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狗》 正文 番外一、神明的眼睛，在注视着你 一花一世界。 神说，这个世界是一个葫芦。 我们都是树。 传说，很久以前，天界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神明对她百般追求无果之后，在一个雨夜强暴了她。交战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女子死亡。并未尽兴的神明暴怒之下生命精华洒下人间，形成了一条横跨南北的长河。 圣河的水是神明的怒火，它从白草黄沙一路奔弛到南海,摧毁了所有人类文明。直到先知降世，将当时所有的童男童女请入河中献祭，神明的怒火才渐渐平息。 圣河的水是神明的精华，可以让足够善良的灵魂去往天界。然而人类是罪恶的，几乎不存在没有罪业的灵魂，唯有用圣河之水洗净躯壳，再请来罪业浅淡的孩童分食，血肉交融共同承担罪责。 现在神明的怒火再次降临，据说遥远的白草黄沙已经下了三年的雨，而这里也旱了三年。 神明喜好孩童。 他们说孩童的灵魂足够纯粹，可以更好的承载神明的生命精华。 他们还说，死亡才是生命的开始。这是他的父母在村长面前跪了很久才求来的机会，如果他能够得到神明的宠幸，那就极有可能转生成为神使。 那个在三百年前名为狗的生物。 而这场干旱也会因他而终止。 他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孩子，他有一个小秘密。 他有着一个葫芦，看上去就像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残破不堪的葫芦，那是去年他在圣河中捡来的。 他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第一次拿起这个葫芦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大地上满是巨大的根须,一条藤蔓横跨长空，藤上挂着七个巨大的葫芦。 当然还有那一只眼睛，一只遮蔽了整个天空的眼睛。 现在葫芦破碎了，明天他也将死去。 是时候离开了。 清晨的太阳慢慢升起，小村里也迎来了光明。 人们似乎忘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忘记。 对了，今天将要举行一场祭典，又好像已经举行过了。 那个孩子呢？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一定是神明降世了！他带走了那个孩子，模糊了人们的记忆。 所有人跪伏在圣河岸上，等待着神明的裁决，那个孩子已经得到了神明的眷顾，只要他们足够虔诚，就一定能等来想要的东西。 什么都忘了，十年来走过了太多的地方，人们忘记了他，他也忘记了自己。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存在的任何痕迹了。 可是那只眼睛为何还在注视着他？ 只是斩断过去还是不行么？ 如果没有了过去c未来和现在，人又怎么能活？ 十多年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或许只有死人，才不会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应该还有件事要做。 繁华的小镇迎来了一个特别的来客。他走进了城，走过了人群，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记得他的样子。 直到他推开了一扇门。 “先生，借您夫人生个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白草黄沙 白草黄沙，神弃之地。 极北，是无边的冰原。离冰原最近的地方，除了黄沙和黄沙上的白草，便只有永不停歇的寒风。 然而即使再荒芜的地方，也会有卑微的生命存在。神明并没有完全抛弃那些卑贱的生命，每隔些年就会有那里的弃民来到圣城，被赋予转生的权利。 直到三百多年前，那个恶魔来到了这里，他蛊惑这里的弃民说要去往冰原寻找天树，当他回来之时会给他们带来希望。恶魔并没有说谎，他从冰原上搬来了一座巨大的山峰，挡住了凌烈的北风，让这被称为白草黄沙的地方增添了别的颜色。 五十多年后，又一个同样迷失的人来到了这里，这里的人热情招待了他，并期待着他能带来更好的生活，但是等来的却是来至圣城的铁骑。 在处决了这里的所有生命之后，圣君将这里赐给了发现这里的人，当时帝国的圣位继承人。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自己放弃了圣位的人竟是恶魔的追随者，他尊称那个恶魔为魔祖，将那座山峰改为祖魔山，并在暗中建立了那些魔鬼的国度。直到二十多年前，这里从帝国的版图上彻底脱离。 世界是相对的，有因有果，有善有恶。 顺应神明是善，背离神明为恶。 人的命运是生来就注定的，神明赋予人们生存的权利，也赋予了相对的使命。 但神明是伟大的，祂惩戒恶，也褒扬善。善的人转生成为神使，恶的人会被剥夺转生的权利，在那白草黄沙中磨灭灵魂。 人有生而知之者，比如伟大的先知，又比如光明的帝国圣君。 没有人知道，在那邪恶的祖魔山之上，也有着这样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有厌恶，惧怕，更有狂热。 在那个记忆里，这叫蠢。 还有那个该死一万次的胖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配么？ 那个人是高傲的，那个名字已然腐臭。 反抗这种事，三百年前不曾有过，三百年后也会死去。 而这，就是他的使命。或者说，是宿命？ 那么，就叫宿命吧，他想。覃隗这个名字，终究太难念。 那一年，十五岁的宿命拥有了属于他的名字。 祖魔山下祖魔城。 这是仅次于圣城的繁华的之地，虽然没有人会承认。 两百年前追随那位圣子来到这里的人这里建造了巨大的城市。 二十年前覃隗逃到了这里，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反叛。六部的叛军接管了这里，建立了四个家族。 这也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城市，不管四大家族如何蛊惑，只要新的魔祖一日不醒，这里就会分外敏感，一点点地风吹草动或许就会酝酿出一场巨大的灾难。 祖魔城有内外之分，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在外城接受严苛的审查。有的人进了内城，有的人离开了，更多人则是莫名消失。 但凡事都有例外，外城南面就有有着这样一个老人，没人知道他是谁，似乎也没人想知道。十多年前他就来到了这里，没有离开也没有消失，甚于都没有人来询问过他。 破旧的茅屋已不能挡雨，缺了一手一脚的老人也很久没有收拾，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这里连路人都少有。 宿命是为数不多知道老人的身份的人，他也常来这里。那份记忆太凌乱，他希望可以从老人口中得到更多关于覃隗的事。 以往的恶臭不见了，老人拄拐站在门口，显得神采奕奕。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配么？” “已经有很多人说我不配了，我不在乎。他的事对我太过重要，我也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你再不配合我会用些不好的手段。” “是再缺一双手脚？还是掉个脑袋？” 遍体鳞伤的老人走进了屋子里，艰难拨开了厚厚的杂物，里面赫然是一块覃隗的冥牌！ 覃隗曾言，他生不惧鬼神，死不入轮回，当永镇人间。 故而四大家族几乎抹去了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并将私设他的冥牌定为重罪。 老人对于这灭族之罪似乎并不在意，他对着冥牌行了一个军礼，缓缓开口，就像在向着冥冥中的那人汇报着什么： “那个孩子又来了，他跟你越来越像了。” “他的眼神太阴冷，也太蠢。” “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他些什么，但是开不了口。” “知道的越多，那些人就越不会让他活着。” “今天家里来消息了，那些人还是没那个胆子，是意外。” “三千人只剩下了我一个，那十万人估计剩得也不多了。” “那些人也不用去灭我族了，已经不存在了。” 从碎碎念到嚎啕大哭，老人的情绪也越来越狂暴，他抓起冥牌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凭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别在我坟前哭 东方，日出之地。 一轮红日缓缓抬头，渲染出一方梦幻。 海滩上矗立着一座石像，这是一个面容憨厚的男子，细看又会觉得模糊。他似乎是看到此时的光景，然后陷入了沉睡。 一叶扁舟上岸。一个满是憔悴的女子走到石像前，轻柔地抚摸，就像在爱惜一件绝世珍宝。轻轻抽泣，泪水顺着脸上狰狞的伤口滑落。 少顷，女子转身走上小舟，忽地，耳旁传来一个声音：“兀那丑八怪，别扰死人安宁！”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快速撑杆逃离，然后一头栽进了水里。 石皮如蛋壳般龟裂，走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身型矮小，骨瘦如柴。他将女子扶进小舟里，褪去衣衫，得意洋洋：“还好哥哥我先下了毒，不然还得再让你跑掉。你说你早点从了哥哥不就好了，非要整这么麻烦。没你配合的话可是很累人的，知不知道。” 他的视线扫过女子身体，看着脸上那可怖的伤口，那是利器划下的,又在海水中浸泡过，已然开始腐烂。 “才一年不见，怎么就丑得没法看了。”男子的手缓缓滑过，伤口肉眼可见飞速愈合，满头青丝尽染白霜。 少顷，他抱起已然白头的女子，低语：“一一，不分开了好不好？” 海滩，孤舟，一方春光。 帝国的日出是短暂的。 圣庭依山而建，山顶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理应属于神使和先知。 所以即便是圣君也很难看到日出，但他似乎并不会在意。 人活七十古来稀，已然古稀之龄的圣君已经多年不曾下山。 困扰他和整个帝国的是，下一代圣君还未转世。 已然白发苍苍的圣君都不辞辛劳，整个帝国的人自然责无旁贷。圣城之中或有神使横行，或有贵族鲜衣怒马，但永远缺不了一样风景，那就是形形色色的美人。 圣君对于造人的研究只在神明之下，不论老妇c孩童，也不分男女，甚至一些狂暴的凶兽，都能从他那里得到满足。 但是圣君是伟大的，他从不独享。他不仅为还未降世的先知挑选了百名处子，还不时在圣君殿前的广场举行狂欢，让众生见证他的强大。 今晨，一辆辆马车拉着数十头海中凶兽缓缓进城。 过几日，就将是属于圣城的狂欢。 世间一切力量的源头，谓之灵气。草木的生长，人类的生存都需要灵气。 古老的传说，神明在这世界种下了两棵树，它们也同样需要灵气。传说，当天木结果，地树开花，这个世界也会随之毁灭。待到那时，神明将赐予善良的灵魂永生的权利。 传说，神明用天木的书皮制造了一尊升天台，在升天台上题名的一万零一个生命将获得使用灵气的权利。但是在三百年前，一切都改变了，那个恶魔和他的追随者们发现新的使用灵气的方法，他们不修灵魂，而是纳灵气于体内，借灵气锻造躯壳 但这种方法是对世界本源的掠夺，会加速世界的灭亡。 若这世界因此而毁灭，神明是否愿意拯救众生？ 没有人知道答案。 所以那些背离神明的人，都要死！ 沙漠的日出是寒冷的，沉寂了一晚的白草需要更多阳光来唤醒。 白草黄沙对于灵气的研究要远高于帝国，他们认为眉心内三分有灵海，脐内三寸有气海。灵海是灵魂力量的来源，而气海则是肉身力量的来源。他们认为灵魂是生来就注定了的，除了升天台上有名之人之外无人可修行；但是肉体却不同。 引灵气入气海，再以气海锻造肉身，谓之气修。用更强的肉身开辟更大的气海，周而复始四次，谓之四境。 宿命也结束了一晚的修炼。神明将覃隗的灵魂和他揉合在了一起，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灵海和气海。但同时他也是一件残次品，两个灵魂结合得并不完美，四处漏风。覃隗的灵魂碎片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灵海，气海也因肉体太弱而摇摇欲坠。在没有取回先知的力量之前，一身实力九成内耗，百不存一。 但是超越常人的灵魂也让方圆百米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的感知。感知中，那个疯女人并没有追来，但却来了另一拨有意思的人。 不远处，一群人在白草中缓缓爬行。他们是沙漠中土匪。 二十年前覃隗曾将他的修行之法传下，虽然很快就被四大家族追回，但是依然有些流传在外。修行这种方法的人便是沙匪，他们往往不愿为四大家族效力，又不被弃民认同，只能以劫掠为生。 这十余个沙匪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昨晚他们就感应到了这里灵气紊乱，知道有大修行者在此养伤。他们连夜聚集在了一起，商量好了利益分配和行动计划，并在天亮时赶到了这里。 想象之中的陷阱并没有出现，走在前头的一个沙匪感觉到了不安，他伸手向着后方比划，示意同伙不要跟来。 豁然，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了虫鸣，他的动作也就此定格。 夕阳西下，带走了黄沙中最后一丝温度。 宿命从打坐中起来，走到了那些沙匪的面前。 用灵魂力量与人交手不会引起太多的动静，但是这些沙匪的灵魂之强却还是在他估计之上，以至于耗费了一天时间才将他们彻底灭杀。 他挖开一个沙匪的肚子，取出气海，以灵气包裹炼化。 修行需要吸收灵气，而这世间最容易吸收的则是修行者的气海。有了这些人的灵气，他便可以掩盖自身散逸的一些波动。 突然，他转身望向南方。那里，有着与他相关的力量正在赶来。 “奉至仁至慈的神明之名， 一切赞颂全归神明， 众世界的主， 至仁至慈的主， 报应日的主， 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襄助， 求你引领我们正路， 你所襄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黄昏中走来数以万计的人，老者高唱，孩童欢呼；壮年身着麻布，手持长矛，女子面纹葫芦，赤身裸体。他们高呼着圣典，一路北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一声哥哥 “三百年前，有恶魔为祸众生。神明与狗结合，降下先知，斩恶魔于东海之上。然而世界并没有真正迎来光明，那些背离神明的魔鬼，一直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清晨，魑魅族的族老在给孩子们讲述圣典。 二十年前那个恶魔焚烧了白草黄沙所有的圣典，如今便只能靠像他这样的老人们口口相传。老人太老，已然花甲之年的他是整个白草黄沙有数的长者。 据传圣君已年过七十还依旧健朗，那真的很了不起，他想到。他也常想起二十年的那些往事，想到那个叫覃隗的恶魔。那个恶魔是真的邪恶，以区区几千人抗衡整个白草黄沙，屡战屡败却一直挣扎。 那个恶魔上一世一定是死于烈火中的恶鬼，老人想。他也曾跟随部族和那个恶魔战斗过，当时只是远远的瞧见了恶魔一眼，回来就大病了三天。 走神间，老人似乎又看到那个恶魔。 白草黄沙并非如帝国人认为的那般一片死地，在诸多的绿洲上生存着一个个部族。他们多以鬼怪命名，魑魅族便是其中最强大的部族之一。他们是最靠近祖魔城的部族，每年以向城中贩卖奴隶换取生活所需。 清晨，男人们在家中做着祷告，女人则分外忙碌。三三两两只用粗布包裹着要害的女人们说笑中挑水c生火做饭，这就是宿命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场景。 一顶白草编出的帽子遮盖了他的面容，这个世界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是见过他这张脸的却绝不会少。 昨天那一战让他明白，在没有取回先知的力量之前，即便是二境的修行者也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在沙漠中行走，没有向导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男人们要做祷告，女人要照顾男人，最终，他找到了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女孩。 “叔叔，你的帽子好难看啊。” “叔叔，你这帽子是谁做的，好丑好丑的。” “叔叔” “再叫叔叔我就把你脑子掏出来，装成沙子。”他龇牙咧嘴，表情凶恶。 “那叔叔我不叫你叔叔了。”她嘟着嘴，装出很失落的样子：“丑帽子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我叫宿命。”强忍着掐死人的冲动，一字一顿。 “苏明丑帽子哥哥，我叫小伊哦。” “小伊是吧，你爸爸没有告诉你女孩子要行莫回头c语莫掀唇吗？” “没有啊，他们说小伊是部族最美丽的女子，是未来的圣女。苏明哥哥，你知道圣女是什么吗？割礼又是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双脚步变得沉重。 如果说祖魔城是一个龟壳，那么内城就是一个更加厚实的龟壳。 四大家族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建造了这座城。 当然这座城市也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祖魔城的地底，密布着一条条地道，如牵丝缠绕，百转千回，如同一座地底迷宫。 这座迷宫远未建成，或者说永远也不可能完成。 一个个身戴重枷的奴隶在开挖着这项庞大的工程，新挖的土石再填入旧坑道，周而复始。 一个妇人走入地道之中，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改变，但这似乎难不倒她。闲庭信步之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底空间，石壁上数之不尽的夜明珠照映出一个华美的宫殿。 妇人走到宫殿之前，三叩九拜之后开口：“老爷。” 宫殿中传出一声似无奈的声音：“都说了我们是夫妻，要有个夫妻的样子。” 妇人的头埋得更低了，连道不敢。 半响，那个声音传来问询：“什么事？” “鬾蜮来了。” “我们叶家与他们的血脉联系还没完全断绝，我们能感应到他们，他们也一定能感应到我们。既然避而不见，那就不须理会。”似想了想，那个声音又道：“其余五部呢？” “没有感知到。” “不用打探了，先觉肯定也来了，只有他们才能瞒过另外三家的感知。” “那个胖子也要来了。” “知道我最欣赏鞅的地方是什么吗？”妇人不敢开口，那声音似乎也觉得无趣：“鞅最无耻的地方在于，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个地方是属于他的。” 宫殿中是满地的白骨，白骨中央的血池中，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满脸狰狞。 陆地起龙卷，扶摇上九天。 狂风中一个彷如巨兽嘶吼般的声音传来，彷如整个地脉都在震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阿花家的阿花 白草黄沙有着两位将军，覃将军覃隗，郝将军郝刁。 郝刁是一个疯子，也是一个胖子。 幼年时的郝刁因为样貌丑陋而被部族所丢弃，是覃隗收养了他。 据传以前他最喜欢在城中晃悠，吓死了无数小孩。 直到十年前白草黄沙所有部族联合祖魔城才将他驱逐到了罗布泊。 今天的祖魔城异常冷清，得知郝刁将要回来的消息，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往日行走于城中的商人和奴隶，城外务工者的长队，就连把守城门的卫兵都已消失不见。熊熊烈日的燃烧下，连白草也无精打采。 当先传来的是有如闷雷一般的声音，接着一座肉山出现在视野里。十年不见，郝刁长的更丑了。 他身高九尺，满身横肉。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呼气之间似有白气从口鼻喷出，那闷雷般的声音便是来至这里。 肥硕到似乎抬不动脚的他拥有着远超常人的矫健，一步跃起落地时便至城墙之下。 他看着离开时还远未建成的城墙，重重喘气，神情哀伤。 手掌抚摸过一块块不属于这里的石条，似有血水渗出，爬满了他的双手，模糊了他的视线。 缓缓走过，他看到的更多的死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 有惊雷绕城而行。 “神说，众生平等。 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 “神说，众生自由” 圣君在向帝国的人民讲述圣典。 圣君殿的广场之上，悬挂着数十口高大的铜鼎。一个个赤身裸体，面纹葫芦的女子手捧圣河的河水倒入其中。 圣河的水是神明的生命精华，非金银铜器不可承载，非圣女之手不能请来。 这是一个浩大的仪式，直到日头西斜，圣君完成了他的演讲，圣女们也填满了铜鼎。 “开天眼！请神明！”伴随着圣君高声呐喊，圣女们纵身跃入鼎中。她们的肉身将与圣河水同化，她们的灵魂将去往天国。 有天火降世，点燃了鼎下的木料。 众生诚服，稽首而拜。高呼：“众生平等！众生自由！神明至高！神明至上！” 呼声之中，数十头双眼通红的凶兽被拉到了广场上，它们将进行最后的晚餐。 拥有今生与来生的平等，也拥有着祷告与不祷告的自由。 自由与平等，是帝国人的骄傲，也是宿命透过神使听到的最多的话。 拥有着与神使沟通的能力，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他见过帝国的一幕幕。 所谓平等，就是把不平等的人剔除出去：所谓的自由，就是把不自由的人关进笼子里。他难以理解。 传说中天地未开时混沌如鸡子，那在蛋壳之外是否也有着别的世界？他们或者它们，是否也是这般自欺欺人？他想。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不去理解，先知高高在上，不须去理会那些凡人的思维。曾经他也以为命运不可更改，神明的强大他想象不到，挣扎也是无力。 现在，他感受到了他和她是一样的生命。 六部现在就在白草黄沙，得到他们的力量，或许他就可以改变眼前这个女孩的宿命。 “苏明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你说。” “你知道阿花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阿花家的阿花吗？” “不知道。”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力拔城门兮 二十年前祖魔城从帝国脱离，自那时起白草黄沙的所有部族就宣布与这里断绝所有联系。 但人心是贪婪的，四大家族的巨量财富总会吸引着为利益铤而走险的人。 来往于祖魔城最多的不是奴隶商人，而是女人和孩子。 除了一天三次的祷告，一些勤奋的男人也会生火做饭，那些人往往会支使女人和孩子来这里务工。 昨天开始，来往于祖魔城的人滞留在了城外，女人们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席地而坐，对着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挡住他们的是一座肉山，他站在一座简陋的石门之前，一动不动。 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算做门。祖魔城的城门是白草黄沙的一大景观，据传是用帝国西边的石料建成，通体洁白的门上以黄金绘画出这世界的所有山川河流，高大辉煌。在城门之旁开有一个小口，低矮，即使是身形不高的女人也要低头才能通行。 城门只有被四大家族认同的人才能通行。平日里有卫兵把守，多看一眼就可能会被处以极刑。 一个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从昨天就没吃过东西的他实在太饿，但当他看到那座肉山的时候还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地，他捡起一块碎石朝那个人扔了过去。 石头在那人的头上敲出一条口子，鲜血直流。孩子忘记了恐惧和饥饿，他高喊着：“打恶魔啦！打恶魔啦” 更多的孩子站了起来，他们捡起石头，朝着那座肉山砸去。 妈妈说，长相丑陋的人上一世都是背离神明的恶魔，看到就要用石头打死。 人生而无罪，但有恶。 只有心里藏着暴力的人才敢于去反抗。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衣衫的郝刁露出了一丑陋的笑容。 无视还在飞来的碎石，他缓缓下蹲，一手伸人那个石洞之中，长吸一气，城门连根而起。 祖魔城彷如迎来了一场地震。一个高大的巨人扛着那座天下闻名的石门在飞奔，所过之处石屋倒塌，尘土漫天。 尘浪在一处矮墙前停下了。微尘似忽然变得沉重，簌簌落下。 郝刁走到矮墙之前，不若先前地动山摇。似乎整个石门的重量消失不见，脚步轻缓，落地无声。 他看着矮墙上的那红衣女子，微笑着轻轻开口：“这几年我有好好刷牙的。你看，白了不少，也不臭了。” “可你还是丑。” “等你答应嫁给我了，我就去好好减减肥。”他拍了拍手扛的重物：“我觉得这玩意贼好看，就给你带来了。” “你不该回来的。” “本来是打算来给你父亲护法的。现在不用了，我觉得杀人或许更有趣。”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过这道墙。”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不反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笑了笑：“我可以走，但兄弟们都等着我把嫂子带回去，总得要有个说法。” “你也可以试试。” “不要动不动就谈暴力嘛，我可是爱好和平的，从不打女人。”郝刁的眼睛微微眯起，气海中的灵气剧烈翻滚，与天地间灵气共鸣。“喝！”石门对着骆骆当头砸下。 一男一女走在满是乱石的大道上。 一场大战过后，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如同肉山一样的男人鼻青脸肿，他挠了挠头，轻声道：“先声明啊，我是为了保护那道门，不能算输。”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有本事你抗着那玩意跟我打。”似也觉着心虚，声音更小了：“下次，等下次我就把你暴打一顿，然后绑回去。” “我不还手，你可以试试。” “强扭的瓜不甜，我懂。”他深吸一口气：“活人真的比不过死人吗？” “他没有死。” 男人吃惊地看着她，似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面对那件事，并且平静回答。半响，他一声叹息：“你病得越来越重了。” 数里相送，一路再无话。 “就送到这里吧，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还是得说，你那个真的是病，”他小声嘀咕。 红衣女子抬头望向天空。郝刁似也有所感应：“还以为他们已经当乌龟当习惯了。这次我来就行。” 一脚狠狠踏入沙中，如起龙卷，沙石化作长蛇迎向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火球。 有如巨蟒吞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三岁看老 圣河是凶横暴怒的。但同样，它也满含生机。 蜿蜒的河流上遍布绿洲，魆魈族便是这条绿带上的重要节点之一。 这里是光明之路的。古往今来，白草黄沙前往圣城朝圣一直是件艰难的事，沙漠地形的多变和水源的匮乏挡住了太多朝圣着的脚步。直到二十年前，覃隗率领十万叛民南下，他们逢山开山遇水架桥，一路直行开辟出了一条通向光明的道路。 朝圣是心灵的旅行，在磨难中成长，感悟神明的伟大。如今的光明之路显然有违朝圣的初心，朝圣者们建立了新的规则，并请示神明。自那时起，白草黄沙中所有朝圣者都会来魆魈族聚集。他们结伴而行，相互搀扶，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走向那光明普照的圣城。 魆魈族的绿洲盛产罗布麻，即便是女人也有一两身衣物，但今天却一个没出门。本该是祈祷的时辰，男人们却大多在外忙碌。 他们在举行一场仪式。 用来祭祀的是一位圣女，那是一个样貌俊美的男孩。 不同于女子圣女要行割礼，神明明显更宠幸男子，除了额头点缀的一只葫芦印记，便与常人再无区别。 也不同于圣君殿前的浩大，白草黄沙不产铜矿，这里的祭祀也更为古老。 凡铁无力承载圣河之水，但是大地可以。熊熊烈火上架起一口石锅，锅中之水已近沸开。 “肉体不过糟粕，唯灵魂方能永恒。你所能感受到的痛苦不过是这些糟粕强加于你的痛，而你所不能感受到的是这世界强加于众生的痛。众生需要你，众生感激你。你将超脱糟粕的束缚，你将带着众生的祈求，去到那美丽的天国，觐见那伟大的神明。我们需要您的奉献，需要您指引的光明”部族里的长者们在抚慰圣女的心灵。 男孩一开始尚还听得认真，渐渐地泛起了困意，眼皮不停打架。似梦非梦间，他见到了一个戴着白草帽的男子。 “他们信奉来世，却不知来世也是今生；他们厌恶今生，却不知今生也是来世。他们赞美奉献，赞美别人去奉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男子语气平缓，就像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不知道唉，大哥哥你呢？” “那你愿意死去吗？” “当然愿意啊，爸爸妈妈都愿意呢。” “死亡可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比打屁股还痛吗。” “痛一万倍。” “那可不可以不那么痛？” “可以。”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你叫什么？” “苏明。” 石锅中的水已经沸腾，族长高高举起熟睡中的圣女，所有族人跪地，高呼圣典。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男孩断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这个世界就如一场游戏，一个属于神明的游戏。 先知亦有不能。 带着那个孩子一起离开，覃隗可以，郝刁也敢去做，但是宿命不行。 体内的力量就像是一剂毒药，在没有彻底掌控之前，他还是太弱了。 已然在发生的事情他无力阻止，那么还未发生的呢？ “小伊想跟哥哥一起离开吗？” “苏明哥哥，小伊还要去做圣女呢。” “不做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苏明哥哥再问的话，小伊就不跟你讲那个秘密了。” 突然，宿命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厉声道：“不想走就滚，有多远滚多远。” 打坐中的郝刁站起身来，半张面孔被火焰焚伤的他变得更丑了。他对着寂静无人的旷野，就像在和老朋友打着招呼：“你们说人的感情什么时候产生的，或者说，是爱情。” “感情与生俱来，爱情也是如此。”前方，一群身形高大的人似从空气中走出，当先一人回答。 “那年，我十三岁，她也十三岁。” “英雄出少年，正当时。”后方，一群皮肤泛着金光的人走来。 “我爱她，他不爱我。” “世人生来有命，世事生而有定，不可强求。”左侧，一群火红色头发的人。 “那假如她三岁时就爱上了别人了呢？” “这是病，得治。”右侧，一群海蓝色头发的人。 “敢问？” “象王部项顶。” “明王部孔羽。” “重黎部祝子龙。” “水伯部邾子虎。” “不好意思，说她坏话的人都要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恶鬼攻城 传说，在很久以前，帝国的版图中也如白草黄沙这般星罗棋布着一个个部族。 传说，有六个部族得到了神明赋予的神力，代神明管理世间。 同样也是传说，六部的力量与先知同源。 他们不修灵气，力量传承于血脉之中，与生俱来。 象王力大无穷，明王金刚之躯，重黎掌火，水伯御水。 这不是郝刁第一次和六部作战，六部力量能以某种方式聚集在一个族人身上，人数越多也代表战力越恐怖。 这四个人也非等闲，他们是各自部族的副部长之一，即便这些名字在白草黄沙几无人知晓。 先后与四人交手了几招，也让郝刁大概摸清了一些底细，即便是有先觉部和鬾蜮部的遮掩，六部也依然不敢大举进入白草黄沙。所以即使是聚集了所有族人的力量，这四个人也只不过相当于气修三境到四境之间。聚集了别人力量的他们似乎也聚集了别人的体魄，恢复力远超同境气修。 天地之间的灵气是流动的，当它们进入气海之时，气修自然也得到了感应外界灵气流动的能力，是为感知。 现在，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将这方天地的灵气抽离，一个牢笼正在成型。 他知道另外两部已经出手了,如果不能尽快逃离的话，或许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气海中的灵气顺着双足渗入黄沙之中，如同无数根须扎根。随后，黄沙翻滚，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瞬间沉入大地之中。 不远处，一个额间生有一只竖眼的人手捧一个黑色的葫芦，葫芦之中似有人影晃动。 高空之上，有一剑破开罡风，向北而行。 清晨，祖魔城外城的老头早早起来。他拄着一根旧拐杖，断臂上挂着一只木桶。 老头看起来有些开心，他微笑着向每一个不认识的人打起招呼，说着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都认为覃将军疯了。他带着我们一路南下，杀光了所有挡在我们前方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有人想不过，就趁着夜里偷偷逃跑了。等我们打到帝国边境的时候，十万人逃的只剩下三千个。” “帝国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些自认为高我们一等的人其实最胆小。我们还没有打过去，他们就先逃了。” “他们带走所有所有粮食牲畜，留下来的奴隶不肯投降，放火把一切都烧光了。” “将军不准我们吃人肉，有不少人实在是饿极了，被他亲手杀死。” “南下走了一个月，其实一场仗都没打。但当我们到达圣城外面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将军两个人了。” “我以为将军也会杀了我，但是没有。” “当死不死，便是祸害。” 祖魔城的卫兵正在城外忙得焦头烂额，老头一路走得很慢，也没人来盘问他。他的身后拖起长长的尾巴，覃隗这个名字，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也依然能够勾起人们的兴趣。 不足一人高的矮墙，分隔出了内城与外城。老头取下了断臂上挂着的木桶，扶着矮墙缓缓坐下。桶里装着的半桶油当头淋下，仅剩的一只手紧握着火石敲击地面，他对着跟过来的人群，依旧微笑：“知道什么人最可恨吗？窃取别人的果实，然后像这样龟缩着的人。” 火星飞溅，瞬间燃起的火焰掩没了老人。人们只能看到一个缺了一手一脚的火人手持木杖敲击矮墙，似有不甘。 祖魔城如同一个巨大的龟壳，如今这个龟壳缺了一个口。 那座世界闻名的城门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碎石。 从昨天傍晚到今日凌晨，所有城卫都在围着这里打转。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碎石还没清空，就迎来了另一群人。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来自不同的部族，似乎也没有人组织。甚至在这之前，四大家族对他们还一无所知。 覃隗转世了，这是卫兵从他们口中得到的唯一消息。他们拒绝更多的交流，态度强硬。 两方人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日正中天，尽管祖魔城一方做出了各种承诺，但依然不能说服愤怒的人群。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他们在城外架起了一个个火堆，所有人席地而坐，对着城中各种叫骂和诅咒。 赤身裸体，面部纹着葫芦花纹的女圣女先行，走入火堆中点燃了身躯，高呼着圣典向城卫冲杀而去。 不多时，城门失守，一个个燃烧着的火人冲入城中。 圣典有载，死于烈火之中的人都没有来世，他们会化为恶鬼驻留人间。这是对所有背离神明之人的惩罚，也是信奉神明之人最后的武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回首吓退千军万马 魆魈族的绿洲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杀戮，或者说，是屠杀。 部族中的男人们气力较强，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之下有些伤亡，大多都已经逃离了出去。留下的老弱妇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清除。 行凶者是数百个手持长刀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如同死人。 正是因为感知到了这些人到来，宿命才会急于将小伊赶走。 他知道，帝国一定出了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变故，不然这些人也不会离开圣城。 对于这些人，宿命也不陌生。他们是圣庭禁卫，严格来讲，他们并不是人。相传上一代先知与魔祖决战于东海，先知一招未出，魔祖却力竭而死。这些人便是用魔祖的肉身和一些奇异金属炼制成的。 共计三百六十圣庭禁卫完成了最后的清场，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举刀向着宿命冲杀而来。 上一代先知无疑是自古至今体魄最为强横的人，这些傀儡也继承了他的部分能力。 在那份记忆之中，连踏入四境之上的覃隗都破坏不了它们，宿命自然也不会做无谓之事。灵魂力量扫过，这些傀儡的灵海都已经被别的力量占据了，而控制他们的那个人显然是很了解这些傀儡。 或者说，那个人也很了解上一代先知？ 正思考间，三百六十圣庭禁卫已至近前。 气海与灵海快速旋转，有闷雷声从体内传出，皮肤片片龟裂，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未战先伤。 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出手，他的身体也远不能承受这种力量。 但现在，它来了。 草木房屋c白草黄沙如白雪快速消融，有一剑如流星坠落。 祖魔城。 恶鬼攻城还在持续，圣女们的牺牲也取得了重大的战果，如今的外城已经看不到城卫的踪影，四大家族依旧龟缩在内城之中。 当围城的人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后，他们的方法也不再如原来那般极端。男人们举着长矛冲入城中，女人们收拾起一些还能用的物事，孩童点燃了所有能燃烧的东西。 他们将一个个还留在外城的女人和孩子赶入火堆之中。 老人们围着火堆坐下，他们表情严肃地高唱圣典：“虚空之虚空！虚空之虚空！万事都虚空万事都有疲劳困乏，人也不能说得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见” 祖魔山上多了一道门，洁白如玉，上绘山川河流。 门旁有个红衣女子。 今天的她抱着一条狗，平添了几分神圣。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以为的希望，这就是你用生命换来的结果？” “你以为他们和你是一样的生命？” “他们也配？” 她嘲讽。 莞尔一笑，她轻声道：“以后不想你了。” 拾级而下，走过内城的那座矮墙。她脚步平静，神情高傲。 一袭红色是那么显眼，持长矛的男人，背负物品的女人，四处点火的孩童和高唱圣典的老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当然，他们也看见了那条狗。 所有人稽首诚服，高呼：“众生平等！众生自由！神明至高！神明至上！” 红衣女子走过跪地的人群，即便是那个龟壳上的缺口也没让她停留，她径直来到了城外。 在一个快要熄灭的火堆，她回眸微微一笑。 提起手中的那条狗，拔毛，剥皮。 恐惧是会传染的，新的恶魔出世了，她以最凶残的方式出现在人的眼睛里，所有的勇气都没有了意义。 祖魔城瞬间大乱，仓惶的人们四散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三件小事和一点微不足道 一场战斗已经结束。 黄沙中留下了数十具尸体。 黑色的葫芦破碎了。 一株参天大树快速缩小，变成一团如同草根一样的物事被一个胖子抓在手里。 “地木之根，想不到地木竟真的存在。”一个额间生有竖眼的人喘着粗气。 “不过是一点根须而已，不能说明它就真的存在。”那胖子似乎也很是疲惫。 “这是覃隗留下来的？” “不，是当代魔祖。” “是我们托大了，魔祖远比帝国所有人想的都要强大。” “如果不是这条根须，我们也不会在二十年间出了这么多四境之修。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你们。”郝刁一手提起三眼的男人：“那我说点你知道的吧，我很好奇，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来招惹我？或者说，你们还有什么依仗？” “只要鬾蜮的人逃出去，地木之根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你就等着帝国报复吧。”三眼男子不为所动。 “你们似乎忘了一件事，这里是白草黄沙，最想你们死的也从来不是我。”胖子的指甲划过那只竖眼，鲜血直流：“我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不一定就非要知道。但是嘴硬也是有代价的。” “我说了你会不会放过我？” “郝某一诺千金。”一只巨手抚过三眼男子的额头，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圣剑！先知！”三眼男子急忙开口，当那只手的力度减缓，似乎被这两个词吓到的时候，才缓缓开口：“圣剑也来到了白草黄沙，只要我们暂时困住你，它就会来到这里。只是它在中途转向了，在那时候，我感知到了先知的力量。” 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变大，头颅破碎的他听到了在这世间最后一个声音。 “这不能怪我啊，我还没许诺呢。” 圣城。 二十年前的那一片红还是蔓延到了这里。 烈日，浓烟。 一只身体成纺锤体型c四肢特化成鳍状的凶兽正优哉游哉的啃食着一个女孩的尸体，它满眼凶光，扫过一旁跪地祈祷的妇人。 一切都乱了，本该到来的狂欢成为了一场凶兽的盛宴，彷如炼狱。 凶兽们发狂了，似乎被什么东西迷惑了的它们挣开锁链，冲入围观的人群。 六部没有出现，圣庭禁卫也消失不见。更重要的是，圣君似乎也出了问题。 “你们有你们的报应，我们也有我们的报应。”妇人正在诅咒行凶的凶兽。 逃离圣城的人锁紧了城门，留在城中的人燃起了火光。像她这样的妇人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明。 祈祷应验了，那只凶兽放开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它大摇大摆地走到妇人面前，然后，一口咬断了妇人的脖子。 圣君站在圣庭最高的地方。 这里是帝国的圣地，即便是先知也不能进入的禁区。 但他太老了，只有借助高度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有神使在林间嬉戏，撕啃着一块块血肉；有凶兽在城中行凶，追逐着一个个女人和孩子。 而更远的地方，三件事情正在发生。 帝国西方，有公羊杀人。 帝国正中，有人斩龙证道。 帝国东方，有盲人睁眼。 他转身望向北方，深邃的目光似透过白草黄沙看到了无边的冰原。微微闭眼，再睁开时似有泪光闪烁。 冰原之上，有人破四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黑暗（光明正大介绍世界观） 引天地间的灵气入体，灌注气海，再以气海滋养肉身。用更强的肉身开辟更大的灵海，周而复始四次，谓之气修四境。 至于四境之上，没人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到达那不可知之境。 自有气修以来，除了魔祖一步破四境之外，便只有圣城外送死时的覃隗和当代魔祖到达了这一境界。 而今天，又添上了一位。鞅。 狂暴的灵气从冰原出发，一路横扫而过。冰层融化，沉没无数岁月的巨山缓缓抬头。 狂风扫起千层雪，被祖魔山顶的那片夜色吞噬。 祖魔山震动，万钧巨石滚滚而下，连阳光都未能穿透的黑暗中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双目圆睁，没有眼白的他似是为了挽留将要落下的泪水，微微闭眼，刹那，那片夜色飞速蔓延，席卷天下。 传说，这里是世界所缺失掉的一角。 也有传说，这里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横纵不足十里的罗布泊无时不被狂风所填满。 这里也是生命的禁区，即便是没有灵智的虫豸也会下意识避开。 二十多年前，被白草黄沙驱逐到走投无路的叛民逃入了这处死亡之地。一年后，只有鞅和覃隗从中走出。 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现在，黑暗覆盖之下，永不停歇的寒风似有疲惫，内中有巨吼传出。 再往南，满载而归的帝国军队踏入据北关。 帝国对于白草黄沙的征伐再一次胜利了，一头头马匹之上满挂人头。 士兵们高谈阔论。 南方的小娘子胸有沟壑，北方的兵哥哥心有丘壑。 祖魔山上的那恶魔休得猖狂，吃我一矛看他当不当死。 东海之上的那凶徒莫要执迷，受我一刀看他敢不敢活。 哥哥我神明护佑，铁蹄所指之处。 敢不 天怎么黑了？ 大海之上，有着无数的未知和无穷的凶险。 东海，数以万计的岛屿点缀其上。 这里自古便是凶兽的乐园。直到三百年前，魔祖来到了这里，他屠杀了绝大多数凶兽，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一片沃土。但是好景不长，随着魔祖的死亡，恶徒们也盯上了这个地方，他们奴役了这里的人们，并借助凶兽和独特的地形一次又一次次击退了六部的征伐。 如同岛屿一样，这里也是混乱无序的，杀了人往海中一抛，一如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黄憨憨，给我滚出来！”一声暴喝传遍了荒芜的岛屿。一个白发女子双手叉腰，腮帮鼓鼓。 一个身形矮小，样貌憨厚的男子从水中跃出，他将一条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大鱼狠狠砸在地上，怒道：“丑八怪，找打是不是？” “你自己干的好事？”女子抓起花白的头发：“这怎么回事？” “少年白发，思想邋遢。”男子也不是好脾气，他翻着白眼：“你有问题找我，那哥哥我有问题又该找谁去说？” “真不是你？” “笑话，黄某人品金字招牌，敢做敢当！” “我原先的衣服呢？” “扔了。”男子面不改色：“那天我看你流了好多血，整条裙子都打湿了。” “现在好些呢没？当时真的吓到我了。”男子柔声问道。 “真不是你干的？”女子脸颊一抹绯红。 “哥哥不接受任何质疑。” 突然，矮小男子挺直身躯，神情凝重。 夜色迅速淹没了荒岛之外的整个东海，巨浪滔滔，却进不来这方寸之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 “嗯。”声音细如蚊呐，埋头掩饰的女子并未注意到这番异常。 “多年前一个男孩对着天空起誓，他要做最优秀的青年。 然而年轮转动了一圈又一圈，荒草长过了一茬又一茬，虫豸生灭几多轮回。名为命运的存在蹂躏着所谓的梦想，名为放弃的存在抹杀了所有的挣扎” “后来呢？” “后来啊，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他不甘，他反抗，他用尽了所有力量。” “喝口水再说。”“再后来啊，是一个更悲惨的故事。绝望的他仰望星空，看那星辰起灭，日升日落，直到田野里传来一声蛤鸣。他悟了才发现，原来所谓优秀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他早已比最优秀还要更优秀。” 一张绿幕之上波浪起伏。 小山包下，一只血红色长角的公羊正在追逐狼群。 北方草原是凶悍的代名词，即便是不足马背高的孩子也能上马骑射。 但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敌人，狼。 因而狼狗之争，也从三百年前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北方人不识狗，南方人不知狼。 自先知尊称狗为神使起，南北双方互视为异端，征战不断。 为停止战乱，百年前，圣庭发布诏令，将狼与狗的画像贴遍了整个帝国。 然后，南方人认为应该把狼也列为神使，北方人指则南方是非不分，战争再次升级。 二十年前，覃隗南下，躲避灾难的神使们进驻草原。从此，狼狗再不分家，一同捕猎起了草原的牲畜。 当其时，一位游历的智者为绝望的人们带来了希望。以人养羊，以羊杀狼。 数以万计的奴隶和二十年的努力终于在今天实现了。当夜色来临之时，公羊叼起一只垂死的狼，昂首阔步。 一面白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其上有磷光闪烁。 山中多有精怪，过一山头当拜一回山鬼。 有鬼助人，亦有害人之鬼。 这不，据传那座巍峨的山峰中有白蛇化龙，入山中挖笋的无一人归来。 山民淳朴，以为犯了忌讳，皆以香火祭之。 直到数天前，一个不足三尺的男子告诉人们：“心诚不在于香火，你们看神明至高至上，可曾索取众生？” 他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男子独自一人前往山中，三天后，他说服了那条白龙，并取来了白蛇化龙时褪下的蛇皮，做了一面旗帜。 白龙旗象征着博爱与宽容，旗子旁，一个侏儒望着即将到来的黑暗，桀骜不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麻雀牵城走 落雪消停了，冰层也消失不见。 劲风吹过，有巨浪翻滚，清洗着新长出的山峰。 黑暗散去，云雾破碎消尽，万里晴空舒展。 鞅悬空而立。未老先衰，不过天命之年的他已然两鬓斑白，眼角皱纹清晰可见。 那片夜色暂时遮蔽了神明的眼睛，足以让他做很多事情。 但前提是，他要赢得接下来的一战。 圣城。 火光已然熄灭，海水倒灌入城，凶兽乘机逃离，只余下满城的苍凉。 圣君依然在眺望着北方，哪怕圣庭的宫殿上挂满了海藻，螃蟹横行，他也不曾挪动半步。 一面镜子从圣庭中飞出，其上金光闪耀，待得它穿过云层之时，已然足与皓日争辉。 光芒中飞出一只麻雀。一声清脆的鸣叫，汹涌的海水被拦在了圣城之外；振翅之间，万里之外热浪升腾。 冰原之上，山峰剧烈抖动，岩浆拨开海面，化作火柱腾空而起。 瞬间，无数火柱有如万箭齐发，直指空中的那个身影而去。 鞅深吸一口气，身子微弓，缓缓后撤两步。似乎他并不是立于高空，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的脚下，存在着一棵看不见的树。 然而并没有等到他出手，祖魔山上，新一代魔祖伸出一手用力一握，麻雀发出一声哀鸣，飞速遁入镜中。 镜子上的光芒收敛，闪烁不定，半响，一个雀头才慢慢探出。在向着四周观望了许久之后，再一次昂首挺胸的麻雀从镜中走出，它飞到圣城的北方，缓慢振翅。有如地龙翻滚，整个圣城拔地而起，一雀当先，向北而行。 当代魔祖实力有多强，是何跟脚，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的另两位四境之上的气修都不过昙花一现，唯有他一直活着。 人们对他似乎似乎有着极深的印象，可细想之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帝国也曾对他展开过几次行动，结果却很滑稽，围杀他的人走到半路纷纷失忆折返，直到几年后才能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过程。 在这片夜色来临之前，先觉部曾不止一次寻找过他，甚至奏请神明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不少人甚至认为他在祖魔山上不过是鞅和覃隗的谎言。 这一日，蛰伏了二十年的他，带着无可匹敌的实力再次出现了。 宿命瘫倒在黄沙之上，眼神涣散。 今天，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或大或小的变动，当那片黑暗席卷而来的时候，失去了光明的圣剑再不能修复他的身躯。夜色散去，感知到皓日镜的重伤，那把剑也离他而去。 逆水行舟用力撑,一篙松劲退千寻。 身体里的各种力量彻底失衡，如今的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思绪渐渐芜杂，往事涌现，那些面孔也变得清晰，该死一万次的胖子，喜穿红衣的女疯子，叫着丑帽子哥哥的女孩。还有鞅。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身影。 三百六十尊圣庭禁卫的口鼻间有黑气冒出，凝聚成一团黑雾。“黄某见过先生。”黑雾中有声音传出，无起伏，不辨男女。 “藏头露尾就算见过了？”黑雾前的空气一阵抖动，泛起斑驳陆离的光影，随即一团火光浮现。 “让先生见笑了，黄某拖家带口，不得不失礼一回。” “那就我来见你好了。”火光收敛，鞅抓着一根树枝从光影中走出，他语气不善：“这下见过了？” “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黑雾涌动，似在行礼。 “你说。” “四境之上是何风景？” “你不是见过了么？” “没推开那扇门终究还有些妄想。” “眼不见，听不得，六识蒙蔽，五感尽失。” “果然还是要死一回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我叫苏明 久旱逢甘霖，春雨终于来到了这里。 一株叶片满是孔洞，主干已然开始腐烂的仙人掌在贪婪地呼吸着。 比仙人掌更稀有的是骆驼。 三百年来，随着气候的恶化和连年的战争，奴隶的价格持续走低，如今已然很少有人饲养骆驼。 一头雪白色的骆驼驮漫无目的行走。 五脏六腑俱伤，浑身近乎无一处完好的宿命趴在白骆驼背上。 这次的伤实在太重，重到就连他都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好在似乎感应到他状态不佳，身体里各种力量没有再捣乱。 轻轻拍了拍驼峰，当他醒来时就与这头白骆驼相识，几天的相识也让他们之间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 骆驼认准一个方向开始行走，慢慢悠悠。 小雨不停歇，直到黄昏这头行动迟缓的白骆驼才到达目的地。 魑魅族早已空无一人，这让宿命似乎想起了什么，还没等他开口，一直懒散骆驼突然变得毛躁，对准一个方向没命狂奔。 光明之路上，一个男人正在抽打一个跪伏在地的男孩。他拿着一根长满倒刺的荆棘条，一挥下去便是皮开肉绽。男人越打越气，孩子太过憨傻，教了太多次都行不好顿首。这让他远远落在了队伍后面。 这样的儿子留着有什么用？神明会不会因此降罪他？ 骂骂咧咧的他捡起一块石头。突然，狂风吹过，远处一片紫色的雾气滚滚而来。男子的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然而还没等他挪动脚步，紫雾就已经淹没了他。 手拿石块的男子c跪倒在地的孩童血肉瞬间融化，有白草从森然的白骨上长出。 自魔祖开创气修之道以来，气修的不断涌现导致灵气失衡。每年春秋两季，狂风从罗布泊涌出，紫色的雾霾向着八方扩散。 紫雾过处，人畜俱灭。 四趾踏过黄沙，扬尘滚滚。 顺风也顺水，狂风裹挟着冷雨钻入衣衫，脊背寒冷。 更让宿命恼火的是这头白骆驼明显是懒散惯了，已经忘记了怎样奔跑。 紫雾近了，刺鼻的气味扑来，隐隐能听到阵阵嘶吼声。 “宿命哥哥。”一个似惊讶的声音的声音传来。 众里寻她千百度。 黄沙翻动，一块木板掀开，少女脸上满满惊喜。 地面传来的风吼掩盖了彼此的心跳声。 黑暗中不见面容，也少去许多尴尬。 “你。”半响，他打破了平静：“你还好么？” “宿命哥哥，我很好的哦。”一如往常，俏皮活泼。 “对不起。”刚刚惊鸿一瞥，那张脸上葫芦型的花纹已然无法掩饰。 一时无言，互做沉默。 “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我听着。”已然哽咽。 “阿花家的孩子叫阿花哦。” “宿命也叫苏明。” “不一样的哦，宿命哥哥。” “我叫苏明。” 相别也是相忘，白骆驼上挺直身躯的他与那装出俏皮模样的少女挥手告别，再不回头。 眼泪不争气地流淌。 那些人驱逐了所有不自由与不平等的人，所以他们自由也平等；那些人将消灭掉所有不宽容与不博爱的人，所以他们将宽容也博爱。 那些自诩为众生的人排斥着所有不同于他们的生命。而被排斥的他，也只能是先知，这与他叫什么名字并没有关系。 而先知无名无姓，似乎是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那个叫小伊的女孩叫他苏明，那他就是苏明。 阿花家的孩子叫阿花，一切生来有定数。 这一年，圣城北迁。 这一年，先知归位。 这一年春，紫雾再扩三千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盲人睁眼 又是一年秋老虎，早起的太阳戴上了草帽子。 白云苍狗，巍巍山箐。 山中有凶兽，四肢短小，黑白相间，似猫也似熊，故唤作猫熊。 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熊背着小背篓。林间路不好走，圆圆滚滚的身子挂不住绳索，背篓摇摆。 咚，一个婴儿从篓摔出，掉落在地。 “咿”，肥嘟嘟的小爪抱起掉地的婴儿。 “咿咿”，使劲摇晃。 “咿咿咿”，“咿咿咿”。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伸出，紧握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皱巴巴的小脸泛出笑容，却是无声。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思考，但寻常凡人又怎能看清这世界的真相，故神明给了众生指引： 一c神明至高，神明至上； 二c《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 三c世界是相对的。 世界是相对的。万古以前，这世界本是一块石头，其重无穷，形如鸡子，混沌不见光，谓之元。神明以无上大法分一元为二元，二化四四化八演化万物。 然二元相对，其一元化天一元作地，相引并相斥， 不离不聚，行如葫芦，葫芦的影子也化作了人界。 虚与实相对，天地为实人界为虚。人间万物皆是虚幻，唯有灵魂为真实。然众生愚昧难受教化，神明便让他们在这苦海沉沦以分善恶。 善与恶相对，顺应神明是善，背离神明为恶。善的人会转生成狗，恶的人只配在白草黄沙中磨灭灵魂。 然善中有恶，恶中有善。正如白草黄沙也有一心向往光明的朝圣者，帝国也同样存在一些背离神明之人，他们生而为善却行恶事，是为“恶魔”。 神明是仁慈的，祂认为恶魔只是行错路的人，并非无可救药，故而只是略施惩戒便让其转生。 然而恶魔是有害的，神明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让他们不类人型，要么生而奇丑，要么身躯残缺。 正如这个婴儿，若是常人见到这一幕，定会高呼圣典，行以石刑超度，然而他遇到的却不是“常人”。 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被惊到的小猫熊拨下婴儿的手，胡乱刨了几把腐叶将其盖住之后，双爪抱头滚地而逃。 响动声越来越大，少顷，腐叶被拨开，婴儿无声大哭。 “老大，这里有个孩子。”“我看看，有个长命锁，黄渊？有姓的人家也会抛弃小孩么？”“好像还是个小哑巴？恶魔？”“老大老大。” 连唤了几声，一个同样奇丑的人才从林中走出。山中不止有凶兽，三伏刚过的蚊虫无疑是山中大害，这俩兄弟明显就是深受其毒，浑身的大包小包，已然分辨不出面目。 “放下！”他口中的“老大”阴沉着脸。 “可是” “没有可是！”老大打断了他的话，一声叹息，“老幺啊，你说我们还有可怜别人的资格么？” “老大” “再不走他就得被我们连累。”老大也有不忍，“人各有命，没办法的事情。” 日晕三更雨。 天色将暗，空气也变得潮湿闷热。 躲雨的飞蚁挤满了山洞，黑暗之中，不时想起蝙蝠飞过的声音。 “老大，你后悔么？”没有火光，兄弟两人背靠背，却是谁都无法入眠。 “已经后悔过了。”老大感慨，“一开始，我后悔自己入伍太晚；后来啊，我后悔没有支持鞅先生；现在我后悔把你带来了。”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老大已然哽咽，“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些什么，到最后十万弟兄走的走散的散，我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呵呵，逃兵。” “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鞅先生，更对不起覃将军。”说着说着，老大已经泣不成声，“是我无能啊。” “老大” “去把那孩子带上吧。”老大突然转过话题，“不差他那一口。生死有命，他是有姓的人，即便我们被鬾蜮追到了，或许他也能活。” 那一年，恶魔南下。 同样在那一年，两兄弟的一念之差，一个哑巴孩子被虫蚁啃瞎了双目。 五年之后。 东海有仙山，名唤“瀛洲”c“蓬莱”c“方丈”。 山也是岛。如今的三大岛屿也与五年前不同了，恶魔覃隗南下，数以万计的人流离逃难，也让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人多了自然也就需要秩序，五年前的时候帝国来征，这里的人一跳入水中，就连水伯部也不敢在这不熟悉的地方追击，但是现在明显不行了，不说人多显眼，单单那一大堆新来的旱鸭子，在水里根本就不用追，放个渔网就能打包捞上来。 对抗是没有出路的，只能投诚。在一些人的带路下，帝国的军队在这里杀了几天几夜，据说光砍头砍废的刀都拉了几大车，血水染红了整个东海。剩下的一些凶徒各个划残了面目，要么流亡到了更远的未知海域，要么只能躲在阴暗之中苟且。 这里是昔日先知与魔祖交战的地方。如今方丈岛上的人或许不知道帝国六部在对岸集结，也不知道当代先知正从海上飘来，但他们绝对知道一个传奇的名字，方丈岛岛主，穷。 明王部的部长是这样评价穷的：人间女子唯穷一人可比男儿。 这可是不得了评价，《圣典》有载：神明于仙界巡游，见一奇石，遂以自身为本雕刻出这世间第一个人类。然而这只是像而已，神明至大，又岂是一块顽石可以雕出来的？无奈之下的祂只能用剩下的边角料第一个人所不具备的部分。前雕者为男，后者为女，所以女人只能算是半个人，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穷又是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个评价？就凭她带路帝国平了三大岛，数次死里逃生。这事看得众人眼热，但也只能暗自羡慕。 东海这地方讲血统，如今神圣的光辉再次照耀到了这里，再让那些无姓的人到处蹦跶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奴隶出身的穷就算把祖上十几代拉出来过过，也没一个能撑场面的。但据说圣君翻查了了升天台之后才发现，乖乖不得了，这姐姐竟是人间第一个女人！ 这可就吓到众人了，各种反对的声音瞬间平息，从此之后方丈岛也就真正迎来和平。 和平的时候就要做和平的事情，比如读书。 在一间草屋之中，先生与孩子们围坐在一块圆形石板前，石板上的水迹还未干，长期用木炭涂写的痕迹已经不能洗白净了，再过几天可能就得请人打磨掉一层石皮。 先生已经很老了，五十多岁的他已然入土半截，满身的绷带也表明了他还带着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喜爱这份工作，只是这些孩子也实在忒让人头疼了。 这里不是白草黄沙，《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自然要在正午光明普照的时候解读，现在所讲述的是由岛主穷所撰写的《我的奋斗》，讲述的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九世轮回八十一难。 这帮孩子绝对是猴子成的精，他这样想。 他还记得听同行们说起过，圣城的孩子一岁能识万字，三岁可解圣典，再看看他教的这些歪瓜裂枣，没个坐相不说，念起书来就一个字，拖。每读一个字都要拖出长长的音，句话就能念一刻钟。 然，众生平等。学生与他是对等的，叫他一声先生是看得起他。况且谁能肯定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是对的？误了别人的求知这罪过可就大了！ 故而他也只能暗暗叹息，来世定要做个圣城人。 突然，一个孩子惊呼：“恶魔来了！” 只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从草屋前走过，双眼紧闭，两手胡乱抓挠，竟是个瞎子！ 孩子们一哄而上，有的捡起石块，有的干脆就赤手空拳，按倒那瞎子一顿狂揍。而瞎子也不甘示弱，抱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脚使劲摇晃，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却是无声。 居然还敢还手？！满身绷带的老先生大喝一声：“我来！”赶开了那些孩子之后，他抓着那瞎子的脚倒提进草屋，口中说道：“送你超度免受轮回之苦却不知道感恩，什么玩意？” “来世好好做人。”说话间，老先生手头也没有空下，一个圆抡，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瞎子的头便撞在石板上，血水顺着额头滴落在石板上。 老先生似乎被吓到了，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他还是第一见血。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恶魔是披着人皮的牲口，恶魔不是人。”但却再也下不去手。 孩子们开怀大笑，似在笑先生的胆怯，又似笑恶魔也有今天。 但不管如何，这个叫黄憨憨的恶魔今天是死定了！ 海的一边，集结完毕的六部在做着最后的仪式。 此去固然是迎接新的先知，但却未免要行杀人之事。 杀人是恶行，众生虽在这苦海之中沉沦，然众生平等，除了先知和狗，谁又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罪业无法消减，只能共同承担。 故而每每杀人之前，必先喝人牲血，吃人牲肉。 人牲似人而非人，他们是白草黄沙之地前来朝圣的人，因其生而为恶，故而只能去其躯壳换其血，才能让他们重入轮回。 得益于光明之路的开辟，这几年的人牲也多了起来，多一个人牲就会少承担一些罪业，这对于战士们是很利好的事情。吃饱喝足放下陶碗，战士们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万般皆俱矣，只等东风来。 然，东风未起西风已来。 白草黄沙。 一个两鬓斑白的年轻人哼着奇异的歌谣。 而在他身后，紫雾滚滚向东行。 人多了自然狗也就多。 狗是会咬人的。 但是狗咬人能叫咬么？它们为什么只咬你？它们为什么不咬别人？它们咬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没事就你死了？ 这真是些无解的难题。就像那个满身绷带的人，被咬了很多次都还好好的，所以他做了先生，而他的两个叔叔却先后被咬死。 是要死了么？原来死亡的时候脑子会这般清醒，过去的事情也会变得那般清晰。 他叫黄渊，也是黄憨憨，他又想起大叔叔说过的，憨才是好的，他就是自以为聪明，才会活在后悔之中。 努力去想，记忆之中似乎有一个奇怪的音节，那又是什么？ 双目失明也让他的感官较为灵敏，鼻尖传来一阵恶臭味，但他想不出这世间什么味道会如此难闻。 原来这就是地狱的味道。那为什么死去的人还会感觉到痛。 耳中传来一首奇异的歌谣，不美妙也不难听，地狱也有歌声？ 浑身无一处不是剧痛，痛到他难以再忍受。 于是。 他睁眼，入目一片紫色。 他开口，发出了人生第一个音节：“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黄某人无所不知 又十年。 东海有万岛，虽然经过这些年的探索，这个“万”字也变得不是那么准确，但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人们似乎也没有兴趣去关注到底有多少座岛屿。 当然，大海无常，除了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也没人愿意去探索，故而如今的东海依然只有三个大岛。 破灭也是新生，朽木化泥，荒草重新漫过了膝盖。 方丈岛正东。 蝉儿未醒，雄鸡啼鸣。 一队奴隶拖着一车车白骨走入镇子里。 镇子不大，却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太白。 岛主是天地之间第一个女人转世，岛上的大户们也不甘于无名，正如这个小镇上的芦老爷，自称是太白星下凡，故而这个小镇也唤做太白镇。 芦老爷家有五百顷地，做的是种植白草c买卖人口的大生意。 十年前的那场紫雾对于东海来说是一场大灾难，十室九空，生灵近乎绝灭。但这里的人对于那个叫鞅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恨意。 福与祸相对。紫雾是神明对于众生的惩戒，那白草无疑便是奖赏。白草乃世间绝毒，而得益于十年前的那场祸事，东海也能够种植一些白草，虽说比起白草黄沙，这里的白草长势太差，毒性也不强，但同样，质量差也代表也代表着——可以吃。 用奴隶的骨骸种植白草，再以白草饲养奴隶，简直是最完美的循环。 芦老爷本名芦本，自命为太白降世之后又改称芦白。据说芦家祖上也曾阔过，乃是升天台上有名的大姓，只不过一代不如一代，家底再多也不够败的，到了芦白这一代，除了传下个姓氏，基本就算是一穷二白。芦老爷是在紫雾之后带着他的儿子来的方丈岛，他人暴躁，气量也不大。 但随着家业越来越大，芦大老爷也就成了芦大善人。年纪渐老的他越来越虔诚，不只是一天到晚做着祷告，也广施恩德，奉养了一大票门客。 当然这“门客”只不过是脸上贴金的叫法，严格来说，他们只能算是长工。种植白草是个清闲的活，但养殖奴隶却是毛病众多，长期喂食白草虽然能让让奴隶加速生长，但白草带毒，这些奴隶往往活不长久，还特别容易染病。 暴毙的奴隶肉不仅不能吃，而且放地里也会污染土壤，皮毛成色也差，除了骨头还能用来种白草，基本就是毫无用处。光吃不长个头的要提早杀掉，发情过度的需要阉割，平常剥皮剔骨也需要大量人手。用芦老爷的话讲，这是挣的辛苦钱。 “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二次狼狗之争，话说一百年，圣庭发布诏令，将狼与狗的画像贴遍了整个帝国，虽然后来帝国一直强调是平头教先动的手，但你猜怎么着？嘿，其实啊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那画像上。”门客之中有两个身形矮小的年轻人，年龄稍大的那个眉飞色舞，长篇大论。 “那那狼狼” “狼是什么对不对？这问题你算是问对人了，除了无所不知的哥哥我，偌大个东海只怕也没人会知道。”这稍大的青年正是黄憨憨，十年之前的那场紫雾杀死了太多人，也掩盖了太多的事情。五年前的他带着徒弟来到了这里。 “那那那那你。”他这徒弟赫然是个结巴。 反常者为妖为魔，结巴也是“恶魔”。恶魔是坏的，但不意味着他们就蠢，往往他们也精于伪装，比如那个世人皆知的恶魔覃隗。覃隗其人，父姓覃母姓隗，故名覃隗。据说他的父母也是养了两三年才发现他不长头发。 可怜天下父母心，虎毒不食子，就算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恶魔，又有几人狠得下心杀死？所以这些父母往往会选择将孩子抛弃。 当然被抛弃的并不都是有名有姓的，比如他的这个徒弟，就没有姓名，这些年要不是有他这个大姓的师父撑着，只怕早就被乱石打死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因此捡到这徒弟的时候黄憨憨也给他起了个名，叫敢。 “那我为什么会知道对不对？这个问题得靠你自己去悟，等你悟出来的那天你也就能出师了。”“你先别说话，我接着讲，话说你知道龙王吗？” “知知道。”敢点点头。说起这“龙王”，整个东海怕是无人不知，《圣典》有载，东海不止有着三大仙山，还有着一座浮岛。仙山不是山，浮岛同样也不是岛，乃是一头巨鼋，因其为龙种，故称“龙王”。龙王之大，不知几千里也，比之三大仙山加起来还要大，其长年沉于海底，唯有当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之时才会破海而出，拯救众生。 “圣庭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狼其实也是狗，至少在画像上是没有区别的。但同时狼也不是狗，你想啊，西方草原是什么地方？那地方的人可都是能吃的起肉的，力气之大可不是东海的人能比的，连他们也怕的狗能是普通的狗么？” 接着在敢目瞪口呆之下，黄憨憨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却是骇人听闻：“狼其实是一头比龙王还要大的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黄某人无所不能 东海乃是日出之地。 等到太阳跃出海面三尺之时，芦老爷家的门客们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嗯，没错，这里虽说是是东海，但也拥有平等与自由，拥有着祷告与不祷告的自由。除了正午之时咏诵圣典，一般只会在月圆或有大事发生时才会祷告祭祀。 当然，任何地方也会有特别虔诚的人，比如芦大善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整日打坐参悟《圣典》，特虔诚。 祷告即是行善，但这对于黄憨憨来说并不重要，他的两个叔叔是十足的大恶人，受他们影响的他也好不到哪去。 对于知道异于常人是什么滋味的他来说，珍惜眼前的生活最是重要。志向这东西似乎也是生来就注定了的，他也曾听两个叔叔说起过关于覃隗的事情，那个人的命运与他有着很大的相似，一样的生而不全，一样是靠后天来改变。不同的是覃隗选择了背离众生，而他却选择试着融入他们。 当然，也只是试着而已。 芦家是镇子里唯一的人家，或者可以说整个镇子都是芦家的，不论是谁来到了这镇上，大抵也会忍不住感叹，这才是人该有的活法。芦家的宅子占地亩许，据传用的是北方草原上的木头，中部老林里的石材，白草黄沙烧制的瓦片，圣城护城河底的泥土。芦家父子也是讲究人，据说吃的是白草黄沙的玉米，喝的是草原上的水，睡的是圣君睡过美人。 嗯，睡美人这点绝不是据说，简直真真得不能再真，紫雾刚过的那几年，人们并不知道这里能够种植白草，死的没剩下多少人的东海又回到了无序的状态，群魔乱舞做什么的都有，据说有些大胆的人家居然在门前挂上了皓日镜c升天台和圣剑。 而关于圣君睡过的美人这一点，东海诸岛的人虽然胆子颇大，却也不可能有这个能耐，说起来这事也跟那场紫雾有关，大劫过后的东海人是少了，可钱却没少，六部看得眼热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毕竟连他们自身也是伤亡巨大，据说连部长都死了三个，无奈之下的他们只能出了个奇招——卖掉一批美人。 芦家父子也算是运气好，抢到了一对被圣君临幸过的姐弟。圣君大人那是什么样的眼光？那对姐弟虽说大才八九岁，三尺高，但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声音之甜美，简直酥到人骨子里。 这几年帝国对于东海的掌控越来越强，有些事情是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明目张胆了，那对姐弟也被关到了一个小黑屋子里，没了音信，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黄憨憨跟他那徒弟侃了一会出门，就遇到了从那小黑屋走出来芦少爷芦苇。 “喂，憨憨哥，过来帮弟弟看看。”芦苇熟练地跟黄憨憨打着招呼。 芦苇其人性情和善，胸无大志，这点从他从不拿家里的门客当外人就能看得出来。当然门客里能被他叫哥哥的人也只有黄憨憨一个。芦苇对黄憨憨很是崇拜，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有姓的人，更在于整个镇子谁不知道黄憨憨无所不能？上房修瓦，下海抓鱼，甚至生火做饭，就没有黄憨憨做不到的事情，关键是做起来还很有效率，在带着个拖油瓶徒弟的情况下一人做两人的活，往往还能收个早工。更让芦苇佩服的是黄憨憨这人讲究，他那徒弟可是恶魔转世，可不管日子再难过黄憨憨也没有想过放弃他，谁劝也不顶用，这么有情有义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黄憨憨快步走上前头。两个人一起蹲下身子，芦苇向着四周扫视了许久，才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粗布包放到地上打开，道：“你看我这五石散到底是哪不对？昨天有两个奴隶吃了之后没两个时辰就死了。” “从颜色上看五种矿石的比例是对了的，你是不是把白草加多了？”五石散是一种致幻奇毒，以五种矿石和白草提炼而成，据说吃了能看见天国，在帝国很是受到追捧，价值不菲。 “这次我压根就没用白草，只加了些奴隶骨头粉末进去。”“你知道的，东海的白草太差了，做不出上等的好药，我就想着能不能换个思路。”由于帝国常年对白草黄沙的封锁，最上等的五石散一般只有军方才有。 “这个问题以前没见过，容我好好想想，过几天给你答案。”黄憨憨点了点头。 “那你尽量快些，组织上催得急。”芦苇大喜，这黄憨憨虽然看起来不咋的，但答应了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至于他说的组织则是一个叫“图拉丁”的帮会。有钱是件很苦恼的事情，但如何让别人也知道自己有钱则无疑是件更苦恼的事，各个地方对这事的解决也各不相同，在东海，这件事情则很简单：吃大碗茶c喝玉米糊糊c入图拉丁。 图拉丁也叫做“图垃圾”，是一个专门捡垃圾的帮会。当然由于入会者非富即贵，这组织捡的也不是寻常垃圾，比如碎瓷片拼接c给发霉的茶叶上色c用金箔包裹石头冒充黄金等等。既要钱财也要有学识。 黄憨憨再次点头，两人的这次谈话也就到此终结，将粗布包小心收入怀中，芦苇似不经意般开口道：“老爷子不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过山峰 芦老爷芦白也不过四十出头，这几年苦修参悟《圣典》，整日祷告，据芦苇说起来都已经几个月没出门了，沉迷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常常两日不食一餐，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还是有道理的。比如那个恶魔覃隗，据说单单帝国发布的通告里那恶魔就被杀了一百多次，可却次次都能复活，要不是犯傻南下求死，只怕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想着想着，黄憨憨不由得有些失神，刹那，五丈之内草木疯长，泥土翻动，根根嫩芽破土。 赶紧收敛心神，好在已经出了芦宅，不然麻烦就大了。 这段时间走神的次数有点多了，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距离芦家大宅以北不足三百米，就是芦家圈养奴隶的地方。奴隶不得养在正东方，不得距离人户两百米以内，这是东海不成文的规定，东海的风从东方来，奴隶身上带着的病毒往往会顺着风向传染给人类。 所以打理奴隶圈是个危险的活，一般是由女人来做，黄憨憨则是个例外，吃两个人的饭，自然要做比常人更重更危险的活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芦家的奴隶圈咋一看比宅子还要气派得多，占地一亩有余的三层吊脚楼，由一根根碗口大小的木头搭建，内里分隔成一百多个房间，这般大规模即便在整个东海也并不多。 养奴隶最重的活便是宰杀和打理粪便，这些都是由女人来做，毕竟女人没有祷告的权利，比起男人来干活时间要更多些。 黄憨憨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忙活开了，今天似乎又有奴隶死亡，十多个女人正在搭木头生火。白草养出来的奴隶血肉中有毒，需要焚烧处理。 这些女人大多是芦家门客的家眷，毕竟芦家父子虽说还算大方，可也只能确保这些门客的一日三餐，平时的用度还得靠女人来挣。 跟那些女人打过招呼之后，黄憨憨独自走上吊脚楼，他的活是打整这一百多个奴隶的毛发。 这几年连正常的奴隶价格都不高，更不用说白草喂养出来的了，但穷则思变，养殖奴隶的人也有自己的办法：节食c换种。 多喂食白草能节省不少开支，而换种，顾名思义就是换养一些优良的品种。比如卢家所喂养的就是从帝国运来的“正禾88号”，据说是人熊杂交出来的。这些奴隶块头大，长肉快，缺点就是长得贼难看，一身长毛，像熊多过像人；银灰色的表皮干裂得厉害，时常脱落。这些奴隶本来就智商就不高，更不用说还喂食了大量的白草，有些甚至比牲畜还蠢。 大叔叔说过，覃隗曾说，奴隶c众生c白草弃民其实都是一样的生命，但这些还能算是人么？ 上个月刚刚给奴隶剪过了毛发，只是打理脱落的死皮和毛发，这也让黄憨憨收了个早工，还未到正午就回到了屋子里。 徒弟敢不在屋子里，这让黄憨憨有些意外，这还是敢第一次独自离开，四处翻找了一下也没找到任何痕迹，不过他并不担心，敢这人其实也挺聪明的，只要不开口说话也没人能发现他的异常。 炉火还燃着，取来了陶釜c茶杯c水和一些发霉的茶叶，陶釜里加上水，放到火上，再把茶叶和茶杯一起放到里面煮。 釜是他自己做的，茶杯和茶叶则是芦少爷送的。南方诸郡的五石散c瓷器和丝绸，十万大山的茶叶和福寿散，北方草原上的牲畜，这几年也加上了东海的奴隶，都是堪比金钱的硬通货。茶杯是“图拉丁”的人用瓷片粘接起来的，虽然看不出粘接过的痕迹，但是每次使用前都得先放到水里煮一会，不然就会开裂。东海气候湿润，更何况与十万大山远隔万里之遥，茶叶运到这里也多半都生霉了。不过这几年东海的人也把一些茶叶染色了重新卖回去，所以东海的茶叶比起南方还要更便宜些。 待茶煮好后，将茶杯弄出来，再把茶水倒进杯子里，抓起茶叶吃掉后，水重新倒回釜里，放半个木薯进去煮成糊糊，这一顿就算是完美解决了。 下午时分，敢还没有回来，这让黄憨憨有些担心，以至于连每天惯例的集会也没有去。 而在芦府大厅，芦少爷芦苇正在向门客安排明天的事宜。今天不同往日，坐在椅子上的不是芦苇，而是芦老爷芦白。 这也是门客们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芦老爷，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丝绸长衫，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满头花白，瘦得能看见血管和骨头，已然是出气多过进气，活不长了。 而芦苇开口的第一句话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我父生平是个体面人，理应喜葬。” 众门客点头。死亡是件好事情，这代表着可以去天国服侍神明，等待下一世更好的转生。然而没人愿意自己会像奴隶一样变成白草，也没人愿意带着过多的罪业去见神明，故而才有了喜与悲两种葬法。 人生而无罪，但谁又敢拍胸脯保证自己一生没有行过恶事？越是善良的人下一世就会转生得越好，这是神明写进《圣典》里的承诺。罪业无法消减，唯有共同承担，故而才有了喜与悲两种葬法。 这两法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以圣河之水洗净躯壳，再请来罪业浅薄的孩童分而食之，血肉交融共同承担罪业。 然而也不是谁都能看破生死的，看破者喜，看不破者悲，喜则鸣悲则哭。 芦老爷要行“喜葬”，所以接下来几天门客们就有得忙了，芦少爷安排完了十多个门客各自要做的事情后补充道：“一定要多请些人来，办得热热闹闹的，尤其是小孩子，一定不能少！” 门客们齐点头，道理大家都懂，多一个孩子也就代表着多一人分担罪业，这是最要紧的事。 然而，还不等人们散走。 只听得一阵嘶嘶声，一条长蛇便跃入大厅中，蛇长一丈有余，高昂着的蛇头吐着信子。 芦少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一字一顿开口道：“过山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大王飞剑斩头颅 要说这“过山峰”，就不得不从三百多年前开始说起。 话说三百年前那个唤作魔祖的恶魔在东海大开杀戒，近乎屠光了这里的所有凶兽，也让大陆东方的人们看到了希望，那些人争先恐后涌进了东海。然而即便是没有了凶兽的东海也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可怕得多，万古以来人们对于这里的了解几乎一片空白，蚊虫毒物和疾病几乎杀死了初来东海的半数人口。 后来，魔祖身陨。数以万计的凶徒涌入东海，奴役了早先到达这里的人。而对于蚊虫毒物，他们也有着自己的解决办法：从南方诸郡和十万大山运来蟾蜍，放生在了东海。又过些年，蟾蜍暴增，已然到了不得不除掉的地步，他们又运来了一些蛇类。再过些年，蛇又多了起来，不得已之下，他们便找来了这“过山峰”。 大错就此铸成。这种叫做“过山峰”的蛇以其他蛇类为食，且异常之凶猛，更关键的是此物还有剧毒，被咬者十死无生，甚至就连被称为“屠夫鸟”的鵙也招惹不过。 东海人与过山峰的交战一直持续到了十年前，那场紫雾过后，东海人固然是死伤众多，但这过山峰也没好到哪去，故而这几年新来东海的人大多也只是听说过此蛇。 进入大厅的这条过山峰足有丈五长，高昂的蛇头几乎与人等高，虽说并未对人们发起攻击，可那阴冷的眼睛和口中不停歇的嘶嘶声，也是足够吓人的了。 区区一条蛇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前提是蛇的后面没有跟着另一位“过山峰。” 镇定心神，芦苇朗声开口：“可是大王前来？” 话刚说完，只见一人走了进来，头戴峨冠，宽袖长袍，手捧一个小匣子，光是这打扮就与东海土人不同。再细看，桃花眼，柳叶眉，是个男人。 “大王”一进门，门客们纷纷跪伏在地，长蛇也安静了下来，它钻入大王袖中，又将头从领口探出，对着众人嘶嘶不停。 蛇名过山峰，人也叫过山峰。 “还算是有些胆量，比你那老子强多了。”过山峰大王开口，声音尖细异常，带着几分戏谑。 “不知是大王要来，未曾远迎，不知大王此来所谓何事？”既然是不请自来的，也就犯不着给什么好脸色。 “没事找事。”沙漠中有沙匪，东海也有大王。 “这个月的生意不是已经做过了？大王此来好像有些不合道理。”话虽这般说，芦苇却不得不在心里叹息，这次只怕又得送出去不少钱财。东海的大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主，素来都是做着强买强卖的事。就拿这过山峰大王来说，虽然整个东海都无人知道其姓甚名谁，但却肯定是有名字的，只是因其饲养了一条过山峰，才被人称作过山峰大王。芦家宅子的一切建材都是找他买的，这些年来毛病众多，可即便是心里再起疑，芦苇也不敢去求证。 其实看这大王的装束，已经不难猜到其跟脚了。 “我也是糊涂了，跟死人废话做什么？”听这话的意思，过山峰大王是准备直接动手了？果不其然，只见他打开了手中的小匣子，里面赫然是一把一尺长短的小剑！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如此妄为不怕与我图拉丁为敌？”芦苇很是惊恐，看来猜测是真的了，他一把抓起坐在椅子上的芦老爷挡在身前，大喊道：“我给钱给钱，大王放我一马如何？” “宝贝，开工咯。”过山峰大王似乎没有听到芦苇的呼喊，他轻轻拍了拍胸口的蛇头，那蛇又顺着袖子退了出去。然而这时他似又想到了些什么，伸出一手拦在蛇头前，再次开口问：“你们中谁是黄憨憨？” 然而不等众人回答，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我也是糊涂了，杀光了再找不是更好？” 说罢，他放下了拦在蛇头前的手，刹那，长蛇如箭，向前飞奔而走。 比蛇更快的则是一道剑光，如长虹划过，两个大好头颅飞起。 神明在这世界留下了三样物事，圣剑c皓日镜c升天台，象征着光明c力量和权利。前二者暂且不表，只说这升天台，《圣典》有载，此物乃是神明取来天树树皮炼成，其上刻有一万零一个人名，除开圣君，人间天国各五千。只要谁的名字能够刻上升天台，那么不只是他的姓氏能一跃成为大姓，代神明管理一郡或一县，其自身也将获得超乎常人的灵魂力量。而这种力量的运用方式大致有三：灵魂攻击，向神明祈祷获得神力加身，和御物。 不过这些对于黄憨憨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反正那些人威胁不到他。他扔掉手中用野草编成的玩偶，一声长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平静了。 草偶有二，一人一蛇，俱无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芦敢 仲夏夜来晚，听取蛤声一片。 正如外表的凌乱，芦少爷的内心也不平静。 早上还嚼着大碗茶唱着歌，怎么突祸事就来了？ 虽然不知道过山峰大王姓甚名谁，在帝国又是何职位，但其莫名其妙死在了这里，怎么着也是要有个说法的。 但他并没有去找黄憨憨，帝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所以，得逃。 当然这道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不然他也不会带着这一身伤。 门客们造反了，打伤了他，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看着那些人连白草都拔了个干净，一个个背着大包小包，要不是忙着逃命，可能还要把房子都拆了带着的样子，他也不得不感慨，这帮子人平时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毛病众多，要不是今天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人有这么厉害。 说起来还是黄憨憨好，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过，土人终究是土人，没一个识货的。 先前的事情的也让他看透了许多，什么“万物虚幻，唯有灵魂为真”，事到临头还不是个个都怕死？什么孝义，真到了要死的时候谁还管那么多？ 现在的他穿着芦老爷的那件衣服，正朝着那个小黑屋子走去。虽然大部分东西都被抢走了，但地位不同，他知道的也远比那些门客要多，据说南方有专门收藏骨骸的人，那对姐弟的尸身想必也能卖上不少钱。 然而等他进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少顷，一个人从屋子走了出来，看其身形，比之芦苇要矮上一个头，手中也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行走之间，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这人径直走到了黄憨憨和敢的房间前，推门而入。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熟练地在角落里找来一截树枝，放到火上烧着，再用树枝点燃了一盏油灯。奴隶肉不能吃，但油还是可以用的。 烛光摇曳，照映出了这人的面容。赫然是已经大半天没出现的敢！ 哦不，现在的他叫芦敢。 等到圣城的诏令下来，他就能正式拥有这座宅子了，而他的后人若是够争气的话，未尝不能让“芦”这个姓氏重新成为大姓。 而他手中提着的东西也现出了真容，那是一把带血的匕首。 轻轻将匕首擦拭干净，这可是他找岛主借来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借着灯光，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大的器具不多，可却都是师父的心血。 最显眼的是那张床，带他来到芦家的时候，师父也不过才八九岁，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芦老爷自然是不肯收。师父二话不说便把芦家院子里一根大圆木扛进了这件屋子，做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就连草席和被子也是师父一个人做出来的，有些难看，但很是耐用，这么多年也没有坏过。那时候他身体骨弱，还发着高烧，师父便让他睡在这床上，自己睡地上，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 再看陶釜和火炉，都是来到芦府才新做的，旧的早就被幼时淘气的他嗑坏了。 盆子c碗，无一样不带着师父的汗水。 师父从恶狗嘴下救下了他，并抚养他长大，这么多年年来，要说完全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怕。 畏惧的感觉的自从跟随师父起就一直存在，近两年也越来越强烈，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身边一直存在着一头巨兽，让他无处可逃。 直到前些天他看到师父失手将一个奴隶活生生变成了树木，他懂了。 师父啊，你是潜龙自要入海，你是威凤自该飞天，又何苦非要跟我等凡人搅合在一起？ 大叔叔说过，覃隗曾说，修行分有四境，而第四境便是人之极限。正如那过山峰怎么长也不可能长到两丈长，人类的潜能也不可能真的无限。个人的天赋不同，极限也各不相同，相传白草黄沙的那位郝将军能使千斤力，然四两尚可拨动千斤，千斤又当是何等厉害？ 而对于第四境之极致，大叔叔也曾问起过，那覃隗是这么说的：“正如一个人平常一顿吃两碗饭，那他就肯定能吃下三碗饭，甚至四碗，而吃多了之后的他，肯定是撑不死的，但却胀得难受。” 那场紫雾赋予黄憨憨强大的灵魂力量，又经过这么几年的修行下来，如今的他也正处于“吃撑了”的状态。 灵海中的力量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只要他一走神就必定会跳出来搞破坏。 不过，如今的他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一声惊天炸响，东海万岛齐震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