是，等先生来了你若无事可忙就在一边帮我磨墨，毕竟是沈阔请来的人，多一个人多个心眼留意着。” “的是，放心小姐，舒云一定会替小姐好好看着他的，之前的事也都是舒云不好，看到那个曲先生长得人模狗样一时昏了头，害小姐受委屈了，虽然小姐一直没有怪罪，可舒云心里真真是过意不去啊。” “我自己失了分寸，又赖得你什么呢。你先去泡茶吧，时候也差不多了估摸着先生该快到了。” “是的小姐。” 不一会儿，单秋石果然到了，穆兰刚在书房坐定，就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踩了进来。 “给沈夫人请安。前日下过雨，山路还有些湿滑，小生已竭力赶路，还是差点迟到，请沈夫人见谅。”单秋石抱了手鞠着躬，言辞恳急。只见他衣摆都沾有泥土，衣袖被露水浸得有些濡湿，头发上竟还挂上了一片树叶，一身狼狈，让人不禁哑然失笑。 许是察觉到了打量他的目光，单秋石显得更为紧张，双脚也开始向后退，一看到自己竟给屋里的地砖上带上了泥土印，当即三步并做两步退到了房门外。 “先生这是做什么？”穆兰心明知故问道。 “请沈夫人恕罪，小生未及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不整洁，不仅踩脏了这地，更有损沈府形象，小生真是…” 看着单秋石一副相当懊恼又不知所措的样子，穆兰心也不忍再捉弄他，掩帕偷笑了两声，对他说道：“先生言重了，山里露重，先生此番赶来相比也着了不少湿气，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舒云忙取了茶来。 “哦不不，谢沈夫人赏赐，小生在屋外站着喝了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穆兰篇：击空明兮溯流光 .. 浮云漂浮的天空下，沈府俯瞰就像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格，其中一隅的一个格子内，一女子正拈毫弄管，疏墨于宣纸之上。纸上可见一池春水，池中有荷，碧波青莲，莲下过鱼，赤尾银身，嫁戏成趣。有二人于池中泛舟，舟借水势，水就风势，破浪徐行。远处雾纪穷尽，能窥见城墙一隅，缀满青苔.。 “小姐，单先生不是让您先习人物吗，舒云瞧着您这画的更像风景啊。”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道释、仕女、才叫人物？” “的我听不懂，就是感觉小姐画的这个跟我见过的不大一样。” “你看这画，你看似是风景，但其实画的是人，泛舟人。” 舒云复瞧了瞧，突然睁大眼睛说道：“诶，我还真看出来了，舟上的人虽小，可那动作神态都栩栩如生呢。” “是了，画画不仅仅是画像，看着怒目金刚便会心生敬畏，看菩萨慈眉善目就想祈祷祝愿，仕女肖像固然也美，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画这些呢，为什么要个个跟一尊佛像似的端庄，为什么无人画市井生活，画山里小儿，画酒客妓女？我听说前几朝也是有风俗画传世的，据说是一精妙绝伦的长卷，其神工意匠竟将一整个原野城郭都收入画中，还有人借此画官场相斗，踉跄入狱。可是后来便再难见到了……” “我朝画匠尊流派，重师承，市井采风往往难以上台面，不被大家推崇，因此也鲜有作品。”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单秋石在早半柱香的时间到了。 “先生今日来的尚早。” “问沈夫人安，方才见夫人说到动情处，小生不愿打扰，因此未曾行礼就贸然接话，还请夫人见谅。” “先生教我也有些时日了，怎还如此客气，过分的礼数便是见外了。” “是啊沈先生，您恪己守礼是好事，可方才您若不接话，还有谁能为小姐解惑呢，舒云不懂这些，但您与小姐定是能畅谈一二的，我便为小姐高兴。” “好了舒云，先生谨慎，本是你我都该学习的，你先下去吧，不用在一旁帮我磨墨了，我可是瞧见了你每次无聊得打瞌睡的样子的。” “小姐恕罪啊，舒云也是尽力了，今日多谢小姐体谅，那舒云先下去了。” 舒云离去之后，穆兰心转头想跟单先生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他方才的目光仿佛是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只在她回头将要碰触他的视线时忙收了回去。 穆兰心轻轻清了清嗓，说道：“不知先生师承何门？” “小生自幼家贫，未曾有幸入门学艺，幼年时常以沙作纸，以枝作笔，后机缘巧合偶遇了小生的恩师，其是吴派仇英的正经门生，他赞我下笔风雷，兔起鹘落，虽不曾正式认我为门生，但招了我进画院打杂，让我得以有工钱买宣纸墨笔，还常常亲自指导，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余桃篇：一点愁心入翠眉 .. 京城的傍晚，酒肆是人最多的去处，但那熙熙攘攘，依然比不得人们从明新园鱼贯而出的场景。听戏的人里多是富家子弟，也有王公贵族，他们的财富与地位决定了他们能在戏院内就坐的位置。此时在最显贵的二楼浮台包厢内，沈家小公子沈际正由管家陪同着，等待他钦点的角儿前来谢场。 少钦功夫后，戏班老板领着一少年进了包厢，那少年跟沈际一般年纪，正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戏子章台月。戏班老板看到沈际明显一愣，他只知是沈家包了这厢房，却没料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沈家小公子，像他这样年纪专来明新园捧场听戏的公子哥可不多。 “给沈公子请安，劳您大驾，小的感激不尽，特带小月儿来谢恩。”老板说完便拉了少年示意其跪下。 少年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柔声说道：“小月儿给沈公子请安。” “你且先出去吧，我有赏赐要单独给他。” 戏班老板得了令，利索地退下了。 “刘伯你可以去叫人牵马车了，我片刻就来。”“是的少爷。” 沈际两下吩咐过后，包厢内此刻便只有这两位少年，一个拘着端坐，一个磕了头便未起来。 “你过来。”沈际这样命令道。在他面前的少年此时抬了头，犹豫是否能起身，却也不敢多作考虑，只用膝头滑动到了沈际面前，正对他膝上。 “这个给你。”说话间，沈际拿出一物放在手心，递至少年面前。此时呈现在少年眼里的，竟是一烧蓝点翠篦子，这样的东西对于一个可谓是极稀罕贵重的物品，眼见此物流光，少年伸出了纤细光白的双手，却未接下。 “怎么了？不喜欢？”沈际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穆兰篇：若将螺黛染情深 .. 笔试前夜，穆兰早早睡下，心里寻思着明日会有怎样的考题。“单先生说若合格了便带我去采风，可是合不合格也是他说了算啊，要他执意不想带我去，便是怎样也不能合格的吧。若是这样那还真是令人沮丧……” 门吱丫一开，是沈际这时辰回来了。他前几日都似乎都整夜未归，穆兰也没存心问他，现在思量一下，似乎不过问也欠妥当。于是从床上坐起来，又批了一件衣裳，正好沈际也踱步到了房间内，但他一言不发，只颓然坐在茶桌旁。 “这是怎么了？回来一趟怎么这样不高兴？” 沈际转头看了看她，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娘知道我前几日夜不归宿，今天跟我说起这事，颇为动怒。” “原来如此……可是，此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忘了之前娘是怎么知道我们新婚当夜的事了吗？” “小蛮？又是她么？她怎么这样留心我房内的事？不，不是她留心，是婆婆吩咐了她而已，难道娘知道我们作假了？” “这个倒未必，但是娘之所以那么在意我跟你是否融洽，我倒是能明白一二。” “所以是为何？我之前也一直觉得奇怪，即便是急着抱孙子，这样的留心甚至派人监视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屡次提及要早日抱上孙子的也是公公啊，婆婆只是一直叫我要做好一个妻子……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缘由？” 沈际不说话，脸上满是思虑。 “夫君，你别忘了，不管怎样，我们已结为夫妻这是事实，既是夫妻便应该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才对啊，为何你总要瞒着我，不肯对我坦白呢？” 沈际眉头皱的更紧了，双眼也紧闭着，一手扶着额头撑在桌上，似有万千的纠结与挣扎。尽管对于穆兰心跟沈际来说，两人名是夫妻实则更像是兄妹姐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沈府除了舒云他就是穆兰心最亲的人。 而沈际也并不跟沈府任何一个人真的亲近，似乎他总是好像藏了很多秘密，但又好像是很无奈地在隐瞒。 “兰心，要想不再受娘的监视，只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穆兰篇：且到丹青难画处 .. “我才能证明我是个男人——” 穆兰心醒来梳妆，回想昨夜沈际说过的话——难不成，他有那方面的难题吗？可是沈际又不可能是阉人，何以会有那方面的难题呢？或是有病？因为有病，而沈际又羞于启齿看大夫抓药，所以必须通过生孩子证明自己没病？可是那婆婆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婆婆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小姐！” 舒云的声音猛地一下把穆兰从思考中惊了过来。“舒云，你没来由地突然这么叫我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小姐这可就冤枉舒云啦，今天单先生要考您须得重视，让我一早把箱子里那套新的湖笔拿出来给您嘛。” “是了，那你把笔放好，去烧一壶温水过来。” “小姐确定是要温水不是要热水？这温水可没法泡茶啊。” “是温水，这可不是用来泡茶的。启用新笔，首须开笔，即将笔以温水浸泡少顷至笔锋全开。” “哦…这样以后方能用笔了？” “光这样还不行，这“入墨”也是有很大学问的。为求均匀，且使墨汁能渗进笔毫，须将清水先吸干，可以笔在吸水纸上轻拖，直至干为止。所谓“干”，并非完全干燥，只要去水以容墨即可。“笔之着墨三分，不得深浸至毫弱无力也”，墨少则过干，不能运转自如，墨多则腰涨无力，皆不佳。” “这用笔还有这么大学问呐！怪不得小姐每次画完都要亲自把笔洗一遍，还以为是嫌舒云笨不肯让舒云洗，没想到这里面原来有好一番门道。” “瞧你说的，我何时嫌弃过你啊，只是画画之人，总会对自己的笔格外珍视，每次润笔洗笔之时，也是另一种修行。” “的对，那舒云先去给您备水了。” 单先生也是随身带笔的，那是一支竹节梨花木笔，管身极润，应是跟随主人多年，长久的使用并未使其有任何黯淡的旧气，反而越发光泽明亮，好笔当如是。 那些专供宫廷和大户家的制笔，雕以黄金，饰以和壁，缀以隋珠，文以裴翠。管非文犀，必以象牙，虽是极为华丽，但也多只为玩赏矣。 想来单先生家贫，虽没有财力购得名贵的毛笔，但其笔精墨妙，纵不是名笔又如何。 “小姐，水和笔都备好了，您要现在用吗？还是等单先生来了再用？” “就等单先生来了再用吧，不打紧的。” “是。那今天给单先生泡什么茶？” “这会儿就泡茶吗？单先生什么时辰到？” “就快了呢，如果单先生又来得早的话，现在泡茶可是刚好。” “怎么这样快……那……那你去泡茶吧，我先去书房等着。” “是，小姐。” 穆兰心铺开宣纸，用镇尺压好，颜料一一备齐，都是上好的士朱、石绿与蓼蓝。虽然本朝不再以重彩设色为主流，但她还是喜欢那一片鸦青上的点点赤檀色。若非单先生家贫，他也会喜欢用颜料辅以水墨的吧。 “给沈夫人请安。”穆兰心抬头，正是单先生稳稳当当地到了跟前，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 “正想着先生呢，没想到先生这就到了。” 起身回礼，却见单先生忽地眼神小惊，脸有绯色，这让穆兰意识到方才或许言有歧义，忙解释道：“我在想，不知单先生是更喜欢水墨写意，还是没骨工笔？” “皆依所画之物而选，若是着花卉花鸟，自是不用笔墨钩勒，以重色青绿朱粉适宜染晕为佳。若是着山水，则浅绛水墨各有所长。” “先生所言极是。” “不敢当，不过是小生自己的一些粗鄙见解罢了。” “那么请问先生，今日考题将是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余桃篇：沈母的呵斥 .. 沈际离开时还是将点翠留给了自己不会再买这样的东西，好少让几只翠鸟受罪。小月儿将那点翠篦子拿在手上一端详便转不了神，毕竟是做顶花最好的料子，梨园的人没有不稀罕的。只是对于沈际这样一个地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小月儿一时有些迷茫了，他现在只是个少爷，将来也是要做老爷的，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童伶，一辈子的戏子，可为什么打心眼里痴梦着两人不过是年龄相仿的玩伴呢。 那边厢，沈际已经回到宅门内，刚进去没多久，便被请去沈夫人处问话。传话的是沈夫人身边的丫头，小蛮姐和自己的娘亲有着同样严肃的神情，这时间被叫去，也不知所谓何事，还未等想出个头绪，已经被小蛮领到了母亲面前。 “给娘请安，不知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际儿，你也知道对你我并无过多要求，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提点你。” “娘亲教诲，儿子自当洗耳恭听。” “你今天可是去明新园听戏了？” 沈际奇怪，娘亲对自己从未严管，连功课都甚少过问，怎么今儿个对于自己外出的事情这么在意。“儿子确实去了，不过是完成了所有课业才去的。上次家里请的班子戏唱得不错，儿子也想学父亲一样多欣赏一些曲艺。” “你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个！你年纪小，喜欢玩乐也是正常，但也最容易学坏，旁的先不说了，但就这个，你绝对不能像你父亲一样！以后不准你再去明新园！”沈夫人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坚定而又愤懑的语气以及头上随着说话颤抖的珠花，都让沈际忽地心慌，一晌难以回话。他不明白，仅仅是去一趟明新园，何以让母亲如此动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穆兰篇：春日日长 .. 第二日，单先生未来上课，来沈府通知时也没有见穆兰，只托管家叫了舒云出去，说三日之后便外出授课，还要求舒云一定要同行。 穆兰心知他这是刻意避嫌，本是应该的事，却觉心下烦闷，独自出了房门。 外面阳光甚好，许是快要入夏，树上的叶子也是深深浅浅的绿着，有的还似初春的嫩，有的已经绿的发油，天空是蔚蓝的颜色，不时有鸟儿飞过的痕迹，形单影只的。 上午的太阳影子短，穆兰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抬脚比划落脚的影子跟鞋子哪个长。小的时候，这样好的天气，必然是跟着娘亲在园里玩耍，或打秋千，或踢毛健，也曾经执拗地非要跟影子赛跑过，只是后来知道了，影子是甩不掉的，会永远跟着你。 这样走着，竟没看到前方有个同样孤孑的身影立在哪儿，直撞到人家背上。 穆兰急忙道歉，是个女人的身子，着一身藕粉罗织纱衣，头上只用珠钗挽着髻，被她撞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多大反应，半晌才转过来。 “原来是大嫂啊，着实万分抱歉，我方才光顾着看地上了没注意眼前的路，不知道有没有撞疼你？” 大嫂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意外，神色和悦地说着没事，接着便要离开，许是打扰了她的清净吧。 然而方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穆兰说道：“你，对教画的师傅可还满意？” 穆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只是据实想告：“单先生品性甚好，担得起人师，跟着他学画，不是一件坏事。” “是吗，那比之曲先生又如何？” 曲牧之不过教了五日，大嫂连他的存在也知道，这让穆兰心不禁起疑，“大嫂为何这样问？” 骆淑媛低头笑了，说是笑，却像是在无奈地自语一般。“只是听说有的曲艺先生行事轻浮不羁，担心你着了道。” 大嫂的话，让穆兰一下子脸红了，感觉就像被人戳穿了什么把柄，一时竟心虚起来。 骆淑媛见她这副模样，眼间的愁色重了几分，伴随着一声低叹，而后说：“兰心，我下面要说的话是把你当自家妹子来劝你，你一定记好了，在这个沈府，当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阔，你夫君沈际，对他十分忌惮，自然是保不了你什么，” “但是，你如果真的需要帮助，能求助的人有一个，那就是老夫人，她虽然看着严厉，但是会帮你的；另外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对于沈阔，你离他越远越好，而且，凡是跟他有关的人，都万万不可相信。我话说到这里，其它的你自求多福吧，” 骆淑媛说完这番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在原地的穆兰只觉得太阳越来越浓烈，晒得她头脑发晕，无法思考。这时候，另一个人影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跪在其面前，那鹅黄小褂，是舒云。 “小姐恕罪，方才大少奶奶对的话，舒云也都听到了，本来只是许久不见小姐来寻的，看到大少奶奶似乎在跟什么很重要的事，我正想退下可是却听到大少奶奶说什么二少爷保护不了小姐，一时担心便听了下去，可是这越听越不对劲...小姐，大少奶奶到底是在跟您说什么啊，让人好生不安……” “没什么，你先起来吧，扶我回房间，外面太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穆兰篇：梦笔生花 .. 季节交替的时候，雨水总是很多。连着两日的大雨显得京城苍凉了起来，沈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细密的雨水一层层点盖，顺着屋檐流下，像一串串珠帘挂着。 农家都说春雨甚好，润物细无声，可是却愁坏了穆兰心，这要是出行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要怎么办才好。 然而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天公居然做了美事，积累的云层悉数空高远而清爽，太阳将一木一草都赋予了生动明快的光泽，沈府各房的下人，返工的花匠，也都步履轻盈地来回奔走，伴着悦人的说笑。 “舒云你看，今儿个这天气多好啊。” “好是好，可是小姐，您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是都说好了的吗，你怎么还不放心。” “哎，既然小姐执意要自个儿去，舒云也只能帮小姐尽心准备了，荷包给您挂在腰带上，跟如意绣挨在一起，这样不容易被小偷盯上，您自个儿也注意千万别丢了，另外这天虽然看着晴了，保不齐一会儿还得落雨，您披个披风再出门，百褶斗篷已经给您搭在椅子上了，您要是想换一件舒云再去找。” “好舒云，你安排的甚好，我穿上就走，你不用送我到门口了。” “早知道应该让您跟着姑爷一起出门的，这下可如何是好。” 穆兰摸了摸舒云的头，想稍稍抚平这丫头一脸的担忧，“就算我跟沈际一同出门走的也不是一个方向啊，你就放个心吧，单先生估摸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那小姐可要一切小心啊。” 穆兰笑着应她，随后便动身。 刚走出房门，舒云又跟了上来，“小姐，要是遇到坏人您可要知道如何防身，直接拿钱袋子砸他，或者把钱袋子扔了自个儿跑，千万别跟坏人纠缠……” “哎呀好啦，这好歹也是京城，光天化日的哪来那么多恶棍呐，而且还有马车跟着呢，大不了我少下去走几步，你再这样啰嗦我可懒得理了。” 舒云挠挠头，终于笑了，便一直目送着穆兰走出她的视线。 到了沈府大门，单秋石果然早已恭候在马车旁，见是穆兰一个人出来，他先是一愣，继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福了福礼，为其将车帘子掀开来。 穆兰正欲上车，却惊觉有什么不对——这不是我的马车！ 许是迟疑太久，单秋石试探着地开口：“夫人可是改变主意了？” 穆兰听他这样问，忙说道：“当然不是，只不过这马车好奇怪，不是我的，你可看到刘管家安排了？” 未等单秋石答话，一个她熟悉又厌恶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弟妹要出行，怎可不加重视，这是给弟妹准备的，上好的马，坚固华丽的车厢，连车夫也是怀有身手，能随时护你左右的。” 一回头，正对上沈阔玩味的眼神，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别人安排的马车总不如自家的马车舒坦，我自会叫刘伯重新给我安排。”穆兰说完这番话便要进去，却被卫常直接拦下。 “让管家给你安排？这出了闪失他担得起吗？你今天要出门就只能坐这辆马车，不然，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反正单先生也在，请进去就是了。” 穆兰回头看了一眼单秋石，他眼神切切，却始终不敢跟她对视，像做错了事般将头别向它处。穆兰只得硬生生咽了口气，走回马车前。 “有劳大哥费心！”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上了马车，单秋石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言不发坐到了车夫旁边的位置。穆兰心眼珠骨碌一转，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单先生，你坐进来，这一路还需要你给我多加讲解呢。” 单秋石可能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穆兰见他未动，直接掀开车帘，以毋庸置疑的眼神看着他：“单先生，你可听见我说的话了？” 单秋石这才终于行了个礼，坐进了马车内，但也一直拘在外侧，动也不动，更不曾看穆兰心一眼。穆兰假装没好气冲他说道：“先生该知道京城最繁华的街区在哪儿，咱们这就去，越快越好！” 单秋石没有答话，只将头伸出去跟车夫说，“去长安大街。” “是长安大街么，都有些什么呢？”穆兰心继续问道。 单秋石听闻赶紧向着穆兰轻微抱了一拳答道：“回夫人的话，长安大街是白日里京城最热闹的去处，那里酒肆甚多，还有许多街头小贩和卖艺的江湖人，明新园也在哪里，而且今日有章老板的戏，想必定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呀，有戏听啊，我听舒云打听来的说，沈府以前也是经常请戏班子来府里的，不知道为何我大婚之日过后就再没有了，正好咱们今日还赶上了角儿登台，你说的这个章老板我是知道的，我入府那天就是请了他来唱戏，你不知道有多热闹，沈际在下面喝得酩酊大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穆兰篇：桃之夭 .. “老板，这笔我要了，该给你多少……”穆兰伸手去够荷包，坏了！钱袋呢！定是刚才从人群里的时候挤掉了…… “哎哟姑娘果然好品味，这是上等的好货，价钱自然也是不俗的，但是看姑娘有缘，我只收你……” “老板不用了！今天多有不便，我会改日再来光顾的！谢了！”趁着老板还未报价，穆兰赶紧制止了他，转身就走，纵是多么喜欢这笔，没了钱两也没辙啊。 穆兰眼角余光向后一瞟，什么，倒是单先生还在跟小贩交涉，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等单先生跟上来。 差不多走了小半条街，单先生还在原地，穆兰只得停下来，就近靠在一颗树下等他。只见他好像在跟摊主艰难地商议着什么，两人都不退让的样子，不过最终似乎还是达到了目的，摊主连连叹气，反之单先生则一脸喜色，向摊主抱一拳之后便往穆兰的方向追来。 “先生可是看上什么东西了，在跟老板讨价还价么？”穆兰待他走近后问。 “夫人说笑了，这位老板卖的这些东西并不是小生承受的起的，方才不过是多询问了几句，以解好奇之心罢了。” “单先生说过长安大街是京城白日里最热闹的地方了，那晚上可有夜市？或是旁的热闹地儿？” “京城有关于买卖的宵禁，夫人所指的夜市怕是没有，不过要说热闹地儿，那自然是……”单秋石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是什么地方？单先生可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这倒不是，不过夫人夜里肯定是不会也不能外出的，就不必考虑了。” 见他如此支支吾吾，又故意撇开不谈，穆兰大概能猜到几分了。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既然晚上去不得，那趁现在去瞧一下也无不可啊。” “烟花巷那种地方，夫人怎么去得呢！”单秋石显然略有小急，脸上也微微涨红了脸，穆兰心噗嗤一笑，他自知着了套，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带着佯怒杵在那里，气呼呼的不再说话。 “我们又不晚上去，就这时候去瞧瞧，一路走过去，看看还有什么可画的。”穆兰期待地望向他，单秋石跟其对视了一眼，又斜下脸去。“就依你吧。” 穆兰大喜，情不自禁笑了开来，单秋石本无表情的一张脸，也不知是被她的开心感染了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候也添了笑颜，以他的眉眼为中心渐渐荡漾开来。单秋石就带着这样的笑容越过穆兰心几步，又转过头看了看她，扬了扬头示意其跟上。 两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单秋石的影子刚好在两人之间，影子上映出的他头上的发带总是前后晃，来回打着穆兰的脚尖。穆兰也紧紧追着这影子，每一步都想刚好踩着那发带。 突然地，这发带一下子不动了，不止是发带，整个影子都不动了，穆兰赶紧停下来，可是前脚已经踏出去了，这一突然停住，身子一晃差点一个趔趄要向前倒去，所幸稳住了，一抬头，单秋石正紧张地看着她，手也伸在空气里，又连忙收回去，尴尬地拢进袖子。 “沈夫人无恙吧，可是崴了脚？” 穆兰摇摇头，“无事，只不过自己走路不当心，失态了，让单先生见笑。” “该请夫人莫责怪才是。方才听您走路步伐一深一浅，还以为是夫人鞋子不合脚走的不舒服，所以想转身问一下，没想到差点害您摔倒，实在是秋石的罪过。” “先生，我敬重您精湛的画艺，欣赏您谦虚有礼的品格，还请先生以后，别再对我用尊称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穆兰篇：灼其华 .. 穆兰心顿时紧张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想赶紧在被人发现之前下去。没想到这个过程却并不顺利，虽然能感觉的单秋石在尽力让她能过安稳地落地，却还是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在感觉到马上要背挺着摔下去的那一刻，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趟到了地上。 “夫……”眼看着单秋石要出声询问，还没缓过劲儿的穆兰当即无暇顾及身体的疼痛，赶紧坐起来示意他禁声。 然而她的焦急，紧张，甚至后背被磕到的滋味，在这一瞬间全部都被另一种感觉给覆盖了。那是手指触到单秋石嘴唇的触觉，是心跳骤然被捏得停了一拍。 院墙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周围只剩下了树叶的沙沙声，这总是给人添乱还浑然不觉的风将两人此刻的静默吹得更加绵长，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单秋石似惊醒了一般，倏地站起来，背对穆兰立在一旁。 穆兰敛了敛神色，站起来整理好衣角，在单秋石要开口说话之前，直接转过了头，向马蹄声来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是车夫找来了，或者说她希望是来接她的马车。有的时候人们需要有东西来提醒自己，要清楚知道身上加持的本分，即使是一具空壳，也不能再有虚妄的自由了。 马车到了跟前，沈阔指派的车夫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仿佛就是约好了自然地等在这里一样，穆兰轻微往后望了望，单秋石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穆兰没有向他行礼道别，径直上了马车，车夫也没有多问一个字，只吆喝了马儿掉头行进。 原本以为京城的道路都是平荡的，而穆兰心此刻却只觉得这马车颠簸，既晃得人头晕，又硌得她方才摔下去的阵痛一一袭来，让人极为不舒服。 回去的路程未消多久，马车停的时候，穆兰还是一点都不想动弹。是她太疲累了吗？不，不是的，她清楚地感觉到，是另外一种心情让她迟迟不肯下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余桃篇：玉生烟 .. 明新园二楼的包厢内，沈际正等着刚谢幕的花木兰来领赏。 着一身粗布女装进来的，正是刚唱罢一出木兰辞的章台月，如今也完全脱了孩童气，已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同行十六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啊。”沈际打趣道。 “沈公子这唱词改得好哇，合着若是你今天八十大寿，岂不就成了同行八十年了，打这么久的仗怕是早就改朝换代了。”章台月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坐下，捧起一杯预备好的茶，是他爱喝的毛峰，温度恰适宜。 “你还说呢，两年来我哪次来你这儿看戏不给赏的，今儿个我十六生日你居然连个表示都没有。” “十六……都两年了啊……时间可过得真快……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你时你还没有束发呢……” “嗯，约莫两年，从一开始只能偶尔偷摸着来看戏，到束发之年之后能自己自由安排时间便隔三差五来一次。你从刚崭露头角到现在，名气可是涨了不少啊。” 章台月似乎从刚才陷入回忆之后便一直沉浸其中，连沈际方才的“”吹捧“”也没有听见。 “小月儿？”沈际对着眼前发呆的少年唤了一声。 “唔……”章台月这才回过神来，“呀，不好意思，我可是漏了什么你说的话我没听见？” “没关系的。你在想什么呢？”沈际柔声说道。 “我只是情不自禁回想了一番，从我们相识到相熟，再到现在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还记得你一直要我改口不让我叫你沈公子，我怎么都不好意思直呼你的名字，谁知道你竟然学我师姐叫我小月儿，气得我对着你大喝了一声沈际，你那个管家当场就要呵斥我放肆呢。” “所以我之后都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了啊，几条街的路程，每一次都是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听到沈际这样说，章台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里既有动容，也有心疼，但总归还是欢喜，嘴角绽放开一个温暖的弧度，徐又移开了一直看着沈际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今天，给你准备了礼物的。” “真的吗？”沈际一听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脸上的神色更加明快了，“那太好了，虽然晚上不能跟你一同用晚膳，但是我已经打算好了用完毕就来找你，我……我有话跟你说，也请你将礼物留待那时给我吧，好吗？” 这一番话说完，两人都一时无言，只默默地看着对方。见章台月迟迟不应，沈际的手心竟然微微攥出了汗，直到对方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才算松了一口气。 两人道别之后，沈际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仿佛早一点到家，就能早一点去赴两人的约定一般。“可不能太晚，否则他一个人一直等着我，一定会很无聊。”沈际这样想着，脚上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饭桌上，沈老夫人一如既往地不言语，大少奶奶骆淑媛今日不知怎的了始终面露愠色，其夫君沈阔倒还是一脸淡定。 &nsp; “际儿，待你成年之时也给你好好操办一下你的生辰，再把亲事给订下来。”除了沈老爷，大概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谢谢爹，今天这碗长寿面就很好，家宴之类的就凭爹做主，但是成亲一事对儿子来说还太早了吧，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没动过这个心思。” “你大哥就是二十过后办的婚事，他都渐渐主持家业了，跟淑媛也夫妻和睦，你迟早也是一样的。” 说到夫妻和睦，沈阔便笑了一声接话道：“是啊沈际，我忙生意要花的功夫可比你平时干别的任何事都多，不一样跟你大嫂成亲了嘛，有个贤惠的妻子对事业也是有帮助的，对吧淑媛？” 骆淑媛没料到沈阔会突然对自己发话，一时间只能尴尬地点头称是，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也夹杂着复杂的神色，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一些美好的记忆，但终究还是苦色更多。 晚膳用完之后，佯装回房的沈际匆匆转身去了大门的方向，却遇到了刚才以同样的理由离席的大哥。 “这么晚去哪儿啊。” 被捉了个现行的沈际顿时心虚，停在大哥面前思忖着如何答话。 “其实我正打算带你出去呢，你十六了，该做个男人了。” 对于大哥不是来拿自己的消息沈际还是稍有宽心的，但实在不明白大哥说的话。“大哥要带我去哪儿？可否改天？” “不能改天，就得是今儿个你生日这个特殊的时候，去哪儿你跟着我到了不就知道了嘛。” 沈际咬咬牙，就先由着大哥吧，至少出去再说。带着这样的想法，沈际跟着大哥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过灯火通明的地带，渐渐走向暗处，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那般，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小巷。 “下车吧，到了。”沈阔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一笑让沈际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大哥你不会是带我去青楼吧？我不会跟你去那种地方的！”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会拒绝，所以才不告诉你，你只管进去，是男人就别扭扭捏捏的不像话。”沈阔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由玩笑变为严厉，这让沈际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大哥后面。刚到门口便有一众穿红戴绿的女子迎了上来。 “沈大公子！你可好久没来香满楼啦！”沈阔在众人的簇拥下怡然自得地进了大门，与之相对比的是被浓重的胭脂味熏得直皱眉头的沈际。 沈阔进去之后撇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花姨娘我就不跟你多聊了，今天我带了愚弟过来，他还是年轻人，让他见见世面，请夜朱姑娘过来吧。” “哎，沈大公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夜朱她，今天晚上不见客。”花姨娘一脸愁容地说，往日她也是以这样的理由拒绝那些想要见夜朱姑娘的散客，但是拒绝沈阔这还是头一遭，要知道沈大公子来想要的姑娘那可没有见不着的，若说花姨娘平日最会做作的话，这一刻的花姨娘那是真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穆兰篇：何日君再来 .. 天快黑了。 “小姐，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现在连晚膳也不肯用，叫舒云好生担心啊！” “舒云你放心吧，真的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了，你先下去吧。” “小姐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跟舒云说说，舒云帮着一起想嘛，看小姐一个人不开心我真的……” “舒云，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呢。”是沈际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了，给二少爷请安，既然您在这那舒云就先退下了，小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心情不大爽快，晚膳也没胃口呢，有二少爷陪着也好，舒云先去跟厨房吩咐一下温点饭菜以防小姐饿着。”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沈际再次发话，舒云这才告退，走时依然是不放心地望着屋内。 房间里就剩穆兰跟沈际两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连晚膳都不用，可是身体不舒服？”沈际边说边坐到对面来，脸上写着关切。 “我今天跟先生外出画画了。” “哦，是吗，都画了些什么？” “你似乎丝毫不在意我与别的男子单独相处？” “这个嘛……只要是合乎情理，我便不会反对。再说了，你是知礼数的人，相信你是不会做什么逾矩之事的，所以我才放心。” 穆兰暗自觉得可笑，我若真的做了什么逾矩之事，你沈际也未必知道。 “你去过香满楼吗？” 沈际明显愣了一下，“你干嘛突然问这个？难不成你今天不高兴是因为怀疑我流连这种地方吗？我告诉你穆兰心那种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沈际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就问问而已，你紧张什么，我不高兴只是自己庸人自扰而已，不关你的事。”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个地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今天去了香满楼。” 沈际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双眼睁得圆圆的，那表情就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的样子。 “穆兰心你可要好好解释一下你说的这句话。” 穆兰被他这样的反应逗笑了，沈际见她兀自笑起来更是一头雾水。 “你且宽心，”不忍心在看他一脸茫然，穆兰收敛了神色对他说，“我只是好奇，路过那里。” 沈际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似乎还是对这样的解释有些不满，嘟囔着说：“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好奇的，再说你大白天去也看不到什么啊。” “是，也不是。我今天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是香满楼的姑娘吗？” &nsp;“应该是的，她穿的很是香艳，但是一点也不俗气，看得出布料首饰都是名贵的上等品。” “香满楼也算是名动京城的青楼了，稍有姿色名气的姑娘装点都是不会差的。” “那她一定也不是一般的姑娘了，她长得那么美，太美了……” “香满楼的头牌名叫夜朱，据说许多外地的文人骚客都会慕她名而来，如果你今天见到的姑娘是她那也算是赚了个便宜，要知道见她一面可是得掷千金呢。” 原来真的有人为得见佳人一掷千金么。 沈际见穆兰不说话，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半晌之后，说：“兰心，你今天不高兴该不会是因为见到这个姑娘吧？你觉得她比你漂亮，所以郁闷？” 穆兰心完全没想到沈际会这么想，真是太可笑了，“是不是在你眼里，女人就是这样会为了自己容颜的老去大惊失色，见到比自己美丽的女子便心生嫉妒，千方百计只想取悦男人的？” 沈际大概从未被这样问过，一时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 “这……我也不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不过古往今来女子不都是为悦己者容吗，哪个女子不想多得丈夫宠爱呢？不过你放心，就算有哪位比你美的姑娘出现，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沈际说完，还带着一脸骄傲的神情。 “我什么时候在意过你看不看别的女人了？咱们虽然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不过是朋友之情，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也一早就说过了，你若有别的喜欢的女子可以纳作妾，我不会有任何微词。” 被这样一说，沈际显得有些尴尬。 “我……我知道你大度，只是没想到你会宽容到这个份上，如此甚好……”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冷场，穆兰于是转移话题。 “对了，我今天还路过明新园了，我记得第一次来沈府的时候还请了他们来唱戏的，家里好久也没热闹过了，不如改天再请戏班子来？” 没想到听了这番话，沈际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沈家不会再有戏台了，你以后也别跟我提这样的事，时候不早，睡了吧。” 这下换穆兰一头雾水了，这脾气闹得是哪出？ 这一晚的谈话就这么不算愉快的结束了，两人各自睡下，第二天穆兰醒来时沈际已经离开，穆兰也没有急着起，坐在床上盘算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昨日我就那么甩下单先生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哪还好意思接着跟他同行…… 今天他来了，我要怎么跟他说呢？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必单先生定会是一切如常吧，那我也应该整理好心情才是。 “咦，小姐您还没起床啊，一会儿洗脸水该凉了。”舒云不知何时进来了。 “这就起。舒云，你去把我那件衣裳找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穆兰篇：听琴画会 .. 老人常说，立夏小满，雨水相赶。《易纬》也记载有立夏“电见”之说。 今日便是雷雨。 “小姐，今儿个这天气可真是坏透啦，我瞧着单先生应该不会来了，您别跟书房坐着了容易招风，咱们回寝阁嗑瓜子儿吧。”舒云拎了一盒糕点过来。 “任他来不来呢，最好不要来，我早就乏了，你现在就去跟刘伯说单先生要来了就请回去，这课我是不想上了。”穆兰一想起昨日的事情就一肚子无名火。 “这……小姐可是认真的？” 舒云这一问，穆兰是什么也说不出口，鼓着气不理她，舒云见状也不敢多话，拎着糕点盒子退下了。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又带着个盒子进来了。 “舒云，这么小个盒子你拿着装什么的啊？” 舒云没有即刻答话，将伞慢慢收了，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踌躇半天才说：“这盒子是给小姐的，里面装的什么舒云也不知道，还是小姐自己打开来看看吧…”说完把盒子递到穆兰手上。 是一方锦盒，很普通的乌漆外身，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一打开，穆兰便怔住了，盒子里躺着的，是那支梦笔生花！ “这是谁给你的？！”穆兰焦急地问舒云。 “小姐，舒云答了您可别生气，方才我去府门边上打算问问刘伯有没有见到单先生，跟他说了小姐在屋里不高兴闹着不想再上单先生的课了，谁知道单先生这时候就来了，撑着一把破伞，浑身都湿透了，结果听到了我跟刘伯说的话，只把这个锦盒交给我说是给小姐的就走了……” 舒云后面说什么穆兰已没再听，只知道他来了，撑着破伞，淋湿了身子。 这梦笔生花不是便宜的，他如何有钱买下？ 顾不了那么多，穆兰抄过舒云脚边的油纸伞就往外走，也不知道他现在离开多远了，还能不能追得上。 只能尽快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舒云的声音，还好这时候府里无人走动，没有人看见她这样急切出门的样子。 终于，跑出府门，两座石狮嘴里都吐着水花，街上只有零星奔走的行人，雨水顺着屋檐流成一道帘子，遮住了视线，也打湿了方向。 穆兰心失落地垂下了头。 “沈夫人，您怎么这时候站在外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余桃篇：痴人痴玉 .. 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其温润细腻如斯，却也刚正不弯，硬碰则碎。 为了一方碎玉，沈际已经几乎跑遍了京城的玉器行。不惜重金，也不管找遍多少地方，都一定要补好这块玉，如若不这样，沈际怕他永远都不会再见自己了。那一夜怎么回到家中的全然没有印象，只知道第二天去了明新园却只得到章台月抱病暂不登台的消息，第三日再去，还是称病告假，第四日第五日皆如此。要解清那一晚的误会，怕是跟镶好这玉一样难了。 今日是沈际最后的机会，行家人介绍的百年老店，虽也是去过的，但是这回子知道了有个收山已久的老师傅，手艺惊人，找他说不定还有办法。 为表诚意，沈际独自一人带着玉跟银两，横穿了整个京城，直从清晨走到午后，盛夏的日光就是明晃晃的灼人，等走到玉器店门口，沈际的衣裳早已被汗濡湿，后背紧贴着，圆领处也无法透气，甚是难受。 “哟，是沈二公子，这大热天儿的您怎么又来了。”玉器店的老板远见者沈际，忙迎了上来。 “老板，我来是为我的玉……”沈际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要把装着碎玉的袋子拿出来。 “哎呀沈公子啊，上回了，这样通透的羊脂青白玉，料子本来就少，您这块胎又打得那么薄，还镂了空雕了字，小人实在是没有这个手艺给您补好啊！” “你没有这个手艺，那蓝师傅呢？”沈际平定了呼吸，对着老板问道。 “这……”提到蓝师傅，老板脸色微变，“沈公子，虽然不知道您是从哪儿知道老师傅的，但是老师傅已经收山多年，再也不碰玉啦，您…您还是请回吧。”老板说完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背过手走回了店里。 沈际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却也不走，就等在门边上，也不理会人来人往的目光，就那么像一尊石像似的站在那儿，看着地上发呆一样，动也不动地等着。 老板见状也是直摇头叹气，店里的生意不算忙，但也一直没有冷清下来，直到太阳旁落，渐渐迎来了黄昏的时辰，玉器店也才慢慢空了。 “沈公子，您别跟这儿站着了，小店也要打烊了，您请回吧。”趁没人了，老板终于又走出来跟沈际说了句话。 “掌柜的，我不需要您去帮我请蓝师傅他老人家出山，只求您给指个门路，让我得以拜会老师傅。”沈际说完，抱拳向老板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不是我不给你指门路，只是我这就算给你指了，怕也是白搭啊。”老板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罢了罢了，您既然这么执着，那我也只能告诉您去哪儿能找到师傅，至于他老人家肯不肯见你，就看您自个儿的造化了。” 沈际连连道谢，得了老板说的方向一刻未歇便向老师傅寡居的地方寻去。 老师傅隐居山林，沈际找到老板说的连排枣树时，已经是落日西垂。然而那枣树围着的清幽茅屋里却没有一点光亮，门户紧闭，似乎主人不在家。沈际略迟疑片刻，上前扣门，不见回应，便只能在在门口等着。 约莫天将要全黑下去的时候，一位老者从不远处走来，那老者身着布衣草鞋，袖子与裤腿皆卷起，手上提着一只不动弹的野兔。 “老先生，请留步”沈际迎上前去，意欲打听打听，“老先生，请问您是否知道这间屋子的主人现在何处？” 老者听言，将沈际上下打量了一番，态度并不友好地开口道：“没事自己一个人跑山上来干嘛，迷了路又搞得自己一身狼狈，你们这些公子哥就是娇气。”说完便自顾自地往院子里走去。 沈际一看，赶忙拦住老者，“老先生，您就是蓝师傅吧？可算找到您了！” 老先生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之前的模样，用同样地口气说道：“什么蓝师傅白师傅的，你这个年轻人莫不是脑袋有毛病吧，赶紧离开我的院子！去去去！”说着就挥手要赶沈际走。 “老先生，一定没错的，您就是蓝师傅，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您先听晚辈一言，晚辈当不惜任何代价！”沈际待在原地不肯走，那老者见赶不动他，便生气地转头直接进了，又将门重重地关上。 “老先生！不，蓝师傅！晚辈求您了！这时间只有您一人有那高超的技艺，我这块玉只能由您来补啊！晚辈给您跪下了！”说完沈际便干干脆脆扑通一声跪在那泥土地上。然而屋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很快，天直接黑了，屋内亮起了油灯，夜空被一层云雾笼罩着，似要下雨。 “老前辈！晚辈恳求您！实在是非蓝师傅您不可啊！拜托您考虑一下吧！”沈际依然跪着，这几声呼喊还是没有得到老者的任何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雷声的轰鸣。 瓢泼大雨很快接着那雷声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连成一片，结实地打在沈际头身上，膝盖下的土地也变成了泥泞，让沈际仿佛陷进了泥坑里。 “老先生！求求您了！” 仍是没有回应。 “老先生！求求您稍微考虑一下吧！” 沈际就这样独自呼喊着，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早已被雨打得睁不开眼。 门终于吱丫一声开了。 “年轻人，玉石虽好，但不能痴。”老者站在门口，用沉重而悠远的声音对沈际说出这几个字。那声音仿佛在诉说者久远的回忆，让人不忍妄语。 “你看我，一把老骨头，独居在此，有何意义啊？你要找的那位师傅，他虽曾是一代名匠，但却也是一代玉痴，为了一块玉石，竟然连发烧的小儿也不顾，直到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才明白，再好的玉终归只是一块石头，为了一块石头失去了骨肉至亲与结发爱妻，实在是世间最愚蠢的人啊！” “老先生，不满您说，晚辈并不非什么痴玉之人，对玉也并不甚懂，我为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人呐！”沈际说着将那块玉玦从腰间掏出，“这块玉，是我一个极其重要的朋友所赠，却因为一些误会，产生了裂痕，为了修补这块玉，也为了修补与他的感情，晚辈就是跪死在这里也在所不惜！” 老者闻言，犹豫着将目光看向了那玉，沈际赶紧移动膝盖“走”了数步，将玉伸到老前辈跟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穆兰篇：此中有尺素 .. 经过昨日的雷雨之后，夏天仿佛真的来了。一大早，强烈的阳光便穿透了纱窗，直照进床幔子里。 所幸昨夜睡得甚是舒坦，此刻醒来，穆兰倒也再无困意。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舒云就睡在房间一侧，到了这儿，贴身侍从都不能跟主子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舒云倒还是能天天在穆兰心跟前伺候，沈际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身边的石头只能被差在外，还好最近他被指派去外地一段时间，总算也能带上石头了。 沈际走了，小蛮不再天天监视这个房间，还有恼人的大哥这段时间也常不在府上，穆兰心感觉日子舒心多了，甚至有时候觉得仿佛回到了在穆府的时光。 “小姐，单先生到了。”刚洗漱穿衣完毕，舒云便进来如此说。 “这时辰便到了？”没想到单先生今日来的这样早。 “是的小姐，不过单先生自己也说今儿个来早了，让您慢慢来，他在外面候着就行。” “那你去给先生泡茶，我随后就来。” 舒云出去了，穆兰原本已基本穿戴好，只需稍加收拾便可，然而望着挂在一边那一套前日刚换下的，最美的那套衣裳，突然又有了别的打算。那一日原不是他不来，只为了筹钱送我那支笔...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答谢过呢！不如...穆兰心下有了主意，旋即步向书房。 “少夫人早安。”单秋石见她进屋，立即躬身行礼，穆兰亦福了福身子回礼。 “先生有礼了。今日天气这样好，只闷头习画未免浪费了这大好春光，不如我们去画市作鉴赏修行，先生可愿意指点？” “这...”单秋石大概没料到穆兰提了这样的主意，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而穆兰心只管叫了舒云当下就安排。 “舒云，你去备轿吧。”说完，回望向他，嘴角情不自禁勾勒出了大概是有些明媚的笑容。 哪里是想去画市，全是因为知道全京城最好的布艺坊就连着书画街。穆兰心想给单先生做一套衣服以表谢意，也想给自己做一套，比来京城时穿的那套还的衣服。也许可以第一个穿给他看？ 单秋石被盯的不自在，竟似乎有些脸红，只把头微微低垂着，眼神看向了别处。还好此时舒云进了屋子回话。 “小姐，先生，轿已经备好，在大门等着呢。” “舒云，你去备些银两，随我们同去。”为免再生事端，还是带上舒云较为方便，“另外既然路途不算远，干脆撤轿吧，一齐步行前往便是。” 三人来到字画街，单秋石便尊者自己的本分，开始授课。 “夫人请看这副吕纪桂菊山禽图轴”，在此条街上最大的丹青铺子，单先生指往一副名画说道：“此图为工笔重彩花鸟与写意树石相结合的作品。所绘主体花鸟：绶带鸟、八哥、桂花、秋菊，均属于祥瑞、珍贵之物，寓有富贵长寿和君子节操含意，桂树干粗叶茂，枝头繁花如锦，黄色金桂似散出阵阵幽香；石畔数丛菊花，红、黄、粉、白，色彩斑斓，竞相斗艳；枝头八哥相对鸣叫，突出了其善鸣秉性；绶带鸟身姿优美，深蓝色羽毛分外夺目。花鸟绚丽的色泽和生动的情致，营造出喜庆、欢悦的气氛和吉祥、华美的意趣。 此图画法工整鲜丽，继承了“黄家富贵”的宫廷“院体”花鸟传统。同时，工笔重彩的花鸟与粗笔水墨的树石相间，也反映了吕纪兼工带写的成熟花鸟画风格。”先生说的头头是道，甚是陶醉其中。 “您再看这副”，单秋石踱步走向了另一幅未署名之设色绢本，“此副虽作者不详，但绝不失为佳作。画面写秋葵一枝，工笔钩勒填彩。即先以线条勾轮廓，然后填以深重的色彩，其风格特点是用笔工稳精细，重在赋色。秋葵之花瓣用粉细勾，叶用重绿，重彩渲染，布局谨严，一丝不苟，姿韵生动。两朵盛开的花与疏疏的几枝叶，充分表现出秋葵的神态。” “既然先生如此喜欢，不如就买下此画，回去也好细细鉴赏，或临摹体会。” 店家听得此言，忙出来应和道：“可不是吗先生，您在我这儿看花没有一年也有半载啦，从来都只看不买，既然您是如此懂画之人，何不买回去慢慢欣赏呢？” 单秋石听店家所言，脸上顿时尽显窘迫神态，对比方才的滔滔不绝，此刻却是半晌无言。穆兰心下明了他的难处，也甚是懊悔之前的提议。 “今日出行时间甚是充裕，待回头再买不迟，这附近便有京城著名的布艺坊，我一直想去，不知先生可否愿意此刻前往？” 单秋石一听，如释重负，当下一前一后出了店门，而穆兰早已吩咐舒云悄悄买下这两幅画再随他们其后跟来。 待到了布坊，穆兰先挑了几匹自己颇为喜欢的料子，正准备为单先生挑选，却听到一个有一丝丝熟悉的悦耳女声。 “掌柜的，听说今天有新进的料子，麻烦您利索点拿上来，夜朱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一转头，果然是她，那个曾隔着院墙见过一面，美艳绝伦的京城名妓，夜朱。 “哎哟夜朱姑娘，您来了哪敢怠慢呀，只是不巧今儿个新进的料子都被这位夫人买走啦。”掌柜的说完，夜朱便望向了两人这边，但眼神却没有第一时间在穆兰心身上停顿，而是直直地看着单秋石，脸上呈现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似是意外，似有惊喜，又捎带一丝哀怨。 “画师先生”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对着单秋石说道：“没想到再见时，您已经成家了，可还记得夜朱？” 穆兰大惊，他们居然认识？！ 单秋石忙回应道：“姑娘可切莫妄言！这位是沈家二少夫人，我只是沈府的画师，万万担不起此番误会。” “哦”夜朱拖长声音答道，仿佛添了几分喜色：“原来如此，可没想到堂堂少夫人出行竟然不带婢女而是带一画师？”夜朱这才看向穆兰心，神情带着几丝玩味。 穆兰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你休得无礼，我家小姐出行当然是有婢女了。”万幸舒云此刻终于跟了上来，站在夜朱背后如此说道，应是听见了方才的对话。紧接着，舒云碎步走到穆兰跟前，行了礼，这才面向夜朱。 依舒云的性子，怕是要再跟夜朱理论一番，穆兰心不想多生事端，正想出言阻止，却发现舒云只呆呆地望着夜朱，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有婢女在身侧，那么画师先生，可否赏脸随夜朱去饮几杯茶？”夜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媚媚看着单先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只有那绵绵的情谊，同寻常女儿对心上郎君一般的期待。 穆兰心霎时看呆了，原来即使风尘女子也会有这样清澈的眼神，世人对她们的污名，会不会其实有诸多偏见呢？ “谢过夜朱姑娘，小生是沈府的画师，今日陪夫人出来也是有鉴赏修行之务在身的，恕难承您好意。”单先生这一答，才把穆兰的思绪拉回来。 只见夜朱姑娘稍垂了下眼，似有些许失望之色，但旋即恢复了得体的笑容，轻身对单先生福了一礼，没有多言，甚至都没有看穆兰心跟舒云一眼，便从容离去了。 这时候，方才一直愣着不说话的舒云，仿佛才终于放松下来，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而穆兰此时也心思烦乱，再不能说选什么料子了。夜朱看她那一眼，就好像看穿了她什么心思一般，让穆兰没来由地感到窘迫不能自如。 我送单先生衣裳，当真只是想感谢他吗？夜朱姑娘的心意让人看在了眼里，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意了？穆兰心里想到。 罢了罢了。 “舒云，回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余桃篇：圆缺 .. 城南一座破落院子里，章台月正站在小时候练功的院子里发怔，他想起了当初拜师那日，便是在这院子里行的礼。 那是一个无风的日子。一把拉腿用的长条凳，一把手扶椅，再把那祖师爷的灵位往长条凳上一放，老师傅往旁侧的手扶椅一落座，这仪式就算准备好了。香烟笔直地往上升着，正对着祖师爷灵位跪着的小月儿却佝偻着背。 “小月儿，年九岁。情愿投在佘亦之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院子里围着的还有几名孩童，都跟小月儿差不多年纪。 “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说完这句，佘老板才起身来，将小月儿那苍白纤瘦的食指往印泥上一按，再在字据上留了个的扁豆状的红印，这就算正式拜了师，入了门了。 以后的每一天，天色未明，小月儿便和师兄们一同起床洗脸，吃个半冷早饭，夏天瘙着痒，冬天冻得缩着脖子，再由佘老板领了，步行到京城西南角的湖心亭喊嗓去。 湖心亭，由河岸一侧趟出石板路子，延伸到河道中心的小亭子。它的周围人迹罕至，地势开阔，正是喊嗓的好地方。 孩子四散，各找一处运气练声： “咿——呀——啊——呜——” 这时晨曦已露，亭这边是童稚的悲凉，亭那边岸上，却是由下人领着去学堂的同龄富家小孩。他们奔跑跳跃追逐，有时会被河这边咿咿呀呀的声音所吸引，停下来好奇观望，或是窃窃嘲笑。 因于此小月儿自小就不喜欢那些公子哥儿，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跟沈际做了朋友。 “是朋友吗？怕是只我一厢情愿吧，他是堂堂沈二公子，而我不过是个伶人，根本就是他瞧不起的吧。”章台月这样想着，“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人家真的会同我一起过十六生辰，若不是路过明新园顺道取东西的沈大少爷无意间说出口，我怕是真要在那儿傻等一晚上。” “怎会让你痴等。”背后传来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章台月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不自觉的喃喃自语竟被人听了去。 “你，你怎么来这儿了。”转过身瞧见那人，仍是一身青衣。 “你始终不肯见我，我当然要来。”沈际再上前几步，离小月儿更近了，却也不敢再靠前。“你还在生我气么？” 章台月见沈际唇色苍白，额头甚至微微渗着汗，似乎这几日也不怎么好过，当下有些心软，但也做不到就此罢休，只得低头撇向一边，不再看他。 “你看这是什么？”沈际小心翼翼从怀间掏出来那枚玉佩，将那细绳绕在了指尖，悬在了小月儿面前。 阳光下，玉佩更是显得极为通透光润，而那碎过的地方，此时看来竟连纤毫的痕迹都没有。 “这是...”章台月瞪大了眼睛，那样用力地摔下去，应该早已碎成几片了啊。 “明明是你要送给我的玉，干什么又要给我摔了呢，你知不知道，为了补好这玉，我可算是跑断了腿，还大病了一场。” “什么？你病了？那现在可好些了吗？”一听沈际说自己生了场病，小月儿忙出声询问，这一问，沈际倒是喜笑颜开来了，问话的人却又羞又气，羞自己忍不住关心，气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 “病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赶紧将误会澄清。”沈际稍收敛了笑容，“你且听我说，那一晚，并不是我有心要去妓...去那里的，我在家里用了下晚膳便急着找借口出门想来找你，没想到被大哥截了胡，硬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下了马车才知道是带去香满楼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抛弃你我的约定独自去寻欢，而且我根本就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沈际说得真诚，章台月知道了事情原委，心中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只怪自己太冲动，差点彻底毁了这寻了几个月才得来的玉。 “原来是沈大少爷勉强你去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说是你嚷嚷着要去那里庆祝的呢？” “你说什么？大哥说是我要去的？他找你说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正在等你，结果没有等到沈二公子，反倒是沈大少爷来了明新园，说是来取个什么东西，我听他跟班主聊天的时候说到要去香满楼，还说是因为你十六生辰嚷嚷着要去那儿庆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穆兰篇：独坐黄昏谁是伴 .. 大雄宝殿佛身下，贫贱圣贤皆低头。 这大殿相当雄伟，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均罗列庄严。中央供奉了三尊紫金大佛坐像：正中是释加牟尼佛，左边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右边是阿弥陀佛。殿的两旁为十六尊尊者，东上首有文殊利菩萨，西上首则为普贤菩萨。大殿后部的观世音菩萨，立鳌鱼头上，处浩茫大海，由善财喝龙女侍在两侧。佛家总说，世人无明，所见所得皆是虚幻，执于识见，无知愚疑。来庙里的，个个不是求就是问，求功名，求富贵，求姻缘，求子孙福荫。若求不得，便痴嗔恨，怨时运，怪那几盏香油。 但菩萨没有怪罪，我佛慈悲，慈悲是一种理性的爱，一种公正的爱。 这是往年随娘亲到寺庙求福的时候，从每一张紧锁的脸上所读到表情的含义。 穆兰心不曾因有所求向佛祖磕过头，未烧过那贪念的香，也大概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主动走进这香火不断的寺庙，只为给胸中那诸多的疑问及矛盾来寻个心安与解惑。 好像有得选一般。 笑笑，将拿起来准备摇晃的签筒复又放下。本不是信女，又何故扰佛祖清净呢，自己的命是自己的，怎地还要叫菩萨操心。 穆兰心，你就只能守着那沈家大宅，做你的二少奶奶，已成定数，怨不得天尤不得人。穆兰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道。 出了殿门，在外等候许久的舒云正倚着一棵梧桐昏昏欲睡，穆兰轻声叫醒了她。 “啊，小姐您出来啦，怎么样？可求得什么好签？有没有找小师傅解签啊？”舒云眼睛一睁便恢复了精神，兴起地问这问那。 “不求了，咱们回去吧，二少爷今天回来，咱们早点回家等着。” 有时候真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回到府上，却见下人们脚步匆匆忙来忙去。 “刘管家，这是在准备什么？”正巧管家刘其经过，穆兰叫住来问。 “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爷刚回来，带回来不少东西，咱们正收拾着呢。” “那您辛苦了，二少爷这会子可是在房里了？” “没呢，二少爷刚回来就出去了？” “出去了？去了哪儿？” “这就不知道了，二少夫人要是没别的吩咐，请恕老奴得先告退，这东西颇多，里里外外不盯着点不行啊。”刘其行了礼继续忙去了。 穆兰心有些不解，才刚回来就要出去，他这是去哪儿呢？ 回房静坐，此时正是午后半刻，沈际这么匆忙出去，怕是连午饭也没有吃，不知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心急？ 日光正值韶华盛极，但书里说盛极反趋于衰朽，绚烂之极反归于涣灭，不可为暂存般幻象遮蔽了心眼，塞仄了**的思绪，须得知悟那‘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天理。 穆兰心却怕尚未等到那好花好景，这夏日的光年便过去了。 书房内，香在焚。 白烟袅袅但静定地，如冲天一线。 时间过得特别慢。 穆兰开始回忆儿时，午膳后只管打个小盹儿，醒来看那窗外的阳光。那时总在想，这光是什么，为什么会给以大地温暖与光芒，它不疲倦吗，不会老吗？那时的日子总是晴朗而清爽。那时的自在，仿佛永远都不会长大。 眼看着光线一点一点暗下来了。 沈际还是没有回来。 只记得大概有首诗写了：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余桃篇：明心迹 .. 戏，唱了一出又一出。日子，过了一个又一个寒暑。 看戏的人来了去，去了又来，喝着的是台上戏曲的采，赔的是寻常辰光里只有自己在意的感动。台上的戏子也换了一拨又一拨，留下的都是名声响彻京城的角儿，小月儿便是那最具盛名的一个，人们向当年恭维他师父那般，都叫他一声章老板。 今儿又是一出唱罢，台下的掌声排山倒海般袭来，曲终人散过后，堂子里只留下些果皮瓜壳和歪来倒去的桌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华美整齐的二楼包厢。章台月回后台之前，往那个方向往了一往，帘子是卷起来的，便知他今天来了。 以前的沈际是不会错过小月儿的任何一场戏的，可惜这一年来，逐渐要跟着大哥学着打理家里的生意，钱庄茶庄盐市散市，各方各面都得忙活着。也是，二十了，最近家里还打算跟自己说一门亲事，沈际知道这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的亲家也是家里一直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听说女方也算是个可人儿，按理说这是人人都该高兴的事情，可沈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月儿卸好妆，准备去见在包厢里等着他的人。刚要起身，却听见门口一阵嘈杂，接着便有人由班主领着，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下进来，直奔章台月而去。 “章老板，今天这出玉玲珑，其殆英雄奇女，天作之合也。白某我是如何也挺不过瘾，不知可否请章老板来府上一叙，咱们再讲讲这其中的由头？”说完两支手指轻轻一挥，便有下人捧了一盘子荧光闪闪的东西过来，有双光水钻石、银钗、凤托子、珍珠耳坠子、绚漫炫人的顶花，尽是些价值不菲的行头，要送给章台月的。 这来人是白家老爷，本不是什么显贵之族，全因家里出了个贵人娘娘，一夜之间成了皇亲国戚，在京城也成了显赫的人物，不是人人都得罪得起的。 “多谢白爷赏识，我的戏您一直捧场，这已是最大的荣幸了，怎么还劳得您亲自来后台一趟，这些个东西，我哪里还有脸收下。”小月儿一边应和着，一边只想着怎么尽快脱身好去见那个包厢里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也不懂白爷的来意。 倒是班主世面见得多，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帮着：“老爷捧戏给个打赏，咱不收是不合规矩的，不过白爷您出手如此大方，实在是让人受不起啊。” “这算得了什么，章老板若是今晚肯来，要给的打赏岂止这点儿东西。”白爷捻着须，颇为自得地说道。 章台月这下子明白过来，这白爷哪里是来捧场的，分明是要狎他回去当小唱！他知道有的伶人唱戏出不了头，便自降身段，以身侍人，甚至直接去了相公堂子，供人玩乐，可他哪里能容忍这样的侮辱！ “白爷好阔绰，可惜章台月不是那贪珠爱玉之人，您若喜欢我的戏，来明新园捧场就是，过府的事，就免了吧，白爷贵人事忙，咱们不好多留，就由咕巧儿送您出去吧。” 白爷被这样拒绝，面子上早就挂不住，从鼻孔里狠狠哼了一口气拂袖而去。这咕巧儿是班子新人，学得不算用心却天天往明新园跑跟着打杂凑热闹，这时候忙跟着送了白爷出去，心里却直叫可惜。 章台月未再理会此事，径直去了包厢。 “许久不见你来了，最近可还好？一样忙着么？”见了面，沈际正喝着茶在里面等着，对在后台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章台月也不打算提，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想赶紧问候眼前的人到底好不好。 “前几日去了外地，今天刚回来，这就来看你了。” 两人都不再是少年模样，不会再学着当年那样互相打趣，少年时那青涩欢快的时光不再，连见面的时间都不再凭空就有，难得一见，便都只顾着问出自己心里地挂念，尽管让人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意思的寒暄。 “我今天来，除了来看你，还有一事得与你商量。”两人分别落了坐，沈际开口说道。 “哦？什么样的事？” “我...爹娘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穆兰篇：朱楼有佳人 .. 沈际直到半夜也没回来，穆兰心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回想下午与单先生的对话。 “原来先生不是性情中人，定力修为想必颇高吧。” “夫人实在谬赞。小生没有那个修为，但小生能做的，也只有恪尽本分，不敢逾越一步，也不会有什么痴心妄想。” “哦？听先生所言，似乎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小生此来目的已达到，不敢再打扰夫人，更不可让夫人操心，小生这就告辞了，以后不能再继续在府上教画，夫人您...您自己一定要保重....” 单秋石说完这话，便端正行了一礼，神色凝重的走了。 穆兰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直到此刻，也是想不明白。如果他对夜朱姑娘并无心思，那么谁会是他的心上人呢？ 说起夜朱，穆兰也觉得十分感慨。按单先生所说，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像夜朱这样无数人魂牵梦萦争送缠头的，为何会对单秋石念念不忘？若不是委身于青楼，即便是出身于普通老板姓家里，想必提亲的队伍也要踏破门槛，说不定连王公贵族也会争相上门。 穆兰心对夜朱感到愈发的好奇，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美貌比她身披的红色纱衣更加鲜艳耀眼，第二次见她，她眼波婉转却又从容淡然。这样一个女子，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兰只可惜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名正言顺去香满楼，如果能去，必定要好好见识一下。然而想到这里，有一个大胆地念头突然在脑子里冒了出来——如果我扮成男装呢？此刻夜深露重，下人们基本上不再走动，就算走动，不仔细辨认也看不清人的模样，不如我就扮成沈际的模样去！ 这念头一来，穆兰心果断换上了沈际的衣服，将头发也挽成他的模样，揣了许多银两，趁着夜色溜出了沈府。 换上男装的穆兰心凭着记忆走到了河边柳巷，此时的柳巷人声鼎沸，整条街灯火通明，热闹万分，与上次来时大不一样。 穿过人群来到香满楼附近，里面喧嚣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穆兰走进大厅，周围尽是穿红戴绿香气扑鼻的姑娘和浑身酒气的客人来回穿梭，自己呆在那里手足无措，倒是老鸨一眼看到了他，赶忙迎上来。 “哟这位公子可真是俊朗不凡，不知道哪家的少爷，今儿个是头一回来香满楼吧？来来来这就给您先安排几个姑娘喝点酒放松放松。”说完就开始招呼后边闲着的姑娘。 穆兰心哪儿招架得了这样的阵仗，只得赶忙拉住老鸨说：“不用了！我是来找夜朱姑娘的！” 老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脑子里算计着能从这个一看就是新客的公子哥身上榨出多少钱来。 “哎哟我当公子来玩个热闹呢，原来奔着夜朱来的啊，可是不巧，这夜朱姑娘现在正陪着别的客人呢，我要是叫她来见您，这别的客人一气之下走了我这可怎么办呢.....”说完谄媚地看着穆兰，准备等着这位少爷。 然而穆兰哪里懂得这些套路，只知道呆呆地说：“那...那我等一会儿，等到她得空了就见她。” 老鸨一听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样木讷的客人可不常见，而穿戴得又这么讲究，今天必定能狠狠地宰一笔了。 “哎哟您瞧您这是哪儿的话，怎么能让您等着，只不过就是这时候把夜朱叫来，那客人肯定甩手要走，欠我这饭钱酒钱啊什么的就没人给了，您说我可怎么办呐...”老鸨说完，还故意露出很犯愁的表情。 穆兰心这下有点明白老鸨什么意思了，赶紧把荷包掏出来，“那钱都我给，您看这些银子够吗？不够我还带了银票。” 老鸨一见到这么多钱，当即眉开眼笑，“哎哟公子您可真是，要不怎么说咱们夜朱是尖儿尖儿的头牌呢，真是多谢公子，我这就带您去见夜朱啊，公子这边请。” 这下子忙领着这位肥鸭子少爷上了三楼，一直往走廊最里边走，越走人越少，直到走到一个安静的房间门口停下。 “夜朱！有贵客来见，你可好生招呼一下啊！”老鸨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又对穆兰说道：“这位爷，夜朱就在里面了，您先进去，我去给您安排酒菜。” “不用了，不用酒菜，我就跟夜朱姑娘聊聊天，不需要别的。另外，这里这么多钱，我应该能见夜朱姑娘一晚上了吧？希望你别再招呼其他客人，我不想有人来打扰。”穆兰说完，老鸨倒是识趣地一边连声答应一边退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穆兰篇：遗世而独立 .. “那么不知夫人想聊些什么呢？” 穆兰见夜朱肯放下戒心，自己也觉不再像方才那样尴尬紧张了。 “实不相瞒，夜朱姑娘美貌名动京城，见着无不为之倾倒，我也不意外。”穆兰顿了顿，接着：“只是我不解，夜朱姑娘姿色如此不凡，何以...何以委身于此，是否...是否是遭遇了什么难处？” 许是穆兰的诚恳打动了夜朱，早已惯于掩藏所有心事的她，此刻竟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夫人可愿意听听夜朱的身世吗？” 穆兰点点头，亲自给夜朱斟了一杯茶，示意她说下去。 “沦落风尘的女子，大多身世凄楚，我也不例外。”夜朱又站了起来，一面踱步至窗边继续望向那冷月，一面继续说道： “我的家乡在南方，那是一个极破败贫穷的地方。我娘生下我之后就死了，我爹没本事还好赌，只会到处欠钱，一早就开始盘算要把我卖给城里人家做奴婢他好收钱。后来又一队商人路过当地，给了我爹一大笔钱把我买走了，我本以为是把我买去做下人，谁知道...” 夜朱说到这里，言语之间流露出极大的悲切，几乎就要哽咽。 “谁知道辗转把我带到了京城卖给了妓院，我那时候才小，根本不懂这里是什么地方，就那么稀里糊涂留下了。刚开始只是叫我做一些杂活，后来我渐渐长大一些了，开始懂得这里做的是什么营生，便想着逃跑，谁知跑一次便被抓回来毒打，打得我遍体鳞伤，唯独脸上碰都没碰一下，后来伤好了，老妈妈不再让我干活，甚至请了教习来教我琴棋书画，更是给我置办了许多衣裳收拾教我打扮，我那时候大概就明白，等待着我的命运是什么了。” 夜朱说着说着，情绪竟然愈发得平静了，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穆兰在她背后听得十分揪心，怪自己不该提起这样让夜朱伤心的话题。 “夜朱姑娘，实在抱歉，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惹得你讲这样令你伤心的往事，我实在是...”穆兰直接打断了夜朱的话，自己懊悔不已。 夜朱转了过来，冲着穆兰笑了笑，回到座位宽慰她道：“你不必自责，别人来找我，都是花钱买笑的，你费力老大功夫来，估计还被老妈妈宰了不少银子，却只能在这儿听我伤感，要说赔罪的应该是我才是。” 穆兰听夜朱这样说，心里感到甚是安慰，又愈发觉得夜朱是真的性情高洁，善解人意，实在不忍心见她一直在这里受苦。 “夜朱姑娘，你人真好，只可惜我没有能力为你赎身，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只你，你觉得可好？”穆兰想的是，虽没办法赎身，但总能多接济些银两，或者哪怕是陪夜朱姑娘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沈夫人，多谢你的好意，我在这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需要您为我破费，至于赎身，也大可不必了。几年前曾有人让我下了决心要离开这里，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你说的人，可是单先生，单秋石？”穆兰忍不住问道?。 夜朱听到单先生的名字，脸上多了几分柔情蜜意。 “是吗？他叫单秋石？我还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穆兰没想到，夜朱对于对单先生的情意，竟然如此大方，丝毫不加以掩饰。 “当时有个画画的名家，也就是他的老师，带了几个学生来这里，说是专程来作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我最烦那些装得一本正经的文人墨客，明明满脑子龌龊想法，却花重金跑到这里来跟我吟诗作对，装什么风雅。” “可是单先生就不一样。”提起单秋石，夜朱方才嫌弃的表情一下变了，嘴角温柔地弯成了醉人的弧度。 “不管是那些个学生还是那位名画家本人，盯着我作画时无一不是心不在焉，三心二意。男人对我是什么反应我再清楚不过，但是唯独他例外，他看我时，真的就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极其清澈，用心地在那画纸上唰唰运笔，绝没有别的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余桃篇：朱唇轻点 .. 章台月出科后第一次亮相并不是在明新园，而是选在了沈府。这样不同寻常的安排，注定了小月儿成角的道路，一来就比旁人多几个台阶。这一切全赖当年磕的那几个头，拜了佘亦之为师。 佘老板跟沈家老爷沈慎，那是多年的交情。当年佘老板还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头一时无二的家子，作为一个武生能唱红可谓是难得一遇，背后，少不了得有老爷做后台。 那时候佘老板除了日常在明新园登台，就是专去沈府唱戏。每每唱完，除了惯例赏赐，与沈老爷共享珍馐，把酒言欢也是常有的事。 梨园里谁被哪个老爷照顾着都是人人知道的是，任何令人眼红的待遇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风言风语也就是这么来的。 要说佘亦之是那存心攀高枝的人，其实也并非如此。他是铁铮铮的男儿，容不得梨园里那套闲话，但也从未因此便拒绝沈老爷的盛情，只因为沈慎对他确确实实有知遇之恩，他不忍冷落知己。 等到佘老板年纪大了，唱不好也打不动了，沈慎依然是捧场的那个。但明新园不留老人，佘亦之舍不得梨园行当，便自己收了山，开始带徒弟。 好苗子难遇，章台月这样的尤为难得，老师傅平时严厉，但确是真心实意要为徒弟们谋前程，这才有了在沈府唱第一出的机会，这一唱，便红了。戏台子上才有十四岁的小月儿便能唱得宾主尽欢，彼时台下坐的尽是贵客，一如今晚。 今晚也是沈府的大家宴，台上紧锣密鼓，台下是觥筹交错，章台月难得唱刀马旦，可见此次宴席非同一般。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沈际的订亲宴。 酒席正酣时，沈老爷举了杯，拉着另一品貌不凡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正是穆家老爷穆昀，众人皆会意安静了下来，连台上也慢下了节奏敲着小梆。 章台月着蟒扎靠，头戴雉翎，正要跟着节奏踢枪。 这打出手的功夫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到家，为了练这脚上的花样，骨上脱皮都是常有的事。这踢法有前踢，后踢，旁踢，拐踢，前桥踢，后桥踢，虎跳踢，过包踢，双脚旁踢，双脚前后踢，爬虎绞柱踢等等等等，踢的时候越是连贯花样越是变化得多便越是叫好。 此刻章台月正跟着节奏踢出了较慢的第一枪，后面梆子会越敲越急，踢得也就越快。 到了第三枪的时候，正巧沈老爷发话了： “沈穆两家历来交好，沈家二子沈际与穆家千金穆兰心年纪相当，同是俊郎佳人，就此定下亲事，不日完婚。” 话音一落，众宾皆大声祝祷喝彩，戏台子上锣鼓也越来越响，单秋石一个不留神，竟然漏接了一枪。这在台上原本是天大的错误，但此刻又有谁在意呢。台下的人都忙着道贺说着恭喜，恐怕只有台上演对角戏的发现了章老板这一刻的失神。 戏还是得继续唱下去。 那沈际呢？虽说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听到沈老爷这番话顿时失魂落魄的，怕不止台上那一人。长辈来道喜，他喝；同辈来起哄，他喝；无人敬酒的时候，他喝得更甚。众人皆当他逢了好事，喜得娇妻，喝的是个高兴酒。 只有他自己知道，醉得如断肠人。 唯独打点安排这场家宴的人，是真心乐得小酌几杯。沈际，这个从小就文弱无能弟弟，跟总是沉迷于看戏的老父亲一样，都是沈阔所厌恶的。他知道沈际已几日没去过明新园，偏要在今天给他个惊喜让他见见自己挂念的人。 而章台月也只是师傅一句话，要来沈府家宴助兴，便来了。而后即宣言再不入府唱戏，尽管这是他起家的地方。 后来连着几日也没见着沈际，很快沈府即将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这一晚到了，章台月专挑了?一出贵妃醉酒来唱，起码戏台子上真真假假，没人知道他这样醉酒失态的模样是演得出神还是心苦难挡。 而那边厢，沈际的洞房花烛夜，也只有一个借酒醉推辞的新郎官，和无知的新娘。 谁知道新婚头一天，沈际便去了明新园，却没有找到章台月。 那他一定在那里了。 果不其然，空荡的院子里，章台月仅穿了寝衣站在树下。 “小月儿，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快要入秋了，当心着凉。”沈际一进去便关切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穆兰篇：低回莲破浪 .. 穆兰心回到沈府，已是后半夜。走时香满楼依旧宾客满堂，那样热闹的地方，其实只不过是坐了一群寂寞的人吧。 刚换下衣服准备就寝，却见沈际回来了。 沈际走到里屋，看到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的穆兰心，脸上顿时有了几许愧色。 “你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吗？”沈际问。 穆兰原本担心被沈际发现有何异样，听他这样说，干脆就着这个误会，也才能给自己解释。 “是..是呀...我早上去庙里给你祈福了，回来时听刘伯说你已经到了，怎么又出去了，还这么晚才回来？” “我...我出去应酬了，以后这种情况你就别等了...时候不早了，有什么明日再说吧。”沈际没说几句便结束了对话，穆兰也不是存心想问，两人便都各自就寝了。 京城有大大小小成千上万户人家，恐怕同床异梦的夫妻不止此二人而已。 只可惜那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实不可违抗，才造就了这样多的悲剧。但也有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丈夫却不肯以礼相待的。骆淑媛便是这样的遭遇。 骆家当年也是老生意人了，虽说这几年大不如前，但也是有些底子的，最主要字号老，即使现在比不上京城真正的大户人家，但也能得几分尊重。当年沈家骆家大婚联姻，也是京城里动静颇大的喜事。 骆淑媛是打小就崇拜沈家大哥，沈阔也确实从小就是拔尖的人才，能嫁给他本是骆淑媛最开心地事情。谁曾想嫁过去之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这个朝代的女人，对丈夫的服从是必须遵守的要务，女方一旦嫁入男方便是男方的财产，甚至可被用作交易，妻子与外人通奸也视为掠夺财产，需要支付巨额赔偿。而男人却大可以一妻多妾。 骆淑媛自嫁给沈阔便事事温顺，也算是度过了一段恩爱甜蜜的时光。只不过沈阔对她的要求有时会十分为难，比如总是让骆淑媛在屏风前宽衣解带，沈阔自己则在后面欣赏。 这种偷窥的癖好，骆淑媛虽不能理解，但为了博丈夫欢心，也勉强顺从了。直到沈阔给骆淑媛请了个胡琴师傅。 一开始一切尚数正常，后来沈阔却提出了两人拉琴的要求，如果只是听奏的话也还好，谁知道胡琴师傅竟然开始对骆淑媛行为不轨。 骆淑媛自然是气急，但沈阔除了安抚骆淑媛，对于胡琴师傅竟然没有一丁点儿怪罪，这让骆淑媛十分痛心，连着哭闹几天，沈阔也没给个说法。 这还不算完，不学胡琴了，还可以学琵琶，琵琶未弹成，还可以试试短笛。京城人尚阳春白雪的风气已吹了多年，大户人家小姐夫人们不学点琴艺画艺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而骆淑媛却这个不学那个不学，别人只当是她不识体面。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原委，而且丈夫还会时不时在外寻欢，这让骆淑媛更加难以忍受。 沈阔自然是不会耐心去哄的，后来逐渐冷落了妻子，于是沈府便有了这样一个整日郁郁寡欢的大少奶奶。虽说夫妻不见得和睦，但沈阔也一直没有纳妾，也未曾有女人真的讨得了他的欢心。 直到今日，在白府做客，一个外来的舞姬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白府据说因为经常要给皇帝献乐，府上从各地甚至外邦寻了不少歌姬舞姬回来，今日招待客人演奏这一队人马，便是从西南一个边陲小镇得来的。 只见一个个身材纤细穿着打扮不似中原风格的姑娘，正挥舞着大大地彩旗于厅中翩然起舞。这样的舞蹈并不多见，姑娘们将彩旗舞得好似一张张被风吹起的巨大绸布，这时候绸布的中央能隐约看见一个从门口走进来的翩然丽影，好戏这才要正式开始。 那丽影终于走得近了，隔着半透不透的绸布，只能看见她跟着音乐扭动的身姿，不见她的打扮面容。可那扭动的身姿又是那么清晰，颈的轻摇，肩的微颤，从右手的指尖，到左手的指尖。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闲婉柔靡，体轻如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穆兰篇：凌乱雪萦风 .. “沈大少爷年轻有为，府上却只有一个娇妻，这可说不过去，不如今天我白某就做个媒，将与您做妾，沈大少爷意下如何啊？” “白爷好意，在下自然不能拒绝。只不过我沈府不必您府上奇珍异宝收藏丰厚，实在是挑不出好东西来回谢您这份大礼啊。” “沈公子这就说笑了，且不说沈府富甲一方，要什么宝贝没有，就说这在京城响当当的名头，白某能与沈公子结交，也是一大幸事啊，哈哈哈哈...” “多谢白老爷抬举，只不过我们沈家再怎么着也不过是做买卖的，在天子脚下这种地方哪儿入得了眼啊，可比不上您，那可是皇亲国戚啊。” 大厅人已退去，沈阔与白老爷移步到了茶室，隔着一张窄小的茶桌坐着，品茶间你来我往说着话。 “不知贵人娘娘近来在宫中可好啊？”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说起这个，白老爷脸上洋溢起了喜色。 “我记得贵人娘娘是上一次大选进的宫，这没几年光景便当了贵人，假以时日一朝为妃也是极有可能啊。到时候白爷您，恐怕要叫做白大人了啊——”沈阔拖长了嗓音说道。 “哎哟可不敢当不敢当，连贵人娘娘的亲爹，自娘娘入宫以后也还只是个县令，未曾升一级，那轮得到我这个舅舅谋个一官半职。”白老爷脸色稍紧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好看了。 沈阔没马上接话，将手中的茶又饮了一口，放下茶杯，这才缓缓开口道：“白爷来京城有多久啦？” “自安顿下，已三年有余”白老爷捻着须说。 “您一家老小都迁了过来，生意也渐渐都转移到这里了，这是打算在京城扎根了呀，好事，好事，以后咱们就能长相来往，互相照应了。” 白老爷听沈阔这么一说，自然是乐开了：“沈大少爷能这么说，实在是幸甚，幸甚啊！不瞒您说，我们外乡人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啊，这要是能得到沈家的扶持，咱也托个您的面子不让人瞧不起您说是不是...” “扶持可不敢当啊，互相照顾嘛。不过看白爷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不知是否已有什么计划打算呢？” 说了半天的话，这才终于要进入正题。 “这计划倒也谈不上，不过您看既然敝府的小瑶能有幸博得沈大少爷您青睐，不如我就收了她做义妹，再嫁与您为妾，一来呢比娶个舞姬总归是要体面些，二来呢，我白府也算是攀上沈府这么个有头有脸亲家了，沈大少爷您可千万别嫌弃啊，哈哈哈哈——” 两人捧茶作笑，这一番言语面上是定了门亲事，实则各有各的打算，究竟谁的算盘打得更精明，也只有留待日后评品了。 数日后，沈府便又挂了大红灯笼，大双喜字。寻常人家纳妾通常都不会大摆筵席，新娘子也不能从正门进，只由迎亲的队伍从后门接回府中拜堂即可。但沈府这次依然请了宾客，虽没有两位少爷头婚的时候那样大排场，但也来了不少人。 拜堂时，高堂只有沈慎一人，白爷按理说作为小瑶的义兄可代为行使父母之责，但也碍于沈阔的身份不敢让其跪拜，便只在一旁观礼。 新娘子入了洞房后，沈阔倒没什么心思与宾客们大加宴饮，不过白老爷可就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借着亲家的名义广泛结交了一番。 人群散去后，沈阔终于回到房里，挑起了盖头，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小瑶的全部容貌。 她浓眉长睫，眼波留情。鼻子与下巴皆小而尖巧，殷红的嘴唇微微含笑，媚态尽显。 这样的长相算不得端庄大气，但却是男人所喜爱的。郭水瑶的美貌虽不如夜朱那样惊人，但却更加的妩媚多情。 “你很媚，衬得上你的舞姿。”沈阔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地对水瑶说。 郭水瑶低头娇媚一笑，便顺势站起身来，直接俯在了沈阔的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冲突 .. 天子脚下，无人敢说自己权势滔天。且不说皇宫内是如何风云涌动，那是政家的战场，是侯爵王爷，高品大臣们的博弈。这样的博弈也许偶有输家赢家，但并不会打破动态的平衡。一旦有人权倾朝野，那必将会有大的变革发生，最终也会由新的平衡所代替。 皇宫外的战场也一样，京城的格局是十几年没有大的变化，在政界外的商界，巨贾们也瓜分着在京城的话语权，各方势力互相牵制，谁也无法独大。 但偏偏有新的势力想要入驻。朝廷忌讳政商勾结，更忌讳后宫干预前朝，但真正能翻天覆地的机遇总是藏在这些忌讳当中的，有人安分守己，便会有人铤而走险。 白季佐便是带着这样的野心，从东安举家迁到了京城。白家自身本无资格参选秀女，但白家长女嫁给了东安知府，得一千金品貌端庄，知书达礼，大选时在众多贵族女子中也脱颖而出，进宫不久便喜得龙胎，升了贵人。白季佐便是凭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开始铺展自己在京城的圈子。 初来乍到，要想站稳脚跟，白爷第一步的打算是走捷径，攀大树，于是便有了沈阔纳妾这场婚礼。 沈阔对郭水瑶这个送来的美妾满意归满意，却也不会色令智婚，一夜缠绵享受之后，沈阔这才开始细细盘问这位女子的来历。 “小瑶，你在白府有多久了？”此时两人正躺在床榻享受清晨的温存，沈阔一只手将她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把玩着水瑶的秀发。 “回夫君的话，不长，不足一年。” “你嫁到沈府，我自然是不会亏待你。只不过这本亲事权由我跟你义兄做主了，没有过问你的意思，你可是自愿？” “小瑶只不过卑贱的舞姬，老爷，哦不，义兄要将我许配给他人为妾为婢都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但我万万没想到，”郭水瑶转头支着上半身，面对沈阔说道：“我竟然，能嫁给夫君您，鼎鼎有名的沈大少爷为妾。” “这么说来，白季佐并没有强逼你，都是你自愿的咯？他虽是你义兄，但你也知道对丈夫服从是你的义务，不管他对你说过什么，从我们拜堂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可明白？” 郭水瑶并不单纯，心思机敏的她当即明白了沈阔的意思。 “能嫁与夫君您为妻为妾，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小瑶自当以夫君为纲，事事听从。” 沈阔一边用指背抚摸着水瑶的脸庞，一边继续说道：“以夫为纲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并不难懂，还有另一个道理，我要你明白。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季佐认了你做义妹来与我成婚，你该知道这高处在哪里。” “要比家世，沈家自然是比白家高到不知道哪里去，可是请恕妾身愚钝，这样不用是明眼人也能看出来的事实，为何夫君认为小瑶难懂？”郭水瑶其实不是不知道沈阔意有所指，只不过在她看来，自然是天真愚笨的女人更讨男人欢心。 “你真不懂也好，装糊涂也罢。我也说了，不管白季佐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今后你只管做好我的人，否则，别怪我不是那怜香惜玉之人。” “瞧夫君说的，小瑶当然是唯您是从啦，何必吓唬人家呢。”水瑶侧身躺下了，依偎在沈阔怀里撒娇道。 “你呀，还不赶紧起来，耽误夫君办事，该当何罪啊。” 两人一边嬉笑着，一边由水瑶伺候沈阔穿衣洗漱。沈阔出门后，郭水瑶坐在镜前梳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向许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时候安排给她的下人端着珠宝新衣走了进来。 “二少奶奶早安，奴婢春桃，以后就由奴婢负责伺候二少奶奶了，这里是老夫人给您的赏赐，请您过目。” 杭绸锦裙，小碧霞罗，缠丝金铀，水仙花簪...这些精致的绫罗绸缎与珠宝首饰皆是郭水瑶以前从未曾有机会用过的，郭水瑶欣喜接过，放大了眼神一个个欣赏着。 “启禀二少奶奶，按时辰您差不多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就由奴婢伺候您穿衣打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耳光 .. “舒云跟大少奶奶请安，夫人您可受惊了？”待主仆二人走近，舒云率先向骆淑媛行了礼问了安。 “大嫂早安，不知这里发生何事了，怎会有人如此无礼？”穆兰也接着问候道。 “大嫂？你既叫她大嫂，那也是我的弟妹咯，长幼有序，你刚才说谁无礼呢？”郭水瑶脸色忿忿向穆兰说道，接着又转向舒云，“还有你，知道给大少奶奶行礼，就不知道给我行礼吗？你这个下人怎么当的！” 舒云被郭水瑶厉声一喝，十分不满，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发作，只皱紧了眉头与之对视了两眼便拗过头去。 啪！刹那间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众人皆没来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以迅雷之势扇向了舒云。 舒云虽是下人，但一直做事伶俐，穆府也都是宽厚之人，从未挨过打，这一耳光可谓是直接将其扇懵了，偏着头一动不动，眼眶泛红。 “自己不知礼数还敢不服，谁教你这么跟主子对视的！弟妹，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你要是不会管教，我倒是可以教你——” 啪！又是一个耳光，只不过这一次是落在了郭水瑶的脸上。 方才一时愣住的，不止舒云一人，穆兰自小跟舒云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也情同姐妹，自己都不曾凶过一回，今日却有人如此蛮横地当面打了她，还出言教训，待穆兰反应过来时已然怒不可遏，早已听不下去一个字便愤而回击。 郭水瑶挨了这一耳光，顿时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敢打我！” 穆兰本不是身怀戾气之人，方才那一巴掌可以说是自己也没意料到，此时虽面上丝毫没有示弱，内心里却着实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而郭水瑶则是更加气愤，眼看就要发狠还手，舒云身子往前一倾就要挺身护主了，一直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春桃突然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二少奶奶息怒啊！咱们已经耽搁了一阵了，您气坏身体事小，误了给老太太请安事大啊，还请您暂时不要追求了，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啊。” 春桃这番话倒真是起了作用，郭水瑶收回了扬起的手，鼻孔里哼了一声，径直从淑媛穆兰两人中间撞了过去，气冲冲地走了。春桃一边给两位夫人赔着罪，一边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哎，真没想到大哥新娶的妾室是这样一个人，害得我方才竟也如此失态。”那两人走后，留在原地的三人这才平静下来。 “粗妇一个，不足挂齿。”骆淑媛面无表情吐出这几个字，既是不屑，也大概是伤心麻木了，对她来说，沈阔纳这样一位女子为妾，对自己是十足的侮辱。 “小姐夫人，都是舒云不好，舒云不该因为气不过她要打大少奶奶就不给她行礼，全然不顾自己下人的身份，自己做错事得罪人还要小姐替我出头，实在是...实在是该死...”舒云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你也别自责，碰上这样蛮横无理的人，你就是做的再好她也会鸡蛋里面挑骨头，只不过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若是再碰见她就自个儿当心吧，快起来。”穆兰一边安慰着舒云，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这时候在老太太那边，郭水瑶刚奉完茶，正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脸，眼神里尽是楚楚可怜，全然一副刚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自然是要开口询问。 “水瑶，这是怎么了，怎么敬个茶就满眼苦涩，还一直捂着脸？出什么事了？” “回夫人的话，一点小事而已，不敢让夫人操心。”郭水瑶极力绷着将哭不哭的表情。 “那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小事，能委屈成这副模样？”老夫人端着茶说道。 “要怪，只能怪水瑶出身太低贱，才会...才会被人那般瞧不起...”郭水瑶哽咽着说，末了还用帕子擦拭着脸上挤出来的几滴眼泪。 “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也好，嫁进沈家便是沈家的少奶奶，你倒是说说看，谁敢瞧不起你了？” “多谢夫人怜惜，”郭水瑶收了收哭腔，“今儿个一早，在来给夫人请安的路上，遇见了弟妹跟她身边的侍女，那侍女嫌我出身低微，只肯给姐姐行礼不说，还故意瞪我，我便说了她几句，没想到，竟就被弟妹赏了一巴掌...”接着便似隐忍了很久一般，失声哭了出来。 “岂有此理！穆兰心作为你的弟妹，怎敢目无尊长！”老夫人一拍桌子，吓得四周的仆人齐齐跪了下去。 “不过你说你跟淑媛在一起，她知礼端庄，若真有这样的事，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可说清楚了？”老太太压了压火气问道。 郭水瑶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喘着气说道：“夫人明鉴啊！水瑶说的..句句属实..夫人若是不信，可找那侍女来当面对质！” 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低头叫了小蛮，“去，把舒云给我带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受罚 .. 穆兰自嫁到沈府，因为老夫人平日总是不苟言笑，总是让人感觉很疏离，穆兰怕失了分寸，对沈家二老一直是以公公婆婆相称的。这声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渴求，希望老夫人能听自己一言。 “今日之事，其实另有隐情，不能一味责打舒云啊！”穆兰跪在地上说道。 “什么叫一味责打舒云？你这是在说我是非不分，乱加责罚吗！”老夫人本就在气头上，听穆兰这样一说，只觉穆兰是在纵容包庇舒云，丝毫不想听她“狡辩”。 “婆婆您息怒，穆兰不是这个意思，可是——” “住口！你对二嫂大不敬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还在这里包庇你身边的人，你要替她出头，那就连你一同受罚好了！来人！把少夫人一并拉上凳！”穆兰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老夫人厉声喝止，郭水瑶原本心虚穆兰会说出对她不利的话，见此情状忍不住得意，掩帕偷笑了两下。 下人们愣住了，穆兰也惊得不敢说话，毕竟这家法用在主子身上，还是头一回。 “还不动手！”老太太实在气急了，下人们这下一听也不得不执行。 “水瑶，你先下去吧，今天这事儿我会为你做主的。”老夫人一回头说话，郭水瑶立马换了副面孔，春桃扶着她退下，原本早已不忍看他人挨打受罚，却又担心殿内发生的情况一步一回头。 郭水瑶倒是继续假装无辜地攥着手帕，然而之前那一瞬间古怪的表情，仍是被小蛮给捕捉到了。 此时穆兰已经被架上刑凳子，舒云虽已经被打得劈开肉绽意识模糊，这时候还是撑着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为她求情。然而情势依旧不妙，老夫人怒火未消，骆淑媛又毫不知情，粗长的竹鞭很快就落到了穆兰心身上。 “啊！”穆兰一吃痛，禁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老夫人听着也于心不忍，小蛮见状立马趁机向求情。 “老夫人，您可消消气，别为了这么个事情如此大动肝火，也许真的如二少夫人所说，另有隐情呢？” 老夫人神色缓和了下来，：“您也说了，大少奶奶稳重，断然不会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如您也传大少奶奶来问个话，到时候再继续罚也不迟啊...” 穆兰被打，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舒云则已经摇摇欲坠，幸亏小蛮察觉有些不对，这一劝，老太太终于冷静了下来，伸手叫停。 “你说的也有道理，让她们俩下去吧。” 穆兰跟舒云由其他下人搀扶着，艰难谢了礼，缓缓挪出大厅。 “无论如何，下人以下犯上，做妹妹的目无尊长，都是不对的，如今这两个丫头也长了教训了，此事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去药房内拿两瓶上好的膏药，一会儿给她们送去吧。” “是。” 小蛮跪了安，她知道老夫人其实是宽厚之人，方才老夫人肯听她的，也不过是要顺着台阶下好能够饶了少夫人跟舒云不让她们吃更多的苦头。然而二少奶奶的古怪她又不方便讲，也不想让老夫人操心这些烦心事。 到了二少爷房内，只见穆兰坐在床边，让疼晕过去的舒云躺在了自己床上，亲自照看着。 “给少夫人请安。”小蛮一边行礼，一年将药递到了穆兰跟前。 “这是什么？”穆兰结果药瓶子问道。 “这是老夫人特地吩咐我给您还有舒云姑娘敷用的膏药，对消炎止痛，伤口愈合，有奇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关怀 .. 当天夜里，穆兰一直在房里等着沈际回来。 同样等待自己夫君回家的，还有骆淑媛。只不过这个丈夫，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也许等来的不过是沈阔回家宠幸另一个女人。 沈际房内，穆兰身着藕色寝衣坐在床上，小腿上的鞭痕始终蔓延着烧灼般的疼痛感，只得把裤脚卷起来。 沈际回到寝间看到穆兰心这副模样，很是诧异。 “兰心，虽说是夏季，可今日天气并不炎热啊，你露着小腿作什么，小心蚊虫叮咬。” 穆兰依旧是垂着头，没有答话。 沈际以为她是因自己晚归在生闷气，心下有愧，没再多言，坐在桌边离穿近的那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一阵沉默。 “二少爷，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际刚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大概是没料到穆兰问这样的问题，动作停顿了一下。 接着待一口茶下肚，开口答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小蛮。她比我更了解。” “小蛮是婆婆的贴身婢女不错，可是你是她亲儿子，儿子对自己的娘怎么会不如一个外人了解呢？” “不了解自己的娘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就很了解你娘吗。”沈际装作不在意这个话题，继续自顾自喝着茶。 “我当然了解我娘了，十八年的朝夕相处，怎么会不了解呢。”对于穆兰来说，大概暂时并不能理解，与为娘的不亲近是怎样一种感受。 “是啊，穆家就你一个女儿，你自然是不会懂的。”沈际虽尽量放轻松了语气，但还是让穆兰察觉到了其中的苦涩。 “我以为，婆婆平日里只是对我们较为严肃，难道...对你也是的吗？”穆兰试探着问。 沈际放下茶杯，抬起头，眼神似望着远方代表着回忆的尽头，又似整个放空。 “我记忆里，娘很少对我笑。这也难怪，有那么一个优秀的大哥，谁又会喜欢这样弱小的我呢。” “那...婆婆对大哥就是例外吗？” 沈际沉默了，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不受娘亲喜爱是因为大哥太优秀，可是当穆兰心这样一问，沈际才发现在记忆里其实娘也很少对大哥笑，就算是表扬，脸上也鲜有欣喜的表情。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等我回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要问这些问题？”也许是抗拒思考这些事情，沈际开口转移了话题。 穆兰心没有回答，眼神低着晃来晃去，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把今天的事告诉沈际。她怕即使说了，也得不到多余的回应，对于可能并不会关心自己的人，穆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诉。 沈际见她半天不说话，转头看向穆兰，这才瞥见小腿上那隐约可见的鞭痕。 “这是怎么回事！”沈际伸手将穆兰的小腿抓起从侧面抬高，数十条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红肿伤痕便呈现在了眼前。 “天哪，你怎么会伤成这样，难怪不肯把裤脚放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两人是夫妻，但毕竟从来没有过肌肤之亲，就这样被沈际抓着脚踝，穆兰不禁有些害臊，红着脸将小腿伸了回来。 “这是，受了家法...”穆兰小声答道。 “家法？你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对你用家法？是谁打的你？我娘？” 穆兰点点头。 沈际着实诧异，在他印象里，娘虽然严肃，但是极少责打下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媳妇？ “这就奇怪了，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娘要打你？” “我...我打了二少奶奶...”穆兰眉心纠结在一起，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 沈际一听得罪的是大哥的人，火气顿时消了一半，或者说，是焉下去一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探望 .. 骆淑媛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丈夫此刻因为别的女人而出现了怎样的表情。 “关于纳妾的事我们容后再谈吧，你也知道兰心妹妹受了罚，还不知道严不严重呢，我想现在去看看她。”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沈阔说完便转身走，骆淑媛被他拉着跟在后面，想起小时候也是由他牵着还是淑媛妹妹的自己，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 到了沈际房间，不见有人在外面，两人便进了里屋。穆兰心坐在床上，正由一个侍女在为她上药。第一眼先是瞟到沈阔进来了，连忙把裤脚放下来，等看到还有骆淑媛跟着后面，才松了一口气。 “兰心妹妹，你怎么样了？”淑媛进门后关切询问道。 “大嫂您怎么来了？还有...大哥。” “我在路上碰到二弟，他告诉我你受罚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骆淑媛说着走到了穆兰跟前，坐在她旁边歪着身子查看她的伤口。但碍于沈阔在场，也不能掀开裤脚来看个究竟。 “你们先上药，淑媛，我先去外面了。”沈阔自觉出了寝间。 “兰心妹妹，你大哥出去了，现在只有我在，你快赶紧让我看看，伤得可严重？” “多谢大嫂关心，不碍事儿的...”穆兰说这几个字的功夫，骆淑媛已经将她裤脚掀起，露出了小腿上斑斑的血淤。 看着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痕，淑媛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只见她眉头微蹙，嘴微张，攥着帕子的手伸在半空中，唯有那一双杏眼逐渐蓄满了莹莹的眼泪，像一汪秋水。 “知道家法会让人吃点苦头，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兰心妹妹，我...我实在是欠你的...”骆淑媛拿帕子掩在嘴边，哽咽着说道。 “大嫂你快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子让妹妹心里好过意不去...”穆兰眼见淑媛掉了眼泪，十分不忍，忙安慰道。 骆淑媛擦干了眼泪，握着穆兰的手问说：“怎么不见舒云在这儿服侍你？冬梅一向是服侍老太太的，怎么是她来帮你上药啊？” “淑媛姐姐你有所不知，其实真正受苦的舒云那丫头，我这不过是一点小伤，舒云被打的，小腿上都没一块儿好地儿了，老夫人这才派了冬梅来帮着照顾我。” “哎，这事儿说来说去也是因我而起，如果我当时让着她点，你跟舒云也不会...还说什么小伤，你可是千金小姐长大的，哪里受过一丁点皮肉之苦，婆婆也真是的，为什么就要偏信那个女人呢。”骆淑媛越发懊恼地说。 “姐姐切莫自责了，都说了这事儿不是你的错，是二嫂对你出言不逊在先，她不仅动手打人，还恶人先告状，婆婆也是一时被她的言语挑拨，真的要追究的话，要怪的也只有她一人。” 穆兰的这番话，被一直等在外面的沈阔听到之后，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没等淑媛出来便自己先行离去。 屋子内，穆兰拗不过淑媛的要求趴在床上，由骆淑媛亲自为她上药。 “淑媛姐姐，我觉得这次事情虽然最后我跟舒云都吃了点苦头，但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都挨打了还怎么是好事，你倒是说说看，好在哪里了。” “我在沈府里，除了舒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以前总觉得大嫂您十分有距离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可是经过这次事情，似乎跟您的关系又近了一些，若是以后能跟淑媛姐姐做个伴儿，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再回首恍然如梦 .. 他名叫单秋石。 他说秋石是一味中药，家住芪连山。 不过是山野采药郎，却偏偏身怀出神入化的笔头天赋，得名家亲自指点学画。 然而命运不曾眷顾这个毫无背景的人，他依然窘迫，被沈阔高价卖下画作之后，为偿还多给的银两来沈府教画。 他总是不敢正眼看我，连笑都很克制。 他的嘴唇，如他人一样的温和，又在触到我指甲的那一刻颤抖着。 他讲秋葵一枝，其花瓣用粉细勾，叶用重绿，重彩渲染，布局谨严，一丝不苟，姿韵生动。 他面对夜朱作画，心无杂念，眼即是笔，笔落神出。 这些一幕幕的回忆，在穆兰的脑海里如走马灯闪过。她独自一人望着那锦盒，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她的礼物，可是她望向它的眼神，却是像要将那锦盒永远封存起来，不可再多思多看。 既然当初嫁进了沈府，便只能选择在这里生活下去，去想其它不相干的杂念，只会消磨掉对空洞无聊的日子的耐心，一次又一次。 穆兰坐起身来，穿上鞋，走一步停一步，踱到了锦盒跟前。 捧它在手心，刚收到它时，竟没有细细看过它的样子。 “如今就让我再好好看看，这最后一眼。” 穆兰心里想道。 “既然只能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要去了解这里。你要我学琴，那我便从学琴开始，这沈府里的一切，我都要知道个彻底才行。” 这时候在另一边厢，同样有不甘浑噩度日的女子想要熟悉这个地方，再亲自栽种以饮他人骨血为乐的邪恶果实。 郭水瑶正歇在贵妃椅上，竖着兰花指从盘子里摘了颗莹亮饱满的葡萄，立着指尖剥了皮，用舌头将那果肉卷了进去。一旁站着的春兰双手分别各端着盛果实和果皮的盘子，手极酸，可只能竭力坚持着，若是一个不水平便免不了一顿训斥。 沈阔在这时候突然进了屋，郭水瑶意外他怎会折返，但只愣了不到一秒，便十分妩媚地坐起了身子，接过春兰手中的葡萄盈盈款款地迎上去。 “夫君怎么才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正好赶上这刚洗的水果，可要让奴家伺候您好好尝尝？” 沈阔没有说话，面对身子就要歪向自己怀里的水瑶，十分明确地拒绝了她。 郭水瑶压根儿没想过是被沈阔用手扶住而不是搂住，这一下才真的呆住了。 “夫君这是...难道水瑶说了什么让夫君不高兴的话？还请夫君明示...”郭水瑶一边做着低眉顺眼的样子，一边脑子里迅速思考着沈阔不开心的因由。 “我娶你回来，是为了享乐，你若是敢不知天高地厚在沈府兴风作浪，我保证你的下场至少会比做一辈子舞姬要惨十倍。穆兰心的蹆若是留了疤，你的蹆也永远别想再跳舞了。”沈阔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完这些便走了，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自觉过来想接手果盘的春兰，被盯着沈括背影一动不动的郭水瑶粗暴地砸了一脸。 她几近暴怒，发红的眼眶不知盛的是沮丧的泪还是狂躁的火，穆兰心，此时此刻，她在心里剜刻着这个名字，她费尽心思得到的一丝宠爱，她自以为是的宠爱，竟然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所揭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赠药 .. “你要答应我会原谅我，否则我便不起！”郭水瑶纹丝不动。 “二嫂快请起，穆兰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您这样子可是又让我对您不敬了，穆兰如何受得起。” 听穆兰心这样一说，郭水瑶才起身，却仍带着歉意的笑容。 “妹妹肯原谅就好，否则我这心里便会一直内疚不安了，谢谢妹妹你成全。”两人回了座，郭水瑶模样十分诚恳地说道。 “昨日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那样蛮横。我出身卑微，跟你们比起来，我根本是没资格进沈府的，我自己深知这一点，你跟大姐都看不起我，其实这我也知道。” “二嫂不是的！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也不认为你是个舞姬就不能嫁给大哥，这一点您真的是误会我了。”在穆兰心里，并没有尊卑贵贱之说，她善待下人，也从不认为自己作为穆府千金就高人一等。 “你心地好我知道，可是这是事实啊，我有这个自觉。但，即使我有这个自觉，被当面羞辱也是会恼羞成怒的，所以当大姐拿我的出身打击我的时候，我才会一下失去了理智，过后还迁怒舒云姑娘，真是太不应该了，该受罚的人明明是我才对...”郭水瑶说着竟有些哽咽了起来。 “二嫂您别这么说，大哥娶你回家，必然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何必妄自菲薄呢。” “兰心你这么看得起我，我真的很高兴，你挨了打，受了皮肉之苦，我也真的十分自责，所以我今天来，除了向你下跪道歉，还带了一样东西来赔罪。”郭水瑶说着将密封小盒拿了出来。 “这是我收藏多年的，我唯一值钱的宝贝。你也知道，我们靠几支舞营生的，双腿就是我们所有的本钱，而要一边练舞一边保持双腿纤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人只能靠极其苛刻的节食，但实际上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路子，只不过成本非大多数人可负担。”接着将密封小盒打开来。 “这一盒药膏便是那秘诀所在。这种药膏由许多珍贵的药材提炼制成，其中最不值钱的一味是三七，但三七也有散瘀驱肿。治愈跌打损伤皮肉外伤等疗效。此药膏不仅可以纤瘦身体，同时还可以迅速使皮肤恢复健康，你若擦了这个，伤口便能快速愈合不留疤痕，而且双腿会变得更加白嫩。”郭水瑶说完便将穆兰的手摊开，将药膏放到了她手上。 “二嫂真是有心了，妹妹十分感激，可是，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这是我唯一能送你的东西，你若是不要，就是不肯原谅我了？而且，送你这个最主要不是因为它价值如何，而是你正好需要，难道这样的心意，妹妹也要拒绝吗？” “那我听二嫂的吩咐便是，这药膏，我一定会每日使用，用后细心收藏的。” 郭水瑶见穆兰收下了，顿时喜笑颜开，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脸愁色。 “不知道是何事还在烦扰二嫂，可愿说来听听？”穆兰察觉，出声问道。 “哎...也没怎么，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另一人原谅我。”郭水瑶叹着气说。 “二嫂所指的人，可是淑媛姐姐吗？” “淑媛姐姐那儿我自然也是要去赔罪的，不过这并不是我烦恼所在，大姐温柔娴淑，善解人意，不是会记仇的人，所以我并不十分担心。我愁的是如何能让我夫君回心转意。” “大哥？” “对。” “大哥为何会对您生气？” “昨日的事你大哥知道以后，回了房间对我大发雷霆，说话间俨然要弃我而去。我也知道是我错了，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真的好怕夫君他从此不肯再对我有任何情分。”郭水瑶说完便扯了手帕要拭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心灰意冷 .. 郭水瑶进了门，径直走到沈阔面前，直着腰跪坐于地上，伏在沈阔膝前，始终哀愁多情地望着他。 “刚才不是还在跳舞，怎么回来了。”沈阔斜昵水瑶，嘴角一丝若有还无的微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妾身实在自责，即使长跪反省也难以弥补我的过错，心里愧疚难忍，只能跳舞以抒怀。” “是吗？可在我眼里，你那舞姿娇媚，不像是抒自责之情，倒像是邀月。”沈阔依旧没有特别明显的笑意，但伸出手轻轻抬起了水瑶的下巴。 “人家都这样了夫君还取笑人家。”郭水瑶微微一撅嘴，眉头微微一皱，将头扭向一边说道。 沈阔还是没有别的动作，这时候春兰非常识时地出来说话了。 “禀告大少爷，二少奶奶今日还去探望二公子夫人了，并且还将自己珍藏多年的药膏送给了夫人，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在二少奶奶的规劝下，二公子夫人还主动提出想跟先生学琴艺呢。” 听了这话，沈阔果然脸上来了神采。 “此话当真？”他挑着眉问郭水瑶。 “是的，兰心妹妹也自觉之前不懂事辞退两个先生实在不妥，愿意听夫君您的安排习艺，我听着很高兴，因为知道您为沈府上上下下操心，若是能帮您分担一些小事，那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郭水瑶柔声细语说道。 沈阔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看神情就知他十分满意，伸手将郭水瑶扶了起来揽进怀中，春兰默默地退了出去。 于是就在第二日的午后，穆兰便很快见到了自己的新琴师，仍是教习古琴。 “给二少夫人请安，先生已到，少爷还是那个话，若您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不喜欢便遣走，定当一直换到您满意为止。”新的先生由卫常领进屋，在书房候着。 此人衣着朴素，表情木讷，但样貌竟与单秋石有几分相似。 “知道了，代我谢过大哥的好意。” “那奴才先告退，先生您这边请。”卫常说完便退了出去。 穆兰只瞥了这位先生一眼，也发现了他样貌的特别之处。 “请问先生，您也是沈府的门客吗？” “回...回夫人的话，小的原来在明新园做事，沈二公子经常来园子看戏，一来二去可能对小的有了印象，估计是这样所以贵府需要琴师的时候才找了我。” “你说二公子经常去看戏？有多经常？”穆兰有些惊疑。 “二公子最近倒是去得少了，以前不忙的时候几乎天天来，可是说是十分频繁了。” “那你是他找来的吗？”穆兰问得带几丝急切，让这位先生更是紧张，说话也更加结巴了。 “回...回夫人的话，不...不是二公子招的我，是...是大少爷招的。” “那么，大少爷招你的时候，二公子在吗？他有帮着出主意吗？” “二公子当时不在，但有没有出主意这我...我就不知道了。” 穆兰没接着再问，理了理思路开口道：“您今日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再开始上课。” “欸，那小的这就走了。”说完弓着身驼着背出去了。 穆兰在后面看着，心里泛起几许苦涩。这样的人，竟然要拿来跟单先生比。 另一方面，这先生说到的沈际的事情也让穆兰不得不留意。他经常去明新园看戏？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当晚沈际回来时，穆兰便打算好好问问。两人同坐在茶桌旁，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今天大哥又找了新的琴师来。” “之前那个画师不是挺好的吗，你给辞了？” “是。” “那这回这个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才刚见，不好说。” “先试试看吧，不喜欢再换呗。” “你可知道这位先生的来历吗？” “我都不知道又新来了一个先生，怎会知晓他的来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宿醉 .. 来的这位豪客，实乃江湖中人。城外山头，有一让为富不仁之人闻风丧胆的山寨，名乌风。领头的正是这位客，相传力大无穷，义薄云天的云高义。 他生于山野，长于山野，说是一届莽夫也不为过。但他头脑敏捷，嫉恶如仇，自建立乌风寨后，与许多走投无路的兄弟相扶持，谋出路，逐渐壮大至今日。要说他们是恶人，是山贼，他们的确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他们从不欺压弱小，却富济贫是他们一贯的主张。 一般镖局押镖若是要经过乌风寨的地头，那送镖的押金必然是要翻倍的。 听起来像是杀人如麻的恶棍，这也难怪，云高义天生一副金刚相，使得兵器也是流星锤一类的大件儿。 但又有谁能想到，豪气名声在外的他其实也难过一个情字。他钟情夜朱多年，无论对别人多么凶神恶煞，在夜朱面前永远是一副情深似水的模样。只是别人无从得知这铮铮铁汉的温柔，都当他不过也是色字当头，才会每月都抛下大把银两去换与夜朱姑娘共度一夜。 方才夜朱向他行礼之后便愣住原地，云高义不知其中原因，以为是她身体不适，直接上前一个打横将夜朱抱了起来。 “夜朱姑娘，让你出来见我是我不对，你身子不爽我抱你回房间。”说着便挪步上楼。 夜朱没有任何准备突然被他这样抱起来，一时间反应不了，但随后便是又羞又恼，只因为在单秋石面前，他不想与任何男人走得近。尽管也许那位画师先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 “你放我下来，谁跟你说要回房间了？”夜朱锤着云高义的胸口说道。 云高义自是对她百依百顺，蹲低了身子动作轻慢将夜朱放下。 “怎么了？若是你今日身子实在不舒服，那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看你，好吗？”云高义隔了几个台阶站着，正好能让夜朱高他半个头，不用仰着脖子跟他说话。 夜朱往楼下瞥了一眼，单秋石已全然瘫倒在桌子上。 “云大哥，我知道你体贴，原谅夜朱今日实在无法招待您，我叫老妈妈把钱退给您，咱们过两天再叙吧。” “钱就不用退了，让花姐都拿去给你买补品，瞧你这身架子多单薄。你回房休息去吧，我保证后天还来。” 云高义是个爽快之人，说完这话便走了。夜朱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忍。 其实，就算她真的身子不爽，服侍云高义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她做什么，云高义每次来，都只是给夜朱带点东西，听夜朱唱唱歌，两人再说说，走的时候再例行问一句，“可愿跟我走。” 他从第一次见夜朱便打算为她赎身带她走，只要夜朱肯，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他总说自己鲁莽，不知轻重，生怕弄疼了夜朱，所以连碰也不曾忍心碰过。 这一番心意，夜朱不可能不感动。只可惜，她早已经倾心于画师先生了。 “阿三，去把那位客人扶进我房里。”夜朱双眼定定地看着单秋石，对旁边的龟公说道。 龟公阿三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夜朱见他不动，直接拿出一锭银子来塞到他手上，转身便回了房间。 果然不消一会儿，阿三便把单秋石扶进了屋，单秋石早已烂醉如泥，夜朱便让他在自己的软塌躺着。 房间里只余他们两人，夜朱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这张被浊酒灌得烧红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里，还喝得这样醉。”夜朱喃喃道。 单秋石毫无反应。 “哎，好容易见你一次，你还酩酊大醉，真不像你。”夜朱为他把鞋袜脱掉，又将被子翻下来给掖好。随后还叫下人打了盆温水进来。 取帕，浸水，拧干。作为驰名京城的头牌姑娘，全身上下都得精心保养着，早就多年没做过这种事情。夜朱的手即使握着白色的毛巾也不会显得有一点色深，仍是通体如莹润珍珠。 她轻轻为单秋石擦拭洗脸，水汽带走了他身上的热度，呼吸趋于平和，大概是安稳地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生日 .. 鸡鸣之时，沈府的下人便全都开始了忙碌。他们晨起暮歇，日复一日，伺候着这座大宅院里几个主子的饮食起居。他们有的浣洗打扫，有的采购烹饪，还有的须时时刻刻跟在主子跟前打点一切。 大家都抓紧时间赶在主人们起床前张罗好手头上的工作，或赶紧去主子房里伺候其穿衣洗漱。歇了两日的舒云今日显得尤为匆忙，昨儿个还高烧不退，今儿就拖着伤痕累累的病腿去二少爷房里伺候。 她担心自家小姐离了体己的人不能被照顾周到。 到了房里，穆兰还睡着，沈际早已出门。 她知道小姐向来晨起不嗜睡，若这个时候还未起床，必是前夜压根儿没睡好。 舒云打来洗脸水，备好花瓣熏蒸，又准备去膳房拿早餐食盒。床上的人渐渐有了动静。 “小姐您醒了？” “嗯...是舒云回来了？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感觉好些了吗？有没有发炎发烧？” “小姐不必担心，舒云皮糙肉厚的，这点伤不会有大碍。” “你别光自己瞎说，要是真的发炎了，一定大夫。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穆兰揉着惺忪的睡眼，招手让舒云到床跟前来。 “小姐真的不用担心啦，都结痂了，它自己慢慢就会好的，再不济也就是留点疤，不碍事的。帕子已经给您拧好了，我现在去厨房拿早餐来。” 舒云利索地出去了，穆兰面对眼前她为自己准备好的这一切，心里第一次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口口声声说待舒云亲如姐妹，可事实是，两人的身份从出生便注定了天差地别，从小一起长大又怎样，吃的不同穿的不同，自己永远是被伺候得那一个，这样的两个人能叫姐妹吗？ 自己对舒云的情谊，怕也是基于这是一个对主子极忠心又体贴的仆人，若舒云不那么体己，又是如何呢？舒云还是少女的时候便被买来自己身边，郭水瑶打她那下，到底是真的心疼，还是气愤自己的面子被拂了？ 从来都自以为善待下人是个好的品质，现在仔细想来，这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伪善。 昨儿个来的先生，明明一脸木讷，为什么不直接不收，反正都是花银子请的人，还要避免人家心里不痛快吗？ 分明就只是因为与单秋石的那几分相似。 穆兰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正巧舒云提着食盒回来了，于是当即吩咐道：“舒云，你去告诉卫常，昨天那个先生我不喜欢，请换个来。” “是的小姐，不过不知道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若是那边问起来，舒云该怎么答？”舒云放下盒子应道。 “就找曲先生那样的，要技艺高超，且必须是沈府门客。”穆兰略一沉思后说道。 舒云有些惊讶不解，脸上写满了犹豫。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按我吩咐的去便是。” “是，小姐。”舒云去了，但仍是担忧不已。 穆兰的打算再简单不过，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正目的，便要顺着他给的路子去走才能找到答案。 不一会儿舒云便来回话。 “小姐，我已经按您的吩咐跟卫常说了，他说等大少爷回来便汇报。恕舒云照顾不周，昨日新来了先生我竟不知情...”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辞退单先生，又担心找来个像曲牧之那样心术不正的人？” 舒云点点头。 “你且放心，我自有数。对了，我这儿有一盒郭水瑶送来的药膏，你也用用，说是好东西，能帮助伤口愈合还不留疤。” “多谢小姐关爱，舒云不用，舒云有药了，也是...好东西...”舒云含笑说着，竟有两片飞霞上了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宴客 .. 八月初一，酉时末刻，长街上人踪杳杳。几辆宝璎朱盖的轻便马车前后行驶到一座大宅院门口，朱门石狮甚是醒目。桂竹灯笼映照下的匾额上，沈府二字赫然在前。 宅子内，是歌舞升平。歌是夜朱的歌，舞是香满楼的舞。伴奏的有一整个乐团，为首抚琴的人，剑眉星目，俊逸非凡，正是曲牧之。 能请到夜朱姑娘来为家宴助兴，众人皆云沈府好大的面子，又有谁能想到夜朱凭的其实是与“公子”的交情。 曲牧之低头抚琴，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与围绕在四周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这样的家宴他见的太多，早没了兴致。 但还有比他更兴致寥寥的人。 主座边上侧陪的位置，骆淑媛面容淡淡。在她身旁的沈阔，时不时要代表沈府与座上的宾客们举杯推盏，还有郭水瑶巧笑作陪，自然是不曾留意她在一旁的冷清。 这一年来，沈府已有四次家宴，而骆淑媛从来都不是主角。沈穆订亲，沈际大婚，沈阔纳妾。这一次穆兰生日，穆昀早就联系沈慎相关事宜，沈府也念及是穆兰心嫁过来的第一个生日，决定好好操办。 “沈兄，舒嫂，我穆昀定要再敬二位三杯，感谢贵府为小女的生日如此精心安排，实在是令我夫妇欣慰至极啊！”穆父携妻祝酒道。 “穆老爷这话说的不错，今日有金声玉曲，霓裳羽衣，还有名声贯彻京城的夜朱姑娘亲自献歌，这派头，若是等我义妹生辰之时能有其一半规格，我这个义兄今日也得作陪跟着再敬三杯！”白季佐跟酒道。 骆淑媛记得她刚进沈府的第一年，也是为她的生辰大办过家宴的。虽没有夜朱助兴，也没有这样俊美的琴师，但彼时的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更享受着沈阔的关注。 说起琴师，骆淑媛还颇有些意外，沈阔明知道穆兰对曲牧之心怀意见，为何还是请了他来，只因琴艺高超么？ 倒也不是说不通。 “水瑶自幼习舞，虽比不上各位贵客的品味，但听过的曲子见过的乐师也不少，却从未欣赏到过这般响遏行云的琴声，可见琴师先生实在是技艺非凡。因而这一杯，我一敬兰心妹妹今日喜事，二敬我义兄对我如此记挂，三敬这位琴师先生。” 郭水瑶说完，先干为敬，喝罢将杯盏心口朝外，示意四方酒无遗漏，众宾客皆拍手叫好。 “兰心谢过二嫂。”穆兰也顺势斟酒起来说道：“今日得蒙各位大驾光临，实在是荣幸之至，即便举杯三巡仍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这位琴师先生，其实兰心还曾有幸与之学艺，只可惜天资愚笨，未能继续，今日能得曲先生亲自抚琴助兴，兰心实在惭愧，只能干了这杯浊酒，以期洗掉自身俗气，今后定当虚心求教，免扫沈府风雅。” 曲牧之正好一曲弹罢，起身回礼。 “少夫人言重了，在下原本不过是一落魄琴师，得大少爷赏识才有幸成为贵府门客，能教授夫人琴艺是在下的荣幸，夫人聪慧，可惜在下会弹琴不会授技，未能继续是在下的失职，夫人不责怪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曲牧之心里自当好奇，这穆兰心态度突然反常，究竟是为何。他悄悄向沈阔望去，想寻一个眼神以获得一些信息。但沈阔没有对他的疑惑有所回应，他很满意穆兰心现在的态度，决定就势让曲牧之回来继续之前的师徒关系。 “牧之琴艺高超众人皆赞，若是能够传授一二，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也必然受用无穷了。今日弟妹生日，不如你就将这身本领作为贺礼，继续施教吧。” “遵命。”既然沈阔这样发话了，那么其中缘由是何也无所谓了，现在只管听命便是。宾客们也连声称赞，认为是一段佳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礼物 .. 这时刻，座上宾客皆面面相觑，沈阔继续沉默，郭水瑶强忍怒气不敢多话，沈际从头到尾只是一直陪酒不掷一词，骆淑媛继续局外人的姿态，而曲牧之的兴趣不在这场闹剧上，他从方才就一直注意着那边一直低头不语面容清冷的大少爷夫人。 穆兰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小女子生日，来者皆是客，诸位贵宾自不用多讲，但夜朱姑娘的光临也是一件乐事，据我所知，夜朱姑娘还从未登临任何府上演奏过，来咱们沈府这是头一遭，给的不正是大家的面子吗？” 众人神色稍有缓和，穆兰接着说道：“夜朱姑娘的身价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在座各位多是生意人，咱们生意人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夜朱姑娘既已经按约定唱过一曲，咱们再临时要求她加演，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呢，既然二嫂提出了要求，大哥肯定也是要满足二嫂的心愿的，而夜朱姑娘又诚心为我祝贺，那小女子斗胆站出来与大家商议，不如请夜朱姑娘再唱一首《卢令》，日后我们再将银两补足送去香满楼，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乐府诗歌中，《卢令》最短，但曲调欢快，也适合当下。穆兰不想让夜朱为难，也不得不给众宾客一个台阶下，这样安排，不失为极好的解决办法。 “弟妹说的甚好，来人，准备好银两，一会儿送夜朱姑娘回去的时候将银两一并送回去。”沈阔当即喜笑颜开，“夜朱姑娘，请。” “卢令令，其人美且仁。 卢重环，其人美且鬈。 卢重鋂，其人美且偲。?” 这《卢令》，上写犬，下写人。写犬，重在铃声、套环，状猎犬之迅捷、灵便、矫疾；写人，各用一“美”字，突现其英俊。用仁、鬈、偲三字，则极赞猎人的内秀、勇壮、威仪。由犬及人，以犬衬人，以人带犬，声情并茂，表达出齐人的尚武风习，以及对英雄猎手的尊崇。 夜朱一字一珠，这首趣曲唱罢众人皆一扫之前的冷场，欢快称好，只有郭水瑶在一旁持续不满，却不能体现在声色，憋得额头泛红。 夜朱欠身行礼，与穆兰对视一笑，在轻松热闹的氛围下得体退场。沈府自是安排了下人护送着其出门，马车也早在院门外等着了。 出了沈宅，夜朱像是卸了一身包袱，觉得有些累，只想赶紧坐上马车回去休息，却被人叫住了。 “夜朱姑娘！” 夜朱愣住了，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别人。 “夜朱姑娘，是我。”单秋石从阴影里站了出来，“夜朱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夜朱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转过身微笑着向单秋石回礼。 “单先生，这么晚的天，您怎么在这儿徘徊？” “我...我听说今天，沈府有人做寿...”单秋石摩挲着袖口说道。夜朱这才发现他一直拢着袖子，似乎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没错，是穆姑娘的生日。怎么，你想去送礼？为什么不进去？” “沈府家宴，能收到请帖的都是达官贵人，小生不过是个被辞退的画师，怎能有资格进去祝贺呢。不过方才在外面听到夜朱姑娘高歌，实在是清扬婉转，余音绕梁啊。” “真的吗？你喜欢？”夜朱早就听惯了各式各样的溢美之词，却从未有此刻听到单秋石的赞美这样高兴。而单秋石突然被她这样热情地一问，一时有些不适应跟紧张。 “夜朱姑娘的歌声本就名动京城，如此动听自然是人人都会喜欢，这是毋庸置疑的。” “人人都喜欢的有什么好，我宁愿不要人人都喜欢，只要他喜欢就好。” 单秋石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夜朱看出来他的难处，转移话题说道：“你曾经是穆姑娘的老师，进去送个礼也并非不合规矩。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学画，反而要去跟那个什么曲牧之学琴。” “曲牧之...夜朱姑娘说的这位曲先生，可是从明新园招过来的？” “有没有在明新园待过我不知道，但说是沈府的门客。生得一副魅脸，不如先生雅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月涌 .. 有时候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夜朱坐在马车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方锦盒。不用取出来看，便能清楚知道里面的物什是什么模样。 她方才在沈府门口已看得仔细，看得透彻。看得心灰。 那是一张小画，作为送礼之画，尺寸显得有些局促，倒更像是平时的普通习作。看画上油墨也确实不是为送礼临时起作的，但绝对不普通。 岂止不普通，这是一幅有心人才能画出的佳作。画上的人，眉目娇俏，柔情流转。举手投足间，神采栩栩如生，似能听见她语笑嫣然... 是穆兰心没错。虽画中人的服饰不似她本身身着的那般华丽，更像是侍女舒云穿的衣裳，但那精美面庞，气韵神态，甚为鲜活，尤似佳人在眼前。 是得怎样的用心，才能画出这样一幅肖像。相比之下，自己那副，竟成了没有灵魂的复刻... 夜朱心里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原来他，早就心上有人，可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是怎么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沈家媳妇！” 夜朱其实从未奢望过能跟单秋石有什么结果，她自认为自己被风尘俗事困扰了大半辈子，根本不适合出身单纯的他。他有了心上人，尽管自己无法不心酸，但也真心希望单秋石能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好。 “你给她这画有什么意义呢，她可是沈二公子的正妻...” 在夜朱万分纠结之际，沈府的家宴也进入尾声。 女眷们纷纷回了屋，沈阔沈际两兄弟陪送众宾客回府，但曲牧之被沈阔悄悄留下了。他知道沈阔要找自己商量些事宜，但这会儿空档，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来到了骆淑媛的房门外。 明月当空，一地霜白。 曲牧之席地而坐，开始抚琴。 琴声低沉，与周遭的静谧融为一体。 他弹的是首七哀诗。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门吱呀一声开了，骆淑媛批了件百褶轻纱斗篷立在原地。 琴声戛然而止。 曲牧之抱琴起身，两人无言对视。 那琴声，到底是哀婉戳人痛处，还是一声懂得，一声怜惜。旁的人听不懂，但骆淑媛听懂了。 此刻万籁俱静，只余蝉鸣。 她的斗篷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七分袖寝衣。白玉般光洁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通透的玉镯，可那手腕过于纤细，玉镯就要挂不住。骆淑媛松开一只攥着帕子的手，去紧了紧斗篷。 曲牧之只觉刚才被那一抹白玉光吻过，再不能自如。夜空上星垂低阔，月色如风云般涌动，他背上琴走了。 这一切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和察觉，恐怕就连那两人，也恍惚不能知晓是否是梦。只能在后来用一次次无声的眼神去反复加以验证。 夜已深，送完宾客的沈家两兄弟回到了自己府上。 他们都有人等着，一个等着礼物，一个等着安排。 等礼物那个，收到一支金簪，价格不菲，样式也好看。但毕竟是富家小姐出身，这样的玩意儿，对穆兰来说并不稀奇。或者说，在拆了那么些宾客的礼物之后，面对明显只是用银子对付的东西，实在找不出多少心意来。 但她仍是作了欣喜之色，感谢沈家安排这场庆生，感谢夫君的礼物。这一天已足够开心，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双亲，得到了夜朱专程献曲，还听到了这位朋友知心一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密室 .. 京城的四季，秋天尤为短促。穆兰嫁进沈府的时候，也是同现在一样，夏末秋初的时令。彼时不念秋日绚美时光如何甚好，只一转眼枫叶便红了又落了，继而便是燥冷漫长的冬。 芪连山上的乔木仍是绿的，但也不消几个夜的功夫，那些绿便会被秋风带走，有的连叶子也掉了，光秃秃的枝丫平铺在天空上，这时候便会觉得时间万物皆有那对称之美，天上的一切地上都能寻到，如水中之月，壤下之根。 还有天上雷鸣，地上鼓乐。 而那铮铮之弦，不知照应着怎样的仙人低语。 琴声渐急，琴师左手按弦如把酒拈花，右手翻飞笑今踏古，一曲终了，指静弦止，如苍茫大地，落海一粟。 “先生好琴艺！”穆兰拍手叫好道。 “谢夫人夸奖。”且不论曲牧之是个怎样的人，他弹得这一首好琴，在京城名师这个圈子的确实无人能出其左右。 “我一直以为这琴不算得尚好，没想到在先生手下却是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可见琴声的好坏并不见得由琴本身决定，技艺精湛如尔，用什么样的琴，已无差别。” “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夫人也未曾弹得千曲，竟然就对弦之优劣有如此敏锐的感官了吗？” “我也只是凭空臆断，先生莫要见怪。” “夫人悟性甚高。不过这琴虽不是什么上等货色，用来初学也是绰绰有余了。请夫人过来就坐。” 曲牧之起身，让穆兰心坐到了他身前的位置。身后，是一扇瑞鹤屏风。 “请抚弦。”曲牧之紧贴穆兰背后，双臂展开将其双手抚上古琴。 穆兰对于这样近的距离非常地反感，但仍是不能发作。要想深入了解沈阔，曲牧之始终是最好的途径。 “先生教琴，从来都是这样亲力亲为的吗？”穆兰试探性问道。 “受重金之聘，当倾囊相授。”曲牧之一边示范指法，一边答道。 “那请先生来沈府授艺，也必定花费不菲了？”穆兰也跟着模仿其拨弦之妙处。 “作为沈大少爷的门客，来府上自然是不需要额外的银两的。” “你跟着他，有多少年头了？”穆兰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曲牧之“闲聊”着。 “算一算，也有十年八载了。” “你最近总是傍晚才来教琴，大哥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你们可是同路？” “大少爷事务繁忙，难有固定的行程，我又怎么可能与他同路呢。” “听说我们沈府门客众多，京城各大府上的教艺先生都是大哥的人？” “夫人，你去市集买过东西吗？” 穆兰心对于这突然转变的话锋一时没反应过来。 “若你去市集采购某种物件，但您不知其大概价格，是不是无论卖家叫怎样的价钱都不能确定其是否合理？或者说，只要不是漫天要价，您都会认可。” “先生说的有理。但通常商户小贩间也是有不成文的规定的，一样东西的价格普遍来说不能差太多，否则卖家们自己也会产生矛盾和冲突，也因此即使我不知市价，也不至于当冤大头，除非他卖的是假货，可若是卖假货，相信也是无法长期生存下去的。” “那是对于普通商品而言，若有一样东西，别人没得卖，老百姓也没买过，商品的价值地位是不是就只能由拥有它的卖家来定了。” “是这个理...” “那夫人觉得，靠这个理制胜的关键在哪里。” “寻得稀缺的玩意儿？” “夫人再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美旦 .. 今日的明新园仍是人山人海，下面坐满了一堂。 白季佐携友人进了二楼包厢，小厮们见了，忙送了好茶、小食上来。 “白老弟，京城里的戏甲御天下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我听得有些小旦称呼相公，跟着王公大人们共同进出，有的中等官宦，甚至还得去巴结他们，像要借他的声气，在些阔老面前吹嘘吹嘘。叫他们陪一天酒要给几十两银了，那小旦谢也不谢一声，是有的么？” 问这话的是一中年男子，看着比白季佐年龄稍长，穿着虽保守稳重，但料子也都是讲究的。 “姐夫，人生耳目虽同，性情各异。有好繁华的，即有厌繁华的。有好冷淡的，也有嫌冷淡的。譬如东山以丝竹为陶情，而陋室又以丝竹为乱耳。既然世间娱耳悦目之乐各不相同，那艳夺明霞，纤音遏云，难道不可娱耳，不可悦目？” “美则美矣，但我想此辈中人，以色事人，不求其媚，必求其馅。何况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朝秦暮楚，酒食自娱，强笑假欢，缠头是爱。此身既难自洁，再兼之生于贫贱，故色虽美而不华，肌虽白而不洁，神虽妍而不清，气虽柔而不秀。有此数病，焉得为佳？” 白季佐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又有小厮奉了吃食来。 “二位爷，请用些蜜饯瓜子，这是班主特意吩咐要招待的。” 这小厮声细调柔，纤骨盈盈，丝毫不似寻常打杂的小男子。 白季佐留心叫他等会儿，偏着头多看了几眼。 “你看着面熟，但又不像是这里打杂的小厮，你是园子里的人吗？” “白爷好记性，我叫咕巧儿，之前有一次您去后台给赏钱，走的时候是我送的您。” “哦...有印象...” 咕巧儿见白季佐似乎真的还记得那一面，内心感觉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您二位爷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就成，小的先退下了。”咕巧儿娇笑着离开了包厢。 白季佐眯着眼，似笑非笑。 “白老弟，咱们今儿个来，不是为了看这种货色的吧？” 白爷收回了方才望向外面的眼神。 “姐夫，当然不是，咱们今天要听的，是这一出《瑶台》。” 锣鼓一响，两人都会意向下望去，台子上已经有小旦们踏着金莲碎步入场，真正的主角还未登临，台下便已有期许的掌声。 梆子三响，章台月一身金缕衣天花乱落，仙然似以秋水为神，琼花作骨。堂子里顿时爆发了如雷的掌声与喝彩声。 “这位旦倒有些特别，虽不至于使玉环失宠，杜女无华，但却有些朗涵仙露的味道。” “可惜，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白季佐此话一出，同伴十分惊讶。 “听起来白老弟还与之有些渊源？” “无关轻重的事。咱们只管这会子听戏就好。” “也是。” 两位爷开始专心看戏。后台那边，咕巧儿正在收拾章台月化妆后的镜前台面。 “这成了角儿就是不一样，用的这些胭脂成色就是要好些...”咕巧儿对着章台月这些东西摸来看去，喃喃自语道。外面的叫喊声如雷贯耳，咕巧儿忍不住往外面瞄，不巧却被班主给撞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赐名 .. 章台月本没把咕巧儿说的话当回事，但咕巧儿突然地这么凑近低语，谁都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味儿来。 “你这话时什么意思？”章台月斜眼瞟着缩在自己肩侧的咕巧儿说。 “我的话意思可不是再明确不过了么...伺候您也有这么些时日了，虽说不是卖了身的奴才，也一直是把您当主子的，您开开金口，给奴才谋个出路，将来必定尽心尽力报答您的...” “班子里请的有下人，不缺一只手来帮忙。你一直不肯好好学戏，天天在这里混，在我眼前晃荡着，也不是我要求的，现在怎么好像还是我欠了你的恩惠似的？”章台月不再看他，对镜捋着自己的鬓角说。 “瞧您这话说的，怎么能是您欠的呢，是我没说对话，该打，”咕巧儿说着还假意轻轻啪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这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您的，您也不会白开这个金口，将来我必定会回报您的成全...”咕巧儿眉色飞扬着，似已经看到了名利加身的那天。 “回报？你拿什么回报？就你这两嗓子，外行人都听得出来不行，你又不肯练功做武生，还能指望将来登台吗？” 咕巧儿听了这明显揶揄他的话也不生气，反倒自在起来，装模作样地擦着桌子。 “师兄啊，这世上有遵守规矩慢慢熬出头的人，也有识时务的人，但最终什么样的人能混出名堂，刚开始是说不一定的，因为有的人他迂腐不化，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不会去珍惜。” 章台月有些不明白咕巧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从镜子里却能看到咕巧儿脸上写满了自信与得意，不知何故。 “你说的这个道理，也许是有这么回事，但遵守规矩的人凭的是本事，就算是你所谓的识时务的人，那也要凭个什么吧？你又无一技傍身...” “呵呵呵呵...”章台月话还没说完，咕巧儿却没来由地笑了起来，“我说章老板，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走到今天凭的全是本事吧？若是没有沈二爷捧你，你能成为明新园的台柱子？” “你胡说！”章台月蹭地一下站起来，“你不要自己满心思歪门邪道就污蔑他人，我跟沈二少爷是纯粹的朋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肮脏的关系！” 突如其来的愤怒没有让咕巧儿有所收敛，他更加不服地说：“别说沈家二少爷了，说不定你一早是跟沈家老爷有染的！你第一次登台就是在沈府，若不是第一次亮相在沈府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旦！而若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情，沈家凭什么给你造那么大的名气！” “你！你给我滚下去！现在就滚！”章台月被气得浑身发抖，双手往外一指再指。 咕巧儿还想回嘴，但咬着牙把所有的不服吞回了肚子，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先是把头瞥向一边深吸了两口气，接着毅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只留给章台月一个愤恨的背影。 走廊上，咕巧儿疾行的身影一个不注意便冲撞到了别人，抬头一看，正是班主。虽然正是怒气冲冲的时候，但还是第一时间下跪赔礼，毕竟这是决定他在园子里去留的人。 “咕巧儿！在走廊上跑这么快干嘛！这点规矩都不懂吗！”班主本来平时就不喜他，这时候被这么没来由地一撞更是生气，忍不住好一顿数落。 “你瞧你丫那揍性，唱戏不好好学，身子骨瘦得跟学武生了，就是打个杂你都不如别人，你以为园子里那么好养活废人吗！” 若换做平时，咕巧儿也许就为了留在明新园忍了，可今时今日，他自认为要委曲求全的目标似乎已全然站不住脚，想到章台月的冷漠，班主的不屑……咕巧儿梗起了头，预备好一场激烈的反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厚重的声音从包厢里传了出来—— “是谁——在走廊外面喧哗呀？”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锦衣玉鞋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白季佐白老爷。 “嘿哟白大爷，怎么惊着您老人家了，”班主先是对着白季佐赔笑讨好道，接着转向咕巧儿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都是这个混账东西，惊着了白老爷，还不赶紧过来赔罪！” 这个时候，在咕巧儿心里，可谓是经过了千涛万浪。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辈子，要想翻做人上人，最好的机会，最适当的时候，就在此时此刻了。因此几乎是一瞬间的，咕巧儿便将方才那脸上的不满与恨意变成了娇韵欲流的委屈。 果不其然，白季佐顺着班主的手往咕巧儿脸上一看，那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神情便让他腹腔一热。他走上前去，亲自扶咕巧儿起身，一旁的班主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无法思考，白季佐开始问话，而咕巧儿仍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问一句才畏畏缩缩答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有变 .. “赐名...燕巧仪...燕...燕巧仪？”咕巧儿望着白季佐，呆滞地重复喃喃道，实打实的一个受宠若惊。而班主也是在一边早就哑了颜色。 “怎么？你不喜欢？”白季佐这一问，才让咕巧儿，不，才让燕巧仪终于反应过来，他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跪下如捣蒜般磕头谢恩，嘴上不停地说着： “多谢白大爷！多谢白大爷！多谢白大爷！...” 白季佐捻着胡，望着后台的方向微笑着。那笑容看起来并不友善，但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在想象着什么样的画面，能让他如此心满意得。 园子里的新鲜事并不常有，这样的事更是难得一见，但，也不至于耸人听闻。倒是那沈府，却恐怕有些事，被那宅子的高墙给遮了光，藏住了骇人的秘密。 曲牧之今日仍是在黄昏时刻进了沈府。 在取道沈际房间的路上，却碰见了一个不期而遇之人。这人对他来说不算熟悉，但也非不速之客。 甚至于，或许是他想见之人。 他碰上了骆淑媛。 她仍是一个人，身边连个丫头也没跟。脸上薄施粉黛，眉目天然，穿得朴素却淡雅。 石板路上此时亦无他人经过，静若无声。但一阵秋风吹来，树叶三五成群，齐齐奏响。 曲牧之只觉被扰乱了心中的静，却不知是那树叶的聒噪，还是随着风流过来的几丝幽幽香气。 再定睛一看，一片小叶落在了骆淑媛今日所挽的发髻上。 他竟然情不自禁想去为她摘下。然最终，将心中那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两人间无言的对视始终还是被那不知道该说是懂事还是不懂事的风所扰乱了。骆淑媛便颔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走之后，曲牧之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加快了步伐。 到了沈际房内，学琴的人已经坐到了桌前。 曲牧之仍是站在穆兰心身后，也调整了背对屏风的位置。 但看着穆兰挽在后脑的堕马髻，他却无法不去在意随秋风落下的那片小叶，他脑海里尽是她的发。 “夫人今天请自行练习吧。”曲牧之立身到桌子另一侧对穆兰说道。 “先生这是...” “待到有错误之处，或是您有不明白之处，在下自当会陪夫人再多加练习。” 穆兰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个一反常态的曲牧之，但他好像并不打算正面回应这个眼神，眼皮一直半垂着，似有心事。 “那么就有劳先生了。”穆兰装作不再在意，低头开始抚琴，心里却有诸多疑问。 “他今天这个反应意味着什么呢？是沈阔指示的吗？” “不，应该不是的，这不像是计划内的事情，反倒像是他自己一时心思烦乱。”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一时情绪不佳？” …… 到了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舒云进了屋来换熏炉里的香。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您还继续弹吗？” 琴声被打断，穆兰双手平放于弦上回应道：“既然时辰已到便不用再弹了，舒云，等下先生要走你去送一送。” 舒云先是歪了歪头，复才答道“是。”她歪头不解再正常不过，平时从来没送过，今天却突然要改了惯例。 穆兰自己也不知道由舒云跟着是不是就能发现点什么，毕竟只能送到门口，就算要跟踪，这段距离也不见得有意义。 但今天的曲牧之跟往日实在大不一样。而对于穆兰要舒云跟着送他出去的要求，曲牧之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谢谢夫人好意，不过不必了，在下并不习惯于这样的礼节，还是让在下自便吧。告辞。”说完便行了礼踏步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