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香记》 第1章 暗香粥 雨珠愈发变大起来,似黄豆般颗颗往下砸。雨水顺着四角上的瑞兽口中滴落。金珠儿撑着十二骨绸伞扶着尤氏过了垂花门,直奔东小院。 尤氏也不过来了这侯府一二次,心中只觉着这府里宏伟气派,屋顶似是琉璃做的般,远远望去竟泛着淡淡流光,四个角上更是坠饰着各类走兽。离了远着看不清,但也觉出雕得极为精细。想到这里尤氏更是不大打量着了,只紧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路。 金珠看她拘谨的样子边稳稳扶着嵌金玉雕竹伞柄,边笑嗔道:“我们奶奶时久不见您,也时常念叨着哩。夫人也真是,奶奶常说逢年过节的您和大少爷也不忘备着礼儿,哪里就能不常走动。” 尤氏垂着的手轻轻抚了抚衣角,这缎子还是旧年这位姑奶奶备节礼的时候送的,尚好的蜀锦。然这一年总是多有待客的时候,再紧着穿也不再是簇新的样儿,只如今自己那些衣裳也不大有穿着端重的了。便垂头笑道:“我们大爷也是怕扰着姑奶奶,侯府中事项多有繁忙,我们怎生能扰她?” 金珠抿唇只客套两句也不再多话。不多时就跨过院门进了三进,进了专备着的厢房。里面已经有两个婢子守着了,看到金珠儿扶着个年轻妇人便明了是奶奶娘家嫂子。麻溜添上了茶水,端上几碟子热乎的点心,又带着尤氏更衣梳理。 尤氏自然晓得自己刚在雨里走着,如此见了姑奶奶也冲撞。但看着几个婢子忙上忙下伺候自己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忙站起来,道自家也能换着,几位姑娘歇着便好。金珠哪里肯让她费事,只管叫几个丫头子小心服侍了她更衣匀面,擦上兰香膏子,又不浓不淡地点了唇才算完。 金珠便道:“不瞒夫人说,奶奶恐怕须得未时才能起身,夫人且安心作者吃吃茶和糕点。这些呀,都是奶奶常备着的,夫人尽管吃着。” 便叫绿丝,兰溪紧着伺候着,自家绕过屏风出了门便往正屋侍候自家主子。 尤氏坐在这厢房里也不喊婢子侍奉着,便只端坐着吃两块点心,又怕污了这姑奶奶的衣裳,便只吃茶,不一会儿甜白瓷的茶杯也见了底儿。一旁的兰溪觉着了,又忙添茶倒水,也不多言,侍立在一旁。 尤氏喝着茶觉出淡淡甜口,又看茶叶绿的似碧玉,也明白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她现今虽是如此,到底未嫁时也尝过富贵味儿,虽不比这侯府显赫,也是小富乡绅之家,祖上也有功名在身,好茶好点心自然也曾享用不尽。思极曾经家事,看看这府中贵气,也不由心生黯然。就是这姑奶奶,恐怕也是不大行了,自前年一场病就缠绵至今。 一炷香不到金珠儿,便掀开帘子道一声儿奶奶已起了,正在匀面插戴。叫嫂夫人这边打理着去小花厅坐着便是,奶奶一会儿便来。 世子夫人吕氏出身翰林吕家,父亲吕仲之原是个白身,家里也无甚基业,直到考中了榜眼家里也跟着飞黄腾达起来。外人常道就是那魏宁长公主也眼热吕仲之那时年轻俊杰,才将自家亲身女儿敏阳郡主许配了他去。然,世事难料,敏阳郡主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却撒手人寰,如今吕仲之的夫人薛氏却是继室。难得薛氏心善,不但把敏阳郡主留下的女儿说和到了忠信侯府里当奶奶,长子更是细心教养着,人人称道她是个贤惠的。 绕过了酸枝木十二扇描金绣百花屏风,那人的样子也入了尤氏的眼儿。饶是早有准备,尤氏也不由轻声儿抽气。 那是位二十多岁的妇人,样貌清瘦,颧骨微微凸起,有些乏力地歪在官帽椅上,年纪轻轻的头上已经隐约可见些许银丝,许是怕压着不舒服,头上仅戴着一根白玉孔雀簪,牢牢固住发髻便罢。林吕氏面容安宁,身着百褶如意月裙衬得整个人更素几分,屋里供着红螺碳,暖得几个丫鬟都穿着轻薄的春衫,可吕氏仍旧披着羊绒里子的披风,手里供着个嵌蓝田玉的描金暖炉。她因为瘦弱而架不起身上的衣裳,衣裙好像空荡荡的。 林吕氏看着她,清瘦的脸上也难得泛起几丝儿笑纹,示意一旁的金珠看茶,自己却甚也吃不下。林吕氏叫金珠服侍着用了几口暗香粥,便用不下了。 尤氏虽是个做奶奶的,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粥,里头软绵的梅花瓣似是要透出暗香来,和雪白的粥汤盛在一起煞是好看,便似雪里的落梅一般。尤氏这模样叫金珠见了便抿嘴一笑,让小丫鬟再盛了些,用琉璃小碗装了端上来。 林吕氏这两年很多事情都累得没法操持了,得亏金珠在身旁,才周全些。 尤氏坐着有些局促,她跟着夫君在小街那头住得惯了,日常聊得也不过是些街坊邻里的俗事儿,哪里知道这些侯府夫人聊些什么?她连织烟阁,金玉坊出些什么新样子也不知。 林吕氏像是没看到她的局促,浅浅和她扯着些天南海北的吃食游记来。尤氏也渐渐放开了手脚。 “您不晓得罢,这赶着上门儿给二姑娘说和的几位夫人可都让母亲给婉拒了呢,看样子是连那些五品人家也看不上的。”尤氏小口喝了绿茗,才轻声说道。像是怕把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子给呵没了。 林吕氏有些怔怔的,面色有些潮红。一边的金珠和银月看着不好忙搬着痰盂,掏出帕子。林吕氏咳得像是心肺也要吐出来,一帕子的血看着也骇人。金珠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只服侍林吕氏净口。 尤氏在一旁只把帕子也团在一块垂着头,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是林吕氏还笑着安慰她,这也是时常有的病了,叫她莫害怕。 尤氏看着林吕氏的样子更是臊得不知怎么开口才好了,刚刚起了个头儿这小姑子却咳成这样,叫她怎生忍心再多说? 好歹林家奶奶是夫君的亲妹子,若叫夫君知道了自己给婆婆做这些拉皮条的事儿,定不能饶她的! 可这些哪里能比得上婆婆许给他们的东西。 林吕氏支半倚着,耳朵上缀着水头极好的碧玉耳环衬得她更是憔悴,她把帕子越攥越紧,咳了两下,冷声道:“这事儿若是要我允了说和却是戳我的心。”想了想又不由面色黯然,低低道:“只阿惠是我亲眼看大的妹子,我却不舍得她嫁到别处去受苦的,……罢了……我允了,长辈那边,我自然会去说和,要妹妹此生无忧。” 尤氏心里又是一颤,她没料到这小姑子这么快便答应了,只道是她心疼幼妹。尤氏想起婆婆那张慈悲和软,却嵌着冷漠眼睛的脸儿,呼吸也急促了许多。她心知此事大约已成了,看着林吕氏面上的倦色,也满心的不自在,便道一声告退。 尤氏一走,林吕氏却仿佛要瘫下来一般,又渐带着喘不过气儿。金珠一边红着眼圈一边服侍着,一边和银月扶着她躺上塌。金珠心里不知啐了多少口这家子黑心,薛氏心肝被豺狼叼走了,作出那等下贱的事儿不说,竟是打着这主意!她那女儿什么身份,自家奶奶可是长公主的孙女儿,敏阳郡主的女儿,才说侯府的这般好亲。还有那吟香更是狼心狗肺,凭着几幅赤金头面也能做出这么狠毒之事,亏奶奶如此厚待她老子娘,竟是条阴狠歹毒的蛇! 林吕氏见金珠眼眶红着,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微微笑道:“你家奶奶我现如今甚个事儿没经历过?如今趁着还没撒手也给你们谋个出路。”说着阖了眼,低不可闻地喃喃一声,“也好让她们知道报应。” 金珠看着自家奶奶阖了眼儿,终是忍不住泪水涟涟,暗暗下了个决心。 尤氏回了吕家,便急忙去见婆婆。 薛氏保养得极好,四十不到的年纪远看着还似二八少女。尤氏抚了抚自己蜡黄的脸,又想着林吕氏颓败的容颜,面上却不敢有甚表情。薛氏叫丫鬟替她揉肩,她听着尤氏的话,唇边不由带出一丝笑意。 一旁的惠姐儿只带着清甜的笑意,边喝茶听着尤氏的话,仿佛那个即将死去的女人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你做的极好,既如此,东街那块的几家布料铺子我便交给你和瑞哥儿了,你要好生料理着才是。虽说瑞哥儿和大姐儿不是我生养的,你瞧着我又怎么能亏待他们?瑞哥儿虽读书上不如他弟弟有天赋,管事儿上我却是极放心你们夫妻的。大姐儿虽命薄了些,却也是世子夫人了……”薛氏交代得很郑重,仿佛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又絮絮地说了些早已经说烂的话语。 尤氏心里泛苦,只管恭敬接下,薛氏就是这般,把他们当作管事下人对待了,还教他们感恩戴德。 林吕氏小睡了半个时辰,实在是浑身不爽利,却也无力起身,晚点却听闻是老太太来看她了。 林家上下,只这老太太还曾惦念与她外祖母的交情,肯照拂一二。 林老太太七十许人,一向精神矍铄得很,身着暗花元缎锦服,头上戴着卧兔儿,虽下着豆大的雨也照旧两日一次地来了。 老太太见林吕氏叫丫鬟拿了贡缎子,却不由叹口气,怜惜道:“难为你还这么周到,如今这身子,还不好好儿在床上躺着修养,却想着这些作甚。”说罢又拍了拍她的手。 林吕氏眼眶一红,枯瘦的面容上浮出忧愁的神色。 老太太哪里有看不出的,道:“还有甚个事儿你不能同我说道?” 林吕氏啜泣道:“老太太也明白,媳妇这样怕是……家里知道了也上赶着想等我过身之后教小妹嫁过来。如今……怕是婆婆已经允了,正等着同老太太说呢。” 林吕氏的婆婆薛氏和她自家继母薛氏是同宗姐妹,大约儿时也是手帕交。如今这事儿恐怕最早知道的不是林吕氏和世子,而是婆婆薛氏。 老太太听闻眉头紧锁着,她这儿媳妇自来同她不大对付,如今看着自己老了,她也在侯夫人这椅子上头坐了七八年,竟然敢不过了自己,就对人透了这结亲的意思!况且孙媳妇儿这可还没过身,可不是上赶着催命来的! 正欲说些话安慰,林吕氏却道:“老太太莫怪,媳妇儿娘家嫂子来得急,说是那边催着要答的。媳妇已是这样,哪里能再周旋半分?且答应了也好有几日清闲……老太太,就是媳妇儿的娘亲也算是您看着及笄嫁人的了,我看着您也最是亲近不过的。媳妇、媳妇这儿有个不情之请……晖哥儿虽不是我生的,却也养在膝下四五年。媳妇儿想着将来又是娘家妹子当家,也不能苛待了他去,但也盼着、盼着老太太能照拂他则个。” 林老太君心道,这事儿怕是口头上算是定下了,再叫反悔也是没有的事儿,说大了可不是侯府的脸子?想着这孙媳妇已是这样,吃了这般委屈却如此贤惠识大体,心下一酸,点头应承下了。 林吕氏勉强一笑,又喘息着道:“还有一则怕是婆婆那里不应呢。”她这婆婆待她向来苛刻的,如今她病了才总算不来折腾她,却也不曾嘘寒问暖过。 林老太君眉一横,硬声道:“占着礼儿的事儿,她哪里敢不应!你且说来。” 林吕氏道:“媳妇这些嫁妆怕是、怕是半数以上都是长公主陪送的,照例多是留给来填房的自家妹子的。可媳妇且求老太太允了媳妇儿一仍旧半送外祖母那里,另一半留给我那嫡亲的兄长罢……”说罢挣扎要起身来跪下。 林老太君已经知晓她一半心意,这嫁妆她侯府哪里能贪了去,且既然这孙媳想这么处理着,于她也不过三言两语的,又能给儿媳不痛快,哪里有不允的,忙叫金珠安置她躺回去,说是允了。 林吕氏面色苍白道:“媳妇儿不孝,这点子嫁妆也不能留给世子和晖哥儿了。媳妇娘家兄长如今也紧巴巴儿的过着日子,我这亲妹子哪里能看着兄长这般……再过身儿呢……” 林老太太因着之前的事儿本就不喜薛氏姐妹两个自作主张,如今听着这话,心中不由像是腻了一层油般恶心反胃,道她自会同儿媳说道,叫林吕氏安心养着,这病或许有转机云云。林吕氏又同老太太交代了她那几个丫鬟的去处。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些软心话,老太君心里念着她的好儿更是厌烦那没过门的。 送走老太君,林吕氏叫金珠再多添些红罗碳来,屋子里更暖了,她却感受不到暖意,鼻息仍旧冰凉着。林吕氏却只叫金珠几个命得力的小厮趁婆婆还在府外吃宴,赶紧把嫁妆都抬去她外祖母那里。 她阖了眼儿想着,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自她得知薛氏给她下毒、害她灯尽油枯的时候她便开始了报复。整整两年了,她不每几个月就以自己身体弱为由给丈夫安排通房、姨娘,她提拔了陈婆子、王妈妈几个奴才,她用心教养晖哥儿,帮这孩子在婆婆、丈夫、老太太面前挣到了真心的疼爱。她不再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府中,只让那个窟窿越漏越大。 林吕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诡谲,既然你们一定要挣那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那便嫁进来罢,嫁进来,嫁进来才能体会她的痛苦和生不如死的折磨。 可是她仍旧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母亲,没有外祖母,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林吕氏在这天夜里过了身。 她仿佛被虚吊在半空,看着她的丫鬟们为她哭,看着金珠触柱而亡。她的丈夫终于拖着略显虚浮的脚步走进灵堂,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她看见她的妹妹惠姐儿和继母薛氏,她们互相搀扶着哭泣,仿佛悲痛欲绝。 画面一转,已经是一年后。惠姐儿带着一路红妆吹吹打打嫁进了侯府。丈夫掀开红头巾的时候,林吕氏看见他的笑意未达眼底。 转眼间又是三年,惠姐儿又生了一个女儿,婆婆脸上的慈和也消磨殆尽。 不知又是多少年,惠姐儿已是四十妇人,膝下庶子庶女成群,她不得不变卖嫁妆补贴家用,补贴庶女的嫁妆。她刻意刁难晖哥儿的媳妇,只为稍稍抹去一些心中的不平和愤恨。她私下里咒骂着故去的姐姐只给偌大的侯府留下一具光鲜的空囊,她恨那个姐姐留给她成群的小妾和庶子女,她恨那些刁奴欺上瞒下,使她花了好几年才把他们铲除。 她不再是那个娇憨的少女,她越来越削瘦,曾经丰润饱满的脸颊像她的姐姐那样凹陷焦黄,她变得疑神疑鬼。她暴躁她怨恨,她怨恨母亲把自己千方百计塞进这样一个地方,她怨恨丈夫从来不肯对自己上心,她怨恨她的庶子忤逆她却只感激那个故去的姐姐。 林吕氏的身影却逐渐消失在侯府。她不再怨恨,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她花了太多太多的时间看这个不同母的妹妹挣扎在自己曾经的那一方天地,心中也不再有快意。 她们于她已经是陌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金团子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吸上一口气儿,再吐出来好像都成了冰碴子,恁的冻人。而吕府的几十个三等丫鬟并婆子只得早早儿地起身洒扫,身上穿得还是旧年的袄子,外头缝着松花绿的细葛布,便是摸上手也是软绵绵的,只因着太太去了,早儿没人想着给她们一季两身衣裳地做着了,再好的衣裳,里头的棉花过了水儿,也不够暖和了。 不过现下便好了,素蕊搓了搓通红的手,心道将就着熬一熬,过了年儿新太太进了门大约也是要新发衣裳的。若是新太太来了,她卖力些或许能升个二等的也未可知的,那时家里的三个小弟小妹也能一月吃上五六回白面了,想着又是浑身干劲,从水里捞出粗布巾子,更卖力地擦起了照壁。 “素蕊!?素蕊哪儿去了?……”她听见她娘徐婆子的叫唤声儿。 素蕊忙应了声儿,麻利搬起木桶子。 徐婆子三十有余,因着样貌不伶俐,笑起来又是满口的黄牙,家里主子也不愿在跟前用她,熬了小半辈子也不过是个外院看洒扫的。生个大闺女儿素蕊倒是平头正脸的,干活也麻利,太太活着的时候还曾抬举来进正院做粗使,眼看着过个几年能步步高升,太太却过了身儿。老太太便又打发回来做了个最次的洒扫丫鬟。 徐婆子忙拉着她避了风口子,气得打她两下,横眉道:“我说的话你如今翅膀硬了,也不听了!就是太太在时也不曾这么使唤你,寒冬腊月的你若是冻坏了以后又如何?你还嫁不嫁人生不生养?!以后若是伺候新主子,又哪个大丫头是满手生疮的?!” 素蕊只低头细细道:“娘好没道理,我不过是个二等婆子的女儿,哪里那么精贵。从前听太太教瑞哥儿说甚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若想着上去,便不能躲懒儿,我知道娘心疼我,怕一日日做下来坏了身子。但我若偷奸耍滑被主子知道了,便一辈子是个三等也无怨言的!” 徐婆子只叹息两声,又拉着素蕊的手捂暖了,一边整着她的衣裳一边道:“老太太想着要从院子里拨出两个二等,服侍大姐儿去。虽如今也不是照着太太在时的例子了,每月只八钱银子,却是个实在活儿,你去了不说月例比你老子娘多,就是打赏也可比现在翻几倍。”说着便似看着银钱一般咂咂嘴。 素蕊不多说,点了点头。能服侍大姐儿她自然是愿意的,不说别个,就是这嫡长女的身份就是将来新太太来了也照样吃香喝辣的,她只忠心服侍,家里人便能过得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儿。 那边金珠儿拨了拨盆子里的红罗炭,估摸着也到了姐儿梳洗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便绕过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架子床的两层绸缎纱幕中隐约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金珠轻手轻脚地拨开第一层绸幕,用丝绦固定在一旁的架子上。 轻声喊了不下十次,里面小小的人影才翻了个身儿,迷糊道:“金珠儿,是不是该起了?” 金珠心里一酸,太太在时何曾要姐儿起得这样早?老太太农户出身,自来天没亮便起了,就是富贵了也改不了的习惯,一边还叫着太太也这样早起。姐儿正是长身体呢,老太太却说什么要练得大家闺秀的规矩出来。 姐儿醒了,金珠便唤来几个小丫头子鱼贯而入。拿着细葛布小心擦着姐儿嫩生生的细白脸蛋,又抱了坐在床沿上拿盐水漱口,脸上敷上一层薄薄的玉容膏。拿了件家常的素绒绣花小袄,配上织锦镶毛小斗篷,梳个花苞头,再两遍各插上一根羊脂白玉刻蜻蜓小簪子,大姐儿看上去更是玉雪可爱。旁的不说,大姐儿的穿戴几项是长公主每月送来的,还有的是太太为大姐儿打制的。老太太日常穿戴得简朴,自家也没多少梯己,前头琢磨着太太嫁妆也被良国公府要了清点回去。如今自然看不得大姐儿满身矜贵。 况且还有那位表小姐一道,若是姐儿有些什么好的,难免又要看上,故金珠儿每日挑拣穿戴也要花上三炷香功夫,且若是老太太觉着穿戴得奢了,她们这些下人又要扣月例。 大姐儿也一声不响地跟着起来,卯时也只那农户家的闺女比这更早些。大姐儿才三岁竟也忍得住不哭不闹,由着金珠牵着她去了老太太住着的春晖院。 吕林氏自从活过来也已经一年多了,她日复一日记忆清明,到如今上辈子的事情也记得大半了。她记得的事情里自然有她的祖母,吕王氏。娘亲走后她被祖母接在身边先养着规矩,祖母此人出身乡野,因着养了一个考了功名的儿子一时间也从日日耕地的农妇摇身一变,成为京城里的老太太。从此变得自持身份起来,又是敏感而多疑的性子。出去同别家老太太交际,定是穿得一身金银珠翠,仿佛这样才能掩盖住她的出身。对于出身高贵的母亲,她一向是爱挑刺儿,好在老太太一向胆儿小,真叫她分拨点管事权柄又叫娘亲立规矩她也不太敢了。 而吕王氏对大姐儿这胎女娃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只觉是个赔钱的,用不着多金贵地供着。 住在她身边的这一年来大姐儿也有些知道了,长公主送来的布料一向挑着金贵软绵的,有些更是宫中才享用到的,吕家祖母一次定是要留个小半儿的缎子说是替大姐儿存着的,剩下的才做了衣裳。 吕王氏也不大懂甚个缎子贵重,甚个市面上多些银钱也买得,身边的丫鬟更是不识货的,只惯会奉承,便专挑了些闪着光的金银缎子往私库里放着。且不认得那几批暗纹贡缎才是货真价实的好货,更有甚者缎子上也绣着些暗纹的花草亭台,可这吕王氏也似瞧不见一半捞着金的银的就眉开眼笑。好在长公主也明白,送来的料子一向都足,就是扣了小半的布料也足够着她一月穿戴的。 吕王氏四十许人,黑色的脸上因曾经每日的劳作刻上了深深的纹路,她早就坐在茶棋椅子上享用起了早餐,身上穿着翡翠掐金丝背心,头上也戴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金珠儿看着这身打扮也知是要和几家老夫人约着打牌了,才这么穿金戴银的。 吕王氏对着看着大姐儿头上身上穿戴扫了两眼,见着没多少金银的事物心里也满意。只看着那两支羊脂白玉的小簪子心里暗暗咂舌,她来了京城这些年,也只见着那长公主和自家媳妇儿戴过这羊脂白玉。另外几个小官家的老太太靠着儿子的俸禄和自己的嫁妆也不曾戴过,可见这玉石值钱,就是有大约也是压箱的,不舍得戴呢。心下觉着金珠儿给大姐儿插戴这些越过了她这祖母去,不由不快,便只淡淡地叫给姐儿添上副碗筷来,对着大姐儿也不多问。 偏生一边的荷姐儿道笑着开口道:“妹妹今天打扮倒是极精神的,那白玉的小簪子看着真真是好看。”说着又凑过去用手抚了抚大姐儿头上的羊脂玉簪,只觉触手生温。 大姐儿却不答她,只微微偏头避开,先叫金珠伺候着把手上的半碗粥用完,才噘嘴道:“我看姐姐的耳珰也好看,姐姐同我换着戴罢。” 荷姐儿面色一僵,只呐呐道:“妹妹还小呢,怎么戴耳珰。”这副耳珰是她最爱的一副,上面的荷花用金泥得和真的没两样,又点缀了几粒鸽血宝石更是价值千金。 大姐儿又咯咯笑起来,好像在嘲笑荷姐儿方才的局促。 荷姐儿恼了,自觉被这没娘的女娃辱没了,狠狠瞪她一眼,心想着饭桌下再同她算账。 大姐儿不以为意,继续吃早膳。 吕府老太太的厨子也是大姐儿的郡主娘亲留下的,长公主怕是两个外孙吃不惯旁的,便没把一厨房的人收回国公府。这其中自是老太太最为受益。吕王氏更是几次三番叫着几个翰林老太太来府中吃宴,便只叫着厨子烧些拿手的贵重菜来。次数多了,吕王氏也不懂经营,府中大有些周转不过来,再者厨房里看着换了个主子,油水没有从前多了,偷奸耍滑的也来的。最后只能吕老爷吕仲之操持起亡妻留下的一厨房,再不许多烧贵重的。只老太太这边看着大大小小皆是儿子出的钱,便隔着三五日要着些燕窝来吃。 桌上放的一屉金团子和鸡豆糕,并两碗燕窝粥和几碟子小菜。那金团子做的金灿灿的元宝样子,里面包着些鲜菇肉末的,配着糯米的皮子吃着也格外香甜。大姐儿心里莞尔,老太太实在是爱财的,就连这金糕子银鱼的也是隔着几日便上。 吃完老太太便说了些你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翰林,养活家里不容易,你更是要节俭些,万不能铺张浪费云云,又道院子里头过一会儿进来几个小丫头子,叫着姐儿挑一个回去,好多些安守本分的奴才,另一个她自家拨了身旁的云钗,就带着六个丫鬟榻上小憩去了,又招了荷姐儿去,叫她也选几个侍候的。 金珠心里暗暗发苦,姐儿还小呢,哪里理睬这话?可不是说给她听的?而这云钗虽不能说和她有甚过节,只关系很淡。她们几个从国公府跟了来的,同云钗、银瑁几个一向是点头交,这不,老太太送了来不就是开始伸手到大姐儿院子里了? 这个云钗虽是二等,可她若是给她甚个没脸儿,可不是给老太太的没脸儿?老太太叫大姐儿自己选,便是不帮忙的意思,可大姐儿一个六岁小孩子哪里会选丫鬟,可她却是不敢越俎代庖,若是代大姐儿做这做那,老太太还不觉着她是前头太太留着打擂台的?可不就寻了由头发落她了? 且就说年前姐儿的乳母张氏也是因着代姐儿打发几个丫鬟,又管吃食又管银钱还和老太太磨着些长公主送来的布料插戴的,便被老太太打发了走。 这张氏固然有错,便是一日日的不把自己当个奴才,可说到底也是向着姐儿,她没甚错处便发配了她一家子到庄子上看坟,也太过了,至此她也算是懂老太太的念想了,就是要把姐儿身边得力的刺头全拔了,好让姐儿受她摆布。那她万万不能胡乱出头的,否则姐儿身边的人竟也叫拔得一个不剩了,大姐儿却拍了拍她的手,朝她甜甜笑了笑,“金珠儿,我选丫鬟!” 这头素蕊冷得想发抖,也不敢拢衣裳,就怕主子因着不庄重便看不上她。听到是大姐儿自己选,心里却也是一沉。姐儿还小,若是看着插戴鲜亮的选,可不轮不着她?且就看一边上王赖家的二闺女皮子虽有些黄,却胜在通身扯了一整匹的樱草色绸布做了棉裙子,又站的靠前,只怕主子不注意到也难。却只见小小的大姐儿一伸手便越过乌压压的小丫头们指着她了,小小的脸盘儿雪白雪白的,配着一张喜气含笑的嘴儿可不正像是年画上的童女。 大姐儿眼睛晶亮亮的:“你叫什么?” 素蕊不敢多言,只垂头老老实实道:“素蕊。” 大姐儿胖乎乎的小手烘着嵌玉的银炉子,又拔下头上的羊脂玉小簪子,笑盈盈道:“金对玉,宝对珠,大表姐名里有玉呢,你便叫银宝吧,同金珠儿凑一对儿。” 素蕊有些惶恐地接过白玉簪子,这可够他们一家子在吕府上吃喝十几二十年了,便刚要伏地,一旁插着金嵌玉荷花簪子,瓜子儿脸盘的丫鬟便笑道:“大姐儿给的,你便手下罢。主子给的东西万万没有不受的理儿,看得起你哩!” 银宝眼睛一热,心道再没人这样看重自己的,又道姐儿如此年幼又丧了母亲,一出手也是如此贵重的货色,像是能自家说了算的,便越发心中恭敬起来。 荷姐儿是客,怎么说也是由着大姐儿先选的,本看着大姐儿选了个这般寒酸的也有些瞧不上。可看着她拿了那根她看上的送了个寒酸丫头,心里又是不大高兴,便是连招呼也不招呼一声儿,一气儿选了四个模样周正的丫鬟。 只大姐儿这边早就走远了,也不曾看到。她看着银宝,伸出玉白的小手要她抱着,金珠儿在一旁拿食指羞羞脸儿,道大姐儿有了银宝便忘了她。 终是因银宝儿穿得素旧,没真儿个抱,但也足以让满院的丫鬟知道姐儿喜欢她。 大姐儿心道,记得从前素蕊最是温厚老实的,跟着去了侯府,日日给自己试着饭菜,干活也最是卖力的,身子就是一直不好轮值也不偷半分闲的,可终究是底子差些,早早便因着那几味□□去了,记得走时还拉着金珠儿说舍不得奶奶,还没等到有小少爷便去了,不忘交代给奶奶做的衣裳还有一半,用的什么色线。 如今她给她换个名儿,也是换了命。 回到院子里,叫金珠带着银宝下去梳洗着,叫上新来的云钗伺候着,便见着小丫头子来报,长公主明日要驾临府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消骨鱼 隆冬的日子里富贵人家的家眷也不大走动了,只偶尔使唤小厮各处送些点心花样儿的,整个京城都静了许多。 这日晌午,吕老太太正靠在榻上小憩,叫荷姐儿陪着念念话本子。荷姐儿也上了十岁的年纪,大体几个粗浅的字儿还是认得的,便抱着话本子坐在一旁仔细读着。 这出《怡情阵》写得直白又动人,荷姐儿脸红红的,清脆婉转的嗓音听得吕王氏格外舒坦。 外头有婆子报道:“老太太,那国公府长公主身边的贺姑姑来了,说是要见见您和大姑娘。” 吕王氏未开口,倒是荷姐儿先开了口儿:“没见着我在同外祖念书么,怎地这般没规矩了?叫她外头等着,你们好生上了茶便是,等会子自会查问她。” 吕王氏看外孙女这般心里也是舒坦,也就默许了。这人不过一个使唤奴婢,三番四次给自家脸色看,她心里甚是腻烦。 荷姐儿见状笑道:“不过一个下人,不若让外孙女儿替您打发了罢。” 吕老太太看她一眼,道:“她再是下人,也不是你能打发的,你侍候我也累了,下去吃些茶点歇着罢。”到底年纪小,又是个女娃,这点子道理也不懂。 荷姐儿面上有些辣,抿了抿唇也就退了。 贺姑姑跟着进院子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外头没了太阳光更是冻人,即使是穿着羊羔绒的袄子,手里还捧着个暖炉,却仍受不住寒风绵密,满脸具是寒霜。屏风后大姐儿正由云钗侍奉吃着牛乳,不多不少一小碗,因着甜口,又算是油性的东西,怕姐儿喝多了腹胀,金珠儿还特意叫厨房打了个蛋进去,叫大姐儿拿着小银勺子吃着过过腻味。 看着贺姑姑屈膝行完礼儿又道了万福,大姐儿只眨眨眼看着她,张开手要抱抱。贺姑姑在娘亲去世后没少代长公主看她和哥哥,送布料吃食都是贺姑姑亲送的,因此也不面生。贺姑姑抱了大姐儿掂了掂,看着也没瘦,面色也红润,这半月姐儿想必是被金珠服侍得不错。又放下大姐儿,怕颠着她。 一旁的云钗也是服侍老太太的人,自然明白贺姑姑是谁。便忙道:“金珠儿说是去耳房备些茶水招待嬷嬷呢,嬷嬷且坐着,姐儿有我呢。”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唐突好意,贺姑姑拿眼一扫云钗,这丫鬟一身鹅黄绢裙又是一身半旧的刻金丝妆花驼色琵琶袄子,头上又带着根金翠玉步摇,不说旁的这袄子看纹路色泽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穿戴的,想想也知约莫是那吕王氏赏的。 贺姑姑也不多言,只当没听见,细细问着姐儿半月来吃食怎地,睡得香不香,进得好不好。大姐儿只懵懵懂懂地一声儿一声儿地应着。云钗看没人搭理,不由讪讪的。 一边金珠儿也带着二等大丫鬟打扮的银宝,端着茶具和吃食掀了链子进来。她心里明白这贺姑姑一向爱这苦口的茶,道是爱反上来的满口甜津,舌上满是甘甜味道,便叫沏了武夷茶。又拿了小得似胡桃一般的紫砂茶杯,倒了茶小心奉上。大姐儿也伸手够茶,叫金珠哄着喝了蜜糖水,生怕姐儿年纪小小喝不得重口的。 吃了茶点贺姑姑便叫着金珠一旁去讲话,银宝和玉钗服侍着姐儿梳洗,擦面。 到了外面,贺姑姑便沉了脸色,道:“那老太太叫姐儿几时起便几时起?我看着姐儿精神头都不大好的,得亏吃用一向精细,我们姐儿这般金贵怎么能受磋磨?再者上月送来的衣裳首饰,那老太太又拿了多少去?你且说来,我也好同长公主说道。” 她今日见着这老太太,说话仍旧是不着四六的,问着大姐儿身体、吃食上的事体,竟然一个也答不出,又是偏疼那外孙女儿的,怎么想着她们姐儿过得也不舒坦。 金珠儿不敢推脱,只细细报来:“送来的十匹料子,老太太拿走了三匹黛色苏绣掐金丝蝠纹、石青撒花金银绞丝、鹅黄绣百蝶的听前头管事儿苏妈妈说仿佛是送给吕家那位苏州来的表小姐。另一月送来的百两银子,姐儿这边只拿到二十两,老太太只道和老爷说好的,姐儿吃喝都她打点,故留了八十两。瑞哥儿那边只扣下几匹布料,银钱都是老爷照管,老太太插不进手便罢了。” 贺姑姑叹息一声儿,只道金珠做的不错,又进去看姐儿换洗完,便道了声告辞。金珠的难处她多少知道,也不十分赞同她和吕家老太太顶着来,毕竟一进一出的过招吃亏的还是姐儿,也没得养大了丫鬟的心。只如今不同,长公主看着姐儿在这里过得不甚好,六岁大的姐儿了,国公府的几个小姐一早儿便开始读书习字,得亏金珠儿盯得紧没拉下太多,不然若是往后定亲听着姐儿《女则》《女训》《论语》都没读,哪里说得上甚个好人家,显贵人家讨来的儿媳妇多少肚子里也该有点文墨才是正经。 不过方才同姐儿说话,她张口不离外祖母外祖母的,长公主的心也该定了。 第二日长公主亲临吕府时已是正午,因着吕府人丁向来稀薄,故除了瑞哥儿还在学堂,吕老爷便像吃宴一般招待长公主,这样一来既显得隆重了又能谈论些别个松快一下。哪知吕老太太一听便连忙叫吕家的表姑娘一同来吃宴,说是都是一家子,一起同吃也热闹些。这表姑娘姓朱,乃是吕老爷姐姐吕氏所生长女,只比大姐儿长了四岁,因着吕氏身体不好又怀了孩子,便托付弟弟母亲教养,谁知这一教养就是四年。 银宝抱着大姐儿到了花厅里,大姐儿一看长公主眼眶就是一热,鼻子也酸酸的。算起来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见着这外祖母不超过十指之数的,但自己日常吃穿用度又是体面梯己,哪一样不是长公主的心血?母亲去世那年长公主只来了一次,她再是高贵也变成了八十老妪的样子,头发愁得半白,只抱着英年早逝的独女痛苦一整天,一病不起一整年。可即使这样,便是在病床头上也不忘一日日安排着她和瑞哥儿的穿戴,隔着半月也叫贺姑姑打探一番才安心。大姐儿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对长公主张开手要抱抱,愣是长公主看上去再高贵威严也心里一软一酸,看着外孙女肖似女儿的小脸,眼眶一红,伸手抱了个敦实。大姐儿趴在长公主肩头流下一串泪来。 长公主四十许人,看着精神却像是五十多,头发已经半白了,花白的发间只插了一根累丝嵌宝石凤凰展翅金步摇,身上穿了间元缎绣暗纹亭台花鸟云纹缎裳,又披了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显得华贵而端庄,席间除了同大姐儿夹菜时有些笑意,对着吕王氏吕仲之两个也不见笑容。 今儿个为着长公主一人吃宴,吕仲之也颇费了好几分心思的,各项用度都是极高的,便是前菜也是足足有八道,又是让鸭、粉鸡、还特特请了望岳楼的大厨做了道消骨鱼,以山琵琶和车厘子的果仁捣成粉末,薄薄覆盖于时鲜的嫩鱼鱼腹内外,再蒸熟,自有一股子鲜香气味,鱼肉晶莹入口即化且没有鱼刺儿,不怕大姐儿给鱼刺卡主了喉咙。长公主因着大姐儿吃得香甜,周身气场也不由柔缓了些,贺姑姑会意,一旁伺候着给大姐儿多夹了三筷子。 甜点为着不出错,吕仲之仍旧将差事托给了敏阳郡主秦氏从前带来的厨子,想必做出来的菜色公主也是喜欢的。一道蛎黄羹长公主比着之前的菜还多用了两勺子,虽也没用完,但是看得出有所偏爱,想必是有些满意的,吕仲之心里不由一松,又叫厨房把接下来的甜点一道上了,怕公主吃得不尽兴。 点心一道一道上着也有十几道,其中一道雪花糕上来时吕仲之看了看婢子服侍着细嚼慢咽的小女儿,柔声道:“阿萌,这可是你爱的雪花糕子,便是多吃些爹爹也不说你。” 阿萌是大姐儿的小名,因着敏阳郡主名讳里有个萌字,当初因着娘胎里带出来的三灾五病,长公主只一个女儿,便是手里捧着也怕摔了,起的便是“春泉滴空崖,萌草拆阴地。”,一副欣欣向荣又生机勃勃之意,秦氏过身后,为了怀念亡妻,吕仲之便给大姐儿起了这样一个小名。 雪花糕自来是大姐儿爱食的,虽则不如软香糕、暗香粥之类的精细,但做的敦实,拿起来也不怕污了衣裳,吃起来格外软糯香甜,细细熬制的芝麻馅伴着捣烂了的甜糯米,吃起来格外有滋味,也不腻口。只大姐儿吃了两块长公主也不许她多进了,三五岁的小女娃最忌多食糯米,积食了可怎生是好。 吕仲之看着大姐儿只顾着专心吃食,小小的人儿只端静坐着,待他无多少亲近之意,心下不由一酸。妻子亡故后他因着朝中公事忙,也不太管着大姐儿,十日里有一日能教着她学几个字儿已是不错,便是不亲近自己也是孩童天性,不由黯然叹气。 用完宴,又漱了口,又叫摆上各色瓜果来。吕王氏便牵着一旁朱家的荷姐儿来拜一拜长公主,荷姐儿虽则只有十岁出头,见多了世面也知道长公主要送见面礼的,便满脸讨喜的笑。她想起几个官家老夫人皆是身上褪下几个玉镯子,金钗子的,便希翼地看着长公主通身气派。 谁知长公主也不多言,只笑了笑叫贺姑姑拿了两个红封出来给了她。荷姐儿瘪了瘪嘴不乐,当下便要哭起来,贺姑姑只笑着浑不在意一般,示意奶妈子带了她下去。 望着长公主的颜色,贺姑姑便知公主心里不快呢,这吕家姑奶奶的女儿竟然穿着长公主给大姐儿挑的料子,别的也罢了,便是那碧霞云纹秀桃花的苏绣料子,便是长公主手头几百间织烟阁也不过产了十几匹。 本是给大姐儿做衣裳的,哪知竟在这表姑娘身上穿着,长公主不好因着一匹料子动甚干戈,可这吕老太太此举忒令人心寒了些,自家亲孙女儿不紧着,却紧着那外孙女儿。且不说吕家那姑奶奶什么身份,她生的姑娘又怎比得上大姐儿金贵,胆敢在长公主头上动土? 一旁银宝抱着的大姐儿心里却是最明白不过,她这姨妈一家子,出身低不说,心却比天高。上一世薛氏嫁进来和姨妈两个里里外外说合了不知多少遍,打着把荷姐儿许配给瑞哥儿的注意呢。看吕老太太的样子也知道,她是极疼这外孙女儿的,要不是长公主极力反对,吕仲之也觉得这荷姐儿与瑞哥儿不相配,说不定也就成了事儿。 长公主看着吕家老太太的样儿,又想着自家阿萌也不知这两年受了这老太多少磋磨,以后大了不准儿养成甚个样子,瑞哥儿好歹也离得远些,可这大姐儿实在可人疼呢。 她不舍得自家外孙女儿日日受个乡野村妇的磋磨,心下多有些瞧不起个中腌臜,便抿了口茶,微微笑道:“本宫看着,阿萌还是本宫自家养着才心安。” 这话一出口,头一个变色的便是吕家老太太,吕仲之只无力地苦笑一声儿。这长公主还是长公主,皇帝嫡亲的胞妹,若是真个硬起来谁也不敢说她的不是,看着说得轻声细语的,这话儿却比刀子尖还硬些、刺些,直教他的心也滴出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杏酪 那吕老太太直冷笑两声儿,只当自家占着理儿,便一掌拍了手里的青花瓷茶杯,高声嚷嚷开来:“我们家大姐儿父亲和祖母具是健在,又有苏州的姑姑帮衬着!怎么着也轮不着外家养着,长公主还是宫中教养,怎地眼里没个王法!难不成要咒我们死了!”说罢又斜了吊三角的浊目,看着长公主,装作一副又气愤又悲伤的样子,心里却盘算着,这长公主口出此言,今天非要从她身上刮下两层金来不可,否则便要嚷嚷出去,看她颜面何存。 一旁贺姑姑一听却是心里冷笑三声,长公主的教养便是圣人的教养,这话说得不但诛心且愚蠢,本是占着理儿的事情变给这吕王氏说得没理儿了,也算是奇事一桩。且不说苏州的姑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配帮衬他们大姐儿,便是这话也能治个污蔑皇室的罪责。 果然,一旁的吕仲之颜面有些挂不住了,他久居官场,同僚说话都是言出三分便意会五六分的,哪里有吕王氏这样一上来就同亲家撕破脸皮撒泼的! 他咳嗽两声,对着吕王氏温言道:“母亲若是累了,便叫下人扶了小憩罢,儿子早已命人备好了瑞脑香,正烧着呢,前面有儿子招待着,母亲不必忧心。” 吕王氏之作没听到,看着长公主仍旧满身贵气,不温不火的样子,心下火起,咄咄相逼道:“长公主如此欺辱我吕家是何意!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寒门出身不配当亲家!”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既当年肯许了他吕家,哪里能是看不起。吕仲之看吕王氏如此,也不再多舌,文人皆重孝,他万万不能的便是言语顶撞母亲,却心中燥意陡升,又生生压下,起身对着长公主躬身行一礼,恳切道:“岳母请赐教,可是仲之和吕家有何不妥。” 这边长公主见着先前情形,也不恼,只抚了抚耳朵上缀着的双凤衔羊脂白玉珠耳坠子,静静听着,心下竟无喜无悲,又叹一声:“若是我儿在……岂会有如此说。” 吕仲之听她如此说,想起亡妻音容,心下更是不愿让女儿离去。不由硬了硬声儿,道:“仲之定是要抚养阿萌及笄嫁人的,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怎么不宝爱。”说罢又是一拜一跪,“仲之谢长公主提点,今后定是更悉心教养着。” 魏宁长公主听此话,明白他是意图把话圆过去,不由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你不必和我打太极,阿萌在此的吃食衣料具是我送了去的,一向他们兄妹具是我养着,你们具是沾光的,我自家养着还省着些。” 吕仲之闻此言,心下一惊,明白长公主是恼了母亲拿阿萌的月例布料了,又想到之前长姊家的荷姐儿竟穿戴得颇贵气,心中也估摸个大概,顶着长公主的审视,冷汗便流了一背。 一旁的吕王氏听到这里哪里肯,便又叫道:“若是让我吕家大姐儿出这门,皇天在上!老身不若就此死了罢!”心中得意,长公主看她相逼,定是要看三分薄面的,哪能逼死亲家?这大姐儿虽只是个孙女儿,又不及荷姐儿伶俐聪明,合她胃口,却是个小财神,她若是走了,少不得每月的金银钱帛也能少一多半,她怎么能容! 魏宁长公主听至此,竟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吕家母子两个一眼,叹息道:“亲家母何必这样!今日可说是我也不得不带走大姐儿了。”她就着贺姑姑的手抿了口茶,润润喉,淡声道:“圣人口谕,念我身边没亲生儿女,身子骨又弱,便叫养了亲外孙女儿,总算有自家血脉养着,也不至于寂寞。” 魏宁长公主见吕仲愣怔,吕王氏紫涨着老脸,便叹息道:“亲家母何故发甚毒誓,谕旨不可违,若是无故赔了性命,倒教我折寿。” 吕仲之哪里还不明白,长公主这是在戏弄他们,或是说泄愤。硬生生叫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又是发毒誓又是乞求又是跪的,事情竟是早有定论,她不过是看了场戏罢了!心口一堵,却是咳嗽起来。 吕王氏听到圣人两个字早便是六神无主起来,又念及自己先前发的毒誓,不由心慌慌,她自小便深信鬼神之说,先前不过欺长公主不甚凌厉,看似温吞罢了,如今若是这大姐儿定是要走的,不是要了她的命又要了她的钱!不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长公主看她倒下,便皱眉道:“还不快快扶了老太太歇息,速速请陈御医来看看。”便不再多言,只叫来银宝,听着大姐儿在罩房熟睡着,便温柔一笑,又坐着饮茶。 吕仲之深知男女有别,吕王氏又走了,便退到屏风后头去,心下仍是不甘,出声道:“岳母何不问问阿萌的意思,若是她不愿走……还请岳母向圣上说道。” 魏宁长公主淡淡道:“是该问问阿萌的心意。”却不应旁的。她怎么看不透这女婿如此,一半为了这女儿,另一半却是为他自家名声官誉,好端端养着的女儿竟交给别人养着,怎么不令人嚼舌?就是圣人那边发话了,他也须得作出一副极端不舍的样子,好教人知道他品性罢了,只是若不是他不上心,哪里能叫阿萌被克扣那个克扣这个的,一日日不安生?她独生女儿只此一对孙孙在世上,便是当心尖尖上的肉来宝爱也不为过,更是不舍他们受委屈。 这厢大姐儿睡了好一个舒畅的午觉,平时午觉只能睡一个时辰不到,又要被祖母命着去同那荷姐儿耍玩。那荷姐儿是个伶俐的小姑娘,面容又颇为清艳,住在府中又看着老太太处处先紧着她的,大姐儿又是一团稚气,还未张开的模样,便觉着自家高她一头,自吕王氏处得来的衣食都要向大姐儿显摆两下,可把金珠气得不轻。大姐儿却似没事儿人一般,只作不明白。金珠儿看她一团孩子气,半分不觉难堪,自家也不好跳出去说甚,主子都没个意思,八字儿没一撇,她怎可越了自家姐儿去,便默默不作声。 这头大姐儿被银宝、云钗服侍着穿衣擦脸,一边金珠儿又端来了几样精细的点心,摆在圆桌上,几个丫鬟服侍着姐儿摆好碗筷,又端来一杯子桂花卤子泡开的陈年雪水,叫姐儿就着点心喝,这样既解了腻味又唇齿生香。 大姐儿自知养生道理,不必金珠多说,每一屉点心只取一小只,有些只吃半个,也不多食,只那虾饼子,她却是吃了一个半,只因着虾饼外皮香酥,馅里包了满满的虾肉泥显得格外软弹,又拌了稍许甜酒酿和花椒,吃着竟格外开胃,香油炸得黄金色,看着也令人食指大动。 金珠儿看着姐儿吃得香,想着午膳时因着老爷、老太太两个在,姐儿除了多吃了两口消骨鱼和雪花糕子,旁的也不曾吃甚,今次万不能饿坏了,便又命厨房煮了杏酪来,喂着姐儿热腾腾地吃了些里头的碎米粉,也不让姐儿多喝杏仁糖汁子,便立时便叫人端下去,也勉强叫自己避开姐儿想喝的眼神儿。 不过将将漱完口,本是要照例去园中同荷姐儿耍玩,却见贺姑姑同知棋掀了帘子,稳稳当当地扶了长公主进来。 大姐儿一见长公主却笑得跟吃了蜜水似的,长公主只吩咐几个丫头子并贺姑姑外间守着,独留了大姐儿在怀里。 两人闲话了几句家常,拉着大姐儿的小胖手,说说些花花草草,并几样大姐儿爱的吃食,长公主有意问起她同荷姐儿玩得欢不欢喜,大姐儿只皱了一张包子脸儿:“荷姐儿无甚不好,嗯,祖母喜欢她呢。” 长公主只笑着点她的小鼻子,惹得大姐儿又皱了鼻头,又问她爱甚么颜色、喜欢兰花香还是茉莉香的味儿。心中却不由点头,这孩子不胡乱道人长短,却是极好的,有甚么事儿似她母亲般精怪些,外头却一丝不漏,她也可放心。 说了一会儿,又同她细细道来要搬去良国公府常住的事体。大姐儿却无甚不舍得的,只装作想了小半会儿,便犹犹豫豫点了头。除了自家哥哥,旁的人她自来没那么在意,当下便仰头问道:“那瑞哥儿同我一道么?” 长公主只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慈和道:“你若要见着瑞哥儿,外祖母便叫了她同你姐妹们一道吃吃茶也是可以的。”瑞哥儿也是亲外孙,长公主自来心疼,不过他是嫡长子,说破天也不能带到身边养着,好在吕仲之非是糊涂人,今后姻缘仕途上多帮着些也算圆满。 当下便算了七日后的吉日,自正门迎了大姐儿进了良国公府常住。 临走前几天,瑞哥儿也从书院赶回来给妹妹送行,并多住了四五日,日日伴着妹妹。大姐儿看着在暖阁书台前对着她的样子描摹的哥哥,心里不由一酸。瑞哥儿似有所感,抬头对着年幼的妹妹笑。 大姐儿想,她的哥哥原来是这样的。 “哥哥,我应该更纤细一些,你画得不对!”大姐儿嘟着嘴忿忿。 “小丫头家家要纤细作甚,我看着珠圆玉润的也挺好。”哥哥提笔在画上小姑娘的脸上画一个梨涡。 “哥哥,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大姐儿一脸担忧。 “……你能照顾好自家,哥哥已经很高兴了。”哥哥无奈。 “哥哥,你画得真好看,有山有水、有鱼鸟、有满花朵有露珠,还有我!” “嗯……” 大姐儿又赠了荷姐儿她看重已久的翠玉荷花攒南珠簪子,上头南珠颗颗浑圆剔透,在水头通透的翠玉上可不就似荷叶滚珠般栩栩如生,想了想,好歹又相伴着玩了那许久,并加了自家常用的桂花油一瓶。 荷姐儿虽然不讨人喜欢,可是在她眼里并不是个麻烦。 总之,好聚好散罢。 荷姐儿收到描金盒子的时候不知在想什么,连眉都描歪了,漆黑的黛石在雪白的额头突兀地画上一道细线。 大姐儿又赠了吕仲之和瑞哥儿各一张亲手缝制的帕子,她自家年幼手不稳,也不教丫鬟帮忙,只认真绣了权坐一份心意,另送了吕王氏一匹暗纹绣瑶台枕鹤元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梳儿印 天巳年十二月初八,在漫天雪絮里吕意开始了她的另一段人生。 长公主没有生过儿子,故当年抱了刚出生的良国公的二子正茂,权当嫡子养在膝下。那蒋氏是良国公府的二奶奶,江南望族蒋氏的嫡女,她娘家虽不再复当年荣光,却也眼光颇高,等闲豪门自来不会让嫡出女儿嫁了,这当年也是看着秦二爷是养在公主膝下的半个嫡子才允了婚事儿。 蒋氏嫁进国公府近十年,生养了两个女儿并一个儿子,更兼长公主又陆陆续续在她手里放下些管事权,腰板也渐渐粗了,但她对着长公主仍旧十年如一日的谦卑样儿。晨昏定省除却怀了孩子时叫免了,其余从来是雷打不动,这恭谨样儿就是比之刚进门的新妇也不差。 如今大姐儿进府那天的事儿才叫她操办着。 蒋氏拿了本册子,靠在美人椅上,看着进府当日吃宴用着的吃食,摆出来的碗筷用甚花色,看些甚么戏,各人都甚个座次,还有各项零碎额度,加起来开支也不算小,可好在这些年长公主每年都拿出些私房贴补着,加之各项田产庄子又打理得好,吃宴的钱也不算甚。一旁给蒋氏捶着腿大丫鬟润雪瞧她神色渐缓,便小心笑道:“太太这几日为了表姑娘进府吃宴的事儿可累着了,奴婢看着定是能做得极好。” 蒋氏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气儿道:“长公主看重意姐儿呢,我自然要尽心。”她自然尽心尽力,这些年她也明白,他们二房在国公府远远不似外头看的这样有恃无恐,或者说他们如今还甚么都没有。 大姐儿进府那日正是晴空万里,虽则她是乔迁,却也不曾放甚个炮仗烟火的,毕竟是个姐儿,又是年幼,不好太招摇。进了府便过了六进的门儿,绕过刻虎画龙的照壁,进了花厅。里面一众太太小姐正边吃茶边等着,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又抱着她一桌一桌地认人。 大姐儿见就连丫鬟腰间也都绑着精致的锦缎,衣服也是清一色的素绒织锦,头上也齐齐梳了双平髻,只簪的花戴的钗子各有不同罢了,那几个主子姑娘太太的荣光更是不必说,心中也暗叹便是上辈子在侯府也没有这般富贵的。 一旁的蒋氏见着大姐儿,便褪下金玉点翠缠枝刻牡丹镯子,一手交给一旁的金珠说是权当见面礼儿,一边赞大姐儿生的端秀,又道这孩子大方不认生,往后多来大伯母这里和两个姐姐一道吃茶,赏花,话说得恰如其分又不显得过火。 比起蒋氏来大房的多氏只拉了她问了年岁,又道了句往后定是个美人儿,便叫丫头子从库里拿了一对儿玉如意便算完。 一边的三房太太许氏倒是拔了头上的红翡滴珠七宝如意步摇给了大姐儿,这礼送得恰恰好好只低了蒋氏半头,又比多氏的贵重些。 如此一来多氏面色便有些不好看,她本料准了,同那许氏送的差不离的也就罢了,不想这许氏一向紧巴巴的人倒是出手大方,这下倒显得她小气了。 虽说这玉如意出自她手也绝非寻常物事,不过多少显得不亲近又随意了些。想到这里她又忍痛撸下一对儿描银海水纹青玉镯子下来,又笑道:“我这作大伯母总是该作个表率,我这镯子也是当年嫁妆里置办数一数二的货色,权当将来给意姐儿添妆。” 她这么一说,一旁的长公主面色稍霁,两个妯娌面色又隐隐沉下,不过一瞬,蒋氏又掩嘴轻笑道:“这么说我同老三家的也少不得多添一份妆了。”又叫添了八匹各色贵重的布匹。 许氏心中暗啐多氏多事,又啐蒋氏出手贵重害得她又要割肉,只这下她要是再添,可不能被多氏那镯子比下,又要恰好同蒋氏差不离,少不得又要破费。 她暗恼自家和那两个打这么多年的擂台怎么还不知她们那性子,半点面子也是不肯失的,这点便宜岂是好占的? 当下又咬牙叫从小库房里拿了用蜀锦小盒装着的喜鹊登梅簪子。 长公主哪里不知三个媳妇儿中间暗流涌动。这些年许氏少不了在她面前汲汲营营的,个中花样她都看了,只少了一味心罢了,终究功利心太重。 长公主却只作不知,玩笑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当真促狭,我们阿萌还小呢,要嫁也该先给玉茉和玉淑两个添妆,倒惹得一边的大孙女儿和二孙女儿羞红了脸蛋。 大姐儿又由贺姑姑带着认了几个表姐才作罢。 毕竟上辈子在侯府当家的时候认的人还要更复杂些,一圈认下来大姐儿也记得差不多了。在座的共是三位太太四个姐儿,其中国公府大太太多氏所出的乳名玉茉,算是长孙女儿,二太太蒋氏所出的玉淑和玉清,还有三房的玉姵。几个儿子并孙子和国公爷都不在场,长公主只道待到家宴时自会相见。 人都认完,便亲亲热热地几个姐儿围在一起,长公主都道今日吃宴不兴那食不言的规矩,便是热闹着才好,几个小姑娘这才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大姐儿听着无非也是些花样子,时新的衣服首饰,并她们能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茉姐儿夹起一筷子鹅肠草笑道:“妹妹吃吃看这个,我初时也不大爱吃的,觉着味道有些怪呢,只如今外头时兴这菜呢,拿热水煮了拌了几味调料,吃起来可不爽口,且清热解毒,我们姑娘家吃着再好不过。” 大姐儿闻言腼腆一笑,不多不少夹了一小筷子细嚼慢咽起来,吃着果真是清香爽口,又带着些微的酸辣味道,又混着麻油的香气味道果真不错,她咽下最后一口不由冲茉姐儿一笑。 茉姐儿现今也有一十一岁,五官淡雅,端坐着通身上下无不气派,一身弹花暗纹孔雀锦衣,外头又罩着一件玉色刻金丝梅花纹罩衣,乌黑的秀发上插着两根宝蓝点翠珠钗,并赤金蝶形华胜,蝶翼做成几近透明的薄片,随着一举一动振翅欲飞。她再过两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故而看上去更加端庄一些,更自持长孙女儿的身份,也不大同几个姐妹一道耍玩,只边秀气吃着碟里的点心,时不时淡笑两下。 清姐儿倒是最活泼的,吃着吃着,便想吃个日常爱吃的梳儿印,便叫身边的丝竹拿了半两银钱去厨房叫两屉来,拿与两桌分吃。 一边的淑姐儿见她随意主张又看她两眼,目光隐约有些严厉。清姐儿一笑,悠然夹起一块梳儿印又叫大姐儿多吃些,又冲虎着脸的亲姐笑道:“意姐儿刚来,我身为姐姐自要拿了常吃的招待些。” 大姐儿本名吕意,在吕家只她一个女孩,又为了体现贵重,自来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如今来了国公府,几个表姐和舅母自来是叫作意姐儿的。 淑姐儿也不接口,心道回了院子母亲也要教训她。当下只默不作声地夹了一块梳儿印吃着,倒是唇齿生香的一股子绿豆味儿,只筷子头一般粗细,里边混着绿豆泥和薄荷末,外面撒着糖粉,吃着又是香甜却不腻口,不由又多吃小半只。 清姐儿见此,心里得意,只看着意姐儿小胖猫一样吃得香甜,心里又是一乐。 一边的茉姐儿也不夹着吃,却只喝了半口茶润润口,又柔声对着清姐儿道:“不是姐姐说你,五妹妹你看,这宴席虽小,却大小也是二婶精心备着的,我们自家人一道,祖母又宠你,然,去了外头,或是外人来了,你又坏了规矩喧宾夺主的,可要坏了那些夫人小姐的眼缘了。” 清姐儿不乐了,放了筷子便要争论,却叫一边的淑姐儿瞪了一眼,轻声道:“四妹妹,你自吃你的,回了院子自有母亲收拾你。” 淑姐儿又看向茉姐儿,只笑道:“大姐姐何不尝尝这梳儿印,本也不算金贵的点心,只做的巧手些便叫五妹妹当个宝儿,只这味道可清甜呢。”这话意思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还轮不到她这么大庭广众地出言教训了。 茉姐儿也不接她的话,只觉得这两姐妹又是合着挤兑她,只搁了筷子道:“我身为大姐,理当教你们些规矩的,这宴我不吃也罢。” 淑姐儿面色也不大好,心道这话爱摆在明面上来也只有这大姐姐了,当下只好柔声道:“大姐姐说得是,本不该这般的,只阿清叫了来的,祖母也说不必管平日的规矩。” 清姐儿气得不想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给旁边的意姐儿夹菜,只作没听到,吃得意姐儿那张包子脸都皱了。 姵姐儿在一边不敢出声。她是三房庶女,和几个姐姐妹妹一起自觉矮了一头,又怕行止不端正,惹了许氏不悦,故而甚少嬉笑打闹。 最后茉姐儿还是被哄得冷脸吃了几口菜才算完,淑姐儿又命丫鬟给意姐儿和姵姐儿两个小的多布筷子菜,又柔声和意姐儿说话,叫她多走动。 吃完宴,蒋氏又早命着在东边花园搭了戏台子,又排了座次,叫几个姐儿具坐在一块儿,请来戏班子吹打着演了起来。长公主起头,先点了一出“穆桂英挂帅”又是多氏几个轮着点了三四出,几个小的也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分着瓜子点心吃着又小声讨论者彼此倒也是拉近了几分距离。 又看到一出“锁麟囊”,讲的是照了旧风俗登州妇人出嫁时都要逢长辈赠送一只锁麟囊,里头摆放各色珍宝,图个吉祥之意。讲的便是位薛小姐见赵氏孤女啼哭不止,便好心相赠,后又逢她自家大难走失,却偶然觅得当年救助的乡绅夫人赵氏,那赵氏又同她结义金兰,慷慨救助的故事。 清姐儿便拉着意姐儿的小胖手,感叹道:“由此可见那些个男女情意具不若一个金兰姐妹得靠呢。” 意姐儿看她这么自来熟,也自然而然回握住她,点点头,谁不盼着有个知心又仗义的手帕交。 一边的茉姐儿却边拿着绸帕子擦手,边笑道:“这本是戏文里的内容罢了,依我看那薛氏指望别人何不指望自己?虽说后头那卢夫人帮了她,可她一个大家小姐受这些施舍,到底意难平,这事儿要真看着,本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 清姐儿瞧她打断了自家好兴致,不由恨声道:“若非薛小姐仗义,哪里有日后漂泊他乡又得遇故人相助?” 茉姐儿蹙眉道:“五妹妹怎知这薛小姐怎么想?我看若非在大婚之日将锁麟囊赠给旁人,她家也未必落难,这卢夫人一介贫寒孤女也未必得遇天助,得以嫁给乡绅作正头夫人!” 清姐儿一急,声音不由拔高几分道:“再好的故事给大姐姐讲得倒似劣石腐木一般了,我却不和你说了!”又自家喝着茶生闷气。 茉姐儿只淡笑两下,悠悠看戏,心下觉得自己心智甚高,各个事情都能看破。 淑姐儿只淡淡道:“大姐姐何必同五妹妹说这些,依我看若是懂得以诚待人,知恩图报,这戏文算是没白看,又何必锱铢必较?” 茉姐儿心里冷笑,却只柔声道:“咱们各自见解罢了,还不许多论道了么?固然那富家小姐心善,怎生拿了那吉祥之物相助?怎就不能拿些金银布施与那孤女,若是我,且不会这样做,妹妹且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再者那乡绅人家怎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女儿家作妻子?我看那赵氏本就是那天煞孤星的命,薛氏帮了她反倒自家倒霉!父母生养她,反倒自家亡故!” 淑姐儿虽则好性儿,又生了颗七巧玲珑心,可到底年纪小,心下只觉得茉姐儿有些强词夺理,自家再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她这自视高明的怪脾气! 一边的意姐儿见这是要吵了,便脆声道:“各位姐姐且看,大伯母换新戏文了呢。”淑姐儿见小姑娘如此,便又吞下要出口的话,喝口茶压压怒气。几个姐儿都被吸引住了眼光,茉姐儿也只抿了口清茶,目不转睛看了起来。 意姐儿想了想,抓了一小把瓜子,分给了几个姐姐,倒是相安无事。 不一会儿,到了酉时,却是几个家生女婢来报,圣旨到了。众人一听,忙跪伏在地,听那宦官声音尖细,却是封了意姐儿作县主,圣人又拟了个封号:念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凉拌迎春花 初春时节,春笋也个个冒了头儿,周善家的带了一小车自家腌的春笋并从庄子上收来还嫩生着的迎春花儿往大厨房跑,又命小丫头单独送了八小罐笋子并小半的迎春花儿去了正院,长公主自嫁来也从未用过大厨房的菜色,自来是自家一班子小厨房造的汤水和吃食点心。 一旁的李婆子正拌着几个姑娘今日在闺学里蘸吃食用的酱料,又搓了几根姜丝和青红辣椒进去,仔细着拿了秘制的底料一小勺一小勺地放,放完又擦擦满头的汗,对一旁的周善家的道:“你既送了给老太太,何不送些给那位?虽说咱老太太自有她的厉害,可那位实是老太爷的肉,心眼又针尖儿小,你何必得罪她?” 周善家的还未吃过午饭,便草草拿了根筷子又就着些主子的剩菜和酸笋,边吃边囫囵道:“我自送我的,她有本事也叫了国公爷开个小厨房去!” 这里说的便是国公爷的一位老姨娘,当年长公主嫁来时这朱姨娘已经生养过一个庶长子,便是如今国公府的大爷。长公主那时虽年轻,却也明白,当年随着国公爷出生入死的便是这位姨娘,她自不可能当她一般妾室随意打发了。又有一重便是国公爷当年手握重兵,圣人削了他的兵权,心怕不能服众,可到底是个隐患,自古帝王便没有不愿大权在握的,故嫁走了最贴心的亲妹子给了国公爷,权作安慰又示亲近。 这事儿如此,嫁的人到底不快活,丈夫又有了出生入死的妾室和当心头肉一般的庶长子,自家上头又是天命难违,心中一口郁气怎么也吐不出。 当中发生了些什么,就是还留下的老人也是讳莫如深,只知后来长公主生下郡主后再不能生养,便只抱了后头抬的通房生的二爷,权当嫡子养着,而国公爷也同公主一个西边,一个东边,再不相干。 远的不说,就是近的。意姐儿封了县主后,国公爷也只陆续见了她三四趟,便再不提起要见外孙女儿的事体。 那周善家的胡乱吃完了午饭,又拿着一旁的浓茶漱口,对一旁又忙着造汤水的李婆子道:“你们大厨房的自来两遍都着,我却是靠着二太太才领了些采买的活儿,旁的便不说了,你自家也懂。”说罢又忙着拿了各处的胭脂水粉单子,送到二太太处,叫她挑选些时新又可心的好采买。 那李婆子叹一声儿又忙乎开来,招了一旁的小丫头碧月,叫她同新来的彩娟一道送了午膳给姐妹几个。 另一边,栀子悠悠飘落在青砖上,一片片白嫩得好似女儿家的脸蛋,丝丝缕缕的清幽香气也越过窗棱飘入洛神台,端正站着学妇功的几个小姑娘也不自主地瞟向窗外,几个小的又趁着嬷嬷不注意,要伸手接住飘入窗来的栀子,引得舒嬷嬷又对着桌子敲两下戒尺。 舒嬷嬷皱了眉头,声音虽不大却隐隐有些严厉:“我记得我同你们说过,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时必延颈引领,其中敬,其外直,不东摇西晃、进退有式。” “闺秀坐立,须得目视前方,敛手静心。几个姐儿皆是天资聪颖,然,你们虽出身诗书礼仪之家却在这礼仪妇功上未有及老身一半,如今不仔细着学,将来嫁了出去可吃苦头!” 舒嬷嬷说罢又对着一边的茉姐儿同淑姐儿两个,露出些微满意的淡笑:“你两个到底年长些,端得稳重些,往后抽空多教教另三个姐儿。” 茉姐儿笑道:“嬷嬷说的,我与二妹妹自然照做。” 清姐儿闻言又同意姐儿和姵姐儿两个吐吐舌头。意姐儿会意,笑出一对儿梨涡,姵姐儿也抿嘴笑。几个姐儿私下里没少说道这舒嬷嬷,虽也不是甚个坏话,可这嚼舌头的毛病也给淑姐儿教训了不下三四趟。 舒嬷嬷又转头,小步小步方正走至三个姐儿身前,淡淡道:“三个姐儿下午无事便不要回了罢,老身看着你们用完午膳还得多抄《幼仪杂箴》,多多修身养性,养心志、约形体才是。” 看到三个小的又垂首恭敬地应了,舒嬷嬷才又示意她们可以去吃午膳了,又细细嘱咐了新教的吃膳礼仪,特特叮嘱了清姐儿几个明日各交两遍《幼仪杂箴》字体须端正大气,字字须得入心入肺,才放心离开。 意姐儿几个又命金珠几个大丫鬟至门外提了描金牡丹的红木的食盒来,各自无声拿了银著开动起来。 每个姐儿的午膳都有定量,只意姐儿那里又让长公主送来了一两血燕窝,只当作是午点心。本是每日二两的燕窝最是滋补,意姐儿因着年幼,长公主专请了御医来详问,又怕她克化不动,便每日分了两顿送来与她。 除此之外每个姐儿吃的具是相同的,二太太蒋氏只道不可过奢,只对身子有益的各个多用些便是,油腻的饭食更是半点不上,只怕脏了衣裳、腻了胃口。 今日便是一道凉拌迎春花,里头又搁了些萝卜丝、辣椒丝,各自又有只细巧的小碟子,装着酱料,好叫几个姑娘蘸着吃。今次还送了冬时腌的杨梅,本是拿腊月雪水同薄荷、枇杷一道腌制的,吃起来清香爽口,又丝丝清凉。 一边金珠、银宝几个又端上来些热菜并没人一小碗黄金米,米味极浓郁又软硬适中,只就着两素两荤吃着三个小姐儿还嫌不够,只是几个婢子也只眼观鼻鼻观口地,再不敢多添的,若是叫姐儿吃多了积食,她们便是再有一百副身家也是没处罚的。 吃过午膳,意姐儿三个自当安心领罚,各自命了大丫鬟朝长公主几个报备两声儿,又开始提起笔墨一字一句抄录起来,一个下午也甚有心得。 这头茉姐儿也同淑姐儿相伴着走出春日的□□,各自说了些家常话,到底旁的也无话,便又各自道别。 茉姐儿同淑姐儿虽是同宗姐妹,但因着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多有互相较劲的时候。意姐儿也不止一次被波及到,好在她年幼,能冲愣,到底没甚么事情。 茉姐儿回到了大太太的德瑞院,甫一撩开门前珠帘,便闻到一股子浓浓的檀香味儿,她便知是那朱姨娘来了。 茉姐儿只对着坐在上头的妇人,略施一礼,便笑着上去拉朱姨娘的手。多氏收了收微沉的面色,拿了小小的腌梅子含了在口里,笑道:“你一个闺秀不必学那么多文韬武略,你姨祖母来,你便陪着她说说话罢那些尽孝也是应当的。” 茉姐儿闻言又对着那干瘦的老妇人又是一笑,便就近坐了椅子上。 朱姨娘却并不如何亲近她,只笑着应和几句抚着手上的一串檀香木佛珠,珠子上殷红的穗子也已褪色,她却仍是不肯换,日日都要拿了到国公爷面前去的。她再不能忘自家就是因这串珠子,才结识的国公爷,又当了他的良妾,后头又为他生了一子一女。 朱姨娘只淡静笑道:“我便不久留了,那事体你多多留心,等到正林回来你再与他详说罢,左右也是一场机会,我作亲娘的也只一心为他罢了。”说罢也不看茉姐儿,自顾自带着两个丫鬟绕了屏风出了院门。 朱姨娘一走多氏的面色便沉了下来,也不顾手掌保养得细嫩,一巴掌拍在三弯腿香几上。 茉姐儿道是甚,连忙站起,却听多氏冷笑一声儿道:“老虔婆!算计谁不好却来算计自己亲孙女儿,烂了心的直娘贼,自家当了妾还想着我闺女儿给瘸子作填房!满嘴流了脓引了臭虫吃她肉!” 茉姐儿一听母亲的话刷地脸就白了一度,因着素日沉稳才勉强撑住,也不顾母亲满口污秽,颤声道:“娘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多氏摒退丫鬟,便抹泪珠子边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是那朱姨娘为着儿子能承爵的事情废透了心思,只一年多前临江郡王的郡王妃没了,尽管要嫁的人亦不少,只他是圣人亲近的小弟,先帝的遗腹子,怎么着便是填房也不能随便娶了,何况他这瘸腿也是当年在西北的战功。 朱氏打的便是这注意,若是茉姐儿嫁了临安郡王,那郡王怎么着也能帮上大忙的。可哪个母亲肯让亲生女儿嫁给个瘸子?何况听说临安郡王自从瘸腿之后性子暴躁,京中贵妇圈子还传说那王妃段氏便是给他活活打死的。 自来这些传言不可信,可性子暴虐的名头却是坐实了。 茉姐儿听着便是满身虚汗,面色竟像是病了一场,她又道:“娘亲,这……这事儿恐怕作不得实罢,怎么想女儿同他也不算相配。” 这话说得没错,玉茉此言说的便是出身,谁不知多家行商出身,后头才捐了官儿,当年秦正林说亲时京城亦没甚大户人家肯许女儿的,只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也没人敢送了女儿去与她相对的,这庶长子媳妇儿怎么是好当的。 国公爷一心想找个官家的嫡出女儿,庶出的是不肯让儿子沾的,说来说去却只说出个从五品官家的女儿。哪知这家姐儿说亲时还好好的,定了亲不过半月便急病死了。 这下更是每人愿意结这门亲了。那秦正林给扣上个克妻的名头上面又有个公主嫡母,哪家也不是傻子,谁都道不值当的。 后来还是长公主出面,寻了多氏这门亲。 茉姐儿到底生母出身不高,临安郡王乃是先帝最宠爱的石太妃所生遗腹子,他母亲在先帝在时也已经是正妃位份,说句逾矩的,比之当今圣人也不差甚的。 茉姐儿虽是国公府长孙女儿,到底父亲是庶出,便是现今还年幼的意姐儿配他都比茉姐儿合适些。 多氏眉间一冷,恨道:“你父亲那便宜姨娘想得倒好,说是咱们国公府同故去的石太妃娘家有旧,当年咱们老太爷在西北救过他们石家老爷,虽则过去二十多年,可凭此让他们同外甥说和也有四五成把握,那临安郡王又是极孝顺的,虽则太妃故去多年,可对着石家长辈那边一向是孝敬有加,有求有应的,便是七八成把握了。” 茉姐儿这会子倒是镇定许多,想着自家这会儿再难受也无甚用处的,反安慰多氏道:“娘亲莫怕,总是有法子的,这事儿不过一提,定不定还不是在父亲母亲同祖母。” 多氏道:“现今也只能如此了。” 只多氏心里想的同和女儿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儿。只这招数虽赔走了女儿一个,到时候赚的却很可能是一个国公位,到时候那些奉承老二一家的……还不上赶着来奉承自家? 她商户出身,每件事情心中都有算计,一心想着爵位却也不愿伤了同女儿的情分,便作出一副愤恨的样子来,教女儿看到要她嫁去这般人家的不是她这亲娘。这事体成与不成她也只有好处,又想到女儿十岁的年纪便要定给大她近二十岁的……何况还是个瘸子,心中虽不忍,却到底被内心深处的渴望压到心底了。 茉姐儿想着自家事情,自来不曾注意母亲神思变化,却听见是父亲下了衙归家了,如今正在外间梳洗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珍珠团 意姐儿回到正院的时候已是酉时,正院虽叫正院,却在国公府的一片小洲上,小洲上连着外边的共有三座小桥,正中一座雕龙凤,居右一座雕仙鹤,最左那座雕黑犬,有镇邪和忠诚之意,是下人前往潸濛小洲的必经之路,听说当年朱氏因为走了最中间那道被长公主命人打得只出气没进气儿了,又从黑犬桥叫人抬出去的。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内院已经点了鱼油灯,意姐儿一进院门,老太太身边的双蕊便已经恭敬地在门旁候着了,先是由番羽和绿腰仔细抱了洁面并更衣,换上件家常的深色小袄,里头换上粉白绣小金珠罗裙,绿腰又摘下几样赤金小首饰,放在紫檀做的八层妆奁里。金珠给意姐儿盘上一对儿花苞髻,头上只簪一对儿打制得轻薄小巧的缠金丝莲花华胜。 番羽给意姐儿撩开第一层青绸门帘,绿腰又忙撩开珠帘,金珠同银宝便扶着意姐儿进了外头的隔间,只闻里头长公主语声带笑:“可是本宫的阿萌回来了?” 意姐儿甜声儿道:“是呢!外祖母咱们快开晚膳罢,阿萌可饿了!” 长公主只由着贺姑姑扶着出了里间,亲手抱起意姐儿掂了掂,抚了抚意姐儿软软的额发,复满面笑意道:“你个小精怪,既如此,外祖母便等用完膳食再考教你。” 意姐儿只噘嘴不乐,便是上辈子她也最不爱这些之乎者也,只外祖母看得严些,每日都亲自看她写过五张大字又要拿着几本幼学考她。她这是二十多的脑子,怎么也不似小孩儿学得快,这心性儿却越过越回去了。 国公府的晚膳一向不似别家,因着长公主和国公爷是终年不相见的,下头几个儿子也叫长公主吩咐下去各自吃晚膳。 长公主因着这些儿子都不是自家生养的,唯一养在跟前的二老爷又外任至扬州,其他两个她具是眼不见为净的,自家吃着也乐得清静。 如今便不同了。 意姐儿是她嫡亲的血脉,养在身边怎么看着都是好的,当年再如死灰一样儿的心,看着这孩子一日日大了也渐渐焐热了。 如今长公主面上笑意也多了,就着精致菜色点心饭也多吃小半碗,每日都有个想头,便是把阿萌好生养大,好生教养着,更教她懂得立起来,再不似她母亲一般的,如此一日日,面色竟也有些红润,喜得贺姑姑连声儿念佛号。 长公主和意姐儿日常吃用的圆桌自不似摆宴席吃的那般大,却也是紫檀木打制的小圆桌,边沿上刻上百蝠纹路,又是仙童献寿的吉祥纹路,虽说算得小了,却也看上去很是阔气。 别家甚个规矩,长公主这儿自是不管的,只她这儿自意姐儿来后自来不爱在桌上摆糕点,只用完餐一炷香才叫摆上几屉做得精致小巧的糕点,就是怕意姐儿贪吃甜食面食坏了胃口,又不补身子。 今日便先上了八道凉菜,长公主看意姐儿不甚有胃口,便叫撤下,又让温了温一小盅山楂茶,叫意姐儿缓着些喝,又叫贺姑姑立即传热菜和大菜上来。 小厨房得令,便立即端了一向温在炭炉子上的山楂茶,又配上几样热菜叫小丫头小心着端进了内院。 今日的热菜倒是大有几样合胃口的,大抵是自家外祖母看着她劳顿一下午点了犒劳的。 大姐儿夹了一大块珍珠团放进长公主的瓷碗里,自家也夹了一块细细嚼着,味道还似头一次一般好。 长公主也笑着吃下自家阿萌夹的珍珠团,她这儿自来对意姐儿没太多规矩,只祖孙两个和乐着便好,虽这样一举一动的教养看得还是极严。 意姐儿咬开轻薄的面皮,便是一小串的鸡肉汁子,她忙夹了送进嘴里,抿了唇细细嚼食,里头裹着黄豆大小的嫩鸡丁,味道倒是甜咸兼并的,想是用自家调的酱料混着些料酒腌制过的,外头虽炸过,却吃得出用的是素油,不似一般炸的油腻。 厨房又上了几道素菜,皆是拿尚好的素油炒制的,大姐儿皆是一道菜一筷子吃过,厨房又上了道炒冰鲜,这下大姐儿可乐,等着贺姑姑给长公主挑完两勺子,银宝便帮自家主子也挑了慢慢一勺子的冰鲜肉。 也不晓得是甚个料子炒的,只知道这鱼肉做得极软化鲜嫩又是晶莹的模样,辅以酱水炒后的咸香,她一连吃了三勺子的鱼肉才停口。 用完膳食,贺姑姑便吩咐拿了两盏香汤,两位主子漱了口才叫几个丫鬟退下,自家也同金珠两个恭候在隔间外头。 长公主拿着用墨笔划出的几句重点,跳了叫意姐儿背诵,并拆解意思,这些也不是甚太难的功课,只有些陶冶情操兼教道理的话她不放心,便要亲自教了意姐儿学得,只就怕她将来行差了路终身也不快。 长公主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何意?” 意姐儿心里明白,同在先生那里学课业不同,长公主考较的自来是些后宅人情、待人品性之事,便恭敬道:“似我对父亲,虽则不在一府,自来不能忘记同他奉上丰厚的节礼。如我同圣人舅公,他疼爱于我,我却依旧以君臣之礼相待,不可逾越分毫。像二伯母同二伯,即使分隔两地,新年相见互相亦是端整相敬、毫不生疏。似我同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和几位哥哥,我虽身带品级,却依旧视她们如手足恭敬。如我同清姐儿、姵姐儿,明日说好一同去西府泛舟,怎样都不得失信。” 长公主失笑,抚了抚意姐儿柔软的发丝:“又没有不让你去,要泛舟去便是,用得着这样小心?” 意姐儿噘嘴道:“不是怕您不乐麻。” 长公主道:“我无甚不乐的,这府中甚个地方你去不得了?我只担忧你们几个小的玩乐着不当心。再者,可不准再噘嘴,再一年年大了又像甚么样儿?” 意姐儿乐道:“是极是极!我们自会当心。” 长公主又拉着意姐儿坐在推上,指着一句话道:“阿萌须记住,‘大德必其寿’。我不管你将来如何,只记得这句话,凡事不可太过,自有可享的福分。” 意姐儿认真点头。她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便是如今再不似上辈子孤苦了,她也从没想过任意践踏或轻视哪怕任何一个出身低于自己的人。万物有灵,她有的足够多,又何须夺走别人的? 长公主见她像是听进去了,又拍拍她叫她自个儿去玩,只不能跑出院子,亦不可离开金珠几个的看护,便叫金珠抱了她回房。 意姐儿一走,长公主便抿了口宫中送来的透天香,满口皆是桂花淡香,对贺姑姑道:“皇兄今年皆送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怕是晓得阿萌在呢,便专捡刁钻奇特的送来,上次送的那匣子羊脂白玉细雕雏凤的九连环阿萌玩过两次便丢在一边了。” 贺姑姑只恭敬笑道:“那是圣人疼咱们县主呢,想郡主小时候他也是怎么疼都不够的。” 长公主不曾避讳贺姑姑谈到敏阳的事情,今时今日也不似当年丧女时悲伤,听到这儿便叹气道:“阿萌这孩子生来便享了她母亲的福,可若是我的敏阳还在,她自不会过得比如今差多少。” 长公主又抚了抚青金石耳坠子,悠然道:“那边怎么说?” 贺姑姑听她终于问起这话,便忙不迭道:“是那个又作怪呢,那头两边打探下来,说是朱氏盘算着同临安郡王结亲。” 长公主淡声道:“哦?那老大媳妇怎么应?” 贺姑姑道:“这个倒是不知,只道她陪着大姑娘好声儿骂了几下朱氏,连外间的都听着了。大约是不乐的罢。” 长公主垂眼笑道:“这倒未必,她是本宫打量着娶进门的,甚个脾气秉性这么多年哪里不摸透了?骂归骂,利字当先,她自不会舍这荣华富贵,老大自来同她脾性相投,只怕就要应。” 贺姑姑瞧她这般神态,心下也知这事儿怕是不成的,却还是问道:“依着朱氏所言,他们怕是有八成把握,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长公主心里微微冷笑,面上却只淡淡的,道:“他们那些个算计本宫自来瞧不上眼儿。你只瞧那故去的段氏出身又如何?” 贺姑姑经她一点,心下透亮,笑纹从嘴角泛起:“那他们岂不是惹得一身腥味儿?” 长公主只淡笑不语。 一边的多氏同二老爷秦正林用完晚膳两人摒退了下人,只余四个贴身伺候的婢子外间候着。 大老爷秦正林是国公爷同朱姨娘所生的庶长子,只长公主不耐烦养着他,便仍是丢给朱氏养着,因着朱氏向来得宠故而比起另外两个弟弟,国公爷向来教他多些。虽如此,大老爷自小身子骨便是弱的,据朱氏说道,是因着怀他时她听见国公爷在西北遇上大波金人烧城,生死未知,惊着了,故而肚里孩子早产,先天不足。 国公爷虽宠爱大老爷母子,可半生戎马,自来希望子嗣承他当年勇武。这点上二老爷秦正茂倒是极像他的,自小身子骨强健,一把□□用得赫赫生风,只他养在长公主膝下,长公主性子强硬,便择了文,如今而立已过,却已是官至从五品知州,在这样的年纪已是很难得。 大老爷比起弟弟略有逊色些,他虽也从文,却一向在京中补的从六品提举,每日只管些粮仓进出的琐事,倒也乐得清闲,更不比那翰林清贵,不过是靠着国公爷的面子给的职位罢了。只那朱氏喜得叫好,对秦正林道:“虽则你那二弟如今看着是比你强些,可你日日跟着国公爷孝顺着,往后可有你的好日子。” 秦正林夫妇听着也觉着没错,自家在外头打拼着到底不如唾手可得的爵位来得好,便消了自家打拼的心思,一心只靠着朱氏和国公爷,日日孝顺着,国公爷喜了便是一车赏,日子也滋润。 闲话少叙。 这边多氏亲自帮秦正林润了茶壶,又小心倒了丫鬟泡好的金骏眉,配着薄透的瓷胎颜色润得像琥珀。 秦正林喝了两口润润喉咙,勉强掩饰住了略有些兴奋的神情,沉声道:“此话可当真?” 多氏掩口笑道:“自然当真的,姨娘说的话即便不是十拿九稳,也有六七分了,否则怎敢烦扰道你这个孝子?”她自把事情推给朱氏去,若成了享福也少不了她自家的。 秦正林近日倒是依着国公爷的话头,再找些八卦状的名贵玉石,好叫国公爷高兴着再拨给他几千两银子。 他也不理妻子,自顾自沉吟半响,终是点头道:“我看此事不宜迟,你备了礼儿就去,礼要备得厚重精心些,莫教人看轻了去。” 多氏笑着应道:“我自来晓得的,你放心便是。”心中暗恼秦正林是个雁过拔毛的,这样的事情竟也要她的东西,对着那几个骚货倒是阔绰。 京城,临安郡王府。 临安郡王正濡墨写折子,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许人,刀削斧刻的脸也算俊朗,只眉头深锁,也不知在想甚么。 贴身小厮邱盛在门外侧首道:“王爷,章大人来了。” 临安郡王从思绪中回过神,忙道:“快请进。” 来人是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临安郡王朗笑一声道:“我便知士衡你不日便要访我!却不知你会选在这个点上。” 章脩颐含笑道:“我闲赋在家,自然是想来便来了。” 临安郡王观其颜色好似没有被贬谪的失落,不由笑道:“你现下倒是自在,若被发配到那蛮荒之地去做县令,有你的苦日子过。” 章脩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修长的指骨慢慢摩挲着白玉杯身,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想去那蛮荒之地?” 临安郡王差点便要给茶水呛着,奇怪道:“自然是去富庶之地的好,我知你才高八斗,满身抱负,可那蛮荒之地你再如何治它,也不过死水一汪!” 章脩颐只微微一笑。 临安郡王有些不解,只想了想却也略微有些明白了,道:“你的顾虑我也明白了些,你年少成名于京城,十五岁入翰林,十七岁任刑部郎中,正可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次的事情,你急流勇退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章脩颐颔首道:“兄长懂我便是,我从不是自视甚高之人,而今的京城我章氏一族已是繁荣鼎盛之至,我尚且年少,何不退居一隅。” 临安郡王啧一声:“也就是你章士衡敢如此说,若是旁人,进了那蛮荒之地,也不知能不能再教圣人记起。” 临安郡王话风一转:“人人都说你我知己,我也不知你何时能给我添个弟妹,等我娶了新王妃,也好结个通家之好。” 章脩颐阖了眼,倚在阑干上淡淡道:“莫如之后我也无意娶妻之事。倒是你,恐怕石家那边已经在给你物色了罢。” 临安郡王苦笑一声:“倒是甚么事情你都能猜到一二。听石家那边消息,仿佛是国公府哪一位小姐。”他也识趣地不再提李氏的事体,毕竟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未婚妻子,豆蔻年华便早早去了,当真叫人纳罕。 章脩颐轻笑一声道:“怕是不成。” 临安郡王叹一声:“段家那头早有意把阿段的庶妹嫁来,此事便叫他们两家胶着罢,我再不管了。” 章脩颐默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喜汤包 多氏第二日就开始打点礼盒子,拿着块腰牌就叫宜春送了进大厨房,只道是那头国公爷用来送礼儿的,各项都精细着来,有甚好用又精致好看的都装点上。虽说这般,朱姨娘那头早就同国公爷吹了枕边风,她敢这般明目张胆,自来不怕甚的。 多氏不说这几项费用怎么出,自然是公中的钱财,如此便是二房的有甚不乐的,难不成要同公公算计钱财?一边多氏又拿着库房册子一边可劲儿想挑些贵重的,一边又肉疼自家花销忒大,光是送去的一卷古画也要上两千两银子,秦正林的年俸也不过近二百石。可是同爵位比又不算甚,挥挥手便叫宜春几个同管库房的心腹妈妈几个一同小心整理了。 一边不用上早课,意姐儿同几个姐妹相约在未时泛舟,现今天还早,她懒得出去受冻,便窝在小暖阁里抱着一只暖炉,套上足袋踩在羊羔绒的雪白毯子上,叫银宝几个拿了往日长公主给她的几串珠链子,把丝绳都剪断,再重新编几个花样出来。 旁的不说,那几串合浦珠的项链好是好,颗颗饱满莹润,可她只七岁,怎么样戴这个也要过个五六年才不嫌老气,自家外祖母每季流水似的送些女儿家的衣裳头面,过个几年也不知压在箱底那个角落。 意姐儿又叫拿了两串粉的和一串金粉的,拆开重新穿着,她预备着穿五条小手链,她们五个姐妹一人一条便是,几种颜色穿一块儿戴在手上,她们几人又都是皮子莹润白皙的,戴着定然灵动好看。 穿完了便戴在手上,又觉着太单了些,便又叫金珠重新剪开,拿长些的丝来,打个小巧的盘长结,又点缀几股流苏。意姐儿戴着试了试,流苏垂在手腕边上,倒是有些意趣儿,当下便名云钗放在她的荷包袋子里。 云钗接过四根手串,只小心放进捻金霞色秀白玉兰的小荷包里,仔细照管着。她自离开吕府这一年多该吃的苦头也吃了不少,便是长公主身边的贺姑姑多留了一只眼睛在她身上也叫她害怕。 云钗自知是那吕老太太身边带出来的,在这国公府不似从前还有人巴结着,起初在吕府那争强好胜的心思也歇了。如今她靠着自家资历,虽比不得银宝金珠两个,可到底比后来的几个小丫头强些。 意姐儿也渐渐看着她明白,肯放些差事给她。云钗便知这主子姑娘虽年纪小了,却极有主意的,平时看上去不温不火,凡事懒懒散散的,自家却立的起来,便也咬牙要挣出个好前程,给娘老子几个都多些体面。 另一边,二太太蒋氏也拿着本开支册子,带着一溜丫鬟和清姐儿来了潸濛小洲。 清姐儿一道暖阁便直道暖和,她斜了意姐儿两眼,不客气地叫润雨给她脱了垫了羊绒的鹿皮靴子道:“全府上下再找不着比这儿更暖和的地儿了。” 意姐儿撇撇嘴道:“只我怕冷,便叫多烧了些红罗炭去,哪里是这地儿了。只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春天一到你便犯困,好歹躺着不累。” 清姐儿看她白嫩的脸蛋儿,伸手捏了两下,不乐道:“你个小促狭,有你这么说姐姐的么?”又在绒绒的毯子上滚了两圈,闷声道:“还不是那边大房的又使坏,闹得我娘不得安生,我又不愿和二姐姐待在一起,她只会教训我,上回点梳儿印的事儿她还在嘴边叨叨,竟比娘还唠叨!” 大房的也罢了,长公主同贺姑姑说话也不曾刻意避开她,意姐儿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意姐儿只道她大抵又同淑姐儿拌嘴了,便散了花苞髻随手叫玉钗收着几多小金花,也和清姐儿一同躺着,扯了她的衣袖同她聊起些花样子和府中琐碎来,更不提淑姐儿的事情,她既不能说淑姐儿的不是,也不好反着清姐儿来,这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容易因着小事情闹不开心。 正院里,长公主倚在火炕上,膝上搭着挑镶兔毛的锦被,手上拿着本方正的小册子。一边抬眼对着端坐的蒋氏道:“如今虽不如严冬了,可春捂秋冻的道理也不是白说,你且叫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多穿些,若是着了风寒指不定传给谁。” 蒋氏心里明白,便笑着称是,又抱了手炉道:“可不是,咱们金禧院里自来都叫多穿些的,旁的院子媳妇自要多加些规矩,免得那几个年轻小丫头太轻狂。” 这话暗指那朱姨娘院子里一对叫柳绿,荧红的小丫鬟,谁不知这两个成天在国公爷面前现眼,一把水蛇腰扭得像没骨头似的,也就年纪小些才压得住一身的鲜嫩颜色。这两个也不知是命好还是不好,前两日叫国公爷一起收房了。 蒋氏心里轻嘲那朱氏为了固宠真是老脸也不要了,又喝了口香茶。 长公主拿着册子丢在一旁的小几上,皱眉道:“这几日几样吃食采买上怎地这般花销?同你们说过要省着些用,全给本宫当了耳旁风?!” 蒋氏也不喝茶了,心道这不是来了,便起身恭敬道:“是媳妇治家不当了,只这国公爷的的花销媳妇也不敢不批。” 长公主哪里有不知道的,只装作不知道:“国公爷是要请伯府侯府几个侯爷吃宴还是要吃家宴?” 蒋氏为难道:“旁的也罢了,只大嫂说是代送些家里的秘制糕点同几样精细小食给几个相近的人家。” 长公主道:“同桂嬷嬷说,不准再做了,若是做也给我自家出例钱,国公爷一年不过一千两的银俸,平日里多吃些燕窝老参也罢了,如今这些东西一准备可不上三百两?国公爷那边,你自去同他说道。” 蒋氏心里暗暗叫苦,长公主这是有些恼自家拿她老人家当矛使了,可也不敢多说,便温顺应了下来。又坐着说了些家常话,蒋氏觉出若是说到意姐儿,长公主便会格外柔和几分,她便可劲儿地往几个孩子那里扯,直说道长公主留了她吃午膳,才眉开眼笑地应了。 蒋氏一边小小尝了口马奶糕,一边直道:“这糕子竟和媳妇那边大厨房做的不同些,吃着像是奶味足得很。” 长公主知她是有歉意,便露出三两分笑意,道:“你们若喜欢,本宫叫他们日日做着,你们要吃了便使人来拿。”又叫知棋拿了一小碟给意姐儿送去,嘱咐她们两个小的莫要贪吃。 如此一事便是揭过了。 到了未时,几个姐儿都带着一两个丫鬟相约到了长乐湖边,清姐儿同意姐儿因着本就在潸濛小洲了,只跨了桥便是湖,两人带着两个食盒,里面分别装着些精致的点心,相协到了湖边。 早春虽然湖上冰早就化了,可仍旧是冷的,一边的淑姐儿同姵姐儿外头都罩着见绒绒的袄子,看两人神情却也很是期待。没有旁的,只因他们平日里至多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活动活动,或是几个姐妹在洛神台说笑玩耍,却还未曾一起泛舟,饶是淑姐儿稳重端庄心里也颇期待的。 意姐儿拉着清姐儿,只问道:“大姐姐怎地不见人?” 一边淑姐儿笑道:“大姐姐说她身子不爽利,叫咱们玩得快活些,回去好同她说道呢。” 意姐儿点点头,道:“可是呢,春寒料峭的,咱们可穿得多些。”说罢拿了荷包里的珠链子分与三个姐妹。 清姐儿拿了奇道:“这般花样的真是少见了,难怪阿萌之前藏着掖着也不先给了我。” 意姐儿皱了张白嫩的脸道:“凭四姐姐这般促狭,下次拿了来再不给你。” 清姐儿知她玩笑,作势要掐她,一边的淑姐儿忙蹙眉看她,又对意姐儿道:“阿萌这珠链子可好看呢,咱们妆奁里多的是花啊草啊的,其余的碧玉翡翠年纪小了又压不住,这条手串倒是能戴了吃百芳宴。” 一边的姵姐儿也对这颜色鲜丽的手串爱不释手。 说罢几人上了船,怕几位姐儿冻着,贺姑姑早就命人都在位置和桌子上垫了绒垫子,又各人送了一个暖炉子,叫了知底细的两个婆子来撑船,一叶小舟便悠悠荡到湖中心。 看着早春淡绿的湖水,几人都惬意吐气,不料风有些大了,淑姐儿便命人拉上后面的绸帘,只四人这边的小窗还开着,透出湖水的微腥,不过和着清风倒也醉人。 淑姐儿这边带来一盒樱叶糕,并半屉枣糕,枣糕她们都见惯了,一人吃了半口一口也就放一边了,只那樱叶糕又卷着樱叶,色泽淡粉,里面还裹着一口温温的樱花酱,清姐儿一咬便差点流出来脏了衣裳。 意姐儿倒是喜欢得紧了,喜道:“如今就是樱树也少开花的,二姐姐哪里弄来这个?” 清姐儿吃完一个,边拿着帕子擦手边道:“自来是娘亲陪嫁的庄子上的。” 清姐儿又拿了她的,便是出来前才叫人做好的。意姐儿学清姐儿拿了著先把上头的青豆、鸭肉、火腿肉和鸡蛋粒挑出来吃了,才咬破汤□□子,吸出浓厚温热的汤汁来。 到了意姐儿,她便拿了食盒,小心端出几碗水来,不过是几碗清清润润的茶水,却散发着难言的清香。 姵姐儿道:“我闻着倒像是桂花香,却又像是梅花。” 清姐儿凑近轻轻嗅了嗅,道:“我看还有玉兰花味儿。” 淑姐儿拿着纨扇道:“我看涂在脸上也是好的。”说罢几个姐妹也都笑起来。 意姐儿也不恼,托腮笑道:“这是我作的诸花露,不仅放了玉兰、桂花、梅花,还有兰花和橄榄之类的,我想着这些都是容易烂的,兰花吃起来也不怎么可口,只胜在香味清奇,便具放在一块儿隔水蒸着。” 淑姐儿饮了一口,便惊讶道:“这味儿道也清香,真真是满口留香。” 意姐儿笑嘻嘻道:“可不是,外祖母那边的太医我也问了,只道这些蒸着喝对身子有益呢,便是擦在脸上可保芳龄永驻。” 清姐儿忙多喝了两口,引得其余三人掩口直笑。 姵姐儿又小心端出了半壶酒,淑姐儿见了便面色一变。姵姐儿只温温笑道:“二姐姐可放心罢,这是蜜做的酒呢,吃不醉的,我只带了半壶,姐妹们一人一小杯吃着尝尝鲜,我爹爹的友人自广州带来的呢。”说罢一人斟了小半杯子,剩余的只说留给茉姐儿。 几个姐儿都小心尝了一小口,味儿倒是甜蜜蜜的,还有些酒的醇香和微微的辣味,意姐儿一连两口便喝完了,她上辈子冬日里体寒,便时常喝些蜜酒暖暖身子,如今喝来味道倒很相似,只是人已不是从前的人了。 几人说笑着,喝花露喝蜜酒,又吃点心,赏湖景倒是彼此间又拉近了几分距离。 蓼风轩。 茉姐儿看了看意姐儿给她送的手串,倒是笑了笑:“这小玩意儿倒是新奇的。”也不戴着,便叫翠微拿了收在妆奁里。她也不看几个姐妹送来的几样吃食,便只道:“你们几个分了罢,我实在无甚胃口,留着也是白糟蹋了。”翠微几个也嚅嚅应了。 茉姐儿把诗集放在一边的几子上,心中不由叹息。 看她娘的架势,大抵不把她嫁给那临安郡王也不罢休了,这几日她娘未曾少找过她论道这事儿。 她听着仿佛这临安郡王也不似传闻中那样的,娘还说他颇有些丰姿英姿,便是当年给圣人舞剑也得了无数美誉。她又想到他是郡王,她若嫁了可不是郡王妃?又想到淑姐儿那张明眸流盼的脸,端庄娉婷的样子,便生出一阵不服气来。 她不甘心的,淑姐儿样样不输她这个长孙女儿,甚至极可能最后二叔连本属于他们大房的爵位也能夺走。 她若是个郡王妃,她这一辈子都能扬眉吐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雪梨盏 次日,三房太太许氏因着身子有些不爽利,比往常请安晚了些,一踏进潸濛小洲,却只见着二房太太蒋氏独自饮茶,便奇道:“今儿个怎么不见大房的?” 蒋氏抿了口茶水笑道:“她今儿个告假,说是同茉姐儿出去访友。” 许氏多少也听了一耳朵这几日多氏的作为,加上大房压着他们三房不知多少年,前些日子大厨房给他们三房送去的饭食点心虽热乎着,当多少有些不如往常妥当。她又一联想便也知大房这是要同什么人套交情,面色便不大好。 蒋氏见她神色倦怠,便忙道:“弟妹若是有甚么不舒服的,便先回罢,我回了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孝心到了身子也不能短了。”又叫润雪拿了小库房钥匙,拿些滋补的去三房。 许氏忙推道:“我自家的身子哪有不知道的,若是真儿个不好,也不敢来给老太太过了病气。” 蒋氏也不多言,只与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心知这许氏的身子一年到头也少有爽利的时候,自从许氏生了康年之后身上毛病也没断过。 两人说了半会子,才把长公主等来。 长公主今日只穿了间家常的牡丹花纹春锦裙,头发也松松挽着,只缀了颗明珠,却到底气势不同,再家常的东西长公主一穿也显得威严些。两人都是恭敬地低头,有问有答,字字斟酌两下才肯出口的。 今次虽则大房的没来,百芳宴的事情却不能漏了。 百芳宴乃是京城贵族圈子里的传统,每年春日里都有那么几家人家会办,用花做些精致的吃食,又赏花、品花,几户相熟的人家轮着筹备下来倒也成了习俗。 只多氏今日不在,前几年百芳宴都是她打头,另外两个妯娌在一旁协理,这么一来便难嘱咐了。 长公主温和道:“本宫看着这几日大房的倒是忙着,只吃宴的事体由不得拖,那今次本宫便做主交给寻兰。” 寻兰是蒋氏的闺名,听长公主一说,她倒也通透,便起身谢过。 蒋氏寻摸着多氏晓得了大约是要发作的,只老太太的意思确实要压一下大房的,这么着他们二房得利了。她也不必装傻卖乖,知道老太太有意再放些管事权给她,便认真讨论起来。 蒋氏又和许氏道,她估摸着西边的荇叶渚洒扫起来用作吃宴,倒是别有一番风致。届时又逢春夏交替,还不易冻人,比在花厅里要好。 一旁的许氏又笑着应和几句。长公主看着蒋氏对这事像是有些把握,便由着妯娌两个边吃茶边说着,自家只道倦了,进里屋歇着。 长公主侧卧在香榻上,番羽给她细细揉着肩。贺姑姑立在一边道:“这个时辰姐儿也该回来了罢,不知公主是要在哪里摆饭?”贺姑姑是长公主跟着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了,故而一直叫着公主也不曾改。 长公主淡道:“今儿个叫阿萌自家院子里吃罢,本宫有些吃不下。”贺姑姑知长公主这是怕自家胃口不好影响到了意姐儿,便点点头吩咐下去。 蒋氏两个说了一会子,初步也找到线头了,看着时辰又都告辞回院。 蒋氏同许氏结伴出了院子,便远远见着意姐儿带着四个婢子迎面走来。 意姐儿今日下学早些,只因着今日只上半日跟着绣娘学些刺绣缝制的事体,茉姐儿又没来,周绣娘便只叫练些基本功,也未曾新教些什么,一人绣好一张帕子,个个由着绣娘指点过了,便下了学。 意姐儿笑着见了礼,又同两人问候几句便告了别。 蒋氏看着她被金珠牵着的小小背影倒是笑道:“这孩子倒是个聪慧的。”想必是长公主教得好,意姐儿这孩子入了园子同几个姐妹都处得极好。 许氏也点头道:“可不是。” 许氏嫁得晚一些,未曾见过敏阳郡主几面,只记得是个极温婉的。可她倒觉得女孩子教成这般也是应该,何况这孩子说得不好听些算是寄人篱下的,虽长公主爱护她,可到底不能算是国公府小姐出身。 想到这里许氏心里又有些不爽快,照着长公主给意姐儿日日通身气派的吃穿用度,出嫁定亲时的嫁妆花销少说也有一小半梯己出去。 他们三房比起其他两房本就弱些,老太太本看着他们也愿意多照拂些,只这意姐儿若是分去大半,等老太太过身了,他们三房的岂不是只得些零碎? 蒋氏见她又似是不大高兴,联想到之前,也多少知道些。说实话,对长公主那些梯己说是不眼红自来是假的,没见大房的有了国公爷还要两头讨好,不就是为了那些个。不说别的,便是故去的太后给老太太陪嫁的织烟阁,不论江南还是齐鲁,上至京城都有铺子,她嫁进来多年,多少也只每年出息也要几万两银子,也不提那一库房的宝贝。 蒋氏微微一笑,同许氏道了别,两人各自回院。不过,这虽是泼天富贵,也要看啃不啃得下这块骨头,皇帝亲妹子的东西岂是好算计的?他们二房要的不多。 清姐儿这几日倒是不得闲,故而没有似往常一般下了学便同意姐儿两个黏糊着,只因着她亲姐姐逼着她练琴。 这事儿说来倒也教人啼笑皆非。 国公府的姑娘并不许多,似是定国侯章家,嫡出庶出的几个姐儿排在一起也有小十几个,真真是排得眼花缭乱,热闹非常。 而国公府只五个姐儿,那便是各有所长,虽则面子上向来和和睦睦的,但不能说平日里就没个比较。 像是茉姐儿同淑姐儿两个年长许多的,自来不必说,两个都是容貌端庄,容止得体,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也样样不输旁人。 其中,茉姐儿最是擅文的。 多氏出身在京城贵人圈里算是下流的,她性子又极其敏感,看着蒋氏生的淑姐儿年岁同茉姐儿不差多少,外家又显赫,想必将来议亲也同茉姐儿有妨碍的,故而对于茉姐儿的教养极为用心些,平日里下了学,还要自家请了女先生,每逢三两日便给茉姐儿提上一提。 姵姐儿虽是三房的庶出女儿,可三房除了康哥儿同妙哥儿只她一个姐儿,许氏性子又软,她自小养在许氏跟前,同亲生的也无甚分别了。 三房太太许氏出身苏州名门,自小便拿家传的刺绣功夫练得扎扎实实的,她打心底里疼姵姐儿,便把一手双面绣的功夫统统悉心传给了她,姵姐儿虽年纪不大,可因着年纪小,故而眼睛灵活,饶是周绣娘也对她极为满意的。 再说意姐儿,虽则年纪小了些,可到底是长公主教养着的,又有个县主的身份。虽则意姐儿生母早逝,可若是要在一群世家小姐里头立出去,到底也不算多难。况且意姐儿因着长公主日日督促着,写的大字儿临摹的卫夫人,只年纪小些手劲不甚足,却也看得出其中婉然瘦洁。 意姐儿看着倒是无妨的,清姐儿只贪玩些,旁的要她看确实很好的。她上辈子活到二十多岁,见过长辈相别家姐儿的,也从不知定要才艺出众的,大多是门第品德在先。 只淑姐儿对亲妹妹的一片热忱罢了,多学些总是没害处的,想到这里,意姐儿手上的笔也停了,压了砚台在纸上,叫金珠端了热水来给她净手。 绿腰掀了帘子,手里端了两屉糕点,一边的小丫鬟侍画又端来意姐儿日常吃的红糖蒸雪梨。 绿腰看着屋里姐儿像是将将写完大字,便笑道:“姐儿累着了吧,今儿个贺姑姑叫准备了一屉胭脂糕,并小半碗糖蒸酥酪。”说罢又要将酥酪放好了,拿了丝帕侍候着,又絮絮道:“姐儿可不知罢,这酥酪是宫里赏下来的,金贵着呢。只老太太怕这酥酪凉着不好,便不敢给您多享用。” 一边的金珠只拿了意姐儿管用的帕子,一手扶着姐儿入座道:“绿腰姐姐忙自家的去罢,老太太那边可离不开你们几个老人儿了,咱们这边能照应呢。” 绿腰只笑笑,整好了碗筷才又告辞。 云钗拿了小银勺进来,又撇撇嘴道:“道是谁人不知她那些个想头。”被金珠看了一眼,又低头忙活自己的。 意姐儿只作不闻,拿了小银勺子开动起来。巴掌大的雪梨给厨子掏空了内里,只余下雕得精细的壳子,里头雪梨肉早就混着尚好的红糖给炖得软软糯糯的。意姐儿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泛着丝丝清甜滋味出来。 银宝小心拿筷子夹了两块胭脂糕放在小碟子里头,其余的几块都放在一边,她们姐儿从来不爱偏食一样东西。 胭脂糕做的小巧,桃花形状做的细致,每一块都是不同的姿态,意姐儿舔掉中心点上的胭脂粉,咬开红豆做的薄皮,一团温热的,混着桃花香气的甜酱流进嘴里。 吃完一块胭脂糕,意姐儿还未再动蒸酥酪,便好使隐约见着一边的侍画额角有些发红,像是破了皮子,便把她叫到跟前,问道:“你怎生伤着了?”侍画是她院子里的二等,向来是不做粗活的。 侍画眼角一红,却摇头道:“没有甚么的,不过是小磕小碰的。谢姑娘关心。” 意姐儿看她像是有甚么隐情,却不好多问,一边的云钗看此番情形便直啐道:“还不是侍画那后娘,眼高手低的东西!” 侍画还待推脱,意姐儿却示意云钗说下去。 细细问来,原是侍画那后娘罗婆子是在多氏院子里做了个一等,又是侍候过茉姐儿的奶母。那日,便是罗婆子同几个相熟的吃了点酒又赌钱的,回屋里翻腾了遍,找着了侍画压在褥子下的金簪子。酒气一上来便破口大骂,侍画只道那簪子是意姐儿赏的。她拿意姐儿这头差事看得极重,只因着明白靠不着一双后爹后娘。 侍画只与她相辩不得,那后娘又推了她一把,夺了金簪只满脸醉意咕哝道:“你侍候的算甚主子,便是给了你孝敬我也是应该!” 侍画听了只觉屈辱,气一上来便争辩两句:“我们姑娘便是老太太千娇百宠的主子,你若再敢说嘴,我便回了姑娘。” 那罗婆子自知失言,不由恼怒,越发揪住侍画的发尾毒打起来。她是府里的老仆了,又是大太太那里得眼儿的,还是国公府的正经张孙女的奶母,心里也不信意姐儿真能拿她怎么。 侍画只知别个都盯着她家看,又不敢还手,一时想起自己早去的娘亲,只埋头呜呜地啜泣。 国公府的下人本就住得近,这么一闹附近几家也都听见了,其中便有云钗老子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鸡粥 意姐儿听罢,又捻了小块胭脂糕咬了两口,她听到这些不恭敬也不曾多恼怒,不曾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值得她生气。 她认真道:“既这般,我也不好插手你们家事,只侍画额头上的伤须得好生料理着,若是留了疤去以后可怎生侍候?” “是呢。”云钗看着侍画额角的伤,眼眶都红了,“姐儿可不知,侍画身上也不只这些了,只怕污了主子的眼耳才不敢……” 侍画只低头默默啜泣。 意姐儿只一笑,便叫金珠带着一小盒子荷香续玉膏子同侍画一道回她家去,又准了她三日的假。 侍画是个可怜人,只若她是个聪明的,少说也能好过许多。若是个愚笨的,便是她也帮不了她那许多。 意姐儿想了想便要银宝和云钗拉着去到自家外祖母那里。 路上听意姐儿问起侍画她家里人,云钗回想一下便道:“只听说她爹是外头铺子里的二掌柜。” 意姐儿点点头。 进了正院便见长公主正歪在塌上百~万\小!说,外间小花厅里的一桌吃食看上去也没动几筷子。 长公主见了她便招招手,捏了捏她的嫩脸:“本宫的囡囡怎么来了?可是午膳吃得不好?” 意姐儿便脱了丝履,扭糖丝儿似的往她怀里钻,娇道:“外祖母,阿萌想吃鸡粥了。” 长公主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道:“端是个小促狭,只管挑着这些没的。” 话虽如此,却也叫贺姑姑命小厨房精致地煮些来。 料子都是备着的,只用秘制的料子腌一腌便好,只炖烂了炖香了却要再等一小会子。 祖孙两个靠在一块儿说了会子闲话,又提到了侍画的事情,意姐儿犹豫一下,拉着长公主的袖子道:“我到底也不觉着多生气,只侍画是我的婢子。” 长公主抚了抚意姐儿软软的额发,缓缓道:“囡囡想怎么做呢?” 意姐儿想了想,认真道:“本是想着那罗婆子是大姐姐的奶母,我怎好越俎代庖处置她?我便想着动不了她,动她夫君还是可以的。”以大房同老太太的关系,明路上她却不愿添乱的。 长公主沉吟一下,叫来管账务的袁妈妈。 袁妈妈是长公主陪嫁来的宫女,原是长公主做主嫁了个京城富庶之家,后来夫君早逝,她没儿子,便又咬牙回来长公主身边。 袁妈妈恭敬道:“那罗婆子家那口子倒是个能做事儿的,前些日子因着那陈大夫同千金药堂因着诊费的事体闹得不可开交,他倒是做主聘了那大夫。那大夫行医数十年,虽则不是甚么名手,治过的病人倒是大多愿意再找他,此番咱们府里的药铺子倒是收益不错。我想着近日便回了贺姑姑,提了他作掌柜。若说是品性方面倒是无甚么问题,此人对后头娘子生的那个唯一的儿子倒是看重得很,隔几日便带在身边看着理事,帮着打理些小事体。那小子虽只十多岁的年纪,做起事情来倒是比店里的伙计也不差甚么。只听说他待两个女儿倒不怎么上心,只道:‘横竖是要嫁出去的,再怎么养着也是替别人家养的。’便不大管的。只小女儿好歹亲娘照看着,也算是娇养的。这大女儿处境便难了些。” 袁妈妈叹了口气:“甭说他两个女儿,便是对他两个娘子也是这般。别看那罗婆子日常多风光,到底大姑娘的奶母也不止一两个,可她家那口子手里可实打实握着些银子的。她到了家里还不洗衣做饭,端茶洗脚的活计样样都做。” 长公主不语,只慈和地看着意姐儿道:“阿萌瞧着该怎么办?” 意姐儿上辈子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上辈子她在侯府怎么也是个主事儿的,哪里有下人敢轻慢了自己去,便是有了叫人打了嘴巴子,扣个半年月历扔去庄子上做粗活便是。 袁妈妈却更惊奇,她这一年不大见到这位表小姐,只听说公主是极其疼爱的,不想今日见到,公主却待这姐儿如此温和疼爱,处处引导着,也不曾有不耐。 意姐儿道:“既如此,我瞧着他倒是个有才干的。我前几日听前几日贺姑姑言,底下有个庄子缺了管事的,只因着前头管事的贪了些粮食果实的,便先叫他去。” 袁妈妈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道:“便照着囡囡说的办,到时候把人领了去见阿贺。” 袁妈妈只恭敬领命,心里却明白,庄子里的管事,哪里比得城里当掌柜的有油水,况且日日在庄子里对那些个男人来讲,更是没有在城里有那些个趣味。 袁妈妈走后半柱香不到,鸡粥也上来了。 长公主看着意姐儿吃着,自家也觉得极有食欲,浓厚的鸡汤混着鲍鱼的鲜味,舌尖还残余着细滑的触感,意姐儿又紧接着舀了一口,细细品着还有炖到入口即化的鸡腿肉。 长公主看着自家阿萌吃得极其香甜的样子,不知不觉也多用了大半碗。 用完了粥,又拿香茶清了口,长公主拿帕子替意姐儿擦了擦唇角,笑道:“阿萌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意姐儿认真道:“我不愿您替我出手整治那婆子,总是有人能够惩治她。” 长公主若出手,非是不可,只因着这事儿若是摆在明面上,便是个不敬主子的罪过,这家生奴才便是打杀了也不为过的。 意姐儿却不愿让茉姐儿觉着,自家仗着老太太的疼爱便恃宠打杀她的奶母。如此因小失大的事情她自来不爱做。 还有一层便是侍画。 她年岁不大,却一向是个卖力的,意姐儿看她向来是心善又有些聪慧的,若是明面上打杀了她后娘,到底教她难堪太过,以后邻里间总是叫人戳脊梁骨的。别人眼中总是因着与后娘不和,便撺掇主子打杀后娘的,多少有碍名声,又谁家敢聘这般女子为妻? 长公主笑而不语。 意姐儿拉着老太太的手,道:“您会不会觉得阿萌很坏?”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她拍拍意姐儿的手:“若是你连手段都不会使,外祖母才心忧你。”况且,阿萌能做到兵不血刃已经很好了。 王善武从外院回来已快宵禁。罗丽珍躺在炕上给小女儿切香瓜。小女儿桃姐儿刚吃了晚饭,晓得今儿个她娘从内院带了三个香瓜回来,便央着要吃。 罗婆子看见丈夫回来,薄嘴唇一抿,便怪道:“今儿个有甚喜事儿,叫你这么夜了也不回来?” 王善武看她一眼,吐出一口气,道:“喜事?” 罗婆子“哼”一声,批了件外衣,下炕给他倒了杯粗茶,又端来些温着的饭菜,往木桌上一放,横眉道:“不就是当了个掌柜吗?若不是我奶了大姐儿,你瞧着这起子人可会看你一眼?” 王善武一听,心里的怒气便压不住了,右手一掀,木桌并茶水碗筷饭菜便掉了一地,他怒道:“你这烂婆娘,你这贱人!要不是你凭我这些年的经营怎么落了空?” 罗婆子一惊,一不做二不休,便叉腰道:“你个老梆子,老娘我对你们王家可是掏心掏肺,怎么?!临了了甚个事儿便怪上我了?你也不看看,凭你那爹娘两个三等,怎地能混上这件带了厨房灶头的屋子?若非我,你这命里没子的怎么有能有儿子?!” 王善武酒气一上来,一个耳刮子便冲着罗婆子脸上招呼,直打得她左脸肿的跟发糕似的,又一脚踹她心窝里。一边的桃姐儿开始又哭又闹,他只作不闻,指着罗丽珍道:“你无事打侍画作甚?!你这欠打的腌臜婆娘,我便是打死你也是活该!” 王善武说着又满脸通红,几乎目眦欲裂。他狂躁道:“你作什么打她?!你作什么强主子赏她的东西?!你作什么胡言乱语?”又指着瑟瑟发抖的桃姐儿道:“她是你闺女,侍画便不是?!贱妇!我王家骨肉早晚叫你糟蹋光!” 王善武没有搭理坐在地上嚎哭的罗婆子,一脚踢翻了竹凳子,转身便想走。 罗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可心头那口气却闷得她受不住。她只搂了哭泣的女儿,面目扭曲道:“如今我们大姐儿回了,以后便是当王妃的!你如此待我……你竟敢如此待我!” 王善武一顿,犹豫半响,又折返回来。 次日,得知茉姐儿归来,几个姐妹便约着下了学一道聚一会子。 大清早的,几个姐儿都是极精神的,只坐着听乔先生教课却是极无聊的。只因着她们具是女孩家,生来不用读甚么圣贤书,乔先生只教她们通读几遍,若是有问题便可提问,若没有,只读到下学。 上乔先生的课是再轻松不过的了,姐妹几个自来是不大提问的。意姐儿是因着自家有长公主教着。而清姐儿却实是不大爱学的。而茉姐儿同淑姐儿揭因着年岁大了,便隐在屏后头,平日里读书写字皆是不出屏风的。 “盛世黎民,嬉游于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庆云之祥。” “气之较清上浮者为天,气之终浊下凝者为地。” “四姑娘若不是好学之人,多少也跟着其他几位小姐读些,以后也能明理。” “四姑娘若是困倦,还请先回,莫要扰了其他姑娘。” “四姑娘,此处的‘射’,并非此音也,其声‘易’也。” “四姑娘不可扰了五姑娘……三姑娘也不可!” “四姑娘!这些字莫不是旁人代你写的罢!你临摹的可非是卫夫人!下次课再写百张交于我!” 乔先生本是极儒雅的人,虽则未曾中进士,可好歹是举子出身,只因着举人等着候补的缺实在极难,乔先生滞留京城六年也不曾有过消息,又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无心仕途,故因挚友举荐,来了国公府给几个姑娘教书,赚些束脩钱。 这般温和的先生都叫清姐儿逼得无奈起来,好在清姐儿也不故意捣乱,还是认真修习的时候多些。 下了学,几个姐妹便约着一道去茉姐儿的蓼风轩里坐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玫瑰酒酿 茉姐儿让婢子给几个姐妹看茶,几个人一边谈笑,一边围坐在屋内的桌边吃茶。 意姐儿赞道:“这茶我倒是不曾喝到过,观其杯中色泽似绿雾一样,汤色清碧,像是先生说的敬亭绿雪。” 茉姐儿点点头道:“是这样呢,这茶是石家夫人所赠,乃是贡茶,我也只得了半罐。”语气里透着淡淡自矜。 清姐儿捂嘴笑道:“给大姐姐这般一说这茶倒是格外好喝起来了。” 茉姐儿道:“四妹妹若喜欢,给你带回去罢。” 清姐儿忙拒道:“这怎么好使的,我也不擅品茶,再好的茶到我这里也分不出个大概。” 淑姐儿抿了口茶,笑道:“亏是你不爱的,若爱了还不把大姐姐的茶全兜了回去。”惹得几个姐妹都笑起来。 淑姐儿又道:“这绿雪茶本是有个典故的。传说有个美貌的少女唤绿雪的,尤擅采茶,每片必用唇衔起,再吐入竹篮里。因此茶叶都异香扑鼻,格外清甜。后来她因美貌被当地官绅霸占了去,要强娶为妾。只她却是个有骨气的,最后在新婚之夜纵身入茶鼎,成就了一汪碧汤,有道是‘妙香滤浮尘,一品令人醉。’从此绿雪茶便闻名于天下了。” 几人皆是唏嘘。 姵姐儿是个多愁的,揪着帕子叹道:“若非这绿雪姑娘,怕是咱们今日也难品到这好茶了。只她却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实在可叹。只她是个弱女子,只能用命来换清白自由了罢。” 茉姐儿柔声道:“传说便是传说了,哪里又来较真了,阿姵实在太痴。”心里暗叹姵姐儿这般品貌,却如此敏感多思。 姵姐儿对茉姐儿一笑,却也不肯再喝茶了,只看着窗外小桥流水。 边吃着茶,茉姐儿的丫鬟红笺瞧瞧进来,附在茉姐儿耳边,轻声细语一番。 茉姐儿秀眉微蹙,只淡淡道:“老太太那头派的差事还能叫我去阻了不成?你且回了她,她虽是我奶母,我可照拂一二,只不是让她仗着这身份妄为的,不晓得的还道我是甚么轻狂人儿。你且叫她安生随她家的去庄子上罢,我这边却是用不上她这般的。” 那红笺甜声应了,又悄悄退下。 不一会儿院子外头便响起呵斥声音交杂着尖细的争辩,转瞬又没了声音。 茉姐儿朝着意姐儿几个笑道:“倒叫你们见笑了,这起子下人总少不了些狗仗人势的,我若不罚了,还当我是个失了五感的,甚个事儿都闹得出。” 这话说得姵姐儿微微点头,她那头几个下人可不是有几个当她不是许氏亲生的,便拿腔拿调,只到底是从前许氏的陪嫁,她又怎么好呵斥?想想又愁得叹气。 意姐儿看着茉姐儿嘻嘻一笑,埋头吃了一小块点心。 茉姐儿挑这时候说这些未免有些巧了,想必是晓得了那婆子对意姐儿言语上不敬又给老太太知道的事情了,才有这么一出。 只意姐儿却不接声儿,只作没发生罢了,有没有茉姐儿给她出头,她都不准备把事情放在心上。 另一边,多氏拿起一块八珍膏,只咬了半口便放下了。 她叫来身边的丫鬟碧雪,把喝将将喝了一口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竖眉道:“我一日不在府中,这送来的八珍膏也变了味儿?放这许多莲子是想苦死我?” 碧雪心里泛苦,想着这大奶奶今儿个不快活,几个大丫鬟整好挨着她了,真是霉运透顶了。她嘴上恭敬道:“想是大厨房的几个婆子疏忽了,奴婢再去要一碟子来,奶奶且息怒。” 多氏摆摆手:“不必了。”她哪里是嫌苦,不过是心里不快罢了。她只走一日,老太太竟然便寻着由头把百芳宴的差事指给了二房的。这百芳宴可是结交京城几个权贵夫人的好机会,还有石家的那两个也要来。若是叫她们见着自家在府里如此不得脸,茉姐儿的婚事说不得要打几个折。 石家的两个对她的茉姐儿想必是极满意的,还同她约好了过些日子等临安郡王来了,便给他说和着,加之国公爷本就偏疼他们一房,怎么说茉姐儿也应当是王妃了。依着石家对临安郡王的恩情,加之又是正经的外家,哪里有不成的? 既这般,她也算是王妃的母亲,怎可让二房的枪了风头? 想着,便是珍馐也吃不进了,只带着丫鬟们往蒋氏的缀锦楼去了。 蒋氏正拿着几张字牌,教文哥儿念字。小小的孩子连话也说不大清的,只一颗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蒋氏看。 文哥儿是二房的一位姨娘所出,因着蒋氏的嫡子比他要大了近四岁不止,这文哥儿又非长非嫡的,看着温和幼小的样子,蒋氏也愿意带在身边养着。 看见多氏来,蒋氏也知没甚好事儿,便叫润雪带着文哥儿下去玩九连环并吃碗子牛乳。 多氏也不提那事儿,只笑道:“弟妹今儿个这么有空闲,我这不是来对了。” 蒋氏只温声道:“在咱们这位置上,那一日得闲了,嫂嫂莫再取笑我了。”她打量多氏,又吃了两口茶,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多氏今儿个特意叫丫鬟给她涂了昨儿个石家大夫人赠她的临安郡王手下出海带回的七巧玉香膏,又带了支镶红宝鹿鹤同枝金簪,身上穿了间牙色如意双纹度花裙,面上笑得和缓,看上去雍容又带着三分和气。 多氏道:“我今儿个来是听闻昨儿个百芳宴的事儿,只想着我虽不如你能干,却好歹是年纪最长的,多少担待些个。” 蒋氏拨了拨发髻上的流苏,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三个向来是极好的,哪里少了大嫂的事儿,我们自来不会客气。” 多氏看她像是不知自家语中意思,便又挑明了些:“从前啊,向来是我办的,我怕二弟妹你不知当中细节,多少我也要为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着想。” 蒋氏淡淡道:“也不能这般一尘不变的,我同三弟妹想了好些法子,大嫂若愿意参谋参谋,自然再好不过。” 多氏不耐,语气也硬了起来:“二弟妹也嫁进来这些年了,怎生也开始似三弟妹一般不懂事儿起来。若是一般伙计也罢了,这百芳宴若是给你砸了,咱们几个姐儿也不必出嫁了。” 蒋氏心里不由火起,早知这大嫂商贾出身,便是捐官也洗不掉满身铜臭市侩,这般话岂是能这般明着说的?虽则不悦,但好歹大家闺秀的教养还在,只压了怒气柔声道:“嫂嫂何必这般,我虽不及你年年主持百芳宴,却不论出阁前还是嫁进来之后,都是多少年眼见着的,怎么能丢了脸子?倒是大嫂,将将嫁进来几年便能操持整个宴席,寻兰自来是自叹弗如的,大嫂可要好好教我。” 多氏不由大怒,蒋氏这话便是暗里说她出身低微,实则对百芳宴的了解还不如她这个从未沾手的。她又哪里不知,她刚嫁进来的时候那几次,多是老太太在旁边提点着的。旁的不说,她只最恨旁人说她的出身! 心中虽不忿,嘴角还是带着丝笑:“弟妹可是折煞我了,我这长嫂如母,便是老太太和国公爷还健安,却从不能懈怠的。” 蒋氏含笑道:“我和三弟妹都记着大嫂的好儿呢,来日也当报答您一二。” 多氏知自己刚刚语气太急躁了,未免惹了二房的不乐,心里虽仍旧有怒气,却好歹知道收敛一下,二房的虽不好,她可不能同她搅在一起,叫三房的得了便利。 她在国公府里摸爬滚打数年,哪里不知自家今儿个算是同二房的撕破了半张脸,再多饶些权来,照着二房同她的关系也是没有的。 为今之计,只得另寻他路。于是又只作甚个也没发生,又硬着头皮在蒋氏的冷脸下说笑了半柱香,便告辞离去。 多氏起身,让碧雪扶着,款款离去,临了了心中到底不甘,又想刺一刺她,回过神来对蒋氏一笑,道:“老二家的何苦这般卖力,有意姐儿这丫头在,便是你再辛苦,将来也不知能不能分一杯羹。何苦来哉!”说完心中舒快,转身便走。 蒋氏也无甚反应,只神色如常地命人往大厨房传话,叫多做一屉蛋香酥来给淑姐儿几个送去。 一旁的廖妈妈看她这般,忍不住试探道:“奴瞧着,咱们两个姐儿都是极好的。” 蒋氏眼色似淬了冰,瞥了她一眼,廖妈妈便吓得再不敢说话。 她的小女儿画眉是淑姐儿的大丫鬟,若是不出意外将来是要陪嫁去当通房的。 蒋氏又拿了花样子给文哥儿鞋头上绣了半朵云纹,便放下针线,才叫人带了文哥儿来一道用午膳。 意姐儿今儿个午膳是在茉姐儿的蓼风轩里用的,五个姐儿独独茉姐儿同淑姐儿两个自家分了院落出去住着,因着年岁快到了定亲的时候,有了独居的院落更是格外体面些的。 茉姐儿今儿穿得素雅,着了件艾绿绣雁纹细锦裙,外面罩了件月白的细纱袍,泛着丝丝流光,及腰乌发上点缀了几颗圆润的合浦珠,一举一动都极有韵味,喝茶时候露出的手腕间竟还戴着一对点翠掐丝镯子,一瞧便知这是拿了翠鸟身上最纤细的羽毛掐丝而成,若说做功也是极精致细腻。 姵姐儿看了便很羡慕:“大姐姐穿的衣裳怎生这样好看,便似是古画里的仙女儿一样。” 清姐儿最不爱看她显摆,撇嘴道:“二姐姐穿得也很好看。”淑姐儿爱深色衣裳,今儿一席嫣红绣玉兰锦裙,也衬得她煞是好看,只簪鬟上不似茉姐儿一般别致,插上一枝碧玉荷花簪子便了事,看着倒是清爽。 淑姐儿知妹妹多数又要浑来,便抿嘴笑道:“大姐姐头上的合浦珠倒是极美的,我瞧着倒是泛着金光的,这样儿的却是极难得。” 茉姐儿柔柔一笑:“是昨儿个母亲友人石夫人所赠,我瞧着好看,便戴上了。”说着又叫丫头子拿了一小匣子分与姐妹们。 这些合浦珠虽成色不错,她却到底大方,也好叫几个姐妹看看她大房最是不缺金银的。 清姐儿也不说话,只吃着蒋氏叫送来的蛋香酥,咸香热乎的塞了满口,上头的酥皮更是入口即化,吃得她绷紧的小脸也和缓了些。 清姐儿拉着意姐儿道:“妹妹也多吃两块,这啊可是我娘从外家带来的独门儿秘方呢,听我娘亲说这配方已经沿用了上百年了,最是香酥不过。” 看着意姐儿吃得鼓鼓的腮帮子又点了点她白嫩的小脸儿道:“阿萌送我的手串我今儿个也戴着呢。”说罢撩开袖子,便瞧见白皙圆润的手腕子上点缀着粉的金粉的合浦珠子,下面又细巧地打了个盘长结。 姵姐儿也笑道:“可不是,阿萌的手串我也戴着呢。”撩开纤细的手腕,上面也是一串相似的手串,只流苏的颜色各不相同。 茉姐儿淡淡道:“真是极好看的,只我却不是每日都带着。” 她一向觉着意姐儿算是寄人篱下的,自家却是国公府的长孙女,不需要巴结任何人。今儿为了她奶母对意姐儿不敬的事体,她这般已是做到极致了,若不是老太太出了手,她自然可以装作不知道,顺手帮一把罗婆子也未可知。 淑姐儿也不说话,只边笑边吃着糕点,手腕间也隐隐露出相同的珠串来。 谈话间意姐儿也不插嘴,只顾着咬糕点上金黄的酥皮,觉着满嘴皆是蛋香酥的咸香味儿,不由眯了眯眼。 不一会儿上了道玫瑰酒酿来,意姐儿看着莹润玉盏里盛着的一颗颗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苞。她含了一口,也不由赞这味道清香,每颗小圆子里都包着一点玫瑰酱,舌尖轻轻一压便是满口玫瑰香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蟹黄豆腐 多氏本想着寻些门路,亦或是从许氏入手,怎么着也不能叫其余两个占了个中便利。 她自知自己这一房的只靠着公爹的,这婆婆就是看他们大房快活了,自家反不快活,这才存心使绊子叫她这个长房长媳在一众夫人跟前丢人。 只多氏不晓得,在许多名门高族夫人眼里,她本就不算上台面,便是不给她这差事了也不值当惊诧的。 要说这百芳宴也只京城这块有这习俗,本是友道的几家人一块儿赏花吃宴,斗花的,后来时日久了也多了几分互相相看的意思。 只因着一般时候夫人吃宴吃酒席,深闺里头的小姐概是不能带的,这百芳宴却是不碍。故而看适龄的少女聘作媳妇,好些夫人都是看百芳宴的。相看姐儿相貌,品性,又是性格是否温厚知礼。 若是这事儿多氏尚不能主持了,在旁的眼里,国公府这长房媳妇恐怕也不是个被看中的,若是亲家母自家是个作不得主的,那聘她闺女儿纵是品貌再好也不适联姻的,特特是拿起子存着再往上一,步的人家,更是要谨慎。 这日,多氏将将醒来洗漱着,碧雪便在一旁道:“太太,昨儿个夜里,三太太见了红了。” 多氏一惊,忙问到:“怎么回事”她这妯娌一向身子弱,却是个极重保养的,这事儿还是头一回。 她自家不曾出手,许氏自家倒是状况百出。 一问之下,原是三房一个向来得宠的姨娘诊出又有了,许氏本是好强之人,却因着体弱,自家一个孩子也养不出,心里头到底郁结。 姵姐儿便是她养在身边招弟的,没想到自家没招到,反倒是给妾室招了个,想着自己嫁进来几年,一无所出,三房又是这般情况,三老爷秦正兰还不是个上进的,越想越是没盼头,一夜未曾合眼,便见了红,叫人一诊才觉出是月份尚短,滑了胎。 多氏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自来是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参与百芳宴,忧的便是三房的这一病,她手头的差事大抵便是她接手。许氏又不大得老太太看中,手头那些个事情尽皆是小而琐碎的,她便是接了去也用处不大。 那头芸姨娘正跪在屋外的青砖上,寒气一丝丝侵入膝盖,她却已经连啜泣都不敢了。芸姨娘的丫鬟只敢焦急地干站着,老太太让跪的,便是她们三爷来了也只能跟着跪。 芸姨娘是跟着秦正兰身边的老人了,因着有了姵姐儿才从通房丫鬟升到现今地位。她生得美貌,又是个讨喜的,不似许氏日日愁着一张脸,秦正兰便偏爱她一些。 日子久了,芸姨娘难免有些自视甚高。说到这儿,若是只有了身孕这事儿,还不至于令许氏伤心到滑胎。 却说芸姨娘这甫一有孕身边的陈婆子便建议道:“这若是个男胎了,看着三太太这样儿未必不会为了将来母子连心,做些去母留子的事体。便是顾着姵姐儿的面子,把您配到庵堂念经也是不值当的。我看着,这孩子不论是带把儿的还是个弄瓦的,您都得留在身边,往后也该有个保障。” 这话说得中肯,却连带着暗戳戳说了一溜许氏心黑的话,说得芸姨娘心也惶惶的,又想起这些年自己侍奉着,哪里不曾细心周到?她生了女儿,也算是三房的大功臣,现下又怀上了,这许氏倒是一个个摘她结的果,又要把她逼得走投无路。 芸姨娘顿时邪火一上来,便撺掇上秦正兰了。 芸姨娘这些年在三房,除了许氏腰板最粗的便是她了,往日里多些绸缎,多些吃食头面的,许氏也就忍了,谁叫自家夫君的心是偏的 这关头,她自家没儿子,哪里硬气得起来可不仅要分吃喝,还要养孩子,许氏便是一万个不乐意了。如今她的身子虽然未必不能生,但还是把庶长子攥在手心里更安心些。 许氏刚张了张口,便叫秦正兰一句话堵了回去:“你自家没孩子就生一个,哪里成天盯着别个肚子里的养了也不与你连心。” 若说秦正兰此人也不算是个混账,世人多知秦大爷和秦二爷之名,却不曾提过秦三爷。秦三爷自家也不甚在意,只要有金银酒菜,几个狐朋狗友说说笑笑大口吃肉,有时随朋友一道踏青,有时作两首歪诗,倒也自得其乐。 不过在外边同戏子妓子呆多了,难免忘记家里头的正室,同戏子打闹久了也不曾记得该如何待妻子了。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加之许氏的性子,更是同他不能相得,他便也懒得往她跟前凑。回来的日子,一多半歇在芸姨娘这边了。 这头芸姨娘哭哭啼啼,许氏又病倒了,秦三爷又给长公主捆了扔去罚跪,三房这边算是彻底安静了。因着蒋氏手头有四个孩子又有百芳宴的事体,长公主便让多氏暂时照顾姵姐儿,等许氏病好了再接回去也是一样儿的。 至于芸姨娘,长公主以挑唆主子,不安于室为名,把她送去了庄子里,她肚里的孩子,等生出来再接回国公府。 多氏只嗤笑两声儿,心想着那便是怪三房自家没福气,又是个猪脑子,这正头太太叫个贱妾闹成这般更是少有。想起平日里许氏同自家斗得乌眼鸡似的,到底是个没卵用的,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三房自家闹得开心去了。 这厢多氏手头虽多了些伙计,可百芳宴的事体确是实打实地落了她手里。她本想着到蒋氏那头好生炫耀一番,可蒋氏确一脸真诚道:“我也不给嫂子甚么重活,三房的事体都给了你操办,姵姐儿那头又烦着您照料,这百芳宴我却不能再让您累着了,采买的事体嫂子不必忧心,只排些坐次便好,到时候一样儿是嫂子的名头。”多氏本想着靠采买敛些财的,不想竟叫蒋氏一句话堵了回去,又说得好像自家占了便宜似的,不由有些气短,且这排座次的伙计在多氏看来却最是累人的,她出身小门小户的,虽嫁进来几年京城几家夫人相互间的阴私龃龉,知道的却不多,排得不好了,少不得要得罪人。 多氏只好咬牙笑道:“排位置的事体弟妹看着便行了,我手头这千丝万缕的事体,实在分不得心的,弟妹看着若是可行,这桌上的吃食点心,嫂嫂我少不得要多担待些了。” 蒋氏心里满意,面上只关切道:“大嫂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且这吃宴的菜色也是要仔细算着,又要求出彩的,我看着不若罢了,我一个人也非不行。” 多氏差点绞碎了手里的薄绸帕,淡道:“弟妹不必忧心,聚丰楼当初便有我娘家的一份子,吃个宴罢了,哪里是甚么大事儿,只看在亲戚的面上说不得也少算好些银钱。倒是我看弟妹也不容易,帮把手照理也是应该,只弟妹也要学着立起来才是。”心中不屑蒋氏一个大家闺秀还拿铜钱挂在嘴边,眼睛却长在头顶,自来不曾高看自家,却还要占便宜。 蒋氏心里满意了,也不想同她打这口舌官司,只当听见了前半句,点点头道:“那我就谢谢大嫂了,若没甚么事体,再坐着喝些茶罢,咱们也许久未曾说知心话了。” 多氏心里啐她,自己何曾同二房的说甚知心话,等她茉姐儿当了王妃,他们怎么巴结都是来不及的。 小洲上,意姐儿几个也正陪着姵姐儿说话。姵姐儿本就胆子不大,遇上自己姨娘把母亲给气得小产了的事儿了更是慌了神,连早膳都没吃几口。她生的瘦弱,如今哭起来也似小猫嘤咛,叫人听着怜惜。 意姐儿唤周善家的做了小碗蟹黄豆腐,配着半碗黄金米同几样小菜吃。姵姐儿再不爽快也不好拂了姐妹的好意,便拿了小瓷勺挖了两口嫩生生的豆腐混着米香一道吃着。 豆腐的鲜味都叫那散炒的咸蛋黄吊了出来,又撒了几滴特质的香醋,配着一小碟万年青,倒是食欲涨了不少。 不一会儿,半碗米饭便吃完了。 姵姐儿倒是个知礼的,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细声儿道:“倒是叫你们笑话了,阿萌点的菜实在好吃不过,我便多用了些。” 多用倒是真的,姵姐儿在许氏身边自来吃饭只有五六分饱便不叫吃了,便是要养出纤细的身段来才好出挑。 意姐儿笑得眯了眼,柔柔道:“我还怕姐姐用得不习惯,我惯爱这些粗一些的炒菜,同三伯母那头样样龙心凤胆的吃食比着,倒似下里巴人了。” 意姐儿不由想起前世。 上辈子她身在侯府里,又满身都是病,加之母亲早逝,自来和外家无甚来往。除了逢年过节送些节礼也不大书信往来。 即便如此,仍旧听闻那时姵姐儿过了十八九还未曾嫁出去,说是身子弱了些,便有些乏人问津。 如今看着倒未必是真的,照着姵姐儿这般品貌性情,若说无人问津,意姐儿必然能糊那传话的人一脸唾沫星子。若说身子弱,却也无甚大病,自来没人太过当回事儿的。 那到底是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蛋烧麦 若说意姐儿没来国公府之前在长公主跟前最得脸的姑娘,便是淑姐儿。 而在国公爷跟前却始终是茉姐儿。无他,只茉姐儿是大房嫡长女这身份,国公爷便疼爱她胜过其他孙女儿。 这两个姐儿虽说明面上是极和睦的,有甚么不乐的也一字儿不透的,见面也要堆起三分笑。背过身子,多少有暗自较劲儿的时候,此其一便是两人的亲事。 自打茉姐儿同多氏自石家回来,国公爷和朱姨娘便变着法儿地给茉姐儿找些名贵的物件,光是裙子便用了好几批浮光锦同蜀锦。多氏又着人先打起了嫁妆箱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沉香木料子,可见这花销似流水。 长公主哪里有不明白的,这便是当做未来的王妃来奢着养了。石家对茉姐儿一准儿是透了信儿的。 长公主曾说什么,要怎么奢着养闺女儿都是大房自家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愿多管。只把多氏叫到身边来,淡淡道:“本宫不同你打哑谜,这大姐儿的婚事儿既然你有了主张,日后是好是坏,便不必过问本宫。茉姐儿是长孙女儿,这添妆的银子,本宫这头自然一分不少,同二丫头几个一般分量。” 多氏自然满口应下,她巴不得长公主不要掺和茉姐儿的婚事儿,更是自觉长公主待大房并无善意,这茉姐儿的婚事儿若是交到长公主手里,不是嫁到穷乡僻壤,便是嫁鳏夫去的。 二房的觑着长公主眼色也只当甚个都不知,只日日待大房如常,连同淑姐儿姐妹两个也一句不问的。三房太太许氏连个亲生的都没有,眼见这几房都开始谈婚论嫁起来,心中更不知是甚么滋味,干脆闭门不出,安心养小月了。 这厢意姐儿瞧着自家外祖母冷淡的样子,也猜出个七八分来。她养在长公主膝下这几年,也听到过几回外祖母要帮几个姐姐相看的意思。 大房一家子连同国公爷和那朱姨娘这事情做得却不道地,大伯母虽是茉姐儿的母亲,这相看人家的事体怎么也须得报了给老太太才是,这般闷声不响的就谈婚论嫁,到底吃相难看了些。 老太太虽对茉姐儿不亲近,却如何也不会坑了她去,大房这般,却实在太教人心寒了些。再者,虽石家乃临安郡王外家,这亲事也不过口头透了意思,这般大张旗鼓也不好看。亲事若黄了,茉姐儿还怎生做人? 然,这几日本是相安无事,事情便出在清姐儿头上。 清姐儿是三月里的生辰,她外家便一早儿送了生辰礼。旁的不说,便是些小女孩爱玩的小玩意儿,只一匣子璞玉便是事头了。 虽说国公府的内务皆是长公主管,但国公爷却仍旧是一府之主。故而生礼单子国公爷也有详实的一份。 这日朱姨娘正好得了信,端着盘枣泥山药糕婷婷袅袅地进了国公爷的书房。国公爷知是她来了,却也不停手,边练大字儿边随口道:“你瞧瞧老二媳妇娘家给四姐儿送的生辰礼,倒是疼她的。” 朱姨娘点点头道:“正是呢,他们疼姐儿自然是好事儿。”却不接那册子。 国公爷搁下笔,叹口气道:“你不必看轻自己,我叫你瞧瞧你便瞧瞧罢,多少内宅的事儿你也帮衬着,对老大一家子也有好处,自有我护着你。” 朱姨娘听罢便柔柔接过那册子,看了两遍,才微笑道:“四姐儿这般大年纪也用得上这大块儿羊脂玉,可见亲家是为她作长远打算的。” 又叹气道:“咱们茉姐儿却都怪我罢了,长这般大老大媳妇也不知给她些稳重的,见天儿地金银首饰,再多的鸽血石也不是她这般年纪戴的,怕是要叫别人觉着满身铜臭。”说着又叹口气,倒是慈母心肠。 国公爷瞧着爱妾这般,也是心疼,斟酌两下道:“不若把这羊脂玉匀了给茉姐儿,我再叫下头打套赤金头面给四姐儿。” 朱姨娘上前细心整了整国公爷的袖口,含笑道:“茉姐儿虽没个好外家,却有您心疼着也是福气,妾身瞧着还是罢了,四姐儿那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茉姐儿也不知叫她噎了多少回如此这般也叫她这个大姐难做。况且,清姐儿还小呢,您打这赤金头面来,她也戴不了,白放着也太可惜。” 国公爷听着却更怜惜大房的,自小便是大儿子的最孝顺,如今茉姐儿身为长孙女儿也吃了不少苦头,二房的却一味偏着公主,也不想想若他这个正经的国公爷不同意,这爵位怎么也不会是他们的,此番也好叫他们涨涨记性。 国公爷心里头坚持,便淡道:“那便打一副金镯子给添个彩头罢,这羊脂玉还是留着,给茉姐儿打副贵重些的头面要紧。” 朱姨娘得了好处便见好就收,只含胸上前伺候着国公爷吃糕点,又婉声道:“您可多用些罢,这山药糕是最容易克化的,吃着又酸甜味十足,妾身也喜欢着呢。” 国公爷听着便拍拍她细滑的手拉着她一道吃,见她极为顺从温驯的模样,心里也舒坦,便道:“我半生戎马得来的爵位,自然是想给谁便给谁,老大是最得我意的孩子,茉姐儿也是我最看重的孙女,你不必怕。” 这日晨时,意姐儿正给长公主逼着写大字,她一日里头便要写满十张大字,不管刮风下雨,这大字是不能停的。意姐儿心里正叫苦不迭,面上也摆出一张苦瓜脸,手上却不敢停的,若是停了便要叫一旁的贺姑姑打板子了。 正写着,便听见门外头云钗和金珠两个的声音:“四姐儿把那一壶的墨都给泼大姐儿身上了,这下可闹大了,咱们要不要和姐儿说声?” “你少说些罢,姐儿还在写大字儿,扰着她可怎么好,等会子再说。” 意姐儿定了定神,小胖手抓着笔把还差两笔的大字儿写完了,便丢了毛笔。 “金珠,咱们快去清姐儿那边。”又冲着正收纸张的贺姑姑点点头。 那头多氏插着腰冷笑道:“好你个秦蒋氏,你那些个名门闺秀的教养都给你闺女儿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儿若有个好歹,你闺女儿就在家庙里关一辈子给我儿祈福。”依着国公爷对她们大房的宠爱,这清姐儿必须受些惩戒。 蒋氏面上淡淡,看不出喜怒,只道:“大嫂稍安勿躁,只孩子们的打闹罢了,怎么说些又是打又是杀的话。” 多氏恨不得撕烂她那张打扮得精致又淡然的面孔,气得嗤笑道:“我儿和你闺女儿岂是一样的?!我儿将来必是万分尊贵的身份,和你那姑娘怎么一样?!我儿受了惊,现下还未醒,若有甚么事情是你的姑娘能赔的?” 蒋氏不想和她说话,吵得头疼,和多氏妯娌这些年听见的大话没有一缸也有一箩筐了,她并不觉得多稀奇,只使唤着润雪:“去把四姐儿叫来。”出了事后,清姐儿还给她关在闺房里。 蒋氏本打算叫清姐儿陪个不是,再罚禁足抄书便是,谁知清姐儿一来便板着脸,多有些倔强的意味:“我若是有错,也是不该只泼一壶墨汁子。” 她只不服罢了,自小祖父便偏着大房,见着他们却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着茉姐儿却换了一副极慈和的模样。如今这事儿,母亲能忍的,她却不能。今儿个她找上茉姐儿也本是说理,未曾想过要动手,不想茉姐儿又是那副淡然矜持模样。 茉姐儿在窗前,看也不看一眼清姐儿,对着早春的桃花边提笔描摹,边淡道:“这羊脂玉乃是祖父待我的心意,四妹妹自家不得宠,何不找找自己的理由?如此暴躁的脾性,若是我也不欢喜的。” 清姐儿自打有记忆,也不知被她抢了几回东西,这次又是这般,可她却不肯再退缩。她气得绞紧了手里的绸帕子,瞪着茉姐儿道:“姐姐抢我外祖家送我的东西,怎么还有理?从来只有孔融让梨之说,我却不知你这姐姐还能抢妹妹的东西,你们一房自来巧言令色,使我们不得安生!” 茉姐儿心里不悦,冷笑道:“妹妹年纪这般小,怕是不懂事的,羊脂玉你戴着未免老气些,况且祖父送的金镯子你还嫌弃了?这般便是极不孝的。” 清姐儿怒极了,未免说不过她,左手触及砚台不由没忍住,扬手就泼了茉姐儿一脸。 茉姐儿给墨汁子泼得眼睛一疼,心里着实害怕又后悔,翻了眼皮便晕了过去。 蒋氏见女儿不知悔,这下脸上才有了怒意,冷声道:“给我跪下!” 清姐儿气得眼眶都红了,跺脚道:“我不!” 多氏怒极:“你这死丫头,怎么这般没有教养,对姐姐做这般毒辣的事情,真真是蛇蝎心肠。”说罢扬手就是一巴掌,尽管清姐儿有所躲避,但仍旧被打得左脸一辣。 清姐儿满腔心酸,又自觉受辱,捂着脸转身便跑。 蒋氏满面惊怒,她出身大家,从未想过会有人这般动手打人的。 蒋氏护犊心切,转头便牵起一抹冷笑来,冷声道:“大嫂这巴掌打得真真是好,难怪旁人总说大嫂有缺礼教。” 这头清姐儿跑着跑着竟到了小洲上,正撞见意姐儿带着两对丫鬟赶过来。 意姐儿:“……” 清姐儿:“……” 清姐儿坐在小圆凳上,一边抽泣一边拿小银勺舀凉糕吃,清甜滑腻的口感和豆沙汤的滋润味道很快让她停住了哭泣。润雪拿着块凉水冲过的白绸帕子心疼地为自家姐儿捂着脸。 意姐儿托腮道:“你莫哭啦,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现下要想想这事儿该怎么过去罢。” 清姐儿道:“我……我也不知,可我也不悔!”说罢又舀了一大口凉糕,引地润雪无奈道:“我的姐儿,你可少吃点凉的罢。” 清姐儿瞪她一眼,润雪立即住了口。 意姐儿又叫金珠两个到小厨房要了一笼蛋烧麦来。 清姐儿一见这笼飘着鲜味热腾腾的蛋烧麦便一时忘了难过。意姐儿心道,还是自己懂她,难过的时候便是要用些美味的吃食才好! 清姐儿在一边鲜得舌头都要掉了,烧麦里头的肉末吸足了虾仁的鲜味,和着蛋皮一道吃着,更是要流出汤汁来。她连忙吸一吸,舌头都要给浓郁鲜香的汁水烫得发麻。因着上头点缀了些许辣子,嘴里又透出些微微的辛香来。 清姐儿吃饱喝足后,心情倒是好了些,可仍旧有些不安和害怕。 意姐儿在一旁拍板,请长公主。 长公主这些年虽偏着二房多些,但是此事关乎国公爷和朱姨娘,依着长公主的性子便更不想见着国公爷和朱氏了,正可谓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事情闹大了,长公主终究是要出来拿主意的。 那头蒋氏同多氏正暗流涌动,明里暗里不知互相讽刺了多少回,总也得不出结论。 却听浑厚的嗓音略过耳畔:“我瞧着四姐儿也该好好教一教了。” 国公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眉眼间却是一股子威严气派,身后跟着的朱氏今日一席藕荷色罗裙,打扮得婉约柔和。 蒋氏:“……”默默行礼。 多氏也恭敬行礼,只那唇边得意的笑总是抹不开,见蒋氏吃瘪她很是欢喜,最好把清姐儿这没教养的丫头也发配到家庙去才爽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鲮鱼饼 多氏又眼眶一红:“我儿真真是苦命的,如今清姐儿这般作践同族姐妹,二弟妹还回护着,倒是不拿我儿当人看了,公爹可为我儿做主。”说罢又要跪下磕头,被国公爷拦了。 国公爷沉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了,茉姐儿是大姐,有了好的身为族妹孝敬给姐姐乃理所应当之事,四姐儿也太不知礼数了些,当真无理取闹!” 一边的朱姨娘叹息一声道:“四姐儿好歹年幼了些,虽不知礼数,按妾身看,好好教养着还是能像个闺秀样子的,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蒋氏哪里能听一个妾指摘自家女儿,何况“闺秀”被一个妾提点出来实在是有些有辱门楣了,当即对国公爷屈身道:“是媳妇不曾管教好女儿,求公爹给媳妇个机会,让我亲自教她改过。”也好过叫下等人辱没了。 朱姨娘神色微变,却只微笑道:“按理说妾身是不该多说,只茉姐儿身上也留着妾的血,却是不能不管,就是清姐儿,妾身也是很疼爱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清丽的女声:“什么时候主子说话,下人也能插嘴了?”长公主带着十几个婢子婆子,款款而来。 朱姨娘似是有些惧怕,白着脸不再说话,只肩膀柔弱地抖了两下,引得国公爷拉着她的手。 长公主也不拿正眼瞧他们二人,只牵着意姐儿的小手,冷声道:“朱氏,聒噪,赏五十戒尺。” 这戒尺非是像学堂里一般用来打手心,却是用来抽巴掌的,莫说五十个,便是五下戒尺也能把人脸抽得肿成发面糕。 朱姨娘当下惧得手也在抖,只牵着国公爷的衣角,柔弱低着头。 国公爷怒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下如此重手,真真毒辣。” 长公主不欲多言,微微颔首,身后四个健壮的嬷嬷便鱼贯而入,强扯着朱姨娘的衣裳拖她出院子。 国公爷瞧着朱姨娘柔弱的样子,还待再说,便瞧见意姐儿小小的人儿怔怔瞧着自己,肖似长女的小脸上写满疑惑。 国公爷有些发怔,却不再拦着那几个婆子。 很快,院子外头便响起一声一声清脆的戒尺拍打皮肉的声音,听得多氏心肝儿都在颤。 蒋氏却是极安心了。 长公主叫贺姑姑扶着,看也不看一眼国公爷,一路上了主位。 长公主挑眉道:“本宫瞧着这家风确是该整一整才好,省得有人道我皇家出来的公主不会整顿内务,丢了圣人的脸面。” 这话说得多氏面上一喜,她就知这婆母在名声上从来爱惜羽毛,现下二房的怕是要丢面子又丢权。 长公主话说到一半,似是将将注意到国公爷还站着,示意贺姑姑:“本宫竟然忘了给老爷加座,快去准备着。” 国公爷面色难看地被扶着坐下,胸口那串闷气怎么也排解不出。 长公主面无表情,继续对蒋氏道:“老二家的,你来说说你错在哪儿。” 蒋氏恭敬垂首道:“儿媳未曾教养好四姐儿,实在该罚,只盼婆母罚得重些,好叫四姐儿明理。” 长公主面色稍缓,沉声道:“既如此,清姐儿禁足半年,抄《女则》五百遍,另罚为大姐儿亲手绣满百件绣件赔罪。” 这三样儿已是罚得重的了,禁足,罚抄,绣件,每一样都戳到清姐儿心口了,蒋氏虽心疼女儿,却也明白此事若不罚重些堵住多氏的嘴,怕是不能善了。 多氏仍旧不满意:“老太太莫见怪,媳妇也是心疼我家大姐儿,她吃了这般苦头这些……怕是不足还的。”金银铜锭一个没见着,算什么诚意。 长公主不动声色道:“哦?老大媳妇说说,你想要甚么?” 多氏屈身道:“按照媳妇的意思,便是多赔些旁的,少叫四姐儿受罪也罢了,这禁足免去也罢,只旁的还要多些,才聊以慰藉。”若是在半年里面叫旁人知道国公府的姑娘犯了大错,对茉姐儿的名声也不好。 长公主道:“老二媳妇备下一千两银子,算是些许补偿。” 蒋氏求之不得,恭敬地答应了。 长公主脸上又道:“我瞧着四姐儿脸上像是被刮得不轻,这事儿是大媳妇这个大伯母做得不地道,她父母尚在,祖父母康健,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着。我看大媳妇也抄个两百遍《论语》,给心里明明理。” 多氏脸上像是给火烧了,可却连长公主的脸也不敢看一眼。这时候,一边的国公爷终于发话了:“这抄《论语》免了罢,我瞧着大媳妇教训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长公主似笑非笑道:“就依国公爷的,改抄《训蒙文》三百遍罢。” 多氏:“……是。”再掰扯下去丢人的可是自己。 国公爷给气得起身就甩袖带着人走了,长公主像是没见着一般,抿了口茶。 意姐儿心道:“这外祖父在外头如何威风,到了外祖母面前倒似‘张飞扔鸡毛’有劲儿也难使咯。” 蒋氏低着头,心道:“这《训蒙文》是给年幼的孩子开蒙用的,如今叫多氏抄也就是说她没教养、不识礼了,看多氏这样子摆明了是没读过的,实在替她害臊……” 多氏心道:“等我们茉姐儿当了郡王妃,哼……也不能把这老虔婆怎样……” 一旁立正的清姐儿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道:“……”她只是在出神。 满面威严在长公主身旁站着的贺姑姑心道:“……今晚回去要吃鱼肉馅馄饨。” 长公主:这些小辈当真烦人。 在众人以为事情结束时,长公主又开口了:“此事归根结底是亲家送来的璞玉,本宫看着茉姐儿又是个友爱弟妹,恭敬温顺的,老大家的可想过怎么做?” 多氏看国公爷都走了,咬牙识相道:“我们大姐儿也是不缺这些个的,还给四姐儿便是。” 那头茉姐儿也悠悠转醒。罗婆子几个看她醒了不由欣喜:“姐儿可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那坏事儿的四姐儿已经叫重罚过了,奶奶还叫二房的赔了一千两银子。” 茉姐儿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罗婆子道:“怎么叫赔的?” 罗婆子道:“这不是奶奶嫌罚得不够吗?姐儿这千金之躯怎么是他们这人能比的?自然多罚一些的。” 茉姐儿有些慌了,心道:母亲眼皮子怎地这般浅,同是一家子,她同清姐儿说大了也是女孩子打闹的,她如今也安然无恙,怎么能叫二房赔银钱?若是叫旁人知晓了怎么看她大房的?趁火打劫?满身铜臭?见钱眼开? 她正想着,多氏便款款而入。 茉姐儿看见她,又急道:“娘亲,这一千两还是算了罢,若是说出去叫人知晓了,旁人怎么看我大房?” 多氏让罚了,心情本就不好,不耐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些甚?这国公府的名头难不成便不是名头?便是老太太也不会让这事儿给旁的不相干的知晓的。” 茉姐儿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信了大半,虽还有些踟蹰,觑着母亲的眼色也不敢再说了,只拿了乌黑的药汁子来喝了半盅。 多氏瞧她气色也松了一口气,见她要下地,忙按着她道:“你莫下地,我瞧着还是躺足了一月罢,正好休养身心,等百芳宴开了也好叫那些个夫人太太瞧瞧,况且你好得快了难免叫人说我们大房的闲话。” 茉姐儿想了想,柔声应了。 小洲上,意姐儿和长公主边吃着炒牛乳和热乎乎的鱼饼边说话。 意姐儿拿小银勺挖了一小块凝结的炒牛乳送进嘴里,感受到满口的乳香味不由眯了眯眼睛,饱满的桃肉和牛乳的细腻口感,吃得意姐儿眉开眼笑。 长公主看她一脸孩子样儿,叹了口气,那银著夹了被切得只有拇指大小炸成金黄的鱼饼送进口中,鲮鱼的细嫩肉质咬开了还有汁水流出。 长公主放下银著,对意姐儿道:“阿萌可知为何要罚清姐儿做一百件绣活?” 意姐儿歪头想了想,道:“大约是教四姐姐学会忍耐罢。” 长公主道:“不仅是忍耐,还要她克制。不论何时,你都不该在没有能力善了的情况下,做不该做的事体。忍耐是长久的,克制却是瞬时的,能忍耐的人很多,能克制的人却不似那么多。” 意姐儿肃容道:“阿萌受教。” 金禧院里,清姐儿正给蒋氏逼着做绣活。清姐儿眼里犹有残泪,手头的伙计却不曾停下,就像是和谁赌气一般。 蒋氏看着女儿这般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慢些绣罢,莫要累着自家了,累了就吃些你祖母送来的鱼饼。” 清姐儿终是忍不住,泪珠氤氲了一团,把水色布料染深了。 蒋氏道:“你祖母便是要叫你克制,莫要冲动,你自家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娘不怪你泼墨,却只恨你冲动。”大约绣满一百件,性子也该被磨平一些了罢。 清姐儿抽泣两声,又埋头绣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枣泥山药糕 捉 进了五月里头,天气倒是暖和些了,不过比起早春却是好了不少,意姐儿也脱下厚衣裳,换上了春衫。 这日,意姐儿同长公主正吃着早点,便听着外头大丫鬟道那头周善家的同大厨房的李婆子一道整治了两罐子鱼酱来。意姐儿眉开眼笑道:“这下我可能就着粥吃了,可能多吃半碗呢。”长公主的早膳向来最是清淡简单的,只吃些放了五谷、干枣的粥同两三道精致淡口的小菜,至多再加两个银丝卷来,只因着早上吃些重口的于养生也不利,倒是意姐儿每日虽都有七八分饱了,却没趣味。 长公主看她喜欢,想着也不多,便是由着她吃也不碍,便点头道:“既这样,本宫看着另一罐给老二家的送去罢,她那头上下几个孩子,可不吃得鲜口些。” 等到鱼酱上来了,看着里头还有些剁碎的红椒,里头拇指大小的鱼,肉质倒是极鲜嫩,大抵是加了些甜酒,吃着倒是有些甜口又酸辣,配着厚粥拌着吃或是夹在银丝卷里头拿在手里吃着都是极香的。 长公主看着意姐儿吃得香,自家也多用了些粥菜,中上想起了,便叫人给周善家的同李婆子各人赏了一吊钱。 那头大厨房里,李婆子自然眉开眼笑接过了赏钱,往年要说做这鱼酱也只周善家的自家做着,长公主向来统统给了二房的蒋氏,因着蒋氏同二房几个哥儿姐儿都爱这口。不成想今年做的,长公主竟也收下了,给了这般厚的赏钱。 周善家的鼻子里哼哼两声,拿腔拿调道:“我的老姐姐,也只你们这些大厨房的这般了,咱们那儿的……”说罢啧啧两声。 李婆子拿了半碗剩下的鱼酱出来,啐道:“我在这大厨房做了这些年,好容易有了今日这些,叫我软了身段去小厨房,那是不能的。”她那不争气的两个女儿还在大厨房,叫她怎么能舍了她们去。 周善家的叹一口,舀了一勺鱼酱拌了在米饭里,又夹了大块红烧肉来,埋头吃两口,将要说些甚,便听着外头响动。 便是那大房那头的红笺来了,红笺是多氏那大丫鬟碧雪的干亲,故而被安排在茉姐儿那头当了个二等,有了这大丫鬟当干亲的给她派的活计总是轻省有好处的。 那头李婆子同周善家的当红笺掀了帘子进来,又是替干姐姐讨要点心来孝敬的,连个眉毛都不抬一下,只作没瞧见罢了。 若说国公府的丫鬟,那一等大丫鬟便是人人相当的,日日午膳时给的配菜点心具都是极好的,有个三菜一汤也不稀奇,从前还有两盘子点心的,后头叫蒋氏知道了便蹙了眉,叫抹了。 多氏倒不是心疼几个大丫鬟,只为着给蒋氏没脸,还叫厨房给丫头做着点心,自家倒是分文也不掏,如此这般,下头几个婆子丫鬟虽不敢怠慢了,却也不似从前做的精细了。 那红笺当即挑了柳叶似的眉毛道:“李妈妈倒是清闲,这鱼酱今儿个我怎地不见我们姐儿有了?莫不是有的人瞧着咱们太太仁厚,背地里吃独食?”伸了手拿桌上的罐子,这鱼酱闻着鲜香,便想饶些去自家吃着,也好孝敬干姐姐。 这李婆子遇到碧雪的点心菜向来爱推诿,又爱指桑骂槐,故而这红笺口上也不饶人。 李婆子倒也爽利,一双木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斜了眼睛看着红笺道:“哟?有的人倒爱堂屋里挂兽皮,咱们不过吃些主子的边角料来,有的便想着与主子同吃同喝了?” 红笺脑子转不过弯,弄不懂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却也听得出那李婆子是在骂人,也不甘示弱道:“吃妈妈点鱼酱便怎么了?妈妈也莫说我碧雪姐姐未曾照顾你,你那孙儿上月得的热疹还不是碧雪姐姐苦心求了大太太来才给的一味药?” 不说自家孙子,这李婆子倒也不发火,这碧雪上月说是给的参须切开都发了霉,还能熬汤补身子?不送命便是好的了,这便是拿了不用的予人作人情了,这种地不出苗的坏种倒还拿脸来凑。 周善家的看着不好,忙道:“红笺姑娘莫再说了,这酱原也不是府里的份例,上头老太太管咱们小厨房要的,这大厨房可出不来,老太太吃着好了还赏了两吊钱,凭谁也没话说的。” 红笺素来是个吃软怕硬的,周善家的又是老太太小厨房得用的,便摆手道:“有妈妈这话便也不是什么事体,我也只问两句罢了。” 红笺心里气不过,便拿茉姐儿说事:“我本是要给咱们姐儿拿枣泥山药糕来的,怎知你们这般懈怠!” 那李婆子知她会来事儿,压了怒气低了头道:“姑娘也消消气儿罢,你不说,咱们还当你不是给主子要东西的。”这话便是说那红笺脸皮厚,常年去大厨房要东西了。 李婆子也不搭理她,转身便招呼着几个徒弟,拿了模具开始做枣泥山药糕。 拿了蒸熟的大枣子和山药来,拿银勺子细细碾碎了,又添了少许牛乳。 细细巧巧地做成一朵小梅花的样式来,上头还一一缀上一早儿便雕好的小枣花和薄荷叶。 那红笺闻到清香味心里的火气也少了许多,只翘首等着那山药糕出笼。 山药糕一出笼,李婆子便拿了一个,一把塞进红笺手心里,道:“别说妈妈我不曾照看你,喏,趁热快吃罢。” 红笺被烫得直吸气,也不舍得扔了这块糕儿来,只得边吹起边小口小口吃完,心里暗骂这李婆子不是个东西,拿这般烫手的招呼她。 等红笺走了,李婆子才吃吃笑起来,对那周善家的道:“瞧她那熊样儿,丁点儿骨气也没有。” 周善家的也笑起来。 周善家的道:“我瞧着大厨房新进的大枣确是新鲜,不若我饶些去,我也好预备着给老太太那头的姐儿送去。” 李婆子也不多说,便叫两个小徒弟拿了个小竹筐子盛了些给周善家的。 周善家的一回小厨房便忙乎着做起了枣泥山药糕,方才李婆子做了,倒是给她了些许灵感。 意姐儿上完早课正叫金珠和银宝拿了绳子,陪她玩绳戏。 她一口气跳了百来个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得满头大汗地下来。 上辈子在吕家的时候给薛氏圈成个连闺房也不出的娇小姐,吃膳食也是数着米粒儿来的。虽说她上辈子去得早大多是因为那□□,却到底身子太弱不禁风了些,这辈子她便不要再似上辈子那般了。 跳完绳戏,意姐儿便让侍画扶着擦洗一番,抹上桃花面脂,细白的小脸嫩生生水灵灵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意姐儿瞧着今日端上的点心,不由:“咦。”了一声。 面前的枣泥山药糕倒是比从前吃的还要别致些,总共是三色的糕点,淡粉色的盛在奶白的甜瓷盘里,白色的盛在黑色刻修竹琉璃盘子里,双色夹心的盛在正中间的檀木盒子里,正正方方地叠着。 一边的侍画瞧她喜欢,便笑道:“这是小厨房周善家的想出的主意,周妈妈说不知小姐喜欢甜口些的枣泥儿放多些,还是淡口清香些的,便一种做了三样来。” 意姐儿每样都吃了一两块,都觉着不错,若说喜欢,还是双色夹心的吃着更习惯些。 想着便让金珠又打赏了周善家的一吊钱,叫她多做几盒子。 意姐儿往几个姐妹那头都送去一小匣,至于长公主那头,自然要她自家送去才好。 不想,自家外祖母正在会客。 意姐儿没有叫丫鬟打听长公主的习惯,今日又正好在玩绳戏,故而也不知晓,况且长公主多是深居简出,除却去宫里找皇兄喝喝茶,这几年也不大见人了。 守在门口的大丫鬟知棋也不拦着她,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姐儿若来找她,自己进去便是,勿要扰了客人清净。” 意姐儿到底年纪小,自家提着个三层的檀木盒子也有些吃力,差些便要滑脱手。 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一双绣云纹的黑靴映入眼帘,有一只手先行托住了食盒。 那人的嗓音像是个少年人,却听着很清润:“我来罢,当心伤着自己。” 意姐儿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几个男人,心里先是一惊,本以为自家外祖母见的是个闺中女客,不想竟是个少年。 她摇摇头,瓷白的小脸上飘上一朵红云:“小女谢过公子。”转而快步绕过屏风扑到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的叹了口气,在她嫩生生的脸蛋上捏了捏,无奈道:“你啊,总是这般毛手毛脚,叫本宫怎么放心。” 长公主又和煦地冲着屏风外那道修长的身影道:“士衡,这是你阿萌妹妹。” 又把着意姐儿的小手道:“阿萌乖,这是你士衡哥哥。” 意姐儿觉着士衡这表字似是有些耳熟,也不知面前这少年的全名是甚么,却还是软软吐音道:“士衡哥哥。” 章脩颐听着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回礼道:“阿萌妹妹。”语中带着丝丝笑意。 长公主抚了抚意姐儿的脸蛋,对她道:“去里间作画罢,祖母瞧着你昨日画的那一群小鸡崽子颇有些意趣,今日也是想画甚么,便画甚么。” 等意姐儿进了里间,长公主便对章脩颐叹道:“这孩子,总是被我娇着了些。” 章脩颐微微一笑,温声道:“令姝年纪尚幼,这般已是极好。” 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小是小,可就是人小鬼大。这么小的年纪,我也要为她相看人家来了。” 章脩颐只浅笑不答。 屏风后的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牡丹银耳汤 夏日里意姐儿也穿上了轻薄半臂绸裙,裙角叫绣娘缝上了两只小兔子。饶是穿得轻薄,也热得够呛,长公主生怕她贪凉坏了身子,只叫人把冰山放在隔间里。小姑娘的身子像个小火炉似的,可不,一身汗又出完了。 金珠赶忙叫来侍画几个帮着擦洗,又寻出了件嫣红千色梅花的绸裙来,那梅花枝头还细细巧巧地绣了三两只雪鸟,意姐儿本就皮肤白,穿着这件更是显得玉雪可爱。 意姐儿犹豫两下,还是问道:“我的牡丹银耳汤可做好了?” 金珠拿她没法子,只好道:“叫柳眉去催着呢,这汤可要花些功夫的。” 金珠又左右端详了意姐儿娇美的小脸,拿了旁边铜盘子里盛的含苞待放的粉牡丹,簪在意姐儿的润泽的秀发里,其余配饰尽皆去了。 银宝边给意姐儿的小手上擦着香膏,便叹气道:“我的好姐儿,这百芳宴也就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体,宴上还怕吃不着花儿?” 意姐儿撇撇嘴道:“宴上都是些夫人小姐的夸个没完,谁又是真的来吃东西的?倒不如我自家躲着吃。” 不一会儿白牡丹银耳汤便炖好了,这汤在夏日里最是清热解火的,就是凉着当白水喝着也是无碍,只这味儿是咸的,也不适宜多喝。汤色带着浅粉,里头还漂浮着几片柔软的牡丹花瓣,瞧着极为动人。意姐儿拿瓷勺舀了一口含在嘴里,牡丹花和银耳的味道在口中中和出一股子咸香来,配着一小碟蜜一样香甜的玫瑰糖糕,吃着正是味道。 意姐儿正吃着,便见长公主身边的知棋带着两个小丫鬟款款而来。 知棋捂嘴笑道:“可见姐儿是个爱花的。” 意姐儿抿嘴一笑,问道:“可是外祖母使你们来催我?” 知棋点点头道:“正是呢,那头也只四姐儿和二姐儿也来了,还差姐儿您和大姐儿、三姐儿,您慢些也不打紧。” 不一会儿外头便开了宴。 周善家的趁着刚刚开宴的功夫同几个徒弟一道在树荫下乘凉,她瞧着彩绢那小丫头子同碧月两个摘花簪在头上,便呵斥道:“两个丫头片子也要簪花儿?簪甚个花儿?这片花儿是大房那边包了打理的,你们倒是不怕给大房的拿了木板子狠命儿抽!” 彩绢吓得连手上花骨朵都掉到了地上,轻声道:“妈妈可别吓唬我,我只采一朵也能有这事儿?” 碧月听话地扔了花儿,只小声道:“你少问些罢,咱们府里这大房的可是好不讲理,丁点大小的事体也能当回事儿……你只瞧着二房给她们讹了这么些银两便是了,只可怜了四姐儿……明明大姐儿瞧着甚个问题也不曾有,却只装……” 话还没说完便叫周善家的扭了腰间软肉。 周善家的瞧着嗷嗷直叫的徒弟恨道:“须不须得我带着你到几个夫人面前去说个痛快?!咱们府中的事体也是你们这两个小丫头能论道的?今儿个回去给我每人切十碗文思豆腐!要能不断的,细成头发丝儿的才算!” 说得碧月和彩绢连声叹气。 周善家的大抵没想到,她们今儿个这番话,倒是给那去花园僻静处游玩的石家夫人和段家夫人正正好好听着了。 此番下来,那石夫人面上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段夫人眯了一对儿凤眼,笑道:“你瞧着,我便说那大房的名声儿不好,养出来的闺女儿又怎么配得上郡王爷?” 石夫人咬牙道:“便是没有今日这一遭,我早也不打算再理睬多氏的,姐姐何苦再说?” 那日的事体给段家知晓了更是好一顿闹腾,说来也全怪那多氏没眼色,这般闹腾若是段家还不觉察才是见了鬼。 那段家又是威胁要撤了广州商船上投的银两,又是叫段老爷同她们家老爷说道,害得她得了好一顿骂。他们石家如今这番田地,虽非没落,石妃死后也差不离了。 临安郡王虽得圣人喜爱,却到底不曾与他们多少便宜,每日花销全指着广州那块的商船同京城几处的铺子,哪里能这般分不出轻重?这国公府大房还不够格儿呢。 段夫人轻笑道:“走罢,这番出来都开宴了。” 百芳宴这天,每位贵妇贵女都要簪花、斗花、吃花、赏花,方为百芳争艳。 多氏今日正是盛装打扮,身着一席掐金丝织锦长裙,保养得极好的秀发挽成一个灵蛇髻,头戴两对七宝金镶玉蜻蜓簪,走路时,头上的金流苏更是晃人眼。 今日的座次她特特把石家夫人的排在了紧挨着她自家的地方,好叫旁人瞧见她们亲近。 多氏远远地便冲着石家夫人笑了笑,不想那石夫人竟只扭头同旁边的贵妇含笑攀谈了起来,半点没理睬她。 多氏不由有些纳罕,心想着,那石夫人该不是不曾认出她来罢,想着又加快了脚步。 正听见石夫人旁边的太太笑道:“可不是么,这织烟阁新出的夏裙我瞧着也像是北边儿的样式,那裙边上难得绣了这般鲜丽的颜色,咱们京城的样式可都爱暗纹的。” 石夫人道:“正是,此番来国公府见着那四姐儿也穿这般的样式,可不叫人眼前一亮,这小小的人儿最适宜穿这样鲜亮的衣裳了。” 多氏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对着石夫人熟络道:“你今儿个来了竟也未曾叫人通报一声儿,我也好来同你说说话。”她瞧见蒋氏在不远处举止得宜地招待一圈夫人心里便不是滋味,她最厌恶蒋氏这般惺惺作态,明明心里想的事体也不过是些龌龊的,却还要装得高风亮节。 哪知石夫人只淡淡道:“秦大太太今日想必也忙着,我怎么好叨扰?再说,同段夫人说说话也是一样的。” 一旁的段夫人长的一副周正样儿,一对凤眼要笑不笑地觑着多氏,笑道:“是极是极,咱们啊正讨论着织烟阁新出的样式,大夫人若得闲了,也可一道啊。” 多氏心里觉出些许不对头来,这段夫人乃是故去的临安郡王妃的生母,怎地同这石夫人这般熟络了? 她忙对石夫人和段夫人试探道:“二位可愿赏脸见见小女?上月石家夫人是见过她的,还赠了两只镯子呢。” 石夫人面色更淡了,伸手把玩这喝茶的白玉小杯道:“不必了罢,大姐儿与我也算不得有甚个情分在,待会儿自会相见。” 一边的段夫人眯了眯凤眼,笑道:“自然是,石夫人出手从来都是极阔绰的,旧年我膝下养着的庶出女儿还得了她一根赤金刻莲花簪子呢。” 这话说得多氏面上火辣辣,心里又是空落落的,这石夫人上次见面时还可劲儿夸茉姐儿,语中透着牵线拉桥的意思她总也不能觉不出,现下这话又是何种意思? 说着便已经开宴了。 长公主牵着意姐儿最末才到。段夫人瞧着意姐儿玉雪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孩子想必便是敏阳的闺女儿了罢,生的倒是有几分像她娘亲,一般小小巧巧的下巴,这眼睛都是杏眼,瞧着真似秋水横波一样儿。” 石夫人同敏阳郡主不过几面之缘,听着段夫人这般说却也不由点头,敏阳郡主年少时的样貌叫人想不记住也难。 多氏在一旁有些五味杂陈,看着对面正得体微笑的茉姐儿,心一横,对石夫人道:“石家夫人可还曾记得咱们当日的约定,咱们国公爷的意思也是一样儿的。”她再不能叫旁人看了她的笑话去。 这话说得石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她语中带着些许冷意,道:“我不曾记得与大太太有过甚么约定,大太太莫要妄自揣测。” 多氏咬牙道:“那咱们国公爷与你们石家的恩情怎么算?你便是不认这个,难不成咱们还由着你白宰?” 一旁的段氏险些便要笑出来,堪堪忍住笑意道:“大太太说话倒是极有意思的,好似咱们家嬷嬷说的菜市口的屠户了,怎地你家大姐儿还成了尚好的腱子肉?” 多氏听她这嘲讽不由面红耳赤,强忍住心中怒意转身挤出两丝笑意来,又同一旁两个御史夫人攀谈起来。那二位夫人倒也上道,很快便有说有笑。 见多氏走了,段夫人才对石夫人道:“我便说这国公府大房的便是这般人,你给他们家牵线莫说我们家的事儿,便是郡王爷也不会感激你,何苦落得两头不是人?” 石夫人心中明白,这段夫人百般阻挠也是为着他们段家女能做那续弦的。虽然石家身份不高,剩下的也只两个庶女,可她便是替旁的人家相看着,也不会便宜了段家! 然这段夫人有一点说得也不错,这多氏瞧着并非是甚么拎的清之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太费力了些,她便是想要给国公府做个人情,也不必和大房做。 何况那长公主是甚么人,她最是明白不过,上次应付了多氏也不过是给国公爷的面子罢了。 石夫人拿眼睛扫了扫几个姐儿,国公府的姐儿也就两个到了能定亲的年纪,临安郡王年纪也快要而立了,那几个太小的更不合适,何况照着长公主那宝爱的样子,那唯一有品级的表姑娘想必将来嫁得是最好的。 石夫人抚了抚头上簪的碗莲,心道那二房的姐儿倒是极得体的,且二房老爷更是长公主膝下养大的,同那亲生的也无分别了。 若是给郡王讲这么一份亲来,既是结交了圣人的胞妹,又是结交了将来的郡王妃,他们石家更可从中获利,段家还是蒋、秦两家,自然一看即知。 众夫人正论道得热切,便听有一女声笑语盈盈传来:“我来迟了。” 众人定睛一看,那贵妇身着一袭紫绡翠纹绣莲长裙,头上戴着几多泥金芙蓉牡丹,笑得正明艳。 这便是国公爷的二女,国公府如今的二姑奶奶,蒋家三夫人蒋秦氏。 只见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姐儿,皆是打扮得极精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酥油鲍螺 蒋秦氏乃是国公府朱姨娘所出,自小便养在朱氏身侧,与大老爷秦正林感情极深。然而蒋秦氏此人可谓八面玲珑,自来见人先带三分笑,却是个嘴甜心苦的,未嫁时也没少告秦三老爷的黑状,便是要把他整服帖了才好,不想直到出嫁这秦三爷还似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蒋秦氏此番一双利眼扫了一圈,又复笑语盈盈地对着长公主一礼,道:“母亲可安好,我一向惦记您呢。” 长公主坐在首座上,对她慈和道:“你且起来罢,有了身孕的人,自当好生保养着。”说罢又招了蒋秦氏身边两个小姑娘来,牵了她们的手柔声问了几句家常问题,便叫两个小姑娘同几个姐儿坐在一道了。 蒋秦氏虽是朱姨娘所出,等到嫁了,却由长公主撮合着嫁给了蒋氏的嫡出三弟当续弦的。虽不是元配,照着蒋秦氏国公府庶女的身份,能嫁到蒋家这般门第已是很不错了。 何况蒋三爷为人忠厚老实,一步步走来已是个正六品的礼部主事,虽说油水并不很多,却比之许多同龄的升得稳许多。 今次百芳宴上,蒋秦氏只带了两个女儿,一个乃是蒋三爷前头妻子戚氏所生的大姐儿阿湘,另一个是她的亲生的二姐儿阿沁。 两人同国公府的几个姐妹坐了一会子,便叫人觉出差别来。 阿沁不大同阿湘讲话,倒是爱扯着茉姐儿东聊一句西聊一句。 因着茉姐儿今儿个有些恍惚,阿沁说的也不大能接得好,阿沁觉着没趣儿了又转身扯着意姐儿和清姐儿。 阿沁把玩这腰间的掐丝小金球道:“你们可不知道罢,这是我爹爹特特派人从西边帮我淘来的,里头装的都是西域的猫眼石,走路的时候真真儿是熠熠生辉。” 清姐儿瞧着这玩意儿倒是可爱,不由好奇道:“我倒是从未曾见过这玩意儿的,这掐丝儿做得倒是有几分不如京城的工匠。” 阿沁挑了挑眉道:“这物件只贵在难得罢了,要掐丝儿的我也有好几件精细的,只不爱戴罢了。”她自小便得父母宝爱,身边各式金银玉器从来未曾断过,哪里能叫旁人挑这刺儿? 意姐儿捂嘴笑道:“我听外祖母说起他们西边的,尤其是西北那边的都爱重金重银的物件,没想到还能做得这般奇巧。” 正说着瞥眼瞧见蒋家阿湘只拉了淑姐儿的手在一旁软软细语。 意姐儿心中不由叹一声,没了亲娘的日子当真是苦。 阿湘身上的穿戴不可谓不好的,只少了些意思罢了。 她肤色有些偏暗,却还穿着墨绿的掐丝儿纱裙,瞧着却是不若阿沁一身红裙子出彩了,且头上戴着的看着不似这个年纪女儿该戴的样式,想必妆奁里能戴到这宴上来的饰品也不多。 意姐儿不由想起上辈子,继母薛氏生下了妹妹阿惠之后,她也是这般,吃穿用度只是不出错,继母待她总是极客套,仿佛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 薛氏生了二哥儿之后便把哥哥送去了薛家族学,自此直到她出嫁,也只见过哥哥寥寥数面。 清姐儿瞧着意姐儿恍神的功夫,轻轻对着她的脸颊上的嫩肉一掐,看见意姐儿回过了神,便“噗嗤”笑道:“想甚么呢?” 意姐儿只是笑:“我瞧着,这天真好。” 阿沁笑道:“你怎么和阿湘似的,都爱说这些有的没的,她自上月风寒好了,也这般爱发呆,瞧着旁人的眼神儿也怪怪的,我再不想同她讲话的。” 意姐儿心里有些奇怪,这阿湘她上辈子倒从未听说过,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哪能记得?不过若真似阿沁说的这般,难不成阿湘也是重活的? 想想还是打消了试探的念头,她只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不是的也与她无关。 阿湘倒是自家带着淑姐儿凑了过来,笑道:“既咱们都是自家人,何不让二姐姐带着一道去赏赏花儿?我瞧着那一池子的睡莲开得也好。” 清姐儿拍手道:“正是呢,平日里娘亲总是掬着咱们不让去小湖泛舟的,今日这般倒也是个机会。”说罢便叫几个丫鬟留在这头侍候身子不好的姵姐儿,她们去去就回。 到了池边,几个姐儿三三两两地瞧起了睡莲来,小池略偏一些的地方有两朵深蓝的倒是极少见的,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的色泽。 阿沁不由喜道:“我还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簪在头上可是极漂亮的。” 清姐儿撇撇嘴道:“摘也不是不可,只这般难得的颜色还是大家赏着才有趣味。”她自从被长公主罚过,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冲了,且国公府好歹算是阿沁的外家,阻着也没意思。 阿沁撇撇嘴道:“我簪在头上,好叫大家都瞧见。” 阿湘却道:“妹妹莫要动手,我来帮你罢。” 说罢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不想手指一碰到那蓝莲花,却使得花儿越漂越远。 阿湘又探出一小截身子,将将摸到那莲花瓣,却失了平衡,摇晃两下便‘扑通’一声儿掉进了池子里。 意姐儿本想伸手拉她,不想她掉得倒是快,连挣扎都没几下便沉了下去,只得连同清姐儿和阿沁慌慌张张地寻人来救。 几个婢子慌乱作一团,好容易才把阿湘捞了上来。 阿湘救上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发白,昏了过去。 闻讯赶到的长公主以及其余几个要好的夫人们都在房门外守着。 蒋氏眉头一皱,冷声道:“谁许你们几个单独出去的?如今若是阿湘有了甚么事情,第一个便饶不了你们。” 清姐儿嘟嘴道:“若非阿沁妹妹非要摘那池子里的蓝莲花,阿湘也不会这般。” 蒋氏瞪她一眼道:“你还敢说!” 清姐儿吓得垂下头,不吱声儿了。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几个跟在姐儿们身旁的婢子一人赏二十板子,要他们何用。” 蒋秦氏看上去吓得脸都白了,口中不住地念佛号。 房间里头阿湘微微睁开眼,终于吐出一口气,又闭目养神起来。 上辈子便是这场百芳宴,蒋秦氏带着她和阿沁,后来不知怎么的,阿沁给御史夫人看中了,结了亲。再后来她低嫁了个小官,妹妹却一路飞黄腾达起来,叫她一辈子都过得生不如死。 重活一辈子,她便是要把上辈子的事情全都搅混,不论是继母蒋秦氏,还是妹妹阿沁,都不能过得比她好。 门开了,婢子轻手轻脚地撩开珠帘,蒋秦氏连同几位夫人一道鱼贯而入。 蒋秦氏哭道:“我不曾想这孩子这般不小心,若是出了甚么差错,叫我如何是好……” 阿湘心里冷笑,这蒋秦氏就是这般,便是她替阿沁摘的莲花,到了她嘴里反倒是她自家不当心起来。 阿湘悠悠睁开眼,细声道:“母亲莫怕,我没事儿呢。” 蒋秦氏仿佛极欣喜,抓住她的手又要流泪:“你这孩子,这般不当心是要吓死你母亲啊……” 阿湘虚弱一笑,道:“不是呢,我瞧着妹妹喜欢那蓝莲花的,我怎么好叫她去采……伤着了怎么好……” 蒋秦氏连忙道:“你且安心歇息罢,你妹妹也惦记你呢。” 阿湘点了点头,冲着蒋秦氏身后的几个夫人笑一笑,又昏了过去。 这头段氏瞧着这蒋家大姐儿倒是极好的,看着也到了定亲的年纪,遂找上了蒋秦氏道:“我瞧着你们阿湘是个好的,我与你明人不说暗话,这般年纪不知有没有定下?” 蒋秦氏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笑道:“我已是在为她相看着了,略有几分眉目了……不知夫人是何意?”段家若是向阿沁提亲倒也罢了,若是阿湘…… 段氏看出她勉强,只摇摇头道:“没甚么,既然有了眉目,我便不叨扰了。” 目送段氏离开,蒋秦氏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多氏坐在高凳子上,冲着蒋秦氏气色红润的脸笑,道:“许久不见妹妹,想必在蒋家过得不错,我这做嫂子的倒是没甚可帮你的了。”语中透着些许的酸意。 蒋秦氏自然明白多氏是甚么人,只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嫂子这般说却是戳我的心,我虽嫁了嫡出子,却是个填房的。他日日想着那死鬼,叫我不得安生!” 多氏笑了,指了指右手边的一盘子酥油鲍螺道:“你瞧瞧还是不是你未嫁时的味道?” 蒋秦氏这些年在外头也曾使唤厨子做过这酥油鲍螺,却实在没有国公府的厨子做得好,不是太甜了便是牛乳发过了时间,乳味儿不重了。 她拈起一小块儿放入口中,便是满口鲜奶香味儿还有一股子槐花蜜的味道,上头的奶块儿在口中丝丝化了,便又是软绵绵的口感,这便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儿了。 多氏瞧着她神情缓了许多,便叹气道:“你且不知咱们这头如今是甚么样儿,三房二房没得一个好像与的,二房也罢了,三房这不死不活的样儿竟还同我顶着,我这长嫂当得实在憋闷。况且这头那老太太身边又来了个小精怪,给她的,样样儿都是好的,我瞧着老太太那些梯己也不知留几分给咱们大房。”她从来知道蒋秦氏最看重甚,眼见着蒋秦氏脸色正了正,也明白她这是听进去了。 蒋秦氏一向晓得这大嫂子是个会来事儿的,只这老太太的梯己,就是她这出嫁的女儿也难免惦念着。 蒋秦氏微微一笑:“那意姐儿咱们现下也没甚么法子,到底是圣人封的县主。可咱们能从三房下手……若是……”她侧头给多氏耳语一番。 蒋秦氏笑道:“那咱们大房少说也得了三房的好儿,许氏便是再倔,又怎能倔过……” 多氏也不由露出三分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菊花豆腐 阿湘这件事儿过后,众人也继续结伴着赏花。意姐儿也被长公主带在身边,生怕又闹出甚么幺蛾子。 接下来便是要斗花。 诸位夫人有甚么名贵的花儿皆可拿出来,大家押发钗来最终确定谁能取胜。而作为在场头一份的尊贵,长公主拿出了几样东西,充作彩头,分别赠给花会状元、花会榜眼,和花会探花。 段夫人捂嘴笑道:“妾身不才,献丑了。” 说罢轻拍两下手掌,几个丫鬟便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花盆缓步上前。 段夫人道:“这花名为二乔,诸位且看。”身边的小丫鬟轻轻揭开绸布,众人不由眼神一定。 意姐儿边吃玫瑰花饼边瞧着那花儿,一朵花儿分双色,花冠丰腴硕大,花瓣连绵而上,极有层次感。这倒的确是花中珍品,最难得的便是这朵“二乔”花瓣双色几乎泾渭分明,左半边儿是淡粉,右边却成了极浓郁的紫色,上一世侯府的百芳宴里也有位夫人拿出过“二乔”,颜色比之这朵却略显驳杂。 果然诸位夫人都啧啧称奇,有几位犹豫了片刻也不曾再出手斗花,比之这“二乔”她们的倒也寻常了,怕是给国公府小县主用来簪花还差不多。 意姐儿头上这朵粉牡丹虽非名品,却也算得上是培育得极饱满健康的珍品,色泽极纯。外头若是要买少说要上百两银子,还要命人精心种植,才可得一朵这般的花儿。 意姐儿此番戴在头上却也让人暗自纳罕,长公主对这外孙女儿的疼爱也可窥见一斑。 多氏一早儿便对段夫人心存芥蒂,此番倒是存着斗花扳回一局的心思,她笑道:“既段夫人出手了,我少说也代其他夫人们接下了。碧雪,把那‘御衣黄’抬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凝神等待,“御衣黄”这名儿对牡丹有所了解的,皆是知晓的。 花布揭开,硕大的牡丹花便露出了娇颜,这花儿颜色比之前头的“二乔”更加典雅些,真真儿似是只有天家才得穿上的明黄色,且那一株花分开好几朵花儿,花瓣皆是雍容大气的展开着。 石夫人笑道:“这花虽是难得,我瞧着段夫人那‘二乔’却更奇些,我甚少见过颜色分得如此开的。” 一旁的御史李夫人摇头道:“石家太太有所不知,这‘御衣黄’最难得的便是初开时是嫩生生的白,过了半日才转成这般黄色,是咱们没眼福罢了。” 多氏忙冲着李夫人笑道:“夫人真真见识广。”这花儿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到的。不说会种的花匠难聘,便是这花苗也不好找,为的便是在这百芳宴上一展财力,大出风头。 好叫旁人知晓,国公府的大房太太不比二房和三房的差,甚至更有雅见。 李夫人却只淡淡点了点头,并无接话之意。她年过五旬,自打年少时便爱花成痴,少不得此番多说几句了。只她也不爱同多氏这商户人家出身的多话。 多氏仿佛也不在意,便欣赏着自个儿的花,便扬起笑脸同一旁的夫人有说有笑。 蒋氏起身对着四周一礼,含笑道:“既大嫂这般有兴味,弟妹自当跟随,献丑了。” 夫人们皆知蒋氏出身,又是长公主跟前得脸儿的,自然都正色起来。 瞧着花儿的时候,多氏面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她道:“弟妹这花儿果真极美的,我瞧着倒是能与意姐儿头上那朵媲美。” 意姐儿正同清姐儿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名花,冷不丁被提到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头上淡粉的牡丹花瓣柔柔地抖了抖。 蒋氏被多氏暗讽也不气恼,只微微一笑道:“润雪,把罩子拿了来。” 润雪依言拿出了用铁丝儿框成的墨绿色绣蝙蝠纹的罩子,轻轻提着盖在了洁白的牡丹花瓣上。 正对着牡丹花的几个夫人都不由睁大了眼,复又啧啧称奇,原是那牡丹花在暗处竟发出莹润的光彩来,虽说不甚明显,但仔细看来倒真个是会发光的。 李夫人点点头道:“二夫人这花想必便是昆山夜光了,难得这南边儿的花儿你搬到这儿,还长得这般精神。” 段夫人笑道:“这花怕是夜了,还能更奇特些,我确是种过两株白牡丹,可这白牡丹最是怕热的,咱们这边更是难养活,更别说这白牡丹中的珍品了”,说罢清笑道:“我却是服了。” 蒋氏优雅含笑道:“段夫人的‘双乔’更是难得的,我也从未见过分得这般干净的花色,今日才得见的。” 石夫人本就抱着同蒋氏接亲的意思,这下也跟着在一旁赞说难得。 多氏心里不乐,恨不得打蒋氏两个嘴巴子出气,这二弟媳未免太不识抬举。她自家才是国公府的长媳,怎么敢又下了她面子! 蒋秦氏为着多氏的面子,出声道:“大嫂这花儿我瞧着真真儿是再美不过了,大抵是因着我天生爱这些个嫩黄色浅红色的,倒是极得我意。” 这花说得多氏舒坦,心中虽不舍,却咬牙道:“二妹妹若喜欢,我送了你又何妨,只要是爱花儿的我便舍得。” 御史李夫人听了不由赞道:“不成想秦大太太也有此等心性儿。” 多氏自觉有面子,只含笑道:“我生来爱这些花花草草的,若是遇见投缘的,不惜以心血培育出的花儿相赠又如何?” 秦蒋氏娇笑道:“我便谢过大嫂了。” 紧接着后头几位夫人又各各出了几盆奇花异草,尽皆是难得之物,瞧得意姐儿目不转睛,这便是被吊着趣味了。 然而最终夺魁的却是李夫人的魏紫牡丹。 若说魏紫,乃是牡丹里当之无愧的“花中皇后”,李夫人这朵不仅颜色极正,且叶片绿的仿佛是尚好的翡翠。那花瓣更是层层叠叠,密集卷皱,细数之下怕是有上千片,绵密叠起,瞧着最是华贵雍容。 意姐儿心想:“魏紫虽说极难得,怕是因着‘花中皇后’之名儿才评给了它。若说轮奇巧,大家的花儿草儿各有好处。可若说论尊贵,怕是姚黄不出,唯有魏紫了。” 长公主也丝毫不吝啬,侍婢分别抬出三样来,第一样儿便是一把焦尾古琴,第二样和第三样皆是宫中内造的珍品手钏、紫金发钗等。 众人不由暗叹这公主家的百芳宴确确是来对了。 自从孝贤皇后去了之后,宫中妃位、后位皆虚悬,再不曾有拿内造的这般精致贵重的东西赏人的贵人了。想必除却长公主,这京城里外也无哪个夫人有这般魄力。 赏完了彩头,长公主含笑道:“诸位,如此大好时光,不若食以鲜花佳肴,享丝竹袅袅,方不负韶华。” 众夫人:“喏。” 意姐儿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听罢便揭开面前的菊花豆腐羹,拿了瓷勺舀了吃起来。 厨娘把这菊花羹做得亦真亦假,里头有些花儿是清晨将将采下的夏菊,另有些“花儿”却是豆腐雕的,浸在汤汁子里头却丝丝不断,花心点缀以珍珠粒儿大小的枸杞,抄起一整朵送入口中,当真入口即化,又带着丝丝清香。 秦蒋氏坐在蒋氏身旁,拿起一块炸荷花笑道:“二嫂也尝尝,我每逢夏日便最爱吃两三块炸荷花。”说罢拿了炸荷花沾上特制的蜜糖,一口咬下,便是满口荷香,连同上头炒熟的豆沙馅的味儿。 蒋氏温柔一笑道:“那时我将将嫁进国公府,你便同三弟定了亲,你夏日最爱的便是来金禧院一旁的荷花池里采莲花,我又怎会忘记。” 秦蒋氏捂嘴笑道:“我不成想,二嫂还记得这般清楚。冲着您这般爱重我,我也不会忘了您的好儿。” 蒋氏淡淡一笑,拿着琉璃盏,抿了一口花茶。 茉姐儿瞧着众人这般有说有笑的,却高兴不起来。她天生心思细腻又敏感,冲着石夫人今日这样冷淡,早已经觉察出不对来。 她心里怕得很,若是说好的话儿不成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早儿便拿自己当作个郡王妃来看了,若是石夫人这般,叫她该以何种颜面和姿态来面对自家姐妹? 她瞧着多氏游曳于诸位夫人之间的样子,不由心生埋怨,若非母亲给了她希望,她怎会如此?她向来视淑姐儿为对头,却不想,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茉姐儿不由把视线移至意姐儿身上。 这个妹妹向来是最不惹事儿的,她向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自来都似没有烦恼挂心。 多让人嫉妒。 阿沁还扯着她的袖子同她讲话,茉姐儿却兴致缺缺。 茉姐儿想了想,抬头对阿沁道:“咱们去瞧瞧阿湘罢,给她带些吃食也是好的。” 到了阿湘床头,却发现阿湘正支着身子百~万\小!说。 瞧见茉姐儿两个来了,阿湘虚弱笑道:“大表姐,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阿沁皱眉道:“你还看甚么书?真个儿要当女状元不成?” 阿湘柔和一笑道:“不过闲来无事,听着外头的声响怪羡慕的。” 茉姐儿拿了食盒出来,柔声道:“我只拿了些好克化的,旁的酥油的、重口的都不曾带,你且吃些。” 阿湘瞧着她一怔,随即便笑道:“谢谢大表姐了,我便却之不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奶汤面 百芳宴再如何隆重也不过一日时间,众人热闹到傍晚,便散了。 意姐儿同长公主回到小洲上时便收到吕府来报。 知棋恭声道:“那吕府小厮说是吕府老太太再过几日要过五十大寿,此番是请姐儿到府上小住几日。” 长公主点头道:“本宫已知晓,过两日便把姐儿送去,叫他们务必不许使得姐儿吃苦头。” 意姐儿坐在榻上,托腮眉开眼笑道:“外祖母,我这次回去便能见到端哥儿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太想他了。” 长公主瞧着她慈和道:“是了,端哥儿也盼着能见着你啊。” 长公主怕她不晓得吕府近况,又拉着她的手细细说来,把自家了解的都交代了才安心。 过了一日,打点完了行装,意姐儿便告别了国公府众人,回到吕府。因着长公主身份,也不曾同去,派了得力的两个丫鬟相随。 一入府门,便是一番新气象。 她离开时府里也不过是个四进院子,如今倒是扩建了许多。 父亲吕仲之,早已不是她走时那个翰林小官,现下已升为从五品翰林侍讲学士。官职虽不大,却是个能露脸的,偶尔给圣人、皇子们讲经读史倒也得了几分青睐。意姐儿犹记得,上辈子她病入膏肓时候,父亲已是礼部侍郎。虽无缘拜阁,升迁之路却不可谓不快。 吕老太太已在堂屋里等着了,见着意姐儿倒是先打量了她几眼,怪声怪气开口道:“总算晓得回来了,不然旁人还当咱们府只荷姐儿一个闺女。” 一边的荷姐儿掩口笑道:“您说甚么话,表妹如今已有县主之位,我怎可与她相提并论?”说罢起身下榻,便要对意姐儿弯腰下拜。她如今已是快及笄的姐儿,身量抽条得越发纤细,说她是面若芙蓉柳如眉,再恰当不过。 意姐儿由着她下拜也不阻拦,生受了她一拜,才虚虚一扶,瞧着荷姐儿笑意盈盈道:“表姐请起。” 吕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大架子,还不是自家的种?不过一个赔钱货罢了,如今倒是金贵起来了。 吕老太太淡淡道:“大姐儿来得正好,你父亲新纳的姨娘,是你父亲的表妹,论着身份你可称她一声儿表姑。” 即便意姐儿早知其中眉目,也给吕王氏说得一愣,只因着上辈子薛氏在她娘亲去世之后一年便已入门,哪里轮得到甚么表妹表姐的来但姨娘?听闻这妇人还得了掌家权,又怀了身孕,在吕府也是炙手可热。 吕王氏的话一说出口,内室似有“嘤”的一声娇吟,随即走出一个妆容慵懒的妇人,瞧着还不曾到二十岁,正是青春年华,如云的鬓发里斜插着几根金簪子。 那妇人打量着意姐儿“咯咯”笑了两声:“好标致的女娃儿,我倒是从未见过的。”说罢便用手去触碰意姐儿的小脸。 意姐儿撇过脸,避过了这一下,便瞧着她淡淡道:“你便是我父亲新纳的姨娘?” 那妇人似有些不乐,冷声道:“是呢,如今这府里也是我在打理着,姑娘若是缺了甚么,可来求我。” 意姐儿笑一声道:“本县主念在你怀有身孕,不必下跪,只你对本县主不礼,却是有罪。” 她重生后待人接物向来极有章法,也极少罚人。然而此番入吕府,这些人都想给自家来个下马威,或是拿自家撒撒气,这却不须得忍。 吕王氏瞪她一眼,恨道:“你瞧瞧你个女娃子,出去几年却不学好,而今倒是敢下手罚你表姑了?不过一个赔……姐儿罢了。” 那王姨娘更是拿着绣帕似要啜泣,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拿一双盈了泪水的眼睛去瞧着吕王氏。 意姐儿道:“金珠,怠慢县主的平民该当何罪。” 金珠垂首恭敬道:“怠慢圣人亲封的县主,处五十大板,没收银两五千,降贱籍。” 那王姨娘听得瞪大了眼,似是不能相信,只道:“如今在吕府,你怎敢如此做!” 一边的银宝恭声道:“想必是吕府待久了,姨娘不知这贵人家的规矩,你便是个良妾也不过一个下人,安敢对我这个嫡出长女饶舌?且不知你这般少说也要罚五十戒尺。” 这话说得吕老太太气得不行,只拍这榻上软枕道:“我瞧着你是吃了迷心药了!出去这一遭倒是学了不少歪门邪道,来对付你正经的姨娘!”这番作态竟是和她那个死鬼母亲差不离! 前世今生加起来意姐儿太明白这老太太了,便是再讲道理也不能说通的,便对着吕王氏甜甜一笑道:“祖母,我如今年岁虽小,却也明白许多道理,若是一个姨娘也敢如此待我,我真是白做这县主了。” 意姐儿瞧着这番僵持,不由天真笑道:“既如此,姨娘不若降贱籍罢,我瞧着这般也好,将来你也好踏踏实实地,不必这般轻浮。” 那吕姨娘似是被吓傻了,回过神来似还是不信,便叉腰道:“你自去办,我到时瞧着你爹如何惩治你!” 吕王氏也点点头道:“这般不孝,定是要治一治!” 意姐儿只对着吕王氏一礼,柔柔笑道:“祖母自瞧着罢,今日有些晚了,我还要整理行装,暂且告辞。”说罢便带着几个随从、嬷嬷和婢子回到了她原先住的地方。气得吕王氏胸口的闷气差点没出出来,要厥过去。 那荷姐儿瞧着意姐儿离去的背影眸色忽明忽暗,不知想些甚么。 意姐儿回了原先住着的拂绿阁,想了想转头对知棋道:“你去派人回了外祖母,便道那姨娘待我不敬,降贱籍。” 知棋恭敬道:“是。” 这表小姐在国公府向来是不爱出头的样子,便是那国公府大姐儿待她略有怠慢的,也不爱说三道四,这番却是发威了。 拂绿阁是敏阳郡主在时夏日爱住的地儿,虽不大,却浓荫蔽日,配上小小的两个池塘,一个养锦鲤,一个养满池红莲,竟也似小小一方天地。 而今却只有意姐儿和一干仆从,在这里暂住数日便要回。 意姐儿瞧着堂屋两面各贴着以娟秀字体临摹的诗词,纸张已然微微泛黄。 她的娘亲,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见过的娘亲。若她还在,自己是不是还能承欢膝下,不用苦恼这许多? 意姐儿正摩挲着敏阳郡主写下的诗词,便听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妹妹。”那少年瞧着温和白皙,眼里都是温柔。 意姐儿愣住:“哥哥……?哥哥!!?” 端哥儿上前掐住意姐儿白嫩的脸蛋,嗤笑道:“好你个吕阿萌,一别数年,竟只给哥哥每月送来六方帕子四双鞋子,也不见你写封信。”不说鞋子,便是帕子一开始也绣得歪歪扭扭的,他拿出来倒叫同窗好一阵笑话。 意姐儿吐舌道:“我笨嘴拙舌的,也不知写给你甚么,倒不如给你绣些东西呀。”上辈子她虽被薛氏拘在府里,到底薛氏也不怎么教她学绣的,她只得日日念书习字。这一世,倒叫长公主拘着学了好些绣功,虽说绣法还不及府里几位绣娘,可到底也勉强能看了,才敢给哥哥绣鞋面儿,纳鞋底。 端哥儿拉着妹妹的手,心里高兴得快溢出来。他鬼使神差地拿出个纸袋子,对意姐儿道:“猜猜这是甚么?” 意姐儿瞪大眼睛,似是有些迷惑。 端哥儿打开纸袋,里头的酱香味已经扑鼻而来。 意姐儿惊喜道:“刁记牛肉干!好哥哥!好哥哥!”意姐儿喜得好哥哥好哥哥地乱叫。 这刁记的牛肉干,比着别家的滋味定是不同的,意姐儿晓得做这牛肉脯加的葱、辣子、茴、桂定然是十分精准的,然而民间常传,这刁记的牛肉干里头又加过陈年雪水泡的美酒和些许比例的陈醋汁儿,入口也不会磕牙,反倒满满浸透了两种食材的美妙滋味。 端哥儿瞧着她这活宝样儿,扶额道:“快些吃罢,上头的淋着的梅酱快要不热乎啦,我怕你换了口味,便又问掌柜的包了一份甜酱,你可换着吃。” 意姐儿眉开眼笑地拉着端哥儿的手道:“哥哥也一道吃!” 端哥儿笑着弹弹她的小鼻子,笑道:“我还要去念会子书,这可耽误不得。” 意姐儿想了想道:“不若我叫我带来的厨娘做份奶汤面,哥哥吃着也好有精神,可不是事半功倍吗?” 端哥儿想了想,又不舍得妹妹,又想吃些填填肚子,便应了。 不一会儿,金珠便端上一小碗奶汤面。 金珠笑道:“好在这头大厨房时常备着骨汤,咱们再加点料子,把汤熬成奶白的,这面汤才算好了。”这汤面里头使用猪骨头、和整只老母鸡熬的,最后才缩成这浓浓一碗奶白的汤汁,配着现做的手擀面,再加些青海椒,吃着才有味儿。 意姐儿瞧着端哥儿狼吞虎咽地,不由有些心疼,怕是哥哥从前为了读书都顾不得肚子饿了。 金珠又端来一小碟子凉拌鸡片来。 意姐儿道:“哥哥,再配着些凉拌的鸡片吃罢。细细品着才有滋味儿呢。” 一边吕仲之下了衙,还不曾宽衣,便听见房里一阵阵幽幽的哭泣声儿。 只见那王姨娘,哭得差背过气去,雪白的肩膀也柔柔地颤着。 吕仲之本就心烦,瞧着她的样子不由道:“如何又哭了?” 王姨娘啐道:“还不是你那好女儿!竟要把妾身贬到贱籍去!叫妾身同没出世的小少爷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水果冰糕 吕仲之扭头道:“阿萌回来了?怎么不曾有人报给我?” 王姨娘只啐一口,骂道:“好啊,你倒是心心念念着你那女儿,我同你说的话你全部作回事!倒叫咱们母子死了干净!” 吕仲之最不喜她满口死不死的,只皱眉道:“阿萌向来不爱与人不快,你定是招着她了。” 王姨娘哭道:“你怎知?她早去了那国公府不知几年,你怎知她还是个甚么模样,今儿个一来便要打我的板子,把阿娘都气得不清!人人皆说那深宅大院不好呆,她在那国公府待了这些年,少说也沾染了些许不好的习气,这般样子竟似目中无人一般!” 吕仲之听了不由皱眉道:“若真是如此,我自去找她。你旁的莫要多管,只安心养着身子便是了,莫要叫我再听到甚么地方都有你插一脚。” 这王姨娘算是他的小表妹,她年幼时吕仲之还曾抱了她出去买糖葫芦红头巾,如今被他纳了作妾,自然不能作一般妾室待的。吕仲之想着续娶的正妻还不曾迎进门,自然甚少约束她,因着亲缘关系平日里还待她多有怜爱,才养出了王姨娘这幅娇娇的性子。 意姐儿瞧着天晚了,本想要叫金珠几个关了拂绿阁大门,派几个婆子守夜便是。不想,外头看门的婆子来报,老爷来了。 意姐儿这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爹爹也是几年未见了,虽说她养在长公主身旁甚么也不缺的,只当夜深人静时候,心里总是惦念的。 吕仲之一身官府,唇边蓄了美须,瞧着倒是比几年前更沉稳有魄力了。 意姐儿瞧着他便笑:“爹爹!女儿还当你忙着,便不曾叨扰。”说罢又下榻对他一礼。 吕仲之瞧着女儿如今行止有礼,倒是多有欣慰,心中已经几分认定多半是那王氏的错处。 吕仲之扶了意姐儿起身,瞧着越来越肖似亡妻的脸,不由一叹道:“我的女儿也大了!” 吕仲之又问道:“你怎地把你王姨娘贬成贱籍了?可是真的?” 意姐儿一听笑容便有些顿住,还是点点头道:“是呢,她待我不敬,我自然要罚她。” 吕仲之叹一声摸了摸意姐儿的发顶道:“不可如此,她怀着你的弟弟呢,怎可把她贬为贱籍?罚些旁的可好?” 意姐儿眼眶有些红了,她道:“一个姨娘罢了,女儿爱贬就贬了,父亲何必为她说情?若是母亲还在,可由着她这般猖狂?” 吕仲之皱眉道:“阿萌听话。你王姨娘虽则性子有些直,可也不是甚么坏心人,你可罚她些银钱也罢了,只她怀着身子,不好再伤心费神了。” 意姐儿想了想,不准备和吕仲之硬杠,只小声啜泣道:“王姨娘肚里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咱们的弟妹,我怎会不爱惜?可女儿只怕王氏这般作风,将来若是生出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学了,可不是糟糕?若是罚她一罚,使她谦逊一些倒也是好事儿。” 吕仲之听了倒觉着有些道理,这王氏来府里这两年,旁的不说,与那些亡妻留下的丫头婆子闹了不知多少回,瞧着大有些不好看。 况且自家公务繁忙,宿在她那头的时候也不多,自然管不着她。老太太那样子纵容她这小侄女儿的时候也多,若是以后正头妻子进了门,她这副模样更是有苦头吃,女儿这也是一番苦心。他犹豫了一下,想起小表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是道:“若是罚她,罚旁的便好,何必这般处置?” 意姐儿心里一凉,只觉着父亲心里那姨娘似占了分量的,只轻声道:“父亲信我,即便她是个贱籍的,这府里方寸之地,还怕她受甚么委屈?只不过约束她罢了,若是将来女儿觉着她好多了,自当放她的籍。女儿总是一片苦心,怎么能同弟弟妹妹过不去?” 吕仲之听着也放心,更加不愿因着个妾室同女儿闹得不愉快了,便点点头道:“你瞧着办罢,只不可太过火。” 意姐儿叹息一声,点头道:“女儿自然有分寸,她如何也是父亲爱重之人。” 吕仲之不由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发顶道:“父亲这一生,最爱重你母亲,旁人都不过如此。”只那王氏好歹是他的表妹,不可轻慢罢了。 意姐儿才破涕为笑,拉着吕仲之的手,又同他说了些这几年间经历的事体,才瞧着他的背影送他离开。 吕仲之不曾回到院子里歇息,只叫小厮泡了一壶浓茶,又看起了公文。看了一炷香时间,正是抄抄写写作批注的时候,便听着小厮来报道:“朱姨娘来瞧您了。” 吕仲之有些不悦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见王姨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表哥,你同大姐儿谈得如何了?她怕是不太好说话,叫你受累了罢。” 吕仲之有些心烦,只淡淡道:“你自家做出的事情何必问我?我倒是觉着阿萌做得没错。” 王氏一听,便哭道:“表哥如此心狠,怎么眼睁睁看着我叫你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吕仲之便摔碎了一只瓷壶,茶水茶叶落得满地狼藉。 吕仲之瞧着她冷声道:“王氏禁足三月,生产完另罚戒尺五十。” 这般骇人的眼神,若不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王姨娘觉着吕仲之都能把她生吞活剥了。她吓得连哭闹都忘记了。 她的表哥向来只娇着她一个的,这两年她在这府里便似泡在蜜水里一般,跟那些个正头夫人也无甚区别了。 不想这一遭,表哥想也不想却只护着他那个女儿。 王姨娘有些怔怔地由着几个丫鬟扶了下去。 这番来回之下,这吕府都传遍了。那大姐儿虽离家两年,年岁也不大,却是个厉害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王姨娘在这府里可是人人都要敬着的,既老太太嫡亲兄长的闺女,又是老爷从小看到大的小表妹,从没有人敢对着她说一句重话的,便是要被她骑在头上屙屎屙尿,也只得受着。 这下大姐儿一来,便贬成了贱籍,听说昨晚又给老爷罚了禁足,这下便蹦跶不起来了,可见这嫡出的姐儿手段厉害。 这几日端哥儿都同先生告了假,只如实说是胞妹好容易回来一次,不日便要走的,他心里舍不得,便多陪一日是一日。 那先生也是个妙人的,听了端哥儿的话便欣然应允,自己也收拾行装要到趁着这几日踏踏青,游历一番。 这日意姐儿提着一笼什锦点心来瞧端哥儿。端哥儿若是不在她这头,大约都是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里练字或是写文章。 端哥儿如今的文章手笔瞧着不说十分,便也有那四五分的天分了,虽说比之上辈子京城闻名的章脩颐还不足,只意姐儿瞧着比起同龄的不知要甩开多少条大街。 上一世意姐儿也曾看着庶长子晖哥儿学习写字、背书,只晖哥儿到底天分不足,只得笨鸟先飞,日日卯时不到便起来背书,才学个中上等的成绩。只端哥儿在这般年龄不说四书五经已然学完,旁的诗词歌赋都不曾落下,比之晖哥儿却是好了不少。 这般才明白,上辈子薛氏到底耽误了端哥儿多少。 端哥儿那一辈子都似是在泥泞里,一辈子也翻不过身,只得当那名不副实的嫡长子。 长公主早早撒手人寰,薛氏也在娘亲死后不久便过了门,端哥儿兄妹两个上一世的日子比之今生更是云泥之别。 端哥儿瞧着妹妹手里提着的糕点不由笑道:“你今儿个给哥哥带了甚么好吃的?还不快拿出来。” 意姐儿嗔他一眼道:“我的才子哥哥竟也知道饥饱。” 端哥儿笑着捏了捏妹妹白嫩嫩的脸道:“这不还有你这丫头记着哥哥。” 端哥儿打开一瞧,竟是有块冰糕躺在里头,正对着温热的空气冒出丝丝凉意。 意姐儿鼓着腮帮子道:“哥哥快些解决了这水果冰糕罢,再不吃可化了。”这冰糕倒是从拿起子西洋下海的人里传回来的做法,他们平日吃得都是那冰块压碎了再淋上些鲜果酱汁子便可。这冰糕却是拿牛乳和蜜糖做的,里头在放些新鲜浓稠的果酱子,吃着倒是比原先的更有风味。 端哥儿拿起一勺挖了一大块,便顿觉舌头也冻麻了,回过味儿来倒是觉出丝丝凉意,同牛乳的甜香味儿混在一起倒叫人食欲大增。 意姐儿瞧他吃着只捂嘴笑道:“你可慢些吃,这般怕是要把舌头冻掉了。” 吃完冰糕,端哥儿又吃了两块雪白的玫瑰方糕,一时觉着有妹妹真真儿是好。 自家这个妹子虽则年岁小,却是个知道疼人的! 意姐儿和端哥儿正吃着说笑,便见荷姐儿也提着食笼袅袅而来。 她瞧见端哥儿和意姐儿正玩得开心,不由有些尴尬,只瞧着端哥儿道:“端表哥,我怕你累着,给你带吃食来了。” 端哥儿对她面色淡淡的,只道:“放在一边便是,辛苦荷表妹了。” 荷姐儿瞧着他眼里温柔地能滴出水来:“不麻烦,我只心疼表哥罢了。” 意姐儿:“……”这般明目张胆是当我不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杏仁雪蛤酥 意姐儿一早儿便知吕家老太太有意为荷姐儿同端哥儿定亲的事体。吕家老太太怕是一心想着要把整个吕府攥在手心里才好,听闻那王姨娘本是她预备着给吕仲之当续弦的,后头物色到个家世更显赫的薛氏,便作罢了。 荷姐儿同端哥儿本就是表兄妹,这亲上加亲的事体本也是各家各户都乐见的。只荷姐儿家里不过是苏州一带的小货商,前些年收成不好的时候花了大价钱进货,只那一带官府倒是有作为的,大有控制米价之势。加之百姓过得也不富裕,更加没多少人来买,自家地里都有几分薄粮的都留着自家吃了,他们一家在富庶地带又租不起铺子,此番又是亏本了,自家还欠着好几家的利钱不曾还清。虽说这几年吕仲之也帮着还了些,吕仲之这官位往好听了说也不过是个清水衙门,哪里有这些闲钱? 吕老太太虽惦念着闺女儿女婿,可花的是儿子的钱她不心疼,若是花自家钱,可跟割肉似的。得亏这荷姐儿是她自小拉扯在身边的,不然也不定有几分好处。 吕老太太算盘打得响亮,只意姐儿却不能让她把荷姐儿嫁了端哥儿。虽说大家都是一道长大的,可互相帮扶是情分,让端哥儿娶了她又是另外一桩事体。荷姐儿虽说长得也不差,又有表亲这身份在,可门当户对却是十分重要,凭心而论意姐儿自家是想着嫁得低一些,一家子和乐,丈夫又好管,可不一辈子惬意?只端哥儿是要走仕途的人,若是娶了荷姐儿这般心性的,又是如此门第,将来没有帮扶倒也罢了,就怕还是个会拖后腿的,可不糟糕? 还有一层便是敏阳郡主留下来的嫁妆。如今虽都叫长公主派人封在院子里,可若是端哥儿娶媳妇,好歹也是要留下大半给端哥儿留着的。吕王氏这番打算倒是同上辈子的继母薛氏不谋而合了,叫端哥儿娶了荷姐儿到时候这些银钱嫁妆可不落入了自家口袋?这般下来,端哥儿接着几十年可不是要仰人鼻息? 这头荷姐儿瞧着端哥儿正练着字儿,倒是也想凑上去讨论一番,只她虽认识些通俗字儿,再深奥些的便看不懂了。这般瞧着端哥儿不搭理自家,倒也是有几分无趣,便拉着意姐儿出去说话。 荷姐儿拉着意姐儿笑道:“再过两三月便要入秋了,我总是想着给表哥做一件儿贴身小袄,到时候也不会冻着,你若得空了何不来我这儿瞧瞧花样子。”这话说得,仿佛自己已经嫁作了人妇。 意姐儿拉了她的手道:“表姐有这份心到底是极好,只这贴身袄子却有些太过亲近了,表姐若喜欢,也可给祖母做些抹额之类的,我这头也做着呢,只不晓得祖母爱些甚么。” 荷姐儿半点不觉着有甚么不对,只捂嘴笑道:“这哪里不好了,外祖母说他时我表哥,如今太太也去了这些年,身边怎么好没个嘘寒问暖的?” 意姐儿心里也不知这荷姐儿是真儿个不知,还是假不知的,只站大她这年岁,再过个两年都能出嫁了,再装不知也多有些可笑了。 意姐儿便拉着她的手,道:“表姐何不去我的拂绿阁坐坐,我那头刚刚叫银宝去吩咐做了些精细的点心,你是姑苏来的,定然喜欢那式样。” 荷姐儿想了想也应了,只隔着窗对着端哥儿那头柔声道:“表哥,我同大姐儿一道去谈谈心,你且写着,我等会子再来瞧你。”等了半响不见回复,荷姐儿只柔柔一声笑,挽着意姐儿的手去了拂绿阁。 端哥儿的大丫鬟苏绣只对着外头啐一口,冷笑道:“凭她也想着当少奶奶,只怕是痴心妄想,咱们哥儿不乐见她呢,真当个个儿都是没脸皮的。” 一旁的蜀绣捏着线头咬断了,只小声道:“你小点儿声罢,叫哥儿听见了可怎么好,他最是不爱咱们吵吵嚷嚷的,好歹是个表姑娘,还是不要嚼舌了。” 苏绣叹口气,走到蜀绣身旁的小墩子边坐着,又拿了筐子里的针线做起活计来,埋头道:“咱们一早儿便是要给了哥儿当通房的,这是太太在时便安排的,我也不求甚么富贵,只当是吃饱穿暖便好了。咱们这些人,一个吃饱了全家不饿。只那表姑娘……这几年哪里没有少编排咱们,指手画脚的时候多的是,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说旁的,便是上个月还同老太太说要发卖了她和蜀绣去,不是哥儿护着,她们怕是凶多吉少。 蜀绣只摇摇头道:“主子给甚么都是咱们的荣幸,受着便是了,是她不是她的,好歹知根知底的,也不会更差了。况且咱们哥儿待她只三分薄面罢了,平日里哥儿都在进学,哪里见着她?也只这几日趁着大姐儿回府才见缝插针的。”若说发卖她们,还不是怕她们同端哥儿日日相对的情分比过了她去吗?只这手伸得这般长,一早儿便惹得哥儿生了厌烦之心了。 苏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又埋头给端哥儿纳起了鞋底。 拂绿阁里。 意姐儿冲荷姐儿笑道:“你瞧着这点心可喜欢?这杏仁雪蛤酥咱们姑娘家吃着可不是极养颜的。” 荷姐儿用银著夹起一块,上头炸得金黄的奶香酥皮便簌簌地往下掉,她张开小口咬了一块,里头甜滋滋的汁水便留了出来,温温的沁了满口。 荷姐儿吃着好了,便道:“我觉着这味儿确是好,你若还有,可给我孝敬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也爱这一口。” 意姐儿托腮笑道:“自然备下了,我害怕祖母她老人家不爱吃这些呢。” 意姐儿今儿个倒是胃口不大,一旁的知棋瞧了,难免上了心,只问道:“姐儿可是累着了,怎地今儿个点心也不动几口?” 意姐儿道:“今儿个略有些闷热,我更是吃不下甚么东西,只觉着腹中已饱。” 金珠道:“姐儿这些甜口的难免会腻味,奴婢帮您叫个花生炖猪蹄可好?炖得酥烂,也好下口。味道也不重口。料子都是小厨房一早儿便备着的,只等您叫呢。” 意姐儿心里也正想吃些咸口的,便点点头道:“那便叫上,再多上一碗子叫表姐也尝尝。” 荷姐儿心道,这大姐儿从前在府里过着也不敢这般私下里点这些,敢情是出去几年便给纵得无法无天了。这般一想心里也好过些,只还是有些酸酸的,自家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哪一天才能名正言顺?又暗暗咬牙,定然是不想再回去了,前年归家时才知道自己家里已经比当初好多了,只比起吕府好的也有限,各种吃食用器皆是糙的,她这般金贵的人儿,哪里能再受得这些? 她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回那穷地方去! 意姐儿瞧着她发呆,又从她笑出了两个梨涡来,只道:“这些年下来,表姐可有定亲了?我瞧着表姐也到了快要出嫁的年岁。” 荷姐儿听她这话,只当是认下了,当即便道:“已经有些眉目了,若是不出意外也算是定下了。”吕家老太太说的话如今这吕家也无人敢反驳了,她这事体也算是成了八分。 意姐儿满眼欣喜道:“可是哪家的公子?表姐瞒得我好苦!” 荷姐儿只羞涩道:“到时候你便能知晓了,急甚么?”说着面颊上爬上两朵红晕。 两人说着,那花生炖猪蹄便上来了,意姐儿边吃着炖得香酥软嫩的猪蹄肉,又喝了两口炖的乳白色浓浓的骨汤,心情也好起来,便道:“我瞧着也不知我哥哥何时定亲呢,你可知道?” 荷姐儿一笑,便道:“应该也定下来了。” 意姐儿皱眉道:“表姐说的不会是你自家罢。” 荷姐儿一怔,羞得只埋头不语。 一顿下来,两人都无话。 傍晚,吕仲之下了衙,便见意姐儿正在书房里等着他。这书房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他也只吩咐了,只意姐儿同端哥儿能进的。 意姐儿只对他点头道:“爹爹可下了衙回来了,今儿个可累着?” 吕仲之晓得女儿担心自家,只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也不曾,不过是做些已做熟了的事儿,自然累不着。” 意姐儿含笑道:“这便好了,女儿叫厨房给爹爹做了些清淡的汤饼,爹爹用了再处理公文罢。” 吕仲之心情大好,端起一碗子放了卤子的汤饼,刺溜几下便很快解决了,只觉着腹里暖暖的。 意姐儿瞧他吃用完了,才拉着吕仲之的衣角道:“爹爹可知晓祖母欲给端哥儿定下荷姐儿的事体?” 吕仲之一愣:“这……我却不曾知道。”他只知荷姐儿养在吕王氏身边有些年头了,可到底荷姐儿大了,他也好些年不曾见过了,这些更是无从在意的。 意姐儿便把自己所知的娓娓道来。 吕仲之听完后只紧紧皱眉,半响才道:“这可不行。” 论理他也愿意帮扶着妹子一家的,只端哥儿是他的嫡长子,又是爱妻所生,怎么也要配个门第高些的他才安心,若是荷姐儿……恐怕不妥。加上自家娘亲的性子,怕是一门上下都给她攥手心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鸡肉馅桃 端哥儿同意姐儿一道放了会子纸鸢,到底怕累着她,便忙叫她回去歇一会儿。 意姐儿粘着哥哥不肯走,只拉着他的袖子道:“哥哥回去念书罢,我就在旁边瞧着,保管不出声儿。” 端哥儿无奈,只道:“你在旁边不出声又有甚么用处?罢了,我今儿个便陪你说说话罢。” 意姐儿扭丝儿糖一样拉着哥哥的袖子,乐得眉开眼笑。 意姐儿道:“还是在哥哥这头好,外祖母总拘着我,叫我显出大家闺秀的做派来,成日只能抿嘴笑,讲话还要细声细语的。” 端哥儿点点她的鼻尖,嗤笑道:“你这小精怪,怕是到外祖母那头便说哥哥成天拉着你疯跑,像个野丫头了罢。” 意姐儿吐舌道:“哪儿有?” 意姐儿看见少年挺拔修韧的身躯,满是笑意的眼睛似似乎在阳光下发着光。她有些发怔,这是她的哥哥,不是上辈子那个木讷沉默的男人。她忽然生出一种动力,那是一种势如破竹的勇气。 她张口问道:“那么,哥哥以后想要当甚么样儿的官?” 端哥儿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为民为朝,兼济天下。”少年单薄的身体,和略显苍白的侧脸却显出别样的坚毅。 意姐儿顿了顿,笑出两朵梨涡:“我信你,哥哥。” 这几日荷姐儿多有些不安,听闻吕老爷多有同老太太说道,她怎么也能猜出几分是端哥儿的婚事儿。吕老爷这大舅舅她并不曾见过几面,从前也是从那王姨娘口中听闻吕仲之待她多好,荷姐儿便以为这舅舅是个和善人。这几日老太太待她的态度,便不难看出老太太对于此事的转变。 荷姐儿在吕老太太身边这些年,自然不会是遇到事体便手足无措的,这日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云珠趁着老太太睡中觉这会子,偷偷溜了出来。 荷姐儿瞧见云珠来了,忙道:“还不快给你们云珠姐姐上茶上点心。” 云珠热得汗水湿了半边后背,只拿了凉茶灌两口道:“姑娘莫忙活了,老太太觉浅,那头暂且叫了云宝看着,我只给您递个信儿。”这些年荷姐儿也不曾少招呼着她,这般已把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三等提拔到了一等大丫鬟,这人情多少还是要还些的。 云珠道:“这几日我在外头听下来,本老太太也是念着姐儿的好,只要您做她的孙媳妇儿的,奈何老爷似是不同意了,便说是早已经同当年翰林同窗的老爷,一道吃酒时候把婚事儿定了下来,只不曾同老太太报备说着罢了。这不把老太太气坏了……” 荷姐儿一听,便好似头上有惊雷劈落,打得她眼冒金星的,一阵恍惚。她只勉强对云珠道:“那你瞧着,舅舅说的可有几分真?” 云珠叹口气道:“我瞧着也有八分,老爷连信物都同人交换了去,听闻那家姓蒋,还是大门第,定的更加是嫡子的嫡女,老太太听了却也不敢提退婚事儿的事体了。” 荷姐儿眼瞧着不行,心里空落落的,倒不是多舍不得端哥儿了,她心里对端哥儿倒是有几分情意在,只那俊俏少年谁不爱?可她更舍不得的便是这吕府富贵,她自家又是吕府表亲,又有老太太护着,况且这日日有丫鬟伺候,穿金戴银的日子若是归去姑苏,哪里还寻得着? 瞧着云珠走了,荷姐儿只急得快要绞碎了手心的薄帕子,她那贴身丫鬟晴娘便递了茶上来道:“婢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荷姐儿瞧了她一眼,便皱眉道:“你且说来,我听着。” 晴娘道:“姐儿可知,哥儿这般身份,又是长公主外孙子,读书又上进,将来何愁没有去处?” 荷姐儿瞪她一眼,冷了脸道:“你这般大胆,敢上来酸你主子?” 晴娘忙道:“晴娘只为着姐儿想罢了,姐儿瞧瞧那王姨娘,虽大姐儿一回来便给她吃了个大憋,可大姐儿好歹住几日便走,大姐儿一走,可还不是有她的舒坦日子过?日日娇着,便是正头太太也差不离了。照奴婢瞧,这倒未必不是条出路……往后若是先一步生了长子,照着老太太护短的性子,您也有的是富贵享。” 荷姐儿只觉得恼羞成怒,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她怎么能从正头太太变成妾?又觉得被说破了心事臊得没脸,拔了头上的金簪子便朝着晴娘肩上刺,直刺到了骨头上,血水都渗了出来才罢手,她把金簪往身边一扔,冷声道:“我便是叫你来编排主子的?!滚下去!” 晴娘痛得不行,只听到这句话便也知她的话荷姐儿是听进去了,便恭敬退下。 那头小丫鬟见了晴娘这幅样子,便赶忙上来包扎着,直道:“我的好姐姐,何必同姐儿说这些话!这下……” 晴娘咬牙道:“也不止姐儿不愿回去,便是我,也不愿回姑苏的。如今在吕府过得这般好,一样儿是伺候人的活计,我做什么放着官老爷不伺候,却回去伺候那些个?”那小丫鬟瞧着她这般狰狞的样子,也吓得不作声了。 转眼便到了老太太寿宴这日。 意姐儿一早睡足了才起,叫金珠挑了件喜气的镶绯红边缕金挑纱的云锦裙,头上分别簪了两朵童女的掐金丝羊脂白玉心的珠花,脸上涂了点面脂,又拿胭脂小小点了点唇瓣,便算完了。 她也不欲穿着太华丽,就连裙子也只穿了镶红边的以示喜气,心道只平平安安过了这寿宴便是。 到了宴上才发觉今儿个来这寿宴的倒是有几个故人,或者说是上辈子的故人。 上辈子的继母薛氏,如今还云英未嫁,如今被吕老太太牵着手坐在右侧。上辈子侯府里的婆婆林洛氏,也不远不近地坐着,一副冷淡矜持的样子。凭着意姐儿对她的了解,今儿个也是冲着这魏宁长公主亲家的寿宴才来的,况且她妹妹薛洛氏也在,哪能真儿个不来呢? 上辈子想必便是凭着林洛氏和薛洛氏的关系,婆婆林洛氏才变着法儿的折腾磨搓她,又放任那人给自己下毒,才使得自己韶华早逝。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在这一世这些都不曾发生。这起子人上辈子她也见够了她们的报应,如今再见只觉厌烦。 林洛氏瞧见意姐儿出现便似是马蜂闻见了蜜糖味道,只眉眼间都蕴了笑意,她点点头道:“小县主今儿个也来了?哟,这瞧着可不是个小美人胚子!长公主殿下可曾到了?怎地不见人?” 意姐儿只冲着她点头一礼,并不多话,弄得林洛氏有些讪讪的。 上座的吕王氏只“哼”一声道:“这丫头,见了侯夫人也不见多礼些,倒清高起来。” 对于吕王氏这种不分场合的编排,意姐儿已经习以为常,只当作不曾听见罢了。 吕王氏又对她道:“快快见过薛家姐儿。”说罢便拿粗黑的手拉过薛家姐儿的手。 被她拉着手的薛家悦姐儿便带出一抹温柔亲和的笑意,拿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瞧着意姐儿。她因着吕仲之拖着为敏阳郡主守孝期,已经十九岁了还未曾嫁人。 意姐儿只作不知,歪着头笑出两个梨涡来,脆脆的声音道:“薛家姐姐好。” 她这一叫离得近的几个夫人皆听见了,那薛家姐儿直臊得脸都红了,这般乱了辈分她只觉有些羞赧,瞧着意姐儿传言酷似敏阳郡主的小脸,又只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 意姐儿只拿了个小小的鸡肉馅的寿桃咬一口,巴巴地瞧着薛氏道:“姐姐可是不乐了?怎么这样瞧着我,怪怕人的。” 她一说,众位夫人都扭头瞧着那薛家姐儿,大家都是敏锐人,立时便捕捉到那薛家悦姐儿脸上一抹不曾消去的酸苦之意。 薛家姐儿连忙扭头笑道:“哪里有的事儿,小县主莫不是瞧错了?我看着你手上这桃儿可精细可人,才发呆的。” 意姐儿冲她笑一笑,忙拿了四只硕大的寿桃塞进她的手里:“既然姐姐这么欢喜,可不要多吃些,万万不能只吃一半呐,寿桃可要全吃进肚子里才吉祥。” 意姐儿说罢自家也咬了一口寿桃软软的面皮,味道有些甜滋滋的,吃了几口便吃到里头剁得碎碎的鸡肉馅料来,也不知加了甚么酱汁,吃得倒是格外有滋味。不过她吃了一只竟也有了八分饱,众夫人瞧着她小小的人儿吃桃子的样子,只觉得有趣。 上头的薛氏被意姐儿顶得下不来台,又怕吃着有馅料的不文雅,便拿袖子挡着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想她吃得太文雅,桃子不曾拿稳,酱汁全滴在了绣裙上。 薛氏忙低头悄声朝着吕老太太道了歉,只问何处有更衣的地方。 吕老太太瞧着她的身量,只道:“我外孙女儿荷姐儿倒是和你差不多身量,你去她那头更衣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甜咸粽子 捉 吕老太太不到卯时便醒了,她盯着绀青色的帐子出了一会子神。昨晚儿子又来找她了,每次他来找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 她不明白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好了,儿子五岁不到便没了父亲,她咬了牙不改嫁,把他们姐弟两个拉扯到这么大。娘家瞧她的落魄样儿,死了男人,只和儿女住间泥屋子,墙上开了两人长的裂缝,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边上塞的稻草也不管用,每日连饭也吃不好便要去县里给人做浆洗,便舍了她自己一家人过小日子,再不管她这出嫁的闺女。 闺女敏春她本是要卖了给儿子进京赶考的,可敏春这贱丫头自己搭上了县里跑货的小货郎,还怀了孩子。她没法子,只好偷偷把敏春嫁了,要是叫人知道她老吕家出了这么个骚/货,还不知怎么瞧她儿子。况且这怀了崽子的姑娘既卖不了好价钱,也没有牙婆会要。自己只好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每一家门槛都要踩烂跪破了,才给儿子凑了赶考的银两。 好容易老吕家祖坟冒青烟,叫儿子考上了,那些个从前说酸话的、不拿正眼瞧她的嘴都像是给缝上了,她心里痛快得很,只拿唾沫啐了他们一脸。 后头儿子娶了郡主,说是说那是天大的福气,她却不觉得好。一道搓麻将的几个小官家的老太太都跟她道,这郡主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她儿子虽则是个新科探花郎,却也配不上郡主。 只那郡主打小便身子弱,听闻有几次差点便过去了,却靠着药材强吊着身子。如今年岁大了,身子稍稍好了些,她那长公主娘便想着把女儿嫁了。 这不千筛万选便筛上他们家,无品无级,人口简单,儿子又正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入了翰林将来或许还能当个阁老。似他们这般出身的人家,门面上过得去,背地里更是不敢给那病秧子郡主吃甚么苦头。 吕家老太太心里虽不乐意,却好歹也想通了,这郡主听说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嫁了他们家便是他们家的媳妇,往后死了那陪嫁的银钱婢仆还不都是她的。况且这般病弱的,儿子定也不喜欢,往后也好和自家一条心,再给儿子纳妾生子,老吕家也有后。 谁曾想,那郡主嫁来当天大婚之夜叫那几个亲戚小辈闹洞房闹得发了热,儿子连盖头都没揭便已婚死过去。人人都道这不是好兆头,私下里都说这郡主怕是个没福的,若是带走了这吕家的福气可不成了灾星? 她至此便彻底厌恶起了这儿媳妇。虽不敢叫她日日晨昏定省地伺候,却从不给她好脸色瞧,吃的东西也样样是她自己喜欢的,郡主的小厨房也叫人停了。 辣口的东西吃了,儿媳妇便嘴上张了泡,连说话也不能说,她只当没瞧见。若非此前答应了亲家的不纳妾,她一早儿便给儿子塞几个,好磨搓磨搓那个丧门星。 没想到,儿子待这郡主倒是日复一日好起来,她便不知这一个病秧子有甚么好的,半年怀不上孩子也就罢了,一去她那院子便是满院药味儿。只这病秧子在儿子面前倒是贤惠,在自家跟前却一点孝敬都不给。她陪嫁的嫁妆少说也有个一百二□□抬,还不算前头便送来的。她要替儿媳妇代管,却还引得儿子同自己理论。 熬了几年,这儿媳果真如自己所愿,难产死了,留下一个赔钱货和一个宝贝孙子。如今再瞧着那个孙女的样子,倒是越发像死去的儿媳了,她便越发不喜。 吕王氏正想着,便咳嗽起来,她的大丫鬟云珠闻声赶忙上前扶着,拿了温茶给她润口。 云珠道:“老太太可还需得再歇会子?” 吕王氏摇头道:“起来罢。” 吕王氏正梳洗着,荷姐儿便早已经在外间等着。 吕王氏瞧着她温顺的样子,心里确是喜欢的,不说旁的,她待自己却是一等一的顺从。 吕王氏瞧着丫鬟往自己满头白发间插上金簪子,淡淡道:“这根我都用多久了,怎地不换一根儿?当真躲懒也躲到我身上了。” 云珠只得低头应是,又找出一根赤金缀翠珠的,给吕王氏簪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吕王氏被丫头扶着出了里间,便见荷姐儿安静坐在外头。 吕王氏瞧着她笑道:“你这孩子,怎地今儿个又来这么早?我便叫你多睡会子了,你外祖母这头有人侍候着呢。”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接过荷姐儿递过来的参茶。 荷姐儿柔柔一笑道:“这不今儿个是端午么,起个大早儿的也好给您送些五色线和香包甚个的,都是孙女儿亲手做的。” 吕王氏满意点点头,瞧着荷姐儿送上的绣了金线点了珍珠的香包道:“还是你有心了,不像你那表妹,好吃懒做的,不提也罢。” 荷姐儿低头微微一笑。 吕王氏话音刚落,意姐儿便掀了门帘走进来。 她今日只穿了件碧色的绣衫罗裙,因着外头风有些大,又披了件茶白暗纹绣千叶云丝披风,头上出了一根镶嵌各色宝石的五彩豆娘,甚么也没佩戴,小小的一个人瞧着倒是莹白如玉。 意姐儿朝吕王氏一礼,恭敬道:“祖母昨晚可好?我带了自家做的长命缕和外头锁灵楼买的豆娘来。” 说罢便让金珠和银宝分别捧着两个锦绣盒子上来,一个放着平平无奇的五彩长命缕,另一个放着做工精细的豆娘,样式是八宝群花的。 吕王氏瞧见了,心里喜欢,面上只淡淡道:“放着便是了,甚么东西却只外头买,倒不见得比你荷姐姐有孝心。” 意姐儿似是惭愧,只低头不语。 吕王氏瞧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满意,便道:“吃早膳罢。” 今儿个厨房上桌的倒是好几种口味的香粽,分别以各色的绳子捆了放在碟子里头。 荷姐儿笑道:“今年口味倒是多,细细数下来也有快十几种。”说罢熟门熟路地给吕王氏挑了一只枣泥猪油的,娴熟地拿手调开红线,把深色的粽子放到吕王氏碗里。 意姐儿笑道:“我更爱咸粽子一些,今儿个这么多口味,待会儿倒是要尝尝甜的。”说罢叫金珠给她拨了个鲜肉蛋黄的,只埋头吃起来,鲜肉给酱汁浸得足足的,再叫一蒸便酥得一咬便是满口肉香,蛋黄的油水和咸香味道,也紧随其后落入口中。 荷姐儿叫丫鬟给拨了一只豆沙莲蓉的粽子,也吃了起来。 吃完一只肉粽子,意姐儿也饱了六七分,金珠还待再剥个豆沙板栗的时候,她便摆摆手道:“将将吃完个咸的,再见到甜的便有些犯恶心。” 吃完粽子,意姐儿便想着出去同端哥儿一道放风筝,昨日说好了今儿个端哥儿在小院子里头等着她。 荷姐儿知她要去找端哥儿,便出声道:“妹妹要去哪里,我陪着你罢。” 意姐儿想了想婉声推拒了。 吕王氏便出声道:“你去凑甚么热闹?你已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出去见你表哥?非惹得旁人说闲话!”说罢淡淡瞥一眼意姐儿。 荷姐儿一愣,往常吕王氏都是乐见她缠着表哥的,怎地今儿个却转了性子?还有甚么说闲话? 她到底不蠢,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意姐儿了,旁的下人也不敢乱说这些。 荷姐儿瞧着意姐儿沉了脸道:“你怎可这样信口开河?我去找表哥一道也碍着你不成?你便是妒忌我能在表哥身边也不必这般!” 意姐儿也不曾否认,只笑出两个梨涡道:“若真如表姐所说你们定了亲的也罢了,既然表姐有这般想法,我真能不告诉父亲?到时候于谁的名声都有碍。” 这话说得不假,意姐儿到底是姓吕的,若是常住吕府的表姑娘这般缠着个男人,到底有碍。 吕王氏不悦道:“她是你表姐,你怎可如此说?我瞧着她品性倒是比你好多了,还懂得孝顺外祖母,你在外头这几年,这些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意姐儿手指抓紧了裙上的香囊穗子,面上只瞧不出甚么,正想说话便听见屏风外头有响动。 端哥儿一直等不到妹妹,便到吕王氏那头去找她,不想却听见这些。 他一时觉得自己愧对妹妹,害得她凭白受指责,一时想到妹妹不声不响地把他这些难以开口的话都告诉了父亲,又觉得感激。到底荷姐儿是个闺女,他一男子,也不好出口坏嫡亲表妹的名声。 端哥儿只沉了脸道:“荷表妹也大了,本来我们便不好再相见了,如今又说甚么定亲的事体,我当真替你害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般也太不得体了些,便是凭这些,我也不能娶你这般唐突的女子。” 荷姐儿心神聚颤,只觉得一阵心悸,臊得撇开脸去,只道:“我甚个时候说过这些!你们莫乱讲坏我名声!”她心里头乱得很,也空得很。 荷姐儿想着,如今也只能指望这外祖母了,只盼着自己这些日子的孝敬没有白费。 端哥儿微微一笑,转身道:“没说过便好。”说罢便对吕王氏一礼,修长的手指拉着妹妹胖嘟嘟的小手,转身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鸡肉馅桃 端哥儿同意姐儿一道放了会子纸鸢,到底怕累着她,便忙叫她回去歇一会儿。 意姐儿粘着哥哥不肯走,只拉着他的袖子道:“哥哥回去念书罢,我就在旁边瞧着,保管不出声儿。” 端哥儿无奈,只道:“你在旁边不出声又有甚么用处?罢了,我今儿个便陪你说说话罢。” 意姐儿扭丝儿糖一样拉着哥哥的袖子,乐得眉开眼笑。 意姐儿道:“还是在哥哥这头好,外祖母总拘着我,叫我显出大家闺秀的做派来,成日只能抿嘴笑,讲话还要细声细语的。” 端哥儿点点她的鼻尖,嗤笑道:“你这小精怪,怕是到外祖母那头便说哥哥成天拉着你疯跑,像个野丫头了罢。” 意姐儿吐舌道:“哪儿有?” 意姐儿看见少年挺拔修韧的身躯,满是笑意的眼睛似似乎在阳光下发着光。她有些发怔,这是她的哥哥,不是上辈子那个木讷沉默的男人。她忽然生出一种动力,那是一种势如破竹的勇气。 她张口问道:“那么,哥哥以后想要当甚么样儿的官?” 端哥儿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为民为朝,兼济天下。”少年单薄的身体,和略显苍白的侧脸却显出别样的坚毅。 意姐儿顿了顿,笑出两朵梨涡:“我信你,哥哥。” 这几日荷姐儿多有些不安,听闻吕老爷多有同老太太说道,她怎么也能猜出几分是端哥儿的婚事儿。吕老爷这大舅舅她并不曾见过几面,从前也是从那王姨娘口中听闻吕仲之待她多好,荷姐儿便以为这舅舅是个和善人。这几日老太太待她的态度,便不难看出老太太对于此事的转变。 荷姐儿在吕老太太身边这些年,自然不会是遇到事体便手足无措的,这日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云珠趁着老太太睡中觉这会子,偷偷溜了出来。 荷姐儿瞧见云珠来了,忙道:“还不快给你们云珠姐姐上茶上点心。” 云珠热得汗水湿了半边后背,只拿了凉茶灌两口道:“姑娘莫忙活了,老太太觉浅,那头暂且叫了云宝看着,我只给您递个信儿。”这些年荷姐儿也不曾少招呼着她,这般已把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三等提拔到了一等大丫鬟,这人情多少还是要还些的。 云珠道:“这几日我在外头听下来,本老太太也是念着姐儿的好,只要您做她的孙媳妇儿的,奈何老爷似是不同意了,便说是早已经同当年翰林同窗的老爷,一道吃酒时候把婚事儿定了下来,只不曾同老太太报备说着罢了。这不把老太太气坏了……” 荷姐儿一听,便好似头上有惊雷劈落,打得她眼冒金星的,一阵恍惚。她只勉强对云珠道:“那你瞧着,舅舅说的可有几分真?” 云珠叹口气道:“我瞧着也有八分,老爷连信物都同人交换了去,听闻那家姓蒋,还是大门第,定的更加是嫡子的嫡女,老太太听了却也不敢提退婚事儿的事体了。” 荷姐儿眼瞧着不行,心里空落落的,倒不是多舍不得端哥儿了,她心里对端哥儿倒是有几分情意在,只那俊俏少年谁不爱?可她更舍不得的便是这吕府富贵,她自家又是吕府表亲,又有老太太护着,况且这日日有丫鬟伺候,穿金戴银的日子若是归去姑苏,哪里还寻得着? 瞧着云珠走了,荷姐儿只急得快要绞碎了手心的薄帕子,她那贴身丫鬟晴娘便递了茶上来道:“婢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荷姐儿瞧了她一眼,便皱眉道:“你且说来,我听着。” 晴娘道:“姐儿可知,哥儿这般身份,又是长公主外孙子,读书又上进,将来何愁没有去处?” 荷姐儿瞪她一眼,冷了脸道:“你这般大胆,敢上来酸你主子?” 晴娘忙道:“晴娘只为着姐儿想罢了,姐儿瞧瞧那王姨娘,虽大姐儿一回来便给她吃了个大憋,可大姐儿好歹住几日便走,大姐儿一走,可还不是有她的舒坦日子过?日日娇着,便是正头太太也差不离了。照奴婢瞧,这倒未必不是条出路……往后若是先一步生了长子,照着老太太护短的性子,您也有的是富贵享。” 荷姐儿只觉得恼羞成怒,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她怎么能从正头太太变成妾?又觉得被说破了心事臊得没脸,拔了头上的金簪子便朝着晴娘肩上刺,直刺到了骨头上,血水都渗了出来才罢手,她把金簪往身边一扔,冷声道:“我便是叫你来编排主子的?!滚下去!” 晴娘痛得不行,只听到这句话便也知她的话荷姐儿是听进去了,便恭敬退下。 那头小丫鬟见了晴娘这幅样子,便赶忙上来包扎着,直道:“我的好姐姐,何必同姐儿说这些话!这下……” 晴娘咬牙道:“也不止姐儿不愿回去,便是我,也不愿回姑苏的。如今在吕府过得这般好,一样儿是伺候人的活计,我做什么放着官老爷不伺候,却回去伺候那些个?”那小丫鬟瞧着她这般狰狞的样子,也吓得不作声了。 转眼便到了老太太寿宴这日。 意姐儿一早睡足了才起,叫金珠挑了件喜气的镶绯红边缕金挑纱的云锦裙,头上分别簪了两朵童女的掐金丝羊脂白玉心的珠花,脸上涂了点面脂,又拿胭脂小小点了点唇瓣,便算完了。 她也不欲穿着太华丽,就连裙子也只穿了镶红边的以示喜气,心道只平平安安过了这寿宴便是。 到了宴上才发觉今儿个来这寿宴的倒是有几个故人,或者说是上辈子的故人。 上辈子的继母薛氏,如今还云英未嫁,如今被吕老太太牵着手坐在右侧。上辈子侯府里的婆婆林洛氏,也不远不近地坐着,一副冷淡矜持的样子。凭着意姐儿对她的了解,今儿个也是冲着这魏宁长公主亲家的寿宴才来的,况且她妹妹薛洛氏也在,哪能真儿个不来呢? 上辈子想必便是凭着林洛氏和薛洛氏的关系,婆婆林洛氏才变着法儿的折腾磨搓她,又放任那人给自己下毒,才使得自己韶华早逝。 不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在这一世这些都不曾发生。这起子人上辈子她也见够了她们的报应,如今再见只觉厌烦。 林洛氏瞧见意姐儿出现便似是马蜂闻见了蜜糖味道,只眉眼间都蕴了笑意,她点点头道:“小县主今儿个也来了?哟,这瞧着可不是个小美人胚子!长公主殿下可曾到了?怎地不见人?” 意姐儿只冲着她点头一礼,并不多话,弄得林洛氏有些讪讪的。 上座的吕王氏只“哼”一声道:“这丫头,见了侯夫人也不见多礼些,倒清高起来。” 对于吕王氏这种不分场合的编排,意姐儿已经习以为常,只当作不曾听见罢了。 吕王氏又对她道:“快快见过薛家姐儿。”说罢便拿粗黑的手拉过薛家姐儿的手。 被她拉着手的薛家悦姐儿便带出一抹温柔亲和的笑意,拿那双琉璃似的眼睛瞧着意姐儿。她因着吕仲之拖着为敏阳郡主守孝期,已经十九岁了还未曾嫁人。 意姐儿只作不知,歪着头笑出两个梨涡来,脆脆的声音道:“薛家姐姐好。” 她这一叫离得近的几个夫人皆听见了,那薛家姐儿直臊得脸都红了,这般乱了辈分她只觉有些羞赧,瞧着意姐儿传言酷似敏阳郡主的小脸,又只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 意姐儿只拿了个小小的鸡肉馅的寿桃咬一口,巴巴地瞧着薛氏道:“姐姐可是不乐了?怎么这样瞧着我,怪怕人的。” 她一说,众位夫人都扭头瞧着那薛家姐儿,大家都是敏锐人,立时便捕捉到那薛家悦姐儿脸上一抹不曾消去的酸苦之意。 薛家姐儿连忙扭头笑道:“哪里有的事儿,小县主莫不是瞧错了?我看着你手上这桃儿可精细可人,才发呆的。” 意姐儿冲她笑一笑,忙拿了四只硕大的寿桃塞进她的手里:“既然姐姐这么欢喜,可不要多吃些,万万不能只吃一半呐,寿桃可要全吃进肚子里才吉祥。” 意姐儿说罢自家也咬了一口寿桃软软的面皮,味道有些甜滋滋的,吃了几口便吃到里头剁得碎碎的鸡肉馅料来,也不知加了甚么酱汁,吃得倒是格外有滋味。不过她吃了一只竟也有了八分饱,众夫人瞧着她小小的人儿吃桃子的样子,只觉得有趣。 上头的薛氏被意姐儿顶得下不来台,又怕吃着有馅料的不文雅,便拿袖子挡着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想她吃得太文雅,桃子不曾拿稳,酱汁全滴在了绣裙上。 薛氏忙低头悄声朝着吕老太太道了歉,只问何处有更衣的地方。 吕老太太瞧着她的身量,只道:“我外孙女儿荷姐儿倒是和你差不多身量,你去她那头更衣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小米煮鲍鱼 薛悦被老太太身边的云珠带到了后院里头。 云珠轻声道:“姐儿小心着些,后院的青石板路好些年不曾修整了,这有些年头的东西总有些凹凸不平的,阴雨的天气重覆着些青苔,走路打滑可不吃好一顿跤。” 薛悦心里知道这丫头是跟她套近乎,倒是笑着拍拍她的手:“我省得。” 云珠见她肯亲近,笑容更显了些。 薛悦边走心里边想着,不知今日能不能见着自己的夫婿。她今日特地穿得柜子里最贵重的衣裳,边上还是掐金银丝的,又这般妆容精致,就盼着给他瞧见了好深深记着她。 这男人虽年纪大了些,听娘说却是个上进的,只有一双嫡出儿女在,倒是麻烦了些。不过只要她入主了后院,再难啃的硬骨头也要一点点磨成碎渣滓。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丫头,倒害得她一身衣裳都给弄脏了。 薛悦将将踏进院门便瞧见里头两个丫鬟快步上来阻着她,一个容长脸的倒是机灵些,打量她一眼道:“咱们姐儿身子有些不爽利,姐儿且去别处罢。” 云珠在一旁呵斥道:“你们倒是有胆,还敢阻着主子了?这薛家姐儿只脏了衣裳,来求表姑娘的换一件儿,哪里扰着她了?还不快起开!” 她话音刚落听着里头的动静,便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薛悦也吓得闭上了眼。 外头宴上,意姐儿只顾着吃东西,众人说的话她倒也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林洛氏一句:“我幺儿今儿个也来了,这不在外头同吕老爷讨杯酒吃,也算是沾沾探花郎的喜气。说起来,我儿如今也读着些四书五经的,正好能向吕探花讨教一番。”虽说是幺儿,却是她膝下唯一的嫡子,这番一道来这寿宴,也算是极给面子。 意姐儿夹碧玉糕的银著也顿了顿,她上辈子的丈夫今日夜来了。 这话说得吕老太太面上有光,也不顾喉里压着痰,沙哑着声音道:“好好好!我儿可是有大福气的人!”说着便要叫丫鬟下去把吕仲之用的笔墨都拿来送给林洛氏。林洛氏这侯夫人的身份本就是她这寿宴上最尊贵的人儿,她一心想着要结交些大人物,在她眼里这林洛氏自然是大人物。 意姐儿也晓得老太太甚么意思。只在她眼里,这忠信侯府却不是什么值得结交的,不过是虚名罢了。她上辈子当家十年,也不见圣人青眼有加。其实这多半也是因着这忠信侯爷本就是个无能的,听闻在朝堂上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问他甚么也只会附和旁人,只管浑水摸鱼罢了。 当初林洛氏求娶她做儿媳妇,多半是瞧着长公主是圣人胞妹,她有是长公主唯一的嫡亲血脉,娶了她就仿佛是虚虚同皇室搭上了边儿。实则圣人哪里会因为这些便重新用起他们?烂泥巴仍旧扶不上墙。 大约也是瞧着自己这儿媳妇不中用了,才放任薛氏这般下毒手作贱自己。 想想真真可笑又可悲,为着她这些妇人之见,却断送自己这一辈子。 一边林洛氏瞧着这小县主仍旧不感兴趣不搭理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着急,若是按着长公主的尊贵,哪里给这嫡亲的血脉定他们侯府?还不要笑倒了一众贵妇人的牙?她几次结交也不成,便是国公府的百芳宴也不曾给她下帖子,这倒是愁死人了。而今她只能从小县主下手,这细水长流的,小县主日日对着长公主提一提,说不定便成了。再者他们好歹是个侯府,也不曾有天渊之隔。好歹这县主真正说出身,这吕家还算是高攀了。 林洛氏正想着便见一个圆脸丫鬟急急忙忙赶上来,在吕老太太面前耳语一番。 吕老太太当下便急声喘了一下,怒道:“可是真儿个?” 那丫鬟垂头道:“是呢,表姑娘可吓得不轻,那人衣裳都不曾穿好便跑出了院子。” 吕老太太怒地摔筷子道:“她有甚么怕的,下作的贱胚子!叫我怎么给忠信侯夫人交代!?” 林洛氏听见自己的名号不免有些奇怪,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吕老太太好歹是在这后宅辗转半生的,好歹沉了沉气,脑筋转了转便指着云珠道:“你去悄声告诉侯夫人听。” 云珠起身对着林洛氏稍稍耳语一番。 林洛氏听得脸皮子一阵青一阵红的,原是他儿子忠信侯世子在外头吃酒给灌醉了,这才给引了去那表姑娘的闺房。此番听云珠说来,仿佛那表姑娘更不是甚么好东西,此番便是勾搭他儿子来的!早有预谋!这吕家果真是小户人家,甚么腌臜的事体都有! 林洛氏气得想立马找来那表姑娘叫人打八十大板才解气,因着几个夫人都在,也只好走上前,勉勉强强对老太太轻声道:“老太太预备着怎么着?” 吕老太太把事体在肚子里过了几圈,便把笑容挂在脸上道:“而今之计,也只好求你们收了那不中用的东西,便是到你们府上做牛做马也是该!谁叫她个骚货到处勾搭男人。” 林洛氏想了想,还是咬牙答应了。若是收了这丫头还能说是忠信侯世子的风流韵事,若是不收可不成了丑事!至于这丫头,还不是她想搓圆襟扁,便搓圆襟扁。 意姐儿离得近,多少听了一耳朵,心思转两下便也猜出发生了甚么事体。 她捧着一杯茶,迷迷瞪瞪地瞧着老太太,脆声道:“祖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体?之前的薛家姐姐还在表姐院子里头呢,她可安好?” 此话一出,在下面的薛洛氏也坐不住了,这出了甚么事体稍稍一想,又是和忠信侯世子有关,有脑子的都明白过来了。这小县主看似无心的话,却好像在说她的乖女儿也同忠信侯世子此事有关! 薛洛氏道:“悦姐儿不过是去换件衣裳,能有甚么事体,老太太且安心着,我叫丫头进去瞧瞧。” 不一会儿便领了薛家悦姐儿出来。那悦姐儿身上倒是换了件衣裳,不过倒是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吕老太太瞧了也放下心来,若是这等腌臜的事体叫这黄花闺女瞧见了,丢的可是他们吕家的脸面。 旁边的薛洛氏忙道:“悦儿你怎么样了?可有遇到什么事体?” 那云珠犹豫了一下,只代悦姐儿道:“薛家姐儿无事儿呢,还不曾入院子,故而没有见着甚么污秽的。裙子也是我后头进院子找的。” 薛悦冲着云珠一笑,忙扶着薛洛氏道:“阿娘别急,我没事儿呢。”又上前给吕家老太太倒茶,安抚道:“您莫气着,今儿个也是您的寿宴,我还要沾沾老太太您的福气呢!”说着又冲着吕老太太耳语一番,惹得吕老太太笑起来,亲昵地拍拍她白皙的小手。 意姐儿也不想再理睬她们,过问太多反倒不好,还不如多用点吃食。 这薛氏她能坑一点是一点,坑不着也不必搭上自己。有的是坑给她跳呢。 意姐儿想着便笑眯眯地看了薛悦一眼。 薛悦似有所感:“……” 意姐儿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小米煮鲍鱼,金黄色的汤汁子是拿十几只老母鸡熬制整日才浓缩成的,吃在嘴里倒鲜味十足。特别是里头这鲍鱼,也不知是怎么熬的,唇齿一合便溢出肉汁子来,香滑软糯的小米和酥嫩的鲍鱼肉吃着倒是要把人舌头都鲜掉了。 薛悦瞧她吃得香甜,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她是兴奋的。 原本那个叫云珠的是预备着寿宴过了才说的,只她威胁着叫她立马说了,不然她自家去说。云珠无奈这才答应了在寿宴上便告知老太太此事。 她只要瞧瞧这吕家的表小姐在这吕老太太眼里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只听闻是个受宠的。本想着等她嫁了再解决了这表姑娘也不迟,不想这天赐良机怎么能错过?如今便把她送走,将来也少了许多麻烦。 后院里。荷姐儿把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头,哭得声嘶力竭。她本是听了晴娘的话,想着要在寿宴上买通了外头的小厮丫鬟动些手脚,好叫表哥认下她。就算是不娶了她,她也能当个姨娘。 不想招来的却是个陌生男人,丫鬟都叫她赶出去了,本来帘子也拉得黑漆漆一片的,她便不曾认出来。等到认出来了,却也晚了。 荷姐儿猛地抬头,对着一边的晴娘就是一耳光,指着她:“你这下作的东西!可是你又搞怪!” 晴娘跪下来瑟瑟发抖,只顾着摇头:“奴婢怎么敢做这样的事体,定然是外头吩咐的小厮出了偏差。奴婢也不知那忠信侯世子怎么就……奴婢待您忠心可鉴日月,哪里敢!” 荷姐儿瞧着晴娘满脸惶恐的样子,也不欲再追究。这事儿也不是她一人办的,况且晴娘是从小就陪着她的丫鬟,定是一心为她好的。 荷姐儿不顾满脸泪痕,无力地软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被窝里啜泣起来。她想要嫁的一直都是表哥,若是跟着旁的男人作妾,那她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晴娘瞧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退到了帘子外头。 她也是听闻今儿个有个侯府世子来,才动了念头。侯府世子将来是要当侯爷的,她家姐儿若是作了那侯府世子的良妾可不比作端哥儿的妾好上万倍? 况且那少年虽瞧着年岁不大,却长得一副俊俏样子,姐儿真个跟了他,自然会知道他的好处。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说不准将来也能作侯爷的通房,甚至妾室。岂不比待在这吕家更好?姐儿可当真短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奶油松瓤卷酥 宴还在继续,才将将吃好午膳,过了下午还要吃顿晚膳的。忠信侯世子林轩霖却吃不下去了,他给她娘安排到外屋的小厢房里头,说是醒了酒便走。再待着却是没脸没皮了,他们还不想丢这个人。 林轩霖倒也不想留着。他堂堂侯府世子能委身来这小地方已是给脸子,之前不知怎么便吃醉了,给带到那姑娘的闺房里,手上摸着温香软玉,皮肤细滑地跟绸似的,耳里听着一声声娇滴滴的好哥哥,哪里把持得住,顺势而为便把那小蹄子办了。 他今岁也满了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窜得飞快,林洛氏那头也早早安排了两个房里人侍候着,倒也知几分人事。 谁知办完了拉开帘子她又翻脸不认人起来,林轩霖再钝也知道这是算计错人了。那女人的样貌他也没来得及看,衣裳也来不及穿,便给她又是打又是骂地轰了出去。恁地粗鲁无礼,之前再多的好儿也成了泡影。 男人嘛,孟浪些便是风流。这女人嘛,说到底不过是玩物,这小浪蹄子最后还不是要给他亵玩?林世子从榻上爬起来,顺手整了几把头发,抬脚便要走。 侍候的小厮瞧了赶忙上前道:“爷您不能走!夫人说了您走之前还要去拜一拜寿星!” 林轩霖嗤笑一声,撩起袍子转头便去了后院。他站在屏风后头,瞧着里头人影重重的,也不在意,只高声道了几句寿词,又说自己身上不爽利要走了。 林洛氏听见屏风后头儿子的声音心里一松,便拉对着众人笑道:“这是我幺儿轩霖。” 一众夫人虽也知晓之前的事体,至多也就觉得这世子风流了些,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儿。吕王氏便道:“何不叫他进来瞧瞧?咱们里头也没什么不可见的人,只说一两句也无事。” 林洛氏心下满意,便叫儿子进来说两句话。 林轩霖绕过屏风便见着一众妇人,和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 那小姑娘一双琉璃一眼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转而又低头吃茶,脸颊上抿出一对小巧的梨涡。他只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梦里瞧见过这样的场景,不过仿佛又没见过。 林洛氏拉着他一个个认了一遍,到了那小姑娘那里便顿了顿,笑道:“这是养在长公主身边的念敏县主,你只管叫妹妹便是。” 林轩霖:“妹妹好。” 意姐儿面无表情一礼:“世子好。” 林洛氏干干一笑,这小县主怎么像木头泥胎一样,自己还主动表示亲近,到了她这头甚么话都石沉大海再不见影子了。 林轩霖觉着无趣,过了礼便下去了。 边走边想着自己大约是魔怔了,不过一个身量都不曾长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能想半天? 想想还是之前那个小蹄子好,够浪,够骚,勾得他心里又开始痒痒了。他娘给的那两个丫头都是姿色平庸的,在房里也似木头人一样,他也是今日才得了趣儿。 寿宴到了下午,老太太照例去午睡了。不想一进门便见荷姐儿呆呆坐在堂屋里头。 吕老太太从鼻子“哼”出一声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这下人可不都知道了,你要坏也别坏了咱们吕家的脸面名声。若非侯府夫人讨要你,我现在就把你个烂货扔回姑苏嫁乞丐!” 荷姐儿本想着要求情的,不想听了这么一茬,连哭声都给噎住了。 吕老太太道:“还不滚去收拾箱笼!”说着便招呼两个壮硕的婆子把她拖走。 荷姐儿跪着趴在地上只拉着吕王氏的裤脚抽泣道:“外祖母信我,我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外祖母!外祖母饶了我!外祖母我都知错了!” 吕老太太年纪虽大了,身体力气还足足的,一脚踢在荷姐儿白嫩的手臂上,疼得荷姐儿身子缩成虾米似的,这才被婆子拉走了。 云珠上前给老太太揉了揉胸口道:“老太太何必为这起子腌臜的人烦心,我瞧趁着侯府夫人走时送了她去也算完了,留着可招人闲话。”她既在宴上踩了荷姐儿一脚,便要把她踩到泥里去。 吕王氏听了点点头道:“正是。你去知会侯夫人,叫她顺道带着那贱货走。要打要杀的我也管不着。” 荷姐儿她本是留着掣肘端哥儿和意姐儿的,不能嫁也好作妾。这下没了用处,还差点坏了吕府名声,留着没什么用处,还不快眼不见为净! 云珠抿嘴一笑,掀了帘子便出去了。 一边金珠正对意姐儿道:“长公主道了,今明两日便会使人来接了姐儿回去。” 意姐儿懒懒地靠在绣榻上点点头,指着银宝道:“你娘那头怎么样了?” 银宝恭敬回到:“我娘自然不敢不应的,姐儿放心便好。” 她母亲徐婆子,虽只是个二等婆子,倒是叫她高运,进了王姨娘的院子。 这几年虽不是心腹,却也算是在主子跟前留了名儿的。再者徐婆子在这府里是家生子,往早了说这府里多数家生子都是郡主带来那一脉的,在府里人脉也广,肯卖她面子的也多,意姐儿的吩咐也不敢不应。 意姐儿点点头,只叫她们几件要紧的物事先收起来,免得到时要走了慌忙,也不再多问。 她枕在榻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金珠上前拿着条薄丝被替她盖上了才退到外间去。 忠信侯夫人林洛氏也无意再待着,毕竟同吕家也不是最熟,晚上的宴通常都是相熟的人家才会留的。 他们临时套了一辆青布牛车,里头塞了荷姐儿和她的两三个丫头,和一些头面衣裳,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吕府。 荷姐儿也不哭了,只瞧着自己被吕王氏踢肿的手臂怔怔出神,半天又咬牙闭上了眼。 晴娘偷偷撩开帘子,瞧着外头吕府一点点变远了。听见一声呵斥,车里林洛氏带来的婆子皱眉道:“怎么这般不庄重,撩了帘子还当你是外头的暗门子!” 荷姐儿被她刺得脸都涨红了,心里头麻得跟针扎,指着晴娘:“拉上!省得拿起子老肥猪上屠的多舌!” 那婆子正气得想掐她,荷姐儿便扯开嗓子要哭叫,吓得那婆子赶忙放下手,合上眼只作没发生。 荷姐儿胸口一起一伏地,一双哭肿的眼睛紧紧盯着青布上的一块油斑发怔。 等到晚上开始吃晚宴便发现只余下十几个吕王氏相熟的,大家说话比起午膳时候,更肆无忌惮起来。几个老太太和几个夫人又是讨论起怎么整治妾室和媳妇,和些房内事,又咂咂嘴吃起了酒菜。 意姐儿瞧着满桌油腻腻的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听着她们讨论更加没有胃口,心里只盼着寿宴快快结束,拿银勺搅着瓷碗里头的甜汤,托腮发怔。 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听外头人来报,说是长公主使了人来接意姐儿。 听到这消息吕王氏黑脸上一阵青红交错,这长公主也是欺人太甚,这不是摆明了一刻也不让待多了,好像她这里是什么腌臜地方一样,张口便道:“让那人明日再来!” 话刚说完便见吕仲之肃容绕过屏风走上前来,对着诸位老妇人一礼,便道:“母亲,今儿个天也晚了,阿萌归去也要半个时辰,也不可耽误车内贵人。” 吕王氏听了却不信,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贵人能专门来接?莫不是唬她!她扭头道:“甚么贵人?今儿个我作寿还不愿进来吃杯酒?” 这侯府夫人都特意来了,有什么贵人能比侯夫人贵得多? 吕仲之一叹,道:“母亲可听闻过淮南王章氏章脩颐?” 吕王氏:“……”她怎么知道这是谁?然而看到周围夫人面色都微变,又窃窃私语的,也知道定是个大人物了。 她不情愿道:“那便去罢,她此番还不曾在我身边好好尽孝。”话还有下半句,瞧着儿子脸色也不曾说出来。 意姐儿匆忙告别的兄长和父亲便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还能隔开一层帘子,里头还熏着香。 里头有一道带着笑意的温润嗓音:“总算来了。” 玄衣黑发,唇色很淡,不笑的时候看着极冷淡,而此刻墨色眼里略带笑意。 这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章士衡,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士衡二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是章脩颐的表字。这章脩颐的名头,却是她上辈子在后宅也听说过的,舍弃淮南王嫡子身份而走仕途,科举出身拜入内阁,这是本朝史上从未有过的。这样的人,现今却正在她眼前。 章脩颐看这小姑娘愣愣的,琉璃一样的眼珠子定定地瞧着自己,不由失笑,示意一旁的婢子端出一个食盒,修长的双手接过食盒,温和对意姐儿道:“此番是我来早了,你怕是没有用晚膳,先用些罢。” 意姐儿坐在他身旁,小胖手接过他的食盒,转而对他笑出一对梨涡来。 章脩颐失笑,这小姑娘真是好养,给吃的就开心得很了。 意姐儿打开一看,见是一小碟奶油松瓤卷酥和一小屉豆腐皮包子。 奶油卷子蓬松酥脆,奶味十足的,里头的松子味道也正香脆。只意姐儿只用了半个便不想用了,老太太寿宴上吃得都是些重口的,这些甜口的她也吃不下,也不利于养生。 豆腐皮包子她倒是吃了两个,一个鱼肉馅的另一个鸡肉莼菜的,包子皮做得白嫩嫩的,吃上去却能吃出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豆腐皮,配上调制得极入围的馅料,倒算是珍馐美味。 意姐儿吃着,章脩颐边看着手上的书册,边留心她,生怕把孩子噎着了。 不过她倒好,吃得入神极了,动作虽快却不邋遢,很快便停了手。 发现章脩颐在看她,以为他想吃,才茫然地指着食盒道:“还剩呢。” 章脩颐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胭脂鹅脯 国公府乃是封爵时圣人所赐,同在巷子里住着的大多是些权贵世家,与吕府住的青雀街并不是一样的。这丰皋巷里若不是有权有势的,便是有银两也买不到住处,便是里头一件最小的三进宅院也是当年故去的阁老卢蕴的故居。 章氏的一处宅子正好与国公府相近,故而长公主便托章脩颐此次顺道把小外孙女儿带回国公府。若说这章氏族长淮南王,本也不在京城,只他的嫡子章脩颐暂居京城,这宅子才有主子住着。 从成南到正中马车也跑了快一个时辰,意姐儿早儿便打起了瞌睡,小小的一个人儿睡着睡着,便东倒西歪起来,脑袋滚到一个软和宽大的臂弯里头,又抿出两个梨涡,只当是进了被窝。 在一旁时候的婢子眼见这姐儿没了坐样儿,又碍着公子看文书折子,便起身要拨开她。章脩颐对她摇了摇头,那婢子会意,便跪坐着低头不再出声。 到了国公府门口,意姐儿也给马车迷瞪瞪晃醒了,外头也听见车夫和守门小厮通报的声音。 刚刚醒便听见温润的男声响起:“总算醒了?” 意姐儿抬头便见章脩颐拿着左手拿着一卷书侧眼瞧着她,颜色浅淡的薄唇抿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她……正躺在人家臂弯里,也不知道哈喇子流了没。 意姐儿:丢人。 她立即正襟危坐,脸上挂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小女谢过章大人捎带之恩,暂且无以为报,大人可愿进府一叙?” 章脩颐逗她:“上次见面还叫士衡哥哥,怎么现在倒是生疏了?” 意姐儿保持微笑,憋出一个:“士衡哥哥……” 章脩颐揉了揉她睡得有些杂乱的额发,温和道:“你外祖母还在等着你,告诉她章士衡改日拜访她,今日天已晚,不便叨扰。” 意姐儿点点头应了声儿,婢子为她开了马车木门,她便被后在外面的贺姑姑给抱下车带走了。 意姐儿回到小洲上之后便给贺姑姑带着去了长公主的正院。 长公主在灯下写字。意姐儿见了她便拉着她的衣摆撒娇,又满口吴侬软语起来。 长公主无奈,只得搁下笔杆子,又拉着她的小手细细问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体,又问她有没有吃的不习惯的,端哥儿又如何了。 意姐儿遂一句一句地答了,又说了吕老太太本想着给端哥儿定亲的事体和吕老爷雷厉风行给端哥儿定了婚的事体。 长公主听了倒有几分惊讶:“蒋家嫡三子的嫡女?……难不成是阿湘?” 意姐儿点点头:“我听爹爹说起是嫡三子的嫡长女,想必是阿湘姐姐了。只前几日将将同蒋大人交换了信物,还不曾过明路。爹爹便叫我同您说一声儿。” 长公主沉吟着点点头道:“既是阿湘那也好,她倒是个懂事儿的,嫁了端哥儿往后也是个贤内助。” 意姐儿点点头,又拉了长公主的袖子道:“那忠信侯夫人待我倒是极热情的,给她瞧着,我脸上怕是要给烧出两个窟窿来。” 长公主笑出了声儿来,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就你会编排人,这位大可不必理会,她这样的门第也只骗骗你祖母。” 这忠信侯夫人打得什么小算盘她也明白,只她活着一日便没想过要把阿萌嫁给这样的一家子受累。 第二日,清姐儿便和意姐儿一道凑了点份子钱,叫小厨房上了点小菜点心,请几个姐妹一道说话。 清姐儿边在铜镜边试着长公主给意姐儿新打的头饰和耳珰,一边同意姐儿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咱们府里倒是出了大事儿。” 意姐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甚个大事儿?” 清姐儿捂嘴笑道:“大姐姐定亲啦。这怎么不是大事儿。” 意姐儿听她这调侃的语气,心里知茉姐儿上回给她的那口气还不曾消呢,也笑道:“哦?大姐姐定了哪家?” 清姐儿拿着一支白玉垂扇步摇比着自己的鬓发道:“大伯母说是许家的长子。”又道:“你这步摇倒是做得精巧,垂的小扇子上还雕着画儿。” 意姐儿撇撇嘴道:“你若喜欢,给你便是了,我最烦戴这些个步摇啊甚的。”好奇道:“可是将军府许家?” 清姐儿把步摇放回妆奁里,笑道:“自然是将军府许家,你瞧着若是那五品官许家大伯母可能瞧得中?”又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若要送我簪子,给我二姐姐知道又该教训我了,这月我阿娘本就给我新打了两根银的一对金的,哪里缺这些。” 意姐儿拉着她的手点点头道:“若真儿个是这家倒也不错,听闻那许家夫人也是个极温良贤淑的。”只是没生出儿子罢了,想必茉姐儿定的也是许将军宠妾生的长子。 一会儿茉姐儿同淑姐儿、姵姐儿都到了,姐妹几个便一道边吃边说道起来。 淑姐儿笑道:“今日阿清起了个老早儿,我想着也是来你这里了,你们两个倒像是给浆糊粘着了,一刻也离不开的,你去的那些日子她是日也思来,夜也想着,可不憔悴清瘦了不少。” 清姐儿凑到她跟前,给她顺顺气,嬉笑道:“姐姐又取笑我,听着倒像是吃味了,我下次多陪陪你,你莫气啊。” 淑姐儿边笑边去掐她,捏着她嫩生生的脸蛋笑道:“你个混世小魔王,倒调侃起姐姐来了,即便没有你我还要姵姐儿和茉姐姐,谁稀得你!” 意姐儿拍手笑道:“我瞧着她哪里是清瘦了,我不在了她倒是又把自己吃胖几斤,瞧着脸倒似发面窝窝一般肿起来了!” 清姐儿气得要掐她,见她又躲又藏的才跺跺脚道:“我却是不理你们两个了!”说着又一声不响坐回去喝茶。 茉姐儿在一旁瞧着她们也不笑,也不说话,眼里都是让人瞧不懂的情绪。她不爱同几个姐妹吵闹,只觉得大家闺秀即使在家里,说话也要轻声细语的,又不是外头小户人家的女儿,没规矩,也没教养。她既是国公府的长孙女儿,便要比她们做的都好。况且她同二房的几个有什么话可说呢?姵姐儿又是个庶女,她更加提不起兴趣说话了。 茉姐儿只抿了口茶道:“你们都静些罢,大家闺秀的哪里有这样的。” 清姐儿瞧着她笑道:“咱们哪儿跟哪儿啊,自然比不得大姐姐是郡王妃……哎呀,不对!是将来的许夫人!是我口误了,大姐姐莫计较啊。”说着又端端正正一礼。 茉姐儿气得脸都涨得通红,只冷眼瞧着她道:“四妹妹莫要再口误了,给人听着还道是你不庄重了,放在外头可是要给人耻笑的。” 她定亲的许家已是上上等的人家,许将军又是武将里头头一份的厉害,这清姐儿现下调侃她,只将来能不巴结她? 意姐儿瞧着又开始打嘴仗了,忙推了推清姐儿道:“你瞧这不是前些日子你说着要常常的胭脂鹅脯?我特特吩咐周善家的做了出来,尝尝可合口味?” 清姐儿也不是不识趣儿的,点到即止便罢了,只拿了著子夹那甜白瓷盘子里摆得跟玫瑰花儿似的鹅肉。 意姐儿吃了一块心下满意,鹅肉烧得嫩生生的,又拿蜜水和调料腌制过,汁水也足足的,吃着满口肉香。 姵姐儿一向不大讲话,瞧着怯生生的,今次倒是放开不少,已经会大大方方瞧着人笑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心满意足的,除却茉姐儿大抵都尽了兴。 次日长公主便把意姐儿叫到跟前来,说是要教着她管家的事儿。 长公主道:“转眼你也大了几岁,再过几年也能定亲出嫁了,再由着你瞎玩可不行,今儿个你便在一旁学着点儿。” 国公府的管家大权向来是长公主的,只每月发的月钱,对的账目都已交给了蒋氏管着,长公主只每三到两个月抽着空闲再把几个管事的婆子抽出来再核对着便是。 今儿个一早儿,小洲上便站满了婆子,一到辰时院门便看牢了不能再让进的。长公主这头不如蒋氏那里宽松,按着规矩来,若是准点不到的一律抹了差事,便是再得脸的也没有例外的。 意姐儿坐在长公主旁边,瞧着满院子的婆子都齐刷刷地行了礼。 贺姑姑拿起账本,一项一项地核对着,从每日的瓜果采买的婆子,道庄子里头运蔬菜的,又到管着厨房里几样肉类进出的婆子一样儿一样儿核对着价目。 这几个婆子在蒋氏那头还能说会道地,跑到长公主面前了,倒似是锯了嘴的葫芦,只敢点头哈腰地。 贺姑姑比着本子道:“四座假山那头五个洒扫的月钱可都发了?”这她倒是要特意问问的,洒扫丫鬟连个等都没有,国公府里这起子丫鬟多的是呢,一个个叫来问,定是不成的,故而只数着人头由几个婆子发月钱,又叫她们个个都带着圈了人名儿的本子,每月发了都要画个丫。 那婆子点头哈腰道:“发了发了!”说着又拿了本子给贺姑姑瞧了才算。 一轮下来,已是从一大早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意姐儿不由感叹长公主雷厉风行。她上辈子在侯府管事儿那是片刻也不由得她歇息,这侯府里人还驳杂得很,婆婆和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若是欺瞒她,也要斟酌着才能处置,威风是威风,可这侯府里的亏空都由着她一日日开了箱子拿嫁妆填补着。 婆婆林洛氏倒是个精明的,她自家大权在握了,便拿管家权当个鱼饵吊着她,她倒也听话管了这些年,想想每日都跟上朝似的,也真儿个闹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桔红糕 入了夏,三房太太许氏的身子也日渐好了起来。许氏拿了做给秦正兰的鞋底一针一线地仔细纳着,她心里盘算着到底是绣个松竹的样式还是绣朵祥云,若是绣了祥云,少不得要绣暗纹的,这般瞧着才不俗气。 这场病初时确确令她心灰意懒,想起嫁进将将嫁国公府的那日,又想起姵姐儿出生那天,她如释重负,又满心愁闷。 那些日子也似是过眼云烟。 她总是计较太多,计较丈夫在长公主跟前不得脸儿,在国公爷面前不得脸儿,计较妯娌出手比她阔绰不顾及她的面子,怨恨丈夫总也不记着她,也计较她手头的差事总是没甚个油水,一件儿衣裳还要分两季镶了边再半旧着穿。 这些都比不上她没有了孩子的痛来得深浓。刚开始那几日,她总也睡不好,一日日看着绣百子千孙的床罩能一直看到天明才合眼。若非有娘家指来的奶母在旁指点着,她怕是再也走不出这个怪圈。 奶母叹气道:“太太何苦这般,我自来不信你是个没福气的。若有甚么,便是您的心太窄,心窄了装的东西愈多久愈不舒服。” “太太想想,有些不相干的人事何苦放在心上?咱们人生在世不过求仁得仁罢了。既然事情已然这般,咱们何不向前看?您还年轻着,太医也道您这身子好生调养着还能再怀呢。这日子啊,总是要向前看,才能越过越红火。” 许氏便一日日的放宽了心思,她跟原来似的把姵姐儿带在身边养着。她虽不能拿姵姐儿当亲生的看,却待她渐渐心无芥蒂。 这几日秦正兰回家也多了,她便软了身段,一日日缓声细语的伺候着。秦正兰虽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待她却收敛了许多,好歹也上心了些。 上回从银楼买的翠玉簪子,虽不是许氏日常戴的,却也足让许氏心悦了好几日。 许氏正边想边纳着鞋底,她的丫鬟春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三分焦急模样。 春分道:“太太,庄子那头报上来,道那芸姨娘小产了。” 许氏一怔,心底也不知是喜是愁,忙道:“怎么小产了?可有问清楚缘由?” 春分摇摇头道:“只说是中上就着骨头汤吃了小半碗饭,下午便喊肚子疼,没多久就小产了,这会子血还未曾止住,怕是……不行了。” 许氏道:“可有禀了老太太?” 春分忙摇头道:“没您的话,也不敢说。” 许氏连忙把针线插在线团上,起身道:“我现下更衣去老太太那头走一遭。”春分忙上前替许氏更衣。 到了老太太跟前,却发觉多氏也在。 多氏叹气道:“我瞧着老三家的怕是同我一样儿的来意罢,我正好有个老仆在那庄子上做管事媳妇,便早一些知道了。” 这话说得不好听,好似许氏还没她上心自家房内的事体一般。若是从前,许氏怕是要不乐的,现下倒是不曾有甚么,只点头道:“我便谢过大嫂关照了。” 多氏笑盈盈道:“不必谢,说来这事儿也不大不小,你还是年轻了些,你们三房子嗣实在单薄了点儿,这又是个孩子没了……” 长公主道:“老大家的少说些罢,三房的事体便让他们自家关起门来说。” 多氏一噎,垂头道:“是。” 长公主瞧着许氏不作声,叹气道:“三房的事体我也不愿多插手,只一点,趁着年轻还要快些开枝散叶,莫要等老了才发觉膝下无子。” 许氏眼眶一红点点头道:“儿媳领训了,便是再生不出也要给三爷多抬两房妾室。” 长公主点点头道:“你愿这么想也好,即便庶出子,抱在膝下养着和嫡出的也没分别了。” 多氏出声道:“我瞧着三弟媳嫁来也有好些年了,只三房除了姵姐儿一个也不曾有子息,怕不是老三……” 若不是长公主还在许氏一早便啐了多氏一脸,许氏忍不住怒道:“大嫂也快管好自家院子才是正道理,哪里有到处管弟弟能不能生的?!说出去也不怕害臊!” 多氏斜她一眼道:“还不是怕弟弟误了一辈子么,你这做弟媳的还不若我这嫂子着急。” 长公主手里的杯子“砰”地一下放在了案上,淡淡道:“老大家的也不必多舌,你若操心这些不若给三房送些名贵的补品药材,我瞧着老三媳妇年纪还轻,未必不能生了,只身子到底虚了些。” 多氏讨了个没趣儿,又肉疼自己库房里那些药材,倒是闭嘴不说话了。 从长公主那头出来,多氏抬脚便去了朱姨娘的住处。 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子腻人的甜香味,多氏心里暗啐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用这香薰屋子,莫不是跟外头暗门子学的,倒是把国公爷那颗心也勾得死死的。怪道秦正林也这般,惯爱同外头那起子腌臜货厮混,原是这老婆子给带坏的,呸! 朱姨娘虽年纪也不小了,只这张脸远远看着也瞧不出皱纹来,倒似是个二八少女,上次给长公主掌嘴的地方用了碧玉膏子早儿也褪了痕迹,皮子还是又白又细。多氏瞧了也暗生嫉妒,多家一脉皮肤都黑,她便是找了多少偏方也没能喝成朱姨娘这幅样子。 朱姨娘在里头打盹呢,两边丫鬟都在外间侍候着她,瞧见多氏来了,少说也要进去唤一唤朱姨娘的,到底也不敢叫大太太在外间空等着。 多氏不耐烦她们这般,只在外间喊一声:“姨娘,是我来了!” 朱姨娘睡得正香,被她一嗓子嚎醒了也不敢不乐,见是老大媳妇儿来了心里倒是喜欢得很,老大她这些年也不常见的,只这老大媳妇肯亲近她也好,到底是亲生的。 朱姨娘醒了醒神瞧着她慈和道:“你今儿个怎么来了?” 多氏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碗,只叫朱姨娘的大丫鬟倩碧给她扇了扇风,才拉着朱姨娘道:“姨娘可知道那日二妹来寻我同我说了些甚?” 朱姨娘知道蒋秦氏曾给她提起的事体,把三房的孩子弄没了,好叫大房过继一个儿子,正好大房现下有个庶出子,把他过继到三房去可不算是大房占了两家的财产? 多氏又道:“现下三房那个不下蛋的还死咬着一点儿也不松口,我便想着这事儿还是要叫公爹出面。” 朱姨娘幽幽一笑,轻声道:“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我定会帮你办成了。” 长公主再厉害又怎么?百年之后若整个国公府大半都流着她的血,长公主这些年也算是白熬了。 长公主回了内室,只瞧见意姐儿正半靠在塌上,边拿了一块色泽剔透的桔红糕扔进嘴里,边翻看着手里的话本子,时不时发出两声笑。 贺姑姑在一旁无奈道:“姐儿也要少食些了,这桔红糕虽只拇指大小,却是糯米的,用了不好克化。” 意姐儿撇撇嘴,觑着长公主的脸色,还是很识趣儿地放下了手里的本子,又塞了两块桔红糕进嘴里,才把纸袋子连同话本子一道推得远远的。 这桔红糕虽是甜食,却甜韧适中,放进嘴里也是满口的玫瑰同桔子的香甜味道,叫人不舍得丢开手,意姐儿不由抿了抿嘴,含住了口中剩余的一颗软绵绵的糕子。 长公主同意姐儿一道坐在塌上,耐心问道:“阿萌可听见今儿个外头的事体了?” 意姐儿点点头,又抓了紫檀盒子里的糯米团子来,咬开一口便流出满满的花生酱来,不由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忍无可忍地吩咐贺姑姑道:“把桌上这些吃食全撤了,本宫瞧着你们姐儿再用下去非得把肚子撑圆了!” 意姐儿吐了吐舌,这才道:“三房的事儿与我又有甚么关系,碍着我吃点心。” 长公主给气得要打她,意姐儿赤着一双小脚躲到贺姑姑身后,只求饶道:“好外祖母,我错了……” 长公主把她拉到榻上苦口婆心道:“你虽还小,可早晚要嫁了,我把事儿都将给你听,你将来也好多几个心眼子。” 意姐儿就给按在榻上,听了半日“以后嫁去了婆家要同夫君两个和和睦睦的,莫要像你三伯母一般小心眼子。” “以后妯娌相处时也不可像你大伯母处处给人下绊子,好似旁人都是傻的。” “往后有了妾室也要平常心待之,不能像你三伯母一般动心动气儿,也莫要像你大伯母一不高兴提脚便卖了,要像你二伯母,要卖也要找个好些的由头再处置了。” 意姐儿听了半日总算明白,自家外祖母这是拿这几房当三个典型教她念书来了。 那头许氏回了三房院子,关上门便在梳妆镜前呆呆地坐着,转眼泪珠子又掉下几行却浑然不觉。她只害怕,三房一直生不出孩子可怎么是好! 到了申时,秦正兰也回了,她分明听到外头秦正兰吃醉了酒,嘴里又开始冒胡话来。小丫头上去迎他,却被他一个耳刮子劈得摔到地上。 许氏侧耳听了几句,也听出是秦正兰知晓了芸姨娘没了孩子,这会儿正在外头骂她摔东西。他定是又猜疑起她来了,且不知她怎么会去害自己房里头的孩子?她不由心灰意懒,听见秦正兰在外头拿脚踢门,把门踢得咯吱咯吱响,心里又害怕极了。 许氏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一日晚上,那时他们还是新婚燕尔,她不过睡得实了些不曾听到他回来,便给他踢了一记窝心脚,虽然力道不大,她却对着痰盂生生吐出一口血来。虽他酒醒了也拉着她的手不住地道歉,可她仍旧是极害怕的,今次便更不敢开门了,只呆呆坐在镜子前装死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牛乳茯苓霜 朱姨娘拿着两个玉核桃在手心里,边把玩边斟酌了半日,才从绣榻上起身,叫倩碧给她更衣。 国公爷正在内间午睡,朱姨娘才踏进外间便听见里面隐约几声娇笑和喘息声,她心里暗骂也不知是荧红还是柳绿哪个小娼妇,真是个不要脸的!给她们抬了房是抬举!敢在她面前勾搭国公爷!作死! 朱姨娘一把撩开帘子,又退出去,只在外头装作不知,小白兔似的颤声儿道:“妾身不知的……妾身不知国公爷在里头忙着,妾身这就退了。” 里间荧红雪白的藕臂勾着国公爷的脖颈,唇角的口脂还留着红印子,她埋着头娇娇笑道:“朱姨娘也真是,咱们在里头做些甚,她还有不知的?罢了罢了!你去罢!我也歇会子!”又一把推开国公爷,自己侧身对着墙壁,好似睡了。 国公爷瞧她这娇俏的样儿难免多哄着些,捏了捏她臀上的软肉,又爱不释手地亲了亲娇嫩的颈肉:“我的乖乖!她这是年纪越大越不懂规矩!你鲜花似的人儿,同她计较甚么?” 荧红听了这话心里喜欢,又娇娇侧头来冲着他笑,拿着玉指依依点了点他胸膛又勾着摩挲两下:“我哪儿敢呐,有你便知足了。” 国公爷给摩挲地又起了兴致,拉开她的玉腿荒唐半响,凑上去对着粉嫩的娇唇使劲儿亲两下,才披了衣裳出去。 朱姨娘在外头见国公爷出来了,不由心下得意,这小蹄子到底不如她可心。 朱姨娘心里得意,面上半点没露上前拉着国公爷的手软声道:“你可来了,我就怕叨扰着你和妹妹,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国公爷看她这般可怜样儿,先前的几分不耐也散了,只端了茶喝几口,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两下。 朱姨娘露出几分笑意,又把过继的事情提了两句,她知道国公爷向来是偏着他们大房的!秦正林这头给他的巴结一样不少,三房不成器,二房又是长公主那头的,这事儿怎么看也能成! 国公爷听了沉吟半晌:“这事儿不妥当,老三还年轻,若是过继了老大的孩子,他转眼又生了自家的该当如何?”更何况他给老大家的钱财和权利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叫他们把三房一起吞了未免胃口太大了。 朱姨娘急了,拉着国公爷的手:“我这不是操心着他们!三房虽与我不亲近,好歹是老大的兄弟,我怎么会坑了他们去!这没子嗣可是头等大事儿!” 国公爷这下倒是眯起眼睛笑了笑,反握住朱姨娘的手:“该是大房的我一件儿也不少了你们的!旁人的东西也莫要想太多。” 朱姨娘哪里听得这些话!她这辈子除了对着长公主屡屡吃亏差点被打死!因着国公爷同意交了国公府的管事权才得以脱身,她只当国公爷心里头她是最有分量的,哪里肯罢休? 朱姨娘瞧着国公爷又要进里间找那小浪货,只拿了帕子抹眼泪:“我这心心念念都是咱们一家子,老大那孩子怎么也流着我的血,我哪里舍得丢给三房!只这子嗣是大计马虎不得!” 国公爷本想着荧红娇软的身子口干舌燥的,听着朱姨娘这一句不免不耐烦起来,只说自己心意已定她再说也是无用处,便撩开帘子又近了温柔乡。 朱姨娘气得直拧帕子,又不好再闹,只得灰溜溜地回了院子。院子里头多氏留着的婆子还在等信儿,瞧见朱姨娘回了,才一脸喜滋滋地凑上去:“姨娘可办好了?咱们太太还等着信儿呢!”又伸手等着赏钱。 朱姨娘反手一个耳刮子下来,打得她半边脸都肿起来:“没脸面的东西!就你也敢往我眼里凑?今次饶了你!下次便要拿你剥皮抽筋!”这番指桑骂槐下来朱姨娘心里也舒坦些了,也不管那个婆子如何。倩碧上前给了那婆子几个钱,便叫他走。 那婆子回了多氏那头,心里到底是不舒服,她是多氏这头颇有脸面的婆子,这会子等在朱姨娘院子里也是等着赏钱的差事,哪知道给这么兜头一个耳刮子下来了。 她回了院子只告了多氏那朱姨娘也不说成没成,只顾着骂自家是个没头没脸的,又说了剥皮抽筋的话。 多氏一听还得了!心里只当那朱姨娘是在骂她!气得不成,一个姨娘罢了!论理儿还算不上时大爷的娘呢!便敢表里一套背后一套地骂她这个当家太太!不肯帮便不帮了!面上应了背地里满口喷粪的算什么东西! 多氏气得不行,茉姐儿上前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才消了气,茉姐儿道:“娘何必同那人计较,她是个妾,哪怕再得脸也不值当!您给她事体做是面子,她不肯办下次便不赏她的脸!” 多氏心里也着急,只握着茉姐儿的手道:“娘这不是替你着急么?你过了年也要嫁了,咱们大房虽说是国公爷面前最得脸的,可这厢把你风风光光地嫁了还不曾凑足八十八抬!这怎么成!” 她这话虽不假,事情却和茉姐儿的嫁妆不相干的!多氏和秦正林再缺钱也不是缺到给不起女儿嫁妆,此番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又叫女儿念着父母情罢了! 茉姐儿听了心里掂量两下,到底是自己嫁妆,多多益善才是真!便对着多氏道:“娘何必把三房逼的这般紧!依我看,便叫他们公证着,三年内若还没有消息,便要行过继之事!” 多氏想想也是,还是女儿聪慧,要三房的没孩子,她想下手还不容易! 多氏只捏了捏茉姐儿的手:“苦了你了!这嫁妆,你娘便是再没钱也得给你补上了!” 这头荧红同国公爷温存完了,瞧着国公爷披了衣裳走了,在贴身小丫头耳边低语一番,叫她赶紧去报信儿,外头便称是她饿了要吃些爽口的饭菜,叫小丫头到大厨房去催着。 荧红原是朱姨娘那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本就想着混个二等虽不如一等的月钱多,却也自在。老老实实地呆着好歹等到了年纪放出来,说不定主子能配一门好亲,将来在熬个管事媳妇,也是儿孙满堂的好日子。可朱姨娘看中她的相貌,早几年便不让做粗活了,单单做些细致的差事,只怕养的皮糙肉厚国公爷不爱。等她到了年纪,便和柳绿一道去服侍国公爷。 她现下虽吃好的穿绸的,可她也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朱姨娘那些腌臜的手段只瞒得了一时罢了。她本想着,就是不能正正当当嫁人,往后生个孩子也算后半生有靠,谁知道朱姨娘把她们送上去却是断了她的后路! 生不出孩子这事儿日日夜夜戳着她的心,在国公爷这后院里头,没了孩子便是现下风光了!又有甚么用处!到头来还不是同角落里小院子里的老姨娘一般日日叫人克扣欺负,临了了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儿卖了便是! 她好容易哄了国公爷把她抬了当妾,如今朱姨娘瞧她鼻子不是鼻子的,像是能活活吞了她。没法子,她只得另寻了长公主。这事儿连柳绿也瞒着,谁也不知她竟然有胆子搭上长公主,若是给国公爷这头任何人发现了,她怕都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小洲上,长公主午睡将将起了,出了外间便见着意姐儿靠在绣榻上百~万\小!说。 长公主指着金珠怒道:“外头日光这般足,你们瞧着她百~万\小!说还不把绣帘子拉上!非得到姐儿眼熬坏了眼珠子再来求主子饶命?” 贺姑姑也没见过长公主这般,吓得赶忙把几个丫头一顿好骂,又叫她们赶紧把帘子拉上,回去个人都罚一月的月钱再领十个板子。 意姐儿忙拉着长公主袖口:“我不曾觉着有甚么不好的,便饶了她们这一遭罢!” 长公主端了茶抿上一口道:“她们不能替主子想周全,便该罚!定要罚得她们以后事事周到才好!” 二人正说着,小厨房里头便上来了茶点心,意姐儿吃牛乳茯苓霜,长公主则喝一碗冰糖燕窝粥。 这茯苓本是百年老松的精华所在,配着牛乳细细熬了再加些许燕窝,便是再养人不过的。 只这牛乳茯苓霜味道甘淡,吃在嘴里浓稠得紧,咽下去却没有味儿。故而又添了一盘子山楂糕,一共六七小块,拿小银叉子叉了放在嘴里甘冽清甜的味道便散开了,夹带着舌上的微酸更是开胃。 等到长公主和意姐儿都用完了,外头小厨房的周善家的还没走,唤她进来,便把荧红知道的事儿具学了一遍。 贺姑姑便给周善家的半吊子赏钱,叫她回去买酒买糟鸭脖吃。 意姐儿拿帕子抹了嘴道:“怪道昨日大伯母来的这样早,大房的原是打这个主意来了。” 长公主凝神想了想,便唤贺姑姑上前来,叫她下去查一查庄子上的事体。 意姐儿意会,她也觉着事儿没那么巧,既然大房的早儿便存了念头,三房的孩子怕也不是凭空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神曲茶 多氏这头虽然敲定了主意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要按着三房的头叫她们答应过继的事体,首先二房须得安生。多氏一向觉着蒋氏这人就是个笑面虎,面上笑着底下能掐你两下,防不胜防!就过继的事体而言,二房里头又不是没有庶子,况且年纪还比他们大房的庶子贤哥儿要小,若是他们千方百计地做个局却叫二房的坑了去,岂不是糟糕! 这日多氏用完午膳,便找个借口去了蒋氏的金禧院,她此次便是要试探两下蒋氏到底怎么想的。 这头蒋氏早儿便用完了午膳,正靠在榻上闲闲地缝着衣裳,多氏瞧着这大小仿佛是蒋氏亲生儿子瑜哥儿的里衣,袖口滚了边又镶了一道深色的,接上袖子还要再繁琐地绣花纹。多氏心下倒想刺她两句,平日里对那庶出的文哥儿装得再好,到了真儿个有好的了,还不是想着亲生的!在长公主面前装个贤惠样子!说不得心里也跟她似的打着过继的主意!呸! 蒋氏见多氏来了,拿帕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笑道:“今儿个大嫂怎么有空来串门子?外面日头可有些毒呢!”说着又忙叫润雪准备点心茶水招待多氏。 多氏旁若无人地端了蒋氏先前备着消食的神曲茶,又吃了两块橙糕,沾了糕点碎屑的手指夹着蒋氏缝的针脚细密里衣细细翻看两下,“啧啧”两声,坐在太师椅上道:“老二家的好针线,是缝给文哥儿的罢!一样儿是老二的孩子,他虽是个庶出,你果真待他不薄!不负老太太对你期许!” 这刺人,便是要先扬后抑,管叫她下不来台! 蒋氏似是没看到一般,淡淡笑道:“这里衣是我缝给瑜哥儿的,文哥儿身量小,我一早儿便做好了。瑜哥儿一年到头不回几次家,都在外头书院里念书,我这是做给他秋日里穿的。等他回来怕是身量又长了不少,或许还要在放点尺寸。” 多氏一噎,没想到蒋氏倒还说得跟真的一样,难不成她是真把庶出儿子当自己儿子看了?!那岂不是乱了嫡庶!把庶子放在跟前好好养着,等那庶子长大了难免心大,有了甚么好儿还能想着她和瑜哥儿?不过这般也好!二房越糊涂,大房才越得利! 多氏想着又想起自己房里的三个庶子,一个已经起了名儿,还有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瞧着那畏畏缩缩的样儿,过继了难免给他们大房的丢脸!只那个起了名儿的已经长到快十岁了,她自家因着早早儿生了瑶哥儿,倒是懒得再把庶出的养在身边。这会子若是过继了难免想着自己姨娘了! 到时候便是有好处,难不成还要和个妾分!这可不行,自己回了院子转头便把那姨娘卖了!到底人老珠黄,秦正林连那妾室长甚么样儿都不记得,卖不卖的还不是她说了算!要怪只怪那妾命不好,生了个儿子! 蒋氏瞧着多氏出神,便问道:“大嫂今日是来做甚么?真个是来闲聊的?” 多氏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记性!看着你给瑜哥儿缝衣裳倒想起我院子里几个庶出的来!我这做嫡母的也没好好给他们做件衣裳,到底还唤我一声母亲。” 蒋氏不接她的话,又拿了针线把之前没绣完的云纹在背后打了个结,拿剪子剪了线头。 多氏笑道:“他们虽未必承我的情,我到底还是要给那几个庶出的找个好去处!” 蒋氏抬了眼,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等到娶了妻子到底还是要给几个铺子、庄子的,只庄子上的下人难管教,有时不知道背着主子做出甚么事体,到底是乡下人不懂规矩。大嫂交给他们之前,可要好好管着自家下人,不要叫他们因着庶出的身份给看轻了去。” 多氏心里“咯噔”一下,蒋氏这话说得好像是意有所指,甚么“庶出身份给看轻了”、“庄子里的下人”、“背着主子”的,难不成蒋氏知道自己叫罗婆子对三房那个妾做的事情? 蒋氏瞧她喜怒形于色的模样摇头笑道:“大嫂怎么了?我不过说两句嘴,又不会朝老太太那头捅。” 多氏声音有些颤,直直道:“甚么事情?我自家都不知道,又如何怕你捅上去?” 蒋氏把针插在毛线团子里头,冲着多氏笑道:“大嫂屋里不是有个罗婆子,因着惹了茉姐儿不快便给连着一家子搁到了庄子上?那三房的妾又恰巧没了孩子。” 多氏一听,以为蒋氏只是空口白话地猜测瞎说,又涨了气焰,扯着蒋氏冷笑道:“这岂是你红口白牙地便敢栽赃污蔑长嫂的?!你是瞧着我好欺负是吧?!走!咱们去老太太那头评评理儿!” 蒋氏一把撸开她的拉扯,露出一丝冷笑:“大嫂可知那罗婆子有个妹子,曾经给打个半死卖出去过?!罗婆子那些腌臜下流的东西便是从她亲妹子那头拿来的!这事儿若是想说个清楚,那便去老太太那头论道个干净!” 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蒋氏也没有说得更加详尽了。罗婆子那妹子春香说来也是国公爷身边有头脸的大丫鬟,年纪轻轻便是国公爷的房里人,一心只想着要当姨娘。长公主将将嫁来的时候同国公爷的关系,也不似现在这般僵冷,自然容不得这有二心的婢子。 碍着怀了身孕要给肚里的小郡主积福,便没把她打死,只卖了出去。那春香自小在国公府便是个娇养的细使丫鬟,哪里受得苦?咬牙拿了自家藏在小衣里头的金戒指给了人牙子,只盼着能给她腾个好地方养伤,养好了身子,眼看着要被卖到穷山恶水去,便生出了勾搭的心思。 那人牙子四处贩卖下人的,虽见过不少世面,可春香到底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单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便勾得他心里痒痒得厉害。本来是怕坏了她身子不好卖价钱,如今她主动勾引了哪里还能忍得住?春香便留下来做了那人牙子的妾。本是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哪知道人牙子家里那母老虎趁着人牙子出活计,那粗布塞了春香的嘴转头便卖了出去。 春香这次却被卖到暗娼门子里头。那里头虽说都说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儿,可真论起来倒和楼里的姐儿也没个两样儿的,一样是侍候人的玩意儿,还不是张了腿吃饭的。 春香咬牙在那里做了几年,又把自己赚来的钱大多都交给了鸨母,便是有甚么好的也变着法儿地孝敬,自家一年四季穿得简朴,妆奁里也只几根发黑的银簪。那鸨母瞧着她倒比院子里其他总想藏着掖着的女儿不同,也愿教着她点儿,思来想去春香也是交代院子的好人选。 又过了几十年,鸨母死了,春香也熬出头,便想起寻亲的事儿来。倒也不是她还念着姐妹兄弟,只那国公府是何等地方?里头吃穿用度具是精贵的,她若是能想着法子找到家人,也能多挪腾些银钱。 这一找便找上了庄子里头的罗婆子,罗婆子这头正要想法子把芸姨娘的胎给滑了。两人一拍即合,这堕胎的药本就是有定数的,便是去了医馆也要画押才能取药材。更遑论是叫人无声无息地没了孩子,药性若太烈了难免露出破绽来,也只春香这些精于此道的,才混得到路子。 多氏也知道罗婆子拿药材的事体,可春香的事儿连她自家也没有多打听的,只管叫人看着把事儿做干净了!哪里想到蒋氏还能搬出这事儿来? 这事儿倒不怪多氏疏忽,蒋氏能摸得这般清楚,也是一早儿便知晓的道理。 论理儿那蒋秦氏是大房的嫡亲妹子,没有偏帮二房的道理,可蒋秦氏嫁了蒋氏的嫡出弟弟作填房,一来二去哪里心能不偏?她给多氏支招本就是同蒋氏合计着坑她来的! 多氏这边自然没想到这一层去,一来蒋秦氏在百芳宴上给她支招也是她自家先哄了蒋秦氏的,再者蒋秦氏又是嫡亲的小姑子,待蒋氏又冷冷淡淡的,自然不会帮着蒋氏一道坑她。思来想去也只那个朱姨娘知道这些事儿了。她那些下人知道的也都是两个心腹,哪里敢多嘴?哼,不要脸的老太婆,怪道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原是个两面派!呸!回去得和秦正林好生说道着! 多氏心里头囫囵转了几圈,又急忙变了脸色,舔着脸拉着蒋氏道:“二弟妹何苦为难我,咱们该是一心的才对,少不得这过继的事儿便要从你们二房出了。”她自知事情败露,哪里敢再多话,想破头能想出来的也只这些了。 哪知道蒋氏倒是笑了:“大嫂哪里话,我怎么会把文哥儿过继了去呢?”文哥儿是她千辛万苦养着给她的瑜哥儿助力的,哪能便宜了三房的! 多氏咬牙道:“那二弟妹是甚么意思?” 蒋氏轻轻一笑道:“天这么闷,大嫂身上可还好?” 多氏哪里不懂她这意思!便是叫她装病交出手里的管家权罢了。想想蒋氏手里本就已经有很大一块儿了,不想她仍旧贪心不足! 只多氏犹豫一下,也没什么法子!她信蒋氏真的敢把事儿捅到长公主面前去的,若是那样,她可真是丢了权有丢了脸面!想了想咬牙道:“我身子确确有些不爽利,弟妹这般体恤我,我真真,好感动。”她便不信蒋氏还能笑到最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桂花藕粉糕 回了院子多氏就倒下了,一面是要装病,另外一边却是真的害怕。她心里总是惶惶不安,有这把柄在蒋氏手里她难不成要日日瞧着蒋氏的脸子?想想干脆便不认了,又不敢真个和蒋氏硬碰上,蒋氏敢花功夫查着,难道还真的想着妯娌情分?呸!蒋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少心里头盘算着便想起那个庶出儿子来,过继的事儿虽说搁置了,可到底还是把那妾卖了的好!这庶出儿子到底是便宜货!卖了他亲娘也好叫他知道往后该孝敬着谁!想着便叫碧雪叫了人牙子来,当天下午便把那妾室给卖了。 那妾室正在房里给贤哥儿缝衣裳,贤哥儿大了,活蹦乱跳地爱玩,前些日子和小厮爬树又把衣服给勾破了。这府里给的他们拿,没有的也不敢伸手讨要。但哥儿身上总是要有件体面衣裳,她想着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正缝着衣裳,门便给扣开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扯着她上下看了几遍,她拼命挣扎,她们却把她按的死死的,又把她嘴巴扯开看牙口。正中一个点点头,其余几个便拿粗布塞着她的嘴绑了她走。 那妾室瞪大了眼,嘴里“呜呜”地喊了几声,留下两行泪来。 小洲上,长公主听了多氏院里丫鬟学了一通多氏如何病了,又说了多氏觉着蒋氏如何妥帖,只淡淡说一句:“好生养病。” 长公主瞧着蒋氏和许氏两个倒是轻笑了声:“你们大嫂这病来的倒不是时候,府里这日日都是有事儿管的,寻兰,你多照应着你三弟妹,她接了大房的活计多少有些生疏。” 蒋氏听了倒是有些发愣,照理说大房的活计怎么也是她接手着才是,三房到底从根儿上秦正兰便是个没用的!这府里头都是人精子,投了好处没有回报的事儿也没人会做,又谁肯给三房甚么好儿?长公主这下是在抬举三房?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蒋氏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面上却不带出一丝一毫。 许氏连忙起身谢过了长公主,她也不知怎么,这多氏就病了,管事儿权却落到她手上!甭管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既得了利便是好事儿! 长公主瞧着两个云里雾里的儿媳妇也不想多说,只示意自己累了,叫她们都下去。一旁的贺姑姑瞧了也直想摇头,这二太太甚么都好,这件事儿上怎么糊涂了!这起子事儿只要公主愿查,哪里有不知道的? 公主给的是脸面,不给的,她私底下怎么使手段都不能叫她如愿。这便是规矩! 公主不说,只是乐见这结果罢了,二太太这般真真儿是千辛万苦地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这头意姐儿正在她的小楼下翻绳戏,她叫上几个侍候她的丫鬟一个接一个轮着跳,一炷香时间没到便出了一身汗。 金珠赶忙上来拿了沾湿的帕子给她擦脸:“姐儿还是快些回楼里头罢,这太阳愈发大了,等会子又该晒破皮了!” 意姐儿便说想去长公主那头呆着,到了夏天国公府里的姐儿们也都不上学堂了,只怕天气太热,几个小姐儿受不住。只长公主给她规定了每隔五日还是要交十张大字儿并五六张小字。 她将将进了门儿便见着长公主正使着贺姑姑理东西,意姐儿奇道:“姑姑这是在做甚么?” 贺姑姑笑道:“大房那头大姐儿过了今年没几个月也要嫁人了,公主这不是正想着给些甚么添妆的!” 意姐儿哦了一声,进了屋子便见长公主在那头翻着册子。她凑上前瞧着上头密密麻麻罗列这一堆器件,想必是在给茉姐儿添妆的。 长公主瞧她都快歪到榻上来了,伸手扯她一把,叫她立正了。又叫丫头把草拟的另外一个册子给了意姐儿,叫她自己挑喜欢的。 意姐儿扫了一眼,都是些用来把玩的小玩意儿,不由问道:“这是作甚么?”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才说这都是给她预备的嫁妆,这册子里头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一共也就凑个七八抬,旁的家具木材拔步床的都是长公主一早儿便着人打好了的。 意姐儿本还以为是给茉姐儿的嫁妆,这下羞道:“我还小呢,哪里要什么嫁妆,便是一辈子不嫁了也是好的!” 这话不假,她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便恶心得紧,对出嫁这些事儿一丝一毫都不期待。 长公主抚着她的头叹气道:“外祖母也不想把你嫁了,可咱们做女人的,哪里有不嫁的道理?” 意姐儿撇撇嘴不想说话,更不想看嫁妆单子。 贺姑姑掀了帘子进来对长公主恭敬道:“您瞧着这些给添妆怎么样?” 长公主拿了单子瞧上两眼,点头道:“就照着上面的抬罢,另添上一千两银。” 毕竟是孙女,亲不亲的还是要摆出个姿态来,富到长公主这田地,这些不过一个数字儿罢了,算得甚么? 意姐儿看了两眼给茉姐儿的单子,一对儿紫砂描金瓶,一对玉如意并一套赤金头面。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那头多氏称了病,却扎扎实实地忙起了女儿的嫁妆事儿。这嫁妆大多数都是茉姐儿自打出生了便预备起来的,多氏和秦正林也算好了,茉姐儿嫁的许家也没有嫡出儿子,将来两个小儿子娶的妯娌嫁妆也越不过她去,便是身份也不比她强! 这下便省下许多嫁妆,譬如那几个铺子也好给瑶哥儿留着,至于庄子定是要给茉姐儿添一个的,甭管甚么庄子,大家夫人手里若是没一两个庄子,那岂不是叫人看轻!多氏一挥手便给茉姐儿添了京郊的小庄子,这些年收成也不灵光,整好儿他们这头也想着要脱手,给了女儿岂不是两头占便宜! 纳彩、问名、纳吉都已经过了,接下来便等着南方纳征的良辰吉日。 这日许家大公子亲自带着几样写了吉祥话的礼物来了国公府,多氏瞧着一箱箱抬进来倒是不厚不薄的一份礼儿,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儿。就怕送的礼太厚了她们回礼的时候难免要出得多些,送得薄了在妯娌间也是没面子!这般瞧着许大公子越是瞧着越是喜欢,除了人黑了点儿旁的都可略过不提! 这厢茉姐儿倒是趁着秦正林和多氏拉着许大公子说话的档口,在屏风后头瞧了他一眼。许大公子是常年练武的人,瞧着便粗黑了些,因着小时候跟着许大将军和他的宠妾一道在西北边儿,说话也带着些西北口音。 茉姐儿听了不到一炷香便悄悄下去了,那头许大公子其实也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射在屏风上了,他心里也紧张着呢,虽放里头也有两个妾两个通房,到底是将来的老婆!瞧着她没一会儿便下去了,他手心里头汗都出来了。 难不成老婆是不满意他? 茉姐儿的确是不满意他,想了半日脑里头都是那大老粗的模样!谁不曾做过嫁个温润如玉公子,琴瑟和鸣的梦?茉姐儿想了半响也找不到甚么人来倾诉的,心里更是憋闷得慌。找二房的?三房的?都和他们大房闹得不可开交,谁来听她说话!面上安慰背地里不看笑话才怪! 想了半天也就只有意姐儿。这个小表妹比她们那些人不知厚道多少。 茉姐儿便叫红笺提着食盒带了一两个丫头找到意姐儿那头来了。 意姐儿见是她心道真是稀客,茉姐儿平日都是一副优雅清高的样儿,和她关系也不见得多好,难不成是托她甚么事儿? 茉姐儿进了里间,打量一圈心道也没想象的那么好,不过就是小女儿家闺房的样子,三件房里外都是通透的,当中隔开一道珠帘,一台梳妆铜镜旁边两盒妆奁,旁边挂着两幅画儿,窗台外边种着一丛深浓颜色的月季花儿,拔步床上的天青色丝帘子都牢牢挂着。大理石桌案上放着两方素绢,并一枚砚台,宣纸上还有小女儿家草草画着的两只嬉戏的小猫儿。 她心道,还当老太太把她宠上了天,原也不过是这般模样,和她们的闺房又无甚区别。她心里倒是消去了两分对意姐儿的成见。 茉姐儿冲着意姐儿点点头道:“我今儿个找你只是说会子话的,倒没什么大事儿。”说着又有些尴尬,毕竟她从前和意姐儿的关系也没有多好。 意姐儿倒是不在意,只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上托腮道:“大姐姐多来瞧瞧我,我也很开心。特别是你还带了好吃的,外祖母都不许我多用的,多用就要罚着抄书。” 茉姐儿被她说得心下一松,提着食盒坐下,叫红笺收拾了一桌子吃食来。 意姐儿端起小银杯里的木瓜酒,倒是奇道:“没想到大姐姐这般的人也似我一样儿爱藏些小酒吃吃!” 茉姐儿瞧她一眼,忍不住劝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藏酒吃?喝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傻,管她做什么? 意姐儿吐舌道:“偶尔吃个一两杯消消夏的,我也不爱牛饮。” 两人倒就着一碟子切片的蜜汁烧鸭和几块桂花藕粉糕,边说话边吃起来。 意姐儿夹起一块桂花藕粉糕,咬到嘴里便软绵绵地化了,嘴里漫出丝丝清甜,又稠密地粘在嘴里粘得她说不出话儿来。 茉姐儿“噗嗤”一笑,叫红笺拿了玫瑰露来给她灌下两口。 意姐儿吃了玫瑰露便觉唇齿生香,对着茉姐儿笑出一对梨涡来道:“今儿个大姐夫可是来纳征的?我听说他带了的东西可摆了半个院子那么多!” 茉姐儿笑了笑道:“我也是听了那么一句,也不曾亲自去瞧过。” 意姐儿瞧着她似是有些忧心忡忡地:“大姐姐有甚么难处也可同我说说。” 茉姐儿叹口气道:“他……他瞧着五大三粗的。同我想的又不一样了。” 意姐儿也不好说些甚么,毕竟夫婿是自家求的,满不满意也要等嫁了才知道。好不好的,也只能看他有没有把她瞧到心里去,旁的又作甚么数? 茉姐儿不过是求个可以听她倾诉的人罢了,她便安心坐着听,嘴里又一个劲儿地夸赞这许家的好处,说得茉姐儿满面晕红。 临了了,茉姐儿便觉着舒坦不少,意姐儿这么一说她也觉着许家挺不错的,起码其他几个堂姐妹也未必能嫁到这般权贵人家,还不是嫁得没自己好! 夫婿粗黑了些,又有什么?长得再好又不能当饭吃!她心里也不由对这个小表妹也亲近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金银蹄 进了九月里,许家也向大房请了婚期,就定在来年一月,连年也不过完茉姐儿便要嫁了。 许家夫人拿着库房册子一样一样地对着新房里头要搬进去的东西,许家嫡出的大姐儿许香宜在一旁帮着看。 “一张枸木雕围子床、书案、圆桌各一,另外添一面黄花梨打的珍宝柜,旁的你大哥用的都是尚好的。” 许香宜闷声道:“娘做什么又添了这些好的,大哥不是你养大的,横竖爹就是念着他亲娘也会给他添。” 许夫人忙斥责道:“甚么亲娘不亲娘的,我便是他娘,叫你爹听了又该叫你跪祠堂了!”又叫人把门窗都关了。 许香宜心里难受地直喘气:“可他们的都是我嫁妆里头打的,我能不气嘛!就是再黑心也没有这样的!” 许大公子十岁上便没了亲姨娘,那时候他还跟着许将军在西北边,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加上许将军又不放心把他丢在京城,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如今都十九了才给放回来定亲。这回合国公府长孙女儿的婚事,也是那国公爷亲去和他定下的。 至于许大公子和许夫人因也不亲近,一个月能来请一次安也是难得的,许夫人早儿也不曾想着给他换家具。这回成婚是许将军仓促定下的,茉姐儿和许大公子都到了能圆房的年纪了,再拖着准备几年也不好看,故而新房里头家具也没来得及打,只得从许香宜的嫁妆里头先拿。 许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念了句佛号,才道:“横竖离你出嫁还有两三年功夫,再打一套便是了。” 许香宜也晓得自己亲娘也没有生出个儿子来,这几年早就没了她小时候的锐气,便是养了二弟在身边也比不得大哥这个得父亲看重的长子吃香。 她只能自己跟自己赌气,却越想越愤懑。 若是国公爷不拉着父亲结亲,她的嫁妆也不会填出去给他们布置新房!若是正经大哥也罢了!偏偏还是个妾生的,放在别人家妾生的庶子见了她还要矮一头的!可偏偏她娘没孩子,她只得把花了大心思打的嫁妆匀出去! 又想着,她那个“大嫂”到了这年纪才定亲,说不定有甚么难言之隐。这下大哥可难咯!她便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国公府里,多氏和秦正林正商量着趁着茉姐儿嫁人这档口,他们也好趁机求国公爷多赏点子嫁妆。还有二房的,三房的!一个不能落下! 第二日,秦正林恰巧休沐,一大早儿便颠颠地跑去了国公爷的上房。国公爷正哄着妾吃早膳,那妾怀了身子,可不是国公爷这几十年来头一个孩子!这下可当了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头,老来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当心!近些日子连朱姨娘都不见了,只单单宠着个妾。 见了秦正林来,国公爷又哄了那妾下去用早膳,那妾给惯得娇气,听了国公爷要赶她走,便含了一包泪,一双大眼睛欲语还休,拧着腰下去了。 秦正林面上乐呵呵地,心里早儿把那妾骂了底朝天。要是她生个女儿也罢了,顶多出个嫁妆钱。若是生个儿子,少不得将来分家还有他一份的!况且瞧着国公爷那上心样子,真是个狐狸精投的胎,国公爷怎么不把她烧死倒来祸害他们大房! 国公爷瞧大儿子来了,便叫下人再上一桌子小菜来,又叫多上了两个咸鸭蛋,又给他加了一道火腿炖肘子。他笑眯眯对秦正林说我就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咸鸭蛋还爱吃肉菜,一个人能吃下四个猪肘子。 其实秦正林早就不爱了,但面上还全是感激涕零的样子,捧着个鸭蛋就像捧了金鸭蛋手都不舍得拿开。至于火腿炖肘子,他倒还是吃了半盘子,国公爷这边小厨房的炖肘子做得最道地,肉都是酥的,酱香味浓得很,拌着青精饭他能吃两碗! 但今儿个心里存着事儿,吃得倒不如往常香。 略叙一叙秦正林便绕到了正题上,他略一思索便道:“转眼咱们大姐儿也要出嫁了,她是咱们国公府的长孙女,也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我和她娘便想着到外头去多打十抬箱子,怎么也要凑满八十八抬!这样瞧着也好看!” 国公爷一听还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老大说话便是弯弯绕绕的,想要他给嫁妆直说不就成了! 国公爷咳嗽两下,便道:“这点你不用着急,给大姐儿陪嫁的银两和铺子田地我也准备了,你拿了去便是!毕竟是长孙女,以后别的孙女出嫁了比着她的降下一档便是!” 这便是仍看中他们大房了,想着到时候二房三房都不如他们拿得多,秦正林心里那个得意!乐颠颠地便拿了木盒子下去了。 留下国公爷一个对着他的背影捻了胡子思考良久。 这头多氏虽然装着病呢,但只说是养了几个月,略散散步透透气儿,这一透气儿便透到了三房那头。 蒋氏那头早儿便准备下了添妆的,大张旗鼓地送过去又传了一遍贤惠的名声。打开来看着,出了外头盒子重一些里头不过两根金钗子,一把木梳子并两百两银子!呸!打发丫头呢?得脸的大丫鬟出嫁了还能得两根金簪子呢!这便是瞧不起他们大房,早晚叫他们知道厉害! 许氏正坐在绣榻上给肚里的孩子缝尿布,前几个月她刚刚拿了管事权那会子多有费神的时候,身子便愈发容易疲惫,一开始没往这头想,后来还是奶母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怀上了!这下子秦正兰也喜得不知怎么好,只管日日各式东西流水似的送来,只为着媳妇肚子里那块肉。 许氏现下养的倒是圆润多了,比起从前下巴尖尖的样子倒是福相不少,见了多氏也有了笑模样。只多氏见她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多氏斟酌着笑了两声,才道:“我瞧着你怀了身子之后也没来瞧你,只因着我身子不好也操不了太多心,便想着等身子好点儿了再来瞧瞧你!”意思便是我现在身子好点了,你的管事权也快到头了! 许氏像是没体难为嫂子念着我,味出来,只抚着肚子冲她笑道:“难为嫂子念着我。”说着又叫人来上糕点吃食给多氏尝尝鲜。 多氏摆摆手道:“诶,你这孩子怀得好,他大姐姐出嫁的喜事儿当口出来,可不是有福气的!”我女儿都能嫁人了,你肚子里那个不知男女的还没出来呢! 许氏笑笑不接话,只把山楂糕往多氏那头推,叫她多尝尝。多氏也没在意,咬了一大口才给酸倒了牙!酸得她牙都疼了,吃着味道像是还放了重糖的。 许氏瞧着她拿茶杯牛饮的样子心里都笑开了花,嘴上又愧疚道:“瞧我这记性!我怀了孩子口味倒是变怪起来,这山楂糕我吃着倒是正好,怕是大嫂还吃不惯了,我这就叫她们另做一盘来!” 多氏哪里还敢再吃,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再说两句便走了,还要回去写嫁妆单子。大姐儿眼看就要出门了,哪里得闲了!我家那口子今儿个还去爹那里拿添妆的了,这可不忙坏了!” 她这么说了,国公爷都给了,许氏也不好装不知道,这样说出去倒是于她名声有碍。 许氏便照着二房的例,叫小丫头开了箱拿了一根金簪子一把木梳子和一百五十两银子来。她心里算好了,二房给这些三房便是给的再少些也是应该的!谁叫他们天然便矮了半辈,怎么能越过二房的去! 她瞧着多氏气得青黑的脸心里偷笑,面上又是为难又是不知所措,又拉着多氏问她是不是觉着给少了,少了她再添上点。 多氏哪里敢说少!她敢说,许氏就敢捅到长公主和蒋氏那头去!到时候挨了骂还是她自家贪心不足了!呸!每一个好东西!三房活该这么些年没孩子,还不知现在肚子里这个保不保得住呢! 许氏瞧着多氏气哼哼地走了,心里倒是觉着好笑,手里的针线一刻也没停,现在她肚子还没大出来,缝这些正合适,等肚子大了再交给丫鬟婆子缝着,到底是盼了许多年的孩子!她也是自己愿意缝的,孩子用着亲娘缝的东西,吃她自己的奶才亲近呢! 这头大房两夫妻都回了院子,午膳时候摆了桌子两个人便在内室里便吃边盘算起来。 二房三房给的东西便全部叫茉姐儿带了去,到底也没几个钱。长公主给的一套赤金头面,和描金瓶子也给茉姐儿当嫁妆,至于那千两银子,便不给她带走了! 正好秦正林那头看中一处宅子,要价六千多两银子,这还是通了几分关系在里头的!他们算计好了,那处宅子便是放着也是生利的,加上秦正林在外头偷偷做生意的钱也好放在里头!万一到时候要分家了,最最不好的情况便是这爵位给了二房,他们也有地儿住着! 看看国公爷给的几百亩地、两间铺子和五百两银子,他们两夫妻倒也合拍,一律都昧了去!给女儿有甚么用处!虽说嫁了许将军的长子,到底不过是个庶子!当不起那么多嫁妆,还不如他们留着给瑶哥儿!到底儿子才是命根子! 到了十月里,吕府也吹吹打打地迎了新太太进门。 成婚第三日,意姐儿这头便来了消息。 金珠边伺候着意姐儿用点心,便让银宝把她娘徐婆子送来的消息学了一遍。 原是成婚头一天晚上,拜了堂将将入了洞房王姨娘那头便发作起来,硬是说自己肚子疼要生了,口口声声哭得梨花带雨地要老爷来瞧瞧她,不然她快熬不住了! 那头吕老太太到底心里念着王姨娘肚里的孙子,这王姨娘又是她娘家人,心里天然已经偏了!只顾着着人来催着吕仲之那头去瞧着王姨娘,在外头说两句体己话也是好的! 薛氏也是个人精子,知道事情不成了,只能扮贤惠,劝吕老爷快快去瞧妹妹要紧,她这头没事儿的,又要提了裙子自己亲身去照顾着王姨娘生产,好歹叫吕仲之安抚下来了。 这头王姨娘一开始还能满口“表哥表哥”地乱叫,过了几个时辰只会撕心裂肺又进气儿没出气儿了,整整喊了两日才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哥儿。 本身庶子出身也未必要起名的,便是一般的嫡出儿子也有过了七八岁才起名的,这个哥儿只因着王姨娘是老太太娘家人,她便看中几分,便硬是叫吕仲之给起了名儿,唤作恭哥儿。 意姐儿听了倒是笑着给了银宝一吊钱,叫她着人带给她娘。恭哥儿,曰恭敬,曰:恭谨,曰:恭德也。叫这个弟弟一辈子恭恭敬敬的,便是父亲对他的期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神曲茶 多氏这头虽然敲定了主意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要按着三房的头叫她们答应过继的事体,首先二房须得安生。多氏一向觉着蒋氏这人就是个笑面虎,面上笑着底下能掐你两下,防不胜防!就过继的事体而言,二房里头又不是没有庶子,况且年纪还比他们大房的庶子贤哥儿要小,若是他们千方百计地做个局却叫二房的坑了去,岂不是糟糕! 这日多氏用完午膳,便找个借口去了蒋氏的金禧院,她此次便是要试探两下蒋氏到底怎么想的。 这头蒋氏早儿便用完了午膳,正靠在榻上闲闲地缝着衣裳,多氏瞧着这大小仿佛是蒋氏亲生儿子瑜哥儿的里衣,袖口滚了边又镶了一道深色的,接上袖子还要再繁琐地绣花纹。多氏心下倒想刺她两句,平日里对那庶出的文哥儿装得再好,到了真儿个有好的了,还不是想着亲生的!在长公主面前装个贤惠样子!说不得心里也跟她似的打着过继的主意!呸! 蒋氏见多氏来了,拿帕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笑道:“今儿个大嫂怎么有空来串门子?外面日头可有些毒呢!”说着又忙叫润雪准备点心茶水招待多氏。 多氏旁若无人地端了蒋氏先前备着消食的神曲茶,又吃了两块橙糕,沾了糕点碎屑的手指夹着蒋氏缝的针脚细密里衣细细翻看两下,“啧啧”两声,坐在太师椅上道:“老二家的好针线,是缝给文哥儿的罢!一样儿是老二的孩子,他虽是个庶出,你果真待他不薄!不负老太太对你期许!” 这刺人,便是要先扬后抑,管叫她下不来台! 蒋氏似是没看到一般,淡淡笑道:“这里衣是我缝给瑜哥儿的,文哥儿身量小,我一早儿便做好了。瑜哥儿一年到头不回几次家,都在外头书院里念书,我这是做给他秋日里穿的。等他回来怕是身量又长了不少,或许还要在放点尺寸。” 多氏一噎,没想到蒋氏倒还说得跟真的一样,难不成她是真把庶出儿子当自己儿子看了?!那岂不是乱了嫡庶!把庶子放在跟前好好养着,等那庶子长大了难免心大,有了甚么好儿还能想着她和瑜哥儿?不过这般也好!二房越糊涂,大房才越得利! 多氏想着又想起自己房里的三个庶子,一个已经起了名儿,还有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瞧着那畏畏缩缩的样儿,过继了难免给他们大房的丢脸!只那个起了名儿的已经长到快十岁了,她自家因着早早儿生了瑶哥儿,倒是懒得再把庶出的养在身边。这会子若是过继了难免想着自己姨娘了! 到时候便是有好处,难不成还要和个妾分!这可不行,自己回了院子转头便把那姨娘卖了!到底人老珠黄,秦正林连那妾室长甚么样儿都不记得,卖不卖的还不是她说了算!要怪只怪那妾命不好,生了个儿子! 蒋氏瞧着多氏出神,便问道:“大嫂今日是来做甚么?真个是来闲聊的?” 多氏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记性!看着你给瑜哥儿缝衣裳倒想起我院子里几个庶出的来!我这做嫡母的也没好好给他们做件衣裳,到底还唤我一声母亲。” 蒋氏不接她的话,又拿了针线把之前没绣完的云纹在背后打了个结,拿剪子剪了线头。 多氏笑道:“他们虽未必承我的情,我到底还是要给那几个庶出的找个好去处!” 蒋氏抬了眼,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等到娶了妻子到底还是要给几个铺子、庄子的,只庄子上的下人难管教,有时不知道背着主子做出甚么事体,到底是乡下人不懂规矩。大嫂交给他们之前,可要好好管着自家下人,不要叫他们因着庶出的身份给看轻了去。” 多氏心里“咯噔”一下,蒋氏这话说得好像是意有所指,甚么“庶出身份给看轻了”、“庄子里的下人”、“背着主子”的,难不成蒋氏知道自己叫罗婆子对三房那个妾做的事情? 蒋氏瞧她喜怒形于色的模样摇头笑道:“大嫂怎么了?我不过说两句嘴,又不会朝老太太那头捅。” 多氏声音有些颤,直直道:“甚么事情?我自家都不知道,又如何怕你捅上去?” 蒋氏把针插在毛线团子里头,冲着多氏笑道:“大嫂屋里不是有个罗婆子,因着惹了茉姐儿不快便给连着一家子搁到了庄子上?那三房的妾又恰巧没了孩子。” 多氏一听,以为蒋氏只是空口白话地猜测瞎说,又涨了气焰,扯着蒋氏冷笑道:“这岂是你红口白牙地便敢栽赃污蔑长嫂的?!你是瞧着我好欺负是吧?!走!咱们去老太太那头评评理儿!” 蒋氏一把撸开她的拉扯,露出一丝冷笑:“大嫂可知那罗婆子有个妹子,曾经给打个半死卖出去过?!罗婆子那些腌臜下流的东西便是从她亲妹子那头拿来的!这事儿若是想说个清楚,那便去老太太那头论道个干净!” 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蒋氏也没有说得更加详尽了。罗婆子那妹子春香说来也是国公爷身边有头脸的大丫鬟,年纪轻轻便是国公爷的房里人,一心只想着要当姨娘。长公主将将嫁来的时候同国公爷的关系,也不似现在这般僵冷,自然容不得这有二心的婢子。 碍着怀了身孕要给肚里的小郡主积福,便没把她打死,只卖了出去。那春香自小在国公府便是个娇养的细使丫鬟,哪里受得苦?咬牙拿了自家藏在小衣里头的金戒指给了人牙子,只盼着能给她腾个好地方养伤,养好了身子,眼看着要被卖到穷山恶水去,便生出了勾搭的心思。 那人牙子四处贩卖下人的,虽见过不少世面,可春香到底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单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便勾得他心里痒痒得厉害。本来是怕坏了她身子不好卖价钱,如今她主动勾引了哪里还能忍得住?春香便留下来做了那人牙子的妾。本是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哪知道人牙子家里那母老虎趁着人牙子出活计,那粗布塞了春香的嘴转头便卖了出去。 春香这次却被卖到暗娼门子里头。那里头虽说都说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儿,可真论起来倒和楼里的姐儿也没个两样儿的,一样是侍候人的玩意儿,还不是张了腿吃饭的。 春香咬牙在那里做了几年,又把自己赚来的钱大多都交给了鸨母,便是有甚么好的也变着法儿地孝敬,自家一年四季穿得简朴,妆奁里也只几根发黑的银簪。那鸨母瞧着她倒比院子里其他总想藏着掖着的女儿不同,也愿教着她点儿,思来想去春香也是交代院子的好人选。 又过了几十年,鸨母死了,春香也熬出头,便想起寻亲的事儿来。倒也不是她还念着姐妹兄弟,只那国公府是何等地方?里头吃穿用度具是精贵的,她若是能想着法子找到家人,也能多挪腾些银钱。 这一找便找上了庄子里头的罗婆子,罗婆子这头正要想法子把芸姨娘的胎给滑了。两人一拍即合,这堕胎的药本就是有定数的,便是去了医馆也要画押才能取药材。更遑论是叫人无声无息地没了孩子,药性若太烈了难免露出破绽来,也只春香这些精于此道的,才混得到路子。 多氏也知道罗婆子拿药材的事体,可春香的事儿连她自家也没有多打听的,只管叫人看着把事儿做干净了!哪里想到蒋氏还能搬出这事儿来? 这事儿倒不怪多氏疏忽,蒋氏能摸得这般清楚,也是一早儿便知晓的道理。 论理儿那蒋秦氏是大房的嫡亲妹子,没有偏帮二房的道理,可蒋秦氏嫁了蒋氏的嫡出弟弟作填房,一来二去哪里心能不偏?她给多氏支招本就是同蒋氏合计着坑她来的! 多氏这边自然没想到这一层去,一来蒋秦氏在百芳宴上给她支招也是她自家先哄了蒋秦氏的,再者蒋秦氏又是嫡亲的小姑子,待蒋氏又冷冷淡淡的,自然不会帮着蒋氏一道坑她。思来想去也只那个朱姨娘知道这些事儿了。她那些下人知道的也都是两个心腹,哪里敢多嘴?哼,不要脸的老太婆,怪道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原是个两面派!呸!回去得和秦正林好生说道着! 多氏心里头囫囵转了几圈,又急忙变了脸色,舔着脸拉着蒋氏道:“二弟妹何苦为难我,咱们该是一心的才对,少不得这过继的事儿便要从你们二房出了。”她自知事情败露,哪里敢再多话,想破头能想出来的也只这些了。 哪知道蒋氏倒是笑了:“大嫂哪里话,我怎么会把文哥儿过继了去呢?”文哥儿是她千辛万苦养着给她的瑜哥儿助力的,哪能便宜了三房的! 多氏咬牙道:“那二弟妹是甚么意思?” 蒋氏轻轻一笑道:“天这么闷,大嫂身上可还好?” 多氏哪里不懂她这意思!便是叫她装病交出手里的管家权罢了。想想蒋氏手里本就已经有很大一块儿了,不想她仍旧贪心不足! 只多氏犹豫一下,也没什么法子!她信蒋氏真的敢把事儿捅到长公主面前去的,若是那样,她可真是丢了权有丢了脸面!想了想咬牙道:“我身子确确有些不爽利,弟妹这般体恤我,我真真,好感动。”她便不信蒋氏还能笑到最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桂花藕粉糕 回了院子多氏就倒下了,一面是要装病,另外一边却是真的害怕。她心里总是惶惶不安,有这把柄在蒋氏手里她难不成要日日瞧着蒋氏的脸子?想想干脆便不认了,又不敢真个和蒋氏硬碰上,蒋氏敢花功夫查着,难道还真的想着妯娌情分?呸!蒋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少心里头盘算着便想起那个庶出儿子来,过继的事儿虽说搁置了,可到底还是把那妾卖了的好!这庶出儿子到底是便宜货!卖了他亲娘也好叫他知道往后该孝敬着谁!想着便叫碧雪叫了人牙子来,当天下午便把那妾室给卖了。 那妾室正在房里给贤哥儿缝衣裳,贤哥儿大了,活蹦乱跳地爱玩,前些日子和小厮爬树又把衣服给勾破了。这府里给的他们拿,没有的也不敢伸手讨要。但哥儿身上总是要有件体面衣裳,她想着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正缝着衣裳,门便给扣开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扯着她上下看了几遍,她拼命挣扎,她们却把她按的死死的,又把她嘴巴扯开看牙口。正中一个点点头,其余几个便拿粗布塞着她的嘴绑了她走。 那妾室瞪大了眼,嘴里“呜呜”地喊了几声,留下两行泪来。 小洲上,长公主听了多氏院里丫鬟学了一通多氏如何病了,又说了多氏觉着蒋氏如何妥帖,只淡淡说一句:“好生养病。” 长公主瞧着蒋氏和许氏两个倒是轻笑了声:“你们大嫂这病来的倒不是时候,府里这日日都是有事儿管的,寻兰,你多照应着你三弟妹,她接了大房的活计多少有些生疏。” 蒋氏听了倒是有些发愣,照理说大房的活计怎么也是她接手着才是,三房到底从根儿上秦正兰便是个没用的!这府里头都是人精子,投了好处没有回报的事儿也没人会做,又谁肯给三房甚么好儿?长公主这下是在抬举三房?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蒋氏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面上却不带出一丝一毫。 许氏连忙起身谢过了长公主,她也不知怎么,这多氏就病了,管事儿权却落到她手上!甭管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既得了利便是好事儿! 长公主瞧着两个云里雾里的儿媳妇也不想多说,只示意自己累了,叫她们都下去。一旁的贺姑姑瞧了也直想摇头,这二太太甚么都好,这件事儿上怎么糊涂了!这起子事儿只要公主愿查,哪里有不知道的? 公主给的是脸面,不给的,她私底下怎么使手段都不能叫她如愿。这便是规矩! 公主不说,只是乐见这结果罢了,二太太这般真真儿是千辛万苦地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这头意姐儿正在她的小楼下翻绳戏,她叫上几个侍候她的丫鬟一个接一个轮着跳,一炷香时间没到便出了一身汗。 金珠赶忙上来拿了沾湿的帕子给她擦脸:“姐儿还是快些回楼里头罢,这太阳愈发大了,等会子又该晒破皮了!” 意姐儿便说想去长公主那头呆着,到了夏天国公府里的姐儿们也都不上学堂了,只怕天气太热,几个小姐儿受不住。只长公主给她规定了每隔五日还是要交十张大字儿并五六张小字。 她将将进了门儿便见着长公主正使着贺姑姑理东西,意姐儿奇道:“姑姑这是在做甚么?” 贺姑姑笑道:“大房那头大姐儿过了今年没几个月也要嫁人了,公主这不是正想着给些甚么添妆的!” 意姐儿哦了一声,进了屋子便见长公主在那头翻着册子。她凑上前瞧着上头密密麻麻罗列这一堆器件,想必是在给茉姐儿添妆的。 长公主瞧她都快歪到榻上来了,伸手扯她一把,叫她立正了。又叫丫头把草拟的另外一个册子给了意姐儿,叫她自己挑喜欢的。 意姐儿扫了一眼,都是些用来把玩的小玩意儿,不由问道:“这是作甚么?”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才说这都是给她预备的嫁妆,这册子里头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一共也就凑个七八抬,旁的家具木材拔步床的都是长公主一早儿便着人打好了的。 意姐儿本还以为是给茉姐儿的嫁妆,这下羞道:“我还小呢,哪里要什么嫁妆,便是一辈子不嫁了也是好的!” 这话不假,她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便恶心得紧,对出嫁这些事儿一丝一毫都不期待。 长公主抚着她的头叹气道:“外祖母也不想把你嫁了,可咱们做女人的,哪里有不嫁的道理?” 意姐儿撇撇嘴不想说话,更不想看嫁妆单子。 贺姑姑掀了帘子进来对长公主恭敬道:“您瞧着这些给添妆怎么样?” 长公主拿了单子瞧上两眼,点头道:“就照着上面的抬罢,另添上一千两银。” 毕竟是孙女,亲不亲的还是要摆出个姿态来,富到长公主这田地,这些不过一个数字儿罢了,算得甚么? 意姐儿看了两眼给茉姐儿的单子,一对儿紫砂描金瓶,一对玉如意并一套赤金头面。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那头多氏称了病,却扎扎实实地忙起了女儿的嫁妆事儿。这嫁妆大多数都是茉姐儿自打出生了便预备起来的,多氏和秦正林也算好了,茉姐儿嫁的许家也没有嫡出儿子,将来两个小儿子娶的妯娌嫁妆也越不过她去,便是身份也不比她强! 这下便省下许多嫁妆,譬如那几个铺子也好给瑶哥儿留着,至于庄子定是要给茉姐儿添一个的,甭管甚么庄子,大家夫人手里若是没一两个庄子,那岂不是叫人看轻!多氏一挥手便给茉姐儿添了京郊的小庄子,这些年收成也不灵光,整好儿他们这头也想着要脱手,给了女儿岂不是两头占便宜! 纳彩、问名、纳吉都已经过了,接下来便等着南方纳征的良辰吉日。 这日许家大公子亲自带着几样写了吉祥话的礼物来了国公府,多氏瞧着一箱箱抬进来倒是不厚不薄的一份礼儿,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儿。就怕送的礼太厚了她们回礼的时候难免要出得多些,送得薄了在妯娌间也是没面子!这般瞧着许大公子越是瞧着越是喜欢,除了人黑了点儿旁的都可略过不提! 这厢茉姐儿倒是趁着秦正林和多氏拉着许大公子说话的档口,在屏风后头瞧了他一眼。许大公子是常年练武的人,瞧着便粗黑了些,因着小时候跟着许大将军和他的宠妾一道在西北边儿,说话也带着些西北口音。 茉姐儿听了不到一炷香便悄悄下去了,那头许大公子其实也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射在屏风上了,他心里也紧张着呢,虽放里头也有两个妾两个通房,到底是将来的老婆!瞧着她没一会儿便下去了,他手心里头汗都出来了。 难不成老婆是不满意他? 茉姐儿的确是不满意他,想了半日脑里头都是那大老粗的模样!谁不曾做过嫁个温润如玉公子,琴瑟和鸣的梦?茉姐儿想了半响也找不到甚么人来倾诉的,心里更是憋闷得慌。找二房的?三房的?都和他们大房闹得不可开交,谁来听她说话!面上安慰背地里不看笑话才怪! 想了半天也就只有意姐儿。这个小表妹比她们那些人不知厚道多少。 茉姐儿便叫红笺提着食盒带了一两个丫头找到意姐儿那头来了。 意姐儿见是她心道真是稀客,茉姐儿平日都是一副优雅清高的样儿,和她关系也不见得多好,难不成是托她甚么事儿? 茉姐儿进了里间,打量一圈心道也没想象的那么好,不过就是小女儿家闺房的样子,三件房里外都是通透的,当中隔开一道珠帘,一台梳妆铜镜旁边两盒妆奁,旁边挂着两幅画儿,窗台外边种着一丛深浓颜色的月季花儿,拔步床上的天青色丝帘子都牢牢挂着。大理石桌案上放着两方素绢,并一枚砚台,宣纸上还有小女儿家草草画着的两只嬉戏的小猫儿。 她心道,还当老太太把她宠上了天,原也不过是这般模样,和她们的闺房又无甚区别。她心里倒是消去了两分对意姐儿的成见。 茉姐儿冲着意姐儿点点头道:“我今儿个找你只是说会子话的,倒没什么大事儿。”说着又有些尴尬,毕竟她从前和意姐儿的关系也没有多好。 意姐儿倒是不在意,只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上托腮道:“大姐姐多来瞧瞧我,我也很开心。特别是你还带了好吃的,外祖母都不许我多用的,多用就要罚着抄书。” 茉姐儿被她说得心下一松,提着食盒坐下,叫红笺收拾了一桌子吃食来。 意姐儿端起小银杯里的木瓜酒,倒是奇道:“没想到大姐姐这般的人也似我一样儿爱藏些小酒吃吃!” 茉姐儿瞧她一眼,忍不住劝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藏酒吃?喝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傻,管她做什么? 意姐儿吐舌道:“偶尔吃个一两杯消消夏的,我也不爱牛饮。” 两人倒就着一碟子切片的蜜汁烧鸭和几块桂花藕粉糕,边说话边吃起来。 意姐儿夹起一块桂花藕粉糕,咬到嘴里便软绵绵地化了,嘴里漫出丝丝清甜,又稠密地粘在嘴里粘得她说不出话儿来。 茉姐儿“噗嗤”一笑,叫红笺拿了玫瑰露来给她灌下两口。 意姐儿吃了玫瑰露便觉唇齿生香,对着茉姐儿笑出一对梨涡来道:“今儿个大姐夫可是来纳征的?我听说他带了的东西可摆了半个院子那么多!” 茉姐儿笑了笑道:“我也是听了那么一句,也不曾亲自去瞧过。” 意姐儿瞧着她似是有些忧心忡忡地:“大姐姐有甚么难处也可同我说说。” 茉姐儿叹口气道:“他……他瞧着五大三粗的。同我想的又不一样了。” 意姐儿也不好说些甚么,毕竟夫婿是自家求的,满不满意也要等嫁了才知道。好不好的,也只能看他有没有把她瞧到心里去,旁的又作甚么数? 茉姐儿不过是求个可以听她倾诉的人罢了,她便安心坐着听,嘴里又一个劲儿地夸赞这许家的好处,说得茉姐儿满面晕红。 临了了,茉姐儿便觉着舒坦不少,意姐儿这么一说她也觉着许家挺不错的,起码其他几个堂姐妹也未必能嫁到这般权贵人家,还不是嫁得没自己好! 夫婿粗黑了些,又有什么?长得再好又不能当饭吃!她心里也不由对这个小表妹也亲近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金银蹄 进了九月里,许家也向大房请了婚期,就定在来年一月,连年也不过完茉姐儿便要嫁了。 许家夫人拿着库房册子一样一样地对着新房里头要搬进去的东西,许家嫡出的大姐儿许香宜在一旁帮着看。 “一张枸木雕围子床、书案、圆桌各一,另外添一面黄花梨打的珍宝柜,旁的你大哥用的都是尚好的。” 许香宜闷声道:“娘做什么又添了这些好的,大哥不是你养大的,横竖爹就是念着他亲娘也会给他添。” 许夫人忙斥责道:“甚么亲娘不亲娘的,我便是他娘,叫你爹听了又该叫你跪祠堂了!”又叫人把门窗都关了。 许香宜心里难受地直喘气:“可他们的都是我嫁妆里头打的,我能不气嘛!就是再黑心也没有这样的!” 许大公子十岁上便没了亲姨娘,那时候他还跟着许将军在西北边,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加上许将军又不放心把他丢在京城,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如今都十九了才给放回来定亲。这回合国公府长孙女儿的婚事,也是那国公爷亲去和他定下的。 至于许大公子和许夫人因也不亲近,一个月能来请一次安也是难得的,许夫人早儿也不曾想着给他换家具。这回成婚是许将军仓促定下的,茉姐儿和许大公子都到了能圆房的年纪了,再拖着准备几年也不好看,故而新房里头家具也没来得及打,只得从许香宜的嫁妆里头先拿。 许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念了句佛号,才道:“横竖离你出嫁还有两三年功夫,再打一套便是了。” 许香宜也晓得自己亲娘也没有生出个儿子来,这几年早就没了她小时候的锐气,便是养了二弟在身边也比不得大哥这个得父亲看重的长子吃香。 她只能自己跟自己赌气,却越想越愤懑。 若是国公爷不拉着父亲结亲,她的嫁妆也不会填出去给他们布置新房!若是正经大哥也罢了!偏偏还是个妾生的,放在别人家妾生的庶子见了她还要矮一头的!可偏偏她娘没孩子,她只得把花了大心思打的嫁妆匀出去! 又想着,她那个“大嫂”到了这年纪才定亲,说不定有甚么难言之隐。这下大哥可难咯!她便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国公府里,多氏和秦正林正商量着趁着茉姐儿嫁人这档口,他们也好趁机求国公爷多赏点子嫁妆。还有二房的,三房的!一个不能落下! 第二日,秦正林恰巧休沐,一大早儿便颠颠地跑去了国公爷的上房。国公爷正哄着妾吃早膳,那妾怀了身子,可不是国公爷这几十年来头一个孩子!这下可当了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头,老来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当心!近些日子连朱姨娘都不见了,只单单宠着个妾。 见了秦正林来,国公爷又哄了那妾下去用早膳,那妾给惯得娇气,听了国公爷要赶她走,便含了一包泪,一双大眼睛欲语还休,拧着腰下去了。 秦正林面上乐呵呵地,心里早儿把那妾骂了底朝天。要是她生个女儿也罢了,顶多出个嫁妆钱。若是生个儿子,少不得将来分家还有他一份的!况且瞧着国公爷那上心样子,真是个狐狸精投的胎,国公爷怎么不把她烧死倒来祸害他们大房! 国公爷瞧大儿子来了,便叫下人再上一桌子小菜来,又叫多上了两个咸鸭蛋,又给他加了一道火腿炖肘子。他笑眯眯对秦正林说我就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咸鸭蛋还爱吃肉菜,一个人能吃下四个猪肘子。 其实秦正林早就不爱了,但面上还全是感激涕零的样子,捧着个鸭蛋就像捧了金鸭蛋手都不舍得拿开。至于火腿炖肘子,他倒还是吃了半盘子,国公爷这边小厨房的炖肘子做得最道地,肉都是酥的,酱香味浓得很,拌着青精饭他能吃两碗! 但今儿个心里存着事儿,吃得倒不如往常香。 略叙一叙秦正林便绕到了正题上,他略一思索便道:“转眼咱们大姐儿也要出嫁了,她是咱们国公府的长孙女,也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我和她娘便想着到外头去多打十抬箱子,怎么也要凑满八十八抬!这样瞧着也好看!” 国公爷一听还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老大说话便是弯弯绕绕的,想要他给嫁妆直说不就成了! 国公爷咳嗽两下,便道:“这点你不用着急,给大姐儿陪嫁的银两和铺子田地我也准备了,你拿了去便是!毕竟是长孙女,以后别的孙女出嫁了比着她的降下一档便是!” 这便是仍看中他们大房了,想着到时候二房三房都不如他们拿得多,秦正林心里那个得意!乐颠颠地便拿了木盒子下去了。 留下国公爷一个对着他的背影捻了胡子思考良久。 这头多氏虽然装着病呢,但只说是养了几个月,略散散步透透气儿,这一透气儿便透到了三房那头。 蒋氏那头早儿便准备下了添妆的,大张旗鼓地送过去又传了一遍贤惠的名声。打开来看着,出了外头盒子重一些里头不过两根金钗子,一把木梳子并两百两银子!呸!打发丫头呢?得脸的大丫鬟出嫁了还能得两根金簪子呢!这便是瞧不起他们大房,早晚叫他们知道厉害! 许氏正坐在绣榻上给肚里的孩子缝尿布,前几个月她刚刚拿了管事权那会子多有费神的时候,身子便愈发容易疲惫,一开始没往这头想,后来还是奶母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怀上了!这下子秦正兰也喜得不知怎么好,只管日日各式东西流水似的送来,只为着媳妇肚子里那块肉。 许氏现下养的倒是圆润多了,比起从前下巴尖尖的样子倒是福相不少,见了多氏也有了笑模样。只多氏见她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多氏斟酌着笑了两声,才道:“我瞧着你怀了身子之后也没来瞧你,只因着我身子不好也操不了太多心,便想着等身子好点儿了再来瞧瞧你!”意思便是我现在身子好点了,你的管事权也快到头了! 许氏像是没体难为嫂子念着我,味出来,只抚着肚子冲她笑道:“难为嫂子念着我。”说着又叫人来上糕点吃食给多氏尝尝鲜。 多氏摆摆手道:“诶,你这孩子怀得好,他大姐姐出嫁的喜事儿当口出来,可不是有福气的!”我女儿都能嫁人了,你肚子里那个不知男女的还没出来呢! 许氏笑笑不接话,只把山楂糕往多氏那头推,叫她多尝尝。多氏也没在意,咬了一大口才给酸倒了牙!酸得她牙都疼了,吃着味道像是还放了重糖的。 许氏瞧着她拿茶杯牛饮的样子心里都笑开了花,嘴上又愧疚道:“瞧我这记性!我怀了孩子口味倒是变怪起来,这山楂糕我吃着倒是正好,怕是大嫂还吃不惯了,我这就叫她们另做一盘来!” 多氏哪里还敢再吃,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再说两句便走了,还要回去写嫁妆单子。大姐儿眼看就要出门了,哪里得闲了!我家那口子今儿个还去爹那里拿添妆的了,这可不忙坏了!” 她这么说了,国公爷都给了,许氏也不好装不知道,这样说出去倒是于她名声有碍。 许氏便照着二房的例,叫小丫头开了箱拿了一根金簪子一把木梳子和一百五十两银子来。她心里算好了,二房给这些三房便是给的再少些也是应该的!谁叫他们天然便矮了半辈,怎么能越过二房的去! 她瞧着多氏气得青黑的脸心里偷笑,面上又是为难又是不知所措,又拉着多氏问她是不是觉着给少了,少了她再添上点。 多氏哪里敢说少!她敢说,许氏就敢捅到长公主和蒋氏那头去!到时候挨了骂还是她自家贪心不足了!呸!每一个好东西!三房活该这么些年没孩子,还不知现在肚子里这个保不保得住呢! 许氏瞧着多氏气哼哼地走了,心里倒是觉着好笑,手里的针线一刻也没停,现在她肚子还没大出来,缝这些正合适,等肚子大了再交给丫鬟婆子缝着,到底是盼了许多年的孩子!她也是自己愿意缝的,孩子用着亲娘缝的东西,吃她自己的奶才亲近呢! 这头大房两夫妻都回了院子,午膳时候摆了桌子两个人便在内室里便吃边盘算起来。 二房三房给的东西便全部叫茉姐儿带了去,到底也没几个钱。长公主给的一套赤金头面,和描金瓶子也给茉姐儿当嫁妆,至于那千两银子,便不给她带走了! 正好秦正林那头看中一处宅子,要价六千多两银子,这还是通了几分关系在里头的!他们算计好了,那处宅子便是放着也是生利的,加上秦正林在外头偷偷做生意的钱也好放在里头!万一到时候要分家了,最最不好的情况便是这爵位给了二房,他们也有地儿住着! 看看国公爷给的几百亩地、两间铺子和五百两银子,他们两夫妻倒也合拍,一律都昧了去!给女儿有甚么用处!虽说嫁了许将军的长子,到底不过是个庶子!当不起那么多嫁妆,还不如他们留着给瑶哥儿!到底儿子才是命根子! 到了十月里,吕府也吹吹打打地迎了新太太进门。 成婚第三日,意姐儿这头便来了消息。 金珠边伺候着意姐儿用点心,便让银宝把她娘徐婆子送来的消息学了一遍。 原是成婚头一天晚上,拜了堂将将入了洞房王姨娘那头便发作起来,硬是说自己肚子疼要生了,口口声声哭得梨花带雨地要老爷来瞧瞧她,不然她快熬不住了! 那头吕老太太到底心里念着王姨娘肚里的孙子,这王姨娘又是她娘家人,心里天然已经偏了!只顾着着人来催着吕仲之那头去瞧着王姨娘,在外头说两句体己话也是好的! 薛氏也是个人精子,知道事情不成了,只能扮贤惠,劝吕老爷快快去瞧妹妹要紧,她这头没事儿的,又要提了裙子自己亲身去照顾着王姨娘生产,好歹叫吕仲之安抚下来了。 这头王姨娘一开始还能满口“表哥表哥”地乱叫,过了几个时辰只会撕心裂肺又进气儿没出气儿了,整整喊了两日才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哥儿。 本身庶子出身也未必要起名的,便是一般的嫡出儿子也有过了七八岁才起名的,这个哥儿只因着王姨娘是老太太娘家人,她便看中几分,便硬是叫吕仲之给起了名儿,唤作恭哥儿。 意姐儿听了倒是笑着给了银宝一吊钱,叫她着人带给她娘。恭哥儿,曰恭敬,曰:恭谨,曰:恭德也。叫这个弟弟一辈子恭恭敬敬的,便是父亲对他的期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奶汁角 薛氏寅时就醒了,叫了丫鬟来洗漱完毕,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吕仲之昨晚歇在前院了,薛氏又睡得早,这会子也清醒了。她想着,就是在堂屋里坐着,也比掐准了时间去强。 薛氏进了院子,老太太这头的下人倒已经忙活开了,准备锅碗瓢盆的,旁边厨房里头升灶的,那筐子浆洗的,见了她也都叫一声太太。薛氏也不摆架子,进了屋坐着喝茶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边两个大丫鬟聊几句。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头老太太才有了动静,薛氏忙进了里间,自己代替云珠服侍着老太太。云珠不好推辞,脚却像长在地上也不愿下去,这老太太挑剔得很,薛氏恐怕还没摸准脉门呢!若是惹怒了老太太,她站在旁边侍候着也不至于被罚。 吕老太太瞧见是薛氏,再多的话也没一句,只由着薛氏和云珠两个扶着她漱口洗脸,等到要插戴穿衣裳了,吕老太太倒是斜着眼睛瞧起了薛氏身上的穿戴来。 薛氏今日穿得喜庆,一身银红金边琵琶襟绣裙,头上、手上是一整套的金头面,衬得她这新嫁娘面色红润身段秀美。可吕老太太最见不得旁人穿得比她好,何况薛氏还年轻漂亮!吕王氏一想着又是个来分儿子孝心的便更是不喜欢!穿成这么个样子给谁瞧呢?大家太太便该摆出个样子来,到底年轻不晓事儿! 吕老太太斜眼推开薛氏的手道:“还是云珠来伺候着吧,你这手上手腕上都戴着器件,我可不敢叫你伺候!” 云珠连忙低头上前,麻利地给吕老太太选了件檀色琵琶襟的,头上又插戴了一对金海棠镶翡翠簪,脸上晕了两朵不浓不淡的胭脂,嘴上又抿了淡红的口脂。吕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皮子又黑,脸上褶子不少,可在穿戴上头却一样不落下。 等到吃上早膳已经辰时了,薛氏腿都站麻了,只得恭敬地跟在吕老太太身后又是给她布菜,又是摘了戒指镯子给她擦手擦脸,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道的。吕老太太瞧着她倒是恭敬,心里几分不快也就消了七八分。 吕老太太吃完了早膳薛氏还不曾动过一口,便是还要等着伺候完了婆婆再道灶下去端了用的。 吕老太太想起王姨娘的孩子也快满月了,便扯着薛氏道:“恭哥儿也要满月了,这满月酒你可要好生发了帖子请几个夫人一道来吃席面!我可交代给你了,须得给我办的圆圆满满的!” 薛氏犹豫一下道:“这……外头却没有这样的规矩,旁人家庶出儿子满月最多也就两三台席面,咱们家也须得斟酌着请人。” 她这话说得倒不全是为着私心,寻常官宦人家庶出孩子满月有的连外人也不请,就府里几个妾室和庶出子女围着吃上一桌,再赏些东西便罢了,更没有告上告祖的流程。概因着这庶出子都是不记族谱的,有礼没礼的都无甚区别。更别说旁人家的主母哪里会来吃这庶子的满月宴,这不是自折身份嘛! 吕老太太最不喜欢旁人忤逆她,这下脸也拉下来了,一拍桌子就问薛氏是不是瞧不起庶出的儿子有心耽误孩子前程!又问她在薛家是不是没学过甚么是三从四德,连婆婆说的话都要驳半句留半句的! 薛氏给吓傻了,连忙跪在地上。她虽有几分私心却没吕老太太说得那么大!她嫁来之前她娘便扯着她说,这农家来的老婆子也不是个讲道理的,往后凡事顺着她点便是了!他们乡下的休媳妇可不论什么七出之条,但凡不贤惠的,没儿子的休了便是! 吕老太太见她怕了,心里得意,拿脚踢踢薛氏按在地上的纤纤玉指道:“罢了,你瞧不起这孩子是庶出的,放在我身边养着便是!等满了周岁再叫我儿给他记了族谱!那可比你再生的还有脸面!” 这话一出,薛氏更傻了。她哪里想着吕老太太会来这么一出?她本是填房的,生了孩子没有元配嫡妻的身份贵重也罢了!这个庶出的儿子在老太太那头养着,岂不要爬到她头上去!这怎么行! 薛氏上前抱着老太太的腿边掉泪边道:“这孩子媳妇养在身边便是,往后便当嫡出儿子养着!母亲带这刚出生的未免太费神了些!媳妇拿他当自己亲生的看,又怎敢耽误他前程!” 吕老太太叫她起来回话,又摆摆手道自己便是年纪大了也还算精神,带个孩子的事儿也不成问题,叫她赶紧下去吃早膳吧,自己这里用不着她了。 薛氏虽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只得告退了。本是想在婆婆面前给自己挣个前程,没想到一顿早膳吃得脸面全无,府里下人具是看人下菜碟的,瞧着薛氏又是跪又是哭的,加上管家大权还把在老太太手里,心里倒是生出了轻视之心。薛氏的早膳便成了榨菜拌白面条。 一顿饭下来薛氏既没骂谁,瞧着也没不乐意,面色平静地吃干净了,还给了守灶的婆子几个赏钱。 转眼过了半个月,这日意姐儿正吃着午膳,她一个人吃着并不多,只点了条西湖醋鱼,一碗鱼香茄条,长公主又给她添了一碗蒸萝卜叫她全部吃完。 意姐儿这几日正学着给长公主绣衣服,她不说手拙也算不得手巧的,到底是不做活计的闺秀,这些平日里都是叫下人做的。 现下起了绣衣裳的心思便日日都绣,晚上还叫金珠给她掌了鱼油灯再绣,各式花样子都要比着上辈子京中流行的来,不会绣的还要画出来再叫金珠给她比着绣,非得绣得好看了才算。给长公主知道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日日叫变着花样儿做了胡萝卜来给她吃着明目呢。 意姐儿吃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用银著夹了奶汁角,脆脆地咬在嘴里满口酥香味,吃了一块趁着味儿还没散连忙夹了快萝卜吃在嘴里。 好一会儿才把萝卜吃完了,奶汁角也给吃了半碗,长公主便派了番羽来请她过去,说是要见客。 金珠匆忙给她外头加了件这季将将做的雪青色云丝外裳,耳朵上也戴了一对儿珍珠耳珰,手腕子上戴了一对儿羊脂白玉的小镯子,头上簪了三朵细巧的水晶海棠,整个人瞧着秀气又精贵。意姐儿这才叫番羽带着去见客人,不然就她平日里在院子里这家常的衣裳,头上手上也不戴东西,旁人还当她怠慢了。 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外头站着的婢子穿着倒像是上次章脩颐带的那几个,都是统一的秋香色罗裙配简单的反绾髻。意姐儿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怎么,每次见着章脩颐她总是要紧张一回。 可进了里头却见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的妇人,头上身上穿戴的倒是简单,偏偏瞧着就是雅致非常。脸上也不似旁的夫人都是妆容精致又爱贴花钿,她一张素白的脸眉清目秀的,瞧着也慈和。 长公主招了她来,示意她道:“这是章夫人,上次你见着的士衡哥哥便是她的儿子。” 意姐儿心道那这位岂不是淮南王妃了?想着便对着章夫人一礼,糯糯地叫了声夫人好。 章夫人瞧着她玉雪可爱的样子心里喜欢得紧,忙把她揽到跟前来问她喜欢吃什么呀,喜欢玩什么呀,平日里读些甚么书呀。 意姐儿对着章夫人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都一一回答了。 长公主便让意姐儿坐在圆凳子上头,自己拿了点心吃着,她自家又同章夫人聊了起来。 意姐儿刚刚吃了午膳也没什么胃口,便拿着长公主给她备着的奶茶一口一口小啜,耳朵也竖起来听着。 章夫人浅浅叹口气道:“我这回来将将来了,他又走了,算着已是快五年没见着面了。”语带惆怅。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这回可不是士衡不想见你,这回是我那皇兄把人给派去石安了。” 章夫人忧心道:“京城去石安那非要一个月车程,还是快马加鞭的。那是甚么偏僻地头!他怎么就不听话!我和他爹还能叫他吃苦不成!”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长公主淡淡笑了下:“你啊,自小便爱操心这操心那的,偏偏你这操心是多余。士衡年纪轻轻的便该出去历练着,我瞧着京中那几个世家子没几个好样儿的,多是靠着祖上有口金饭碗混日子。你有了士衡这般出息的还不知足!”舍了世家贵公子的名头自己一步步从科举往上的,还真没有别人了。 章夫人想想也笑了,她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愁道:“我这次来京城也是想着给他相看着媳妇,又怕相得不好了或是他瞧着不如前头李家那个了,日后夫妻处不好,也是愁死人了……” 章脩颐前头和一位青梅竹马的李家姑娘定过亲,只那姑娘福薄,豆蔻年华地便去了,章夫人是觉着他定然是念着她了,才过了这许久都不许亲事。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依我看啊,他去那头赴任怎么着也要几年呢!一来二去的又不能叫人家闺女儿去石安和他拜天地,女孩家身子弱,可不能这么折腾!” 章夫人点点头道:“也是如此,我也不必急着相看,慢慢来便是了,我总不能拿刀逼着他娶媳妇。”这年头便是二十好几了还不曾成婚的也不是特例。 长公主端了茶抿一口,才和她咬耳朵道:“你瞧着,我的意姐儿怎么样?” 章夫人瞧着一旁正一口口啜奶茶的小姑娘,倒真开始考虑起来了。这小县主除了年纪小些,旁的倒是她见过贵女里头数得上的。便看这小脸蛋也是福相讨喜的,给长公主教养着性子也好,而且说不得章脩颐会喜欢这年纪的呢?等她嫁过来也不过十四五的岁数,年纪轻的也比年纪大的好生养!到时候便等着抱孙子了! 况且男人有哪个不爱豆蔻枝头的花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奶汁角 薛氏寅时就醒了,叫了丫鬟来洗漱完毕,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吕仲之昨晚歇在前院了,薛氏又睡得早,这会子也清醒了。她想着,就是在堂屋里坐着,也比掐准了时间去强。 薛氏进了院子,老太太这头的下人倒已经忙活开了,准备锅碗瓢盆的,旁边厨房里头升灶的,那筐子浆洗的,见了她也都叫一声太太。薛氏也不摆架子,进了屋坐着喝茶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边两个大丫鬟聊几句。 又过了一个时辰,里头老太太才有了动静,薛氏忙进了里间,自己代替云珠服侍着老太太。云珠不好推辞,脚却像长在地上也不愿下去,这老太太挑剔得很,薛氏恐怕还没摸准脉门呢!若是惹怒了老太太,她站在旁边侍候着也不至于被罚。 吕老太太瞧见是薛氏,再多的话也没一句,只由着薛氏和云珠两个扶着她漱口洗脸,等到要插戴穿衣裳了,吕老太太倒是斜着眼睛瞧起了薛氏身上的穿戴来。 薛氏今日穿得喜庆,一身银红金边琵琶襟绣裙,头上、手上是一整套的金头面,衬得她这新嫁娘面色红润身段秀美。可吕老太太最见不得旁人穿得比她好,何况薛氏还年轻漂亮!吕王氏一想着又是个来分儿子孝心的便更是不喜欢!穿成这么个样子给谁瞧呢?大家太太便该摆出个样子来,到底年轻不晓事儿! 吕老太太斜眼推开薛氏的手道:“还是云珠来伺候着吧,你这手上手腕上都戴着器件,我可不敢叫你伺候!” 云珠连忙低头上前,麻利地给吕老太太选了件檀色琵琶襟的,头上又插戴了一对金海棠镶翡翠簪,脸上晕了两朵不浓不淡的胭脂,嘴上又抿了淡红的口脂。吕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皮子又黑,脸上褶子不少,可在穿戴上头却一样不落下。 等到吃上早膳已经辰时了,薛氏腿都站麻了,只得恭敬地跟在吕老太太身后又是给她布菜,又是摘了戒指镯子给她擦手擦脸,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道的。吕老太太瞧着她倒是恭敬,心里几分不快也就消了七八分。 吕老太太吃完了早膳薛氏还不曾动过一口,便是还要等着伺候完了婆婆再道灶下去端了用的。 吕老太太想起王姨娘的孩子也快满月了,便扯着薛氏道:“恭哥儿也要满月了,这满月酒你可要好生发了帖子请几个夫人一道来吃席面!我可交代给你了,须得给我办的圆圆满满的!” 薛氏犹豫一下道:“这……外头却没有这样的规矩,旁人家庶出儿子满月最多也就两三台席面,咱们家也须得斟酌着请人。” 她这话说得倒不全是为着私心,寻常官宦人家庶出孩子满月有的连外人也不请,就府里几个妾室和庶出子女围着吃上一桌,再赏些东西便罢了,更没有告上告祖的流程。概因着这庶出子都是不记族谱的,有礼没礼的都无甚区别。更别说旁人家的主母哪里会来吃这庶子的满月宴,这不是自折身份嘛! 吕老太太最不喜欢旁人忤逆她,这下脸也拉下来了,一拍桌子就问薛氏是不是瞧不起庶出的儿子有心耽误孩子前程!又问她在薛家是不是没学过甚么是三从四德,连婆婆说的话都要驳半句留半句的! 薛氏给吓傻了,连忙跪在地上。她虽有几分私心却没吕老太太说得那么大!她嫁来之前她娘便扯着她说,这农家来的老婆子也不是个讲道理的,往后凡事顺着她点便是了!他们乡下的休媳妇可不论什么七出之条,但凡不贤惠的,没儿子的休了便是! 吕老太太见她怕了,心里得意,拿脚踢踢薛氏按在地上的纤纤玉指道:“罢了,你瞧不起这孩子是庶出的,放在我身边养着便是!等满了周岁再叫我儿给他记了族谱!那可比你再生的还有脸面!” 这话一出,薛氏更傻了。她哪里想着吕老太太会来这么一出?她本是填房的,生了孩子没有元配嫡妻的身份贵重也罢了!这个庶出的儿子在老太太那头养着,岂不要爬到她头上去!这怎么行! 薛氏上前抱着老太太的腿边掉泪边道:“这孩子媳妇养在身边便是,往后便当嫡出儿子养着!母亲带这刚出生的未免太费神了些!媳妇拿他当自己亲生的看,又怎敢耽误他前程!” 吕老太太叫她起来回话,又摆摆手道自己便是年纪大了也还算精神,带个孩子的事儿也不成问题,叫她赶紧下去吃早膳吧,自己这里用不着她了。 薛氏虽心不甘情不愿地,也只得告退了。本是想在婆婆面前给自己挣个前程,没想到一顿早膳吃得脸面全无,府里下人具是看人下菜碟的,瞧着薛氏又是跪又是哭的,加上管家大权还把在老太太手里,心里倒是生出了轻视之心。薛氏的早膳便成了榨菜拌白面条。 一顿饭下来薛氏既没骂谁,瞧着也没不乐意,面色平静地吃干净了,还给了守灶的婆子几个赏钱。 转眼过了半个月,这日意姐儿正吃着午膳,她一个人吃着并不多,只点了条西湖醋鱼,一碗鱼香茄条,长公主又给她添了一碗蒸萝卜叫她全部吃完。 意姐儿这几日正学着给长公主绣衣服,她不说手拙也算不得手巧的,到底是不做活计的闺秀,这些平日里都是叫下人做的。 现下起了绣衣裳的心思便日日都绣,晚上还叫金珠给她掌了鱼油灯再绣,各式花样子都要比着上辈子京中流行的来,不会绣的还要画出来再叫金珠给她比着绣,非得绣得好看了才算。给长公主知道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日日叫变着花样儿做了胡萝卜来给她吃着明目呢。 意姐儿吃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用银著夹了奶汁角,脆脆地咬在嘴里满口酥香味,吃了一块趁着味儿还没散连忙夹了快萝卜吃在嘴里。 好一会儿才把萝卜吃完了,奶汁角也给吃了半碗,长公主便派了番羽来请她过去,说是要见客。 金珠匆忙给她外头加了件这季将将做的雪青色云丝外裳,耳朵上也戴了一对儿珍珠耳珰,手腕子上戴了一对儿羊脂白玉的小镯子,头上簪了三朵细巧的水晶海棠,整个人瞧着秀气又精贵。意姐儿这才叫番羽带着去见客人,不然就她平日里在院子里这家常的衣裳,头上手上也不戴东西,旁人还当她怠慢了。 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外头站着的婢子穿着倒像是上次章脩颐带的那几个,都是统一的秋香色罗裙配简单的反绾髻。意姐儿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怎么,每次见着章脩颐她总是要紧张一回。 可进了里头却见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的妇人,头上身上穿戴的倒是简单,偏偏瞧着就是雅致非常。脸上也不似旁的夫人都是妆容精致又爱贴花钿,她一张素白的脸眉清目秀的,瞧着也慈和。 长公主招了她来,示意她道:“这是章夫人,上次你见着的士衡哥哥便是她的儿子。” 意姐儿心道那这位岂不是淮南王妃了?想着便对着章夫人一礼,糯糯地叫了声夫人好。 章夫人瞧着她玉雪可爱的样子心里喜欢得紧,忙把她揽到跟前来问她喜欢吃什么呀,喜欢玩什么呀,平日里读些甚么书呀。 意姐儿对着章夫人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都一一回答了。 长公主便让意姐儿坐在圆凳子上头,自己拿了点心吃着,她自家又同章夫人聊了起来。 意姐儿刚刚吃了午膳也没什么胃口,便拿着长公主给她备着的奶茶一口一口小啜,耳朵也竖起来听着。 章夫人浅浅叹口气道:“我这回来将将来了,他又走了,算着已是快五年没见着面了。”语带惆怅。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这回可不是士衡不想见你,这回是我那皇兄把人给派去石安了。” 章夫人忧心道:“京城去石安那非要一个月车程,还是快马加鞭的。那是甚么偏僻地头!他怎么就不听话!我和他爹还能叫他吃苦不成!”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长公主淡淡笑了下:“你啊,自小便爱操心这操心那的,偏偏你这操心是多余。士衡年纪轻轻的便该出去历练着,我瞧着京中那几个世家子没几个好样儿的,多是靠着祖上有口金饭碗混日子。你有了士衡这般出息的还不知足!”舍了世家贵公子的名头自己一步步从科举往上的,还真没有别人了。 章夫人想想也笑了,她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又愁道:“我这次来京城也是想着给他相看着媳妇,又怕相得不好了或是他瞧着不如前头李家那个了,日后夫妻处不好,也是愁死人了……” 章脩颐前头和一位青梅竹马的李家姑娘定过亲,只那姑娘福薄,豆蔻年华地便去了,章夫人是觉着他定然是念着她了,才过了这许久都不许亲事。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依我看啊,他去那头赴任怎么着也要几年呢!一来二去的又不能叫人家闺女儿去石安和他拜天地,女孩家身子弱,可不能这么折腾!” 章夫人点点头道:“也是如此,我也不必急着相看,慢慢来便是了,我总不能拿刀逼着他娶媳妇。”这年头便是二十好几了还不曾成婚的也不是特例。 长公主端了茶抿一口,才和她咬耳朵道:“你瞧着,我的意姐儿怎么样?” 章夫人瞧着一旁正一口口啜奶茶的小姑娘,倒真开始考虑起来了。这小县主除了年纪小些,旁的倒是她见过贵女里头数得上的。便看这小脸蛋也是福相讨喜的,给长公主教养着性子也好,而且说不得章脩颐会喜欢这年纪的呢?等她嫁过来也不过十四五的岁数,年纪轻的也比年纪大的好生养!到时候便等着抱孙子了! 况且男人有哪个不爱豆蔻枝头的花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姜乳蒸饼 <=""> 天巳三十一年一月二十,这日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冷得能把人冻成冰棱子。 茉姐儿一夜不曾入眠,晚上烧了炕,闷闷的好像能烧到她心里去,燥得发慌。一早儿起来连口水也不能喝,多氏只塞了两个白面馒头给她,又给添上了几色酱瓜酱菜的。因着等会子凤冠霞帔一上身要出恭不容易,再者到许家又是一长段路要走更是不方便。 绞面婆子和梳头婆子都已经备好了,她坐在铜镜前由着那婆子拿着两根绸给她绞面,上妆,把整张俏脸抹得雪一样白,又贴了几样花钿、巧手画了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她对着镜子笑,柳叶细眉凌厉地挑起,又温和地弯了弯。 过了午时,几个姐妹像是越好了一般脚跟脚地进了她的院子。茉姐儿站起来,意姐儿和清姐儿、阿湘、阿沁几个都笑眯眯对着她一礼:“大姐姐大喜!大姐姐大喜!” 茉姐淡淡笑了,穿着红嫁衣背过身去由着梳头的婆子给她通发:“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阿沁拉着阿湘咬耳朵:“你瞧大表姐头上那凤冠,听说是大舅父特意命人从南边请了工匠做的,还有那同心佩也是十足十的赤金!阿娘已经比着她出嫁时候那一套头面给我做起来了,就是不晓得有没有这么精细!那凤翅像是能动一样儿,真真是羡慕死了!” 阿湘只点点头,抿嘴笑了笑便不出声了。 阿湘和阿沁都已经定下了人家。阿湘由着蒋三爷说给了意姐儿的嫡亲兄长端哥儿,阿沁是蒋秦氏千方百计说给了忠信侯府的世子爷林轩霖。 蒋秦氏觉着虽说端哥儿是长公主的嫡亲外孙,此番也算是亲上加亲,可到底吕家是没根基的人家,没品没爵的,阿湘便是嫁了也翻不起大浪来。到时候还不是想着怎么讨好娘家给她撑腰? 冲着吕家这根基,便是嫁妆也能少贴点,好留着给自家生养的阿沁做嫁衣裳。等阿湘嫁人时候,到外头去买上几个木箱子,里头放两匹布头撑撑场面便是了,谁还能翻开瞧瞧嫁妆里头都是个甚?况且吕家哥儿到底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子,谁也不敢背地里嚼舌根儿说她厚此薄彼的,想来想去都是两面得利的事儿,蒋秦氏觉着自己实在是高明! 意姐儿倒是走在阿湘旁边,拉了她的手对她笑,到底是未来的嫂子了,怎么着也要示个好儿。阿湘有些腼腆地低下头,也拿手指勾了勾意姐儿的。 到了黄昏时分,丫鬟和喜婆给茉姐儿障面,后头大房的丫鬟一路跟着,扶着茉姐儿出了院子。多氏跟在旁边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得比新嫁娘还欢实。女儿嫁了个显贵人家,就连他们大房也跟着水涨船高,看看蒋氏面带微笑暗地里酸唧唧的样儿!看看许氏!哈哈哈这肚里的孩子都没出来!谁不羡慕他们大房交了个好亲家! 多氏想了半天也觉着面上有光,女儿出门带着八十八抬嫁妆呢!……虽然里头二十多台都只放了些绸缎布匹的,可也是十足十的八十八抬!她叫瑶哥儿和外头候着的女婿许连城交代了,一会儿到了许家要雇他个四五十个吹打的绕着那块儿街十□□圈的!叫旁人都瞧瞧他们国公府大房的风光! 多氏想着,蒋氏在里头照看亲友的辞家宴,许氏说身上不爽利也没出门,秦正林在外头陪着男客,只她一个带着女儿出门,门外头还有儿子瑶哥儿接待着,想必也不会出甚么大事儿,也没人来膈应她了。这头淑姐儿带着几个姐妹把茉姐儿送到内院门口,目送着茉姐儿穿着红嫁衣越走越远。 大房嫡长子瑶哥儿今次倒是从京郊的书院里头回来了,姐姐出嫁了总是要个兄弟来撑场面的嘛!他嘬嘬牙翘了个二郎腿在外屋里等着,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个戴着绒花的婆子便扭着腰上前道许家人来了。 不用她们说,瑶哥儿也听见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他喜得一撩袍子顾不上整理衣裳便出了门儿。 这头许连城下了马,便由着媒婆上前敲门,女家给递了红包又把大门敞开一半来。接下来便是拦门的兄弟,瑶哥儿走上前来倒是打量了许连城两眼,这姐夫长得倒是粗黑得很,笑起来还露出一口白牙齿。 许连城看瑶哥儿打量他,倒是有几分不自然。到底京中的公子哥儿大多都爱涂脂抹粉的,甚少见到和他一般壮实粗黑的,他觉着这小舅子莫不是看不惯他这样儿? 瑶哥儿嬉皮笑脸地上前去,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对着许连城耳语一番。许连城听了面色更黑了,好在他本就不白,黄昏时候天黑也瞧得不清晰。他从腰间摸出鼓囊囊的钱袋重重塞在瑶哥儿手里,咳嗽一声。瑶哥儿眼睛发亮,叫许连城不准告诉茉姐儿或是多氏撩起袍子,转身便走了。 这瑶哥儿被多氏和秦正林安排着去登云书院已经有个五六年了,他除了过年时候回来一趟,其余时间都在书院里头。这登云书院倒是在读书人中间有些名头,能进去的不是身份显赫的便是有大才的,这瑶哥儿嘛定然不算后者,也就勉强能算个身份显贵罢。 登云书院也是盛名在外,其实难副。若是有才的,不论是世家子还是普通读书人,都是请了大儒好好儿教导,悉心照料着的,像是李博庸、王泽、南进等人都是科举出仕,出身登云的。 可瑶哥儿虽有几个小聪明,可到底自小给宠得吃不得苦,旁人卯时不到便开始勤修苦学,他非要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肯起身,旁人百~万\小!说写字不知饥饱,他日日变着花儿要吃得好玩得好,别人劝他,他反倒觉着旁人没劲,不过几个书呆子!日子久了夫子也不看重他了,好学勤奋的同窗瞧了他也直摇头,不肯同他一道了。只有几个纨绔子弟聚在一起,成日斗鸡走狗的好不热闹。因着学院束脩高,他们只要不做有损名声的事儿,众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作不知道罢了。 瑶哥儿这几个月爱和同窗几个纨绔一道赌钱,几个人赌了还不够,私下里倒是招呼了不少人和他们一道赌。赌着赌着手头几百两银子也有不够的时候啊!瑶哥儿素来知道多氏那抠门儿的性子,若是知道他这般花钱如流水,说不定能把她拘在家里不让去书院了!这怎么行!他还和几个哥们儿约着翻墙去那暗门子里头快活几回呢!想着便打主意到了许连城身上,茉姐儿出嫁他身为嫡亲的兄弟自然要帮着拦门的,这新郎官身上带的银票碎银子定然多啊!所以瑶哥儿吃定了许连城拉不下脸子拒绝他这个小舅子! 许连城终是把茉姐儿迎上了叠了九层红绸缎的大花轿,这心里却不像刚刚来时那么欢喜了……怎么回事?当然是因着那瑶哥儿! 倒不是许连城心疼那不到一千两的银子!虽然他的确小小地心疼了一下……但不是这个原因啊!这国公府大房,他刚刚从西北回来时甚么也不知道啊,便给那国公爷怂恿着定下了!定下之后才听说大房讹钱的事儿,后来又听闻他丈母娘曾经到处传他老婆定过临安郡王的事儿,心里便不那么舒坦! 可谣言就是谣言啊,他在西北的时候,还有京城宅子里的人传他长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六条胳膊八双腿能吃人会喷火很不好相处呢!他还不是这么丰神俊朗,令人如沐春风?所以谣言不能全信啊,许连城就这样安慰自己。 可见了这嫡亲的小舅子,他就觉出不对来了,这就一见钱眼开的小赤佬,那是什么样儿的家族才能教出这种孩子啊?啊?!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花轿里头的老婆,虽然还没拜过天地,不出意外他们两个一辈子就拴在一起了。要是她老婆也这样,那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还有临安郡王的事儿,难不成也是真的?那国公府把他当甚么了? 茉姐儿披着红盖头一路下来,拜堂入了洞房,行了净手礼,倒是不曾听见还有别的响动,洞房里头冷冷清清的,也不像是多氏说的还要两三个妯娌来陪着她。许连城在外头吃完筵席就进了洞房,带着三分醉意,看见新娶的老婆纤纤弱弱的一个人儿坐在喜床上,心里的气儿却莫名消了几分。 挑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又听着媒人说了两句吉利话,像模像样地吃了口生饺子,茉姐儿以为这下终于结束了!没想到这会子两三个小姑子倒是进来说要闹洞房。 许香宜见着许连城新娶的嫂子,长得倒是很漂亮,一双丹凤眼,一对儿柳叶眉,薄嘴唇轻轻抿起……瞧着很不好对付啊!许家虽不是章氏那种百年世家,却也不兴民间拿起子新婚三日无大小的习俗,许夫人和许将军都在外头招待宾客,就只好派了她们几个女儿家来略微闹两下,算是消一消新婚洞房的阴气。 不过许香宜是许家唯一的嫡长女,剩下两个姑娘一个是许连城的胞妹,一个是许二爷的胞妹,当然一个都不敢越过她去!许香宜瞧着许连城在呢,倒也识趣儿,再想着做些什么,给他们不快活也不敢当着面儿来啊,那是有多傻? 她只盯着茉姐儿不停地笑啊笑地,笑得浑身上下环佩叮叮当当地响,笑地茉姐儿浑身不自在,才直直地望着她狠狠夸了一通,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天女下凡一样儿反正其余女子皆是粪土!茉姐儿要是没听出问题才怪了!那不是白和淑姐儿明里暗里互相讽刺戳心那么多年了嘛! 也就许连城觉得许香宜识趣儿,还知道夸夸嫂子了。 不过茉姐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新嫁娘,多嘴多舌的旁人还以为她是长舌妇,也就坦然地望着许香宜,含羞微笑着受了。 等人都走了,许连城望着灯火下映着的妻子冲他微微挑起柳眉,朱唇微启,娇艳非常。心里喟叹一声,甭管那些有的没的,新婚之夜嘛,也就抱着佳人枕着满床枣生桂子,拉下了红绸帘子。 茉姐儿三朝回门这日,意姐儿睡到辰时才迷迷糊糊被金珠给叫醒了,由着金珠服侍她漱口、洗脸,又在脸上涂了一层诸花露,才厚厚地敷上一层玉香膏子。这膏子挖了在手心里瞧着厚,涂在脸上不过眨眼间,便化进了雪白红润的皮子里头。 金珠给她头上左右两边各插上一对儿泥金小花,耳珰和手镯都挑着贵重繁复的式样儿来戴着,为着今儿个是茉姐儿三朝回门,意姐儿也不好穿得不喜气,给大房的瞧去说她折福就不好了。 金珠便给意姐儿挑了一身茜色的掐金丝绣芙蓉棉裙,外头又挑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她想着毕竟姐儿现下是定了亲事儿的人了,也不好穿戴地太随意,又开了妆奁给意姐儿拿了个赤金如意项圈来,哄了她要戴。 哪里知道意姐儿倔脾气上来,就是不想戴。这项圈不过是个平常的物件,她脖子里挂着章夫人的玉牌再在外衣上挂个项圈的想想也不舒服,哪里听得这些。金珠甜着嘴巴哄了她几句,又说姐儿都是定亲的人了,也该穿得贵重点儿云云。 意姐儿脸一板,开口就叫外头的侍画和银宝进来侍候她,叫金珠到门外头去,再不准上来服侍!银宝和侍画进来,见姐儿面色,也不敢出声儿,心里惴惴不安地。金珠是意姐儿最看重的丫鬟,平日里旁人有甚么事儿她也不会有事儿的,哪知今日姐儿竟然当着里里外外几十个丫鬟的面儿发落她! 意姐儿也不是真想着发落了金珠,她只是想着能寻个由头给这几个丫鬟都换换脑子。从前她年纪小,事事都是丫鬟们替她想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也就罢了!只她早就想好了,这丫鬟忠心是一回事儿,能不能用又是另一回事儿! 上辈子她嫁进侯府的时候身子便开始不好了,里里外外都是金珠和银宝两个代她管教着,只要不是大事儿她们也不大叫她知道了烦心。如今再活一回,她多少还有几分从前的习惯在里头,她也不知有多少小事儿给她们摆平了瞒过去。就好比圣人也不喜底下的官员互相勾结着,有甚么事儿也不说,自己暗地里动手解决了,还爱上前来指手画脚的,忠心是忠心了,可主子难免不喜欢,奴才到底是奴才,尽了本分就可以了。 想通了便要行动起来,金珠是院子里最大的丫鬟,别的丫鬟都听她发号施令,要动刀子,自然从金珠开始动手。这忠心耿耿的大丫鬟打不得、骂不得,做得狠了寒了丫鬟们的心,往后再多的事儿也不敢提,反倒不美。 故而意姐儿就是叫金珠坐坐冷板凳,叫她自己想想哪里错了,若她觉得意姐儿只是小孩子脾气犯了,还是想不通的,那行,一直坐到她想通了再服侍主子!其余丫鬟也给她看着金珠想想到底是为什么。 意姐儿七七八八地弄完了,便带着银宝和侍画上了长公主的正院里头。长公主正用着早膳呢,见是意姐儿来了,对着她招了招手也叫她来用。 长公主自然瞧出今儿个金珠不在,刚才发生的事儿贺姑姑早就跟她学了一遍。她心里头倒是有几分欣慰的,本想着若是意姐儿不出手了,好歹她也要教着她怎么□□下人,没想到这小外孙女儿自家便开窍了!长公主乐得多吃了一块姜乳蒸饼,大冬天的吃着胃也暖和了,手也不冷了。 意姐儿倒不大喜欢吃姜乳蒸饼,她嫌这味道怪,又是生姜的辣味儿,又是甜香味道,她尝了两口便吃不下了。意姐儿倒是爱拿软绵的蒸饼,包着拿酱料腌过,切好的肉吃,吃着不尽兴了还能往薄薄的蒸饼上涂两层酱。 长公主哪里肯让她吃这么多,把胃都塞满了。便叫贺姑姑端了小厨房温着的姜奶来给意姐儿喝下去,冬日里喝一碗姜奶嘴是暖和养生的。今儿个小厨房本是要做羊肉汤的,只长公主嫌早上喝了太油腻便没叫做,意姐儿便只好认命端起一碗姜奶一饮而尽。 今儿个午膳因着是茉姐儿回门,故而是几房女眷一道吃的。还没到午膳时候,茉姐儿便已经带着几个丫鬟婢子来了小洲上。 她穿得通身都是富贵样子,绫罗绸缎都是簇新的,梳了妇人头绾上一个如意高寰髻,如云的鬓发里头插戴上两对赤金镂花长簪,唇色朱红鲜艳。意姐儿瞧见她也冲她笑一笑,道了声大姐姐好。 茉姐儿冲她点点头,进了正院大门。 等人都到齐了,开了宴,女眷们坐一桌,男人们都在国公爷那头吃酒说话。 多氏瞧着闺女通身贵气的样子便觉着自己没给她选错人家,这不一嫁人便显出来了!等二房三房若是有闺女儿出嫁,能不能及得上茉姐儿两分富贵也难说!多氏给茉姐儿不住地夹菜,叫她多用些,省得到时候回去了肚子里空着乘马车不好受。 等到吃完了宴,茉姐儿跟着多氏回了大房院子。一关门便拿绣帕捂了眼睛哭起来。 多氏这下傻了眼,茉姐儿嫁去许家穿得通身贵气的一看就是享福的!怎么就哭起来了呢! 茉姐儿坐在绣榻上,好容易止住了泪意,才拉着多氏的手说道起来。 原是她嫁过去第二日,给公公婆婆奉茶,许夫人和许将军倒是都待她和颜悦色的,许夫人还叫她日日来学管家事宜,她打心里头便觉着自己嫁得好! 没想到回了房,屁股还没坐热呢,便有个丫鬟捂着肚子走进来,对着她扑通一下便跪下了!不住地磕头谢罪,只说自己怀了大爷的孩子,因怕冲撞了喜事儿才忍者没说的,日日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头不敢出门,只怕被人知道了说许家大房的闲话。这既然成了亲,总该叫新奶奶知道才好!因着她肚里总归还是许家的血脉。又磕几个响头求奶奶饶命! 茉姐儿倒不至于因着个丫鬟有了身孕便寻死觅活的,她心里头的热意倒是因着这丫头的事儿散了不少,她才刚嫁来,遇着这些事儿自然是要扮贤惠的,压了压心里的火气,领着那丫鬟去找许夫人。 多氏也和她说了,这许夫人虽是嫡妻,可到底没生过儿子,对上她这长房媳妇底气不足,她只要稍稍提两句,许夫人大约也能处置了那丫鬟。届时,她在扮个贤惠,岂不是在大爷面前挣个好儿。 谁知道这许夫人听了倒像是极欢喜的,赶忙进去跟许将军说了大房丫鬟有孕的事儿!许将军听了也高兴啊!这要是生出个男孩儿可不是他们许家这些年第一个孙辈儿嘛! 许夫人便把那丫头做主抬成了妾,又好吃好喝地供着,看样子若是生出个儿子还不知道怎么宝贝着呢!茉姐儿的脸都泛青了,自己嫁进来第一天,就知道后头有个庶出的,若是女儿也罢了,若是儿子可叫她怎么活! 等许连城回来,茉姐儿就把这事儿给他说了一通,又扮起贤惠来,话里话外只说这生的虽是个庶出的,虽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娘又是个贱籍的,可到底是大爷的第一个,她自然会好好教养的。她娘多氏可不就是这样和她爹说的,她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茉姐儿意思不错了,可说的话到底有欠妥当,许大爷听她说了半天,张口闭口都是瞧不起庶出儿子,端得叫人心烦!到底是头一个孩子,许连城还是有几分看重的,也不搭理茉姐儿,撩了袍子转身便去了那妾室的屋里,直到半夜还不出来。 茉姐儿躺在床上心里头冰凉冰凉的,才嫁进来两天,事事不顺。她咬了牙拿长长的指甲去抠那黄花梨木的花纹,都是那个妾害得,还有许夫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不过是个妾养的,便是生出来是个男孩,难不成就能翻天了?值得他们一家子这么看重!?还有许连城,他也不瞧瞧他是甚么人,长在西北的庶子罢了,说话还带口音的!她秦玉茉能嫁他已经是他的福气!竟还给她脸子瞧! 三朝回门那日,许连城想起昨晚的事儿也觉着茉姐儿才刚嫁进来,不懂事儿也是有的,便想着去哄哄她。没想到茉姐儿倒是端着张冷脸,又把他推去那妾的房里,只嘴上贤惠着说是:“毕竟是大爷的头一个,还是好生看着罢!若是养得不好了倒成了我的不是!” 许连城哪里知道她这么不识抬举,也不耐烦哄她,乘着马车出来一个时辰两夫妻一句话也不说!也只到了国公府才扮得亲热几分。 多氏听了急得直跺脚!她拿手直直地戳着茉姐儿脑门儿上,恨不得扇她两个嘴巴子解气! 多氏气得摔了一对茶杯,指着茉姐儿:“谁教你的啊?!你男人有个庶出的你还敢不开心了!许家是甚么显贵人家!啊?你瞧着二房的淑姐儿!她们便是巴结也巴结不过来!你倒好,进门三天便把夫君往外推!真真是蠢东西!” 茉姐儿给她吓得到嘴的话也不敢说了,她也知道多氏这人是个甚么样儿的,只她心里到底和娘家更亲些的,没想到多氏也不安慰着她,光想着要她去讨好婆家了!她心里头一阵酸楚,也不知这十几年到底在过些甚么!临了了,亲娘也不帮帮她!就想着朝别人摇乞怜! 她这下倒不哭了,等到回府的时候仍是冷着一张脸不肯同许连城说话,像是魔怔了一样儿。她心里只想着,你们都叫我扮贤惠!我就扮!把那妾扮死了甭管生出来是男是女,全在我屋里放着!你们许家不重嫡庶,我有了这孩子也不必求你许连城垂怜! 她一回到家便叫丫头开了箱子,各式珍贵的补品药材不要钱一样送去那妾的屋里头,又日日吩咐厨房炖好的给那妾吃着。还特意请了两个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婆子,日日照看着那妾,不准她出门怕跌了,不准她大声说话怕吓着孩子,也不准绣花做活计怕伤了眼睛孩子不健全,也不能听说书怕叫肚里孩子听了不学好! 这妾给闷在屋子里七八个月,许夫人和许连城这头只管派人来问问,见茉姐儿这般悉心照料也就不大管了。等那妾生孩子的时候已经是满身肥肉,肚子大得很了。孩子差点便憋死在肚里,等生完孩子,见是个男孩,茉姐儿便悄悄使人给她灌了活血的药汤,这下血流如柱止也止不住,不到半个时辰便归西了! 茉姐儿日日瞧着许连城心生厌烦,便抱了孩子只当是自己亲生的,也不想着要他宠爱自己了,反正要是还有妾生了儿子,一样儿抱在她跟前养着!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两年多。 这日信使叩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长公主拿了信纸细细看了,靠在绣榻上合眼想了一会子,才叹口气让贺姑姑把意姐儿叫来。 长公主拉着意姐儿纤细的小手道:“外祖母要去青州一趟,你可愿意同去?若是不愿的,我便送你回吕家住几月,等我回来再接你。” 意姐儿抱住长公主的腰不撒手,撒娇道:“外祖母能不能别去,路也太远了,多累呀。” 长公主点点她的小鼻子无奈笑道:“不行啊,外祖母这次是非去不可了,那是我嫡亲的表姐,你也要叫她一声儿姨祖母。她病的很重了,也不知我此番去能不能再见着她一面。” 这是长公主的表姐庐阳郡主嫁的地方,也是她剩下半辈子一步没迈出去的地方。她这几十年来几番去信,请长公主去青州一叙,只长公主都推拒了。可庐阳郡主年纪比长公主都大六七岁,眼看着大家年纪都大了,再不见一面怕是这辈子也见不了了,长公主这才决定要去见她一面。 意姐儿略想了想,扯着长公主的袖子撒娇道:“外祖母带我去罢,我保证好好儿的,我想去外头看看呢!” 长公主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也不放心把这孩子一个人放在京城里头。好歹随身带着才安心。 意姐儿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出过一次远门,总是待在内院里头寸步不能出去,这下好容易能出去瞧瞧了心里头也快活得很,忙使人回去打点行装。 长公主一把把她拉回来,对着训斥道:“你也是定亲大姑娘了,再过两三年也要出嫁了,怎么越大反倒越没个定性儿了!”又拉着她的手给她交代了几件事情,譬如坐在马车里不准随便拉帘子,有事儿也不能随意出身喊叫,让外人听去了不庄重等等。 去青州的路少说也要走一个多月,长公主怕意姐儿无聊,便叫贺姑姑去使人到外头去采买两箱子小玩意儿,又装了两箱书本子。衣裳有几件儿都是要新做的,得把生下两季的衣裳都命人赶工出来才行。 青州大着呢,可偏偏庐阳郡主嫁的陶家在石安那块儿。长公主就盘算着,若是这样倒是可以见一见章脩颐,瞧瞧他怎么样了。 听闻去年青州发大水,他治理有功,可圣人就是没立时把他调回来。倒也不怪圣人,这事儿是章脩颐自请的,本是可以去富庶点的地方做满政绩回来便是。没想到他偏偏就是要去这乡下地方,圣人也是有脾气的,治个大水就想回来?不可能!去是你自请的,回来还要你跪着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回来!不然多没面子! 章脩颐倒还不在意,听闻写给章夫人的家书里头都是些生活琐事,瞧着天高皇帝远的倒还闲云野鹤清闲得很。长公主想着,若是叫圣人晓得了,还不气得吹胡子! 然而章脩颐不愿回来也不止是那一个原因。还得从章夫人那份家书说起。 那日晌午,章脩颐收到章夫人两月前写的家书。 前头写了两大张纸头的王府内日常,可略过不看。想想也知道定是抱怨原氏和大哥章润颐的,他没兴趣关心这些,扫过几样也罢了。 “淮南一别,两地相悬。吾千系万念,秉烛烧香具待汝归。不想,吾儿乃去石安此荒凉之地,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归。偶有一暇,乃见挚友一。定挚友之姝以为汝妻,待汝归来,且完婚。” 章脩颐:“……” 他把家书搁置在一旁,不再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能如何,也不想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木香粥 陶家是青州望族,只这家子本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乃是从京城迁来的。听闻陶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官至三品大员,只现下老太爷去世了,陶家交给陶大老爷和陶二老爷一道经营着,虽不似曾经风光,倒仍旧是青州这地头说得上话的人家。 陶家老太太旧年眼看着身子骨不行了,整日整日只能靠在榻上,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多。这些事儿石安当地人都是知道的,因着陶老太太的病陶家还曾开了千里粥棚布施给水灾难民,只求上天保佑多饶老太太几年寿数。 听闻连开了三四个月,老太太虽仍是不见好儿,可也没撒手过去。后头才等来了一个贵人,听闻那贵人手头可有千金药书,能医疑难杂症,半月间陶老太太就能下地走路了,病也去了一半。陶家感念上天仁慈,千里粥棚连着搭到今时今日。附近的百姓听了陶家的名号谁不伸出个大拇指来,连赞陶家一家子孙都是孝顺慈悲的! 这日晌午,陶二太太正在屋里伺候着陶老太太用午膳。老太太虽说病好了,可这胃口仍旧是差的,一日也吃不下几粒米儿,送上来的菜色大多是原封不动地撤下来。 这可急坏了陶二太太,要说他们陶家二房荣光,全是靠着老太太撑着,老太太好了他们自然好,老太太不好了,他们二房便是说上天去也争不过大房。这陶家共是三房,具是陶老太太嫡出,只这三个儿子娶了媳妇,里头龃龉便愈来愈多,自然是瞧谁得了伺候的巧宗谁便得了好儿,哪个也不肯相让的。只二太太侍候的可心些,老太太便多让她服侍着。 不一会儿婢子便端上来一盅木香粥,二太太连忙亲手端了盛到老太太跟前,又拿勺子舀了想去喂老太太。老太太摆摆手,只道自家还不至于吃个粥菜也要人哄着喂。木香粥味道甘甜,又是入甘草汤焯过的,用了理气疏肝,健脾消滞,陶老太太吃着,嘴里头也渐渐有滋味了。 派人救治老太太的贵公子特意拿了这方子与了老太太,嘱咐了日日吃着才算能养生了。老太太每日便都要喝半盅这木香粥,又要加大几个红枣,吃着还能活血益气。 老太太用了不到半盅,外头婆子便在堂屋外面报道,府门外有京城的贵人来瞧老太太,说是老太太的亲戚。 陶家老太太初时还回不过味儿来,等反应过来了便激动地直打颤,当即抖抖索索地便要叫丫鬟给她更衣,她要亲自去接人。 陶二太太哪里能叫老太太接人呐?老太太这身子,连院门都走不出便要昏过去的,她敢叫老太太劳动半分这不是给大房的把柄好叫她来闹嘛!这大房的屁事儿不会干,可这读酸诗、会画画的女人口舌到底伶俐!见识过了,她也不敢再见识一遍。 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坐下,安抚道:“娘莫要急,我叫理正去门口接他们!接来了立马把人请来正院!您更衣插戴一番,也好想见!” 陶老太太想起自己一身便衣,见着故人也是失礼,何况还是长公主呢?也就给安抚下来,坐在官帽椅上想起什么又拉着陶二太太道:“叫理轩也去接人!这孩子是个极有孝心的,我那故人见了定然也喜欢!还不快去!……快啊!” 二太太面上含笑着赶紧转身吩咐了婆子,把大少爷和二少爷一道叫去接人,吩咐他们态度要恭敬些! 二太太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她进门晚,生的却比大房的要早。她心里头得意着,这教孩子更是严厉着,只盼着这嫡出长孙子能给二房挣脸面。可这孩子就是不开窍啊!一板一眼的忒死板!老太太瞧了喜欢是喜欢,可还是更喜欢大房的理轩,不说旁人,便是二太太也要承认大房的生了个好儿子。 这头意姐儿和长公主总算是顶着锥帽从马车上头踩着婆子的背下来了。 赶了快两个月的路了,日日只能在马车上待着,在京城还好,听着外头的吆喝叫卖声倒是有趣儿,可出了城门便是满地的荒芜。长公主精神头不好,意姐儿也不能闹她,只好自己坐着和丫鬟打双陆,有时拿本书看着看着歪头便睡着了。这也不怪她,长公主向来不给她看话本子的,这次出门倒是给她备了一大箱子的之乎者也、四书五经、女则女训女四书,里头最有趣儿的也就只三四本游记了,快两个月的路程也快给她翻烂了。 陶理正和陶理轩对着二人行了礼,陶理正便抢在陶理轩前头,一步跨出要搀扶长公主,却被后头马车上下来急忙赶上来的贺姑姑挡开了,当是自家老太太呢!没规矩! 陶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她们身后,不是说要恭敬还要亲近嘛!他往日便是这么扶着祖母的啊……他眼瞧着二弟满面温文地引着那老太太和她身后的少女进了大门,又赶忙在后头跟着。 陶理轩一身鸦青色直缀,生得一副温和疏朗的好模样,润泽的音色缓缓地给长公主和意姐儿讲述几件不大不小的趣事儿,又跟长公主和意姐儿保持一臂之距。他晓得这京城来的女眷和青州的自然是不同的,青州女子多爽朗奔放,京城的女子多文雅内秀,故而说话做事儿虽有两分亲近,却还带着八分礼数在。 他瞧着意姐儿的锥帽给风吹歪了,她还不自觉,便温和出声道:“今日风也有些大,老太太和姑娘可归去加件披风御寒,免得着了凉。” 意姐儿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锥帽,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陶理轩见她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来,便移开眼睛不敢再看了。 进了老太太的堂屋,长公主和意姐儿具脱下了锥帽。陶老太太见着长公主的模样,一时失了言语,只哆嗦着唇直直地瞧着这分别几十年不见的姐妹,又想起了什么,忙要弯腰行礼。 长公主率先上前扶住陶老太太,一时眼泪也下来了。她颤声拉着陶老太太的双手哭道:“我的老姐姐!我当是多年前一别,再见不着你了!不成想还有相见的时候!”二人相拥而泣。 二人叙完了旧,才拉了手坐在榻上。陶老太太叫来几个子孙媳妇,叫他们拜一拜长公主。因着长公主身份尊贵,这趟出来因着各式不便,便不曾对陶家人通过身份,此番只说这是京城来的蒋家老太太,乃是陶老太太的亲戚。 儿孙里几个有眼色的也瞧得出,陶老太太对着这蒋家老太太初时是要拜的,那这蒋老太太的身份定是不一般啊!虽说他们也都没去过京城,可京城住的,那可都是权贵人家。不说旁的,便是自家老太太也是个郡主出身呢!这蒋家老太太怎么说身份也要更高才是,定然是诸如甚么侯门主母之类的,便是朝廷一等命妇也是可能的!这下几个子孙、媳妇便更恭敬了。 等拜完了,陶老太太便拉了意姐儿到跟前,一时摸了摸她细嫩的小脸,一时对着长公主道:“这孩子倒生得一副好模样,金玉一样儿的人,我瞧着便喜欢!”说着又叫丫鬟开了箱,翻出她的平安锁来要相赠。 长公主也不推辞,只含笑看着陶老太太给意姐儿亲手戴上了,才道:“还不谢谢你姨祖母。” 意姐儿对着陶老太太温温一笑,又婉声谢过。 陶老太太心里高兴,虽也疑惑着长公主怎么带个外孙女儿来,却到底不方便相问,只把下面坐着的小孙女儿阿蕴叫上来,拉到意姐儿面前道:“这是你妹妹,你可好生照看着她!不可叫她受委屈!你们一道玩着有甚么短的,便叫人来祖母这头拿!” 阿蕴瞧着意姐儿的漂亮模样,心里也喜欢,忙脆脆应了,拉了她的手便要到外头玩耍。 青州当地民风比之京城开放许多。当地的闺女、妇人皆不似京城的那般同外姓男人说话便是隔着屏风,也能叫人说嘴坏了闺誉。青州的小户人家闺女儿比之京城的因着活动多了,肤色更健康润泽,多是大胆爽朗的,便是见着外姓男子也不大露怯,更不爱扭捏作态。 故而阿蕴和意姐儿一道玩的也不似京城女儿家爱做的品茶、赏花之类的。阿蕴反倒是带着意姐儿在府里到处转悠着抓蚯蚓和红虫,要到池塘里头垂钓! 意姐儿两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儿,叫她玩个绳戏、行牙牌令或是打个双陆甚么的,她玩得挺溜,可玩泥巴挖虫子还是头一回。 阿蕴是个直性子,说做就做,她身边的小闺女们都是能跑能跳,能玩能闹的,她就觉得意姐儿定然也是这般!意姐儿略犹豫一下,卷起裙角也跟着吭哧吭哧地跑起来。 阿蕴指着水井的青石板和一旁的鸡圈道:“青石板子下面和鸡粪里头都有!咱们快些挖了来就可以到二哥院子里的池塘去钓鱼了!” 意姐儿抛去在京城里拿的闺秀架子,玩起泥巴也是个中好手,愣是挖了小半筐子蚯蚓红虫,又瞧见阿蕴满身鸡粪味笑得直不起腰了。阿蕴瞧这小促狭嘲笑她,扑上去便拿一手的鸡粪抹了意姐儿一头一脸。一时间两人又满院子丢鸡粪,意姐儿更是玩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还不忘往阿蕴脑袋上使劲糊泥巴。 二人又不得不又偷偷摸到阿蕴的院子,把一身泥巴洗干净了,才提着两个筐子,带着鱼具到陶理轩院子里钓鱼去。意姐儿这趟来定然是没带钓鱼杆子的,只阿蕴却说问她二哥要便是。 陶理轩正在屋里对账呢,见妹妹带了之前的小姑娘来问他拿鱼竿子只好无奈使人去拿了,倒是刮了刮阿蕴的脸颊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着教旁人呐?上次你在……” 阿蕴忙捂住他的嘴,脸红得快滴出血来,跺脚道:“臭哥哥!问你要东西倒揭我的短!我不理你了!” 陶理轩对意姐儿温文一笑,道:“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我还怕你不习惯,现下瞧着你们玩得还挺欢实。” 他素来极有眼力,意姐儿来时穿的一身缕金妆花褶缎裙,瞧着便不是青州的样式。况且他们陶家也做布匹生意,这一身少说也有好几十两。而意姐儿换上的这身不论样式还是论价也不像是她会穿的,那定然是阿蕴的衣裳。这便是两人玩得好了阿蕴才愿意给别人穿她衣裳。故而他语气里更亲近几分,不像初时那么疏离有礼的,怕唐突了她。 意姐儿心里高兴欢畅,脸上也带出几分来,这一笑便带出对梨涡。 陶理轩忙移开眼,也不再去瞧意姐儿和阿蕴,温和地叫下人带着她们去那渔具,又说自己正算账册,叫她们最多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不能到鱼塘西边去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假野鸡卷 意姐儿和阿蕴一道钓了几尾鱼,还没玩尽兴便给绿腰叫了去,说是长公主找她呢。 倒也不是要呵斥她,长公主也晓得这两个月来意姐儿在马车里头憋闷得慌了,今儿个才玩得这样疯。让她活络活络筋骨也是好的,只这玩泥巴……也实是过了。 长公主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闺秀不说都是好的,但也没有像自家外孙女儿一样给人带着玩泥巴的啊!这章脩颐还在石安呢,要是给他知道未婚妻一来就开始玩泥巴,那他是个甚么想法?章氏乃百年世家,一家子扬风扢雅的公子,举止娴雅的姐儿,里头的规矩只会更严,不会松的。 长公主见了意姐儿先叫她到里间去写两张大字儿,收收心,写完了再出来说话。意姐儿吐吐舌,外祖母脸色不好看吶,她还是识趣儿一点,乖乖进去把大字儿写了。 一边榻上歪着的陶老太太倒是叹叹气:“这孩子也不容易,我让阿蕴多带带她玩,没想到还害得她吃苦受罚了。”她离京时长公主还没嫁人呢,后头听说得了个闺女儿,也再没音信了。青州离京城太远,陶家的事儿只多不少,后头丈夫又没了,她一伤心命也去了半条,也就没勾着脖子往京城那块儿多打听。 前头还疑心怎么魏宁就带了个外孙女儿来,这下疑惑也全解了,对意姐儿也更是怜惜。 长公主倒不在意,端了茶喝一口道:“她又不是没满十岁的小孩子了,哪里能给她这么疯玩?到底是要回京城去的,若是能嫁在青州,留在石安,她便是在泥巴里打滚我也随她!” 陶老太太想了想,也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我们阿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我只想着给她寻个石安当地的,往后便是有事儿了,娘家也能给她撑腰。嫁到京城或是南边去,就那大规矩也够她受的。” 照她看,找个家底殷实的人家比什么都好,有陶家在石安压着,谁敢给阿蕴委屈受! 意姐儿写了大字儿出来陶老太太已经叫人扶了回主屋歇着了。长公主今次来陶家住着,怎么说也要有个把月,也没有赶路两个月只待几天就走的道理。陶老太太便叫下人把正院里头一排朝南的厢房都拾掇出来,长公主和意姐儿来了管够住的。 陶家屋子够多,够大,本是要给长公主安排个远些的大院子的,只长公主也不愿住得离开太远了,她来青州也是为着陶老太太,能日日相处着比什么都好,这才挑了陶老太太院子里一排厢房。 意姐儿见长公主在灯下翻书,也不理她,便上前扯着长公主的袖口:“阿萌知错啦,外祖母不要再气我了,阿萌不舍得外祖母生气!以后定然不会啦。” 长公主瞧着小姑娘一对乌溜溜的杏眼,一双小手还扯着自己的袖口,心都化了,哪里舍得再教训她?然而还是板着脸,把她拉到跟前教训一通:“不说不让你玩儿,可也要有个度啊,玩烂泥是个县主该做的么?嗯?你母亲在你这个年纪读的书,画的画儿能堆一人高了!” 意姐儿就把脑袋埋在长公主怀里使劲儿撒娇。长公主给气笑了,拍一拍她的后脑叫她起来,又跟她严肃交代每天写的大字儿和要做的绣活一件也不能落下!赶路的时候怕她熬坏了眼睛,才放一放,如今有条件了仍是要做的。停了两个月,国公府里指不定清姐儿都比她学得好了! 意姐儿就边笑边道,我便是再不学也不能比清姐儿差呀。长公主气得对着她的屁股来了两下。 今儿个晚膳是和陶家的女眷一道用的。阿蕴便趁着还没用饭教着意姐儿一个个认人,瓜子脸白皮肤狭长眼睛的是陶家大太太,圆脸黄皮肤的是二太太,挺着个大肚子的容长脸妇人是她亲娘三太太。 不过这三太太前前后后也没和阿蕴说上两句话,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太太凑趣儿,上了饭桌挺着个大肚子饭量大着,话还不少。她之前没来,只当长公主是陶老太太的寻常亲戚,瞧着她穿着打扮心里也是五分羡慕五分妒忌,这京城来的就是不一般!穿的绸缎都比他们这头花式多!更别说头上戴的式样了!啧啧,怎么就有人这般好运道?她怎么就嫁不到京城去! 一边的大太太还细着声音提点着她,少说话多用些菜饭,别等到半夜再叫人到厨房升灶。三太太这下倒是不说话了,大太太的话她还是听的。三房能混口饭吃都靠着大太太的情面在呢,不然就三老爷那病怏怏的身子能得什么好儿! 三太太娘家不如前头两个妯娌家底厚实,他们家不过就是开铺子的小门户,能嫁来陶家也是因着三老爷身子不好,门第相当的好人家也瞧不上他这个病秧子。她自打嫁来便想着早点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没想到头一个便是阿蕴这个女儿,还差点带坏了她的身子!三太太心里不喜欢阿蕴,自小便把她丢给奶母照顾,十天半月也不想着瞧她一回。 陶老太太知道了只能叹息一声,少不得还要对阿蕴多看顾几分。阿蕴不比大房的长孙女阿洛,那是给大太太自小当个大家闺秀精细养着的。阿蕴只知道娘亲和大房伯母要好,她便想着同大房的哥哥姐姐好了,娘亲就会多喜欢她一些。故而阿蕴和陶理轩关系向来不错。至于阿洛么,大太太私下里是不让阿洛跟阿蕴玩的,她心里瞧不起阿蕴家教,怕她带坏了阿洛。 意姐儿在这陶家的饭桌上也吃不大下。陶二太太想着这蒋老太太是京城来的,青州一代都爱吃些重口的,怕她们吃不惯,便叫厨子多烧些京城菜式。可意姐儿吃惯了京城的菜色,再用这些不伦不类的便没多大胃口了,只动了几筷子,剩下都是在喝汤,倒喝了一肚子的汤水。 阿蕴在一旁当然也吃不下,她是心里难受的。亲娘就在旁边坐着,但三太太对谁都眉开眼笑的,偏偏是对她这亲生女儿不冷不热的。她一岁比一岁年长了,自然也知道三太太是不喜她这个女娃,可她生来就是个姑娘家,她又有甚么法子?现下三太太肚子里又好容易才怀上了,便偏听了嬷嬷的话,要多抱男娃,还不能多和小闺女说话,省得又叫她带出个女娃来。 几个大人用完饭,瞧见陶老太太兴致好了,还多留着说会子话。意姐儿和阿蕴便先告退了。阿蕴出了门心里头不想着三太太了,倒是觉着肚子饿了,连带着意姐儿也觉得饿。 阿蕴便叫来贴身的小丫鬟,从荷包里拿了块碎银子叫她出去见着甚么好吃的便带些回来,最好是清淡些的,要快些,等角门锁上就不好了。 小丫鬟跑腿倒是快,人也机灵着,给意姐儿瞧着倒像是时常做这些事儿的。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包糖烧饼和两碗假野鸡卷。本还想再买两碗鳗面,这鳗面是细致活,不到酒楼也买不到,角门要关了,只好再吭哧吭哧跑回来。 糖烧饼做得香酥甜口,外头脆脆的里面却软和的很,吃在嘴里也不崩牙。假野鸡卷外头拿网油裹了,用鸡蛋和酱料腌制过一遍才起的锅,外皮又脆又香,带着点焦味儿,里头鸡脯肉又鲜嫩得很,吃在嘴里还有些烫口。 吃着好吃的心里便想不着那许多的事儿,阿蕴又笑起来,托腮和意姐儿说话。 阿蕴凑近了才用胳膊肘顶顶意姐儿道:“诶,你定亲了没有?你比我更小一些,大约还不曾吧?” 意姐儿笑着摇摇头道:“我定亲啦,早两年便定下来了。” 阿蕴张张嘴道:“乖乖,这么早!咱们青州的姑娘到十五六才定下的也大有人在呢!那你见过你的夫婿没有啊?” 意姐儿不想多说婚嫁的事儿,只点点头含糊道:“见是见过。”可人家那时候只把他当个小孩呢。 阿蕴听出她不愿多谈自己的事儿,才托腮对着月亮笑道:“我还没定亲。但是我心里头有中意的人,我天天想着甚么时候能再见着他一面。” 意姐儿:“……”你们青州姑娘都是这样哒? 阿蕴见她不接话,撇撇嘴道:“诶,你别像是看稀奇一样儿。咱们青州姑娘见着喜欢的还有直接塞香囊,扔绣鞋的呢!同你们京城的大家闺秀自然是不一样儿的。”只要不出格,也没人来说嘴。像大房的阿洛,便是比着京城大家闺秀来教养的,叫她瞧着倒有些不伦不类的小家子气儿,比意姐儿也差远了。 意姐儿忍不住道:“若是他已经定亲了该怎么办呀?若是他娶妻了又如何啊?那你岂不是白相思一场?”她心里不能认同,头一回说起儿女情长的事儿脸都是晕红的。 阿蕴恍惚道:“不会吧,我瞧着他还这样年轻。” 那日那人隔着那么远,轻裘缓带,从容不迫的样子她再没见过的。身边的男人除了她爹便是她几个堂哥,在她眼里没有一个比得上那人的。她知道也许自己配不上他,可即便如此她忍不住肖想他。 她只觉着成日瞧着娘亲和爹爹,日子也是泛着苦味儿的。她再不想过和娘亲一样的日子,成日计较吃喝和子嗣。她只想找个中意的人,好好疼她一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粉枣 陶家大太太眼见着意姐儿同三房的阿蕴好了,心里也急着。毕竟是京城来的闺秀,瞧着仪容举止都矜贵的不得了,怎么就和三房的那个没人教养的这么亲近?她生的阿洛反倒这阵子给冷待了。阿洛便是交际也要是和大家闺秀,以后嫁的也要是高门大户,青州这些姑娘她一向是看不惯的。 隔天大太太就把阿洛从闺房里头叫出来,撵着她去和意姐儿交好。阿洛成日给关在闺房里头,无甚大事儿都被管着做绣活,背女训,生得文静细弱,见了意姐儿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僵僵地站在旁边。 阿蕴拉着她叫她坐下说话,她倒只顾着摇头,不肯搭理她,只因着她娘叫她不要理阿蕴,她就真的一句场面话也不肯说。 意姐儿只好拉着她,又打开八珍盒请她吃果脯和糖果,她才秀秀气气地坐下。 意姐儿纤白的手指绕了绕纨扇上的穗子,启唇笑出一点洁白的贝齿,拉了她的手道:“阿洛姐姐不要拘束,你爱顽些甚么呢?要荡秋千呀,打双陆呀,下棋捉迷藏咱们都能玩儿啊!就是还缺一个人,不然咱们还能抹叶子牌!” 阿洛总算是出声了,她细细道:“娘说了,不能随意出房门,咱们可以一道绣东西,一道说说闺秀礼和女四书。”她可不爱顽这些东西,娘说了她往后是要嫁给高门的,可不能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失了闺仪。 阿蕴眉毛一挑,抓了一手的粉枣放在嘴里嚼吃:“这些事儿大姐姐自家也能做啊,咱们一块儿顽就要做些有意思的!” 阿洛心里瞧不上她,连话也不和她说,只顾着低头啜茶。 意姐儿把粉枣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就是寻常的小食,刚刚炸出来还有股香甜的芋汁味儿,等凉了就不好吃啦。” 阿洛这才用细瘦的手指头,夹了指头大小的粉枣,低头细嚼慢咽起来。 与此同时,陶老太太把大太太叫到堂屋里头,要和她说说阿洛的婚事儿。 她咳嗽两声,吃口茶茶润润口,拿了一张薄薄的名册出来:“我指不定哪天便不中用了,理正和理轩的婚事儿还在考较着。阿洛的婚事儿我先紧着你挑,看中了哪家我也舍了老脸儿牵个线。” 陶大太太拿了名册上下扫一眼,心里有了底,嘴上推脱道:“媳妇瞧着上头的人家都是好的,只阿洛还没及笄呢,媳妇总想着再多教养几年功夫。” 陶老太太知道她又来推脱,心里困倦,喉头又是一股子腥甜味,只顿了一会儿道:“随你罢,我没精力管你这起子事儿了,只莫要耽误了孩子才是。阿洛不嫁,阿蕴也是要嫁的。你且回去好好想想,过了这当口好人家的儿子都许了亲事儿,你再急也没用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大太太转转眼珠,一咬牙,心横了横道:“母亲何不托秦夫人给阿洛寻一门亲事儿?照着咱们阿洛的人品就是嫁去京城大户人家无甚不可的!。” 陶老太太哪里不知道她?大太太的娘家往上三四辈儿都是有嫡系入朝为官的,虽这两代是没落一些,可到底算是官宦人家,故而嫁来石安这小地方多少有些自持身份。不比二太太这商人家捐官出身的会做人。平日里也就罢了,怎么今儿个这么拎不清!长公主也是她能请来做媒的?这是多大脸!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自己的孙女儿几斤几两她自己心里明白着!就阿洛那样儿,便是嫁去个普通人家靠着陶家的脸面势力还能过得不错,可若是高嫁了天高地远的还不知给人剥皮拆筋,连着血一道喝下去!她怎么就这么傻呢!就不盼着自己闺女儿好了! 陶老太太气得直咳嗽,抖着手指着大太太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得便是你!我当年聘你来难不成是让你给我没脸的?你且滚回去好生思量着再来回话!” 大太太哪里听过这般责难,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羞愤得泪珠子都要滚下来。她就不明白了!给阿洛找个高门大户的哪里不好?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她生的阿洛是配得上这样的门户,她才起了这个心思!她把事儿在心里转上两圈,想来想去都是阿蕴的错!老太太心里疼她,看不过眼阿洛嫁的比她好,才使劲儿让阿洛低嫁! 大太太打定主意,怎么着也要磨得老太太答应叫秦夫人给阿洛找个好人家。等到了里屋便瞧见阿洛一个人坐在里面拿着本女则翻看着,心里更是熨帖,出声道:“乖囡囡,怎么一个人坐在里头啊?那意姐儿和阿蕴怎么不来陪着你一道顽?” 阿洛抬了头露出一对红红的眼睛,摇头道:“阿蕴和意姐儿都不肯带我顽。” 倒不是意姐儿不带她顽,可她也没有道理陪着阿蕴在屋子里背女则女训吧?意姐儿虽脾气好,可是也不爱迁就旁人,于是就和阿洛说了一会子话,见她执意不肯出去也就作罢了。趁着日头还不大,便和阿蕴一道出去荡秋千,只吩咐丫鬟好生招待阿洛,要吃喝甚么都行。 大太太听了心里也有气,可对着这京城来的闺秀和贵人就是发不出来,心里头就觉得又是阿蕴这小蹄子不学好!还是她的囡囡懂事儿,不和她一道顽! 等到陶家大爷回家了,大太太给他打水洗漱,又是更衣过后才边给他沏茶,推推他道:“哎!你瞧着那京城来的秦夫人可是个贵人身份?我就指着她给咱们阿洛讲一门好亲事儿了!没想到娘还不答应!看样子是不让咱们阿洛嫁的比三房的阿蕴好了!” 陶家大爷一听心里也不大高兴了,只他想得比大太太还多些。 他是陶家的长子,论理儿这些铺子庄子田地,没分家之前都是他管着的,可老太太偏偏就让陶二爷和他一道管着!让陶二爷管着不算,还让陶理轩这个孙子辈儿的占了个大头。陶理轩是他儿子不错,可这在铺子里哪有父子之分? 他只知道外头都传陶理轩比他这当爹的还强,来了大客户都是先紧着陶理轩谈着的,陶理轩赚了钱才分给他的,叫他这当爹的脸往哪里搁?他就觉着老太太是想着要拼命架空了他,好叫亲近的孙辈儿沾沾光好给她防老的!明摆着是不信他这个儿子,打他脸呢! 陶大老爷也等不及了,借着阿洛的事儿闹一闹也好!不然他这长房嫡子也忒窝囊了些。陶大爷说走就走,一撩袍子抬脚就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大太太急得子跺脚,小声嗫嚅着和你说了又不是叫你现下就去闹的!哎!只好也急匆匆地小步往前跟着,生怕大老爷脑筋搭错出幺蛾子。 到了陶老太太的院里,大老爷直直地往里屋走,丫头婆子具是拦不住他。看见陶老太太正在和长公主说话,气焰不消反涨,张口就是:“母亲把儿子当成什么了!给陶家做牛做马的!到头来连女儿的婚事儿都不能如意!” 陶老太太刚才还在和长公主说阿洛的事儿。她明摆着不赞同的,可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能不疼自己的儿孙,还是多嘴问那么一句。长公主就说,那把你的孙女儿拉出来我瞧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若真是个好的我帮你这回有甚么? 陶老太太直摇头啊,我那孙女儿啊,给她娘养得一身闭塞样子,不大会说话,模样也瘦骨伶仃的。长公主回想起那日几个小辈的样子,立马就对上了号子,心里也有数了。拉着陶老太太皱巴巴的手,叹口气说:“我知你还是想着他们好的,可我脑子里转一圈也没有太合适的人家,若是就要嫁京城人家实则也未必有青州的几个大家族可心,若是高门大户,也实是难为她了。” 陶老太太听了也摆摆手,不再和她说道这些了,她能问的具是问过了,长公主看不上阿洛,不想给她作媒,又何必强求。 此番陶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呛声气得气儿也喘不过来,直直地要昏过去,抖着唇道:“你……你给我滚出去!” 陶老爷更觉着没面子,啐一口道:“娘你就说罢!你是不是想着把这份家业都给老二!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不然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说着还真要对着柱子碰头,好歹叫后头赶来的大太太拦住了,大太太也嘤嘤地哭着,嘴里还都是:“可怜可怜咱们罢,阿洛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要嫁给这种人家!实是要挖我的心!” 长公主看不过眼了,本是旁人家事儿她不好插手,可现下却闹得不成样子!她总算知道为何陶老太太身子这么差了,都是给糟心的! 长公主一挥手便摔了一个茶杯,引得大房夫妻两个都朝她看。 长公主皱了眉毛肃容道:“休要再闹了!有甚么事儿也要分主次,在我这外客面前闹腾,便是市井人家也不会有的!现下你们母亲身子不好,你们且顾着自家利益,是为不孝!满心都是争权夺利,不顾兄弟情义,是为不悌!本宫不会给你们作媒!且回去罢!” 两夫妻被“本宫”和“不作媒”镇住了,呆呆地晃不过神来。趁着这当口,长公主使人把他们拖出去了。 转头一看,陶老太太已是人事不省,长公主忙着人把老太太抬到床上去,又赶紧出去请大夫。 这头陶二太太也闻讯赶来,在老太太榻前哭得眼睛都是通红的。 大夫来了,搭了脉,又瞧了前头那贵公子许人开的方子,捻了捻胡须,只说须静静养着,好好调理。旁的他医术不精也没法子根治。陶二太太点点头着人给了他丰厚的银两再把人留了,生怕后头老太太再出甚么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青果汤 有陶家大房这么一闹,老太太直直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也不能下地。大太太听说一回去就病倒了,到现在还昏着没醒。二太太听了只在心里啐一口,装吧你就!迟早等你醒了再算账! 等老太太有点精神了便吩咐二太太,陶家上下暂由她管着,大房的差事也给卸了去,叫他们一房闭门思过去! 陶二太太得了信儿心里乐开了花儿,大房自家作死怨不得她,陶理轩便是得了老太太的宠还不是大房人?要卸便一起卸了!让他做个成日闲云野鹤的公子哥也好!大事儿有他们理正在呢。 这头陶理轩得了消息也无可奈何。陶老太太待他一向慈爱,他便是心里不甘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爹娘做的太不成样子了。本是长房嫡子,弄到现在竟连二房都不如了!怪道老太太不肯把铺子、庄子交给他爹,他也忒混不吝了些! 子不言父母之过,陶理轩说放手便放手了,一句怨言都没有。二老爷一来,他二话不说便笑眯眯地把账册全交给了二老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趁着二房忙着调派人手的当口,日日到老太太病床前衣不解带的服侍着。 等老太太身子好些,能看清东西,能坐起来了,头一个瞧见的还是陶理轩。老太太心里感慨,等到老了才发现身边能依靠之亲人只有眼前的孙子了!她紧紧攥着孙子的手老泪纵横,陶理轩也跟着在一旁抹眼泪。 这期间意姐儿也和长公主一道来了好几回,因着是姨祖母到底有份亲缘在,意姐儿听到陶老太太给气病了心里也叹息,到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太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不能好好享享儿孙福。 长公主便让意姐儿便趁着老太太有精神,拿着话本子给她念念。老太太得了趣儿,精神头也好多了。 这日晌午,陶理轩在外间用完了午膳,还不曾进里间,便听到软糯的念书声。 老太太边笑边咳嗽着:“这柳三郎也忒混不吝些,怎么吃醉了酒还能走错院门的!就他家那破柴房,还能认错成朱漆大门了……实是……我瞧这编话本子的就是胡咧咧瞎来的!” 清清软软的女声也跟着笑:“那……咱们换吕二娘寻夫记怎么样?话说啊……在临溪村有这么户人家……那吕二娘初初嫁了陆秀才,鸡没叫便起了身,秀才一家子还躺在炕上直打呼噜呢……” 老太太拿软枕把位置垫垫高,又笑道:“这话本子可是说那陆秀才后头高中状元?娶了官家女儿?吕二娘拖着一双儿女去寻他?” 意姐儿翻了翻后面,惊得杏眼都瞪圆了:“还真是!” 老太太跟着哈哈大笑:“戏本子都这么演的!我听这名儿加上前几段儿便能猜个大概!” 陶理轩适时地撩了门帘进去,便见意姐儿倚在绣榻上,对着陶老太太念话本子。一身粉霞藕丝缎裙,头上随意绾了个反绾髻,以一根剔透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了,一双纤巧的藕合色丝履尖头上缀着两颗圆润的明珠俏皮地泛着光。 意姐儿见他来,连忙收了笑,起身对他一礼,转身和陶老太太告辞。 等意姐儿走了,陶理轩面上才笑着和老太太聊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和老太太说着话,瞧她困倦才悄悄起身退了下去。 他走着走着又想起意姐儿来,想起初初见面时候那双莹白小手,又想起偶尔惊鸿一瞥时候她的样子。 这几日他总是能偶尔想起她来。即便这样,他仍旧很清醒。他知道,那绝无可能。 当日夜里,陶理轩难得一人在房里小酌几杯,铺开笔墨纸砚,在雪白的纸张上头勾勒出一个带着锥帽的少女,细腰雪肤,玉指素臂,面纱下笑出一对俏皮的梨涡。他瞧了瞧又觉得画得不及她美,揉了纸团往地下一扔,又满脑子都是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忍不住摊开细细瞧着画里的姑娘,竟像是魔怔了。 翌日,陶大太太仍是躺在榻上,半死不活地装病。陶理轩的奶母夏嬷嬷进来对着她一福,道:“昨儿个二少爷吃醉了,现下还不曾起。” 陶大太太佯装倦怠,闭着眼摆摆手道:“知道了,喝醉便喝醉了,我哪里管得着他?” 夏嬷嬷凑近了她,对着她笑出一口黄牙来:“若只是吃醉,老奴哪敢来您这头告状!是老奴发现了……这个。” 陶大太太终于舍得睁眼了,她瞧见那张揉的皱巴巴的纸张便给唬得吓一跳!这上头巧笑嫣然的姑娘……不是那个那个!那个京城来的贵女嘛! 她瞪了夏嬷嬷一眼,啐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准给我卖关子!” 夏嬷嬷忙麻溜拉了绣墩坐到她跟前道:“还不是老奴今儿个早上去瞧二少爷!瞧见满地的纸张乱扔,便想给他收拾收拾,这一屋子酒气,满地狼藉的实是不像样!……便发现了这个!” 陶大太太眼珠一转,忙问道:“你可同旁人说道了?!” 夏嬷嬷啧一声:“哪儿能啊!您是我的主子!那些小蹄子都是什么贱货!凭她们也想知道这贵人主子的事儿!” 陶大太太给她捧得熨帖,她平生最爱别人叫她贵人主子,好像这么叫了她就真成贵人了一样儿。 陶大太太心里也没注意,可又觉得好像发现了甚么了不得的事儿,拉着夏嬷嬷道:“你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着!” 夏嬷嬷眼珠一转,心里也有个主意,忙对着陶大太太轻声道:“我瞧着咱们二少爷着实喜欢那姐儿!咱们何不成全了他一片痴心?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陶大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动,嘴上仍推拒道:“这怎么行?那小姑娘何等身份我不清楚,可那秦夫人自称的是本宫!那可是皇宫里出来的大贵人!咱们哪能攀上甚么亲事儿!” 夏嬷嬷吃吃笑道:“就是大贵人才怕丑事儿啊!越大的贵人越怕!譬如咱们府里那两个没头没脸的!便是勾搭了爷们坏了名声也是不怕的!但若是老太太有甚么丑事儿那是忙着遮掩还来不及呢!便是怕给人知道了没脸面罢了!” 陶大太太瑟缩两下:“咱们怎么能让贵人没脸呢!这这这若是叫人晓得了,便是咱们老太太作保也救不了咱们啊!” 夏嬷嬷心里嗤笑她没胆量,嘴上还软声道:“出了甚么事儿太太只管推给奴婢!况且您这还躺在榻上呢,谁能来疑心您啊!咱们做了只当没做过!老奴想着,等上巳节的时候,那姑娘准是要和阿蕴姑娘一道出去踏青!咱们在马车上做点手脚!等出了事儿买通那马夫,到时候闹出来只当她坏了名节!这京城来的姑娘最怕的就是见外男,若是马夫咬死了,为着她能不一根麻绳吊死,咱们便可出声说叫二少爷来娶她!” 陶大太太犹豫两下道:“这姑娘坏了名节,理轩万一不喜欢了,我岂不两面不是人?” 夏嬷嬷笑得见牙不见脸:“您还能不知二少爷,他瞧着聪明能干,精明得很了,实则是个死心眼子!瞧上谁了怕是一辈子也就那么一次的事儿!况且这事儿咱们抹得干干净净的,到时候便全是大房的风光!阿洛姑娘嫁不成高门,咱们二少爷能娶个贵女回来!” 陶大太太终是被打动了,又想想或许还能把三房的阿蕴一起坑了,实是解气!想想又觉得夏嬷嬷实在比她这亲娘还了解陶理轩,心里不由泛了酸,拿眼睛斜着夏嬷嬷道:“我可知道你是为着我儿着想!若是能成了,有咱们大房的风光也定有你一份的风光!若是不成……有你的好果子吃!” 夏嬷嬷笑出一口黄牙,反握住陶大太太的手道:“那老奴便谢过太太了!这就下去办着!保管啊给您做得滴水不漏的!那马夫,咱们回头就……”她对着脖子比了个手势。 大太太放心地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闭了眼睛继续装样儿。 夏嬷嬷说干就干了,毫不拖泥带水的。陶家的马夫一共才这么三四个,大房能用的也不过一二个,她就找上了那专门爱赌钱的柳大。 柳大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只因着他是陶家的下人,外头人不敢进陶府要债,他才安然无恙到今天!可两个月不赌钱,心里早就痒痒得不成了!人为财死说得真是不错,夏嬷嬷一说给他把外头赌的上百两银子还了他便咬了牙点头答应了。 夏嬷嬷怕他临阵脱逃,一转眼珠扯着他道:“你小子可给我把嘴缝严实!你一家老小的咱们太太可都是攥着身契的!若是不老实就把他们全都打残发卖咯!” 柳大给她一棍子一颗甜枣弄得服帖,即便心里怕着,也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不然怎的!知道了太太的阴私事儿还敢推拒!那就真死路一条了! 夏嬷嬷瞧他应了,心里也是满意,拿了包刁记卤鸭翅给他说是给他打打牙祭。心里却盘算着二少爷这几年大了,不知怎么的也不肯用她了!她自认是一心一意为了他好的!虽是有些小心思,可真当谁没有似的!她摸着良心说,还是为着他的嘛! 这头意姐儿正和阿蕴一道吃的晚膳。长公主近几日晚膳都是搬去和陶老太太一道用的,意姐儿便给她赶出来自己吃。阿蕴回了三房便给她娘三太太关到了房里,再不准她出去乱跑,吃的也都是糙的,有时候还只能用些凉了一半的。 意姐儿没法子,只好一有空便来找她用膳,也好帮帮她,给她解解闷儿。凭心说意姐儿还挺喜欢阿蕴的,她比起京城的闺秀姐儿们更坦率真诚,同她待在一块儿心里更轻松些。何况阿蕴虽皮了些,也是个明白人,和聪明人在一块儿就更不费事儿了。 阿蕴拿了筷子吃意姐儿带来的肉圆子,那肉圆能有个茶杯那么大,里头的汤汁子却极清淡鲜美,肉剁的极细腻,一丁点子肉筋都吃不到。她心里头感叹,秦老太太京城带了的厨子手艺真真是好极,比起他们陶家用的大厨不知厨艺高出多少来! 阿蕴倒了两碗青果汤来,和意姐儿一人一碗。这汤做起来不费事儿,她自己闲着没事儿叫小丫鬟买了青果子洗干净,用木锥子杂碎了泡在热水了便成了,喝起来还酸酸甜甜的养人。 她扯着意姐儿道:“诶!上巳节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出去踏青?咱们青州的姑娘上巳节可都要出去放放风筝,赏赏风景的!我就想着与你同去才有意思!” 意姐儿想了想点点头道:“入乡随俗嘛,咱们包个酒楼在上头瞧瞧风景也好。” 阿蕴:“……” 她回过神来咂咂嘴道:“乖乖!你这多大气派啊!还包酒楼……我是没那么多银子,你可别叫我和你分摊咯。” 意姐儿噗嗤笑道:“谁要你分摊呀,我自己出银子便是!这点子小钱不痛不痒的,有甚么好在乎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玉露霜 上巳节、花朝节这样的节日在京城和南方这些重礼教的地方,早已经不盛行了,因着越是近皇城、世家的地方越是于男女之防严苛,分毫不能出差错。而在石安这样的小地方,仍旧保留着许多上巳习俗。 不过意姐儿这个贵女显然是不可能融入到青州民女中去,和她们一道男男女女郊外踏青、互赠香草或是临水饮筵。故而她便使人包下了临湖的盛丰楼最高两层,和阿蕴两个一道瞧瞧风景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便想用长公主来时的马车去酒楼。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听了笑道:“哎哟我的乖乖!姐儿您那马车哪里能用在上巳节的街道上!者这满大街的人呢!您这五匹马的大马车也忒招摇了些,万一出了甚么事儿可怎么好!” 陶老太太也觉得是这样,圣人出行六匹马,长公主与诸侯皆是五匹,本来身为公主只有四匹的例儿的,可因着长公主和圣人是同胞兄妹,圣人疼爱她,更是要显出她与旁的公主身份不同,便下旨多添了一匹与诸侯等同。 这虽说青州这地方都是些没见识的,可落到有心人眼里便不好了!那婆子眼珠一转,立马道:“这马车原是大房一辆、二房一辆的,只二房现下管着府里庶务,难免出门多了些,老太太您瞧着用大房的如何?”她本就和大房的亲近,此番大太太那头吩咐的事儿她怎么说也要给办成咯! 陶老太太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应了。那婆子便使人去招呼那车夫。 长公主不放心把意姐儿放到外头去,可又不好扫了她的兴味,只要叫贺姑姑多添了些人手随车,也好有个照应。 陶家的马车比之长公主来时的小了整整一括,添上意姐儿、阿蕴和金珠三人便显得有些狭小了。金珠只好一个人团在角落里,等着主子发号施令。 她从前话比意姐儿还多,想到甚么还要滔滔不绝地给意姐儿指点两下才放心的。可自从意姐儿请她坐了冷板凳,她也清醒了不少。主子就是主子,不论她年岁多小,都不是她这样的奴婢能左右的。况且意姐儿心里有主意呢,可比她们这些奴婢厉害多了。她想通了便进了里屋对着意姐儿扑通跪下了,话也不敢说只会一下一下磕头,磕得额头都出了几道血印子意姐儿才叫银宝把她扶起来,重新用了她。 陶家因着老太爷是有官身的,故而用的马车也不比寻常人家只有一匹。只于意姐儿而言嘛,这两匹马的车架也忒颠簸了些,她自打出生就没坐过这么简陋的马车。不过听着外头的吆喝声,欢笑、打闹声可真是有趣儿,撩开一个角子拿眼偷瞧,有青州小贩在街边支起了架子烤年糕、做烧饼馄饨,还有烤肉片的从碗里挖出几勺稀稀的酱料来淋在冒着油光的肉片上、更有许多糖画的,把糖做成许多有趣儿的样式,有几个婆子抱着孙子和那小贩讨价还价吵得满面通红,二三少女哼着民谣结伴而行,四五青年甩着折扇佯装风流,她再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这日子也变得热闹红火起来。 快出城的时候马车愈发颠簸起来,突地左摇右摆起来。意姐儿给金珠一个眼色,金珠会意,撩了一角帘子呵斥道:“怎么赶车的?!赶不好回头发落你!” 那车夫一张黑脸都给吓白了,他因着大房要他做的事儿,昨儿个一夜不曾困去,听了金珠的话心里更是忐忑犹豫起来,可哪里容得他忐忑?前头偷偷在马鼻子里头塞的一包铅粉恐怕已经有了作用,那两匹马现下又是烦躁又是受了惊,只往前狂奔不止! 金珠吓得脸都白了,只顾着两手圈住意姐儿固定着她,可这般却没多大用处,只听一声巨响马车撞翻了另一户人家的马车。陶家的马车倒是没翻,可另外一家的马车因着是侧着撞上的,只翻了一地,车轮还在打转。 意姐儿只觉得左手疼得快没知觉了,柔白的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乎要厥过去。看阿蕴的样子怕是更差些,她没有婢子护着,现下疼得都晕过去了。 那辆马车上倒没有人受伤,瞧着马车的样儿倒也是大户人家,那车棚子上还拿锦缎绣了花样子的,起码家里是有人在朝为官的。那马车里的姑娘和太太被人扶着出来,倒使管事的下人来兴师问罪起来,说他们冲撞了官眷,要把他们拿了关进牢房受审! 几个婆子还甚是莽撞,满口粗鄙之语,伸了手便要上陶家马车抓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要他们赔银子赔命。那姐儿和夫人也惊魂未定的样子,恨恨地瞧着他们这边,不像是能善罢甘休的样子。意姐儿带来那几个小厮家丁辩不过他们,这些人看着就是不能善了的样儿,给了银钱怕是还不知足的!只好拦着不让她们近前来。 意姐儿瞧着情形不对,咬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把章夫人给的玉牌解下来,撩开帘子交给近身的小厮。 王公子是淮南世家王氏嫡子,要说他为什么在石安,自然是因为石安好玩,石安繁华,石安美人多不胜数,石安有山有水!呸!当然不是!他跟着来这穷乡僻壤还不是因着他要给某位贵公子打下手!他堂堂王家嫡子只能当个吏房典吏,呵呵!可他还没法抱怨,没啥不甘心的!因为这是他心甘情愿跟着来的,呵呵。 石安这破地方要酒菜没酒菜,要女人没女人,可到了上巳节这天可热闹了,到处车水马龙的,漂亮的小娘子也掐着细腰出来晃荡了。王公子就坐在酒楼雅间里头,勾着脖子往下看吶。这一看就出事儿了,哟,车撞了啊,有趣儿。哟!闹起来了,更有趣儿了!他看着下面几个膀大腰圆满口粗话的婆子,笑得直打颤,忙叫章脩颐也一起看热闹啊,美其名曰看看此地人文风情嘛!毕竟他们两个坐在雅间里面,叫伶人弹弹小曲消遣着多没劲儿啊! 章脩颐就端着酒盏漫不经心地往下看,时不时抿一口酒,面无表情地不知道想什么。王公子倒是笑得不行:“哎哟,这石安人民可彪悍了啊,这脏话骂地不带重样儿的!” 一只莹白纤细的小手从那马车帘子里伸出来,给了那小厮一块玉牌。王公子瞧着来劲儿了:“哟,这看上去还不是一般人啊!” 章脩颐眼睛微微眯起,淡淡道:“闭嘴。” 王公子就闭嘴了。 那小厮大喝一声:“车里面是淮南王府家眷,汝等小官家眷安敢胡来!”又把那玉牌对着那官家夫人方向晃荡一下。 这一声吼得响彻云霄,想必是卯足了劲儿的。 雅间内,王公子一口老酒喷出来,咳得满脸通红,拿手指着章脩颐抖啊抖的。 章脩颐俊眉微挑,他起身就往楼下去,把王公子一个人丢在雅间里。到了马车边,围观百姓不自觉地给他让了路。他实在是风姿出众,站在石安老百姓堆里便似是鹤立鸡群,唇色淡淡的看上去很冷漠,一双眸子乌黑深邃,玄衣黑发高贵清华。 意姐儿察觉到好似有人挡开了那几个小厮,要撩了帘子进来,她拔了头上的金簪厉声道:“若再敢往里一步,本县主就要你……!”尾音微颤了一下。 章脩颐把她打横抱起从马车内抱了出来,以宽大的袖子遮住的少女脸庞,让周围的人都看不清她的模样。他对着她小巧白皙的耳朵轻柔道:“没事儿了,你要乖一些。” 意姐儿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味,似有所感,放松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她眼眶微红,扯着他的领口道:“还有阿蕴姐姐和金珠,她们……” 章脩颐对着她不由放柔了声音哄道:“她们安好着。”意姐儿这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意姐儿醒来时迷迷瞪瞪间看到帐子顶上一圈金菊吐蕊团花纹,便知她回到陶家的厢房了。 一旁长公主瞧她醒了忙上前看她,苍白的手紧紧攥着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长公主拉了她右手便往手心狠狠打了两下,忍不住掉泪道:“你这孩子,你若出了事儿让外祖母怎么活?!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都把外祖母吓死了!”又心疼地给她轻轻呵气,抱着她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意姐儿哭完了拿乌溜溜的杏眼瞧着自家外祖母软软道:“饿。”说完又开始哭了,想起自己手臂折了哭得愈发伤心投入,细白的小脸上全是泪痕。 长公主忙叫人给她端了一碗玉露霜来,拿勺子舀了帮她细细吹着,喂给她用。意姐儿怕苦,可这玉露霜却一点也不苦,凉凉的,甜蜜蜜的。长公主心疼地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道:“这是你士衡哥哥专门配了给你喝的,他怕你觉着苦,还特意加了点槐花蜜和薄荷粉。” 意姐儿听到章脩颐的名字,忙抬起能动的一只手拉着长公主的袖子道:“士衡哥哥呢?他……莫不是走了罢。” 长公主瞧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啊!人还没走呢!你还昏着他哪里敢走啊!你这昏迷的时候一口一个士衡哥哥抓着人家袖子不放呢!啊?还是你外祖母我把你手掰开你才躺下!不然现下还挂在人家身上呢!” 意姐儿脸都烧红了,忙一转眼珠子转移话题道:“阿蕴姐姐和金珠怎么样了?” 长公主叹气道:“阿蕴还好些,在床上躺个把月便好了,金珠现下还昏着呢,身上的骨头有三分都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山药茯苓包子 毕竟男女大防不可不忌,章脩颐便给陶老太太请到外间吃茶。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又差得很,本是不便待客的,可章脩颐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身份又极尊贵,怎么想也要她亲自出屋候客才算周到。 陶老太太含笑看着章脩颐点头:“章大人莫怪,我身子弱您也是知道的,有时候笨嘴拙舌地脑筋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我便把我孙儿叫来同你聊聊。你们年轻人能聊的话也多。你那救命的恩德,我老婆子一向记得!” 章脩颐回礼道:“郡主谬赞,举手之劳尔。” 陶老太太颔首示意陶理轩和章脩颐聊聊。 陶理轩的神思还在留内室里,他只匆匆一瞥瞧见意姐儿半张苍白羸弱的小脸,心便疼得不行,哪儿有心思和章脩颐多话。奈何陶老太太视线太灼热,他不得不正襟危坐,冲着章脩颐点点头:“此番多些士衡兄出手相救,舍妹和……意姐儿方能平安归来。”说罢对着章脩颐拱手一礼。 章脩颐受了他的礼,勾唇笑道:“救你妹妹是我分外事,阿萌却是我分内事,不必为此谢我。” 陶理轩怔了下,俊眉微挑道:“何谓分内之事?”阿萌?难不成意姐儿和他有亲缘? 章脩颐淡淡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陶理轩:“……”他该说什么?“幸会幸会,我觊觎你未婚妻好久了”?还是“原来她是你未婚妻,哈哈哈。”他什么也不想说。 陶老太太早知道意姐儿定了亲,只没有细问长公主,此番才知同意姐儿定亲的是眼前这位玄衣黑发的贵公子,这身份家世倒也算相配的。 陶老太太冲他点头道:“意姐儿是个好的,她能嫁你也是她的福分。我虽不曾亲眼瞧她长大,可却知道她的身世……多有几分坎坷,也那她当心肝疼呢,你往后也要好生待她。” 章脩颐淡色的薄唇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轻轻颔首:“自然。” 一边坐着的陶理轩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他这两日一直心有不甘,他只觉得自己除了家世甚么也不差的,容貌、才华、金钱,他都有了。他的许多钱财甚至连祖母和他的父母都无从得知,那都是他这几年背着他们偷偷置办的。 意姐儿或许还没定亲,那他便还有机会。他盘算着,靠祖母和意姐儿外祖母的关系亲缘,他有六成把握能说动祖母把意姐儿许给他。他会好好疼她,不然她受丁点儿委屈。为了她,他甚至还愿意出仕,只要能娶到她,只要……能娶到她,不然让他怎么甘心? 可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真是可笑!意姐儿根本不需要他,她要嫁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高高在上立于云端,而他便是再努力地往上爬始终有所不及罢了!他的执念多可笑啊!真真是可笑又可悲!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她就注定和他没关系!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房里人也有两三个,甚至在外头也曾养过一个外室,明明以为自己早就阅尽风尘心如止水了,怎么还会为一个小姑娘魔怔!是了,意姐儿和那些女子怎么能相提并论?那些女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章脩颐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连眉峰也不扫旁人一下,他不关心这位陶二少爷是怎么想的,不过他多少也能看出点他的心思。不过是个路人,无甚好在意的。 陶老太太:“……”她本是想借此机会叫章脩颐认识一下陶理轩,将来以章脩颐的身份地位,说不定便能帮大忙的,怎么现下气氛有点怪? 陶老太太忙出声打圆场,指着孙子:“哎!你个小年轻怎么和七八十的老头子似的,倒还没我这老婆子和士衡说得上话!” 陶理轩:“……”随便吧,反正意姐儿不是他的。 章脩颐含笑:“……”随便吧,没兴趣和路人说话。 陶老太太:“……”想我纵横后院几十载,沉浮多年长盛不衰,现下这场面竟然冷得能掉冰棱子?她简直不敢相信?! 几人话还没说几句,里间银宝便撩了帘子,对三人一礼道:“姐儿醒了,咱们老太太许章大人进来一见。” 陶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忙在心里念了几声佛号。 长公主将将给意姐儿喂了半只山药茯苓包子,意姐儿嫌味道淡淡涩涩的古怪,别过头再不肯用了。长公主只好无奈地端了药来,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章脩颐掀了帘子进来时,长公主正给意姐儿擦嘴角的药渍。 意姐儿见了他,脸刷地就通红通红的,拉了长公主的袖口软软道:“外祖母,我困啦,要睡一会子。”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出丑就羞得无地自容了,都不敢拿正眼瞧他。 什么怪毛病?意姐儿心里啐道。 章脩颐似笑非笑,意姐儿立马躺着闭眼装死。 看自家外孙女儿躺在床上装睡,长公主也无可奈何。这一对,可别扭着呢! 长公主离了意姐儿的床畔,便恢复了高贵从容的样儿,和章脩颐一道走出堂屋。 之前的马夫长公主惊怒之下已经给活活杖毙了,大太太听说此事才觉得害怕了!她没想到这贵人出手这般狠绝,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连话也不问便能弄死! 那夏婆子倒跑来安慰她道:“大太太怎能同那起子贱民相提并论?咱们这事儿知道的也不过这么几个!那马夫死了,谅那贵人天大的脸面,难不成把老太太的贴身婆子拉去审问不成!咱们老太太可是郡主!论起身份也不差甚么!况且……那姐儿好歹是女儿家,吃了亏,打落牙齿也要往肚里咽!不然才真是毁了前程!咱们自然高枕无忧。” 大太太觉着她说得有理,心里也打定主意若有甚么事儿尽管推给那夏婆子便是!她只管装她的病,她这陶家长子媳妇也不是这么好动的! 谁成想,不到用晚膳的时候老太太便使人把大太太叫了过去。大太太的丫鬟只推说大太太昏着呢,哪里能动的,再染了病你们谁能担得起责来?那领头的便是长公主身边得力的婆子,跟抓小鸡崽子似的一把提起那小丫鬟往旁边一扔,径直拉开了大太太的房门。也不给大太太体面,只拿了件外罩草草往她身上一裹,便把大太太提走了。 大太太顾不得甚么脸面,扯了嗓子叫得撕心裂肺,手脚不断踢打:“你是甚个东西!也敢动我!作死的老虔婆!放开!放开我!给我放开!” 那婆子只管冷笑一声,扯了大太太别在腰间的帕子便塞在她嘴里,啐道:“作死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摆太太谱儿!” 到了堂屋里,那婆子把大太太往地上一扔。大太太瞧见二太太和三太太具不在,便以为这事儿并不严重,在地上膝行着抖抖索索地去抱老太太的脚,瞪着一双浊目一味装可怜:“娘啊!这是怎么了!我冻得发慌!这婆子怎么能这样待我!媳妇好难受!” 陶老太太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像是快要闭过气去了,只叹息道:“老大家的!娘自问给你们的够多了!老大没出息!我便叫老二来佐助他!你儿子出息,我便越过理正这个长孙一味偏袒他!你们还要娘怎么样?啊?娘已是把心都掏给你们瞧了!” 陶老太太几乎目眦欲裂,转眼便咳出血来,不管不顾地拿手指戳着她的额头质问:“你作什么动意姐儿!啊?!你有脑子没有啊?!她是你能动的吗!你这个贱妇是要害死我们陶家满门啊!!” 大太太被她戳地坐到了地上,嘴里只“啊啊”地叫着,拼命地摇头。 陶老太太冷哼道:“夏婆子已经招了,那管事婆子早儿也招了!你还敢抵赖!” 长公主何等样人?一出事儿就想起先前那婆子的不对来,二话不说先拉去打了二十个板子,那婆子受不住,二话不说便招了! 那夏嬷嬷倒是耳目灵敏,得知纸包不住火,便弃车保卒,一转眼珠便自己跑到院里招了,把过错都推到大太太身上去,只说自己被逼无奈! 一边的夏嬷嬷垂着头,像只斗败的公鸡,只哭道:“老奴没有说错一句话啊!老太太明鉴!具是太太瞧着二少爷……”话没说完大太太便扑上来对着她拳打脚踢,一口锋利的牙齿几乎把她的耳朵血淋淋地咬下,她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这个贱奴才……枉费我……休要污蔑我儿!”她便是自己一根麻绳吊死,这夏婆子也休想拿脏水往理轩身上泼! 眼见着大太太同夏婆子打作一团,坐在一旁的长公主面色更是难看,她语声冰凉道:“都给本宫闭嘴!来人,此二人都给本宫拖下去杖毙!” 陶老太太抖着唇,让婢子扶着,生生对着长公主跪下:“魏宁,老姐姐舍了这脸面,为大房的孽畜求一回情罢!” 长公主蹙眉道:“这是作什么!姐姐快起身!”贺姑姑忙上去扶陶老太太。 陶老太太一双浊目老泪纵横:“都是我管教不严,才有此祸端!我早儿便知晓大房的于家和无益,却一次次得过且过!才酿成此番大祸!可这大房的,毕竟是理轩的亲娘啊!他是我陶家三辈最出众的了!他可是无辜的!我便是自己死了也不愿叫他心灰意懒,更不愿坏了他名声啊!” 长公主也叹息一声,若是陶大太太名声坏了,不说陶家怎样,她所出的一双儿女更是生生断了前途!她于陶老太太是同族姐妹,又和她从小投缘,受她不少照顾。母后没了的时候,更是只有这个姐姐想到日日夜夜逗她开心。 如今意姐儿受了伤,她勃然大怒之下要把这些腌臜小人全打杀了!可到底不忍心叫这老姐姐这般年纪还老而无依! 长公主合眼,沉声道:“陶家大房媳妇,性命可留。对外称,暴毙!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余生不得出庵半步,若否,则杖毙!”她转头看向陶老太太,问道:“如何?” 陶老太太哪里想到长公主还肯作出这样的让步,不禁感激涕零,跪下磕头道:“谢长公主!谢长公主!” 当然这些事儿,二房和三房具是不清楚的。陶理轩和陶大老爷被陶老太太叫去院子里,半个时辰后两人出来具是面如死灰。 陶理轩遂,扔下在陶家苦心经营的一切,独自上路,只和陶老太太说,要离开青州散散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雪花酥饼 陶家大太太“暴毙”,陶家自然也要似模似样地给大太太做一场法事,让她好好“下葬”,入土为安。阿洛被这样突然的消息打蒙了,也顾不得大太太平日里教她的闺秀行止,扑在灵前瞧着快要哭昏过去,又缠着老太太说要看大太太最后一眼。一旁的大老爷对着女儿呵斥,你娘走得不好看,你难道连最后一点体面也不给她留吗?阿洛这才跪软在棺材前嘤嘤哭泣。 唯有陶理轩面容冷凝麻木,一举一动都似糊了浆糊的布偶。来客只当他是悲伤过度,积郁于心,纷纷叹他们兄妹不容易。 除去阿洛,最难过的自然是陶三太太。 大太太是他们三房的靠山。这三老爷成日不做正事儿,动不动就“身体虚弱”“卧床不起”。三房平日的花销全靠府里分例的月钱。虽说三老爷的药钱都是老太太那头取的,可好歹月钱养着一房人,每月都是捉襟见肘的。 三老爷身子不行,可心还大着,身边的小妾通房也不比二老爷、大老爷少,这么一算花销更是不少。从前,不论大太太有甚么心思,总算是愿意出手帮他们三房一把的,三太太为着大太太的脸面还没少得罪过二太太。这下好了!二房掌家,老太太瞧着也没几年了,三房连个儿子也没有,更是把二房得罪了干净!三太太越想越愁,在大太太灵前一股脑儿地痛哭出来,哭到最后竟然晕过去,抬到房里就有丫头来报说是要生了! 三太太这胎生的委实艰难,她生阿蕴的时候本就伤了身子,此番又是早产,便连生了三天三夜还没生下来。后头实在不行了孩子还是叫产婆压着肚子挤出来的,身下的血汩汩地流了好会儿,喝了药才堪堪止住了,这般情形恐怕是往后再不能生产的了。那产婆一瞧,心里直道晦气,嘴上还跟抹了蜜糖一般道,是个姐儿。三太太听了这话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到洗三那日,三太太连床也没下,她娘家见又是个女娃子也不曾来人,只叫了家仆送来点鸡蛋红糖和油糕,三老爷更是躺在床上装病,只说是头风犯了。一场洗三礼儿办的冷冷清清,只陶老太太和陶二太太为着面子还放了点金银锞子添盆。陶老太太年纪大了,倒也不像从前追着要男娃了,见着小孙女儿心里倒是郁气散了不少,还特意命人融了从前的金首饰给小孙女儿打个长命锁。 这头洗三结束了,葬礼还连着做了七日法事。等葬礼草草办完,陶理轩便请辞了。知道大太太做的那些事儿,他只觉得羞辱。他是心悦意姐儿不错,却没想过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式!大太太一向标榜自家是书香名门之后,做出来的事儿却这样令他恶心又失望。他没脸再留在陶家,更没脸见阿蕴和意姐儿。在极寻常的一天,陶理轩便带上两三家仆,拜别了陶老太太。 而大太太被关在陶家后山的小佛堂里,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的女儿甚至不知道她还活着。她日日焚香祷告,成日抄经书,也渐渐麻木起来,过了许多年,连自己的姓甚名谁也忘了,为何被禁闭在这儿也全然不记得了。她只依稀记得膝下有过一双儿女,想着便日日都跪着,求佛祖保佑他们一生顺遂。这般过了一辈子。 这头三太太将将生产完这几日连话也不说了,成日里只会呆呆地躺着,沉默不语的。她睡也睡不着,起来又觉得精神差得很。身上恶露连绵不绝排不尽,嘴里全是腥味,照照铜镜都觉着自己似个老妪。 隔了半个月,丫鬟守夜时听见里屋有甚么东西重重摔了,吓得忙进去探看,这一看可不得了!三太太自缢了!那丫鬟的尖叫声引来几个婆子,忙齐心协力把三太太救下,又禀了管事儿的二太太,二太太披着外罩听了也吓一跳,连夜请了大夫来看。 不过这事儿瞒着陶老太太,动静也做的小。 陶老太太这一个月来倒是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既然大房的事儿也解决了,二房管事儿也管得不错,她就撒开手万事儿交给他们便是了,自己安安心心地养养老比什么都强。好在这阵子除了陶理轩离家的事体叫她难过一下,旁的倒都顺遂,日日和长公主相伴着说会子话,人倒是白胖了些。章脩颐这阵子隔几日也会来陶府“探望长公主”,给他瞧了,也说陶老太太精神矍铄。 阿蕴身子养好了些,也能下床走动了,她听闻三太太的事儿也想着要去瞧瞧她,在她跟前尽尽孝。她一只脚将将踏进里屋,给三太太瞧见了便拿了手里的药碗朝她头上扔,直把阿蕴额头上磕出了红印子还不够嘴里嘶哑道:“你还有脸来!给我滚出去!滚!滚!滚啊!”满眼的红血丝,人瘦的跟竹竿似的,狰狞可怖,跟地狱来的恶鬼差不多。 阿蕴吓得连忙撩了帘子出去。旁边候着的婆子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擦汗,叹息道:“姐儿别怕,太太这几日对谁都是这般的,也就三老爷来了才好些。”意思就是你别往心里去,你娘没针对着你一个人。 阿蕴听她说,也就笑一笑,把手里的糕点给了那婆子,吩咐她好生照料着三太太。她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但也不像从前似的把三太太当回事了。三太太是她的母亲,她不好不探望她,可她也明白三太太当真没拿她当个女儿看过,就连新出生的妹妹她也不待见。阿蕴这才发觉,三太太就是这样的人,偏激狭隘又固执己见,从来都想不开。 阿蕴走两步路,便瞧见三房的一个妾扶着三老爷进了院子,她忙唤道:“爹!” 三老爷见了女儿,细细瞧了她两眼,嘴角露出两丝笑纹来对她点点头。阿蕴不常见三老爷,可每次见他,三老爷待她却是很温和的,她心里又温温的。 这头三老爷由着那妾扶着进了三太太的屋子。一进屋便闻见一阵浓厚的熏香味儿,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病人味儿,不由面色泛青。那妾倒是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三太太见是他来了硬是抓着床边起了身,泪眼盈盈道:“老爷总是来瞧我了!妾想你不知多久!” 三老爷此番前来是有因由的,只看着她这颓败的面孔心里就恶心,摆摆手道:“你是我的正妻,我如何能不来瞧你?”又搬了凳子离她不远不近地坐着。 三太太瞧见那妾,便气不打一处来,拔了头上的银簪子就冲着她扔,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暴怒的不像是之前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三老爷怕爱妾伤到身子,忙叫那妾出门等着,又对三太太呵斥道:“你扔她做什么?瞧瞧你这幅样子!哪里像是个当家主母!” 三太太被他一呵,也不敢出声了,只缩在锦被里不说话。三老爷这才说了存在心里那事儿:“我瞧着阿蕴也大了。咱们家等娘没了怕也要分家,我是幺儿得不着甚么便宜,若是再拖着不嫁怕到时候还得咱们自家掏嫁妆银子!” 三太太本是最厌恶听到阿蕴的名头,只觉得这女儿坏了她一辈子,现下听了三老爷的话也觉得没错,这女儿家就是赔钱货!临了了还要他们出嫁妆银子!呸!可她也不敢再露出那狰狞的模样,忙点头道:“那老爷想怎么办?” 三老爷捻了胡须道:“大房的闺女还拖着没许人,她可是要给大嫂守孝的!等三年后谁知道娘还在不在!现下我打听到一桩婚事儿,是乡下陈地主家的大儿子,还是正妻嫡出的。那陈家有钱,可在咱们陶家门门前仍是低了一头的,等阿蕴出嫁了还能拿陈家钱补贴补贴我们三房!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陈家往上数十代都没有一个当官的,比起陶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可陈家有钱啊!三老爷不学无术,身无长物的,除了陶家人这身份光鲜旁的还不如陈家呢!他本是日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同小妾通房作乐,偶尔还出去和酒肉朋友吃酒玩暗门子,只大多时候还是对外头说是病得厉害!反正就是没法帮家里分担庶务!大房的事儿后,三房陡然没了靠山,他只好考虑起怎么生财了。叫他出去做事儿?那还不如杀了他干净!那就只好卖闺女儿!反正他三房闺女有俩,卖一个不行再卖! 敲定了事儿,三老爷又对着三太太软语一番,等她又依依不舍地躺下了才起身出门。隔两日三老爷便偷偷到外头去,托人找了那陈地主边吃酒边定下了。那陈地主倒也觉得挺合适的,要不是这陶家三房没用,他们陈家还讨不到这当官人家的女儿呢!自然是欣然应允,还答应彩礼甚么的会多给些。 陶家怎么样,于意姐儿倒是不怎么关心。她左手还伤着,这一个月来只待在闺房里养病。长公主也说了怕她到外头瞎转悠,又把手给转折了,等拆了板子样子也不好看。她这才给闷在房里,不能绣花不能写字儿的,甭提多闷了。 这日外头下起春雨来,雨丝绵密地混着温柔的春风斜斜落下,滴入青石板间缝隙,滴在浓绿的叶片上,滴在窗棱上。周遭一切都静静的,只有雨声轻拍万物的响声。意姐儿透过茜纱窗,瞧见外头的一切都是濛濛的,唯有一人撑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他缓步走来似生在水墨画里的人,意姐儿能看得见伞下形容优美的下颔,那伞柄微微一抬,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隔着万千雨丝似乎在瞧她。意姐儿唬得忙摆正坐姿,端庄地倚在绣榻上。 他收了伞,露出如墨的长发和一身玄衣来。见意姐儿斜倚在绣榻上冲他乖乖地笑,露出一点细白的贝齿,章脩颐勾唇温和地笑了笑,悠悠提起手里的食盒,低沉的嗓音道:“府里刚刚出炉的,我知你好这些,便给你带来了。”一边的银宝忙低头上前,帮着把食盒打开。 意姐儿心里一阵燥意,她不知道章脩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几日总要带点东西给她吃。他自己也不爱吃这些甜食,为什么他府里的厨房还要做这些?可章脩颐与她不过几面之缘,说他心慕自己也未免太扯了。她现下这身段姿容都还年幼了些,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呀? 不过看到白瓷盘子里温温热热的雪花酥饼和枣泥山药糕她也就不愿再想了。 随便吧!敌进我退,敌带吃食我就吃掉! 她便右手夹着雪花酥饼,杏眼瞧了章脩颐一下……文雅地下一口,再秀气地咬下一口……唔,里头温热的梅酱流了一手。 章脩颐瞧着小姑娘柔白的小脸气得一鼓一鼓的,心里头蓦地一动,拿了方白帕子帮她擦擦小手。手心里白嫩的小手更僵了。 意姐儿深觉尴尬,早知道就一口吞了。装什么文雅呀?好像人家没见过你狼吞虎咽跟饕餮似的一样儿…… 见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拿着帕子给她细致地擦手,她就觉得像是回到七八岁的时候,吃鱼肉包子流了一手的汁水,长公主也是这样给她擦手的…… 快要崩溃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咱们相敬如宾的不是很好嘛!天哪! 意姐儿脸又红了。 章脩颐瞧着小姑娘无措的样子,含笑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锦带花羹 阿蕴的婚事儿陶三老爷没想过要瞒着老太太,将将定下便去陶老太太院子里说了。 陶老太太听了也不知甚么想头,点点头便算是知晓了。不过陈家这样的人家要她说,是绝无可能与陶家结亲的。 一来陈家虽在青州,可主宅却离石安远,阿蕴嫁了去连回门都不能回,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再者陈家虽有钱,可在陶老太太眼里不过是暴发户,家里两个孙女儿一样要挑就不能谁比谁差咯!不过这是三儿子自己选的陈家,倒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况且他能想起来给女儿找人家,陶老太太还是颇满意的,能想着家里了,总是好的。 阿蕴的亲事定下了,那阿洛的也不能落下。 照理说阿洛父亲尚且在世,她身为未嫁女,只消齐衰杖期满一年便可出嫁的。只阿洛是个死心眼,陶老太太问起她时她只跪在地上拼命摇头,说是要为大太太服满三年孝。大老爷现下日日在陶老太太这里扮乖儿子,听了她这话也恨不得抽她两嘴巴子,为个贱人守孝!阿洛这年纪再过三年还不知道什么人家肯要呢!陶老太太给她又是磨又是绝食相逼的没法子,只好应了。 这日,意姐儿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带人去瞧瞧金珠。她听自家外祖母的意思,她们在石安也待不了多久便要回京城了,只等她身上的伤都好透了再启程,否则不知又给颠簸出甚么毛病。这才磨了长公主半日,要她答应让自己去瞧瞧金珠。 金珠身上受伤之后意姐儿便再没见过她。长公主派人把金珠给挪到了偏院去,就怕她这伤养不回来,在陶老太太的厢房里没了晦气! 意姐儿也没法子,她是把金珠当作左膀右臂。可于长公主而言,金珠护着她是奴才的本分,她更是不能赞同意姐儿把金珠看得这样重。 正值暮春时节,雨水极丰盈,昨儿个夜里便下了一场大雨。陶家大宅子越往偏院走,路便越是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结的青苔更是滑腻得很。因着陶家人口本就不多,下人打扫时候也有重心,这偏院主人们一年也不定去一趟呢!日日打扫着多费事儿!也就十天半个月来扫一次罢了。众人一路都极小心地走,还要护着主子不摔倒,不弄脏了绣鞋。 走到石山处时便听见石山里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男人重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意姐儿面色便不大好看,不过几个下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再不敢多话,只敢偷偷互相使眼色。 意姐儿是懒得招惹这些是非的,不说陶家的事儿,便是国公府里有这样的事儿她也是不管的。可众人走路时难免有声响,石山里一对野鸳鸯也似有所感。那男子重重喘息一声,接着便是琐碎的小声吸气。那女子娇呼一声,一不当心踩在滑溜溜的青苔上,半截身子便摔了出来,发出闷闷的响声,露出衣衫凌乱的半截身子。 意姐儿:“……”我都不想管你们,你们慌甚? 可现在要假装不知道也太说不过去了!意姐儿便使个婆子上去把那女的带下来。至于那个男子,便只好再叫两个婆子把他堵在假山里看着了。 不看不知道,看了倒是极意外的!这女子却是阿洛。 阿洛只知道跪着嘤嘤嘤哭泣,一面叫她别把事儿捅出去,一面又叫她帮帮自己。 意姐儿一把撒开她扯着自己衣带的手,根本不理睬她一下! 阿洛哭得梨花带雨:“妹妹饶了我们这一回罢!便是把我抓去一根麻绳吊死,我也没怨言的!只求你放过祥哥!我来生给您结草衔环!求你了!求求你!……” 意姐儿冷冷道:“阿洛姐姐。你的事儿我管不了,可我却不能装作不知晓。你有甚么冤屈去同陶老太太说罢!与我不相干!” 说罢便叫婆子给阿洛把衣裳打理好了,至少瞧着也不污人眼睛,再把她“请”去大院子。一方面又带着银宝和侍画去知会长公主一声,她一个未嫁的闺女也没办法出面说甚么,于名声有碍。她今儿个少不得要亲自同长公主说一声了。 长公主这会子倒也没有和陶老太太待在一块,她正忙着采买些青州的特产,等着归去了也好全了礼儿。她听了倒是眉头一皱,把意姐儿拉了来叫细细看了,发觉她神情没有异样才安心,连忙叫她把这身衣裳换了,遇上这种腌臜的人和事儿,以后再不能穿了! 意姐儿换了件葱倩挑丝绣裙,又重新梳洗一遍出来,长公主已经去了陶老太太那头。意姐儿叹一声,重新带着丫鬟婆子看金珠去了,这件事儿至此也与她没干系了。 这头大老爷和陶老太太知道了这事儿几乎不能相信。大老爷气得恨不能把眼前哭哭啼啼的女儿一把掐死,怒目圆睁地上去冲着阿洛的胸口就是一脚。直直踢得她两眼翻白,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陶老太太合眼叹道:“你踢她可有什么用处?说道底儿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说看这些年你可花了心思在她教养上过?” 经历了这么些事儿,她心里虽失望,可到底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又是吐血又是昏倒了。长公主说的没错,世间百态岂是她能预料的?不把心全搁出去,就不会痛苦了。 大老爷咬牙道:“教养之事本就是梁氏所为,与儿子何干!要说,当年就不该娶梁氏进门!”梁氏是大太太的母家姓氏。说到底他觉得错不在自己,给他安排婚事儿的陶老太太才是罪魁祸首! 陶老太太知道这儿子烂泥巴扶不上墙,不提也罢,期许他还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其余儿孙上!她忍者心里的怒气,对着阿洛皱眉道:“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娘不管如何对你的教养总是严的,你怎么就……怎么就……” 阿洛跪在下面,哭哭啼啼地和盘托出。原是陶大太太办白事儿那会子,家里请来吊唁的宾客多,四面邻里都会发帖子,那李祥李秀才便是这样混进来了。陶家本不是什么大世家,加上吊唁的人又多,前花园又不是后宅,故而来来去去没设防。 那日阿洛一个人独自在前头花园里临水哭泣,望着河水顾影自怜,突然便见一个清秀书生样儿的男人对她作揖,当是极知礼的,她心里头便蓦地一跳。 她长这样大也不曾见过年轻男人,况且还是个清秀的读书人。她只顾着伤心又被惊着了,便不曾避开。那书生瞧见她一身孝,又哭得这样伤心,于她之身份也能猜到三分,便隔着花丛安慰她,还隐约提起自己是有功名在身的。 阿洛最心慕读书人,大太太口里的读书人都是能做大官的!况且那书生还生的这样清秀白净,叫人瞧了心生好感!这大半个月她便忍不住日日偷偷跑来陶家前花园,与那书生相会,难免情生意动,许下终身来。不过据阿洛讲,她和那书生也不曾做到最后一步的,她还是完璧之身。 陶老太太听了皱眉道:“那你之前说的要给你娘守孝的事儿又是为着甚么?” 阿洛哭道:“祥哥说,他不过是个秀才,再过三年等到乡试或许中了举人来提亲,父亲和祖母许能应他。” 她没说的是,为着祥哥要赶考,她已经拿出了半匣子首饰资助他了。她信他能当上大官回来娶她的,大太太曾与她说祖母没想过叫她嫁高门,只想着把她草草嫁了!她虽没有意姐儿那样高贵的出身,可也不甘心的!她觉着自己就能配那样的门第。 陶老太太气得直叹气,对大老爷道:“你瞧着怎么办?” 大老爷眼里冒出一丝狠意来,咬牙道:“自然是一根白绫把她吊死!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女儿!” 陶老太太像是不认得这儿子一般怔住了,阿洛也吓得浑身发抖,身下流出一滩淡黄色的水渍来,一瞧便知是溺了身。 陶老太太没想到儿子的心竟然这般狠了,虽说这样的事儿也有,他这般决定也没错!可趁着没人知道尚有回还余地,还没到要把女儿勒死的地步呢!便是送去家庙、庄子里头也是个出路啊!便是养条狗,这十几年也有情分在呢!何况亲生女儿呢? 陶老太太心凉了,面上却没带出来,叹口气道:“你起来罢,回了自己房里,出嫁前再不要出来了。” 阿洛听了自是欣喜若狂,只顾着冲老太太磕头谢恩。想到能和祥哥长相厮守,她的心便愉悦极了!祥哥是有大出息的人!她能嫁他自然比嫁给旁人要好,本以为被意姐儿发现了事情便糟糕了,没想到一直捂在心里头的事儿竟然一下子就解开了! 陶老太太也不看阿洛,等她下去了,只叫人把那男人押上来,她细细问了再说!若是个不好的……陶老太太眼里寒光一闪…… 那书生叫孙祥,瞧着年纪还不及弱冠,人长得也清秀标致,瞧见陶老太太要问他话了,忙机灵地从地上爬起,说起话来倒是口若悬河的。陶老太太打断他,只问他家里做什么的,父母尚在否?!有几口人?!又威胁他若是不说真话,便拿他见官! 那孙祥是个机灵人,不然也不能想着攀附陶家了!听到这话只当是陶老太太已是在考虑把孙女儿许他了!自然嘴上像是抹了蜜糖,只说家里父亲去世,有一寡母和一个亲妹子,还有一个寄住在家里不日要回老家的表妹。他家里本是有些田产的,他爹一死他们孤儿寡母的便从村里赶忙搬出来,住在城里头,躲避那起子爱来事儿的亲戚。靠着变卖田产这些年过得还尚可,能供得起他的束脩和日常开销。 陶老太太听了也不点头,只叫人把他请回去了,又把他娘请来,当即便定下了。 不定又能如何?难道真叫阿洛缢死不成!既是她自己摘的果子,那只好自己尝了!日后种种,她这老婆子也无能为力! 意姐儿这头倒是把这事儿忘得干净,横竖和她再没关系,她更不在意阿洛将来怎样了,是死是活的与她有何相干的?! 金珠这些日子养病在床上。意姐儿吩咐了小丫头们好生看顾她们金珠姐姐,若有不慎的便把她们拖出去打板子再卖了!那起子小丫头吓得不成,对金珠看顾着是极悉心的。 石安天气湿热,锦带花倒是开得早,意姐儿便又使唤婢子采了给厨子做羹汤去。吃用着味道柔脆清甜,于女子阴柔的身子也是有益处。她便一道把羹汤带来,给金珠用。 金珠得了主子的赏赐,感激地不成了,当下便把意姐儿送的玉带糕和花羹全用得干干净净以示感恩。 她这个把月来虽不能下床,可日日心系着意姐儿这头。倒不是担心银宝不能把意姐儿服侍好,她只担心意姐儿看她伤地重些便不乐意用她了!没想到主子还肯亲自来瞧她。她这一个多月的心焦全去了,恨不能立时好了去给意姐儿做牛做马! 意姐儿只淡淡笑着叫她好生养着,往后多是用得上她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枸杞山药蒸糕 阿蕴自从知道自己配了婚事儿之后,便成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意姐儿来瞧她,看她两眼红通通的,瞧着精神也不好,心里也只叹息一声。 阿蕴见了意姐儿像是找着了发泄口,一股脑儿竹筒倒豆子把这些天心里憋着的事儿都说了。大抵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嫁得不好很伤心。 意姐儿只能拿话安慰她:“我瞧着陈家也不错,他们家是地主,你嫁去了就能瞧见连绵的田地和成片的鸡鸭牲口,我这样日日守在宅子里的羡慕也羡慕不来呢。”又握了她的手笑道:“咱们还是须得往前头看,是好是坏莫要初初就认定了才是!” 况且陶家这支现下没人当官,照她瞧,若往后几十年还如此,周遭这些青州大户人家也未必瞧得起他们,嫁去未必不受磨搓。陈家又不同,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瞧不起陶家!这么说,还真是歪打正着,只要阿蕴不嫌弃乡里人过得糙,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可这些话也只在肚子里转转,阿蕴正是青春少艾,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儿的性子,哪里能听得这些话。 不过阿蕴听了她的安慰黑眸却亮了亮,她只听说陈家是暴发户、地主家,可也没想到这些,她生来爱顽,只盼着以后不那么拘束着也是好的,又觉得有了些许盼头。前几日阿洛的事儿出来,她也听得些许风声,虽人人都说阿洛糊涂不上进,可她却羡慕阿洛能嫁给喜欢的人。 她连那个人叫甚么也不知道,更是只远远的见着他一面,便害了相思。想想也觉着荒唐!罢了!既然本就无缘,她也是订了亲的人,便改把这些绮思抛在脑后,再不要想了!更何况……他们本就不相配呢? 阿蕴想开一些了,这才想起今日还不曾用午膳呢,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她连忙叫丫鬟把饭食提了上来,又叫准备另一幅碗筷来,她要和意姐儿一道用。 意姐儿本是用过一些的,无奈这两天胃口不好也没多用,只觉得胸口涨涨的,精神也不好。见阿蕴这般也推辞不过,只好拿了筷子一根菜一根菜地嚼起来。 自打陶家二房管家,阿蕴这头的饭菜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一顿下来荤腥的有竹笋烧肉、鸡蛋盅,素菜有蚝油生菜,还有一道鱼羹,更是加了一碟子点心。这陶二太太自从开始管起内宅来就把几位主子的分例都定下了,平日里大房那头阿洛用的都要比阿蕴多出两道菜一份点心来,叫二太太瞧了都给抹了,往后大家吃用都是一样儿的,要加菜?自己掏银子去!还当自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呢!啊呸! 阿洛也因着饭菜不合胃口的事儿叫丫鬟去找了陶老太太几次,可具是被挡了回来,而老太太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儿!那起子奴才本就是看人下饭碟,瞧着阿洛都这般了还不知好歹呢,哪里肯接她的活!没准老太太一个不高兴他们具捞不着好儿!有几个还跑到阿洛的小院子外头一起酸她!嗓门大的跟放炮仗一样儿,什么“家里的母狗不管管好!跑到外头寻了野狗!生下来的崽子我可不认的!”,还什么“我儿若娶媳妇!头一个不能娶那起子装模作样的!骨子里可骚得很!到处勾搭男人!也不知生下的种是谁的!” 阿洛在房里都叫听见了,气得浑身发抖,却也莫可奈何!后头被二太太知道了,才拉了两个挑事儿的婆子打了二十个板子!阿洛小院子外头这才清净下来了,只阿洛却一日日地消瘦起来。她成日闷在屋里,想看百~万\小!说也没处寻。那些女则女训都叫大老爷使人烧了!只说她是个没脸的,不配读这些!阿洛只得成日捂着脸呜呜地哭,初时能嫁给祥哥的喜悦也因家人的冷待淡了许多。 这头,一顿饭吃下来,阿蕴倒是越吃越精神,意姐儿越吃越吃不下,没多久便放了筷子。倒不是嫌弃陶家厨子手艺不好,她虽锦衣玉食惯了,吃这些简单的菜色倒也觉着新鲜,只今儿个真个身子不爽利,小腹还坠坠的绞痛。一阵一阵地叫她疼地面色泛白。 没多久,意姐儿便同阿蕴告辞了。回了厢房,叫长公主瞧见她的面色也给唬了一跳。意姐儿觉着身上不舒服,进去更衣的时,便发现问题所在!她原是初潮来了。 意姐儿上辈子初潮来得还要晚许多,直到快嫁人那年才堪堪有了。来了之后又断了好几个月,月事还甚是紊乱,有时两个月也不来一次,有时一月能来两次,而后头因着那□□早早的绝了经,故而注定是生不出孩子的。此番她没意识到,也是因着没太多经验可循,只当自己是身子弱些水土不服了。 长公主一晓得自家外孙女儿是来了初潮,忙使人去打了热水来给她擦身子,又把意姐儿哄到床上去躺着。又气得要骂她:“你这身子不爽利还往外乱跑!啊?!你甚么时候能懂事儿一点儿?这几日都躺着!” 她这宝贝外孙女儿是头一次来,定不能掉以轻心的。况且意姐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虚,这几年长公主悉心照料着丁点不差的,才没生病发烧。可这来月事的时候女儿家身子最弱,半点生冷也不能碰的。 她可只有这么个宝贝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如珠似宝的待着,宁可把她圈着,也不肯掉以轻心的。故而意姐儿这几日怕是要躺在床上过了。长公主又命人把菜色全换成清淡少盐的来,再叫银宝看着意姐儿,不许喝茶,只准吃些白水,或是牛乳,至多里头加点蜜糖。 来了初潮,意姐儿比常人更小心些,她上辈子受过这样的苦,这辈子便再不敢大意,倒也乖乖听话。厨房给做了枸杞山药蒸糕和红糖水来,她也一并都吃用了。 只不过隔天意姐儿便给闲得发慌了,长公主在的时候还能缠着她说说话撒撒娇。可长公主去寻陶家老太太说话了,她便一个人躺在床上。肚子倒是没有第一天那么疼了,精神头也足多了,便滚来滚去不安生。叫银宝瞧见忙把她轻轻按住,又搬了凳子在她旁边坐着,边做针线边看着她。 意姐儿便扯着银宝的袖子管撒娇道:“好银宝,你便让我到外头去走走,就走一炷香嘛!反正外祖母也要用了午膳才能回的,我只出去松松筋骨,闷也要闷死了!”她叫人这么看着,难受得不得了。 银宝忙吓得捂住意姐儿的嘴:“甚么‘死’不‘死’的,姐儿莫要浑说!老天都听着呢!姐儿身子弱些,咱们听话,再躺两三日,等月事完了再出去走走,啊?” 意姐儿一把拍开银宝的手:“我闷得心里难受极了,就到厢房的小院子里走两步便成,你想憋坏你主子我不成!” 她面上气鼓鼓的,故意显得很不悦。银宝也不敢忤逆她,只好点头应了,起身给她简单穿戴一番,又多添了一件外罩,才小心扶着她往外走。 章脩颐今日是来陶家拜别长公主的。 青州哪怕偏远不富庶,也是直隶州。他虽给圣人派去作知州,却也只有从五品,而青州的破事儿比旁的州、府只多不少。可以说章脩颐领着从五品的俸禄,做的比正四品知府还累。 不过章脩颐递上去的折子一向表示:我在青州很好,风水怡人(有时候发发大水,发发虫灾),山水皆钟灵毓秀(全是山啊荒地啊),百姓皆是性情中人(一言不合就砍人),青州官吏皆勤勉(爱插科打诨,榨榨本就不多的油水)所以您千万别让我回去。 圣人看了很高兴,大笔一挥:那你就别回去了哈。 长公主心里也明白,章脩颐不回京中大多是顾虑淮南章氏风头已是鼎盛。而身为异姓王,身份虽高贵,却也最易招惹猜忌。而在圣人曾祖父那个年代,皇权势弱,不得不封诸异姓王,为了笼络几个百年大世家。 而如今其余几家有异姓王爵的皆不在了,唯余一个章氏屹立不倒。 圣人是明君,杀伐果断。否则当年也不会削了国公爷的军权,再以亲妹子相嫁,又使得他们成了对怨偶。长公主心里岂能不怨?可她就是怨也从不敢露出分毫!圣人给的就是恩德,同胞的情分比之他手头的皇权实是太脆弱! 长公主都如此,章氏更如此。章脩颐纵然惊才绝艳,抛世家身份而走科举,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章氏现下纵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只消圣人翻翻手也都化为泡影了。他心里有成算,即便要往上,也绝不能在今时今日。 长公主点点头:“你要走便走罢,我和阿萌也不会在此地多留了。这青州乃是一块腐石,也只石安这地方还太平些。不过,‘积乱之后方生大贤’。此地虽乱,你治理得当了,也好出政绩来。” 章脩颐淡淡笑道:“自是如此,士衡定不负公主所望。” 长公主摆摆手道:“阿萌在房里歇着,她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 章脩颐每次来都要把话绕来绕去绕到意姐儿身上,再顺理成章地去看看她。因着他今次是拜别的,长公主便也不为难了,松松手让他们相见罢。 章脩颐一身玄衣,拂袖飘然而去,却瞧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身子不适的小姑娘,正面色苍白地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旁边的丫头一脸焦急地在同她说话。 章脩颐:“……”他是要把她抱回床上,还是要把她抱回床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水晶冬瓜饺 意姐儿倒觉着在外头坐一会儿舒服许多。银宝在旁边给她轻轻推着秋千架,嘴里还忍不住碎碎念。意姐儿握了握银宝为她推秋千的手道:“好啦,再一会儿就好呀,你别担心。”她也不能让银宝和几个丫鬟婆子不好做,毕竟被长公主瞧见了受罚的还是她们。 正准备下秋千呢,便见章脩颐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对她温和笑。他勾了勾唇角,低下头瞧着她温煦道:“身子不舒服怎么跑来外边?” 意姐儿僵了僵,摇头道:“我这便是要回屋了,您可千万别同外祖母说……” 章脩颐轻笑一声,目光略过她莹白的小脸:“唔,怎么不叫哥哥了?” 意姐儿抿抿唇,冲他笑道:“士衡哥哥。” 章脩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吓得意姐儿瞪大了眼睛,一双纤巧的脚用力踢踢他的手臂。可她身无二两肉,个子又小,这点子力气实是不够看,章脩颐反倒腾出一只手,轻巧地抓住了她乱踢的脚。 他轻柔哄道:“你乖一些,我便不告诉你外祖母。” 旁边的银宝更是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姐儿这是给调戏了?那她是不是完了?都怪她笨嘴拙舌的叫这小祖宗哄得头昏眼花,这下出事儿了,长公主晓得了是要给打板子的!她想着忙跑上去要从章脩颐手里把意姐儿接过。谁知章脩颐腿长步子大,早就把人抱进屋了。 意姐儿像只小猪一样拱进被窝里头,拿被子捂了烧红的脸闷闷道:“登徒子!出去!出去!” 章脩颐知道是惹恼她了,见她娇娇软软的一团窝在被子里头又觉着有趣,修长白皙的手帮她把被子拉下,对她含笑道:“乖,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马上走。” 意姐儿听了又坐起来,叫他离远点,才歪着头问道:“你可是要走了?向我外祖母道别的?” 他挑挑修眉:“你怎知?” 意姐儿笑出一对梨涡:“你身为知州自然没法一直在石安,加上前阵子我听闻临溪村附近一片都遭了劫,你大抵不能坐视不理。” 章脩颐唔了一声,帮她把快要掉进杏眼里的长发撩了下,望着她的眼睛深邃平静:“若是要你嫁来青州,你可会不乐?”这话扯得有些远,可意姐儿知道,他不会无端端问这些。 她倒是有几分意外,本以为照着章夫人的意思定是要等到章脩颐回了淮南王封地再行婚嫁之事,不过:“有甚么不乐?我不乐还能换……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夫君在哪儿,我自在哪。” 章脩颐忍不住淡淡笑起来,这小姑娘可真是……他没法找出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她。 良好的教养,高贵的身份,这是能当世家主母的标准。可她比他从前以为妻子的样儿更生动鲜活,像是宣纸上寥寥几笔蓦地成了浓墨重彩的丹青画,她的面容,她的音色,在他心头鲜丽起来。 不过章脩颐也没有多留。 毕竟……长公主身边的婆子正在窗外探头探脑的,眼睛瞪地跟铜铃似的!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意姐儿心里羞赧,拿手推推章脩颐:“去吧去吧,天热了多带几件换洗衣裳,当心些啊。” 章脩颐握住她软绵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又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子,惹得意姐儿一把拍开他的大手。 他又盯着她温和嘱咐几声要注意穿得暖和些,吃得清淡些云云,才起身离开。 意姐儿像只烧熟小明虾似的蜷在被窝里,脸都羞红了,自己来初潮都被他发觉了,这么私密的事儿啊!这这……可真是! 这头阿蕴知道意姐儿身上不爽利,便一早儿备着吃食要去看看她。甫一进院门便见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那人唇色淡淡,墨色的发丝和白皙清俊的脸庞,使看上去有些冷漠,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轻轻略过她,带着身后的侍从离开。 阿蕴浑身都是僵的,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的。可她偏偏甚么也不能做,只冲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礼。 等到了屋里,瞧见意姐儿满脸通红地闭目埋着脸窝在被子里头,阿蕴一把将她拉起来,瞪了一眼银宝:“你家姐儿这般躺着可不闷坏了。” 银宝无奈,忙上前来帮着阿蕴把意姐儿扶正了。她真是有些想念金珠了,有金珠在这儿她只消打副手便是了,那起子嘴上功夫事儿自来是金珠一人做的,她现下算是知道这多费神费脑了。 意姐儿瞧是阿蕴,面上便带出几分笑来,扯着她的手臂摇了摇道:“诶!我的好阿蕴可想着来瞧我啦!我可想死你啦!”又托腮瞧着她直笑。 阿蕴不善言语,只垂头使唤银宝把桌床搬上去,又打开食盒把准备的吃食给意姐儿递过去。 意姐儿见她这样想着自己,心里一暖,又冲她笑一笑。 阿蕴心里藏着事儿,也没注意,只瞧着桌上的木纹发怔,张口道:“先前出去的那个贵公子……仿佛是救祖母的那个啊,阿萌认识他?” 银宝给阿蕴端上茶水,忙弯腰笑道:“那是我们姐儿订了亲的未婚夫婿,不然也进不得院门,您莫见怪。” 阿蕴心里一突,面上强带出一丝笑来:“我倒不晓得这些事儿,还奇怪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 意姐儿嘴里叼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冬瓜饺,咬一口沁出满口鲜润清香的汁水来,含糊道:“阿蕴你这冬瓜饺味道真儿个挺好。” 阿蕴低头道:“我特意命人做的,知道你要吃清淡精致的呢。”她攥紧了双手,心里也紧绷绷的。本以为她能看得开,可遇上这闷头一棍,她还是给打得晕头转向。 意姐儿转过头来,瞧出她不高兴,想起前头她问的话,心里也隐约猜到两三分,把事儿在肚里转两圈,才张口道:“银宝,把我的妆奁拿来。” 银宝不明所以,转身小心捧了意姐儿的妆奁来。 意姐儿瞧着阿蕴笑,眼里皆是清亮的样子:“我就要走了,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已经有些舍不得你了。”说着拿了正中央放着的白玉嵌红珊瑚的珠钗来赠与她。 银宝瞧了心里也叹一声,倒不是这钗子多稀奇,可这根乃是姐儿向来爱插戴的,用惯了的东西怎能没有几分留恋?她便这样赠与了陶家二姐儿,想必也是拿她当密友了。 意姐儿又拉开下面的小抽屉,拿出一方丝帕,上头绣着一只大雁和高低起伏的青山和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涓涓秀水。 意姐儿绣这帕子的时候,便已与阿蕴交好,乃是取“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之意。她拿她当作知心朋友,自然希望此后两人还有相见相交时。本想着等离别时候再包了钗子赠与她,可她怕阿蕴有心结,不肯送她了。 阿蕴自然知道这钗子是意姐儿最喜爱的,羊脂白玉细腻温润,上头嵌着的红珊瑚颗颗暗红饱满,她向来爱穿红的黄的绿的,头上戴着的也挑些亮色的,初时瞧见意姐儿簪的便心里喜欢得很。没想到意姐儿肯送给她。她抓着帕子的手颤了颤,抖开细细那眼睛瞧了,针脚细密想必是花了功夫的。她没读过那些书,不太懂这帕子上绣的是甚么,可也懂鸿雁传书的意思,立即便领会三分来。 阿蕴心里又酸涩又自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意姐儿拿她当好姐妹,可她却因着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贵公子,要和她离了心。 阿蕴抬起酸胀的头脸,勉强笑了笑,握住意姐儿赠与她的物件轻轻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屋里歇着了。过几日等你走之前,我来送送你。” 青州离京城这般远呢,也许她们就似陶老太太和长公主那样,许多年不再能相见了。 意姐儿瞧着阿蕴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叫银宝把吃食都撤了,打了热水来与她擦洗一下,拿被子蒙了脸倒在锦被里。真是一笔糊涂账!都赖章脩颐!意姐儿恨得牙痒痒,边磨牙边瞪眼。 当夜长公主一回来便定下了归期,就在五日之后了。 意姐儿便想起端哥儿来,算着日子他也快和阿湘成婚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赶得上。还有清姐儿,不知她在国公府里是不是闷得慌,二舅母有没有给她定下门可心的婚事儿来,淑姐儿这样聪慧贤淑,定然是做的分毫不差的,姵姐儿胆子小了些,不过许氏待她一向是不错了,许氏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也不知是男是女。她更想念端哥儿,那是她的亲哥哥,即便她不能长久伴在他身旁,也愿他过得好。离开这几个月,她才发觉自己很想念他们了。 等到真儿个要走了,阿蕴还是出来送她了。陶老太太因着阿洛的事儿把家里四面都围得滴水不漏的,更不许女眷出家门,把规矩都办严了。阿蕴只能送她出内院门口。 阿蕴边笑边掉眼泪,拉着意姐儿的手道:“我也有东西给你。”那是一个毽球,意姐儿认出那是阿蕴常用的。 阿蕴掐了掐她细白的脸蛋哭道:“你身子太弱了,我就看不得你们京城的闺秀这样!说话细声细气的,走路也小步小步!你以后可得多动动,拿毽球踢踢也是好的!等我到七八十了还要和你一起!你要是身子不好,我喊谁顽去!” 意姐儿也拿手掐她的脸:“那咱们可说定了啊!”她眼里带着晶莹的笑意,上前抱了抱阿蕴,笑道:“也不过是个小个子,还说咱们京城姑娘呢!” 阿蕴气得跺脚,又见她站在风口上,长发都给吹得飘起来了,不由开口大声道:“你快上马车去罢!外头风大!”意姐儿点点头,冲她一笑,转身由着银宝扶了她离开。 归去的时候路倒是比来时好走些,只颠簸了一个半月便回到了京城。 箱笼都不曾安顿好,那留在小洲上的婆子便来报,国公爷要把庶出的小儿子给长公主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香蕾饮 那庶出的小四老爷实在茉姐儿出嫁前出生的,算到如今也有三岁了。他是国公爷宠妾生的儿子,满了周岁后起名正荞。长公主倒不甚在意,只命人打了把长命锁送去。国公爷把这儿子宝爱地跟眼珠子似的,拿了长公主的长命锁还叫人反复仔仔细细翻看,没有差错才锁进五斗橱里。叫长公主晓得了连冷笑都懒得了,摆摆手再不搭理。 不成想这一回来,国公爷倒是巴巴地要把庶出儿子送给长公主养活!现下孩子和四个奶母都给挪腾到小洲上住着了!国公爷发的令,长公主不在,剩下几个奴婢哪里敢置喙!这小老爷才得以上小洲呆着。 贺姑姑皱着眉头恭声问道:“公主可要把四老爷挪走?” 长公主摇摇头道:“暂且不必,且去把那两个人叫来罢。” 那一个是长公主留在府里作眼线的嬷嬷,一个是国公爷身边的荧红。 那嬷嬷一进来便先对着长公主和意姐儿行了个大大的礼儿,满脸谄媚地膝行上前才把事儿一五一十地竹筒倒豆子起来。 原是长公主和意姐儿去青州的几个月里头那得宠的姨娘也不知怎的着了风寒,朱姨娘就以小老爷还小底子弱,怕染上风寒为由,求国公爷把小老爷交给她养着。国公爷对这小儿子宝爱的厉害,又觉得朱姨娘虽有些糊涂,可还是个妥当人,便应允了。 不成想,那小老爷在朱姨娘身边待着却日渐消瘦起来,国公爷日日去瞧他还没发觉,等发觉了这小四老爷便是瘦弱地连哭也哭不出了!两条小腿都是蔫蔫的,还不住地拉肚子! 国公爷勃然大怒,一心觉得是朱姨娘为着大老爷,才把这小儿子弄地半死不活的!又有那个妾在旁哭哭啼啼地,心烦意乱之下就赏了朱姨娘十个板子,不论她怎么求饶辩解,他都不肯听,更是把她挪腾到偏院去了!可笑朱姨娘本以为自己荣宠不衰,没想到只因着个庶出小儿子,国公爷便绝了几十年相伴的情分!朱姨娘可冤了!本想着把这小东西弄身边来,国公爷也能多瞧瞧她!把心思从那起子腌臜东西上收回来!她倒也不曾精心料理着,不过给这孩子口饭吃罢了,日常叫□□照料着便是!可从没想过要把他整死!这些事儿她是一概不知的! 国公爷本又想着把孩子再给那宠妾养着,没成想,那宠妾身子也愈发差了,自然不能再让她把小老爷养在身边,怕过了病气去! 国公爷想了半日便想到荧红身上。国公爷身边倒是不缺丫鬟通房妾室,更不缺愿意给他养孩子的,却只有荧红一个安分人。她虽已不如当年受宠,可到底国公爷念旧情,看她一直没孩子,便想着把小四老爷交给她养活。 没想到荧红见了国公爷便跪在地上,哭得两眼通红,只道:“奴婢知老爷是怜惜我,可万万没有不经公主同意我便养了这孩子的道理。” 她明着是国公爷的人,实则依附着长公主好些年了。不然她失宠这两三年那些个发月钱的、发布料的、管吃食的也不会真儿个一丁点也不克扣到自家。她是聪明人,早知国公爷的宠是最不可靠的,咬牙发了誓后半生不能靠着他过!这才出此下策! 国公爷见她不识抬举,拂了自己面子,气得面色铁青,指着她:“你给我好生想想罢!想通了再来回话!” 荧红眼珠一转,膝行过去扯着国公爷哭道:“奴婢自然想着要养小四老爷,可公主是您的正妻,若是由着她养说不定能再养出个二老爷那般的俊杰来!再者,能当半个嫡子总是比给妾身这样的贱籍人养着要好百倍啊!” 这话不虚,说得句句在理。若是小四老爷养在长公主身边,后头自然前程一片坦途!国公爷这当爹的也盼着自己儿孙能有个好着落! 荧红也自知在后院过活还是要靠长公主,她自然拼了命也要拿长公主讨好一番的。在人手底下过日子,便是要把姿态放低咯!最好低到那泥土里,她们这样的玩物才能活下来! 荧红见国公爷不说话,便又哭道:“公主是正室妻子!这些年来心思是再正不过了!您且看朱姨娘这样风光几十年,长公主也从不磨搓她!您看大老爷、三老爷还不是健健康康的长到娶妻生子,更不说二老爷了!奴婢真能因着私心,怎能这般求您!”说着又跪在地上磕头。 国公爷听了心里也点头。这几年,他现今偶尔想起年轻时的种种也觉着自己年轻时候对这个妻子误会太深。不论关系如何僵冷,长公主也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至多就是初初嫁来时气性太大,加上朱氏的挑唆,他便觉着她是个刁蛮狠毒的。 可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们都老了。朱氏这些年也露出的狐狸尾巴来。先是挑唆自己过继大房庶子,又是把小儿子弄成这般模样。他看着瘦弱的小儿子,又想起当初敏阳郡主来。这女儿自打出生身子便差得很!魏宁因着女儿的事儿没少找朱氏的麻烦。 他年轻时血气方刚,朱氏又陪他经历了那么些风风雨雨,加上心里又对圣人不甘得狠了!他定然是拼了命的护着朱氏的。他又瞪大眼,使劲把早逝的女儿从脑袋里挤出去!那是他第一个嫡出女儿,即便和长公主再不和也宝爱得很!现下想想那朱氏狠毒的性子来,还真有可能是她害得!想想这些从前的事具是不可考了,只眼前的小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国公爷想着想着便点头允了,只吩咐长公主回来之前,还是把孩子给荧红养着。等出了院门,他便扭头吩咐下人,把朱姨娘送到庄子上去罢!享了这么些年荣华富贵,也该歇歇了! 故而长公主回来前,荧红便带着国公爷的意思抱着小四老爷到小洲上找个小院子住着了!她便是害怕再出甚么幺蛾子,便抢先一步到上头去,见了长公主她自然有话说! 贺姑姑给了那婆子一吊钱,叫她下去吃酒去,便把荧红叫了进来。 荧红一进来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 长公主眼带笑意,颔首道:“你起来罢。你的功劳本宫都记在心里,自然不会亏待你。” 荧红含泪笑着说:“能为公主出点绵薄之力,是奴婢的荣幸!”她终是用这些换来了下半辈子的依靠!不亏! 长公主颔首,满意地笑了。 国公爷千方百计拼了命护着朱氏,当年甚至不惜丢了府里的大权,带着朱氏偏安一隅的过日子,就是要跟她争一口气罢了!或者说,和皇兄争一口气!可她难堪是一时的,这么些年下来,她对他那一丁点的期许也早就没了! 她生而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从不会向命运乞怜,更不会再自己伸手对付那几个腌臜的人!她们不配!她就当没了这夫君,她更要活得比谁都好! 他难道不曾后悔?当年一气之下做的这般决定,也要看朱氏配不配得起! 意姐儿看着长公主面上的神情不由身上一冷:…… 所以这些都是荧红做下的?包括那妾的病,和那庶子的病?为了离心朱氏和外祖父,恐怕她私底下做的更多些罢……不过看自家外祖母的样子倒像是准备把这个“小四舅舅”留在身边?意姐儿想着扯了扯长公主的袖子,歪头问道:“那小四舅舅呢?要留在小洲上教养吗?” 长公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点头道:“允了庇佑荧红和这孩子,自当履行诺言。囡囡要懂‘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理儿,不能因着麻烦不喜便不做了,这样只会失信于人前。”不过就是在小洲上辟个安静的院落,总也少不了他们能享的福罢了!能用这点教会意姐儿言出必行也是值得的。 意姐儿点点头,笑道:“不知小四舅还缺些甚么,我回头叫银宝和金珠给他做了送去!还要多买点细葛布,这些孩童用了最适宜的。” 长公主欣慰地点点头,意姐儿能凡事都想周全,她也就放心了,不过:“他现下身子弱,时常带病,你只消命丫鬟去瞧瞧便是了。” 意姐儿拿润白的手指点点唇,点头应了。 意姐儿归府,清姐儿几个自然要给她接风洗尘,便定在了隔天中上。 清姐儿见了意姐儿自然是极开心的,上去拉着她边笑边哭:“你还晓得回来!把我丢在府里闷都闷死了!可说好了!咱们接下来可要日日在一道的!”一边的姵姐儿也捂嘴笑。 意姐儿听她这话头不对,想起清姐儿和姵姐儿还比她大一两岁呢,想必是定下了,便拉着清姐儿的手,三颗小脑袋凑在一块儿。 清姐儿给蒋氏定在了书香之家赵家。 这户人家要意姐儿瞧着却是连她也羡慕的所在。赵家一门都是文官,官职不大,可上至祖辈却是有人拜过阁的。虽如今光华不再却也留了些旧规矩在!比如凡男儿除却妻子不能生育,不准许纳妾。赵家虽比起大家族确是微不足道了些,因着这规矩在嫁进的媳妇出身均是好的,听闻连淮南章氏上一辈都送了个小女儿嫁进去!清姐儿能有这造化也是极好! 至于姵姐儿倒是如今还不曾定下来,瞧着许氏的样儿是全心托在长公主身上了!毕竟国公府三房拿到外头去,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况且姵姐儿还是个庶出。许氏觉着前头十几年不曾把姵姐儿作真心女儿养,如今也有些愧疚,便不肯草草给她找夫家,只好认准了长公主。 六月的天里就是放着冰山还有些热,意姐儿便吩咐了丫鬟,端了四碗香蕾饮来,一人一碗那勺子舀了喝,最是解暑气清甜不过,意姐儿舀了一勺淡粉色带着细小花瓣的香蕾饮,尝了一口便觉舌尖漫出一股清凉酸甜的味道,转瞬即逝。她见少了淑姐儿,便转头问道:“二姐姐怎么不见人影儿?” 清姐儿噗嗤一声笑起来,一节藕臂撑着脑袋瞧着她道:“我姐姐是要嫁人啦,在绣嫁妆呢!” 意姐儿一问之下才知,淑姐儿是许了临安郡王了。听闻多氏还因着这事儿找了蒋氏痛快吵了一架,差点便要上起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奶油面菓子 <=""> 秦启云死在六十九岁那年。这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照料他的奴仆给他身上盖了四层棉被,他还是冷,彻骨的冷。恍惚见仿佛看见故去快二十多年的妻子虚虚吊在空中朝他漾起一抹笑,她的面容又变成少女时的样子,明艳、骄傲和不可一世,可在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仍旧看见她眼里点滴的忐忑和脆弱,可终于……她还是变成了冷漠又疏离的样子。 秦启云在心里自嘲一笑,终究还是输了。可他现下连笑都十分费力。 秦启云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能动弹了,仿佛身体里有用不完的气力。 他疑惑地起身,看着自己不再褶皱的手掌和闻声而来的婢女。 自从小四老爷和荧红在小洲上安顿下来后,小洲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荧红带着孩子一向不言不语的,每日去给长公主晨昏定省,伺候完了就归去小院子里带孩子,日复一日地过着差不多的日子,不过荧红瞧着倒是比从前白胖了些,脸上笑模样也多了。 唯一的区别,大约是国公爷隔几日便爱来小洲上坐坐。虽然长公主向来眼不见为净,连个眼神都欠奉,叫贺姑姑备了茶水点心好生招待着便是,国公爷厌了自然会离开。 不过这样日复一日,被折腾最惨的决计不是国公爷!因为他是自己甘愿的! 可意姐儿不同!她来长公主的院子里便时常遇见国公爷。国公爷此人,在前头那几年同她说的话决计没过百,除去初见时候多问候几句,其余时候连面也见不着。 这几日就不同了。国公爷次次都说要见小四老爷,可次次都是留在正院吃茶的时候多!长公主见不着!那意姐儿也成啊!女儿的闺女,越看越像!国公爷就忍不住叫意姐儿陪他吃吃茶,说会子话。 意姐儿:你见啊你见呀,快去见啊,正院有甚么儿子?正院只有被你厌弃的正头老婆和她亲外孙女儿!没!有!亲儿子! 今日又是这个点儿,意姐儿进来时国公爷已经在里头坐着了。瞧见意姐儿来了,国公爷就冲她笑笑,蒲扇大的手在空中挥两下。 意姐儿:…… 然而意姐儿还是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 也不能怪她生疏,毕竟人心肉长,国公爷从前的作为以及和长公主僵冷的关系,都不能使意姐儿对他有所亲近。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突然来那么一下,意姐儿肯定不觉得他是变好了,想到要亲近长公主了?!那肯定是有甚么棘手的事儿啊!必须是要对付外祖母来了!是大房又出甚么幺蛾子?还是和圣人舅公公有关? 意姐儿边想着边给国公爷奉上小丫头新泡的碧螺春,面上带着含蓄的笑。 秦启云边吃茶边瞧着这小外孙女儿,心道:这脸颊上的梨涡都和乖女儿一模一样! 秦启云便和蔼地冲意姐儿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声音浑厚低沉道:“往后得空了常去外祖父的院子瞧瞧!外祖父那头有书看!有好吃的!” 意姐儿微笑,同样微微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那是自然,有您这话,我怎能不去?”所以您到底想干嘛?您这样我很累呀!每日多和您说一会子话,里头外祖母就要多罚我写!一张!大字! 秦启云见她应下了,欣慰地笑了,蒲扇大的手掌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你也和你娘一样爱读书!你娘在你这年纪读的书都有一人高了!”他记得太清楚了,他的闺女。 意姐儿垂头:“我怎能比得上我娘亲呢?外祖父谬赞!”这话和长公主说的一模一样诶!果真关系再差还是夫妻…… 国公爷还待再说,里头贺姑姑便撩开帘子出来,冲他们一礼,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姐儿,公主命您进去呢。公主还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莫要不当一回事儿。” 意姐儿吓得手上的纨扇都快掉了,忙不迭垂头进了门。 秦启云:…… 贺姑姑冲着国公爷一礼道:“四老爷这个点儿该醒了,您出了院门左拐,小木桥那头在右拐进了小径左边那个小院子便是了。”说罢又冲着国公爷一点头,撩了帘子进去了。 秦启云:……每日都说得分毫不差,实是为难你了。 不过儿子还是要看的!国公爷最看重的便是儿子,现下是老来子,自然疼爱的不行!就算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个儿子! 他一进院门便瞧见荧红抱着小正荞在院子里走动。小正荞比起从前白胖了不少,瞧着个子都长了些。正荞看见他也不怕,张开小手便乐呵呵地要抱抱,小嘴巴笑得哈喇子直流! 不过秦启云不抱他,反倒叫荧红护着他在地上多走走。这几日他想了很久很久,国公府最成器的便是二爷秦正茂。不过那是长公主带大的,教养从来都只严不疏!其余两个自小在他跟前长大,他没少宠着儿子!宠得最厉害的便是秦大爷!上辈子他把这儿子宠到了天上!秦正林站的多高便摔得多惨啊!可以说要是没了他这个爹的庇护,或许就和秦正兰差大不多……秦正兰上辈子在他死之前还好好活着呢!这岂不是连三儿子都不如了! 他年轻时候就想着和长公主作对,可和长公主作对他心里快活啊!瞧见长公主那张连又铁青又憋屈,就像是瞧见她那个皇帝哥哥的脸一样!秦启云做梦都要笑出声了!可他现在想想也觉着自己不太对,或者说,太不是个东西了!要撒气怎么就冲着个弱女子呢!甚么仇甚么怨! 照着这里的“秦启云”的记忆,长公主不在的这几个月,府里简直闹成一团!又是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差点打起来!又是老三媳妇生的孩子太羸弱要请高僧来府里瞧风水!又是朱姨娘那破事儿!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事儿!他也渐渐晓得长公主诸多不易来。 上辈子长公主死后他的觉悟可以说是厚积薄发!说不定那几十年圣人始终不肯搭理他,就是因为这个啊!圣人为了安抚他别削兵权的事儿都把最宠爱的妹子嫁他了!他倒好啊,一天到晚作践人,给她脸色瞧!圣人知道了难不成还能乐呵呵地再重用他?圣人又不是傻,试探出他有怨气了还用他啊! 圣人:给朕闲在家里玩鸟去罢! 况且他还间歇害得她早早去世,这就是他的报应!注定孤独一生,儿孙不成器! 不过国公爷悔之晚矣!快一个月了,长公主连他的面也不见!还挽回妻子的心?面都不见还心呢!他就开始绞尽脑汁地写书信!你不见我,看我的信! 于是某日,长公主在给意姐儿看大字儿的时候便收到贺姑姑递上来的这么一封信。 贺姑姑还小心翼翼地道:“国公爷送上来的,奴婢查看过信封,没有问题才敢呈上来给您的。” 意姐儿:“……”一对互相怀疑对方要毒死自己的夫妇……么? 长公主也是怕有甚么要事,眉头一皱便用手打卡了信纸。 “分别数月,吾于京城与汝两地相思久矣,思妾万语道不尽相思苦也!待汝归,却叹妾心似铁,吾心伤矣!……”其实是想了你整整二十多年,可秦启云自然不会这样写。 长公主恶心地直直皱眉,翻手看了看署名,确是国公爷不错。既如此,那便按兵不动罢!这么多年他们两不相顾,也不知他这招是甚么意思!那便见招拆招罢!长公主便把信扔在一旁,叫贺姑姑烧掉!见着就恶心地吃不下饭! 转头见小外孙女儿拿一双杏眼瞧着她,眼里皆是好奇之色。 长公主皱眉,那细管笔圈出纸上几个点来再把笔一扔:“写得不够好,下笔时你定是心思不在上头罢!这一勾略有些无力,你瞧这个‘岳’字儿,本就是不定如山的样儿,给你写的要飘起来了!归去重新写十张,连着今日要写的明儿个带来我瞧。” 意姐儿:“……好”因着几个姐妹具是要出嫁定亲了,府里的舒嬷嬷和乔先生便都给了丰厚的礼钱好生请了回去,如今她叫长公主教着当真是……比原先还苦!国公爷一来她就更苦了!实是替自己摸一把辛酸泪! 次日国公爷便把意姐儿叫去他的院子了! 意姐儿:“……” 国公爷知道这小外孙女儿爱吃,便叫大厨房的厨子烧了一大桌菜肴点心! 意姐儿不觉得有多诱人啊,长公主在她来之前就叫她用了饭的!何况今日还特地多许她用了一个糯米团子!她根本吃不下啊…… 不过意姐儿还是凑合凑合拿了只小兔子形状的奶油面菓子啃了起来,边拿牙磨着兔子的短尾巴,边用受了惊吓的眼神瞧着滔滔不绝的国公爷。外祖父说他很挂念外祖母?还说母亲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啪嗒”一下,奶油面菓小兔的两只耳朵都掉了。 秦启云:“……”小外孙女儿真是太可爱了!可上辈子她怎么没来国公府呢? ……好生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蜜三刀 这头多氏、蒋氏和许氏第二日一大早便来了。她们本是要晚些来的,可国公爷经常杵在那头,她们三个媳妇也不好这样见公公,于礼也不合,便相约早些来了。毕竟长公主一般卯时便醒了,她们早些来也不算叨扰。 许氏倒是精神不错,现下她儿子也生了,腰杆子也硬了,管家权也到手了,自然是无忧无愁了!不过多氏和蒋氏日日两个把她夹在中间,也让她颇为难!自从她们前些日子吵起来,现下相见……多氏便跟只乌眼鸡似的!蒋氏倒是气定神闲的,多氏怎么酸也酸不着她! 多氏一想到二房的做出这样的事儿气得不成了,瞧着蒋氏的眼里也都是怨毒,二房倒好,一个女儿当郡王妃,一个女儿嫁进清流人家享福!她的茉姐儿呢!嫁了三年!连个蛋都没生出来! 蒋氏端了茶,淡淡觑她一眼:“弟妹可是有甚么不妥的?大嫂这般瞧着我好些时候了。”没教养。 多氏挤出一脸甜笑:“弟妹哪儿有不妥啊!全天下再没比你更妥帖的人儿了!那石夫人和段夫人瞧见你都可劲儿巴结呢!”呸!是你可劲巴结人家还差不多! 蒋氏似是目露疑惑,又了然一笑:“大嫂何必耿耿于怀这些个?你若实是不喜,我豁出脸面也要把这门亲事退了的。毕竟,家和万事兴嘛。” 多氏气得脸都抽了,咬牙笑道:“怎么会?”好你个蒋寻兰,全天下没人比你更会说场面话了!说得跟自己多委屈似的! 多氏眼珠一转,扯了扯一边的许氏道:“你瞧你二嫂子给两个女儿具找了份体面亲事儿,我可没这般能耐!你若招紧了,也可找她参谋参谋,拉个红绳儿。姵姐儿还是清姐儿的姐姐呢!这亲事儿定然是要更体面些的。” 许氏心里虽也埋怨蒋氏一个人独善其身,不肯帮帮妯娌,可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强扭的瓜不甜啊,蒋氏不愿意还不如硬着头皮找长公主呢!虽说长公主未必把姵姐儿看在眼里,可找的人家大抵是不会有差错的。 打定了主意,许氏便摇摇头笑道:“二嫂管着府里中馈呢,我怎好叨扰?” 多氏掩口笑道:“自然自然,二弟妹可是大忙人,咱们妯娌有甚么事儿哪能找她?还是另寻高明的好!” 蒋氏抬头对着许氏温温一笑道:“不瞒你说,姵姐儿的婚事儿我早帮她相看过几家了,只怕你心里主意定了,或是找了母亲帮忙相看,我便不好张口了。现下听你这么说,仿佛是没找准线头呢,那我也乐意给姵姐儿牵上一线!她这孩子,我自来是极欢喜的。” 当初给清姐儿和淑姐儿选人家也看过那么几家,因着姵姐儿是个庶出的,把那几个身份高的换成低些的便是了。 许氏一听,倒有几分感动,她没想到二嫂竟然能想着她们三房,这下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便也落在地上了。她站起来,扎扎实实对着蒋氏一礼:“谢二嫂子!这下我和我们三老爷也能长出口气儿了!” 蒋氏忙上前把她扶起来,皱眉道:“你这是作甚!一家子妯娌道理!你倒跟我生分起来!今儿个有空害得劳你的丫鬟来我金禧院一趟,我给泽哥儿做的两身小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你。” 许氏见她还能想到自己亲生的泽哥儿,心里更是有几分难言的感动,点点头道:“诶!诶!还请二嫂多来来咱们三房院子里吃吃茶呢!泽哥儿也喜欢二伯母呢!” 多氏一口牙都要生生咬碎了,暗骂许氏这个蠢货!蒋氏岂会真心拿她当好妯娌!多氏忙道:“哎!我这个当大嫂的岂会想不到你们!我前些天还叫人到银楼给泽哥儿打金项圈呢,怕是不出两日便能到手了。” 三人一时间暗流涌动,这会儿蒋氏占了上风,捧着茶杯冲着多氏柔和一笑。 不多时,贺姑姑撩了帘子出来。三人虽说是国公府的正头太太,可对着贺姑姑也不敢拿大了,毕竟她年轻时候还是宫里的女官呢!现下服侍着长公主应也算是府里的二主子了,她们忙起身对她一礼。 贺姑姑照常侧了身,没有受她们的礼儿,顶着张严肃淡漠的脸道:“公主说了,她今儿个身上乏力,三位太太具都归去罢!” 蒋氏忙担忧道:“母亲这是怎么了?须不须得儿媳进去服侍着?儿媳库里还有几根老参,等会子可叫人来给母亲炖汤喝。” 多氏也忙上前拉了贺姑姑的手道:“是啊,我这当大儿媳的总是头一个该孝敬母亲的才是!” 贺姑姑抽出手来,对着三个太太点头道:“太太们的孝心,老奴自会传达给公主。” 她话音刚落,国公爷便甩着长袖走了进来,他也顾不得三个儿媳具在场,当下上前皱眉道:“她身子不爽利?那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瞧!”又要进里屋瞧长公主去。 贺姑姑伸臂一拦道:“国公爷还是莫要进去,公主现下身子不好,太医说了情绪不宜起伏过大。”公主见了你就头晕犯恶心,你进去干啥呢? 国公爷僵了僵,怔然道:“那我就在外间坐着,她若想见我,随时都可。” 多氏满脸不可置信,原朱姨娘被国公爷挪腾到小院儿里她和秦正林具是满满以为她早晚要给挪腾回去的!毕竟国公爷念旧情嘛!不成想国公爷是念旧情啊!念的却不是朱姨娘的旧情,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巴巴儿地跑来长公主这头献殷勤! 多氏面色铁青地回了院子。等到秦正林一回来,她便扯着他学了一遍蒋氏如何猖狂,如何令人望而生厌,又竹筒倒豆子把国公爷这几日的行径和今日焦急的样子都学了遍。 秦正林也觉得不可置信,不说原来和姨娘好的不得了的嘛!这次的事儿他以为只是装个样子,等过几日还是会把姨娘接回去。照着多氏这么一说,他也觉出不对来了!万一他爹真准备重新和长公主好了,就不管朱姨娘了怎么办!他还想着要当国公呢! 多氏想了一整日,自然心中有计,拉着秦正林张口便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遍。 秦正林深觉这么做挺尴尬的,皱眉道:“这怎么行?那我大房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多氏甜笑道:“呸呸呸!这叫甚么丢面子!叫瑶哥儿领着几个庶出弟弟往爹那里一跪呀,这再多的事儿也解开了!平日里几个孙子爹最宠的便是瑶哥儿!说他是个机灵聪慧的,还夸他长得像姨娘!再者爹可是最重子嗣的!见了瑶哥儿和几个庶出小孙子心里怎么不高兴!我大房给国公府开枝散叶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定然念起姨娘的功劳来。” 秦正林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便是不成了,爹也不会把瑶哥儿怎么着!那可是他最宠的孙子,那是他的宝贝啊!至于旁的庶子么,也罢了,毕竟庶出的上不了台面,便是给罚了他也不心疼!当即便和多氏敲定了下来,命家里人把瑶哥儿从登云书院接回来住着,就说是长公主身子不爽利,要他回来尽孝! 没想到那下人到了登云书院,好说歹说找着了瑶哥儿。他却不愿跟着走了。问他缘由,瑶哥儿却只支支吾吾地扯些不相干的话来。还是他几个好哥子偷偷同那下人说,瑶哥儿是欠了钱了。 瑶哥儿染上这赌习惯,就像鱼不能失了水,他几乎是一逮着空隙便想着赌钱。书院外头出不去了,便在书院里头和几个哥子偷偷赌钱,有时甚至叫上几个不相熟的一道。可再好的运道也有用尽的时候,瑶哥儿赌赔了钱,便伸手问人借钱。可他几个哥子自然是不肯的,他们素知瑶哥儿这钱袋里没个多少阿堵物,哪里肯与他钱!那瑶哥儿必是欠债不还的,还不亏死!瑶哥儿只好转头问几个富家子弟借钞,签字画押严明是会还钱的。 可瑶哥儿越赌越穷,很快便输光了。那几个富家子弟哪里肯罢休,把他打了一顿,只叫他留在书院里半步不得走开,等拿了钱才放人!不然便把这张借条和他那档子事儿全露出去,要毁他前程!叫旁人看看国公府长孙的腌臜事儿! 那下人听了冷汗直流,连忙马不停蹄地从京郊赶回了国公府,把事儿给多氏学了一遍!多氏听了也吓一跳!连忙问是多少银两?那下人报了个数,多氏听了差点没翻了白眼昏过去!只恨儿子怎么这般不争气! 可再不争气也是儿子!多氏素来知道秦正林的脾性!铁打的银子流水的儿子!要给秦正林知道瑶哥儿欠了旁人这许多钱财,那还不打死他!可多氏身上也不曾有这么些钱,她虽是商贾出身,可商人家就是重利!女儿出嫁多打点头面首饰已是仁至义尽,哪里还能给许多银子花销!再者秦正林的俸禄本就只够塞牙缝!平日里靠着多氏的时候更多些,早就快把她的嫁妆吸成个空壳子了! 多氏没法子,只好把压箱底儿的首饰给下人拿去当了几样儿,又七拼八凑的把银子凑足了,咬牙叫人送去了!这才勉强把瑶哥儿带了回来。多氏本是想等他回来好生骂骂他,打两下出出气儿,可见了儿子满眼乌青干瘦的样儿,便心疼地不行,连之前心里发的誓皆忘了,只叫人备下好酒好菜来招待大少爷! 这日,意姐儿又给国公爷叫去用茶点心。意姐儿虽不大乐意,可到底国公爷那头的点心有几样是她不曾尝的,虽没有长公主这头的精细,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儿! 今日是蜜三刀,国公爷还说这也是她娘小时候爱吃的,他经常叫下人道刁记铺子去买给她娘吃。 意姐儿听了二话不说便用银著夹起一块橙金的蜜三到咬在嘴里,外头裹着的饴糖香浓绵软,又不粘口,脆脆爽爽的很是诱人。 国公爷见她吃得开怀,犹豫一下,便问她长公主的身子如何了。 几日下来意姐儿倒不算意外,那帕子擦擦嘴道:“那倒不是甚么新鲜病,外祖母常是气虚无力,神疲乏力又面色苍白,每每到了很晚却不着觉,早上却起得很早,只因着睡不着。我为着这事儿还特意使人做了些酸枣仁粉、黑枸杞子给外祖母泡着喝,却收效甚微。太医也说是心病,只得心药医。” 国公爷听了也不知是甚么想头,怔怔地靠在椅背上,平日里刚毅的脸庞上挂上隐约晦暗的颜色。 不过两人没聊多久,外头下人便报,大少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酒酿米糕 瑶哥儿实是不愿跑到国公爷门口哭朱姨娘,虽说朱姨娘待他也好,每次他归家总绞尽脑汁给他做吃的,给他零花,可毕竟朱姨娘也不是甚么正经祖母!他在书院插科打诨那久,也不是当年甚么也不懂的小娃了。玩得好的几个富家子,本来也是泥腿子出身,家里不讲那些个文雅规矩。这哪怕生了几个儿子的妾,还是要跪着给小姐主母洗脚。家里嫡的跟庶的身份天差地远!况且瑶哥儿自认是将来要承爵的长孙子,这般跪着多没面子! 不过秦正林也拍着桌子吼过了!没有朱姨娘哪来的宠爱啊!没有朱姨娘他们怎么争得过二房啊!眼皮子浅!蠢东西! 瑶哥儿想想也是,朱姨娘不在了,这次归家零花才这么点,不合算!他便大摇大摆地领着几个庶出弟弟到国公爷正屋口跪着了。跪了不算,他嫌脚麻,还非要带个绣垫。端端正正跪好了,就开始想着多氏给他指点的开始嚎! 多氏此人虽说心胸不够,可小聪明还有点的。她转转眼珠子,拉着瑶哥儿勾着脖子瞧瞧窗外头,才小声道:“这一啊,你要说你想你祖父了,在书院里头日日都想祖父。老人家嘛,总爱听这些。听了便舒心!这二啊,才能说到姨娘身上,只说是给她个改过的机会,她也年纪大了,陪你祖父过了那么些年他必是不舍得的!你祖父若不答应,你便使你庶出的几个弟弟在后面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且看他应不应!” 瑶哥儿今次便照着做了,上来便含泪大吼一声:“爷爷!孙子归来了!孙儿好想你啊!” 里间坐着的意姐儿听得头皮一麻,胳膊肘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国公爷也吓了一跳,当下便皱了眉头龙行虎步地出去,对着瑶哥儿沉声道:“大哥儿这是作甚?” 瑶哥儿瞧他出来,迫不及待地抹起泪珠子来,又是哭又是求,说些朱姨娘的好处来,又抹了眼泪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家祖父。祖父向来是最疼他的,定然舍不得他跪着! 国公爷这下眉头皱地更深了。这个孙子他自然记得清楚,上辈子他染了赌瘾,还爱吸食那些膏子,没过三十便已经下不来床了!去的比他这老头子还早!他也为着瑶哥儿的事儿很是伤心了几年,气得差点便把大房媳妇给休了! 如今又见着这个活生生的孙子,国公爷也有些发怔。可瞧见他青白的略微凹陷的脸颊,国公爷仍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不是长公主那脾气!见甚么事儿都冷淡地很,不开心就拖出去打板子罚钱杖毙!国公爷见着自家孙儿,抡起蒲扇般的粗手便扎扎实实亲自赏了他一巴掌,跟拎小鸡崽一样扯着交领把他拽起来,叫他站好! 国公爷沉着脸道:“你这是啥样子啊?啊?!不知道?我替你说了!沉迷酒色不思进取的鬼样子!你给我说说你这趟在外头赌没赌啊?!” 瑶哥儿吓得直摇头,忙哭道:“孙儿是去跟夫子学课的!怎么会赌钱!爷爷你不能这般说啊!孙儿没有的!” 国公爷气得又抡起胳膊给他一巴掌,直直把瑶哥儿打得摔在地上,后槽牙都飞出去一颗。没法子,控制不住这暴脾气! 国公爷见孙子都给打出血了,心里也一抽,毕竟是亲孙子啊!疼了这么些年,不出上辈子这些事儿他宝爱还来不及! 可国公爷此番脑袋清醒犹如醍醐灌顶啊!不争气也要把他打争气咯!省得在外头瞎几把乱搞,没了小命还没了脸面!指着瑶哥儿:“滚你娘的!你在外头那起子破事儿你老爷子我还不知道?啊?!要不要把那群乌合之众都捆来你看看?!龟孙子不学好,以后有的是苦头吃!滚!!从今往后没我应允不准出国公府!不然打断你娘和你的腿!” 瑶哥儿给打傻了,满脑子都是“不能出国公府”、“最疼我的爷爷居然要打死我”、“太没脸面”、“不能赌钱活着没意思不如当狗算了”。 瑶哥儿愣了吧唧的不代表那几个庶出的也愣了吧唧的呀!他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国公爷不松口便要使劲磕头啊,不磕头回去说不得就三天吃不上饭!姨娘还要给拉去打板子!那就使劲磕啊!几层油皮肯定没有吃饭和姨娘重要! 那几个大房庶出傻儿子便跪着使劲磕头啊!磕地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国公爷才出声道:“想给朱氏求情的都不必再来!我心已决!”瞧见他们越磕越猛,国公爷才呵斥道:“还不快滚!把你们父亲叫来!”要替生母求情此情可悯,可教唆孩子上来跟玩儿似的,那便有些猥琐了。他怎么养出这种东西! 不过想起宝贝外孙女儿还在里面呢!国公爷皱眉摆手道:“算了!今儿个见他便烦!叫他好生思量着明日滚来见我!” 意姐儿在里面竖着耳朵听呢,听完全程还在想今儿个是甚么日子呀?她是出门没瞧老黄历?国公爷缘何性情大变?大房缘何不带脑子?瑶哥儿到底给打落几颗牙?这都不是她关心的…… 意姐儿只关心国公爷这是真好了?还是假作为?瞧着不像是假的啊!可哪有人这样性情大变的!又问外祖母安康,又是日日献殷勤,还把大房的脸面轮番踩了一遍!瑶哥儿在外头做了甚么外祖父居然一清二楚?难不成他也是重活的?怎么看都很像啊,国公爷一开始瞧见她不就跟看稀奇似的…… 国公爷这头的事儿闹得这般大了,长公主自然知晓。 贺姑姑瞧着无人,便试探着问道:“奴婢瞧着,国公爷这番作为不像是作假的……”要是作假也不舍得拿瑶哥儿来啊!这个可是国公爷心里的肉疙瘩。 长公主抬抬眼,淡声道:“他能知些好歹也不枉活了这些岁数。”瑶哥儿的事儿,长公主知道的还要更早些,只这又关她何事?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长公主向来不做的,她更是懒得插手罢了。 贺姑姑叹息一声点点头道:“自是如此。” 其实,她心里也盼着长公主能好,可既长公主丁点儿不愿,那国公爷于她便是枯木腐石。压根不在眼里的东西,哪里还能再生出甚么感情? 等意姐儿归来了小洲上,长公主便把她招去一道用晚膳。满满叫了一大桌子意姐儿爱吃的菜色,也不问她到国公爷那头都用了些甚么,说了些甚么。 然而,意姐儿真的很饱了。她今日是用了外祖母的还吃外祖父的,再归来吃外祖母的……顿顿都是大餐。 意姐儿没甚么食欲,却还是拿了银著多吃了几口,又捻了小块酒酿米糕在嘴里细细嚼着,淡淡的甜酸味很有韧劲,小小的一块软软弹弹的在糕点的小脑袋上点了个精致的梅花印。 不论在何时,国公爷的性子都是火急火燎的,第二日见秦正林磨磨蹭蹭地来了,他二话不说就把秦正林从头到脚骂了一顿!他对这儿子甚是失望,从上辈子至今时今日。他从前溺爱他,不止是和长公主对着干,秦正林是他头一个儿子,他怎能不看重?可由着他承了爵,换来的并不是兢兢业业,却是荒唐二字!保养外室、阿谀奉承、荒淫无度、不重嫡母、心无孝道!教养出来的儿子又是这般模样,叫国公爷死也不能瞑目! 秦正林无端端吃了一憋,归去定然是不乐的,只要指着多氏出气。等把多氏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抬脚就出府门去找外室了。毕竟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多氏这老姑婆早就褶得不能入他眼咯! 近来意姐儿爱同清姐儿一道去三房找泽哥儿玩,这三岁大的小孩真真是有趣儿!拿吃食糕点逗逗他含意姐姐、喊清姐姐,他就先怯生生瞧着许氏两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两下。惹得许氏忍俊不禁,把他抱坐在膝盖上软声问:“阿宝跟姐姐说说,你今年几岁啦,爱吃用些甚么呀?爱顽些甚么呀?” 泽哥儿便用肉嘟嘟的手抓着许氏的前襟:“宝宝三岁啦,用、用糊糊、和姐姐顽。”又扭头对意姐儿两个笑出缺了门牙的一口小细牙,哈喇子流了一兜兜,许氏忙拿帕子给他拧拧脸。 意姐儿和清姐儿拿帕子捂嘴笑个不停,一人对着泽哥儿胖嘟嘟的脸颊亲一口,嘴上的口脂便印在小胖墩的脸上了!惹得许氏又咯咯直笑。 清姐儿环顾一周,好奇道:“阿姵今儿个怎么不曾来呀?最近都见不着她。” 许氏满眼的笑意便淡了些,只叹息道:“你们也去劝劝她,啊?她呀,总是想不通。” 许氏又同她们交代了几分有缘,意姐儿两个听了也不知说甚么。姵姐儿长得一双清秀可人的脸,在国公府里也颇得几个姐妹的照顾,不说屋里怎样,在府里总是样样都差不多的。只蒋氏给许氏参谋的几家人,若是要结亲也不会拿嫡出儿子结,因着三房无甚出息,姵姐儿又是个庶女。 这样一来,给姵姐儿晓得了难免又是两靥生愁,泪光点点,躲在屋里哭地如泣如诉。可见了三老爷和许氏,又不想让他们为难,只得强颜欢笑。这下又是把自己给带病了,拿帕子蒙了脸,只作万事不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莲叶汤 许氏应允后意姐儿二人相伴入了姵姐儿的闺房。国公府几个女儿的闺房最宽敞的是茉姐儿,大房为着她专门同国公爷求了个大院子,单看厢房多少便能和三房比肩,住进去反而显得空荡荡的,多数地方皆是用不着。茉姐儿便做主,给几个大丫鬟都一人一间屋子住着,小丫鬟则三人一间。当初许氏也因着这事儿同秦正兰抱怨过许多遍,只说大房的贪心不足,小女儿家家的闺房竟越过了叔婶。秦正兰也挑挑眉无话可说,他这不受宠的庶子当惯了,哪里想到争这些!他自认是个风雅公子,同侄女相争也忒掉价。 若说排在第二的当属意姐儿的闺房。长公主在小洲上特意给她辟出一块地儿,四周绕出一片僻静竹林再引些河水汩汩流淌。院子里春有石竹,夏有虞美人花儿,秋结百日草,冬生腊梅,一年四季花团锦簇。院子不大,但是够住。冬天有暖阁,夏有清凉房,精致小巧温馨怡人。 清姐儿和淑姐儿两姐妹大了,便由着蒋氏做主共用一个院落。院子不大不小,闺房前驾起两个秋千架子,淑姐儿还带头在后面空地种起了四季时蔬,但两姐妹一道住着却有别样的温馨。 姵姐儿的闺房却比之要差些。三房院子要说不大,不如说比起旁的两房有些小,但也算够住。许氏也不曾有亏待她之处,尽所能在他们主屋后头给她挑了一排厢房,本已算是很好了,可到底也比不得几个姐妹罢了。许氏还盘算着,等姵姐儿出嫁了,泽哥儿又大些了,她便把姵姐儿的房子布置给儿子住着,等泽哥儿再大些她再向长公主求个院子罢。 进了闺房,姵姐儿倒不曾入她二人所想一般愁眉不展,瞧着倒是有几分鲜活生机在里头,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意姐儿笑道:“姵姐姐是遇着甚么好事儿啦?怎么笑得这般欢实,莫不是捡着苏十八娘亲写的诗集了罢?”苏十八娘写的诗词是姵姐儿向来最爱的,婉妙精绝,稳雅不落俗,带着点点愁绪,使人惋怅落泪。 姵姐儿瞧着意姐儿愣了愣,咬咬唇道:“妹妹好生风趣儿。” 清姐儿四处看看倒是笑地不行,指着宣纸上一片圈圈画画拍拍手笑道:“姵姐姐向来爱些花鸟鱼虫山水丹青,这画得又是甚么?可莫叫三伯父瞧见了。” 姵姐儿娇俏地嘟嘟嘴道:“我不过随意涂涂画画的,若妹妹喜欢我也能作诗作画。” 清姐儿噗嗤一笑点点头道:“好好好,甚么时候姐姐作完画儿能给咱们几个姐妹一人一幅,妹妹和阿萌两个自当挂起来日日瞻仰。”她只知道姵姐儿爱读诗赏画,倒不知道她还会自己作画。国公府几个姐妹里也就意姐儿给长公主日日教着能作大幅画儿了。 意姐儿拿细白的手指点点唇道:“既姵姐姐无事儿,那我和清姐姐也不多留了,改天我叫小厨房做些点心菜色,咱们好生把酒言欢。” 清姐儿忍不住又嘲笑她:“把酒言欢?你若敢吃酒,祖母罚你不罚!” 意姐儿上手便对着她的脸掐一下,瞪眼道:“你还敢说!你房里私藏的梅子酒当我不知晓?!上次同你和淑姐姐一道用菜你还藏着掖着呢!今次我便是要喝!” 清姐儿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个活土匪!那是我、我好容易才到手的岁阳梅子酒!” 意姐儿哼一声:“想必二伯母那……” 清姐儿跺跺脚道:“好好好!与你与你!你莫再说了!姵姐姐还在旁边呢,她最是规矩的一个人儿,听了还不恼了我们!”说着对姵姐儿吐吐舌。 姵姐儿愣了愣,咬咬唇道:“……算了,我怎么会与你们置气呢?去罢去罢。” 等意姐儿两个相伴走了,姵姐儿才起身把她涂涂画画那一页画纸拿开,露出下面的庐山真面目来。 姵姐儿的丫鬟丹青上前笑道:“怕是表姑娘同四姐儿都不曾料到姐儿能有这般手笔罢!” 姵姐儿皱眉道:“哎,瞧着……阿萌的样儿,倒是要带着阿清一道去她那儿了罢!” 丹青笑道:“表姑娘好客,她自青州归来不是也请您去小洲那头一道用过膳?不过她总是同四姐儿更亲密些的!姐儿莫放在心里,您自有丹青不渝之笔何须同她们一道呢?” 这话说得姵姐儿心里舒坦,她微微一笑道:“自是的。”又道:“既如此,我明日便去拜访阿萌罢!我总觉着同她有话可聊呢,况且啊,这府里还是要有一二交好的才是!” 丹青倒是奇道:“姐儿向来都是以妹妹相称的,今日倒是改口了!想必是觉着表姑娘投缘罢!那也好,毕竟表姑娘是长公主的心肝肉。只……姐儿的婚事儿可须得快些定下啊,一直同太太杠着也不像话!”毕竟是庶出的,也不知三太太能忍耐到甚么程度,还是莫要再这般为好。 姵姐儿拿了面铜镜照照自己光滑饱满的脸颊,秀气文雅地笑一下:“不急,你家姐儿是那起子将就人么?” 丹青给她唬地一跳,心道姐儿同从前真是两个样儿,这话岂是未嫁姑娘能说道的?!若是给长公主或是三太太听了少不了要一顿罚!忙劝道:“姑娘……” 姵姐儿笑呵呵地拉着她的手叫她同坐在绣榻上,丹青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姵姐儿道:“人一辈子不过就一次,我若不争岂不是白活了?丹青我拿你作好姐妹瞧,旁人具比不上你!这些知心话只与你听!” 丹青听了心里头倒生出一股冲劲儿来,虽姵姐儿拿她当好姐妹她是不信的,她一个奴才种子哪里配与姐儿姐妹相称?那又置其他几个姐儿何地?不过姐儿肯善待她已是很好!比之从前那副忧愁满面又怯生生的样儿好了不少!她跟着姐儿或许也能有个好前程来! 第二日姵姐儿便由丹青几个扶了去小洲上,她想瞧瞧意姐儿。叫许氏知晓了心里也高兴,果真意姐儿两个去宽慰一放阿姵心里的结便松了!她这几日日日担忧着,只怕阿姵扛不过去呢。 这头意姐儿正在屋里案上写字儿,姵姐儿要进来还须得丫鬟通报一声。姵姐儿扯扯嘴角,不置可否,好大的架子。 意姐儿自然是欣然同意,随意把字儿往案上一放,拿砚台压了便起身迎她。 姵姐儿今日穿得一身玉兰撒花纱衣,配上藕荷色烟水百花裙,头上发髻高高挽起,插戴了一株淡雅的君子兰,似个天仙一般发着朦胧的光华,额上还贴了小指大小的花钿,样式倒是意姐儿也不曾见过的古古怪怪,却新奇可爱。 相比较而言……意姐儿穿得实是随意地很。因着一整日都在小洲上,哪里有人敢与她说嘴?意姐儿便松松绾了个发髻,头上戴了一刻圆润硕大的珍珠,一身藕色云纹苏绣裙,雪白的耳垂点上两个小巧的珍珠,便是一身随意的打扮了。 意姐儿记忆里头姵姐儿的穿着向来是中规中矩的,不成想倒是有这般别出心裁的时候。她对着姵姐儿温和笑道:“姵姐姐今儿个怎么想着要来我这儿?外面日头毒着,你身子本就弱些,还是要好生养着才是。” 姵姐儿笑得淡雅怡人:“哪里热着了,我一心想着要看看你呢,自是不管的。” 姵姐儿转眼瞧起意姐儿的字儿来。清婉灵动,瘦洁妩媚。她心里头倒是有些惊奇的,本以为自己的字儿在闺秀里已是极好的了,不成想意姐儿的字儿功底这般扎实!此番倒也不算白来,看来往后若是要出头引人注目,便不能光靠字儿了。自己的字儿自己心里清楚地很,她素来不爱这些枯燥琐碎的描摹,给不懂行的人瞧着自然是好的,行家一看便知字儿太浮,不扎实!上辈子……她在闺秀里出头,等名声远了给某个人瞧见,也不过值之一笑,这次她可再不能这般不谨慎了! 姵姐儿瞧了意姐儿两眼,这长相却是极好看的,皮子细腻嫩滑,杏眼小口,鼻子小而挺,云髻雾鬟,蛾眉青黛,年纪小小便瞧出将来姿色。不过不会打扮仍是空长了好颜色罢了! 想着姵姐儿又微微笑起来,拉了意姐儿的手给她说些“知心话”来。比如“我可喜欢你啦,几个姐妹里头旁人我都不放在眼里的!”,“哎,真羡慕你啊,有这么些好姐妹!我天生不大会说话的。”又拉着她论道起水墨画来,在这块领域姵姐儿倒是精通地很,很快便说得云山雾罩了。 意姐儿:啊? 意姐儿面色带着三分笑,姵姐儿说甚么她便点点头,心里已经转到上辈子去了。上辈子听闻姵姐儿十了还不曾嫁人的,可瞧着现下的样儿也不像啊……到底发生了甚么?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儿,她嫁不嫁自有人操心。 姵姐儿瞧她有些神思不属,便拿手在她眼前晃两下:“可是我话太多,你反应不及了?那些画啊甚么的,确是精奥了些!你听不懂也是正常。” 意姐儿:话是挺多,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会侃? 意姐儿微微一笑,摇头道:“我自然不比姵姐姐有才啦!只爱些吃用穿戴的事儿罢了。” 说着意姐儿立马转移话题,拉着姵姐儿的手道:“哎,说着说着都快用午膳了!瞧我这记性。金珠儿——快使人上膳罢,今次我同姵姐姐一道用。” 外头的金珠应一声,忙和银宝两个使唤几个丫鬟摆盘摆碟的。 姵姐儿咬唇道:“你中午都不同祖母一道用膳呀?” 意姐儿奇怪地瞧她一眼,摇头道:“我不是每顿膳都同外祖母一道用的呀,姐姐知道的。” 姵姐儿忙笑道:“我这不是给热昏头了嘛!” 意姐儿哦一声,又使唤道:“侍画、云钗,你两使唤婆子把冰山抬地近些罢,姵姐姐热着呢。”今次送来的冰山里头融的香她不喜欢,腻味地很,便叫人摆到隔间去了,姵姐儿热的话还是摆进来罢。 姵姐儿抽抽嘴,忙点点头,再不敢多问了,心里骂自己傻得很,怎么平日里这般精明,今日说起话倒有些不着调!该骂! 夏日里意姐儿本就懒懒的,兴致缺缺地用完餐,金珠便端上来两碗莲叶汤来。高汤是用老母鸡配上黄芪熬的,在以莲子汁和面团子,捏出一片片栩栩如生的莲叶来,更是摘了莲叶煮好再放进汤里。 姵姐儿吃着意姐儿这头的菜色心里倒是油然生出几分妒忌来,她在三房这几日用的都是大灶,烧的也不是不好,就是比起意姐儿这头差了些。 姵姐儿又安慰自己道:这有甚么!你若能才名远播你也能开小灶,这点却无人比得上!这辈子她要把上辈子的男神追到手,以她的才气和画艺还怕这些!那许氏确是待她不好,不过又不是亲生的娘,听说她亲娘这辈子早早的死了,这许氏果真狠毒,定然是她害死的那姨娘!这后宅里的女人果真一个比一个狠毒迂腐,嫁了人便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睛,可她到底不是她们能比的,一群古人罢了!她输了一辈子,第二次可不会再输了! 意姐儿瞧她面上神色不住变化,自然想不到一碗莲叶汤也能叫她想这许多,不由皱眉道:“姵姐姐……你……” 姵姐儿朝她露出一抹精致完美的笑来,摇摇头埋头喝汤。 意姐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什锦果脯 自打意姐儿同长公主离开青州以来,青州那头便时有来信的。意姐儿感叹一声,若是不发大水这通信倒是便利,仅仅两月不到书信便到了她手里。 一封是阿蕴的,另外一封是章脩颐的。不过……阿蕴的长公主看也不看便叫她拿去了,章脩颐的还扣在她那头不曾给呢。 意姐儿:哼。 长公主咬牙切齿:臭小子敢在信里勾搭我宝贝外孙女儿! 不过长公主面上还是淡然高雅,对着已经抽条越发纤细苗条的小姑娘细语哄道:“你士衡哥哥与你毕竟男女有别,他的信外祖母先帮你管着,等你再大些再给你瞧。” 意姐儿撇撇嘴:“他难不成还能写甚么逾矩的话?”不过某些人当日的登徒子行径她还记着呢。 长公主帮她拿木梳通一通乌黑润泽的秀发,紧了紧后槽牙,温柔笑一声道:“这倒也不曾。” 只不过就写了些生活日常,每日心境,有趣是蛮有趣的……不过!这小子路数挺野啊,知道意姐儿这种性子,用甜言蜜语哄是不成的,便那这些东西哄小姑娘玩!不亏是文采斐然名满京城的章士衡,遣词用句无一步优美生动,叫人身临其境却不显逾矩,倒是小瞧他了…… 意姐儿听闻随信来的还要旁的物件,等长公主给她绾好发髻,又簪上两支淡雅的海水纹青玉簪,才扭头拉着长公主的袖口撒娇道:“那、那还有旁的物件可给我罢?” 长公主轻微抽抽嘴角,淡淡道:“还有阿蕴送来的几样你在青州爱用的果脯点心,已经送你房里去了,乖啊,你还有两张大字儿没习呢。” 意姐儿岂是这般好糊弄的,立即耍赖道:“我进门前贺姑姑明明说士衡哥哥也送了的!要看!就要看!” 一边的贺姑姑埋头:……早知如此便不说了。 长公主:“……”气死本宫了。 长公主皱眉道:“阿贺,把那匣子拿来罢!也不是甚么要紧的物件儿,姐儿想瞧便瞧了。”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木盒。意姐儿轻轻打开盖子,却瞧见里头盛放的是一顶白玉头冠,尚好的羊脂玉触感温润,白玉上雕百花纹样式并镶嵌各式宝石珠花,整个瞧着却相当雅致。 长公主瞧着意姐儿柳眉都弯了,皱眉道:“这也不算甚么稀奇玩意儿,外祖母再给你打一顶南珠的。”说罢便吩咐贺姑姑下去使人用尚好的珠子打一顶来。 意姐儿忙道:“不用啦,我要这些有甚么用,不过是好看!日常戴这忒沉了些,遇上甚么大事儿也用不着这样的……” 长公主心下满意,到底是自己教养出的姑娘,没因着一顶头冠便失了心性儿。 意姐儿在长公主这头写了大字儿又用了午膳,才回了小院子。 阿蕴的信她还不曾细细读呢,一共写了十张纸头那么多。大抵便是说些生活琐碎事儿了,这四月间到底是发生了些事儿的。比如阿洛定的那家人图便宜,送的彩礼少了,叫陶大老爷指着脑门子骂了半日。陶理轩归了家,倒一心钻研起学问来,只发了愿将来要考进士去。给陶理轩知晓了阿洛的事儿,可不愿亲妹子嫁给这般人家,便上了门去寻那孙秀才,威胁说要到衙门去告他,若是不想就偷偷把亲事儿退了,还能给他一笔银子叫他滚出石安。那孙祥起先是不应的,他那老娘还那扫把要把陶理轩赶出去,嘴里还叨叨那是他们陶家闺女没妇道孙祥那是在救济她!不过那孙祥见陶理轩拿出公文来了,便也害怕。他自认是要考进士考状元的,若是给按上这名头,那便毁了前程了!这才答应由着女方家里把亲事儿退了。不成想阿洛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儿,自此便闹上了绝食一哭二闹的戏码,话里话外皆是非卿不嫁了。陶理轩见她这般执拗,自然也心疼妹子,只好放手再不管了。 阿蕴便在信里嘲讽道:“愿以为她早已经掉进坑里出不来了,没想到还有个愿帮着她的哥哥在。只她这人却傻地不愿出来瞧瞧这外头的人世了,自以为得了甚么大便宜,旁人皆嫉恨她呢!” 意姐儿也只有暗暗叹息了,又提笔给阿蕴回了一封信过去,再把这些天写的都塞进信里,拿漆封了口才叫人送回去。 金珠见她事毕了,便出声问道:“姐儿,那顶白玉冠要放在哪儿?” 意姐儿想起章脩颐送她的白玉冠来,开了木匣子把头冠轻轻捧起。她想了想便叫银宝给她把头发散开,她想试试。白润晶莹的玉衬着秀美精致的脸,秋水横波,语笑嫣然,像个小仙子。不过头冠似乎有些不妥的,意姐儿忙又摘下,纤白的手朝里头试了试,不出意料拽出一封书信来。 一旁的金珠和银宝对视一眼,皆是嘴角含了丝笑,见意姐儿斜眼瞧来又忙低头充两个木头人。 拆开信先入眼的便是遒劲有力的字儿,平和含蓄中透着几分棱角。瞧倒都是些平淡日常,又写了些风景山水,登高望远、曲水流觞的事儿。意姐儿瞧着却入了迷,她还从来不曾踏出后宅的一亩三分地去,自然不曾有过体会。可那人辞趣翩翩,斐然成章间,却叫她仿佛亲手触到了温润的秀水,眼见到了雄伟盘踞的群山。 章脩颐又提到了那顶白玉冠,他只道那是青州的花朝节评出拿头筹的佳人才有的。只他却觉那佳人同他的小姑娘却是霄壤之别,不及她一指,故而使人仿了女花神的冠冕做了一顶白玉冠来。 意姐儿瞧到这儿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了,心里涌出的甜蜜蜜滋味让她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意姐儿咬咬唇,把白玉冠使金珠放在妆奁里藏着,再瞧心也要乱了。 闲话不多叙。 这几日玉姵来长公主的小洲上却来地极是殷勤,几乎是前脚各位太太将将走了,她便要来小洲上找长公主说会子话的。 照着她的想头,擒贼先擒王嘛!到了这后宅也是一样儿的!上辈子她将将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病的差不多快去了,只今时今日却不同!长公主还活生生在那里呢,在这后宅的地位稳稳的一把手!不讨好她讨好谁去?况且她还算是长公主的孙女儿呢。瞧情况,先头那个姵姐儿却是不会做人!这么好的条件到了她手头都给糟蹋了!一手好牌玩地这样臭也是绝无仅有。 这日,玉姵叫丹青几个买些如今市面上有的炭笔来,说是要作画。 丹青奇道:“姐儿用这作画?那都是广州那头传来的用法罢了!如今也就裁剪衣裳的时候偶尔用了,这般画出来的画儿哪里比得咱们的水墨画呀?长公主不定喜欢呢。” 那头有海那边来的人试过,可中土的读书人哪里能觉地这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啊?再有趣儿不过上不来台的小玩意儿罢了!这话丹青却不敢说,玉姵既买了,便是有兴趣,她怎敢去扫兴呢? 玉姵心里自信,脸上也带出几分,嘴上却道:“哎!我的水墨画已是到了个大境界,这水平再没有上涨余地了,我便想着试试看那海那头的人的画法,不定能使我有所体悟。” 丹青听了倒心下佩服地很,不由点头道:“姐儿不亏是才女呢!我瞧着便是素有才名的大姐儿和表姑娘也不定比得过您。” 玉姵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不过是点小伎俩罢了!”她在现代的爷爷便是画国画的,爷爷经常说她下笔虚浮,不肯用功,她来这里之后才觉着爷爷说的不对!那些古人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现代人先进呢?她这些功底也足以在闺秀里立足的。 次日,玉姵便带着准备好的简易素描画具去了小洲上。长公主见了她也不稀奇了,这孩子最近总是往她这头跑,难不成是婚事儿不如意?那也不是她一个闺中的姐儿能说道的。再如何也要三房媳妇提了她才好张这个口。想到这里,长公主瞧着玉姵的眼神便冷了两分。 玉姵今日穿的很是漂亮秀气,有些许小古怪,大体却还是美的,一身海棠红的蝴蝶裙把纤细的腰肢勾勒无疑,额上正中贴了一个玉兰形的花钿,四周辅以更精小的小花钿,乌黑的云鬓上别出心裁地簪上了一块碧霞纱下面垂下点点流苏,极是夺人眼球。 贺姑姑瞧了倒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这样的打扮不可说是逾矩,却已是堪堪到了逾矩的边缘。大家闺秀哪儿有这般打扮的?那都是以雅致大方为尚佳!三姐儿这般却多了几分风尘味儿,在府里穿着倒没大碍,到外头去可是不成的。 玉姵甜甜地冲长公主笑两下,露出一对酒窝来,才娇娇道:“一日不来便想祖母了!今日来了心里才舒坦些!” 长公主:“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玉姵又走的近了些,撒娇道:“那姵儿便想着把祖母画下来,日日看着也是好的。” 长公主倒有些性味:“哦?三姐儿想怎么画?” 玉姵神秘一笑道:“自然是用炭笔啦!” 长公主道:“是广州那头传来的炭笔?本宫倒不知你还会用这作画?家里头也不曾专门请先生来教。” 玉姵道:“姵儿久病在房里难免寂寞,便使丫鬟买了这炭笔试着画些画儿来!平日里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如今画技炉火纯青了,才敢献丑。” 长公主点点头随意道:“那便画画看罢。” 正在此时,意姐儿倒是进来了,瞧见玉姵也在也对她微微一笑:“正好姵姐姐也在呀,我的闺中密友自青州带来了几样果脯小食的,我一人用不完,想给府里人都分一些。诶,你们这是在作甚呢?”说着打开八珍盒子,里面分放了几格子的甘蜜丸、梨脯、桃脯、枣脯、杏脯的。 被她这么一打岔,玉姵有些不高兴,也不看那果脯,只扯扯嘴角道:“我要给祖母画炭画儿呢。”你插一脚可烦。 意姐儿轻微地挑挑眉,瞧出她不大高兴,也不说甚么,只走到长公主面前笑着道:“那何不把我一道画进去?我也想见识见识这炭画儿呢。” 玉姵咬唇道:“那你便搬了凳子坐在祖母旁边罢。” 意姐儿摇摇头道:“在屋里多没意思呀!咱们要到屋外去画景致才好。”又看长公主,长公主点点头允了。 玉姵无奈道:“那便到屋外画罢。”虽是早晨,可这夏天太阳也是有的,真是古代大小姐,这么能折腾。 意姐儿手一指…… 长公主便和意姐儿坐在靠水的凉亭里头,边吃着冰碗便由着玉姵在外头画。 意姐儿见她画得吃力,日头也大,便叫小丫鬟拿把绸布伞给她挡挡,还问道:“姵姐姐要不要用个冰碗尝尝?这新鲜果子和梅酱配着可再好吃不过啦。” 玉姵心里不喜她,嘴上便淡淡道:“画没画完呢,表妹要知道不可半途而废?”表妹二字还咬地略重些。 意姐儿点点头,她瞧得出这姵姐姐不似从前了,她也无意亲近,便继续吃她的冰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荷花酥 等玉姵画完,贺姑姑便拿了给长公主瞧。要说这画还真不错,把凉亭四周的景致都涂抹的分毫毕现,画里人脸部的阴影和裙摆上的纹路都处理的很不错。 长公主也点点头,面上柔和地笑道:“难为你了,画得这样好,快来吃个冰碗子解暑。” 玉姵笑得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来,麻利地拉着裙摆坐到长公主一边,又同她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雪白的脸上一对儿大眼睛水润又灵动,额间的花钿一闪一闪的。 意姐儿心想从前还不知这姵姐姐脸上有这样深的酒窝,想是从前她甚少有笑的时候罢。 贺姑姑使唤婢子把凉亭四周的帘子都拉上,又拿着扇子亲自上前给长公主打扇子。意姐儿瞧着长公主有些倦了,眼睛都合上了,便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回屋罢,外祖母有些倦了。” 玉姵有些遗憾,原本今天她还能同长公主多相处一会儿的。她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了。 等玉姵告辞,长公主才睁开眼睛,吩咐道:“去查一查三姐儿,本宫想知道她这几个月都做了甚。” 贺姑姑道:“喏。” 意姐儿拉着长公主的手往回走,轻声问道:“您可是觉着姵姐姐有甚么不妥的?”她虽也觉得姵姐儿变了不少,却也没想过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长公主叹口气道:“她那画儿本宫是不信能凭空学来的,加之她这些天变化也忒大了些,个中因由不弄清也叫人不爽快。” 意姐儿点点头,她虽也想着姵姐姐能开朗些,可这几日却是有些开朗过了头。姵姐儿向来也不大同长公主说话亲近,这次却有些莫名其妙了。三舅母许氏一心扑在泽哥儿身上,自然没发觉多少端倪,姵姐儿待她们这几个姐妹倒也使人觉不出甚么太大的错处来。只在长公主面前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等贺姑姑再来回禀已是快用晚膳的时候,贺姑姑道:“就在近一两月前,三姐儿有次因着婚配的事儿在闺房里头哭昏过去。等醒来后便开始作画还叫人买炭笔,偶尔到园子里去还会舒展身体做些怪异的动作来。除此之外倒也不曾见过甚么人,就连三太太的面都是不大见的。” 长公主听了眉头便深深皱起,她本是觉着姵姐儿此番作为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的,或是许氏专门请人偷偷教的也就罢了,顶多是有些小心思,不出格倒也抬抬手放过。可这般看来倒更像是中邪了? 贺姑姑瞧出长公主的疑虑来,不由道:“奴婢听闻有些地方曾发生过一些吊诡的事儿,像是好人家的女儿落了水醒来便说要去楼里当妓子,又像是有农户的儿子大病痊愈后便能做出许多诗词来,还说要考状元的,结果连八股文都不会写!这人还啐说都是糟粕。后头给县太爷打了五十板子一命归西的。” 意姐儿心里也点点头,这些事儿倒是真有,还不止这一两例,她因着重活一回心里是笃信鬼神之事的。 长公主拿手指捻了捻眉心道:“你是说,三姐儿也似是那些人一般中了邪祟?” 贺姑姑忙垂头道:“奴婢不敢。” 意姐儿拉着长公主的袖口道:“好外祖母,姵姐姐未必就中了邪,我瞧着她行止还是有度的,也不似那些人一般出格。不定是在梦里有了甚么奇遇呢?光靠那些下人说两句或许也不是真相。” 大家都是一府的姐妹,冲着往日那些情分她也会帮姵姐儿说几句话。许多事儿又不是靠下人嘴皮子掀两下便能定下个因果的,还是要日久,方能见人心。 长公主听了意姐儿的话嘴角也泛起一丝笑纹来,拍拍她的手道:“本宫的阿萌懂事儿了!也罢,再看看罢。” 玉姵第二日来的时候,意姐儿已经在了。长公主拿着一卷书边看便盯着她写大字儿呢。 玉姵心里不舒服,她好容易才能找祖母说会子话的,意姐儿倒好成天在她面前现眼,实是烦人。 意姐儿见她来,便笑着打一声招呼,等她坐下又道:“姵姐姐怎么没戴我送你的一对儿镯子?我从前以为你是极喜欢的。” 玉姵拨拨嫩黄色袖口上缀的小珠子,漫不经心道:“哪儿来的镯子?我就记得你送过我一跳合浦珠手串,哎,只是不好衬我这裙子,今日便没戴。”她重生过来时,可是把这里姵姐儿的事儿全了解过的,这点试探还难不倒她!这意姐儿难不成是怀疑她? 意姐儿稳稳落下一撇来,噘嘴道:“哎,姵姐姐难不成是不把我放在心头了?明明有的!手串我送过你,金镯子难道就不是我送的了?” 玉姵:难不成真有甚么金镯子?那倒是我错怪她了,也是,一个古代小姑娘哪里能聪明到试探我呢? 玉佩忙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那镯子我记得是给塞进妆奁最底下压箱了!我平日里也不爱穿金戴银的,忘了也是有的。” 意姐儿微微一笑道:“这样啊,无妨。”没有金镯子。 玉姵说了几句便说道胭脂水粉上头来,她拿涂了丹蔻的手抚了抚意姐儿的脸颊,笑道:“你这花儿一样的年纪啊,皮子这样好!可也要注意保养着,等年纪大些了才不会暗黄出皱纹呢。你平日都用些甚么化妆……嗯胭脂、膏子呀!”古代人不懂保养,等意姐儿说不出来或是只说了一些,她便可把研究出的几样护肤品推销给她!女人哪儿有不爱美的?长公主知道了,用了她做的护肤品就会更喜欢她。 意姐儿对她笑出一对梨涡来,轻声道:“有一种玉红膏我是常用的,还有春夏秋冬四季都会涂不同的膏子来,每二日都用以诸花露和鸡蛋清液做的‘美人红’来敷面。内服以茯苓、珍珠粉、燕窝和各样花汁子为妙。旁的一时也说不完,便不细说了。” 玉姵:“……”这都是什么?? 意姐儿对她笑道:“我这些算是简单的了,外祖母每日要敷用,内服的比我还多呢。我还小,过犹不及嘛。不过姵姐姐若是需要,我可把方子抄给你。” 长公主瞧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这些方子都是宫里的秘方,你若给了阿姵那不就全传出去了?这可不成的。” 玉姵有些尴尬:谁要你的方子了?古人的方子都是些有毒的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好嘛! 玉姵笑道:“诶呀,那妹妹须不须得试试看我自创的方子?也是极好的,我母亲用了像是年轻十岁呢。”说完又瞥了瞥长公主。 意姐儿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要了,贪心不足要不得。我的方子都是外祖母请来太医把了脉才开中庸调和的,最是适宜了,姐姐可问问旁人需不需要。” 玉姵:哈??那你之前还说要抄给我?抄了有什么用! 玉姵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人家都没兴趣了,就算要推销也要推销对客户才行。她想了半天把主意打到火锅上了,现在是夏天,可国公府是有冰山的,也不碍着什么。她上辈子便想在京城开一家火锅店,可惜没开成便病死了,都怨这具身体太弱了,也不晓得好好锻炼! 玉姵走近了长公主,甜甜笑道:“孙女儿想出一样吃食来,也不能全算是吃食罢!拿口小锅子,下头生了火,咱们再往里头丢吃食!辅以酱料酱汁来可不是人间美味?” 意姐儿边写着字,嘴巴也没停下,好奇道:“姵姐姐说的难不成是便炉?这样的吃法倒是不少见,在千年前便有了,你可算是晚来一步……大多是冬日里头才会用的。不过外祖母向来不爱这样的吃法,这么些年也没见摆过一次呢。”说着抿出一对梨涡来。 玉姵有些尴尬,她讨厌死意姐儿了,这小姑娘生来就是拆她台的罢!怪她不懂历史咯,还是侧面讽刺她没文化没常识? 玉姵又缠着长公主说了两句话,没等用午膳便走了。她心里盘算着,有意姐儿在她都不能在长公主面前刷好感了!她得想法子把意姐儿弄走! 等回了三房,这头许氏将将用完了午膳,正在用午点心,见玉姵来了便把半盘子荷花酥推道她跟前,笑道:“我瞧着你面色倒是红润不少,你身子好了啊我也放心了。用些荷花酥罢,大厨房将将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玉姵心不在焉地拿了一小块捏成荷花状层层叠叠的酥,咬了一口被花汁子浸过的粉色花瓣来,嘴里漫开一股子酥松香甜味儿。 玉姵犹豫一下,便张口央求许氏给她出银子,到京城里去开个胭脂水粉的铺子。 许氏眉头一皱:“怎么又想到开铺子了?” 玉姵笑道:“我给母亲用的那些胭脂水粉可好用?我瞧着母亲比从前更美貌了呢!故而我便想着呀要把生意做的大些才好呢,咱们三房本就有些入不敷出,若是女儿的铺子的撑起门面来岂不是极好的?” 她这话说得好听,可许氏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掉钱眼里了,他们三房哪儿有人懂甚么经商之道的?开了铺子她一个内宅妇人也不好去看着,秦正兰便更不能指望了!到时候赔了钱又怎么办?姵姐儿做的膏子却是好用,可要大量的做起来以三房这点浅薄根基又哪里寻那许多花花草草?再说了,手底下有铺子和自己去做商人又是两码事儿了! 许氏声音也冷了一度,淡淡道:“眼见你便要定亲了,可不能再不着调了!快回房去绣绣帕子纳纳鞋底也是正经。” 玉姵心道,这些古人就是古板!还不勇于尝试新事物!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她要是不出头,以后怎么嫁给男神?凭这庶女的身份吗?不可能!她更不想嫁到普通人家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那些人配不上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素烧鹅 趁着中伏没到,长公主便想着把几个姐儿一道带出去正阳寺里烧香拜佛。此次去实则是特意为着玉姵,长公主怕她真有些不正常了,想带她去念念经吃几天素斋。等她正常些了再给她定一门亲事儿,若是嫁出去再出幺蛾子,没的底下未嫁的清姐儿和意姐儿给她连累光了。 长公主这么想便要雷厉风行地做起来,只许氏却有些为难的。玉姵这些天和从前比像是变了个人,那个不声不响的文静姑娘变成了爱叽叽喳喳说些不三不四话的人,她难免有些接受不了。更不肯把她放出去丢人了。 许氏和长公主都是心照不宣罢了,没人多嘴说道甚么,几个小辈也都不知道。长公主坚决要求下,许氏不得不把玉姵给带出来,又怕她再做些出格的事情便一道跟着去了。 正阳寺在京外皇觉山顶上,同旁的寺庙不同的是正阳寺只供显贵不供平民。早几日知晓了长公主要来拜佛府消息,寺庙便特意清出一块地儿,只供着长公主一行人。 这日晴空万里不见云,日头高悬着,一早儿便清出了道来四周也不吵闹,意姐儿和清姐儿很少有能出去溜达的时候,两颗脑袋便兴奋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一天。 长公主:…… 骑着马在轿子边的国公爷爽朗一笑,手握缰绳道:“今天日头真不错!我记得你刚嫁来时也想骑马,等咱们回去我带你到马场溜一圈?” 长公主:…… 长公主眼神冰冷:快!把他!给本宫撵走! 贺姑姑掀开一角帘子,露出古井无波的脸:“国公爷,这里是女眷待的地儿,三太太也都在,您跟在一旁恐怕不太适宜。” 国公爷心里叹息,瞧长公主的马车一眼,便策马向前了。 重活一辈子,他也说不上到底怎么看魏宁这个妻子的,到了这个年纪说情情爱爱并不现实。他只是想同她认个错,不管她接受不接受,许多事情都该他欠她的。 他年轻时候宠爱朱氏,不是因为朱氏陪他走过许多路,而是他幼稚地认为宠爱朱氏宠爱庶子的一切都能化为利刃,中伤她,就像是中伤她背后那个皇权的坐拥者,肆意羞辱他一生志向的圣人。 可过了一辈子,她死了,他才发现打了一辈子擂台,他什么也不曾得到。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朱姨娘到底对他有没有那份心意,一个妾室的爱恋于他太廉价。他年轻时渴望的温情被自己越推越远。魏宁最终被圣人下葬于公主墓,他死了也不能再看她一眼,即便上了阴间也找不到她。 车内的长公主沉思:也许有问题的还不止是玉姵。不过她什么时候说过想骑马?也许说过,却忘了。 长公主此次出行带的人不多,只几位姐儿和一个许氏,至于国公爷?她压根没想过给挪腾地方!不过他若想来住两天也罢,不至于不给他住就是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位女眷便从马车上下来,上了轿子,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抬了上山。因着日头太足,越接近山顶轿子里便越发热起来,意姐儿瞪了清姐儿一眼:“都怨清姐姐,咱们两个人待着可不成了个大火炉子!”又拿帕子擦脸,一张帕子都快给汗淋湿了。幸好两个是女儿家,便是流汗也是香汗淋漓了,若是两个老爷们可不糟糕! 清姐儿噘嘴道:“这正阳寺的轿帘子怎么缝地这般厚实,暑添里连个冰绡也不用,闷死了闷死了!!本是有些微风的,叫他们一缝便成蒸笼了!” 意姐儿哼一声:“那咱们就成了蒸笼里的两只包子了,快住嘴罢!” 清姐儿佯装掐她一下,阴笑道:“你同我待在一块可从不积口德,叫旁人知道念敏县主嘴巴这么毒你还嫁的出去?” 意姐儿没力气,闭眼哼唧一下:“你也一样,赵公子若是晓得你私底下这般模样,恐怕要给你好好立规矩!省得母老虎力气足嗓门大,放出去吓到水仙花儿一样的娇弱的妯娌。” 清姐儿气得要掐她,可给她这么扑腾一下,外边抬轿的婆子差点脚底打滑,吓得清姐儿立时端坐起来,意姐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两人混开了,倒是本性各自暴露,可也是交心了。清姐儿轻轻踢踢意姐儿道:“哎,说真的,你甚么时候能定亲呀?过个一年多你也要及笄了,若是不成,等我嫁了叫我夫家给你相看着,多一条路总是好的,我也盼着你过的好。” 意姐儿笑出一口糯米牙来:“哎,你还是顾好自己罢,新嫁娘哪儿有恁空闲管这起子事儿?等你腾出手来,我都成老姑娘了。且放心罢,外祖母自有定论。” 章脩颐和她的事儿长公主还不曾让几个媳妇或是国公爷晓得,照着长公主的意思,纳彩的大雁要他亲自射下才是。况且意姐儿还小呢,等及笄了还待再留一年才嫁,方显得女方矜贵。 等到了寺庙上,因着正中是空门,只有出家人才可出入。长公主便带着一行人从右侧大门口入,过了十三道门,净手后先左持香,烧了香才能进去拜佛。 等见到佛脚,才开始跪扣礼。众人皆是礼仪之家教养出的,自然没问题。可玉姵却只好跟在后头有样学样,动作还慢半拍,整个人显得十分不和谐。许氏自然余光留意到了她,心里更觉得她有异,按说姵姐儿是最知礼的,若说样貌才华,兴许比着几个姐妹未必出挑,可若是这点子礼都不会,给人说嘴了,可是许氏不好好教养庶出女儿了! 拜完了佛祖,接下来的祈福仪式要等到明日再请高僧开个普光了,今日大家都有些累着了。况且不沐浴焚香,便去仪式上也是大大的不妥。 长公主是圣人胞妹,她要来,正阳寺给她辟的地方定然是大的,可再大也不能一人一个院子!毕竟佛门重地,这般有碍旁的香客斋戒,很是不妥当。故而便成了许氏和玉姵一个院子,意姐儿和清姐儿一个院子,长公主只好和国公爷一个院子。正阳寺地头本就不算大,因着来往的香客都是显贵人家,掰着指头算也就那么几家,故而备下的院落也只有九个,三个院子已是很多。本是留着给长公主一人一院的,可国公爷硬是跟过来,便没法子了,总不好叫他同几个小辈住一间罢? 长公主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住的正中的大院子,加上带来的奴仆本就还剩,这样的院子本就是给一家子几口人住的,国公爷来了也打搅不到她。 意姐儿和清姐儿两个好姐妹好容易有机会住在一块,都开心地不行,立马叫婢子把箱笼都挪腾到旁边的屋子里去,这几日她们二人要睡一块儿!一到傍晚,皇觉山地势高,山风也能透过纱窗吹进来,两人叽叽喳喳说一会儿话眼皮也在打架,不一会儿便入了梦乡。 另一边,许氏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玉姵便觉得胆寒,害怕。那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便是草木也能养出点感情来了!她最是知道姵姐儿心思,敏感多思,性子又弱弱的不好亲近人,可却是再单纯不过的好孩子!她平日里好的些甚么十八娘的诗词,都是许氏给她一本本搜罗来的,许氏也自责过,就是她惯着她看这些诗词才把她养成这般性子! 可等她的姵姐儿突然不看了,性情大变,又爱搞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儿,平日里还爱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许氏便觉得再不能好了!之前还隐约透过不能嫁给心仪的,便一辈子不嫁的话!这这这,怎么是个正常姑娘说的?啊?她要是心仪当朝太子也能让她嫁?要是心仪世家嫡出公子也能随她嫁?给长公主听到是要关尼姑庵里的!还说要学跳舞?她一个大家闺秀又不是……怎么就能想到要跟名伶学跳舞? 许氏打心底里怀疑现在这位不是她闺女!越想越觉得齿寒,这到底是个甚么玩意儿? 山里的分透过纱窗吹在许氏脸上,她愈发觉得害怕起来,想起玉姵就在隔壁睡着她就怕地很,想起从前嬷嬷给她讲的美人蛇,还有穿着人皮的妖精来,便发了一身冷汗,迷迷蒙蒙间还是不肯睡,眼睛睁大了就怕妖怪来害她。 第二日,许氏便眼圈青黑地发起热来,昏昏沉沉地谁也叫不醒。 玉姵知道许氏病了,便假意去探望她两下,心里开心没了许氏便没人管得着她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丹青跑的没影了。也不怪她,她自认许氏同她没有分毫的情分在,于她无生恩也无养恩,还日日管着她,阻碍她在这个世界苏一把,那就是惹人嫌了对吧! 长公主知道许氏身上不爽利,倒是吩咐下去,祈福仪再过两日开始,少说也要等许氏能下地了。 许氏身子不好了,意姐儿和清姐儿两个小辈应当是要去瞧一瞧的,只长公主发话了,叫她们送些吃食过去便是。长公主也是觉着许氏这病来得突然了些,怕意姐儿两个过了病气歪气就不好了。既长公主发话了,两姐妹便在小院子里搬出一套桌椅来,把几样斋菜蔬果皆放好,再添一点素酒,边说笑便用早膳。 正阳寺做的斋菜不似有些小寺庙,为着留些回头香客,便偷偷加些荤油鸡汤来吊鲜味。这头是隶属皇家的寺庙,便是里面的小沙弥自打进来也不曾唱过一丝荤腥味儿的。不过于意姐儿这种香客,吃点全素清淡的也倒是有意趣。 清姐儿边用边笑道:“诶,我瞧着这烧斋菜的和尚没入空门前定是吃惯大鱼大肉的,才能把味儿烧的这样像!” 意姐儿夹了一筷子素烧鹅,就着小米粥吃。腐皮抱着里头软烂的山药,辅以鲜嫩的瓜肉倒真吃出两分鹅肉味道。金珠又给她和清姐儿都各自舀了一碗芋羹,切成极细丝的豆腐和柔腻的芋入口即化,这般清新不腻的很是可口。 这头玉姵拉着丹青往西面走,迎着晨露满身都氤氲上水汽,玉姵在林间轻盈地转一圈。 丹青微蹙双眉道:“姐儿……咱们还是归去罢!太太还病着,这般跑出来不好罢。” 玉姵笑道:“瞧你迂的!我回去难不成母亲便能好转了?还不若让我在这林间走会儿呢。” 丹青瞧拗不过她,只得无奈随行。 等到了一处院子前,丹青拉着玉姵道:“姐儿可不能再向前了!那是别的贵客住的院子呢,听闻最西边的院子常住的是圣人的皇子,咱们可不能冲撞了。” 玉姵一听,眼睛便亮了,立马又往前走两步,丹青差点都给她吓哭了,又不好反驳,只好期期艾艾地跟着。 林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玉姵先是瞧见一双黑底绣她也不知道什么纹路的靴子,接着听见低沉的男声:“姑娘是何人?可知这是大皇子修行处?且速速离去!” 那人长得很是英俊,头上还戴着一个金镶玉的头冠,玉姵脸一红,羞道:“我乃是长公主家眷,很是有些好奇,故而才叨扰了。我瞧着里头的玉兰树极是葱郁的,想进去瞧瞧呢。”那可是她来古代见到的第一个皇子啊! 那人蹙眉道:“长公主家眷?你是念敏县主?”旁的未嫁闺女他倒也不记得,只记得有个圣人亲封的县主。 玉姵瞧他有些松动,心里又把意姐儿恨上了,嘴上却笑道:“自然是本县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石花膏 这两日许氏的病情反反复复,请了庙里的专门医治的和尚来瞧,只说是着了风,身子有所虚亏不曾调理好,肝郁脾虚所致,又开了温和的药方子叫调理着。 山上可比下面凉快,若是再贸贸然把许氏抬走反倒不好了,长公主便命丫鬟把许氏房里的窗门都关了,只开一条缝透透风,许氏的丫鬟柔荔和春分夜里便轮流打了地铺睡在许氏脚跟前,以免太太夜里有甚么事儿不及应付的。 柔荔等许氏晌午终于睡着了,也撑不住要出去散散筋骨,叫小丫鬟们看紧了太太恰巧见玉姵领着丫头往外边跑。 柔荔眉头一皱,扬声道:“姐儿这是去哪里?太太正病着呢,也不来侍候则个?”这三姐儿愈发不成样儿了,见天儿往外跑。幸而不在府里,若是在府里还不叫人宣扬开了? 玉姵斜她一眼:“哦,我是出去瞧瞧有甚么新鲜的花朵好给母亲放在屋里,这一屋子病气也好去一去。倒是你,怎么还好这般跟主子说话的?待我回了祖母去,打你五十大板!” 柔荔气得脸都通红了,咬牙低头道:“是奴婢的不是,还望姐儿莫怪。”她是许氏屋里的,玉姵应当也不敢处置她,她只消低个头便是了。 玉姵嗤笑一声,扭头便走。她结交到新朋友了,才不屑跟这起子小丫头计较! 柔荔进了屋子,便把春分拉出来说小话:“她也忒不成样子!咱们太太怎么待她的真可是明眼人都清晰的。她倒好,一副狼心狗……” 春分捂了她的嘴,瞪她一眼道:“你还说!姐儿是主子,可是咱们能说道的?”又悄悄拉了她到僻静处去小声道:“以往太太就是没事儿也要问几声的,这两日倒是一句不问,三姐儿来了就闭了眼装睡……” 柔荔思索一下点头道:“还是春分姐姐想的仔细,那太太这是甚么意思?” 春分摇摇头,又严厉瞧着她道:“这我便不知了,只一点!主子的事体你莫管!横竖有无三姐儿咱们都是吃苦的命,你何苦瞧她不顺眼?出了事儿再如何也是咱们的错!” 柔荔瑟缩一下,讷讷道:“我知晓了,知晓了还不成。” 春分叹口气,抚了抚柔荔的额发:“你是这样的身子,却是丫鬟命,太太把你带在身边不打眼的,也是想着将来再给你寻个好人家,给些好妆裹的。有些事儿一开始错了便是错了,你只走好眼前的路,莫要在眼气旁人,啊!” 玉姵又带着丹青偷偷往西面走,等过了树林便到了大皇子的住处,这次却没人拦着她了。 大皇子一身僧衣长发及地稳稳端坐在浓荫蔽日的菩提树下,仿若老僧入定。 玉姵走上前,甜甜笑道:“诶,你还在打坐呀?” 大皇子顿了顿,睁开眼冲她点点头道:“你来了。”他的样子平平无奇,长相只能算得上端正,只一双眼睛深邃如一口古井。 玉姵托腮笑道:“嗯,你带我去小溪那里玩儿麻!我一个人怕得很。” 大皇子笑道:“什么是‘你’,表舅。” 玉姵瞪他一眼:“不,我就不叫!你到底带不带我去玩!带不带!”她才不要跟着意姐儿叫他表舅呢!哼!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纤长的睫毛弯弯翘翘,大皇子顿了顿,无奈道:“好,我带你去便是。” 玉姵见他无奈,心里窃笑不已,心里还烦恼着他要是真喜欢她,她要怎么拒绝才好的?毕竟他长得没那么好看,也没有她男神厉害,她怎么可能在他身上驻足停留呢?可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就怕他不需要她的同情呢。 穿越前看的言情小说桥段她都记着呢,这是要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深情男配角,俗称,备胎。 大皇子坐在溪边树下抚琴,玉姵便在小溪里踏水,偶尔见到两条鱼便兴奋地大叫,她又“不小心”跌倒在溪水里,把衣裳弄湿了,暴露出少女青涩的身段来。 她已经及笄了,再青涩也有凸有翘了,大皇子见了忙移开眼,把身上的僧衣脱下给她披着。玉姵瞄到了,又羞涩地低头笑,伸手便抓着大皇子骨节分明的手。 玉姵道:“哎!我绣鞋湿了!你抱我回去!” 大皇子忙摇头道:“这怎可?男女大防……” 玉姵哭道:“你叫我一个弱女子这样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说你说!” 大皇子无奈,只好弯腰把她抱起,鼻尖嗅到一阵淡淡幽香。 等玉姵磨磨蹭蹭回了院子,便叫眼尖的丫鬟瞧出不对来!她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衣裳也是半干的样子。没等她们上前问,丹青便主动解释道:“哎呀,我们姐儿本想给太太采花儿的,可跌进溪水里头了。”她也觉着这么解释站不住脚,可也晓得越描越黑的道理,当下不再多话了。 柔荔沉着脸,趁着许氏醒来在床头坐着吃药,掀了帘子进去把事儿都学了一遍。 许氏摆摆手,她压根不想见玉姵。她晓得玉姵这两日不来看她,心倒是定了不少,可到底也不能放任她出去走啊,便沙哑着声音道:“叫姐儿这两日好好呆在房里罢,你们皆看着她点,不许再叫她出去!每日抄一卷经书出来我瞧。”说着又有气无力地躺下闭了眼。 这头意姐儿和清姐儿又准备结伴到附近转悠转悠,来的时候可瞧见这山里景色宜人,趁着不曾落大雨,便央了长公主允她出去瞅瞅。章脩颐给她写的信仍是历历在目呢,勾得她对外头眼馋极了,记得那句“江水碧于天,倚船听雨眠。”真是极有意趣的。 还给金珠打趣道:“姐儿若真想,那嫁到青州可不有群山秀水给你瞧?” 意姐儿就笑她:“等我去了青州便给你找个青州的,那你也算嫁到青州了!”惹得金珠脸都羞红了,直啐意姐儿拿她取笑呢。 长公主还是先帝公主的时候也曾来这里避暑过,一草一木皆是熟悉地很,隔开那么些年倒也想着出去瞧瞧,又好看看山水,又能避开国公爷。 国公爷这几日可厉害,鸡将将叫,便起床在大院子里头打拳,打完拳还要到附近溜达一圈。他一日不活络筋骨便不舒服,又只好做的小声些,不想惊动长公主。 可长公主每日醒的比鸡还早,他在外头打打拳舞刀弄枪的,长公主不知道也难啊,本来还想躺着试试看能不能睡个回笼觉的,想到他在外边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起来拿戒尺冲着他的脸打个百八十个巴掌解气! 不过长公主怎么会真的与他计较呢?等从床上起来匀面漱口了,人也清醒了就觉得不值当,起身带着婢子出了院门,去找乖外孙女儿用早膳罢,用了早膳再出去走两圈。 国公爷见她出了门,心里一喜,虽说同住一院同住一府,他真有好些年不曾好好看过她了!长公主肤色白皙,身材高挑,本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却因着吃素又住在庙里便把头上的赤金首饰全换成了玉的,瞧着倒去了几分尖锐棱角,变得和气温润了。 国公爷便上前笑道:“呵呵,可是去阿萌那院子?我与你同去罢……我正好也不曾用早膳呢,肚里空空的不适意。也不在乎有甚么好吃不好吃的,能吃便好,我并不挑剔。”我是看两个孙女儿的,并且并不挑剔,你也不能拒绝。 长公主看也不看他一眼笔直往前走:“……” 老东西,阿萌也是你叫的? 国公爷见长公主不理他,也不气馁,巴巴儿地跟了过去。 国公爷带来的随从婢子一脸麻木:哦这样啊,本以为和长公主住一间院子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想过很多比如克扣饭食,刁难他们之类的。没想到主子就跟……哈巴狗似的不战而降了?这还是他们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嘛? 早膳食极爽口的。庙里蒸了两大盘子白白胖胖的馒头,配上一碟子醋溜白菜,素油煮萝卜拌笋油,一人一碗小米粥就着风瘪菜和豆腐干吃。这风瘪菜是冬天腌过之后炸出了卤子来,以小瓶装了泥缝口子,待到夏日里再揭开吃的。味道臭香臭香的,初初意姐儿和清姐儿皆是犹豫着不肯吃的,可见国公爷大筷子大筷子夹的吃得酣畅,也就试着吃了。不想这味儿倒是清清爽爽,泛着甜滋滋的口感,引得意姐儿又多用了半碗粥。 点心上了一道石花膏,因着是夏日里仿佛做不成整块的,便熬成粘稠清淡的雪白泛红的石花膏子上头,滴上几滴子梅酱吃着解腻。味道没什么特别的,不算多好吃,胜在比藕粉还稠些的质感加上清新的味道,也是值得一用的。 等用完了早膳,长公主便带着两个姐儿到附近走走消食。这皇觉山并不是很大,可却是名山。山上有一股兰溪,远远走着便能听见溪水汩汩流的声音,可是近看却找不着,原是溪水生在连绵的石头底下,偶然得见一小段,等水流轻巧转个弯溅出点点水珠,又不见了踪影,只往西面走清澈的溪水才能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正待要往西,贺姑姑悄声提醒道:“公主啊,西面可是那位带发修行之处。”那大皇子可是给长公主亲手送进来的,公主怎么就忘了呢?若是出了甚么岔子可怎么得了? 长公主怔了怔,叹气道:“走罢,你两个姐儿都想去溪边瞧瞧呢。”那是拔了牙的猛兽,也无甚。况且又未必遇上了。便是遇上他又敢如何呢?不过是跪下恭敬叫姑姑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杏仁茶 没成想这会子去,倒是真碰上人了。远远的便隐约闻见古琴声了,本是响声不大的乐器,可就是有人能把它弹进人心里去。长公主面色便有些不好了,可都走到半路了,再反过来折回去也不是道理,便叫几个婢子开路向前走。 弹琴的人听见人声了,也不抬头。等一曲终了,方抬头瞧着他们。这人长相平淡,肤色挺白皙,瞧着不算太年轻了,估摸着也有三十出头。他瞧见长公主,明显愣住了,半晌才出声道:“……姑姑。” 长公主见了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微微颔首道:“是你。” 大皇子浅浅一笑道:“姑姑瞧着老了。”长公主一身素淡的衣裳,面孔还是那副面孔,眼角已有细纹,眉眼间也皆是倦态。 长公主:“……” 大皇子又紧接着道:“我也老了。” 走在后面的国公爷出声了:“呵呵,大侄子许久不见了。” 大皇子朝他颔首,又看着长公主 。 大皇子起身,一袭僧衣随风而动:“姑姑可是因着县主的事儿找我?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只是想寻个机会见见你。” 正在四面观察满心八卦的意姐儿:“……”什么??她连半步都没走出去过好伐,能和这人有甚么? 长公主皱眉出声道:“阿萌?” 意姐儿立马站出来,道:“我与眼前这位,并不认识。”又怕长公主不信,加了一句:“真不认识。” 大皇子瞧见眼前一身茶白如意月裙,乌黑的秀发以一根玉簪子绾住的少女,微不可见地皱眉:“你……是念敏县主?” 意姐儿抬起眼,瞧住他道:“是。我与阁下从未见过罢。”眼前人的身份她从这人对长公主的称呼上多少猜到了,可长公主不给她介绍,她也不认。 大皇子斜靠在树边上,淡淡挑眉道:“哦,那是我给之前那个小姑娘戏弄了。”又对意姐儿笑道:“你和你外祖母年轻时候,很像。” 意姐儿:“……嗯。”对啊,不然我像你咯? 长公主心里不舒服,皱眉道:“走罢,再往前也无甚好瞧的了,不若往回走。” 大皇子闭了眼,笑道:“我也许多年不见姑姑了,姑姑何不去我修行的院里一叙?姑姑还记得么?我那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菩提树,还是我住进来这年,父皇使人栽的。” 长公主本想推脱,可又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嗯。” 大皇子笑道:“如此,我便为姑姑引路。” 意姐儿和清姐儿跟在他们后头,互相看一眼,都觉着这大皇子有些奇怪,心里头又有些好奇。 走在后头的国公爷僵着脸,别人不知道,他却多少知道一些,这大皇子是因什么进来的。 等到了院子里,大皇子的几个侍从便来迎他。那头戴金玉冠的侍卫瞧见长公主几个有些愣神,大皇子叹口气道:“这位是我姑姑,魏宁长公主。”又挨个一一介绍了,略过国公爷不提。那侍卫也知道魏宁长公主来这里的消息,听到这话忙跪下磕头。 国公爷咳嗽一声:“……”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 接着大皇子就在菩提树下叫人铺了草席,大家皆是席地而坐。他亲手给长公主倒了茶水,顿了顿叫特意给意姐儿两个小姑娘上了杏仁茶。 他冲着意姐儿温和地笑了笑道:“抱歉,之前是我唐突了。” 意姐儿也笑道:“没什么,说清楚就好了。”说着抿了一刻乳白色的茶水。大皇子这边的杏仁茶却没有以往吃的那样花哨,只纯白的茶水上面撒上几点芝麻,吃着淡淡的甜,浓厚香醇的味道久久不散。 长公主对他心里有些疙瘩,本是不准备给意姐儿认他的,可也不好就这么没大没小,只好对意姐儿道:“这是你表舅。”又告诉清姐儿:“叫大伯伯。” 等两人皆认了,大皇子点点头道:“我也不曾有甚么可以给你们两个姑娘的见面礼,实在太寒酸了些。不过你们认了我,便常常来做客也好 。” 长公主比较在意假装意姐儿的那个人,虽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可仍旧开口问道:“之前那个骗你说自己是念敏县主的人呢?你与她这几日都做了些甚么?” 大皇子抿了口茶水,温温道:“我并不认识她,只她带着丫鬟来说自己是念敏县主,我的手下才把她放进来的。不过误会解开,我也不会再见她。” 他知道长公主来这里的消息,可不能主动打听,有那个“念敏县主”在,他就觉得也许有希望能见她一面,为了见长公主一面,要他怎样都行。 长公主不喜他这样温温吞吞的个性,更不喜他的语气,只皱眉道:“你好生修行罢。”说着起身离开。 大皇子见她要走了,似乎有些慌了,起身的时候差点给缝隙绊倒脚,他道:“姑姑……” 长公主起身便带着意姐儿几个离开了。大皇子一人留在院子里,仰面朝着天空合上眼。 清姐儿犹豫一下,问道:“祖母,我和阿萌能来找他顽嘛?” 长公主叹口气道:“你们若想,可以。”她了解大皇子,他除却心里那些执拗,也算是个温和的好人。 回去的路上,长公主去瞧了一眼许氏。许氏身子好多了,已经能坐起来了,长公主问起来她忙道:“等明日媳妇儿便能下地了,也不好在这山里呆太久的,几个姐儿皆会发闷的。” 长公主又问了玉姵的事儿,许氏就着柔荔的手喝完药汤才皱眉道:“昨日回来身上还是湿的,媳妇瞧着实在不像样子,便把她关在屋子里再不准她出去了。” 长公主点点头道:“你若能明白最好,这孩子……有些太离经叛道了。” 许氏呼吸一促,忙道:“她又怎么了?” 长公主摆摆手道:“不必管她。你的身子更重要。”她也不想罚玉姵甚么,不过既如此,她心里也算是有了定论。 等第二日祈福礼,请了众多高僧一道念了经文,长公主一行人也就预备着要下山去了。 玉姵不由有些着急起来,她两日没见大皇子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念她了。想了想便决定等夜里叫丹青配合她,护着她出院子见他一面去! 天晚了,丹青便拿出箱底下玉姵偷偷藏着的几样零食来,哄了给玉姵守夜的婆子道:“咱们姐儿也道你守夜辛苦了,咱们好歹也算有缘分,便偷偷拿了这个……和一点小酒来。你偷偷吃了,莫要给旁人知晓。”说着又很稀罕似的,把纸包从怀里拿出来递给那婆子。 那婆子正嚼瓜子皮使劲嘬味儿呢,她好些日子不曾吃到荤腥,闻见香味口里生津,心里估摸着她二人定然是有事儿相求的,只横了眉毛道:“这庙里呢!我却不敢受的!” 丹青赔笑道:“哪里哪里,咱们姐儿在屋里闷了两天,精神便不大好了,又不敢麻烦太太。只得……请妈妈高抬贵手。” 那婆子切一声,吐了瓜子皮,胖手接过那纸包道:“我还道甚么呢,且去罢!记得早些归来!” 玉姵便熟门熟路地过了林子向西边去寻大皇子了。到了院子前面,见了那守卫的斜了眼道:“还不快放我进去?” 那守卫被她看得烦了,恶狠狠瞪她一眼道:“这里是你想进便进的?呸 !” 玉姵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出来,你家守卫他刁难我啊!你还不出来!”声音带着两分娇意。 那守卫见她嗓门又大又尖,有些拉不下脸来,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啊,只无奈道:“我给你通报便是了,你莫叫了!” 玉姵洋洋得意地对着他的脸啐一口。 那守卫抹了脸上的口水,想张口骂她,又怕里头的主子真还看重她呢,只灰头土脸地进院子去通报。 玉姵在外头瞧见那守卫进去了,正屋的灯亮了,只一会儿又熄灭了。那守卫出来的时候面上又是恶狠狠的样子,那粗手撵她道:“还不快滚!我家主子说叫你走!” 玉姵不可置信,又想尖声叫,给那守卫一把扼住了纤细的颈子,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一边的丹青吓得尖叫起来,又给另一个守卫制住了。 玉姵给那守卫丢出半丈远,梗着脖子冷冷道:“好!好啊!他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着!!看谁熬得过谁!”她在外面等他,他一定会心疼的,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那守卫嗤笑一声,扭了不搭理她。哪儿来的疯娘们? 玉姵就在外边石头上坐着,夏天晚上还是有些闷的,可山风却偶尔能挂来一两阵,她一时冷一时热,很快便打起了喷嚏。 丹青怕的很,只拉着玉姵道:“姐儿啊!咱们走罢,啊?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啊……况且您与大皇子男女有别的,还差着辈分呢……” 玉姵啐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只恨他怎么能这样!”她能不喜欢他,可他却不可以不心悦她! 到了约莫卯时,里面的灯也亮了,没过一会儿大皇子也披了衣裳出了院子。 玉姵像是有了力气,扶着树干哑声叫到:“你出来啊!我、我在等着你。”说着又留下一行泪来,眼珠子红红的。 大皇子见了她,温和一笑,又近前来以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脸,淡淡道:“滚吧。”说着悠然转身离去。 不像,根本不像。 玉姵像是不能相信,瞪大了眼睛,眼泪不住地留下。 然而玉姵的事儿长公主已经知晓了。那婆子见玉姵到了早上还不曾归来,才知是出大事儿了,只得慌忙到前院去告诉许氏。这事儿便捅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知道了,便淡淡道:“既如此,三姐儿这般喜欢这正阳寺,本宫便回了住持,叫她潜心修行罢!” 等玉姵偷偷回了,才发觉许氏已坐在榻上等她,见了她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许氏一句话也不说便出了门,留着管教婆子给玉姵细细说了事情的因由。 那管教婆子得意笑道:“别看你是个正经的姐儿!可既留在山里庙里了,也得恭敬叫我一声儿妈妈!” 玉姵一个没忍住,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云河段霄 长公主回府时没带上玉姵的消息一传开,许氏只好苦着脸到处遮掩,只说是玉姵身子又不好了,要在山上养养静静心还能顺道给全府老幼念经祈福。这话多数人是信了,少数人是不大信的,不过不信也没法子,长公主和国公爷都下了定论的事儿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再者呢,平日里最能搞事儿的多氏最近也没兴趣管个三房庶女。 蒋氏的儿子从蒋家回来了。 玹哥儿长到七八岁就给蒋氏送到蒋家族学里去了,因着国公府虽是名门,却不曾请到些钜学鸿生来给哥儿门传道授业的,便是最出息的秦正茂也是外面登云书院出身的。家里不是请不起先生,只是国公爷之前几代皆是学武的,到了秦正林这一代,长公主进了门才改了家风。 所谓名士都要图个风雅名声,有类似蒋家这样的书香之家肯请二三鸿儒来教自家孩子的,也有类似章氏这样的百年世家自产自销的,也有大官家矢志不渝三顾茅庐请名家的。 但是这些……国公府都不具备。 国公爷当年请过一个叫傅云宗的老头儿,也是看在那老头虽出身世家可一辈子也没出过仕啊,那没个官没个爵的好欺负啊(国公爷觉得)。然后他很高兴地请了,人家当门就给回了!武夫的儿子,不好好学武来读什么书呢? 国公爷当时就怒了,回去拿了把战场上用来杀敌的环首铁刀往人家傅老头大门上插,还骂人家竖子龟孙。那老头当即颤颤巍巍地拿指头指着他:“真、真是有辱斯文!!”本来嘛,教一教也没什么,看你诚意啊!就拒绝一下下就受不了还骂人真是没教养!粗鄙武夫!无知小儿!愚不可及的庶民! 好了,国公爷一得罪就得罪一群。傅老头虽无品级,在鸿儒中呢也不算太起眼,可这样一来谁还肯接啊?一来接了肯定和傅家对着干啊,往人脸上拍鞋拔子不带喘气儿的,二来国公爷脾气那么大把人骂的龟孙一样,谁肯受他家的束脩啊?去受罪还是找罪受啊? 到了长公主手里。哦,她肯定没想过给谁低头,低三下四请人的。况且她也没亲生儿子,没兴趣。膝下养的秦正茂就给她塞进登云书院了,再给山长打了招呼,好,好,教,本宫,儿子。 所以到了瑶哥儿和玹哥儿这一代……国公府就还是这副样子。多氏和秦正林没啥路子,所以只好想尽法子把儿子送进登云书院。蒋氏出身名门,蒋家本来就有好几个鸿儒夫子在族学里头教书,故而就把玹哥儿送去读书了,也就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其余时间皆是在埋头苦学。 玹哥儿今年十六岁,已经考了举人了,即便在蒋家也是个天才了。虽不能和那几个名满天下十六七便中进士的比,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如,同瑶哥儿比简直就是珍珠和烂泥的区别。 多氏气得心口发疼,小畜生一回来她的瑶哥儿可怎么办哦。 可瑶哥儿对这二弟就没啥太大感觉了!他就小小的问一问,暗示两下。哦,不会牌九不会掷骰子不会赌番摊那可真是无趣极了 。 不过既然玹哥儿回来了,那蒋氏就要带着他见见长公主和国公爷了。这么些年不带给两个老人亲近,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可国公府这种样子麻,老实说蒋氏是不想把儿子往家里带的。横竖国公爷就宠大房,长公主对人对事都看得很淡,玹哥儿便是在膝下养着也未必能养出甚么感情来呢。这头多氏怕给人比较着嚼舌根,只好把儿子关在屋里装病。蒋氏知道了就讽刺地扯扯唇,不会教儿子还怕给人说,早干什么去了? 玹哥儿今年十六,生的一副俊秀的好模样,可总是板着脸,说话时嗓音都是平平正正的,给长公主问起话来也不吊书袋子,只实实在在地答。 彼时清姐儿正和意姐儿坐在一旁看着,瞧见自己亲哥这样儿也欢喜地眉眼弯弯的,只她也不大和玹哥儿说话,等到临了了还是缩在旁边拿眼瞧着他。 蒋氏便握了意姐儿的手给玹哥儿介绍道:“来瞧瞧,这是你表妹。从前你是见过两眼的,不过你常是来去匆匆的大抵是忘了。” 玹哥儿也没忘了意姐儿。只这几年学业抓得紧,常常是过年时候回来一趟在外间和祖父几个吃个便饭便要走的,可惜也没同她说上一句话。 玹哥儿便冲着意姐儿一点头,俊秀的脸庞微微发红,少年哑着嗓音道:“表妹好。” 意姐儿倒不大记得他,此番瞧着自家外祖母挺喜欢她,便也冲他边笑边礼道:“表哥。” 玹哥儿见她笑得好看,不由一怔,见清姐儿在一旁捂着嘴直笑才回过神来。 蒋氏一双利眼在几个孩子中间扫动,等二人说完话便带着玹哥儿告辞了。 第二日清姐儿便拉着意姐儿去玹哥儿那头顽,清姐儿道:“哥哥说了,他在江南学课的时候每年回来也不曾给咱们带些甚么,此次回来是要久住的,便好好准备了些礼物叫你去挑。” 意姐儿便依言去了。玹哥儿倒是叫下面小厮丫鬟采买了一堆,女儿家用的脂粉头钗耳珰,皆是江南那头时新的款式。京城女眷皆爱细致精巧的饰物。江南最近倒是行起了大件儿的,譬如各种刻了亭台楼阁的大钗子,大耳珰的。 叫清姐儿瞧了笑得直捂嘴:“哥哥啊,你在江南见着的女子皆爱戴这么大的玩意儿啊?那可不要沉死了!还头重脚轻的。”脑子里想着那画面又忍不住哧哧笑起来。 玹哥儿对自家妹妹是极严肃的,当下皱眉道:“切忌言语讽刺旁人。” 清姐儿一噎,噘着嘴不敢说话了。 意姐儿见清姐儿吃瘪心里好笑,嘴角便溢出两丝笑意来,硬是憋着没笑出声。 清姐儿见她笑,扑上前便要扯她脸颊,把意姐儿细白的脸都扯成粉扑扑的。玹哥儿看不下去,又肃容出声阻止,清姐儿脸都气红了。哥哥怎么胳膊肘还能往外拐的!就容许意姐儿嘲笑她,可不准她笑旁人咯?! 意姐儿对江南的款式也不大喜欢,不过看得出玹哥儿是花了许多银子选的,这钗子头饰已经算是做的挺精致的了,偶尔戴出去也是很不错的,便挑出一对仙山楼阁银簪,和一对配着的耳珰来,便满足地谢过了玹哥儿。 玹哥儿本以为她会选旁的几套赤金碧玉镶宝石的头饰,没想到她倒是相中了这套,不由对她露出一丝笑来。 意姐儿选过之后便告辞了,毕竟现下她也长大了,表哥表妹瓜田李下的也并不好 。玹哥儿还赠了她一盒云河段霄,江南人吃的不比京城差,这连盒子都是描了金的。意姐儿从前是吃过云河段霄的,不过吃的是像糯米团子一般的且是温热,这种酥炸的倒是头一次见。不过味道却是各有各的好,应是现做的更新鲜一些罢。不过意姐儿不知道的是,玹哥儿本是准备拿这几盒子送长辈的,描金的不过就几盒子。 不过意姐儿很快便把玹哥儿的事儿抛在脑后了。 章脩颐再过一个把月便要回京述职了。意姐儿想到这儿便不自觉笑出一对儿梨涡来。地方长官皆是三年一回京,再过个把月正好到了章脩颐归京的时候。长公主便盘算着,趁这时候请了媒人来把亲事儿在众人面前皆定下了,等到意姐儿再大一些便把她嫁去,这些年长公主一向在给意姐儿准备着嫁妆。照着长公主的心思,恨不能把她所有的积蓄全搬空给她,不然百年后这么些银子要留给谁呢?谁也不是她的血脉。 意姐儿也不是不知道长公主的心思,可她不想要这么多嫁妆银子了。这些物件大抵许多也是她上辈子的嫁妆,可嫁妆再多又管什么用呢?没有嫁对人,带了再多的嫁妆也是没用,心里还是苦的。 她更想让长公主把这些都留着傍身,长公主现在才五十不到,按着最高寿的人来算也还有二三十年。她嫁了,拿着母亲和外祖母的嫁妆钱财和夫君一道逍遥,也不知多少年归来一趟,她又凭什么得到这些?长公主日常开销跟流水似的,可她就能为着意姐儿放下这些!可意姐儿却不舍得让她吃苦,一丁点也不行。长公主这辈子受的苦楚已经太多太多。 长公主晓得了倒是抱着这个大宝贝笑,笑到最后眼泪都流出来。她摸摸意姐儿的头顶慈和温暖地笑道:“我的阿萌,外祖母能给你的只有这么些了。外祖母很愧疚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能一路扶持你,保护你。可只要你好好的,便够了。外祖母心里安生了,还能多活几年,再给你带重外孙子!”她养了意姐儿这么些年,意姐儿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存在,若是她的积蓄不能给意姐儿,还顶什么用呢? 意姐儿哭得眼眶都是红的,想到哥哥,她又道:“外祖母,咱们还有哥哥啊,我不在您身边,哥哥也能替我尽孝的。” 长公主叹气,她何尝不心疼端哥儿?可端哥儿的根在吕家,她不能同端哥儿有太多接触。吕仲之娶了继妻,那女人还年轻,若是生出儿子来,端哥儿便不是吕家的唯一嫡出后嗣。他若是满心都向着外家,难免会使吕仲之心存芥蒂。比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出嫁的妇人常常往娘家跑,婆家人也会觉得她同自家不是一条心。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打下的一片基业将来便宜了旁人去。 长公主叹息道:“你母亲当年出嫁时带去的那一大批嫁妆都给你哥哥了,待他中了进士,娶了媳妇,我便把当年收回来的几把铜花锁全给了他。”意姐儿这才放下心来,她怕自己得到的太多,反倒占去了本应是哥哥的东西。 况且,长公主又道:“外祖母这么多年的积蓄哪里是能一下搬空的?若是你士衡哥哥在青州做官,难不成把一库房全给你搬到青州去啊?” 意姐儿给她说的有些羞了,撇开脸道:“我同他不过换了信物,大不了,我、我不嫁他了!长长久久的陪着外祖母才好!” 长公主沉下脸,比着她的屁股就是三下子:“外祖母也会离开,等我百年了,他是你唯一靠的上的人,往后切切不可再这般想!” 她年轻时吃过太多大意的苦头,便不希望她的孩子也吃这样的苦头。长公主便拉了意姐儿又同她细细嘱咐了些琐碎的事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龙凤喜饼 端哥儿和阿湘的婚宴是在七月十二。吕家本是要把意姐儿接回去住的,只长公主心里头还记着上次意姐儿回吕家是怎么给刁难的,便不曾答应。只在婚宴当天带着意姐儿去了一趟吕家。 对此,吕仲之只能无奈苦笑。 不过薛氏给他生了个闺女,他也宝爱的很了。这些年意姐儿不在身边,他便把小小的惠姐儿可劲儿疼,就好像是把想要给意姐儿的那些疼宠都给小女儿,使自己不必太愧疚。 对此吕老太太很明显是极其不悦的。王姨娘生的恭哥儿给她养在身边这些年,也没见吕仲之多喜欢呐?怎么偏偏又疼个女娃子呢,女娃子能干啥?女娃子就能赔钱! 不过吕老太太在吕家一向是一手遮天,这几年薛氏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她,又是金子又是银子,还开了嫁妆箱子把几匹贵重布料都拿给吕老太太做衣裳。可她对着吕王氏那是秀才遇上兵了,吕王氏可不管你是哪家闺女算哪根葱,没生儿子在她眼里就不算是吕家人呢手还伸那长干啥!!自然是可劲儿地折腾。 薛氏急的脸都瘦了一圈,她给吕老太太压了这几年,心里不得劲儿的很。她想着,没权也就算了,可不能就惠姐儿一个女儿!她前头的哥哥姐姐都是大山,一个有品级的嫡长女,一个考上举人的嫡长子,一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庶出二儿子,别看那是个庶出,那可是王家贱婢生的!那可是吕老太太娘家!前段日子拜宗祠那会儿还上了族谱的。她自然想着再生一个儿子,可新婚时候的热头早就没了,吕仲之最多一个月去她那儿三四次罢了,她始终都怀不上。 说起端哥儿,薛氏是不想叫惠姐儿同他亲近的,她早晚会生下惠姐儿的亲兄弟,和端哥儿这个异母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况且,她想到意姐儿心里那一根刺儿便拔不掉。意姐儿快及笄了,到时候出嫁瞧着吕仲之的意思是要陪上许多嫁妆的。薛氏面上点头应了,心里却翻嘀咕。她本以为吕仲之对她的惠姐儿疼爱应是在意姐儿之上的,意姐儿六岁便叫长公主养了去,同吕仲之再往天上说也是生疏地很了,哪里比得上惠姐儿可爱粘人?为了这么个“外人”便要赔上女儿未来的嫁妆,薛氏心里自然是不悦的,对端哥儿自然也没个好印象。 不过不悦也没法子,点点头便拿苦水咽下了。 可薛氏倒是没想到,端哥儿待惠姐儿倒是很好。惠姐儿才三岁不到,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见了哥哥也不犯怵,可劲儿的吐泡泡,还咯咯笑。端哥儿心里是喜欢的,有时候碍着薛氏这继母身份摆在那儿,又是这般年纪,便不大去抱惠姐儿。 不过薛氏可是个人精子,瞧出端哥儿喜欢自家女儿,心里也愿意着。女儿可以不与他亲近,可端哥儿自己送上门来的好意,她可不会不受,将来也算是一条退路。薛氏便常常叫奶母带着惠姐儿去瞧端哥儿,也不拘着顽些甚么,只要日日去呆一会儿便是。 这样一来,端哥儿对惠姐儿倒是亲近不少。书院回来的当口儿也不会忘了去刁记铺子给小妹妹买些零嘴,或是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这端哥儿倒不是与吕仲之一般想法,在他眼里意姐儿和惠姐儿皆是自家姐妹道理,也不该因为自己与惠姐儿不是同胞就对她抱有偏见。况且薛氏进吕家这么几年,到底也就是默默无闻的样子,也叫人起不了甚么敌对之心。 薛氏便趁着某一日端哥儿带着惠姐儿顽的当口,顺嘴提了一句意姐儿嫁妆的事儿,她也是有心试探端哥儿待惠姐儿到底是有多少心意在,或是他待意姐儿还有多少心意在了 。 薛氏拿帕子给惠姐儿擦了擦口水,温婉道:“今儿个带她去瞧瞧湖便是了,远些的地儿也不要去,你是要读书考进士的人,不要为她多耽误自己。” 端哥儿点点头。薛氏瞧着惠姐儿挥着藕节一般的小手臂呢,倒是笑道:“这孩子……”又扭头对端哥儿道:“意姐儿虽是常年不来住的,我却不敢耽误了,再过个把月你也要娶妻了,她应当也是要回来住的罢。那头拂绿阁也已经收拾出来了。” 薛氏又自顾自叹气道:“咱们家总是对她照顾太少,老爷便想着等她出嫁了,便给她陪上小半个吕家。我这后来的娘也做不了甚么,只好给她多打理打理家务事儿了。想来咱们阿惠的嫁妆也没备下太多,我这做娘的也于心不安。只先紧着意姐儿却是应该。” 端哥儿晓得了眉头也皱起来。他自然瞧得出薛氏这点小心思,可到底也没那兴趣探究,为人母总是要为儿女多想多算计的,这没错。论理儿说意姐儿是他的同胞妹妹,他应当对她多有偏袒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吕家这点银子之于意姐儿,实则什么也算不得。便是敏阳郡主当年的陪嫁也比吕家这些年来的私产多的多,意姐儿若是真眼红这些那是不可能的。那这点银子将来便是要留给惠姐儿的,他对惠姐儿有几分真心在,自然是想见着她好。 端哥儿当天便找了吕仲之说道那嫁妆事宜。吕仲之听了倒是笑了,端哥儿是他的儿子,他的心性儿吕仲之再清楚不过,他能来找他论道这事儿,可见是对惠姐儿上心了,能对非同母所出的弟弟妹妹抱有仁厚之心也是他吕家的福气! 不过吕仲之端着茶杯,却摇头道:“你父亲我,比不得你外祖母、外祖父,家财万贯,能给后辈留的东西也并不多。可阿萌……她长这么大了,我不曾对她有养育之情,也不曾给她甚么花销银子。这点嫁妆钱,便当作是父亲的一份心。” 端哥儿摇头道:“这怎么成呢?阿惠还这么小,寻常人家闺秀出生起便已开始备嫁妆,我做哥哥的也不能叫她差太多。”心里暗暗下决心,为了阿惠,他拿了俸禄便给她年年积攒起来,等十多年后也算是一笔大数目。 吕仲之笑着拍拍端哥儿的肩道:“想甚么!等到我们阿惠出嫁了,咱们还能给她挣出更多基业来,没准比阿萌带出去的还多。” 等同端哥儿说了会儿话,吕仲之便起身去了后院。意姐儿嫁妆的事儿他除了薛氏也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端哥儿晓得了,定然是薛氏说的。不管薛氏为着甚么,可就是不能在几个孩子间挑拨离间,这是他心里的底线。 薛氏见吕仲之来了,也欢喜,忙殷勤地给她奉上茶水点心。吕仲之坐在炕上,瞧着她道:“不必忙活,我还有旁的事儿。”又端着茶喝上两口,皱眉道:“你不必担心阿惠的嫁妆,她还小,等她大了银两庄子自然能给她攒起来,要把目光放长远些。还有,阿萌的事儿我心意已定了,你不必想太多,都是女儿我一样心疼。” 又拍拍她的手转身出门了。对于薛氏,吕仲之还算是有耐心,此番只小小警示一下便是,他也不想把夫妻感情弄地太僵。 薛氏见他走了,便呆呆地坐着。她心里明白他这是在警告她,可她自打嫁过来,他就是这幅来去匆匆的模样,哪里是拿她放在心上了呢?说是说把两个女儿一样看的,可薛氏打心底里是不信的。那她便要卯足了劲儿给她的孩子挣出个前程来,凭什么都是吕家的孩子,前头那个生的便能叫他这般挂心? 可前头那位敏阳郡主的画像,还在吕仲之一前一后两个书房里挂着呢 。那她薛悦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吕王氏手下吃了那么多苦头,可他也从来不过问。不是不知道,就是懒得为她跟亲娘争辩罢了。她心里都门儿清。 意姐儿来吕府是在阿湘之前,等傍晚拜了堂,端哥儿领着阿湘进了喜房,意姐儿便在旁边陪着阿湘。 阿湘瞧着倒不是太紧张,仍旧是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样子,盖了红盖头坐着也一动不动的。意姐儿便问问她要用些甚么,饿不饿,头上沉不沉之类的话,阿湘皆是摇摇头。意姐儿便不多问了。等哥哥在外头吃了酒进来,她便功成身退了,端哥儿瞧见她也不似小时候一样还上来摸摸她脑袋,只对着她点头笑笑,说了两句“用晚膳了没?”“今日是哥哥大喜,你尽管用。”,便无话可说了。 意姐儿这才发觉,她与端哥儿错过了太多年,已经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了,心里只剩怅然。又能怪得谁呢?她是女儿家,不比哥哥还能在外头学课,在吕家宅子里熬着那便是误了一辈子的事儿。便是重来一次,她仍旧是选择同长公主走的。 喜宴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她,意姐儿便带着金珠两个到拂绿阁外的小池子那儿发呆。夏日里的傍晚还是有些闷,池子里的鱼儿无忧无虑地四处转悠。意姐儿咬了一口喜饼,唔,松松软软的,味道还行。但是她吃不下。 意姐儿便掰开一点,往池子里头投喂,惹得几尾大鱼儿甩着尾巴争相抢食,小池子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来。意姐儿托腮瞧着它们,又伸出手搅皱了一池春水,吓得鱼儿们一瞬间四处逃窜。意姐儿才笑起来。 身后传来青年低沉好听的嗓音来:“冷月夜,一人躲着想必不开心。” 意姐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去,果真见黑发玄衣的青年依在树下对着她淡淡地笑,眼里皆是她的模样。 意姐儿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章脩颐迎着晚风走近了她,衣袂飞扬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盖在身上。意姐儿的鼻尖便闻到一阵冷香味,她推推他的手臂道:“我不喜欢这个香,还是喜欢你从前用的松木味儿。” 章脩颐微微勾起唇角,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知道了。” 意姐儿鼻尖一酸,也顾不得什么,在他腰间埋头:“哥哥,我哥哥不喜欢我了,他不要我了。” 章脩颐听见她喊他“哥哥”,心里便泛起涟漪来。随即又蹙眉,淡淡道:“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你该接受。有所得便有所失,这是常理。” 意姐儿没想到他居然敢教育她?扶着金珠的手站起来,沿着池子的边缘站着,还是够不到他的肩膀,不由有些丧气。输人不能输阵,她仍旧一把揪住他的衣裳,气道:“你怎么不安慰我!我再不想理你!” 她心里都明白的,就是想让他哄两下,可他都不愿意!要他这男人有甚么用处?她又把他的衣裳扯得松松垮垮。 章脩颐站着任凭她生气,他的小姑娘还有许多道理应当明白。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别的话可以安慰她,只能教她接受现实。 意姐儿一个没站稳力有不逮,仰着头便倒向池子里,手里还使劲扯着章脩颐的头发和衣襟,一时脑热想把他一起拉下去。 章脩颐眼里含着些微的笑意和纵容,被她一起带进池子里,耳畔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和小姑娘小小的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胭脂醉藕 等意姐儿裹着章大人的袍子回拂绿阁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坐在里头等着了。亲外孙的婚宴嘛,那肯定是要好生捧场的。但长公主身为皇帝胞妹,出现在吕家引起的轰动不可谓不大,差不多一群吃酒席的女眷十有都若有似无地拿眼神瞄她,跟长公主同桌的某位夫人吃着吃着筷子掉地上了,当即满脸涨地猪肝红吓得要跪。长公主一顿饭吃下来就膈应的很了,各位夫人都想煨灶猫似的,喜宴吃得想丧宴,她有这么可怕??不可理喻! 等回了拂绿阁,想找小外孙女儿的时候呢,发现人不见了,接过淋了一身,打着小喷嚏回来了。 长公主当即拍桌:“你士衡哥哥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嘛?嗯?人呢?!” 意姐儿茫然:“士衡哥哥啊?他走了啊……”找他有事?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意姐儿……身上搭的那件玄色外罩,淡淡道:“咱们还要在吕家住三日,等你阿湘姐姐回门那日再走。这几日你同士衡注意着些。”她只和吕家说是婚事儿有眉目了,毕竟也不曾正式纳过彩,以长公主的谨慎是不会容许任何人知道的。 所以此番章脩颐来这儿,其实在吕仲之眼里就是“啊章氏的贵人也来我儿婚宴真是蓬荜生辉一定要和他好好交际他说不定就是看中我儿才学这可真是很不错呢”,还和女婿两个字儿八竿子打不着。 意姐儿迷茫:“哦……”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金珠道:“还不快把你们姐儿拉下去洗漱?着凉了怎么办?” 金珠忙点头如捣蒜,和银宝一个叫热水使唤小丫头一个帮忙更衣卸钗环,忙得满头是汗,还一刻不敢停。 银宝问道:“姐儿,章大人的外衣怎么办?” 意姐儿托腮思考一瞬,抬眼道:“我一个闺秀屋里放件男人的外衣也不大像话,不如剪了当擦布之类的……横竖你们看着办罢。”她懒得再浆洗了亲手还给他,多羞人啊。 金珠:“……”她一向知道意姐儿甚么性子,此番估计是嫌麻烦。这也忒不着调了,明明之前还哥哥,哥哥叫得亲热啊,现下居然连衣裳都懒得浆洗了还给人家。 银宝就比较淡定,点点头应了声便下去办了。 次日,意姐儿跟着长公主一道去见见新人。阿湘瞧着比从前却是面色红润不少,又涂了鲜艳的口脂,头上簪一对金掐玉赤金曲凤步摇,身上一袭正红宝相如意云缎裙,瞧着实是有几分正室太太的气派来。端哥儿牵着她的手,嘴角含笑的,心里应是极满意这新妇的。 意姐儿心里也就放心了,哥哥能和嫂子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便是件幸事儿。上辈子哥哥娶的尤氏便是一身的小家子气,奈何薛氏作的主儿,她一个小姑子自己都给薛氏压的喘不过气儿来,也没法子。 此番,倒是不知阿湘是个甚么样儿的。说她仁懦,瞧着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儿,也不见她真的给谁欺负了去。说她厉害,她向来守规矩不出错儿的,又瞧着不像 。 吕老太太瞧见阿湘倒是极喜欢,拉着她的手便是一通猛夸,又说瞧着面相是个好生养的!就等着抱重孙子了!说着又撸下手上戴着的两个十足十的赤金镯子,就要套在阿湘手上,那镯子上还蒙着层灰灰的东西,特别是在花纹沟里,就连薛氏都微不可见的皱皱眉,蒋家嫡女甚么没见过?稀罕你一对儿做功粗糙的镯子呢?还脏的很了!以为什么大宝贝呢!不嫌寒酸。 阿湘满面娇羞感激地接下了,当堂就把镯子戴了在手上。 轮到长公主了,那可是自己外祖母,虽然娘不是亲娘,娘的亲娘也不是长公主,可好歹也算是外祖母。长公主倒也不想下吕老太太面子,可送给外孙媳妇的礼儿也没有轻了的道理,便叫人送上一整套白玉管的文房四宝,打开瞧瞧,那白玉上还似是天然氤氲上一层墨来,真真是贵重非常。又送了阿湘一整套头面,嘱咐新人往后要相互扶持,不可互生罅隙,还叮嘱端哥儿要修身养性,治学做人,又道成了婚便是大人了,行事行止的要多考量多思索,切记戒骄戒躁。 长公主说着,又叫贺姑姑拿了个小盒子来,郑重交给端哥儿和阿湘。她慈和笑道:“这是你们娘亲留下的嫁妆,本宫便交予你们了。本是要等着端哥儿考上进士的,可想想还是交给你们自己保管罢!” 端哥儿当即便带着阿湘跪下了,摇头道:“孙儿无德无才,弗敢受,况且……阿萌将来也是用得上的。”他心里还是把意姐儿当作头一份的,尽管这些年很是有些生疏了,却总是抵不过血脉亲情。 长公主肃容道:“给你们的,便给本宫受着!阿萌也不必你来操心!且先过好自家的日子罢。再者,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你不可因此二荒唐学业,颓废官途!” 又指着阿湘道:“身为内人,你理当操持起家务事,身为吕家的嫡长媳,应当以整个家族为重!且以此言自省!儿孙不贵多,却在于精心教养,方能成大器!”这对新婚的小夫妻都含泪扣头,望着长公主的眼里皆是孺慕。 吕王氏给她一通打脸,气得老脸都皱巴巴的:“……”老虔婆欺负老娘不识字没读过书?!儿孙不贵多是啥意思?不怀好心啊我呸!存心的吧,叫我吕家断子绝孙! 薛氏:“……”哦,那我还要说甚么?我再想想!马上就轮到我发言了…… 吕仲之抚须微笑:“……很是很是,你们外祖母的话要好好听!”仿佛有什么不太对? 等到薛氏和吕仲之也不过翻来覆去嚼一嚼,便散了。今日午膳还等着阿湘洗手作羹汤。后头一句是啥来着?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所以意姐儿就给表姐拉去尝菜了。 说是说阿湘下的厨,其实她就随意地揉一揉面团子,在旁边看着婆子丫鬟闹哄哄。大夏天的,整个厨房都是油烟味儿,意姐儿觉得很是不好受,阿湘也不好受,脸上的妆都快化了,这样出去给夫君瞧见了可怎么好? 等菜品上来,分女眷一桌子,男人又是一桌子。成婚第二日再来做客的便只有亲戚道理了,交好的人家都是不来的。而吕家其实没啥根基,并没有什么亲戚啊,穷亲戚都叫吕王氏当着门骂光了,连办喜事儿都不知道呢!本来也是不必分两桌的,只女眷里头有个长公主,男人里又多出个正在作客的章大人,所以自然就一道屏风隔开两张圆桌,男女各各一方。 吕仲之见了章脩颐也不怯场,虽说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到底年岁摆在那头……不怕,不怕 。 吕仲之就开始回忆,平日里和几个交好的官咱们都干些啥来着,那就照本宣科一股脑用上嘛!好在吕仲之说的话章脩颐都能接的上,而且接的还非常不错,语气也是温和谦逊,不会让人觉得尴尬没面子。 吕仲之可记得,上次老太太寿宴人家来接意姐儿的时候可是一脸冷漠,连门都不屑进的啊!人家对他点点头,看上去在笑可脸上全是疏离。倒是没想到他会来做客。 吕仲之就打量自家儿子,哎,儿子再厉害也不值得让章脩颐主动上门来贺喜罢!这么给面子真是让人惶恐。这种态度就更吓人了……要知道这种大世家的公子一向是不大爱同寒门出身的人打交道的,更别说是世家中的世家,章氏的贵公子了。 意姐儿一顿午膳吃的味同嚼蜡,一则是刚刚从大厨房给阿湘抓去当壮丁,给熏的都蔫了,二则听到自家老爹在屏风前头跟章脩颐侃侃而谈,她就觉得莫名羞耻。章脩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对于他不看在眼里的人一向是不假辞色一脸冷漠,她也就见过他好声好气哄过她,还有对长公主也算恭敬。 此番对吕仲之这么和煦,肯定是因为她啊。她一想到章脩颐为了她勉强自己,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又觉得他本就应该尊敬自家老爹嘛,老丈人诶!这种纠结的心态使得她快把筷子上夹的胭脂醉藕吃进鼻子里了。 长公主威严地看她一眼,出声道:“阿萌——你用膳的时候在想甚么?切切记得礼数优全!不可行止轻浮了!” 意姐儿吓得藕片都掉了:“……” 阿湘忙给她再夹上一块,柔声道:“要想甚么事儿啊,等吃完膳再说,咱们先吃啊!”又对长公主道:“外祖母就瞧在今儿个是外孙女儿大喜的份上,饶了她罢!” 长公主皱眉道:“都吃罢。”一旁的薛氏悬着的心才放下了,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猪肚。 章脩颐听着里头的动静,嘴角倒是微微一勾。 吕仲之还以为他是觉着意姐儿没个闺秀的规矩了,这是在嘲讽他女儿?毕竟他对于大世家的规矩也有所耳闻。 吕仲之乐呵呵笑道:“诶,小女之前也不是愣成这样的,定然是因着他哥哥成婚,心里太欢喜了。” 端哥儿:“啊!正是正是……”说实话啊,他并不觉得章士衡这个表情实在嘲笑自家妹妹啊……更像是宠溺?纵容?哦,一定是他喜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章脩颐现下这个身份也不好评论什么,轻轻摇头就算揭过了。 意姐儿听着外头自家老爹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尴尬到不行了!整张脸都像是涂了一层胭脂,又像是喝了一整壶酒,醉到不行。 长公主端着茶抿一口:不争气!这点子就撑不住暴露了!你看人家,在屏风外头跟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很呢! 想到这里,长公主又开始为自家宝贝儿外孙女担忧起来:欸!等她嫁了岂不是给章士衡吃的死死的? 阿湘: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回去给夫君提一提? 薛氏也胆战心惊的,脸绷地像是糊了成糨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坐在这里?长公主什么时候走?吓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白丹蔻熟水 等用完了宴,身为新妇的阿湘自然又要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着准备晚膳。意姐儿这个怎么看都算是自家人的表妹,就被拉去一道。要不是天气实在太热,意姐儿也很愿意的。毕竟她并不想和薛氏呆在一起,也不想和吕老太太呆在一起,更不想和她们两个人同处一室。 意姐儿便拉着阿湘趁机到外头去躲懒:“你便是出去躲躲有有甚么?即便站在里头也做不了什么活计的。” 吕家不大,也就仅够住的,两人要去瞧瞧风景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意姐儿便把她拉到拂绿阁里,有心提点阿湘两句,便是为着自己哥哥也要令阿湘好过些。 阿湘也是明白人,意姐儿特意把她找出来说话肯定不是和她唠家常的,毕竟她们共通的话题也着实不多。平日里见了面只见着她同清姐儿两个又闹腾了,她自家是一句也掺和不进的,那便是好心帮她一把了。 阿湘笑道:“你这地儿真真是不错!这大夏天的进来却是绿荫蔽日的凉快,咱们家甚么都好,就是树木种的不够。” 意姐儿由着金珠给她打着绸布伞,回头冲她一笑:“能不能种树的,还不是瞧着那头的意思?我这拂绿阁是娘亲从前避暑的院子,也仅此一间了。”说着冲老太太屋子那边一颔首。 阿湘会意,这可是有些忌讳的事儿,她没根没基的,万一冲撞了也是很不好了。 等到了屋里收了伞,意姐儿叫云钗和侍画上凉茶来,又歉意一笑:“吕家不比你们蒋家,一到夏日里便有取不尽的冰山用,也就按着分例每月仅有那么点,用完便没有了。我这头也才得了那么些,已是用完了。只得委屈嫂子用点凉茶解解暑湿。” 长公主来这儿又不可能把地窖里的冰山搬过来,故而只能用吕家的。她倒觉着也不是薛氏的问题,吕家本就是没根基的寒门,冰山这种东西也就只有天潢贵胄能随意用了,说蒋家取之不尽也是相对而论。不过要意姐儿求薛氏多饶座冰山,也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好将就着对付下罢。 阿湘会意点点头,这种日子她是有准备的,只要夫君肯疼她,比日日用冰山还爽快。在蒋家的时候吃穿用度好,蒋秦氏说来待她是不错,可总归是面子活多,不然也不能把她这个嫡长女许到吕家来,又把自己亲生闺女许到侯府去了。只幸而自己不再是从前懦弱的模样,又有了个肯上进的夫君。 意姐儿见她明白,便敞开了同她说:“咱们吕家,比起蒋家一门三房的还是简单许多,哥哥也是个明白的,定然不会叫你受委屈。只一点,湘姐姐也不可叫人拿捏住了,纵使现下是好的,等她那日翻了身,咱们便是十万个不好了。”意姐儿敢同她这么明着讲,也是因着自家算是和阿湘一道长大,知她脾性。 阿湘知道意姐儿口里的“她”指的是薛氏,不由点点头道:“我省得,多少心里也预备着。”这弦定是不能松,夫君是嫡长子,薛氏若生了儿子定然要给儿子作打算 。人心总是不足的。 银宝给她们二人都上了熟水。意姐儿这头的凉茶是用了前朝的古方,去暑湿味道还清凉微甜,乃是加了甘草和白豆蔻的缘故,意姐儿到了三伏天便要日日备上几壶解暑。 意姐儿吃着茶又道:“我哥哥心里是极重家族的,并非是且顾自家之人。” 阿湘抿唇点点头,这便是说夫君心里重手足亲情了,想必她身为一个妇人所担忧的那些在他眼里都是要礼让谦恭的。往后便是再如何,旁人再不好也不能是她的错处,否则便要离心了。 阿湘犹豫一下试探道:“那老太太,咱们这头新婚礼该回她些甚么?同母亲又该孰轻孰重?”她也不大摸得清,索性不打哑谜了,一并听听意姐儿的话。在她看来吕王氏和薛氏两个倒是薛氏更好相处一些,吕王氏这忽好忽坏的脾气,不生儿子能跟人拼命的样儿,说实话她也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意姐儿抿嘴一笑,一双灵秀的眼睛觑着她:“湘姐姐心里明白该怎么做,何必问我呢?你只心里头不适意罢了。”薛氏与他们是天然立场相对的两头,横竖就是面子情罢了。意姐儿和吕王氏大抵这辈子也没法好好谈心的祖母女,可阿湘与吕王氏如何,却全看她自己造化。 阿湘若有所思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等到她们出来时已到了快要用晚膳的时候,阿湘便拉着意姐儿看着丫鬟把晚膳都端去大院子里头,算意姐儿一份功劳在里头。 吃晚膳的时候,章脩颐倒是不在了。他是客,做什么事儿也不须得同吕仲之报备的。于是一家子倒是围在一起吃了个晚膳。正巧,长公主也不出席,她是怕看见薛氏和吕王氏两个倒胃口。好在今天是端哥儿新婚,吕王氏就是瞧意姐儿不顺眼了也不会赶在大喜的日子里挑刺儿,多不好啊沾了晦气可怎么得了? 吕王氏瞧着阿湘倒是有些喜欢,能给自己生重孙子怎么不喜欢?故而连布菜都免了,攥着她的手便叫她多吃点,吃壮实了好生儿子。望着小夫妻的眼神灼热的像是能喷火,转过眼看着亲孙女又能淬出冰渣子,意姐儿坐在一边简直不能好了。 意姐儿一顿饭又是吃的神思不属的,左边是一对新婚小夫妻眉目传情,情深难言,阿湘娇羞不已,自家哥哥也时不时拿小眼神瞄她。她右边又是薛氏,当着吕仲之的面对她笑得温婉慈和,又是叫人给她夹菜又是倒茶的,意姐儿笑得连都僵了,面对面还是吕王氏这真是不能好好用膳了!她连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反正金珠给她布什么菜她就吃什么,完全不忌口,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 等快用完膳了,外头下人来报说章脩颐回来了,此番拜访友人还从人家家中顺来点甜食点心,知晓他们在用家宴呢,便一并叫人拿了来。 吕仲之立马站起来略带点小惶恐道:“这怎么使得!公子是客,咱们哪有叫他破费的道理?” 那小厮隔着屏风笑道:“不必不必,咱们公子说了他也是想到咱们将来的少夫人喜欢才带了些,吕大人你们用着也是顺带,不必言谢。” 吕仲之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叫人把点心分给几个女眷用。无功不受禄啊,章脩颐同他们算是萍水相逢的,再好的家世再高的地位,他也没想着高攀人家,总之能给人留个好印象已经是不错了。 嗯,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意姐儿脸都烧红了:啊这个死鬼(划掉),说的这么露骨是怕我爹发现不了还是什么?? 阿湘疑惑:“阿萌啊,你这脸怎么红成这样了?莫不是中了暑气?” 意姐儿微笑:“仿佛是有点,总觉着有些头晕眼花的 。” 薛氏一脸紧张:“那还不快扶姐儿回去歇着!等会子再大夫看看才好。” 意姐儿微笑:“不必了,这是旧疾了,我自己都备着药的,等会子还劳烦母亲留个地儿给女儿煎药。”这是说什么? 薛氏:“没事儿没事儿,真不必请大夫瞧瞧啊?” 意姐儿再微笑:“不用。” 薛氏当着吕仲之的面上非要对她关怀备至才是,忙对贴身丫鬟道:“你去跟着姐儿,今晚她若有丁点不适就来给我和老爷说!照顾不当了有你的板子吃!” 吕仲之也担忧地点点头道:“是要好生看顾着自己身子啊,你母亲这个年纪身子便不好,咱们不能走了娘亲的老路,啊?”语气有点像是哄孩子,给薛氏听了心里又不悦起来,吕仲之甚么时候能想着到她的好呢? 等到了拂绿阁,她就瞧见章脩颐长身玉立地站在花树下等她,唇色淡淡看上去很冷漠,瞧见她的时候嘴角却勾起温润的弧度来。 意姐儿嘴角一抽,扶着金珠和薛氏给的那丫鬟小步上前,离他两丈远便是一礼柔柔道:“大人是谁?怎么来我吕家后宅,这可不是很好,若叫父亲晓得了定是不乐的。还望大人通融些,小女还要嫁人呢,坏了名声可不好。再者方才小女中了暑气,还要等着煎药吃,不好过了病气给您呢。” 章脩颐微微一笑,低沉道:“小生只是闲逛几步路,瞧见这里水木清华,才驻足停留。若有唐突的,姑娘莫怪。” 意姐儿见他还不走,微笑道:“哦,那您还不快走?还是等着本县主请你走?” 薛氏给的丫鬟吓得哆嗦:乖乖,脾气大得很啊!连贵人都敢下面子,这位可是老爷都要好生招待的啊!回去要说给太太听才是! 章脩颐挑眉道:“吕大人说这吕家,是在下可以随意逛的,姑娘这语气可谓十分不妥当啊。”他状似随意地袖手在树下,黑色的长发衬地他更面冠如玉,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眼前的姑娘,唇角含笑。 薛氏的丫鬟:怎么听着像是在调戏小姑娘呢? 意姐儿微微含笑:“那你待如何,我……”说着小腹绞痛起来,又觉腿见濡湿,心道果真不能随便扯谎啊,这不就遭报应了。 章脩颐皱起好看的眉,算着日子就在这几日了,难不成是小日子?他沉声道:“你莫不是用了性凉的东西?我难道不曾嘱咐你这几天莫要……”见意姐儿脸色苍白,也顾不得这么多,越过几个丫鬟,动作轻柔打横抱起她大步去向拂绿阁。 薛氏的丫鬟: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也忒孟浪了!不不不!!这两人是早认识? 金珠银宝苦哈哈地在后头跟着:……您做事儿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性? 意姐儿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她的小日子都记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儿啊,干脆装昏过去好了。她想着眼睛就一闭,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羊蜜膏 一番激烈争吵和摔东西之后。 章脩颐面无表情地理袖口:“你乖一些,莫要无理取闹。” 意姐儿气得一个茶杯飞过去往他脸上砸。章脩颐迅速接过茶杯,稳稳放在案上,冷冷背过身不理她。 意姐儿把头埋在枕头上哭。 章脩颐不够尊重她。 青州的时候可以略过不提,可到了京城,还是在吕家,当着薛氏丫鬟的面这样搂搂抱抱的实在太不给她体面 。她是喜欢章脩颐的,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怜惜。可上辈子吃过太多的苦,她早就明白宠爱是最不靠谱的。得到敬重,拿到权利,才是作为正房夫人立身之本。章脩颐早晚要纳妾,早晚会有庶子庶女,她没期盼过自己能凭着这点怜惜就独宠一辈子。她问自己,怜惜算什么呢?他可以因为她年轻貌美而怜惜她,换一个女子也是一样的。他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个伶人,一个舞姬,那样肆无忌惮。 可方才的事儿才一巴掌打醒了她。那个人,没有真的把她放在未来正头妻子的位置去敬,去重。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姑娘,即便她的外祖母出身显赫,她的母亲贵为郡主,她也是姓吕。泥腿子出身的吕家,钟鸣鼎食长戟高门的百年章氏,这样的对比能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在长公主身边,她略带骄矜的谦和着,现在她猛然觉察自己的一切还是和吕家紧密相连,走再远也没有用。 她,名唤吕意。 她太害怕落到和上辈子身为林吕氏的自己一样的结局了,门一关有甚么事儿也不过臭在家里,谁也靠不住。她方才真是着了魔,才和他又哭又闹,把自己当作是可以肆意撒娇的小姑娘,真是丑态百出。 意姐儿轻巧翻身下床,悄悄抹去脸上的泪痕,对着站在茜纱窗边长身玉立的男人柔和笑道:“士衡哥哥,天晚了。你快归去罢,也不知圣人何时召见你。” 章脩颐回眸,深邃的眸子瞧着她的,面上没有表情,淡道:“你好生歇着罢。”他难道听不出她还在赌气?他离开院子,留下一道玄衣黑发的背影,颀长高大又淡漠尊贵。 意姐儿想啊,这才是他罢。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而她吕意,不是他容忍的底线。她又躺回床上,轻轻叹一口气。 小厮:“公子,您今儿个晚膳还不曾好好用呢,不若小的再给您叫些?” 章脩颐一脸冷漠:医书上说女子一来月事就会想太多,想必就是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成因,这般敏感多思着实令人头疼。没法子,自己的媳妇,便是花费看公文的时间也要哄好,明日提亲,再速速下聘罢。 小厮:“公子?……公……” 章脩颐淡淡道:“滚。” 小厮吓得脸都青了:…… 最近吕大人非常愁,倒不是什么坏事儿,是喜事儿。他家闺女儿给淮南章氏下聘了,他家要和淮南王做亲家了!哈哈哈,想他一介寒门出身,先是捡好运成了长公主的女婿,又是把自家闺女儿嫁给名满京城的章脩颐。可是他就是很不安,章氏的彩礼和聘礼占了大半个院子,可他吕家又拿得出什么回礼来? 纳彩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回荡着长公主那句“已有眉目了有眉目了眉目了目了了……” 吕仲之看着眼前面色淡淡的准女婿:“……”真是雷厉风行,才短短那么几天功夫就把订婚礼全套做了下来,还分毫不差,请了官媒又叫上章氏留在京城的老人家,把吕家捧的风光无限,一切礼品都是最精致最贵重的,光是有年份的古物就有好些。 意姐儿给薛氏叫去了屏风后头,盈盈立着,面上做出心悦的模样,手里的帕子却快给她绞碎了。 薛氏看着满院子的彩礼就心口疼,听闻章脩颐送了一份更贵重的去国公府里,毕竟长公主养着意姐儿也是圣人口谕,这样的做法无可指摘。吕仲之还说要把贵重的彩礼放到意姐儿嫁妆里头去呢,她纵使不悦也不好说什么 。 不过薛氏好气啊。她总算知道意姐儿两次吃家宴,次次脸红是为哪般了!还什么给少夫人的甜食!亏她还吃得津津有味觉着自家老爷有面子!原都是为着意姐儿!他们两个甜滋滋,她心里头就酸楚楚的。薛氏这辈子都没这样谈情说爱过! 所以薛氏站在旁边,瞧着意姐儿和章脩颐这对就是一脸“老娘嫁个男人还是续弦成天念叨前头那个死鬼侍候婆母死老太婆成天看不惯她就算了还往夫君身边塞人她嫁来几年居然连个儿子都生不出”的深浓怨念。 意姐儿感受到薛氏的目光,转头瞧见她一张发绿的脸吓得打了个寒颤,脸都吓地白了一度,章脩颐远远瞧着还当她染了风寒。 这头吕仲之还拉着章脩颐客套客套,横竖就是那么几句话,也掰扯不了旁的。可吕仲之不敢停啊,他要是停了不就冷场了嘛?今儿个章脩颐有些漫不经心的,他就以为是下人侍候不当叫人家贵公子不开心了。那可怎么成!这新下的聘啊!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很随性的!万一一不开心退亲怎么办?阿萌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章脩颐:你对世家公子究竟是有怎样的误解? 章脩颐不敢再招她,怕小姑娘又脾气上来扔杯子砸枕头,他也有意冷一冷她。纵观他爹娘兄嫂都没这种相处样子的,哪儿有一言不合就哭得满脸通红,再到处扔东西的,越哄越哭,真是不像样!他边想却边露出两分笑意,真是拿她没法子,就是上辈子欠着的小讨债主。 虽然心里柔和地一塌糊涂,章大人面上还是非常冷淡的。 他转头对侍从道:“羊蜜膏还剩多少?” 侍从:“还剩下三五匣子。” 章脩颐唔一声,道:“全给吕家送去,就说给你们少奶奶的,叫她一日三顿好生养着。” 侍从得令,退下去要办事儿去。 章脩颐皱眉:“回来。” 侍从:“……” 章脩颐:“就说给吕家大姑娘的,旁的不必赘述。”刚刚说好要冷一冷她的。 侍从头顶冒冷汗:“喏。” 吕家这头意姐儿得了羊蜜膏,也不知什么心情了。说他不尊重她,不曾考虑她的感受罢,万事都替她担心着,替她兜着还来不及。 罢了。意姐儿别扭道:“开我的箱子,把……嗯把最近将将做好的那三副扇套给他送去。旁的话不准多说!” 金珠:“喏!”幸好啊幸好姐儿转过弯来了,不然人家侍从还等在外头,巴巴儿地等回礼呢。这世道,咱们做奴才的都难啊!既要按着主子的意思做,又要讨主子欢心!难死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意姐儿心情是复杂的。前两天还想好了就要和人家相敬如宾的呢?怎么月事一结束心也软下来了呢?她就愈发觉着章士衡这人待她挺不错的,可宠了。 怕她不高兴,立马第二天就来提亲,所以之前那些这是她的错觉?可门楣的差别仍旧是存在的啊,她自己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毕竟凭着章脩颐这样的身份,娶什么女人不行呢?便是要尚公主都是够格的 。 意姐儿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很傻。既然他疼你,就好好受着,想这些有的没的是要成仙呐?? 意姐儿这头心结立马解了,她心宽啊,莫名其妙想想就没事儿了。章脩颐这头拿了小姑娘绣的扇套,倒是一整天脸上都挂着微笑。简直叫一旁的临安郡王不寒而栗,这太反常了,毕竟此人平日里都看上去非常冷淡。 临安郡王开始吐苦水:“这石家和段家忒不是东西!竟然把本王的亲事儿当筹码推来推去!合着谁出价高就是谁家的?呸!亏本王还以为自家是甚么香饽饽,结果石家给安了个秦家姑娘!要不是母妃,本王还真不买账!” 章脩颐以手肘支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来,玄色衣裳松松垮垮系在身上,整个人都非常漫不经心。他半合着眼微微笑道:“你若肯自己上心也没有这样的事儿。何必吐苦水。”自作孽不可活。 临安郡王:“……呵”叫我说甚么?本来还有很多苦水可以吐一吐的,被你这一堵我还吐个毛? 这头意姐儿是定了亲的姑娘了,本是要跟着长公主回国公府的。可奈何吕仲之巴着不放呢,就说再住两天罢,自己家里,啊? 意姐儿就答应了。不过她懒得见薛氏,也懒得装样儿,只道染了点风寒身子不爽利。薛氏那头听了也就放过了,本来她也不打算对意姐儿做点什么,毕竟是养在长公主跟前的姑娘,再是名分上的女儿,也不是她能动手的。 所以,两人都是眼不见为净。 薛氏现在成天就装贤惠,就折腾阿湘去了。好啊,吕王氏个老姑婆折腾我不然我生孩子,那我就折腾你孙媳妇儿,不让你抱重孙子! 不过薛氏很聪明,她肯定不会明着折腾的。把阿湘叫来,慈和地笑着把账册都交给她了。又说她是长媳,应当有个管家权,这账册上皆是吕家奴仆的月钱册子,还有采买各样蔬菜鱼肉水果的零钱册子,暂时便交给她了。又道自家最近身子不爽利啊,要关门休养着,不过她有甚么事儿也可上门来问的。 她这么一说,阿湘便是有甚么事儿也不敢上门了呀!婆婆和蔼是婆婆的事儿,若是婆婆病了身子不爽利了,还天天因着琐事儿烦扰她,那就是你媳妇儿的不是! 阿湘只好拿着册子去见意姐儿。毕竟自家姐妹嘛,便是身子不爽利也能稍稍提点她两句。 意姐儿一看,拍拍她肩膀道:“这事儿,我先陪着你做一圈。”她想想也觉着蒋秦氏大概不会手把手教阿湘这些家务事儿,若是阿湘出丑这可就不妙了。 况且吕家这头的奴才,都不比国公府的好教化,知礼数。有甚么主子便有甚么奴才,上梁不正下梁歪嘛,看看吕王氏也知道,管的宽松着呢。成天插科打诨,吃吃瓜子喝饱老酒,一天两天数着日子就过去了,这日子过的实在没心没肺缺教化。 不过意姐儿上手了,就非常的简单粗暴。做的好记你一笔,月底拿赏钱,做的不好当庭拖出去打板子扣月钱,不管你是个有脸没脸的!管教下人是门学问啊,松了太散,太紧遭埋怨。可吕家下人本也不是意姐儿管的,她就帮着阿湘立威,便不必考虑那么多。该打打,该罚罚,不听话就换掉,反正不缺你一个下人。 就此事,阿湘倒是慢慢接过了手里的活计。薛氏落了个哑巴吃黄连的下场,非但没叫阿湘丢了面子,反倒还叫她立了威风,便又拿意姐儿恨起来。反正前头那死鬼生的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茶叶粥 意姐儿在吕家住了三五天功夫,便回了国公府。她定亲的事儿就像一滴冷水掉进了滚烫的油水里,刹那间国公府便翻腾起一片来。也只是心里翻腾两下,面上还是没人敢胡乱说道的。 得知意姐儿这门婚事儿,心里最不好受的不是多氏和许氏更不是国公爷等人。倒是蒋氏。 蒋氏把她看在眼里也已经好些年了,一向盘算着找个机会把她娶来给玹哥儿当媳妇儿的。只碍于长公主,明面上是一丁点儿也不敢透的,就怕透了惹的长公主不快。可她总想着,长公主既是要意姐儿过得好,没道理不想着玹哥儿啊。意姐儿嫁到国公府来,不和嫁到自己家里似的,没人敢拿捏她么? 蒋氏也想着,意姐儿带的嫁妆可比普通官家的媳妇儿成倍的多,往后便是不便宜她和秦正茂,也于玹哥儿仕途有大大的好处!加上她秉性又谦和聪慧,定然不会是那起子惹是生非的。这孩子她算是看到大的,没仗着长公主的宠和县主身份自视过高,横行霸道,反倒是不太有动静,几个姐妹一道也不急吼吼要显出自家来,便是很好了。能娶到她也算是长公主和他们二房皆得利的事儿啊。 蒋氏连蒋家老太太那头都说道好了,就等着意姐儿再大点儿,和玹哥儿熟了再同长公主别苗头,这样也不至于长公主心里没数。最起码玹哥儿也挺喜欢她,自己儿子她自然是门清,他最喜欢兰情蕙性,干干净净的,不论是人也好事物也罢。 蒋氏左看右看都是喜欢的,可没想到半路就给人截胡了?!这消息长公主可是半点没透过呀?这就非常尴尬了,之前和儿子那边还隐约透过几句,叫他做好准备的,还往自家亲娘那头报备过的,然后就莫名其妙给截胡了?! 问题是长公主把八字儿留了两天,以示女方金贵,就一口应下了?看看是谁啊?哦,章氏,章脩颐。 蒋氏就没什么想法了。之前想好要搏一搏的呢?看到这三个字儿她就毫无想法了,不就是一门婚事儿嘛,吹了就吹了,烂在心里便是了。不!就是!一门!婚事儿 !嘛?!嗯? 蒋氏憋了三五天,就把自己憋坏了,躺床上去了。明明臆想的很不错啊,她都已经看到二房一路风光,意姐儿嫁了,长公主就全心为二房打算,玹哥儿疼她,长公主就疼玹哥儿,玹哥儿仕途一路高歌猛进,再给长公主生个重孙子。意姐儿生的孩子甭管男的女的,那必然是个大宝贝!这下他们二房下下代都有天大的指望了! 哦,被截胡了。呵呵。 什么人啊,娶你们淮南的贵女不行嘛!一定要来京城掺一脚?来京城你娶谁都行啊!怎么就偏偏看上意姐儿了呢?!你们淮南人果然像娘亲说的那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冷酷至极就会坏人好事儿!蒋氏病了,蒋氏颓废的躺倒了,她好想歇一歇冷静一下。 玹哥儿知道娘亲病了,也来看她。娘亲的打算,他心里是知道一些的。知道的时候他觉着虽然背地里下那么大盘棋,图人嫁妆,算计人家姑娘不是太好。可他对意姐儿不是没有想法的,倒不是多深浓的爱恋,就是觉着她适合当他妻子。论长相肯定是令人极有好感的,脸若银盘,眼似水杏,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他最欣赏的闺秀的气质。不过分矫揉造作,也不过分冷淡,举止得宜,温柔沉默,觑之可亲。 他对意姐儿的欣赏,他亲妹子清姐儿是瞧在眼里的,不由噗嗤一笑道:“哥哥啊,你瞧见的那都是表面活!她那舌头毒着呢,你若娶她得做好准备,若是给她说的不敢反口,又不舍得骂她,可别来你妹子我这里哭啊。”其实清姐儿心里是希望意姐儿能当她嫂子,可她了解意姐儿,关起门来混熟了就不是她哥喜欢的温柔贤淑小模样了。 玹哥儿皱眉教育她:“你也老大不小了!大家闺秀怎能随意论道旁人亲事儿呢?嗯?也不害臊?去抄女训五十遍。” 清姐儿气得跺脚,明明是她好心好嘛,怎么人人都不领情。 玹哥儿知晓了事体,就跑去找蒋氏了。他在病床前头安抚了自家娘亲一番,意思大约就是“我有登高望远志,壮志凌云意,哪怕娶的妻子无权无势也不怕。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倒是母亲清瘦不少,我不能彩衣娱亲,反倒使得您这般憔悴,便是我的不孝!” 蒋氏听他大骂自己不孝,也吓了一跳,忙起身拉住他,只道是娘痴念太深,妄想太多,反倒差点误了你!母子两个相拥哭泣。 蒋氏没过几日便振作起来,她三个儿女只有儿子不曾定亲了,是她耽误了儿子!怎么说也要快些相到个好姑娘定下了才是。 蒋氏这头好姑娘没找着,蒋秦氏那头阿沁便已是要出嫁了。她作为娘家嫂子,又是蒋三爷的姐姐,不去可是不成的。况且少说阿沁嫁的还是忠信侯府的世子爷呢,便带着清姐儿一道去吃宴。 清姐儿晓得了倒去找意姐儿吐苦水。 “我都是定亲的人了,我娘亲还带着我出去瞎转悠,图个什么呀?况且侯府归侯府,不过是个没名气的!我还要跟着去同那群侯府小姐说说笑笑的,可不憋屈?” 其实清姐儿就是纯粹不喜欢忠信侯府的那个嫡长女,瞧见她就烦,自视过高的样子实在不能更惹人厌了! 意姐儿是上辈子嫁进去的人啊,她心里更明白那几个姑娘是甚么样儿的,顿时对清姐儿心生同情。又感叹兜兜转转的,自己没嫁进去,反倒是阿沁嫁进去了,蒋秦氏图个甚么呀?看上去好像阿湘嫁的不如阿沁了,实则日久见人心啊,有的好苦呢。 意姐儿拍拍清姐儿的手,我这儿正巧准备了些茶叶粥,给你吃着提神益气,等明儿个也好应付她 。莫气莫气嘛! 清姐儿斜她一眼,知她又拿她取笑,只端了清碧色的茶叶粥一口一口喝了。到晚上正好不必吃晚膳了,蒋氏怎么哄她都不吃! 不过意姐儿也叫银宝准备了点礼儿,叫清姐儿一道捎带去。毕竟也是表姐妹道理,成婚了总该有点表示。 这头荷姐儿肚子也有三个月了,给林轩霖晓得了道也不怎么惊喜,只吩咐她把事儿压着,等新妇进了门再说出来,省得惹出事端来便不好了。 这都几年了,林轩霖身边的女人就不曾断过,不过荷姐儿向来算是里头站的最稳当的。也不晓得林轩霖是甚么心思,不过每晚吹了灯待她却是极温柔的,等一早醒来便又挂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是叫人猜不透。 荷姐儿查出怀了身孕这段时日,虽不见他多高兴,可也不曾远了她去,仍是隔开三两日便要在她跟前坐上一坐的。他望着她的眼里都是虚无缥缈的雾气,叫她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些甚么,似是有些眷恋的,回过神来又带上冷漠不屑的面具,仿佛之前的温柔似水都是他杜撰出来荒谬的妖物。 可是荷姐儿心里却一日比一日更像看见他。她心里也没有想着端哥儿了,那只是少女时候的一丁点期许和憧憬,到头来只剩下一道寥寥的背影。只有林轩霖是真实的,他给她金银首饰,给她地位钱财,又把她装扮的柔和温婉。大抵就像他喜欢的那类姑娘罢。 荷姐儿躺在床上,侧头听着外屋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和晴娘低低的娇笑,麻木地扯扯嘴角。都是她自找的,她怕怀了身孕留不住他,便叫晴娘时不时时候他两下子。今日林轩霖在外头吃了酒,进屋扯了晴娘便做那事去了。 她心里仍是极不自在。 她躺在床上小声呜咽着。不知道为甚,她有了身孕就变得敏感多思起来,既酸楚又恐惧。外间里,两人稍稍平复了喘息,林轩霖披上外衣疾步走向荷姐儿身旁,恍惚间抱起她,怔怔哄道:“你乖一些,我再不找旁人了。我再不让你难做,你不要走,我不找旁人……我就想和你有个孩子,除了你的孩子,谁的也不好……”荷姐儿似哭似笑,反手柔弱地抱着他高大的身躯,呜呜哭起来,惹得林轩霖抱地她更紧了。 荷姐儿娇声弱弱道:“大爷,我疼……你莫抱太紧了……” 林轩霖被她这句话浇醒了一半,跌跌撞撞爬起来,扯上外袍又甩开她的手往外屋跑了。 等见着了她娘侯夫人林洛氏,带着醉意,冷冷道:“我不要娶蒋氏女,我要退亲。” 林洛氏正准备歇息了,被他这么一闹吓了一跳,忙起身:“我的儿啊!那可是蒋氏嫡出女儿!你当是白菜萝卜这么好挑呢?你快些把这身酒气洗了!明儿个还要迎娶新娘子!”又叫丫头拿了凉掉的熟水给他泼脸,省得不清醒胡言乱语的。 林轩霖给泼醒了一半,心里也弄清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急促喘息两声支着腿便跪在地上了。林洛氏给儿子唬了一跳,忙叫下人把大爷请回去啊!愣着作甚!再叫人煮点醒酒茶来给他醒醒酒。 林洛氏冷笑两声,这次又是那个吕家的表姑娘作祟了罢!上次和两个通房口角的事儿也罢了,儿子为了她把通房都给送去配了小厮,这次倒好了!撺掇着儿子不准娶妻!呸!什么东西啊!给脸不要脸了还,仗着宠爱横行无忌的,真够恶心人的!当自己是她那县主妹妹呢?等孩子生下来有这骚蹄子好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炸春卷 再过一些时日章脩颐便要回青州了。意姐儿总想着给他多做些甚么,不过碍于她上辈子身子太弱,做的针线活有限,根本没有熟能生巧这回事儿。长公主这头教是着人教的,不过也并不太在意,毕竟长公主本人几十年没动过绣花针了,想不到这一茬,况且长公主一向不觉得自家乖阿萌这么娇贵的小姑娘,还要动甚么针线。搁置到如今,意姐儿的只能算是技艺平平,比起章脩颐日常用的那些是天差地远了。 意姐儿觉着那这点伎俩去敷衍他,她也是会害臊的,给他那些同僚们瞧了,还当章氏没银子请不起绣娘,买京城街边十文三件的货色呢…… 意姐儿便出了个主意,她画些花样子,再交到几个丫鬟那头叫她们绣。不过问题又来了,她并没有章大人的尺寸呀,她还没有天赋没有经验呀,真的比划几下就做衣裳老绣娘也是不敢的。意姐儿便着了丫鬟,托小厮拿了她的信件儿去章氏老宅里问他要去。 这头章脩颐知道自家小姑娘要给他做衣裳,态度是不置可否的。从她给他的扇套上,他就能觉察出这姑娘技艺不精,绣法平平。唔,不过配色倒是别出一格,到底是个小才女,自家少夫人真是聪慧过人。不过毕竟是意姐儿要的,他必然非常爽快的给了,还亲自写了信笺嘱咐她莫要熬坏眼睛。意姐儿看到他的字儿脸又红了一度。 这头意姐儿忙着给章大人绣衣裳靴子,那头清姐儿吃了喜宴又住了一两天,一回来抬脚便到了意姐儿的小院子里。 清姐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茶,才叫润雪给她扇扇风。这丫头本是蒋氏身边得力的,不过蒋氏瞧着清姐儿身边的大丫头都养的跟小女儿一般活泼跳脱的模样便黑了脸儿,要不怎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蒋氏担忧小女儿前程,赵家便是再清流也少不了一点子腌臜事儿,那几个小丫头撑不住场面便坏事儿了。想想便咬牙拨了最得力的润雪贴身伺候着清姐儿。那润雪也识趣儿,心知蒋氏是当娘的一片赤诚之心呢,自然有多卖力多卖力。好歹跟着清姐儿她月钱没少,活却清闲不少,油水不多,却养人呢。 清姐儿噘嘴道:“你姐姐我来了,也不见你招待着?我在忠信侯府这两天连顿饱饭都不曾吃的,甚么玩意儿啊。” 意姐儿噗嗤一笑,她也知道忠信侯府的吃食很一般,便是几个奶奶要用也是须得自掏银子的。忠信侯嘛,没点子胆识肚里没几分墨水,倒是爱同女人较劲儿。侯夫人林洛氏日常配菜是三菜一汤配小份点心,一荤两素豆腐汤。下面几房奶奶,皆是两菜一汤没点心,一荤一素豆腐汤 。 侯爷发威了,女人家家又不挣钱,在后宅当个蠹虫要吃那好做什么?意姐儿嘛,初初是按着规矩来的,偶尔拿着饭菜跟林轩霖搭伙。不过日子长了,也知道世子爷在外头玩女人,回了家在家里玩女人,她嫌恶心就没再和他一道用过膳。自家倒是硬气起来,掏了腰包到厨房叫他们做了来用!每日每餐便是吃不下,都是点五六道菜配荤素几样点心加上燕窝的,她就是存着心气死那起子说酸话的!自己穷酸眼气旁人也没用!都给我瞧着!我院里丫鬟比你们吃的还好些!呵呵。 意姐儿对自家清姐姐深表同情,赏了她一碗糖蒸酥酪和一碟子春卷。不过没特意为清姐儿升灶,只意姐儿今日突发奇想想吃春卷了,便使了周善家的做了好几样,有全素的拌木耳香菇白菜丝儿的,还有豆沙馅的,鸡肉猪肉姜丝馅的。意姐儿爱用素的那种,香菇浸了鸡汤鲜味最浓郁,便使人做了好些。 清姐儿边用着春卷,便笑道:“哎,还是你这头菜色最精致了,咱们那头用大厨房的菜倒也不是不好。只三伯母接手大厨房来啊,那头都先紧着三房去了……”说着又觉出自己失言,吐吐舌头不再多论道了。 意姐儿心里好奇着呢,瞪圆了一双杏眼,拿手肘推推她问道:“哎,你到底来说甚个事儿呀,总不是来吃个春卷哄我的罢!” 清姐儿白了她一眼,咽下嘴里温温热热的豆沙,不紧不慢道:“你道是婚宴那天怎么着了?” 意姐儿气得打她一下:“你莫卖关子,说啊你倒是。” 清姐儿哈哈笑一声,叫润雪给她净手,边说道:“忠信侯世子那小妾当晚便流了孩子。林世子洞房没进呢,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小妾屋里了。” 意姐儿:“……”怎么能是个痴情种呢?她上辈子都没看出来呢。 清姐儿又叹道:“阿沁这丫头虽平日里傲气了些,又很烦人的,我还是不大忍心瞧她给这般下面子。可又能如何呢?天生这个命罢了,自己求的姻缘怪不得旁人去。我在那头随着我娘住了一两日,听说林世子就没踏进过阿沁的门。日日守着那妾呢。旁的我也不知了,个中因由也不是我这个外人能探听清楚的。” 意姐儿蹙眉,依在绣榻上道:“那妾,是个甚么来路?” 清姐儿嗤笑道:“我怎知呀?我又不是人牙子,还专门探听个下人甚么来路呢?左右他们侯府与我们不相干的,再大的来头也不过是那样,不稀奇。” 意姐儿想起荷姐儿来,还是不希望那妾是荷姐儿,不然她这一辈子便糟糕了,照着林洛氏那脾气,指不定怎么折腾她呢。 意姐儿猜的不错,林洛氏本就存了弄死荷姐儿那份心的。不过她也想着等婚后拿这妾室拿捏儿媳妇儿,便犹豫着没立马动手。可不,便出事儿了。儿子还守着那贱婢呢,熬得眼睛通红通红的不肯撒手,嘴里还说胡话,甚么“这辈子下辈子上辈子的”定是给这狐狸精迷惑了去!可不能再留了!毕竟蒋秦氏也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三朝回门的时候指不定怎么为难自家儿子呢。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善了!外头人都道是那妾的不是!可忠信侯府自家人皆知道的,那可是蒋家闺女儿干的好事儿!那妾固然有不是,在新婚之夜使丫鬟在外头挑唆。可她蒋家闺女儿难道不能通情达理些?还真儿个较上了劲儿,着人把她按在屋子里打板子啊?那妾肚子里可怀着你丈夫的种呢,生下来也是你儿子! 林洛氏头都大了,使人去把林轩霖拖出来擦擦脸,叫他好歹安抚了自家新娘子,等回门礼儿过了再算账?可林轩霖整个人都痴了,眼睛直直的发怔呢,瞧见林洛氏头上戴的白玉孔雀簪说是他娘子的 。林洛氏还以为他想通了呢,忙喜的摘了簪子嘴上还劝:“是你娘子的是你娘子的!她独守空房这么些天数了,你好歹也去犒劳犒劳她,啊?莫跟她拧着来,啊?” 林轩霖拿了孔雀簪倒是醒过神来了,等下人扶着他进婚房,一眼见了阿沁又踢了凳子,大骂她骗人,这根本不是他妻子! 阿沁吓得躲在床边上大哭,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阿沁她奶妈妈看不过眼,实是忍不了了!便着人偷偷送信去了蒋家。蒋秦氏接过信差点要哭昏过去,也顾不得体面,忙使人套了车想着便要把女儿接回来!不就是流了个贱婢的胎嘛!这侯府也忒不拿她的阿沁当回事儿了,庶出孩子就是根草就是烂泥巴!怎么倒当作眼珠子护着了! 不过蒋秦氏再怎么心疼闺女儿也抵不过蒋三爷!蒋三爷拿扇子狠狠打她后背:“这要是闹起来像个啥模样?外人该怎么看咱们蒋家啊,这可是不占理儿的事体啊!忠信侯府兜着事儿是人家捂着和气,你出去一挑还得了?要是人家破罐子破摔了!咱们蒋家一门的闺女儿都给你生出来的孽种得罪光了!”蒋秦氏就给禁足了。 不过这些事儿,意姐儿和清姐儿是不知晓的。清姐儿同她交换好八卦,便喜滋滋地扶着润雪回院子去了。意姐儿还只好苦哈哈地画花样子,做点最基本的绣活,比如纳纳鞋底甚么的。 没过几日,章脩颐面圣后便要启程回青州了。毕竟是一州之长,在京城滞留太久不利于治理。不过离开前第一件事儿,定然是去拜别长(yi)公(jie)主(er),这样才能心安些。 章脩颐这次来可不比往日了。从前他就是来了,也同国公府没关系。大房二房便是想要和他攀关系也是没有由头的,人家根本懒得搭理。就好比章夫人来了也是直接住在长公主的小洲上,没那个精力应付那么些无关紧要的便可以直接略过。意姐儿表示能够理解,毕竟你们世家都是这么任性的。 不过章脩颐这次来身份到底不同,过了明路的外孙女婿,国公爷自然是要摆宴招待一番。连带着瑶哥儿、玹哥儿两房长孙也是要出来见一面的。倒不是因着他是意姐儿将来的夫君,全是凭着章氏两个字。国公爷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章脩颐将来怎样他心里都有数脉,这样的人物自然要给自家孙子引荐一番。看不看得上是章脩颐的事儿,不过国公爷必然不会挡了两个孙子的路去。 嗯,不过头一个就要搞瑶哥儿,国公爷抓着两个玉核桃默默沉思。要不是就拉玹哥儿一个出去太寒酸,搞得像国公府子息多单薄一样,又不忍心真的下了老大一家的面子,国公爷肯定不让瑶哥儿出面。国公爷怕他丢面子,还把他叫来考较一番。 考较完了,结果自然不出预料的很差。差到他一个登云的学生,还没国公爷这么半吊子肚里有货。不过国公爷很淡定了,他也没指望瑶哥儿真的多出息,看到他比从前白胖许多也就放心了。当即下定论了,叫他宴上千万闭上嘴巴,吃宴的时候,笑笑吃吃便是了,没得叫人看轻了去。 宴席当天,瑶哥儿就坐在那头,看着桌上的美味“五色面紫薯山药糕荷花酥海棠酥素包子豆沙包子糖蒸酥酪菊花豆腐羹行军大炒肉……”边留着哈喇子边冲着表妹夫笑,边夹着吃食嘴里边漏风。 章脩颐一脸冷淡:“……” 国公爷:“……”娘的还不如把这龟孙关屋里去呢!丢人丢到淮南去了! 国公爷:都是大孙子的错,真丢人!→都是老大的错!→都是朱氏贱婢的错!→都是我的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麻酥糖 意姐儿和章脩颐的婚事儿,定在意姐儿及笄后的冬天里。到底长公主还是没敢再拖上一年。 章脩颐比意姐儿大好些岁数,就怕再拖些时日,万一弄出个庶出孩子来可不坏了事儿。章脩颐在青州上任,身为一州之长是不能“封印”的,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能回淮南,也只今次得三年一召能回京城述职。故而便是结亲,也要把意姐儿送嫁去青州。 实则还有一种法子,便是现下便把意姐儿嫁了,等到了及笄的岁数再圆房便是。只长公主不乐意,不能因着个把月的行程便把宝贝外孙女儿草草嫁了罢?一年多功夫,少说也能再备下不少嫁妆。一份抬去淮南王府,一部分要紧实用的便跟着意姐儿嫁仪一道去青州。 这次国公爷和章脩颐上小洲,长公主破例叫贺姑姑引见了他两个,此番倒是肯给国公爷面子。也不是因着章脩颐在场不好发飙,长公主不给面子起来,便是圣人也拿她没法子。 君不见长公主两三年过去,连圣人的面也不见,相隔如此近却翻似陌路人。倒也不能说长公主薄情寡义,不顾兄妹之悌。长公主对圣人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是从小把自己拉扯大的皇兄,孺慕;一方面是把自己嫁进狼窝赔掉一辈子的圣人,不能释怀。所以干脆不见他,躲在国公府里装病。 长公主肯搭理国公爷,完全是因为他对意姐儿好,所以她也愿意稍微对他好一些。 国公爷知道意姐儿定亲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手下的庄子、铺子、古董、古画、金银财宝。虽说他没长公主这么暴发,可到底也是个国公,没钱是不可能的。 长公主翻了翻册子,心里也就有数了,差不多给意姐儿添妆,也叫这个老东西亏了血本了。不过,也是他该!敏阳当初身子弱成这样还不是给他害的?敏阳是府里唯一一个嫡出,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便是整个国公府陪给她也是应当。在长公主眼里,换成意姐儿也是同样道理。 章脩颐进来的时候,意姐儿在里间隔着纱帘站着。而章脩颐和长公主之间仍是隔着一道屏风。人人都有少年慕艾时,长公主不准备让意姐儿放纵天性,就不允他们相见。 她大了,也该明了身为一家主母该有的品格,坚贞,忍耐,安顺,贤淑。章脩颐这般年纪城府的男人,意姐儿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只能学会不轻易把心放在他身上。有这一条,再有长公主给她铺的路,一生便能顺遂无忧。 长公主不信夫妻情爱,她只相信她看见的。她见过薄幸的人,皆在她心口划上一到又一刀血淋淋的口子,望而生怖。 长公主也不多说,隔着屏风直直瞧着他道:“你知道,阿萌是本宫的心肝 。此去经年,本宫或许一辈子不能见到你。你今日在本宫面前,敢不敢发毒誓!以你身家性命,祖宗荣耀,子息昌盛作保。你这辈子定不负她,把她视若珍宝,予她一切你的所得,永不隐瞒她、欺骗她、辜负她!”话到最后隐约带上几分厉色。 章脩颐轻轻笑一声:“不能。” “在下的一切便是她的,从不需要旁人赋予她权利。” “在下的耳目便是她的耳目,我所知便是她所知。” “即便在下只余下一粥一菜,一个铜板一间草房,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是荣是辱,皆是她与我的。与旁人何干?与公主何干?”他面色冷淡,语气却低缓温和。 意姐儿站在帘子后头听着他隐隐低沉的声音,弯了弯嘴角。 长公主笑了笑,合眼道:“但不负卿所言。”她仍旧不能相信他们说出的话。但为了她的孩子,她愿意勉强试着去相信。 一生所托,但不负卿所言。 许多年前她也曾以同样的话逼问过另外一个人。他跪下发了毒誓,她信了,把毕生珍宝托付给他。可他令珍宝蒙尘,从此一抔黄土两三浊酒断送一生。 过了许多年,她一样要问章脩颐。这次,她不信他的感情,却会信自己给意姐儿铺的路。因为她也明白,靠一个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是最没用的女人才会做的。 长公主想了很久,她的意姐儿怎么能靠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呢? 等意姐儿听到章脩颐起身离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眶都红了。她不舍得的,怕路太远,怕他忘了她。可是外祖母不允他们相见。外祖母还说了这一年多她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小洲上,在家里磨炼心性。 等意姐儿回了院子,才瞧见案上放的一个盒子。打开瞧了,里面皆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捣鼓良久仍旧是平平无奇的盒子。没有信件,什么也没有……意姐儿扁扁嘴,眼里润润的很想哭。 麻酥糖的味道香浓酥软,眼里却酸酸涩涩。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好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就变得不可收拾。明明她才是新嫁娘呢,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呢,只是很想念他,还很想念外祖母。她谁也不舍得,却无能为力,不得不和某个人天各一方。 意姐儿猛地起身,开了箱子胡乱摸出一张陈年旧画来,扯着金珠道:“他一定还没走!把这个送给他,连着绣好的东西一并……送给他。” 章脩颐上了马车,手里拿着书卷,却迟迟不翻页。后面隐隐传来叫喊声,他睁开漆黑深邃眸子,低沉道:“停下。” 那是一个跑的满面通红的面生小厮,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册,和一袋子软绵绵的事物。章脩颐了然,面色清冷地颔首使婢子接过。 那是一副涂鸦,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正团在柳树底下啄虫。他素来记性极强,自然知道这幅是她与他初见时候曾提到过的。彼时她还那么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就知道笑,个子娇小才堪堪到他腰间。 现在已经能嫁给他了 。 包袱里头是匆匆裹起的衣物,看得出她这次长进了,晓得自己画了花样使人来绣了。只袖口这边大抵还是她自己缝的,也不是缝的不好,就是章脩颐抚上几下便能觉察出来是他的小姑娘的手笔。他仿佛能瞧见他的小姑娘坐在绣榻上,皱着一张白嫩的小脸,眯起杏眼仔仔细细地缝衣裳,时不时像只小猫崽子似的,喉咙里头“呼噜”两下以示不满。 章脩颐叹一声,眼里露出淡淡笑意来。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和柔嫩的奶香味,那都是她惯用的胰子。男人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向来冷淡的脸上有几分怔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入了秋,淑姐儿也戴上凤冠出嫁了。 这日清姐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素来身子很不错,可这几日因着姐姐出嫁没睡好觉,憔悴不少。清姐儿一日之间哭声就没断过,淑姐儿还没出内院呢,给她惹得眼眶又红了。妹妹是她最重要的人,给她这么一哭,心都要碎了。 这下倒好,等淑姐儿一走清姐儿便发起哮喘来。这可把蒋氏等人唬了一跳,马不停蹄地请了大夫来瞧。清姐儿仍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见好。意姐儿来瞧她,她倒是一点也不难过了,除了脸上憔悴苍白些,精神头也回来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又透出活力和神采来。 清姐儿唯一难过的便是没能好好送姐姐出门,她拿了引枕垫在腰上,托腮叹气道:“瞧着姐姐出嫁,仿佛就瞧见我自己出嫁,往后再见不着娘亲和你们了。”又吐舌道:“我也是舍不得姐姐,那人是娶了一回的,哪里知道疼惜姐姐呢?”她是真的担忧,怕姐姐过的不好。 淑姐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回门礼倒是带了不少。瓜果糕点绫罗绸缎都是不缺的,只她面上瞧着疲乏,即便拿胭脂水粉盖过了,人的神态还是不能骗人的。 清姐儿拉着她急急问道:“可是姐夫待你不好?他……” 淑姐儿握着妹妹的手温柔一笑:“哪有甚么好不好的呢?姐姐只是有些累了。”临安郡王待她还算不错,向来也没委屈着她。可淑姐儿仍旧提不起劲儿来,她有些埋怨蒋氏,为什么要因着同大房打擂台,便把她嫁给临安郡王呢? 她也不是不稀罕这个郡王妃,可到底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便想着二,有了二就要三四五都攥在手上。嫁给一个年纪大她这么多的鳏夫,即便有个郡王衔她还是膈应。她母亲是名门蒋家嫡长女,父亲是一方知府,自己又是国公府嫡女,有的是青年才俊给她挑,可偏偏就嫁了临安郡王。 不过那又如何呢?日子还是要过。她只敢在两个小妹妹面前露出点倦态来罢了。等到了夫君面前,仍旧是一副既得体又温柔的模样。这幅面具,恐怕要戴上一辈子。 淑姐儿出嫁了,府里只剩下意姐儿和清姐儿两个没嫁的闺女。清姐儿倒是想念起姵姐儿来了。她对于皇觉山上的事体知之甚少,只晓得姵姐儿是做错的事情才被罚留在山上的。可总也不能一直丢在那头不过问罢? 清姐儿拉着意姐儿找许氏和泽哥儿。许氏却对这个庶女讳莫如深,每每提到她,总是找个由头岔过去。 清姐儿出了院门便有些不乐。意姐儿知道她这是想多了,心里头埋怨许氏呢。可她也算是知道一些玉姵的事体,这么玄乎也不好给她讲的明明白白了,倒是没有多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赤明香 意姐儿的嫁妆是长公主一早便备好的,便使知棋拿了几本厚册子给她过目,有甚么不如意,也可挑挑拣拣的。意姐儿一手拿了单子端坐在椅子上,细细看两眼便知,有许多她上辈子都是见过的。头花、步摇、镯子、各色宝石、玉如意皆是分别列的册子。譬如光镯子,金的、银的、玉的,适合小儿戴的,适合老太太戴的都打制了成串,一旁还标明装着的盒子是描金龙凤呈祥的,还是朱漆嵌玉环的以免弄混。 上辈子侯府用项多,可再大的无底洞也没能把意姐儿的嫁妆吞干净。虽说也有她刻意放纵的缘由,可她的嫁妆也着实是多。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自吕家大门口,到忠信侯府门口连绵不断的送进,可谓盛极一时,人人都在讨论忠信侯府娶了尊财神。 不过现下这单子里头还加了不少用项,衣物布匹,各色荷包宫缎林林总总加起来又是好些。布匹不好存,存久了颜色就黯不够鲜亮,虽说皆是尚好的,可也经不住久放。 上辈子她没那么多布匹陪嫁,皆是因为长公主去的早,没来得及给她准备下那么多。她仍是记得那时候她娘亲刚刚去了,她对吕老太太极依恋,哪儿有这辈子满心疏离?那时候荷姐儿也不比她得老太太宠,到底她才是亲孙女儿,嘴巴甜又爱撒娇,还能带财路,吕老太太待她还是不错的。 那时候大抵长公主也有叫贺姑姑隔一个月便来瞧瞧她和哥哥,可她真是不记得了。 上辈子长公主在她眼里是甚么样儿的呢?意姐儿也不知道。 还是到了十岁上头,长公主没了,她才记住自己还有个外祖母。她还记得长公主薨时,满城都挂白,他们家也挂白。她年纪小,爱鲜亮的颜色,使了金珠给她拿稍稍鲜亮些的线来,在袖口领口上密实地绣上几圈花纹,自己照着铜镜心里偷偷美着。 现在想来也不觉得怨恨颓丧,那时候的自己什么也不懂,被关在方寸之地里头心思很单纯。谁能想到她,她就感激谁。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所有人都待她不错。即便不是最好,她也很满足。 为什么妹妹阿惠那头的橙子又大又圆闻着香甜,她自己的橙子也大,就是不甜。为什么她头上戴的都是薛氏妆奁里捡的,阿惠就有银楼里新打的式样?薛氏说,首饰还是用旧的好,半新半旧的才雅致。她信了。不是她蠢,是她不愿意想太多。她怕想太多,到头来甚么也没有了。 意姐儿一个午觉歇下来精神也好多了。她梦见许多从前的事儿,回头想想可不就是梦吗?已经快十年了,她也分不清她一直执拗记住的上辈子到底是不是梦。 外头传来清姐儿的叫唤,清脆的极有活力的声音。清姐儿撩了帘子进来,见她还坐着发呆呢,便笑嘻嘻坐在窗边的绣榻上,抓了一旁的洗干净的果子啃上一口:“哎哎!我说你啊,愈是到了要嫁人便愈是呆!跟只呆头鹅似的!”说着又晃荡两下腿 。 意姐儿蓦地起身瞪她:“我屋里这么干净的地儿,你还敢吃东西!这起子甜果子汁水都招虫,去去去外间吃去!我这绣榻上次给你泼了半壶茶水,这次你再弄脏我上二舅母那头哭去!” 清姐儿哼一声:“大姐姐回来了,我娘说叫我去瞧瞧她呢。我不去!要去也要和你一道去!” 清姐儿和茉姐儿上辈子定是一对儿冤家,反正见了面不拿话噎一噎彼此那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意姐儿早上便知道茉姐儿来府里的消息了,不过她忙着看嫁妆册子,便想着下午歇过中觉了再去也是一样的,省得一早去了还叨扰她们母女叙旧抒情。 意姐儿想了想便带了一包小厨房新做的赤明香,名字倒是风雅,不过也就是腌制好的酱鸭胗,当零嘴吃风味极佳。 等见着了茉姐儿,意姐儿两个才觉着她变了不少。 茉姐儿脸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叫人瞧不出她原本的皮子。少女时纤瘦高挑的躯干变得略带臃肿,胸脯圆滚滚沉甸甸的,腰肢上鼓出几块不服帖的赘肉。她浑身上下都是正红的颜色,连绣鞋都是缀满珠玉的正红,一张红唇笑起来像血盆大口,格外惊悚吓人。意姐儿敢说,便是现下说她是新嫁娘都有人信。 清姐儿目瞪口呆:“……大姐姐,到底不是从前的样儿了。”说着又抿嘴笑起来。 意姐儿皱皱眉,对着茉姐儿一礼:“大姐姐。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我同阿清姐姐都很想念。”语气恭敬,面色恬淡,就好像茉姐儿看上去还是原来模样一般。 茉姐儿眼睛扫过清姐儿那副不遮不掩的样子,便有些恼羞成怒,不过她也不是少女时候的她了。这点子城府都没有,她才要替清姐儿担忧。 茉姐儿的手护着小腹,朝意姐儿微微一笑:“阿萌也看到,姐姐是胖了不少,叫你们两个见笑了。还不是为着肚子里这块宝贝肉么?”又作出幸福美满的样子,一双胖手揉了揉小腹。 茉姐儿一说,意姐儿就看着她的小腹。因为茉姐儿总体还是很臃肿的,所以并没有因为她肚子大,就让人觉得她怀了身孕。 意姐儿:“嗯……” 茉姐儿微微一笑,面上的肥肉就抖三抖,脂粉扑扑簌簌地落下,她浑然不觉地张口道:“这次我回来瞧瞧你们过得好不好,看到你们这般我也放心了。” 清姐儿学意姐儿微笑:“哎呀,这可当不得呢。茉姐姐肚里还有块宝贝肉呢,怎么这档口回来了?就为着咱们姐妹两个却是大大的不值得呢。”哦哟,谁信啊真是。 茉姐儿哪肯当面叫她们两个猜去缘由,瞪着眼睛朝清姐儿略带凶狠道:“妹妹这是不信姐姐有这份心?” 这一眼下去倒是叫意姐儿两个吓了一跳,从前茉姐儿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瞧别人的。她总是自持身份又淡雅,与面前这个形容臃肿满身正红的妇人,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不过清姐儿是不肯多想的,她看见茉姐儿就会自然地厌恶。说是说姐妹,到底也没存下点姐妹情谊。 清姐儿嗤笑:“姐姐自然是极看重妹妹的。那块羊脂白玉我还留着呢,也不惜得用,就端是瞧瞧也好。等小外甥生出来了,妹妹也做成个平安锁送给姐姐得了 。”说酸话谁不会啊 茉姐儿有些不耐烦和她斡旋,摆摆手叫红笺把人送走,竟是连面子也不留了。反正她在许家也是这么对那群小妾的,在她眼里清姐儿还不一定有那群小妾重要呢。 清姐儿也懒得留,甩甩帕子干脆转身走了。 把意姐儿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原地,和茉姐儿大眼瞪小眼。 茉姐儿笑得见牙不见脸的,冲意姐儿挥挥帕子,带出一阵浓浓的香风。 意姐儿就很奇怪,是什么把茉姐儿从一个矜持高雅的大家闺秀,变成了现在这幅略带猥琐的模样? 茉姐儿扯着意姐儿的胳膊拍拍巴掌,大笑道:“你是走了高运了啊!能嫁到章氏去不得了,姐姐从前倒是没瞧出你这么能啊!”她眯着眼睛,仿佛在窥探,神色带出点不可置信。当初她也没把意姐儿放在眼里,不过是个丧母的,能嫁甚么好人家呢?更不用说是章氏这样极端讲究的世家了。 不过也好,正合她意,还能稍加利用一番!再者,许家这样的人家都这般难熬呢,她倒是要看看意姐儿嫁去章家,会被折腾成甚么模样! 茉姐儿拍拍她的肩膀,淡笑道:“正好,姐姐这头也有事相求。”她淡笑的时候,像是没睡醒,嘴角一高一低的有些滑稽。 意姐儿抿嘴一笑:“姐姐但说无妨。” 茉姐儿说变脸就变脸,扯着一张帕子转眼哭成泪人,捂着小肚子如泣如诉。 意姐儿:…… 她稍稍总结一下,就是茉姐儿肚里的孩子十分凶险。已经快六个月了,但是几乎日日都要熏艾防止流胎。为着这孩子,她吃了许多保胎的药,皆是没有用处,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现在只求意姐儿能帮忙,就谢天谢地了。 意姐儿很不明白:“那个,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啊,我又不学医。”尽管她也很遗憾,可她甚么忙也帮不上啊大姐。 茉姐儿叹气,又抓着她的手神秘一笑:“你家那位,不是有祖传的医经?你可别推脱!听闻章氏的嫡系儿孙都是有的!就连百年前的那位能枯骨生肉的神医,也是出自章氏!姐姐这肚子,就靠你了!” 意姐儿:“姐姐莫再取笑我了,我连嫁都没嫁去,哪里知道医经是甚么?倒是姐姐耳目灵通的很。”意思就是你莫捕风捉影了,我都不知道呢,你瞎掰的罢? 茉姐儿失望垂泪:“这样么,那还是算了罢,也不叫你难做。”你就是不想帮我。 意姐儿微笑:“不难做,若是我晓得的自然不遗余力。”没有就是没有。 茉姐儿幽幽道:“既如此,妹妹且回罢。姐姐也有些吃力了,咱们往后有缘再叙。” 意姐儿巴不得她这样说,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总算屏气从屋里退出来了。就茉姐儿这样儿,哪里像是甚么身上不好的,瞧着中气十足的很呢。意姐儿也没兴趣知道她打甚么算盘,总之到了她手里便是一问三不知便是了。 茉姐儿瞧着意姐儿离去的背影,气得摔了一整套茶具,冷笑两声。她又盘算着一件事儿,听闻姵姐儿犯了错处给拘在了皇觉山上,正好她倒也是有些用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猫耳朵 茉姐儿的算盘没打实,事情倒是惹出一堆来。 玉姵不见了。 管着玉姵起居的婆子一大早端着寺庙里做的猫耳朵,全当是玉姵的早膳了。许氏留的钱倒是不少,可那婆子瞧玉姵是不得宠的,便把钱昧去了一些,剩下的并不够她日日再加菜的,只好跟着寺里的和尚吃斋菜。 那婆子给她梳洗的时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床铺乱腾腾的,屋子里妆奁里放着的大件儿都没带走,小件的耳珰镯子都叫人掠走了,换洗衣裳一件都没带走。 那婆子急红了眼,赶忙偷偷叫几个丫鬟满寺庙找人,也不敢惊动庙里的人。事情若有回寰余地,就绝不能叫人知道。只是找了整整一日,连西面都翻遍了,就是不见人。 恰逢茉姐儿的几个下人上山来瞧玉姵,那婆子心道,真是一瞌睡就送枕头来了,来得好极了!她只百般推脱说玉姵身子不爽利不能见她们,又拿了几两银子一点小菜小酒敷衍着。 到了晚上趁那几人吃醉了,使丫鬟假扮姵姐儿在拔步床上装病,弄出些动静来。那婆子便很自然地叫骂道:“小祖宗又不安生!自家身子病了还不好生歇着!成天跟苍蝇采蜜糖似的,从前怎地不见她闹腾!” 茉姐儿的下人是个将将做了媳妇的二十多岁妇人,给那婆子哄的醉眼醺醺,吃吃笑道:“妈妈是实在人吶!咱们奶奶也是这般想头,等三姐儿下了山,也好……”住了嘴,歪着头打个大哈欠,活似屎壳郎打哈欠,满酸臭味儿,惹得那婆子背后啐她。 那婆子听她这般话里有话,倒是觉出不对来!茉姐儿使人上山看玉姵,定是有点甚么缘由的!她也好顺水推舟,把事儿全一股脑儿推给茉姐儿,横竖她是出嫁的闺女儿了,也不怕这些是非…… 等茉姐儿的人一走,那婆子便一咬牙,使人大张旗鼓地找玉姵,只说人丢了。 作了半天戏,没找着人,那婆子屁滚尿流地下山禀报,只说茉姐儿的人一走玉姵便不见了。言下之意实在昭然若揭,许氏听了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便厥过去! 那婆子编瞎话的能力倒是很强,横竖留在山上几个下人皆是同她沾亲带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说啥她们只管咬死了便是,不然大家都没活路,还不如把锅甩给旁人,也好多饶口气活! 许氏给哄得昏了头,这事儿出在三房里,若是玉姵有个好歹,那三房还要脸不要?好歹也是自己养在跟前带大的,她心里是又急又怒,把那婆子和几个丫鬟媳妇都拉出去各打了三十板子。不过这是她挑的人,心里自然不会想到那婆子欺瞒自家,只觉得顶多是她倚老卖老的疏忽了。 再者大房向来是那副瞧不得人好的样儿,说不得那婆子说的便是十成十的大实话! 许氏把茉姐儿一状告到了长公主面前。 茉姐儿肚里还怀着孩子呢,得知了这些事儿气得两眼翻白,计划里的事儿全泡汤了不说,还惹的一身骚。姵姐儿的性子她是知晓的,懦弱胆小的很,说她自己逃走那是不可能的!许氏的婆子也不可能把变没了,茉姐儿就开始疑心起自己的下人来。 不过疑心归疑心了,嘴上是不能认的。她一个出嫁女儿,怎么说也要靠娘家才有出路。茉姐儿在许家这些年,旁的本是没长进,一颗心却变得很硬。她当即使人把那媳妇和她带上山的婢子绑起来,交给长公主,只说随她处置 。自家修整半日,带着多氏给的几个丫鬟不告而别。她此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要找多氏要几个姿色好些的丫鬟。 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又开始嫌弃从前养在跟前的两个庶出儿子来,满心觉着他们是要分了自家孩子的家产的。以她和许连城的关系本是没指望有孕的,意外地有了,却也把心吊起来。她宁可自己吃苦药,腮帮子都肿起来,整个人跟发糕似的又肥又圆,所有的衣裳都要新做,头发又枯又黄,甚至还生出几丝白发来也要护着肚里的孩子。 她不后悔,从前的一切只当是自己犯傻,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舍得硬起心肠了。只她现下这副模样许连城定然不肯摸进她屋里。她也不肯叫旁人再怀上孩子,只好带几个自家养的丫鬟来给他解解馋,便找上了多氏。 找意姐儿要医书的事体,完全是无中生有。许连城的意思她多少还是要照着办的,能搭上章氏是最好,她本来连礼都备好了,就等着一来一去的便有了交情。 没想到意姐儿倒是个木头泥胎,一问三不知的她连句话也问不出口。之后叫她出来吃茶,具给推脱了,说甚么要绣嫁妆?就她那绣花功夫,真真是贻笑大方!章氏娶媳妇自然是要样样俱全,照着她看意姐儿就剩下一副花容月貌和县主的身份,人又不精明,连闺秀的基本功夫也不好,这下有苦头吃咯! 这头长公主得知了玉姵的事儿,倒也不曾大怒。只叫人再把皇觉山翻了个遍,查出点蛛丝马迹皆叫抹去了,才叫许氏发丧,只说是姵姐儿没了。玉姵逃走的事儿,不是她没这个能耐把她再揪出来。可这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逆家女,就是回归了家族,只会令家中蒙羞! 她的意姐儿可不能叫这样的人玷污了名声。 许氏送来那几个下人,皆叫长公主各打了五十大板,发卖了出去。而那个婆子没出府门便撑不住断气了,不可置信地睁着一双眼睛。明白欺上瞒下搬弄是非,到头来仍是这样的下场。 至于茉姐儿送来的那几个,自然是原封不动再送回许家去,叫茉姐儿自己处置! 长公主不信茉姐儿敢做那样的事儿,这件事儿八成和那几个人是没有关系的,更不怕她们嚼舌根。怎么说也是许家的婢子媳妇,身契全在许家手里。不管事情是怎么样,姵姐儿就是“没了”。 姵姐儿没了,清姐儿和意姐儿自然不会知道各种因由。长公主把事儿都给遮掩的很好,就是卖掉那几个丫鬟婆子也是安上“没好生伺候姐儿,使得姐儿香消玉殒韶华早逝。”的名头,叫人觉得顺理成章。 姵姐儿这个岁数还没出嫁便夭折,算是早夭。最好的情况是把尸骨装进瓮里,再埋起来,连家族的墓地都是不能进的。许氏也病了。 姵姐儿没了,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或许这个女儿早就没了,就像奶母说的,如今这样的结局是再好不过了。她不必面对那个“妖怪”,不必再顾虑她的女儿是否还能再回来,上天已经给她做好了决定。 夜里,玉姵颤着手,把丹青的尸骨偷偷埋起来。她的呼吸又粗又重,脸上泛出异样的嫣红。 都是他们逼她的,这都是他们逼她的!…… 丹青一开始答应帮她逃走的,可她却出尔反尔,想要回去告密。国公府已经把她关在庙里那么久了,由着那婆子欺负刁难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才出此下策。 既然丹青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把丹青哄睡下,等到她睡熟了,拿大块的粗布堵了她口鼻,使她窒息而死。反正,在古代,这样的下人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谴责罢。 她手里有钱财银两,拿白布裹了胸扮作一个干瘦的半大少年还是可以的。 下一步,她要去青州。 上辈子那个人也曾对她温柔一笑,施以援手过,那么她相信这辈子他们会走的更远。 这头意姐儿虽有些疑惑玉姵的死因,但是到底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关于玉姵,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不愿意再想下去。 来年十月初,意姐儿行了及笄礼。所谓及笄礼,大多都是在姑娘十五岁的时候行的。不过例外也有许多,十五岁时未许亲事的,可等到许了亲事再行礼,反之,早早定了亲事也可据情况早行及笄礼。不过意姐儿没走特例,还是照着老规矩等到满十五岁才行的礼。 宾客不多,只有相熟的几位夫人和吕家人。观礼者加起来不过十数人,场面不算大,胜在样样皆精细。尊吕仲之为主人,长公主为正宾,其余赞者和礼乐者若干。 长公主特意去信一封请来了淮南王妃章夫人,为意姐儿加笄。 章夫人离得远,不过也照样赶来了。一则为着来年意姐儿出嫁的时候,她能陪她到青州行拜堂礼儿。 章脩颐和意姐儿成婚之后本是应当拜宗祠的,可章脩颐因着公事不得出青州便罢了,等往后再补上也成。可拜堂的时候总不能少了婆家长辈,这样也是不吉利的。淮南王身子不好,不知能不能去,王妃少不得多跑几步路,来京城落脚也是一样的,还能多嘱咐意姐儿一些事体。 二来,儿媳妇的及笄礼她也有必要去,不然得叫长公主这个闺中好友埋怨死。 不过这样一来,众位夫人也都明白了。念敏县主是淮南王妃的心头好,将来嫁去也是享福的。根本没有京城贵人圈子言传的那般,甚么章脩颐不待见她,淮南王妃不喜欢她这个丧母的,统统都是空话。 听闻小县主及笄时候用的笄钗,还是章脩颐特意从青州使人送来的。那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子,想不到不曾落入旁人香闺,倒是给一个小姑娘攥在手里了。 不过才子自有佳人配,贵公子配贵女,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就看念敏县主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本是杏眼,眼角还有些微微上扬,侧着脸瞧像是狐狸眼,带了些许艳丽娇媚。可正着面孔小鼻子小嘴的,通身富贵样儿却是极端庄贵重的,仿佛之前那个略带娇气的小姑娘不是她。众位夫人皆心叹,这是长公主教出来的姑娘,将来指不定有多厉害,也不知她同章氏贵公子谁能降的过谁呢。 笄钗并不多华丽,却是有些年头的古物了。章夫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章脩颐的手笔。这羊脂白玉钗总共只一对,分阴阳两支。 意姐儿手里的是阳钗,也就是……章脩颐的。 这意思真是昭然若揭,肉麻地章夫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意姐儿瞧章夫人面色不对,忙关心地望她一眼。 章夫人微微含笑,把簪子插入乌黑的云鬓。 礼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桂花糖蒸栗粉糕 章夫人带着意姐儿去青州走的是水路。水路比之旱路是要慢上一些,只旱路太过颠簸,带着这么些嫁妆怕磕碰 。况且青州位置很偏僻,越往西面走官路修的越是少,章夫人更怕出甚么事体,故而最好便是走水路。 此去共抬一百二十抬嫁妆,剩余八十多抬由长公主派人现行送去王府。只一百二十多抬嫁妆就已经很不好带了,章夫人还拉着长公主抱怨,给姑娘那么些嫁妆作甚呐?咱们王府又不会亏待了她去!一样是当个宝贝儿来看的,这些嫁妆不定一辈子也用不着几回呢。 长公主倒是乐呵呵拍拍她手,笑道:“本宫也没有旁的后嗣了,本宫的女儿若是不曾留下这个小讨债的,给这些物件儿全留给老二老三一房也不是不可,可阿萌还在,本宫便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留给她。” 章夫人叹息:“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一片慈母之心。我就想着原氏这大媳妇儿,出嫁时带的嫁妆,恐怕还没你家阿萌一个零头那么多。就怕她再给阿萌惹出点事端来,岂不是不美?” 长公主傲然一笑:“本宫教养出来的姑娘,若是连这点子事体都应付不来,趁早回了国公府罢!不过是妯娌道理,阿萌知道该怎么做是最好。” 章夫人想起大儿媳妇也只好叹息:“你是不晓得她有多难办,若碰上个厉害点的,我自有法子相对的。若是个软弱没心机的,也就罢了。她……哎……不说了。”章夫人一脸糟心。 长公主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意姐儿压过妯娌一头便是好的。她宁可意姐儿仗着身份和嫁妆欺负原氏,也不肯原氏欺负了意姐儿再叫章夫人给意姐儿撑腰。这算什么?她的孩子,天生便是人上人,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给她苦头吃? 临到出嫁前几日,宫里也下来了赏赐的物件。打开一看,才发觉皆是些贵重朝冠和衣物。 按照规制是郡主才能佩戴的。 长公主瞧了也明白,圣人这是在抬举她的意姐儿。只不能过了明路封郡主,逾了礼制的事儿圣人是不会做的。不过意姐儿是敏阳郡主的女儿,自然也当的起形同郡主的身份来。往后嫁了人,腰杆子也能更硬一些,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长公主叹息一声,叫意姐儿准备着,次日跟着她进宫谢恩。次日一早,长公主和意姐儿便乘着马车自午门西侧入宫。午门西侧是只有宗室王公才能出入的,好比紫禁城的大明门只有圣人可以从正门入,旁人便是先太后也只能走侧门。譬如故去的嘉敬皇后,也只能从午门入宫。 一路上皆是乘马车不曾下地走过,等到了乾清宫门前下了地儿,才由着婢子太监搀扶着进门。意姐儿封县主的时候是来过皇宫的,不过那时候长公主不曾陪着她来,圣人舅公公只隔着帘子同她问了两三句话便把她放回去了。 意姐儿记得圣人问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哑,涩涩的说不上来甚么感觉。意姐儿也没有多害怕,就是想着要赶紧从宫里出去,这地方太陌生,虽然宏大敞亮,却使她觉得逼仄和喘不过气来。 这次圣人不在,意姐儿和长公主在偏殿里等了一会儿。宫里的点心都做的很精细,要真说却仿佛和长公主小厨房里的点心师傅是一脉相承的。论色泽,雕刻手艺,甜度大小,皆是极相似的。 听长公主说,圣人殿里的糕点厨子和她的乃是一家技艺功夫,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两个徒弟。 当年先太后□□出的厨子做的菜色和点心,是长公主和圣人儿时最爱用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是最习惯这个口味。宫中妃子女眷皆以能得圣人赏赐的点心菜色为荣,且不知长公主日日用的皆是差不多的吃食 。 旁的意姐儿皆无甚兴趣,倒是一倒桂花糖蒸栗粉糕她是很喜欢的。 其实,也不是觉得特别好吃,就是平日里长公主那头都不给她蒸这个。 这个栗粉是厚实的新鲜栗子磨出来,铺了整整几层,吃起来口感又香甜又软糯,温温的散着栗子特有的浓香。这头意姐儿瞧长公主不阻着她用,便放心多用了几块。 长公主也就怕她吃了不利于消化。 长公主总说她娘亲小时候肠胃是很不好的,故而到了意姐儿身上也是一样的担忧。她是一丁点难以克化的吃食也不敢给她们娘两个多用。 意姐儿的身子比起她娘亲实在是好太多,不过一开始身子确是比起同龄的孩子要虚上一些的。长公主给她娘亲弄出负担来了,意姐儿用什么东西皆是不好过量的。每每到了秋日里头,清姐儿都爱用雪花蟹斗,意姐儿至多跟着用一个半,便不允许再用了。只好看着清姐儿吃的满嘴流黄,无可奈何。 意姐儿边吃边发呆,倒是不曾主意长公主端坐在一旁瞧着她。 长公主来了宫里倒像是变了个人了,话比从前更少,行事举止皆像是拿尺子量出来的,又高傲又贵重。虽然意姐儿敢说长公主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已经够高傲了,不过这次不同。她自从来了乾清宫里,亲近的人皆瞧得出,她身上便写满了别扭两个字儿,想必是又想起从前那许多的不愉快来。 等到巳时,圣人终于来召见她们了。这次仍旧是隔着一道帘子,静默无语。 待意姐儿和长公主行了礼儿,圣人便示意侍从们退出去候着。 不过圣人这次却分开帘子走了出来。 圣人同长公主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两人的嘴唇皆是天然向上微微弯曲,而鼻梁皆是高挺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长公主下巴上有一道很浅的美人沟,圣人的下巴被胡须遮住看不见。 意姐儿觉着,圣人和长公主二人的气质实在是很像,天生一副笑模样,可是端坐着却面无表情很严肃,大抵是怕旁人觉着不够威严。唇瓣的形状也传到了她母亲敏阳郡主,和她的身上,不过意姐儿却是笑的时候比面无表情时候来的多些。 圣人眉间有一道很深的沟壑,或许是经常蹙眉的原因,怎么瞧都是不满意的样子。他有些瘦,背着手站着的时候却使人忽略了这些,微微笑起来不恶而严,足以弹压山川。 圣人淡淡道:“阿静,你有许多年不曾见你的皇兄了。”面色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瞧着长公主。 长公主扬起与圣人相似的面容,微微一笑道:“臣妇身子向来不好,还请圣人宽宥。” 圣人反笑道:“身子不好就进宫,朕叫徐太医给你把脉开方子!” 长公主摇摇头道:“岂是身子不好这样简单呢?” 圣人一噎,拿龙眼瞪自家亲妹妹。长公主回以一笑,笑容里有些少见的执拗。 圣人蹙眉,不再同她多斡旋,转而笑眯眯地瞧着意姐儿:“是叫阿萌罢?” 意姐儿笑眯眯点头:“是呀。” 圣人点点头道:“章士衡那小子倒是好福气 。”又笑眯眯问她何时是婚期啊,婚礼在哪儿啊。 意姐儿继续笑眯眯地仰头回答了。 圣人怒道:“岂有此理!成婚竟然敢叫阿萌大老远跑青州吃苦!” 意姐儿尴尬笑:“……” 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笑一声。还不是您老人家的主意?忌惮淮南王一家子把人出仕的儿子贬到青州去,合着您都忘了?呵呵。 圣人咳嗽一声,威严道:“罢了罢了,既你们是来谢恩的,便到此为止罢。朕还有许多折子不曾批完。来人!好生送长公主同县主出宫!” 等长公主走的快没影的时候,圣人才叹道:“阿静,你的重安殿还空着。” 长公主顿了顿,牵着意姐儿出了宫门。圣人还是她的皇兄,可是她的皇兄却是圣人。她宁可不亲近,也不敢往湍急的皇权中心凑,大皇子的事儿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她很累了,不想再参与这些。 出了宫,离意姐儿出嫁的日子又近了,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长公主每日不论早膳还是午膳都要叫意姐儿在跟前侍候着,哪怕各干各的瞧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也是好的。 某日,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册,对窗边临摹的意姐儿道:“阿萌,外祖母再给你两个婢子。” 意姐儿一僵。她陪嫁的婢子已经是三五成群了,外祖母再给的婢子,定然是通房婢女。 长公主叹息着把小心肝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囡囡。外祖母一直怕你心里头不舒服,才拖至今日告诉你。这两个婢子是外祖母好些年前就预备着的。你要知道,娶一而终,只妻不妾的例子虽有,却是极少极少。便是你清姐姐嫁的赵家,明面上没有妾室,却是有通房的。你可以心里不贤惠,可面上却不能有差错。”她事无巨细地掰开揉碎了给意姐儿讲,只盼着她能明白些、更明白些。 意姐儿闭着眼点点头:“我都省得的。外祖母,我心里都明白的。”通房婢子么?与其叫章脩颐自己找,不如让她给他找。 长公主见意姐儿坦然接受,也微笑着点点头,叫知棋把番羽和绿腰找来。这厢意姐儿瞧见这两个,倒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外祖母怎么着也是另找,没想到一早便想好把自己身边的婢子送给她当通房了。 番羽长相平平,唯一的优点就是皮子白皙,人都说一白遮百丑,不是没有道理,勉强算得上是清秀了。 绿腰论相貌倒也就与番羽差不多,胜在这身上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该鼓的地方鼓,该纤细的地方不盈一握。 意姐儿看看自己,腰身很纤细,胸脯却没这么波澜壮阔,不由有些懊恼。 长公主示意意姐儿自己来训诫这两个婢子。 意姐儿冲她们点点头:“你们往后便跟着我了,旁的不必多言,只须一个字,‘忠’。” 二人跪在地上冲着意姐儿磕头。意姐儿叹息一声,轻声道:“下去罢,无事不必叨扰。”横竖她们二人一家子的身契皆在她手里,自不是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雪花蟹斗 天巳三十二年十月初八。 章脩颐写完最后一笔折子,仍是不曾睡。院里四个角皆挂上鱼油灯,将四周照的朦朦胧胧的。修长的手指翻过一圈名册,轻轻在两个名字上圈一下,抚着下颔略作思虑,又提笔在一侧的另一个名字凌厉划下了一道磨痕,利落地写了两字批注。 章脩颐对门口侍从淡道:“给王大人。” 侍从恭敬道:“喏。” 夜色如水,他披上玄衣,在庭院里漫步,计策一条条在心里展开。他走到枇杷树下,漫不经心缓缓合上眼睑,以手轻柔抚摸树干。 这棵树自他来青州便栽种了许多年。自从李氏死后,许多年他都以为自己要同一棵树终身为伴了。却不知眨眼间,他便要另娶他人。 到底心境是不同。 京城,国公府。意姐儿团在床上也不曾睡着,架子床托起一层层纱幕,使她看不真切窗外月色。她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踏着茜色纱帘一步步走出里间。 守夜的云钗忙道:“姐儿可是不适意?要不要使厨房做点吃食来用?” 意姐儿不理她,托腮叹息道:“你说说,我若是嫁在京城该多好?” 云钗和一旁的侍画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怎么答她。 意姐儿也不盼着她们能答,自顾自红了眼圈略略哽咽道:“我一出嫁便要离开这么远,也不知何时何日能回到故乡的。”她的家,她的根,她所在意的每一个人都在这里。她也知道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仍旧忍不住要多想。 意姐儿抱膝蜷缩在绣榻上,怔怔道:“你们说,若是他待我不好呢?我要怎么办?若是他纳妾,他有庶子,他有事儿瞒着我,该怎么办?”说着说着就轻轻啜泣起来,一声声哭得人心软。 侍画吓得赶紧拿帕子给她轻轻擦脸,轻声哄道:“姐儿都是新嫁娘了,章大人这样的贵公子是京城多少大家闺秀求不来的?咱们姐儿这样有福气,可不兴再委屈的。” 意姐儿又饿又困,可就是睡不着,烦躁的不行,现下心里想起章脩颐从头到脚都是错的。 意姐儿这头一哭,外头金珠和银宝也点了灯披着衣裳起来了。金珠叹道:“我瞧着定然是肚子饿了,心情就不好。” 银宝轻轻点头道:“正是,姐儿晚膳才用了将米一点点。一饿就容易出状况。”说着又提了灯笼亲去小厨房,叫做些温热的吃食来。 留下金珠一个人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心里暗骂银宝这个机灵鬼。 不过意姐儿哭了两下便不哭了,现下正使劲擤鼻涕,时不时还要萧瑟地留下两行泪。对外祖母的孺慕和不舍,还要清姐儿、哥哥,父亲,都是她割舍不下的。 很快,银宝便端了一小碟子雪花蟹斗和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来,皆是现做的,温温热热的暖胃 。 蟹斗上洁白如雪的蛋泡和里头黄油满满溢出的大块蟹黄配在一起能鲜掉舌头。合着温热的小米粥和半个豆腐皮包子一块吃完,意姐儿倒也不伤心了,就觉得有点困倦。 金珠给她喂了半碗子牛乳,意姐儿已经困得合眼了,不得不再洗漱一通才摸到床上,不到半柱香功夫已经熟睡地香甜酣畅。 第二日便是出嫁吉日。 虽说京城与青州相去甚远,但出嫁时候仍旧是要戴凤冠霞帔,面上要涂上厚厚的脂粉。加之意姐儿乃是县主,有了品级,身上的穿戴同一般新嫁娘又是不同的。一大早起来,洗漱匀面好,再吃板块蒸饼,身上便给挂上好几层首饰,差点给压断脖子。她只觉着喘不过气来。 清姐儿一早便在旁边陪着她,边哭边拿帕子擤鼻涕,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瞧着昨晚也是没睡实。 开脸的妈妈小心翼翼给她嫩生生的脸上抹上滑石粉,拿绸线仔仔细细滚过脸肉。那妈妈只觉着手下是一匹尚好的金贵绸缎,又像是最贵重的羊脂白玉,只怕把县主的脸弄疼了。 意姐儿还有闲心看着镜子嘲笑清姐儿:“一晚上不见,清姐姐的眼睛便成了绿豆大小,真真……嘶……” 那妈妈吓得冷汗都下来了,又叫金珠在一旁皱着眉头呵斥一句:“小心着些!公主看中你,才使了你给咱们县主开脸!怎么倒毛手毛脚的?” 意姐儿摆摆手,叫金珠住口,示意那妈妈继续。 开脸的妈妈已是万分小心了,可意姐儿脸上还是泛起了满面霞色,银宝忙给她拿玉香膏子来敷脸,免得伤了皮子,再涂那起子厚重的脂粉是极不利皮肤的。 清姐儿倒是不哭了,只坐近了些,拉着小妹妹的手叹气道:“你一走国公府里就剩我一个了。我从前还盼着你们皆嫁出去,国公府便只剩下我一个宝贝闺女了。如今你嫁了,倒不比往日讨人嫌了,我却有些舍不得……”说着眼里又扑扑簌簌掉下一行泪。 意姐儿顶着一脸淡黄的玉香膏,歪着脸嗤笑她:“胡说,难道我出嫁了便不是宝贝了?何时轮得到你当宝啦?我还嫌你呢,想当年大夏天非要同我坐一个轿子,一身臭汗我现下还记着呢……啧啧”说着又露出一脸嫌弃的样儿来,可惜膏子太厚实,也瞧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清姐儿撇撇嘴,恼羞成怒道:“你又没个正经!明明是你的臭汗,本姑娘浑身清香,哪里有臭汗!怎么说都是要作人妇了,还宝贝呢……啊呸……” 意姐儿哼唧两声,不想搭理她,生出白生生的小手来,甜甜笑道:“我的添妆呢?清姐姐说好要给的!” 清姐儿气得跺脚,直骂她是个讨债的,不情不愿地解下脖子上的玉佩来,一把塞到她手里:“喏!给你!” 意姐儿哑然:“这是你自小佩戴到大的,你给了我自己怎么办呢?”这是清姐儿出生的时候,她外家求了得道高僧开光的,可保一生无虞的。 清姐儿不拿正眼瞧她,侧着脸道:“我那头还有呢!不过是玉佩,谁稀得?送你了,便是叫你留个念想……我没去过青州,也没去过淮南,只知道相去甚远,须得跋山涉水。” “有了这个,佛祖也可保佑你平安……直到归来的那一天 。”咱们姐妹俩再把酒言欢。 意姐儿觉着鼻子酸酸涩涩的,抿了抿唇,才笑起来。 “嗯。” 按道理她本是要从吕府出嫁的,只长公主态度很强硬。长公主只道吕家于她不曾有什么养恩,嫁妆备的也不多,又拿出圣人的口谕说事儿。 吕家最怕的就是长公主的“圣人口谕”,没一会儿便妥协了,不过出嫁当日,吕仲之和端哥儿还有薛氏和阿湘倒也来了国公府吃辞亲宴。 意姐儿现下是无甚心思瞧他们了,她一心等着长公主来瞧她。 可左等右等却不来,意姐儿提起裙摆便要去正院里。贺姑姑正巧也踏进了院门,瞧见她面色也不大好,只摇摇头道:“公主说了,姐儿先行梳头罢。昨儿个公主歇的晚了,现下才刚起来,等她洗漱完再核了账册,自会来瞧您。” 意姐儿点点头,放下心来,又叫贺姑姑进屋坐一会儿。贺姑姑摇头推脱道:“不必了,公主还忙着呢,奴婢也要去帮忙的,怎么好在姐儿院里享清福。” 长公主哪里是在忙呢?她是病倒了。她平日里素来身子虚,心思又重。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放在长公主这个外祖母身上身上也是一样的慈母心肠。 她只怕意姐儿过的不好,怕她瘦了,怕她吃苦头,怕她被欺负。不过这些话长公主谁也没透,只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夜里睡也睡不实,一睡着便开始梦见意姐儿给人刁难,哭得满脸通红,扁着嘴叫外祖母外祖母,她又没法子,只好干着急。 长公主没撑过意姐儿出门,便病来如山倒。如今只好躺在床上干耗着,能歇息一会儿是一会儿,她总是要亲手把自己养大的姑娘送出门,才安心的。 这厢到了黄昏时候,已经快近吉时了,喜婆拿了红盖子给意姐儿盖上。 吉时到,外头爆竹声响成一片又一片,震耳欲聋。端哥儿背着她一路走过了几道门。意姐儿趴在哥哥宽阔的背上,一时间静默无语。 临了了要上花轿了,她蒙着头盖谁也瞧不见,心里急得不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胡乱跳着。她不能说话,只能小声啜泣,却没人回应她。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回。 意姐儿哭花了一脸的妆容,进了花轿还在哭。她知道长公主没来送她,她担心的不得了。可花轿已经渐行渐远,她不能说话,泪水还是止不住。 意姐儿一行人带着十里红妆,自京城中心逶迤至码头边。这时候的码头上已经灯火通明,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具停泊在河上,等着意姐儿的嫁妆。 章夫人亲自披了衣裳下船迎她。意姐儿哭得声儿都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章夫人只当她是害羞,握了她冰凉的手使婢子带她去洗漱一番。 意姐儿自家不知,可京城里又谁不知她嫁与章脩颐的这段佳话?十里红妆送嫁,灯火通明港湾。 皓月当空,夜色浓稠,码头边的灯火直直燃到夜尽天明时,一片片直直烧到了天边去,使夜空都染上浅浅霞色,夜河倒映点璀璨,似撒了成片的繁星。 天地间一片喜气,意姐儿在红纱帐内睁着眼睛久久不成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子孙馍馍 照着章夫人预计,本是要走两个多月水路的。不成想一路上倒是一帆风顺的很,借着东风一路向前,没到两个月便快要到青州了。 船只每逢半个月便要靠岸停泊一次,侍从也好下岸买些补给。意姐儿和章夫人也好趁此多歇息一会儿,只不敢出船舱,靠在窗棱上偷偷看看外边熙熙攘攘的码头。 意姐儿也不大有兴趣下船瞧瞧,只觉得晕乎乎的食欲也不大有,人倒是又瘦了一圈。章夫人瞧了也心疼地不成,叫下人变着花样给意姐儿找找乐子,逗她开心。 快到十二月的时候,终是到了石安码头前。章夫人交代好一切事宜,先行下了船,乘着轿子去了章脩颐在石安的居所。 章脩颐不曾下衙,等下了衙回了府里才发觉气氛不对头,所有下人皆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得知了缘由,他却是有些啼笑皆非。 原是自家亲娘和娘子终于跋山涉水到了青州。他原本只当她们还有半个来月才到,便没忙着使人收拾打扫。给章夫人晓得了又是一顿好骂,见了他劈头盖脸就开始叨叨,终于强忍着哽咽出声捂着脸哭道:“我便当是没你这个儿子!你也不要认我当娘!这么些年!!这么些年不归来!当真是恨我们了?!” 章脩颐由着她发泄完,才淡声安慰几句,又使婢子上茶上点心来。他倒不是不念亲情,只归去了也无甚好说,反倒惹的风波不断,并无多大意思。 章夫人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他不是没孝心的人,就是心里把万事看的都太淡,理性终归胜过感情。他离开淮南这许多年也没想着要回家瞧瞧,虽年年都去信又送东西又送俸禄银子,可到底话里没几句实在的,叫人摸不清他心底所想。 章夫人想起意姐儿来,不由忧心忡忡起来。这孩子还年幼着呢,士衡这些年也不知在青州有甚么红颜知己的,若是不喜欢意姐儿可怎生是好? 章夫人便试探着问了两句通房的事体,又和他说,这府里若是还有旁的类似的,趁早挪腾出去云云 。她也不好说的太绝,怕儿子心生反感。 章脩颐漫不经心望着外头浓绿的枇杷树,悠悠道:“儿子府里具是干干净净,也不曾有甚么通房妾室,母亲可放心。” 章夫人喜得抿嘴直笑,又提醒他:“外头若认识甚么粉头清倌儿的也趁早给我断了啊!省得等你媳妇儿进了门闹腾起来受罪。” 章夫人是比着长公主的心性儿看意姐儿的。长公主年少时候不比现下这般冷淡,很是有几分少女娇俏之意,可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少说也像她多一些。 章脩颐这下倒笑了笑:“不会。” 他忙着各样公务哪儿有兴致到外头找乐子?就算是有,至多就是和属下一道听听伶人小曲儿。何况么,意姐儿嫁进来之后,他实是不缺乐子。 章夫人和儿子说会子话,便赶紧忙起婚宴的事儿,最近吉日便在半月后,能快些办完便快些罢!青州这头也没甚么重要的人物,横竖把喜堂,喜房布置的精致些,再发些请帖便是了。 意姐儿是新嫁娘,按道理脚是不能落地的,故而要等吉时吉日在船上梳妆完毕再由夫君抱下船,送上花轿。恐怕还要再呆几日再能下船的,不由苦闷的很,每日的乐趣便是叫金珠给她念念话本子。她一出嫁,长公主便不舍得再掬着她看闲书了,她偷偷囤了一箱子话本连环画,长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了。 意姐儿叹口气,也不知道章脩颐让不让她看呢。要是他觉得这是闲书甚么的,她少不得要避开他偷偷看的。 这头石安的老百姓皆在码头前对着船指指点点的,青州这地方不似南边富庶,大多数人家一辈子也没穿过几匹绸布,用过一根金首饰,看着这整齐划一的七八艘船只倒也新奇的很,纷纷作出猜想来。 只大多数人还是觉着是有大商人来贩货的,一般人家里便是乔迁,也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况且其中五六艘一看便知不是住人的!有好事者还近前打听一番,具是给守在船边上的官兵给打一顿,狠狠出半丈远,接下来几个胆大的也是一样下场。众人便不敢再多论道了,都私底下说这船上呆的说不定是哪里的贵人,都能叫咱们青州派出官兵来守着呢。 等又过了半个月,船上挂起红绸缎来,众人才发觉不对。他们的高岭之花知州大人,竟然穿着喜服上船里抱下一个娇小的新娘子。那小姑娘粗略瞧着身量纤巧得很,只知州大人捂的太严实了,只瞧见正红色绣鞋上缀的一颗硕大的明珠,一晃而过便不再瞧见了。章大人把她轻轻柔柔地塞进轿子里头,仿佛这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时隔两个月,意姐儿第二次坐在花轿里头心里更紧张了,这次是真的要拜堂圆房了,她一年多不见到章脩颐,这次给他抱着瑟缩一下踢踢他,还给他握着脚偷偷戏弄一番。仿佛还要绕着内城吹打一圈散喜钱的,她坐在里头憋都憋昏过去了,心道郡主戴的头冠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下了轿子她才真真切切听到外头振聋发聩的炮仗声,混着大小老少带着乡音的叫声贺喜声,意姐儿给喜娘塞了一手软软的布匹,心知定是红绸,而另一端握着的是她的心上人。 意姐儿此刻却不再害怕了,反正他们一辈子也要绑在一快儿的。 不过头上的凤冠和身上挂的东西实是压地她骨架子发疼,她还是尽量挺起腰来,照着长公主教的闺秀步子一步步陪着他走完了三道门。章脩颐瞧出她力不从心,怜惜她年幼娇弱,在一旁用极低的声音哄道:“乖一些,快要入洞房了 。” 意姐儿听到他说话心里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嘴上轻轻哼唧一声表示她晓得了。章脩颐心中怜意顿生,瞧着她握着红绸的莹白小手,有生而来第一次,有了这般强烈的欲念。 两人拜堂完,意姐儿便由着章脩颐送进喜房里。他的屋子意姐儿还不曾进过,无论是他哪个家的。一进屋子便听见屋里有人笑有人小声咕哝还有人嚷嚷,这几位皆是住的近的章氏分支女眷,权当章家嫡系女眷来充数的。不然这洞房也忒冷清了些,这可不成的。 待意姐儿坐定了,章脩颐拿了喜娘递来的喜秤,轻轻调开她头上的红盖头。 刹那间眼前浓郁的红被一室喜庆颜色填满,意姐儿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瞧着章脩颐垂头看着她眼里满含宠溺和几丝惊艳,她抿嘴一笑。这一笑屋里几个女眷不由细细吸气,这小姑娘侧着脸像是一只小狐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含着盈盈秋水,清艳至极。而意姐儿本就生的好看,长相有五六分像长公主,正着脸瞧,这满头珠翠映衬的明眸皓齿如牡丹国色雍容,丹唇外朗,朱唇内鲜。 其中一个戴着金玉耳饰的夫人笑着道:“这可是一副福气旺夫的好相貌!恭喜章大人了!”其余几位也跟着应和。 章脩颐朝几个夫人拱手一礼,便把她们皆送出门去吃宴了。这几位夫人虽说也是章氏一族的,可却是分支,此番能被请来也算是罕见的荣幸,也莫敢拿腔拿调的,皆拿了婢子手里的喜钱相伴出了门。 几个人一走,意姐儿便原形毕露,也不管端不端庄,冲着章脩颐皱着鼻子表达不满。穿着喜服的男人修长挺拔,眼里映出清澈的笑意来。等二人坐定了,喜娘忙上前给他们递上合卺酒。 意姐儿身量还不及章脩颐的肩膀高,吃合卺酒便有些费力,皱皱眉伸出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拉拉他的袖口,示意他把腰弯下来。章脩颐略带无奈又宠溺地弯下腰,很配合地同她一道用完合卺酒。 喜娘:…… 吃完合卺酒又是子孙馍馍,意姐儿全程低着头,喜娘瞧她精致可爱的样子,笑起来圆滚滚的脸上又带上五分喜气:“生不生呀!!” 意姐儿的脸腾地红了,细细道:“……生……的……” 章脩颐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意姐儿:“……”……好丢人 等内房里的礼儿都做完了,章脩颐还要出去应酬宾客。意姐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立马要洞房的,不然她是要崩溃的。 章脩颐一走,意姐儿便叫金珠两个帮她把凤冠和身上几层衣裳摘的摘剥的剥了,实在太折磨人了。意姐儿又叫她们准备浴汤来,懒得翻嫁妆便把章脩颐的浴桶拿来用用。 等洗漱完,匀面好,意姐儿满身香香的团在喜床上懒得动弹了,不知不觉便已沉入酣甜梦境里。等她稍稍有些意识了,便听见悉悉索索脱衣裳的声音,眯着眼睛一瞧便见章脩颐正在更衣,露出一段修长挺拔的腰线来。 意姐儿面色淡定,继续闭眼装死:啊啊啊怎么办有甚么法子嘛好害怕啊啊啊救命救命!! 章脩颐俯下身轻轻吻过她秀气的下巴,齿间轻轻摩挲精致细巧的耳垂,轻笑道:“乖宝宝,你还要装到甚么时候?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金乳酥 意姐儿吓得在喜床上手脚并用东躲西藏,把满床的枣生桂子压的喀喀作响,雪白的手臂给压出几道红印子。结果还是被他一把禁锢住,抓着脚踝拖回来牢牢抱在怀里。 男人的臂力很大,身上的松木香味却温和至极。漆黑的长发和如瀑青丝密不可分地缠绵着,他搂着她,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抚着她纤弱白腻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咪。他咬住她洁白的耳垂,在她耳边用低沉醇厚的嗓音喃喃低语。 意姐儿的脸红地都快滴血了:…… 见她乖乖不动了,章脩颐才开始下一步动作,控制着劲道把她丢在床铺上,以双臂禁锢住她的去路。意姐儿小小惊呼一声,刹那间春光乍泄间,妥帖收藏十数年的无瑕白玉发出润泽的光彩。他轻喘一声,带着她越过高低起伏的山峦,徜徉在湿润柔滑的溪涧,雨露沾湿柔嫩的草地。这时候小姑娘委屈的哭声不啻于催情,他的喘息更粗重了。 意姐儿只觉得很疼,刺刺的疼。章脩颐不舍得大开大合叫她难受,只敢轻轻动弹,即便这样意姐儿仍旧难受的紧,喉咙里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他低低一笑又俯下身想亲亲他的小姑娘。她有些羞涩地捂着脸不让他亲。章脩颐握着她的小手压在凌乱的被子上,温柔怜惜地吻上她的唇瓣。豆蔻年华小姑娘鲜嫩的唇瓣香软可口,他忍不住把她拆骨入腹。 事毕,意姐儿勉力翻过身,拒绝和他说话。章脩颐从背后把她搂在怀里,哄道:“乖啊……乖一些……不听话?咱们洗漱过再睡?” 意姐儿仍是有些放不开,她不敢光裸着身子给他看的,又抵不住可以热水洗漱的诱惑,犹豫两下道:“你!……你不准瞎看!”声音娇娇软软的哑。 章脩颐:“……”呼吸粗重几分。 意姐儿:“……” 等婢子在屏风后头倒好了热水,意姐儿发觉自己两股颤颤走不动路,还是得章脩颐抱着,才能去净身。唔,章脩颐就哄她,你看啊,咱们分两次洗多麻烦?况且再过三个时辰不到便要起了,再折腾也没劲道。 意姐儿……勉强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本是要早起拜茶的,这个点实在不算早了。 意姐儿杏眼瞪的圆圆的,瞧住了神清气爽一声玄衣静立在窗前临字帖的章大人:“……”出尔反尔的无耻老贼! 外间金珠和银宝听见召唤忙低着头进来,恭敬地开始给意姐儿洗漱匀面。 金珠脑袋里瞬息蹦出一串念头:我可怜的姐儿身上都是些暧昧的红痕这这这到底是多折腾?我家姐儿年纪小小就受这折腾可怎么办长公主若是晓得非得把我皮都剥了嫁人真的好可怕我还是一辈子跟在姐儿身边不嫁人算了啊…… 银宝一脸淡定:摸摸头,好日子还在后头…… 想想章夫人那头早膳应是都用完了的,意姐儿和章脩颐便在自己院子里用。 意姐儿瘫着一张脸,抖着小手夹了块金乳酥,“啪嗒”一下掉在桌上,金黄的酥皮撒了一桌 。 一旁侍候的婢子忙干练地清理了桌子,又退到一旁去垂头站着。 章脩颐很淡定地给她夹了一块,意姐儿继续瘫这脸从容不迫地小口吃掉了。 等她慢悠悠用完早膳,都快吃午膳了,意姐儿有些羞愧,奉茶礼应该是在大清早的,现下这样不知章夫人会不会对她有意见…… 没想到章夫人现下还没起,章夫人的婢子念缃解释道:“昨儿个夫人太高兴了,一个人对着月亮配上些小菜便喝了一坛子酒。寅时才睡下,现下还睡得很熟呢。” 金珠忙上前给了念缃一个荷包,念缃推拒了两下便收下了。意姐儿微笑着道:“幸而母亲还睡着,不然我这个当儿媳的叫她空等着,却是罪过了。” 念缃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接话,对着章脩颐笑道:“公子何不同少夫人一道进屋歇息着,夫人大约一会子就能醒来了。” 章脩颐淡道:“那进去等着罢。” 念缃又使唤小丫头们给章脩颐和意姐儿看茶,章脩颐爱喝甚么茶她皆是门儿清的,轮到意姐儿倒是犯难了,略带歉意道:“少夫人莫怪,奴婢也不及给您备着您爱喝的……” 意姐儿垂着眼睛笑笑道:“不碍事儿,我同士衡哥哥爱喝的相类似。” 念缃点点头,给她上了同样的蒙顶甘露茶,又退到后头偷偷打量这位少夫人。 意姐儿梳起了妇人头,小姑娘的一张面孔还是十四五岁如花似玉的样子,眉眼间略带稚气,头发却干净利落地高高绾起,满头珠翠能恍花人眼,斜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垂扇步摇略作点缀便是富贵雅致的样子。 她的首饰衣裳从前皆是金珠和银宝挑的,现下章脩颐来了兴致,还亲自给她选衣裳。这身墨色掐金丝如意蜀锦裙便是他挑的。不过这套裙子和绣鞋配着墨色掐金丝的绣帕,她原是预备着压箱底的,她不大爱穿玄色衣裳,总觉着日常穿颜色太沉了些。再则这大喜的日子,正常人家皆是几日穿红的,也就章大人做的出带着新婚娇妻一块穿玄色。 不过她穿墨色的衣裳同章脩颐站在一块还真似是一对璧人,登对的很了。唯一的不足便是意姐儿个子不高,同他讲话还要微微扬起头,耳朵上黑曜石的坠子坠的她耳朵发疼,便懒得再同他讲话,垂头拿了他的折扇细细把玩,不一会儿便沉迷到无法自拔。 正想逗逗她的章脩颐:“……” 意姐儿和章脩颐话不多,在一众丫鬟跟前话就更少了。意姐儿越坐越后悔,她就不该戴这对黑曜石的!本想陪着衣裳来搭的,好歹也是长公主使人从西域那头淘换来专门给她打制头面的,平日里用不着便是埋没了。今日一戴估计回去耳垂都肿了,实在是难受的很,又不好拿下来实在是煎熬地很。 幸好有折扇玩玩…… 她也不是真觉着扇子特别好玩,主要是好奇上头写的狂草到底是个甚,又不好盯着瞧,万一给章脩颐瞧出她不识得字儿,那就很尴尬了。她边看还边奇怪,难不成这是他自己写的呀?平日里他的字儿可没这么狂放不羁啊,这笔画上下牵连,奔腾放纵的,换个比她懂书法的也瞧不出到底写的甚么。 章脩颐这头便品茶,便分神留意她,瞧着她对一个字儿发愣,淡道:“此字为‘忘’,所谓‘众巧而百态,无尽不奇’说的便是草书,你若喜欢也可多加临摹 。” 意姐儿被他一教导略有些不适,不过很快调整了心态扭头干脆问他:“那这写的是甚么呀?我不写草书的,外祖母总说草书不是女子能习的,越习心就愈大、愈野。” 章脩颐笑而不语。意姐儿见他不答,也不生气,继续掰着扇子正反两面仔细瞧。 章脩颐当中出去了一会子,因着有下属找他商量公事儿。意姐儿扮贤惠,愈发温柔地催促他快些出去,公事要紧呢。这副正头夫人的贤惠样子叫他啼笑皆非。 等到章夫人睡醒已经是过了快一个时辰。章夫人见了意姐儿心里便喜欢,意姐儿奉茶的时候行动略带滞涩的样子也给章夫人瞧在眼里。 章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嘴里念叨着“佳儿佳妇佳儿佳妇”的,又赠了意姐儿一只玉镯子,只道:“传家的玉牌我几年前便交给你了,你可要妥帖藏着。这只玉镯子是士衡他祖母那时候传给我的,现下分给你和老大媳妇儿一人一只,往后也要同气连枝才是正道理。” 意姐儿含胸恭敬道:“谨遵母亲训诫。” 章夫人咳嗽一声,又叫丫鬟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册来,笑道:“这是我们章氏的族训,向来新妇都是须得通读的,咱们嫡系一脉的新妇更是如此了。你也不必多着急着背,每日看一些……总是有看完的时候。”章夫人面带晦涩,冲着意姐儿点点头。 意姐儿不禁回想起被长公主逼迫着背书的恐惧:寻常人家新妇晨昏定省侍候婆婆丈夫起居、立规矩。章氏一族很厉害啊不愧是百年世家以书香传家……竟然要背书?竟然要背书???要背书??? 意姐儿面上还是很渴盼,很欣喜地点点头,一脸斗志昂扬的样子,使人完全瞧不出她内心的恐惧。这都是给长公主逼的,她不仅要意姐儿背书,还要她背的开心,醉心学习和书画…… 意姐儿:“……” 章夫人怕她吃不消,安慰道:“没事儿,你大嫂背这本家训花了三四年功夫,这才磕磕绊绊的背下呢。” 她这么一说,意姐儿立即就找回了自信。 章脩颐回来,便瞧见相谈甚欢的婆媳二人。 三人一道用完午膳,章夫人便把他们两个赶回去了,毕竟新嫁娶的夫妇两个还是要磨合的嘛!像她和淮南王,年轻时候定了亲,见面后一见钟情。等她嫁了,再浓的情也要给淮南王那一书架的古籍弄没了。儿子和小儿媳妇儿如何,却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了。 然而章夫人委实是想多了,章脩颐一整日都在书房里头写折子,见幕僚,论公事,根本忙得没空摸娇妻的小手。意姐儿一回屋倒头就睡,昨晚她累的不成,现下不补眠她是要崩溃的。 等夜里,章脩颐处理完公事了,两人关起门来胡闹。意姐儿出了一身香汗,枕着他光裸的胸膛撒娇道:“你那扇子上到底是甚么呀?说啊你!”又掐他胳膊。 章脩颐翻过身又折腾一回,把她折腾地迷迷糊糊的,差点要睡过去,耳边才响起他低沉醇厚的嗓音。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意姐儿的嘴角翘了翘,渐入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双花包子 说到青州,意姐儿自然会想起在陶家住着的那段日子。说来也不曾觉得有太多记忆深刻的事体,不过一个阿蕴尔。只意姐儿将将嫁来这几日,还不曾拜会过阿蕴。不过这几年两人一直是书信不断,虽则路途遥远但从不打消她们写信的积极。 青州的姑娘出嫁比之京城的闺秀们普遍要晚一些,只阿蕴旧年便给陶家三房嫁到了陈家去。好在阿蕴最后一次来信时候提到,陈家大爷待她还不错,庄子里的日子虽没有她想的那般美好无忧,比之在陶家却是开心了不少,并附上一包陈家肉干肉条和一罐子酱菜。 虽则阿蕴不在了,照意姐儿的意思,陶家她还是要去拜会一下的。 虽然她不大情愿的,可陶老太太毕竟是长公主看重的人,她既嫁了来不好就寥寥三言两语打发。至于旁的青州官宦人家,书香世家,她只消办一场宴把几家娘子夫人皆请过来便是。章脩颐是知州,她自然不需要软下身段去拜会旁人。 不过这几日便算了,章夫人还在青州呢,她若大操大办的搞些人情交际难免叫人说闲话。不如悠闲下来,晨昏定省服侍婆母就好。阿蕴虽然也嫁在青州,可到底青州地方大,比起意姐儿可能不算远嫁的,可比起旁人,就嫁的就远开八只脚了 。 意姐儿这几日算是闲得发慌,章脩颐婚假只有六日,婚假完了便日日都要到衙里处理公事,只剩下她一个人呆在院子也不知做什么了。 意姐儿想了想,又开始恢复当姑娘时候的作息。她每天清晨醒来写大字背书,再去侍候章夫人用早膳,回了屋用完午膳睡一觉,醒过来继续画画念书,等太阳落下了就到院子里踢毽球,洗漱一番去陪章夫人用晚膳。 至于绳戏,她还是不敢顽的。从前长公主纵容她带着一群小丫头玩,可如今她才刚嫁呢,少说也要矜持一点的。至于玩泥巴钓鱼,那肯定这辈子也不能顽了。 就是没几个知心朋友一道乐乐,说会子话了,也没有长公主叮嘱她、训诫她了。意姐儿一时间像是只放飞的鸟儿,却又没处落脚,只好闲闲扑腾翅膀,装作自己十分充实。 对此,章脩颐不置可否。 毕竟每天前院处理完公事看到娇妻睡得比猪还实,卯时不到起床发觉娇妻还在睡。他只好边感叹小孩子睡眠就是好,边琢磨自己和她是有几天没好好说话了?? 不过章脩颐毕竟大她许多岁,也不指望她一下子能转变角色,立马入戏变成贤惠好妻子,只好慢慢教养着了。他又怕意姐儿小孩子心性儿的,在同章夫人的婆媳关系上有所疏忽了。毕竟自家亲娘他是明白的,章夫人心善心大,不代表心里没规矩。 这日章脩颐回来比平日早些,先行去了章夫人那头。 章夫人彼时正在看话本子,见儿子来了连忙把话本子藏在炕上的小方桌底下,镇定地面带疑惑:“???” 章脩颐还是很淡定的,虽然章氏家训上写着不能看闲书,然而他自己老婆枕头底下还压着本痴情书生俏小姐呢……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章夫人咳一声:“……怎么进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章脩颐轻描淡写:“通报过,您不曾听到。” 章夫人很习惯被打脸,点点头道:“你……有甚么事体嘛?”没事你娘我还要继续看话本子。 章脩颐照着套路,先问候了几句她这几日吃用的怎么样?有没有不适意的地方?是否有要采买的?诸如此类。 章夫人一一答了。 章脩颐才切入正题:“阿萌这几日若是有不周到的,儿子会好好教她。” 孩子不乖我会好好教,您不要欺负她就成。 章夫人端着茶杯,略带酸气道:“才成婚没几天,就巴巴地替媳妇儿讨饶来了?”她挺喜欢意姐儿的,可看着儿子这么宝贝,还是有点酸。 见章脩颐蹙眉瞧着她,章夫人叹口气忙道:“她能有什么不好呀?万事都妥帖着呢,每日晨昏定省的也不缺,晚上还伺候我用晚膳。” 到底是长公主教养出来的闺女儿,比起老大媳妇小门小户的不知贤惠多少。章夫人已经满足了。 章脩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章夫人面色也不像是勉强的样子,她二人能和平相处便是再好不过。 这几日意姐儿一时兴起要搭个秋千架,冬日里太阳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荡秋千也是一件美事儿 。可就是要在院子里搭这玩意儿,也要问问章大人的意思,她自说自话地搭了也太没礼儿了。 于是意姐儿陪章夫人用完晚膳,回了自己院子,洗漱完香喷喷坐在床上等知州大人回来。意姐儿边翻到小姐绣楼抛花球定亲那段,激动地不成了咬着被子手都是抖的。 正在此时,章大人回来了。 意姐儿吓得忙把书塞枕头下面,边冲着他软软糯糯地笑。 章脩颐很淡定:“……” 意姐儿趿了绣鞋啪嗒啪嗒下地给他宽衣解带,又使唤婢子打热水来。 等章大人一身雪白中衣披着漆黑长发走到床边,意姐儿凑上去直奔主题:“士衡哥哥……我想着……” 章脩颐勾起薄唇,把她抱在怀里亲一口。 意姐儿把他的俊脸抵开,继续:“要做一个……秋……” 话没说完,就被她的士衡哥哥压在身下…… 意姐儿一边哭地哽咽边求饶,等章大人怜惜地俯下身亲亲她,她又趁机拿纤巧白皙的脚踢他。章脩颐一只手握住她的莹白纤细的脚踝,瞬间完成从小雨润如酥,到白雨跳珠乱入船的转变。 ……不可描述…… 等事毕了,意姐儿只剩下半口气也要执着地从浴桶里扑腾起来,吊着一口气弱弱道:“秋千架……要!” 章大人边濡了墨汁,边动腕力写下几行字,低缓哄道:“你若喜欢,大可放心去做。” 意姐儿睡眼朦胧间被他捞上来,裹在细葛布里头细细擦身子,才被放回床上。意姐儿拽了拽他的袖口,软软问道:“哥哥,你甚么时候困觉呀?很晚了啊……” 其实意姐儿懒得叫四个字儿的,直接叫哥哥方便嘛,并没有旖旎的意思呢。可在哥哥耳朵里就非常暧昧了,不由又起了反应。 ……不可描述…… 章脩颐给她梳顺了头发,才淡淡道:“我还要公事要处理,你先歇着。” 意姐儿边困得睁不开眼,边觉得,士衡哥哥真的好努力好勤劳好不容易,自己实在是非常不懂事非常挑剔非常不好…… 她一双杏眼努力瞪圆,心中警铃大作。万一他哪一天觉得自己不懂事不听话,要找别的女人了!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哦,好累啊。 不如想想明儿个早上用甚么早膳呀? 第二日,意姐儿一觉睡到快辰时才起床,迷迷瞪瞪叫金珠给她梳洗完,按着心情随意挑了一套碧玺点翠簪,配上白玉兰翡翠耳坠子,唇上抹了绯红的口脂,唇瓣正中间点上几点浅淡的桃红色。 意姐儿照着镜子顾影自怜中…… 长公主不爱她带绿玉翡翠碧玺的,总是爱给她配些红玉的、羊脂白玉的、赤金的头面 。 因着她老人家常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等你到了外祖母这个岁数,有的是侍候戴翠玉的头面,你还小呢云云。 意姐儿戴了也觉着瞧着像是大了两三岁,也不舍得脱了,戴在头上心里乐呵。 今日的早膳是章脩颐吩咐做的,意姐儿眼馋青州的灌汤满头和双花包子。 然而章家十分讲究,大街上的吃食是不肯买回家的,便是外头有名气的酒楼都是不大用的。 意姐儿也只好边眼馋边用小米粥配红枣。 ——章夫人说了,养生。等你老了你就明白娘是为你好。 今日难得章脩颐有心,打破陈规,给她上了她垂涎已久的青州包子。意姐儿喝着温热鲜甜的汤汁子,心里喜欢他喜欢地不得了。 其实意姐儿的陪嫁里头是有一个小厨房的厨娘的,领头的厨娘李家贺家的,是长公主那头周善家的亲手带出来的。 李家贺家的做出的味道同她师父也相近,不过更就着意姐儿的喜好来,做甜点更加得心应手些。那周善家的一共两个徒弟,这个李家贺家的比另外一个机灵,肯做事儿肯往对的方向使劲儿,少不得要办她一帮的。不像另外那个愣子,小心眼子瞧着多,实际上也是蠢货一个,光往前使劲了,也不知绕个小弯,巴结上对的主子才能柳暗花明。 不过意姐儿是新嫁娘,还没这么大胆子敢自己开小厨房,只好跟着大厨房走。好在章脩颐院子里用的大厨房掌勺的,还是十分老道的,意姐儿也没那么迫切地想要尝尝自己家乡味道了。 意姐儿去侍候章夫人的时候,她也才将将起呢,见了意姐儿不由问道:“士衡不是叫你今日歇着?好端端的,怎么倒来了?” 意姐儿心道他甚么时候叫我歇着?昨晚上?真不好意思,我大概昏过去了没听到啊…… 意姐儿面带亲切的微笑:“哪里啊,在娘这头我自在着呢。乐得侍候您呢,娘可不能赶我回去啊!”来都来了,当然要卖个乖。 章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叫她坐下,想了想又同她说管家权的事体。 意姐儿:早知道就不来了。 章夫人拉着她的手,眼里一片热忱:“好孩子,我知道我从没看错你。此番我也呆不了几日,不若现下就把管事儿权给了你。” 意姐儿感动地热泪盈眶,满脸依赖地摇摇头道:“娘说甚么呢?娘是家里的顶梁柱呢,我怎么好越俎代庖地处理家事儿呢?还是娘来罢……” 章夫人更加热忱地瞧着儿媳妇,慈祥道:“好孩子,你总是要独立撑起内宅的,娘也信你才交予你这些。咱们章家的媳妇可不兴无所事事的,有了经验了,等你回了王府只有益处没有弊处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意姐儿也不好再推辞,咬咬牙接过了。 意姐儿:以后没时间看话本子了……婆婆在这头呆着,万一拿捏不好尺度得罪人可该怎么办?愁死了! 章夫人:太好了,以后有很多时间看话本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螃蟹粥 意姐儿管起小家来,非常的雷厉风行简单粗暴。基本上就行赏罚分明的套路,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旁的章脩颐的侍从下人,皆有原本的行事规矩,她也犯不着去改变。 好在章家的下人普遍都比较懂礼,偶尔露出一两个仗着资历想要指手画脚的,也不必同她们客气,拖出去打!到她们跪下求主子饶命。意姐儿敢这么做,全是因为这些下人都是章脩颐的,那她就不必顾忌任何人的脸色。 下人再是人,身家姓名也攥在她手上,谁也不敢在强权之下出头,相反安安分分地做事儿的,意姐儿的赏赐也丰厚。一时间章家的下人,倒是都挺服气意姐儿这个主母的。 章夫人瞧了,也点点头。长公主教出来的姑娘,再是一副单纯天真的样子,使的手段也一样似雷霆万钧,丝毫懒得走婉约路线。 意姐儿常年养在长公主身边,比谁都明白,似长公主这样手握皇权的,再硬的腰杆子也能打折。放在现下的意姐儿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意姐儿对于管家权并不太在意,章家和国公府情况不同,而章夫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对两个儿子不会偏心眼子,身板一向放的很正。 意姐儿只想关起门来自己过好日子便是了,她手里这么些钱财,去哪里都不比瞧人眼色。她吃过太多管家的亏,更不是好强的人,故而也不想把时间放在管家上头。 恰巧,章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把着管家权不给儿媳妇儿这种事体,旁人做出来也是为着儿媳妇能恭敬自己。她也不是把意姐儿看的多透,就是信得过长公主,没想着磨搓儿媳妇儿。 等意姐儿来给她汇报情况了,章夫人听过了也点点头,没有多作赘述,全然一副放手给她做的模样。 意姐儿见章夫人没意见,也就放开手去做了。仍旧是日日不忘晨昏定省,各样表现丝毫没有因为管家的事体,而有所懈怠。 章夫人对此非常满意,为表示嘉奖,赏了意姐儿一顿不带红枣小米粥的早膳,心里叹息,小姑娘就是容易应付啊 !居然一顿饭就能把她吃得笑意盈盈的…… 意姐儿还真就是这样的。 民以食为天嘛,她每天早起的动力就是早膳好吃。自从章脩颐上次投喂过她,她就日日都想用些旁的,章脩颐给她缠的没法子,只好偷偷叫厨房给她做些点心。 章夫人赏了意姐儿一碗螃蟹粥,意姐儿很开心。因为她很少吃螃蟹,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长公主怕螃蟹太寒,吃了对女孩不好。一年到头她也吃不了几只。 因着过了肥蟹的季节,章夫人这头的粥里用的皆是蟹酱。也是实实在在拿大块螃蟹腌制的,味道香辣可口,叫人意犹未尽。意姐儿吃完,瞧着章夫人的眼里就都是笑。 章夫人轻摇纨扇,心里头就想,这孩子真真天生就甚么都可乐的。她又想起大儿媳妇来,不由叹口气,满脸糟心。 比着原氏刚刚嫁来的时候,事事都要分一杯羹,稍微责备几句就拉着老大上纲上线的,就好像章家瞧不起她那出身一样,委屈地跟小媳妇儿似的。 意姐儿这真是……太豁达了。 可原氏愈是这样,章夫人愈是不肯相让!甚么东西?还当是她家那小门小户的,会哭的才有奶吃呢? 章家是比着规矩和德行考较女眷的世家,当初也是迫于无奈才娶了原氏。适逢湘潭王给抄家流放的当口,满朝的异姓王都给砍的只剩他们一家了,章氏一族一早便觉出了苗头,哪里敢再给大儿子定什么贵女? 这风头也不是说等几年就能避的!圣人盯着他们呢,异姓王哪里是好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故而只好定了个原家嫡长女,身份不高,好在长得漂亮精致,艳若桃李,不说知书达理,通达文史,也是念过书的读过女训的,带出去不算丢面子。又为了表示他们章氏无不臣之心,大办一场喜事,叫圣人心里有数。 章夫人本想着大儿媳出身不好,也是亏待了老大,找个漂亮的他心里也好受些!打听半日,也就听闻原家姑娘最周正了!章夫人相看两下,倒也觉着原氏也是个知礼的,羞羞答答声音轻柔的很,又是念过女学的,勉强算是能凑合罢!大笔一挥便定下了。 没想到嫁进来老大倒是给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媳妇说东他不往西面走!本来疼媳妇也不是错,章夫人也替他们高兴啊!一直忧心忡忡怕老大瞧不起,这下全解决了! 坏就坏在原氏这个人,人前是这幅模样,人后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淮南王立世子几代下来都是立长子,个例也有,比如现下的淮南王便是小儿子。 原氏知道章脩颐自来名声在外,才名远扬,就怕公公脑子不清楚要把王位给章大!又怕章大和章脩颐关系太好,到时候他们大房吃亏。她便经常给章家大爷吹吹枕边风,跟他提一提王位的重要性,又挑唆说婆婆明显偏疼章士衡,也就你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才不明白呢! 章大一开始是不信的啊,拍拍她雪白的香肩只说她是想多了!可也抵不过长年累月的枕边风,被原氏一说还慢慢觉出点滋味来。他都娶妻了,咋还不给他定世子呢!这说得过去么?啊?这么一说真有可能是要给章士衡了!毕竟弟弟名声在外,从小智慧胆识都高他一等。真的凭本事,他是干不过章脩颐的。 章夫人也是慢慢觉出大儿媳妇是个甚么样子的,不说旁的,就说她那吃相便不好看 !满心都是银子和权利,还当自己遮掩的多好,旁人多瞎似的!婆婆不给她管家权,她面上贤惠,转身就吹枕边风!为着将来能压妯娌一头,还主动给章脩颐说亲事儿,要把自己表妹娶进来。也亏她想得出来这么多蠢法子! 章夫人发觉不对了,要和老大好好谈心呢!章家大爷不高兴了,他就觉着他媳妇好着呢,章夫人一拐弯抹角地说原氏错处,他心里头就警铃大作。心道媳妇说的果真不错啊,娘真真是偏心的很,瞧不起他媳妇还说他媳妇坏话!就是为着给将来老二媳妇铺路的吧! 原氏这么一闹腾,事情就僵了。章脩颐本就志不在此,也懒得理会他们,一个人上了京城,无拘无束闲云野鹤。 章夫人口里都起了泡,只恨自己没眼色,娶了这么个东西!现下她面上仍旧是娇弱知礼的样子,想搞事情就和老大吹枕边风,叫老大出头来搞!章夫人想抓她错处,她倒是滑不溜手,转眼就头风犯了,弄得老大又明里暗里说章夫人不体恤儿媳妇。 淮南王就觉着这样不成! 他本来也是预备着把爵位给老大的,可这档口上,还上折子求封世子就非常微妙了!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呢,还请封? 可给原氏一闹腾,他就觉着大儿子委实耳根子软了些!书一样读,怎么就能把章大爷读成这幅耳根子软的模样?他弟弟倒比他是个人物,做人做事不骄不躁的,也知进退,听闻和圣人关系也还成。 哦,再加上个原氏,当淮南王妃??!这是要亡章氏一族??他脑子又没缺口子! 淮南王对大儿子讲不上失望。毕竟从小有章脩颐比对着,本来就不觉得大儿子多出色,至少还懂道理,学的也多。 中庸之道还是要讲的,大儿子庸碌一些,也未必不是好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是个好异姓王! 出了他媳妇的事儿,淮南王也觉得大儿子明辨是非的能力有所欠缺。可原氏生了儿子又得丈夫喜爱,明面上都是好的,也不能就下手休掉她。想想还是算了,再看看二儿子再说谁继承王位的事体罢。 故而章夫人给章脩颐说亲事的时候,便留了心眼子,就怕再娶个原氏一样的回来,大家一起闹腾,日子别过了!况且,二儿媳讨回家,指不定是下一任淮南王妃,不仔细着挑选怎么成! 相中意姐儿也是喜出望外的事体。意姐儿是长公主放在心里疼的,长公主是圣人放在心里疼的,那若是能娶到她,少说也多加了一份筹码。至少长公主会站在他们一边。 长公主瞧上章家也是看中章夫人人品,章家是高门,可人口却意外的简单。意姐儿嫁进去能享婆婆喜爱,又没有繁琐的关系处理,日子好过着呢!章夫人同长公主更是手帕交,将心比心也要护着意姐儿。 不过长公主肯允婚事儿么,就比较耐人寻味了。章夫人自认为,这也算是给章氏定了心。至少圣人杀心不重,大有放他们一手的意思。 意姐儿一管家,她就容易累。她一累睡得就比平时更加早,还非常香甜。从前章大人归家,她偶尔也能醒转过来,现下真的睡成死猪了。也不怪她,她现下只有十五岁出头,还在长身体熬也熬不住,眨眼间就能睡实。 章脩颐淡定地洗了个凉水澡,轻轻把她的横在床中间的玉臂收回被窝,给她掖掖被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糖制各果 意姐儿来了青州还不曾给长公主回信,主要还是一开始不适应也不知怎么回,说些太空泛的又怕老人家担心。过了快一个月,眼见着日子过的舒坦了,便急急想给长公主回信件。 这日,适逢章大人沐休,她就拉着他一道给长公主写信,也好叫章大人给她参谋参谋,务必要尽善尽美,叫长公主瞧了乐个不停。 意姐儿临的是卫夫人,沾了墨汁提笔就写下一行字来,写出来的字体态纤瘦婉媚。她时不时想想,又动笔继续写,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皆是写日常吃喝,管家的事也提了一提。 章脩颐拿了信纸一目十行扫过两眼,微微含笑道:“卿卿倒好像不曾嫁人。” 意姐儿恍然,又提笔加上一段话,大意就是婚姻生活和谐美好,我真是太幸福了啊。 章脩颐又拿起书信端详,修长的手指指着一个字,指出此处用“扳”更为押韵。 意姐儿哦一声,动手涂涂改改。 章大人严肃皱眉,抽出一张空白信纸,叫她誊写干净,又指出了几处繁简、声调,和对仗错处。意姐儿仰头看看自家夫君,这个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来的,像是考较不曾好好听课的学生 。 一脸嫌弃是要怎样?? 要不是给长公主写信,她都要摔笔不干了!她又不是要科举写八股文的! ……迫于压力,她还是照着章大人圈出来的地方好好改过了,吹吹墨水如释重负。 意姐儿拉拉他袖子,叫他也写两句呗! 章脩颐提笔力透纸背,只寥寥写了句“久疏问候,故请阖府平安。” 意姐儿不悦:“就写这一句啊?” 不过想想也算了,反正长公主大概对章脩颐的信兴趣不大,写多了也没人看。 章脩颐含笑,笔力苍劲写上署名:士衡与卿卿。 意姐儿脸红。 写完信,意姐儿就连着自己给长公主做的绣件一道附上。 她在船上两个月时间倒是给长公主做了两双鞋子,当然绣活还是交给绣娘做,她只动手纳鞋底,缝合,还有镶珠子玉饰。 话说回来,意姐儿空闲下来这些天,也没真个懒惰下来,也给章脩颐和章夫人做鞋子衣裳。 不过章夫人本是要留下,同儿子和儿媳一道过个年再走的,自打前些天她收了淮南王府的信件儿之后,便开始整理起行装,小院子里闹哄哄的。她也叫一意姐儿不必过去侍候了,怕冲撞着。 意姐儿也不好问她缘由,只叫绣娘快些赶工,给章夫人的一双鞋子是做好了,不过衣裳还不曾完工。 章夫人临走前,到底把衣裳也赶工出来。意姐儿一手拿了给她,章夫人很是喜欢。 意姐儿知道章夫人偏爱深色的衣裳,又不好太艳,也不能太老气,便给她挑了件琥珀色云纹联珠蜀锦的,又镶了道栗色边绣上妆花纹路。 章夫人挺满意的,当日用过午膳便使丫鬟给她更衣换上了,心里对这个儿媳妇又是嘉奖三分,直夸她有眼色。 原氏当年嫁进来,给她做衣裳鞋子,不说面料比不过意姐儿的,便是颜色选的也有所偏差,藏蓝色拾掇上身,这皮子就像是暗沉上两分。那件衣裳她压箱底了好几年,颜色都褪了一层也没想穿出去见人。 章夫人整理好行囊便要套车离开了,离开前一夜还把章脩颐叫进屋内交代一番。 意姐儿好奇,也不好冲着章夫人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只好坐在章脩颐身上缠着他快说。 章脩颐本就不打算瞒着她,便把事体都说了。 原是章脩颐大哥的事体,也没细细说来,只道他是着了虚寒,躺在床上几日了。意姐儿点点头,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忙叫金珠开了箱子,寻出她嫁妆里头的老参来,只道略尽些力了。 章夫人走了,却留下个丫鬟来,一手交给意姐儿,只说叫她认了意姐儿作主子。 这便是前些日子一直见的念缃。 意姐儿也琢磨不清章夫人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她和章脩颐皆是不缺人侍候的,难不成这念缃是章夫人预备给章脩颐留的通房? 也确是作通房的 。 章夫人本想着把身边稳妥些的人给了儿子,不论是通房还是抬成妾室,总是安心些,比外头送来没现成□□的好上不少。 不过意姐儿和章脩颐正是情浓时,儿子眼里只看进她一个人,章夫人也不想贸贸然抬出个通房丫鬟来讨人嫌,更何况意姐儿自家还带了两个。她若是插手进去,难免像是同意姐儿作对的。 章夫人便决定把处置权给意姐儿,这丫鬟当通房也好,配了小厮当大丫鬟也罢,她都不过问了。 只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的,意姐儿难免有些猜度不好问出口了。 不过也罢,先把念缃放到后排房里,同番羽和绿腰一道便是了。意姐儿不喜欢身边带着个不知根底的丫鬟,何况还是有可能给章脩颐抬通房的。干脆好吃好喝地供着,眼不见为净。 念缃打小便知道自己是给两个公子作通房养的,难免多留意些,也觉着自家同旁的丫鬟比身份不同些,难免有些娇矜的。不过她伺候人的本事,却是没话说,便是章夫人也给她服侍的很熨帖。 如今夫人把她给了意姐儿,她便觉着她的好时候来了。 不过左等右等,这少夫人都不传她上正院里回话。与她同屋子的两个丫鬟听说也是有给公子抬通房的意思,不过皆是悬而未决。 那两个丫鬟一个叫番羽的长得平平无奇的,另一个叫绿腰的,那小细腰和鼓鼓的前胸总是叫她在意些。 念缃闲来无事,便想问番羽讨要少夫人的身量尺寸,也好做些衣裳鞋子。 番羽和和气气点点头,说给就给了。 绿腰直在一边重重拨弄针线筐,一双丹凤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捻着线头嘴上对着番羽道:“可不是对着瞎子打俏眼呢!费什么白功!还当旁人不知她那骚心思似的!呸!” 念缃心里瞧不上她,面上却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谢过了番羽又拿了自己包着的糖制的各色果子请她吃。念缃老子娘的手艺很好,润润的几颗小果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糖霜,极是令人食指大动。 番羽摇摇头推拒道:“我最近嗓子有些不适意的,不好吃这些甜东西,妹妹留着自己用罢。” 念缃会意,点点头自己靠窗边做绣活去了,心里盘算着,这番羽瞧着好相处,实际上还是不肯给她脸子,心里向着绿腰呢。看来这屋里两个都是要防的。 这头绿腰趁着念缃出去如厕了,倒扯着番羽,竖了纤眉气哼哼道:“你给她这些做甚么!还嫌咱们两个过得不够苦呢?还是你瞧不上我!想着投了明路去!” 番羽垂着头,边绕着线团边摇头道:“难不成我还能不给么?都是一屋的人,说不得这辈子都要一屋里处了,我还能给自己找不快活?” 绿腰打量两眼番羽,嘴上轻笑两声,背过身对着铜镜梳头描眉去了,嘴里像没事人一样开始唠家常。 等念缃回屋,绿腰仍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 。 这几日章脩颐公事不多,倒是常常同意姐儿两个人腻在一块了。 意姐儿爱看话本子,叫他训过两次,仍旧要故态复萌的。章脩颐便不大管她了,日日同她处在一屋里,她歪在榻上看话本子,章脩颐便练练字,临字帖,总有半日是不说话的,不过两人皆是很自在享受的样子。 意姐儿时不时边笑得噎气,边给他讲讲里头好笑的情节来,甚么“大家小姐随意上大街外男随意进后花园捡到小姐的簪子手帕”,意姐儿边笑边托腮道:“若是捡到小姐奶嬷嬷的簪子岂不是好玩儿了?” 章脩颐也跟着浅笑,无奈宠溺地摇摇头。 没过多久,外头便响起说话声,金珠只恭敬道念缃在外头求见意姐儿。 意姐儿皱了眉,歪在绣榻上道:“不是大事儿你自己拿捏着解决便是,不必带来见我。” 金珠道:“她说给您做了双绣鞋,想给您试试。”念缃是章夫人的丫鬟,便是放给意姐儿了,她们也不能就不声不响地挡回去。 倒不是怕念缃记仇,是恐瞒着意姐儿不妥当。 意姐儿嘴角含笑,这个念缃倒是爱仗着身份行方便,况且甚么时候不好来,偏偏章脩颐在的时候来,实在有意思。 她托腮笑道:“召她进来。” 不一会儿念缃进来了,倒是个懂规矩的,眼睛也没乱瞟乱看,只盈盈站在一边行礼。 意姐儿像是很有兴趣,嘴角含笑地拿了绣鞋在手里,好奇道:“你为甚给我做鞋呀?” 念缃一时语塞,弱弱道:“就是想孝敬夫人。” 意姐儿点点头:“哦。”把粉色绣花鞋放在一旁。 念缃表示:甚么是“哦”? 意姐儿奇怪道:“我都受你孝敬了呀?你快些下去再给我多做些东西来,甚么帐子,鞋子,衣裳的每月都多做些来,只消做我的便是,我每月派了侍画取来,你放心便是。” 念缃:“……喏。”不甘心地看了看窗边那道高大的玄色背影,一脸糟心地退出去。 念缃一走,意姐儿刷地就变脸了。 意姐儿也不避讳着章脩颐,只哼一声,叫金珠看着点那屋的人,平日里不要随意甚么地方都放她们进出的,这样又不合规矩。 意姐儿又托腮瞧着章脩颐盈盈含笑道:“士衡哥哥,你可有可心的人儿,都告诉我好嘛?我也好给你抬通房呀。” 章脩颐轻轻笑一声,也没回头,边继续写折子边低沉道:“有啊,阿萌可真能把她抬成妾室?” 意姐儿握紧了手里纨扇,面无表情着,嘴里轻轻柔柔道:“哥哥说便是。” 他道:“此女母家姓吕,素有班昭之才,夷光之貌,吾慕其名久矣,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乃愿聘其为妻,弱冠至耄耋,只此一姝尔。夫人可能为我聘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炊饼 章夫人走了,意姐儿也轻松不起来,因着接下来便是要置办些年货,等着过年。不过章脩颐这阵子清闲不少,看她成日闷在宅子里,便提出带她出去转转。 意姐儿从册子堆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好奇道:“去哪里?” 章脩颐顿了顿,问道:“你想去哪里?” 意姐儿没出过几次门,便是出去了,大多皆是在马车里,新奇道:“我就想去街上看看。”从前她没上街走过,再繁华热闹于她也像是隔开一堵墙,和皮影戏一般的不真切。 章脩颐与她对视片刻,还是答应了 。 不过意姐儿便是出门也只能在宅子附近的青远街上,这条街和附近的巷子里住的皆是些富贵有官爵的人家,相对外头安全许多。 意姐儿把自己打扮地清新朴素的样子,一身茶白云缎裙,头上简单素雅地绾起个发髻,配上两根银步摇,细细的银流苏垂至乌黑的鬓发边。 她又想着要撑一把海棠红画白梅的油纸伞。意姐儿就觉着话本子里,佳人才子便是这样相遇的,便又央着章脩颐扮成个书生样子,这样也好同她相配啊。他成天对外一副冷淡高傲的样子和她的打扮根本不相融嘛! 对此,章脩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做评价。 天上下起了细细的飘雪,青远街上仍是人声鼎沸,小伙子憋着一张冻地通红的脸吆喝的,屠户嘬着牙花子靠在一边闲闲聊天,时不时来两个买肉的妇人,屠户便起身大刀阔斧地剁下精肉肥肉,还有卖糖人儿直啐天公不作美,的今儿个下了雪,寻常人家怕冻着孩子,都不放出来顽呢。 远处卖炊饼的小老板可劲儿吆喝:“宋家炊饼!宋家炊饼来咯!肉馅厚实!肉汁儿鲜美!” 炊饼摊子上便迎来一对小夫妻。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白衣,身材高大颀长,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背后,他身边茶白色裙子的小妇人给他半挡在身后,叫人瞧不清面容。 那小妇人纤白的手上拎着一把海棠红的十二骨油纸伞,闻见热腾腾的香味便挪不动步子。 旁边的年轻男人只好转身问那老板要了一个炊饼。小老板瞧着他清贵冷淡的样子也不敢搭讪,只麻溜地包了个夹着肉汁的炊饼小心捧了给他:“诶!拿好咯!小心烫着!” 意姐儿拿了炊饼,细细吹上两下,小小咬了一口便吃到里头剁碎的肉馅,肉馅里头拌着香浓的汁子,热腾腾地吃的她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意姐儿瞧了一眼旁边的章脩颐,他穿着一身白色好看的紧,比之玄衣的时候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温和,不过这人骨子里的高傲冷淡还是很明显,别看他为了哄她花了这些精力,平日里还是寡言的时候更多些。 意姐儿左看看又瞧瞧,不到一个时辰也没有走出多远来,她买了许多胭脂水粉,和样式新奇的头钗。后头跟的两个侍从捧了满手都是,一脸木然。意姐儿到哪里都觉着新奇,民间的小玩意儿还是很有意思的,虽然她未必会用得上,可就是想买。 章大人很耐心,基本有求必应,除了不准意姐儿亲手接东西不准意姐儿离旁人太近,其他都是允的。 走了不多久,进了一家缎子铺。那掌柜的看章脩颐像是来历不凡的样子,便亲自招待他们。 意姐儿瞧了店里的布匹,皆是不错的料子,不过这样的料子她实是不缺,便兴致缺缺的很。 掌柜的看她像是不大在意,又漫不经心的很,便主动上前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便是一种胧月纱,织的最大的能铺满整间店铺,可叠起来又能装进巴掌大的小匣子,布料也是极珍稀罕见的。乃是咱们大掌柜云游时候所得的一个方子,只咱们一家了!” 他这么一说,一旁的侍从见意姐儿也来了兴致,便对着掌柜的点点头道:“拿出来给我家夫人瞧瞧看看。” 那掌柜的犹豫一下,请示道:“不瞒您说,咱们店里的胧月纱做成的布料也是有限,价格少说也这个数……”说着比了个手势 。 那侍从道:“价格的事体等瞧了布料再议,若真是好的,我们夫人自然出得起这个价。” 那掌柜眉开眼笑,麻溜点点头,请了意姐儿和章脩颐在这头坐一会儿,小跑步进去。 不一会儿那掌柜的出来了,却带出另一个男人来。 那人瞧见章脩颐首先便怔了怔,随后紧接着看见好整以暇坐在一边的意姐儿:“……” 不过他很快便调整过来,面上笑道:“不成想是章大人和……贵眷驾临小店,有失远迎。”又对着章脩颐和意姐儿行一礼。 章脩颐冷淡道:“陶公子。” 意姐儿瞧见他,反应慢了半拍才认出人来,点头笑道:“原是陶家哥哥,我倒是不知这铺子是你的。”章脩颐挑眉,眼中冷厉寒光一闪而过,随即沉默不语。 陶理轩沉默一下,点头道:“姑……夫人若是喜欢,尽可随意择了喜欢的,都算是我赠你的。” 意姐儿润白的手指点点唇,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自家夫君,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旁人的好意,可是又不想凭白欠他甚么人情。 章脩颐长身玉立在她一旁,冷淡又傲慢:“不必破费。” 陶理轩也没有勉强,微微一笑,点点头对着一旁的掌柜道:“既如此,便照着章大人说的来。” 意姐儿瞧了瞧胧月纱的料子,也的确是不错的,倒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不由含笑道:“既这样,我便先买几匹。”现下是冬日里,也用不着这么轻薄的料子。 陶理轩点点头,又不动声响地多给了两匹,包好了交给一旁的侍从。 这几日大过年的,铺子里比往日要更忙一些,特别是这间卖衣料的,少说他也要多照看着,没想到却正好遇见了意姐儿。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甚么心情,前些日子全石安都在传章脩颐大婚的事体,他听了也没甚么太失落的了。 本以为自己离开那么久早就放下了那段荒诞的情意,不成想而今见了意姐儿又差点失态。作为男人,他无法做到嫉妒那个人。可他又控制不住想看看她的样子。 不过幸尔她甚么也不明白,还是那副天真纯粹的样子,他也好少一些难堪。 等买完布料,章脩颐一直面色淡淡,叫人瞧不出喜怒来。意姐儿也觉着有些乏了,便决定打道回府。 意姐儿觉得脚腕子很酸,她自生下来到长这么大,也没连着走过一两个时辰的路,顿时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章脩颐对她非常没法子,只好弯腰叫她趴上来。 意姐儿脸红:“那怎么成的,叫人家笑话死了……” 章脩颐好整以暇淡淡看她。 意姐儿讪讪地趴上去,把下巴靠在他肩上。 男人的脊背很宽阔,身上还有好闻的松木味道,她歪着脑袋看他的俊美的侧颜,不自觉伸手捏一捏他的眼睫 。 章脩颐:“……” 他低低哄道:“莫要乱动。” 意姐儿羞愧地低下头。 路过望仙楼的时候,章脩颐顿了顿,仍使侍从去买些菜色回府里用。意姐儿爬在他背上笑眯眯,软软地叫好哥哥。 章大人感受到她压在脊背处软绵绵的身子,和小姑娘身上的清香味儿,声音也低哑几分:“嗯。” 等回到府里,事体就不太对了。意姐儿给章大人捉回里屋,细细探讨一下“是不是只有夫君才能叫哥哥”这个论题。 等意姐儿边求饶边从他怀里蠕动出去,章脩颐就顺便同她进行了更深入的谈话。 意姐儿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她是还要用午膳的,不给她用午膳,她是要崩溃的。可是抵不过章大人一次又一次的撩拨诱惑,她还是迷迷糊糊地同意和他深入谈一谈人生大事。 差不多等谈完人生大事,又洗漱过一遍,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意姐儿把章大人的手臂都掐青一回,气得不想理他。他一来同她说话,她就拿杯子丢他。 同他成婚以来她的脸面也败的差不多了,哪有白日里便做这种事体的呀?幸好章夫人不在,若是她在,意姐儿早就要卸下钗环给她请罪去了。 章脩颐表示,小孩子不听话,给她投喂些吃食便是了。 …… 不过望仙楼的饭菜倒是很可口,很大程度上让意姐儿平心静气下来。 意姐儿就觉着,外头的食物果真同府里的大有不同,皆是爽利的菜色,烟火味儿也浓,比着府里精致小巧,细细盛放的又是不同了。 用了午膳,章脩颐便去前院处理公事了,意姐儿得了空闲叫了管事妈妈来给她报备些过年的事体。 没过多久,外头云钗便来报,说是有个女子说自己是意姐儿的表姐,要见她呢。 不过守门的哪里肯信,意姐儿这般显赫的身份怎么能凭空多出个这般穷酸的亲戚?不过那女子穿得也算整洁,长相也很是不错,又不好说了,只叫人来到内院禀报一声。 意姐儿听了微微思量一下,她哪来的表姐?她的表姐皆好好的在京城呢。 意姐儿冷声道:“不必管她。”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那女子只纠缠不休,只说自己名字里有个“姵”字儿,你们夫人听了自会明白。 意姐儿只觉耸人听闻,立时间立起来竖了眉毛道:“你说她名里有个‘姵’?” 那小丫头给她吓到了,愣愣点点头。 意姐儿蹙起秀眉,沉思片刻,缓缓道:“把她召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燕窝炖蛋 意姐儿只留了三个心腹,把其余丫鬟皆使唤出去。 她细细瞧着面前面色微黄,布衣荆钗的女人疑惑道:“你说你是姵姐姐?” 那女子舔舔唇角,渴盼地望着她点点头:“阿萌!你不记得姐姐了么?姐姐找了许久才找到你!”说着要上前伸出手,要亲密地碰触意姐儿,给金珠和银宝挡了回去。 那女子蓦地竖起着眉毛,粗糙裂开的指尖指着意姐儿颐指气使道:“怎的?!嫁了人便不认我这个亲姐了么?” 话没说完,意姐儿便冷淡出声:“她已过世。” 那女子瞪大了眼,慌张地急喘一声,捂着脑袋尖声道:“不可能!定然是你这个坏东西使坏!你!……”话音刚落便给一旁的粗壮的婆子抓了头发使劲打了两个巴掌。 意姐儿拧着眉,冷声道:“我可没闲空同你瞎掰扯,给你半柱香时间,把你想说的细细道来!” 玉姵不敢再拖延,捂着通红的脸颊,转转眼珠子,隐去了许多事体,只说自己被心腹丫鬟掳下了皇觉山,辗转多地差点被卖掉。 幸尔她遇上了好心人收留,才到了青州。那好心人不过是过路的,也没法一直带着她,只择了个地儿安顿了她便走了。她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下,听闻了知州娶亲的事体,才来碰碰运气。 意姐儿:“???”她是不是长着一张,特别好糊弄的脸? 意姐儿思虑片刻,摇摇头沉声道:“并不是令我信服的理由,你若再假扮我姐姐,莫要怪我不客气。” 长公主告诉她姵姐儿已经死了,所以她必须相信姵姐儿已经死了 。哪怕面前这个是真的,她也不能认。 认了就是在打国公府的脸,打长公主的脸,拿几个姐妹的名声开玩笑。 玉姵等着她,尖声道:“你看看我这张脸罢!我不是秦玉姵又是谁呢?!” 意姐儿笑笑:“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我的姐姐已然去世几年了,这事定然不会有错。” “不知你怎么能知道自己同她长得相似的,再编造这般荒谬的谎话来蒙蔽旁人?不过还请你往后莫要再提。” “这样做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玉姵瞪着她,一双手紧紧抠着裙边,心里的怨恨翻腾着要从喉咙口喷涌出来,她还是咬了牙抽搐着腮帮子生生住了口。 她想到府外那个可怕的男人。 他以肮脏龌龊的粗手在她干净无暇的身子上犯下累累罪行,甚至叫他的几个兄弟一道享用她。 她虽是现代人,贞操观没有古人这样强,可仍旧觉得极端恶心。 被侵犯的时候,她愈是疼痛,就愈是要瞪大眼睛。 她怨恨所有把她逼上绝路的人,她就想,怎么不是那些人来受这样的罪呢,怎么不是那些愚昧无知的大家闺秀呢?只一瞬,又想象起意姐儿稚嫩雪白的身子,被这些人侵犯,亵渎,她又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 听到章脩颐娶妻的时候,她的脑仁都要炸裂开,嗡嗡作响,口里吐出一口血。 上辈子他曾经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他明明赞扬过她写的诗词歌赋,也曾随手解救她于危难。可这辈子,他怎么就没等到她,没等到爱上她就娶了旁人了呢? 玉姵听到新娘是京城里国公府的县主,她又乐不可支地开始捂脸大笑。 那不过是个愚蠢无知的小姑娘,享受着一切不属于她的东西。可她比她更值得拥有这些不是么?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长公主的宠爱,还是那个男人。 不过是有个好出身罢了,这些人,最恶心了。 她开始向他们献媚,淫荡地主动承欢,就为了使他们相信她是真心跟着他们的。她又主动献上一计来,诱使他们答应暂且放她离开。 玉姵等不及要摆脱那些人,所以即便是向她向来不屑的意姐儿求饶,也要摆脱那样的生活。 玉姵跪下来,把头埋地很低,压抑着心中的屈辱,满面通袖佯装哭泣道:“即便你不认我了,能否收留我?我真的无处可去了,我害怕被外头的人打骂,我怕再过上饥不择食的日子,求求你,就当姐姐求你……”声音带着颤抖和哽咽。 意姐儿不是没有恻隐之心的人,虽然姵姐儿性情大变,变得让人喜欢不起来,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魔怔了。 可她仍旧记得多年前的姵姐姐,那个羞涩温婉的小姑娘。 意姐儿抿唇道:“本夫人不是没有善心的人,看到你与我姐姐长得这般像,也愿给你添一把手 。” “只一点——”,意姐儿眉间冷厉。“往后再听到你说自己是本夫人的姐姐,便要承受你永不能受的后果!” 玉姵最终还是点了头。意姐儿使下人带玉姵梳妆更衣一番,她也好想想该怎么办。 等到了丫鬟屋子里,银宝不声不响地拿了一套意姐儿不穿的衣裳来,叫她将就一下,又要上前帮她更衣。 玉姵猛地缩一下手,冷冷道:“你出去等着便是。” 她的身上,还有许多那些留下的痕迹,她不能给旁人看到。 银宝冷淡着一张脸,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候在外头的云钗撇了里头一眼,问道:“姐姐怎地出来了?” 银宝面无表情道:“里头的姑娘不需我服侍,我便出来了。” 云钗嗤笑一声,搬起凳子坐在空地上:“也就银宝姐姐肯叫她是姑娘,我看她这身段也不像是……” 银宝看她一眼,云钗才住了口,继续悻悻嗑瓜子。 她也没有老嬷嬷的利眼,就是觉着像,也不敢红口白牙地直断。况且这是个甚么东西呢?是不是的,也不重要。 等玉姵换了衣裳出来,倒叫人刮目相看起来。 原本蜡黄的脸,想必是拿了丫鬟的面脂和胭脂水粉扑过,看上去倒是红润不少。一身鹅黄刺绣妆花袄子,配上头上的银钗倒也能看,就是意姐儿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显短,再者她现下这幅瘦骨伶仃的样子也撑不起衣架子。 方才她穿着布衣的时候,众人皆不曾注意到。这下穿上好衣裳,打理了头发,才叫人觉出味儿来。 玉姵眉梢眼角皆是媚色,根本就是脂粉也掩饰不去的,哪还用看甚么身形呢?瞧着这幅样子恐怕已叫人占去了身子。 这头意姐儿边掰着章脩颐那把折扇,边思量。 她没法子把事体做的太绝,若是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表姐,却见死不救,她做不到。 可是也不能把她留在府里头,这样不清不楚的实在招人闲话。况且她也不知道玉姵将来的打算是如何的,这般把她拘着也不好。 等玉姵来了,意姐儿边把玩扇子,边问她:“那……姑娘有何打算,不妨说出来我听听,我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玉姵盯着扇子瞧了一眼,低着头使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瘦弱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使人怜惜,又忧愁道:“不瞒夫人说,我……已无处可去……只盼着你能收留。” “若你不收留,我只好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出去了也不过是落得四处流浪的结果……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被卖到秦楼楚馆里也是有的……我不想死啊,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她说着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柔弱地颤抖着身子,咳嗽起来。 她知道意姐儿向来愚蠢的心善,又天真又傻,否则也不会被她哄了去。 若意姐儿再不答应,她只消痛哭下跪便是,意姐儿定然会心软 。况且若是叫那人瞧见意姐儿这般仗着身份欺负她,定然会对意姐儿失望之极。 意姐儿把玩着扇子想了想,笑笑道:“姑娘不必怕,我在青州有几处宅子,随意择一处给你住着便是。日常开销,我皆可为你出了,你可放心住着,想住几年便住几年。” 长公主一早命人在青州也给她置办了些产业来,尽管并不多,可一处宅子还是挪腾地出来的。 意姐儿就觉着玉姵这样尴尬的身份,出去谋生却是太难了。她虽没有这样的义务一定要帮到底,可到底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可从前皇觉山上的事体,也不知是她自己逃的还是另有隐情了。想想玉姵那会儿跳脱的作风,也不能说她就是清清白白无辜的。 不过无论怎样意姐儿也不在意,更不想追究。她只知道玉姵此人是不能带在身边的,最好择一处宅子眼不见为净。 至少这样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去处了,便是回了京城也未必能比现下更好。 她自认是仁至义尽了。 玉姵却不依,哭得像二月里的嫩柳条,细弱地颤抖,满面晕红生媚,就是不肯起来。话里话外只求意姐儿能收留她,她只要待着就好,真个没甚么旁的所求了。 意姐儿自是不肯的。 她早就打算好了,把玉姵安置在宅子里,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但求家底殷实人老实,好好过日子便是。她同章脩颐说不准甚么时候便要走的,也不可能一辈子拖着玉姵。 到了用点心的时候,金珠像是没瞧见玉姵模样,直接绕开了她,给意姐儿小心翼翼端上了一盅燕窝炖蛋。 意姐儿蹙眉道:“怎么上这个?”她爱喝清爽些的,又放牛乳又放鸡蛋羹便觉着腻味。 金珠柔和笑道:“是大人特意吩咐的,大人还说了,您若是不爱用也可换加了红枣的。您尝尝罢,做的不腥气呢,用来补身子是再好不过了。” 意姐儿默默地开始用燕窝炖蛋:“……” 意姐儿用完了,玉姵还在哭。 意姐儿便感叹,此人真是太能了,怎么能比她还会哭呢?为什么就非要留在府里呢?明明到外头去住着,她也不曾亏待了玉姵去,反而更加自由些。 意姐儿实在没法子了,也不耐烦跟她多解释,原本心中的怜意也给她哭的消磨地差不多了,只叫了金珠两个把玉姵请出去,使侍从直接请到宅子里去。玉姵再哭,意姐儿肯定是要崩溃的。 玉姵是给狼狈地请出去的,她没想到意姐儿心肠这么硬,她边哭她还用地下甚么燕窝炖蛋,实在是看错她了…… 玉姵甫一掀开层层珠帘,便瞧见外头一身白衣的贵公子。 他长身玉立着,偏偏透出几分傲慢和冷淡来,淡色薄唇和深邃的眸子衬得本就清俊的脸庞更加深刻。那人瞧都没瞧她一眼,带着侍从进了里屋。 玉姵只觉浑身发冷,一颗心却发出异样的灼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金桶肉卷 很快便到了除夕,意姐儿问过章脩颐后只简单地准备了些年礼,关起门来自家守岁拜年。 其实意姐儿对于过年这种事体没有太大执念,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长公主没精力操办这些,便统统丢给三个媳妇,总的来说,不过便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了年饭,便各归各院了 。 意姐儿记得最深的便是每年同长公主一道守岁的时候,外头爆竹声响锣鼓喧天,厚厚的积雪压着树枝桠,冰霜冻结了整个京城。这一切都与她们祖孙二人无关,她只要暖暖绒绒地同外祖母窝在一块,静静听她讲从前的故事,便是过年的最大意义。 到了嫁人,很明显她就没有当姑娘时候的待遇了。甚么坐着等饭菜,听故事皆是扯淡。淮南那头的习俗,过年时候新嫁的媳妇都要亲手做一桌菜,犒劳公婆夫君小姑子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 很明显她根本不会做菜__ 所以意姐儿就假装自己会做菜的样子,进了厨房还是叫李家贺家的动手,整治一桌简单的菜色来便是。李家贺家的也说,太精致的不像过年用的,您同姑爷两个单独过一次年就该用些简简单单,红红火火的菜色! 李家贺家的平日里是做精致的菜色较为多一些,谁叫她师父便是这样手把手教的。不过做起简单粗暴的菜来也非常熟手,炖个猪肉、牛羊肉,炒个糖醋木耳、芫爆肚丝,炸个金桶肉卷,做一道红烧鱼寓意年年有余,一道白切鸡便是吉祥如意,鸡汤拿来炖白木耳——金银满屋。 又按着意姐儿的喜好,做了几盘子甜点。 最后,到了意姐儿这里仍旧丢不掉长公主的习惯,逢年过节都要用佛跳墙。老人都说多用者福寿两全。 章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年夜饭,意姐儿捏着鼻子从油烟里出来,面不改色地使唤下人把饭菜端了出去。 章大人一看,很丰盛很简单,和他以为的那些菜肴完全都不一样。 章大人一直觉得意姐儿和章夫人、长公主的饮食习惯皆是京中一脉相承的,又要精致又要高雅,平日里一道菜都是有个寓意在里头的。其实章大人用膳也是讲究的,不过并不刻意挑剔,只要用的顺心便是。 章大人纯属小时候看章夫人用膳看出心病来了。 章夫人年轻时候很能折腾,她是京中贵女中的贵女,用起膳来能铺一桌子。她就站着拿了银著,莲步轻移看到喜欢的小小夹一筷子,等到用完膳一桌子还有好几道菜她是没动的,摆摆手就给撤下去了。 为了这事儿向来端正古板的淮南王没少同她理论,甚至还大吵过一架,批判她奢靡浪费,作风有问题。 年少气盛的章夫人冷笑三声,凶悍地一把掀翻整张长桌,直直骂他淮南土包子,乡巴佬,她们京城贵女皆是这样用膳的!有银子不用那是傻帽! 吵到最后淮南王给噎地憋紫了一张俊脸,擦擦汗负气同她分桌用膳。到了饭点整个厨房生生分成两大块,成日都忙得鸡飞狗跳。 章脩颐兄弟两个儿时最大的阴影便是要用膳了,他们是跟父亲一道,还是跟母亲一道用呢?同母亲用,父亲便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要罚他们抄书。同父亲用,母亲倒不会怎么样,最多就是不能用到母亲的小厨房做的桔红糕。 在章家大爷还在艰难抉择的时候。 章脩颐以自己要体会古人清修苦读,磨练心智为由,坚定地自己一个人闭关在院里用。 为此,淮南王还大力嘉奖他一番 。章夫人更是心疼地顿顿送去炖肉美食,犒劳儿子的刻苦。 章家大爷觉得自己被兄弟无情抛弃,并无形中被嘲讽了。 章家大爷:“???”说好做一对难兄难弟呢? 等到兄弟两个大一点了,章夫人也就渐渐不再坚持了,从偶尔跟淮南王一道用膳,变成“真是拿你没法子看在你这么坚持我迁就一下你好了心好累”,顿顿都同淮南王一道用膳。自此被割据多年的王府大厨房终于回归,掌勺的高兴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没撑住一病不起。 故而章大人儿时,对于“我们京城贵女”这几个字一直有非常微妙的感觉,以至于那时联想起京城贵女,脑中会同时浮现他娘对着一桌几十上百盘菜文雅绕圈的背影。 娶了意姐儿以后,他就决心,意姐儿用甚么膳食,他绝不发表意见。弄地跟他爹一样岂不是很尴尬的。 不过到了意姐儿这里,就是长公主已经没这个毛病罢了。长公主年轻时候大概能比章夫人更加铺张浪费,奢靡之风更盛些。只年纪大了,站不动了,吃的也少了,每日便用的简单些。 而意姐儿对于日常饮食并没有太过注重精致高雅,在她的眼里只要是好吃便行了。 所以她和章脩颐,意外的很合拍。 士衡哥哥眼里的年夜饭,爆竹声中辞旧岁,小酌两杯,你侬我侬,情意绵长。他可以给意姐儿夹菜,意姐儿则回以一记羞涩婉转地笑意,两个越吃越暧昧。用完膳他们还能一道守岁,他还可以顺便和小姑娘做点不可描述的事体。 理想和现实总归还是有点偏差。 意姐儿的吃相还是很文雅的,夹菜的速度迅速而精准,纤细的腕子灵活自如地游离于金桶肉卷、红烧鱼和白切鸡之间,另外一边小手还记得拿了绣帕秀秀气气地擦擦嘴角。 章脩颐只好自己小酌两杯,散漫地看看外面夜色正浓。 意姐儿咬下一口金桶肉卷,口里涌入温温的肉汁的同时,嘴角溢出一丝油水来。她尴尬地擦擦嘴角,看看章脩颐,咽下口中的肉卷,软软道:“士衡哥哥,是不合胃口么?” 被小姑娘温软的黑眸瞧着,章脩颐深邃的黑眸一暗。 意姐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为他是身子不适意呢,忙擦擦手,轻手轻脚地摸摸他的额头。 一阵松木香扑鼻而来,章脩颐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借巧劲儿使她坐在自己膝盖上。 意姐儿背后一僵,只觉温润的触感印在她颈子上。他修长的手隔着一层布料细细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摩挲,他们紧密相贴着,她几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而来的热意。 他抚着她细腻的脊背,轻吻她雪白的耳垂安抚说:“没有人瞧见。” 她望向他的眼里盛着波光粼粼的春水,咬住淡粉的唇瓣,无措地摇摇头,挣扎着想要逃开。 意姐儿像条滑不溜手的鱼儿,从他的怀里挣扎着要游开。她越是挣扎,网收的便越紧密,不一会儿她便喘息着不动弹了。 男人在她头顶的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继续接下来的享用 。一时间点点星火燎起成片春意,她边哭边捏着他后背的一块肌肤使劲拧旋泄愤,两条白腻的腿却勾着男人的腰间不松开。 松木香和软香混在一起意外的和谐。 她被按在冰冷的桌面上,身子一半凉飕飕,另一半却火热地要命。她快要受不了他的漫不经心,重重拧他一下哭泣道:“你……你快一些啊!” 章脩颐得令,开始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她又受不了了,继续掐他:“这么快……你、你是……要、成仙……啊,慢一些啊你……” 章大人无奈地轻喘,顺着她的意思继续来。 细嫩的柳枝经过一宿春雨,无力地弯曲垂下。 意姐儿一把拍开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默不作声地继续吞咽嘴里的饺子。 章脩颐眼角有一点笑意。他通常都是冷淡的样子,并不常露笑意。他笑起来很好看,风流地恰到好处,眼角眉梢皆是成熟和性感。要是青州的姑娘们瞧见,大抵是要丢荷包丢花朵的。 意姐儿定定看他一眼,哼一声继续埋头吃她的饺子。 她用实际行动证明,看他不如吃饺。 她看出章大人心情不错,那她的心情就很糟糕了。毕竟她还没有被按在桌子上行过敦伦之事,只觉羞耻难言。这同长公主教过她的那些,完全都不一样。 章脩颐也不招惹她了,松松散散披着外罩,静静在一旁抚琴。 外头爆竹声很响几乎盖过古琴本就低微的乐声,可断断续续中她还是能听清一些。她不大懂琴,今天却意外地听得很投入。 听完一曲,章脩颐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捻着琴弦,接着慢慢弹下一曲。意姐儿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还是强撑着边往嘴里塞饺子边听他弹琴。 也不是她真的不想睡,只是她不允许自己在子时之前睡过去。长公主说过,熬过了这一年才能得祖宗保佑,来年和睦团圆,祥瑞一生。 等夜半钟声想起,意姐儿终于受不了,丢了筷子就要歪倒在桌上。恍惚间,有人轻柔打横抱起她,在她眉心印下浅浅一吻。 第二日,意姐儿腰酸背痛简直起不来床。 章大人以实际行动证明,你们年轻小姑娘体力还是不行。章脩颐大清早便出院门练剑了,等到意姐儿醒过来他连鱼都喂过一遍了。 意姐儿:…… 外头的爆竹声不眠不休地响了一整夜,到了早上更是愈演愈烈,意姐儿捂着耳朵把自己裹成一团,不高兴地哼哼两声,继续合眼睡觉。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并没有人来管她起不起床。 意姐儿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子,有一瞬间的茫然:“外祖母……”又想起她嫁人了,眼里含了一包泪,捂着脸躺下继续睡。心道,章脩颐不来叫她,她就一整天躺在床上不起来。 然后她真的躺了一整天。 意姐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金栗酥 年初这几日,是拜年的好时候。 意姐儿从前还没觉着拜年有甚么不好的,到了嫁人才发觉这实在是太烦人了,再多一些人她是要崩溃的。 烦恼的根源还是要归功于章大人。 莫看青州地方偏远,但并不是一般的散州,乃是在开国以来便定下的直隶州。 知州手下不仅有同知、通判和吏、户、礼、兵、刑、工等八房,还有整整六个县的大大小小官吏须得一并统治管辖。 可以说一个直隶州是一个小朝廷,章大人这么忙也是有原因的。 平日里意姐儿躲懒也就罢了,等到了过年时候却不能躲了,各个夫人娘子都须得她来招待、备礼儿。加之她又是新妇,少说见面也要给旁人几分薄面的。尽管她夫君官位最大,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叫人非议。 意姐儿非常不适意地看着几个已经同她外祖母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对着她行礼下跪拜年。 不过礼不可废,不说她是章脩颐的夫人,她身上还留着皇室的血,头顶着县主衔,再不舒服也要叫几个老夫人把礼行完,这是规矩 。 等几位夫人行了礼,意姐儿忙叫丫鬟们扶了她们给添茶,上点心,再备下几分薄礼当作回礼。 意姐儿同章大人打探清楚了,备下的礼皆是比往年她们送的年礼贵重一分,却不夸张的。这样也不会惹人闲话,备的多些总比薄了好。 旁的也就罢了,临近石安的三县县令娘子皆到了,少不得要给些特殊待遇的。意姐儿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可多少也懂一州的繁华也是靠一个个县的安定来稳固,县令算是实权人物了,自然不能亏待了。 意姐儿便请了她们坐在上首位置,其余几个娘子依着品级分别往后排着坐。 这么一来,意姐儿是这么一群夫人里最年少的,可却是领头做主的那一个。 她也不觉得不自然,面带长公主式不咸不淡的微笑,语气和缓地请了丫鬟挨个细细问了忌口不忌口的事体,才开始侃侃而谈。 其实意姐儿这种京城的小姑娘,和这群大多是年过三四十的官眷肯定是毫无共同语言的。不过今日坐在这里她身份最高,气场最足,满头珠翠巧笑嫣然,诸位夫人定然是顺着意姐儿来。就瞧她一身银红掐金暗花细丝褶缎裙,头上和耳朵上都缀了一整套赤金雕海水纹红碧玺头面,一举一动皆是气派的样子,便叫人不敢小觑。 屋里头红罗炭烧的暖融融的,意姐儿也笑出三分喜气五分和气来。但别看她温和的紧,一张嘴却不紧不慢地牢牢把控着话题绕着她转,收缩远近全凭她的意愿。 意姐儿又说了,织烟阁最近送来的图样很不错,不知各位看过没? 诸位夫人面面相觑,皆说不曾看过。青州这地方也是有织烟阁的,长公主的产业因着她皇族的身份很容易打通关节,乃至于几乎遍布了所有州府。真的算起来青州也只有两间,一间在石安,一间在最繁华的归定县。 意姐儿心道,你们当然没看到啊,你们要是看到了我还怎么找话题聊??! 意姐儿继续带着长公主式的微笑,叫丫鬟把准备好的几张图纸拿来给夫人们过目。 她生怕夫人们看不懂,还轻轻柔柔出声提醒:“这张是披风图纸,上头绣了江南时新的亭台楼阁花样,我觉着很是不错。比起往头上簪一个那大的亭台楼阁式样的发簪子,能往身上穿更好看些。” 意姐儿又命金珠几个拿了织烟阁新出配套的几个小饰品,分别赠给几位夫人。 倒也不是甚么贵重的,不过就是绿碧玺簪子、耳珰。而青州此地最盛产的珠宝首饰便是绿碧玺,许多青州姑娘都有绿碧玺打制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就是意姐儿自己也有一套绿碧玺的头面。 碧玺虽贵重,可也要分颜色。绿色是较为普通的,并不多名贵,用来送这几个夫人再合适不过。何况意姐儿选的都是上乘料子,通透温润的很,也不是寻常货色能比拟的。 这群夫人里不乏个中行家,看了意姐儿送的这些也直叹这知州夫人大手笔,又不显得刻意,若无人指点,倒是个聪明人。绿碧玺虽不算名贵料子,可这么多套这样好成色的送起来,也是一笔大数目了。这样一来既拉拢了各位夫人,又显出了自己的身家地位 。 女人家聚在一起聊聊首饰、头面、时新的衣裳、花样子,往往是增进情谊的最好方式。 归定县令娘子卢氏掩口笑道:“夫人这碧玺好生通透漂亮,妾身打心底里喜欢地很了。” “只这式样却是舍不得自家带,我家小女还待字闺中不曾许人,也好给她压箱底添妆去!她若晓得是知州夫人赠的,面上也有光呢。”说着又对意姐儿笑了一下,有一点讨好的意味在里头。 意姐儿打量她一下,很快轻轻笑道:“自然的,卢夫人喜欢便好,只给小姑娘添妆却是有些老气了,也不知她何时能戴呢,还是夫人自家留着更好些。” 她曾经也听到过一些属官把女儿赠给长官作贵妾的传闻,只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卢夫人这话不是真有深意。 席间气氛略僵了僵。 很快,一边的丰县县令娘子王氏便爽快笑道:“这织烟阁的新式样夫人竟然都晓得!这外头可都还没出呢!也不知夫人甚么门路,咱们也好沾沾光啊!”说着摸摸鬓发,憨憨笑一声。 她是农家出身,跟着本是一文不名的夫君一路打拼几十年才到了如今地位,自然很会瞧人眼色,行事也爽快利落的很,丝毫不见谄媚讨好,反倒有几分质朴意味在里头,叫人心生亲近。 意姐儿对这丰县娘子倒是有几分好感,把玩着色泽通透的玉杯微微笑道:“可别这样,哪有甚么沾光不沾光的?” “咱们互相皆是相识友道的人家,往后你们来织烟阁,我都叫他们卖个讲情价便是。到时有了时新的,也可早些知会你们。” 她说着颔首,叫金珠立马使人去知会几个掌柜的,再把几个夫人的名字一个个记下来。 王氏也没想到这一出,倒是有些发怔直直问道:“夫人这是……” 意姐儿托腮笑道:“织烟阁是我外祖母她老人家给我的陪嫁,诸位不必担忧旁的琐碎,只管买便是。” “我说的不好听些,诸位夫人的年纪皆是能当我娘亲,乃至于祖母的。我瞧着你们心里也亲切,更不想持着身份了,尽管拿我当了自家亲朋处着便是。” 意姐儿这一番话说的好几位夫人皆是心里点点头。 这番将心比心、有礼有节的话下来,意姐儿在诸位夫人面前的地位也算是牢固了。她也不似诸位夫人想象中的小娘子面皮薄撑不住场面,更没有行骄纵高傲予人冷遇的作为,瞧着涵养也是极佳的。 大多数夫人还觉得这趟来是赚到了,哪个女子是不喜欢首饰衣裳的呢?她们大多皆是靠着家里的田产和丈夫的俸禄过日子,好些都是紧巴巴的,一身衣裳一年到头不知穿多少遍,意姐儿给的福利正是她们想要的。 若说京城贵女也不定稀罕便宜几十两银子的衣裳,而且大多显贵的人家,皆是自家请了绣娘做的。可青州这些小官家眷却并不是如此。意姐儿对症下药,施下一点恩惠,她们回去心里也能更加念着她的好处,在政事上头也能对自己的夫君多加劝诫。 当然这都是意姐儿的预期。定然不会是所有人都达成她想要的结果,不过这般也够了。 席间上了几道点心,皆是意姐儿爱用的式样 。大家皆是其乐融融的,边讨论些琐碎笑话,边小心捧着知州夫人。一顿点心用下来,金栗酥、藕粉桂花糕、雪梨盏三样吃食倒是用的最多的。 王娘子和另几个娘子皆夸赞说最爱意姐儿这头的金栗酥,意姐儿为尽地主之谊,还特地叫丫鬟给她们把剩下金栗酥皆拿油纸包了带回家去。 不过意姐儿倒没想到几个夫人最爱的是金栗酥,这个点心不是最特别的,比之雪梨盏少了些精致,比之藕粉桂花糕又缺了些韵味,长得简单粗暴没特点。 不过确实比栗子糕来的酥脆很多,小小的不粘牙,里头揉的皆是果子汁水,清甜不腻味。想来她们都爱爽口些的食物,简单些吃着确实胃口会好很多。 等用完午膳,再使了戏班子搭了台子,咿咿呀呀唱了一下午的戏。意姐儿挂着微笑同诸位夫人聊了一下午,终于把人都送走了。 意姐儿觉得自己快要累瘫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作为一个通情达理好妻子,秀外慧中贤内助,善解人意淑内人,严于律己好主母,意姐儿还要继续贤淑地处理一下内宅事体。 比如过年了,丫鬟婢子小厮侍从乃至外头铺子的掌柜账房,皆要结年钱,还要发红封。内宅的仆人虽都是家生子,过年也不能薄待了去。意姐儿还得给她们每人发几套冬衣春衣,加之章氏这样的人家,丫鬟婢子就连首饰发型都是一样的,只按着等级不同才有分别,到了意姐儿这新妇手里自然还要再命人统一打制新首饰。 再者,一年期内表现良好的要往上升,厚加赏赐,行为有瑕疵的要停了职务,或是降一等。不过用的都是章大人的银子,意姐儿不和他客气,皆是往恰恰当当的厚了发的。 闲了这么几天,也要有所作为才是,长公主从来都教导她逃避不是好方法。 不过意姐儿还是累的瘫在绣榻上,半晌回不过神。 想起章大人还在前院同一众官员不知做甚么,意姐儿挣扎着爬起来,使唤侍画亲自去厨房盯着,万一晚上要留饭,府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吃食,就非常尴尬了。 章大人果然带着一众官员在前厅里用饭了。 官员们看到几桌色香味浓的玉盘珍馐,不由心叹娶了娘子就是不一样。 前几年,年年用的皆是外头望仙楼点的餐食。也不是说望仙楼的不好吃对吧,就是你也不能每年都点一模一样的啊?! 年年都是酱肘子金银蹄红烧肉炖牛肉羊肉清蒸乌骨鸡真的很倒胃口,他们也是会崩溃的。章大人真的是不知道!他们每年用完回家,嘴里都要长半个月燎泡!疼的只能吃冷粥拌咸菜!还要装作一副“真的好好吃您的品味真棒太赞了么么哒”的表情,真的好气。 今年的饭菜就和外面那些大鱼大肉都不一样,终于可以摆脱咸菜拌冷粥了! 今年大家吃的格外和谐,完全忘我。大着舌头对章大人拍着胸脯以示忠心耿耿的有之,扭着脑袋往天作酸诗的有之,醉的不成人形吐的一塌糊涂的有之。 章大人一脸冷漠,非常不耐烦地希望他们通通立即立刻带着老婆回老家。 章大人:谁动了我的望仙楼套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豆粉生鱼鲊 过年几天,让意姐儿最高兴的事体,莫过于长公主的回信到了。 打开信封,意姐儿一眼便瞧得出,这信里的字迹皆是长公主亲笔所写,字迹劲道恰恰好,不显得绵软无力。她无端端觉着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外祖母身子不好,她却不能在一旁侍候着,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儿。 长公主的信件里倒是不曾提到她的身子如何,只捡了几点重要的事体,简明扼要地写了。第一就是叮嘱意姐儿好生保养着身子,尽快怀上孩子才是根本,又使人抄录了偏方一道随信附赠上。 意姐儿看了看偏方,脸都刷地通红地要滴血,都是甚么玩意儿啊。她本以为皆是些药材类的,没想到还有些讲究姿势、体态动作的,真真是…… 意姐儿和章脩颐成婚以来相互都没有提到过孩子的事体。章大人也不是不想抱儿子女儿,只看小姑娘年岁还太小,自己都是一团稚气,也舍不得她受苦,便从不提的。 意姐儿是压根没怎么想孩子的事体。夫君和婆婆都不提,长公主也没刻意提过,她自家也就说忘就忘了。给长公主一提,才想起生个孩子的重要性。 她前些日子收到阿蕴的来信,说是生了个女儿。 陈家因着陶家地位不同,公婆也不敢明着给她穿小鞋,只多有些不大痛快的便是了 。毕竟陈家偌大的庄子田地产业,也不能交给个丫头。阿蕴为了这事儿也受了些明里暗里的委屈和挤兑。可她也只好忍着受气罢了,这乡下地方对儿子比城里更看重些,公婆不明里给她气受已是很好。阿蕴又提到,陈家庄里有户人家,媳妇儿同她差一日生了个闺女儿,生下第二日连歇息都不敢,硬是下了地烧菜做饭去。 阿蕴在信里直叹这些人家不拿媳妇当个人看呐,生产完第二日虽能下地了,可到底身子虚的很,恶露还没排干净呢,这般耗着说不准再过十年也不能生养了。 意姐儿看了只好叹息一声,就说阿蕴现下才十七岁呢,正是大好年华,这青州的姑娘十□□嫁人也不嫌晚的,阿蕴这年纪生个女孩就能戳人眼了?说的就好似将来便不生了一样。再者难不成拿话酸她,阿蕴便能立时生个出来了? 长公主信里倒是写了,生男生女都是好的,她唯愿意姐儿能有个傍身的孩子,到底亲生的才能心连心,会心疼娘亲呢。 意姐儿看了不由默默红了眼眶,长公主是一片慈母心肠。她是在替自己担忧,怕她成了断雁孤鸿,将来老而无依,孤孤恓恓。她只恨自己上辈子明白的太晚,这辈子却不愿叫外祖母为她心力交瘁了。 等章大人从前院回来,意姐儿就情意绵绵地看着他。 章大人看她一眼,开始脱衣服。 并换上一身便服。 意姐儿觉得很羞耻,并不敢开口问他任何关于生孩子的话,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听人说,生……那个生鱼鲊很好吃。还、还有豆粉生鱼鲊也很好吃……” 章脩颐:“……”果然是会错意了。 意姐儿说想吃,章大人立即命厨房整治一桌子出来。午膳已经做好了,那就等晚膳时候再用也不迟。 意姐儿细白的手指抠抠手绢上的花纹,眼里含着一包泪摇摇头道:“我真是太开心了,居然有鱼鲊吃。” 章脩颐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问道:“这是怎么了?” 意姐儿颤颤巍巍地抹抹眼泪,道:“可能是太高兴了罢,我也不晓得我为甚要哭。”这几天情绪总是莫名会很激动啊,明明没甚么事体居然会流眼泪。 和章大人一道用了午膳,意姐儿就觉得有些困倦,章大人便脱了外袍抱着她一道歇晌。章大人睡觉时候爱把她圈在怀里,意姐儿也爱挂在他身上,便在清浅的松木香气里渐渐入眠了。 睡了一会子,便给外头悉悉索索的说话声给吵醒过来。意姐儿有起床气,正想叫金珠出去吓吓她们,外头的说话声已经戛然而止了。 意姐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窝,继续往章大人怀里蹭了蹭。他在她白腻的颈子上落下绵密怜惜的轻吻,修长有力的手正要撩开轻薄的布料,意姐儿哼哼一声表示拒绝。捏了捏她的脸颊,章大人叹息一声抱着小姑娘继续闭了眼困觉。 等意姐儿醒过来了,章大人还闭着眼安静睡着。 意姐儿就趴在他身上瞧他,头一次发现他眼睫很长,嘴唇便是不笑的时候瞧着也带着三分笑意,怪不得他时常冷淡着一张脸,大约是要显得严肃些罢。 意姐儿又觉得他的唇色实在太淡了,蹑手蹑脚悄悄起身,开了妆奁拿了嫣红的口脂给他细细抹在唇上,又偷偷窃笑着亲他一口 。 章大人其实早就给她的动静弄醒了,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很好,涂口脂是么?嗯? 意姐儿捂着嘴笑一下,温软的唇又覆上他的,带出一阵小女孩身上的软香味。 章大人:“……” 意姐儿端详着章大人的俊脸,百无聊赖地开始拿梳子给他通头发,再编辫子。 不过编到一半,她的手就给一双修长的大手握住了。 章脩颐拧着眉,深邃好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眯起:“好玩么?还有更好玩的。” ……意姐儿吓得在床上乱爬。 不过章大人最终也没能做些更好玩的事体,因为外头吵起来了。 意姐儿如蒙大赦,披起衣裳扬声道:“金珠——外头怎么了?” 金珠撩了帘子低着头进来,恭敬道:“夫人醒了?后排房几个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银宝和云钗正安抚着。” 意姐儿皱眉道:“吵什么?” 金珠叹一口气道:“绿腰说念缃拿了她匣子里,公主赏的首饰。本是一件事,可同绿腰和念缃一道的丫鬟都搅和在一道了,幸尔银宝镇得住场子才没真个动起手来。” 意姐儿说:“可曾弄清?” 金珠摇头道:“还不曾。” 意姐儿嗯一下,轻声道:“那就再细细查,谁再敢吵堵住嘴关柴房里饿三天。”又道:“事情结束后,都给我移到西边院子去。” 本是看她们还算乖觉,才肯叫她们住后排房,如今看倒是不必了,吵的没规没矩。 金珠领命,她去了后排房没多久,便鸦雀无声,无人敢多话吵闹了。 意姐儿披着衣裳回去,靠在绣榻上把事体都给章脩颐说了一遍。章大人对丫鬟的事体没有半点兴趣,不过“唔”了一声。 意姐儿倒也不觉得是甚么大事儿,横竖要吵要闹由着她们去便是了,不过是些小伎俩。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意姐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章大人拿她没法子,便使厨房早了半个时辰上菜,他自己去了前院处理政务。愈是逢年过节的,愈是不能懈怠,青州这地方更是如此了。 章大人一走意姐儿就兴致缺缺起来,她倒不是一定要粘着他,就是这几日格外想同他待在一块儿。 今日晚膳用的是鱼鲊,有生有熟,酸辣具备。尤其是正中一盘豆粉生鱼鲊,片得晶莹剔透的薄薄鱼片上头薄薄点缀着青红两色调料和一层香油,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意姐儿夹起一片,放到嘴边还没放到嘴里,就捂着嘴要吐,肚里也没东西给她吐,只红着眼睛泪水涟涟地干呕 。 一时间几个丫头皆是手忙脚乱的,又给上香茶又是顺背。意姐儿吐得无法自已,就差连着脾胃一道干呕出来了,她觉得这真是非常糟心,从前在国公府吃鱼鲊也没甚么事体的,便是生鱼鲊也能吃的津津有味,怎么今日却闻不得这味儿呢。 等章大人处理完事体回来便瞧见意姐儿松松绾着发髻,一脸憔悴地躺在绣榻上。 金珠主动禀道:“夫人晚膳也没动几口,就是干呕的厉害,勉强叫厨房做了点薄粥来才吃下一点。” 章大人一时拧了眉,把小姑娘抱到架子床上,把着她的皓腕搭脉。大过年的难请大夫,况且章脩颐自己也通晓些医理,是甚么事体看看便明白了。 他搭完脉却罕见地怔了怔,凝视她说:“有了。” 意姐儿:“……”甚么有了? 章大人:“……肚里有孩子了。” “你是说,”指了指肚子,“这里有孩子了?” 章大人给她擦擦杏眼里快要飙出来的眼泪,点头。 意姐儿怔着脸,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章大人把她抱在怀里,亲亲她洁白润泽的半边脸,无奈道:“这是好事,莫哭了啊……你乖一些,不要用脚踢为夫……乖啊乖……不疼不疼……是是是,为夫是没生过不晓得……好了好了,夫君说错了啊……乖宝宝不要哭……” 意姐儿很怕的,她娘亲生她便是难产拖垮了身子,长公主生她娘亲也坏了身子,皆是在牛头马面跟前走过,阎王跟前记了名的。叫她这样,她是要崩溃的,她还没做好当娘亲的准备。 可同时她也盼望着自己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这腰杆子才真的挺起来了。她自己的孩子才是她可以整颗心托付的,她的喜怒哀乐可以全系于肚里的孩子身上,永远不被辜负。 便是对着章脩颐她也不敢赌上整颗心,就像她不认为章脩颐可以一辈子只守着她一般。外祖母的教导,同上辈子血淋淋的经历都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她该奢求的。 他终究会和别的女人共度,也会宝爱旁人生的孩子。万幸她还有她自己的孩子可以依靠,不至被寂寞和妒恨腐蚀心房,变成她不愿成为的那类人。 不过现下他仍旧是她一个人的士衡哥哥。 意姐儿边把玩夫君的长发,边好奇地摸摸肚子:“你说……这里有了?” 章大人拧着眉,轻柔把她的手放到小腹上:“是这里有了。” 意姐儿张了张嘴:“你不会误诊罢。” 毕竟他又不是正经大夫。况且他们才成亲两个多月,这样就有了? 章脩颐给她掖掖被子温和道:“不会。”他诊了几遍才确认下来,她的确有了他的血脉。 如果可以,他不舍得自己的姑娘还这样小,这样稚气,便要照顾一个同样嗷嗷待哺的孩子。 到底天不遂人所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芙蓉糕 意姐儿将将怀上孩子,章大人便开始选奶口,张罗产房的事体。奶口须得出身清白人家,身体健康,品性端正且有福多子之人。便是如此,仍旧要留着观察数月才能放进府里伺候。 不过意姐儿兴致勃勃表示她可以自己喂孩子,自己喂的孩子才和自己亲呢,奶口用来伺候孩子便是。 章大人沉默一下,其实还是很想反驳她。小姑娘这点岁数甚么也不懂,总想着万事亲力亲为,到头来还是要受苦,这件事上他决计不能纵着她。 对上她软软的眼神,章大人顿一顿,拧了眉淡道:“日常喂喂也就罢了,夜里还是给奶口喂。”意姐儿凑上来香他一口,软糯糯道哥哥最好啦。 算着日子意姐儿生产的时候约莫实在秋日里头,倒也不受罪,府里的老妈妈皆说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便是肚里的小少爷也为着自己娘亲着想呢。 意姐儿听过,也只点点头罢了。她晓得老妈妈们皆是好心说吉利话,可她并不觉得女儿就比儿子差了,听了这话心里也不多几分欢喜。 意姐儿即便诊出怀了身孕,也不敢立时告诉长公主去,她月份尚浅胎还没坐稳,说句不吉利的话,她也怕到头来叫长公主空欢喜一场。 她自己拿了笔给外祖母回了信,只说一切皆安,叫外祖母勿念。长公主这头如此,淮南王府那头也是如此,章大人懂她心思,一句也不曾多提过。 趁着月份尚浅,意姐儿日日得了空闲,便坐在茜纱窗下给孩子缝小衣裳,小袜子小鞋子。意姐儿把小鞋子托在手心里,看着又软又小的,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里不可抑制地泛出丝丝柔意来。 这几日里,章大人空闲的时候也多,每日除却政事公文,倒是陪着意姐儿的时候多一些。 现下还在年节里头,府里的宾客仍旧挺多,不过大多数小富乡绅之家的客人,章大人不会亲自接见,管事的领了去吃茶一并回了礼儿便是。但那些人大多也没想过能见知州一面就是了,不过是挂个名头罢了。 意姐儿倒是彻底闲下来了,倒是后头一前一后来了通判和同知夫人,其中一个还是章脩颐的友人,淮南王氏一族嫡出子的妻子,她自己也出身世家。意姐儿就是为着章大人也不好推了,便摆了桌子招待。 好在两个夫人皆是知书达理的,也不闹腾,各自说说话便罢了。 意姐儿面上微笑着:真是一点也瞧不出王同知和曹通判的龃龉呢……说好的暗流涌动呢? 主要还是因着王同知的夫人李氏语速太快,而且说话时候有些不着边际,那曹家娘子一说到胭脂水粉,李氏立马能接住话题然后歪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体上头去,差不多横跨了整个青州淮南京城北方西域南漠 。曹家娘子根本来不及发表见解就被她跳过了,所以她们就没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意姐儿怀着身孕,懒散的要命,旁人说一句话她脑袋里要转个几圈才能得出结果来。好在李氏还算照顾她,说了十句话总归要问问她意见。 说道孩子的事体上,两个夫人皆来了兴致,意姐儿这个没生养过的也聚精会神的听着。 曹家娘子总算扬眉吐气一回,抖着眉毛操着青州口音得意道:“哎呀,我夹里头儿蜡几够都不省心蜡,坠大儿的蜡个都棱嫁人冽,坠小的才将将断濑,尊似抄税了一括心蜡。” 李氏笑眯眯道:“也是如此,我没有姐姐生养这样多,只一儿一女,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再不奢求甚么的。老人皆说孩儿还是要精细着养才是,凭着我娘家和婆家的地位,也不怕孩儿没出息。”说着又文雅地端了茶浅啜一口。 曹家娘子顿时黑了脸。 她相公说的果然没错,世家子皆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蠹虫。王同知这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能从个小典吏轻松混到如今地位,这李氏的孩子恐怕也能轻松比过她的孩子。再看看她相公在青州这地头扎根十几年,苦于没关系没银两,倒是同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平起平坐,实在叫人难以服气。 曹家娘子碍着知州夫人还端坐在她面前呢,也不敢同李氏争辩,闭了嘴默不作声在一旁喝茶。 李氏见曹娘子不理她,也不在意,抿唇对意姐儿微笑道:“夫人这头的茶点皆是我不大见过的,我自认出身世家,甚么没见过,吃了您的点心方觉这几十年都是在啃烂木头。” 意姐儿很配合地掩了嘴笑,只道王夫人真是风趣人儿,我这里的吃食也就凑合罢。一时间同李氏两个倒是开了话匣子,两人岁数又是相近的,谈论的话头也多。 等到宾主尽欢,意姐儿微笑道:“我这头旁的不多,便是吃的喝的挺多,两位皆是有孩子的,今日可带些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说着命侍画拿了八宝盒各样点心皆装了一些,用绸布包了给她们带着。 意姐儿道:“旁的也罢了,今儿个刚刚做的芙蓉糕是最好吃的,热乎松软的很,我听厨娘说,里头还加了牛乳蜂蜜,也是极养生的。”芙蓉糕外头带着淡淡的粉色,里头却是蓬松黄金的样子,香味浓郁不腻人,极是叫人食指大动。 两个夫人闻言也多用了几口。 二人没坐太久便离开了,那位王同知的夫人李氏走的时候,已经亲亲切切地把着意姐儿的手叫上妹妹了。曹娘子因着官话说的不好,也不大开口,加上面前两个一个是贵女中的贵女,另一个又是她向来瞧不惯的,倒是沉默的时候居多。 意姐儿对她们都有几分结交的心思,不过曹娘子这般,她倒是歇了这份心思,交友这种事体还是看缘分。她同李氏倒是约好了,有空让她便带了一双儿女来府里坐一坐。 章大人回来时天色还早,意姐儿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枕边还放着一本翻了页的道德经。她知道有孕了,便很少再看话本子,总是觉得多读些圣人言对肚里的孩子也有益处。 章大人把书放回架子上,轻柔把怀里娇小的妻子打横抱起,安置在床上 。 意姐儿立马醒过来了。她这几日觉都浅,就是觉得又累又困,章大人一抱,她就被惊动了。 意姐儿眼睛酸,哼哼唧唧表示想吃辣牛肉要重口的要油滋滋的那种,她能就着白面馒头,把盘里的辣油全舔完。章大人摸摸她的额头,温和地拒绝。 意姐儿不悦地瞧他一眼,她现下就是想吃辣的,还掐着他的小臂闹他,酸儿辣女,他是不是盼着她生儿子才不准她吃辣!? 最终还是他变得无可奈何,语声清浅哄她,辣的就辣的,你乖一些,只能吃一口。他还反过来训她,孕期就该用些性味平凉的,这些重热重辣的本是不准许用的。 意姐儿要闹了,她突然就很委屈很不开心,她觉得嫁人真的是没意思,吃个辣都要说她不乖不听话,这和长公主有什么区别?! 意姐儿闹腾起来长公主都怕,眼泪根不要钱似的噼噼啪啪往下掉,喉咙里还软软哽咽两声,整个人都非常委屈,团在床上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章大人不纵着她,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样子,甚么事体不顺心了就爱掉金豆子,要哭就哭罢。 等她哭完了,他们再好好理论能不能吃辣的问题。于是章大人气定神闲地开始提笔行书,留给她一个非常高大冷漠的背影。 过了半个时辰,意姐儿还哭得直噎气,细嫩的脸上都是泪痕流下来的红印子。 章脩颐的面容始终深邃平淡,使人瞧不出情绪。 实则章大人一颗心早就给哭化,原本一张冷淡的俊脸早就柔和地不成,他开始定了定神,拧了眉在纸上默写清心普庵咒。 原则问题不能叫她一哭就哭没了,忌用辛辣只有对她身子好,这般无理取闹实在不可理喻。这次妥协了她就知道哭最管用,遇到不顺着她就要哼哼唧唧,日子好不要过了。 然而比哭功意姐儿明显非常在行,从前长公主拘着她为了约束心性儿,半月不准出小洲,她就能哭整整一天不停,用膳的时候在哭,困觉还在哭,哭不出眼泪喉咙里还要哼哼唧唧抗议几声。长公主真的受不了了,才把她放出去,真的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的。 比耐性章大人比她高上不少,寻常时候这套路对章大人不管用。可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章大人真是无可奈何,丢了笔俯下身把她捉进怀里温声哄。 章大人现下只能自我安慰,若是跟这么小的小姑娘计较,真是不成样子。 意姐儿旗开得胜,经过几次拉锯战,又被章大人的温言软语哄得脸都红了,迷迷糊糊点头答应只能吃一点点。 意姐儿高兴了,章大人开始觉得这样不成了,拿了笔墨就开始给她写一张食谱,冬日里怎么样吃最有益处,怎么吃对孕体最好,他都考虑进去。 意姐儿见他不说话,还道他是生气了,不过这下她也很识相不敢再闹他了。 意姐儿和章脩颐讨价还价这么久,接过吃的时候才用了两三口便嫌弃油腻,捂着胸口要吐。屋里一群丫鬟又忙乱了一阵,意姐儿吐完了,拿香茶漱了口就觉得生无可恋,看一眼章大人沉默清俊的侧脸,还有点莫名的尴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正气粥 这日晌午,意姐儿睡了中觉醒来,金珠便撩了帘子服侍她,顺便说了念缃和绿腰的事体。 长公主赏赐的簪子,最后竟是从念缃的亲妹子箱笼里给扒拉出来的 。 初时甚么也没找着,可绿腰咬的紧着,簪子本就收在妆奁里头,她来青州从来都没戴过,又怎会无故丢了? 银宝又是做事一丝不苟的,意姐儿给的差事她是一点都不肯懈怠,立时问过金珠,使番羽几个并大小丫鬟们都开了箱笼细细搜查。 云钗蹙眉劝道:“这恐怕是有些不妥,咱们这般明摆着不信她们,将来还不知怎么背地里说小话呢。” 银宝坚持道:“就是夫人带来的下人才要更仔细查,省得旁人说咱们往她们身上泼脏水儿。” 她不怕旁人说甚么小话,又不是靠着她们过日子,算得甚么?若是弄得不明不白的,没法交差,才是愧事。 云钗便没有再坚持,到底都是国公府出来的。好些小丫头来青州这些天,也没少给府里章家下人排挤过。 她们这些大丫鬟也罢了,侍候夫人的也没谁敢给脸子瞧。那几个在夫人眼里连名号都不曾挂的小丫鬟最是吃力,这次事体也有几个传疯言疯语的,只道她们是往原章家的下人身上泼脏水呢,还说甚么她们自家人偷的自家人,说的再难听的也有。 不过闹事儿的不分自家别家,皆叫银宝塞了嘴巴丢柴房里去了。可再能压着也是要和气过日子的,不弄清楚了,这事儿将来还是两家下人心里的疙瘩,也不知何时才能并作一家人了。 一群下人开了箱笼查看着,银宝当着一群人的面上,一个个仔仔细细搜了,万幸国公府的陪嫁皆是清清白白。 到了念缃妹子秀冬这头,倒是扒拉出一根赤金簪子来。叫绿腰瞧了,插着水蛇腰挥手便是一巴掌甩在她一张嫩脸上,又揪着秀冬一头发髻狠狠撕扯。 绿腰打管打,手劲又大又狠,嘴里倒是没冒出甚么脏的臭的来,也是碍于意姐儿向来不准的,谁敢说便要掌嘴扣月钱,时间久了,也不知怎么说市井话了。 念缃心疼地不行,扑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小妹身上,红着眼圈嘶叫道:“她甚么都不懂,你打她作甚!说不得便是哪里捡来当个宝贝了,定不是蓄意偷得你!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了!真真……真真是……”抖着瘦削柔弱的肩膀哭了起来。 绿腰冷笑一声还待下手,却叫银宝拦住呵斥了。 这秀冬不过是个洒扫小丫鬟,打两下解气便罢了,何况又真是在她箱笼里瞧见的,怎么也算是哑口无言证据确凿了。而念缃是同她一样的通房,便是金珠见了也要带三分笑的,事体没弄清楚这么打下去倒是丢了三分礼儿了。 绿腰指着念缃倒是气极反笑了:“你也不看看你妹子甚么腌臜货色!你们姐妹两个沆瀣一气的本事倒是厉害!你若真心疼她便不要把偷来的赃东西交给她啊!……瞧瞧你自己,才是个狠角儿呢!呸!” 念缃到底是当过大丫鬟的,便是如今地位下来了,仍旧有伶俐的口舌功夫在,这下倒是笑了笑:“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拿这样的事污蔑我,当我是个软弱人品你磨搓的?我侍候老夫人这些年,自然不缺这点金银首饰,不妨叫你们瞧瞧。”说着抽开了妆奁,又扯开了箱笼布包,一挥手撒了一床铺的金银玉饰,一时间闪的能晃人眼睛。 念缃对一旁不说话的银宝苦笑:“银宝姑娘现下是头一份的风光,你也瞧瞧,我难不成还稀罕一根金簪子?” 银宝面色平淡地打量她一眼,这事儿到底也不好说了 。 她本不觉得念缃真个会下手偷东西,一来她也是章夫人教出的大丫鬟,品行作风向来不差甚么的,二来同是大丫鬟,她虽也知道长公主的赏赐必然是精品,但也不曾多眼馋羡慕,以己度人也不觉着念缃会多眼红。 现下瞧着这念缃却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前两天闹出来的时候她一声不响,像是毫无办法。现下闹的更大了,全院的丫鬟为着她的事体都要开箱笼,她倒是厉害起来,一下子就在旁人眼里正了名,又是和气文雅的样子,传到上头去,还不知章脩颐和意姐儿是什么感想呢。 只一点,念缃自小便在章夫人身边当差的,在章脩颐跟前应当也是说得上话的,可比意姐儿还要来得早。银宝就担心出了念缃这档子事儿,于意姐儿不利。 跟念缃比比较,绿腰从头到脚都是个泼妇,番羽又是木头桩子,唯有她是举止得宜,温婉清雅,给人污蔑了又可怜的很。适逢意姐儿怀了身孕,实在叫人不能不多留心。 银宝当下便点点头道:“念缃姑娘倒是个有身家的,照我看,你的收藏个个放到外头银楼里皆是精品。”银宝这话还是在打太极,半句不说念缃的是非,只就事论事。 念缃浅浅一笑,银宝这么说大抵是不准备帮她了,到底是一府出来的,她也不觉得奇怪。 银宝话锋一转,对着长公主的簪子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温和道:“然而,公主赠的簪子皆是皇家所有,乃是全天下最好的内造物事。念缃姑娘有那么多首饰,只能说明您很爱金银珠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这样说并不是指责念缃姑娘甚么,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还请勿怪我笨嘴拙舌。” 念缃撑不住轻轻冷笑一声,颔首道:“便就是我妹子秀冬偷的,也不能说是我做的!何苦咬着我不放?你们要怪罪我妹子,便是责罚我也认了。” 一旁袖手的云钗抬眸笑道:“念缃姑娘不必生气,银宝姐姐不过就事论事,并不曾说是您的过错,还望休要误会。” 云钗扬声对着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秀冬道:“秀冬,你可有甚么要辩解的?你姐姐也松了口,若是你真个做了,是要打板子的。” 秀冬抖了抖唇,摇头道:“是我……是我做的……我瞧见簪子掉在地上……觉着好看极了,便偷偷捡了藏在箱笼里……我、是我贪心不足,你们莫要说我姐姐。不……是我偷的,是我偷的……你们不要怪罪姐姐……” 念缃咬咬唇,低着头不看妹妹惊惧的脸庞。 她并没有偷绿腰的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想要博那人的怜惜。闹到这地步,她心里也明白定然是谁做下的。可她的私心本就是要把妹妹推出去顶罪,然而瞧见妹妹把事体全揽在身上又觉愧疚。 银宝扬扬眉,当下便使了两个婆子把她拖出去打,又扭头对念缃道:“念缃姑娘,看来是咱们错怪你了,既说是你妹妹做的,自然与你毫无关系。” 银宝的语气还是一板一眼的,可叫围着的一群妈妈婢子听了,却不由侧目。 念缃虽看似洗脱了嫌疑,实际上也没人真个晓得簪子是怎么到了秀冬手上的,多数人仍旧疑心念缃 。 若是绿腰做的也真没几个人信的。绿腰自得了这根簪子,便宝爱的跟心肝肉似的,处处炫耀又不舍得拿了给别人看,哪里是肯把簪子给秀冬的。就是真要诬陷了,偷偷塞给同处一室的念缃岂不更容易些? 而给银宝这么一说,又好像是念缃把秀冬推出去当了替罪羔羊。 有人心里点点头,有的又带着几分疑惑,可到底也没几个觉得念缃真是清白的。哪怕她是清白,可她这样待自己亲妹妹,也足够叫人心寒。 实则银宝要是大动干戈,也能查个水落石出。她就怕这里头还有自己人混着,要害念缃。 这事儿若本不是念缃做的,她只顺水推舟要闹大点给章脩颐瞧,再查下去可不糟糕。而不论是绿腰还是番羽,便是要罚也不能是因为这个,一顶帽子扣下来,便是意姐儿也要跟着遭人非议。 如此,银宝当即便决定下来,不管是谁做的,她只消把脏水泼到念缃头上,念缃便蹦跶不起来。府里的长舌妇可不嫌事儿少了,这件事儿到了如今,念缃也只能给人戳脊梁骨。 云钗和银宝对视一眼,对着诸位被请来的丫鬟婆子道:“事情已了,秀冬也为着她做错的事体遭了罚,大家皆散了罢。” 绿腰也是个识趣儿的,知道念缃输了半筹,也不追着咬,紧紧握着簪子,斜着丹凤眼眼哼一声,扭着水蛇腰走了。番羽见她这般,也叹口气,默默跟着离开。 事体到了意姐儿这里也不过是一笑了之了。 意姐儿这阵子给圈在屋里坐胎,日日拿了适量的药膳滋补着,整个人倒像颗珍珠,发出润泽的神采来。便是金珠日日瞧的,也不由恍了一下眼。姐儿是长大了,越发像个小母亲了。 意姐儿皱着眉尝了一口正气粥,只觉黄芪的中药味儿怎么也在嘴里发散不开。她道:“既如此,犯事儿的丫鬟便发卖了出去,若是偷盗还可饶,那便没有不可饶的了。”又皱了皱眉,“把几个通房的都移去西边院子罢,出了这样的事体,也不必留在主院了。” 金珠喏一声,下去找了人牙子把事儿办了。这秀冬到底做没做的,她也管不着,不过这小丫头仗着她姐姐是章夫人跟前得脸的,可没少给她添过麻烦。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多几分同情。 只好说秀冬时运不济,意姐儿跟前旁的都可通融,这样原则性的事体,决计是不能通融的了。 这头秀冬俯身卧倒在床上,一张脸泛着异样的深红,只睁了半只眼,泪水涟涟的,张了嘴也说不出话来。 她娘直道念缃命苦,又给她带累了,扣扣索索拿了钱请了个街边摆摊的大夫瞧瞧她的伤,还碎碎念叨:“不是你做了这档子破事!你姐姐哪里会受牵连!被赶出来还要老娘替你付诊金,啊呸!”又端了饭碗,蹲在门外自顾自吃起来。 秀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沾湿了一片枕头,她只盼着自己是值得的。 外头闯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人牙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塞了她的嘴,捆起来把人带走了。也不必看甚么牙口了,送来的姑娘说了,犯了事儿的奴婢送了给他们便罢了,一文钱也不要的,是死是活生死有命,她们是管不了了。 秀冬不出三日便咽了气,人牙子直道晦气,草草把人丢下了车,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柿子饼 修河蟹 念缃几个通房的事体一出,意姐儿虽面上不显,实则仍是在思量的。 长公主同她说过,身为主母要做的便是平衡利益,体恤夫君,身段要软要低,方能宜室宜家。意姐儿反思自己,她嫁人之后到底做到了不曾? 一则她管理内院是尽心尽力的 。这方面她很在行,又无甚情绪上的妨碍,她自认是很不错。 二则对外交际,她只能算表现一般。长公主提到过叫她多结交旁的官夫人,多开拓自己的圈子。她现下怀了身孕,出不去门,自然做不到,不过送上门的官夫人,她一向友好相待,架子都不大摆,她们皆是尽兴而归。 三则对夫君体恤,不仅仅是日常用饭穿衣洗漱上的贤淑,且是在通房妾室的事体上,要有容人之量。只有夫君心悦了,一家子才能过的更好。 意姐儿自问第三点,她样样都不曾做到。 她仗着章脩颐对她的溺爱,不顾主母职责,日日想着逃避她不愿面对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又娇气又任性,现下想想,又只怕章脩颐哪天厌烦了她,便再不搭理她了。 几个通房闹不和,大约也是因着她态度不明朗。意姐儿只想着,把她们扔在后排房里,但愿一辈子莫要见到才好。这几人着了慌,日日胡思乱想才能闹成这般。 实则通房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意姐儿有了身孕,章脩颐不能没有人侍候着。照着公认该做的法子,她是要抬了通房和妾室,给夫君享用的。 意姐儿是知道的,但凡男人身边没个妾室通房的,叫旁人说了都是妻子不曾履行好责任,是妻子的不贤惠,哪怕事实千奇百怪,到了世人嘴里同男人是半点没干系的。 再看看章氏一族往上数,章夫人同淮南王是明眼人亲见的恩爱夫妻,几没红过脸的,也抬了两房妾室,几个通房丫鬟。 原氏算是最把得住夫君的女人了,章脩源算是宠爱她了吧?可照样通房妾室抬了三四个。长公主是死了心的人,可到底待庶出子女也是样样都错不了,管家权管事权照样给,人人皆是一样厚待的。 就没有一个女人敢招上善妒的名声。 意姐儿想想,若是自己名声不好倒也罢了,她实是顾不了那么多。可她还有儿女,儿女要娶妻嫁人,她图一时心里爽快了,倒把孩子们都置于何地? 将来若有小闺女,那有谁肯娶自己的女儿当妻子?就像长公主为什么即便手握皇权,也要图个好名声?长公主也是为了她。 长公主把她养在跟前,首先自己就要立身正了,旁人才会赞长公主养出的闺女如何。若是长公主是个暴戾残忍的不顾亲情的,即便意姐儿再是身份高,恐怕章夫人也不会高看她一眼。 所以回到妾室的问题上,就不由得意姐儿自我反省,做女人实是太艰难,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做出违心的事。比起旁人,她的路已经很顺了,再矫情下去岂不是误了长公主对她苦心孤诣的教养和心血,也误了自己和儿女。 想通了事体,意姐儿就把银宝叫来问话。 银宝虽是她贴身的大丫鬟,可也兼顾着通房院子。意姐儿不放心旁人沾手,总是要自己留一手才心安。 银宝撩了帘子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听了意姐儿的问话心里也明白,自家夫人这是有心挑妾室。 银宝默一下,开口道:“不知夫人想要个甚么心性儿的。” 若是要个沉默寡言不多舌的,番羽倒是合适。可若是正经要个蠢笨的,倒是可以选绿腰。 这人虽在小丫头面前娇蛮嚣张的很,可也是个识眼色的,□□起来不难 。念缃么,还是算了罢,出了那档子事,便是章夫人在,念缃也翻不了身。 意姐儿听她口气像是比较了解,把玩着玉镯不紧不慢道:“旁的无甚,心眼子可以多,但是心不能大。” 心大了,便又愚蠢又难开化,大家都受罪,何苦呢? 银宝皱了眉斟酌一下道:“那便是绿腰了。她平日里惯会得罪人,可待公主和您是一等一的恭敬。”这话便是说绿腰不是个会做人的,想必多有些蠢笨,好在一颗心比旁人要忠些,也不怕她做甚么不利于主子的事儿。 意姐儿面上毫无意义地笑了笑,点点头允了,又叫金珠开了箱拿了簪子镯子包了给绿腰,叫她好生准备着。 意姐儿这头出了指示,西边小院子一时间便炸了锅。小丫鬟皆围着叽叽咕咕地说小话,是不是拿嘴巴往窗口呶呶。绿腰捏着腰心里面上皆笑开了,拉着番羽好一顿说,她一高兴语气也软和,叽叽喳喳的倒像是没及笄的小丫鬟,面上泛着饱满的春光。 番羽还是木木的,嘴上说祝贺的事体,手上还在做针线,像是忙得没空一样。绿腰见她这般也习惯了,拍拍裙子脚步轻盈地出门找小丫鬟一道消遣说话去。番羽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叹口气,默然靠在墙壁上。 等章大人夜里回了,意姐儿捧着肚子,仍旧是懒散的样子,一双杏眼盯着灼热闪烁的灯火,嘴里却温柔和气道:“大人可累了,妾身叫绿腰在西边院里等着侍候。我来了这些天,外祖母给的通房一个没见着您的面,你若喜欢,尽可挑了抬房。”说完便松了一口气,这两句话她想了一下午,现下说出来才能温温和和不疾不徐。 章脩颐拧了眉,面色略带疲惫地瞧她一眼,沉声道:“阿萌,你希望我去通房那里?” 意姐儿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面上温和道:“自然想的,我怀着身孕呢,哪能服侍您啊。”她想了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多说便多错。 意姐儿骨子里是很固执的人,更并不是旁人以为的单纯不懂事的小姑娘。只是在章脩颐身边的时候,她宁愿自己什么也不懂,迷茫又无知,就像一个不知世故的女孩,幸福地躲避在他坚不可摧的温暖巢穴里就好。到了如今,她一心往死胡同里拐,愣是绕不出来,便不敢再同他撒娇卖痴了,只怕再沉溺下去,心便会碎成齑粉。 章脩颐笑了笑,眼里还是温和纵容的样子,沉默一下,披了外衣缓步出了小院的门。 意姐儿随手拿了线团,毫无规律地绕着圈,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她觉得愧疚,急急的想要逃避开,又想要回到过去,咬了牙不叫这件事发生。她宁愿章脩颐横眉冷对,或是欣然应允,也不要看他这般无奈纵容的样子,她几乎想放声大哭,可她怎么配?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依理智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意姐儿几乎一夜没睡着,她困得不成了,眼皮都耷拉着,心里就是难受地紧。一想到章脩颐和绿腰,他会怎么宠爱她呢?是不是也会叫她乖宝宝,会一步步耐心地教她,会无奈地把她抱在揉在怀里?意姐儿瞬时清醒过来,过一会儿又困地不成,这般周而复始,一早金珠来瞧她几乎吓了一跳。 金珠向来坚强又能干的人,见了从小养到大的小姐儿这般憔悴,忍不住心疼地掉了眼泪。她别了脸偷偷擦掉,不敢多说,只道:“大人昨晚不曾去西边院子,到前院书房里睡的,听侍从说,面上也瞧不出甚么喜怒来,只一切照常 。” 意姐儿翻了个身,唔了一声,又道你出去罢,今儿个我想多睡一会子。她又睁着眼抠了一会子绣纹,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接着几日,章大人都不曾回正院歇息,日日忙到很晚才回府,连个人影都摸不着。意姐儿日日作息倒还似从前,也不曾再有睡不着的事体了,看上去两人都说不骄不躁的样子。 后院里便是几个有眼色的皆心知肚明,可也没人胆敢多舌。有个厉害的主母在,又谁是天生比旁人多出几根舌头嫌小话说不完呢? 不过事体怎么样,也只章大人和意姐儿两个人晓得了。章大人日日下了衙仍旧会看看有甚么意姐儿爱吃的,捎带一份使了侍从带到内院里。每日仍旧要抽空问问意姐儿情况如何了,听见小姑娘吃得好睡得好,他也放心了。 不过意姐儿是个闲不住的,她几番打听之下总是想找些事情做,不然她被章大人这样不咸不淡地吊着肯定是要和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崩溃的。 意姐儿就很奇怪了,章大人平日里都是能回的早便早些回的,怎么到了现下回的这样玩?联合起从前的某些记忆,意姐儿便有些不大好的联想。 章大人这番决心表的她无言以对,心里又甜滋滋的,本就想着找准机会花花他,老家伙就回到她掌心了。没想到出了个岔子,他根本没叫他逮到机会撒娇。 意姐儿探听好章大人现下每日都要去云梦楼坐一坐,一张脸就拉了老长。某人说得好听,做的漂亮,出了府门还不是照样要摸野女人小手? 意姐儿掐准时间便叫金珠套车,她要出去一趟,并散了妇人头扮作未嫁小姑娘的样子。 若是京城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外头乱窜,长公主头一个便要把她抽个半死。到了青州,这可是她夫君的地盘,青州姑娘多是大胆泼辣的,民风又开放,上个酒楼吃吃茶是再正常不过了。 金珠吓得疯狂甩头,直劝她不要这样啊,您一个京城贵女哪能跟不认得的人混在一个酒楼里?公主若知道还不打死奴婢,您还是歇歇心嘛! 意姐儿很坚决地拒绝了金珠的提议,她软软地表示就去瞧一眼便好,又哄道,她戴了锥帽谁也瞧不见她呀! 金珠无语地给她穿戴完,梳了个姑娘头,又担忧道:“姐儿啊,您肚里还有个小宝宝呢,您这一时冲动的……” 意姐儿摆摆手,她的胎坐的稳着呢,况且云梦楼就在青远大街上,走走过去还是两三步路,更何况是平平稳稳地坐马车?不碍事。 金珠继续无语地给她找了件姑娘时候穿的衣裳,刻意把她打扮地珠光宝气的,就怕见了生人震慑不住。 意姐儿一路平平稳稳地到了云梦楼,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直接开了最好的包间,隔着竹帘听着外头伶人的娇声弹唱扯扯嘴。 意姐儿左等右等还不见章大人,心里暗骂自己太急啦,又顺手点了一大桌她明显吃不掉的菜,开始提着筷子绕着桌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边吃边开心的很,浪费着章大人的金银,想着老家伙冷淡清俊的脸,她就特别开心。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开心什么,夹了一块柿子饼,嗷呜咬一口,流了一嘴浓香的羊奶,捂着肚子表示小宝宝大概也吃饱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钳花小包 意姐儿等了快一个多时辰,天色都黑了,侍立在窗边的小丫鬟才道大人来了。 意姐儿提着裙子,叫金珠掀了竹帘往下看,才见章大人同几个眼生的男人一道从几辆马车上下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意姐儿抿抿嘴,算算日子都有好些天不见了 。只见云梦楼几个穿戴整齐的伶人,皆出来迎客,一群人便有说有笑地往上走登楼了。 焦布政使进了客间,便很自觉地坐了上首,章脩颐次之。一众官员开始把酒言欢,又请了伶人隔着竹帘弹奏小曲儿。当今圣人于官员作风上把得很紧,现下想放松一下至多就是来来云梦楼这样的地方,秦楼楚馆那是避如蛇蝎,碰也不敢碰的。 初时,官员们说起话来也多有拘束,大多是谈论些不伤大雅的政事,互相吹捧打打太极。在座的皆是老油条,布政使还在上头坐着,宁可不出彩也不能出差错。不然等人走了,知州第一个就要在词理兼举清慎明著上给他们考绩扣分。 众人讲到魏杨当地□□的事体,倒是开了话匣子。僰族的破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众人皆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真不错。当今圣人要行善,明里还要特意优待与此族人,连税都能少收小半石。可到底还是养不熟。 魏杨当地的事体已不可考,明面上是把个小县令推出去当了替罪羊,只说是不曾按着政令行事,苛待异族才有了导致上百人死去的□□。圣人自然不信的,他又不是个傻的,小小县令不秉公办事的可能太低了,上头一层层压着不知多少官,不是傻的便是另有隐情。不论是僰族人本就有逆反之心,还是地方官的错处,都不能有丝毫隐瞒。故而这次倒是大动干戈,血清了许多□□者和玩忽职守者。 众人皆道圣人英明,有大胆的还边吃酒边大着舌头猜测是不是隔壁布政使为官不仁,遭了天怒了。看看他们今年的收成怎一个差字了得?还要舔着脸拿价压他们青州米粮价,求人办事还没个好态度! 有人敢这么说,一则是因着隔壁布政使向来同焦大人意见不合,二则魏延属南方直隶州所辖,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说了便说了,还能顺便拍拍马屁,就是章焦两位大人不领情也不至于心里不乐。 焦布政使倒是摸着胡须抚掌大笑,又岔开话题去。小官能说的话,他这个封疆大吏是不能乱说的,心里乐呵也就罢了。 章脩颐全程浅笑轻啜,偶尔谈论到青州的事体,同焦大人说上一两句作解释,旁的都不置一词。 等又过了些时候,能谈论的就多了起来,家长里短的事体也能往桌上搬一搬,说到家里儿子娶媳妇的事纷纷道头都大了,一层又一层关系里里外外,傻傻理不清。有的年纪大了,于权利之事也不多的,甚至干脆做主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作儿媳妇,也可少惹上点官非。 焦布政使对章脩颐笑道:“章大人是刚娶妻罢。” 章大人道是。 焦布政使又道恭喜,继续道:“我在你这年纪,都已儿女双全了,章大人可要抓紧!” 章脩颐应了应。 焦布政使又八卦道:“我那儿有几个祖传秘方,宜生男的宜多子的都有,等会子叫你老嫂子抄录了送你府上?” 章脩颐:“……” 章大人温雅地回绝了他的好意,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这些,您还是把祖传方子给更需要的人罢。 焦布政使表示不要就不要罢,内心略带点失望。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肯听听老人的话,多子多福嘛有啥不好。 这头意姐儿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好像都没吃甚么吃食啊,都顾着吃酒谈话听伶人弹唱了,章大人这几日回家都没往厨房叫菜,再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啊,她不由担忧起来 。 这边诸位官员正吃酒吃的开心,外头有酒楼的小厮扣门,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桌大菜,表示是隔壁间的客人指了名送的。 众人都以为是什么乡绅家的要寻了名头同他们拉关系,皆表示这菜不能要,从哪儿来退哪儿去,在两个长官面前还是要清廉的嘛。 小厮为难道:“隔壁的姑娘说了,这菜是专门给章大人送的,章大人不要就喂狗。” 那姑娘厉害了,语气轻轻柔柔,说出的话这么明目张胆的,就怕人家不晓得她勾搭有妇之夫呢,看这穿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啧啧。 在座的官员:“……” 章脩颐拧了眉抬起头,冷淡道:“不需要,端下去。”他自打来青州,就受过青州姑娘各式各样的热情对待,已经见怪不怪。 小厮点头哈腰地端走了一桌子菜,表示是我们唐突了。想想都知道了嘛,章大人为人清正,况且人人都传章大人府里的娇妻是天香国色,金枝玉叶,更与章大人琴瑟和鸣。大人到了外头就是只母猫都不碰的,怎么会受这等来历不明的姑娘送的东西? 那小厮一走众人都开始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章大人。 焦布政使抚着胡须面色复杂:年轻就是好。 多数人还是觉着自家长官真是艳福不浅,他们何时也有年轻姑娘贴上来叫他们扎扎台应?哦,想想家里的母老虎还是算了。 意姐儿听了章大人的回话,瞬间就觉得自己好像外面拼命勾搭禁欲好男人的小贱蹄子啊,真的是非常带感! 金珠:??? 意姐儿当即拍桌,给那个小厮一锭银子叫他再送!送到章大人肯用为止!顺便很香艳地在雪白的餐盘上涂上一点口脂。 金珠:不啊啊!!给您随身带一小盒口脂不是叫您这么用的!! 小厮苦着脸看着这一锭能抵得上他半年月钱的银子,强忍着羞耻地继续送菜,心道哪家的闺女这么狂放??公然挑逗知州真是厉害了,早晚要吃瘪的好不啦??送完这次就不送了不送了,给金子都不送…… 第二次送,章大人非常淡定地收下了。 小厮:??? 章大人叫侍从把一桌菜全都摆楼下大堂去。 布施乞丐。 意姐儿听了章大人的反应倒是隔着竹帘捂了嘴咯咯直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反正就是很好笑。有身孕以来情绪便得反复无常,开心的时候,整张脸不抹胭脂都是嫣红嫣红的,不开心了一下午托腮发呆都不嫌无聊。 竹帘外的小厮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清脆笑声就觉得这姑娘真的厉害了,越是被拒绝就愈发开心,这都什么人啊…… 冷不丁那小厮一回头,便见玄衣黑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淡色的唇冷淡地抿起,整张脸都有点阴。 小厮给吓得屁滚尿流地磕了头,急急低着头退走了,心道这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正主找上门来了! 骚扰朝廷官员这罪是可大可小的,不过看看知州大人满脸都挂着冰碴子的俊脸,又想想里头还乐呵着的姑娘。 啧啧还真是可怜见,小小年纪就要关进去了。 意姐儿托腮想着老东西那张冷淡禁欲的脸,突然又饿了,捻了就近的钳花小包小口小口的吃,她现在愈发爱吃甜口的东西,薄薄嫩嫩的包子皮里包着浓厚香甜的豆沙馅料,吃的香甜又满足。 她有身孕以来胃口时好时坏的,胃口差的时候一整天都不饿,也吃不下饭菜,故而趁着还想吃东西便要多吃些,她怕宝宝饿着。 意姐儿边吃边鼓着腮帮子忍不住笑,吃完了就开始同金珠叽叽咕咕道:“你看咱们接下来要怎么样啊,我再命厨房做一桌子菜好不好?” 金珠无奈道:“姐儿,咱们该回家了。大人回来若是发觉您不在,该生气了。” 意姐儿软声道:“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冷不防外头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来:“好玩么?” 意姐儿吓得包子都掉了,捂着肚子受了惊吓。 章大人掀开帘子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赞同地拧着眉。 意姐儿被吓过头了,睁着一双杏眼愣愣看着他,眼里迅速朦胧起一阵雾气。 金珠和银宝几个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拼命地磕头。 章大人看她这么害怕倒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提了茶壶悠悠喝一口,也不看意姐儿,不紧不慢说:“来做什么?” “……找你。” 章大人把茶杯猛地一放,发出“砰”的响声。 意姐儿红着眼睛看上去快哭了。 章大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心软,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脸,两人的鼻息交互在一起。他冷淡道:“找我作甚?” 意姐儿梗着脖子哼一声,强忍住眼里的一包泪,冷声道:“你都不来看我!……你都不管我!我……”意姐儿的声音本就是软软带着颤音的,现下倒像是在撒娇。 章脩颐面无表情地冷酷道:“我瞧不瞧你有什么要紧?”他清俊的脸上根本没有往日的温和怜惜,看她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 意姐儿觉得自己真是快要崩溃了,她忍不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嘴里想骂他,又找不到词,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讲骂人的话不由慌了,崩溃道:“我和宝宝一起走好了,不要你了!我再不想看见你!我一辈子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你走好了!” 章大人起身,背着身不看她,淡淡道:“回去。再叫我瞧见你留在这里,后果自负。” 意姐儿气得拿杯子丢他,闻见他一身酒气捂了嘴胃里翻江倒海的捂着嘴便要吐,金珠急忙拿了痰盂来,她就把着桌角吐得双颊发烫,脾胃都要呕出来了,眼角也红地不像样子,忍不住边吐边哭,实在是惨不忍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酥油饼 章大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小姑娘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哄了。 意姐儿哼哼两下,捧着肚子粘在他怀里委屈的哭。 章大人顿时就有些无奈,本来想好的要晾一晾她的,到了这里又给小姑娘搅和地没脾气。 意姐儿捻着他手臂上的皮肉使劲拧,抽抽噎噎说:“我讨厌死你了……好坏好坏的你这个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冷酷无情!我真快要崩溃了……” 章大人拧着眉毛:“是我的错……你乖一些,不要哭了……好好,都是为夫的错……” 意姐儿得了便宜开始撒娇:“宝宝这几天都不乖,是想爹爹了。你都不理我的,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得不香甜……” 章大人淡定地无视了一桌杯盘狼藉,怜惜地把她拢在怀里,亲亲她的眼角,嗓音低沉又温柔:“莫要瞎说。月份那么浅哪里会想爹爹了?……” 意姐儿不悦地打断他:“那我说就是想爹爹了嘛!……” 章大人挨个亲亲她白润漂亮的手指,嗓音更低柔了:“好好好,想爹爹就想爹爹……” 意姐儿继续掐他:“你都没有诚意……” 章大人不语,捏捏她的脸哄道:“你先回家好不好啊?乖一些?嗯?” 意姐儿自然不肯的,她怕老东西又把她一个人留在后院了,吃力地抱着他修长的脖颈就是不肯走,撇开脸道:“不要!” 章大人捏捏眉头,严肃道:“为夫有公事要办,顾不到你,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嗯?”说着低下头要亲她的脸颊。 意姐儿不悦地一把抵开他的脸,语气软软:“……我说了不要就不要!不要不要!” 章大人立时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过分的。 他拧拧她的脸起身,把她安置在软塌上哄道:“那就呆着罢。我回的时候带你一道便是,莫再闹了。”意姐儿哼哼两声表示知道了。 等章大人带着一身姑娘家的熏香味回去,焦布政使就拿眼睛挤他,一脸老夫懂你们年轻小伙子火气旺把持不住自己很正常的表情。 章脩颐放下手里的酒筹,平淡道:“下官妻子在隔壁。” 焦布政使张张嘴:“???”谁信啊?你妻子一个圣人亲封的县主跑到隔壁听壁脚?算了,小伙子要掩饰外头几棵花花草草他一个过来人又何必揭穿呢。 等夜里,焦布政使有些吃不消了,才主动提出套车回家休息。章大人当即把下属都解放了,自己去隔间牵出个带着锥帽的小姑娘来。 那小姑娘一身杏红如意泥金宫缎裙,外头罩着一件长至脚跟的素色织锦皮毛斗篷,右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给章大人牵着小步小步走,后头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串恭敬垂首丫鬟 。 焦布政使这才信,章脩颐的妻子是真来了。早就听闻他是娶了京城里那位公主的掌上明珠,嫁来时候更是十里红妆,整个石安城里灯火烧了一个长夜。看这金贵样儿,也不像是别人家能养出的闺女。 章脩颐想了想,还是叫意姐儿隔得老远对焦布政使行了个礼。意姐儿本就在隔壁睡了一觉,醒过来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对焦布政使行了礼儿便扯着章大人袖口,表示自己很困啊要上车睡觉。章大人叫金珠先带着她上车,自己又同焦布政使说上两句话。 焦布政使呵呵一笑,拍拍章大人的肩膀道:“我这老头便不打搅你们小夫妻了。”又扶着侍从的手,咳一声老神在在道:“那头的事,抓紧点儿。” 章大人颔首,把布政使送走才回了马车上。 意姐儿已经睡着了,纤长浓密的睫毛乖巧地垂在眼睑上,一双手还不忘护着小腹。章脩颐哑然,给她撩了撩碎发,自己合了眼闭目养神。 到底意姐儿也没睡醒,章大人把她打横抱了回去,等金珠伺候着稍稍给她洗漱一番,看她睡着了,他才回了前院。 意姐儿大清早醒过来就非常懊恼,昨晚怎么就控制不住睡着了?这是又没和章大人好好说上话! 这种懊恼持续道用早膳的时候便消散了一些。 今儿个早膳是章大人吩咐做的蟹黄汤包、酥油饼,加小米粥和各色点心几小盘子。 汤□□薄的很,一个个被饱满的汤汁撑地圆滚滚的,一个搪瓷勺都装不下,热腾腾的香极了。酥油饼是千层葱油的,咬一口便是脆脆的声音,没有想象的那么油腻,混着葱香正正好好,意姐儿吃完了还剩了一半,便让金珠她们拿下去分了。 意姐儿用完早膳,就开始看账册,打理内务的事体。她有了身孕以来懈怠不少,剩下来要核对的还有许多,她不放心全扔给旁人,多少还是要仔细比对一下的,边看账册边叫了管事媳妇来,有不明朗的地方皆要一一核对住,小地方松松手也罢了。 她陪嫁来在青州的铺子也不多,加上织烟阁一共就三四家,不过看起来也已很累人。意姐儿便打算分两日把人都问完。织烟阁是大头,便要首先摆在最前。 不过织烟阁是长公主的产业,向来把的很紧,管事掌柜小心思也少,给的月钱也多出旁的铺子许多便是了,看起来也方便地很。事情虽多,可对的也流畅。 看了两家的账册,意姐儿精神头还不错,索性把几个大丫鬟叫来,让她们把院内的各样事物都报备了。 金珠是她的贴身丫鬟,向来只负责她一人的吃穿用度。银宝伺候地少一些,不过院内的许多事体都要过她的手,看似云钗和侍画两人虽同是大丫鬟,可还是低了银宝一头的。 银宝把人事挑拣了重要的,有疑虑拿捏不定的皆说了一通,再就是丫鬟小厮配人的事体。意姐儿带来的一批丫鬟同章家原本就有的几个,好些都到了年纪,也该是要放出去配人的,算算年纪头一个便是金珠和云钗两个。 意姐儿沉吟一下,小丫头倒是不怕,找了合适的发了银子嫁掉便是了,不过这些日子她却是有些搁置了金珠和云钗的婚事。她刚刚嫁来,便是有了左膀右臂还是吃力了些,正是用他们的时候,便想着再等个半年。 不过现下也正好问了她们的意思,再慢慢挑人便是 。这两个大丫鬟好歹伺候她这么些年了,婚假的事体上意姐儿也想好生给她们找两个良婿。 不成想金珠头一个便跪下了,砰砰磕了头道:“金珠这辈子便跟着夫人,再不肯嫁的!求您莫要把我嫁出去!”说着又开始不住磕头。 意姐儿皱了眉安抚道:“金珠儿,嫁了人你还能回来,我又不是不要你了。” 金珠摇头苦笑道:“奴婢是真立了誓不嫁的!没有一点旁的考虑。” 她想过了,嫁人也没什么好的。 她自幼便给卖到吕家,早就没了爹娘亲戚,说不上孝不孝顺。而掌事那么些年,见了许多男人的腌臜事,她也没有半点期盼,更从没想过要离开。 何况嫁了人一样是伺候公婆丈夫,大家都是下等人,谁又比谁高一等?她何不伺候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她嫁了人,便是再回来伺候,不说意姐儿身边早就没她的位置了,她一个嫁了人的管事媳妇,到底在旁人看来心已经偏了,做事碍手碍脚不说,还惹人猜忌。 意姐儿考虑一会儿,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也不勉强她,只道有了中意的或可告诉她,她给金珠作主便是。 轮到了云钗这里,云钗一咬牙,跪下道:“不瞒夫人说,我是想嫁的。嫁给谁,嫁甚么人家,全凭夫人作主。”又砰砰磕了头。 意姐儿点头道:“我晓得了,有合适的给你留着便是。”她也想着能把心腹丫鬟嫁出去很不错,不过不是嫁给自家人,是嫁给章家下人。 意姐儿带着的这些陪嫁,和章家原本的下人,虽说没闹过事,可她心里明白,到底也不曾真个把对方当作一家子,小龃龉从来不断的。真正成为一家子,这个过程还需要许多年。 云钗既愿嫁,她便给她挑个品性好,家底殷实些的管事,将来当个管事媳妇也很不错。一来帮意姐儿笼络了章家人,二来她自己也有了个好归宿。还有银宝和侍画两个稍小一些的,意姐儿也要留心着挑,毕竟金珠这样的才是真少见。 等过了一会子,大体上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侍画便带着信件儿来了。意姐儿还以为是长公主给的回信呢,不成想却是清姐儿的信。 意姐儿嫁来以后也是头一次收到清姐儿的信,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她也应是已经出嫁了。看了看信件,果真是。 清姐儿信里皆是说些妯娌日常的事体。看得出来清姐儿过得还算不错,言谈间皆是满足幸福的意味,对几个妯娌也颇为满意。 意姐儿只能叹一声,不满意也难嘛!经历过国公府大房二房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体就能饶舌饶个半天的,赵家这种书香小家的婆婆妯娌,能比多氏还难搞的也是少数。 难搞也就算了,面上和气点退一步也无所谓,吃亏是福嘛。可是大舅母她不!她就是要吵要掐,要搞大事情,碰上这种也是没法子。 意姐儿想起章家也有这么一位传闻中和厉害的妯娌,不由有些头疼,幸亏章大人有高见啊,不然她现下不知怎么头疼呢。 意姐儿提笔,只祝清姐儿一切顺利安好,又提到自己怀身孕的事体,旁的也不多赘述,附赠了些青州的小特产当作回礼,便叫侍画又拿给信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油盐炒枸杞芽 到了春日里,青州的大街小巷皆卖起了山里野味,大多是些山菌、野果子的。青州这头的地势风水养人养物,杂木林子和向阳的沟谷数不胜数,故而在青州这头班楂和丛菌格外盛产 。 意姐儿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偶尔也用到过一点春天的野味,可到底大老远运来本就不新鲜了,一车里少说有一两成是撞烂了或是天然坏掉的,能吃到嘴边的也不多。这些东西便成了她心里的小遗憾,每逢春日都要勾着脖子惦念几日。 长公主宠她,便想着在京郊的庄子里大老远雇几个有经验的老农来种植,京城的天气不适宜,种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个头还小,过了两年便歇了心思。 到了这儿春日里这些东西倒是大街小巷都有卖,大多卖的不贵,这样的情形同从前用千金雇车专程快马加鞭上京运送大大不同。 这日一早,外院便抱来几筐子新鲜的羊奶奶和丛菌子,直接就给送进厨房了。李家贺家的亲自擦手净脸前来问她,是要吃个甚么花样的。 意姐儿想了想只道:“也不必弄的太麻烦,菌菇一些清炖,一些拿了腊肉炒就是了。旁的我也想不到,暂且这样罢。再做个香椿炒蛋,加上一盘油盐炒枸杞芽。”这些极新鲜生嫩的野味,还是要用最简单的做法方能用到最本真的味道。 李家贺家的领了命,进厨房使唤两个徒弟做菜去了。 意姐儿有身孕以来也没少折腾过厨房的,有天半夜里愣是把姑爷闹醒叫他使唤下人给她找橙子皮,还要拌盐水吃。乖乖!这天气哪有橙子?不过橙子皮倒是有,叫李家贺家的给找出来腌过的老橙皮。可意姐儿吃了一点直说不是味儿,倒头又睡了。 今次几道菜倒是好做,香椿剁碎了起锅下拌匀的蛋液,控好火候,翻炒均匀加上糖和盐。丛菇和童子鸡一道炖个清汤,熬到奶白鲜香四溢便能上桌了。 油盐炒枸杞芽儿也好做,把嫩芽拿水焯了剁碎加上香油和酱,和一丁点香醋,香气出来,拌一拌就能下饭吃。剩下的从菇,按着意姐儿的意思同腊肉一道煸炒,加一勺子酱,等菇子吸饱了肉汁和酱香便能起锅。 意姐儿用膳前还不忘叫丫鬟每个菜都拿一半,放进食盒里给章大人送到衙里。 午膳后意姐儿洗漱完歇了晌,到了下午起来用一盅燕窝,便给金珠扶着出去走两圈。 趁着月份还小,肚子将将隆起一点,她该适当地多下地走走。 一来多走路将来生产的时候会好受许多,她许久前就听闻京郊庄子里的农妇怀胎六七个月还能下地割麦子,到了九个月还能在院子里大太阳下帮着看鸡圈猪圈喂食,要生娃了丈夫小姑子还在地里忙活,麻溜打了热水吃两个窝头,躺床上还有使不完的力气,生完娃子也不必躺上一整个月,等大半个月便恢复的差不多能下地了,奶水也足的很。 意姐儿觉着,这些农妇的身子这般健朗多半是跟她们下地劳作密不可分,她做不到这些好歹能多走几步路,晒晒日光也是不错。况且她就觉着自己几个月下来腰身都粗了一圈,从前的衣裳都不能穿了,等生完孩子若还是穿不进,也实在忒令人懊恼。 走着走着便到了前院,意姐儿本是预备着往回的,可她一时兴起便想着去瞧瞧。她的活动范围大多都在后院里,因着前院是章大人见幕僚下属的地儿,她倒是不大踏足。不过听闻前院的花园不比后院的小,趁着身上有精力,意姐儿倒有兴趣走走逛逛。 前院人手很少,除却外院的护院小厮,前院里基本只有两三洒扫丫鬟。意姐儿进去时候也不曾打搅她们,只绕着外边慢慢散步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小风轻柔,两个丫鬟在树下说话。 丫鬟甲:“别的花草都是开花儿,就这棵还要掉叶子,我日日给它扫地还来不及,烦死了!” 丫鬟乙:“呸呸呸,有活干不错了,你还多嘴呢!要我说你就该去内院干活!才知道什么是折腾!” 丫鬟甲讷讷:“……也是啊,虽我们拿的月钱不多,干的活也不多,比内院……” 丫鬟乙打断她:“我看这树掉叶子没准是根上水吸太足了,你可紧着点儿……这书可是咱们公子的宝贝,前头那个李家那位留下的,要是养坏了,你可想仔细了啊……” 丫鬟甲吓得手心都出汗了:“还好公子好些天忙得来不了,不然我是不是倒大霉了?要死要死!我这头猪!还敢抱怨呢……” 丫鬟乙一巴掌呼她后脑上:“你说呢?!还不快把你娘叫来看呐!” 她们说着,意姐儿便从后头带着丫鬟进了前,唬地两人眼睛都瞪圆了,嘴巴长得大大的没合拢。 意姐儿温和一笑,柔柔道:“在我跟前不必拘束,我瞧你们这里也闲得很……” 两个丫鬟忙跪了叫夫人。 意姐儿意兴阑珊拨弄两下玉镯子,懒懒道:“罢了,好生做事去。” 两人忙跪安了,麻溜地分散开来拿了笤帚卖力地洒扫去。 意姐儿打量了眼前的枇杷树,白绒绒的叶子,果实青涩。听了这两个丫鬟的话,意姐儿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觉得有些乏力。 她很早就知道有李氏这个人的存在,可人都死了,入土为安,还有甚么可想的?她就是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棵树戳在眼跟前,活生生的好像在告诉她,她的丈夫心里住着一个故去的小姑娘。她听闻李氏死去的时候也是十三四岁大小,青涩地像春天的枇杷果。 章大人今儿个难得归来的早些,却发觉意姐儿早就睡下了,金珠只道她今儿个散了步回来就有些乏力,一觉睡到现下还没起。 章脩颐探身,抓着小姑娘的纤细的腕子把了把,她扭着手腕不让他碰,章大人摸出没甚么大问题,便不多在意。出了门,吩咐丫鬟夫人起了便来前院叫他,便只身去了前头。 章大人走后不多时,意姐儿也睡眼惺忪地起了,没什么胃口地用了点小米粥,便托着腮在鱼油灯下看账本子。 金珠劝她:“姐儿今儿个乏力了便松散些罢,灯火下伤眼睛。” 意姐儿摇摇头:“就只剩下一点了,我看完再歇才睡得香。” 两人说着,章大人也回了院子。意姐儿便从榻上起身,给他更衣散头发。 自那日夜里章大人把意姐儿抱回来之后,两人倒是缓和了许多,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不过意姐儿明显感觉到,章大人仍旧待她恨温和,可总觉眼里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意姐儿给他更了衣随意地说上一两句话,又打着呵欠窝在榻上看账本。 章大人横竖没事体做,不紧不慢地拿了账本帮她核对两下,拿了笔在出错的地方画两条杠 。意姐儿才不喜欢他帮着她一道做,这些都是章家原先的账册,本来也是章大人自己核对的,现下她是主母了,对的反倒没他快没他准,她就不大乐意。 意姐儿皱了皱眉,侧过身不看他,继续捧着肚子看剩下一本。 章大人不看她,温和道:“又怎么闹变扭了?” 意姐儿柔柔道:“没有呀。” 章大人揉揉她披散的长发,继续温声道:“没有就睡觉去,明早再看不迟。” 意姐儿一把拍掉他的手,淡淡道:“一炷香就看完了。” 章大人哦一声,脱了外袍自己睡觉去了,他也是普通人,无从揣测她心里想什么,只好不去烦她。 第二日章大人醒过来,发现意姐儿居然已经起了,正对着一盆东西挑挑拣拣。 章大人凑近看:“???” 意姐小小惊呼一声,很不好意思地羞涩一笑:“这个枇杷果子还没熟呢,我摘早啦!不过既然摘了就要吃的,士衡哥哥要用么?” 章大人面无表情:“哪儿摘的?” 意姐儿回他一个羞涩的笑,抠着袖口道:“前院啊,我还以为熟了呢……” 章大人拧了眉疲惫道:“你去摘它做甚么?” 意姐儿委屈道:“我说了我以为熟了呀!你不乐意又不能再安上去!” 章大人无言以对,披了外衣便出院子,去了前院。 意姐儿笑着把尚且青涩的枇杷果子放在嘴里咬一口,舌尖皆是涩而酸的滋味。 写好折子又简单地用了早膳,还有时间,他顺便去看看那棵树。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果实被摘下,树还是好好的样子。 章大人脸上毫无表情,也没多看已经落了一地树叶可怜巴巴的枇杷树,冷淡转身就回了内院。 章大人回了内院,意姐儿还在桌前吃枇杷果子,本来没成熟的枇杷果叫常人吃了一口都受不了,意姐儿已经吃了两三只,脸上还依稀带着笑意。 章脩颐不赞同地皱了眉,把她手里的半只抠出来轻声说:“不要吃了。” 意姐儿哦一声,拿绸帕擦擦嘴角,笑道:“不吃了。” 章脩颐把她抱在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 意姐儿点点头,反驳说:“我没有。”他就是看了枇杷树没给她真糟蹋了,才肯好声好气同她说话的,她都知道。 章脩颐不紧不慢反问:“你没有?” 意姐儿最讨厌被人逼问,一时有些泄气,冷淡说:“你觉得有就有,成了么?” 章脩颐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脸上的轮廓,轻柔地从额头到唇角,有些漫不经心说:“你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虾仁伊面 章脩颐给自己斟茶,嗓音低缓温和说:“李氏已经过去了,所以不要多想。” 意姐儿脸上的微笑出现了几丝裂缝,冷淡道:“李氏是谁,我不认识 。” 章脩颐捉住她的手悠悠把玩着,低柔道:“不论她有没有死,都不是你的妨碍。” 意姐儿想了想摇摇头:“不要谈这个了。”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能勉强接受他宠爱妾室,却无法不在意一个故去的人,像是着了魔。 章脩颐把她抱在膝上,低哑道:“不谈就不谈罢。” 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李氏同他自小便定亲,从垂髫至少年,他都把她当作自己未来的妻子,也许是敬重里带着几分情愫,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李氏死时他少见的消沉过,她还那么年轻,嫁妆准备好了等着要嫁给他,没有机会了。 他们到底错过一生,在他还没来得及爱上李氏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没有李氏的死亡,意姐儿毕生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可意姐儿和李氏于他的意义不同,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她的。 章大人在她耳边询问:“把树砍掉好不好?嗯?” 意姐儿有些茫然,问说:“为什么?” 章大人露出一点笑意:“没有什么原因,就想给你做张木桌。” 意姐儿点点头哦一声:“我不要枇杷木的,况且这么小一棵能做什么,我要紫檀的。” 章大人刮她鼻子:“要求还挺高。”意姐儿哼一声不说话了。 章大人只轻柔在背后抱着她。 等章大人走了,意姐儿拿帕子蒙了脸歪在绣榻上歇息,孩子月份大了她就愈发嗜睡起来,怎么睡都很困的。章大人哄了她半天,她都快给他哄地睡着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小呵欠。 等睡醒了都过了用午膳的时候,意姐儿也不急金珠给扶着下了榻坐在桌前有些没胃口,许是刚睡醒吃不下东西,她就着点饱满晶莹的虾仁和酱肘子两三道素菜吃了一小碗伊面,面条略有些宽,油炸过带着点脆香,却不失软弹。 意姐儿用完了面条出了一头的汗珠子,精神也好了许多,便叫金珠给她打热水来,她要洗漱一通。意姐儿在爱干净这方面十分讲究,稍稍出点汗便要更衣洗漱,不然浑身都不爽利。 洗的白白嫩嫩地出来,换了一身黛紫刺绣妆花长裙,头上松松绾了个发髻,用玉分心固定住,在铜镜前描眉点口脂,顺口道:“这几日西边院子有甚么动静?”她也不想多管,只要不闹事怎么样都由着她们。 金珠道:“没甚么大事,这三人都安分着……只念缃大约过的不是很好。” 意姐儿边挑颜色边问道:“怎么了?”说着拿了一小盒妃色的口脂,她肤色很白用带点粉橙的正正好好,而且妃色又是端庄不轻浮的颜色。 金珠给她一遍遍篦通秀泽如绸缎的黑发,语声平实:“不是大事,只这些日子送去的吃食大约冷了,昨日还要出院来找您回话,叫几个婆子挡了回去。”金珠晓得是晓得,也不肯动手惩治,说不准意姐儿便想要念缃吃这么一憋呢? 意姐儿点点头,轻声道:“吩咐下去,都不准苛待了,查出谁做的打十板子 。”她不大喜欢念缃,也从不曾起过让下人作贱她的心思,更不容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颐指气使搬弄是非。 金珠应声道:“喏。” 意姐儿将将穿衣匀面好,外头侍画便进来禀报,说是陶家老太太没了,如今下了帖,问她有没有空闲去拜一拜。 意姐儿不由怔然:“哪家陶老太太?” 侍画垂首道:“正是咱们作过客的那家。” 意姐儿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摆摆手手叫她下去。 金珠上心里担忧,不由上前劝道:“姐儿,不若不要去了罢。您怀了身孕,冲撞了怎么好?”一来宾客多,男女老少的怕熏着意姐儿,二来有孕的妇人最好是不要参与红白喜事的,虽没有成文规定,也算是一种习俗。 意姐儿思虑片刻,仍是摇摇头道:“不了,还是要去瞧瞧。我不进去里间了,只在外头拜一拜便是,也不至于冲撞。” 陶家老太太是长公主的表姐,曾经长公主为了见她所谓的最后一面,不惜万里赶车来青州,就为了送她最后一程。意姐儿嫁来青州本是有缘见她的,可到底因着有了身孕,怕颠簸闹腾,加之对陶家的看法实在不算好,便耽搁至今日。 她没有多悲伤难过,多少有几分怅然,没成想最后一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的。两年前还是活生生能笑能说的老太太,现下突然便去了,也不知外祖母晓得了会多伤心。 意姐儿同陶家老太太是出五服的,不需要为她披麻戴孝,故而只简单收拾一番,素面朝天,叫绣娘临时改制了一身素服,使唤小厮去衙里同章脩颐报备一声,便驱车前去。 陶家所在的地方离开自家有一段距离,从青远大街横跨过几条街自东到西,差不多横跨了大半个石安城,等意姐儿到了几乎也是日暮黄昏时。 意姐儿到了,自有小厮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迎接,看这样子却是陶二太太。 陶家二太太冲意姐儿点点头,作势要下跪行礼,给意姐儿止住了。意姐儿道:“二太太不必如此,我外祖母与老太太是故交了,我也一向拿您当长辈看。” 陶家二太太看着比两年前憔悴许多,走路时步子也虚浮在地上,一双眼眶都给哭肿了。她见了意姐儿,眼里却酸涩起来,拿帕子捂了眼睛哽咽道:“姐儿能来便好……咱们老太太这般年纪已是喜丧了,咱们也替她高兴……” 意姐儿见她强自忍着难过,不由眼圈也红了随着她往里面走,听见里头念地藏经的靡靡声,也不由拿帕子拭泪。这样的气氛里,哪怕只有五六分的怅然,也会忍不住落泪。 等到了堂屋口,意姐儿止住脚步,抚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便不进去了。” 一旁的金珠上前解释道:“咱们姐儿怀了身孕,不好冲撞的。” 陶二太太不由懊恼道:“这这怎么成……是咱们难为您了……”又握着意姐儿的手愧疚道:“您有了身孕,知会一声便是,谁也不会说您的不是……这般倒是我思虑不周全,害得您还来跑一趟。” 意姐儿回握住陶二太太的手,摇头道:“您莫见外,就算是替我外祖母,我也要来拜一拜老太太的 。” 二人说话间便听见里头闹了起来。 意姐儿从外头堪堪能瞧见里面,只见一个个头纤细瘦削的妇人坐在地上,抖着肩膀又哭又闹,嘴里还尖声说些甚么,一边的两个年轻妇人面面相觑,终还是一个上前,扶着她说了两句话,给她一巴掌挥开了。 一边的陶理轩忙上前扶住那个年轻妇人,皱着眉对那个瘦削妇人说了句什么。陶家大老爷始终袖手一旁,呆呆愣愣地不置一词。 陶二太太也没有上前多说,只叹了口气捡了一处空着的地儿,给意姐儿上了茶才叹息道:“说句不孝的,幸好夫人不必进去拜祭,老太太去了,咱家大抵也快给他们拆分了。” 这话她旁人都掖着不说,只意姐儿身份特别一些,陶家拿点腌臜事意姐儿本就知道,也不必遮掩着,正好能诉诉苦。 陶二太太抹泪哭道:“自从大哥娶了那个回来,咱家便不曾安宁过了,甚么市井出身也往家里娶,娘也是没法子,管也是管不住他了。幸亏理轩理正的两个媳妇倒算是端宁……只这长房长嫂娶的也忒不成样了!”怎么个不成样法,陶二太太还留着点分寸,只含含糊糊略过。 意姐儿蹙着眉,心道怎么论道这些家务事也能找上她了? 再仔细想想便觉出味道,陶家要分家,长房定然分的最多,二房和三房定然心里不是味儿。若是她这个知州夫人能帮忙撂下一二句话来作个公道,少说也能多分些银子铺子。 意姐儿道:“二太太这些事体我也听不明白,陶家的事儿哪是我能插手过问的?这些事儿我多少也能体会您的无奈,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日子还是越过才越红火,眼睛还是须得向前看。” 陶家二太太愣了愣,回味一下,也知道她是不肯帮了,叹息一声道:“也是我唐突了,姐……夫人等会子到敲锣了我再领您头一个去拜祭。现下还没到时候。” 意姐儿点点头,等陶二太太走了,便一个人独自坐着吃茶。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披麻戴孝的妇人上前招呼她,自称是陶理轩的娘子段氏。 段氏边微笑边用眼神打量意姐儿,同她说会子话,皆是闲扯八道,可听着话里话外的都隐约在说二太太和二房的不是。 意姐儿明白她的来意,不由有些烦躁,陶二太太也罢了,段氏又是什么人,还来她跟前说这些?即便她不说,自己也不会给二房什么帮助,更不会干涉陶家的事体,不由皱了眉不悦道:“少奶奶不必多舌,我只拜祭我的,横竖与你们几房不相干。” 段氏好脾气地笑了笑,又道:“夫人怎么就待我如此?莫不是因为我夫君……夫人也嫁人了,何必呢?” 意姐儿只觉莫名其妙,这段氏一开始张嘴就像是没脑子的,如今更是爱掰扯些不知所云的胡话,实在不像样。 她也不想在陶家老太太的丧事上闹事,打扰了陶老太太长眠,只冷淡道:“金珠,我乏了,把这位少奶奶请走。” 段氏扯一下唇角,起身哼一下,带着两个婆子走了。 没到拜祭时候,外头便有丫鬟来报,知州大人来了,顿时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薄蒸饼 已替 陶家人也不曾想到章脩颐会来,虽则几年前他曾出手救治过陶老太太的病,也不过见面点头之交,到底身份摆在这里,也不曾期待他纡尊降贵。 陶家虽说是书香之家,也已经许多年不出举子,更不必说是有品的官员,同陶老太爷在朝时的盛况相去甚远,更是不能同章氏这样的异姓王和百年书香世家相提并论的。陶家如今掌事的陶二老爷也识趣的很,套不上关系,恭敬还在,儿子侄子成婚宴请也少不了送上一帖,不过章大人皆没来便是了。 章脩颐上了香,上前同意姐儿交代一番,让她在这里不要乱跑,找人说会子话也成,有不适意便叫丫头进去叫他。 意姐儿托腮闷声道:“我能照顾好自家的。” 章大人凉凉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意姐儿皱着鼻子催道:“你进去罢,他们还要请你上座呢。” 章大人走了,意姐儿身边便围来几个媳妇,本是要同知州夫人多说几句话的,只金珠看意姐儿有些倦了,便好言好语把她们送走了。 意姐儿眯着眼睛瞧见一个小团子给奶娘抱着皱着一张小脸在哭,软软的头毛随着哭声一摆一摆,白生生的圆团脸生生皱成了个小老头。意姐儿抿了抿嘴,只觉有趣,她现下怀了身孕便觉小娃娃都是可亲的。 金珠看她喜欢便招了那奶妈妈来点点头道:“咱们夫人觉着你家小少爷嫩生生像个小金童,想瞧两眼解解眼馋。” 奶妈妈犹豫一下,不敢拒绝,抱着孩子上前道:“夫人可小心着些,这小老虎可沉。” 意姐儿推拒了笑道:“不必,我只瞧瞧,这孩子长得实在喜人。”又伸了润白的小指头点点小娃娃的圆团子脸逗他笑,满心的喜爱快要溢出来。 章脩颐没留多久,到了时候,带着意姐儿也拜了老太太,便同意姐儿一道走了,只说不能多留。意姐儿本是想等到晚上再走,见章大人似笑非笑的样子便干巴巴住了口。 回了府里,意姐儿才知是隔得远的两个县城里发了洪涝。 不似归定县和丰县是青州较为繁华的县城,虽说也有群山环绕,可县里人大多不靠农活为生,许多都是贩卖帮工的,便是家里有农田的也少也给洪涝波及的。离的较远天西边的,建昌、钟昌二县有大片大片的农田环绕,依山傍山,青州大部分流通的米粮皆是这两个县以及龄昌县产出。 此番春日一来,冬天的积雪融化开,春雨又格外充沛,便起了洪涝。好在章脩颐于洪涝上一向盯得很紧,堤坝和疏导年年都记得加固完善,故而倒是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淹掉的田地却补救不回了,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出了这样的事章脩颐这个做知州的定然不能懈怠。 意姐儿听了也有些担忧,她自己在石安自然是风和日丽,偶尔下下天街小雨的日子却是很滋润。可她晓得,还有更多的人靠老天爷吃饭,生活之艰苦是她不能了解的。 意姐儿想了想便开了妆奁,把自己的小金猪和金银锞子一道装在匣子里头,又把织烟阁的掌柜叫来,叫他们多作些大尺寸的衣裳,缝的稍厚一些。春雪化开仍旧是冰冷刺骨的,若有人没有衣裳穿好歹能帮一个是一个。 衣裳还须得几日做功,金银锞子便一早叫人拿去融了分成碎银子使。她攒了多年的银子虽不够布施给两个县的灾民,好歹能缓一时之渴。 章脩颐知道了也只抚抚她白润的脸颊,怜惜更甚。他从来只想把她当作蚌壳里的珍珠便是呵护一辈子也好,愿她什么也不愁,外头再多大旱洪涝都不愿惹她操心。可她那么懂事,那么善良,倒叫他一颗心变得很软很软。 章大人等不及,一日之内便要启程的。意姐儿还不能闲着,只好挺了肚子继续给他准备每日要用的,洗漱用的、要花销的,甚至害怕他到那头吃的不好,叫李家贺家的烙了好些薄蒸饼,用罐装填了,再配上山药酱、梅酱、蟹酱各色酱料。 章大人哭笑不得:“县里皆有备着,总短不了的。” 意姐儿白润的手指点着唇,偏头冲他笑出一对梨涡来:“章公子,敢问你真个用的惯那些啊?” 章大人在爱干净上的讲究一丁点也不比她差,爱讲究方面比意姐儿更甚,平日里管用的桌子椅子茶几书案不是有来历的,便是名贵的很的。可叫他用些粗糙的,意姐儿觉着他定然一句不说坦然受之,可她能给他准备着,便不想他将就。 到底章脩颐也没带走旁的无关紧要的,只拿了点洗漱的和薄饼,他只抱着她哄,车上塞不下那么些。意姐儿也不坚持了,她也晓得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上,根本不好有丁点偏差的。 意姐儿心里头担心章大人,她自家没见过真的洪涝,可几本游记、史书里写的都很可怖,她一颗心都悬地砰砰直跳,不敢落下,只能强打精神,端着笑把他送走,同他说自己和孩子都吃得好睡得好,叫他不要担忧。 章大人不说话了,沉默一下,露出点疲惫的笑意来叫她快回宅子里去,外头风大。 意姐儿转过头,才红了眼眶,他这么累还要想着哄她开心,她只心里暗道,往后再不能对他任性使气,叫他皱了眉不悦了。 章大人一走,意姐儿总觉着宅子里头少了些什么,本来到了春日她又怀了身孕,心头火总是燥地很,可章大人一走她心里也不热了,只每日盼着他写信回来给她瞧瞧。 没等来章大人的信,倒是等来一位故人。 阿蕴比从前黑了许多,乌溜溜粗黑的长发麻溜地撸了个发髻,拿抹额和鎏金簪子固定了,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也不怕生人,转了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有什么可乐的,冲着意姐儿咯咯直笑,张了藕节似的小臂要抱。 阿蕴就按按她的小手,哄道:“姨姨有了身孕了,不好抱妞妞。” 小娃娃还听不懂话,娘亲按她手,她就乐地咯咯直笑,胖脸往阿蕴怀里钻。阿蕴伸出手对着她圆滚滚的屁股就是一下,脸上喜滋滋的,一腔柔情怎么也止不住。 等坐定了,小娃娃半睁着眼有些困倦,意姐儿便叫银宝拿细葛布裹成只小蜡烛,放在床上使小丫鬟看着。她自己在外间同阿蕴说话。 阿蕴端了茶,也不外道,只摆摆手:“若不是怕把妞妞留在庄子上他们不好生照顾,我又何苦大老远地把她带这儿来?幸好跟她爹一个样,身子壮实着,赶了这么久路程也不见有事儿。” 意姐儿抿嘴笑道:“我瞧这小娃娃也是个好的,肉肉的敦实着呢,爱笑还不哭的,长大了定是个有福的。” 阿蕴哼一声,叹息道:“你是不曾见她闹腾,整宿整宿的不睡,扯着嗓子哭,那般嫩生的小脸哭地起皮了,嚎地我心也要碎了。后头没法子给她喂了奶,才止了哭,日日喂个六七次奶还不足,小贪心的!” 说到孩子阿蕴倒是来了劲,从有身孕到生产,叽叽呱呱说个没停,她才将将生养心里头存着话没处吐露,到了意姐儿这头一股脑儿全说了。 “你是不晓得,初时我还道我自家身子健朗着,大约没那么疼,顶多便是一抽一抽的,过会子又平息了,还能坐在床头吃碗子玉米面……愈是到了后头愈是疼,骨头都给撑松了一圈还没把这个小兔崽子生出来……那时我还道再不能活了。” 金珠在旁边侍立着,忍不住插话道:“陈大奶奶啊,您莫要吓唬我家姐儿了,她年纪小呢……” 阿蕴忙住了嘴,唬了一跳道:“你看我!实是嘴笨的很了!再不说了!在庄户人家住个两年倒把规矩忘了!” 意姐儿捂了嘴笑:“说得就似你从前便懂甚么规矩一般,还不是见天的玩烂泥巴钓泥鳅?” 阿蕴扯扯嘴:“我嫁去才发觉,这庄户人家规矩倒比咱们陶家还厉害。大约是觉着自己没底气,找场子呢,我现下倒明白了,极有规矩的人家要不是出身极好,要不就是出身泥腿子,有了银子钱财便想要名望,把自己弄得四不像的……” 意姐儿听出,阿蕴这是在说她婆家呢,想必陈家是规矩大了点,不由出声安慰道:“都说媳妇熬成婆,你且忍一忍罢,顺了他们的意自然好过许多,等年头久了,便没人再盯着你了。” 阿蕴点头:“我也晓得这些道理,故而从不同她争辩。她说我错了那便是错了,横竖大郎向着我呢,不怕她瞎叨叨,继婆婆一个!她挑我的刺头,我是不肯干休的,使了丫头捅出去!现下庄子上哪个不说她刻薄继子媳妇!哼!瞧瞧谁能熬得过谁!” 意姐儿只觉得阿蕴这般做法有些欠妥当,这般做法看似是面上有光了,实则婆婆还是婆婆,反倒积怨更深,浓的化不开了。不过人人自有个人活法,她若多干涉了,旁人也不定领她好意。 意姐儿含笑道:“你倒是厉害了,想必你婆婆要给你气个仰倒。” 阿蕴得意道:“自然啊!老虔……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给我下绊子!不给她晓得我的厉害我不姓陶!” 意姐儿听她所言不由心里叹息一声,也不多话,只问道:“今儿个老太太的事体出了,你怎地不去瞧瞧?” 阿蕴沉默一下只道:“我也想去瞧瞧,可我……爹的事体出来,老太太早说,陶家只当没有三房了。我也没脸再去瞧她,现下来了石安,只能在宅子外头拜一拜她,也没脸进去。” 意姐儿张张口,想问,可有咽了回去,到底是阿蕴心酸事,连信里也不提,怎么好当面问。 阿蕴吐出一口浊气,叹道:“还不是我爹赌博,堵得满城皆知了,给人上门催债也罢了,老太太初初也不知的,等知道了气急攻心,到底还是给他还了债。不想他一次两次的……都犯这样的错,赌坊的人欺我陶家没人为官了,生生欺上门前。老太太手头也没上万两银子,只好变卖嫁妆填窟窿,整个陶家都弄得人心惶惶的。事情结了,把我爹逐出家门去了,我娘不多久……也没了性命。”阿蕴说的只一角事体,还有的私密腌臜事儿实是羞于说出口了,便略过没说,更大的由头还在这里头藏着。 意姐儿听她平缓淡然的语气,不由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跟着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皂儿糕 已替 阿蕴来意姐儿府上实属是无处可住,才想舔着脸寄住几日,若说客栈也成,就是不够安心。妞妞还这么小一点,也怕照顾不周出乱子。 意姐儿倒是颇欢迎,章大人一走她就闲得发慌,不过还是顺口提一句:“你若想回陶家,也未尝不可,我看二太太也不是不明理儿的。” 阿蕴一手托着妞妞的屁股,一手给她擦哈喇子,笑笑道:“你还不懂我呀?这么些事儿过去,也没脸回去了。” 意姐儿不免多几分担忧:“你这事儿一出,庄子里陈家那头……” 阿蕴哼笑一声道:“别看我公公精明,实则也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儿过活的,城里的事体他也甚少管,成日捣鼓几片地儿,管教一窝佃农,可没心思往陶家跟前凑。” “我爹的事儿隐秘着,便是相熟的人家也不大清楚,更别说他们隔开八只脚远了!再说,知道又怎样?等我生个小子出来,还不是照样能稳稳坐着陈大奶奶的位置!” 意姐儿见她有成算,也就放心了,伸了手指逗逗妞妞,惹得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发声,抿了嘴道:“咱们姐妹一场,你若有甚么事体,大可使下人送信来我这儿。” “但凡我能帮的,决不叫你受委屈。” 阿蕴是她的好姐妹,意姐儿自问到了嫁人,真个交心的同龄人也只清姐儿和阿蕴两个,她自己比想象中要更珍重她们。 莫看阿蕴嘴上说得轻松,实则日子到底是个甚么味儿也只她自家清楚,不由有些感激,鼻子有点酸,使劲点点头道:“哎哎……我就知道你总是好的。” 比起她爹,她娘和陶家的许多亲眷,都要对她好。 两人说着话,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意姐儿特意吩咐做些小娃娃能吃的点心来,给妞妞解解馋。 厨房便特意做了点菜泥和皂儿糕来,另添了糖醋鱼和鸡肉卷子。章大人走的这两日意姐儿吃得也不多,特意吩咐了少铺张浪费,便只整治了一小桌子菜,两碗黄金米。 皂儿糕里头填了小米粉和羊奶膏子,一道揉成团,拿模子印了,细腻软实的很,阿蕴拿温水兑了小银勺子一点点挤成糊糊,喂给妞妞吃。小孩子口淡,糕子里头特意没有放甜的,吃起来只一股子奶香味,却是淡口的很。 小妞妞吃的咯咯直笑,肉滚滚的腮帮子旁还有几道糊糊印子,阿蕴给她拿软帕子擦擦脸,就着糊糊喂了点菜泥,便不肯再喂了。小孩子不知饥饱,胃口大肚子小,吃的蹬住也是麻烦事。 意姐儿坐在一头,笑眯眯地也不说话,只拿筷子夹了鱼肉吃,眼前看着这对的母女一进一出的互动着,她也吃用得香。 等饭后,妞妞困了,意姐儿便叫丫头子把小宝宝细细拿葛布裹了,再好生安置在床上。小娃娃一双肉乎乎的小腿蹬两下梦里翕动着嫩嘟嘟的嘴唇,一觉睡得好生香甜。 阿蕴是看惯了,不妨意姐儿倒是看呆了去,瞧着这憨态可掬的小婴儿,心里头痒痒地很,不妨牙也开始痒痒,满心都想揉揉她满身的肉肉。她给自己吓了一跳,想了想又抿了嘴笑出一对梨涡来。 阿蕴见她笑地傻气,捂了嘴嘻嘻笑起来,掐了她的袖子便把意姐儿往边上带省得妞妞给吵醒了不安生。 阿蕴笑嘻嘻道:“谁家的呆头鹅,瞧着我家妞妞看晕了去。” 意姐儿啐她不正经,又红了脸道:“我看你家妞妞好玩呢,正想着我也要生个女儿该多好啊……可以给她做些小衣裳小裙子,编头发涂口脂……要是我的这个也能这么乖顺爱笑就好了。”就怕跟爹爹一个样,成天不是严肃就是冷淡,一点儿也不好玩。 阿蕴捂了嘴笑得直不起腰来:“也就你想要个闺女的,放在旁的人家,哪个媳妇不想一举得男的?傻里傻气儿的!”便是她有了妞妞,也总是想,这孩子若是晚点来便好了,前头有个哥哥,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意姐儿张张口,又把话咽了下去,她也觉着自己傻,是男是女全赖老天,想那许多无用的没意思的很,不若坐下来给章大人缝袜子。 阿蕴一共也就住了三日,陶家人便上门来请她了,说是陶老太太头七,阿蕴好歹也要守着才是。阿蕴也不曾拒绝,只把妞妞托付给了意姐儿,只道自己在陶家的事了了便回。 意姐儿想了想便叫了几个小丫头跟着阿蕴一道走,陶家人眼见没几个身心的,阿蕴势力单薄些,给欺负了便不好了。 阿蕴一走,妞妞醒了便哭闹起来,意姐儿到底不是亲娘,即便是细细柔柔地哄了仍旧仰着小脑袋哭个不住,最后还是叫意姐儿哄住了,拿筷子尖点了蜜水给她咂咂嘴。小婴儿吃了蜜的味道乌溜溜的大眼仁便直直盯着筷子尖,小手腕子往前够两下,金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勾着肉呼呼的脖子嘴里“啊啊”叫两下。 意姐儿便捂着嘴笑,边精神抖擞地哄她讲话,冷不防妞妞嘴里便吐出:“凉……凉凉……凉哼……”意姐儿都给她吓了一跳,又逗逗她,才听出这是在叫娘呢。 意姐儿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叫阿蕴晓得定是要黑脸的,逗了那么久,乖女儿的第一声娘给她捡着了。 还不曾乐多久,侍画便进来报,小宅子里头着了火,玉姵给丢了。 意姐儿愣了愣,随即火气便蹭蹭往上冒,人就在小宅子里呆着,着了火也只一个主子可救的,若不是守卫不得当怎么又能丢了? 意姐儿冒了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叫把伺候的丫鬟提来问!几个守门的小厮和配的两个护院的也不能落下!一并问! 问了半日都是迷迷糊糊一团糟,都说那日乱地很,眼见屋梁要烧塌,也没找着人,以为玉姵是叫旁的下人救走了,便自家捂了脑袋吭哧吭哧逃出来,至于具体的,是甚个也问不出。 意姐儿懒得再在这些人身上费时间,叫人各各打了二十个板子拖出去。她不是当官的,也不能发告示寻人,可意姐儿到底不是心里没法子的,她立马使人知会了几个相熟的夫人,叫她们帮忙找找,只道自家的一个远方亲戚走丢了,只怕会遭甚么黑手便不妙了。 她心知章大人不在,可她的话也是管用的,尽管使了几个下属帮忙也是一样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甭管怎么着,以这几人在青州的官职也管够了。 意姐儿只觉匪夷所思,按理说她给玉姵的已是很好的,穿着吃食,奴仆环绕,后头还要给她寻一门亲事儿,从哪一面瞧,她都不该是要逃的。况且这么些人看着,要走还能去哪里?不过若是她真个要走了,意姐儿自问也没道理拦着,此番只怕她是给人掳走的。 实则意姐儿猜的还真是差不离,玉姵却是给掳走的。不过不是不相识的人,却是那几个相熟的混子。原本玉姵要来向意姐儿认亲的事体,也是这些匪人相互讨论过,才作的决定。 这帮人自从合在一道,走南闯北打家劫舍的事体便没少干,遇见玉姵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便一道拿来好生享用一番。可怜玉姵本以为自家扮作个少年模样,便不必遭这等事体,然而她却是料错了,这年头娶不到媳妇的汉子,又在荒郊野外没个妓子泻火的,找个男人下下火气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也只她这样的才不懂。 到了青州,知晓了意姐儿的婚事,玉姵便盘算着要逃脱困境,假意同领头的一道盘算,这知州夫人的嫁妆多的很,她混进去一把火烧了,叫他们趁乱盗点金银出去,可不一辈子的花销都在里头了,这辈子也不必风餐露宿,做舔刀刃的活计。那领头的自然不肯放人。哥几个又不是二愣子!等玉姵走了,真成了断线风筝,不反过来咬他们一口已是好的,还能回来帮他们? 后头几人吃酒赌钱,玩暗门子,日子一天天过,银子流水似的没来,眼看便要挥霍完仅剩的几个钱。玉姵瞅准了时候,甜言蜜语的,只道自己清白身子都给了哥哥们,哪里还能逃过几个哥哥的掌心?便是逃了叫他们站出来,青天白日的说了她的腌臜事,那不是要一根麻绳吊死了?几个土匪倒真个思量起来,到底他们甚么恶事儿又不曾做过,只觉放放火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 那匪头想想也是了,考虑半宿便应了,只在玉姵臀上烙下了一方印记,又使她画了押卖了身,只等着哪天她真个背叛了,再拿她是问。 等玉姵到了府里,在她心里头这知州府自然是上上之选,一则整个青州也未必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儿了,二来她心里对章脩颐仍旧抱着那样的想头,自然不肯离开他太远。 不成想,意姐儿不松口,她只好给押进宅子里。总算日子过的还算舒坦,心里那些想头虽冒了尖儿,也比不得她自家安危,便一心龟缩在小宅子里头享福不肯出来了。 可到底那几个混子是喝过人血的,吃过生肉,浑身皆是戾气,左等右等才发觉自己给她耍了,怎么肯罢休,便是把她活活烧死,也不肯叫她安安生生活着享福了。 哪知玉姵没死成,给他们从大火中掳出来,本是要弄了那事儿再拿刀砍死的,只叫个过路人救了。那土匪头子本是不肯干休的人,可不成想那过路人却是有护卫的,无奈之下又怕反倒叫人抓了得不偿失,只好赶紧拾掇了趁乱抢来的金银,慌慌张张跑了。 这几人端是没甚么脑子的,露出的马脚也不可谓不多,便是他们的样貌举止,也足以令周围人印象深刻。没过多久便叫意姐儿查出端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羊肉扯面 寻到了那些土匪的所在,意姐儿也顾不得那么些,隔了座屏风拉了桌子凳子,点了壶茶坐着,便叫护卫把几个人押上来。 那几个土匪也不是傻的,心知给官家抓去了,五花大绑的,又见几个护卫皆插了腰,面无表情的,便知不好。 以他们做过的那起子杀人枉法的事体,招供出来说不得便是大刑伺候,故而定了心咬死了不肯说,偷偷瞄见里头人影绰绰,心道里头坐约莫是个妇道人家,想想也知是耳根子软实的,便存了心要叫她心软。 谁知道里头那个一句话也不问,先使了护卫各人狠狠打了二十个大板子。几个护卫得令,用下了十足十的力道,五六个土匪臀上的肉皮给棍子打的不成样,一口黄牙咬地咯咯响,流出的血浸湿了几层衣裳。意姐儿端了茶抿一口,又下令来,把这几人晾在日光下曝晒一个时辰再问话。 她敢这样做也是借了王同知的力道,她没有官位在身,这几个土匪同她毫无干系,是不好动私刑的。 好在王同知的夫人是个上道的,存了心要帮她,王同知是章脩颐的副官,章大人没空的时候有权分管州内事物,给意姐儿一个方便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几人做的事体若要查还不必等他们自己找出来,几根线头一牵,稍稍一查便露出尖尖角来。 意姐儿早知他们不是善茬,根本不乐意同他们废话,上来就几棍子把人打蒙了,等太阳把人晒得头昏眼花回不过神来,几层血跟糨子似的黏在绽开的皮肉上,稍稍一动便疼得直咬牙。 这头意姐儿才开了口叫金珠传令。 金珠得令,绕了屏风,一脚跨过门槛和石阶,扬声道:“你们做过甚么心里头知道,咱们夫人更是明晰,不必心里头打小九九唬弄人。”顿了顿,竖起眉毛厉声道:“那姑娘到底是给谁接走的?若你们所言属实,可考虑从轻发落!” 几个大汉皆咬了牙不出声,有几个本想着呛她几句,不过女人家,哪里配?可实在给熬地没了精神,便蔫嗒嗒趴在板子上缝了嘴不说话。 他们不说,自有人肯说,几人里一个尖嘴猴腮的早就只剩出气没得进气了,吊三角的眼直看着金珠,又想着扭头看看他们老大。叫金珠逮着了,插了腰尖厉道:“你看什么看!再看旁人眼珠子挖出来!” 那瘦猴给吓了一跳,险些歪到黄泥地里去,抖得跟筛糠似的,拿瘦伶伶的小腿支了才不掉下去。他本就是最没本事的,端是歪点子老多,真正上了场子倒要跟在弟兄身后的,如今也是头一个没了脾气的,自认死扛着也没个卵用,便哑着嗓子弱声道:“……且饶我一口水吃……”此话一出,他身边几个土匪皆梗着最后一口气儿怒目圆睁瞪他。 金珠轻巧挥挥手绢子,示意小厮给瘦猴弄点水来润润嘴。等他勾着脖子吃完了,金珠进了屏风又问过意姐儿,这才挪了凳子坐在绿荫里叫人把瘦猴带到跟前问话。 若说这伙人里脑子最好使的便是瘦猴,当初撺掇头子给玉姵臀上烙子的也是他,事事都想密实了,却不想如今天网恢恢,仍旧要给抓住。 瘦猴旁的功夫没有,看清时事的眼光还是有,做这行的心里本就没几分道义,只道把同伴几个供出去自己能有活路也是好的,便不遗余力地把坏事儿都堆在旁人头上。 金珠得了意姐儿的令,自然不肯多听他饶舌的,只拿手指虚虚指了他道:“旁的你愿说,我是不愿听的 。有话也找官老爷说去!我只问你。当日救走那姑娘的人是个甚模样?车上又挂着甚姓氏?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事体本也不定要问这几人,不过当日大火时已是快宵禁时候,便是有行人大多也给吓得拔腿便走,宅子所处地方又有些偏僻,至今也没查出个甚来。 瘦猴半眯着眼,细细回想一番,哑着嗓子把看到的皆回了:“那马车是四匹马驾,左右各各挂了紫白双色的布番……上头写着甚么小的、小的也不识字,混乱里也不敢多瞧……” 金珠端坐着,一张脸透出干练果断来,继续问道:“再想想,还有甚缺了漏了。” 瘦猴怕她是不满意呢,想干了脑汁子也要把事再多挤些出来,瞪了绿豆眼使劲儿想,还真给他想到了:“那里头坐着的约莫是个……是个年轻男人罢,声音也不像年纪大的。” 金珠又叫他想想,见他实在干耗着想不出了,便起身去回意姐儿。 意姐儿得了信儿,便摆摆手,再不管了,只叫把人都送回王同知那头,叫关起来按着律法判便是。念着那瘦猴嘴老实,便叫了从轻些发落。 自此,这伙人算是彻底没生气了,便是先头几个硬生生抗下二十大棍,牙咬得咯咯响就是跟糊了糨子一样的,也蜡黄着一张脸,锁在犄角旮旯里出不了声了,便是再莽的汉子也逃不出黑森森的铁牢房。 那几个作恶多端的,不日便给问了斩。那瘦猴因着前头机灵,逃过一劫,加之他还真没动手干过杀人的事儿,不过是出出点子,有心给自家留了两分后路,给判了流放到八百里外的海南。时也,运也,命也,干瘦干瘦的人压根扛不住徒步流放,没走出青州便倒在烂泥地里没了声息。 这头意姐儿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紫白番布人家不好找,用得了四匹马拉车的人家却很好找,不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哪里多个脑袋敢用这样的马车,便使人下去探寻,找出门道了再来报她。 事情暂告一段落了,意姐儿怀着身孕也困倦的不成,等哄完妞妞睡下,她也打着小呵欠,窝在架子床上补眠。 一觉醒来,金乌西坠,意姐儿眯着眼睛团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叹一声,又开始蒙头睡觉。 意姐儿再迷迷瞪瞪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外头金珠和银宝两个听见动静便摸了进来,笼着手掌了鱼油灯,黑黢黢的屋子霎时亮堂起来。 金珠撸起袖口,边给意姐儿撩开架子床前第一层纱幕,边问道:“姐儿可起了?” 意姐儿像是给粘在床上一样,只哼一声表示她醒了。 金珠露出两丝笑意来:“方才侍画拿了信件儿进来,您道是谁的?大人给您来信啦!” 意姐儿蒙了蒙,蓦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暖融融的被窝里爬出来,一双杏眼半明半昧道:“给我瞧瞧。” 金珠知道她等不及,早就把信藏在身上,闻言便拿了来给意姐儿瞧。 意姐儿抿了嘴有些紧张,撕开信封也不掌大灯,只在床头借着光瞧。 信上还是他遒劲有力的字迹,几乎力透纸背 。 上书几字:安好,勿念。 意姐儿:“……” 她也不知什么想头,本是盼着他能多写点的,可他那头也不知是甚么个境况,现下想想有总比没有强了。他这么吃力还想着给她报个信儿,她本不该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意姐儿叹息一声,纤细白润的手抚了抚信纸,抿出一对梨涡来。 等用晚膳的时候,意姐儿就觉出肚子饿了,她月份上来后头一次觉着饿的前心贴后背,眼睛都泛花了。 李家贺家的那头一早便备下了,取了猪大骨拗断了放在水里煮,那头又起了灶,一道花生猪手炖的酥酥烂烂,本来半锅的水浓缩成乳白的卤水,西边灶上烫了面条加了几块炖了几个时辰的羊肉,再紧实的肉也早就给炖松软了,一早放进去的酱卤子完全渗进了肉里,正是有嚼头又不嫌磕牙的时候把捞出了锅来。 李家贺家的这头正备着菜,那头银宝又执了帕子来催,闻见一股子油烟味道也忍不住捂了鼻,见了掌勺的李家贺家的不由笑道:“我大老远便闻见这肉香味儿,夫人那头也等不及了呢。” 李家贺家的实则年纪也不大,意姐儿来国公府头几年她还是不曾嫁的,如今也就二十多的年岁,见了银宝并不生疏,反倒边切着面团边套起交情来,扭了头扬声叫徒弟给银宝姑娘上一碗羊肉扯面。 银宝摇了头推脱道:“不成的,夫人还等着呢,我可不敢吃独食。” 李家贺家的觑她一眼笑道:“可不是。我是叫你试试味儿呢,我自家忙着停不下,看你来了便叫你搭把手,你不来仍是要便宜旁人。” 银宝这才笑道:“好罢。”坐下来安安心心地吃了碗面条,羊肉四分劲道六分酥软,一咬便是满口温温的酱卤子和羊肉香,面条吃着倒似是炸过再烫的,瞧着同羊肉一道出锅的,却软弹的很并不烂。 银宝赞了声,便赶紧把一小碗面条吃个精光,拿温烫的水儿漱了口,李家贺家的这头最后一个芸豆糕也出炉了。 李家贺家的见银宝去给意姐儿通报了,便连忙擦了手对她笑道:“姑娘慢走。”银宝难得回了她一记笑,转身便回了正院。 菜色到了意姐儿这头又是全扫进了肚里,她觉着有八分饱了便不敢再多用了,这几个月肚里的娃娃正是长大的时候,这孩子太大到了生产时候难免困难些,多熬个一两天也不是没有过。她又是头一胎,章大人在的时候便给她定了量的,多吃一点少说要哄着她多走百十步路。 意姐儿用了膳给两个丫鬟扶着出去走了一圈路,她觉着困倦,便一步一步数着,到了一千步便住了脚不肯走了,只道要回去歇息。金珠拿她没法子,又怕她真累着了,便扶着她回了屋。 回了屋,意姐儿洗漱一遍,执了章脩颐的信件儿不肯撒手了,心里头总是烧着一团火,定是要见着他才能满足的。章脩颐现下是不能回来寻她的,她只好自己拿了玉管的笔,叫丫鬟磨墨,自己斟酌再三提笔开始给他回信。 意姐儿写了又涂改掉,断断续续写了两张,后头想了想实在不像样,叫他瞧见了又改皱眉训她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拿了信纸继续提笔誊写过,又嫌弃不够,换了细管的沾上胭脂又写了一段,写完了便捂嘴笑。 意姐儿抚着肚子心道:“不晓得你爹爹瞧见是个甚么想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假牛乳 <> 章脩颐这头虽也忙着,却不是甚么费脑子的事体,多是主持了些加固和疏散事宜的。就建、钟二县而言早几年便已经修起了防涝水道来,为着能多蓄点水以备他用特谓同到两个县内的大湖泊大池子,与自然江河疏通,雨水大了还有三层的堤坝疏通,各各都开了圆口,不至堵塞住反招大灾。 前两年具是不曾有过这样大的洪涝,今年的便格外要当心些,哪知这土堤不吃重,反倒塌了边,索性不曾全塌还有得救急的。 章脩颐来了几日不曾有功夫吃个热汤热水,只披了蓑衣领了一种官员看了修缮事宜,照着五年前的图来仍是没问题,几处高低也斟酌调了,只又多加了几道地下暗管,照这次的洪涝瞧来,前几年却不是最大,如今知道了自然还要再想法子。 不过挖地下水道的事体自然要等洪灾过了再说,如今只能捂着口子及时止损。整个天都蒙着阴色,大雨仍旧不止,外头受了潮给淹了田地的百姓给疏散到县城里,另有部分带着身子强健的儿子弟弟上了山里避洪,只怕水大了淹掉整个县城再逃也不及,带上妇孺彼此拖累,只好把媳妇妹子老娘搁在城里,靠着官家的义棚布施还能多饶点活路。 好容易等夜了,县里除了大雨声和水声静的很,章脩颐却拿了意姐儿回的信件来看。这几日他忙得不成,又舍不得她一个人巴巴等在家里了无音讯,前头便提了笔报得平安,不想她倒是不曾赌气,巴巴儿地便送了回信来。 意姐儿的信倒是成样了,一个个字码的整整齐齐的,跟写大字儿似的,瞧着便是用心誊写过的。看了第一张纸,他倒是笑了笑,她倒好,大的事体也不肯提,端是爱天南地北胡诌,看到最后一页里还拿了绯红的胭脂写下几行闺中女儿家的喁喁细语,透着点她身上惯用的软香味,想起小姑娘一管软糯糯的嗓音,和白腻的肌肤,他给勾得起了旖思。 章脩颐难得发了怔,稍稍平复又有些啼笑皆非,提了笔也不知写甚么,想想便算了。他若还同上趟那般回四个字儿,她不知要怎么失望,又要怪他严肃没情趣。 意姐儿时梦时醒的睡了一夜,便觉不是十分精神,她这两天总也爱掰着指头算他甚时候才能回,又想想这治大水的一年不着家也是有的,万一等肚子里的小娃娃都生出来,还不见爹爹可怎么是好。 意姐儿想这半日便起意要拜拜菩萨,好叫章大人早点回来,两县的老百姓也好少受点苦处。便着意想茹三日素,去庙里拜时也能显得更诚心些,还命了管事的采买了米粮来搭粥棚,给章大人和孩子具积点福。 这头阿蕴也着了孝衣回来了,面色却是不大好,边用了新上桌拿酒酿和蛋清炒过的假牛乳,只觉酸甜开胃,便抱了小妞妞哄着她吃了点牛乳又睡下了,才同意姐儿说起来。 陶家这头过了头七,也不是甚公侯家,不必做个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这几日天又潮日头高,怕于老太太不利,便早早下了葬。 阿蕴也算是能进了府门,再送老太太一回,她自幼娘亲不疼爹爹不爱,陶家老太太虽不看重三房,到底也肯出手给她庇护。便是出了剔掉三房的事体,她对老太太也仍是感恩更多,来了府里边只守着老太太灵柩边哪儿也不肯去。 阿蕴是出嫁女,陶家两房便是再能掐会说,待她也客气倒也无人针对她甚么。况且陶家早已物是人非,从前的人一早便不再了,两个堂嫂并一个续弦伯母皆是她眼生的。 想起阿洛来,便起意问了两句,那陶理轩的媳妇段氏笑得一团和气,嘴里没个好话头,直说阿洛忙着侍候婆母,并没有空闲来。又拉着她叨叨一番小话,皆是明褒暗贬的,听着叫人不舒服。 这话也是紧了陶理轩不在,才敢张了口说,她嫁进来不多久,待正经的大房姑子阿洛也从没几个好耐性儿,心里头只嫌弃阿洛婆家三天两头手头短了银子,便叫那孙秀才撵了阿洛这出嫁的媳妇来娘家讨钱,连个三瓜两枣的礼儿也不备,比那打秋风的还不如了,段氏见了也只打着太极推三阻四地哄她走。 这段氏是富户人家生的娘子,家里乍富起来跟了自己亲娘见了不知多少冒出来的叔伯婶娘,等嫁了人且不是爱念亲戚情的,打发了阿洛也只觉着自己是个会持家的。 阿洛叫原先的陶家大太太□□成了榆木脑袋,只知道一味低头知礼,也不会察言观色,且不知段氏嫌弃她呢,还当哥哥是真个没银子。碍着婆家逼得紧了,她只晓得这银子又是孙秀才考状元的,且不能短了偏了,大不了等及了第,再还给哥哥嫂嫂,便仍没脸没皮的上门讨钱。 有几日叫段氏截住了还好说,吃了一肚子冷茶和隔夜点心家去了,她自家亲兄长也不知妹子回了娘家。段氏千防万防,陶理轩也不是不晓得,只恨妹子见识短浅,跟了个杀才还当块宝,且不知粪石还比他有用些。 到底也看不过眼段氏跟打发叫花子一般打发妹子,等阿洛下次来,只自己亲去拿了银子见她。阿洛见了陶理轩只敢白着张脸发憷,这个大哥哥同她向来无话可讲,好容易回了青州,头一个还要拆散她同孙郎,心里边不十分乐意见他,心道还不如见段氏。 瞧在陶理轩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见阿洛怕成这样,又瘦伶伶的,心里只觉怜惜。到底是一个娘生的,一根藤上开不出两色花儿来,哪里会不在意她,只又叫段氏开了库房拿了几匹绸缎给她,叫阿洛连着银子一道带回去。 有了银子,孙家那头便富足了一段日子,阿洛却连绣花读书的时候也没有,给婆母嫂子侍候的团团转,又是端茶又是洗漱,侍候的不好了还要给旁人用市井话挖苦几句,给外头人瞧了只觉不像话。 到了阿洛这头原也觉得苦,给孙秀才嘬嘬牙斜着眼敲打一番,她也觉着是自己不贤惠,又怕他因这样的事体休了她,便咬了牙十成十忠心地伺候婆婆嫂子一家子。几月下来脸盘又黄了一度,同未嫁时候白生生的颜色且不能比,孙秀才也装着样苦读,不肯再同她一屋,倒往外去的时间越发多起来。 不过段氏这番话同阿蕴讲实在是俏眼做给瞎子瞧。阿蕴不十分应和她,也不多怜悯阿洛,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可这番话倒给继婆婆苏氏做元宝时听见了,扭了头使人传到了陶理轩耳朵里。旁人都觉骂得好的,陶理轩再不能忍得自己媳妇这般说亲妹子,只觉身旁妇人皆是刻薄的很了,语声软和温柔着,却只掐着旁人七寸上刻薄话说道,这般丧事里大庭广众的只丟了大房的脸面。 陶理轩当晚烫了脚,便不再搭理段氏,凭她说甚,皆是背了身冷淡的十足十。这幅样子叫段氏瞧了,无端端又生了一股子闷气。 她心里头想起意姐儿来,前几日意姐儿来时她还如临大敌,金玉一样的样貌举止,只把她衬到泥里去,丈夫只不关心意姐儿,只段氏仍觉着他一颗心皆在那知州夫人身上了。她自家心里不忿之下倒说出胡话来。可冷眼瞧着,知州分明同知州夫人两个恩爱的很了,那吕氏哪里又稀罕陶理轩?便又觉自己无趣的很了,旁人且不把她放在眼里瞧。 她早把说阿洛的事体忘个精光,只因阿洛只是个乐子,瞧瞧笑话说说嘴儿便算了,哪里成日把笑话惦记心里了,更不觉得自己说阿洛的话不好听,只实话实说罢了。看陶理轩的样子,又想了几遍自家这几日有甚出错的地儿,想了半日只觉他是念着她冲撞了知州夫人,倒给她这个正头娘子脸色看。 段氏想着便红了眼圈,她宁可当个草木人,也不愿知道他心里想的甚。定亲时候寥寥见他两面,他白脸俊俏的样子她怎么想都是好的,夜里捂着心口砰砰直跳,想了他的样子才能甜蜜蜜的睡下。等到嫁了,陶理轩也不纳妾,连通房丫鬟也不碰的,虽待她不是太亲近,她只觉是性情使然,仍是爱的很了。 哪里晓得给他理东西的时候,才翻出近手的抽屉里有一张画像,戴锥帽姑娘无意间抿嘴笑出两个梨涡,端庄又稚气,在春风里衣袂翻飞,露出一段皓腕来。 想打听出来也不难,画像里的姑娘瞧着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且不是外头的暗门子能比,想必多半是来府里的客人呢,这一打听才知是许久前做过客的京城贵女。听闻还是个有封号在身的,那姑娘住的那几日吃用皆是玉粒金莼,人却是和善端庄的很,几个陶家的老人皆记得她。本来段氏心里头倒是平静许多了,也知怕是丈夫痴念罢了,那贵女怕是一辈子也不定再来青州了,故而段氏也不再似将将发现那般吃味,只把这事儿埋了心底去,再不回想。好在陶理轩仿佛也并不知情,一字不提,仍是平常待她。 这头段氏红了眼圈,也不敢多说道,只委委屈屈地熄了灯,躺在陶理轩身侧不说话。半晌,陶理轩倒是叹息一声,又转过身了拍拍她的手不说话了。这一下却引得段氏流了满脸泪。 陶理轩只给她擦擦脸,安抚道:“我原也不是怪你,只你这人前人后的也待收敛些,她本也不曾多得罪你了。” 这话说的段氏一颗心突突地乱跳,又四分五裂埋进冰里,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喘了两声还不足的,只对着丈夫愕然的面孔哭道:“你还想着她?且不看她是已经嫁了人了!她不拿你放眼里看,你倒关心她?也不看看咱们是甚么身份的人家……” 陶理轩见她仍旧执迷不悟,倒是生出厌烦来,冷冷一笑道:“我倒没见过比你更没脑子的妇人。” 段氏只觉酸的很,自己一番热心肠在他眼里具比不得几句失礼的酸化要紧,狰狞了一张脸尖声指了他道:“她已是知州的娘子了!你还想着她且不知人家把你作了笑话看!那日知州来,把她看的可紧,也不知是不是知你的浪荡心思!”段氏平日里还能作大度样子,实则也是把不住的,如今一通刻薄只觉痛快。 陶理轩才知段氏实在说意姐儿,并非说的阿洛的事,两人说的话全不在一根藤上,竟还能说那久。他自己隐瞒许久的心思又给她一通揭,只觉心口的疤痕具给挑开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来。 段氏也觉自己是没脑子,这样的话也不能在委屈之下说了,本也是忍者要带进棺材的,不由又有些无措起来,拉了他的绸衣想解释。 陶理轩只不肯再同她一道,起了身,披着外衣下了地去了书房里将就一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绿茶佛香饼 意姐儿听了一肚子混话,也分不清这些与陶家甚关系,只打了呵欠问道:“接着呢?” 阿蕴抿了嘴道:“听闻段氏归去便同我二哥哥吵了一架,二哥哥脸面也不给了,当晚便闹出动静来。” 不过是段氏说说小姑子的不是,也不是大错,只提点了便是,哪能当得这般下脸?意姐儿叹口气,陶家家务事,她却也一句也不想多言的。 阿蕴呶呶嘴儿:“接下来老太太下了葬,我二嫂子便借着大伯母苏氏挑拨他们夫妻的事体闹了起来。叫我瞧,大伯母也实在不像样子,哪儿有听一耳朵便急吼吼跟投胎似的要拆人夫妻的?” 意姐儿便缝小衣裳,边听她唠两口,也不过便是借着由头分家的事体。段氏的名声还不错,向来是温柔贤淑不出错的,那继母便略逊了些。 苏氏娘家不过守着一间铺子过活,一年到头也赚不到三瓜两枣。媒人看她好颜色,最是一双眼睛水水灵灵,她爹娘又想靠姑娘多饶些彩礼钱,整好陶家这大户人家娶续弦,一来二去倒真成了事。苏氏嫁来,瞧陶家经年富贵,吃的是大菜,穿的绫罗,自觉自己飞上枝头,少不得手指缝里还要漏出点子银钱贴补娘家兄嫂。 苏氏这大太太在陶家最不受待见,丫鬟小厮也具不大肯做她院里伙计,扣扣索索的饶不了两文银子。妯娌道理也不爱同她交了心去,一来她这续弦连半个女儿也生不出,无甚根基的只管奉承人,这奉承话听个一两回心里受用,听多了便觉她不识好歹,二来苏氏也不曾贤惠持家,她自觉笼络住了夫君日子便好过,故而大老爷娶了她反倒更不受劝 。 三来段氏这儿媳妇待她与陶二太太一般的伶俐,要真说还是对陶二太太更精心些,她这正经婆婆少不得没脸。 段氏又是富户人家的小娘子,算起来只差了苏氏一岁半,两人皆是青春少艾,命却差这般多,心里不妒忌是不可能。苏氏只觉儿媳这般衬地她越发没了脸面,时常是阴沉沉的躲在屋里不出门子。 此番在背后告黑状也是正好抓着段氏错处来,想着杀杀她锐气,若能挑拨她同继子关系再好不过,等他们小夫妻关系不好,少不得晚几年才能生孙儿,苏氏便又多了时间抓紧调理身子,生个大胖小子。 哪知却看错段氏,段氏虽面上温柔和善,到底不肯吃亏,早知是自己着了心魔,犯了混,说的也不是意姐儿,乃是阿洛。稍稍打听便知是苏氏弄鬼,等老太太下了葬,便闹起了分家。 段氏敢提也是吃准了陶理轩的心思,陶家头子最清楚的便是陶理轩,手下的铺子酒楼还有自家手里攥的几个院子产业,说比二房还富足也是有的。陶理轩一早便存了分家的心思,不分家他还要替陶家二房打理产业,分出的银子大头具叫二房得了去。殊不知他自家也不稀罕这些,只老太太一味叮嘱下也抹不开脸面。 苏氏挑拨的事体可大可小,大了去那是不宜家室,小了便是小矛小盾。段氏非要闹出来,却也是个分家的由头,毕竟大老爷再混也是亲爹,半句说不得,可继母便不一样,有个半点不好也要给流言蜚语戳段脊梁骨。 段氏生的眉眼周正样子,平常只作温柔和善样子,如今抹了泪哭起来倒是十足的悲切,拿了帕子捂住眼窝哭道:“娘便是不念我每季给您孝敬几套鞋子衣裳的好儿,也不念理轩,咱们花销的这些哪儿不是他拼命脑袋栓裤腰赚来?倒存了心挑拨我们……”又说了几样日常苏氏爱占便利的事体,只往大了说,甚么为着苏氏爱花销,她同陶理轩日日躲着吃冷粥菜也搬出来,苏氏给说的面红耳赤,只抖着舌头说不上话。 段氏话说了一半,正想牵扯了二房媳妇来说道,到底也没闹成。 陶理轩有分家的心思,却不肯叫旁人戳他脊梁骨,说他不能容,便是有错也不可是大房的。苏氏如何他并不关心,横竖也是多几两银子花销不痛不痒的,段氏这般捅破天自以为懂他心意,实则也不过如此。 陶理轩扮足了孝子贤孙样子,直跪下请罪说妻子不贤,叫长辈伤心了,只说要休了段氏。 意姐儿了半日只觉荒唐,怎么小小一件事儿弄到最后,成了要休妻了。 阿蕴叹口气:“可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段氏便没给二哥哥生过一儿半女,好歹也给他操持过家计,怎么好这般……叫我说也有些薄情了。”阿蕴本是妹子,又不好指摘兄嫂长辈,叫她说出来可见陶理轩这事做的绝情。 意姐儿也点点头:“是了,怎么教训也是该的,若休回去,哪里还有活路。” 接下来的事体也不必说,陶理轩要休妻,陶二太太几个长辈是不肯的,家里和和睦睦才是最好,段氏这样的性子她们瞧在眼里,不说顶顶好,也过得去,因着苏氏这混人要休妻却是大大的不是了。便是苏氏再厌恶段氏这儿媳,明面上还是一副大度能容的样子,哭天抢地地叫陶理轩莫要休妻,只扮了贤惠。 到底陶家二房不是正经爹娘,平日里吃喝也少管教,哪里能立时否了,第二日便把陶大老爷拉来做主。 不成想陶大老爷听了苏氏一夜枕边风,本来也觉着儿子休妻同他没有干系,休不休的浑不在意,只儿子肯供他吃喝玩乐享清福便是好的 。苏氏一说,自然顺了陶理轩心意,点头便应了。 段氏隔天便拿了休书,叫陶家休出了家门,走时只带了两三个奴仆,人还昏着便给扛上马车。段氏娘家离开石安少说有个半个多月路程,便是有这样的事体也是不知的,更别说两家地位也是有分别,便是要闹起来,也不怕没处镇压。 其实陶理轩休她,并不是为着她冲撞了甚么苏氏,也不是因着意姐儿的事。 他长久便存了这心思。 段氏是陶老太太定的闺女,可不可心另说,也算是贤惠会持家。只她娘家只一富户,于陶理轩事业上也无帮助,加上段氏本人又无出,陶理轩待她向来是相敬如宾,没多少情意。 如今只横了心来,休了她,到时候再娶一房富豪出身的娘子,既会持家娘家又有人脉,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陶理轩本就是甚少有情之人,既娶不到藏在心底的姑娘,旁人于他便是等闲,只摘了最有利的那朵金牡丹才是真。 陶家的事体便暂告一段落,意姐儿只觉这家人倒是个个有神通,实在叫人说不上话来。 等茹了三日素,意姐儿便着意带着阿蕴和妞妞一道去庙理拜拜佛,佛香萦绕,钟声袅袅,她只愿丈夫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见了几个佛前的小沙弥,也不忘拿了自己家里做的各色素饼布施一番。几个小沙弥也习惯了,纷纷合了掌道谢,庙里的饼子也是足量,只馅料不比富贵人家布施的足,只裹了指甲盖大小,余下皆是酥皮,好吃口的再不肯多用。 出了寺庙便带着阿蕴和妞妞一道去了最近的望仙楼用膳,已经到了寻常用膳时候,再乘了马车回去都过了饭点,且不如就近寻了吃食。 到了望仙楼,两人具带了锥帽来,抱了妞妞一道走。何曾想却遇上了陶理轩一行人上酒楼谈商事。 阿蕴抱了妞妞到底叫他一眼便认出了,又一眼见了意姐儿倒是怔了一下,心下苦笑,面上却是挂上一点温和笑意,只对掌柜的说,这两位皆是他的亲戚,用甚么膳食皆记在他账册上头,便同几个友人一道进去谈事,几人闹哄哄的路过,只听见陶理轩推说自己祖母刚刚去了只好吃些素酒素膳,荤腥一样不碰云云。 意姐儿待他却没个好眼色,她对此人的印象便是长袖善舞,却极薄幸,此番她戴了锥帽便更懒得说话,半个眼神都欠奉了,只等他走了仍旧吩咐掌柜的,账还是她们自家出,不许劳烦不相干的人。 等上了隔间,便开了三两半银子的席面来。望仙楼最贵的席面有十几两的,只她们两个女人家哪里吃得这许多。阿蕴一心要给老太太守孝,且不好吃大鱼大肉,便只叫了素席。 甚个素烧鹅,素炒鳝丝,素肉松就了粥吃,再来几样豆沙馅的甜点心,还有一道绿茶佛香饼却是香味十足。绿茶磨成茶粉揉进面团里头,加了点牛乳和和口味,里头调了满满的红豆酱,等过了素油炒在锅里,出锅趁热再密密撒上一圈芝麻,香酥十足,甜香浓郁。 意姐儿多用了几个,心里也喜欢的很。章大人的食谱上也有提,多用些绿茶于她这有孕的身子也是无碍,更有几样好处能寻,便敞开了吃足三个便停了手。 等意姐儿同阿蕴走了,陶理轩便站在高楼上淡淡瞧几眼,面上没什么神情。听楼下小厮报账,便知阿蕴和意姐儿不曾承他的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核桃红枣阿胶糕 阿蕴不过在章家多住了一两日,便等不及要驱车归家了,总是嫁出门的媳妇,哪能连着大半月不着家,还不给婆家说嘴。 意姐儿难免有些不舍,她同阿蕴才是有话聊,未嫁时又是一处玩的,心里待她亲切的很,便多带了几份礼儿包在锦盒里赠给阿蕴。这些也不是甚贵重物事,不过是几匹绸缎和几罐子茶叶。章大人的同年里头多有几个家里有这样那样的大生意在,年年都要备了好货色礼尚往来一番,故而家里这些却是不缺,再贵重的礼儿便是有心也没个由头,送了反倒伤感情。 叫阿蕴瞧了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她来时仓促,不过带了点土仪,哪里还能多饶这些贵重物事回去,看意姐儿坚持,也不好推,只露出笑模样道:“等你生产完,若是有空闲,具可来了咱家庄子里头,可有享用不完的野趣,我定再好生招待你一番。” 等看着阿蕴抱了妞妞登了车,大宅子里便又只剩意姐儿一人,闲来无事便打打络子,给章大人浆鞋底,再为着吃口上左右折腾厨房,日子一日日过得飞快,肚子倒似是吹了气愈发鼓起来。 为着肚子的事体,意姐儿早换上了阔腰的裙子,一口气儿叫绣娘做了十多套,余下的同色布匹还叫做了一样儿的小裙子来,等孩子大些了也好穿,她成日只摆弄着小裙子笑眯眯。叫金珠瞧了也只摇了头叹口气儿,若说生出个哥儿来,也不知自家主子会不会失望呢。 这一日意姐儿将将用了点午膳,便有些没心思,快要五月的天多有些热意,青州近水,外头蚊虫也多起来,冬日里蛰伏的那起子皆露出尖尖角,前几日兜院子时候站在树下,恰巧掉下一只长虫,能有两三寸长,黑黑的身下皆是蠕动的小脚。意姐儿只吓的愣住,倒把身边几个小丫鬟吓得小小惊呼几下,等回了屋还叫金珠寻了由头打了十下手心。故而意姐儿现下倒也不爱往院子里走,只叫小丫鬟拿了扇子扇扇风,胸口闷闷的吃着些肉菜又给油味儿腻的没意思起来,放了银著便赏了下人用。 意姐儿想了想还叫了云钗来,赏了两根赤金簪子并几匹布料,又添上点银子,只作她的添妆。既金珠是不肯嫁,现下大丫鬟里头到了年纪的只云钗一个,自然是要先料理起来。 云钗倒不成想意姐儿这样快就愿意放她嫁人,闷声不响磕了头便流下两行泪来,擦了泪还扯了唇笑:“谢夫人恩典,云钗一辈子都给夫人做牛做马。” 意姐儿拉了她起来道:“快别掉金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起来,我也是替你打听过,小陈管事向来是个妥帖人,嫁了去可不是享福的。” 云钗含了泪使劲儿点点头,又千恩万谢一回才抱了嫁妆下去。小陈管事自然是不错,陈家这户向来是家生子里掐尖儿的,便是前头老陈管事退下来庄子的活计还交给陈家人管,可不是传宗接代的活。云钗自个儿也晓得,意姐儿是尽心给她找了,能得主子这份大恩实是不易的。 她不比金珠银宝两个,是意姐儿的心腹,便是侍画是长公主给的家生子更是高了她一头。她自家初时不过是吕家老太太放在意姐儿身边敲打用的,只她眼明心快些,做事又比其他几个还小心,不露头不掐尖儿,长久来才有了这份地位。 虽嫁了小陈管事,少不得也要一道住庄子上去,不能多服侍正头主子,她也甘愿的,便一心绣起嫁妆来,空闲时候也不忘再多给意姐儿做做小裳,浆几层鞋底。 意姐儿这几日有些闷闷的不适,照着月份来看已是受得住贵重些的补物,厨房知她中上不曾用甚个,便照着章脩颐列的单子,做了一小碟子核桃红枣阿胶糕,又怕她火气旺动心火,还熬了菊花汤。 核桃仁烤熟了满口香,胶香浓郁口里生津。只这糕点至多只能用个一两片,再不可多用的,多用反倒上火不受补。李家贺家的又拿雪白的糯米添上花酱和干果,做成一个个小指头大小的蜜饯,既不会吃蹬住也不会真个饿着。 意姐儿方觉出肚子饿了,这才真个算是用了午膳,又喝了点菊花汤,漱口匀面一番,才进了内室里困觉。她现下每日里只要睡实了便是好几个时辰,怎么睡也是不足够的。叫金珠说,这是肚里的小主子能睡有福,等出来了定是个十全的,样样都长得比旁人好些。 意姐儿睡得香甜,半边脸压着枕头压出一道红印子,再翻个身,困得合不住眼。睡梦中有人替她掖了两下被子,她只觉着身上热,又蹬了脚往床内扭,那人抓了她的脚踝套上袜子,才放她搭了个被角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继续酣睡。 等意姐儿醒来又到了饭点上,却见他站在窗前翻看她这些日子写下的一沓手稿。意姐儿揉揉眼,只觉自己是睡昏头了,梦里见到他在花树底下侧首,到醒了还魔怔住,便继续扶着床框看他。 章脩颐回首,见她一脸疲倦的扶着框子瞪他,不由无语,上前给她顺了几下睡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他含笑道:“不认得我?” 意姐儿一双杏眼觑着他,抿了唇不知说些甚么,眼圈倒是先红了起来。 他俯下身细细亲吻她雪白柔软的面颊,刮刮她的脸:“怎么又哭,倒成个哭包。” 意姐儿最受不得他的温柔,立马流下两行泪来,仍旧不说话,拿了手绢便开始抹眼泪。等把她哄好,意姐儿面上又有了笑模样,倒已经得寸进尺坐在他腿上。 他更瘦削了,眉梢也有些疲惫,可待她的柔软心思却没变,抱了她问肚里宝宝有没有不乖,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乖乖照了食谱用膳。意姐儿给他的低声软语迷得晕了头,只顾着埋头在他怀里闷闷的一句一句答了他。 等晚膳上了桌,意姐儿也没顾得上自家到底用了些甚么,眼珠子悄悄跟了他一双好看的手转,自家手上动作细细巧巧往嘴里扒几口吃食。一顿饭下来她跟着他的节奏倒是样样菜皆用了个遍,不似他不在时只爱用些想吃的。 意姐儿当晚同章大人一道睡在床上便觉着体热,又说不出的燥,好在章大人身子温凉温凉的,意姐儿这些日子难得睡个无梦好觉,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睡梦中一双白腻笔直的腿便缠在他腰上,时不时拿脚趾头抠两下布料。 还没入夏的天气,夜里多少有些凉,意姐儿怀着身孕体热觉察不出,章大人给她缠着只觉心底比她更燥,又不放心她爱蹬被子,一双大腿露在外头不像样子,小呼噜打的香甜酣畅。章大人捉了她的腿往被窝里塞,她初时乖的很,后头又忍不住缠上来,嘴里还口齿不清的说梦话。 “外煮母……热……要冰三……不要檀香……好……好吧……不、不……不、要写大字……” 章大人:“……”闭眼不理她。 章大人忍了总有两三炷香,触手便是光滑柔腻的肌肤,带着温温的热意,心头的火还是没法消,倒烧的更猛了,旷了许久不曾解决,有了复苏的迹象。 偏偏意姐儿半夜睡醒了,黑暗里迷迷糊糊扯他长发,嘴里轻声道:“水……吃水。”顺道推推他,叫他快些别愣着。 章大人只好起身给她倒了半杯茶水,看她吃完又睡下,才疲惫的在她身边躺下。意姐儿吃了水,过了过脑子,倒是又有了几分精神,直凑上去香他一口:“哥哥最好了。”又倒在床上抚着肚子睡起来。 章大人本是预备着睡了,给她吴侬软语说的下腹热起来。意姐儿还待往他身上粘,修长温凉的大手就捉住她的。她触手便是一片炽热。 意姐儿吓得捂着肚子往床里面爬。章大人轻轻柔柔把她抱回来,咬了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沉道:“乖一些,嗯?” 意姐儿脸都烧红了,长公主请来的嬷嬷也教过她这些,可他从来不叫她做的。章大人低低笑一声,咬着她的耳垂不语。意姐儿颤颤巍巍伸了手,碰到某个火热的物事顿时就给烫的抖两下,章大人的呼吸重了一分,一双手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游离在她腰间不轻不重的按捏。 意姐儿红了脸闭着眼,脑子里重复着嬷嬷尖细着嗓子的教导,满脑子都是他的模样,轻轻搔刮两下,又不紧不慢地□□着。小姑娘一双软软的小手,嫩生生像豆腐。她虽有些生涩,可的确很聪明,不多久便掌握了要领。 结束之后,意姐儿也累得不成了,打了水再折腾一番,这才安安生生的躺平了睡下。她就觉得章大人是故意整她,这么久不结束她连蹬被子的力气都再没有了,卷着绒绒的被子眨眼间便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前世番外篇 夜色如水。 一个极普通的夜晚。 章脩颐醒来时并不觉得不妥,只淡声唤了侍从进里间服侍。那侍从倒显得有些眼生了,进来时倒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他晓得章脩颐不爱多话,更不爱旁人多话,便沉默着做事,又麻利把几盏灯都点上。 灯光骤然明亮起来,内室里古朴简雅的摆设映入眼里。 淮南王府。 章脩颐沉默一下,心下存了疑,且按下不提,只淡声问道:“夫人呢?在做甚么?” 那侍从的动作倒是一滞,忙吐出一口气道:“夫人……夫人现下大约是睡下了,您晓得的,她念完经,捡完佛豆大约便睡了。”这夫人约莫说的便是王妃罢? 章脩颐倒不晓得意姐儿有这样的爱好,她那些话本子都是瞧不完的,佛经哪里会沾。他心下疑惑更重,周遭的一切虽然熟悉,于他却是全然陌生的。 但长久以来身为上位者的沉肃稳重,都不允许他向这个陌生的侍从提出疑惑。 那侍从看主子一语不发,便屏住了呼吸,低了头不敢说话。 过了片刻,章脩颐才道:“我去夫人那头瞧她。”不管如何,只要意姐儿一切如常便好。 侍从连忙躬身应了,又吩咐两个手下向夫人那头知会一声。 内院里头,宁氏轻轻呵气,扬了扬下颔,使小丫头把几柱大灯熄了。她心里叹气,沉默着示意祥云更衣。桌上的佛经亲手拿玉如意压了,宁氏才放心躺了在床上。 没过半柱香,便有小丫头来报,只说王爷来了。 宁氏有些奇怪,只仍旧披了衣裳叫丫头扶着出去。她晓得的,章脩颐一月也不会来她这头多少趟,怎地这晚了,倒想起瞧她。 宁氏见到了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此刻却仿佛一点也不愉悦。 平日里他愉悦或并不,宁氏向来是捉摸不出的,他向来是一副风淡云轻极其温和的样子,她做错了甚么或是她罚了哪个受宠的妾室,他都一笑而过:“你既是主母,又是本王的王妃,何必问我。”男人望着她微微含笑,眼神柔和的像春日的湖水。 此刻宁氏却真切感受到,她的丈夫周身骤然降低的温度。现在的他冷漠的骇人,望着她的眼神隐隐透着不耐和陌生。 宁氏想了想,难不成是偏院的安娘?她最近的确是很受宠,也难得是丈夫亲眼瞧上的小姑娘,个子娇小一对狐狸眼又水又柔。不过她太不聪明了,叫对门的那个人精子捉到了把柄,哪里还肯放过的。安娘本就风头正劲,旁人面上且和善着,心里头一早唾了她一脸,这才把事体闹到她跟前来。 宁氏罚这些妾室通房向来是下手很重的。从前她总是怕下手重了章脩颐会不喜欢,因为母亲总是教她,身为女子总该是柔和似水的。 后来她才发觉,章脩颐根本看不到这些,或是根本懒得看到这些。 不过那个安娘嘛……若是夫君喜欢,她少不得要圆回去了。 宁氏心里酝酿着,面上带出贤惠的笑来,只柔柔道:“王爷怎么来啦?妾身本是打算歇息了……只怕有甚么事体呢。” 章脩颐心里隐约有了个模糊又荒谬的猜测,他少有的感到一阵空洞。 他看着宁氏毫无意义的笑了笑:“你说,今年是哪一年?” 宁氏不明所以,仍旧端着笑答了。 章脩颐合上眼,眉头锁的更深了,这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氏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瞧着章脩颐好看的侧脸,一颗心仍旧扑通扑通跳个不住,她忍不住柔声道:“夫君……你瞧都这般夜了,不若先歇下……还是身子要紧呢。” 章脩颐顿了顿,露出温和的样子来:“你先歇息罢,我回前院还有事。” 第二日清晨,宁氏一夜未眠,醒来连梳妆都不曾便有丫鬟进来通报。 “甚个?王爷快马加鞭连夜回京城了?”宁氏吓得脸都白了,“王爷可有留信儿?” 小丫鬟抖着嘴摇摇头:“不曾。” 宁氏瘫倒在绣榻上闭上了眼:“……罢了罢了。” 章脩颐赶了一个月的路才到了京城。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 今儿个是忠信侯府世子妃下葬。这忠信侯府虽说早已经不是那极其有名望的人家了,便是子孙几个在京城也少有崭露头角的,眼见便是要掉下三流,只到底头衔仍在,又是祖辈上传下来的一套吃穿用度,怎么也不肯舍,排场还是从前一般的大。 世子妃吕氏出身寒门吕家,父亲吕仲之出身清贵翰林,年仅仅四十许便已有了要拜阁的势头,只近来因着出身不显,便一向有些不上不下。若说父家,这吕氏倒是无甚可圈可点的,大多高门夫人皆有显贵母家。 只这故去的世子妃的娘亲和外家,却是极贵。外祖母是当今圣人唯一的胞妹魏宁长公主,母亲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敏阳郡主,只可惜,这两位皆去的很早。 现下连这世子妃都是二十许的年纪便去了,不由叫人感叹公主一脉皆是红颜命薄。 章脩颐向来寡情,于父母向来从心以礼,敬之、护之,却不曾有过太多深情考量。上一世章夫人常常抱怨他礼多而情少,事事皆做到完满却从来理智,恰似有情实则寡情。章脩颐明白母亲的抱怨,从来不置可否,他生而仿佛便知这样的道理,温和仁厚,淡漠无情。意姐儿于他是什么样的,他也说不清。可是一切的人和事唯独她是特例。 年少时候他一直认定李氏,温柔贤惠,和善可亲却又坚强聪慧。这样的女子出身又清贵,只好说是他生来的绝配。他们二人若能在一起想必一辈子都是平淡又不乏温馨的。 李氏死的突然,一场小风寒便带走了她年少鲜丽的生命,把章脩颐的一辈子全部打乱。她死后,有时夜静无聊,他也偶尔想起她,他并没有感受多少男女情爱,想起她只是怀念。李氏年少时的面容一年一年被时光氤氲模糊。他总是寡情人,从此以后只拿她当个红颜知心人怀念,别无他情。 几年后他也终于遇见自己命里的劫数。 他没有遇到多少挫折便把她娶回家,小姑娘年幼,小他六岁有余,他拿她作妹妹、情人和妻子来瞧,一颗心时时都要念她一下才放心。意姐儿不是完美的妻子,有时甚至仗着他的溺爱任性使气,她是长公主教养出来的姑娘,脾气也大得很,一时不开心了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刹时就好变得乌云密布,嘴上又倔的很。他只觉不可理喻,自小到大也不曾见过比她还难养的。只在旁人瞧了是茅坑里的屎又臭又硬,不堪主母之任,在他瞧了确是鲜活可爱。他拿她无可奈何,又满心柔情。 而今这一世却是物是人非。他娶了别人作妻子,三妻四妾环肥燕瘦,过得未必开心。她在深宅大院苦苦挣扎,终究是早早逝去,躺在旁人怀里,最后入葬他人坟茔,终于不曾再相见。 他掀开绸布帘子。 长长的送葬对于吹打着哀号,天上白纸如雪絮飘落,映衬着阴沉沉的天。那口红木棺椁里葬送的是他最爱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