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镇魔录》 《神州镇魔录》正文 序言 从小喜欢读书,从小人书、连环画开始,到国民读物《故事会》,再到古典文学四大名著,各类拍案惊奇、章回演义,以至后来的欧美文学名著,往往能读得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自诩资深书虫一枚。 第一次接触武侠文化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可考了,但完整读下来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记得很清楚,即东方玉著的《旋风花》和续篇《一剑荡魔》,是老爹从县城里的书市租来的。 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所以家里也管的比较松,以致于小小年纪就受到了这种“血腥暴力”作品的“毒害”,从此跟武侠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 进入大学之后基本开始放羊,学校里的图书馆和书市就成了最常光顾的地方,图书馆藏的武侠小说只有美籍华人萧逸的丛书,包括大陆武侠剧的鼻祖之一《甘十九妹》等,经过一个学期基本全部读完。 至于书市就丰富多了,金古温梁诸位大家的作品自不待言,另外还有老朋友东方玉、陈青云,新朋友李凉、黄易等大师的作品,即便大多数情节现在都已经淡忘,但那时真是沉浸其中,读得不亦乐乎。 除了拜读原著之外,各类改编影视作品当然也不会落下,包括台网霹雳国际多媒体出品的霹雳布袋戏系列,至今已经拍摄2000多集,一直追剧不辍。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于是从2008年开始打算自己来写一部武侠小说,让那些曾经让自己击节叫好或者感动落泪的人物形象出现在自己的武侠世界里。 从一开始的构思雏形,到整个框架逐步完善,断断续续也写了一些片段,然而每每回头审视那些文字,总会觉得文笔幼稚、故事庸凡、人物脸谱化、甚至难脱抄袭的痕迹,因此自己也备受打击。 就这样不断的自我否定、推倒重来,始终不能创作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尤其随着从学校毕业,在压力山大的帝都参加工作,武侠小说的创作也渐渐搁置。 不过虽然经常无瑕动笔,但脑海中那个武侠世界的建造却一直没有停止,反而逐渐的完整和清晰起来。 想象中那将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江湖全景图,更是一部巨细靡遗的武侠断代史,是一种在工作之外的精神寄托,让自己不仅仅是一颗服务社会的螺丝钉,而是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主人。 2018年的秋冬之交寒风刺骨,包括金大师和萧逸大师在内的多位文艺界名人相继辞世,不能不让人感叹人生苦短,往昔皆不可追。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人家也曾言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知乎上曾经有一句神回复,叫作“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事实上的确如此。 所以即便对自己的文笔还颇多不满,对自己讲故事的能力也十分存疑,但如今却是时候让自己构建的那个武侠世界从幻想转化为实体了,至少在下一个十年到来的时候,不会为自己昔日的蹉跎而后悔。 感谢提供这样一个平台,即便会因为种种原因将冷板凳坐穿,但只要能将那个脑海中的武侠世界完整呈现,则此心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1章 净宇一灭净世尘 春寒料峭,四野山间尽覆白雪,格外透出一片冷意。 寒风中似挟裹着无穷肃杀,送来隐隐铿锵交鸣之声,以及阵阵淡淡的血腥气味。 峰顶的凉亭之中,映照出一条超凡拔卓的身影,一袭白衣胜雪,乌发绾结顶髻,观之不仅气质洒脱,更显露出一派浑然天成的威仪,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但见他临风负手而立,面上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默默注视着远方的山峦——在山峦的另一边,一场最终死决正在上演,生命也正在进行着最原始的角逐。 “数载之功,毕于此役,武林自今日起当回复安宁了吧?”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语气中委实颇见感慨。 白衣人闻言微微一笑道:“可惜薛兄你身负重伤,只能陪罪者在此赏雪,想来真是遗憾。” 身后之人又叹口气道:“薛某已豁尽全力,自问并无遗憾,倒是燕兄你,此刻竟还有兴致在此赏雪,实在令薛某不解。” 白衣人转过身来,目视眼前之人——年岁当已近知命,身材异常魁伟,脸色虽然略微欠缺些神采,却仍然显示出过人的强硬和勇武。眼见白衣人神色间一片悠然,他不由得苦笑一声道:“燕行天终究是燕行天,再怎样也不会变成薛继业,你有你的做法,我本不该勉强你。” 白衣人——燕行天温然道:“薛兄已为武林付出太多,此刻理当安心休养,莫再操烦了吧。” 魁伟汉子——薛继业却是一正色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魔首尚未伏法,薛某又怎能安心?” 燕行天摇头一笑道:“薛继业终究是薛继业,再怎样也不会变成燕行天,你虽有你的做法,但此刻却只能勉强自己。” 薛继业听的一愕,随即哑然失笑,燕行天亦莞尔道:“尽人事、听天命,罪者能做的仅止于此,还请薛兄见谅。” 薛继业无奈一叹,燕行天也不再开言,两人重归默然,只余天上的雪花还在漫舞飘洒。 忽然之间,自远处隐隐现出一条人影,但见他向两人所在之处疾速驰来,不一刻便已能看清他的形貌——年龄应该在二十出头,眉目之间英气逼人,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背上负一口长剑,左边衣袖不时随风飘荡,显然是已经断去一臂,看来着实令人惋惜。 来至白衣人身前丈许之处,他便顿住身形拜伏在地,口中恭敬的道:“徒儿参见师父、拜见薛大侠。” 白衣人微颔首道:“起来吧乔讷,你临阵退回,可是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乔讷听命起身道:“师父无须忧心,净宇教妖魔几乎伤亡殆尽,副教主杀人魔王秦傲天、魔头血狮匡宇庆、花浪子谢青衣等已经被群侠生擒,大伙儿已经攻克了最后的擎天宫。” 虽然他尽量用低沉的语调来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但止不住的兴奋还是从略微颤抖的声音中透露了出来,薛继业听罢抚须微微一笑,燕行天却略显诧异的道:“秦傲天败的如此之快……莫非事情有变?” 乔讷微一迟疑,终是垂首道:“师父猜的没错,本来两仪四相阵已将秦傲天困住,但后来不知发生何事,玄阳子忽然弃守阵位猛攻秦傲天,虽然在苑掌门和无垢城主掩护之下生擒魔王,但是却也……” 薛继业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心头一紧,脱口沉声道:“布阵本为防备魔王困兽犹斗,一旦阵法不存,那必是……有所伤亡了?” 乔讷嗫嚅着道:“……那杀人魔王的确凶悍非常,他最后拼死一击,终致碧璇与青鸾两位女侠壮烈捐躯,无垢城主救护不成反受其害,就连玄阳子自己也中了魔王的凝血阴掌。” 薛继业闻言忍不住沉哼一声,燕行天也眉峰一攒,片刻方轻叹道:“罢了……擎天宫虽破,但叶行歌多半是逃了?” 乔讷点点头道:“是,叶行歌虽然遭了意外之袭,却还是突破了通明方丈和太玄道长的合围夺路而逃,所幸薛二侠等人也已经追击而去。” 燕行天眼中精芒一闪,跟着追问道:“叶行歌向何处逃去?” 乔讷沉吟着道:“看方向似是逃往北麓叩关峡……徒儿无能,追不上薛二侠等人,只能先来向师父禀报。” 燕行天了然的道:“如此便好……你也受伤不轻,无须太过自责,便在此稍稍休息一下吧。” 乔讷郑重施礼道:“多谢师父关心,但妖魔尚未除尽,徒儿实在不能坐视,所以还请师父准徒儿回去。” 燕行天听罢不由微哂道:“哦……既然不能‘坐视’,那可否‘立视’呢?” 乔讷忙又跪倒,难掩惶然的道:“徒儿该死,但……但徒儿绝无影射师父之意……” 燕行天却愈发凉凉的道:“没有就奇怪了,为师如果连这点都听不出来,那还好意思做你的师父么?” 乔讷大为窘迫,不禁偷眼看向薛继业,薛继业则干咳一声,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燕兄不过是玩笑而已,你便先回去吧,不过记得要善自珍重。” 乔讷又不安的看燕行天一眼,燕行天叹了口气,终于挥了挥手,乔讷如蒙大赦,又施了一礼才匆忙转身下峰而去。 燕行天看着他的背影,面现苦笑着道:“罪者教出来的徒弟,倒与薛兄一般脾性,看来这翁婿之谊倒真强于师徒之情了。” 薛继业无心与他玩笑,只是忧虑的道:“叶行歌能为之高举世罕见,舍弟想来也非他之敌,燕兄若再坐视,恐怕真要纵虎归山,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燕行天无声一笑,自顾自的道:“通过叩关峡便是玉皇丘,越过玉皇丘便是西母峰,翻过西母峰便是九方原,经过九方原……啧……莫非叶行歌是有意要投往西域汗国?” 薛继业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浓眉一挑道:“恐怕不是投往西域汗国,而是投靠红城余孽去了吧?——那‘碧眼神枭’宫无忌不也正好漏网了吗?” 燕行天似是恍然一悟,拊掌轻笑道:“是了是了,罪者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薛兄你当真是思虑缜密啊。” 薛继业明知他不是认真,索性摇摇头道:“燕兄你如此镇定自若,怕是早已料到了叶行歌的行踪,也早已排下伏兵了吧?” 燕行天为之莞尔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咱们暂且赏雪、赏雪。” 薛继业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当世除了六元首,能令你如此信任,又能一阻叶行歌者……莫非是定世中人?” 燕行天天笑而不答,薛继业看看无法,也只有一笑置之,寂静中一时只余雪花还在飞舞、寒风还在呼啸。 昆仑北麓有一座玉皇丘,这玉皇丘本来叫作玉笔丘,笔丘者谐音即是比丘,梵语中恰巧是出家修行的和尚之意。 千余年前天师道高人无量祖师创立昆仑派,遍查周遭山峦地势之时发觉此地命名与玄门不合,遂更名为玉皇丘。 或许当真是受了玉皇大帝庇佑,本来一直是不毛之地的玉皇丘自此竟开始草木繁盛,不久便成郁郁葱葱且欣欣向荣之概,看来当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也。 可是今日的玉皇丘却又成了比丘众的天下,蓦地只见树丛中伸出一颗大号光头,光头之上九点香疤大如铜钱,顿时使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不过可惜也仅仅就是一亮而已,那光头很快便又缩了回去,紧接着便传来阵阵咆哮之声——“姓叶的你个狗杂种,要是再不赶紧滚过来,以后被洒家捉住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敲了你的骨头、吃了你的心!……” 说话间但见这大号光头的主人身着褐色袈裟,身高足足八尺有余,膀大腰圆兼满脸横肉,貌似十分威猛的模样。 而他身边另外还蜷着两个与他一般装束的和尚:一个面色蜡黄、望之若病,摆着一副睡梦罗汉般懒洋洋的姿态;另一个则面色白净、身量精瘦,形似怒目金刚,正狠狠盯着那骂得口若悬河的大号光头。 大号光头骂了许久,精瘦和尚终于忍无可忍的道:“啰嗦够了没?谁不知道你死胖子三百斤分量两百斤长在嘴上,要是叶行歌当真过来,你不跪地求饶本公子我就服你。” 大号光头敢情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道:“呀呸,姓叶的算什么东西,洒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像你铁猴子,一百斤分量九十斤长在腿上,见了姓叶的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精瘦和尚看来有些肚量不足,闻言登时气得脸红气喘,二话不说一脚踢向大号光头的肚子,大号光头也不甘示弱,径自挥起蒲扇般的巴掌直抽精瘦和尚的马脸。 但闻啪的一声脆响,大号光头纹丝没动,精瘦和尚却倒飞了出去,脸上还印了一座清晰的五行山。 大号光头见状嘿然一笑,志得意满的道:“我说铁猴子你呀,打架要靠分量,你小子嘛~还不够看。” 精瘦和尚似是动了真火,只听一阵铿锵之声,他手中已多了一条银链,银链两端结着钢爪,竟是一件奇门兵刃。 大号光头来了精神,嗖的一声蹦将起来,自背后摘下一口厚背九环刀,端看这刀分量,少说也当在二三十斤。 两人虽未说话,却都死死盯着对方,眼看一场龙争虎斗即将爆发,却忽听一人慢吞吞的道: “停,住手,收家伙,坐下跟我一起念:‘老金,猛虎下山;老铁,风摆扬柳;老金,开天辟地;老铁,举火燎天;老金,黑虎掏心;老铁,如封似闭……” 敢情发话的是那一直未曾开口的黄脸和尚,只见他仍然眯缝着眼,好像没睡醒的样子,嘴里却不停的报出一个个招式名称。 大号光头——金罗汉和精瘦和尚——铁韦驮都回头恶狠狠的盯着他,异口同声的道:“死黄脸奸给我闭嘴!!” 黄脸和尚——铜菩提微微挪了挪身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们两个烦不烦那,每次开打都是那几招,我看都看烦了,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用嘴说来得快。” 金罗汉与铁韦驮各自哼了一声,金罗汉一边收刀一边向铁韦驮作势道:“若不是顾着兄弟情义,洒家早一刀劈了你个铁猴子,管保让你小子跑不了” 铁韦驮则慢慢将链爪围回腰间,同时冷笑着道:“省省吧死胖子,本公子若使出压箱顶的绝技,你个死胖子充其量就是一只靶子,打完就变筛子。” 金罗汉嘿嘿一笑道:“压箱顶的绝技……你以为学人家用的兵器人家就会注意你了?——洒家我劝你还是赶紧改回用你那根金箍棒吧,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下似是当真触到了铁韦驮的痛处,只见他顿时窘得面色酱紫,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杀千刀的死胖子,本公子我是懒得揭你,要不是你乱定赌约,我们兄弟三个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金罗汉立刻噎住,不甘心的嘟哝道:“反正不过当三十年秃驴嘛,三十年一过,你铁老弟不还是照样一条好汉……”他这态度倒是好了不少,至少“铁猴子”升级为“铁老弟”了。 铁韦驮依旧忿忿不平,口中闷哼道:“三十年!你知不知道三十年可以品尝多少美味佳肴,享受多少绝色佳人,打败多少……” 暂且休提这位仁兄如何抓狂,这里先不妨简单交待一下,原来这三人早先都是江洋大盗出身,贵姓分别为金、佟、铁,至于名字则多半已不可考了。 就在十年之前,这三人突然造访少林寺,执意要求出家修行,但偏又说明只出家三十年,期满便要还俗。寺内住持通明大师本来不愿接纳,但禁不住三人死缠烂打软硬兼施,只好将他们都收作了弟子。 但当要为三人取定法名之时,却又出了一件趣事,三人皆言自己已经取好了法名,金某人法号天灾、佟某人法号天难、铁某人法号天祸,通明大师虽嫌不雅,但见他们竭力坚持,也只好听任他们自由。 通明大师因为他们出身大盗,入寺之后亦不见有什么诚心修行的举动,遂也对他们彻底死心,尤其武学方面大抵只传授一些初入门的粗浅功夫,以防三人挟技自恃。 不料这三人虽说脑子里都缺根筋,但他们武功底子既不错,又兼穷极无聊卖力苦练,竟都在这些粗浅功夫上练出了些门道。 金某人精于沉猛刚劲的罗汉拳,佟某人精于灵活机变的菩提腿,而铁某人则精于以巧制胜的韦驮掌。三人仗着这点“绝技”大肆欺负寺内的小僧,久而久之竟成了寺中的霸王,着实令人头痛。 其后魔孽荡涤江湖,少林寺亦遭波及,三人遂加入抵抗魔祸的群侠行列。江湖中人听到他们的法名皆忍俊不禁,亦使得通明方丈尴尬不已,于是便为他们取了金罗汉、铜菩提、铁韦驮的诨号。 自此三人便不再用法名行走江湖,数年来虽然因为艺业不精并未立下奇功,但是倒也福运亨通,个个毫发无伤,算得上三位“奇人”,这金罗汉、铜菩提、铁韦驮的诨号也就越叫越响了。 闲言表过,书归正传,且说铁韦陀滔滔不绝的一番抱怨,金罗汉终是忍无可忍,便瞪着牛眼讥讽道:“铁猴子你有完没完,佳肴也就算了,至于佳人,啧……难道你还真想娶了人家苏大美女做老婆?” 铁韦驮闻言险些背过气去,还好一边的铜菩提趁机劝解道:“算了算了,大事为重、大事为重,咱们现在镇守大后方,承担着围捕叶行歌的重责,连樊飞都说武林的未来全靠咱们了呢。这样的关键时刻咱们应该保存实力沉着应战,千万不能自毁长城,让叶行歌拣了现成便宜,等大事了结再处理咱们自己的事情也不迟嘛。” 金罗汉也自知失言,赶忙附和着道:“说得没错,当今武林中恐怕只有樊飞那小子慧眼识珠,知道咱们三兄弟天生是当武林皇帝的料,提前巴结咱们,否则这样坐镇后方、全权负责的大任,怎会请咱们来承担?将来咱们兄弟要是作了武林皇帝,别人先不管,樊飞定要分一个文丞武相之类的职位给他。” 铁韦驮似是对他们口中的樊飞颇不感冒,脸上已现出一片鄙夷之色,铜菩提见状又安慰道:“淡定淡定,是人家的终究是人家的,连那个天杀星都乖乖的放了手,你铁老弟还不纯粹是牛粪都做不得?这样好啦,待咱们捉了叶行歌,就从老秃驴那里敲几两银子下来,即便进不了长安群芳院,至少也要带你铁老弟去乔家庄芙蓉大姐那里好好乐一乐……” 他不安慰还罢,这一安慰韦驮倒真翻翻白眼背过气去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们这两头蠢驴木马哪能体会到本公子心里的苦啊…… 叩关峡,本来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上此刻却是血迹斑斑,间或还能发现几具倒卧的尸体,而紧张的追逐却仍在继续。 追逐的一方人数越来越少,而被追逐的一方则脚步越来越慢,战,既不是追逐者的目的,也不是被追逐者的愿望,却是双方都无法逃避的结果。 转瞬之间,被追逐的魔王奋起余力,强横的攻势之下,又是一片残酷的血雾和生命的流逝,然而,依旧无人退缩。 关口之前,雪地之上,一口长剑笔直挺立。剑柄雕成一条蟠龙的形象——剑首龙尾、剑铗龙身、剑格龙爪、剑簧龙首卡在剑鞘之中,整条蟠龙威武异常、霸气天成、栩栩如生。 长剑之侧,寒风之中,一名剑客卓然肃立。一身青袍随风飘拂,玉石般精致的年轻脸庞,表情虽然沉静平和,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片悲悯之色。 魔王腾身逼近之际,剑客的手也随之而动,一片深蓝的光芒之后,剑客的剑已稳稳在手,而魔王却被迫停下了突围的脚步。 魔王——叶行歌,烜赫一时的净宇教主,如今落魄的末日枭雄,虽然已年逾不惑,却仍然丰神如玉,身上一件白色长袍虽已染满敌人的鲜血,却更衬出一抹霸戾的色彩。 右手执一口长剑,左手臂弯中竟还揽着一名小小女童,那女童不过四五岁光景,却生的极为娇美可人,好似粉妆玉琢一般,光洁娇嫩的颈子上还挂着一只白玉的长命锁。 魔王与剑客相对而立,追逐者也自身后围了上来——残酷的搏杀吞噬了太多生命,他们如今竟也只余下两人而已! 年纪大一些的是长白薛氏雪沃山庄的二庄主、薛继业的二弟、天罡神剑薛继祥,但见他身材魁梧、面相粗犷,着一身玄色劲装,手执成名佩剑,双眼紧盯着魔王的背影。 年轻一些的则是当今丐帮帮主管千里的独子——毒龙丐管鸣邛,他虽是一身乞丐打扮,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的傲气,只是这傲气中还带着隐约的邪气,让人看了颇不舒服。 管鸣邛手中握着一支绿竹杖,背后还负了一口单刀,此刻正在微微喘息——紧张的追逐和搏命的缠斗之下,他与薛继祥的根基差距已明白无误的显现了出来。 身陷包围之中,只听叶行歌冷厉的声音道:“非凡神龙实力不差,但想要阻挡本座,恐怕还略略不足。本座一向惜才,你若肯弃暗投明,本座可饶你不死。” 青袍剑客尚未回答,管鸣邛已抢先呵斥道:“好狂妄的叶行歌!你眼下已经是强弩之末,居然还在这里痴人说梦!樊飞略略不足,那再加上我和薛二侠呢?” 叶行歌并未回头看他,反而极尽轻蔑的道:“丐帮的小狗,凭你的层次还不配与我面前之人联手,若非是他出现,你现在早已是一具伏尸了。” 管鸣邛险些气晕,一挥杖便要作势扑上,此时却听旁边的薛继祥沉声道:“少帮主不可上当!他不过是在挑拨离间,欲图各个击破我等罢了。” 管鸣邛心下一惊,只能强压怒气,叶行歌则仰天一笑,随即振声道:“一招之间,本座必取尔等一人之命,且自求多福吧!” 话音方落,但见魔王振剑暴起,眩目的光华撒出剑影重重,飘渺间竟不知此剑锋指向何处。而就在同时,青袍剑客亦展臂出剑,深蓝色剑光划过一片虚无,径自穿透剑影直袭魔王心口。 电光石火之间,但闻一声铿锵锐鸣、一声划刺闷响、以及一线稚嫩尖叫,一招既过,结局已见分晓—— 青袍剑客手中长剑已被震开两丈之外,孤零零的插落在雪地之上,鲜血自他右肩上涌出,瞬间便染红了半幅衣衫。 薛继祥依旧神色冷肃,身形也似未动过,但他的剑锋之上却赫然透出新鲜的血迹。 管鸣邛身形已暴退数丈,脸上虽然还仍残留着骇异之色,本身却好似毫发误伤。 叶行歌长剑在手,神情依然冷傲,但心口处却已缓缓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尖叫,来自于叶行歌怀中的女童;锐鸣,是被震飞的深蓝长剑;闷响,则是留在青袍剑客肩上的伤口。 “净宇教主实力不差,但想要取樊某的性命,恐怕还略略不足——樊某一向惜命,你若肯束手就擒,樊某当不再拚死为难。” 清朗的声音,透出一派潇洒自信,以牙还牙的话语,却是胜负最好的证明。 叶行歌忽而松手弃剑,急速点了心脉附近几处大穴,心口的渗血也因此暂时停止。他怀中的女童则颤抖着伸出小手,似是想为他盖住伤口,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阻止了。 那女童脸上蓦地流下两行清泪,看来着实令人恻然,只见她将目光投向樊飞,其中尽是乞求之意。 樊飞微微一滞,却马上恢复如常,转而向薛继祥一抱拳道:“多蒙前辈配合,在下幸不辱命。” 薛继祥连忙还礼道:“惭愧,终究还是伤了少侠,望少侠莫怪。” 樊飞洒然一笑道:“在下岂敢怪罪前辈,这一剑本来恰到好处,受伤不过是在下修为不足的缘故罢了。” 管鸣邛此时只如身陷云里雾里,方才他全力躲闪叶行歌的剑光,根本未曾看清发生何事,但他一向性子倨傲,却也拉不下面子来询问。 此时却听叶行歌冷笑着道:“好剑法……好胆识,燕行天布此一剑等我,倒真是煞费苦心——唔……” 说话间终于再也强撑不住,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而他心口的鲜血也因此加速涌出,骇得她怀中的女童一时之间几乎哭成了泪人,徒劳的挣扎着想要帮他,却依旧被他所阻。 管鸣邛见状酸溜溜的道:“樊飞老弟真是好手段,平日里虽然深藏不露,但这一下力擒净宇魔王,丰功伟绩看来是可以名垂青史了。” 樊飞淡然一笑道:“少帮主过誉了,魔王并非伤于在下之手,而是伤于他自己之手,在下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管鸣邛不明就里,瞠目间却听叶行歌低哼道:“好……好计策……一个甘冒奇险力敌本座攻势,一个疾如鬼魅奇袭本座软肋,当真配合的天衣无缝。哼……苑昆仑的穿云破石、通法的拈花指、太玄的荡魔一气……这伤势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管鸣邛算是略略听明白了,原来叶行歌方才那一剑应是直取樊飞,而樊飞却并未躲闪,反而是勉为其难、以硬碰硬,迫得叶行歌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而就在同时,薛继祥也刺出了汇聚毕生修为的雷霆一剑,叶行歌本拟首先格毙樊飞,而后再应对薛继祥的攻势,不料樊飞这一剑之强之险竟远超他的预料,而薛继祥这一剑之快之猛也实令他大骇于心。 错算之下已失先机,他只能尽力挡开樊飞的攻势,同时在千钧一发之间闪过薛继祥的剑招,而过度运动真力也直接导致他一直隐忍的旧伤完全爆发。 如此一来他心脉已受创极重,微一动作便是锥心之痛,显然是无法再战了。而也正因为樊飞的极险与薛继祥的极烈,天罡神剑终究还是误伤了樊飞,双重重击之下,樊飞的右臂此时也已经抬不起来了。 既然明白了事情原委,管鸣邛登时心下大定,跟着便冷哼一声道:“叶行歌,胜负已分,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管某人担保不伤你的性命。” 叶行歌勉力拿住身形,闻言冷冷一哂道:“废人一名,恬不知耻……咳……你根本不配与本座说话!……” 管鸣邛不怒反笑,意态闲闲的道:“骂吧骂吧,管某人生来大度,也不与你计较。只是叶大教主你此刻连真力也动不得,活脱脱废人一名,居然还有脸奚落管某人,恐怕才真是恬不知耻吧?” 叶行歌此刻虎落平阳,心中那份屈辱正是无以言表,他怀中的女童虽然泪眼婆娑的想要帮他,却是不知该从何帮起,只显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怯弱模样。 忽然间只见她举起罗袖擦擦眼泪,对着薛继祥呜咽道:“薛伯伯……你告诉倩儿……爹爹对你那么好,你……你今天为什么要追杀爹爹,追杀倩儿……” 萧瑟寒风之中,娇嫩的童音虽然断断续续,却一字字清晰的传入薛继祥耳中,薛继祥只觉心内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管鸣邛冷眼旁观,不咸不淡的道:“对吆,叶大教主对薛家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薛三爷一家杀剩一个闺女、薛五爷一家杀剩一个儿子、连薛老大最宝贝的闺女也被逼去给秦副教主做了十四夫人……啧……人家叶大教主都思谋好了,薛家四位爷还真都没绝了后人,薛二侠您要再跟叶大教主身边混个十几年,叶大教主保不定还能把他怀里这闺女嫁给您家薛三少呢。” 这管鸣邛本来就以人损嘴刁闻名,刚刚又憋了一口闷气,这时精神一松,一张嘴一席话说得要多顺溜有多顺溜,却字字都将薛继祥激得恸断肝肠。 管鸣邛话音甫落,薛继祥已是怒发冲冠,手中天罡神剑霍地扬起,剑锋直指向叶行歌的头颅。那女童倩儿吃他这一吓,脸上凄楚畏惧之色更甚,哪还敢再多说半个字? 薛继祥强压怒火,却仍是咬牙切齿的道:“樊少侠,燕先生授我二人这一剑之时,有无说过必须活擒叶贼?” 樊飞目光扫过叶行歌父女,又看了看薛继祥,终是轻叹道:“前辈息怒,叶行歌罪大恶极,天下欲取其命者不知凡几。依在下之意,还是应将他擒回公审,给天下群雄一个交待更为妥当。” 薛继祥怒目依旧,冷冷接口道:“那就是说燕先生并未要求活擒了?” 樊飞为之默然,管鸣邛却一皱眉道:“薛二侠,容晚辈我说几句话如何?”薛继祥沉哼一声道:“少帮主但说无妨。” 管鸣邛嘿然道:“那晚辈我就直言了,这叶行歌是净宇教的头号人物,杀了他可是大功一件。薛二侠要报仇咱不拦着,但所谓见者有份,薛二侠也不能把晚辈我和樊飞老弟视如无物不是?” 薛继祥闻言一愣,心中颇不是滋味,自己本来一心只想报仇,不意倒成了旁人眼中的争名抢功之辈,沉吟片刻终是正色道:“那依少帮主之意又当如何?” 管鸣邛看看已如待宰羔羊的叶行歌,口中干笑着道:“依晚辈我的意思嘛……咱们三人一起刺死叶行歌才算公平,至于小妖女就但凭薛二侠炮制,薛二侠意下如何?” 薛继祥一时难以决断,又将目光投向樊飞,樊飞却淡淡的道:“在下责任已了,此间但凭前辈处置,在下便告辞了。” 说罢只见他左手一伸,一道无形潜力卷向方才被震飞的深蓝长剑,长剑立时伴着一声龙吟倒飞回他手上——这口剑材质特殊、非金非玉,剑身呈现一片清澈的蓝色,还散发着阵阵森寒之气。 樊飞锵地还剑入鞘,又看了叶行歌父女一眼,这才默默的踏雪离去。 管鸣邛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挠挠头嘿嘿一笑道:“这樊飞老弟还真是古怪的紧——咳……薛二侠明鉴,实际也不是晚辈我想争什么大名头,毕竟凭晚辈我这点能耐,就说是叶行歌给我杀了,怕也没多少人会信……” “但长白薛家和我丐帮都是武林大豪,谁也不想丢了面子,要让人家说晚辈我和您薛二侠一起追来了,结果您一人击毙了叶行歌,晚辈我干看着,这可不太好听那。” 薛继祥尚未回答,一旁的叶行歌已忍不住冷笑道:“好个恬不知耻的虚伪小人,咳……管老头勉强也算个人物,却养出这等……咳……小人……” 他此刻真气紊乱,周身如遭蚁噬,尤其心脉之前已连遭重击,而今伤势爆发之下更是血流不止,所以这几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咳得不成样子了。 管鸣邛脸不红气不喘,口中狠呸一声道:“我说叶大教主你就消停点儿吧,别我们还没动手你就先咳死了——不然这样吧薛二侠,人还是给您来杀,不过别人要问起的话,呵……” 薛继祥面现不豫之色,勉强点头道:“薛某明白了,少帮主大可放心。” 管鸣邛打个哈哈,抱拳为礼道:“那就多谢了,薛二侠您也别太介怀,晚辈我这都是为了丐帮的面子啊。” 薛继祥不再理他,径自向前跨出一步,霎那间已是杀气逼人。叶行歌则冷冷一笑,双眼直视着他,殊无半点惧色。 倩儿一双泪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实在弄不懂一向亲近的两人为何会落得势不两立,她柔弱的小身子紧缩在叶行歌怀里,在寒风中便如一片落叶般轻轻颤抖着。 薛继祥看看瑟缩的倩儿,目光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暖,接着轻轻一叹道:“叶行歌,你多行不义,如今祸及妻女,到底悔也不悔?” 叶行歌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满面激愤的道:“薛继祥,薛氏一门四宗,如今毫发未伤者几何?你妻女尽落我手,我可曾稍有为难?你子曾刺杀于我,我又可曾追究于他?” 薛继祥神色一滞,一时无言以对,偏偏倩儿亦抽泣着道:“薛伯伯……爹爹告诉过倩儿,说他最当初行走江湖的时候,跟您就是生死之交……您甚至能算是他的半个师父……爹爹还说过……凤儿姐姐跟倩儿将来也是好姐妹,要倩儿一定要敬爱凤儿姐姐。他还说倩儿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样就能跟您做对亲家,咱们两家世世代代都是铁打的交情……” 童言稚语,虽然断断续续,也没有什么条理,却字字皆是真情实意,薛继祥听的心头剧颤,竟自有些茫然。 管鸣邛见薛继祥神色松动,心中不由得也一阵紧张,转念间便即沉哼道:“多嘴多舌的臭丫头!找死——” 说罢但见他手中竹杖一挥,一条青影已向倩儿身上飞射而去,错眼一瞬间觑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条剧毒的一丈青! 雪花慢慢飘落,樊飞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脸上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忽然只见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目光直盯向远处驰来的一条人影。 来人身形腾跃、奔行似电,走近才看清他着一身略显暗淡的灰色袍衫,满脸浓髯遮蔽了本来的面目,背上则负着一口钢刀。 刀鞘为玉制,隐隐可以看到内里窄长的刀身,刀身既无血槽亦无刀锋,像是一件并未完成的刀坯——与其说这是一口用来杀人的兵器,还不如说是用来观赏的艺术品来的得当。 然而这口“琢玉”宝刀,却是江湖中不折不扣的、令人闻名丧胆的利器,而它的主人,则被称为“刀魔”。 刀魔看到了樊飞,奔行的脚步终于停下,短暂的对峙之中,只听刀魔寒声道:“人呢?” 樊飞神色坦然,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的道:“你不应该来。” 刀魔却已自他话语中觑出了端倪,当即沉声道:“所以他还没死?” 樊飞轻轻一叹道:“即便他还没死,你又打算如何?” 刀魔不再多言,霎那间只见他拔步直冲而上,迅若奔雷般欲图越过樊飞。 樊飞果断出剑,一片蓝芒卷向刀魔双腿——他的左手同样可以用剑,或者说,同样可以用得很好。 刀魔被迫旋身下落,眼中隐现怒意的道:“闪开!”樊飞剑横当胸,凛然轻叱道:“回去,你无能为力。” 刀魔怒气愈盛,当即沉声道:“他必须死在我手上!”樊飞直视他的双眼,一字字的道:“你不能——也不可能。” 刀魔倏地拔刀,刀身与刀鞘之间摩擦出一片凌厉的杀意,可是那回荡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如此的清脆悦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2章 功败伏魔踪 刀魔再度拔身而起,与方才完全相同的姿势和速度,只是他手中已多了一口精光耀目的“琢玉”魔刀。 樊飞仍然未动,长剑同样洒下一片灿烂光华,飒飒剑风依旧是卷向刀魔下盘。 刀与剑只是轻轻一触,似蜻蜓点水,似微风拂面,没有兵器相交的铿锵之声,只是一个短暂而清脆的音符,一切便已经结束。刀魔继续疾奔而去,手中魔刀已在鞘中,直似方才并未动武一般。 一缕断发缓缓飘落在肩头,只听樊飞轻轻一叹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岳啸川啊岳啸川,你为何要如此固执?” 言毕更不迟疑,便即反身追去,脸上的神情分明已显示了他心中的忧虑。 眼看那女童倩儿即将身遭蛇吻,此时却见薛继祥肩膊微动,飒然剑光到处,青影瞬间一分为二,啪的跌落在雪地之上,这一下管鸣邛的脸上可挂不住了,便皮笑肉不笑的道:“薛二侠,人言可畏那。” 薛继祥微一颔首,口中凛然道:“叶行歌,你我之间素有情谊不假,但你我之间同样仇深似海!我大嫂母子四人、我三弟继强一家三口、我五弟继光夫妇,他们可无一例外都毁在你和你的帮凶手下!长白薛家自关外迁至中原、自中原迁至江南、又自江南迁至雪域,你竟还要赶尽杀绝!最后逼得我大哥委曲求全,将他最后一个女儿都嫁给了你手下那头禽兽,更逼得我忍辱含垢,做了你的走狗!哼!好个结义兄弟,好个亦师亦友,薛某只恨当初瞎了眼睛,竟会与豺狼结交!若早知你这般枭獍心肠,薛某当初便当一剑杀了你!” 他越说越是激动,脸上溢满了痛苦和悲恨,叶行歌不动声色的听他说完,这才缓缓的道:“薛继祥你清楚,你便是你,我只认你是我的兄长,而不是你们长白薛家。你大哥不过是个疯子,薛三薛五不是疯子,却是无能的废物,他们都不配与你作兄弟。只有你,你才应该是长白薛家唯一的主人,你不能杀他们,而我——可以。” 此语一出,薛继祥固是目瞪口呆,连管鸣邛都觉得匪夷所思,场中登时静了下来,只听到倩儿的嘤嘤低泣声。 叶行歌眼看薛继祥的目光已是悲极恨极,似乎也自知无幸,于是轻轻放下怀里的倩儿,擦擦她的眼泪轻叹道:“倩儿颈上的长命锁是你送给她的,没想到今日却要由你收回……唉,就权当是这孩子留给你的纪念吧……” 说罢微微一顿,语声亦渐转幽幽的道:“天罡仍在,绝鸣成谶,君已负我,我无负君,咳……无间地狱,小弟先行一步,薛兄便请动手吧。” 这番话说罢他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疲惫的眼神中毫无光彩,但面色却异常平和,俨然一派大彻大悟的姿态。 薛继祥此时也打定了主意,只见他蓦地还剑回鞘,接着满含愤懑的道:“叶行歌,你自言并未负我,但你可知你如此倒行逆施,却比杀我更让我痛心?你我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但你凡心入魔,戕杀迫害武林同道无数,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薛某既称为侠,理当为遭你伤害之人讨回公道,即便今日负你信任、临阵倒戈,薛某也问心无愧。” 叶行歌为之默然,管鸣邛则讪笑道:“不错不错,薛二侠深明大义,任谁都不会指摘你的不是。” 薛继祥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你从未伤及我妻女,固然是早有笼络我的打算,但也算是顾念了结义之情,薛某并非凉薄之辈,自然也懂得投桃报李。不过叶行歌你听好了,私交终究只是私交,你惺惺作态想拿倩儿让我心软,让我放过她乃至放过你,那根本是打错了算盘!旁人不知道你的路数还罢,可薛某对你何其了解,你又何必再唱这一出?” 叶行歌听罢不由得面现苦笑,讷讷间只听薛继祥喟然道:“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虽然是十恶不赦之徒,她却全似小铃子的性情,丝毫没有沾染你身上的恶浊之气。你视她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我又何尝忍心对她下手?你若真心为倩儿着想,便该诚心忏悔罪过,又何必以她为由博我同情,妄图令我愧疚感恩,乃至纵放于你?” 叶行歌依旧默然,倩儿却听得泪眼迷蒙,脸上的神色凄楚无比,薛继祥见状更加心生怜惜,忽地转向管鸣邛道:“少帮主,叶行歌今日便交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管鸣邛大吃一惊,分明难以置信的道:“啊?前辈的意思是……要把这份天大的功劳送给晚辈?这个……晚辈徳薄能浅、难当大位,不是……难以承受啊……”敢情他是兴奋过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薛继祥眉峰一轩,径直打断道:“薛某正是此意,不过薛某也有一个条件,便是倩儿之事还要请少帮主多多通融。” 管鸣邛神色一整,拍着胸脯道:“那有什么问题!晚辈早就说过,小妖……咳……这小姑娘但凭前辈炮……处置,哈……晚辈保证一定不会多嘴的……” 薛继祥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叶行歌,只听他长叹一声道:“薛兄啊,小弟死在你手里也就罢了,可你竟让这废人折辱于我,这岂是侠义道行事的规矩?” 薛继祥肃然道:“你若真心疼爱倩儿,又何必在乎自己那点尊严,数年来多行不义,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又能怪得谁来?” 管鸣邛听他二人都把自己视为废人,心里虽然颇有些别扭,可是也早被“力诛祸首”的不世功业冲淡了,此时便附和着道:“我说叶大教主,你还是别犟了吧,反正人死如灯灭,死在谁手里不一样?” 叶行歌似是不屑答他,只是对着薛继祥道:“薛兄既然有意通融,那你可敢向我发誓,此生绝不亏待倩儿?” 薛继祥亦直视着他,郑重其事的道:“凤儿有的,倩儿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违此誓,薛继祥天诛地灭。” 叶行歌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但笑声中却又夹杂着阵阵喘咳,听来尤其令人揪心。 倩儿紧紧倚在他怀里,泪眼婆娑的道:“爹爹……倩儿不要离开你……爹爹……” 叶行歌止住笑声,冷目睥睨的道:“如违此誓,薛继祥天诛地灭!当日结义之时的誓言不提也罢,我只要你牢牢记住你送倩儿这长命锁时说过的话!” 他说罢奋起余力张手一抛,径将倩儿的小身子抛向薛继祥,倩儿显然并不情愿,半空中仍自哭叫着道:“爹爹……” 薛继祥展臂接住倩儿,手指轻轻抚过她颈间的长命锁,难掩感慨的道:“福寿康宁,永葆芳华,我亲手刻上的字当然不会忘记,叶行歌……今日你合该恶贯满盈——少帮主便请动手吧。” 管鸣邛早已等得心焦,闻言正是如聆仙音,当即振声呵斥道:“叶大教主交代完了后事,那‘废人’我可就要得罪了,黄泉路上切莫怨叹那!” 说话间手中绿竹杖呼地击出,堪堪正砸向叶行歌的天灵,薛继祥见状轻轻一叹,举手点了怀中倩儿的昏睡穴,一直挣扎抽泣的倩儿便即晕了过去,唯余小脸上的泪痕仍在恣肆。 魔王即将授首之际,蓦地却闻一声清啸在峡谷中响起,薛继祥登时面色一变,抬头处只见一条灰色人影电闪而至——正是刀魔岳啸川。 管鸣邛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强光,耳边又听得一声雄喝,紧接着手中竹杖一轻,整个人已被一道巨力掀出丈许之外,险些拿捏不住身形。 琢玉魔刀铿的一声插入雪地之中,兀自还在轻轻颤动,旋即便见岳啸川疾掠至叶行歌身畔,琢玉魔刀随之倒飞而起,霍地横架在叶行歌颈中。 管鸣邛见状登时恼羞成怒,手中那小半截竹杖往雪地上一丢,反手便自背后拔出单刀,接着横眉立目的道:“岳啸川!你小子要不要脸?!” 岳啸川没有理他,却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只如一尊石像般傲然挺立。 管鸣邛似乎对他颇为忌惮,心念电转间又向薛继祥道:“薛二侠,这您不能坐视不管了吧?别忘了我们可是有……” 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因为另一条的熟悉的身影此时也出现在他眼前——去而复返的樊飞看到薛继祥怀中的倩儿,已经大略推知事情原委,相视之间心照不宣,随即只听他肃然道:“岳啸川,今日你欲为之事,樊某不惜粉身碎骨也要阻止。” 岳啸川并未回头,只是冷冷的道:“想要杀我,你或许可以,但要阻止我,你只怕办不到。” 樊飞横剑在手,气态沉凝的道:“那不妨试试看。”话音甫落,但见他身形暴起,长剑直指岳啸川握刀的右手,一片森寒之气瞬间直卷而至。 岳啸川旋身急转,手中魔刀扬起灿烂光华,刀背逆斩迎向樊飞的长剑。 刹那间刀剑相交,岳啸川却倏地一震,原来他手中的魔刀竟似粘在了剑上一般,一时之间脱身不得。 樊飞一招占得先机,顺势向侧一冲,剑上强大的吸力仍紧紧粘着岳啸川手中的魔刀。 岳啸川眼中冷芒一闪,并未竭力夺刀,而是顺势人随刀转,同时一掌攻向樊飞的左肩。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双双离开叶行歌身边,而就在此时,管鸣邛已趁隙出手,只见他手中单刀势如毒蛇吐信,锐啸一声直奔叶行歌颈间斩去。 事实上这正是他与樊飞约定的一刀,樊飞在出手之前便已用一线传音之法与他达成了约定,而这一刀也确实已经用尽了他的全力。 岳啸川自然明白这一刀的威力,当下更无半分迟疑,弃刀回身之际奋力一掌击向管鸣邛后脑。 登时只听得一声闷哼,管鸣邛如断线风筝般直飞而起,狠狠撞在岩壁之上,竟当场晕死了过去。 岳啸川鼻中沉哼,转头怒视樊飞,樊飞却已将琢玉魔刀插入雪地之中,接着叹口气道:“岳啸川,手中无刀,你更不是我的对手,即便玉石俱焚也难达到目的,所以还请放手吧。” 岳啸川目中尽显戾烈,勃然怒斥道:“樊飞……今日是你逼我太甚!”说罢但见他蓦地扬起右手,掌缘壁立如刀,浑身立时散发出一片骇人的杀气。 樊飞脸上陡显沉重,缓缓点头道:“没想到樊某有朝一日也能对上你的明王诛鬼……罢了,你虽执迷不悟,樊某却不能任你铸成大错。”言毕却见他倏地还剑入鞘,接着翻腕捉紧剑格,握剑的姿势竟是十分怪异。 针锋相对,绝无转圜,旋即只听岳啸川一声沉喝,周身顿时升起一片沛然无俦的清圣光华。 气氛更显肃杀之际,风雪也似为之停滞,只余下一片慑人的沉重压力。 岳啸川双目锁定樊飞,右掌疾如闪电般劈落,瞬间一道宏大无匹的巨力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直向樊飞身前撞来。 这一招在旁人看来虽似朴拙,但樊飞之观感却大不相同,那沉重压迫的力量不仅使得他无从闪避,甚至根本无法生出闪避的意念,只能全力以赴直撄其锋。 此时但见他轻舒猿臂,指尖微弹,剑鞘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向岳啸川的胸口,而他手中的长剑却舞出一片森寒光影,堪堪正对上岳啸川的刀芒。 刀魔绝技,立见神威,霎时只听一声闷哼,樊飞胸口竟当场爆出一朵血花,而他的身躯也硬生生的被震退数步,脸上更是瞬间变的一片苍白。 一直在旁掠阵的薛继祥见状惊呼一声,赶忙上前将他扶住,同时指出如电,为他封住伤口周遭穴道。 樊飞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苦笑一声道:“岳啸川……你这招若未留那三分力道,樊某此刻便已横尸当场,这三分力道的忍让固然是你对樊某的友情,却也是樊某对你的信任——今日你已无法达成所愿,樊某宁愿负你,却不能负天下苍生。” 岳啸川此刻却已僵立当场,闻言怒目瞪视的道:“无弦鞘剑,剑中藏剑,樊飞……你赢的机巧,我却输的不服!” 原来方才他虽勉力挡下了樊飞的无弦鞘剑,却未料到那剑鞘中已另外暗藏了一道剑气,而正是这道剑气击中了他胸口膻中大穴,立时便让他动弹不得。 樊飞轻叹一声,再也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默默运功疗复伤势。 薛继祥看看岳啸川,又看看叶行歌,眼中隐隐透出一片复杂的感情,此时却听叶行歌淡淡的道:“……我儿,这便是你全部的能为吗?” 岳啸川大大一滞,双目之中尽显屈辱痛苦之色,观之真想要生啖叶行歌之肉,而薛继祥则眉头紧皱,嘴唇翕动间终是欲言又止。 叶行歌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你既说要还我一命再来杀我,可这数年来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的机会,你却偏又没能把握住,唉……看来为父还是得靠自己了。” 他这厢俨然气定神闲,岳啸川却恨得几欲咬碎钢牙,忍不住厉声低吼道:“住口!你……你今日难道还想活命?” 叶行歌深沉一笑,隐见嘲讽的目光转向薛继祥,薛继祥见状冷冷的道:“叶行歌,你的伤势我再清楚也不过,短短一炷香时光,你要恢复到能与我一战的程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叶行歌缓缓摇头,轻描淡写的道:“薛兄啊,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也有许多的人是你看不透的,你我两人相交数十年,以我的识人之能尚且错看了你,你又有何自信声称对我了如指掌?” 薛继祥毕竟与他做了数十年结义兄弟,闻言不由得心头一凛,当下便沉喝道:“虚言恫吓无用,薛某先将你擒下再说。”说罢径自凝神戒备,举步便向叶行歌逼近。 可也就在此时,却倏见他面现错愕之色,紧接着整张脸已罩上了一片黑气,而他的身体也似瞬间被抽空了一般,无力的晃了两晃之后,竟是就此颓然仆倒在地。 叶行歌觑准时机,在他倒地之前迅速趋近,将倩儿重新揽回了自己怀里,而薛继祥此时已经忍不住浑身抽搐起来。 叶行歌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薛继祥后脑上,连连冷笑道:“薛兄,化骨散功的滋味不好受吧?哈……你不明白是吗?不要紧,好歹兄弟一场,本座绝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我先前已密令冷香女在你身上种下了散功邪蛊,而那蛊引正是涂在倩儿的长命锁之上,我几番暗示你接触这劳什子,你果然如我所料就此中计。蛊引诱发蛊虫觉醒,而方才你为了对我出手而功行全身,那蛊毒自然也随之遍布四肢百骸,你辛苦修练数十年的功力,今日注定要毁于一旦了。” 说话间脚下加劲,薛继祥的头颅竟被踩的喀喀作响,闻之委实令人揪心。 叶行歌又把目光转向岳啸川,俨然和蔼的道:“我儿,现在为父要杀你易如反掌,所以你已经欠为父两条命了,你认是不认?” 岳啸川全没料到局面会急转直下,眉头深锁间一时无言以对,叶行歌又扫了一眼樊飞,不温不火的道:“我儿,樊飞现在伤势沉重,运功正在紧要关头,我要取他性命也并非难事。不过为父把这个权力交给你,杀与不杀,全凭你一句话——不过你也要明白,权力是不可能平白得到的,我儿,这权力你要是不要?” 岳啸川恨的咬碎钢牙,不禁咆哮道:“你!——想要怎样?!” 叶行歌悠悠的道:“简单的很,为父实在不愿让你背上弑父的大罪,所以你又多欠了为父一条命,今后一定要多多努力了,否则何时才能完成采云交给你的遗命呢?” 岳啸川身躯剧震,嘶声低吼道:“够了!你!……你根本不配再提起母亲的名字!” 叶行歌打个哈哈,突然转身一掌袭向樊飞,强横的掌力排山倒海而至,樊飞重伤之下哪还能再有所因应,冲口一道血箭喷出三尺,登时便仆地晕死了过去。 岳啸川见状目眦欲裂,脱口暴喝道:“叶行歌!……你方才说的……?!” 叶行歌的脸色难以觉察的一黯,随即强笑着道:“我儿多虑了,为父这一掌还要不了你知交好友的性命,只不过让他暂时不能再碍手碍脚罢了……咳……哈哈……咳……” 岳啸川神色悲愤,恨恨的盯着他道:“……即便地冥皇脉体质特异,但毕竟也有能承受的极限,叶行歌,你自求多福吧!” 叶行歌轻笑一声道:“我儿,若是你早将为父地冥皇脉的身份告诉他们知晓,你说他们是否还会对为父这般掉以轻心呢?” 见岳啸川并未答腔,他索性又和声道:“我儿,身为地冥皇脉乃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你又何必如此讳莫如深?更加还跑去跟燕老匹夫学了一身释家正法,唉……这才叫作明珠暗投、作茧自缚啊。” 岳啸川面凝似铁,分明不耐的道:“你说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因为太过得意忘形,反而落得作法自毙的下场!” 叶行歌摇头一笑道:“哈……连为父的教训也听不得,也罢,念在你一片孝心,为父……哦对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为父脚下这个半死不活的兄长似乎也颇受你的敬重吧?他既然已经背叛为父,为父本来是一定要他死的,不过咱们还可以参详一下……这样吧,我儿如果要的话,就算半条命如何?” 岳啸川瞪视着他,斩钉截铁的道:“一条!” 叶行歌不禁长笑道:“好!很好!不愧是我叶行歌的儿子,为父期待你未来的表现,哈哈……咳……哈……” 他说着一掌拍开岳啸川受制的穴道,随即越过他直奔峡谷外而去,脚下竟是丝毫不慢。 四条人影,三条倒卧,一条静立,见证了一场本来志在必得的诛魔之战就此一败涂地。白的雪,红的血,映出一片十分凄艳的色彩,着实令人唏嘘。 叶行歌虽然表面镇定如桓,实际伤势却仍十分沉重,一路勉力疾奔至玉皇丘,方才打算稍做休息,耳边却猛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道:“哈哈哈……叶行歌!你果然送上门来,洒家这场功劳是赚定了!” 伴着是金罗汉放肆的大笑,三个和尚已呈品字形围了上来,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态。 叶行歌见状又是失笑又是无奈,万没想到自己油尽灯枯之际,竟会撞在这三名宵小手里。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勉力撑持,睨视间倨傲的道:“哦?……连你们这样的渣滓也想擒捉本座?哼!功劳就在眼前,怕只怕你们没命来拿。” 他如今最好的办法无疑正是摆下空城计,将这三人吓退为妙,因为再动真气对他而言已是危险之极,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无奈这三位仁兄竟根本不管实力上的差距,金罗汉先自豪笑道:“你个魔头还敢卖狂,洒家今天就超度了你,呀看拳!”喝声中他一个胖大身子已如肉山般直压过来,拳风呼啸间竟也颇见力道。 叶行歌无奈举掌封出,堪堪正迎上金罗汉的铁拳,霎时但听砰的一声闷响,金罗汉竟是纹丝未动,反而叶行歌却像断线的风筝般凌空飞出丈许,接着重重砸在地上,就此寂然不动。 铜菩提和铁韦驮两人本来已经抽出兵刃准备上前夹击,见状却是大跌眼镜,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场中沉寂片刻,倏听金罗汉爆出一声吓得死人的狂笑,随即手舞足蹈的大叫道:“哈哈哈……我杀了叶行歌,我杀了净宇魔王!哈哈哈……那鲁智深三拳才打死一个杀猪的镇关西,洒家我一拳就打死了杀人无数的武林第一大魔头叶行歌,哈哈哈……洒家我可以做武林皇帝了……” 铜菩提和铁韦驮被他吓得不轻,半晌才反应过来,铁韦驮不无妒忌的道:“这叶行歌忒也脓包了些,你死胖子既然能一拳打死他,本公子一样也能一掌灭了他,哼……” 铜菩提却俨然作捻须状,片刻方断喝道:“不对!” 金罗汉牛眼一瞪,不满的道:“死黄脸奸,什么不对?难道你嫉妒洒家立下了大功,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骗了去?” 铜菩提貌似深沉的道:“你个死胖子懂什么,说出去叶行歌给你一拳打死了,那老天爷估计都要笑得站不稳,掉下来把你给压死。” 金罗汉闻言大怒道:“好你黄脸奸,竟敢这么藐视洒家?!” 铜菩提干哼一声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叶行歌可是最近刚刚打死了武当太寰、太古两个杂毛,又一戟戳翻了咱们戒律院的胖秃驴。杂毛就不用说了,胖秃驴的武功总不会在你之下吧?哼……咱们三人齐上自然是天下无敌,可是单凭你一个,怎么能比叶行歌还厉害?” 金罗汉依旧梗着脖子道:“洒家那是深藏不露,如今才展现超凡实力……”眼见那两位鄙夷的目光投将过来,他终是哼哼着道:“洒家打不过胖秃驴又怎样,刚刚叶行歌明明就是被洒家一拳打死的。” 铜菩提白他一眼道:“少啰嗦,以佛爷我看来……”说话间不失时机的用目光扫着金罗汉和铁韦陀,可那两位显然都没有捧场的意思,反而是金罗汉不耐烦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蹭什么?” 铜菩提大为扫兴,只好没趣的道:“以佛爷我看来——这叶行歌应该是假的。” 金罗汉闻言一愣,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叶行歌,脸上也露出怀疑的表情。 铁韦驮却恍然大悟道:“着啊!本公子怎么早没想到,这叶行歌连他那把蛇头大戟都没带着,八成就是个戴了人皮面具的西贝货。” 铜菩提得意的道:“除了佛爷我的超凡智慧,谁又能想到这一点,咱们快去查一下这脓包有没有戴人皮面具。” 他说罢立即纵身扑向叶行歌,而铁韦陀也不甘落后,跟着扑上前去一起检视。 只剩下金罗汉磨磨蹭蹭的走近过来,打眼只见铜菩提抓着叶行歌的胡须和眉毛拉来拉去,又伸手在他颈间摩搓,意图找出想象中的人品面具。 铁韦驮却先将仍旧昏睡的倩儿抱开,打量之下还不忘自言自语道:“啧……这女娃儿倒是长得蛮漂亮……” 铜菩提不禁哂然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女人很久了,大不了回去找芙蓉大姐嘛,咱们可都是有道高僧,千万不要染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习。” 铁韦驮一张瘦脸憋得通红,立刻反唇相讥道;“放屁!什么恶习?你抱个男人抓来抓去,我看你自己才有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恶习!” 铜菩提正待反击,金罗汉已没好气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点心吵什么吵?洒家的盖世奇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到底查出来没有?” 铜菩提虽然没看出什么,却又不肯承认,只是含糊的道:“自然已经有了蛛丝马……”话没说完却突然打住,金罗汉正自一怔,便陡觉眼前一花,随即心口忽生剧痛,啊哟一声仰天便倒。 而与此同时,铜菩提也俯身仆倒,只有铁韦驮仍然抱着倩儿,目瞪口呆的望着刚才还是一具“尸体”的叶行歌正冷冷的向他盯来。 叶行歌虽然眼含杀意,但看到倩儿却又不禁缓和了神色,当下轻轻的把她抱过来,接着随手一指点出,铁韦驮便一声没吭的跌翻在地。 叶行歌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丝莫名的颓唐,原来方才与金罗汉甫一接触,他便撤回九成力道护住心脉,所以才被打得飞身而起。 他将计就计装作已死,骗得金罗汉等三人毫无防备的接近他的“尸体”,再耗费最少的体力一举制之,金罗汉等三人没有确定他的生死便过早放松了警惕,也是合该有此一劫。 不过叶行歌此刻却也真正再无余力调和体内冲击乱撞的真气,心口处的鲜血越渗越浓,竟已成了汩汩之势。 叶行歌深知此刻绝对耽搁不得,必须马上离开玉皇丘,蓦地只见他神色一狠,竟是重重一指戳在自己心口! 锥心之痛使得本来英俊的面孔霎时变的狰狞而扭曲,突如其来的诡氛之中,但见魔王颤抖着将染满鲜血的手指放进口中,顿时一抹无比强烈的生命色彩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叶行歌缓缓站直身子,向天厉喝道:“燕行天!本座的九窍心血已有两滴因你而失去,本座今日在此立誓,他时必定取你性命!” 喝罢又回头看了看东倒西歪的金罗汉三人,高傲的魔王终是轻蔑的摇了摇头,转身疾驰而去,观之竟已全无半点重伤不支的模样。 时近申末,残阳如血,盈耳的兵戈之声已经渐渐止歇,而雪却越下越大了。眼看天色渐晚,昆仑派圣剑宫玄同殿附近的圣剑岩之下,隐隐现出两名年轻修者的身影。 身材略高的那位面容虽显苍白,却仍然掩不住英武豪迈之气,但见他背负三尺青锋,手执玉柄浮尘,更在英武之中加入了一派清峻。 身材略矮的那位与他一般装束,瘦削而清秀的面庞却透出一派沉稳气度,尤其是在那渊深的目光之中,颇有些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两人俱是方今武林中十分杰出的后起之秀,也即今日参与围剿杀人魔王秦傲天的昆仑派掌门大弟子玄阳子,以及掌门三弟子赤阳子。 并肩默立片刻,玄阳子的目光转向岩壁上的一道剑形凹槽,颇见感慨的道:“七年……我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赤阳子微微一笑道:“师弟虽然是首次登上这圣剑岩,但也能体会得到大师兄此刻的心境……物是人非,尤其令人伤感。” 玄阳子仰望苍穹,苦笑着道:“物是人非,这四字果真是无比沉重……当日那场血腥屠杀仿佛还在眼前,这数年来又几番出生入死,原本那些相熟的同修,如今竟只剩下小师妹一人了。” 赤阳子和声劝慰道:“生死本由天定,大师兄又何必太过介怀,逝者虽已矣,但二师兄、我、靖阳、瑞阳、还有小师妹,却还需要你来领导,所以大师兄尤其得善自珍重啊。” 玄阳子默然半晌,这才缓缓的道:“……你是想说今日我们围杀那禽兽的事情吧。”赤阳子略一迟疑,终是正色道: “不错,今日咱们六人围杀秦傲天,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但大师兄你却……如今不仅你自己身受奇伤,还使得本派大大开罪了无垢城主,恕师弟……实在不解。” 玄阳子微一沉默,低头瑟声道:“你应该也听到那禽兽说的话了吧?”赤阳子略显局促的道:“恶人心怀恶毒、口舌尖刻,目的就是要让我等失智,大师兄乃是修道之人,不该没有这等涵养。” 玄阳子听罢却是冷哼道:“这不是涵养的问题,事关小师妹名节,我不能任他胡言。”赤阳子眉头一皱,不以为然的道:“小师妹名节固然重要,但与大师兄的冲动付出的代价相比,那就……” 玄阳子的目光蓦地一寒,竟将他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噎回了腹中,赤阳子暗自一叹,抿着唇低沉的道:“师弟入门较晚,对大师兄与小师妹的感情不甚了了,方才若有的话说过了头,还请大师兄原谅。” 玄阳子看着他那执拗的神情,终是摇摇头道:“赤阳,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代价衡量的,今日碧璇和青鸾两位女侠的确是因我而死,但若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决断,甚至是付出更高的代价。” 赤阳子嘴唇翕动,却是欲言又止,玄阳子见状和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理解,毕竟你的为人与我不同……” 赤阳子忍不住道:“大师兄!这不是理解与否的问题,而是对与错的问题!”玄阳子淡淡的道:“也罢,你既非要执着于对与错,我也无话可说。” 赤阳子气馁的闭上了嘴,两人一时各自默然,半晌方又听赤阳子正声道:“明日正义盟就要公开处置净宇教的妖魔,届时以师父的脾气必定也会同时处置大师兄你,给无垢城主和武林同道一个交待。大师兄你虽然与师父有一点龃龉,但明日一定不可再当众顶撞师父,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师父难保不会痛下杀手,还请大师兄谨记。”语气虽然冷淡,但话中的关心却展露无遗,的确是一片赤诚不假。 眼见玄阳子颔首称是,赤阳子亦心下略定,转念间咳声道:“还有……大师兄这伤势打算如何处置?” 玄阳子神情一滞,目光扫过双手手掌,那上面已经染上了一片妖异的红色,同时亦现出肿胀之相。 玄阳子脸上掠过一抹冷笑,口中缓缓的道:“凝血阴掌也并非无解之招,况且以我眼下的功力,数月之内它还奈何我不得。” 赤阳子轻轻一叹道:“话不是这样说,凝血阴掌之伤若是不能尽早解除,时日越久便越难处置。而且据师弟所知,目下中了这招不死而又未伤残的只有薛大侠,而薛大侠却又是药侠出手医治的。师兄你也知道,药侠他一向行踪不定,又不肯轻易为人医治,所以依师弟所见,当务之急还是先求他为师兄医好伤患……” 玄阳子听到“求”字,脸上微露不豫之色,赤阳子觑得分明,连忙改口道:“目下各派伤者均集中在圣剑宫,药侠多半也会在那里现身,所以咱们不妨前往一观,若有机缘便请他出手医治大师兄你。” 玄阳子似乎有些踟蹰,赤阳子却早已备好腹案,当下一正色道:“大师兄虽然不喜求人,但小师妹此刻就在圣剑宫内,药侠若现身她必会代大师兄求告……小师妹也是面嫩之人,大师兄难道忍心……” 玄阳子登时一滞,旋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不苟言笑的活包公,不意竟也会说出这样的促狭话来,唉……真是近墨者黑……” 赤阳子微微一笑道:“促狭不敢当,师弟字字皆是肺腑之言,句句皆是为大师兄着想,大师兄还请体谅师弟这一片苦心那。” 玄阳子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终于叹口气道:“罢了,那我们下去吧。” 赤阳子暗自莞尔,转身正待下峰,定睛处却见一条人影正由山下疾掠而来。 玄阳子也看到了这条人影,脸上忽然露出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其中有哀伤、有痛楚、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关切和爱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3章 劫后道昆仑 杏黄色的道袍随风飘荡,人影转眼间便已来至近前,端丽的面容自然透着一派书卷气,手中也仅握着一只短柄拂尘,实在不像是个练家子的模样。 足尖轻点,不过数个起落,她已翩然落在玄阳子两人面前,随即躬身拈拂施礼,轻启朱唇和声道:“真如拜见两位师兄。” 玄阳子只是点头示意,赤阳子则正式还礼道:“小师妹你来得正巧,莫非是药侠前辈大驾光临圣剑宫?” 真如的目光转向玄阳子的双手,脸上掠过一抹忧虑之色,接着点头轻叹道:“三师兄猜得没错……可是药侠前辈仅仅露了一面,师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带了薛二侠匆匆离去了。” 赤阳子失望之余又陡然一惊,连忙探问道:“薛二侠不是追杀叶行歌去了吗,难道竟然未奏全功?” 真如垂首黯然道:“薛二侠中了极凶险的蛊毒,送回咱们圣剑宫时已经气若游丝,一起回来的樊少侠也伤势沉重,目下还在昏迷之中,至于叶行歌……燕先生已遣人继续追捕。” 赤阳子的脸色难看已极,一时之间沉吟不语,玄阳子却皱起眉头道:“叶行歌先前已经连遭几位元首的绝技所伤,今日又被薛二侠出其不意加以重创,算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况且听师妹方才所说,燕先生似乎早已安排了樊飞伏击,燕先生一向神机妙算,樊飞的能为也无需多言,那这一战也应当万无一失才对……难道是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真如轻嗯一声道:“确实是出了意外,据说叶行歌本来已经就范,可岳啸川竟跑去抢功,争斗间不仅误伤了樊少侠,他自己也被叶行歌偷袭击伤,之后薛二侠又中了叶行歌的蛊毒,所以才……唉……” 玄阳子听罢更加眉峰紧攒,赤阳子却难以置信的道:“岳啸川与樊飞抢功?这未免有些……太过离奇了吧?” 真如微一迟疑,这才讷讷的道:“据说是岳啸川要与丐帮的管少帮主抢功,樊少侠因为主持公道才被误伤,其实具体情形师妹也不明了,目下只是听管少帮主这样说的,而且岳啸川本人也并无异议。” 玄阳子听罢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赤阳子却沉吟着道:“……此事虽然有些蹊跷,但于我们而言也并非全是坏事。” 玄阳子神色一凛,不悦的道:“荒唐——祸首逃逸,纵虎归山,日后必定又会酿成武林劫祸,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赤阳子欲言又止,只向真如以目示意,真如心领神会,便柔声解释道:“目下岳啸川所犯之罪过远超大师兄,而众元首看燕先生的面子,多半不会给他太过严厉的惩罚,所以只要大师兄明日……” 玄阳子恍然一悟,却是冷笑道:“原来你们的意思是我有了垫背的人选吗?”真如深知他的脾性,闻言自是垂首默然。 赤阳子则打着圆场道:“总之还是依师弟方才所言,大师兄明日至少应该做出诚心悔过的姿态,先渡过这一关才好。” 玄阳子鼻中冷哼,却是未置可否,赤阳子心下有谱,于是轻咳一声道:“天色已经晚了,师弟还要回栖凤宫预备明天的公审事宜,大师兄你也陪小师妹尽早回去吧。” 玄阳子并未应声,还是真如微颔首道:“三师兄既然有事要忙,那就请放心去吧,不必为我们担心。”赤阳子又看了看玄阳子,随后便与真如施礼告别,径自下峰而去。 眼见玄阳子依旧未动,真如不由得幽幽一叹,靠近过来温柔的道:“大师兄,我和三师兄都是真心为你着想,我知道你一向倔强,不喜欢倚靠他人,但目下情势已经如此,我们不过是想请你……” 话说到这儿已自闭口,因为她已从玄阳子的目光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有灵犀的对视片刻,真如终是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道:“那……咱们也下去吧?” 玄阳子没有说话,目光中的爱怜与温柔却更浓了,真如不由得生出几分局促,垂首赧然道:“……大师兄,我们之间的事情早已如同过眼烟云,你……应该明白的。” 玄阳子神色一戚,嗓音低沉的道:“那头禽兽如今已被我所擒,明日必然难逃一死,你又何苦还要……何况我本来也不在乎……” 真如神色一正,凝眉肃然道:“大师兄——过去的便过去了,我也从来没打算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我只是一意修行……所以还请大师兄莫再为难我了吧。” 玄阳子目光更显黯淡,半晌方苦笑道:“哈……你何苦,我又何苦……是你自欺欺人,还是我执迷不悟?” 真如娇躯微颤,勉强平静的道:“大师兄……已近酉时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玄阳子神情落寞,扭过头缓缓的道:“我还想单独待一会儿……雪深道险,你自己小心。” 真如静立片刻,终是未再多言,径自转身默默下峰而去,隐忍已久的两行清泪这才顺着腮边滑下,随即便被风雪吹散,消逝于山峦之间。 独自走了顿饭工夫,眼见巍峨的圣剑宫玄同殿就在眼前,真如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而就在此时,却忽听背后传来轻微的破风之声,随即便有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遥遥传来道:“真如妹妹请留步——” 真如微微一怔,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转身之间已经不着痕迹的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也落在了来人身上。 但见来人约摸正值花信年华,身材修长袅娜,着一身水红色窄袖衣裙,外罩银白色轻裘,秀发挽作堆螺宫髻,上插一枝碧玉凤簪。 再往脸上看去,真个是肤如瑞雪、玉貌珠辉,一派清丽和婉、娟秀无双,虽然此时神色略显焦急,却丝毫未能掩盖她的绝世容光。 红衣女郎停在真如面前,匆匆施过了礼,紧接着便急切的道:“真如妹妹,他……现下如何了?” 真如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偏头沉吟着道:“他……哪个他?” 红衣女郎禁不住晕生双颊,娇急的一顿足道:“你……明明是柔软和顺的人儿,干什么偏偏要作弄我……” 真如强忍笑意,故作讷讷的道:“唉……樊少侠被岳啸川以明王诛鬼刀重创,之后又硬生生挨了叶行歌一掌,连药侠前辈看过之后也摇了摇头便去了,所以恐怕……” 红衣女郎顿时脸色惨白,方寸大乱的道:“怎么会?!药侠前辈当真也没有办法么?!” 真如看她那凄惶的神色,倒也不忍再捉弄她,于是展颜一笑道:“樊少侠伤势太重,目下仍在昏迷之中,不过应该并无性命之危。”红衣女郎登时一怔,面现狐疑的道:“是么?那……那你方才为什么说连药侠前辈也束手无策?” 真如轻轻一叹道:“姐姐你呀……真是关心则乱,我只说药侠前辈摇头,又没说人家没办法。何况你也知道,药侠前辈性情怪僻,一向只医非他不可医者,由此便可知樊少侠并非无药可医呀。” 红衣女郎大为窘迫,忍不住娇哼道:“就算是姐姐失态了好不好,那他眼下人在哪里?” 真如一本正经的道:“嗯……大名鼎鼎的九灵仙凤苏琬珺苏姐姐也有失态的时候,贫道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红衣女郎——苏琬珺樱唇一撇,佯嗔着道:“妹妹你再这样打趣我,莫怪我不睬你……大不了向别人探问去。” 她说罢便作势要走,真如忙牵住她的手,笑咪咪的道:“还来这套~妹妹我又不是你的樊兄啊、岳兄啊,不睬就不睬,谁稀罕了?” 苏琬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那你干嘛还拉我,快放开了。” 真如却含笑道:“我是怕姐姐你挨个儿去找人家伤者探问,打扰了人家的休养,所以还是容我来给你带路吧。” 苏琬珺闻言扑哧一笑,两人便手挽着手,结伴直奔圣剑宫而去。 昆仑派所属地域可划分为擎天宫、圣剑宫、栖凤宫三大殿宇群落,其中擎天宫专司内外人事、圣剑宫专司武学传授、栖凤宫则专司戒律修持,净宇教夺占期间所立名目虽有不同,但基本格局并未改变。 而今正义盟的七大元首——创盟之主燕行天、长白薛氏族长薛继业、少林掌门通明方丈、武当掌门太玄道长、丐帮帮主管千里、昆仑派掌门苑昆仑以及雪域无垢城城主雪玉观音,便是下榻于擎天宫,另有其他各大门派的首脑亦均齐聚于此。而在战后被抓获的净宇教余孽则一并囚禁在栖凤宫,由各派差遣精英弟子严密看守。 至于在最后一役中受伤的众人,则被安排在圣剑宫内,由昆仑派弟子负责守护照料,而真如和玄阳子两人便是圣剑宫的暂时掌理者。 就在圣剑宫西侧的戊丑号房,此时正有一名伤者蜷躺在榻上,但见他双眼微闭、眉头紧锁、脸色蜡黄,看来应当是十分虚弱。 桌上点着灯烛,放置了一副茶壶茶杯,旁边还摆着一盘四色糕点,但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一片静谧之中,却见一只灰毛老鼠自墙角洞中爬出,四下张望一番后便爬上了桌子,冲进盘中一阵大快朵颐。 床上的伤者似是感到有些寒冷,牙齿间不由得打起战来,脸色也越见难看,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恰在这时,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盘中的老鼠登时一惊,吱吱叫着直奔墙角而去,而同时一声惊怕的尖叫也响彻房中。 来人大剌剌的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牛眼扫视着床上满脸惊恐的伤者,毫不掩饰鄙夷的道:“啧……大老爷们儿一个,居然害怕老鼠,死黄脸奸你真给咱们少林三大高僧丢脸。” 床上的铜菩提依然紧闭双眼、牙齿打战,畏畏缩缩的道:“……走了没?” 金罗汉大手一挥道:“废话,洒家在此,百鬼禁忌,何况无胆鼠辈?” 铜菩提大大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恨恨的道:“他奶奶的净宇教,哼……这笔帐佛爷记下了!” 金罗汉摇头晃脑的道:“没错,他奶奶的叶行歌,害得咱们丢尽了面子,还得装受伤博人同情,实在让洒家怒火烧尽九重天那。” 铜菩提瞪了他一眼,哼哼着道:“我是说净宇教住的房子实在太次,居然还养着老鼠,对了……昆仑派那帮小杂毛也不预先处理一下,这笔帐佛爷也记下了……” 金罗汉正自无语,房门却又被推开了,只见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铁韦驮二话不说直奔桌边,端起茶壶便就口猛灌下去。 铜菩提见状咳声道:“喂,我说老铁你呀,咱们现在是在作客,得端起有道高僧……” 铁韦驮喘了口气,不耐烦的道:“……他奶奶的有道,本公子都快累死了,有道不如有命。”说着话又开始牛饮。 金罗汉不禁嘿然道:“呦,报丧的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铁韦驮把一壶茶灌了个底朝天,这才放下茶壶,无比激动的道:“我终于和她说话了,她也终于和我说话了!” 金罗汉勉力避开人工降雨,兀自哂然道:“德性,一只报丧乌鸦,人家能待见你吗?” 铁韦驮一瞪眼道:“你懂个屁,这叫映像,比如平常咱们和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随便打打招呼,过后自然就忘了。但这回樊飞要死,我亲自把这消息告诉她,她情绪一激动自然就会把我牢牢记在心里。你们想想啊,正好在樊飞要死掉的时候我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有没有一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感觉?” 眼见金罗汉和铜菩提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像在看白痴,铁韦驮终于自动闭嘴,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却丝毫未减,还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在里面。 片刻只听铜菩提喟然一叹道:“可惜樊飞这样一名栋梁,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去了奈何桥卖油条,岳啸川这小子真是不够意思那。” 金罗汉眼珠一转,唯恐天下不乱的道:“着啊老铁,樊飞虽然要去经营油条业了,可你还有一个情敌岳啸川呢,人家才是正牌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铁韦驮怔了怔神,猛摇头道:“不可能,岳啸川这次放走两个魔头,又害死了咱们这边两条人命,现在都跟那帮净宇教的一起关在栖凤宫了,明儿个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他拿什么跟本公子争?” 金罗汉闻言奇道:“两个魔头,两条人命……我说老铁,即便人家是你的情敌,你也不用随随便便就把罪过加上一倍吧?” 铁韦驮睨他一眼道:“你们两个宅僧知道什么,岳啸川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放走了连老怪,后来连老怪逃命的时候又顺手震死了薛家四小姐——唉,薛老大今天算是给他害惨了。” 金罗汉和铜菩提目光中“你是白痴”的意味越来越浓,金罗汉忍不住摸摸铁韦驮的额头道:“天气这么冷,你是不是发烧了,满嘴都是胡话。” 铁韦驮脸色一沉,信誓旦旦的道:“话是昆仑派的瑞阳子亲口说的,我在栖凤宫也亲眼看见岳啸川被关了进去,信不信由你们。” 金罗汉和铜菩提面面相觑,各自作声不得,铁韦驮则得意的奸笑着,冷不防身子却忽然一晃,扶着额头呻吟道:“怎么这就困了……平常不该现在想睡觉呀,我还得去找……找我们家小……小琬……” 铜菩提一拍脑门道:“哎吆,忘了告诉你了,昆仑派的茶里加了宁神安眠的药,你一气喝那么多,又喝那么急,不想睡觉才怪。” 铁韦驮已是天旋地转,闻言哼唧着道:“死黄脸奸……不早说……呃……”说罢身子一歪,当场躺倒在地昏昏睡去。 铜菩提无奈的一翻白眼,分明鄙夷的道:“还小琬,还你们家,乖乖做梦去吧……” 圣剑宫东侧的丁辰号房,樊飞仍然昏迷未醒,摇曳的烛火侧照之下,可见他脸上一无血色。 苏琬珺早已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脸上写满了关切之意。 眼看已近亥时,她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明王诛鬼刀虽强,可岳兄毕竟还是留了手,怪只怪叶行歌那掌太过残毒……唉,还好你内功深厚,否则当真是不堪设想。” 说话间玉手抚上樊飞的面颊,同时轻轻一叹道:“你知不知道,岳兄已经被关进了栖凤宫,明天纵有燕先生从中斡旋,恐怕还是难逃重责,唉……他这又是何苦来哉……” 叹罢又想起什么似的,苏琬珺动手解下身上的轻裘,小心的盖在樊飞被上,纤纤柔荑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释然道:“还好并未发烧……你呀,已经喂你服下了菩提续命丹,为什么至今还不醒来呢?” 话音方落,却见樊飞口唇轻启,语声微弱的道:“嗯……菩提续命丹虽然是疗伤圣药,但毕竟不及九灵延命津的神效啊。” 苏琬珺又惊又喜,不禁娇嗔道:“你……怎么醒了也不跟我说,平白害我担心——等等,你刚才说的九灵……什么意思?” 樊飞悠悠的道:“哦……九灵延命津,自然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了。” 苏琬珺秀靥泛红,又羞又气的道:“你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再敢这样轻嘴薄舌的胡说,莫怪我……” 樊飞微笑着道:“你不睬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哈……更深露重,衣服自己穿起来吧。” 苏琬珺轻啐一声,依言取过轻裘披上,这才咳声道:“醒都醒了,还闭着眼睛干嘛,莫非在说梦话?” 樊飞吸了口气,半开玩笑的道:“人说灯下看美人最易起邪念,我可不是柳下惠,所以只好非礼勿视了。” 苏琬珺低垂螓首,薄怒轻嗔的道:“又来胡说……哼……岳兄关在栖凤宫,你方才听到没?” 樊飞闻言一怔,缓缓睁开眼睛道:“栖凤宫?与净宇教的余孽关在一起?……依我当时对管鸣邛的说辞,他至多只是无心之过而已,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苏琬珺醒悟是自己方才为他盖衣时吵醒了他,心中掠过一丝歉疚,先凝神默察一番周遭环境,确信无人在旁窥探,这才轻声细语的道:“当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你先告诉我知晓。” 樊飞定定神道:“大体你应该也猜得到,他去自然是要救叶行歌,我为防管鸣邛知道太多只好先出暗手将他击昏。而后我拼着受伤尽速将岳啸川制服,本意是要让薛前辈收拾残局,不料叶行歌竟然早已在薛前辈身上下了蛊毒。当时我料叶行歌伤势之重绝不在我之下,他要针对我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何况我还事先安排了少林寺那三位福星埋伏在玉皇丘以防万一。这样即便叶行歌逃走,只要那三人能够拖住他片刻,我也有把握强压伤势再次将他擒住。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叶行歌那掌之强远远超出我的估计,所以才……唉……” 苏琬珺听他说罢,也自轻叹道:“原来如此……叶行歌在伤势爆发、功力惨亏的情形下竟还能使出那般掌力,的确匪夷所思。” 樊飞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转而询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岳啸川被关进了栖凤宫,到底是什么罪名?” 苏琬珺神情一黯,苦笑着道:“唉……他的罪名自然是纵放魔头,致使魔头杀伤同道……” 樊飞大为惊奇,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薛前辈知道他的事情,况且以薛前辈的毒患目前也必定无法开口。至于管鸣邛……我确信当时已将他击昏,而且以他的城府也不可能逃过我的双眼。嗯……难道当时另有其人?也不对,若是我们这边的同道,既能瞒过我的耳目,就绝对不会放任叶行歌逃去,这……到底是谁?” 苏琬珺看他双眉紧锁,兀自苦思不已,额上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心疼之下连忙轻嗔道:“好了好了,也不等人家说完就自己先乱,不是叶行歌的事情,是他……是他先纵放了连老怪。” 樊飞恍然一悟,喃喃自语道:“这就对了……我先前还在奇怪他是如何得知叶行歌的逃亡路线,想来定是连老怪用叶行歌的行踪换了一条性命。唉……至于杀伤同道,那是谁不幸遇难?” 苏琬珺面现戚容,半晌方嗫嚅着道:“是……是华英姑娘。”樊飞闻言面色陡变,竟忍不住发出一阵剧咳,苏琬珺忙趋前照护,面色中亦更透出几分凄苦。 过了许久,方听樊飞喟然一叹道:“怎会……怎会如此巧合?岳啸川……你若非樊某的挚友,单凭这一条樊某便要杀你!……薛大侠为武林大义出生入死、鞠躬尽瘁,老天为何竟这般对待他?” 苏琬珺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柔声劝慰道:“事情既已发生,再怎样怨叹也是无用,薛大侠……他……唉……” 樊飞仍是叹气道:“薛大侠不会为了私怨故意针对他,但我此刻倒真有些希望他遭受重责,也好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 苏琬珺摇头苦笑道:“气话就不要说了,你的伤势还没复原,今晚便早点休息吧。明天无论结果如何,咱们三人都一起担着,你也无需太过忧心。” 樊飞长出一口气,目光回复镇定的道:“……罢了,明天还要去擎天宫,今晚确实该好好休息。” 苏琬珺吃了一惊,秀眉微蹙的道:“你明天也要去现场?……伤势撑得住么?” 樊飞眨眨眼道:“即便放我在此,我也只是心焦而已,于伤势并无好处,况且挚友前途未卜,你想我连袖手旁观的机会也放弃么?” 苏琬珺依旧担忧的道:“可你的伤势这么重,我看还是静静休养才是正经,你说你在此心焦,那去了只能袖手旁观岂不更加煎熬?” 樊飞勉强一笑道:“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你若还要与我争执,便是有意剥夺我宝贵的休养时间。” 苏琬珺知道拗不过他,只好轻嗔着道:“好啦……听你的就是,那你现在还不乖乖的闭上眼睛休息?” 樊飞听命闭上眼睛,口中却自言自语的道:“‘乖乖的’……琬珺你这口吻未免有些……” 苏琬珺暗自好笑,当下白他一眼道:“喂,说我什么坏话呢?” 樊飞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我只是想说若有疗伤神品九灵延命津,我恢复的速度必定能够大大加快。” 苏琬珺又羞红了脸,手执烛台作势道:“九灵延命津没有,香烛夺命泪倒是足够,你要不要?” 樊飞似是一滞,无奈叹口气道:“香烛的话就免了吧……不过若是‘花’烛夺命泪,我当然来者不拒。” 苏琬珺啼笑皆非,心知说不过他,便吹灭蜡烛轻轻伏在床前,打定主意不再睬他,不料此时却又听樊飞微弱的声音道:“琬珺……” 苏琬珺心中一动,却又怕他是故意装作,便娇哼一声道:“我睡了,莫吵我。”樊飞暗自莞尔,须臾一阵倦意袭来,就此沉沉睡去。 旭日东升,朝霞满天,光明重回大地,昨夜的积雪虽深,但在炽热的阳光照耀之下,却已经渐趋融化了。 阳光的温暖驱散了清晨的寒冷,湿润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清新味道,但这清新之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提醒着人们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以及武林中发生过的那一切—— 时光倒退回二十五年之前,江湖上悄然出现一位名唤叶行歌的新人,其背景来历一概不可考,出道之时亦未见有何特殊之才。 但仅仅月余之后,他便凭着惊人艺业和豪侠义举崭露头角,更加还与长白薛氏当时的第一人杰薛继祥兄弟相称,同时又跟同样声名远播的两位青年才俊——河东贵胄卫正清和西疆侠少苑昆仑结为知交。 在薛继祥等好友的引荐之下,叶行歌很快成为当世武林各大宗派的座上宾,从此更加声名大噪、风光一时无两。 尤其令人惊奇的是为他对武学的颖悟之能极其惊人,颇有过目不忘且立得神髓之概,而这也正是他从不名一文到大放异彩的主因。 叶行歌借此亦获得了诸多武林耆宿的青睐,其中与之结成忘年交者亦不在少数,而他的武学造诣自然也随着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八年光阴匆匆而过,叶行歌在武林中已是如日中天,可让人大惑不解的是他一不开宗立派,二不娶妻生子,只是热衷于行侠游历。 但也就在这一年中,叶行歌却为一事冒天下之大不韪,偕同挚友薛继祥、卫正清及苑昆仑四人强势一战当时号称“独掌武林半边天”的蜀中唐门。 是役之后唐门视为中流砥柱的“十八英杰”折损泰半,但叶行歌却也从此消失于武林之中,连带其义兄薛继祥亦遭唐门长期软禁。 直至七年之后,早已渐被人们淡忘的叶行歌重出江湖,首先便前往唐门负荆请罪,终得门主唐远山谅解,将薛继祥解救回归长白。 此后叶行歌更多方拜访知交故旧,其侠义豪情固是不减当年,而长袖善舞、纵横捭阖更直如脱胎换骨一般,声望也迅速达至顶峰。 又五年之后,叶行歌远赴西陲,庆贺挚友苑昆仑荣登昆仑派掌门之位,两人相谈甚欢之下,苑昆仑当夜即留叶行歌宿在派内,却不料一场惊天巨变会于焉上演。 当夜叶行歌竟协同魔头十数名及大批隐伏势力悍然进犯,里应外合之下一举诛杀昆仑派众数百名,昆仑派经此一役几乎基业尽毁,只有掌门苑昆仑携亲信舍死突围而去。 而就在次日,叶行歌即于昆仑派擎天宫正式开坛创教,教名号曰“净宇”,取义“净平天下,涤荡寰宇”,以创教十二魔王为核心,自此正式开始逐鹿武林。 数日后净宇教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伐灭大敌蜀中唐门,此后更渐次蚕食鲸吞武林各大宗派,同时大肆招兵买马,集合魔头竟达百名之多。 不过四年之后,当世武林各大宗派如少林、武当、丐帮及长白薛氏等,无不基业尽失而被迫销声匿迹,净宇教也终于完成一统江湖的不世霸业。 侠道颓丧、魔孽横行之际,一部署名为燕行天的《镇魔录》横空出世。此书之中尽述净宇教各魔头的出身来历、武学根基和罩门软肋,顿时引起了净宇教内一片惊惶,同时也为武林正道带来一丝曙光。 之后不久,一代奇人燕行天顺势而出,奔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凭一己之力说服武林各大宗派同仇敌忾,共建武林正义盟对抗净宇教群魔。 正义盟势力在燕行天领导下绝地反击,渐次收复为净宇教夺占之基业,双方激战一年有余,于西陲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苑昆仑携雪域无垢城之主雪玉观音入盟,正义盟势力遂告大成。 而又两年之后的今天,武林正义盟终于收复被净宇教侵占七载之久的昆仑派,也让“净宇”之名自此成为了历史。 阴霾尽扫,正气重回,就在今日,净宇教的余孽将当众接受武林群雄的制裁。擎天宫一域正中的演武场,自卯初时分便已经是人头攒动,成为了武林群雄聚集的场所。 演武场地势开阔,中央矗立一尊高有丈余的白玉巨鼎——正是昆仑派标志之一的光明鼎。背后则是巍峨的擎天宫正殿无为殿,此刻殿前正端端正正摆放着七把座椅,显然正是为正义盟的七位元首准备。 演武场其他三面则分立各大宗派门人,其各自领袖当然占据靠近中央的位置,一般门人则只能渐次向后寻找站位。 至于少林“三大高僧”这一类,身份固然不足排在前列,又没有早起占位的勤奋,所以只能排在了人群的最外围。 此刻但见金罗汉面带不忿,骂骂咧咧的道:“这帮忘恩负义的小人,洒家为武林正道出生入死,最后还险些抓住魔头叶行歌立下不世奇功。没想到这帮小人却卸磨杀驴,居然连个靠前的位子的都不给洒家留,要是依洒家当年的脾气,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九天降杀神、一日三千斩啦!” 铜菩提闻言干咳一声道:“我说老金你啊,戏文就不要念了,赶紧看看前面有没有法字辈的小僧,有的话咱们就赶紧取而代之呀。” 金罗汉一拍脑门道:“言之有理……军师妙计,待吾观来。”说罢牛眼一瞪,两手叉腰,竟也颇有几分高瞻远瞩之势。 铜菩提得意一笑,刚要提醒铁韦驮也加入侦查大军,定睛处却见他双目精光四射,赫然已经在进行地毯式排察搜索了。 铜菩提大生感慨,当即脱口赞道:“这才是栋梁那……呃……大概是老铁昨晚睡的太安稳,所以今天才这么有精神?” 疑惑间却忽听铁韦驮激动的叫道:“找到了,哈哈哈……就在前面那……哈哈哈……” 金罗汉精神一振,连忙扯住他道:“哪里哪里?是不是法海那个欠扁呆僧?” 铁韦驮的目光并未收回,只是不满的道:“什么法海,是我们家小琬,我这就……”话说到这儿忽然噎住,炽烈的目光也变成了惊怒交集,举手一指对面颤声道:“你们看,那那那……是不是樊飞?” 金罗汉与铜菩提顺着他手指看去,眼中也露出惊奇的表情,铜菩提咂咂嘴道:“唔……原来樊飞也学咱们,怕抓不到叶行歌太丢人,所以昨天才要装受伤,唉……奈何桥的油条业又失去一名栋梁啊。” 金罗汉却嘿笑道:“啧……我说铁猴子,拼小命跑了几十里地去报丧,还要搞什么‘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现在可傻眼了吧?” 铁韦驮的面色已经红如猪肝,咬牙切齿的道:“樊飞这个泼贼!居然敢欺骗本公子为他跑腿,啊啊啊……气煞我也!” 铜菩提眨眨眼睛,忽作醒悟状道:“老铁呀,依我看樊飞好像没骗你呢。” 铁韦驮仍然大叫道:“怎么没骗我?!你们昨天不也在场吗,他明明说他快要死了……” 铜菩提打断道:“算了,咱们把昨天的事情再演一遍就是了,老金你是岳啸川,我是樊飞,老铁还是老铁。”说罢眼睛一闭,狠狠把自己砸在金罗汉肩膀上,俨然做虚弱状。 金罗汉疼的一龇牙,正待反击之际却见铁韦驮一步抢上前来,脱口便叫道:“樊飞!看你这个德行,估计快要死了,有什么遗言赶紧告诉我!” 金罗汉入戏也不慢,闻言登时两眼一瞪、目放凶光,同时沉哼道:“嗯?!”铜菩提这时也发话道:“哦……不劳铁大师费心,樊某还撑……” 铁韦驮急切的道:“别死撑了,不然没机会了,再怎么说咱们也都是正道栋梁,必要的心意我铁某人一定会尽到!” 铜菩提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终是咳声道:“这样的话……樊某想见苏琬珺苏姑娘一面,那就烦劳铁大师……” 铁韦驮面现不豫,却又大义凛然的道:“呃……没问题,见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的,吾神去也……” 他说罢转身便要奔去,不料却险险撞在一人身上,幸而那人及时出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铁韦驮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人身着玄色道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相貌斯文清俊,颇有仙风道骨。 年轻修者放开铁韦驮,微一颔首道:“三位高僧这是……铜大师莫非是伤势复发了,是否要贫道遣人送你去休息?” 铜菩提索性就坡下驴,继续做虚弱状,金罗汉却干笑道:“啊哈,原来是端阳老弟那,没事没事,死黄脸奸洒家看着就行,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年轻修者端阳子微笑道:“哦……那贫道就不多事了,少林派的各位大师多在演武场东南一侧,三位可以前往会合。”说罢径自施个礼飘然而去。 铜菩提这才睁开眼睛,感叹着道:“这也是栋梁那,将来我们做了武林皇帝……”铁韦驮却打断道:“喂,你们说说看,樊飞到底有没有骗我?” 金罗汉和铜菩提同情的看着他,一起摇头道:“没有。”铁韦驮似乎也醒悟过来,但还是不忿的道:“至少他是有意误导!唉……可惜我们家小琬,一朵鲜花……” 话还没说完,倏听一声清越的长啸震耳传来,瞬间的寂静之后,狂热的欢呼声骤然响彻群山——七载魔祸,一朝终了,浩劫之后的公审大会,即将就此拉开帷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4章 成王败寇 一片震天价欢呼声中,但见当今武林中的顶尖巨擘,武林正义盟的七位元首,相偕依次入场落座。 盟主燕行天端坐正中,清雅的面容之上微含笑意,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欣慰。 在他左侧乃是长白薛氏的族长薛继业、昆仑派掌门人苑昆仑以及雪域无垢城城主雪玉观音,而他右侧则是少林掌门住持通明大师、武当掌教真人太玄道长以及丐帮帮主管千里,在他身后则是爱徒乔讷。 燕行天双目环顾全场,片刻之后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欢呼声也随之渐渐止歇,代之以一种肃穆而庄重的气氛。 万众瞩目之中,但闻燕行天朗声道:“罪者燕行天,在此谨代表武林正义盟七位元首,向各位到场的武林同道致意。”说罢微一欠身,举止之间气态高华,委实令人心折。 群雄目光中尽是崇拜之色,竟无一人再起喧哗,燕行天身躯微挺,清咳一声道:“巳时已至,各位同道若无异议,正义盟公审净宇教余孽之会便由此开始。” 极度的狂热是无法表达的,它只蕴含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对群雄的无声之声已是了然于心,燕行天径向乔讷以目示意,自己则重新回身落座。 乔讷神色一整,接口朗声道:“各位同道既无异议,那么公审大会就此开始——不过在审判净宇教余孽之前,正义盟将首先解决一起同道罪案——请昆仑派玄阳道兄上前!” 群雄中大多数人只听闻玄阳子力擒杀人魔王秦傲天的事迹,对其中具体情由却不甚了了,所以乔讷此语一出,立刻便激起一片惊奇之声。 人群中的真如虽然勉强镇定情绪,但右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拂尘的尘柄,脸上也尽是掩藏不住的关切之色。 站在她身旁的端阳子则微皱眉道:“这可奇了,本来只是咱们和无垢城主的过节,师父为何却要交给正义盟裁决?” 真如轻轻一叹道:“目下咱们都是正义盟的属下,皆受燕先生提调辖制,掌门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燕先生为人宽和,这样做对大师兄未必就没有好处。” 端阳子恍然一悟,连连点头道:“师妹说得极是……只是把大师兄和那些妖孽相提并论,听起来总归是有些……唉……” 真如苦笑一声,目光又落在那熟悉的身影之上,端阳子也趁机暗暗观察各位元首的情态,尤其是苑昆仑与雪玉观音两人。 昆仑掌门苑昆仑年逾不惑,着一身月白色袍衫,三缕长须衬着一张英俊异常的面庞,看来非当倜傥不群,更颇有一派宗师的风范。 而他身侧的雪玉观音则一身雪衣素裙,秀发披垂而轻纱覆面,黛眉之下一双妙目透出暗灰色的奇异光彩,看来似乎并非中土人士。 人群之中另一侧,樊飞与苏琬珺并排而坐,乔讷话音方落,他们便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目光中同时现出忧虑之色,苏琬珺更忍不住低声道:“如此看来岳兄多半是被排在净宇教群魔之中了?” 樊飞苦笑一声道:“以他所犯之过,如此也是该然,唉……他不是本来就号称‘刀魔’吗?” 苏琬珺明知他是玩笑,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扭脸暂不睬他。 说话之间,玄阳子已被带到七位元首面前,漆黑的道袍、苍白的面孔、血红的双手,组合成一片诡异的色彩。 燕行天不动神色,凝视间淡淡的道:“玄阳子,你目下伤势如何?” 玄阳子微微一怔,全没料到燕行天上来并未质问于他,反倒询问起他的伤势来,当下便躬身为礼道:“多谢前辈挂怀,晚辈已无大碍。” 燕行天微颔首道:“如此便好,那你可知无垢城主座下的碧璇与青鸾两位女侠,她们现下的伤势如何了?” 玄阳子稍一思索便知燕行天此话何意,但他心中自有想法,于是讷讷的道:“晚辈昨日一时冲动,破坏了前辈的两仪四相阵法,间接害死了两位女侠,还请前辈降罪。” 他话音方落,昆仑派掌门苑昆仑眼中已现出一丝冷意,而人群中的真如也登时一滞,目光中担忧之色更甚。 燕行天微微一顿,轻叹一声道:“原来只是一时冲动,那你可否告知罪者,是何缘故导致你一时冲动?” 玄阳子自觉碍口,低头闷声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总之皆是晚辈之过,前辈降罪便是。” 燕行天为之一哂,加重语气道:“哦……原来无垢城两位女侠竟是因为你玄阳子羞于出口的原因殒命,这样牺牲的不明不白,连罪者都不能不为她们哭一声冤了!” 玄阳子一时之间热血上涌,脱口便道:“是那禽兽出言不逊,侮辱……侮辱本派弟子清誉,故而晚辈才会冲动失手……” 群雄大体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当下各自议论纷纷,真如则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端阳子亦面露苦笑的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师兄……唉……” 燕行天神色转冷,口中沉缓的道:“原来如此,你为了这位同门的清誉,竟不惜葬送两位女侠的性命,连带自己也中了不解之招,看来这位同门真该对你感恩涕零才对呀。” 玄阳子听得一怔,心神恍惚间竟颇有些失落,此时又听燕行天肃然道:“玄阳子,罪者再来问你,在你心中,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那位同门的清誉重要?” 玄阳子情难自抑,索性把心一横道:“同门清誉自然重于玄阳性命!” 燕行天神色不变,接着沉声道:“那么在你心中,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无垢城两位女侠的性命重要?” 玄阳子稍稍冷静,皱着眉头道:“前辈此问……两位女侠虽是因晚辈冲动而死,但生死相搏本来就存在许多变数……何况晚辈本意的确是以搏命一击与那禽兽拼个玉石俱焚,只是没料到那禽兽竟……” 燕行天霍地打断道:“正如你方才所说,生死相搏本来就存在许多变数,你破坏阵法便是将两位女侠的性命也放在了这变数之中,那又怎能用本意如何来开脱呢?” 玄阳子一时无言以对,燕行天却又冷笑道:“变数之后的结果,你玄阳子修为高深,仅仅是受伤而已,可两位女侠却事出意外,双双含恨殒命——如此请坦白告诉罪者,你心中到底何者为重?” 玄阳子面色沉郁,半晌方哑声道:“……性命相搏之事,晚辈无话可说。” 燕行天缓缓摇头道:“这样看来,两位女侠的性命在你心里的价值,的确是远远不及那位同门的清誉了?” 玄阳子为之默然,燕行天却又叹道:“可惜啊可惜,你口中所说的同门清誉,你自己又可曾真正理解过吗?” 玄阳子心头一凛,不由抗声道:“前辈……此言何意?” 燕行天目中精芒闪动,冷冷盯着他道:“罪者只问你一句,你欲维护其清誉的那位同门,可曾因你这般舍生忘死而得到她希望的结果,或者说她又是否愿意你为了维护她的清誉而这般舍生忘死?” 玄阳子听罢直如醍醐灌顶,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人群中的真如却再也隐忍不住,泪水已是顺腮而下。 燕行天神色凛然,一字字的道:“你口中的维护,到底是维护了什么,又维护了谁呢?” 玄阳子冷汗涔涔,期期艾艾的道:“晚辈……晚辈是……” 燕行天不客气的打断道:“维护的是你自己的执念!如此而已,你可承认?” 玄阳子此刻再不复初时的淡定,面红耳赤间分明已是方寸大乱。 燕行天却仍不饶他,依旧寒声道:“你将自己的执念置于性命之上也就罢了,毕竟那只是你自己的选择,但你却没有资格将自己的执念置于旁人的性命之上,这一点你是否赞同?” 玄阳子已是羞愧难当,周遭的议论之声亦不断传入耳中,更加令他无地自容。 此时只听苑昆仑沉声喝斥道:“孽徒!你可真正知错了?” 玄阳子终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沙哑着嗓音道:“晚辈罪大恶极,恭请前辈与师父治罪……”说话间脸上尽显痛悔之色,确实并非作伪。 燕行天神色放缓,先与苑昆仑对视一眼,这才和声道:“玄阳子亏欠的乃是无垢城主,所以罪者拟将这议罪之权交与城主,未知城主意下如何?” 雪玉观音却似是古井无波,闻言只是淡淡的道:“碧旋和青鸾两人既愿随本座对抗净宇妖魔,本身就已有足够的觉悟,虽然她们此次捐躯确属意外,但本座相信这并非玄阳子的本意。何况他方才已经真心悔过,所以议罪之事还是免了吧。”她的声音极其轻柔悦耳,只是音调有些特异,这番话说来倒是颇见气度。 但她越是这样说,玄阳子便越是羞愧无地,当下毅然决然的道:“晚辈恳请前辈治罪,前辈但有差遣,晚辈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雪玉观音方叹了一声,苑昆仑已肃容道:“城主万勿推辞,孽徒任凭城主处置。” 雪玉观音推拖不过,终是温和的道:“玄阳子,你既真心悔过,那自己又愿以何种方式赎罪?” 玄阳子闻言一怔,忐忑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雪玉观音见状语气一冷,微露哂意的道:“难道你方才悔过只是装出来的,否则为何又无话可说?” 玄阳子双拳紧握,霍地沉声道:“碧旋与青鸾两位女侠的性命既然是晚辈所累,那晚辈自然该承担责任,将这两条性命还予前辈。” 雪玉观音闻言秀眉一蹙,显然不解其意,玄阳子连忙解释道:“晚辈听闻目下尚有四名位列镇魔录的魔头在逃,所以晚辈愿竭尽全力擒杀其中两名,便当作是对前辈的赎罪,不知前辈可能接受?” 雪玉观音略一沉吟,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你有诚意虽好,却未必有如此能为,何况本座如何能够信你?” 玄阳子神色肃然,斩钉截铁的道:“完成使命之前,晚辈自请逐出昆仑派,甘受弃徒之名。” 群雄闻言登时议论纷纷,须知身遭派门驱逐于武林中人而言乃是奇耻大辱,况且玄阳子又是掌门大弟子的身份,他如此说来已是颇见决绝了。 雪玉观音目光渐转柔和,终于微颔首道:“你既然有此决心,本座也不为难你,那秦傲天已可算作是你生擒,四魔之中你再擒杀一名便可。” 玄阳子听罢不知是感激还是羞愧,一时之间呆立当场,苑昆仑却摇头轻叹道:“城主未免太过宽待这孽徒了,苑某亦觉受之有愧。” 雪玉观音淡淡的道:“这便够了,还请各位元首恕本座独断。”说罢郑重合十为礼。 燕行天欠身还礼,接着朗声道:“城主既有裁决,此事便依城主之意——玄阳子你当谨记使命,不可令我等失望。” 玄阳子站起身来,向众元首郑重躬身施礼,之后便举步融入了人群之中。 真如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低头拭泪间喃喃自语道:“万幸城主慈悲宽宏,大师兄你呀……唉……” 端阳子则拊掌笑道:“这便无妨了,大师兄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咱们师兄弟联起手来,擒杀个把魔头想必不在话下。” 真如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可是以大师兄的脾气,又怎会允许咱们相助?” 端阳子微笑着道:“只要小师妹开口,大师兄还不是百依百顺?” 真如脸上一热,转脸轻嗔道:“二师兄请勿胡言……难道我便是个爱求人的?” 端阳子心下了然,连忙告罪道:“是我多嘴,师妹莫怪,咳……下来便要审判那些魔头,我还要再去巡查,师妹请尽早寻大师兄商议为要。” 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真如暗自一叹,目光又重新投向演武场中。 此时人群之中忽然掀起一阵巨大的喧哗,让本来肃穆庄严的场面顿显杂乱之相,循声望去之际,但见两位年轻修者正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罪囚穿过人群而来。 两名修者均背负长剑,其中一名居然还携了一副弓箭,形象着实有些奇异。 群雄似乎对那罪囚颇为仇恨,怒骂诅咒之声响彻周遭,而那罪囚反而一派傲然,直将群雄视若无物。 蓦地只闻一声清啸,躁动的人群终于冷静下来,勉强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两名修者将罪囚押入。 乔讷目光冷肃,压抑的声音沉喝道:“罪犯杀人魔王秦傲天,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之‘暴影’,镇魔录列名第三,受武林正义盟审判!” 瞬间的寂静之后,又是一片震天价的欢呼,因为这意味着真正的公审大会正式开始了。 杀人魔王秦傲天,七年来武林中人谁也不会稍忘这个名字,它所代表的血腥与残酷,可以令人在青天白日之下亦不寒而栗,它所包容的罪恶,用遍长江黄河之水也无法洗净。 如果诅咒可以杀人的话,他被杀死的次数绝不会少于天上繁星的数目,武林群雄对这个名字刻骨的仇恨令他们几乎忘却了所处的环境,不由自主的想要冲向这来自地府的魔王,讨还那如山似海的血债。 乔讷又是一声清啸,暂时制止了群雄的激愤,而秦傲天则被两位修者合力摁倒,屈膝跪落于地——他此刻全身魔功尽废,毕竟是再难逞凶了。 曾经的杀人魔王,如今的阶下之囚,秦傲天佝偻着腰,又兼半身浴血,甚至根本看不清面容。 燕行天打量着这一团血污,双目之中已现寒光,顿了顿方沉声道:“下跪的是秦傲天吗?” 秦傲天头都不抬,只是冷笑道:“明知故问。”只因他武脉被毁,这句话也说的有气无力,除了一些大家高手之外谁都没能听清。 燕行天神色不变,缓缓点头道:“罪犯秦傲天,你伙同叶行歌、封无极等十二魔王,组织净宇邪教,网罗天下之魔头为祸武林,你现在可知罪吗?” 秦傲天虎目一张,厉声叫道:“本座无罪!”燕行天目光更冷,紧盯着他道:“你残暴不仁、滥杀无辜、手段残酷、令人发指,你名下血案数百起,天下人人称你为杀人魔王,难道仍敢自称无罪吗?” 秦傲天想要纵声大笑,但因着中气已失,听来倒像是在哭号,隐约断续着道:“本座自比上天之刀,承天命涤荡世间污秽——何罪之有?!” 狂傲的情态,狠戾的语言,再次激起一片愤怒之声。苏琬珺身侧的一位美貌少妇此刻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忍不住悲愤恸呼道:“恶魔!我华山一派有何污秽?你给我说清楚!” 这少妇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此刻虽是一身缟素,但看来依旧艳丽无匹,尤其一双凤目颇见神韵——敢情正是故华山派掌门吕旌扬的遗孀,人称凤尾剑的柳含烟。 秦傲天似是听出了她的声音,纵声豪笑道:“原来是四儿呀,哈……我圣教于昆仑山开宗立派,你华山派偏偏在我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话你难道没听说过吗?” 柳含烟神情更见忿怒,颤声厉斥道:“恶魔!这……这难道就是你的道理吗?!”说话间已是止不住的泪水纷披,观之好不让令人怜惜。 苏琬珺同情的握住她的玉手,柔声劝慰道:“柳女侠莫要太过激动,似这等禽兽之徒,燕先生必不会容他逃脱罪责。” 柳含烟忍着泪点了点头,目光不无歆羡的扫过她与樊飞,脸上却又多了些许落寞。 燕行天待众人冷静下来,方又向秦傲天道:“你淫邪好色,多行欺男霸女之事,这难道并非罪过?” 秦傲天脖子一梗,俨然理直气壮的道:“女人不过是上天奖赏给英雄的玩物,一个女人能被像本座这样的盖世英雄亲近是她的福气,本座又何罪之有?” 柳含烟直听得娇躯剧颤,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显然这话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燕行天冷睨着面前振振有词的杀人魔王,终是哂然道:“秦傲天,你满口狡辩、自以为是,难道竟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吗?你若还稍有悔过之意,罪者倒能考虑留你一命。” 秦傲天尚未回答,群雄已一片哗然的叫起来道:“秦傲天百死莫赎,怎能留他活命?!”“杀人魔王死有余辜,燕先生万万不可姑息呀!”“其他人也就罢了,可这魔鬼绝对饶他不得啊!”…… 满耳请命之中,只听秦傲天模糊的声音哈哈笑道:“听到了吗燕老匹夫,你也不必再白费心机妄想本座认罪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一死,本座又岂会让尔等如愿?” 他说着乱发一甩,一派视死如归的架势,无奈那位携带弓箭的修者却顺势一拳砸在他背上,同时冷笑着道:“行了吧杀人魔王,既然已经变作了狗熊,再充英雄还有什么意思?” 这修者亦是玄阳子的同门师弟,道号瑞阳子,手下能为着实不俗。 秦傲天被这一拳砸的不轻,顿时弯腰一阵剧咳,另一名押解的修者靖阳子瞪了自家师弟一眼,俯下身去为秦傲天略施救治。 苑昆仑见状亦略显尴尬,丐帮帮主管千里则嘿嘿一笑道:“苑掌门的高徒生擒杀人魔王也就罢了,现下另一位高徒又有意一举将他打杀,啧……贵派还真是打算要占尽风头那。” 这位丐帮帮主面色皴黑,乱发直如鸦巢,手中的绿玉杖颇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小腿,看来颇见悠闲自在。 苑昆仑闻言眉头一皱,雪玉观音目光中也微露嫌恶之色,看来似是与管千里颇有不睦。 燕行天将三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却并未加以干涉,只是清咳一声道:“如此也罢——各位同道听真,杀人魔王秦傲天罪行累累,更加不思悔悟,实在该处极刑……” 群雄顿时爆出一片雷鸣般的欢呼,孰料燕行天却又提高声音道:“……不过罪犯名下血案无数,恐怕难以令各位都来执刑复仇……” 群雄心道有理,慢慢安静下来,且看他有何计议。此时秦傲天也缓过了一口气,兀自哑笑着道:“不错啊燕老匹夫,这倒是个大难题,毕竟本座也只有一条命那。” 燕行天没有理他,环视全场间淡淡的道:“罪者记得栖凤宫后山有一处绝谷,终年冰封雪飘、鸟兽绝迹——苑掌门,敢问罪者有无记错?” 苑昆仑不无钦佩的道:“不错,此地名唤绝死谷,派内古志曾有记载,苑某也曾实地勘查过,情形确如燕先生所说。” 燕行天微颔首道:“那就是了——罪者提议将罪犯囚禁在这绝死谷中,令其受尽冻饿折磨而死,以天地造化结束其毕生罪业,如此众人也不必再为争夺刑权而起冲突,各位同道以为如何呢?” 群雄颇感意外,一时之间议论纷纷,燕行天心下有谱,又转向众元首道:“各位意下如何?” 众元首面面相觑,还是少林掌门通明大师首先合十道:“阿弥陀佛,此法深合我佛慈悲之宏愿,老衲衷心赞同。” 通明大师已经年届六十,颌下胡须也已花白,但双目之中仍然神光熠熠,可见修为不凡。 武当掌门太玄道长则冷冷的道:“受尽折磨,好……很好,就是这样。”这位道长阴沉的脸上从来不见笑容,也一向以残酷狠戾著称,既然连他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群雄自然只有服膺。 柳含烟却似是对这样的裁决有些不满,颦眉讷讷的道:“这怎么成……万一那恶贼受不住折磨咬舌自戕了,那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柳女侠不必担心,秦傲天这魔头一向倔强狠暴,燕先生也早就看透了他,自戕对他这种所谓“英雄”而言绝对是最大的耻辱,所以他一定会死扛到最后的。” 柳含烟似有所悟,轻嗯一声道:“这话倒也没错……但总归是夜长梦多,万一那些妖魔余孽结伴来救走了他,那不是弄巧成拙了么?” 苏琬珺尚未开口,樊飞已淡笑道:“那不是弄巧成拙,而是正中下怀了,秦傲天咽气之前绝死谷周遭必会排下天罗地网,若是幸运的话恐怕玄阳道兄连下山都可以免了。” 柳含烟恍然一悟,不禁羞赧的道:“原来如此……妾身驽钝,让两位见笑了。” 苏琬珺却白了樊飞一眼,娇嗔着道:“我们女儿家说话,要你来插什么嘴,难不成是想跟柳女侠搭讪?” 她这厢樱唇一嘟,俨然是打翻了醋坛的模样,倒惹的柳含烟更加局促,慌忙劝解道:“苏姑娘莫要说笑……樊少侠与你乃是人中龙凤、神仙眷侣,妾身不过一名未亡人……怎可能……” 樊飞也是一脸尴尬,无辜的看着苏琬珺,苏琬珺却故意扭过身去,挽着柳含烟的玉手娇哼道:“柳女侠莫怪我小心眼,这登徒子一向见到美貌女子就爱打歪主意,咱们不睬他是正经。” 柳含烟又是羞怯又是抱歉的看了一眼樊飞,樊飞却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柳含烟也明白两人不过是在打情骂俏,好笑之余又不免感怀身世,心头更生出一丝惆怅。 此时已确定将被投入绝死谷的秦傲天却纵声大笑道:“哈哈哈……燕老匹夫你真是了解本座,不过就算本座死的惨一点,这一辈子也算活够本了……哈哈哈……本座权倾武林,手下教众千万,本座娶了二十九房貌美如花的妻妾,本座亲手砍掉了不知多少人的头颅,哈哈哈……燕老匹夫你武功虽好,却偏偏不肯杀人,平白错过了那至极的快感,哈哈哈……” 最后的狂笑见证了魔王的回光返照,却也引起了群雄一片激愤的怒吼,柳含烟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是一阵抽紧,眼中亦满蕴痛苦的泪水。 苏琬珺见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低语道:“柳女侠……咱们不睬他。” 相同的话语,不同的含义,柳含烟顿觉心中一暖,又抬头看看旁边樊飞脸上温和的笑容,眸子里终于也显出一抹坚强和决绝。 秦傲天依旧狂笑着道:“燕老匹夫你看到了吗,这些污秽的庸人一片鬼哭狼嚎,不是因为憎恨本座,而是因为嫉妒本座!哈哈哈……他们实际上巴不得能跟本座一样呢,你为他们出头又有什么意义?” 燕行天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瑞阳子和靖阳子对视一眼,押着狂笑不止的秦傲天由后方退出了演武场,只留下一片群情激愤。 许久之后,愤怒的群雄才慢慢安静下来,燕行天以目向乔讷示意,乔讷立时沉声道:“罪犯血狮匡禺庆,镇魔录列名第十;霸刀邪皇郭奉天,镇魔录列名十八;勾漏魔神宋北溟,镇魔录列名二十九;花浪子谢青衣,镇魔录列名四十五;冷香女蒲静静,镇魔录列名八十七;受武林正义盟审判!” 镇魔录共列魔头百名,其中大多数已被群雄歼灭,而遭生擒者便已经全在这里了。 十名昆仑派弟子,每两人押着一名魔头鱼贯进入场中,而满面肃穆的赤阳子则走在最后压阵。 燕行天的目光扫过五人,最终落在了唯一的女性,以御使毒蛊闻名的苗疆五仙教教主、冷香女蒲静静身上。 不见半分喜怒,只闻燕行天缓缓的道:“蒲静静,你可知罪?” 蒲静静身着一件残破的石青色罗衫,一条烟灰色的百褶湘裙,乌黑的秀发披垂至腰际,蒙在面上的黑纱使她看来更多了几分神秘与诡异。 她先不答燕行天的问话,而是向一旁的苑昆仑盈盈拜倒,轻启朱唇道:“多谢苑掌门昨日护面之恩。” 她的声音异常柔和,举止亦优雅得体、落落大方,实在很难把她和“魔头”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苑昆仑面沉似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而他身旁同样面蒙轻纱的雪玉观音则轻轻一叹,深凝的目光之中隐见悲悯之意。 蒲静静缓缓站起,转身面向燕行天,声音虽低却无比从容的道:“燕先生所言不差,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情愿接受任何制裁。” 话音方落,却听跪在她身旁的花浪子谢青衣柔声道:“好妹妹你何必如此屈服,难道你还寄望于这些人会饶过我们么?哈……我们作对同命鸳鸯,黄泉路上能够相伴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此人衣破衫烂、狼狈不堪,再加上武功被废,本已显得有气无力。但他说起话来还偏要极尽温柔,听在耳中就像痨病鬼在低吟,再也不复昔日的风流倜傥。 蒲静静厌恶的转过脸去,口中冷冷的道:“我是齐郎的妻子,纵然他已经殒身,也没有人会允许你这样轻薄于我。” 她这话虽是对谢青衣所说,双眼却盯向燕行天,目光中微现乞求之色。 此时群雄却爆出一片鄙夷之声,隐隐还能听得“死到临头还不忘打情骂俏,当真是无耻妖女!”“一对奸夫,好不要脸!”之类的谩骂声。 柳含烟见状不禁蹙眉道:“这冷香女也是个苦命人啊……对了苏姑娘,她是被你生擒的吧?” 苏琬珺浅浅一笑道:“说来惭愧,这冷香女与我对敌之时似乎毫无拼死之心,倒像是故意被我擒住似的。” 柳含烟苦笑一声,却是欲言又止,苏琬珺察言观色,明白她必是知道一些隐情,但她既然不愿说,自己也只好不问了。 此时蒲静静几乎已被群雄的谩骂声淹没,单薄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晶亮的眸子里尽是屈辱与悲哀,直直的盯视着燕行天。 燕行天似无所觉,只是淡淡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冷香女你既想赎罪,又何必对这点屈辱耿耿于怀呢?”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蒲静静却听的如遭雷殛,委屈的泪水终于也跟着夺眶而出。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的道:“燕先生……妾身虽然杀过人、作过恶,却从未刻意羞辱过敌手,难道你所谓的正义,就允许这样无中生有的诬蔑和侮辱么?” 不等燕行天回答,谢青衣已干笑道:“好妹妹你真傻,这些所谓正道人士本来就都是这般德性,你又何苦与他们认真呢,再者你我之间又岂是真的‘无中生有’?” 蒲静静直气的娇躯剧颤,此时却忽听一个爆雷般的声音喝道:“谢淫棍你给我住口!要是旁人倒也罢了,可你敢再往静静身上乱泼脏水,我老匡第一个不放过你!” 群雄悚然一惊,目光齐齐投向那发话的镇魔录第十魔头——血狮匡禺庆,此老天生异相,面容狰狞可怖,须发皆呈枯黄。此时他虽然武功被废,但方才这雷霆一怒之下,依然足称凶光毕现、神采飞扬。 群雄只是微微一震,随即便又是一片怒喝斥骂之声,谢青衣虽然行事放荡不羁,但对于此老却似乎颇为畏惧,苦笑一声便不敢再说。 蒲静静暗向匡禺庆投去感激的一瞥,燕行天亦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微一颔首道:“血狮果然好血性,可惜偏偏身入魔道,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你可曾有悔悟之心?” 匡禺庆纵声大笑道:“悔悟?哈……免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后悔能有个屁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只不过燕老儿你今天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摆个臭架子欺负女流之辈,哼!算什么东西!” 他说罢又看看其他众元首,分明鄙夷的道:“要照我老匡来看,你多半是跟这班土鸡瓦狗混在一起太久,那点仙风道骨都被他们带没了,也只剩下些龌龊无耻的念头了吧?” 他话音方落,那位霸刀邪皇郭奉天亦冷笑着道:“匡老说得不错,燕老儿,郭某输给你心服口服,却不服你身边这班酒囊饭袋。” 此獠年约四十,生的吊眉环眼,阴邪中透着霸气,显然也非易与之辈。 燕行天神色如常,不温不火的道:“两位当真是见缝插针,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但正义盟组建至今,早已精诚一致、坚如磐石,又岂是你们三言两语所能撼动?” 郭奉天闻言阴沉一笑,匡禺庆亦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输便输了,再动心机也是白费——燕老儿啊,我老匡一条命就放在这里,要如何炮制都随你的意,可要我低头认罪,那你就是白日做梦喽!” 他这一派视死如归的气概倒真颇有魔枭风范,不愧是镇魔录列名前十的人物,孰料就在此时,却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哭号着道:“燕先生!燕先生饶命啊……老奴认罪……老奴全都认罪!可老奴的一切罪过都是叶行歌、汪藏玄、上官铎这些魔王罪魁逼迫的啊……燕先生明鉴啊!……” 敢情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勾漏魔神宋北溟,但见他体态臃肿,须发皆白,一张四喜脸上倒也颇见福相,无奈此时涕泪横流,哀哀哭叫,直如风中残烛,哪还有半点“魔神”的法相? 虽然哭的声泪俱下,但他的话却立刻被群雄愤怒的反驳与咒骂所淹没,修为高如燕行天者也难以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只能看到一个丑恶的灵魂在作着最后的徒劳挣扎。 他这一番做作下来,不仅血狮匡禺庆厌恶的啐出一口浓痰,连带郭奉天和谢青衣也面现鄙夷之色,只有蒲静静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一丝不忍。 燕行天并不理会,又转向谢青衣道:“花浪子,你可愿认罪?” 谢青衣竟是粲然一笑,慢悠悠的道:“燕老儿,你一向自称‘罪者’,那么以你所见,到底何者为罪?” 燕行天凛然道:“以己之私欲好恶,害人之性命利益,此即是罪。” 谢青衣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依你所言,谢某倒也不讳其罪,但你今日以己之私欲好恶欲取我性命,难道便不是罪么?” 群雄听他如此诡辩,不禁义愤填膺,一时间斥骂之声不绝于耳,燕行天却缓缓摇头道:“花浪子,罪者今日欲为虽是害人性命利益,却非单纯以己之私欲好恶,你可明白?” 谢青衣为之一哂道:“好个不以己之私欲好恶,那就是以所谓‘正义’了?哈……那何者又为正义呢?” 燕行天并未迟疑,当即朗声道:“天下为公,是谓正义。” 谢青衣冷笑一声道:“好个天下为公,那何者为公?” 匡禺庆闻言不耐烦的道:“蠢蛋,不是母就是公,不是正就是邪,辩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这话虽然有浑闹的成分,却也颇见愤愤之意,谢青衣心知肚明,脸色更见坦然,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挑衅似的觑定燕行天,倒要看这一手扭转乾坤之人如何回答此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5章 爱恨情仇 坦然面对谢青衣的挑衅,但闻燕行天一字字的道:“黎民即是公,大众即是公,苍生即是公。” 谢青衣为之一哂道:“如此说来,若我神教教众成为大众,那神教教义自然便成为正义了?” 燕行天冷目睥睨,玉振金声的道:“邪魔业道即便声势震天,也绝无化为大众的可能,邪教歪理即便蒙蔽一时,也绝无化为正义的一刻。” 谢青衣嘿的一声冷笑道:“错!若非你横加阻挠,我神教携吞天之势,御之众,横扫天下指日可待,那时天下尽归我教,所谓‘正义’自然要由我教教义所定。” 燕行天连连摇头道:“好一个天下尽归你教!若天下当真尽归你教,你等所谓的净宇之刀又将指向何方?你等膨胀的私欲和野心又将如何满足?你等视黎民为爼上之肉,又何谈融于大众而执拿正义?” 谢青衣登时噎住,郭奉天也面色灰败,只剩下匡禺庆哈哈大笑道:“燕老儿你以为这天下是该给弱者的,我老匡却晓得这天下从来都是留给强者的——总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 燕行天双眉紧锁,顿了顿方沉喝道:“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匡禺庆你等五人听判——” 他这一声直如苍穹惊雷,震的全场都为之一凛,不料此时却忽听蒲静静疾声道:“燕先生且慢!” 燕行天目光微转,仍旧皱着眉头道:“冷香女,莫非你还有辩词?” 蒲静静凄然道:“妾身早已认罪,又怎敢有什么辩词?不过妾身最后还有一个请求,祈望燕先生能够答允。” 她这话又招来一阵喧哗斥骂,燕行天却是沉吟不语,雪玉观音见状和声道:“燕先生,便听她一言又何妨?” 蒲静静精神一振,忙向她施礼道:“妾身谢过城主……也请各位元首通融。” 燕行天计议已定,终是微颔首道:“冷香女,你的请求到何种程度,决定罪者能否答允。” 蒲静静如释重负,柔婉声音幽幽的道:“多谢燕先生开恩,妾身自有分寸……妾身之夫婿齐泽霖日前殒身于火云崖,故妾身斗胆请燕先生允准,待妾身死后将尸身亦投落此地,若能遂此心愿,妾身必将感念大恩于九泉之下。” 冷香女一句求恳出口,群雄已是一片斥骂的道:“痴心妄想,一对贼夫妻,还想死后同穴?”“臭婊子,装什么情深,显什么贞洁,邪魔外道还能有什么真情实意了?”“拆散了人家多少恩爱夫妻,自己还想阴间团聚,当真好不要脸!”“燕先生圣明,万不可答应这妖女的无耻请求,快快割了她的舌头!” 蒲静静并不理会群雄的羞辱,只拿乞求的目光望向燕行天,燕行天待群雄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叹口气道:“人死万事空,冷香女你又何苦痴心至此?” 蒲静静垂首哽咽着道:“妾身为恶半生,实际并无点滴欢乐,反而时刻提心吊胆、受尽折磨。如今只求燕先生能令妾身死得心安,妾身在九泉之下定会衷心赎罪,以图来世再修善缘。”话未说完,她已是涕泪交流、黯然神伤,观之煞是惹人同情。 燕行天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罪犯血狮匡禺庆,霸刀邪皇郭奉天,勾漏魔神宋北溟,花浪子谢青衣,冷香女蒲静静。五名魔头列名镇魔录,堪称罪大恶极、不容宽赦,罪者提议将五人凌迟碎剐、尸骨无存,各自所属部众皆处枭首极刑,武林群雄有仇有怨者皆可执刑,各位可有异议?” 没有任何异议,只有此起彼伏的连声欢呼,那其中的仇恨与兴奋分明尽展无遗。匡禺庆与郭奉天仍是神态自若,谢青衣也只是脸色一白便恢复如常,只有宋北溟惨叫一声,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蒲静静娇躯剧颤,忽然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而这大笑却又倏地转为痛哭,哭笑之间狂态尽显,只听她嘶声尖叫道:“尸骨无存……燕先生啊!你当真好狠的心那!” 她说罢竟然抖手便扯落了脸上那幅黑纱,顿时便露出一张布满刀伤剪痕的恐怖面孔,看来当真是触目惊心,大大掩盖了那秀丽的脸部轮廓。 群雄见状固是发出一片惊异鄙弃之声,她身旁的谢青衣也是眉头一皱,自言自语的道:“果然是贞节烈女,哈……”雪玉观音却是轻轻一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蒲静静依旧神态癫狂,口中凄厉的道:“燕先生!尸骨无存也不妨事,妾身只求你将这幅面纱丢下火云崖!燕先生啊,你既名行天,自当替天行道,总该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仁义之心、怜悯之意呀!” 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听来着实令人动容,燕行天无奈一叹,蓦地长袖拂出,一道无形劲气直奔蒲静而去,那幅黑色面纱立刻随风而起,回旋着落在他掌中。 蒲静静屈身拜伏在地,声音嘶哑的道:“多谢燕先生——齐郎……齐郎,妾身的真正容颜,只有你可以看到……”晶莹的泪珠顺腮而下,缓缓划过她脸上的道道伤痕,却不知这泪水到底是喜是悲。 宣判既毕,十名昆仑派弟子便押着五名魔头依次退出了演武场,燕行天沉吟片刻,才又向乔讷颔首示意。 乔讷脸上露出一片悲愤之色,蓦地暴喝一声道:“罪犯刀魔岳啸川!公然背叛正义盟,勾结纵放净宇教魔头——受武林正义盟审判!” 本来此次公审大会只是针对列名镇魔录中罪大恶极的魔头,此时已经有人打算直奔栖凤宫执刑报仇了,孰料审判却并未就此结束,而受审的竟然会是刀魔岳啸川! 岳啸川虽然被贯以刀“魔”的称号,但毕竟是正道群雄的一员,之前也为覆灭净宇教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他这“叛变”的罪状顿时便引起一片惊奇与喧哗。 柳含烟也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这……怎有可能?!苏姑娘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琬珺苦苦一笑,脸上尽是无奈担忧之色,柳含烟见状更加错愕的道:“岳少侠虽然行事酷厉了些,但对咱们正道群雄一向是赤胆忠心,妾身绝不相信他会背叛正义盟,这……” 苏琬珺缓缓点头道:“多谢柳女侠信任,岳兄所受冤屈必能昭雪,但眼下还须挺过这一关。” 说话间两名昆仑派弟子已押着岳啸川来到众元首面前,岳啸川脸色平静、神情漠然,周遭群雄则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燕行天冷目如电,盯着岳啸川道:“岳啸川,你之罪状乔讷方才已经当众宣示,你可还有何不服之处?” 岳啸川并不躲闪,同样直视着他道:“岳某并未叛盟。” 燕行天为之一哂道:“哦?那纵放毒手鼓魔连八方一事你作何解释?”群雄闻言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毒手鼓魔连八方亦是镇魔录中列名的魔头,众人大多只知道此魔脱身而去,却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岳啸川则依旧波澜不惊的道:“岳某自信可以杀他。”这话听来着实狂傲,但群雄却并未有任何惊讶,只因这连八方虽然狡猾毒辣,却偏对岳啸川畏惧成疾,可以说岳啸川正是此魔的克星。 燕行天却不为所动,反而冷笑着道:“听你的口气,大概是说既然你有自信能杀他,那么迟杀早杀都并无区别了?” 岳啸川沉默片刻,这才峻声道:“血债血偿,薛四姑娘遇难之事,岳某一肩担待。” 薛四姑娘薛华英乃是长白薛氏已故的三爷薛继强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为正义盟七元首之一的薛继业一向待之如亲女一般,孰料此番惊变致使天人永隔,饶是薛继业早已历尽沧桑,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一双虎目牢牢觑定岳啸川,只不知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打算。 燕行天暗暗一叹,肃容沉声道:“岳啸川,你既有杀贼之力,却故意纵贼逃脱,你既说并非背叛,便当给罪者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这话也正好说出了群雄的疑问,整个演武场一时之间静谧异常,只听岳啸川缓缓的道:“岳某暂时放连八方一条生路,是作为他告知叶行歌行踪的交换条件。” 简短的话语已足够说明原委,群雄恍然之余又不免愤愤,燕行天则冷冷的道:“听你之言,是对罪者的安排不放心了?” 岳啸川面色转厉的道:“不共戴天之仇,岳某不容假手他人。”群雄闻言又是一片哗然,樊飞也苦笑着道:“这话在他说来好似顺理成章,但他人听来就大大不妥了。” 苏琬珺横他一眼道:“还敢说风凉话,岳兄现在处境艰难,你可有什么办法帮他?” 樊飞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就欲握她的柔荑,苏琬珺连忙一闪,又羞又气的道:“你干嘛?” 樊飞轻叹一声道:“帮我,帮他。”苏琬珺本也是晶莹剔透的人儿,闻言顿时心下恍然,含羞把手伸了过去,两人双掌紧握,柔和的真气便通过掌心缓缓流入樊飞体内。 此时只听燕行天冷笑道:“不共戴天之仇?在场的武林群雄哪个与叶行歌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偏你这般特殊?” 眼见岳啸川似是一滞,他接着又沉声道:“何况你的插手又可曾真正助力擒杀叶行歌?哼!为一己之私杀伤同道,最后还导致魔王逃脱,岳啸川……你昨日的诸般作为,令罪者不得不怀疑你的忠诚!” 他话音方落,管千里亦接口道:“不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你刀魔横插一脚,才使得叶行歌逃了性命。哼……现场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薛老二又昏迷不醒,一切全听你和樊飞的一面之词。武林中谁不知你二人交情匪浅,要是当真合伙儿串供蒙骗大众,我等岂不都被你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这话说来委实冠冕堂皇,群雄随声附和者也不在少数。 通明大师却眉头一皱,合十正声道:“管施主此言太过偏激,岳施主行事虽有不妥,但之前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至于你说到樊施主……无凭无据栽赃臆测,那就更加失之偏颇了。” 通明大师德高望重,他的话也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群雄之中更还有人为此争论起来,一时之间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管千里打个哈哈,阴阳怪气的道:“我说老和尚,看人的功夫你就不要再显摆了,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僧把叶行歌奉若上宾,留在达摩院切磋武学半月有余的?” 通明大师登时为之气结,管千里却又嘿然道:“当初叶行歌不也是武艺超群、侠名卓著,不也是神神秘秘、来路不明,既有教训在前,本帮主的怀疑又有何不对?” 通明大师面相和蔼,脾气却并非软弱,闻言长眉一轩道:“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而今我正道方胜,劫后余生者皆当珍惜,管施主却刻意诬人罪名,不知有何居心?” 管千里岂肯示弱,当下一瞪眼道:“真相本帮主不得而知,所以本帮主只问结果,难道这结果就真不值得怀疑?”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群雄也是议论纷纷,苏琬珺秀眉轻颦,在樊飞耳边轻声道:“看来老丐头是打算把你也送上去受审了,可我怎不记得你几时得罪了他,你不是一直跟他对付着么?” 樊飞淡淡一笑道:“我倒真想直接上去跟他辩论一番,不过老丐头这番话看似占了上风,实际却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苏琬珺亦点头道:“不错,少林、武当、昆仑都曾经奉叶行歌为上宾,嘻……看来老丐头对你们这类小白脸倒真是从头至尾深恶痛绝呢。” 她话刚说完便觉一丝忸怩,樊飞则不失时机的调笑道:“管老丐头做什么,只要琬珺你对小白脸情深意重就够了。” 苏琬珺愈发局促,娇羞的白他一眼道:“岳兄还没脱险呢,你专心帮他才是正经。” 樊飞会心一笑,两人的手掌更加紧握在一起,谁都没留意到樊飞正在使用一线传音之术与岳啸川联络。 此时燕行天又转向太玄道长道:“道兄以为如何?” 太玄道长冷目微张,一字一顿的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这位武当掌门向来处事严厉,如此论调也非意外,孰料燕行天竟也微一颔首,随即朗声道:“那么罪者提议将岳啸川废去武功,终身囚禁于昆仑派栖凤宫,各位意下如何?” 此语一出,岳啸川固是身躯一震,众元首也颇感讶异,通明大师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燕施主,这未免……太过严苛了吧?” 燕行天不以为然的道:“背叛正义盟、杀伤同道、纵放魔王,如此罪大恶极,自当严惩不贷。” 通明大师显然也未料到他竟如此固执,当下只落得瞠目结舌。 苏琬珺则是秀眉紧蹙,忧心忡忡的向岳啸川望去,只见他脸上虽有凶戾之色,但幸好并未就此发作,看来当与樊飞暗中的劝告脱不了关系。 通明大师沉吟有顷,这才郑重的道:“燕施主,所谓岳啸川背叛正义盟之论,终究不过是臆测罢了,若单凭臆测之论便治重罪,恐有重蹈风波亭遗恨之虑。” 燕行天却固执的道:“虽无真凭实据,可岳啸川的说辞未免太过牵强,何况罪行既已属实,便当给以相应的惩处,罪者绝不能令无辜牺牲者含恨九泉。” 通明大师一时语塞,无奈摇摇头道:“燕施主所言也不算错,但老衲仍然不能接受如此苛刻的裁决。”燕行天沉吟片刻,转向苑昆仑道:“苑掌门以为如何?” 苑昆仑早已想好了说辞,闻言一正色道:“岳啸川虽有杀伤同道和纵放魔王的罪行,但以苑某看来他的辩解也并非全无道理,所以目下便认定他背叛正义盟似乎为时尚早。至于管帮主怀疑串供之事,实在难脱无中生有、刻意为之的嫌疑,所以也恕苑某不敢苟同。” 管千里听罢忍不住鼻中一哼,燕行天则点了点头,又向雪玉观音道:“城主意下如何?” 雪玉观音合十为礼道:“我佛慈悲,妖魔尚未除尽,当下又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还请燕先生慎重决断。” 她这话意可以说是十分清楚了,管千里却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索性冷笑着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哈……” 苑昆仑面色陡沉,雪玉观音亦秀眉紧蹙,燕行天见状连忙清咳一声道:“看来城主也不赞同罪者的提议,这样的话……” 管千里眉毛一扬,挥手打断道:“且慢——大盟主还没问过咱们薛老大的意见吧?”他这一说群雄也蓦地意识到薛继业至今还未发一言,都忍不住猜测这位苦主到底会如何表态。 这时樊飞缓缓放开了苏琬珺的手掌,但他自己也已经累的汗水淋漓,有气无力的道:“罢了……余下的便全看岳啸川自己了……” 苏琬珺扶着他的身子,凑近轻声道:“燕先生这一步以退为进,倒真是让老丐头和太玄道长说不上话,可是薛大侠他……” 樊飞疲惫的道:“薛大侠不是问题,只不过岳啸川若非要倔强下去,我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苏琬珺了然的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齐把目光投向薛继业。 群雄瞩目之下,薛继业终于站起身来,声音沉缓的道:“依薛某所见,岳啸川虽然罪责确实,但叛盟之说则纯属妄言,燕兄提议之惩罚当真太过严厉了。” 他刚毅的脸上一派镇静,语气也波澜不惊,竟好像苦主并不是他似的。管千里听罢固是难掩失望之色,太玄道长也皱眉冷哂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薛继业恍若未闻,依旧平静的道:“岳啸川素有侠名,兼且人才难得,能为我正道所用乃是天眷,所以在薛某看来,令其戴罪立功才是最为合适的裁决。” 群雄对他的为人显然衷心服膺,一时赞同响应者甚众,苑昆仑亦附和道:“薛兄此议极好,如此也可验证岳啸川是当真已经叛盟,或者仅仅是无心之失。” 燕行天早有预料,当下便咳声道:“既然如此,罪者也不好再坚持了——岳啸川纵放毒手鼓魔连八方,又致使祸首叶行歌逃脱,罪者便判他擒杀这两名魔头以证清白,各位以为如何?” 管千里先自哼声道:“我说大盟主,净宇教的魔头拢共才逃走四个,你这前前后后倒已经分派了三个出去,那是不是说咱们大伙儿以后见着魔头也要不闻不问,专等这二位‘少年英雄’戴罪立功呢?” 燕行天尚未回答,太玄道长已冷冷的道:“魔头若被旁人所杀,便是他二人失手之过,还能有何怨言?” 苑昆仑亦朗声道:“道兄所言甚是,惟有如此方能真正督促他二人,令他二人不敢稍有懈怠。” 燕行天微颔首道:“那就依三位所言——岳啸川,罪者判你一年之内擒杀净宇教主叶行歌及毒手鼓魔连八方,并将首级交予正义盟勘验,倘若到时未能达成,你便自废武功封刀退隐,如此你可服气?” 众元首闻言虽是神情各异,但毕竟未再提出质疑,突如其来的安静之中,赫听岳啸川的声音斩钉截铁的道:“一命陪一命,薛四姑娘之事岳某说过必会担待——所以一年之内,岳某誓擒三魔!” 此语一出,群雄固是大出意料,众元首也不免露出诧异之色。燕行天微一沉吟,意态诚恳的道:“岳啸川,你赎罪之决心罪者十分欣赏,但若太过勉强便适得其反了。” 岳啸川的目光中倔强依旧,显然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苏琬珺对他的脾气虽是了然于胸,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幽怨的道:“他这人——真是……唉!……” 樊飞亦苦笑道:“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我纵使拼尽全力也没法阻止……这一记明王诛鬼刀便是明证。” 苏琬珺心下一软,终是涩声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管多大的困难,咱们都一起应对就是。” 此时只听燕行天清咳一声道:“好吧,既然你意已决,罪者也乐见其成,便依你方才所说就是。” 岳啸川这才躬身为礼道:“多谢前辈体谅。” 燕行天凝视着他,目光复杂的道:“公理皆在人心,善恶自有裁决,岳啸川,罪者希望你今后能够好自为之。” 岳啸川心有所感,郑重其事的道:“岳某必不令前辈失望。” 看着两名昆仑派弟子押着岳啸川离开演武场,群雄心中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孰料乔讷却又是一声清啸,跟着却略显迟疑的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 群雄虽然惊讶,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且看这最后一名罪犯会是何人——毕竟如此盛会百年难遇,倘若真的中途离去,必将成为平生一大憾事。 无奈乔讷这次却颇为碍口,群雄不禁愈发心急,鼓噪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燕行天见状神情一肃,目光径直盯向乔讷,其中固然不乏长者的慈和,但更多的却是王者的威严。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乔讷终于一扫迟疑之色,咬牙闷声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武林正义盟盟主,燕行天——” 全场的气氛瞬间冻结,鼓噪喧哗也完全被鸦雀无声代替,所有人——包括其他众元首都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这比他们所听到的事情更加荒谬。 一片静默之中,燕行天缓缓站起身来,他身旁的薛继业不由困惑的道:“燕兄……这是何意?”通明大师亦皱眉道:“燕施主……阿弥陀佛,老衲实在不解……” 燕行天微微一笑,环顾全场间朗声道:“罪者燕行天,自请正义盟诸位元首裁决,有罪之身难当大任,便请薛继业薛大侠暂摄武林正义盟盟主之位。” 不理会众人的莫名惊诧,他已径自走向演武场中央,和煦的阳光洒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雪白的袍衫亦随风轻扬,望之直似仙驾临尘。 一直保持平静的薛继业此时已是满面震惊,其他众元首则神态各异,连太玄道长也一扫惯常的冷漠,双目紧盯着燕行天的身影,脸上的肌肉不时下意识的抽动着。 燕行天走到演武场中央,转过身来坦然面对众元首,此时只听乔讷又涩声道:“罪犯燕行天,违天地之和,造无边杀戮,自感罪孽深重,请正义盟众元首裁决。” 众人听他这样说,恍然之余却又更添疑问,通明大师神色肃穆的低诵了一声佛号,管千里却微微一哂,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薛继业已经恢复常态,当下轻咳一声道:“既然燕兄令薛某暂摄盟主,那薛某便判燕兄无罪,请重回此位担当盟主之职。” 苑昆仑亦正声道:“若论杀戮之罪,我等之杀只为止杀,本就不算罪过。何况燕兄自履足江湖以来,从未动手杀过一人,这杀戮之罪又是从何说起?” 他二人显然也说出了群雄的心声,浩劫之后还能够坐在这里的,哪个手里能没有血腥,但燕行天却偏偏是唯一的例外。 燕行天轻叹一声,满含诚恳的道:“各位元首都应当知晓,罪者本是深山修道之人,笃信的也是黄老之术,一心只求独善其身,祈望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最终平地飞升,做一个逍遥散仙。不料净宇魔教为祸武林三载,竟至扫荡天下、横行无忌,不仅大肆荼毒众位武林同道,更加欺压乡民、讹诈商旅、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罪者虽然身在红尘之外,却实不忍见生灵涂炭,于是才暂弃了那清静无为的修行,甘愿以杀生罪渡天下无辜生灵,这便是区区燕某人自称‘罪者’的缘故。” 他话说至此,通明大师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燕施主心怀天下苍生,以大慈悲、大智慧解我等于倒悬,为此甚至不惜毁弃修真之道,此等侠行义举已堪比我佛救世之心了。” 雪玉观音亦点头道:“不错,燕先生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武林同道与天下苍生,众人无不以燕先生马首是瞻,燕先生入世是为救世,原也比埋没山林更有意义。” 燕行天躬身为礼道:“城主言重了,罪者不过一己凡夫,即便真能识通天地、技盖古今,又如何与那众多魔头一较长短?若是没有众位元首和千千万万武林同道众志成城、鼎力相助,罪者一人之力也只能是沧海一粟罢了,又何谈与群魔周旋抗衡?” 薛继业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即朗声道:“燕兄莫不是方才听了匡老魔和郭奉天的一派胡言,误以为我等众人猜忌于你,所以才在此向大众剖白么?如果真是这样就大可不必,正义盟中有谁敢说武功、智慧、成就超过燕兄的,尽可当场站出来,但如果没有,那燕兄就不必如此自贬了。”说话间环顾全场,果然没有谁敢发一言。 一丝微笑出现在薛继业脸上,随即只听他朗声道:“燕兄望重武林、无人不服,所以这盟主之位仍该由燕兄担当,我等则从旁尽心辅弼,助燕兄重建武林清平。” 燕行天听罢却是面现苦笑的道:“薛兄赤胆忠肝自不待言,各位同道亦曾随罪者出生入死,罪者怎敢稍加怀疑?只不过是……唉……”叹息间目光转向通明大师,口中幽幽的道:“大师身为少林掌门,遵行佛旨普度众生,一向恪守杀生戒律,但此番对抗净宇魔祸,大师敢否说自己手下并无血腥?” 通明大师神色一肃,低宣佛号道:“老衲虽然诚心向佛,但净宇魔障为祸世间,其害之大已令人忍无可忍,所谓佛祖尚为狮子吼……阿弥陀佛,杀生之罪,老衲甘为。” 燕行天微一颔首道:“看来大师也与燕某相同,杀生之罪终究是不可逃避……”不再理会自知失口的通明大师,他又转向太玄道长道:“道兄你呢,可有同感?” 太玄道长君冷目一翻,不以为然的道:“乱世当以重典,吾道本为荡魔,燕道友你方才说的话未免太过迂腐了。” 燕行天闻言一叹道:“话虽如此,但人人皆有生之权力,我等除魔卫道虽无可厚非,但那些所谓妖魔的父母妻儿又有何辜?”说话间已抬起手来,掌中正托着蒲静静那方面纱,接着怆然道:“即便是同为镇魔录魔头的蒲静静夫妇,他们的情意之真,又有谁能够随意践踏亵渎?毁灭世间之真善美者,实非罪者本意。” 太玄道长显然并不赞同,仍是冷冷的道:“既然作恶就当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况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人人皆不犯杀生之罪,岂不是要任由邪恶横行?” 燕行天神色微戚,隐见萧索的道:“道兄所言不差,江湖人自当有江湖人的觉悟,所以罪者即便心有不忍,也只能顾及各位武林同道的感情,判处蒲静静等人严酷极刑。但在罪者本身看来,这也是对罪者的惩罚,身为修道之人却在增添血腥杀戮,罪者当真是心痛如绞!” 群雄听的心头猛震,场中气氛顿时愈发肃静,沉寂间忽听苑昆仑和声道:“燕先生可还记得本派先贤九玉真人?” 燕行天脸上露出崇敬之色,郑重点头道:“先贤九玉真人统帅武林群雄,合夫子门与万应心教之力,平定地冥族鬼府神宫群魔之乱,尽挫西域业火红城侵略之势,一举消弭四方争霸之纷繁变局,如此功业堪称震古烁今,罪者自是耳熟能详。” 苑昆仑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若真要论杀生之罪,九玉真人一口天玄圣剑斩妖除魔,较之燕先生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众所周知,九玉真人七十年前正是自圣剑岩承接天光、羽化登仙而去。由此可见所谓杀生之罪于修真而言并非势不两立,燕先生也大可不必自疚至此,更遑论辞去盟主一职,甚至令我等裁决罪状了。” 燕行天一时无言以对,片刻方喟然一叹道:“如此说来,各位元首都不愿制裁罪者了?” 薛继业忙应声道:“正是如此,所以还请燕兄重掌武林正义盟。” 燕行天长叹一声,缓缓摇头道:“……罢了,淑世之道,求其问心无愧而已。各位既不愿制裁罪者,那罪者只能以盟主之尊自定其罪了——罪犯燕行天,违天地之和,造无边杀戮,染江湖血腥,堕修真之道。孤念其心存救世之意,特许割发代首,自此退出江湖,有生之年若再出者,人人得而诛之!” 几千道震惊莫名的目光注视下,但见燕行天骤起左手划过顶心,顿时发髻飞散,满头长发已瀑布般披垂下来。 薛继业直骇的无以复加,脱口惶声道:“燕兄你!……怎能如此?!” 燕行天洒然一笑道:“各位既然仍愿拥戴罪者为正义盟之主,那便重新赋予了罪者裁决之权,所以还请各位……” 薛继业哪容他再自说自话,当即打断道:“且慢!——燕兄你虽有裁决之权,但若我等多数反对,燕兄也不可擅作主张!——各位元首意下如何?” 通明大师立刻摇头道:“不可不可,燕施主天命未尽,怎能就此退隐而去,老衲决不同意。” 苑昆仑方要开口,却听一缕声音传入耳中道:“苑掌门,罪者一心只求退隐,效仿先贤羽化登仙之道,所以还请苑掌门谅解,莫再为难罪者这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了吧。” 苑昆仑心中一动,终于还是欲言又止,而管千里与太玄道长也各自沉默不语。 薛继业面色陡变,未及转念间又听雪玉观音和声道:“阿弥陀佛……万法随缘,强求无益。” 燕行天如释重负的一笑,当下朗声道:“天从人愿,夫复何求,罪者尘缘已了,就此别过诸位。”说罢径向四方躬身一礼,随即长笑一声,腾身飞跃众人蹑空而去! 披散的长发非但无损他的风度,反而更显现出一派飘逸绝尘的气质,颀长的身影如雾似电般飞逝而去,再不留与尘世半分形迹。 满溢崇敬之情的静默之中,唯见薛继业缓缓步出,声音颤抖的道:“燕先生德披天地、功震寰宇,惟有他才能够担当这武林正义盟的盟主之位。如今燕先生既去,薛某自问无德无能,实难领导群雄。万幸净宇邪教如今已经覆灭,虽然仍有数名魔头在逃,但毕竟势单力孤,再难与天下群雄抗衡。所以……薛某提议武林正义盟就此解散,各派也不再受众元首节制,各位同道以为如何?” 群雄显然并未料到这位刚刚上任的新盟主竟会如此提议,交头接耳间各自已是议论纷纷,此时却听管千里沉哼一声道:“薛老大,净宇教虽灭,但魔王还没授首,这时侯解散正义盟恐怕为时尚早吧?” 薛继业微颔首道:“管帮主说得不错,但薛某的意思只是解除正义盟对各派的节制,若今后各派发现魔党行踪却力有不逮,仍可寻求正义盟各元首襄助一臂之力,或者也可自行集结力量追剿魔党……” 管千里听得颇不耐烦,索性打断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还有魔党顽抗,那解散正义盟就是自去爪牙,岂不平白助长了魔党的气焰?” 薛继业见他执意反对,一时倒也无可奈何,此时苑昆仑亦轻咳一声道:“薛兄明鉴,如今大业方成、百废待兴,若是没有统一的调度支配,只怕武林顷刻间又要重新陷入混乱,此议确实并不可行啊。” 薛继业双眉深锁,转而又问道:“……不知大师和道长意下如何?” 通明大师缓缓的道:“苑施主所言不错,当今武林各派难得如此团结,若是突然解散盟约,武林骤失公允,的确有重现变乱之忧。” 薛继业仍辩解道:“可是各派经此浩劫,无不元气大伤,薛某之意乃是效仿黄老之道,予各派以休养生息之机……” 话还没有说完,太玄道长已冷哂道:“魔首在逃,邪教未清,黄老之道行之尚早。” 薛继业见众元首都不同意解散盟约,只好叹口气道:“也罢,或许是薛某太过心急了,但这盟主之职薛某确实无能担任,不如就暂且取消这一职分,以后六位元首平等共商大事,各位以为是否可行?” 管千里冷哼一声道:“这提议倒也不错,只不过六人相平,要是三三意见相左岂不麻烦?” 此语一出,薛继业固是当场怔住,其他众元首也都若有所思——鼎煮如沸,割鹿为肴,天下既定,谁主沉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6章 云雾缭绕少年行 微妙的沉默之中,却见雪玉观音双手合十,不见半分喜怒的道:“薛大侠无须为难,本座僻处南疆一隅,论根基论才能都远不及各位所属之名门大派,只是承蒙燕先生抬爱,才不得不忝任元首之职。如今武林大局已定,本座这点绵薄之力实在也是微不足道,所以不妨便容本座退出正义盟,回归雪域无垢城如何?” 薛继业听罢不禁愕然道:“城主这是哪里话,正义盟各位元首追随燕先生,无不全心全力为武林同道谋取福祉,又哪来什么高低之分?” 雪玉观音和声道:“薛大侠切莫误会,本座决无任何怨怼之意,只不过敝处本身便实力薄弱,经此一役更加元气大伤,确实无法再为武林同道助力,本座内心对此也颇为歉疚。” 薛继业哪里肯听,连忙正色道:“城主这话更令薛某汗颜了,雪域无垢城为武林同道付出许多,薛某怎能让城主就此黯然引退,万请城主慎重决断啊。” 雪玉观音一时语塞,此时却听苑昆仑咳声道:“燕先生既去,正义盟已形同解散,不如我等就约定一月之后重新会盟,到时城主若仍愿意与我等共事,我等自然倒履相迎,城主看这样可好?” 雪玉观音秀眉一展,款款施礼道:“苑掌门此议甚佳,薛大侠便容本座再考虑一月如何?” 薛继业心知她口称考虑,实际却恐怕去意已决,终究只能喟然道:“……好吧,城主拳拳之心,薛某代中原同道郑重谢过……城主还请多多保重。”说罢竟起身向雪玉观音郑重躬身一礼,雪玉观音同样起身还礼,目光交错间已是心照不宣。 薛继业整整情绪,提气朗声道:“那么薛某在此宣布,一月后与各位同道会盟于中岳太室山,各派愿入盟者我等均欣然接受——今日之会便到此为止,各位请至栖凤宫吧!” 群雄登时一片欢腾,大有争先恐后、兔起鹊落之概,复仇的火焰激起的兴奋伴随着解脱后的轻松,让他们狂热的呼声响彻群山——艳阳如血,红云翻卷,竟是一片妖异之相。 “你此后作何打算?”“晚辈但凭薛大侠吩咐。”“……燕兄仍需有人服侍,你……还是跟他去吧。”“那就请薛大侠多保重了。”“华英的遗蜕我已经装殓好,就在前面的山口处。”“……多谢。”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边地苦寒,你身边又少了护持,自己千万保重。”“唉……你不也一样么?”“言尽于此,后会有期。”“慢着……你……当真再无话对我说了?”“珍重……” “你的伤势如何?”“无妨,当下该以追捕四魔为首要。”“不错,四魔这时已成众矢之的,咱们决不能甘落人后。”“你们……?”“——莫要说谢,生分。”“呵……”“这才像话~咱们走——” 英雄盛举,壮怀激烈,伴着渐渐落山的日头,终究也只成为一段尘封的历史。亡者已矣,生者却又要踏上征途,造就全新的武林传奇。 “哈哈哈……老秃驴真是善解人意,咱们现在是既有钱又有闲,你们来说说看,是去黄鹤楼享受一把呢,还是去群芳院好好爽一爽?” “我说老金,这点儿银子大概都不够打赏群芳院门口的龟奴呢,至于黄鹤楼嘛……咱们全点大烧饼估计吃得饱,怕只怕人家不卖呀。” “哼……光想着吃喝玩乐,一点儿理想都没有,要我说咱么还是多游历一番,万一碰上什么绝世高人,得着什么绝世奇珍,武功一夜之间直达燕老头的绝世层次……” “然后铁大侠一人挑遍少林寺,三掌拍死白衣鬼,还俗迎娶苏美女,再造武林新传奇那~” “嗯……黄脸奸此言深得吾心,兄弟我发达了绝不会忘记你,到时候……” “洒家决定了,直接开拔乔家庄,请芙蓉大姐医一下铁猴子的妄想症。毕竟兄弟一场,这钱的事嘛,铁猴子你出九成九就好。” 铁韦驮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却已被金罗汉强行拖走,铜菩提则意味深长的一笑道:“芙蓉大姐,超越玉皇大帝的神话,盖过如来佛祖的传奇呀~” 云雾山下的乔家庄,这一日的天气显的格外晴朗,刚刚一大早,路边集市上便挤满了来自庄里庄外的各色买卖人。 有背了花生核桃之类山货就地开卖的老人家,有拉来新鲜水果赶早市的中年大叔,有拿了亲手做的小饰件来赚外快的大姑娘——居然还有那么一位……排一桌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眼见过路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那年轻人便趁势大声吆喝道:“快来看呀快来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咱们这里都是朝廷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正经稀罕货嘞——这里有大象的牙,犀牛的角,孔雀的尾巴,会说话的鸟,能治病的白玉,最上好的玛瑙,磨光的铜镜子能照得见大姑娘的汗毛,还有千真万确的凤凰爪嘞……” 听起来这位卖的还挺杂,那位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看着小饰件摊位的大姑娘忍不住凑过来道:“哎~能不能让我看看那铜镜子?” 这大姑娘看来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梅红衣裙,留一条乌黑油亮的发辫,面容清秀,柳眉杏眼,倒也真是个美人胚子。 年轻人精神一振,连忙递过一面巴掌大小的圆形铜镜,接着满脸堆笑的道:“好嘞,大妹子请上眼——要说今儿个可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妹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 大姑娘没理他,只把铜镜接过来一照——虽然也不见得比家里的旧铜镜清楚,但见那背面的纹饰还算精美,大姑娘也不禁有些心动,便随口问道:“这个要卖多少钱?” 年轻人察言观色,陪着笑道:“咱们这可是朝廷宝船带回来的西洋货,不过头一次打交道讲究缘分,算大妹子你便宜点,八十个铜板就成。” 大姑娘可也知道买的不如卖的精的道理,当下小嘴一撇道:“怎么这么贵呀……就算是西洋货也太贵了,何况这镜子哪儿能照得到汗毛了?” 年轻人眼珠一转,嬉笑着道:“本来是照得到的,可大妹子你长得这么水灵,脸上又白净又细嫩,根本就没汗毛,所以当然就照不出来了。” 大姑娘听得心花怒放,羞涩的白了他一眼,正要慷慨解囊,此时却听旁边卖水果的中年大叔呵呵一笑,大姑娘不由赧然道:“二叔你……笑什么嘛?” 中年大叔笑的更“灿烂”的道:“傻丫头哎,要出嫁的姑娘才会去开脸拔汗毛,这小无赖刚说你没汗毛,那是在占你的便宜那~” 大姑娘登时羞的满脸通红,丢手便把铜镜扔开,一边还狠啐道:“小无赖……不要脸!……”说罢飞一般回到自己摊前,一双手捂着俏脸只管害羞,好一阵儿都不肯放下来。 年轻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径向那中年大叔道:“乔二叔,你这可太不厚道了,我自作我的生意,你来多什么嘴呀?” 乔二叔笑着道:“好好好,这次算我多管闲事——哎,把你那大象的牙给我看看。” 年轻人一撇嘴道:“看了你买得起吗?我这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从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老鬼手里买来的,至少也得卖十五两银子,是专卖过路识货的贵公子、大小姐的……” 他这厢说得唾沫横飞,冷不防乔二叔却一把便将那象牙夺了过去,随手掐下一块放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点着头道:“嗯……这象牙真是好味道,不过怎么那么像水萝卜呢?” 敢情这年轻人还真下功夫,把水萝卜做成象牙的样子充门面,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近旁众人顿时爆出一片哄笑,连那位大姑娘都笑出了眼泪——可笑归笑,人家还不忘拿衣袖遮住小嘴,笑不露齿嘛~ 年轻人尴尬的无以复加,急忙辩解道:“咳咳……嗯……唉,我还不都是让那‘金鱼’教给逼的,这伙儿大爷一来就没头没脑的乱抢东西,我的好货当然不敢拿出来了,所以才难免滥竽充数一番嘛。” 大姑娘可算是逮到了反击的机会,立刻娇哼道:“什么‘金鱼’教,那叫‘鲸鱼’教,你看他们不管什么都往肚里吞,什么都剩不下,可不就跟大海里面那鲸鱼似的?还有你少找借口遮羞,那帮坏蛋年前就被道士……们打跑了,依我看他们是再也不敢回来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没有好东西,还乱拿假货充门面。” 年轻人被她说的面孔泛红,摸摸鼻子苦笑道:“总之我还是小心为上……是说如今这世道还真乱,道士不去捉妖降魔,反而当起官府的差来了……” 大姑娘再次抢白道:“你懂什么,人家道士那也是捉妖降魔咯,我就听一个年轻道士说过,那伙儿‘鲸鱼’教的就是妖魔。” 年轻人心下郁闷,故意凉凉的道:“啧……这么信年轻道士的话,难道大妹子你看上人家了?” 大姑娘闻言怎肯饶她,抓起放针线的笸箩搂头盖脸便打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羞斥道:“坏东西!不要脸!你……你去死吧!……” 年轻人一边躲,一边还不留口德的假装惨叫道:“喂喂……哎呦呵,大妹子,你怒打薄情郎呀……” 乔二叔终是看不下去,忙上前把两人拉开,大姑娘却还不依不饶,红着脸又狠狠捶了那年轻人几下。 就在这时,却听那位卖山货的老人家俨然深沉的道:“你们两个小子都说错了,那不是‘金鱼’,也不是‘鲸鱼’,而是‘净宇’——所谓‘净平天下,涤荡寰宇’,此之谓也。”说话间还不忘摇头晃脑一番,听这口气,看这姿态,这位老人家还是位学究。 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却又不好意思探问,倒是大姑娘偏着头娇声道:“刘先生,您能说清楚一点吗?……我没听懂呢。” 老学究轻咳一声,摆着更文雅的姿态道:“就是说人家是来扫荡这世间污秽的,是做好事的。” 大姑娘柳眉一竖,显见不服的道:“什么嘛,那不是睁眼儿说瞎话?” 年轻人忙附和道:“可不是嘛,不过这世道还就是说瞎话的人能说话,官府说自个儿保国安民,我看他们跟那些个‘鲸鱼’也是一伙儿的,要不怎么不管管他们呢?” 老学究本来想显摆一下学问,没成想讨了老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的正准备自认倒霉,冷不防肩膀上却又给人拍了一下。 老学究更加郁闷,作个势凛然转过身来,竖着眉毛拿腔作调的道:“哪来的无知小子,居然敢冒犯先生,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老吾老以及人……呃……” 话说一半,他自己倒噎住了,原来眼前这位大汉身高八尺有余,一张紫膛脸透着一派威猛,吊睛鹰鼻,须发如戟——总而言之一句话,若是他晚上出门,吓死个把夜游魂该不成问题。 而且这大汉背后还负着一口长剑,看来必定是江湖人物,方才大家说的兴起,竟没留意到场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位煞星。 老学究只觉得两腿发软,吭吭哧哧的道:“这位……壮士……是哪条道上的呀?”看来老学究还真有些见识,知道面前这位煞星应该是“道上”的人物。 紫膛脸大汉面容严肃,扣住他的肩膀道:“老先生刚刚说到净宇教,便再给某家重说一遍如何?”这话说得倒还算客气,可这语气却着实透着冰冷。 也活该这老学究倒霉没眼色,当场便全身一软,哀哀哭叫道:“净宇教的好汉爷饶命啊!……老朽一介腐儒,说话口没遮拦,怕是得罪了好汉爷,但老朽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说贵教的坏话呀!……” 此语一出,那年轻人也吓的脚软身麻,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大姑娘银牙一咬,抬起低垂的头,颤颤巍巍的道:“净……净宇教又怎样,欺名盗世之徒,等……等道士哥哥们回来,一定饶不了你们!一定……一定把你们碎断万尸!你……你赶快把刘先生给放了!”看来她也真是紧张,好好两个成语还都说错了,连乔二叔一直跟她使眼色都没看见。 那大汉听罢却是哭笑不得,当下随口问道:“这位刘先生是你们熟识?” 大姑娘索性豁出去了,毫不示弱的道:“刘先生是书塾的先生,在庄子里也住了十多年了,我们当然是熟识。” 那大汉仔细的看了看老学究,直看的他又哆嗦个不住,好像下一刻便要五体投地、叩头求饶。 那大汉皱了皱眉,扯住他的衣袖沉声道:“净宇教的那两句贼号,是谁告诉你的?” 老学究连忙信誓旦旦的道:“好汉爷明鉴,那都是老朽早先无意间听来的,真不是老朽自己编的啊!” 那大汉看他这副嘴脸,倒是真有些无奈,索性便放开了他,转向大姑娘道:“东边那叫作什么山,山上有没有人住,要去那儿大约有几里路?” 大姑娘心思灵巧,听他刚刚说到“贼号”二字,已经认定他不是坏人,心中自然便镇定下来。这时只见她掠掠鬓边秀发,灿然娇笑道:“那是云雾山咯~离这儿大概有十里路,我们这庄子往来便利,近处的百姓大都在我们庄上落户。至于那云雾山……林子太密、山势又陡,好像没人住吧……” 乔二叔也看出那大汉不似恶人,忙补充道:“只是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最近一年多来总是一大早就背了满捆木柴从那边过来卖,一天要跑四五趟,这不今天刚刚才回去。” 大姑娘闻言也一拍脑门道:“对对,前些日子我偶尔出来的时候也见到过,大家见他年纪那么小就跑这么远来卖柴,都好心帮他,所以很早就卖完了。” 那大汉听罢道声多谢,旋即风驰电掣般腾身而去,年轻人这才扶着老学究坐好,一边还心有余悸的道:“总算走了,看他的样子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大姑娘狠狠白了他一眼,娇哼着道:“人家在的时候吓得不敢说话,人家走了才跑背后嚼舌根,你有些男子气概没呀?哼,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哩。”说罢发辫一甩,得意的继续开始绣鞋。 年轻人和老学究面面相觑,各自只见到一张关公像,哪还说得出半句争面子的话来?集市依旧热闹,那大汉的惊鸿一现在平凡的人们眼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海客谈瀛洲吆喂,烟涛微茫那~信难求。越人语天姥哎,云霞明灭或~或可睹啰。天姥呀连天向天横,咱势拔五岳~嘿!掩赤城。天台那~四万八千丈啊,对此~欲倒~啊东南倾啰~” 云雾山正是山如其名,云雾缭绕且依稀缥缈,而这歌声也就显得越发清晰。清脆的童声还带着几分懒散,懒散中又夹了几分调皮,只不知若是李太白有幸听到自己的名篇被如此演绎,又将会作何感想。 身上穿着一件虽然破烂却还干净的粗麻布衣,腰间插着一柄虽然生锈却还够快的短柄斧头,看年龄也不过七八岁模样——或许这便是大姑娘和乔二叔口中的小樵子了吧。 大概是走累了的缘故,小樵子终于不再唱歌,只见他找了一棵大树倚着坐下,口中自言自语的道:“唉,干柴又降了价码,一捆才能卖八十文,分明就是要逼死人嘛,看来以后一天跑四趟都不够了。我稚嫩的肩膀啊……现在连歇这一下都要觉得心里不安,还有妹妹,瘦成那模样……啧,要能被我发现什么宝贝就好了……” 他说着却忽然一笑,抬头谑声道:“嗯~宝贝找不到,摘几个果子也是好的,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嘛——呀呀呔!果子们赶快洗干净脖子,本将军正待调兵遣将,来将尔等尽数斩杀啦~” 他这厢精神一振,倏地跃起身形,手脚并用便向树顶上爬去,一边爬还一边又唱起了自创的山歌版《梦游天姥吟留别》,看来当真是好不逍遥自在,哪里还像一个单靠劈柴养活自己和妹妹的苦孩子呢? 树身很高,枝叶也很密,野果却只是零星的几个,恐怕是早给旁人摘过,这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里可不寻常。 小樵子攀上一根粗枝,摘下一枚野果塞到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困惑的道:“谁会这时候跑来山上摘果子呢,要说是拿去卖,怎么又不摘完,奇怪奇怪呀真奇怪——哇!” 思忖间却不防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险些就要跌下树去!幸亏他在树上活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小手下意识的已经抓住了一条临近的粗枝,可还没容他喘口气,金刃破空的声音竟又已堪堪袭到! 小樵子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使出全身力气又跳向临近的一条粗枝,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直。惊怒之下回头一瞧,却是差点儿没当场晕倒,敢情这背后暗算之人,居然只是个年龄好像还没他大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上的罗衫绸裤又脏又破,脸上也满是尘霜之色,再加上一副狠霸霸的凶相,手里还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看来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小樵子究竟是小孩儿心性,眼见这小姑娘如此模样,一时浑忘了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反而脱口笑道:“小丫头片子你发什么疯呀,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人。” 小姑娘紧握着匕首,想跳过来追杀却又有些不敢,闻言脆声娇斥道:“你看到了我,那就该死!” 小樵子摸摸脑袋,连连苦笑道:“看到你就该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到你了呀?我自在吃我的果子,背后也没长眼睛……” 小姑娘眉头一皱,摆出一副更加凶恶的样子,可惜也就更加不伦不类,只听她振振有词的道:“反正你有可能看到我,我就不能让你活命,你要是识时务,就自己跳回来给我杀,否则……” 小樵子嬉笑着打断道:“否则怎么样,左不过也是被你杀,干嘛要跳回去,当我是傻瓜吗,有本事你跳过来呀。”敢情他是笃定了那小姑娘不敢跳,乐得自在耀武扬威。 不料小姑娘登时气的柳眉倒竖,一咬牙竟真的腾身向他跳了过来,小樵子没想到她竟如此“光棍”,心想还是莫惹这疯丫头的好,索性便提气又跃向另一根邻近的粗枝。 这次他有了准备,自然是轻松到位,正思谋该如何脱身之际,耳边却忽听一声尖叫——原来小姑娘跳是跳了过来,可终究还是没能站稳,眼看她身子一歪便要掉下树去。 这棵树足有五人多高,掉下去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小樵子见状也来不及多想,忙探过去伸手便抓住了小姑娘的臂膀。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近旁的枝条,否则两人一起掉下去可就惨了。这一来他大起“英雄救美”的自豪感……虽然小姑娘实在称不上“美”,那也勉强将就了。 小樵子正想借此表现一下“宽广胸怀”,以便借机脱身,可孰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惊魂甫定的小姑娘竟是毫不留情,又挥起匕向他胸前刺来。 小樵子这下可真是没辙了,躲又躲不过,再跳向一边也来不及,情急间只觉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便向树下掉去,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全忘记了。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条黑影自半空中电射而至,张臂便托住了他的身子,两人跟着一齐落下地来。 小樵子死里逃生,总算稍稍回魂,喘口气正准备道谢,没想到打眼一瞧却又吓出一声尖叫。 原来救他这位仁兄竟是满脸鲜血,面貌之凶恶更胜过树上那小姑娘,而且他一只右耳也已经不翼而飞,这正是他满脸鲜血的原因。 小樵子哪见过这样的限制级血腥场面,惊叫出声也不算奇怪,可那血面人却比他更加吃惊,脱口便厉叱道:“你是谁?!——小公主在那里?!” 小樵子闻言一愕,期艾着道:“小公主?哪个……?” 血面人面色更凶,不耐烦的嘶吼道:“快说小公主在哪里!否则老子立刻宰了你!”说罢手上一用力,小樵子顿觉呼吸困难,他可真是瘪透了心,心想怕是出门没看黄历,不然怎么净遇上些疯子? 正在将晕未晕之际,头顶却传来一声娇呼道:“厉枭——我在这里。”敢情正是那树上那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但小樵子依然是大跌眼镜——原来这既凶巴巴、又不漂亮,还忘恩负义、蛮不讲理的小母夜叉竟然是公主?!……这太离谱了吧?跟娘亲讲的故事完全两码事嘛!不过总算这家伙良心发现,救了自己一命,没被那凶神恶煞给勒死。 小樵子正要在心里谢她几声,没成想小公主却又接口道:“这个奴才刚刚看到我了,厉枭你快给我杀了他。” 小樵子闻言差点背过气去,眼见血面人眼中凶光一闪,就要动手取他性命,他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待宰罢了。 就在小樵子万念俱灰之际,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冷笑道:“太迟了,厉枭你够蠢,竟看不透我们故意放你突围的用意。” 血面人——厉枭脸色大变,反身便向那冷笑之人全力攻出一掌,可那人实在也不含糊,单掌击出同样是劲道十足。 眼看两道掌力就要遇上,厉枭竟突然将怀中的小樵子抛向那人,自己则转身向小公主藏身的树顶上电射而去。 敢情那人正是先前市集上的紫膛脸大汉,眼看厉枭虚晃一枪,却把小樵子拿来顶缸,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脱口斥道:“卑鄙!” 斥声中只见他骤然收掌,同时另一只手疾探而出,正好抓住已经晕头转向的小樵子——可这一下他收掌太过仓促,相当于半数掌力都打在了自己身上,登时便觉的气息一滞,喉头也已有甜意。 紫膛脸大汉勉强压住那口热血,顺势将小樵子向旁边一抛,接着又向厉枭逼上一步。 厉枭此时已将小公主抱下树来,正要夺路而逃,却不料一道尖风堪堪已袭向他面门。 厉枭慌忙脚步一错,身子横移,万分惊险的躲过了这一击。只听得“夺”的一声闷响,一枚形似凤尾的暗器已经深深钉入树干,随即便传来了一声冷斥道:“恶魔!你死期将至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厉枭定睛一看,眼前又出现了三条人影,原来是两男一女,刚才发话的正是那女子——华山派掌门吕旌阳的遗孀、凤尾剑柳含烟,而那一枚凤尾镖也正是她的成名暗器。 另外两位同样是华山派的杰出弟子,柳含烟的师兄弟,其中一位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手持一口长剑,凛眉沉喝道:“厉枭!还认得华山陶颂谦么?” 另一位则手持一对判官笔,神色间透着一派冷硬,咬牙一字字的道:“厉枭!今日杨彦平定要让你横尸当场!” 厉枭并不理会二人,只是眼珠连转,伺机逃走。此时那紫膛脸大汉也逼了上来,双目紧盯着他道:“厉枭,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否则管教你立刻血溅五步!”他方才虽然受了内伤,但略一调息便压住了伤势,此时已经恢复了固有的神采。 厉枭默察形势,四人之中还是要数柳含烟实力最弱,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他竟是双眼中凶光一敛,向着柳含烟邪邪一笑道:“哦……我当是谁对厉某念念不忘、穷追不舍,原来是四夫人那。嘿……我家主人刚刚御龙殡天,四夫人就耐不住闺房寂寞,找上厉某不才了?啧……遥想当年四夫人在我家主人胯下婉转承欢、咿唔娇吟之际,厉某偶尔听到也不禁会为四夫人的淫荡妩媚怦然心动——难道四夫人你也有所觉察了,要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苦苦追赶而来呢?哈……不急不急,待厉某安顿了小公主,一定好好回报四夫人,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他这厢滔滔不绝的一番调笑,却正好戳中了柳含烟心里最深刻的痛处,将她带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 净宇教发于西疆昆仑山,迅速蔓延南下东进,华山派正如秦傲天所说,乃是其“卧榻之侧”,因此亦是最早遭到并灭和摧残的门派。 当时的华山派掌门正是上任还未满一年的吕旌扬。这位少年掌门年方弱冠便执掌华山一派,并于同年迎娶小师妹柳含烟过门。次年柳含烟又诞下一女,正所谓春风得意、天伦尽享,少年意气自不待言。 无奈造化弄人,秦傲天悍然进犯,华山派一夕覆灭,吕旌扬本人亦力战不敌、殒命当场。 秦傲天本是渔色之徒,而柳含烟年方及笄便已成婚,其时正是集少女与少妇好处于一身的年华,的确堪称尤物。 秦傲天一见之下便色授魂与,急欲将之纳入帐中,柳含烟虽然拼死相抗,但魔王以她幼女性命相胁,更加华山派整个落入敌手,阖派上下皆任人宰割,又岂容她一个妇道人家强项到底? 柳含烟既为保护亡夫唯一血脉,又不能坐视门派彻底被灭,终于只好抛舍个人荣辱名节,委曲求全以身侍贼,嫁给秦傲天做了四夫人。 之后武林正义盟反攻华山派,柳含烟暗中襄助、里应外合,使得群雄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江湖同道既知她苦苦支撑门派不倒的艰辛,便都对她的屈辱历史有意避开不提,柳含烟心中自然也是万分感激。 她此生最大的仇人秦傲天既已伏诛,那无尽的恨意自然便转嫁到了他的部曲身上,而这位阴损刁猾的厉枭便是秦傲天以为托孤的第一号忠诚手下,所以才引得她与两名师兄弟拼死追杀而来。 事情交待到此,且说柳含烟听到厉枭越说越口没遮拦,大肆添油加酱污蔑羞辱自己,忍不住便是委屈羞恨齐涌心头。 此时只见她粉脸通红,激动的不克自制,惨然向天呼道:“夫君啊!妾身今日……便随了你去吧!”呼声方落,竟是横剑便往自己颈间抹去! 杨彦平见她如此失态,连忙横笔将她剑锋一挡,同时沉声道:“师姐!厉枭不过是杀人魔王脚下的一条恶狗,他满口喷粪怎会有人在意?——况且侄女年纪尚幼,你难道忍心让她从此无依无靠么?!” 柳含烟灵台一清,顿时又是愧悔又是感激,连忙勉强震慑心神,厉枭见状却又哂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杨公公……其实杨公公你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板不去宫里当太监真是可惜了,哈……你说你也是的,人家四夫人虽然寂寞,但身边已经有陶老哥这样货真价实兼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伺候了,你一个太监何苦再插一脚呢,哈哈哈……” 柳含烟闻言又是愤恨又是辛酸,忍不住尖声怒斥道:“恶贼住口!我……我杀了你!” 她说罢便要合身扑上,杨彦平赶紧伸臂一拦,随后冷冷的道:“厉枭……你们主仆加诸杨某身上的罪恶,杨某从未有一刻忘记,但你想以此激怒杨某,令杨某方寸尽失,那是白日作梦。” 紫膛脸大汉心中暗赞一声,跟着正色道:“厉枭,用不着再逞口舌之利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厉枭眼中凶光连闪,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们找死!”蓦地只见他身随声动,蓄势已久的一记重掌排山倒海般直扑紫膛脸大汉而去。 敢情他眼见言语刺激无果,而眼前华山派的杨彦平和陶颂谦均非易与之辈,惟有尽全力先击倒有伤在身的紫膛脸大汉,自己或许才能有些许生机,所以这一掌他当真是用上了十成功力,可谓志在必得。 紫膛脸大汉眼中掠过一丝轻蔑,雄浑一掌同样怒迎而上,登时只听得一声爆响,这一次却是厉枭吃了大亏,踉跄着足足连退三步才勉强拿桩站稳,但嘴角却已经渗出了猩红的血迹。 紫膛脸大汉虽然表面上岿然不动,但两掌之下实际也已内伤沉重,只是勉强不动神色而已,此时只听他哂然道:“妖魔余孽,死有余辜——厉枭,净宇教肆虐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不过正义盟的规矩不变,某家可以最后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 厉枭擦擦嘴角的血迹,仰天大笑道:“自首?自首你们会放过我和小公主的性命吗?” 紫膛脸大汉冷笑着道:“至少那丫头不会像她的屠夫老爹一样,被禁在绝死谷中受尽折磨而死。” 厉枭尚未答话,小公主已忍不住尖叫道:“你住口!你……你该死!”紫膛脸大汉深深的盯了她一眼,缓缓摇头道:“龙生龙,凤生凤,屠夫的孽种果然也是这般霸道好杀。” 厉枭歉意的看了一眼小公主,霍地震声道:“来吧!厉枭大爷宁死不屈,总要拉几个垫背的,哈……”说罢身形瞬动,竟是直向柳含烟扑去。 紫膛脸大汉见状冷笑道:“不自量力!”霎时只听数声啸叱,四人已经与厉枭缠战在一处,而柳含烟双目中的恨火之烈,也足可融化铁石了。 厉枭至今已被追捕一月有余,一路上掩藏形迹已经不易,偏还要照顾一个娇蛮不懂事的小公主,可以说是辛苦之至。 而今日之前他更在不防之下被斩去一耳,之后又在与紫膛脸大汉的对掌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此时他不仅脸上鲜血狂飙,胸中也是气血翻腾,正是内外交困、苦不堪言。 而以紫膛脸大汉为首的四人却恰恰相反,正是越战越见精神: 陶颂谦一口长剑攻守兼备,舞的风雨不透,时不时的祭出一记杀招,总能逼得厉枭手忙脚乱一番。 杨彦平笔法精湛,招招不离厉枭周身各处大穴,又加他身形灵活,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紫膛脸大汉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背后长剑虽未出鞘,但掌力之威猛已足以令人侧目。 至于柳含烟,虽然四人之中以她最弱,但却是她的恨意最深,出招也最为狠辣,更使得厉枭疲于应付。 四人配合默契,章法井然,挥洒自如之下却又滴水不漏,完全不给厉枭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 眼见得生机渺茫,厉枭倏地神色一厉,竟爆出一声狂笑道:“薛华栋!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哈哈哈……可别忘了你妹子也是我家主人的十八夫人那!” 一语既出,直将紫膛脸大汉薛华栋气的紫脸发黑——今日虽不曾面对正主,但手足同胞切身之辱,定要向这无耻爪牙身上讨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7章 奈何蛇蝎心 薛华栋心中虽是狂怒,面上却更显森冷,连环进招间沉声喝道:“厉枭!告知某家七妹的下落,某家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厉枭却哈哈大笑道:“下落?——实话告诉你吧!你妹子胆敢暗算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早把她赏给大伙儿享用遍了,你厉枭大爷也在她身上二度上马,狠狠的爽了一把呢!” 薛华栋闻言直是目眦欲裂,悲恨之色溢于言表,而厉枭等的也正是这个机会,倏地只听他暴喝一声道:“姓薛的去死吧!”话音方落,但见一蓬细密的青色暗影自他口中激射而出,直向薛华栋面门攻到,而他也同时奋起余力,如影随形般紧接着一掌猛击向薛华栋胸口。 柳含烟一声惊呼,抖手便向厉枭脑后发出一枚凤尾镖,而杨彦平的双笔也觑准时机,毒蛇出洞般刺向他的肩头——两人出手不可谓不快,但毕竟还是缓不济急,并未能将厉枭的攻势延缓半分。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华栋沉哼一声,霍地拍出一道异常刚猛的掌力,厉枭口中喷出的那道青影与这掌力一触,竟爆起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当场烟消云散。 强横的力道去势未绝,堪堪正迎上厉枭攻来的那一掌,霎时只听厉枭一声惨哼,身躯踉跄暴退,百忙间虽偏头闪开了柳含烟的暗器,双肩却又被杨彦平的判官笔戳中,剧痛之下险些一跤跌倒。 厉枭心知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凄厉怒啸中周身气流暴涨,竟生生将自以为得手的杨彦平震出丈许开外。 杨彦平虽然勉强拿桩站稳,但默察之下已是受伤不轻,柳含烟急忙上前将他扶住,陶颂谦亦横剑在旁严阵以待。 厉枭气喘如牛,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敌方四人身上来回逡巡,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薛华栋暗自压下翻腾的气血,沉声冷笑道:“果然不出某家所料,你厉枭便是那‘青魔灵’……哼,若老魔宫无忌得知他的爱徒竟然学了死对头的武功,不知会作何感想?” 厉枭吐出一口血水,嘿嘿惨笑道:“姓薛的……你端的好冷静啊!薛家的人果然都是些断情绝义的疯子,你厉枭大爷佩服啊……咳……” 薛华栋面沉似水,显然不屑辩驳,此时只听陶颂谦忿然道:“原来你厉枭便是青魔灵,那再好也没有了!武林中死在你那青魔针之下的同道不在少数,今日你便一并偿还了吧!” 厉枭狠呸一声道:“姓陶的!厉枭大爷就算死,也绝不会死在你这绣花枕头的手里!哼!要不是厉枭大爷有伤在身,又得照顾小公主,你们四人齐上也不过是大爷盘子里的菜!” 小公主虽然神色略显慌张,此时却也抗声道:“厉枭说得对!什么正义盟,只会一味的以多欺少,真有本事一对一的来跟我们拼命啊!” 柳含烟闻言不禁冷笑道:“小妖女说得好啊,但你为何不问问你那恶魔老爹,他当初进犯华山派之时,又可曾给过我们一对一的机会?” 小公主不屑的横了她一眼,撇着小嘴道:“贱女人,死太监,你们背叛我爹,又追杀我和厉枭,现在居然还强词夺理,到底要脸不要?” 柳含烟直气的娇躯剧颤,陶颂谦也忍不住怒斥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女,今日饶你不得!”说罢长剑一振,合身直向厉枭扑来,薛华栋不敢怠慢,沉喝声中亦挥掌夹攻而上。 厉枭双目中赤光一闪,竟是对陶颂谦的长剑不加理睬,只单掌一扬迎上薛华栋的攻势。霎那间双掌接实,结果却又是不同,但见薛华栋闷哼一声暴退数步,竟险些仰面栽倒。 但厉枭也同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自胸口迅即蔓延向全身,已近疯狂的目光野兽般觑定面前的陶颂谦,随着体内真气的再次暴膨,竟当场将刺进胸口的剑身震成了碎片! 陶颂谦殊无防范,登时便被那剑上余劲震的五脏皆伤,口中飙出一道血箭,尽数喷在厉枭头面之上。 厉枭更不迟疑,奔雷一指正中陶颂谦心口,可怜陶颂谦已无抵挡之能,心脉立断之下就此气绝身亡! 厉枭拼死搏杀陶颂谦,仰天哈哈狂笑道:“姓陶的!老子几乎屠尽你全家,你今日又取老子性命,咱们也算两清——呃啊!……”话到中途已变作一声凄厉的惨哼,原来柳含烟眼见华山派再失梁柱,无限悲愤之下凤尾镖脱手便射。厉枭毕竟已经力竭,这一镖不仅照直打在他胁下,更在他怀中的小公主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公主当即痛的哭叫出声,她自记事以来哪曾受过半点委屈,这一哭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堂堂小母夜叉的威风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柳含烟并不看她,只向厉枭尖叱道:“妖魔!你欠华山派的血债今日又添一笔,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还清?!我定要在你身上刺下千剑万剑,再送你去见你那罪恶滔天的魔鬼主子!” 厉枭遍身浴血、形如鬼魅,狂态尽显的叫道:“好的很啊四夫人!不过你一个人刺怎么能解恨,还是在场各位都来把厉枭大爷刺上千剑万剑,那才叫真正的痛快那!” 他的脸上又泛起一片更深的赤红,厉声狂叫直震的柳含烟等三人耳膜生疼,竟下意识的各自一退。 厉枭趁机将怀里的小公主远远抛了出去,接着猱身直扑向柳含烟,口中嚎叫着道:“要死一起死吧!” 柳含烟把心一横,同时尖叫道:“妖魔!痴心妄想!”叫声中剑锋疾转,全力刺向厉枭的咽喉,杨彦平和薛华栋深恐她再有失,也不约而同的近身抢攻而至。 眼见四人便要短兵相接,此时却倏听一声断喝道:“——各位且慢动手!”喝声中一片如山潜力猛卷向柳含烟等三人,三人顿感立身不稳,各自跌跌撞撞的退了开去。 间不容发之刻,但见一道青影闪电般冲进场中,正好挡在柳含烟身前,指出如风间连续点中厉枭周身数处要穴。厉枭脸上顿时赤芒大盛,青衫人不失时机的再出一指,堪堪又点中他的气海大穴。 厉枭禁不住闷声惨叫,脸上的赤芒跟着一闪而逝,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晕了过去。而青衫人的身躯也同时微微一震,脸色白了一白,看来多半是受了内伤。 青衫人身法奇快,待薛华栋看清他的面容,厉枭已被他随手制服。 薛华栋心下不忿,双眉紧锁的道:“樊飞,你这是何意?” 青衫人正是樊飞,闻言拱拱手道:“各位万请恕罪,樊某也是情非得以。” 杨彦平亦微愠道:“樊少侠,厉枭与我华山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追杀他也已有月余,可如今你樊少侠来横插一脚,难道是想捡现成便宜么?” 樊飞一正色道:“杨兄误会了,樊某绝无此意。” 柳含烟正自俯身查探陶颂谦的遗体,此刻虽然也悲愤莫名,却仍是隐忍的道:“……师弟莫要激动,且听樊少侠有何说辞。” 杨彦平鼻中哼了一声,薛华栋也冷着脸道:“樊飞,你先前躲躲藏藏不肯现身相助,这时候却又跳出来维护厉枭的性命,某家倒要听你如何解释。” 樊飞淡淡的道:“樊某先前不现身相助,是因为与厉枭并无深仇大恨,所以不好与各位相争报仇的机会,至于说维护厉枭的性命,咳……倒不如说樊某是在维护在场各位的性命更为妥当。” 杨彦平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哦?樊少侠这样说杨某可糊涂了,那厉枭分明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合我们众人之力杀他易如反掌,又何须樊少侠来维护我们的性命?” 樊飞缓缓摇头道:“强弩之末自然不穿鲁缟,但在樊某看来,厉枭这孤注一掷却有开山裂石之威——倘若樊某方才没有出手,各位此刻恐怕都已经为他陪葬了。” 杨彦平更加嗤之以鼻,柳含烟却期艾着道:“樊少侠如此说话,不知有何凭据?” 樊飞坦然道:“樊某自非无端臆测,各位应该也知晓,厉枭的师父是碧眼神枭宫无忌,而宫无忌据说出自业火红城。” 杨彦平冷然道:“那又如何,业火红城当初虽然是淫威赫赫,如今却已经灰飞烟灭,又有何惧哉?” 樊飞微颔首道:“看来杨兄对业火红城也有所了解,那你可知业火红城曾有一门密术,唤作吸雷?” 杨彦平皱着眉头道:“业火红城数十年前便已覆灭,杨某彼时尚未降生,所以恕我见识有限,从未听过这门密术。” 樊飞了然的道:“那么便容樊某稍作解说——当初业火红城以宗教御下,其教众皆受蛊惑而性情暴烈,与人争斗之时宁死不降,且大多修炼有这种吸雷。此法运用之时,可以集全身之力于身体表面,并吸取天地之间的暴烈之气贮于五脏六腑。此时一旦有外力攻入,便好似火雷被火种点燃一般瞬间引爆,连带攻击者都会被强大的爆破之力撕成碎片。” 三人听罢各自一震,柳含烟更是心有余悸的道:“樊少侠的意思是……厉枭也修炼有这种吸雷?” 樊飞一正色道:“不错,时隔既久,此类密术亦湮没无闻,各位没听过也情有可原。” 此时却听薛华栋冷冷的道:“……这吸雷某家也有所耳闻,只是你如何证明厉枭方才便是打算施展此术?” 樊飞沉吟着道:“方才陶兄那一剑刺中厉枭的身体,结果长剑立刻被震成碎片,陶兄本身亦遭重创。这其实便是因为厉枭自忖式微,无意中存了必死之心,本身自然而然凝结了天地之间的暴烈之气。而最后厉枭脸上尽是赤厉之色,又激怒各位向他攻击,便是因为他已将真力完全聚集,自身化作了一颗极其危险的火雷,只待各位去送上致命的火种而已。” 杨彦平心中实际已经信了八成,但转念间又生不豫,当下便冷哼道:“樊少侠既然早知那吸雷的厉害,为何不及时出手阻止陶师兄以身犯险?大家同样为正义盟效力,樊少侠怎能如此妄顾情谊?” 樊飞轻轻一叹道:“樊某初时也未想到这一层,变故发生之后再要救援也为时已晚,如今樊某亦是痛悔非常,还望杨兄恕罪。” 杨彦平一时哑口无言,柳含烟亦凄然道:“……生死有命,如今厉枭已经落网,陶师兄大仇得报,九泉之下也应当瞑目了……” 樊飞仍是歉然道:“此事确是樊某之过,柳女侠还请节哀……另外樊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便是可否将厉枭借予樊某一日,一日之后必定原身奉还。” 柳含烟闻言一怔,薛华栋却哂然道:“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如今才说到重点,原来你樊飞也是奔着厉枭来的。” 樊飞略显尴尬的道:“薛三少说的不错,只不过樊某来迟一步,不好再与各位相争,所以只能在此向各位提出这一不情之请。” 薛华栋嘿的一声冷笑道:“你借用厉枭无非是想从他身上追查宫无忌的下落,来帮助岳啸川那厮完成擒捉三魔的任务吧?哼!岳啸川那厮现在何处?” 樊飞一时语塞,幸而柳含烟及时解围道:“樊少侠言重了,我等的性命都是你救的,漫说只是暂时借用,便是将厉枭送予少侠,我等也都心甘情愿。” 樊飞连忙拱手致谢道:“柳女侠这话可更令樊某汗颜了,至迟到明日此时,樊某必亲手将厉枭交还各位处置。” 柳含烟敛衽为礼道:“那便依樊少侠的意思,我们明日此时再于此地交接。” 樊飞微颔首道:“柳女侠尽管放心,明日樊某定会赴约。” 柳含烟嗯了一声,转向薛华栋道:“妾身擅自作主,还望薛公子勿怪,我等今日擒获厉枭全凭薛公子义助,来日华山派必会登门致谢。” 薛华栋只得一抱拳道:“柳女侠言重了——不过樊飞,某家还有一事请教。” 樊飞稍觉意外,但仍是和声道:“薛三少请说,樊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与厉枭同行者尚有一名小妖女,据闻乃是杀人魔王秦傲天的孽种,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樊飞沉吟着道:“这个么……依樊某方才所见,那女童似乎是被一名童子强行带走了。” 薛华栋点点头道:“原来某家也并未看错,可是在刀魔的眼皮子底下,小妖女竟然能全身而退,这便令某家有些费解了。” 樊飞微微一顿,叹口气道:“幼子懵懂无知,各位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 柳含烟秀眉微蹙,摇头苦笑道:“樊少侠心地仁慈,本来无可厚非,但对那小妖女却是大可不必。妾身平日也曾有留意,此女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恐非寻常幼子那般纯稚无知。”她说罢微微一顿,终是敛容正声道:“所以即便是恃强凌弱,妾身之意……仍然断不可留她性命。” 樊飞听的一怔,皱眉讷讷的道:“哦?……没想到连柳女侠也是如此表态,那在下……只不过……” 杨彦平见状不耐烦的道:“樊少侠若是见识过此女的狠辣无情,便不会这般妇人之仁了——你不忍心下手的话大可置身事外,区区一座云雾山而已,谅那小妖女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 樊飞尚未答话,薛华栋已冷然道:“杨兄与柳女侠还须料理陶兄的后事,又何必为小妖女再劳心劳力?何况小妖女本来便是刀魔纵放,他自然有责任将之擒回,樊飞你对此是否认同?” 樊飞自然明白他话里的重点是“刀魔纵放”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只好拱拱手道:“薛三少这话未免太过了……也罢,同样明日此时,厉枭与那女童一并交接,如此薛三少能否满意?” 薛华栋清咳一声道:“樊飞,并非某家刻意刁难,而是你们的作为确实启人疑窦,必须以实际行动表明心迹。”樊飞了然的道:“薛三少不必担心,明日樊某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待。” 薛华栋又睨了他一眼,这才当先下山而去,杨彦平亦抱了陶颂谦的尸身,与柳含烟两人随后紧紧跟上。 樊飞看着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叹口气道:“岳啸川,看来我又要做一回歹人了。” 树林中微一沉寂,方听岳啸川的声音道:“……他们并未要你出手杀人。” 樊飞又是一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又有什么区别?” 岳啸川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不愿出手,便在此处置厉枭吧。”说罢只听林中一阵破风之声蹑空而去,樊飞自知无法阻止,终究也只余下一声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之谓也。 小樵子真不明白自己是在发什么疯,恐怕多半是遭了那疯子一般的小公主的传染,而且这疯病还着实严重的很。 先前明明被这小母夜叉要打要杀的,可当她被抛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尤其是当看到她那副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和粉嫩手臂上那深深的伤痕的时候,自己却真是连半点恨意都提不起来了。 所以连想都没多想,小樵子便一把拉起小公主冲进了密林,小公主那时又疼又怕,再没有半点主张,只能跟着他一路狂奔而去。 小樵子轻车熟路,三转两转便出了密林,但他终究年小力弱,方才又跑得急促,这时已经是气喘嘘嘘了。 回头再看看小公主,却见她更是汗水淋漓,此时再混上泪水,在本来就脏兮兮的小脸上划出一道道白皙的痕迹,看起来真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小樵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软,索性便停下脚步,让小公主休息一下,自己则打眼四顾,察看有没有书里说的伏兵追兵之类的威胁。 不料小公主惊魂甫定,发现手臂竟被他牢牢抓着,登时便是羞怒交集。她也不管小樵子方才又救了自己一命,一咬牙便挥起匕首,径直向小樵子抓着她的手腕砍去! 小樵子再也没想到她竟然狠毒至此,腕上一痛便慌忙收手,但鲜血已经止不住的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若不是小公主自己也累的手软,他这只手此刻便已不在身上了! 小樵子一时抓狂,奋起一脚踢落小公主手里的匕首,哇哇大叫着道:“你!……你别再发疯了好不好?!……真是疯丫头!母夜叉!母……”话还没说完,腕上的疼痛已经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小公主被他踢落匕首,自然也是手腕生疼,她这时可更生气了,单手叉着小腰,大剌剌的嗔斥道:“哼,你这死奴才凭什么抓我的手——好啊,你刚才还敢踢我,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被追杀,挥起粉拳便胡乱砸向小樵子,小樵子接着骂了一声母老虎,便招架不住的顺着小道落荒而逃,无奈小公主却似乎打定主意非宰了他不可,回身捡起匕首便又穷追不舍。 小公主身为杀人魔王秦傲天的女儿,虽然眼下年龄尚幼,却已经有了内功根基,身法也比小樵子高明一筹,再加上小樵子还受伤不轻,本来是绝对逃不掉的。不过小樵子毕竟占了熟悉地形的优势,所以虽然几次险些被小公主捉到,却还是凭着过人的滑溜和不错的运气化险为夷。 小公主一边紧追,一边娇叱连连的要小樵子站住,小樵子哪肯理她,只是抱着腕上的伤口舍命奔逃,也顾不上鲜血正在慢慢往外渗出。 两人追逃了一阵,已经来到一处山崖左近,小樵子眼看自家的茅屋业已在望,兴奋之下不由得精神一松,脚下也稍稍慢了一步。 小公主觑得分明,当下冷笑一声,重重一脚便踹在了小樵子的屁股上面。 小樵子惊叫一声仆地滚到,小公主也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得意的道:“看你个死奴才还能跑到哪里去,死来!”说话间逼上一步,又狠狠一脚踢向小樵子的后脑勺。 小樵子虽然被踹倒在地,可他也知道这绝不是“趴”以待毙的时候,所以顾不得腕上的钻心疼痛,硬是两手一撑翻滚开去,堪堪避过了小公主这一脚。 趁着小公主一愣神的工夫,小樵子连忙翻身坐起,苦着脸告饶道:“小姑奶奶,小祖宗,小……小公主喂,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我……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啊!你干嘛就非要杀我呢?” 小公主看他这副惨象,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但转念间又绷起小脸道:“不管你是谁,又做了什么,你先是看到了我,后来又敢踢我,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小樵子心里凉了半截,腕上的疼痛仿佛更剧烈了,只能哀哀的道:“那……那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小公主微微一怔,含糊的道:“你先说,我可不一定答应。” 小樵子精神一振,赶忙拿手一指道:“前面不远那间茅屋就是我家,我还有个妹妹才不到两岁,我……我死了以后能不能麻烦你……” 小公主还没等他说完,便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死了以后我会把她也杀了,好让你们兄妹两个在下面团聚的。” 小樵子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叫道:“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唔……”他这一激动腕上的疼痛也更剧烈了,险些疼得他当场晕去。 小公主显然没有半分同情,反而不耐烦的道:“不知死活的奴才,要死都不安分一点,哼……”说话间一脚踩住小樵子的胸口,弯腰便要将匕首刺进他的咽喉。 小樵子此刻命悬一线,蓦地厉声叫道:“臭丫头!我跟你拼了!”叫声中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怪力,身子猛的向上一掀,小公主本来笃定他已是俎上之肉,这一下根本没有防备,登时只听她啊哟一声,立足不稳之际当场仰面摔倒,手里的匕首也磕飞了出去。 小樵子死里逃生,哪里还敢怠慢,二话不说顺势一滚便压在了小公主身上,又紧紧抓住了她两只手腕,这才喘口气道:“臭丫头!母夜叉!打架你还差得远哩,有本事再横一个看看啊!” 小公主醒过神来,登时又气又羞,嘴里尖叫着道:“死奴才!你……你敢……呜哇……”她这厢倒委屈的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双脚乱蹬,身子也不断挣动着,着实让小樵子苦不堪言。 小樵子勉强定了定神,大声呵斥道:“喂!你知不知道害羞的?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别以为你哭我就会心软那!” 小公主全不理他,只是哭的更加有滋有味,一双软缎绣鞋被她乱蹬之下糟蹋的不成样子,连两只裤脚都磨破了,白嫩的小腿上更是擦出了道道血痕。 小樵子终究还是心软,无奈苦笑着道:“行啦行啦……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至于哭成这样吗?” 小公主哽咽着道:“呜……你……你再不放开我,那些人就要来抓我了,到时候我就等于是给你害死的,怎么能叫你没把我怎么样……呜……” 小樵子为之一哂道:“哟,现在想起那些人来了,刚才要打要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来?哼……晚了!我就是要等那些人来抓你,你这样没良心的小母夜叉,就该……就该……” 嘴里虽然说着狠话,但眼见小公主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摸样,他终究还是叹口气道:“唉……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你得保证不再杀我。” 小公主连忙点了点头,小樵子如释重负,刚想起身将她放开,孰料此时却见小公主目光一瞥,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匕首。小樵子心中一动,脱口惊叫道:“你!……原来你还想杀我啊!” 小公主眼神闪烁,吱吱唔唔的道:“哪……我哪有……”说的是哪有,可她的表情却十足出卖了她的心思。 小樵子不禁摇头苦笑道:“你……你这……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蛋!” 小公主知道伪装不过,索性又尖叫道:“死奴才!我饶不了你,你快放开我!……”说话间又开始拼命挣扎,小樵子却是抵死了不松手,两人顿时缠作一团,周遭尽是小公主的斥骂之声。 小樵子毕竟失血过多,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正自暗暗叫苦之际,耳边却忽听得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个戏谑般的男声道:“我说夫人那,怨不得你不想要孩子,啧……如今的孩子当真是要不得,你看这两只小毛头,才这么丁点儿大就学会乱来,以后那还了得?” 小樵子直觉这是在说自己,他心里可有点不服气了,暗自咕哝着道:“什么嘛……如果这样就叫乱来,刚才林子里那帮人拿刀动剑、杀来杀去的,岂不更是大大的乱来?” 他不明白乱来的意思,只以为乱来就是打架,但这时他整个身子压着人家小公主,一边还抓着人家的手腕,两人又作一处气喘吁吁,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打闹,但看起来总不免有一点点暧昧。 男声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女声冷冷接口道:“少贫嘴了,办正事要紧。” 那男声闻言又谑笑道:“不错不错,我们还是别干扰人家‘办正事’的好,呵……” 小樵子正奇怪“办正事”是什么意思,小公主却已趁机哭叫道:“前辈、阿伯,救命啊!呜……这个死奴才欺负我!他……他不但欺负我,呜……他还拿匕首砍伤我的胳膊……” 小樵子这下真是服了——这丫头对别人一口一个奴才,甚至对厉枭也是直呼其名,可现在却“前辈、阿伯”叫的亲热。编造自己砍伤她的手臂,明摆着是倒打一耙,结果却连脸都不红一红。这样的丫头恐怕自己往上数三世都不曾见过,往下数三世也千万不要再见到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这厢正自郁闷,那男声却俨然吃惊的道:“啊哟,原来不是两厢情愿,这小毛头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非礼勿动,呵……夫人,咱们要不要发发善心那?” 那女声似乎颇为不耐,当下没好气的道:“要发善心你就去发吧,哼……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就算你发一辈子的善心,咱们在武林中照样没法抬头。” 小公主闻言哭得更凶了,呜呜咽咽的道:“前辈、伯母,呜……这死奴才不会武功的,您一指头就能戳死他,呜……决不会耽误您的正事,您今天救了我,呜……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 小樵子听的差点晕倒,这丫头越说越离谱,什么一辈子感激?自己今天救了她两次,如果就是这样的“感激”,恐怕那位“伯母”也要晕倒了。 思忖间终是忍无可忍,小樵子正想出言辩解,此时却忽觉眼前一花,一道金色人影径直欺近过来,不由分说便抓住他背后的衣领,将他整个儿提了起来。 小樵子面孔朝下,根本看不到这金色人影的面目,只能挣扎着叫道:“这个……这个丫头根本全是扯谎!她……她忘恩负义,蛇蝎心肠!你们千万别再给她骗了!” 那金色人影闻言轻笑着道:“是吗~那你说说看,她忘了谁的恩,负了谁的义,又是怎么个蛇蝎心肠?”——话中仍旧不脱戏谑,听来正是方才那男声。 小樵子急忙道:“她给人家追杀,看到我就想把我推下树去,然后还砍了我一刀。后来……后来那些追杀她的人就来了,我就拉住她带她逃跑,没想到她居然又砍了我一刀……” 他急着想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结果却越说越乱,金色人影听得一头雾水,随手敲了敲他的后脑勺道:“捡重点的说,说条理一点。” 小樵子更加着急,不巧手腕上的疼痛又阵阵袭来,直弄的他头昏脑胀,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困难,哪还能再顾得上什么条理? 小公主早已爬了起来,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顿时又是放心又是得意,要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还得继续装哭,恐怕她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金色人影见小樵子说不清楚,无奈又向小公主道:“那小姑娘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干嘛要欺负你?” 小公主可真不知道“他干嘛要欺负你”,方才一时嘴快说了出去,现在想圆谎可不太容易。她这厢一边继续装哭拖延时间,一边还要迅速编出一个说的过去的故事,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小樵子见状却如释重负的道:“对对对,你快说呀,你要是说不出来,那就证明你是骗人,快说快说!” 小公主急中生智,断断续续的道:“是……是这样的,我家就住在山底下,今天上山来……摘野果回去作午膳,结果……就在树上碰到了这个死奴才。这个死奴才蛇蝎心肠,不问青红皂白就抢我摘的野果和干粮,我抢不过他,被他逃下了树去。然后……然后我就追他,他更起了坏心,狠狠砍了我一匕首,又把我推倒,还想……还想要杀我呢……” 小樵子听罢直气得七窍生烟,金色人影却谑笑道:“原来如此,好个狠毒的小毛头呀,抢东西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杀人,来来来~让我七妙星君仔细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樵子直觉身子一轻,下一刻便已经稳稳站好,而眼前正是那道金色人影——但见他身着一件质地奇异的金色袍衫,头顶束着一尊同色的金冠,整个人都透出一派莫名的贵气。 再往脸上瞧去,正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三缕长须更衬出一派仙风道骨。看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脸上的神情却透出十足的促狭,特别是一双眼睛顾盼飞扬,直似刚刚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一般兴奋。 小樵子今天算是开了眼,小公主已经足够离奇,这位七妙星君看来也不太靠谱。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二位多半是一路,自己可真是死定了…… 艳阳渐升,山脚下的薄雾也已渐趋散尽,但见一袭青衫的樊飞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而他身边的厉枭则如死狗一般横躺在地、一动不动。 耳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樊飞脸上终于微露笑意,转过身来和声道:“琬珺你来得正好,事情查得如何了?” 苏琬珺来到他面前,却并不答他的话,反而娇哼一声道:“岳兄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人?” 樊飞讪讪一笑道:“……他去办一件大大的小事,应该很快便能来此会合,你不必担心。” 苏琬珺微讶道:“什么大大的小事?你这人……又来故弄玄虚。” 樊飞含糊的道:“这个稍后再跟你说,你查的那件事可有了眉目?” 苏琬珺脸上隐现红晕,看来尤其娇艳动人,当下轻轻一啐道:“你今后要再敢这样作弄我,看我不……” 樊飞心下暗笑,面上却故作惊讶的道:“我几时作弄你了,毕竟你们都是女子嘛,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方便些啊。” 苏琬珺粉面含嗔,扬起粉拳便捶在他肩上,一边还娇嗔着道:“你分明是讨打,竟敢把我和那种女人相提并论。” 樊飞笑着抓住她的手腕,眨眨眼道:“我这纯粹是为你着想啊,不然若是我走这一趟,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苏琬珺连忙抽回手来,又白他一眼道:“稀罕你……咳……不跟你闹了,那人虽然不肯承认,但无意间还是露了马脚,所以依我的判断,她的身份应该不离十,那咱们要不要顺手除了她?” 樊飞沉吟着道:“这人隐居许久,虽然私德不修,却也没有什么大恶,况且她终究是积年老魔,实力难以忖度,所以咱们眼下还不宜贸然出手。” 苏琬珺点点头道:“说得也是,怕只怕她……她……哼,若真练了什么邪道魔功,籍此恢复了功体,那便后患无穷了。” 樊飞正待应答,却忽然剑眉一轩,闪电般侧身拍出一掌,霎时只听夺夺连声,分明是暗器打入树木的声音。 苏琬珺面色微变,两人陡然分开,樊飞凝神察看周遭,苏琬珺则谨慎护在厉枭身侧——原来方才的暗器正是打向这位已经昏厥的青魔灵。 樊飞冷目如电,四周景物尽收眼底,却根本查不到半点异状,仿佛发射暗器之人瞬间便凭空蒸发了一般。 苏琬珺脸上同样微现讶异之色,两人眼神交会,心下已各自了然——这出戏,该开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8章 是非意难平 不待樊飞授意,苏琬珺已是足尖一点,解开了厉枭被封的昏睡穴。厉枭呻吟一声悠悠醒转,待看清两人之时,脸上却立刻露出凶狠之色。 樊飞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厉枭,你如今已经是阶下之囚,樊某想要问你几个问题,还望你能老实回答。” 厉枭目中凶光连闪,狠呸一声道:“姓樊的你这杀才,凭空坏了厉枭大爷的好事,如今居然还指望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奶奶的……真是白日做梦!” 樊飞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当下微颔首道:“青魔灵好一副铮铮铁骨,但樊某并非趁人之危、逼你配合,而只是想与你作笔交易罢了。” 厉枭嘿嘿一笑,斜睨着苏琬珺道:“哦?……做交易好啊,只要你小子愿意把老婆献上,让厉枭大爷好好享受一番,那就——呃!……” 苏琬珺岂容他口齿轻薄,不待听完早已指出如风,正戳在他喉下三寸。厉枭登时气息阻滞,胸痛如绞,嘴里嗬嗬连声的嘶叫起来。 樊飞静待片刻,这才出掌为他拍开胸前淤阻,接着一正色道:“厉枭,樊某不想跟死人做交易,所以还请你留些口德才好。” 厉枭喘口大气,惨笑着道:“……好啊,你厉枭大爷这辈子吃也吃过,喝也喝过,漂亮女人也睡过百十个,就算死也够本了,有种你就杀了大爷呀!哈……” 樊飞为之一哂道:“你虽然视死如归,却不知到了阴曹地府,又要如何向杀人魔王交待?” 厉枭面色一变,脱口叫道:“你!——难道小公主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樊飞淡淡一笑道:“须要怀疑吗?你认为区区一名无知女童,能逃得出樊某和岳啸川的手掌心吗?” 厉枭眼珠连转,冷哼一声道:“就算小公主落在你手里又怎样,华山派那班杂碎恨主人入骨,而你跟他们又是一丘之貉,小公主只怕注定是难逃厄运了吧?” 樊飞缓缓摇头道:“华山派之人并不知道那女童落在樊某手里,即便他们有所怀疑,樊某也可予以否认,他们终究是无可奈何。” 厉枭听的一怔,随即阴阳怪气的道:“哦?……你樊飞拼着受人怀疑也要保护小公主,这可真是奇了。” 樊飞轻咳一声,意有所指的道:“条件交换、各取所需罢了,樊某当然也不会无的放矢。” 厉枭沉默片刻,似在盘算什么,樊飞趁势又道:“厉枭,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秦傲天予你托孤重任,你却这般轻贱性命,又岂是忠义孤臣当为?” 厉枭似是一滞,终于迟疑着道:“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樊飞一正色道:“樊某在此立誓,只要你肯老实回答问题,那女童在我这里便绝对安全,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斩钉截铁,厉枭虽然凶狠刁钻,脑子却不甚灵光,一时之间竟未听出他话里的破绽,神情也似乎有所松动。 樊飞察颜观色,已是胸有成竹,紧接着又道:“厉枭,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樊某已经表现诚意,你还有什么顾虑?” 厉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闷声道:“……你想问什么?” 樊飞微微一笑,干脆的道:“一句话——令师宫无忌的下落。” 厉枭脸色一变,打个哈哈道:“宫无忌……那厉枭大爷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天下这么大,他一个大活人的行踪岂是我能料定的。” 樊飞了然的道:“你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便可,不过若你所言不尽不实,致使樊某一无所获,那么你所关心之事便恕樊某也爱莫能助了。” 厉枭登时大怒道:“姓樊的!你刚才不是说……” 樊飞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樊某所说自然作数,但前提是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么?” 厉枭狠呸一声道:“你!……哼!非凡神龙原来是这等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厉枭大爷今天算是见识了!” 樊飞不温不火的道:“还是那句话,各取所需罢了,樊某也并未逼迫什么,是否配合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厉枭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樊飞却又意味深长的道:“何况就樊某所知,你与宫无忌虽然名为师徒,感情却未必深厚,否则你又怎么会偷偷拜在他的死对头青冥鬼师门下,做了那见不得光的青魔灵?” 厉枭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蓦地大叫道:“够了!宫无忌的下落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不要忘了刚才的誓言!” 樊飞凛然正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樊某必定信守承诺。” 厉枭正待开口,耳边却忽听一声断喝,随即只见一条人影自密林中电射而出,堪堪正落在三人面前。 苏琬珺早已全神戒备,见状冷笑一声道:“阁下好精纯的内功,竟然能瞒过小女子和樊飞的耳目。” 来人着一身玄色长袍,虽然面蒙黑巾,双目之中却是神光烁烁,令人不敢逼视,此时只听他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谬赞了,你们这一番言辞做作,不正是为了逼老夫现身吗?” 樊飞轻咳一声道:“阁下方才欲杀厉枭灭口,想必是宫无忌的同路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厉枭听的浑身一震,脱口怒叫道:“好个老贼,果然不肯放过我!那就别怪厉枭大爷不讲师徒情义了!——” 他这厢一时激愤,便要当场道出碧眼神枭宫无忌的下落,此时却听神秘来人霍地冷斥道:“且慢!——厉枭你可否先听老夫一言,之后再作决断。” 厉枭心中一动,果然截口不言,樊飞见状沉声道:“厉枭,你我之间已有君子协定,难道你打算听从此人蛊惑,以致食言而肥?” 神秘来人深沉一笑,针锋相对的道:“既然心中没鬼,又何必怕人戳穿,厉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厉枭更显怀疑,瞪着神秘来人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厉枭大爷不想跟你绕圈子!” 神秘来人一面暗中戒备,一面呵呵笑道:“厉枭,方才樊飞的誓言老夫也听的清清楚楚,试问如果小公主从未在他手里,他这誓言可还能有半分约束?” 厉枭恍然顿悟,不禁咬牙切齿的道:“不错……不错!姓樊的!你现在就将小公主带到厉枭大爷面前来!若是见不到小公主,休想我告诉你只言片语!” 樊飞微微一顿,终是轻叹道:“……功亏一篑,看来这笔交易是做不成了——不过阁下方才欲以暗器取厉枭性命,看来也并没有带着什么好意吧。” 神秘来人坦然道:“老夫无需隐瞒什么,宫无忌的下落绝不能被你们知道,这便是老夫的目的。” 厉枭听罢樊飞之语已是气的三尸暴跳,这下更加怒极反笑的道:“好……好的很!……老贼如今可真是值钱了,这么多人为他奔波忙碌!哈……樊飞你猜的没错,厉枭大爷的确跟老贼不共戴天,早就恨不得宰了他了!今天索性告诉你又怎样,老贼的巢穴就在——” 神秘来人早发觉苗头不对,当下更加不敢怠慢,立时如鬼似魅般电射而至,举掌便拍向厉枭天灵。 但樊飞又岂是易与之辈,登时只闻一声铿锵龙吟,慑人蓝芒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刺神秘来人胸口。而与此同时,苏琬珺的纤纤玉指也已破风而至,突袭神秘来人咽喉。 神秘来人目中神光爆闪,一道灼烈掌力直接迎上了樊飞的剑锋,而原本拍向厉枭的攻势也急忙变招,转而封向苏琬珺的攻势。 剑风激荡,掌气纵横,霎时只听神秘来人闷哼一声,踉跄退出数步,而樊飞亦觉气血翻腾,极力忍耐才勉强压下喉头甜意。 神秘来人虽未得逞,但厉枭也并没有说出什么,因为就在三人生死相搏的一瞬,他竟倏地拔身而起,转身没命的疾奔而去! 樊飞神色一变,脱口叫道:“快追!”苏琬珺也并未迟疑,急忙衔尾向厉枭追去。 神秘来人手捂左胸,低促的一笑道:“樊飞……这一次是你失算了。” 樊飞冷冷的道:“业火红城的内功,看来阁下的背景实在不简单,只可惜如今有伤在身,倒让樊某胜之不武了。” 神秘来人打个哈哈,意味深长的道:“若说有伤在身,你樊飞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吧?”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好说好说,红城内功虽有吸雷余威的助力,但樊某勉强还撑得住,反而阁下方才中了樊某这一剑,想必已无再战之能了吧?” 神秘来人冷笑着道:“与其在此互相试探,你倒不如多关心一下苏琬珺的安危,免得徒留憾恨那。” 樊飞为之一哂道:“厉枭逃不了,樊某也自有手段从他口中挖出宫无忌的下落,倒不劳阁下挂心。” 神秘来人鼻中一哼,好整以暇的道:“厉枭逃不逃得掉,老夫并不关心,因为老夫可以肯定一件事情,便是岳啸川绝对活不过今日。” 樊飞闻言一怔,沉吟间只听神秘来人冷哂道:“非凡神龙,好自为之吧,老夫恕不奉陪了——” 他说罢径自飘然而去,樊飞略一斟酌,终是未曾追赶,当下举剑在近旁树上刻下一行字迹,接着便腾身直奔山上而去。 小樵子自忖说不过小公主,索性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任凭那七妙星君看个够。 七妙星君悠然鉴赏一番,这才摇头晃脑的道:“不错不错,手腕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顾得上乱来,佩服佩服~” 他不提还罢,这一提小樵子顿觉腕上的疼痛又是阵阵钻心,脑子里也更加昏沉了。 七妙星君出指如风,迅速封了他臂上几处穴道,接着又伸手往自己怀里摸去。可是摸来摸去,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七妙星君面上隐现尴尬,无奈扬声唤道:“夫人快来,我的药又用光了,你还有没有?” 先前那女声微微一顿,颇见气沮的道:“你再把药当饭吃,我就……” 七妙星君忙赔笑道:“好了好了,反正吃了也没坏处嘛,至少强身健体、补肾壮阳是有的……” 话还没说完,便已觉一阵香风拂面,随即一位身着银色衣衫的女郎终于也翩然现身。但见她粉面飞霞间娇叱一声住口,接着伸手捏开小樵子的牙关,径将一粒药丸丢入他喉中。 小樵子不及转念便已吞下药丸,随后才看清那女郎的形貌,孰料这一下却更骇的他魂不附体——原来这女郎竟与小公主生得极为相似,尤其是脸上那一派飞扬神韵,竟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只不过小公主此时蓬头垢面,又兼哭的泪水纷披,简直已经变作个大花脸,所以这对夫妻才未曾生疑。 可饶是如此,小樵子仍不由得暗暗叫苦,银衫女郎也留意到他神色有异,索性出指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小樵子登时痛痛快快的晕了过去。 七妙星君脸上隐现笑意,连连点头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这小毛头毕竟失血过多,是该好好休息一阵。” 小公主这时可糊涂了,急忙向银衫女郎道:“前辈、伯母,这个死奴才那么欺负我,真要他死了才好呢,你们干嘛还要救他?” 银衫女郎脸上还微带着红晕,闻言冷哼一声道:“还敢多嘴饶舌,小小年纪就想骗大人,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公主张口结舌,片刻方难掩心虚的道:“我……我没骗你们呀……真的……” 七妙星君摇头一笑道:“没骗我们?你一口一个死奴才,一双手也又白又嫩,怎么会是上山摘野果的身份;你说他用匕首砍你,可你的伤分明是极薄极利的飞刃所致,而他腕上才真正是匕首的斩伤。再者你伤痕虽然极深,流血却没多少,可见必定是修练过奇异内功;有这等难得际遇,怎么可能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毛头追杀,哈……你真当我们夫妻两人是好糊弄的么?” 银衫女郎耐心听他说完,这才颦眉嗔声道:“好了,你无不无聊?正事还办不办?” 七妙星君倒也听话,忙向她陪着笑道:“遵命遵命,夫人千万息怒,不过这几天夫人的脾气似乎又大了不少呀……” 银衫女郎径直打断道:“你受不了就别理我好了……我才不在乎。” 七妙星君哪敢怠慢,趁机调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见夫人闷闷不乐,想逗你开开心而已,毕竟总是绷着脸的人老的也更快呀~” 银衫女郎的气消了不少,当下白了他一眼道:“总之你嫌弃我是黄脸婆就对了——不许再狡辩,我心里有数。”说罢暂不理会七妙星君,又转向小公主道:“你是不是真的被人追杀?是谁在追杀你?” 小公主自以为得计的谎话被揭的千疮百孔,此时正满心郁闷,闻言虎起小脸道:“关你什么事?哼……难道你们两个狗男女也是来追杀我的?”她倒是现实的很,谎话一被揭穿,翻脸顿时比翻书还快。 银衫女郎登时一滞,但转念间又似有所感,只是细细打量着小公主的容貌,小公主大不自在,愈发露出凶相道:“看什么看?!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银衫女郎娇躯轻颤,终是迟疑着道:“你……你是不是净宇教的人,所以才被正义盟追杀?” 小公主不忿的道:“是又怎么样,你动手呀!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一指头就能戳死我!” 银衫女郎不以为忤,反而愈见激动的道:“你……你爹可是……可是秦傲天?” 此语一出,小公主固然是吃了一惊,七妙星君却也心中一动,这才留意到小公主的容貌竟与自家爱妻恁地肖似。 小公主定了定神,冷冷的道:“不错!我爹便是神教的副教主,他现在已经仙去了,你要报仇尽管找我就是!” 银衫女郎目中泪光闪动,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姣儿……姣儿……” 小公主可没心情听她说些什么,反而声音更冷的道:“有什么好哭的,我爹杀的都是该死的奴才!你既然跟我爹有仇,那还等什么,快些杀了我给那些奴才报仇吧!” 银衫女郎稍稍回过神来,嗓音沙哑的道:“傻孩子……你是怕我折磨你,所以想让我当场杀了你,对不对?” 小公主的用心又被揭穿,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当即失声哭叫道:“是又怎么样?……爱怎样都随便你!我才……我才不怕!呜……” 银衫女郎轻轻俯下身去,细心的为小公主擦去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满面疼惜的道:“傻孩子,我怎么会折磨你,我……我疼爱你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已情不自禁的将小公主搂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稚嫩的小脸,爱护之情当真是溢于言表。 小公主躲闪不开,只好由她亲近,此时又听她这样说,终于忍不住狐疑的道:“你……是我爹的朋友?还是哪一房夫人?……我怎么不认识你?” 银衫女郎不禁胀红了脸,此时却听七妙星君讷讷的道:“……夫人,莫非她便是你与那人的骨肉?” 银衫女郎轻嗯一声,垂首涩声道:“修齐……你也看得出来,她与我的容貌如此酷似,我是绝不会看错的……好孩子,你爹可曾告诉过你娘亲的事情?” 小公主终于也醒过味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也抱紧了银衫女郎,语带哽咽的道:“你……你真是我娘?爹从来没跟我说过娘的事情,我……我也不知道……” 银衫女定了定神,怜爱的看着小公主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先前是谁带你逃出来的,你们又作何打算?” 小公主老老实实的道:“爹把我托付给厉枭照顾,可他今天早些时候多半是给正义盟那帮奴才杀了,不过他先前也提起过,说是到了惜月湖他的责任就了了……” 银衫女郎娇躯一震,终是泪如泉涌的道:“惜月湖……好孩子,我就是你的娘亲!你……唔……这位……这位是你的义父——修齐……”说话间径把羞赧的目光投向七妙星君,眸子里也隐现祈盼之色。 七妙星君轻咳一声道:“夫人放心好了,咱们既然是夫妻,那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必定会视如己出的。” 银衫女郎如释重负,满含感激的向他一笑,此时却听小公主哼声道:“我才不要什么义父呢,娘你既然是我爹的夫人,怎么能又多出一个丈夫?” 银衫女郎尴尬不已,顿了顿方轻声道:“你这孩子……罢了,等回去以后娘再详细跟你说——修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我不想招惹正义盟的人。” 七妙星君沉吟着道:“也好,这孩子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尽快安顿好她才是正经,咱们的事以后再办也不迟,只不过……这一个该怎么办?”他说着指了指手边仍在熟睡的小樵子,脸上尽是询问之色。 银衫女郎尚未答话,小公主已抢先道:“这死奴才先前真的欺负我了,娘你快帮我杀了他。” 七妙星君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这孩子自小沾染了那人的戾气,今后咱们可得好好教导才是……” 小公主双眼圆睁,不忿的道:“住口!死奴才不许你说我爹的坏话!” 银衫女郎连忙拉了拉她,正容轻嗔道:“姣儿——不许这样跟义父说话。” 小公主娇哼一声,抱紧银衫女郎道:“好嘛~我听娘的话就是,不过娘一定要帮我杀了那个死奴才——不是这个死奴才哦,娘你千万别生气嘛~” 她小手一指两个“死奴才”,眼睛里全是促狭的笑意,七妙星君只觉啼笑皆非,银衫女郎却柔声道:“嗯……既然姣儿这样说,那修齐……就按她的意思办吧。” 七妙星君吃了一惊,皱眉讷讷的道:“夫人,咱们夫妻一场,多少也算心有灵犀,方才这句话我只当你没说。” 银衫女郎神情一滞,耐心解释着道:“修齐,我知道你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咱们这也是情非得以呀。你可别忘了,这孩童看见过咱们,万一他说出去是咱们带走了姣儿,你想正义盟的人会如何处置?” 七妙星君洒然一笑道:“夫人不必多虑,我早已经想好了,左右这孩子与我投缘,不如便一并带了回去,咱们收他做个小徒弟如何?” 银衫女郎闻言一怔,想了想方嗔怪的道:“你早已经打好了主意,却还要装模作样的问我,真是讨打。咳……那姣儿你看,能不能听义父的话?” 小公主翻翻白眼,执拗的道:“不听!我就是要他死!娘~我就是要他死嘛,他要不死……我就死去!” 银衫女郎不由作色道:“傻孩子,不许胡说!……修齐,你看姣儿她……我也没有法子啊……” 七妙星君正待反驳,忽然间却有所警醒,目光盯向前方道:“哪位高人大驾光临,还请现身一见。” 银衫女郎吃了一惊,连忙将小公主往怀里一抱,转身退至七妙星君身侧。 镇定心神间抬眼望去,但见来人灰袍皂靴,背负琢玉魔刀,冷峻的目光似能直透人心底,正是——刀魔岳啸川。 银衫女郎心头巨震,先与七妙星君对视一眼,这才勉强正声道:“岳啸川,你来此何为?” 岳啸川的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不带丝毫情绪的道:“秦傲天之女,我要带走。” 银衫女郎心下猛沉,不由得抗声道:“秦傲天既然已经被你们杀了,你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小孩子?难道说你堂堂刀魔也落了俗套,要拿小孩子去邀功请赏?” 岳啸川冷冷的道:“孩童交给我,岳某掉头就走,至于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银衫女郎神色数变,一时之间却不敢当面拒绝,只是紧紧抓着小公主的手臂。 七妙星君自然不能坐视,当下轻咳一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名动天下、享誉武林的刀魔岳啸川,失敬失敬,在下葛修齐这厢有礼了。” 岳啸川目光一凝,抱拳还礼道:“棋山之主,七妙星君,岳某久仰。” 七妙星君干笑着道:“岂敢岂敢,在下小小的虚名,怎么能跟岳大侠相提并论……” 岳啸川冷然打断道:“好了——两位只管明言,交,还是不交。” 银衫女郎大为不忿,咬牙厉斥道:“岳啸川!你妄称侠义中人,居然如此强横霸道!敢问我们有什么义务把孩子交给你?!” 岳啸川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岳某已经允诺他人,必将此女带回。” 银衫女郎愈发愤慨的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凭什么要迁就你?怪只怪你慢了一步,现在孩子已经落在我们手里,我们不愿意交,你难道就要用强?” 岳啸川不由微愠道:“新月,在武林道上行走,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你执意不肯交人,那是打定主意要跟岳某为难了?” 银衫女郎神情一滞,半晌方凄然道:“岳啸川……当日我技不如人,承蒙你手下留情,这份恩义我自然不会忘记,但……但这一次,能否请你再通融……” 岳啸川一皱眉道:“新月,岳某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但你也该有自知之明,若是一味得寸进尺,最后只能自取其辱。” 银衫女郎娇躯微颤,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竟倏地屈膝跪倒,垂首恸声道:“岳啸川……算我求你,只要你今日愿意通融,我日后必定诚心报答于你!” 岳啸川见状一时愕然,七妙星君则俯身搀住银衫女郎的手臂,满含怜惜的道:“夫人你何必如此呢,还是赶紧起来吧。” 银衫女郎却不为所动,一双泪眼牢牢的盯着岳啸川,似是打定主意要长跪不起。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于神色略缓的道:“新月,这孩童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何必……” 话到中途却猛听小公主娇喝道:“住口!你这死奴才,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说娘跟我非亲非故,真是笑死人了。” 银衫女郎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岳啸川亦微微一震,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银衫女郎暗自苦笑,无奈涩声道:“岳啸川……你也听到了,我……我并非有意为难,但姣儿我决不会交给你。” 岳啸川缓缓的道:“你前次所说与秦傲天之仇,便是指此事了?” 银衫女郎秀靥飞红,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旁的七妙星君则讪讪的道:“岳大侠,拙荆为恶贼所欺而诞下此女,如今机缘巧合母女重逢,也算是天意使然,这个……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吧。” 岳啸川脸色冷峻,片刻方沉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岳某不能失信于人。” 银衫女郎神色剧变,咬牙颤声道:“岳啸川……你当真如此不近人情?” 岳啸川缓缓摇头道:“情非得以,两位若不肯大义灭亲,岳某便只好得罪了。” 银衫女郎霍地站起身来,嘶声尖叱道:“岳啸川!我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你却仍是咄咄逼人,难道真以为我们夫妻怕了你不成?!” 岳啸川微一冷笑,不疾不徐的道:“岳某不才,领教两位高招。” 银衫女郎只觉热血上涌,抖手便自腰间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三尺软剑,厉声叱喝道:“岳啸川!我们夫妻联手,你未必就能占得上风!但我不想再与你刀剑相向,所以奉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即便有人要知难而退,也绝对不会是岳某。” 银衫女郎更加激怒的道:“你!——欺人太甚!”她说罢便要上前撄战,此时却听七妙星君轻叹一声道:“夫人稍安勿躁,今日有我在此,又何须劳你大驾呢?” 银衫女郎心神略定,却仍难掩急切的道:“修齐,夜长梦多,咱们尽快联手制服岳啸川,然后带姣儿走!” 七妙星君点了点头,把手边的小樵子硬塞给她,这才低声道:“我一人足矣,你帮我照看徒儿。” 银衫女郎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并没有违逆,只是随手拍开小樵子的昏睡穴,拖着他退到七妙星君身后。 小樵子刚刚醒转,脑子里本来还昏昏沉沉,但一睁眼看到小公主那张写满敌意的脸,他可登时便一激灵。无奈自己受伤的手腕被银衫女郎紧紧攥住,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一时之间直是暗暗叫苦不迭。 七妙星君缓步踱到岳啸川面前,不温不火的道:“岳大侠,你与我夫妻二人可有深仇大恨?” 岳啸川睨着他道:“情非得以,星君可以出手了。” 七妙星君摆摆手道:“不急,咱们既无深仇大恨,那又何必非要性命相搏呢?” 岳啸川不禁皱眉道:“星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转弯抹角。” 七妙星君讪讪一笑,探手自腰间抽出一柄金光闪耀的三尺软剑,随即运劲掷向远处的一棵大树,软剑登时嗤的一声洞穿而过,齐柄没入树干之中。 岳啸川见状已知其意,当下冷冷的道:“即便没有兵刃在手,你我仍可作性命相搏,星君不嫌多此一举吗?” 七妙星君叹口气道:“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在下也是无可奈何,但不伤和气还是最好。”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于也自背后拔出琢玉魔刀,凝力掷向先前那棵大树,魔刀同样对穿而过,恰与七妙星君的金剑交成一个标准的十字。 七妙星君一个长揖到底,恭恭敬敬的道:“岳大侠高义,在下承情了,不过比试之前咱们不妨再做些约定如何?” 岳啸川已略感不耐,勉强隐忍着道:“说吧。” 七妙星君清咳一声道:“依在下的意思,若是岳大侠胜了,我们夫妻二人自然会将秦傲天之女交给你,并且保证今后绝不再追究此事。但若是在下侥幸胜了,岳大侠也当保证不再为难我们夫妻二人,并且决不泄露姣儿的行踪,如此岳大侠能否答应?” 岳啸川听罢不禁哂然道:“星君倒是考虑的周全之极,看来是非保此女不可了。” 七妙星君微微一笑,银衫女郎却踟蹰着道:“修齐,我们不如还是联手……” 七妙星君剑眉一挑,淡淡的道:“夫人难道对我没有信心?” 银衫女郎登时语塞,讷讷间却已听岳啸川沉声道:“允你。” 七妙星君拊掌笑道:“岳大侠一言九鼎,在下先行谢过了,在此斗胆请教岳大侠高招——”说罢便即两指相骈,遥遥指向岳啸川胸口。 岳啸川亦神色一肃,右掌竖立如刀,口中凛然一喝道:“请——” 云雾山脚下,厉枭沿着山道发足狂奔,背后苏琬珺则紧追不舍。厉枭终究是伤疲交加,又兼轻功本就不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跟着迅速缩短。 苏琬珺成竹在胸,一边紧紧追赶,一边扬声叱喝道:“厉枭,再跑也无济于事,你何苦多此一举?” 厉枭并不答话,只是咬紧牙关全力奔行,苏琬珺心中冷笑,算准距离倏地一指点向他肩头。 顿时只听一声闷哼,厉枭终于喘着粗气顿住身形,回头面向正半跪于地、痛苦的捂着耳朵的苏琬珺,口中狞笑着道:“咳……臭丫头,敢孤身来追厉枭大爷,看大爷待会儿怎么让你欲仙欲死,哈……” 话音方落,倏见一条瘦长人影悄然出现在场中,一身黄褐色袍褂披在身上,满头白发蓬松凌乱,颔下还挂着一幅银髯,看来虽已年过花甲,但眼中散发着的精光却已表明他绝非寻常老朽之辈。 厉枭嘿的一笑,抱拳为礼道:“连老果然好手段,只一招便废了这臭丫头,我厉枭当真是佩服的紧。” 老者嗯了一声,径向苏琬珺道:“丫头,今天老夫不想杀你,权当卖个人情,还望你好自为之。”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慢慢悠悠,听来竟是十分怪异。 苏琬珺面色惨白,咬牙闷声道:“我……我早就该想到了,凭厉枭的功力,根本不可能自行冲开禁制。而能完全瞒过我们的耳目,自远处助厉枭解开禁制的,除你连老怪的无踪密音之外,倒也真难再找出第二人……” 老者干笑一声道:“过奖过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怪只怪丫头你太过轻敌了。” 苏琬珺颦眉道:“看来方才发射暗器的也是你连老怪了,你和那人混淆视听、故布迷阵,趁我们全神与他对峙之际解开厉枭的禁制,果然是好高明的手段。” 老者抚须笑道:“老夫故意只用最寻常的毒镖偷袭,就是要你们不起怀疑,否则以老夫毒手鼓魔的手段,便是十个厉枭也早已归西了。” 苏琬珺冷笑着道:“那与你配合之人想必也是漏网的魔头之一,恐怕不是宫无忌便是濮阳尚了吧?” 老者嘿然道:“想要套老夫的话,丫头你还嫩了点儿,今日老夫不为难你——厉枭咱们这就走吧。” 厉枭颇为不舍的看着苏琬珺,咂咂嘴阴笑道:“连老,如此人间极品,就这么随便放了,不嫌太可惜吗?” 老者似是一滞,口中冷哼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是再不知收敛,迟早要栽在这个上面!” 厉枭似是对他颇为服气,闻言只是讪讪一笑,便不敢再说什么。老者又盯了一眼苏琬珺,正要带厉枭离开,此时却忽听一声沉喝道:“连老留步——” 老者打眼一瞧,只见远处一条人影急奔而来,正是方才现身与樊飞和苏琬珺周旋的神秘人。 神秘人近前停步,先喘了一口大气,这才略显不悦的道:“连老,我先前交待给你的任务,似乎是杀除苏琬珺吧?” 老者脸色一黑,冷笑着道:“交待?哼……神教都已经灭了,你还来跟老夫摆策师的姿态,当真好笑。” 神秘人愈加不悦,霍地沉声道:“连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哂然道:“不要以为你号称智星,就把旁人都当作傻瓜,若是老夫杀了这丫头,那岳啸川岂不更要上天入地的追杀老夫?而你则乐得隔岸观火,好不逍遥自在那。” 神秘人似已动了真火,当即厉斥道:“连老!我们既然合作,就应当精诚团结、推心置腹,否则若是各怀鬼胎,一味计较这些个人得失,那还不如就此散伙,也免得自寻死路!” 老者哼了一声,不忿的道:“说得冠冕堂皇,那么你呢,樊飞的人头可曾见你提来?” 神秘人似是一滞,无奈干咳一声道:“樊飞此人深浅难料,我不能徒自犯险,所幸他眼下已经被我诓走,咱们先除掉苏琬珺,之后再谋对策诛杀他和岳啸川。” 老者还待反驳,此时却忽听清越声音悠悠传来道:“濮阳策师恐怕不必再谋什么对策了,樊某在此拜上,领教策师高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09章 断生死 忽来一语惊破密谋,神秘人——智星濮阳尚身子一震,霍地回头望去,只见樊飞长剑在手,目光中隐含嘲弄的望着自己,分明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濮阳尚暗自心惊,咬牙冷哼道:“樊飞,凭你一人……”话还未曾说完,倏见本来半跪在地的苏琬珺跃身而起,两道凌厉的指风分袭濮阳尚和那老者。 濮阳尚伤势不轻,又兼猝不及防,虽然勉强侧身躲过要害,脸上的布巾却被指风扫落,登时露出一张写满沧桑而又不失清矍的面孔来。 那老者自然便是毒手鼓魔连八方,此老行事一向谨慎小心,电光石火间举掌一格,堪堪卸去苏琬珺这一指之力,接着探手自腰间摘下一只造型奇异的石鼓,满面警惕间严阵以待。 不料苏琬珺这一招却是只为牵制,旋即只见她纤掌疾出,堪堪正击中厉枭的肩头。厉枭不及反应,当场便闷哼一声仰身栽倒,苏琬珺这才掠了掠鬓边的秀发,嫣然一笑道:“二对二,如此才算公平。” 濮阳尚更加骇异,片刻方轻叹道:“非凡神龙果然机变百出,老夫不胜钦佩之至,老夫原本自以为是执棋之手,却不料早已成了阁下手中之棋。” 樊飞淡淡的道:“正因为料定策师必然心存博弈之志,樊某才会步步相诱令策师入彀,弈棋之人终究要有为人所弈的觉悟,不知策师以为然否?” 濮阳尚长眉一挑道:“说得好,可惜阁下还是棋差一着,这稳胜之势如今却变作了五五平手,依旧胜负难料。” 樊飞微颔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樊某岂敢有万事皆能顺遂的奢望,既然箭已上弦,那也不得不发了。” 濮阳尚忽地一笑,意味深长的道:“阁下难道不担心岳啸川真的出了意外吗,若是他有所不测,老夫和连老的项上人头可就没什么用处了。” 樊飞不为所动,反而坚定的道:“世事虽然难料,但樊某相信岳啸川的能力,策师若是死不瞑目,必定可看到他洗脱罪嫌之后的绝世风采。” 濮阳尚神色一冷,终是沉哼道:“樊飞,胜负不过一念之间,如今你并无绝对把握,岳啸川又不知所踪,你何不再谋良机,却非要以身犯险呢?” 樊飞横剑当胸,凛然正声道:“龙渊之下,罪恶禁绝,濮阳策师请尽展高招吧!”话音方落,一片异光蓝芒已如惊涛骇浪一般,猛的卷向濮阳尚。 苏琬珺同时清叱一声,原本缠在腕上的一条素色软绫立刻绷的笔直,带着飒然罡风疾攻向连八方——四名高手,两处战局,却不知终将鹿死谁手? 日正当中,山顶孤崖,一场对决一触即发。 七妙星君面色凝重,右手骈成剑诀,指尖向下缓缓划出一道弧形。 岳啸川则立掌如刀,当胸向前虚劈而过,隐隐已透出一派杀伐之气。 无论是随和跳脱还是傲气凌云,战阵之上却惟有静心凝神方为取胜之道,两人一天一地,一乾一坤,虽然只是一个起势,却已皆足见大家风范。 两人各自心照不宣,竟不约而同的动手攻出,指剑掌刀双锋并起,瞬间便已斗在一处。 岳啸川掌上带出的劲风道道皆有开山裂石之威,只见他步履坚实、出招沉稳,凌厉的攻势之中尽显无上威严。 七妙星君则步法轻灵,身形飘忽之间潇洒无伦,尤其每次骈指反击莫不精巧凌厉,举手投足亦殊无破绽可寻。 不知不觉已拼过三十招开外,两人心中各自惊叹对方能为,争胜之心也更加炽烈起来。 激战中只听七妙星君长笑道:“岳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拙荆三招败于你手,委实不算冤枉。” 岳啸川攻势未减,冷冷回应道:“夫子神威,天授绝学,果然非同凡响,今日一战亦是岳某之幸。” 七妙星君意兴勃发的道:“左右试探已过,在下可要得罪了,岳大侠也请尽全力吧。”话音方落,他周身已散发出一派凛冽杀意,指风剑气激荡纵横,在岳啸川掌影之中穿梭自如,尽袭对手周身要穴。 但岳啸川又岂是易与之辈,当下同样使出毕生绝学,掌势威猛之中更增疾厉,前招未绝后招已至,快得犹如电光石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双方奇招迭现,越打越快,功力也渐渐提升至顶峰,却始终都无法占到对方半点便宜。而稍远处观战的银衫女郎则看的胆战心惊,暗忖若此刻与岳啸川搏杀的是她自己,那她恐怕早已经毙命几十次了。 银衫女郎一念至此,登时只觉得心灰意懒,之前或多或少还存了苦练绝学以图雪耻之心,但这时看来却真是如同痴人说梦了。 她这厢正自哀叹不已,场中局面却又有了变化,只见两条人影倏地分了开来,岳啸川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裂缝,里面已经隐隐渗出血迹,七妙星君虽然毫发无伤,但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更加凝重。 岳啸川面沉似水,口中缓缓的道:“星君既然相逼至此,便休怪岳某不留情面了。”说罢径自收回掌势,接着整个人纹风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观之竟浑似一尊石像一般。 七妙星君虽觉惊异,却也并未贸然出手,因为他一时之间竟根本找不出岳啸川的破绽,只能将强劲的内力尽数灌注在指尖之上,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激战似乎已经过去,但场中的气氛不仅丝毫未曾和缓,反而更加紧张了几分,观战的银衫女郎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握紧了两名孩童的手腕。 小公主这时也在全心全意的关注着战局,所以倒还不觉什么,可陪着她罚站的小樵子就惨了,手腕上的伤口被银衫女郎这一握顿时疼痛钻心,却还得竭力忍着不叫出声,说起来倒真是难为他了。 岳啸川沉寂片刻,终于开始缓步逼近七妙星君,他整个人竟好似已经化作一柄寒光刺目的利刃,那凌厉的锋芒登时迫的七妙星君胸腹滞闷,甚至连真气运行也顿感闭塞,再也没有办法坚守不动。 七妙星君全神贯注,依旧凝力不发,只是随着岳啸川的逼近,他自己则在步步后退。 如此高手对决,一招失措便是不可弥补的败亡,七妙星君清楚的知道,岳啸川正是在等待那后发制人的一刻。 双方都在用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一击破敌的最佳机会,谁先露出那一丝一毫的破绽,谁就将注定自取灭亡。 仲春午后的烈日旷照之下,小公主和小樵子都已经热的大汗淋漓,银衫女郎虽然也是一般情态,但她身上流出来的更多的却是冷汗。 一阵微风拂过决斗中的两人,岳啸川的肩头亦随之微微一动,在一般武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微风拂过衣衫的正常现象,但在七妙星君眼里这却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肩头微动便是发起进攻的前兆,而要进攻就无法保持绝对无懈可击的防守,七妙星君蓄势已久的指力当即应手而发,同时迅如鬼魅般直扑而上,疾厉无伦的指风带着刺耳的尖啸,嗤的袭向岳啸川胸前。 心念转动只在一瞬之间,岳啸川右手掌风已是后发先至,硬生生的湮灭了那一片刺耳尖啸,而他的左掌也同时携裹如山巨力,轰然劈向扑击而来的七妙星君肩头。 七妙星君一击无功,情知自己中了岳啸川的诱敌之计,但无奈此刻招已用老,再不许他从容应对,百忙间只能全力举掌封出。 霎时只听喀啦一声脆响,七妙星君当场惨哼一声倒飞了出去,岳啸川得理不让人,跟着又是一记重掌击向七妙星君右肩——方才那招他已经打碎了对手的左肩胛骨,这一下却是要让他再无还手之力了。 孰料此时却见七妙星君凌空奋力一跃,在银衫女郎脱口而出的尖叫声中,竟是不可思议的避开了岳啸川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紧接着骈指点出一道凌厉之极的锐风,直向对手双眉之间攻到。 岳啸川更不迟疑,仰身一个铁板桥欲勉力避开,但这一下变生不测,他毕竟还是稍慢半拍,那道指风堪堪打中他的束发巾帻,满头乌发登时伴着一声断裂轻响披散下来,而一举制敌的机会也就此丧失。 七妙星君虽然勉强拿桩站稳,但终究还是压不住翻腾的气血,噗地一口朱泓喷溅于地,银衫女郎见状大骇于心,忍不住颤声尖叫道:“修齐——!” 七妙星君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向岳啸川惨笑道:“岳大侠功力超群、智勇双全,的确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 岳啸川散发踞立,森然冷笑道:“岳某但凡稍有迟滞,此刻便是天灵迸碎、横死当场的结局,所以这便是星君所谓的‘不伤和气’吗?” 七妙星君苦笑着道:“岳大侠没有赶尽杀绝,在下却被逼的痛下杀手,若是依照常规而论,在下其实已经输了。” 银衫女郎娇躯一震,失声叫道:“修齐!咱们不能……” 七妙星君喘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不过正如岳大侠不能失信于人一样,在下今日若是败了,以后便无颜再面对拙荆,所以请恕在下斗胆腆颜,还要请岳大侠再赐高招。” 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战既至此,唯有性命相搏,岳某此后将再不容情,星君果真还要勉为其难吗?” 七妙星君叹口气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下已经有所觉悟,结果如何但凭天命。” 岳啸川沉默片刻,终是冷然道:“明王诛鬼之下,星君恐怕只有一招机会。” 银衫女郎闻言娇躯剧颤,满面凄苦间欲言又止,七妙星君则慨然道:“岳大侠以成名绝技相敬,在下便是送命也无憾了!” 岳啸川神情一肃,功力瞬间已提升至顶峰,周身也立刻弥漫出一派庄严清圣之气。 只见他缓缓将右掌斜伸至左肩前方,左掌则掌心向上守在肋下,整个人抱元守一,尽显威严法相。 七妙星君亦汇聚毕生修为,双目之中神光迸射,但见他左掌向下暗承地利,右手捏成剑诀高举至耳侧,指尖对准岳啸川的心口,无可比拟的杀气让他脸上也充满了前所未见的暴戾。 微风再次拂过,两人同时出手,生死相搏的一招,两道人影瞬间一触即分,而胜负亦在这瞬间判定。 鲜血飞溅当场,七妙星君踉跄两步,就此无声仆倒,银衫女郎只觉浑身脱力,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山道之上,激战正酣,樊飞长剑在手、挥洒自如,俨然占尽攻势,但濮阳尚身法奇特、态度从容,一时倒也立于不败之地。 眼看数十招已过,却仍旧不能克敌制胜,樊飞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原来这位智星濮阳尚在镇魔录中位列第八,是叶行歌手下的头号智囊,并且享有“策师”之衔,对教中魔头均可节制,可谓位高权重。 此老一向深藏不露,自己也极少与人动手,因此正道群雄对他了解甚少,连燕行天的镇魔录中对他的过往描述也极其单薄,只言道“疑为西域业火红城余孽”。 樊飞今日亲自与之一战,才深知此老果然并非易与,之前他与自己对攻那掌蕴含了极其炽烈的内力,确实疑似业火红城所流传,但此时他所用的身法却又诡异非常,竟好似传说中地冥魔族的不世绝学。至于他的招式则更加驳杂,甚至还不乏正道各大门派的绝学,看来着实无迹可寻。 樊飞心知不可操之过急,便依旧耐心与之缠战,而就在战场的另一边,苏琬珺与连八方也已经陷入胶着。 苏琬珺手中奇异素绫尽显无尽灵巧,柔软时翩若惊鸿,大有羚羊挂角之概;刚硬时却又矫若游龙,满蕴碎玉削金之威,点、缠、扫、刺、劈、斫之间既尽显洛神凌波之飘逸,却又暗藏覆敌破军之决绝。 连八方看来虽是左支右绌、极为狼狈,但此老一向阴沉谨慎,此时守紧门户、岿然如山,苏琬珺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他不得。 眼见久战无功,苏琬珺又挂念岳啸川的安危,终于也渐渐生出焦躁之心,当下清叱一声道:“连老怪,数月不见你倒转了性,原来那股嚣张气焰哪里去了?” 连八方不为所动,百忙间冷哼着道:“丫头,若不是有无瑕玉簪和玉女飞绫护体,你岂能在老夫手下走出十招?” 苏琬珺抿嘴一笑道:“这话倒也不假,可若是没有夺魂邪鼓和一身诡异毒物,你连老怪不也只是个老朽废物么?” 连八方皱巴巴的老脸上俨然又多了几分怒气,但他也不再强求口舌争胜,而是一味寓攻于守,伺机以掌中的夺魂邪鼓一举重创苏琬珺。 此刻已近未时,正是日间最为酷热之际,濮阳尚的鬓角虽已布满汗珠,但脸色却沉静依旧,激战中还不忘冷哂道:“樊飞,你自己也是内伤沉重,再这样勉为其难的与老夫拼命,你必定撑不过一刻。正所谓来日方长,你何不听老夫之言,咱们今日就此罢手,待各自伤势痊愈,彼时再来一决雌雄如何?” 樊飞心知他所言非虚,月前岳啸川那一记掌刀之伤本来就未痊愈,今日又连受厉枭与濮阳尚两次重创,他眼下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他却并未就此罢手,反而神情一肃,凛然沉喝道:“邪魔外道,天理难容,今日樊某决不容纵虎归山!” 话音方落,只见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以劲急绵密取胜,而转以凝练沉着应敌。 濮阳尚顿感压力倍增,不由惊怒交集的道:“樊飞!你当真要玉石俱焚?” 樊飞的神色更显肃穆,口中似在低低吟诵着什么,而他的剑上威能亦不断提升,隐隐已成风雷共作之势。 濮阳尚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色,难以置信的叫道:“你!你居然练成御剑之术?!可恨!……” 樊飞此时已完全将濮阳尚笼罩在剑风之下,旋即但闻一声穿云裂石般的清叱,笼罩在一片蓝芒中的长剑竟而脱手飞出,在一片熠熠光华之中,直向濮阳尚咽喉刺去。 濮阳尚厉喝一声,竭力腾身躲闪,但那长剑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紧追着他身后斩落。 霎时只听一声充满愤懑的狂吼,一颗人头伴着血雨冲天而起,净宇教漏网四魔之一,智星濮阳尚,就此一命归阴! 而他的身体也在此时轰然引爆,吸雷凝聚而成的爆破之力顿时倾泻开来,樊飞虽然奋起余力倒纵而出,却仍被冲击边缘扫中,当即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濮阳尚的人头笔直落下,双目之中犹带着无尽的不甘之色,已然褪尽光华的龙渊神剑也随着静静插落尘埃,唯余猩红色的鲜血沿着深蓝色的剑刃缓缓滑落。 连八方眼见濮阳尚授首,老脸之上登时也布满了恐惧之色,脱口惊叫道:“御剑之术!这……这怎有可能?!……” 苏琬珺虽然担心樊飞的安危,却又不甘心放过连八方,只能继续全力与之周旋。所幸连八方此时心神剧震,出招已经不成章法,显然是难以久持了。 樊飞闭目凝神,似在暗自运功压制伤势,连八方打眼一扫,心中的慌乱不由得更增几分,败相也愈见明显。 不过正所谓急中生智,他霎时也有了对策,随即只见他凝力于掌,重重拍在手中的石鼓之上。 场中立刻响起一声嗡鸣,苏琬珺此时功力已经提至上乘,犹感心中莫名一颤,而樊飞却是面色陡变,大有不支之势。 连八方一招得手,趁机大叫道:“丫头!樊飞这时犹如待宰羔羊,老夫若出全力他必死无疑!你若再这样苦苦相逼,那就只有做小寡妇的份儿了!” 苏琬珺也深知以樊飞此时的状况,实难对抗连八方的夺魂邪鼓,为防这老怪果然狗急跳墙,出招不由得便放缓下来。 连八方心中大定,连忙又叫道:“你们今日杀了濮阳尚,已经算是大有斩获,何苦还要拼上身家性命?玉石俱焚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琬珺闻言更加犹豫,此时却听樊飞冷厉的声音传来道:“巧舌如簧无用,毒手鼓魔连八方,今日樊某必收你命。” 连八方不由得惨然变色,打眼只见樊飞面色冷肃,长剑紧握手中,正向他步步逼近。 心知自己已是命在顷刻,连八方索性孤注一掷,当下拼着硬捱苏琬珺一掌,竭尽全力再度拍响手中的夺魂邪鼓。 不料樊飞竟是恍若未闻,步伐反而愈见坚定,分明已经是下定决心,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连八方只觉死亡的压力已将他完全笼罩,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厉嚎,苏琬珺趁机连环进招,玉女飞绫顿时在他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只待樊飞挺身入战,合力当场诛杀此獠。 战局终了,胜负既分,但见岳啸川半跪于地,胸前淌着鲜血,半晌一动不动。 银衫女郎紧咬着嘴唇,硬生生克制着没有上前,而方才倒地的七妙星君,也终于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之中,重新站起身来。 银衫女郎这才转忧为喜,眼含热泪的看着丈夫缓步踱至岳啸川面前,深吸一口气道:“岳大侠,敢问你可还有再战之能?” 岳啸川恍若未闻,竟如同已经死去一般,七妙星君轻轻一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接着只见他俯下身去,勉强聚力连出数指,正点中岳啸川伤口周围数处大穴。 岳啸川胸前的涌血之势立见止歇,紧闭的双目也终于缓缓睁开,只见他脸上殊无表情,片刻方低沉的道:“……你赢了。” 七妙星君拱手为礼道:“不过是侥幸取胜罢了……不知岳大侠可还有需要在下襄助之处?” 岳啸川依旧面无表情的道:“岳某答应之事绝无反悔,两位可以走了。” 七妙星君一正色道:“岳大侠的品格在下自然放心,只不过你此时伤势沉重,可否容在下护送……” 岳啸川不待他说完,已自冷冷的道:“不必,两位可以走了。” 七妙星君似是一滞,只能讪讪的道:“那么岳大侠还请千万保重,我们就此告辞了。” 说罢又轻叹一声,转身向银衫女郎走去,孰料此时却忽听小公主娇声道:“义父~你怎么不杀了这个死奴才呀?” 七妙星君暗暗皱眉,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姣儿,胜负已分,义父不能赶尽杀绝。” 小公主大不以为然,又向银衫女郎撒着娇道:“不要嘛~娘你快让义父杀了这个死奴才,不然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银衫女郎与七秒星君对视一眼,柔声劝慰道:“姣儿,这人对娘有不杀之恩,他也答应了不把咱们的事说出去,所以娘觉得……” 小公主听她也这样说,更是大发娇嗔的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这死奴才死,娘你不答应就是不疼我,娘~你不能不疼我嘛~” 她这厢拉着银衫女郎的手撒娇个不住,看来倒也颇有几分娇稚可爱,只可惜她想要的并非寻常糖果玩物,却是旁人最珍贵的性命! 银衫女郎大感为难,正在蹙眉无语之际,却忽听小樵子涩声道:“那个……几位好汉,你们既然已经‘乱来’完了,那能不能先把我给放了啊?”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小公主倒更来劲了,当下愈显娇纵的道:“对了娘,这个死奴才最坏了,他也一定要死。” 七妙星君终是忍无可忍,便板起面孔道:“姣儿!以后这位哥哥就是你的师兄了,不许再对他无礼!” 小公主小嘴一撇,索性不再理他,只是一味痴缠那银衫女郎。 小樵子却大吃一惊,挠着头讷讷的道:“啊?大叔你刚说什么?什么师兄?” 七妙星君拍拍他的肩膀,和蔼的道:“大叔想带你离开这里,收你做我的徒弟,教给你很多有趣的东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呀?” 小樵子骇了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不不不……大叔你饶了我吧,你们这些人成天‘乱来’,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我……我可不想。” 七妙星君闻言直是啼笑皆非,只好耐心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今天的事情纯属意外,为师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小樵子眨眨眼睛,似乎也有些犹豫,片刻方嗫嚅着道:“唔……那这样好不好,你们不杀这个大胡子,我就跟你走。” 七妙星君眼睛一亮,拊掌大笑道:“好好好……这有什么不好,徒儿你这话正对为师的心意,哈……真是孺子可教。” 小公主却听的火冒三丈,脱口尖斥道:“不行!绝对不行!——好你个不开眼的死奴才,难道是成心要跟我作对么?” 小樵子大感快意,便朝她扮了个鬼脸,接着又卯足力气向岳啸川喊道:“喂~大胡子,他们不杀你了,你快些走吧。” 七妙星君不由失笑道:“傻孩子,岳大侠眼下正在运功疗伤呢,咳……我也是糊涂了,你父母现在何处,为师这就去寻他们,把事情交待清楚。” 小樵子神情一滞,低头闷声道:“他们……应该是都不在了吧……啊对了,我还有个妹妹,师……师父您不如也收她做徒弟吧?” 七妙星君听他终于改口叫自己师父,心中登时一畅,便微笑着道:“好啊,我们这就走。” 小樵子登时欢然道:“真的?那多谢师父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那间茅屋,我这就去把妹妹抱出来。” 他说罢便跑向那间茅屋,七妙星君却愕然道:“抱……抱出来?” 小樵子头也不回的道:“是啊,我妹妹再过半个月就两岁了。” 七妙星君勉强抛开脑海中自己为小女娃儿洗尿布的恐怖幻像,摇摇头干咳一声道:“夫人,那我们也跟上去瞧瞧吧。” 小公主一张小嘴撅的老高,板着脸就是不肯走,银衫女郎暗自一叹,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小公主顿时转怒为喜,又狠狠瞪了岳啸川一眼,这才跟着七妙星君夫妇两人向小樵子追去。 诛魔之战已近尾声,正在情势趋于明朗之际,却忽听一个无限娇慵的声音自道旁传来道:“唷~是谁这么讨厌呀,又是乱敲鼓又是鬼叫的,这儿又不是戏台子~” 这声音甜的犹如蜜裹砂糖,媚的令人心痒难搔,好似方沐浴之后披在身上的丝绸一般,光滑柔顺的感觉包围着敏感的身体,让人打心眼儿里生出一种慵懒的舒适。 场中三人闻言各自一怔,紧接着却听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那女声又脆快的道:“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家了,这儿怎么有这么多血,还端端正正摆了个人头,敢情你们是在祭天么?” 樊飞霍地转身望去,但见一名少妇正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双白皙滑嫩的玉手轻抚着呼之欲出的饱满酥胸,俨然是一副被吓的不轻的楚楚可怜之状。 这少妇要说容貌倒称不上绝美,但那一身剪裁合度、轻薄柔软的白衣白裙,和那一双纤细精致、寸尘不染的白缎绣鞋,却偏偏能将她映衬的那般撩人心魄、娇俏怡人,果然是一名难得的尤物。 樊飞见之固是心中暗惊,苏琬珺也不由得秀眉紧蹙,那少妇却依旧旁若无人,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张白绸手绢,一边扇凉一边娇声抱怨道:“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刚才不小心看到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小哥被人家打死,就已经让奴家心惊胆战了。没想到急慌慌的跑下山来,迎面竟又是一颗人头,唉~你们这些道上的人物可真是血腥的紧呢~” 樊飞闻言终是为之色变,苏琬珺更加大骇于心,连八方趁隙喘了口气,嘿嘿冷笑道:“原来岳啸川已经被人打死了,真是苍天有眼,终于让老夫等到这一天那。” 樊飞紧盯着那少妇,满面沉郁的道:“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那少妇白了他一眼,媚笑着道:“唷~小俊哥你这是什么话,奴家骗你们做什么呀?还有啊,你们两个年轻人欺负一位老人家,实在是太没人品了,要是你们再不赶紧住手,奴家可就要去告官咯~” 樊飞似是一滞,顿了顿方低沉的道:“多谢传信,后会有期。”苏琬珺听的一愕,不禁惶然道:“飞……” 樊飞俯身拾起濮阳尚的人头,清冷的目光盯向连八方道:“连老怪,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且好自为之吧。” 苏琬珺虽然仍旧心存疑虑,但她对樊飞毕竟十分信任,当下便收起玉女飞绫,退至他身侧站定。 连八方如蒙大赦,一时之间却又有些难以置信,浑不知对方两人有何盘算,竟当真会放过他这一条老命? 樊飞又神情复杂的看了那少妇一眼,之后便转身向山上奔去,苏琬珺也随后紧紧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连八方死里逃生,心绪混乱之下竟自愣在当场,那少妇见状不禁掩口娇笑道:“老人家还不逃命吗,就不怕那两人再折回来?” 连八方如梦方醒,上下打量间讷讷的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那少妇嘻嘻一笑道:“什么什么来历呀~奴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乔家庄,老人家若是有空,去庄子里打听一下芙蓉姑娘就是,奴家一定好好招待。” 连八方暗自皱眉,心念电转间终是拱拱手道:“小娘子不愿说就罢了,今日解围之恩老夫定会铭记在心,日后必当补报。” 他说罢便解开厉枭的穴道,不由分说拉着他直奔山外而去,那少妇却又神秘一笑,脚下倏起迷踪幻步,径由樊飞和苏琬珺离去的方向追下。 堪堪才追了不到一炷香时光,樊飞两人的背影便已隐隐在望,那少妇微微一笑,甜腻嗓音娇呼着道:“哎~前面的小俊哥请留步,奴家有一言相告~” 樊飞和苏琬珺同时一震,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并肩面对那少妇。 那少妇袅袅婷婷的走近,一边拿手绢擦试着鬓边细密的汗珠,一边笑吟吟的道:“小俊哥你们的脚程可真快,差点要累死奴家了。” 苏琬珺不禁颦眉道:“艳魔女,若想动手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不过你最好也先掂量清楚。” 那少妇白她一眼道:“啊?什么艳魔女,奴家小字芙蓉,乔家庄上人人皆知,几时又变作什么艳魔女了?” 樊飞叹口气道:“前辈恕在下直言,我二人此时犹如滚油烧心,实在无暇多作口舌之争,所以还请前辈长话短说。” 那少妇哧的一笑道:“小俊哥你真坏,人家明明才双十年华,怎么就成了前辈了?” 苏琬珺忍不住冷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记得你已然年近百岁了呢?” 那少妇抿嘴一笑,摆摆手道:“算啦~还是先捡要紧的说,也免得你们这么没耐性,咳……其实那位大胡子小哥还没被打死呢~” 樊飞两人本来就都存着怀疑,闻言自是大为释然,但转念间却又各自心中一动,还是苏琬珺冷叱道:“艳魔女,你假造消息乱人心神,又逼迫我们放过连老怪,到底是什么居心?” 那少妇并不答她,只是挥着手绢腻声道:“小俊哥~跟人家说话还提着颗人头,血腥味都冲得人家难受死了,你先把人头放一边好不好?” 樊飞正自一怔,忽然间却觉手腕上针刺般的一疼,不由自主的便松开了手掌,濮阳尚的人头立刻跌落在地上,随即向那少妇身前滚去。 那少妇惊叫一声,好似下意识的一脚踢向那人头,那人头被她踢得飞起老高,正好撞在近旁的一棵树上,登时便撞了个四分五裂。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樊飞和苏琬珺竟然都来不及阻止,苏琬珺当场气的俏脸煞白,脱口厉斥道:“艳魔女你!……该死!” 那少妇自顾自的俯下身去,疼惜的抚摸着微微沾染了一点血色的绣鞋,兀自还娇嗔着道:“小俊哥你怎么能这样,随便乱丢人头吓唬人家,人家要罚你把鞋面上的血迹擦干净哦~” 苏琬珺已经忍无可忍,挺身便要向她攻去,此时却见樊飞微微变色,竟向那少妇拱手为礼道:“前辈今日之恩,樊某必定铭记于心。” 苏琬珺大为错愕,但她毕竟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目光立时便落在了那已经变作烂西瓜一般的人头之上。 虽然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但脸皮上的一层伪装却也因此暴露无遗——那分明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午后的阳光愈显炽烈,岳啸川盘坐在地,额头上满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的呼吸已经渐趋均匀,脸上也慢慢回复了血色。 蓦地只听一声惊恐的尖叫传入耳中,岳啸川心头一凛,打眼只见小樵子正沿着山崖没命的向他跑来,神色中竟透着无比惊惶。 岳啸川正觉愕然,忽然却又见一道耀眼银光直向小樵子后颈射到,这下却容不得他再坐视,登时只见他拔身而起,凌空一掌拍向那道银光。 无奈他此刻伤势沉重,这一掌的力道毕竟是大打折扣,那道银光去势未减,只是略略偏离了方向,堪堪正打在小樵子肩后,小樵子立刻惨哼一声扑倒在地。 而就在这时,手握匕首的小公主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来,只见她脸上挂着得意的娇笑,舔舔嘴唇道:“死奴才,我要杀的人从来都逃不掉,你还是认命了吧。” 岳啸川一掌既出,顿时便觉脑海中一阵眩晕,但他一心只想阻止小公主为恶,当下竟毫不犹豫的直向两名孩童走来。 小樵子虽然被打倒,却还未曾丢了性命,满心恐惧间放声大叫道:“小妖女!我……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你……你怎么能这样狠毒霸道?!” 岳啸川一言不发的走近两人,此时却陡听一声冷叱,一道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径直向他胸前撞来。 岳啸川早有防备,立刻举掌相迎,随即只听一声爆响,他竟是丝毫未退,随即径向小公主喝道:“滚!” 小公主虽然心中发怵,但她毕竟有恃无恐,于是便做个鬼脸道:“死奴才,怕你么?”说罢奋起一脚,直向小樵子背后踢去。 岳啸川方待上前阻止,孰料此时一道更加强劲的掌力又猛的冲击过来,岳啸川无奈之下举掌封出,但这一次却是对手占了上风,竟让他不由自主的仰身连退数步。 一招受制已是救援不及,只听短促而绝望的尖叫声中,小樵子瘦弱的身躯就此跌下山崖! 岳啸川既惊且怒,双目死死盯向那条缓步走近的银色人影,而就在她的手中,正闪耀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银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0章 伤别离 孤峰断崖之侧,只见银衫女郎缓步走近,面带微笑的道:“岳啸川,你不必恼我杀那孩童,因为你这样所谓的大侠,居然都要对我的姣儿下手,那我这样所谓的邪魔外道,杀个把孩童当然也不过分。” 岳啸川一面强压伤势,一面哑着嗓子道:“温若璧……你这魔女,我早就该杀了你!” 银衫女郎——新月夫人温若璧悠悠的道:“不错,你早就该杀了我,在我上次败在你手下的时候,就该杀了我。” 眼见岳啸川怒上眉山,她却又轻描淡写的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上次我所杀的那名秦老拳师,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秦傲天的族叔,我杀他纯粹是因为他那‘傲月神拳’的绰号冲犯了我。可笑你竟然信了我的说辞,真以为我与傲天有血海深仇,哈……如今也不妨告诉你,我与傲天是真心相恋,也只有我为他留下了姣儿这点骨血,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合该你今日命归阴曹。” 岳啸川大大一滞,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新月夫人见状呵呵一笑道:“愤怒是么?自责是么?哈……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神妙无伦,这一招明王诛鬼刀斩在你自己身上,滋味可不好受吧?” 岳啸川心中愤懑已极,双目死死的盯着新月夫人,生似连吃了她的心都有。 新月夫人却不以为意,反而好整以暇的道:“邪魔外道一向擅于趁人之危,我温若璧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你若肯说出是谁指使你来追杀姣儿,日后我倒可以将你的尸身送还给他,便算作是报答你上次的不杀之恩吧。” 岳啸川对她已是恨之入骨,索性充耳不闻,小公主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只见她挥舞着匕首道:“娘你跟这死奴才废那么多话干嘛,赶快动手杀了他呀。” 新月夫人微微一笑道:“姣儿你不懂,像岳啸川这样的‘大侠’,娘方才这些话带给他的痛苦,远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呢。” 小公主似乎也有所领悟,但她自小骄纵惯了,这时仍是不依的道:“不管不管,娘你快些杀了他,我看见他那副大胡子就讨厌。” 新月夫人不由失笑道:“唉……罢了,既然姣儿你这样说,娘听你的便是。”说罢缓缓提起右掌,语带嘲讽的道:“岳啸川,今生到此为止,来世可千万别再这么天真了。” 索命一掌将发未发之刻,身后却倏地传来七妙星君惊怒交集的声音道:“夫人你做什么?!快快住手!” 新月夫人吃了一惊,全没料到他这么快便冲开了禁制,情急之下索性运起全力,一掌拍向岳啸川的天灵! 岳啸川恍若未见,既不应招也不避让,新月夫人一掌中的,结果却是大出意料!——霎时只听她一声惨哼,踉踉跄跄直退出十几步,这才被急忙冲上来的七妙星君拦腰抱住。 新月夫人口中嗬嗬连声,却偏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七妙星君见状大惊失色,当机立断指出如风,分点她身前各处要穴。 只听一阵急促的噼啪闷响声中,新月夫人所着的银衫竟倏地由内向外爆裂开来,刚猛无匹的刀劲过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顿时化作一片血雨。 新月夫人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号,一瞬间直是目眦欲裂,其中尽是不解与不甘之色,此时方听岳啸川沉冷的声音道:“明王诛鬼刀终究是岳某的绝学,温若璧……你真的了解这一点吗?” 七妙星君忧心如焚,急忙为爱妻截脉止血,但新月夫人毕竟伤势过重,当下双目一阖便软软的晕了过去。 小公主直骇的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的退到七妙星君身后,颤声哀求着道:“义……义父,别……别让他杀我……” 七妙星君臂弯里正揽着一个尤在昏睡的瘦弱女童,见状忿然作色道:“云儿呢?你们……你们难道已经害了他的性命?!” 小公主嗫嚅着道:“是……是娘先打中了那死奴才的后背,我不过是把他踢下山去罢了……” 七妙星君虽然早有预料,闻言却依旧气的须发皆张,此时只听岳啸川斩钉截铁的道:“葛修齐,今日之事已无可转圜,岳某誓取温若璧之命,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七妙星君不禁惨然道:“……拙荆滥杀无辜,的确罪孽深重……但她终究是在下的妻子,在下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岳啸川沉哼一声道:“那你还是要代她出头了?” 七妙星君喟然一叹道:“岳大侠,你强行化纳刀劲反击拙荆,已经相当于承受了双倍的明王诛鬼刀之力,所以你……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岳啸川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即便是粉身碎骨,岳某也决不退缩,你大可放手一搏。” 七妙星君登时一滞,面现挣扎的道:“岳大侠,你当真要逼在下行不义之事?”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义与不义只在一念之间,你若执意庇护恶徒,那便先有与她同命的觉悟吧!” 七妙星君正自天人交战,岳啸川却已快步走近先前贯入刀剑的那棵大树。只见他径自取回琢玉魔刀,又将那金色长剑啪的一声掷在七妙星君面前,重伤的身躯依旧峻拔如山,唯闻戾烈一语道:“性命相搏,生死由天,请!——” 真相揭穿之刻,苏琬珺不由得面色陡变,脱口惊叫道:“人皮面具!——这不是濮阳尚?!” 樊飞微颔首道:“看来前辈今日并非为连八方解围,反而是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先前是在下太大意了。” 那少妇抿嘴轻笑道:“小俊哥既然知道承了奴家的情,就别再前辈来、前辈去的好不好?奴家小字芙蓉,你不妨先叫一声芙蓉姐姐听听?” 樊飞听罢面现尴尬之色,苏琬珺则蹙眉嗔声道:“艳前辈的恩情我们必定会寻机补报,可你方才所说关于岳兄之事,其中实情到底为何?” 那少妇——芙蓉姑娘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小妹妹你可真是的,人家小俊哥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还成天岳兄长、岳兄短的,就不怕人家小俊哥伤心么?” 苏琬珺脸上一红,正待反唇相讥,芙蓉姑娘却已摆摆手道:“好啦~告诉你们就是,大胡子小哥好像是跟什么星啊月啊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奴家看他挺能打的,多半是不会打输。”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星魂天之主七妙星君葛修齐,月华天之主新月夫人温若璧,岳啸川怎么会与他们夫妇起了冲突?” 苏琬珺与他想到了一处,却是忧心忡忡的道:“温若璧也还罢了,葛修齐却绝非易与之辈,岳兄到这时候还没下山,难道真的……?” 樊飞心下一叹,向芙蓉姑娘拱手为礼道:“前辈见谅,今日我们两人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之处,我们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芙蓉姑娘闻言一怔,上下打量着他道:“小俊哥你呀,不是姐姐我说你,你要再不赶紧找个地方疗伤,那漫说是什么‘赴汤蹈火’,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几天好活了。” 樊飞苦笑一声道:“多谢前辈关心,但樊某重任在身,委实休息不得。” 芙蓉姑娘正自不以为然,此时只听苏琬珺柔声道:“飞,前辈说的也没错,你还是先暂作休养,等我找到了岳兄咱们再会合。” 樊飞虽觉欣慰,却还是淡淡的道:“我无妨,葛修齐毕竟实力不俗,你一人恐怕……” 苏琬珺俏脸微红,嗔怪的道:“我一人应付得来,你尽管放心好了……今日咱们力战无功,之后必须为长远计。” 樊飞知道她说得有理,权衡之下终是点头道:“也罢,那咱们在何处会合?” 苏琬珺还未开口,芙蓉姑娘已经媚笑着道:“这还不好办,小俊哥就到姐姐家里坐坐如何?” 樊飞闻言一怔,苏琬珺却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你……你们……”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笑吟吟的道:“怎么不行啊小妹妹,难道你还怕我把小俊哥吃了不成?” 苏琬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咳一声道:“前辈的好意樊某心领了,只不过眼下确实不便叨扰。” 芙蓉姑娘神色稍敛,摇头哂然道:“唷……原来小俊哥也这么看不起奴家,哼……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原来都是空话。” 樊飞脸上一热,连忙正色道:“前辈言重了,樊某绝无轻视前辈之意。” 芙蓉姑娘手绢轻扇,曼声娇哼道:“小俊哥是言不由衷吧,唉……枉费奴家跑前跑后、劳心劳力,到头来竟是白忙一场,奴家真是伤心死了。” 苏琬珺看樊飞进退两难,无奈之下终是涩声道:“那好吧……就依前辈的意思,想必前辈也不会对樊飞的伤体置之不理,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了。” 芙蓉姑娘顿时转嗔为喜,一脸得色的道:“这才对嘛~奴家虽然不是郎中,可家里倒还常备着十几贴祖传膏药,小俊哥交给奴家照顾绝对错不了~” 樊飞不禁面露苦笑,苏琬珺也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低声道:“我会尽早回来,飞……你一定保重……”说罢又向芙蓉姑娘虚施一礼,这才腾身向山上而去。 芙蓉姑娘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向樊飞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的道:“小俊哥呀~先前你派小妹妹来探姐姐的底,这次可轮到你自己了吧~” 樊飞轻咳一声道:“惭愧……先前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还敢叫前辈,小俊哥你真是……唉~算了,前辈就前辈吧,谁让姐姐就是喜欢你呢~”说话间已自扭股糖似的缠了上来,果然是“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樊飞心中却是苦笑连连,此番不意惹上这位积年魔女,却真不知到底是吉是凶了。 幽暗的密室之中,毒手鼓魔连八方正自双目紧闭,盘膝端坐运功疗伤。而他身边则环绕匍爬着三只色作灰绿的巨大蜘蛛,一望便可知是身蕴剧毒之物,看来正是为他护法之用。 足足耗去了约摸一个时辰,连八方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他脸上却忽然现出错愕之色,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净宇教策师——智星濮阳尚。 濮阳尚不待他开口,便已和声道:“连老无须紧张,我若有害你之心,方才便趁机出手了。” 连八方心下稍定,却又疑惑的道:“……能找到这处所在,难道你真是濮阳尚?” 濮阳尚微颔首道:“不错,或者该说我才是真正的濮阳尚。” 连八方眉头一皱,难掩诧异的道:“你既然是濮阳尚,那先前被樊飞杀掉的又是谁?” 濮阳尚叹口气道:“那是我的唯一爱徒,姓桓名子灵。” 连八方更加愕然道:“你的徒弟?……你一向独来独往,几时竟然收了徒弟?……何况这名字老夫也从来都没听过。” 濮阳尚又是一叹道:“那檀沐你总熟悉吧?” 连八方吃了一惊,双目大睁的道:“玉面檀郎?!你居然敢在教主身边安插眼线?” 濮阳尚轻哼一声道:“叶行歌识人不明,早有败亡之兆,我为了神教大业千秋万代,不得不多作一手准备。” 连八方愣了片刻,却是摇头苦笑道:“可惜燕老儿的能为远超你的估计,还没等你篡位成功,神教便已经灰飞烟灭,呵……你策师大人可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濮阳尚神色间稍显不豫,但还是隐忍着道:“连老,我对你坦承此事,已经算是表明了合作诚意,你一味奚落我又有什么好处?” 连八方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人都已经死了,坦承又有什么用?你指使徒弟与老夫结盟,实际却把老夫当作炮灰,自己则躲在幕后坐享其成,这难道也能叫‘诚意’?” 濮阳尚似是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连老,子灵是我的唯一爱徒,我一向视如己出,如今他不幸横死,我之心痛岂是你能体会?”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总之老夫是不敢再相信你了,以后老夫便寻觅一处绝境隐居,龟缩躲藏才是保命之道。” 濮阳尚目光一凛,提高声音道:“躲藏是最愚蠢的做法,最后只能任人宰割,熊岗山一役殷鉴未远,连老难道还不肯吸取教训?” 连八方脸色一沉,针锋相对的道:“那也总比找上门去请人宰割来得好些!一个岳啸川就已经难缠之极,今天樊飞竟又使出御剑之术,再加上苏琬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凭咱们两人又能有几成胜算?” 濮阳尚面皮紧绷,皱眉沉吟着道:“樊飞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那等高深修为,他今日所谓御剑之术徒具其形,未必就是真货。” 连八方哈的一笑,分明讥讽的道:“不管是不是真货,樊飞一出手就杀了你的唯一爱徒,这总不会有假吧?” 濮阳尚登时语塞,片刻方轻叹道:“子灵虽然不幸遇难,但他最终还是以吸雷重创樊飞,只可惜半路突然杀出那白衣少妇,否则合你我之力足可格杀樊飞和苏琬珺两人。” 连八方心中一动,颇见讶异的道:“那白衣少妇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让你和樊飞都对她如此忌惮?” 濮阳尚讷讷的道:“方才我已经打听过,那白衣少妇自称芙蓉姑娘,是这庄上的一名风流寡妇。” 连八方不禁愕然道:“什么?那你们怎么会……?” 濮阳尚忙解释道:“但她的身份显然并非单纯,连老应该也看得出来,此女英华内敛、修为精深,恐怕绝不在你我之下。” 连八方暗暗点头,却又有些疑惑的道:“既然她有这等修为,又怎么会屈居在乔家庄这弹丸之地,更加还做起了什么风流寡妇?” 濮阳尚微一苦笑道:“江湖之大,奇人辈出,并非事事都能以常理忖度,何况此女栖身在连老所辖之地,连老又为何毫不知情?” 连八方不禁怫然道:“混账!老夫一向不喜风月,又怎会留意这等女子?” 濮阳尚干笑一声道:“连老不要动怒,如今首要是弄清此女的立场,倘若她真与樊飞是一路,今日便不该放过你,但若不是一路,她又为何……” 连八方皱着眉头道:“她当时未必就知道你躲在暗处,或许真的是有意帮老夫解围。” 濮阳尚摇摇头道:“可她若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之后便不该拆穿子灵的身份,更不会将樊飞带回住处为他疗伤。” 连八方登时怔住,讷讷间只听濮阳尚沉吟着道:“她之前或许动机不明、两面讨好,但这时却多半已经和樊飞恋奸情热,之后便会一心一意跟咱们作对,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暂时不要去招惹她。” 连八方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总之还是得先找到宫老鬼,若是咱们三人联手,胜算自然增加不少。” 濮阳尚终于莞尔道:“连老如此说来,是愿意继续合作了?” 连八方袍袖一挥,径自收回了护法毒蛛,接着一正色道:“濮阳尚,老夫与你合作是为了咱们共同的利益,但老夫也不会任你摆布,甘当你的马前卒,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做出令老夫愤怒的事情来!” 濮阳尚俨然诚恳的道:“连老大可放心,我此刻已是孤家寡人,唯有倚靠连老,所以断不敢再触碰连老的底线。” 连八方没好气的道:“但愿如此……厉枭就在左近,咱们先问出宫老鬼的下落再说。” 七妙星君凝视着眼前的金色长剑,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唉……古人诚不欺我。”他说罢便扶着新月夫人的身体坐下,跟着沉声喝道:“姣儿,过来照看你娘!” 小公主怯怯的走近,乖乖扶住新月夫人的身体,七妙星君俯身拾起长剑,目光中隐现决绝的道:“岳大侠,此剑伴我多年,在下一向十分珍视,但今日——” 话话间蓦地神情一肃,旋即只听一声断喝,那口金灿灿的软剑竟被他当场震断,恰似一蓬流星雨般纷纷坠落。 岳啸川见状大为错愕,此时却见七妙星君单膝一屈跪倒在地,痛心疾首的道:“岳大侠,在下今日当天立誓,有生之年与拙荆二人决不再出江湖,只求岳大侠能放拙荆母女一条生路。” 岳啸川皱起眉头,不以为然的道:“胜负尚未可知,你何必就此屈服?至于温若璧身上血债累累,岳某今日无论如何放她不过!” 七妙星君似是一怔,不禁讷讷的道:“血债累累?这……云儿之事在下的确无话可说,但在下已经决定收他的小妹为徒,今后必会呕心沥血全力栽培,权当是告慰云儿的在天之灵……” 岳啸川冷笑一声,径直打断道:“那名孩童暂且不论,但你可知温若璧两年前只为一点怨气,便将一位无辜的老拳师阖家斩尽杀绝?” 七妙星君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道:“什么?!……岳大侠此言有何凭据?” 岳啸川一正色道:“温若璧方才亲口承认,你若不信尽可向秦傲天之女求证。” 七妙星君转头向小公主看去,只见她慌忙摇了摇头,兀自嘴硬的道:“才没有呢,你这死……死家伙就会污蔑我娘,我娘才没杀那什么秦老拳师呢。” 七妙星君闻言直是如坠冰窟,岳啸川则冷笑着道:“温若璧心狠手辣、残毒之极,单凭这两件罪状便死有余辜,何况以她这等心性,更难保没有其他恶行。” 七妙星君听罢双眉紧锁,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岳啸川见状摇摇头道:“该说的话岳某都已经说过了,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决定。” 七妙星君微微回神,终是哑着嗓子道:“岳大侠……这世上虽然有正邪善恶,但能大义灭亲者毕竟只是少数,在下……同样不能免俗……” 岳啸川难掩失望之色,片刻方沉声道:“既然执迷不悟,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七妙星君惨然一笑道:“岳大侠……或许有一天你也能体会到在下此时的心境,但在下却注定是看不到了——” 他说罢蓦地骈指回点,堪堪正点中自己额头上的神庭穴,霎时只见他脸色一白,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倒。 岳啸川不由得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你!——这是何意?!” 七妙星君勉强拿桩站稳,双目死死的盯着岳啸川道:“在下……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拙荆母女……一条生路,只求岳大侠……应允……” 岳啸川沉哼一声,便要上前为他疗伤,不料七妙星君却闪身一退,紧接着厉喝道:“岳大侠!在下只求你应允!” 岳啸川神色数变,终于长叹一声,登时只见刀光一闪,一道劲风已射向新月夫人胸前。 伴着小公主的一声尖叫,新月夫人却是身子一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而与此同时,岳啸川手中的琢玉魔刀也锵的一声重归鞘中。 七妙星君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勉力呼唤道:“夫人……” 新月夫人循声一望,震骇之下脱口惊叫道:“修齐!你为什么会散功?是谁打中你的罩门?” 七妙星君终于不支的跌坐在地,剧烈喘息着道:“夫人……你答应我,今后……退出江湖,我……我才能走的安心……” 新月夫人挣扎到他身边,眼含热泪的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啊!” 七妙星君愈显虚弱的道:“岳大侠已经答应……不再为难你们,我是……自愿如此,你们今后……断不可向岳大侠寻仇,答应我……夫人你快答应我……” 新月夫人固是涕泪纵横,连小公主脸上也微现悲戚之色,七妙星君见她仍在犹豫,不禁勃然作色道:“夫人!你难道……难道真要让我……死不瞑目么?” 新月夫人终于痛哭失声,抱紧七妙星君哽咽着道:“修齐……我答应你,今后退出江湖……也不找岳啸川寻仇,修齐……我都答应你……” 七妙星君这才如释重负,又转向岳啸川道:“岳大侠的恩情……在下只能来世再报了,另外……这女童已经成了孤儿,还请岳大侠……帮她寻个去处……” 岳啸川明白他是对小公主之流不能放心,便上前接过他臂弯里的那名女童,随即正声道:“余下之事不劳挂怀,岳某自有担待。” 七妙星君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终于就此油尽灯枯,双目一阖溘然长逝。 新月夫人顿觉心底一空,身躯剧颤间再度泣不成声,看来的确是真情流露,只可惜她这一番真情,毕竟还是来的太晚了些。 岳啸川冷眼旁观,片刻方沉声道:“温若璧,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让葛修齐的牺牲白费。” 新月夫人止住哭泣,狠狠盯着他道:“岳啸川……我答应修齐之事自会做到,你以后或许千刀万剐,但我们母女决不向你寻仇就是!”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如此最好,否则琢玉刀锋之下,也只能辜负故人苦心了。” 他说罢便抱着那女童转身扬长而去,新月夫人正自有些失神,却听小公主咬牙切齿的道:“娘!姣儿一定会练好武功,将来为义父报仇!” 新月夫人不禁苦笑道:“姣儿,娘刚刚已经答应了义父,咱们不能……” 小公主冷笑一声道:“那是娘答应义父的,姣儿可没有答应,何况姣儿还是小孩子,答应了都可以不算数的。” 新月夫人微微一怔,终是柔声道:“好孩子……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咱们还是带着你义父尽早归返,以防夜长梦多。” 母女两人就此蹒跚起身,不一刻便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只留下一片凄凉和萧索。 密室之中一灯如豆,只见厉枭正捧着一只烧鸡大快朵颐,间或还捧起一坛老酒咕咚咕咚的一阵猛灌,而濮阳尚和连八方两人则端坐一旁,各自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厉枭酒足饭饱,满足的拍了拍圆溜溜的肚皮,嘿嘿干笑道:“跑了一个多月,难得吃一顿饱饭,连老、策师,多谢款待啊。” 濮阳尚只是微笑点头,连八方却冷冷的道:“厉枭,你原本便伤势不轻,今日又遭了吸雷反噬,这般胡吃海喝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收敛些吧。” 厉枭却满不在乎的道:“受伤有什么打紧,厉枭大爷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享受一天,哪像你连老,不吃不喝不搞女人,啧……难道真把自个儿当成净宇卫道之士了?” 连八方脸色一黑,哼了一声便懒得再搭理他,濮阳尚则接口和声道:“厉枭,如今咱们是同仇敌忾,你伤势如果没什么大碍,便尽快带我和连老去寻宫老鬼如何?” 厉枭眼珠一转,却是哂然道:“策师大人知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 濮阳尚淡淡一笑道:“我不仅早知道你便是青魔灵,而且还知道正是宫老鬼杀了你从前的东翁和那位你心仪的小姐,可是如此?” 厉枭吃了一惊,不由变色道:“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濮阳尚不温不火的道:“这并不重要,但我从未把秘密透露给宫老鬼,这对你而言可以算是一件恩惠吧?” 厉枭却并不领情,反而冷笑着道:“策师大人现在跟我摊牌,恐怕不光是想卖好吧?哼……要是厉枭大爷没猜错的话,我前脚把老贼的巢穴告诉你,你后脚就会提着我的人头去送给老贼当投名状吧?” 濮阳尚叹口气道:“厉枭你的智慧便仅止于胡乱猜测吗?难怪你先是错失良机、未能及时斩杀宫老鬼,后又辜负秦傲天重托,使得小公主不知所踪。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你就不觉得惭愧?” 厉枭勃然大怒,咬牙嘶吼道:“濮阳尚!……你欺人太甚!” 濮阳尚淡淡的道:“稍安勿躁,我并非有意奚落于你。” 厉枭依旧不忿的道:“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濮阳尚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道:“你如今身份已露,今生再难奢望诛杀宫老鬼,不过只要你将他的下落说出,我和连老便可担保替你报仇。” 厉枭闻言一怔,随即连连冷笑道:“担保?哈……你策师大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为了我去火并宫老鬼?你真当厉枭大爷是傻瓜吗?” 濮阳尚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与连老虽然要针对宫老鬼,但我们并非是为了你,反而正是为了我们自己。” 厉枭又是一怔,满面狐疑的道:“哦?……此话怎讲?” 濮阳尚淡淡的道:“你也应当知晓,眼下追踪我们最急迫的是玄阳子和岳啸川,而就双方实力而言,玄阳子师兄妹和他们背后的昆仑派显然更为强大,但他们的任务却仅仅是任意擒杀我们其中一人。” 厉枭瞪着眼睛想了片刻,终于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把宫老鬼卖给昆仑派的杂毛,好让他们尽早鸣金收兵,也免得你跟连老腹背受敌?” 濮阳尚欣然道:“厉枭你果然一点即透,这正是我们的盘算。” 厉枭沉吟片刻,终是讥讽的道:“死道友免死贫道,的确是你策师大人一贯的做派,但毕竟事关重大,厉枭大爷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 濮阳尚微皱眉道:“我方才句句是真,连老亦可做证,厉枭你未免太多疑了。” 厉枭却不屑的道:“打住吧策师大人,你嘴里有几句真话,厉枭大爷清楚得很,除非你先拿出诚意,否则休想我开口。” 濮阳尚为之一滞,勉强隐忍的道:“哦?那么你需要怎样的诚意?” 厉枭干咳一声道:“简单,只要你策师大人寻回小公主,再代我将她送去惜月湖安顿好,厉枭大爷就把我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你们。” 濮阳尚脸色一沉,不耐烦的道:“荒唐,秦傲天既已身死,我们又何必再为他的事情奔波,此议断无可能!” 厉枭两眼一瞪,斩钉截铁的道:“除了这个条件没有其他可能,你策师大人看着办就是!” 濮阳尚终于忍无可忍,当下森然冷笑道:“冥顽不灵之辈,真真不知死活!”说罢竟是闪电般攻出一指,突袭厉枭气海大穴,霎时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厉枭仰身向后跌倒,跟着剧烈的抽搐起来。 连八方见状大吃一惊,脱口怒喝道:“濮阳尚!你当真……岂有此理!”喝毕不敢怠慢,便即俯身为厉枭施救。 厉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兀自嘶吼着道:“濮阳老贼!……你……你好狠那!” 濮阳尚冷冷的道:“你如今武功已废,还能有何念想?倒不如老老实实说出宫老鬼的下落,我和连老必不会令你失望。” 厉枭吐出一口血痰,嗬嗬惨笑道:“我呸!厉枭大爷就算是死,也不会便宜你这老贼!你他妈的……总有一天给人千刀万剐!” 连八方正勉力将真气灌入他体内,闻言皱眉低斥道:“要骂也等留住这条命再骂,你这小子真是……唉!” 厉枭又呛出一口血沫,剧烈喘息着道:“连老……厉枭大爷一向佩服你的为人,你……你照实告诉我,濮阳老贼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连八方一正色道:“千真万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厉枭察言观色,终是下定决心的道:“罢了……那宫老鬼的巢穴我只告诉连老一人,你附耳过来……” 连八方微一踟蹰,还是依言凑了过去,厉枭在他耳边低哑的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才郑重其事的道:“连老……听厉枭大爷一句劝,多多提防这濮阳老贼,免得终有一天也落了他的算计!” 连八方微颔首道:“你方才所说老夫都记得清清楚楚,眼下还是快些凝神守一,老夫助你恢复元气。” 厉枭却摇头惨笑道:“算了吧,就算连老想要救我,濮阳老贼也放我不过……唉!主人的遗命我是注定要辜负了,只盼连老你言行如一,早日送那宫老贼来阴曹地府,到时厉枭大爷再与他清算血债!” 他说罢蓦地神色一狠,竟是一口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和着血水噗地喷向濮阳尚! 濮阳尚鼻中一哂,闲庭信步般闪过,打眼只见厉枭双目尽赤,又含混的诅咒了几句,随后便身子一挺,当场气绝身亡。 连八方缓缓放开厉枭的身体,摇头叹息着道:“唉……厉枭这小子忒也烈性,何必非要如此呢……” 濮阳尚不以为然的道:“厉枭是秦傲天的忠实走狗,如今既然愧对托付,当然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连八方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总之都是你的算计,哼……当真是做得不留余地!” 濮阳尚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连老方才不也全力配合,口出‘千真万确’之语么?” 连八方登时一滞,半晌方怫然道:“好……算老夫上了你的贼船,不过你可要掌好舵盘,免得到头来落个船毁人亡。” 濮阳尚悠悠的道:“连老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尽心擘画,咱们必定是胜券在握。” 傍晚的阳光温暖而和煦,照的人有些昏昏欲睡,岳啸川怀抱女童缓步而行,脑海中却在不断回忆着方才的那场变故。 移星换斗乃是星魂天绝世秘招,岳啸川八成真力的明王诛鬼刀全数返诸己身,致使他瞬间遭受重创,只能含恨吞败。 而之后新月夫人以小樵子的性命为诱,迫使他中止运功疗伤,岳啸川勉为其难与她对敌,本来已渐归平缓的刀劲不仅再次凝聚,反而更显凶桀暴戾。 生死一瞬之间,岳啸川孤注一掷,强行将体内刀劲运至顶峰,借新月夫人掌击他天灵之际,循经走脉一举反击而出。 但他所倚仗的只是对于刀劲的一分熟稔和掌控,远未达到移星换斗那般精微奥妙,所以这搏命一击之下,他所受到的伤害甚至比新月夫人还要严重。 虽然勉力支持着了结了与星月夫妇的恩怨,但他体内纵横奔突的刀劲也早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本来还想撑到山下再运功压制,可眼下毕竟是力有不逮了。 心知再也拖延不得,岳啸川当机立断盘膝坐好,默默运功化解体内刀劲。须臾只见他牙关紧咬、眉峰紧攒、双目紧闭,全身更加汗出如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分明已接近走火入魔之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1章 情义·信义 正在命悬一线之刻,只见一双纤掌轻轻抵住了岳啸川的背心,两道柔和的真气随着源源不断的送入他体内,迅速压制住了剧烈奔突的刀劲。 岳啸川收摄心神,借着这番强援继续运功,不过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光,他体内的刀劲便已渐趋平缓,之后才听他嗓音沙哑的道:“……我无碍了,此地凶险,咱们先离开再说。” 苏琬珺鼻中轻哼,难掩嗔怪的道:“我若是迟来半步,你恐怕早已走火入魔,这时候难道还要逞强?” 岳啸川皱眉道:“我中的是自己的刀招,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太过……” 苏琬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我已经布下阵势护法,寻常之辈奈何我们不得,你这次的伤势太过严重,听我的话老实运功疗伤。” 岳啸川心知她所说不错,于是也不再违拗,当下便完全放松身心,径以自身功体融合消解刀劲,不一刻已达至物我两忘的天人境界。 苏琬珺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也加紧催动内力助他疗伤,秀丽无伦的面容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下,更展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绝美。 忽然之间,几许林鸟惊飞之声传入耳中,紧接着身后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苏琬珺不禁心头一震,岳啸川疗伤正值紧要关头,自己此刻本来便已有些力不从心,倘若来者是敌…… 可正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只听沉稳的脚步声中,来人竟是轻车熟路,须臾之间便闯进阵法核心,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缓缓伸出,堪堪正按向苏琬珺头顶的百会穴。 苏琬珺情知若任由对手这掌按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任人宰割,但此刻她着实无法分神应对,只好强作镇定的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驾到,小女子不便施礼,还望朋友海涵。” 前伸的手掌微微一顿,随即便听一声轻笑道:“苏姑娘果然是奇女子,当此性命攸关之刻竟还有心情说笑,在下实在佩服。哈……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姑娘呼我小卒便可。” 苏琬珺和婉的道:“小奇锽阵虽然算不上什么精微数术,但阁下轻而易举便开破阵眼直捣黄龙,如此大才却又如此谦卑,小女子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卒呵呵笑道:“过奖过奖,在下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来到姑娘面前……啊不,身后~至于什么精微数术,在下向来是一窍不通的。” 苏琬珺明知他是装傻,但这时也不便揭穿,于是淡淡的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阁下此来究竟有何目的,能否告知小女子知晓?” 小卒俨然赞许的道:“苏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果然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不绕弯子了。咳……其实在下只是与刀魔有些过节,苏姑娘若肯将他交给在下,在下自然感激不尽。” 苏琬珺心下生疑,片刻方讷讷的道:“岳兄此刻正在运功疗伤,小女子一旦收手他必定走火入魔,所以交给阁下……恐怕绝无可能。” 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多虑了,在下要的并不一定是活人,刀魔的尸首在下也是乐于笑纳的。” 苏琬珺不由苦笑道:“阁下这般态度,是必欲置岳兄于死地了,如此恕小女子不能答应。” 小卒并不意外,反而意味深长的道:“苏姑娘对刀魔果然情深义重,但常言说得好,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苏姑娘如此不知避嫌,便不怕对不起非凡神龙樊飞阁下么?” 苏琬珺语气一冷,不悦的道:“岳兄与小女子之友情皎如日月,阁下却无端臆测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似乎忒显下作了吧!” 小卒听罢却是嘿然道:“原来苏姑娘也有这么大的脾气,在下真是见识了。不过在下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试想苏姑娘今日若陪着刀魔香消玉殒,江湖上难免便会有人说两位是生不同衾死同穴,俨然一对苦命鸳鸯一般,更有甚者还会将那‘生不同衾’稍作改动,如此……” 苏琬珺听的羞怒交集,忍不住断喝道:“你!……阁下这般口没遮拦……委实令人不齿!” 小卒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在下也是为苏姑娘着想,毕竟你与非凡神龙佳偶天成,又何苦再来招惹刀魔呢?” 苏琬珺听出此人全是在调侃自己,索性激愤的道:“够了!小女子命苦福薄,不劳阁下‘着想’!今日之事小女子也决不妥协,阁下尽管动手就是!” 小卒不禁愕然道:“苏姑娘,在下一向以为你是聪明人,可你今日怎地如此糊涂?你若肯知难而退,结果不过是刀魔一人毙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你们两人却都在劫难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么?” 苏琬珺冷笑着道:“阁下或许不懂,这世上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算计!” 小卒俨然痛惜的道:“唉……这又是何必呢,苏姑娘你当真令在下失望了……” 说话间已遽然出手,堪堪摘落了苏琬珺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而就在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恰巧抓住了直向他面门射到的玉女飞绫,而后闪电般将飞绫缠在了苏琬珺尚未垂落的秀发之上。 快,快得惊人,快得犹如鬼魅,发髻丝毫未变,只是发簪换成了发带而已,苏琬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片凉意,惊骇之下一时作声不得。 小卒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无瑕玉簪,不温不火的道:“好险好险,若非苏姑娘你双手受制,在下此刻恐怕早已脑袋开花了,不过幸好在下的手脚也不算慢啊。” 苏琬珺樱唇紧抿,只是全力催动真气助岳啸川疗伤,岳啸川的呼吸已渐渐回复平静,但苏琬珺却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小卒自然心知肚明,当下叹口气道:“苏姑娘,在下好话已经说尽,你难道真要一意孤行,陪着刀魔共赴黄泉么?” 苏琬珺索性阖上美目,不卑不亢的道:“生死有命,小女子虽不比阁下七尺男儿,但这个义字却是决然抛舍不得。” 小卒又是一叹道:“罢了,如此一来,在下也别无选择了。”话音方落,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已倏地印在苏琬珺背后。一道凛冽而劲急的内力登时透体而入,苏琬珺忍不住当场打了个寒噤,而岳啸川的身躯也同时一震,嘴角缓缓渗出一丝血线。 苏琬珺只觉百感交集,一时之间险些落下泪来,小卒却已自收回手掌,分明感慨的道:“苏姑娘与岳大侠果然……呃……情不深而义重,哈……在下佩服之至,这一掌便权当赔礼,还望苏姑娘恕罪。”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语带感激的道:“小女子的内力失之于过分圆融,若非阁下方才这一掌之助,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处瘀阻……但阁下如此作为,究竟又是何用意?” 小卒打个哈哈道:“这个嘛~其实在下跟岳大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偶然撞见两位落难于此,忽地生出了拿两位的性命扬名立万的念头,呵……真是罪过罪过~” 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暗道这样的名有什么好扬,沉吟间又和声道:“……那阁下为何又不曾真正下手,最后反而还仗义相助呢?” 小卒微微一笑道:“苏姑娘俨然天仙化人,在下实在是心仰慕之,自然便早早弃了那荒唐念头,至于岳大侠嘛……哈~爱屋及乌,如此而已。” 苏琬珺不意他竟如此直言不讳,顿时大为羞窘,转念间又想到自己身为女子,却被他在头上肆意动作,那份羞意可就更浓了,当下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卒却还不肯放过她,竟又慢腾腾的自她秀发之上解下玉女飞绫,转而将无瑕玉簪簪上,而后又细心的将飞绫缠上她的手腕。 白皙而修长的手掌尽显精巧雅致,可偏偏似有意似无意的时时触碰着苏琬珺的柔荑,末了还肆无忌惮的在她香肩上捏了一把,着实让苏琬珺羞恼无地。 这时却听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见谅,在下实在是情难自禁。所幸咱们江湖儿女不拘俗礼,苏姑娘又是巾帼女杰,所以应该不会记恨在下的吧?” 苏琬珺虽然着恼,却也心知此人并非真正的狂蜂浪蝶,只好隐忍着道:“相识一场,阁下可否告知小女子真实姓名,也让小女子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报答阁下今日之恩。” 小卒干笑着道:“这个便恕在下没法答应了,只因在下生得貌若潘安、颜如宋玉,只怕姑娘一见之下便神魂颠倒、移情别恋,那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苏琬珺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虽然心中不免遗憾,却仍是诚恳的道:“阁下既然不愿透露,那小女子也不便勉强,但阁下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开口,小女子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小卒欣然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不过告辞之前在下还想再提醒姑娘一事,岳大侠的伤势十分奇特,即便真能化去体内刀劲,恐怕仍会存有莫大隐患,所以还请姑娘千万留意。” 苏琬珺心下暗惊,片刻方郑重的道:“多谢阁下提醒,小女子自会留意。” 小卒洒然一笑道:“如此便好,那在下便先告辞了,苏姑娘保重。” 沙沙的脚步声听来并不甚快,实际却离去的极是迅速,苏琬珺恍若南柯梦醒,这才发觉不知几时,自己背后竟已是冷汗涔涔。 锦衾绣帐,玉钩牙床,奇香缭绕,鸳枕成双。纤尘不染的精白绣鞋整齐的排在床下,泛着异香的乌黑秀发放纵的披在胸前,勾魂摄魄的呻吟足以令任何人为之血脉贲张。 满眼热望之中,却见樊飞负手而立,临窗平眺,耳边远远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叫道:“公子别走啊!我这天竺大佛的舍利绝对是真货……童叟无欺啊……” 芙蓉姑娘眉梢眼角尽是春情,腻声佯嗔着道:“小俊哥~这都快到申时了,你难道真要食言不成?——堂堂非凡神龙樊公子,居然厚起脸皮欺骗奴家,奴家真的好命苦呀~” 樊飞并未回头,只是轻轻一叹道:“前辈这话着实冤枉在下了,在下明明已经兑现诺言,又怎能说是欺骗前辈呢?” 芙蓉姑娘柳眉一剔,娇哼着道:“鬼话,你明明说过‘我的人就给你’,可那能作得数么?” 她说罢一指墙上挂的一幅字,白纸洁如雪,墨迹犹未干,分明是一个清雅而不失刚健的正楷字——“人”。 樊飞摇头笑道:“是否能作得数,前辈自可斟酌,在下总之问心无愧。” 芙蓉姑娘不由苦笑道:“好你小俊哥,原来还是个无赖……但奴家耗费真元为你破解吸雷的伤势,你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樊飞清咳一声道:“前辈襄助之恩,在下决不敢忘,所以任何不违背情理的要求,只要前辈开口,在下必定做到。” 芙蓉姑娘掠了掠胸前的秀发,媚眼如丝的道:“奴家的要求难道不算合情合理吗?” 樊飞无奈一叹道:“承蒙前辈错爱,但在下既有婚约,便当洁身自好,所以此事绝难从命。” 芙蓉姑娘不由得发出一阵娇笑,笑罢方轻喘着道:“那么奴家要你回头看我一眼,这算不算合情合理呀?” 樊飞似是一怔,迟疑间讷讷的道:“这要求虽不过分,却又太简单了,实在不能跟前辈的厚恩相提并论。” 芙蓉姑娘畅展娇躯,极尽娇嗲的道:“奴家不在意,你转过头来便是~” 樊飞吸了口气,微欠身道:“如此……恕在下唐突了。”他说罢便缓缓转过身来,顿时只见一具成熟而又充满诱惑的女体印入眼帘之中。 光洁细嫩的肌肤犹如凝脂,娇艳无双的面靥之上尽显最深处的渴望,丰满的酥胸在乌黑的秀发掩映之下,着实透出一片让人心醉的魅力。 裸的粉弯雪股之上微透的红晕,好似同样勾勒出了裸的呼唤——分开来看无一不美,整体概观则更加令人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樊飞的目光显然并不老实,而这种不老实却让芙蓉姑娘大感胜利的快感,索性将秀发向两边撩开,摆着更冶荡的姿态娇声道:“怎么样~比起你的小仙凤如何?” 樊飞面色如常,鉴赏的目光又毒了几分,但最终竟是摇了摇头。 芙蓉姑娘登时一怔,颦眉间不无嫉妒的道:“哦?那你家小仙凤还真是‘深藏不露’,不过小俊哥呀,咱们可不兴昧着良心说假话哟~” 樊飞轻咳一声,淡淡的道:“前辈说笑了,在下与琬珺尚未成婚,自然是发乎情而止乎礼,所以前辈方才所问在下委实难以回答。” 芙蓉姑娘登时回嗔作喜,笑吟吟的道:“果真如此?那小俊哥先前可曾见过其他女子的身体?……奴家不会是第一个吧?” 樊飞眼帘低垂,不动声色的道:“总之在下已经完成前辈的要求,不过还是得提醒前辈,前辈此刻中气虚浮,旧疾缺乏压制,来日恐有……” 芙蓉姑娘闻言只觉哭笑不得,无奈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小俊哥你既然要当郎中,那望闻问切可是一样都不能少,光拿眼看算怎么回事?” 樊飞悠然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望向窗外,芙蓉姑娘愣了片刻,终于曼声一叹,懒洋洋的开始着衣梳发。 不一刻装扮齐整,她这才款款来至樊飞身旁,媚眼斜乜的道:“不解风情的呆子,难道你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樊飞微微一笑,并未出言辩驳,芙蓉姑娘却又不依不饶的道:“或者你是看不惯姐姐的做派,嫌弃姐姐的身子脏了,所以才不肯屈就?” 樊飞神色稍敛,抱拳正声道:“前辈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对前辈妄加鄙薄?何况前辈久居乔家庄,虽然纵行异术以利己身,却从未有过任何伤害人命的举动,在下对前辈反倒是十分钦佩的。” 芙蓉姑娘抿嘴轻笑道:“哦~原来小俊哥是担心姐姐把你吸干呀,嘻~姐姐爱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那样对你,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嘛~” 樊飞不由苦笑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唉,总之在下并非随性风流之人,我们可否不要再纠缠此事?” 芙蓉姑娘笑得更得意的道:“哈~小俊哥莫非已经把持不住了,所以才恁地焦急?” 樊飞叹口气道:“多言无益,前辈若非要如此,那在下只好告辞了。” 他说罢果真便欲拨门离去,芙蓉姑娘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咯咯娇笑道:“唷~小俊哥别撒娇嘛,姐姐可不敢随便放你走,否则你家小仙凤回来可要我怎么交代?” 樊飞尚未回答,耳边却忽听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芙蓉姑娘微微一怔,不情愿的放开了手,径自上前打开房门。 打眼只见苏琬珺怀抱女童当先进入,岳啸川亦紧随其后,只不过他此时不仅行动僵硬,双目之中也毫无神采,看来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芙蓉姑娘眼珠一转,故意调侃道:“啧……小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苏琬珺娇靥一红,瞪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讥,樊飞却已皱着眉头道:“好了琬珺,岳啸川出了什么事,怎会伤得这么重?”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语声发颤的道:“岳兄中了明王诛鬼刀,而且伤势远比你上次为重,我……我也不知道事情因由……” 樊飞稍一思索便明其理,当下微颔首道:“看来他应该是遭了葛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反伤,可他又怎会失了神志……莫非是你用了御神诀?” 苏琬珺喑哑的道:“是……先前我耗尽真力助岳兄将体内的刀劲化去九成以上,可他随后便毫无征兆的陷入沉眠,我……我的确不知道……难道真的是我害了他?” 樊飞见她语带哽咽、方寸已乱,索性自己伸指搭上岳啸川的腕脉,闭目默察他的伤势。约摸过了盏茶时光,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却是沉吟不语。 苏琬珺大为焦急,忍不住拉着他道:“到底怎样,岳兄有没有性命之忧?” 樊飞难掩忧心的道:“他的功体似乎正被缓慢侵蚀,除去心脉之外,其他各处经络都已经形同僵死,这……当真匪夷所思。” 苏琬珺心下一沉,更加惶惑的道:“功体遭到侵蚀……明王诛鬼刀虽然霸道,却并非阴邪之属,岳兄怎会有这等异状?难道他先前还曾受过其他的伤,但为何我全然感觉不出?” 樊飞灵机一动,径向芙蓉姑娘拱拱手道:“前辈见多识广,可知那三相天是否有这等蚀人功体的法门?” 芙蓉姑娘漫声道:“奴家退隐已久,哪还记得什么‘三相天’,小俊哥你这可是问道于盲了。” 苏琬珺又气又急,顿足嗔斥道:“艳……前辈你当初也算日中天之人,更还与天授君过从甚密,难道真的没听过这等法门?” 芙蓉姑娘一本正经的道:“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奴家骗你们做什么,不过奴家倒也粗通几分医术,便让奴家来为大胡子小哥稍作诊治如何?” 苏琬珺正自气结,樊飞已轻咳一声道:“那便有劳前辈了,在下感激不尽。” 芙蓉姑娘嫣然一笑,款款将纤手搭上岳啸川的腕脉,苏琬珺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沮丧的话来。 芙蓉姑娘沉思良久,终于微颔首道:“依奴家之见,这侵蚀大胡子小哥功体的……正是他体内那道反伤刀劲。” 苏琬珺吃了一惊,脱口轻呼道:“怎么可能?樊飞也中过这招,为何他不曾出现异状?” 樊飞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前辈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的确是明王诛鬼刀的余劲在侵蚀岳啸川的功体。” 苏琬珺更加惶然道:“可明王诛鬼刀法是至正至刚的释家绝学,又怎会有这等奇异功用?” 芙蓉姑娘意味深长的道:“圣魔相克是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明王诛鬼刀既然侵蚀大胡子小哥的功体,那就说明他的功体属于魔道一途,哈……刀‘魔’,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苏琬珺听罢不禁厉斥道:“你……不许胡说!……飞,难道你也这么认为?” 樊飞斟酌着道:“岳啸川除心脉之外,其他经络全部僵死,我想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目的便是阻止刀劲摧毁心脉。但这刀劲现今已渐趋失控,而经络长时间僵死最终也难逃厄运,所以我们眼下应该尽快助他疗复伤势,其他事情待日后再讨论未迟。” 苏琬珺神思一清,也暗怪自己方才失了方寸,赧然间不由得望向芙蓉姑娘。孰料芙蓉姑娘却是叹口气道:“小妹妹莫看奴家,奴家只是粗通医术,这等奇伤却真是连半点主意都没有了。” 苏琬珺正觉失望,却见樊飞一正色道:“在下几人叨扰已久,岂敢再劳动前辈大驾,所幸岳啸川吉人自有天相,此地距药侠隐居之处并不甚远……” 苏琬珺闻言又惊又喜,难掩急切的道:“那咱们便赶快上路吧,岳兄之伤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啊!” 樊飞略一踟蹰,颇见碍口的道:“琬珺……我明日还有一件要事待办,所以护送岳啸川求医之事恐怕得靠你了。” 苏琬珺大大一滞,忍不住颦眉嗔声道:“岳兄如今命悬一线,难道还有什么事更加重要?你……怎么能这样?” 樊飞苦笑着道:“情非得以,此间一旦事了,我自会尽快与你们会合,药侠的居处……” 他说着微微一顿,转而以一线传音之术告知苏琬珺讯息,芙蓉姑娘看的好笑,当下悠悠的道:“不就是躲在古峰山里的胡小哥吗,哼~没事偏要装得神神秘秘,奴家又不稀罕。” 樊飞暗吃一惊,略显尴尬的道:“唔……原来前辈早已知晓,那是在下失礼了。” 苏琬珺却仍是疑惑的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办不可?……难道便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件‘大大的小事’?” 樊飞勉强挤出个笑容道:“琬珺你果然心思细密,那件事情虽小,却偏偏拖延不得,所以……” 苏琬珺鼻中一哼,绷着粉脸道:“好了,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她说罢便转身欲去,樊飞却又疾声道:“琬珺且慢,你怀里那名孩童是何来历?” 苏琬珺生硬的道:“待岳兄痊愈你自可问他,我先将孩童寄在庄上,就不劳你和前辈费心了。” 樊飞为之一滞,眼看着岳啸川紧随苏琬珺出门而去,自己终于只落得一声长叹。 芙蓉姑娘见状暗自莞尔,不禁幸灾乐祸的道:“我说小俊哥呀,看来你哄女孩子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嘛~” 樊飞不愿与她纠缠这话题,便轻咳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日之事对在下而言的确颇为棘手,须得仔细思量一番。” 芙蓉姑娘哂然道:“有什么好为难的,便照实告诉那伙儿人,让他们去找葛修齐和温若璧理论就是,想那星月两相天胆子再大,也不敢跟正义盟为敌吧?” 樊飞苦笑一声道:“岳啸川既已承诺不将此事外传,在下也应当为他保守诺言。” 芙蓉姑娘愕然道:“那不过是大胡子小哥的承诺,又与你小俊哥何干?” 樊飞微微一顿,终是正色道:“岳啸川今日遭此横祸,追根究底全因在下而起,况且在下若是泄露此事,必定会令他蒙受猜疑,所以在下必须守口如瓶。” 芙蓉姑娘不以为然的道:“星月两相天包庇罪徒,转眼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们猜疑又能怎样?” 樊飞缓缓摇头道:“无论对方有何等身份作为,在下只求无愧于心,毕竟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芙蓉姑娘不禁扶额道:“小俊哥你呀……看来好聪明的人,做事却偏偏这么迂腐。也罢……姐姐就再不辞辛劳替你走上一趟,对那伙儿人和盘托出如何?” 樊飞连忙道:“不可,前辈若这样做,又与在下失信何异?” 芙蓉姑娘纤足一顿,娇嗔着道:“反正都是失信,你总得选一个吧?还是你打算干脆把那伙儿人都料理了,来个一了百了?” 樊飞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温然道:“前辈如此关心,在下感激不尽,明日之事在下已有腹案,但今日叨扰许久,在下也该告辞了。” 芙蓉姑娘情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轻轻一叹道:“不管怎样,姐姐总算与你投缘,若是真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来找姐姐商量。” 樊飞深施一礼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前辈保重,后会有期。” 芙蓉姑娘又叹了一声,径将目光落在那幅“人”字之上,樊飞也不多言,拱拱手便径自离去。 乔家庄上的来安客栈一向生意兴隆,但今日却真有些霉运当头,大晌午的就有人进来打听庄上的棺材铺在何处,险险把掌柜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不过眼看这位爷面相凶恶,并且还身怀凶器,掌柜的毕竟也是老油条了,明白这等人物多半招惹不起,于是只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告诉了他。 不料时近掌灯之际,这位爷居然又折了回来,掌柜的不禁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笑脸相迎的道:“这位爷台的棺材买到了吧,小的推荐的棺材铺一定物美价廉。” 敢情掌柜的心怀不满,暗暗诅咒这人给他自个儿买棺材呢,因为按照他以前的经验,这等人物多半脑子不太灵光,一定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来。 可这位仁兄显然是出乎掌柜的意料了,只听他冷冷回应道:“既然物美价廉,某家愿意再赠送掌柜的一副作为谢礼,掌柜的今晚便能收到了。” 掌柜的听得脖子根儿直冒凉气,连连拱手告罪道:“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那个……实在不敢让爷台破费啊……” 敢情这大汉正是薛华栋,而棺材自然是买给陶颂谦的了,柳含烟师姐弟今晚便借宿在棺材铺为陶颂谦守灵,薛华栋则返回到客栈投店。 眼看掌柜的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德性,薛华栋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便语气放缓的道:“还有没有上房?” 掌柜的如蒙大赦,立刻满脸堆笑的道:“有有有,爷台您跟我来。”说着话亲自将薛华栋领到楼上一处单间,这才笑眯眯的道:“爷台您看看还满意吗?” 薛华栋随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掌柜的巴不得听到这句,道声是便急急去了,心里却还在悄悄骂道:“大恶人,不长命,早晚让道士除了你们……” 薛华栋打发走了掌柜的,刚想要宽衣就寝,此时却忽听笃笃的敲门声盈耳传来,疑惑之下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一名陌生人正闲闲的站在门前。 但见此人着一身制作考究的白色衣衫,配上挺拔颀长的身材,着实颇有玉树临风之感,尤其是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更透出一派细腻雅致。 再往脸上看去,虽然相貌英俊,却偏偏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薛华栋久走江湖,自然看得出此人是戴了人皮面具,当下忍不住眉头一皱,冷目睥睨间警惕的道:“阁下夤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白衣人大剌剌的走进屋里,又转身关上了房门,这才悠悠的道:“薛三少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此来只是为给你提供一点讯息而已。” 薛华栋依旧冷然道:“某家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此举不嫌太过唐突了吗?” 白衣人一笑道:“也对,那在下便先自我介绍一下,咳……在下初出茅庐,如今只是个无名小卒,薛三少唤我小卒便可。” 薛华栋哂然道:“阁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愿以真实姓名相告,如此藏头露尾、讳莫如深,某家又怎敢相信你提供的讯息?” 小卒淡淡的道:“相信与否但凭薛三少斟酌,在下确实是一片好意,薛三少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薛华栋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罢了,那么请阁下姑妄言之,某家姑妄听之。” 小卒拊掌笑道:“薛三少果然痛快,那在下便直言了,咳……据在下所知,樊飞已承诺明日将青魔灵厉枭与秦傲天之女月姣一同交予薛三少,不知然否?” 薛华栋暗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是又如何?” 小卒打个哈哈道:“是就对了,在下只是想告知薛三少,樊飞已经出了意外,明日无论厉枭还是魔王之女,他注定都交不出来。” 薛华栋心念连转,终是冷笑着道:“阁下莫非是樊飞派来的?” 小卒轻咦一声道:“薛三少何出此言,在下一向独来独往,又怎会受人派遣?” 薛华栋不屑的道:“樊飞不肯交出罪徒,更显其居心叵测,阁下此来若非为樊飞遮掩,又能有什么目的?” 小卒不禁失笑道:“原来薛三少是把在下当成了灭口之人,哈……这误会可大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薛三少不必如此紧张。” 薛华栋微感意外,却仍是紧盯着小卒道:“既非灭口,那阁下难道是想为樊飞作说客?想必是樊飞交不出人,又怕失信于某家与华山派的两位同道,所以干脆龟缩不出,再派阁下来取消明日之会吧?” 小卒摇头叹笑道:“薛三少何必非要把在下跟樊飞扯在一起呢,在下只是个局外人罢了,此行也纯属好意,并非为樊飞而来。”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既然是局外人,阁下又何必如此热心?一句‘纯属好意’便想搪塞过关,阁下未免太小觑某家了吧?” 小卒无奈的一摊手道:“看来薛三少还是不肯相信在下了,也罢——在下已经仁至义尽,再多留也是徒惹人嫌,这便告辞了。” 他说罢便径自向门口走去,薛华栋却一横身挡在他面前,神色冷厉的道:“且慢——阁下话还没说清楚,某家怎能由你走的这般轻松?” 小卒苦笑着道:“薛三少既然不肯相信在下,那又何必强留在下?” 薛华栋凛然道:“相信或者不相信,还是等某家确认了阁下的身份再说未迟。” 小卒愈发扶额道:“罢罢罢……好心当作驴肝肺,在下可真里外不是人了。其实在下只是想提醒薛三少,在下虽然没有灭口之心,却难保樊飞不会狗急跳墙,所以还望薛三少早作准备啊。” 薛华栋闻言一怔,小卒却又轻轻一笑,趁机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 薛华栋一瞥之下便已了然,凭自己眼下的轻功,是决计追不上这位神秘的小卒了。 独自沉吟半晌,薛华栋终是下楼找到掌柜的,冷着脸闷声道:“掌柜的,退房。” 掌柜的登时一愣,赶紧陪笑道:“这位爷台,敢是小店的房间有什么让爷台不满意的地方,要不然小的给您换一间?” 薛华栋不耐烦的道:“不必了,某家这就走。”他说罢便大踏步出了店门,掌柜的看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这才吐口气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走了倒好,你的臭钱爷还不希得挣呢,早晚……” 话说到这儿却生生顿住,只因柜台上不知何时竟端端正正的嵌了一只银元宝,看起来至少该有五两重,那可是十间客房的食宿费了。 掌柜的眼睛里立刻烁烁放光,也顾不得再骂人了,连忙便伸手去抠。无奈这银元宝竟是嵌的颇为牢固,掌柜的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抠出分毫,气急败坏之下大声吼道:“小柱子,快给我拿把锤子来,快!” 他话音方落,便听食客中传来一声吆喝道:“得嘞王掌柜,您是要暹罗的玉锤子还是天方的铜锤子,天方的铜锤子便宜点儿,我卖您五两银子就成,咱们这可是朝廷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 夜凉如水,月色凄迷,一辆篷车正在官道上如飞奔驰,驾车的两匹健马都已经跑得汗出如浆,而赶车的汉子却还在不停的催促马匹快行,一时之间只听噼啪鞭打之声不绝于耳,夜幕之下显得格外清晰。 篷车之中,苏琬珺虽然神态疲惫,却还是将一只纤掌抵在岳啸川背心,缓缓将真元度入他体内,暂时压制冲突的刀劲——虽然明知他伤势特殊,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眼下却也不得不为。 岳啸川依旧神志昏迷,只是靠着苏琬珺的御神诀才维持表面上的清醒,但他的身体却可以自发接受苏琬珺渡入的内力,这让她心中多少也能感觉到几分安慰。 忽然之间,一声健马的悲嘶惊破夜空,飞驰的篷车随之猛的一顿,然后竟缓缓的停了下来,夜色似乎重新归于寂静,但这寂静之中却分明又透出难言的诡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2章 楚楚动人 变生不测之际,苏琬珺及时稳住身子,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向车篷外试探着道:“乔二叔,出了什么事?” 车篷外微微一顿,接着便传来乔二叔不满的声音道:“我说姑娘,小老儿的马不是铁打的,你这样不分昼夜的赶路,不许歇马修息,那马它总会累死的啊。” 苏琬珺心下稍定,满含歉意的道:“乔二叔真对不住,的确是小女子太苛刻了,等咱们到了地头,小女子一定加倍赔偿您的损失。” 乔二叔叹了口气,却没有再答理她,听动静似乎正在卸套。苏琬珺略一沉吟,径自安置好岳啸川,随后便掀开帘幕,探首向外观视。 月色之下,只见一匹马口吐白沫,已然死在当地,乔二叔正在卸下它身上的鞍辔,而另一匹马同样疲态尽显,眼看也没办法支持了。 苏琬珺仔细观察了那匹马的死状,直到确认是劳累而死才放下心来,随后又向乔二叔道:“敢问乔二叔,咱们能否再走一段路程?” 乔二叔气哼哼的道:“再走一段?哪怕是再走半里地,这匹马肯定也要累死。我说姑娘,咱们不如在这里歇上半夜,让小老儿的马喘口气,明早再接着赶路才是正经。” 苏琬珺心急如焚,哪敢随便耽搁,闻言不由得颦眉道:“是这样吗?那不知到三叶集还有多少路程?” 乔二叔沉着脸道:“要是长程好马,精神健旺,只要半天时间。” 苏琬珺略感心安,温言软语的道:“那咱们能不能试一试,或许可以撑到三叶集呢?乔二叔大可放心,小女子决不会让您吃亏的。” 乔二叔无奈的道:“姑娘啊,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这马它肯定撑不到三叶集,除非……” 苏琬珺心中一动,连忙探问道:“除非什么,乔二叔但说无妨,小女子听凭吩咐。” 乔二叔干咳一声道:“是这样,小老儿家有个祖传秘方,能让这马不要命的一直跑下去,不过最后也肯定会累死。唉……说起来这两匹马陪伴小老儿也好些年了,真要就这么死了……” 苏琬珺听他大有絮叨下去的意思,连忙打断道:“乔二叔放心,小女子已经说过了,赔偿不是问题。” 乔二叔眨眨眼道:“那……姑娘就陪小老儿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苏琬珺暗自苦笑,不过此刻形格势禁,也只能点头道:“好吧,小女子答应就是,不过小女子眼下没有带这么多现银,可否待事了之后再登门奉上?” 乔二叔哦了一声,声音里颇有后悔之意,片刻方又道:“那个……不是小老儿不相信姑娘,只是这两匹马真的好比是小老儿的身家性命,姑娘能不能先抵押些什么给小老儿?” 苏琬珺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道:“乔二叔说的也没错,可小女子这次出门稍急了些,身上着实没什么值钱之物。” 乔二叔挠了挠头,讪笑着道:“我说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头上明明就插着一支上好的玉簪子,难道欺负小老儿不识货吗?” 苏琬珺略一沉吟,终是和声道:“这玉簪一向都是小女子的随身之物,但正所谓事急从权,乔二叔你这便来拿吧。” 乔二叔欣然道:“姑娘果然明白事理,那小老儿可就不客气了。”说罢意态殷殷的趋至近前,满脸堆笑的道:“姑娘还是自己把簪子取下来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个……” 苏琬珺微微一笑,却是忽起一掌直劈乔二叔脑门,乔二叔啊哟一声,急忙向后闪了出去,同时失声大叫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杀人灭口、然后赖掉银子吗?” 苏琬珺清叱一声道:“还在装模作样!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快些从实招来!” 乔二叔稳住身子,嘿的一声冷笑道:“小老儿自然是乔二叔了,不然还能是谁?” 苏琬珺哂然道:“乔二叔自称乔二叔,岂不是欲盖弥彰?” 乔二叔微微一怔,随即干笑着道:“苏姑娘说得不错……在下的确不是乔二叔,只不过是借着他的身份,以求能在姑娘身边一亲芳泽罢了。” 苏琬珺冷冷的道:“阁下何必再惺惺作态,小女子有要事在身,无暇与阁下说笑。” “乔二叔”眉毛一挑,好整以暇的道:“苏姑娘还是对在下客气些吧,毕竟只有在下才能让这匹马重新跑起来呀。” 苏琬珺暗自一滞,勉强隐忍着道:“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帮忙?” “乔二叔”悠悠的道:“在下已经说过了,只要苏姑娘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 苏琬珺轻哼一声道:“一支玉簪而已,阁下要去何用?” “乔二叔”摇头晃脑的道:“这个嘛~其实在下对苏姑娘爱慕已久,只恨数月之前你竟与樊飞订下婚事,着实让在下痛断肝肠,从此便茶饭不思……” 苏琬珺哪容他再胡扯,赶忙打断道:“请阁下直说重点。” “乔二叔”知趣的打住话头,嘿嘿干笑道:“总之在下是对苏姑娘难以忘怀,既然已经得不到你的人,那留住你一件贴身物事也是极好的。” 苏琬珺秀眉轻蹙,片刻方讷讷的道:“舍此之外别无他法么?” “乔二叔”这回倒是干脆,只答了一个字道:“是。” 苏琬珺终是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如此,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话音方落,攻势已起,但见玉女飞绫自车蓬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直点向“乔二叔”左边肩井穴。 “乔二叔”眼疾手快,急忙一个旋身躲了开去,紧接着怪叫一声道:“喂!——我说苏姑娘,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何必动手动脚呢?” 苏琬珺步出车篷,凛然正声道:“小女子实在片刻耽搁不得,阁下若无敌意,还请仗义相助,否则若是有意为难,小女子便只好动强了。” “乔二叔”连连摇头道:“在下说得很清楚,只要无瑕玉簪,苏姑娘啊,难道在你心中,岳啸川的分量还及不上一支玉簪吗?” 苏琬珺心下有谱,当即清叱一声道:“既然如此,阁下小心了——” 说话间玉女飞绫迎风一展,已然绷得笔直,接着闪电般直扑“乔二叔”而去。她这时忧心岳啸川的伤患,所以一出手便是大开大阖的压迫招式,尽显速战速决之意。 孰料“乔二叔”的能为竟也不弱,只见他身形瘦小、脚步灵活,绕着苏琬珺滴溜溜的闪转腾挪,虽然看起来暂落下风,但苏琬珺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十招已过,苏琬珺心中一动,蓦地沉声道:“阁下若再不束手就缚,小女子只好辣手无情了!” “乔二叔”却是谑声道:“原来苏姑娘之前对在下还留了私‘情’,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一声调侃未已,苏琬珺手中的玉女飞绫已然化作一片扇形白影,铺天盖地般罩向“乔二叔”全身,而她的左手也跟着疾探而出,直锁向“乔二叔”的咽喉。 “乔二叔”大叫一声道:“来得好!”紧接着突然一矮身,竟把一颗头猛向苏琬珺小腹撞来,同时还不忘掌指上冲,反锁向苏琬珺的腕脉。 苏琬珺没想到对方竟使出这等招数,当下只觉羞恼交集,只好足下一点闪身飘退。 不料“乔二叔”这下竟是虚招,趁着招未用老猛的跃起三尺,伴着一声呵斥凌空挥拳击下,拳风呼啸间竟也颇见气势。 苏琬珺嘴角微现冷笑,本来还在飘退的娇躯却倏地反冲过来,随即纤掌一推,迅捷无伦的直奔“乔二叔”胸前击去。 “乔二叔”再没料到她竟能瞬间变换方向,自己登时便已怯了,忙不迭的收拳避让。 但苏琬珺一来恼他出招下作,二来也不肯放过这绝佳的反击机会,于是同样电闪风飘般追上,“乔二叔”这才发觉自己的轻功与人家相去甚远,再要躲避却哪还来得及? 所幸苏琬珺对他毕竟还有所求,这一掌也只用了三成力道,但一触之下她自己却大吃一惊,原来“乔二叔”胸前竟是一片丰满柔软,敢情此人还是位坤客! 果然旋即便听“乔二叔”失声娇呼道:“啊呦!打死人了……苏姐姐你好狠的心呀~” 她这一声真是又娇又嗲,声音甜的发腻、腻的发软、软的发颤,即便明知至少七成是装作,可苏琬珺还是忍不住大起怜意,呵……原来竟会是她~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黄袍山中的苦竹寺,此刻正是安详宁静,不闻一丝人声。 蓦地,突兀的擂门声却打破了寂静,声音重而且急,在在显示了来人紧迫的心情。 片刻之后,伴着几声低低的咒骂,寺门终于吱呀呀的打了开来,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小沙弥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自顾自合十道:“啊欠……弥陀佛,敝寺夜间一向不接待香客,施主还是请回吧……” 他说罢也不待来人相应,便要关上寺门回去睡觉,此时却听来人疾声道:“某家要见知苦方丈,你快去通报。” 小沙弥大为不满,嘴里嘟哝着道:“施主,三更半夜的方丈也睡了,贫僧看你还是……”说话间方看清来人的形貌,他竟当场骇的目瞪口呆,只道自己是见了恶鬼。 敢情这来人正是天生异像的薛华栋,见状分明不耐烦的道:“休要啰嗦,快去通报。” 小沙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失声尖叫道:“鬼呀!鬼呀!恶鬼来吃人了!方丈救命啊!……” 薛华栋看他撒腿便向寺内跑去,登时直气的紫脸膛透黑,当下索性抱起臂膀,倒要看是哪个敢来“捉鬼”。 小沙弥的尖叫声立刻惊起了不少僧侣,其间之混乱、惊怖、疑惑等等不说也罢,约摸盏茶工夫之后,终于听到一声大吼遥遥传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有胆就给洒家站出来,洒家立马超度了你!” 薛华栋正自哂然,却又听另一个声音谑笑道:“啧……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看来果然没错,死胖子你有种就出去抓鬼呀,在这里隔靴搔痒的大呼小叫,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吗?” 先前那声音立刻破口大骂道:“我呸,你铁猴子有种就来打头阵啊,风凉话谁不会说?何况就凭你那几十斤烂肉,恶鬼见了八成都懒得吃,你又怕个什么劲儿?” 两人一时之间斗嘴磨牙没有了期,寺中各处也相继亮起了灯火,却偏偏再没人来到山门前“捉鬼”。 薛华栋的眉头越皱越紧,暗道如此下去徒然惊扰旁人,于是干脆也不再枯等,径自举步便踏入寺中。 不料才走出十几步距离,面前便觉呼的一道劲风袭来,薛华栋急忙侧身闪避,眼见那物事砰的一声撞在院墙上,终是忍不住沉喝道:“某家长白薛华栋,求见知苦方丈,烦请各位通报!” 吵闹之声顿时静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蜡黄脸和尚缓缓跺了出来,睁大眼睛盯了薛华栋一阵,这才打个哈哈道:“原来真是薛小三,哈……误会误会,不过倒也难怪……” 薛华栋冷冷一哂道:“原来是铜大师,方才这一杵威力惊人,某家实在佩服。” 铜菩提脸上一热,讪讪的道:“这个……人鬼不明,佛爷不得不小心一些,咳……薛小三你来此何事呀?” 薛华栋不屑的道:“铜大师还是尽快将兵器寻回为要,某家之事就不劳挂心了。” 他说罢便继续走向内院,铜菩提尴尬莫名,只好泱泱的拾回法杵,而这时金罗汉与铁韦驮也都走了出来。 金罗汉先自谑笑道:“啊哈,捉鬼英雄倒给鬼憋的说不出话来,黄脸奸你真给咱们丢脸。” 铁韦驮也附和道:“是呀,连兵器都丢了出来,你当自己用的是本公子的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铜菩提脸上一黑,没好气的道:“你们两个都给佛爷闭嘴,佛爷至少敢正面出手跟恶鬼拼命,哪像你们只敢躲在后面放嘴炮,谁有胆谁没胆自己心里清楚!” 金罗汉和铁韦驮登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间只能暗自运气,此时却见先前那小沙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道:“三……三位师兄,方丈命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可再胡乱吵闹……” 金罗汉和铁韦驮眼珠一转,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丝奸笑,随即只听金罗汉暴喝一声道:“好你个瞎了眼的广普,害的洒家平白出丑,分明就是皮又痒了!” 小沙弥吓的面无人色,噗的跪倒哀求道:“三位师兄不要啊!小僧前次的药费还欠着那……” 铁韦驮却捏着拳头嘿然道:“没事没事,反正是欠,那再多欠一点又有关系?——呀呀呔!小贼秃看打!” 夜幕中登时传来声声惨叫,清幽的佛门圣地之中,裸的暴力却正在上演……不过或许叫作光秃秃的暴力才更合适。 方丈的禅房并不甚大,摆设也颇简单,不过一条卧榻,一只米黄蒲团和一众佛珠佛像之类的物事。 知苦方丈须发皆白,面容清矍,双目之中隐隐透着威严,俨然一派长者气度。 看着薛华栋施礼落座,知苦方丈这才蔼然道:“阿弥陀佛,魔祸方休,敝寺新进弟子还未成器,倒让薛施主见笑了。” 薛华栋一抱拳道:“无妨之事,说到底还是某家先冒昧了,不过那金罗汉三人为何也在苦竹寺中?” 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同是佛门弟子,他们三人既然登门拜访,老纳自然不好慢待。” 薛华栋眉头一皱,淡淡的道:“方丈虽然好心,但这等人物还是尽早让他们离开为妙。” 知苦方丈莞尔道:“薛施主言重了,嗯……施主夤夜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薛华栋略一踟蹰,终是正色道:“方丈勿怪,某家确非有意打扰方丈清修,只不过事态紧急,某家也是迫不得已。” 知苦方丈一怔道:“哦?……莫非又是净宇余孽为恶?” 薛华栋肃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此事若是属实,危害当不逊于净宇余孽。” 他说罢便将先前之事和盘托出,知苦方丈听得神色数变,低眉沉吟着道:“照薛施主这样说来,明日之会樊施主很可能难以下台了?” 薛华栋忧心忡忡的道:“某家实是担心樊飞铤而走险,那白衣人虽然说贼丫头不在其手,但毕竟人心难测,倘若樊飞包藏祸心,收容那贼丫头以为己用,日后一旦为祸武林,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知苦方丈这才动容道:“樊施主为正道出力良多,一向侠名远播、深孚众望,薛施主如此说来,只怕真是过虑了吧?” 薛华栋喟然一叹道:“某家本来也十分信任樊飞的品格,但正所谓人心隔肚皮,那叶行歌之例便殷鉴未远。何况如今邪教虽灭,却难保奸佞之徒不会蠢蠢欲动,想要利用邪教余孽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眼见知苦方丈依旧神情讷讷,他索性又沉声道:“一面之词或许单薄,但方丈请仔细想想,以樊飞的能为再加上岳啸川的辅助,怎有可能不仅没看住厉枭,甚至连一个年方稚龄的贼丫头都擒不下来?” 知苦方丈沉吟有顷,还是摇摇头道:“薛施主目下的一切判断,实际都是出自那名白衣人的所谓讯息,具体情况我们却不得而知,很有可能这只是虚惊一场,薛施主你以为呢?” 薛华栋苦笑一声道:“事情如此最好,不过那白衣人言之凿凿,实在令人不能置若罔闻。所以为防万一,某家想请方丈明日到场作个见证,这样即便樊飞真有什么企图,也决不敢在您面前轻举妄动。” 知苦方丈听他如此说来,自然也不好推辞,便清咳一声道:“也罢,薛施主既然折节相请,那老衲也不揣鄙陋,随施主走这一程便是。” 薛华栋连忙抱拳道:“方丈高义,某家铭记在心。” 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顿了顿方又道:“金罗汉等三位佛友性喜热闹,薛施主不妨也请他们随行,多少可壮我等声势。” 薛华栋心道这三人武功虽不济事,却也一向号称是武林中的福星,再加上他们出身于少林寺,确实也能对樊飞有所震慑,思忖间终于点头道:“客随主便,某家听凭方丈安排。”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蓬车依旧在官道上飞速奔行,驾车的马匹四蹄翻飞,跑得不遗余力,观其双目却色作赤红,看来俨似中邪一般。 前面挥鞭赶车的赫然仍是乔二叔,而就在他身后的车篷之中,除去苏琬珺和岳啸川两人之外,却又凭空多出一位身着七彩霞衣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看来十七八岁模样,生的肤白如雪、玉貌珠辉、星目欲流、樱唇喷火,堪称娇美绝伦。 可她却将一头秀发用绢带随意扎成两条大辫子,而那对辫子又正好搭在她胸前,堪堪形成一个诱人的弧度。 但最出奇的还得算是她那一身彩衣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却又搭配得十分合宜,让她更加显得艳光照人。 若是单以容貌而论,苏琬珺绝不在这少女之下,但若说到青春撩人,她便自叹弗如了。 她的美完全不同于这少女的美,那是一种令人忘掉口渴而又觉眼馋的魅力,虽然含蓄却又不失秀妩明丽。 如果说那彩衣少女是娇艳的海棠,那么苏琬珺便是雍容的牡丹,只能说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了。 岳啸川坐在苏琬珺右手边,被她与那彩衣少女隔开,此时只见他神色平和,倒不似先前那般僵硬。 苏琬珺依然将右手抵在岳啸川背心,而彩衣少女则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脸上分明透出一片暧昧的笑意。 苏琬珺被她看的羞意暗生,于是佯嗔着道:“楚楚你这回真是做过头了,人家乔二叔又没得罪你,你却把人家塞在暗格里颠簸了半夜,万幸人家脾气好,没有跟你计较,否则看你怎么收场。 彩衣少女咯咯娇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呢,谁叫他不肯把马车借给我?还好这原本是净宇教的遗产,车底下装了暗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呢。” 苏琬珺不禁摇头道:“原来你还有理了?哼……岳兄身受重伤,你不出面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故弄玄虚的作弄我们,这难道是做人家妹子的本分?” 彩衣少女吐吐舌头,可怜兮兮的道:“嗯~姐姐你坏死了,咱们两人好久不见,一见面你就劈头盖脸的数落人家,人家真的是好伤心呀~” 苏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谁让你自己太过胡闹,这次若真耽误了岳兄的伤情,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彩衣少女却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我啸哥哥是铁打的身子,天王老子也杀不了他的。” 苏琬珺叹口气道:“这次不同以往,你方才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明王诛鬼刀似乎确实与岳兄的功体相克。” 彩衣少女小嘴一撇道:“那又怎么样,总之我相信不论多重的伤,啸哥哥都会很快痊愈。何况这次还有我孙仙姑精心炼制的灵丹相助,算是额外加上了一重保证,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嘛。” 苏琬珺气笑不得,绷起粉脸道:“一次误打误撞就自封‘仙姑’了?哼……毕竟是性命倏关的事情,你居然还没心没肺的乱开玩笑,总归就是不对。” 彩衣少女——孙楚楚忸怩一笑道:“人家也是迫不得已嘛,先不说姐姐你如今这么大的名声,就是啸哥哥恐怕也早就后悔跟我这样的坏女孩儿结拜了,人家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来跟你们结伴同行呢?”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这是什么话,你平日里虽然有些胡闹,可几时又变成坏女孩儿了?我看你就是人小鬼大,脑子里净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孙楚楚娇哼一声,凉凉的道:“那可说不准哟,毕竟人家学的都是旁门左道,像姐姐你这样的正派女侠肯定是看不起的,否则干嘛以前见了人家就爱搭不理,现在又没完没了的数落人家?” 苏琬珺不禁苦笑道:“数落你也是因为关心你呀,至于什么爱搭不理……你还真是倒打一耙,以前哪次见面不是你先悄悄溜走,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姿态,如今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孙楚楚不依的道:“姐姐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肯定还是看不起人家,不然人家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你却还是你呀你的,这算什么关心嘛~” 苏琬珺为之莞尔道:“总之怎么都是你有理就对了……不过楚楚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头上这支无瑕玉簪不可?” 孙楚楚眼珠一转,叹口气道:“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无瑕玉簪能避百毒,我只有把它先拿到手,才能轻轻松松的放倒你呀。” 苏琬珺微讶道:“为什么要放倒我?这……难道妹妹跟我有何仇怨?” 孙楚楚坏笑着道:“仇怨是没有啦,其实我只是想让姐姐你暂时听凭摆布,然后等我啸哥哥痊愈,再撮合你们两个拜堂成亲咯~” 苏琬珺听的粉脸生霞,鼻中轻哼道:“楚楚妹妹,我和你都奉岳兄为兄长,这样的玩笑以后切莫再开了。” 孙楚楚嘻嘻笑道:“那又有什么打紧,若是啸哥哥转念要我,我肯定欢欢喜喜的嫁给了他。” 苏琬珺忍俊不禁的道:“你呀~还真是没羞没臊的,这种话居然都说得出口,哼……幸亏岳兄眼下听不到,不然看你怎么下台。” 孙楚楚抿嘴轻笑道:“姐姐你这口吻真跟阿瑶姐一般无二,想必你们汉家女子就是这样,遇事总爱遮遮掩掩的不爽利,唉~只可惜啸哥哥喜欢的不是我呢。” 苏琬珺一正色道:“楚楚妹妹,我与岳兄只是好友,虽可互托生死,却绝无男女私情,何况我如今已经许为人妇,所以还请你莫再心存误会。” 孙楚楚闻言愈发夸张的掩口轻呼道:“真有这么巧么?!阿瑶姐说的也是这话呢,难不成你们两个是私底下商量过什么,还是我啸哥哥真这么不招人待见?” 苏琬珺为之一滞,片刻方淡然道:“说起来岳兄和凤姑娘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不是围歼‘天机’石万通那一役她身受重伤,这时必定会前来相助的。” 孙楚楚察言观色,贼贼一笑道:“姐姐你这话可有点言不由衷呢,嘻……就知道一提阿瑶姐你肯定沉不住气,但我可是坚决站在姐姐你这边的哦~” 苏琬珺听罢直是啼笑皆非,索性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孙楚楚眼珠一转,又叹口气道:“阿瑶姐有情有义虽然不假,只可恨剑盟那帮白眼狼、老古板只会在旁边掣肘,倒真不如姐姐你们这一对儿——嗯……姐姐你离开我啸哥哥跟樊飞在一起也好久了吧?” 苏琬珺粉脸泛红,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孙楚楚却又拍拍脑门,俨似恍然的道:“是了是了,去年冬天大家收复华山派之后,姐姐就跟樊飞订下了婚事,当时还是我啸哥哥充当的冰人,是这样没错吧?” 苏琬珺大见无奈,当下冷着脸道:“楚楚妹妹,为人处事应该知道分寸,你若是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我可真要出手教训你了。” 孙楚楚夸张的缩缩身子,泫然欲泣的道:“好嘛,人家闭嘴就是,唉……姐姐你先前一掌打过来,人家到现在还疼得要死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胸前轻轻抚动,丰满的酥胸在衣衫下面微微起伏,着实是动人心魄。 苏琬珺也看得羞意暗生,勉强正色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妹妹你又能怨得谁来?” 孙楚楚小嘴一嘟,分明撒着娇道:“不管嘛~总之人家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被姐姐你那样轻薄,你不负责可说不过去哦~” 苏琬珺笑嗔道:“要不是你自己先出招轻薄于我,我又怎会轻薄到你,这才叫作现世报呢~” 孙楚楚扮个鬼脸,振振有词的道:“人家又没得手,哪像姐姐你是十足十的碰到了,所以还是人家吃亏。” 苏琬珺愈发失笑道:“你倒算得清楚,唉……负责就负责吧,等这次岳兄伤势痊愈,妹妹便求他再做回冰人,把你嫁给我好了~” 孙楚楚吃吃娇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姐姐你可不兴耍赖——啊对了,我再问姐姐一个问题好不好?” 苏琬珺光看表情就知道她不怀好意,索性干脆的道:“不好。” 孙楚楚小小的白了她一眼,拖长声道:“不~好~呀……不好我也要问,姐姐你原来跟我啸哥哥那么好,怎么突然间又跟樊飞好了,樊飞虽然也很好,但我啸哥哥不是更好么?就算你觉得樊飞比我啸哥哥好,但你既然跟我啸哥哥好,就不该再想着别人的好。唉~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再跟我啸哥哥好,而非要和樊飞好好不好?” 苏琬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她这样好来好去好个没完,却还是被弄了个晕头转向,只能摇头苦笑道:“楚楚妹妹……我真是怕了你了,你莫再乱问了好不好?”——敢情她这是也跟着“好”上了。 孙楚楚却不肯饶她,反而意味深长的道:“哦?莫非姐姐你本来只是举棋不定,结果却意乱情迷、把持不住,给樊飞趁人之危欺负了,所以才不得不移情别恋?” 苏琬珺听罢立刻面凝寒霜,正声清斥道:“楚楚妹妹!女儿家的名节重逾性命,你若再这样口没遮拦的,我可真要生气了!” 不料孙楚楚好像吃定了她似的,反而嘻嘻一笑道:“姐姐你着什么急嘛,莫非真的是被我猜中了缘由,所以才恼羞成怒了?” 苏琬珺心中羞恼,抬手作势道:“你这孩子着实可恶,若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可真要翻脸了!” 孙楚楚却得意一笑道:“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怎么不能说话,姐姐你可不能以大欺小。” 苏琬珺看她那一副惫懒相,终是沉冷的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孙楚楚……你屡教不改,自取其祸,本姑娘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孙楚楚知道苏琬珺向来为人和婉,但观她此刻的语气神态,心中却不禁也有些发毛,于是缩起身子羞笑道:“姐姐你别吓我了,毕竟你那么‘好’,怎么会忍心欺负我呢?” 苏琬珺却长叹一声道:“这记杀招本姑娘行走江湖以来从未用过,但你孙楚楚既然这么不知进退,那今日此招便为你而开!” 指骈如戟,电闪而出,杀招无情,命索须臾,孙楚楚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却根本再没哪怕半分反抗的余地…… 昏暗的灯火之下,弥漫着凄凉与萧索,黑漆漆的棺木无情的切断了生者与死者的关联,却不知是死者更加无奈,还是生者更加悲哀。 柳含烟神色凄楚,呆呆凝视着摇曳的灯火,凤目之中分明泪光隐隐,杨彦平见状轻叹一声道:“师姐,天已经快亮了,你一夜未曾合眼,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柳含烟喃喃的道:“是我太过任性,不顾咱们华山派的现状勉为其难,否则……否则陶师兄又怎会……唉……” 杨彦平心下暗叹,面上却诚恳的道:“咱们华山派与秦傲天一系仇深似海,如今陶师兄求仁得仁,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师姐切莫过分自责啊。” 柳含烟仍是凄苦的道:“咱们华山派几经摧残,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偏又遭逢此变,我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了。” 杨彦平镇定的道:“师姐不必太过彷徨,咱们华山派毕竟是武林大派,数百年基业绝非浪得虚名,只要今后奋发图强,必定有重振雄风的一日。” 柳含烟轻轻抚摩着身侧的棺木,却是涩声道:“可如今陶师兄壮烈捐躯,我……我回去该如何向武儿交待……” 杨彦平连忙安慰道:“武儿虽然年幼,却已经十分懂事,师姐只要再略加开导,相信他是可以谅解的。” 柳含烟为之默然,半晌方轻叹道:“即便武儿能够谅解,我自己总归是无法心安。” 杨彦平沉吟着道:“那不如师姐回去之后便将武儿认作义子,凡事皆与对待侄女一般,到时候还可以将侄女许配……” 柳含烟不待他说完,已自轻咳一声道:“这主意确实可行,但世事难料,到时候的事情便到时候再说吧。” 杨彦平知趣的打住,转而试探着道:“师姐对樊飞此人观感如何?” 柳含烟微微一怔,想了想方由衷的道:“樊少侠文武全才、侠义无双,昨天又救了咱们的性命,我自然是既佩服又感激的。” 杨彦平却哼声道:“可是此人出身来历一概成迷,虽然为我正道出力,却又行踪飘忽难觅其迹,实在令我等难以推心置腹。” 柳含烟淡淡一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也没有立场苛责人家,何况只要是为正道出力,便是咱们的同道,咱们决不能妄加怀疑。” 杨彦平叹口气道:“师姐……江湖纷繁复杂,助我者未必是友,阻我者也未必是敌,你切不可太过轻信他人啊。” 柳含烟不禁讶然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平白无故的怀疑樊少侠?” 杨彦平干声道:“昨天的事情我无话可说,但樊飞此人虽然冠冕堂皇,品格却未必就靠得住。” 柳含烟更加吃惊,颦眉讷讷的道:“师弟,背后编派旁人是非本就不对,毫无根据的臆测更加要不得。” 杨彦平冷笑道:“师姐恕我直言,樊飞先是刻意结交岳啸川,待取得信任之后便趁机横刀夺爱,单凭这一件事便足可见其心术不正了。” 柳含烟不由嗔声道:“男女之情本来看的便是缘分,何况岳啸川和苏姑娘也并非你所认定的知心爱侣,那单凭这件事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师弟你以后切莫再胡乱揣测,否则徒惹尴尬而已。” 杨彦平正待再说,此时却忽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哎呀呀~一个再嫁寡妇,一个无根男子,却在这寿木聚集之处大谈男女之情,实在是有趣、有趣呀~” 柳含烟与杨彦平顿时惊怒交集,杨彦平霍地站起身来,脱口沉喝道:“何方贼子藏头缩尾,不敢现身一见吗?”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在下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两位不见也罢,门外有在下送上的一份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他说罢便就此销声匿迹,柳含烟和杨彦平面面相觑,终是杨彦平上前推开了店门。天光虽然暗淡,却已足够他看清眼前的‘礼物’——从来都是棺材从铺子里抬出去,但今日,却是不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3章 双刀退魔枭 黑漆漆的棺木摆在眼前,杨彦平固是暗吃一惊,柳含烟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杨彦平满心戒备的缓缓推开了棺盖,顿时一张青惨惨的面皮映入眼帘,赫然正是青魔灵厉枭! 杨彦平强抑心头震骇,先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番,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师姐放心,厉枭这恶贼已经死透了,棺木之中也没有其他机关。” 柳含烟秀眉紧蹙,探手自厉枭身侧拾起一张字条,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道:“樊飞无能,失信于人,小卒好心,送上魔灵。” 柳含烟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卒又是什么人?” 杨彦平目光一扫,冷笑着道:“这应该是说樊飞未能看顾好厉枭,致使他为旁人所夺,而这位小卒则又将人夺回来了吧。” 柳含烟沉吟着道:“小卒……方才那人也自称无名小卒,想来便是他了?” 杨彦平嗯声道:“师姐,咱们昨日将厉枭交给樊飞的时候,人可还是活着的,如今他却变作一具尸体,樊飞绝对难辞其咎。” 柳含烟沉默片刻,摇头叹息道:“不管怎样,这恶魔终归是伏法了,咱们也算报了一桩大仇……只不过以樊少侠的能为,居然会被人劫走厉枭,看来必定是遭遇了强敌,但愿他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杨彦平欲言又止,终是淡淡的道:“有没有出意外,今日一会便可知晓,师姐倒不必过分担心。” 柳含烟颔首称是,当下两人便将厉枭的尸身抬出,只待与薛华栋会合之后再作计较。 蓬车之内双姝争锋,苏琬珺这厢痛下杀手,孙楚楚立刻一败涂地,此时只见她娇躯乱颤,又喘又笑的道:“咯咯……姐姐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咯咯……告诉啸哥哥……替我……报仇的……” 苏琬珺恍若未闻,只是浅笑盈盈,灵活的指尖继续在她腋下肆意动作。 孙楚楚无从因应,只能极力“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真相……咯咯……就是真相……再怎么掩饰……都没用的……” 苏琬珺白她一眼道:“死鸭子还嘴硬,看你能捱到几时。”说罢更将那从未用过的“禁忌杀招”发挥的淋漓尽致。 如此不过片刻,孙楚楚便已被整治的浑身瘫软如泥,只好嗲声告饶道:“姐姐……好姐姐……快……咯咯……快住手……我……咯咯……再也不敢了……” 苏琬珺却是谑声道:“哦~可楚楚妹妹你惯会食言,绝非忠厚老实之人,不发个誓我可没法安心。” 孙楚楚喘笑着道:“好……好嘛……我……我要再敢……咯咯……编派姐姐……就叫我……一辈子……嫁……嫁不出去……咯咯……最后……做个……老姑娘……这样……够不够……” 她这厢笑得粉脸潮红,说话也喘喘的惹人怜爱,再加上苏琬珺听她这誓言的确够得上严重,释然之下终是解开了她的软麻穴,却还不忘挖苦道:“小女孩子偏爱说大人话,看你以后还敢再满口胡柴。” 孙楚楚喘息未定,闻言却又娇嗔道:“姐姐你干嘛又说人家是小孩子,人家跟啸哥哥……双宿双飞的时候,姐姐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学艺呢。” 苏琬珺闻言直是忍俊不禁,因为她也曾听岳啸川提起过,孙楚楚出道之时才不过是个盈盈十四的小丫头,与他斗气不服之下便一直歪缠不休,岳啸川既不忍伤她又避之不及,迫于无奈才收她做了义妹。 没想到孙楚楚从此以后更加理直气壮的紧紧跟随,还一派“哥哥就该照顾妹妹”的刁蛮姿态,着实让岳啸川头痛不已,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双宿双飞”了。 孙楚楚见苏琬珺脸上满是戏谑,忍不住娇哼着道:“姐姐你还别不服气,人家……人家其实早就是啸哥哥的人了,要不是姐姐你突然出现,哼……” 苏琬珺愈发好笑,索性装作吃惊的道:“哦?……那看来还是我横刀夺爱了,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呢,平白害我做了一回恶人。” 孙楚楚眼前一亮,拍手嬉笑着道:“哎呀我的姐姐,这下可露馅了吧?还说什么跟啸哥哥没有私情,那如今怎么又承认横刀夺爱了?” 苏琬珺莞尔道:“妹妹会错意了,我是想你既然早就是岳兄的人了,那我怎么还能求人家做媒,把你这个黄花大闺女嫁给我呢?唉……这等横刀夺爱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做的~” 孙楚楚难得言语上吃瘪,俏脸羞红间连连顿足道:“姐姐你……哼……总之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只不过平时打扮的随意了些嘛,好姐姐~不如你帮我梳头吧,梳得越成熟越好。” 苏琬珺存心逗她,便一本正经的道:“那妹妹你剃个光头好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修为高深又很成熟的老前辈们,可都是佛门神尼呢~” 孙楚楚越发不依,伸手捏着苏琬珺的发梢,满眼羡慕的道:“姐姐你可不兴这么小心眼儿,你的头发梳得这么漂亮,抽空帮帮我又怎么了?不然你瞧我这两把大刷子,真是难看死了。” 她说话间轻轻摇晃着脑袋,两把“大刷子”也在胸前荡来荡去,着实是暗香浮动、娇艳横生。 苏琬珺看得啼笑皆非,想了想方和声道:“楚楚妹妹,岳兄现在伤势沉重,我还得用心照料他,所以……” 孙楚楚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别担心啦,啸哥哥已经服了我的七宝定神丹,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多了么?要不是你非得坚持,我看就连那什么药侠都不用去找的。” 苏琬珺也感觉到岳啸川体内的刀劲平和了不少,功体也几乎不再受到侵蚀,再看孙楚楚一副“大旱之望云霓”的表情,终是摇头一笑道:“罢了……妹妹你这次的确帮了不少忙,就权当是奖励你了。” 孙楚楚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解去绢带,一面端正坐好一面殷切的道:“姐姐你一定要用心哦,我要成熟的而且好看的而且不容易乱的而且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用重梳的那种。” 苏琬珺气笑不得的道:“好啦,还十天半个月不用重梳,这么懒的姑娘我可不敢娶回家去。” 孙楚楚吐吐舌尖,腻声撒着娇道:“那姐姐你教我梳好了,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苏琬珺微笑着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本姑娘的绝技怎么能轻易传授,妹妹你还不快行拜师大礼?” 孙楚楚眼珠一转,故作委屈的道:“好嘛……谁让姐姐你‘年高德劭’呢,妹妹这厢有礼了~” 两女一时之间笑作一团,莺声燕语一阵阵传入外面乔二叔的耳中,虽然听得不甚真切,却也撩拨得他心痒难搔,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那些甜蜜岁月,可如今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青春不再啊。 马车又奔行了约摸半个时辰,天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眼看再转过一个山头便能到达三叶集。乔二叔正长出了一口气,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晴空霹雳般势不可挡的直破入他脑中。 这响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似的,压迫得乔二叔根本无处躲避,他只觉浑身皮肉筋骨瞬间便被紧紧团在一起,恍惚间早已七窍流血,身子无力的晃了两晃,终于砰的一声当场倒毙在官道旁! 驾车的马匹同样也听到了这声巨响,双目瞬间便爆出一片骇人的血光,紧接着竟全身血如泉涌,悲嘶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只剩下四条腿还在不甘心的抽搐着。 篷车凭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所幸并未就此翻倒,俯身僵卧的乔二叔则死不瞑目,遇难之前或许还在疑惑——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片刻的等待之后,路边草丛里终于缓缓站起一人,只见他身形瘦长,须发皆白,身着黄褐色袍褂,手持一面西瓜大小的石鼓,赫然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连八方号称毒手鼓魔,“毒手”是指他善于养毒用毒,同时还练就了一双毒掌,而“鼓魔”便是缘于他手中那面奇异的石鼓了。 据传此鼓鼓身乃是取自武林中的一件奇物雷音天陨,其主体已被打造成一口罕世神剑,而余料则被后来的巧匠一木子做成了这面石鼓。 而此鼓鼓面所蒙则是异兽玄霆之面皮,玄霆别称雷兽,其外形似蛙而鸣声巨大,惯于远避深山大泽,堪称千载难逢的异兽,由此亦可见此鼓之珍奇。 连八方自机缘巧合得了此鼓,便潜心修炼其中秘技,数十年来竟也颇有心得。只不过他限于天资,对此鼓终究还是未通妙理,一旦对手洞烛其先而凝神相抗,他的鼓声便难再有所作为。 连八方向有自知之明,便时常避在暗处施以偷袭,令敌不防之下身遭重创,而后再将其一举戕灭,正道群雄为此多有损兵折将,对他切齿痛恨者也不在少数。 可叹这位驾车的乔二叔毕竟未曾修习内家功法,所以今日漫说是毫无防备,即便真的是全神贯注,最终也难逃瞬间殒命的结果。 连八方本来便不曾将乔二叔放在心上,真正令他不解的却是车内之人的反应,须知车内空间狭小,鼓声反射激荡,威力更增数成,连八方自信这汇聚毕生功力的一击定能奏功,但为何竟无人出来相应? 连八方为人谨慎,当下便没有贸然上前查看,只是扬声叫道:“苏丫头,岳啸川已经形同废人,你又受了老夫的镇魂魔音,此刻绝不是老夫的对手了,识相的就自己走出来,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车内依旧一片死寂,连八方不由得眉头一皱,心念电转间猛的一掌向车篷击去。 沉浑掌力排山倒海般轰至车前,却只是将车帘微微一掀,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匿无踪。 连八方脸色一变,鼻中冷哼道:“强弩之末,还想负隅顽抗,当真可笑之至!”说罢竟不再顾虑,跨步上前又是呼的一掌打向车篷。 这一掌果然立竿见影,倏地只见车帘一挑,一道矫捷人影电射而出,掌中白虹暴吐,力斩连八方头顶。 连八方早有防备,顺势回掌向前封出,同时又身躯微退,堪堪将对手这蓄势一击轻松卸去。 来人一击无功,立时抽身而退,晨曦之中觑得分明,敢情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娇躯挪移间拿桩站稳,旋即只听她冷哼一声道:“连老怪,没成想你的胆子倒大了许多,竟然敢独自来拦截我和岳兄。” 连八方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转为得意的道:“苏丫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夫第一掌看似沉猛,实则只用了五成功力不到,若你当真没有受伤,那一掌又怎会与老夫平分秋色?” 苏琬珺不以为然的道:“笑话,即便你只用了五成功力,又怎知本姑娘便不曾留力?” 连八方嘿然道:“算了吧苏丫头,你不仅自己性命倏关,身边还有一名废人岳啸川,这样一来你怎敢再留力呢?” 苏琬珺秀眉一扬,分明哂然道:“连老怪,你如何认定岳兄已成废人?难道便不怕他暴起发难,以明王之威诛杀你这无胆小鬼么?” 连八方沉笑一声道:“苏丫头你莫忘了,这郢襄一境可是老夫的地盘,纵然神教已经覆灭,但这里仍旧不乏老夫的眼线,那你们的近况又岂能瞒得过老夫?” 苏琬珺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连老怪,濮阳尚分明是拿你作炮灰,屡屡支使你以身犯险,他自己却躲在幕后静观其变,你难道就真的甘心被他利用?”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你也不必再东拉西扯、挑拨离间了,聪明的话就乖乖留下岳啸川和你头上的无瑕玉簪,老夫或许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只好跟岳啸川作一对同命鸳鸯了。” 苏琬珺眸子里寒芒一闪,正声清斥道:“连老怪,胜负尚未可知,你别得意的太早!” 她说罢便即猱身攻上,手中玉女飞绫化作索命灵幡,密如疾雨般卷向连八方。连八方则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闪转腾挪,同时运足真力猛击手中石鼓。 如此激战才不过十招光景,苏琬珺便再难压制体内的伤势,忽然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连八方见状更加笃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苏丫头,你已遭老夫的鼓声重创,只要老夫再略施手段,你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何苦还要作困兽之斗呢?” 苏琬珺颤声厉斥道:“连老怪!本姑娘今日便是毙命于此,也一定要让你陪葬!”她说罢蓦地自头上摘下无瑕玉簪,满头秀发顿时便披散下来。 连八方微一愣神,旋即哂然道:“苏丫头啊,别以为扮泼妇老夫就会怕了你,老夫最后再劝你一句,留下岳啸川和无瑕玉簪,自己逃命去吧。” 苏琬珺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道:“连老怪,得意忘形是取死之道,无瑕虽然无瑕,今日却不得不沾染魔枭污血,你且留神来吧!” 连八方眉头一皱,打眼只见无瑕玉簪在朝阳之下放射出夺目的光彩,看来愈发晶莹剔透。而他这时才突然发现,无瑕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竟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 连八方心下暗惊,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苏丫头,不管你手里有什么神兵利器,如今也都无用矣,还是乖乖交给老夫吧。”说话间已自迈步逼上,手中石鼓也再次震出索魂魔音。 孰料苏琬珺竟是岿然不动,反而还缓缓的阖上了一双美目,连玉女飞绫也轻轻巧巧的缠回了腕上,只剩下无瑕玉簪依旧紧握在手中。 连八方大为惊异,他深知苏琬珺虽然受鼓声所伤,但若是她全力凝神相抗,自己的鼓声对她仍是作用有限,不过此刻她竟好似心无旁骛,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暴起发难? 疑惑间目光一转,又落在那支无瑕玉簪之上,心道莫非这丫头正是要引诱自己近身攻击,所以才如此故作姿态?——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或许她在这玉簪之上真有什么绝顶杀招,只待自己送上门去? 思前想后举棋不定,足足犹豫了盏茶功夫,连八方这才猛一咬牙道:“苏丫头,空城计吓不住老夫,你受死吧!”说罢已是身形电射而至,轰然一掌击向苏琬珺顶心。 不料苏琬珺竟根本没有出招相抗,只是同样身形电旋,飘然向后闪去,而她的双目也依旧微阖,神情更丝毫未变。 连八方岂肯就此收手,索性继续大步逼上,单掌劈斩之间尽显无穷杀意。 苏琬珺依旧闪身趋避,一进一退之际,连八方已堪堪逼至蓬车左近。倒毙的马匹那血红的双眼倏地映入眼帘,使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片凉意,旋即直透骨髓。 正在此时,倏听嚓的一声爆响,篷车侧壁竟瞬间被劈开一条裂缝,再熟悉也不过的那口魔刀赫然就在眼前,以吞天盖地之势力斩向连八方腰间! 连八方发出一声如临鬼魅的尖叫,下意识的将手中石鼓封向索命寒锋,同一时间闪身暴退。 刀鼓相击,金石交鸣,连八方如闻丧钟,目光之中尽是绝望和畏惧,显然已经方寸大乱。 苏琬珺实际上一直在默察情势,此时只见她倏地睁开双眼,无瑕玉簪化作一道耀眼碧芒,直向连八方咽喉射到。 连八方虽然心神大乱,但锐芒逼命之刻,求生的意志却也分外强烈。只见他拼尽全力侧身一闪,无瑕玉簪终是稍偏半分,贴着他颈侧飞掠而过,溅起一道猩红的血光。 连八方惨哼一声,再也顾不上其他,顺势便跃入道旁的草丛之中,就此亡命而去。 无瑕玉簪在空中逆向回旋,正好落在苏琬珺掌中,但说也奇怪,簪上却是晶莹如故,竟不曾沾染半丝血迹。 此时只见孙楚楚由车篷中钻出,一面扶着苏琬珺的娇躯,一面关切的道:“姐姐你没事吧?”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妹妹放心,我没什么大碍,只要略加调息便好了。只恨方才终究还是乏了力道,没能一举击杀连老怪,我可真是惭愧的紧。” 孙楚楚红着脸道:“都是我不好,姐姐要不是勉力助我抵挡那破鼓的声音,又怎么会被连老怪所伤?呜……姐姐你骂我吧,要不然打我出气也成。” 苏琬珺不由失笑道:“又说孩子话,不过妹妹你方才那一刀还真是形神兼备,看来岳兄对你可没藏私。” 孙楚楚螓首低垂,嗫嚅着道:“姐姐你误会了,我……根本不会使刀,刚才……刚才那是……” 苏琬珺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什么?!你……难道……?!”情急间再不多言,便探手猛的掀开车帘,定睛处却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篷车之中,但见岳啸川双目紧阖,身躯也在轻轻颤抖,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而琢玉魔刀则正落在他手边。 苏琬珺气恼的一顿足,连忙钻进车篷内,双掌抵住岳啸川的背心,想要以内力助他疗伤。 不料岳啸川体内竟自然生出一道反震之力,苏琬珺只觉自己的内力方才流出便已被全数震回,她本已受了连八方的鼓声所伤,这一下又变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反应,顿时伤上加伤。 苏琬珺强忍气血翻腾,仍欲勉力施为,孙楚楚见状慌忙阻止道:“姐姐且慢!啸哥哥方才嘱咐过,千万不能靠近他!” 苏琬珺心中一动,反身钻出篷车,颦眉峻声道:“楚楚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楚楚难为情的道:“是这样……本来我是打算听姐姐的话,到时候把琢玉魔刀从窗口推出去吓吓连老怪就好,可啸哥哥不知怎地竟突然醒转,所以我……” 苏琬珺一怔道:“突然醒转?怎会……?那之后又发生何事?” 孙楚楚怯怯的道:“之后啸哥哥便示意我不许出声,可他使了那一刀之后就脸色大变,又嘱咐我千万不能靠近,然后就闭目运起功来。” 苏琬珺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但看到孙楚楚一脸自责兼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也只好轻叹一声道:“罢了……总算连老怪落荒而逃,想必短时间内也不敢再露面,只是岳兄……”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姐姐你也伤得不轻,还是尽快调息一下吧,我来给你们护法。” 苏琬珺摆摆手道:“不忙,先等岳兄情况明了再说。”转念间目光又掠过官道旁乔二叔的尸身,不由得戚然道:“牵累无辜百姓丧命,这也是我们之过啊……” 孙楚楚叹口气道:“这儿离乔家庄已经很远了,咱们眼下也顾不上送乔二叔回去,不如就把他留在这儿等官府来处置,以后再尽心补偿他的家人好了。” 苏琬珺虽觉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默许。相对无言片刻,终听得篷车内发出一声轻响,两人齐齐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目望去。 满心忐忑间但见车帘一掀,岳啸川已自缓步跨出,目光中俨然已经恢复了些许神采,只是行动似乎还有一些涩滞。 孙楚楚欢呼一声,上前一把勾住岳啸川的手臂,满面欣喜的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伤都奈何不了啸哥哥——姐姐你这下也放心了吧?” 苏琬珺心下苦笑,趋前关切的道:“岳兄,你的伤势到底如何?” 岳啸川低咳一声道:“无妨……今天是什么日子?” 孙楚楚娇笑道:“二月初十咯,啸哥哥你干嘛急着问这个,也不先关心一下苏姐姐和我。” 岳啸川神色一缓,微颔首道:“那还不算太晚,咱们马上去云雾山。” 孙楚楚一怔道:“云雾山?……云雾山已经在百里开外了,啸哥哥你去那儿干什么?” 岳啸川吃了一惊,皱眉沉声道:“应该还来得及……咱们必须马上出发。” 苏琬珺早已沉下脸色,此时忍不住哼声道:“岳兄!不管你有何要事待办,眼下先让我了解你的伤势。” 岳啸川似是一滞,转脸含糊的道:“我说过了,无妨之事,你不必担心。” 他说罢便欲拔步而去,苏琬珺却偏不答应,掌中玉女飞绫堪堪射出,直向岳啸川腰间卷到。 岳啸川眉峰一轩,闪身避开同时低斥道:“事情紧急,你不要纠缠!” 苏琬珺一言不发,招数却更见精奇,岳啸川虽然勉强脱身,但终究力有不逮,几招之间便被苏琬珺随手制住,无奈之下轻叹道:“我的伤势自己心里有数,樊飞今日恐有为难之事,我必须前去助他。” 苏琬珺冷笑着道:“凭你现在的身手,想助他也是力不从心吧!”言毕不由分说,纤指已搭上了岳啸川的腕脉,片刻之后只见她秀眉紧蹙,难掩恼恨的道:“这……刀劲已经流入四肢百骸!你……!” 她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尽是悲怨之色,岳啸川心下感动,面上却只讷讷的道:“心脉未损,我并无性命之忧,何况我已经恢复意识,随时都可以压制刀劲反噬。” 苏琬珺泫然欲泣的道:“住口!……刀劲四散,一旦压制不利,顷刻便是爆体之危!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会落得全身残废!你……!旁的事情都不许做,马上随我去找药侠医治!” 孙楚楚也听得悚然一惊,连忙跟着劝道:“是呀啸哥哥,樊飞那么大的本事,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的,你还是先顾自己才是正经啊!” 岳啸川不禁皱眉道:“事情皆是因我而起,我决不能让樊飞代我受人责难。” 苏琬珺看他神情坚决,也自心中一动,当下一正色道:“那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再决定是否放你。” 岳啸川别无他法,只好将前事简略的说了一遍,苏琬珺登时恍然,正自暗忖先前的确是错怪了樊飞,便又听岳啸川郑重其事的道:“眼下已经是卯时,咱们尽快赶回去还来得及,千万不能再耽搁了。” 苏琬珺略一沉吟,却是柔声道:“岳兄,人虽然是从你手中逃走,但做下承诺的却是樊飞,薛三公子和华山派的同道认的一样是樊飞,那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啊。” 岳啸川仍是执拗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未能完成嘱托,自该前往接收制裁,又怎能让樊飞代我受过?”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那到时候你又有什么说辞,难道也来一句‘具体情形恕岳某不便明言’么?” 岳啸川暗自一滞,无奈摇摇头道:“情非得以,我的确没有其他说辞。” 苏琬珺为之一哂道:“那你又是何苦来哉?凭你这样一说,肯定愈发受到怀疑,先是纵放连八方和叶行歌,后又纵放秦傲天之女,难道你真的想做武林公敌么?” 岳啸川目中隐现愧色,顿了顿方哑声道:“即便真是如此,我也没有逃避的道理,你们已经为我多所奔波,此事绝不能再让樊飞……” 苏琬珺看他如此固执,终是气恼的一顿足道:“你!……你这话算是什么?咱们既然做了朋友,自然便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干嘛非要‘我’啊‘你们’的这么生分?!论武功你本来虽比樊飞强些,但眼下却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何况这次面对的又都是武林同道,本来也没有动武的必要啊!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我相信樊飞一定能处理圆满,而你并不善于交际斡旋,执意要去反而会适得其反!薛三公子与你本来就有心结,你若在现场他必会更加针对于你,徒然让事情更难收场而已!为你一人心安,却将你们两人都置于不利境地之下,你你你……当真要气煞我吗?!” 她此刻秀发披散、神情怨愤、语气激烈、娇躯剧颤,却哪还有半点温婉柔和的气质?岳啸川直是瞠目结舌,半晌方低沉的道:“……我不露面,只是静观,如何?” 苏琬珺强势不减,当即冷哼一声道:“不准!再敢多说半句废话,我一辈子不再睬你!——楚楚妹妹,搀了他我们走!” 她说罢便径自头前而去,孙楚楚则吐吐舌尖,愈发勾紧岳啸川的手臂,凑近低笑着道:“啸哥哥别担心啦,苏姐姐说的一点都没错,你还是先养好伤,以后才能帮得上他们嘛。” 岳啸川轻叹一声,忽然严厉的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什么传言呀,我可不晓得,啸哥哥咱们再不走可要给苏姐姐落下了。” 岳啸川欲言又止,随手甩开她的纠缠,皱眉冷哼道:“我无妨……走吧。” 孙楚楚却老实不客气的又将他勾住,嗲声撒着娇道:“啸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苏姐姐可是要我‘缠’着你哦~” 岳啸川为之气结,但眼下却也发作不得,只能任由孙楚楚志得意满的缠上,三人一前两后匆匆而行,不一时便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三叶集只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其规模既赶不上乔家庄,自然也称不上繁华。只不过此地三面环山,林木茂盛,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苏琬珺在路上已经梳妆整齐,虽然脸上还少了几分血色,但在这乡野小镇的村民看来,却仍然直似仙女下凡一般,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所以并没费多大的工夫,她便打听到了前往地头的路径,只是那位受宠若惊的路人甲足足在原地呆立了盏茶功夫,才非常不幸的被自家河东狮闻讯揪回,倒让苏琬珺歉疚之余又忍俊不禁。 孙楚楚虽然也称得上绝美,但她那一身装束在旁人看来却是奇异多于美丽,再加上她身边那位面相凶恶、满脸浓髯的煞神爷,最终倒是让人敬而远之了。 岳啸川被她极尽亲昵的挽着手臂,本来就已经颇不自在,再加上她的发梢还时不时的在他鼻端撩来撩去,终于惹得他皱眉低斥道:“楚楚!别乱动了!” 孙楚楚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咯咯娇笑道:“干嘛呀啸哥哥,这么久没见面,一路上也不跟人家说句话。哼~人家要不再逗逗你,你还不知道要装哑巴到什么时候呢。” 岳啸川闻言更显不豫的道:“这么久没见面,你的装扮可越发离谱了,难怪我先前听到江湖上有传言说……”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啸哥哥你可要小心说话哟,人家的头发是请苏姐姐帮忙梳的,你是不是想说苏姐姐离谱呀?”她此时头上云鬟雾鬓,倒也真的平添了几分端庄。 岳啸川登时一滞,片刻方闷声道:“那这奇装异服又怎么解释,你一个单身女子,故意惹人注目总是不对。” 孙楚楚撇撇嘴道:“正因为人家是个单身女子,所以才更要加心在意打扮一番,好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掉呀……这不也正是啸哥哥你的愿望么?” 岳啸川冷哼一声道:“那也要适可而止才行,何况你又岂止是……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更加不堪的事情?” 孙楚楚漫不经心的道:“什么叫‘不堪’呀,我一向只做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什么堪不堪的可从没想过。” 岳啸川不意她竟放起刁来,索性一正色道:“江湖上有传言,说你风流冶艳、放荡不羁,故意招徕世家子弟……胡来,之后又无缘无故抽身而退,惹得他们为你大打出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孙楚楚凉凉的道:“人家自己喜欢争风吃醋、打来打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岳啸川不禁勃然道:“你既然没有真心相交的意思,就不该故意撩拨他们,更不应该弃女子名节于不顾!你……唉!” 孙楚楚听得娇躯一震,垂首哽咽着道:“啸哥哥,你……你难道真的相信我……我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么?” 岳啸川心下一软,缓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但江湖上鱼龙混杂,心术不正者不知凡几,你这样我行我素难保不遭人诟病,何况本来不也是你自己有错在先?” 孙楚楚小嘴一嘟,俨然委屈的道:“不相信还那么说人家,人家还不是被啸哥哥你给害的?……何况那些世家子弟着实招人讨厌,人家也不是有意要不告而别的嘛。” 她这熟悉的表情和口吻可把岳啸川弄得越发生不起气来,只好叹口气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行事千万要收敛些,否则我只好把你送回苗疆,交给你师父去管教了。” 孙楚楚嘻嘻一笑道:“好啦好啦,哪有这样做人家哥哥的,自己不好好关心妹妹,还动不动就找借口想逃避责任,人家就那么讨你厌么?” 岳啸川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不错,我这兄长确实是薄情了些,也罢……以后若是真有机会,我做媒许你个如意郎君好了。” 孙楚楚看他认真的模样,好笑之下扬声娇唤道:“苏姐姐~你猜啸哥哥刚才跟我说什么了?” 苏琬珺独自走在前面,闻言随口应道:“你这么调皮胡闹,岳兄怕是生了你的气,又想送你回苗疆去吧?” 孙楚楚吐吐舌尖,故意嗔怪的道:“哪有,啸哥哥疼我还来不及呢,苏姐姐我告诉你啊,啸哥哥他怕是做媒做上了瘾,刚才说要帮我也找个如意‘郎君’哦~” 苏琬珺微微一怔,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只剩岳啸川茫然不解,暗忖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但不解归不解,经过孙楚楚这么一闹,苏琬珺的气也消了大半,三人总算是走在了一起。 说笑间忽见前面正有一处小食摊,孙楚楚登时欣然道:“啸哥哥,苏姐姐,咱们从昨天晌午就急着赶路,到现在连口茶水都没喝,不如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什么吧?” 苏琬珺看她那欢快的神色,也不禁大起怜爱,便微笑着道:“也好,接下来还有一段山路要走,饿着肚子可不行呢。” 岳啸川虽然不愿耽搁,但眼见两女意态殷殷,他也不好再出言反驳。三人便捡一处干净所在坐下,随口点过了饭菜,静等后厨送上美味佳肴。 这小食摊的摆设虽然只是几张简陋的条桌条凳,外面也不过随便搭了面油蓬,但生意却出奇的火爆,看来也算是这小镇上的“招牌老店”了。 大厨手脚麻利,饭菜也上得极快,就在三人各自犒劳“胃国公”之际,孙楚楚却轻咦一声,拿眼向苏琬珺悄悄示意。 苏琬珺会意的向后一望,也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这才叫作人生何处不相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4章 云雾困神龙 目光所及之处,但见两人结伴而来,各自皆身着玄色道袍,背负长剑而手执拂尘,观之委实气度非凡。 当先一人双掌呈现诡异的暗红颜色,面容显得略憔悴些,后面一人则表情严肃,身材也略矮一些。 两人同样看到了苏琬珺一行,便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苏琬珺连忙起身,敛衽为礼道:“两位道兄安好,小女子有礼了。” 那当先者正是玄阳子,闻言淡淡的道:“久见了,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琬珺微笑道:“多承道兄关怀,道兄看来气色不佳,这凝血阴掌之伤还是尽早医治为妙。” 玄阳子轻咳一声道:“区区凝血阴掌,贫道还不曾放在心上,未知苏姑娘你们此行所为何来?” 苏琬珺引着两人坐下,却是不答反问道:“恕小女子冒昧,道兄近日是否曾遭到净宇教的余孽袭击?” 玄阳子微讶道:“哦?莫非你们也碰上了连八方的偷袭?” 苏琬珺轻轻一叹道:“不错,这连老怪积年老贼、狡猾如狐,小女子委实也奈何他不得,反而不查之下还遭了他那石鼓暗算,想来真是惭愧之至。” 玄阳子嗯声道:“郢襄一境本来便是连八方的老巢,或多或少总有其暗桩,苏姑娘你们还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为上。” 苏琬珺微颔首道:“道兄所言极是,小女子受教了。” 他二位言来语去说的熟络,可那另一位修者靖阳子此时却是尴尬不已,原来店小二见不好打搅玄阳子,便转向他满脸堆笑的道:“两位道爷要点儿什么,小店的货色绝对齐全,各式素斋应有尽有。想当初也多亏道爷你们打跑了恶人,所以我们老板才特意请来会作素斋的大厨,就是等着机会慰劳你们呢,道爷您就尽管开口吧。” 靖阳子曾遭受过净宇教的迫害,最终落得不良于言,但眼见店小二如此殷勤,他倒也不好置之不理,正准备拿手比划,却见孙楚楚嫣然一笑道:“靖哥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干嘛都不跟人家打招呼?” 靖阳子略显局促,脸上发热的道:“孙姑娘好,贫道和大师兄是追踪连八方而来,眼下大师兄腾不出空,便劳烦孙姑娘帮忙跟店小二点两碗素面。” 他虽然无法出声,但跟孙楚楚交流却不必打手势,只因孙楚楚可以从他的口型中判定话意,虽然最初总觉得被一个女孩子盯着看难免有些尴尬,但如今他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孙楚楚听他说完,俨似了然的道:“诶~这有什么劳烦的——小二哥,给道爷们上两份‘盐巴汤’。” 店小二闻言一愕,挠挠头苦笑着道:“这个……小店……” 他一边吭哧还一边瞟着这位“道爷”,暗忖他怎么会点这东西,难道是在故意找碴儿? 靖阳子却比他更加尴尬,连忙解释道:“孙姑娘,我们是追踪‘连八方’而来,但点的是……” 孙楚楚“恍然大悟”,便即打断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看错了——小二哥,这位道爷要的是王八汤,你们眼下有没?没有赶紧现钓王八去,我们这位道爷脾气可大着呢。” 店小二愈发哭笑不得,靖阳子可也看出孙楚楚纯粹是在捉弄他,当下胀红了脸道:“孙姑娘!你……你不帮忙就算了,何必……何必消遣贫道……” 孙楚楚强忍笑意,赶紧“满怀歉疚”的道:“好嘛靖哥哥,人家只是太久不跟你聊天,难免有些生疏了嘛,嗯~你刚才说你们是追踪连老怪来的?” 靖阳子见她服软,倒也不好发作,只得点头道:“没事,还请孙姑娘帮忙。”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还是靖哥哥好说话,我一定帮忙就是。”她嘴里说着帮忙,脸上也满是殷勤,却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靖阳子大见无奈,当下干咳一声道:“孙姑娘,麻烦你跟店小二……” 孙楚楚眨眨眼睛,貌似无辜的道:“靖哥哥你干嘛吞吞吐吐的,想吃什么就尽管说呀,难道真要喝盐巴汤么?” 靖阳子正自为之气结,却听玄阳子冷冷接口道:“两碗素面,不加油腥葱蒜。”店小二如蒙大赦,赶紧答应一声便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孙楚楚这才“恍然”道:“原来靖哥哥想要的是素面呀,我就说嘛,你们现在已经穿的一身黑了,要是再吃多了盐巴,那不真要变成黑蝙蝠了么?” 靖阳子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下头去暗暗运气,玄阳子则神情淡漠,俨然对孙楚楚视而不见。 孙楚楚却放他不过,径自笑眯眯的道:“聂大侠,你这双手看起来好可怕,不知道打算怎么处理呀?” 玄阳子眉峰一轩,不悦的道:“贫道玄阳,孙姑娘请记下了。” 孙楚楚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明白——聂擎天大侠,我听说中了凝血阴掌,除了把中招之处斩去,好像还没有其他办法医治吧?” 她这才叫作哪壶不开提哪壶,玄阳子虽然未发一语,但目光中分明已有怒意,苏琬珺见状嗔声道:“楚楚妹妹,莫再乱说了。” 孙楚楚却不以为然的道:“怎么是乱说呢,人家也是关心聂大侠嘛,其实聂大侠的双手没了也不打紧,毕竟你那么多师弟师妹,大家发一声喊一哄而上,抓个把连老怪还不是小菜一碟?到时侯聂大侠光荣回归昆仑派,众望所归入主擎天宫,手持世代相传的天玄圣剑——哎呀对不住,我忘记聂大侠早就没手了,那索性便‘无剑胜有剑’咯……”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连忙一扯她道:“楚楚妹妹!赶快闭嘴。” 不料孙楚楚却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道:“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嘛,难道聂大侠还讳疾忌医不成?” 玄阳子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咬牙寒声道:“邪魔外道,贫道耻与相争,告辞了!”说罢竟当真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靖阳子呆了一呆,连忙取出二十个铜板放在桌上,接着向孙楚楚摇摇头道:“孙姑娘你真是……干嘛非要跟大师兄斗气?” 孙楚楚好笑的道:“靖哥哥你可别怪我,我真是一片好意呀,要怪也只能怪你大师兄肚量狭窄,哪儿有半分‘大侠’的气概?” 靖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拔步紧追玄阳子而去,孙楚楚却又撇撇嘴道:“好神气么,说人家是邪魔外道,我看他才是小气妖道哩。” 苏琬珺不由苦笑道:“楚楚妹妹,就因为你的事情,连岳兄都跟昆仑派众人闹翻,如今落得相对无语,你……怎么还是这样我行我素?” 孙楚楚气鼓鼓的道:“我就是看不惯聂擎天那副好似除了他以外旁人都是邪魔外道的劲头,那么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啸哥哥你说他是不是欠教训?” 岳啸川并未答话,苏琬珺却柔声道:“楚楚妹妹,事情不过是起于一场误会,大家都是正道同仁,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孙楚楚忽地落下泪来,低头哽咽着道:“凭什么,就兴他们趾高气扬平白冤枉好人,偏不许人家说一两句气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琬珺无声一叹,怜爱的轻抚着她的秀发,此时却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酒足饭饱,咱们走吧。” 孙楚楚呆了一呆,忍不住娇嗔道:“啸哥哥~人家被妖道欺负,你却光顾着吃喝,真是好没良心!” 岳啸川淡淡的道:“我只见你欺负别人,倒没见别人欺负你,若你真被别人欺负,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孙楚楚登时破涕为笑,难得羞涩的白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算了……被妖道气都气饱了,苏姐姐咱们走吧。”说罢随手丢下一小块碎银,便“搀”着岳啸川当先而去。 苏琬珺为之莞尔,心中却又暗忖道:“玄阳此来恐怕不只为追踪连老怪,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难道也是为了寻找药侠么?” 三叶集周边三山环绕,分别唤作古峰山、落霞山与铜铭山,而苏琬珺一行的目标便是古峰山。此山中树木丛生,郁郁葱葱,花香烂漫,芳草青青,行走于山间小道之上,着实令人心旷神怡、俗虑尽涤。 眼看已经日上三竿,孙楚楚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无限娇慵的道:“苏姐姐,前面还有多远呀,人家一夜没睡,都快困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妹妹见谅,樊飞只说药侠隐居在这古峰山中,但具体地点我便不得而知了。” 孙楚楚不由瞠目道:“什么?!……那怎么成!好歹也是一座山呢,咱们难道要一点一点的寻过去?” 苏琬珺苦笑着道:“恐怕是这样了,药侠行事一向极尽神秘,便是这处药居也鲜有人知,妹妹你同样要保守秘密,不可随便对旁人说起。” 孙楚楚却气咻咻的道:“才不!那药侠老爱故弄玄虚,每次现身都蒙头盖脸、鬼鬼祟祟的,我偏要把这地方宣扬出去,看他还怎么神秘!” 苏琬珺闻言气笑不得,无奈板起面孔道:“你要真敢这么肆意妄为,到时候药侠生起气来不肯医治岳兄,看你还不后悔死。” 孙楚楚眼珠一转,轻哼一声道:“那就等他先医好啸哥哥再说咯,到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他,像他那样自命清高,一年下来也医不了几个人,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占着这‘药侠’的名号?” 苏琬珺愈发好笑,想了想方和声道:“药侠虽然极少出手,但每次所医莫不是凶险非常的奇伤绝症,连长白薛大侠和武当太玄道长都受过他的恩惠,这样叫做‘药侠’也并不过分啊。” 孙楚楚撇撇嘴道:“我看他纯粹是沽名钓誉,十足的势利眼才对,哼……就会追着那些个大人物、大豪杰、大门派讨好,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 苏琬珺神色稍敛,低声劝告道:“楚楚妹妹,心直口快虽不算错,但愤世嫉俗便不好了,何况咱们眼下有求于人,你还是稍稍忍耐一些为妙。” 孙楚楚心道有理,吐吐舌尖便不再多言。三人又行了约摸一个时辰,渐渐已经进入了山林深处,方转过一处幽暗峡谷,眼前景物顿时又是一变。 但见天边闲云朵朵,山势挺拔峻峭,岩壁之间蜿蜒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似能濯尽世间污浊。 孙楚楚一声欢呼,径自快步来至溪边,先鞠了一汪溪水入口饮尽,随后便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躺了上去,任由湿漉漉的石面浸透她背后的衣衫。 苏琬珺见状不由叹笑道:“好我的妹妹,难道你打算睡一觉再走不成?” 孙楚楚咯咯娇笑道:“姐姐急什么嘛,反正咱们也不知道药侠躲在哪里,再急着赶路说不定都南辕北辙了呢。” 苏琬珺登时噎住,无奈探询的望向岳啸川,只见他面上也微露笑意,点头轻声道:“我的伤暂时无碍,便随她吧。” 苏琬珺知道他嘴上虽然多见严厉,心中却着实疼爱这个义妹,当下也不禁暗自莞尔。 两人相偕来至溪边,汲取溪水以为路上之用,这溪水不但清澈见底,入口同样清甜可口,实不逊于人间佳酿。 孙楚楚一派怡然的闭上眼睛,一双悠悠的摆荡着,竟自顾自欢快的唱起山歌来,一时只听甜润优美的嗓音唱道:“吆喂~奴家今年一十八,爹妈要我来出嫁,心儿惴惴好害怕,不知要奴嫁哪家。我儿生来人不差,把你嫁给官人家,我儿从此享荣华。哎呀呀~奴爹妈你们看差啦,官家个个黑心肠,奴我宁死也不嫁,奴爱英雄好儿郎,白头偕老不分开啰~” 清澈甜美的歌声在溪边回荡,倒与这同样清澈甜美的溪水相得益彰,苏琬却不由得羞意暗生,俏脸上也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孙楚楚唱罢睁眼瞧去,忍不住吃吃笑道:“唷~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了樊飞,打算跟他白头偕老呀?” 苏琬珺轻啊一声,难掩窘迫的道:“哪……哪有,谁像你似的整日就想着嫁人啊、如意郎君啊,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羞。” 孙楚楚坏笑着道:“对哦~人家哪像姐姐你似的这么爱害羞,等人家也找到如意郎君,再来跟姐姐学着害羞好不好?” 苏琬珺正自气笑不得,紧接着却又目光一注,脱口轻呼道:“那是——药侠?!” 孙楚楚哧了一跳,连忙跳下大石凝目望去,只见一条身着黑袍的人影正沿着小溪向他们走来——虽说是走,但速度却又快得惊人,转瞬便已来到三人面前。 苏琬珺不敢怠慢,便即上前敛衽为礼道:“小女子见过前辈。”岳啸川同样抱拳为礼,只有孙楚楚上下打量着来人,满眼都是怀疑之色。 黑袍人——药侠微一点头,径向孙楚楚冷冷的道:“小丫头,做事可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旁人,这山间的清静全被你搅扰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虽然清朗,但也透着几分苍沉,看来已经不年轻了。 孙楚楚一向吃软不吃硬,闻言娇哼一声道:“姑娘喜欢唱,何况这山林也不是你的,你管得着么?哼,这么美的林子里,你偏要穿这么一身奔丧似的衣服,山间的美景全被你破坏了,你知不知道呀?” 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端的是又娇又脆,一身彩衣因为溅上了溪水而沾湿了不少地方,隐隐可见内里的冰肌雪肤——无论比较哪里,都跟药侠完全对立。 苏琬珺知道孙楚楚的脾气,当下满脸歉意的道:“前辈切莫生气,楚楚妹妹年幼无知,得罪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药侠恍若未闻,依旧冷声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可知就因为你无端发声,打扰了老夫止水之心,致使一炉菩提续命丹险些就此全毁?” 孙楚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谁让你没立下告示,说附近不许旁人唱歌的?就算你非要讹诈本姑娘,也不过是区区一炉菩提续命丹,本姑娘又不是陪不起。” 药侠冷笑着道:“大言不惭,凭你那几分火候,漫说是菩提续命丹,二十岁以前能炼出七宝定神丹便是侥幸了。” 孙楚楚这下可得意了,单手叉腰笑眯眯的道:“哦~看不起本姑娘是么?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她说罢便小心的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打开后取出一枚小指肚儿大小的丹药,轻轻一指弹向药侠。 药侠伸手将丹药接住,打眼只见这枚丹药色呈莹白,内蕴清光流转,更有一阵馥郁香气扑鼻而来,果然并非凡品。 药侠看罢也略感惊讶,片刻方沉声道:“这七宝定神丹当真是你自己炼制?” 孙楚楚好整以暇的道:“怎样?本姑娘下个月才满十八岁呢,哼~再叫你狗……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她这厢倒还算收敛,没把那句“狗眼看人低”说出口来,药侠则不动声色的道:“那你可曾让岳啸川服食此药?” 孙楚楚娇笑着道:“那是自然,啸哥哥是我什么人,我当然不可能藏私咯。” 药侠缓缓点头道:“那就难怪了,岳啸川本来内息过盈,你这一粒灵丹下去,更使得他盈满而溢,暴烈之气遍走全身了。” 孙楚楚登时一滞,苏琬珺亦折服的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只凭望诊便已探明岳兄的伤患,那敢问前辈是否有何医治之法?” 药侠沉吟着道:“这伤势盈中寓冲,冲中寓盈,倒也颇合老夫的脾胃,老夫原本的确有三成把握,可眼下被小丫头这一掺和,唉……” 苏琬珺不由得心下猛沉,若原本只有三成把握,那眼下又如何呢? 正午阳光明媚,云雾山腰林间,隐约可见一行人僧俗相间,正在等待樊飞前来赴会。 薛华栋神情肃穆,口中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长剑,而柳含烟和杨彦平则相对而立,似是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知苦方丈盘腿打坐,口中默默念诵经文,不远处却是金罗汉正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其余时候则都是鼾声如雷。 铁韦驮看的牙根发痒,忍不住哼声道:“这死胖子,人家找他来助拳,他倒睡的像死猪一样,我看第一个被樊飞宰的就是他!” 铜菩提干咳一声道:“跑了半夜的路,连佛爷我都累得够呛,更何况老金一向外强中干……啊欠,樊飞要来了可记得叫我啊。” 这位说罢俨然也要倒头睡去,铁韦驮见状更加不忿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怎么连半点忧国忧民的大侠气质都没有?整天就知道胡吃海睡,本公子跟你们为伍真是太丢脸了!” 铜菩提两眼微闭,不以为然的道:“什么狗屁忧国忧民,你来帮忙对付樊飞,还不是因为惦记着人家苏美女吗?” 铁韦驮脸上一红,难掩心虚的道:“好……好你个死黄脸奸,竟敢这么诬赖本公子!本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被你说的这么卑鄙不堪,简直岂有——哇!” 话还没说完便不由自主的一个前扑,当场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随即只听金罗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哪个杂碎大吼大叫的,洒家的武林皇帝梦都被惊了,你奶奶的赶紧死出去。” 铁韦驮嗖的一声蹦起来,二话不说直扑金罗汉,两人立刻如一对斗鸡般掐在一处,铜菩提却恍若未见,反而自顾自的倒头睡去。 薛华栋眉头紧皱,暗悔不该带这三只活宝来现世,此时却听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两位佛友快请住手,你们乃是我方主力,切不可自己先消耗起来。”这话听来倒也受用,金罗汉和铁韦驮互瞪一眼,终是分了开去。 杨彦平眼中却掠过一丝哂意,抬头观望间淡淡的道:“午时已过,难道樊飞真的没捉住那小妖女,所以干脆爽约不来了?” 柳含烟一正色道:“师弟切莫胡言,樊少侠乃是信人,即便当真失约,想必也是遭逢巨变而身不由己,绝不会故意不来的。” 杨彦平正待再说,金罗汉已抢着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樊飞那么大能耐,别说抓个把小妖女,抓她几百个几千个也不是难事嘛。” 他这话听着可真别扭,果然旋即便听铁韦陀鄙夷的道:“你个死胖子懂什么,就因为樊飞有能耐抓却又不抓,这才叫作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狼心狗肺,我们要消灭的就是他这种武林败类!” 柳含烟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这时却倏见薛华栋眼神一凛,极目远眺间沉声道:“小心戒备,点子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齐齐转目望去,果然须臾便见樊飞手握长剑,身形腾跃间迅速趋近过来。 铁韦驮满脸兴奋,当下霍地跳到前面,抖手自腰间拽出那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扬声大喝道:“樊飞!你背叛正道,勾结净宇余孽,分明罪不容恕,本公子今天就要代表少林消灭你!” 樊飞神色如常,停步之际拱手微笑道:“原来是知苦方丈和三位大师,久见了。” 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铁韦驮却呆了一呆,接着愈发慷慨激昂的道:“套近乎没有用处,罪徒樊飞,你就束手就擒,接受正义使者的制裁吧!” 樊飞听罢只是淡淡一笑,薛华栋却是眉峰紧攒,索性也跨上一步,冷声质问道:“樊飞,你承诺的厉枭和魔王之女在哪里?” 樊飞喟然一叹道:“惭愧……在下昨日遭逢连八方和濮阳尚二人突袭,厉枭也为他们所夺。至于魔王之女……唉,在下遍寻而不得,想来必定是被有心人救走了。” 薛华栋嘴角微现冷笑,柳含烟却和声道:“樊少侠,今晨有人将厉枭尸首交还妾身,只不过此人并未露面,而是自称为‘小卒’,不知少侠有否听过这一号人物?” 樊飞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所谓小卒必是假名,此人送回厉枭尸首不知是何用意?” 柳含烟微微一顿,有些碍口的道:“这人留了一张字条,意似奚落少侠……” 薛华栋冷冷截口道:“厉枭既然已死,某家勉强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以你非凡神龙的手段,居然连一名乳臭未干的孩童都抓不住,这话又有谁能相信?” 樊飞又叹口气道:“武林之中卧虎藏龙,情势发展亦瞬息万变,在下微薄之力总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还请各位海涵。” 薛华栋不禁哂然道:“好一个总有失手,樊飞呀樊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想搪塞过去,实在忒也无耻了吧!” 樊飞似是一滞,片刻方凝声道:“在下并无逃避过失之意,失信于人在下自己亦愧疚非常,只盼能有机会弥补此过。” 薛华栋冷哼一声道:“不必了!一日抓不住,一百日也未必就抓得住!樊飞,昨日你亲口说过维护小妖女的话,这有没有冤枉你?” 樊飞不禁皱眉道:“幼子无辜,在下今日同样持此看法,倒并非什么刻意维护。” 薛华栋脸色一沉道:“说得好,那么事实便已经昭然若揭!樊飞,单是庇护正义盟罪徒这一条,你便难逃法网制裁!” 樊飞早料到他有意为难,闻言只是微微一哂,反倒柳含烟忍不住驳斥道:“薛公子,事情还未明了,这样就说樊少侠庇护罪徒,未免太武断了吧?” 知苦方丈亦劝解道:“阿弥陀佛,薛施主,樊施主或许也有难言的苦衷,便先听他还有何说辞,之后再来判定如何?” 薛华栋长剑驻地,凛然正声道:“樊飞,某家并非没有给你剖白的机会,昨日令你擒获小妖女,本意便是要你和岳啸川跟净宇教的余孽撇清关系。孰料你们不仅不珍惜机会,反而还变本加厉,又肆无忌惮的庇护了小妖女!并非某家挟怨故意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你们的作为的确令人生疑,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服便尽管说来吧!” 樊飞神情复杂,勉强和声道:“薛三少既然认定在下心怀叵测,那在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但你臆测之事皆无真凭实据,所以要定在下的罪却也万万不能。”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樊飞,公道自在人心,纵然暂时没有凭据,某家也有责任将你绳之以法,日后一旦证据确凿,倒要看你还如何巧言折辩。” 樊飞目光渐冷,一面扫视着在场众人,一面缓缓的道:“在下此次的确未能践诺,但绝非薛三少所言居心叵测之徒,各位难道也认同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擒拿在下?” 杨彦平先自寒声道:“樊飞,昨日相救之情杨某不敢忘记,但私人情义毕竟不比武林大义,你不如还是暂时听凭我等处置,想必正义盟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樊飞不为所动,又转向知苦方丈道:“方丈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却不知此次是居中仲裁,还是纯粹助拳而来?” 知苦方丈温然道:“樊施主,薛施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正义盟是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话音方落,铁韦驮也得意的道:“樊飞,我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柳含烟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樊少侠,妾身虽然坚信你的清白,不过毕竟人言可畏,幸而正义盟一向处事公允,所以还请你暂作配合好么?” 樊飞寂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薛大侠曾经提议解散正义盟,当时在下或多或少还有些惋惜,但如今看来却是在下太浅薄了。” 薛华栋冷笑一声道:“樊飞,五元首重新会盟太室山,乃是人人称道的盛事,你却在此口出微词,岂不更加坐实了险恶用心?” 樊飞轻轻一叹道:“强权之下惟有一令独大,正义之言也不过一家之言,好比你薛三少现下振臂一呼,在场诸位便都将在下视作雠寇,如此也不知是在下的可悲,还是这正义之言的可悲?” 知苦方丈肃然道:“樊施主这话未免偏颇了,我等皆是凭心而论,又岂是盲从薛施主之言?樊施主此前对正道武林也颇多贡献,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柳含烟亦劝慰道:“樊少侠,正义盟重组毫无疑问是我们正道同仁的幸事,此次妾身得罪于你也是迫不得已,但妾身保证日后定会为樊少侠奔走求证。” 樊飞缓缓摇头道:“柳女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磊落之心可昭日月,所以想要在下屈服于强权之下、甘受旁人构陷,那是绝无可能。” 薛华栋怒上眉山,当即厉喝道:“樊飞!继续诋毁正义盟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若真动起手来某家断不容情!” 樊飞为之一哂道:“薛三少,以你的能为,自问胜得过在下吗?” 薛华栋沉哼一声道:“某家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你自信能抗衡得了知苦方丈的袈裟伏魔功吗?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昨日便突然离开了乔家庄,行踪同样令人怀疑,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我等联手?”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哦?薛三少似乎已经对在下的能为了如指掌了?” 薛华栋冷笑着道:“纵然你刻意隐瞒来历,但正义盟又岂会被你骗过?蓬莱羽仙宫的武学虽然独到,却也由不得你如此卖狂!” 樊飞深沉一笑道:“原来在下竟是来自故蓬莱羽仙宫的传人,哈……也罢,那在下便用这招‘步云登仙’领教诸位的高招了。” 说话间但闻一声清脆的绷簧振击,深蓝色的光芒瞬间倾洒而出,剑柄之上那尊威严的龙首竟好似活了一般,连双目之中都泛出了慑人的光彩。 众人见状齐齐一惊,薛华栋横剑当胸,振声暴喝道:“樊飞!对我等出手便是公然对抗武林正义盟,你想清楚了吗?” 知苦方丈脸上也不由得罩上了一层戾气,当下凛然清叱道:“樊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实不愿再造罪业。” 樊飞神目流转,一一扫过在场七人,终是沉缓的道:“在下只出一招,一招之后,诸位当识何谓非凡神龙。” 杨彦平不禁怒喝道:“大言不惭!华山派岂容你这般放肆,看招!”说罢双手判官笔齐齐递出,悍然直迫向樊飞双目。 金罗汉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登时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却是心照不宣,各自已经凝聚起十成功力,静待与樊飞全力一搏。 樊飞大步迎上,慑人气势霎时席卷全场,青色人影瞬间穿过四人阻挡,手中蓝芒撒出一片清逸绝伦的光彩,伴着响遏行云的龙吟之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同时卷入其中。 一招之后,重归寂静,蓝芒骤敛,杀意依然。柳含烟呆视着指在喉间的那道蓝芒,手中的凤尾镖再也拿捏不住的跌落在地,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当轻响。 药侠一语既出,苏琬珺固是心下猛沉,孙楚楚更加羞恼交集,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住口!你……你分明就是故意找碴儿!啸哥哥服药之后马上就止住了刀劲蔓延,即便不来找你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只可恨那连老怪突然出现搅局,害得啸哥哥不得已跟他拼了一招,这才致使刀劲散入了四肢百骸。你诬赖本姑娘也就罢了,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哪会是大名鼎鼎的药侠,分明就是个西贝货!” 药侠耐心听她说完,这才淡淡的道:“七宝定神丹与明王诛鬼刀皆属至阳,只不过一者平和而一者暴烈,所以能暂时起到压制之效。但二者毕竟本质相同,最终都会助长刀劲威能,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你说的倒也不差,我原以为是你给岳啸川服食了过量药物,但若是他真的还不顾伤势与人动武,那便是自己取死有道,着实怨不得旁人了。” 孙楚楚听罢更加连声呵斥道:“住口住口住口!什么叫取死有道?!苏姐姐,这个所谓药侠不仅不通,而且还是个乌鸦嘴,我才不放心把啸哥哥交给他医治!我……咱们回苗疆求我师父援手好不好?”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径向药侠深施一礼道:“前辈,岳兄虽然伤势奇特,但以前辈之能必定仍有医治之法,晚辈衷心请求,也请前辈看在樊飞面上……” 药侠略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老夫只是个医者,天下只有病患求医,却没有医者求病的道理,所以既然人家做小妹的不肯相信老夫,老夫又何必非要出手呢?” 苏琬珺闻言忙向孙楚楚道:“楚楚妹妹,还不快跟前辈道歉,难道你真的不顾……” 孙楚楚却还在赌气,截口抗声道:“姐姐你别管,这家伙八成是徒有虚名——喂!除非你先证明自己有十足的能耐,否则本姑娘决不答应把啸哥哥交给你!” 药侠似乎也动了真怒,便即冷哼一声道:“小丫头当真倔强!罢了,老夫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你到底要如何证明?” 孙楚楚略一迟疑,清咳一声道:“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自然不会将本姑娘这点微末毒技放在眼里了?” 药侠了然的道:“听这口气,你小丫头是想试试老夫解毒的手段?” 孙楚楚点点头道:“聪明,本姑娘就在你身上下一种奇毒,你若能解得了,本姑娘便信你是真的药侠,可你若解不了,那就是‘取死有道’咯。” 苏琬珺闻言不禁沉声道:“楚楚妹妹,莫再胡闹了!”药侠却一摆手道:“无妨——小丫头,解你的毒于老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老夫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所以你也别想老夫心甘情愿被你下毒。” 孙楚楚哂然道:“哦?害怕了是不是?哼……本姑娘宽宏大量,也不跟你斤斤计较,你且说还要什么附带条件才行?” 药侠不温不火的道:“简单,若是老夫解了你的毒,你便须留在老夫身边,伺候老夫的生活起居,包括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采药抓方、炼丹守炉等一并承担,如此你可答应?” 孙楚楚越听越气,忍不住娇斥道:“你!简直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欺负人!” 药侠轻咳一声道:“老夫便是这个主意,答不答应全凭你自己,老夫决不勉强。” 苏琬珺心下了然,暗道药侠这分明是有意要栽培孙楚楚了,于是也故意秀眉紧蹙的道:“楚楚妹妹,都怪你任性胡为,眼下咱们可怎么办?” 孙楚楚面现彷徨之色,也不禁暗悔方才气迷了心,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发起了娇性,如今既已落得骑虎难下,一时之间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5章 山居笑语 举棋不定之下,孙楚楚终是偷眼望向岳啸川,岳啸川见状轻咳一声道:“罢了,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勿怪,但岳某实不能让舍妹以身作赌,我们就此告辞便是。” 他说罢便转身欲去,孙楚楚顿觉羞愧难当,连忙呼唤道:“啸哥哥慢着!我……我跟这家伙赌了,倒看他究竟有多少斤两!” 岳啸川并未回头,只是峻声道:“楚楚,我已经说过了,咱们马上离开。” 孙楚楚执拗的道:“啸哥哥你先别管,大……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今天一定要让这家伙好看!” 岳啸川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苏琬珺在旁觑得分明,心中也直是好笑不已。 孙楚楚又瞪了药侠一眼,便将手伸向束在腰间的一条彩带,这彩带的颜色尤其丰富,看来竟不下百种,每种实际都是一只极小的布袋,内中则存贮了诸般药物。 孙楚楚自其中小心的取出一只约摸指头肚大小的藏青色小锦囊,得意的晃一晃道:“喂,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能不能猜得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药侠微一冷笑,凝目向那小锦囊望去,片刻之后却听他轻啊一声,难掩惊奇的道:“竟然是毒龙鳞片?——小丫头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孙楚楚白他一眼道:“你管我什么来历,不过能认得出毒龙鳞片,你倒还真有些见识。” 药侠缓缓摇头道:“毒龙是苗疆五仙教的圣物,莫非小丫头竟是出身五仙教?” 孙楚楚和岳啸川对视一眼,分明哂然道:“有毒龙鳞片就是五仙教的人,你难道跟聂擎天那假道士一样脑筋打了结吗?谁不知道毒龙六年前就从五仙教跑走了,那我师父取到这些鳞片又有什么稀奇?” 药侠沉吟着道:“能自毒龙身上夺取鳞片,你师父的确有些过人手段,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孙楚楚鼻中一哼,拖长声道:“我师父自号天蚕夫人,年约三十六七,一向居于抚仙湖畔。” 药侠似是一怔,颇见犹疑的道:“天蚕夫人?……老夫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号?” 孙楚楚翻翻白眼,一副不屑作答的模样,还是岳啸川咳声道:“前辈无需怀疑,岳某可以担保舍妹绝非五仙教徒。” 药侠含糊的唔了一声,孙楚楚却睨着他道:“喂,你不会是没办法解毒吧,不然干嘛东拉西扯的一劲儿拖延?” 药侠为之哑然,片刻方轻哼道:“小丫头,无解之毒不可下,这规矩你师父没教过吗?” 孙楚楚眼珠一转,凉凉的道:“师父自然是教过的,但我小丫头不能解,不代表你‘药侠前辈’也不能解呀,否则你不是跟我落到同一个层次了么?” 药侠不禁莞尔道:“小丫头一张利口倒是占尽歪理,不过你这一回却注定是要吃瘪了,哈……便将毒龙鳞片拿来吧。” 孙楚楚见他一派胸有成竹,自己倒有些心虚起来,但转念间又“恍然大悟”的道:“装模作样是么?哼……本姑娘可不上你的当,偏不换其他的,你快些把手伸出来。” 药侠愈发好笑的道:“小丫头自作聪明,老夫还怕你不成?”说罢便坦然走上前来,径由袍袖中伸出了半只手掌。虽然只是半只手掌,但看起来却是莹白光润,并不多逊于青春少年。 孙楚楚小心的解开锦囊封口,向药侠的手掌中微微倾出一星粉末,这粉末色呈灰青,在阳光下却显露出金属般的光泽。 粉末一沾到药侠的手心,便如水滴海绵一般全部渗入到肌肤里,只留下一点灰青色的暗斑,上面则泛起一团稀薄的雾气。药侠收回手掌,微一颔首道:“毒龙鳞片研成粉末,毒性凭空又增一分,不过小丫头想在老夫眼皮底下作手,可着实还太嫩了些。” 孙楚楚柳眉一蹙,不服的道:“你什么意思嘛,本姑娘哪有作手?” 药侠哂然道:“你在粉末中掺了一丝碧心蛊和一丝九阴涎,这两种毒物本身虽然不算什么,但若与毒龙鳞片相辅,却是地地道道的不解之毒,啧……老夫对你师父可真是越发感兴趣了。” 孙楚楚暗生局促,连忙反戈一击道:“听声音你也该有五六十岁了吧,大概还算是我师父的长辈呢,现在居然说对人家感兴趣,哼……真是老不修。” 药侠登时一滞,忍不住沉哼道:“小丫头乱来!咳……不过你这毒说是无解,老夫却未曾放在心上,你且自己来看吧。” 他说罢便重新伸出手掌,孙楚楚定睛望去,却见他掌上肌肤依旧莹润白皙,那暗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下可由不得她瞠目结舌,半晌方结结巴巴的道:“这……怎有可能?!你……”震骇之下不由分说便抓过药侠的手掌,用心检视起来。 药侠则是好整以暇的道:“毒质已经完全清除,老夫的手掌自然不会僵硬了,呵……小丫头,以后再为老夫按摩的时候,力道还要轻一分才是。” 孙楚楚不由得俏脸一红,赌气丢开他的手,满眼不服的道:“你……你到底是怎么解的?师父明明只告诉过我一个人解方,再说也绝没有这么快就完全解毒的道理!” 药侠悠悠的道:“这是老夫的秘密,不过今后你若是表现不错,老夫可以考虑将这解方传授给你,哈……这便随老夫来吧。” 孙楚楚一时无法,情急间挺身拦住他道:“慢着!我……我还有话要说!” 药侠微讶道:“哦?小丫头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孙楚楚哼声道:“你既然叫做药侠,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法子暂时掩盖了毒性,其实根本就没有解方,真是那样的话本姑娘岂不是平白给你诓了去?” 药侠不禁哂然道:“小丫头,愿赌服输,虽说你是个女孩儿,可也别想跟老夫来胡搅蛮缠那一套。” 孙楚楚横他一眼道:“不管,总之你得让我心服口服才成,否则本姑娘今后少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药侠略一权衡,终是点头道:“好,你要如何才能心服口服?” 孙楚楚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颇见恭敬的道:“前辈,您医术超群、宽宏大量、年高德劭、老当益壮,就是不知道——武功怎么样呢?” 她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同时不着痕迹的绕到药侠身后,接着出奇不意,骈指便点向他背心要穴。 殊料药侠却早有防备,飘然一闪便已到了三尺开外,随即回头冷笑道:“小丫头真是不长进,居然连背后偷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孙楚楚一击未中,索性也不再掩藏,娇喝声中振袂而起,如一只七彩蝴蝶般落在药侠面前,又是一指点向他肩井大穴。 药侠再次闪身飘退,同时哈哈一笑道:“小丫头,老夫不懈与你动手,你适可而止吧。” 孙楚楚气鼓鼓的道:“休想!除非你打倒我,否则我绝不如你的愿!” 药侠见她又攻上来,只得叹口气道:“罢了,给你个教训也好。”说话间只见他漫不经心的抬手一指,好似也并未发出任何力道,孙楚楚却哎呀一声,径自半空中坠落下来,竭尽全力方勉强拿住身形。 药侠负手而立,悠然一笑道:“小丫头,老夫的无形剑气已达天人合一之境,方才也不过是出了半分力道而已,你现在可心服口服了?” 孙楚楚只觉小腿酸麻难当,几乎已经站不直身子,可她竟然还不认输,探手便欲自腰间彩带中取出毒物再作一搏。 药侠见状低叱一声,倏地欺身直进过来,随手便将那条彩带解了去。 孙楚楚也是气昏了头,不防之下竟被他轻松得手,这时只见她小嘴一扁,放声哭叫道:“你!——老色鬼!老不修!呜……啸哥哥、苏姐姐,你们就看着这老混蛋随便欺负我么?!” 岳啸川见状也有些心生不豫,苏琬珺却悄悄向他递去抚慰的一眼,药侠则更加尴尬莫名,连忙拱拱手道:“小丫头见谅,老夫是担心你胡乱用毒、伤及无辜,咳……绝没有什么……” 孙楚楚却得理不让人,依旧抱着一双玉臂“老色鬼、老不修”的骂个不住,药侠急中生智,便凑近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孙楚楚瞬间便止住了哭声,一双泪眼瞥向他道:“真的?” 药侠连忙正声道:“老夫是什么身份,怎会骗你小丫头。” 孙楚楚依旧哽咽着道:“那……那你不嫌我火候不够了么?” 药侠叹口气道:“火候虽然不够,资质倒还不差,老夫勉强可以接受。” 孙楚楚终于破涕为笑的道:“那咱们可说好了,那些个什么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的事情人家一概不做,前辈你老迈年高,自己多活动些,对身体也有好处嘛~” 药侠登时一滞,孙楚楚趁机自他手中夺回彩带围上,随即满脸得意的道:“啸哥哥、苏姐姐,咱们这就走吧~对了前辈,人家被你刚才那一招打得小腿生疼,眼下连路都没法走了,不如你来背我吧?” 药侠心道这才叫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当下只能无奈的哼了一声,一言不发便当先腾跃而去,孙楚楚见状吐舌一笑,拉着岳啸川和苏琬珺随后紧紧跟上。 凤尾镖落地同时,场中又听一阵叮铛碎响,一段索链、一颗杵头、半截断刀、两支笔锋、轻飘飘落地的还有一幅袈裟。 薛华栋面色铁青,霍地转过身去,登时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长剑终于也当场断作两截。 樊飞轻叹一声,反腕将龙渊神剑收入鞘中,接着缓缓的道:“情非得已,开罪之处还望各位勿怪。” 柳含烟神色凄楚,默默走至杨彦平身旁,知苦方丈则长叹道:“薛施主,老衲学艺不精、有负重托,实在惭愧之至。” 薛华栋沉着脸道:“方丈无需自责,某家自有计较……樊飞!你公然与同道为敌,叛盟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某家即使自知力有不逮,今日也绝不能纵虎归山,你这便出剑吧!” 樊飞沉默片刻,幽幽的道:“在下若真有背离之心,方才各位便已经身首异处了,薛三少……你真要如此苦苦相逼?” 薛华栋冷笑着道:“今日若杀了我们,你的罪行很快便会天下尽知,以你的奸诈怎么可能如此轻率?你故意放我们生路,不过是为了继续潜伏为恶,这点伎俩某家心知肚明!” 樊飞无声一叹,脸上尽是落寞之色,薛华栋又上前一步,满面决绝的道:“樊飞!长白薛氏愿以鲜血证你野心,出手吧!” 樊飞双目之中寒芒一闪,喉间隐隐发出冷笑之声,笑声由微而盛,须臾已变作纵声大笑,众人皆被震得耳鼓生疼,不由得各自为之色变。 满含愤懑的笑声之中,赫见樊飞握着剑鞘的的右手猛一发力,龙渊神剑登时离鞘激起,带着刺耳的尖啸垂直冲向空中。 樊飞立掌如刀,轰然一击落在剑鞘尾部,那剑鞘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伴着锵的一声锐响,竟完全贯入了坚硬的山石之中! 众人见状险些惊呼出声,能将木制的剑鞘仅凭一掌之力便完全钉入山石,如此惊人的内功修为,即便知苦方丈也望尘莫及。 龙渊神剑自空中急速落下同时,却见樊飞双手迎剑而去,只听轻微的撕裂声响中,瞬间已是血光迸现。 幽蓝剑锋去势不减,不偏不倚直插入沉埋的剑鞘之中,龙口绷簧咔地落下,就此扣入坚硬的山石之内。 众人一时瞠目结舌,薛华栋更加难以置信,一双拳头紧握之间,嘴角抽动着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场中死寂片刻,终听樊飞沉缓的道:“在下无心名利,更遑论什么野心,今日留下一对拇指,从此在下便是一名废人——薛三少,在下可以走了么?” 薛华栋的脸色难看之极,知苦方丈却郑重合十道:“樊施主,老衲……实在惭愧,唉……樊施主乃人中之龙,何必如此自苦啊……” 樊飞冷冷一哂道:“江湖无情,徒自伤心,人中之龙也不过虚名而已——薛三少,在下等你的回答。” 薛华栋勉强镇定心神,眉头紧皱的道:“樊飞……即便你当真没有野心,但失信于人总该有所交待,难道不是吗?” 樊飞怆然一笑道:“好,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他说罢身躯一转,便径自下山而去,柳含烟看着他血淋淋的虎口,一时之间直是愧疚无地,忍不住恸声道:“樊少侠——妾身对不住你,我……” 樊飞并未回头,只是淡淡的道:“柳女侠不必如此,这条江湖路混沌漫长,在下真的也已经倦了。” 柳含烟神色之中更见愧悔,直到樊飞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又无限惆怅的幽幽一叹。 薛华栋冷眼旁观,不动声色的道:“陶兄之死已经让贵派雪上加霜,柳女侠再以身犯险实属不妥,索性便由某家重新召集人手追捕小妖女,两位则先回贵派暂作休养如何?” 杨彦平忙一抱拳道:“薛公子此番义助,本派必定会铭记在心,师姐她的确不宜再奔波,咱们便依薛公子之意。” 柳含烟则低垂着螓首,颇见落寞的道:“是……大恩不言谢,妾身先告辞了。”她说罢便步履匆匆的径自离去,分明不愿与薛华栋再多作客套,杨彦平神色间略显尴尬,又向薛华栋深施一礼,这才紧随着柳含烟而去。 知苦方丈略一沉吟,合十为礼道:“薛施主,此间既已事了,老衲也该告辞了。” 薛华栋一怔道:“这……方丈可否再襄助某家一阵?毕竟秦傲天之女仍然下落不明,不少净宇教的余孽也亟待追捕。” 知苦方丈喟然道:“并非老衲不肯助力,只是今日经此一役,老衲深感自身修为浅薄,唯恐再耽误薛施主之事。老衲今后必当潜心修炼,来日方能有真才实学传授于人,好再为正义盟尽一份心力那。” 薛华栋也不好反驳,只得一抱拳道:“那某家便不强求了,方丈保重。” 知苦方丈微一颔首,便即飘然而去,薛华栋又扫了金罗汉等三人一眼,皱着眉头道:“三位大师也好自为之吧,某家告辞了。” 金罗汉三人看着他匆匆而去,不由得齐齐哼了一声,随即只听铁韦驮大叫道:“我要剑!” 这话听来可着实有些没头没脑,旁边的铜菩提不禁愕然道:“你要……贱?怎么贱?贱给谁看?” 铁韦驮狠狠瞪他一眼道:“白痴,当然是龙渊神剑,反正樊飞这么大方把剑都留下了,那不正好拿来陪本公子这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吗?” 金罗汉嘿嘿冷笑道:“铁猴子你昏头了吧,洒家怎么不知道你几时学会耍剑的?” 铜菩提也附和道:“对呀,而且要陪也不能只陪你一个,佛爷和老金的兵器也都给樊飞弄断了啊。” 铁韦陀登时语塞,想了想方强辩道:“本公子莫测高深,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耍剑?何况这龙渊神剑跟我们家小琬那支无瑕玉簪一龙一凤正好配对,你们拿去又有什么用?” 金罗汉和铜菩提哪里肯听,三人立时为龙渊神剑的归属吵作一团,眼看各自脸红脖子粗的便要动手,此时却忽听一个温和而又不失戏谑的声音悠悠传来道:“三位大师,这口龙渊神剑,你们动不得。” 三人齐齐一怔,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人正闲闲的站在左近,抱着臂膀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这人的话中虽然带着笑意,脸上却是毫无表情,看起来着实有几分诡怪。 三人面面相觑,金罗汉先自讷讷的道:“穿白的……” 铜菩提接着苦苦的道:“年纪轻的……” 铁韦驮则是颤颤的道:“面无表情的……” 三人微一沉默,无比惊恐的同声尖叫道:“哎呦喂呀——鬼!”叫声中三人直似受惊的兔子一般,争先恐后没命的向山下逃去。 白衣人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道:“鬼?倒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叫我,也罢……总算省了一点麻烦——龙渊啊龙渊,樊飞将你留在此地,到底是何用意呢?” 说话间已自俯下身去,稳稳的抓住了地上那尊龙首,殊料一拔之下,竟是未曾拔起。 白衣人微微一怔,不禁冷笑着道:“这可有趣了,难道一条死龙还能跟活人相抗不成?” 沉吟间再增三分真力,但龙渊神剑竟似已经与山石连成一体,仍是拔之不出。 白衣人顿时为之气结,索性运起全身功力,第三次欲图拔剑。这次耳边终于听到咔哒一声,白衣人正自心头一喜,但随即却猛觉自己的手掌竟已被牢牢吸在剑柄之上,而他的内力也同时开始急速流失! 白衣人惊的冷汗直冒,当机立断举起另一只手掌猛击向剑柄龙首,不料这下反而更起了推波助澜之功,那龙首上的双目瞬间竟放射出熠熠光华,吸纳之力也凭空增强了几分。 白衣人大骇于心,脱口沉哼道:“樊飞啊……你果然不曾让我失望!”心念电转间勉力镇定下来,逐渐汇聚起全身功力,暴喝声中再次举掌击下。 登时一阵剧痛透过掌心直钻入心底,白衣人当场一声惨哼,终于如愿从剑柄上抽回手来。暗呼侥幸之下定睛看去,只见手心之中赫然已经印上了一片淡金色的痕迹,恍惚间似乎还有一丝异香幽幽传来。 白衣人只觉浑身虚脱,剧烈喘息间又凝视了那龙首片刻,这才隐含不甘的长叹一声,举步黯然离去。 金色龙首依旧纹丝未动,双目之中的光华却已消匿于无形,仿佛正在静静等待下一名心怀贪念之人。 药侠的居处不过是一间草庐,草庐四周围有一圈竹篱,从而形成了一方幽静的小院。院内种植了数十种草药,形态各异而清香扑鼻,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孙楚楚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却是大失所望的道:“我说前辈呀,原来你种的也不过是些庸常草药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药侠微微一哂道:“小丫头大言不惭,却不知你又种成过什么稀世药材?” 孙楚楚得意的道:“人家倒也没用过什么稀世药材,无非就是些诸如雪山千叶灵芝、东海六神银花、昆仑赤心鹿茸、青海万年莲藕、漠北红丝丁香草、长白千年玉马人参、还有川边龙涎红果之类的。总之都是些俗物而已,可比起前辈你来似乎还是要强一些哟。” 她一口气说了七种世间罕见的药材,又把药侠的“种过”偷偷改成“用过”,看来是极力想占占上风了。 药侠暗自莞尔,故作不知的道:“很好很好,小丫头果然功力不差,这些灵药老夫着实缺乏,今后便烦劳小丫头多多费心,早日为老夫全数奉上才好。” 孙楚楚为之一滞,只好含糊的道:“嗯……前辈你这座古峰山气候不佳,这些灵药短时间恐怕也种不出来,不如这样吧,人家帮你养几十条蛇儿好了。” 药侠微微一笑道:“这主意倒也不错,蛇类浑身皆是药物,若小丫头手里有天山白金蛇、漠北紫翼蛇或是昆仑赤姑娘之类的上品,老夫倒也可以笑纳。” 孙楚楚笑嘻嘻的道:“那有什么困难,不过前辈你打算几时带人家去丹室呀?” 药侠摇摇头道:“小丫头少来动这心思,老夫若是太上老君,你便是惯会闹事的孙猴儿,老夫怎敢随便让你见到丹炉?” 孙楚楚闻言一怔,随即大发娇嗔的道:“前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先前你不是说过……” 药侠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那也得孙猴儿先修成了正果,老夫才好放心招待,眼下却只有一句话——免谈。” 孙楚楚俏脸泛红,顿足不依的道:“什么孙猴儿,什么修成正果,前辈你分明就是耍赖!” 药侠哈哈一笑道:“老夫便是传授真经的如来佛祖,除非你有能耐把经取走,否则一切胡搅蛮缠都无用矣。” 孙楚楚小嘴嘟得老高,索性一把扯住岳啸川的衣袖,娇声求告道:“啸哥哥,前辈这么公然耍赖,你怎么也不帮我说句公道话?”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你一向欠人管教,前辈有心栽培也是你莫大的造化,你便听他的话在此潜心研习数年,千万莫再胡闹了。” 孙楚楚看看无法,娇哼一声便跑进草庐之中,一边还理直气壮的叫道:“不管不管,人家就喜欢胡闹,前辈不带人家去丹室,人家就把你的房子拆了!” 岳啸川见状暗自苦笑,药侠却好整以暇的道:“房子拆了倒也无妨,因为老夫早已习惯与山川林木为伍,小丫头却要考虑清楚,能否忍受那风餐露宿之苦了。” 苏琬珺为之莞尔,转念间却又忧心的道:“前辈,岳兄伤势奇特,您是否当真不足三成把握?” 药侠悠悠的道:“戏言而已,这伤势虽然奇特,但若岳啸川愿意配合,老夫倒也有自信为他解除此患。” 苏琬珺登时心中大定,此时却听药侠又咳声道:“不过岳啸川,老夫不得不第三次问你,你与鬼府神宫地冥族到底有无瓜葛?” 岳啸川缓缓摇头道:“那么岳某也第三次回答前辈——并无任何瓜葛。” 药侠紧盯着他,意味深长的道:“然则明王诛鬼刀的刀劲自发侵蚀你的功体,这又该作何解释?” 岳啸川沉吟着道:“岳某也正为此事疑惑,前辈乃是杏林圣手,想必可以解开这一谜团。” 药侠暗自一滞,苏琬珺见状柔声道:“前辈,岳兄虽然体质特异,但他光明磊落、侠义无双,绝不会与那万恶魔物有任何牵连,所以还请前辈尽心医治才好。” 药侠微终是摇摇头道:“也罢,那只当是老夫太过多疑了,不过此伤的确难缠,岳啸川至少需要留在此地一月,且事事都听从老夫安排,岳啸川你能否遵守?” 岳啸川正有些犹豫,苏琬珺却已代他回答道:“当然可以遵守——岳兄你也不必担心,樊飞那边我自会处理,你便安然在此养伤,一月之后咱们老地方再见。” 岳啸川看她态度坚决,皱眉间正待抗辩,此时却忽听孙楚楚满含诧喜的声音传来道:“啸哥哥、苏姐姐,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药侠轻啊一声,当即快步冲进草庐,苏琬珺也趁势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岳兄我们也进去看看吧。”言毕不由分说便搀着岳啸川向草庐内走去,岳啸川终是再难有所异议,只能照旧随她罢了。 草庐之中只有一张卧榻、一张木桌和一条矮凳,墙上却挂满了各种生熟药材,墙角则摆放了几只坛坛罐罐,也不知内中装的是什么物事。 孙楚楚正捧着一只浮雕玉杯细细观赏,脸上尽是惊奇喜爱之色,甚至还透着那么一丝丝贪婪。这玉杯色作乳白、一无杂色、晶莹剔透、雕刻精致,看来的确是一件宝物。 药侠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连连摇头道:“罪过罪过,一时疏忽,却被你小丫头寻得这件东西,咳……还不赶紧给老夫还来。” 孙楚楚抿嘴一笑,好整以暇的道:“别这么小气嘛前辈,人家不过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当真要了你的去。只是看不出前辈你外表穷酸,家里倒着实藏了件好宝物,这便是所谓的‘真人不露像’了吧~” 药侠只觉啼笑皆非,勉强镇定的道:“不过是一只杯子罢了,充其量雕工精细些,但实际也值不了几十两银子,说是宝物未免太过了。” 孙楚楚坏笑着道:“是么?前辈你看重的东西,哪会仅仅是雕工精细这么简单,依我看那——咦?……苏姐姐你头上的簪子怎么……?” 苏琬珺方走进来,闻言不禁愕然道:“簪子怎么了吗?”说着下意识的摸向头上,紧接着便听孙楚楚疑惑的道:“无瑕玉簪不是绿色的么,什么时候又变作白色了呢?” 苏琬珺吃了一惊,便一手挽着秀发,一手将玉簪取了下来——果然正如孙楚楚所说,原本碧绿色的玉簪竟变作了与那玉杯一般无二的乳白色,此外光泽也似乎柔润了些,但形制却分明与先前一模一样。 苏琬珺仔细看过,低头沉吟着道:“这是我的玉簪没错,可这颜色确实……怎会如此呢?” 药侠略一踟蹰,缓缓点头道:“其实老夫的玉杯本来也是碧绿色,只不过今日才换了颜色而已。” 孙楚楚灵机一动,眨眨眼道:“前辈呀,莫非这两件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药侠轻咳一声道:“这个嘛……其实老夫早已发现了这一异象,苏丫头你是否记得,老夫曾经问过你这玉簪的来历?” 苏琬珺恍然道:“原来前辈当时是意有所指,可正如晚辈对前辈所说,这簪子乃是晚辈恩师赐予,不过恩师的出身来历还请恕晚辈不能告知。” 药侠了然的道:“无妨,老夫也只是好奇罢了,这无邪玉杯与你的无瑕玉簪同样,皆有避毒疗毒之效,而且无论质地、纹理、颜色、光泽都一般无二,甚至取名都极为相似。” 苏琬珺嗯声道:“无瑕……无邪,果然好似有所牵连,那前辈后来可曾又有什么发现么?” 药侠叹口气道:“老夫虽然有所留意,可惜还是毫无头绪。不过据老夫推断,无瑕与无邪本身该是采自同一块灵玉,所以制成的玉器之间便也有所感应。” 苏琬珺一边将玉簪簪好,一边嫣然一笑道:“前辈言之有理,看来晚辈与您还真是颇有缘分呢。” 此时却见孙楚楚小嘴一撇,分明不忿的道:“原来是这样,哼……气死我了!” 药侠和苏琬珺同时一怔,接着只听苏琬珺讷讷的道:“楚楚妹妹,什么事又气到你了?” 孙楚楚娇哼一声道:“你们这些人简直坏透了,身上带着避毒玉器,就能让人家十几年苦练的本事全没用处。这还只是两件而已,万一那块灵玉大如水牛,做出百十来件这样的避毒玉器,那人家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不行!——人家以后一定要加心在意,这种东西见一件就砸一件,哼……就从这杯子开始好了。” 她说罢果然作势便要将那玉杯丢向地上,药侠见状大为着慌,脱口疾喝道:“且慢!——小丫头万万使不得,你……赶紧给我拿来!”说着竟自躬身前倾,颇有下一刻便要五体投地之概。 孙楚楚见状噗哧一笑,怡然自得的道:“前辈呀~你医术超群,连人家的三化奇毒都能不动声色的轻易解去,可见这玉杯对你而言也没什么用处嘛,那干嘛还要这么宝贝呢?” 药侠苦笑着道:“这玉杯对老夫虽然用处不大,但意义却是不小,算老夫我求你,千万不能砸呀。” 孙楚楚眼珠一转,坏笑着道:“嗯~听起来这玉杯后面似乎还藏着一段故事呢,前辈你就说说嘛~” 药侠微微一怔,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你这小丫头忒也过分——岳啸川,你作兄长的还不快些来管管她!” 岳啸川一直作壁上观,闻言一皱眉道:“楚楚,赶快还给药侠。” 孙楚楚却扮个鬼脸,娇哼着道:“前辈你太卑鄙了,居然拿啸哥哥来压人家,人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 药侠看她又有摔杯之意,慌忙正声道:“慢着!唉……罢了罢了,老夫明日便带你去丹室,这样好不好?” 孙楚楚得意一笑道:“这可是前辈你当着啸哥哥和苏姐姐的面亲口说的,不能再耍赖了哟。” 药侠连连苦笑道:“好好好,快把杯子还给老夫吧。” 孙楚楚笑眯眯的将玉杯交还给他,药侠这才如释重负,随即却叹口气道:“唉……老夫一时失察,竟把你这孙猴儿招进门来,真是自作自受啊。” 孙楚楚亲昵的挽着他道:“别这样嘛前辈,人家以后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啦,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人家,这玉杯为什么会叫作无邪呢?这上面虽然刻了许多小字,但人家也没找到‘无邪’这两个字呀。” 药侠没好气的道:“送这玉杯之人告知老夫的便是无邪二字,老夫又怎知她为何要取这名字?”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这样啊~那人家也不藏私,就把这原因告诉前辈好了。” 药侠登时错愕,难以置信的道:“小丫头……老夫得这玉杯之时,你爹娘恐怕都没成亲哩,你又是从何得知?” 孙楚楚眨眨眼道:“前辈你虽然说这玉杯对你意义非凡,但上面的字你都仔细看过吗?” 药侠微颔首道:“老夫自然看过,可那上面不过是诗经中的几首名篇罢了。” 孙楚楚嘻嘻一笑,一面指点一面摇头晃脑的道:“没错~这句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药侠看她只是念个不住,忍不住催促道:“喂,小丫头你倒说说,这玉杯为什么会命名为无邪?” 孙楚楚叹笑道:“前辈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难道真没听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吗?” 药侠登时僵住,片刻方讷讷的道:“这个……这个嘛,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孙楚楚凉凉的道:“前辈你可真是太丢脸了,人家一个苗疆女子都能解得出来,你拿了这玉杯好久竟然全没理会,唉~” 药侠难掩尴尬的道:“无邪便是无邪,老夫又不似你这般喜好胡思乱想,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孙楚楚撇撇嘴道:“什么胡思乱想,医者理应多多思考,谋求另辟蹊径才是。前辈你要总是这么墨守成规,那读再多的医书也只是个书袋罢了,最后多半只能误人子弟。” 药侠不由苦笑道:“你这小丫头浑身是嘴,老夫说不过你便是。” 孙楚楚打蛇随棍上,俨然老气横秋的道:“嗯~态度不错,没有犟嘴,孺子可教也。” 药侠闻言瞠目结舌,终是哀叹道:“罢了罢了,老夫偌大年岁倒做了孺子,真是岂有此理……” 孙楚楚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苏琬珺也不由得抿嘴轻笑,唯独岳啸川目视窗外,但也只是在强忍笑意而已。 此时却听孙楚楚轻啊一声,满脸欣喜的道:“我想到了!哈……一定是这样!” 药侠等三人皆是不明所以,还是苏琬珺柔声探问道:“楚楚妹妹又想通了什么关窍,能否跟我们分说一番?” 孙楚楚嘻嘻一笑道:“是这样啦,人家忽然间福至心灵,又想通了一件大事,那便是~这无瑕玉簪和无邪玉杯的真正来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6章 人面兽心 孙楚楚一语方出,苏琬珺也不禁心中一动,便试探着道:“此话当真?不知楚楚妹妹有何高见?” 孙楚楚笑眯眯的道:“苏姐姐你向来博闻强识,可还记得武林中有哪位高人名字里是带‘玉’字的?” 苏琬珺微一沉吟,摇头苦笑道:“这问题可有些太难回答了,毕竟古往今来名字里带‘玉’字的高人数不胜数……但如果非要在里面选出成就最为震古烁今的一位,那便该当是昆仑派的九玉真人了。” 孙楚楚拊掌笑道:“然也~这才叫作英雄所见略同呢,虽然人家对‘浑愣派’那伙儿假道士是没什么好感啦,不过他们那位先辈九玉真人倒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苏琬珺莞尔道:“所以楚楚妹妹你是想说,这无邪玉杯和无瑕玉簪,都是九玉真人的手笔么?” 孙楚楚嗯声道:“没错,苏姐姐你也该知道,九玉真人不仅英雄绝代,同时还是位能工巧匠。据说他曾经把业火红城的圣物祝融炎魄打造成了一口神器,然后又把这口神器交还给了当时的烈阳真宗,接着两人一对一决战了一天一夜,终于使得烈阳真宗输得心服口服,自愿退出了中土武林。” 苏琬珺微颔首道:“这段掌故我也听家师提起过,此外九玉真人还为当时的万应心教教皇凤君卿打造了一口神器,用以交换她的贴身佩剑,而这次交换也确立了中原正道与万应心教的缔盟。” 孙楚楚娇笑着道:“这就是了,九玉真人既然是一位能工巧匠,这无邪玉杯和无瑕玉簪自然有可能是他打造的,而且本姑娘大胆猜测,依九玉真人的道号而论,他一定是打造了一套九件这样的玉器。” 药侠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闻言忍不住呵呵笑道:“还好还好,只有九件而已,没有那百十来件,否则小丫头可真要忙活一阵了。” 孙楚楚小小的白了他一眼,娇嗔着道:“前辈你还别不信,人家就跟你打个赌,若是将来找齐了这九件玉器,你就……”她这厢俨然自信满满,倒先对赌注患得患失起来。 药侠看得越发好笑,索性大方的道:“若是真给你说中了,老夫便舍弃老脸不要,反过来拜你为师吧。” 孙楚楚哧的一笑,眉飞色舞的道:“一言为定~我说前辈呀,你就等着将来好看吧~” 苏琬珺看这一老一少没大没小的逗趣,一时也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敛衽为礼道:“如此岳兄和楚楚妹妹还请前辈多加照料,晚辈还有些紧急事情待办,这便告辞了。” 药侠微颔首道:“不必悬心,包在老夫身上。” 苏琬珺嫣然一笑,又转向岳啸川道:“还有岳兄你,切记一切听从前辈的吩咐,万万不可再意气用事。” 岳啸川心下暗叹,只能低沉的道:“我自有分寸,樊飞之事你多留心。” 苏琬珺道了声好,想了想又向孙楚楚道:“至于楚楚妹妹,平日里也别只想着玩闹,还是该多听前辈的教诲,利用这段时间着力精进,未来才能有更大的成就。” 孙楚楚以手扶额,唉声叹气的道:“好啦好啦,人家又不是小孩子,这还要苏姐姐你来吩咐么?过去老听说嫁了人的女儿家爱絮叨,原来这许了人的也一样不遑多让呀。” 苏琬珺闻言直是气笑不得,药侠则径自来至墙角边,自一只瓦罐里向无邪玉杯中倾出小半杯琼浆,回来递给苏琬珺道:“苏丫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真气消耗太过,饮过这杯银果仙露再走不迟。” 苏琬珺连忙道谢,接过玉杯凝目观去,只见杯中琼浆色作莹白,内里还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倒像极了少女含羞的面庞,闻在鼻中更加香气馥郁,令人顿感神清气爽。 孙楚楚不禁有些艳羡,下意识的咂咂嘴道:“前辈你这银果仙露又是什么名堂,人家以前也酿过不少药酒,可从来没听过这名目。” 药侠睨了她一眼,悠悠的道:“小丫头见识浅薄,没听过也不稀奇,不过这银果仙露正是由东海六神银花与川边龙涎红果为主酿制,你先前不是还自称用过这两味药材,那现在怎么又辨不出来了呢?” 孙楚楚登时噎住,红着脸嘟起了小嘴,苏琬珺暗自失笑,当下便捧起玉杯一饮而尽。 这银果仙露果然并非凡品,不仅味道香醇浓郁,入腹之后更加很快便令人经络通畅,内息流转间也平添了数分活力。 苏琬珺将玉杯归还药侠,互道珍重之后便翩然而去,药侠略一沉吟,径向岳啸川道:“岳啸川,老夫先往丹室为你搜寻对证药物,你暂且在此安坐,切记不可妄动真气。” 岳啸川自然点头应是,孙楚楚却眼珠一转,撒着娇道:“前辈~你也带我去吧,说话可得算话哟~” 药侠不由苦笑道:“小丫头贼心不死,老夫要防你怕也是力不从心,罢了……便随老夫一起来吧。” 孙楚楚一声欢呼,迫不及待的傍着药侠急急而去,岳啸川眼看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倒将原本的满心担忧冲淡了不少。 苏琬珺心系樊飞之事,离开药居之后便运起全力发足疾奔,来时三个时辰的路程,她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方走上返回三叶集的官道,打眼却见道旁赫然倒卧着一条人影,苏琬珺心下生疑,暗自戒备间上前查看,敢情这倒卧之人竟还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看来不过二九年华,生的一张白皙俏面,虽然称不上容颜绝美,却也颇有几分动人姿色。 只是她此刻脸色苍白、毫无光彩,青丝缭乱、衣衫不整,观之不仅十分狼狈,而且还似是刚刚遭人凌辱。 苏琬珺秀眉紧蹙,心道光天化日之下怎会发生这等恶事,再看那女子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痕,同时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昏迷不醒倒像是疲累或惊吓所致了。 苏琬珺当机立断,便将那女子半身撑起,自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塞入她口中,又出掌抵在她背心,缓缓渡入真气,以推动她本身气血运行。如此不过盏茶功夫,那女子终于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她眼睛虽未睁开,却已经觉察到自己正靠在别人身上,本来便十分苍白的脸色倏地又白了几分,美目中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兀自哑声呻吟着道:“……你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 苏琬珺心生怜意,当下和声道:“这位姑娘莫怕,我不是害你的人,不信你自己看。” 那女子登时一愕,略显慌乱的睁开了眼睛,苏琬珺则又温然道:“姑娘你怎会倒在这里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女子呆了半晌,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的道:“呜……我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这位……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带我离开这儿,我害怕……” 苏琬珺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便微笑着道:“好吧,我看姑娘应该也学过武功,那眼下还走得动吗?” 那女子泪光盈盈,垂首嘤声道:“多谢……姐姐关怀,我现在……的确浑身乏力,好似……根本迈不动步子,所以……所以想求姐姐……” 她说话间红晕染腮,看来愈见羞怯可怜,苏琬珺心下一软,只得点头道:“明白了,那我抱你走可好?” 那女子大为感激,声音颤颤的道:“那就……麻烦姐姐了,姐姐千万救我。” 苏琬珺道声无妨,便抱起她的身子径直往三叶集而去,所幸这女子身形娇小,身量也是出奇的轻飘,抱起来倒是毫不费力。 三叶集规模虽小,却也有客栈经营,名曰茅家老店。但若非靠了某路人的指点,苏琬珺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间不仅取名中性,连门面也更像一处香烛铺的小店,竟然会是一间客栈。 一番周折终于将那女子安置在客栈里仅有的四间客房之一,打眼却见她眉眼间忧色依旧,内中似乎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苏琬珺察颜观色,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关切的道:“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直言,凡我力所能及,一定帮你达成。” 那女子虽然精神不济,闻言却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还泪光濡濡的道:“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妹没齿不忘,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答姐姐。” 苏琬珺轻轻的按住她,柔声劝慰道:“姑娘——不……妹妹你的身子虚弱的出奇,切莫再勉强行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都告诉姐姐便是。” 那女子哽咽着道:“那……那小妹便直说了,姐姐……能不能带我……再离开这里远一些,我担心这里……还是不够安全……” 苏琬珺了然的道:“当然可以,妹妹家住何处,若是相距不远,姐姐便干脆送你回家可好?” 那女子神情一黯,伤心的道:“我……没有家了,家……早就给净宇教的恶贼毁了……” 苏琬珺大感歉然,连忙柔声道:“是姐姐冒失了,那不知妹妹想要往何处安身?” 那女子默然片刻,这才幽幽的道:“反正离这儿越远越好,姐姐你去哪里,便带我也去哪里好吗?” 苏琬珺心下疑惑,便眨眨眼道:“妹妹你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不幸,能否告诉姐姐知晓?” 那女子脸上倏地罩上了一层惊恐之色,眼泪忍不住又是夺眶而出,低垂着螓首半晌不肯开口。 苏琬珺见状自然不好勉强,于是轻咳一声道:“妹妹不愿说便算了,但眼下你身子虚弱,不宜再受奔波之苦,所以不妨就在这里稍待一日,等明日你身子好些,姐姐再来带你远走高飞。” 那女子吃了一惊,抬头哀声道:“姐姐你……是有急事要办么?” 苏琬珺温然道:“妹妹不必担心,姐姐保证明日一定回来。” 那女子神色一凄,低头嗫嚅着道:“唔……那姐姐你……尽管去办自己的事情,我……我不打紧……” 说是不打紧,但她目光中的绝望却偏偏显露无遗,苏琬珺不禁大起怜意,微一沉吟便正色道:“妹妹还请坚强些,若是当真有人欺侮了你,你尽可大胆的说出来,姐姐自信还有几分本领,寻常江湖歹徒谅他也奈何我不得。待姐姐铲除了恶徒,你固然可以高枕无忧,我也才能真正安心呀。” 那女子听得精神一振,但瞬间又化作深深的担忧,终于只是呜咽着道:“姐姐……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你……你尽管……” 苏琬珺轻叹一声,仍是耐心的道:“妹妹与我都是女儿身,你的苦楚姐姐十分明白,所以大可不必这般害羞隐忍。还是说你在怀疑姐姐,害怕姐姐看不起你,或是把你的事情泄露出去?” 那女子忍不住悲泣道:“姐姐你误会了,我……呜……我知道瞒不过姐姐,但……但那恶人实在太过厉害,我担心……姐姐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姐姐你肯这样帮我,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要是……要是你因为我的事情,也被那恶人所害,那我……那我不是更加百死莫赎了么?” 苏琬珺听她终于松口,痛惜之余又趁热打铁的道:“妹妹千万莫怕,只要你如实道出魔头的来历,姐姐保证一定替你做主。” 那女子神色凄然,半晌方哀叹道:“多谢姐姐,可那恶人……他不仅不是什么魔头,反而还是……还是个大大有名的侠客……” 苏琬珺心下一惊,面现凝重的道:“妹妹你是说……害你的人是一位知名侠客?!” 那女子点点头道:“不错……这恶人名为大侠,实际上却是阴暗无耻之徒,根本就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苏琬珺也不由得义愤填膺,当下冷哼一声道:“沽名钓誉,人面兽心,这等败类比之魔头更加可恶,妹妹你且说此人到底是谁?” 那女子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他便是……便是那名……药侠。” 深山中的药居今日注定难以平静,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却见两位玄门修士又相偕而来。 柴扉紧锁,寂无人声,唯有阵阵药香扑鼻,玄阳子不由得剑眉微轩,径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封书信说来极短,上面只写着一句话道:“玄阳小道,本月初十老夫于古峰山药居相待,逾时不候——药侠字。” 靖阳子也凑头过来跟着看到底,随即比划着道:“时间地点都没错,大师兄我们进去吧。” 他说罢便欲推开柴扉,孰料玄阳子却一挥手拦下,同时皱眉沉声道:“门户既锁,代表主人不在,咱们不可贸然进入。” 靖阳子为之一愕,想了想方又道:“药侠虽然不在,但咱们既然都约好了,那不如还是进去等吧。” 玄阳子缓缓摇头道:“不可,这次是我登门求医,咱们不可失了礼数。” 靖阳子看看无法,只好陪着他站在门口等候,百无聊赖的呆了约摸顿饭功夫,他终于还是不耐的道:“大师兄,天气炎热,咱们进屋去等吧。” 玄阳子双目微阖,不动声色的道:“我已说过,不可失了礼数。” 靖阳子大为气闷,转念间嘿的一声,重重一拳便砸在那柴扉之上。 柴扉虽说是落了锁,但那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根枯枝罢了,哪里禁得住他堂堂昆仑派高足这凝力一击,瞬间便咔嚓一声断作了两截。 玄阳子阻之不及,当下便脸色一沉,靖阳子却不以为意,反而干咳一声道:“大师兄,现在门已经开了,咱们进去吧。” 玄阳子瞪了他一眼,分明不悦的道:“你想进便进,我依旧在此等候。” 靖阳子略一踟蹰,无奈苦笑着道:“大师兄,反正门也已经开了,到时候我就告诉药侠是我打开的,他肯定不会怪到大师兄头上。” 玄阳子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靖阳子这下连话都没得“说”了,就此呆呆的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径自走近了药居之中。 玄阳子听得分明,睁眼之际不禁暗暗皱眉,孰料须臾却见靖阳子疾步走出,手中捏着一封书信,满脸得意的比划道:“大师兄你看,这是药侠留下的书信,还是得进去才能找到吧?” 玄阳子微微一怔,接过那封书信来看,只见上面赫然又是药侠的笔迹道:“玄阳小道,方正虽无错,迂腐却可恨,若汝接信尚未过申时,可照图寻老夫踪迹,逾时不候——药侠字。” 书信下方模模糊糊绘了一张草图,看那目的地离这药居倒还真有些距离,玄阳子沉默片刻,终是干咳一声道:“屋内空无一人么?” 靖阳子点点头道:“是,只有桌上放了这封信。” 玄阳子将书信收入怀中,径自当先行去,靖阳子看得暗自好笑,随后亦紧紧跟上。 那女子一声药侠出口,苏琬珺神色立为之变,当下脱口惊斥道:“一派胡言!——你……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药侠他怎会无端欺你?” 那女子登时泪如雨下,神情哀惧的道:“我原本想姐姐也不会相信我……呜……是我错了,不该乱说……姐姐我求你,千万别把我抓回去,我……我宁死也不要再见那人……”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和缓了语气道:“妹妹请见谅,不是姐姐不愿意相信你,只是药侠前辈在武林中威望极盛,连姐姐本人也与他交清匪浅,所以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接受。” 那女子闻言更加惶恐,缩着身子低泣道:“是我错了,不该……不该说药侠的坏话,姐姐你大人大量,千万莫与我计较,我求你……呜……” 苏琬珺暗暗颦眉,耐心解释道:“妹妹莫要如此,姐姐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若是药侠当真如你所说……做过什么不堪之事,姐姐也一定不会私心庇护于他。不过以姐姐看来,妹妹你多半是生了什么误会,不如你原原本本把事情讲清楚,姐姐也可以从中判断是非曲折。若是误会自然最好,但若真是药侠为恶,姐姐便当天立誓,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那女子听她说得郑重其事,脸上的表情也万分诚恳,终于勉强止住了悲声,垂首嗫嚅着道:“那……那姐姐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你是……到底该怎么称呼姐姐?” 苏琬珺微颔首道:“当然可以,姐姐姓苏,小字琬珺。” 那女子沉吟着道:“苏琬珺……呀!你是……你是九灵仙凤苏姑娘!岳啸川岳大侠最好的朋友,非凡神龙樊飞少侠的未婚妻子……是么?” 她苍白的脸颊瞬间便染上了一层难以遏制的兴奋与崇拜之色,但连着几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却似乎又有些怀疑,所以才加上了一句“是么”。 苏琬珺浅浅一笑道:“不错,便是我了。” 那女子如释重负,泪眼盈盈的道:“真的是苏姐姐,那……那我就放心多了,呜……姐姐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苏琬珺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劝慰道:“姐姐自然会为你做主,只是不知妹妹又该如何称呼?” 那女子晕红了脸颊,低眉细声道:“我……我叫唐素素,是故唐门的后人,先父名讳上世下昭。” 苏琬珺沉吟着道:“哦……七年前叶行歌伙同‘魂殇’百里独孤、‘绝灭’断九州及‘碧落黄泉’等三大魔王亲伐蜀中,听闻唐门连门主远山公在内已全数遭到不幸,那妹妹你又是如何逃过此劫呢?” 唐素素面现悲愤之色,无限凄楚的道:“当时小妹虽然年龄尚幼,但眼见叔伯兄姐纷纷捐躯,自己其实也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只可恨……群魔中有一名极恶之徒,叫做……叫做欢喜法王席纵涛的……” 她刚说到这里,脸上已露出一抹羞愤屈辱之色,苏琬珺心下雪亮,于是轻咳一声道:“此獠之恶习姐姐也略有耳闻,妹妹你莫非是被他……” 唐素素慌忙摇了摇头,通红着脸道:“不……不是的,差幸这恶贼当时也遭到我唐门先烈重创,一时之间行动不便,所以只是对小妹百般折辱,倒没有……没有……” 苏琬珺看着她羞赧的模样,自己倒也生出几分局促,转念间嗯声道:“姐姐明白了,那之后又发生何事?” 唐素素定了定神,垂首嘤声道:“小妹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都是提心吊胆、夜不敢寐。这样苦苦挨了有五天时光,同来的群魔大半已经离去,只剩下席纵涛这魔头依旧盘踞不走。小妹虽然隐约知道他所想为何,但这魔头整日不放小妹离身,尤其……尤其到了晚间,他更加丧尽天良,不仅点上小妹的穴道,还……还将小妹全身衣衫除去,令小妹根本毫无脱身之机。” 苏琬珺听得大生同情,握住她一双柔荑道:“妹妹虽然受此苦楚,但那席纵涛两年之前已被岳兄亲手斩杀,也算为妹妹报此大仇了。” 唐素素苦笑一声道:“两年前师父告知小妹这一消息的时候,小妹着实也是欣喜若狂,唯一遗憾的是未能亲手将这恶贼杀死,唉……” 苏琬珺一怔道:“哦……尊师不知是哪位高人?” 唐素素脸色一黯,半晌方涩声道:“姐姐想必猜不出来,我师父……便是药侠……” 苏琬珺又是一怔,颦眉讷讷的道:“药侠竟然收有徒弟,姐姐实在一无所知,这……” 唐素素低沉的道:“那人一向喜欢故作神秘,姐姐虽说与他‘交清匪浅’,却可曾见过他的真实容貌?” 苏琬珺为之默然,只听唐素素轻叹道:“姐姐恐怕在疑惑我是如何拜那人为师的吧?……说起来七年前正是那人由席纵涛手中救出小妹,而小妹亦视他为再生父母,所以才甘心为奴为婢、报答于他。可他却说小妹不仅出身名门,资质也是万中选一,因此有意要收小妹为徒,小妹自然不敢……也无意推却,于是便拜他做了师父。” 苏琬珺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道:“七年前江湖上还没有药侠这个名号,不知妹妹当时所见的药侠又是怎样装束,或者可否将当时的情形大略述说一遍?” 唐素素蹙眉回忆着道:“那人当时的装束与寻常人无异,看来也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因为只剩下席纵涛一名魔头,他索性大摇大摆的自大门走进来,声称要替天行道,杀死席纵涛并把我救走。席纵涛问他名号,那人却说自己只是个孤魂野鬼,两人一言不合便斗在一处。席纵涛虽然行动不便,但那人的武功却似乎更差,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席纵涛手里的金轮便嚓的一声斩掉了他的头颅。” 苏琬珺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席纵涛虽然实力不俗,但药侠也非泛泛之辈,怎会瞬间落败还不算,居然又被斩下头颅,这……怎有可能?” 唐素素轻叹一声,幽幽的道:“小妹当时也吓得放声尖叫,但又想人家既然是为了救我才被杀死,那怎么能让人家就这么暴尸当场,于是便央求席纵涛将那人好生掩埋。” 苏琬珺虽然疑惑未解,却仍是赞许的道:“妹妹小小年纪便有此仁心,实在令姐姐由衷佩服。” 唐素素樱唇轻抿,苦笑着道:“姐姐过奖了……可席纵涛那魔头无耻之尤,竟说要埋就让小妹自己去埋,然后随手一指便解开了小妹的穴道。无奈小妹那时还赤身,在他面前几乎连动都不敢动,一时之间又是气恨又是犹豫。不料就在这个时侯,倒在地上的那人竟又站了起来,而且还满口戏谑的说道:‘孤魂野鬼原本居无定所,就不劳小丫头费心了。’说完便又一派倨傲的跟席纵涛挑战。” 苏琬珺听得愈发惊奇,唐素素却似已沉浸在往事之中,接着喃喃的道:“当时小妹固然吓得魂不附体,可席纵涛也一样惊疑不定,咬了咬牙再次迎了上去,同样是转眼间便又把那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苏琬珺心下有谱,便微笑着道:“可即便如此,药侠仍是又长出一颗头来?” 唐素素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点头道:“不仅又长出一颗头来,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妹的错觉,我当时只觉得他整个身子都若隐若现、似虚似实,连双脚都好似是凌空漂浮着一般。小妹心中真的以为是见了鬼魂,立时害怕的牙齿打战,可那人居然还笑了笑,又对我说道:‘小丫头不要害怕,我是好鬼不是恶鬼,只打恶人不打好人的。’” 苏琬珺察言观色,也不禁暗暗点头,唐素素却似省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瞬间隐没,低咳一声才接着道:“席纵涛这下更害怕了,怪叫着扑上去便又是一轮斩下,这回那人连整个身子都被斩作了两截,可席纵涛自己也心智大乱,似乎是一不留神被那人打中了一招。小妹只听到席纵涛惨叫一声,然后急忙仰身退了开去,那人却又嘿嘿一笑道:‘席纵涛,被鬼摸一把,全身凉半年,你现在身上凉不凉啊?’席纵涛好像真的如他所说,整张脸都抽搐个不住,当时再也不敢多留片刻,竟然就那么蹦跳着落荒而逃。那人打跑了席纵涛,又拿了衣裳给小妹,带小妹离开了唐门,不久之后我便拜他为师了……” 苏琬珺听她说罢原委,却仍是疑惑的道:“那妹妹你后来是否知道,药侠为何杀之不死呢?” 唐素素摇摇头道:“小妹也问过那人,可他就开玩笑说他是鬼,当然杀不死,所以后来我便也不再问了。” 苏琬珺思忖片刻,却是毫无头绪,只能苦笑着道:“罢了……总之妹妹你与药侠前辈既然作了师徒,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素素神情一黯,语带哽咽的道:“其实开始的时候,那人对小妹的确关怀备至,小妹本身于药理也算粗通,在那人调教之下很快便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我们两人一直也算相处融洽。小妹名义上唤那人师父,实际却早已把他当作父亲来侍奉,而他对小妹也照顾得好似亲生女儿一般,直到……直到那日……” 她说话间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又顺腮流下,显然是想到了极为伤心之事。苏琬珺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莫非是两年之前……” 唐素素神色凄迷的道:“是……当天那人告诉小妹席纵涛已经伏法,小妹虽然十分欢喜,却仍然撒娇问他,为何不当时就杀掉席纵涛。那人究竟磨不过小妹,这才告诉我说以他的武功根本杀不了席纵涛,说完之后他似乎也有些灰心丧气,又说是他自己无能,让我多悬了这几年的心。”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垂首低泣道:“小妹当然惶恐无地,急忙劝他不必如此,他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还说要用他最得意的佳酿百灵玉露来庆祝……” 苏琬珺隐约已经猜到之后的变故,却并没有着急插言,唐素素又踟蹰片刻,终是幽幽的道:“那百灵玉露本来便有三分酒性,小妹当时又太过兴奋,不觉便多饮了一些,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当日那令她刻骨羞辱的一刻,唐素素一颗螓首已不自禁的深深埋了下去,娇躯也轻轻的颤抖起来,苏琬珺只觉心乱如麻,颦眉讷讷的道:“妹妹你……受委屈了?” 唐素素微微回神,语声喑哑的道:“那晚小妹明白过来之时,当真称得上伤心欲绝,无奈……无奈那人紧紧搂住小妹的身子,不断的跟我说好话,还赌咒发誓说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小妹……小妹当时也不知怎的,最后便……呜……以后我们虽然依旧师徒相称,但……但那人似乎是尝到了甜头,仍然时时纠缠不放。小妹终究也是年少无知,虽然……虽然明知这事不仅羞人,而且大大的不对。但一者清白女儿身已经为他所占,二者也已经对他太过依赖,离开他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所以……所以就……总之小妹便也不再反抗,只能一切由他所欲了……” 她说着又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苏琬珺见状轻叹道:“如此孽缘……当真令人唏嘘,那之后妹妹又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唐素素脸上露出一抹隐隐的恨意,低眉涩声道:“本来这样虽然……不好,但日子一久,小妹实际也已经不再怪他。可大约就在半年之前,他……竟然将小妹骗到丹室,说要炼制一炉旷世奇药九阴无极逆天丹,需要小妹大力相助。他声称此丹一旦炼成,服食之后他即可脱胎换骨、返老还童,从此便能与小妹常相厮守,甚至光明正大结为夫妇。小妹虽然对他所说的相助之法十分恐惧,但终究还是抵不住他挖空心思的花言巧语,一时糊涂便违心答应了他……” 苏琬珺为之一凛道:“妹妹的身子虚弱异常,莫非便是……” 唐素素咬着牙道:“是……他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一块北极玄冰,之后便封上小妹的穴道,将小妹赤身缚在上面,置于丹炉风眼之位。那冰销火烤的切身体会,小妹如今思来仍是不寒而栗……初时还只是每日受这折磨四个时辰,后来却又渐次增加,直至约摸一月之前,他竟然不再将小妹松解下来,小妹苦苦求他,他却置若罔闻!” 苏琬珺美目之中隐含怒意,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唐素素微微一顿,难掩悲愤的道:“也就是自那日开始,小妹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生气飞速流失,全被那丹炉吸纳而去。小妹深知如此必是难逃一死,便质问那人到底要做什么,那人初时还故作神秘,但不久看到小妹已经奄奄一息,他便干脆原形毕露,还无耻声称以小妹的性命换他的青春,是对武林的莫大贡献……” 苏琬珺终于怒上眉山,脱口冷斥道:“无耻之尤!有何面目再称为侠?!——枉我昔日还对他恁地尊敬,当真是……当真是瞎了我这双眼睛!” 唐素素幽幽的道:“那人一向道貌岸然,惯会邀买人心,姐姐你被他骗了也不奇怪,唉……” 苏琬珺勉强压下心头怒火,转念间又问道:“对了,既然那人如此歹毒,妹妹你今日又是怎样逃出来的?” 唐素素脸上露出屈辱之色,低头苦涩的道:“近几日小妹自觉生气已被吸纳殆尽,但……但那人竟然丧心病狂,又对小妹大肆侮辱,借着……借着那肮脏事情,强行迫出小妹体内仅存的一丝丝生气。今日小妹正遭他侮辱之际,他不知为何竟然面色陡变,急慌慌的便自丹室中冲了出去。可他也许是太过心急,又加武功并不出色,封闭小妹穴道之时便欠了几分力道。小妹求生之念一时之间炽烈如火,便运起全身薄力冲开穴道,仓惶逃了出来。无奈终究还是气力不济,方才逃到山脚下便再也支持不住的晕了过去,若非姐姐你仗义相救,小妹恐怕已经……唉……” 苏琬珺娇躯微颤,霍地站起身来,怒眉沉哼道:“妹妹在此稍待,姐姐这便去找那人算账,若是他不肯承认恶行,姐姐便抓他来此与你对质!” 唐素素神情激动,又哽咽着道:“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妹必定终身铭记……不过那人一身邪术的确诡异非常,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苏琬珺冷笑着道:“区区邪术姐姐还不放在心上,妹妹你也莫再胡思乱想,静等姐姐回来便是。” 眼见她疾步出门而去,唐素素脸上又露出痛苦之色,娇躯也不由得一阵瑟缩,看来真是越发惹人怜惜。 听罢唐素素一番述说,苏琬珺非但义愤填膺,心中更多了一份担忧。 倘若药侠真是人面兽心之辈,那么一旦他发现唐素素失踪,自然便会联想到刚刚下山的自己,如此一来…… 思忖间径自离了客栈,正欲直奔古峰山而去,此时却忽听身后一个清朗声音传来道:“无上天尊,前面可是苏姑娘?” 苏琬珺闻言一怔,本能的回眸看去,但见眼前正立着两位玄门修士,当先一位负剑执拂、面貌清秀,后面一位则负弓执剑、面相粗犷。 两名修者皆风尘仆仆,脸上也颇有倦色,苏琬珺觑得分明,顿时心中一动——昆仑派精英会聚于此,看来绝非仅仅擒拿一个连八方那么简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7章 一念负侠名 虽然悬心找药侠对质之事,但别人既已出声招呼,苏琬珺也只得敛衽为礼道:“原来是端阳道兄和瑞阳道兄,昆仑一别两位安好?” 端阳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道:“我等并无不妥,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琬珺浅浅一笑道:“托福尚好,敢问两位道兄有事么?” 端阳子察言观色,难掩局促的道:“啊……贫道并无要事,苏姑娘你莫非有事待办?” 苏琬珺嗯声道:“的确如此,不然等小女子把事情办完,再来寻两位道兄叙旧如何?” 端阳子听她说得干脆,怔了怔方诚恳的道:“那我等便不多叨扰了,苏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等必定义不容辞。” 苏琬珺和声道:“多谢道兄仗义,不过此事牵涉,还是小女子一人去办更为合适——总之咱们就此别过,两位道兄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转身欲去,端阳子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叫住她道:“苏姑娘请留步,贫道还有一事相告。” 苏琬珺闻言一怔,停步回身道:“道兄请说,小女子洗耳恭听。” 端阳子面现踟蹰,颇有些碍口的道:“是这样……此事说来于苏姑娘你颇为重要,还请你心中先有所准备,不过实际上贫道也只是道听途说,未必百分之百可信,这个……总之苏姑娘你姑妄听之……” 苏琬珺只觉眉心抽痛,忍不住打断道:“无论是真是假,道兄尽可先说来听听,小女子感激不尽。” 端阳子也醒得是自己太过啰嗦,不禁脸上发热的道:“唔……此事说来话长,苏姑娘还请耐心……” 苏琬珺轻嗯一声,迅快的道:“小女子确实有要务待办,既然此事说来话长,那不如稍后再向道兄当面请教,两位道兄还请恕小女子失礼,眼下必须告辞了。” 她这次真是头也不回的疾奔而去,只留下端阳子满面错愕,半晌方苦笑着道:“真是巧了……为何每次见到苏姑娘,她都是如此行色匆匆。” 瑞阳子一直冷眼旁观,闻言干咳一声道:“好啦道德经,秀色可餐但毕竟不管饱,我可是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端阳子为之一滞,没好气的道:“师弟莫要乱说……前面正好有个小食摊,咱们随便对付一餐好了。” 瑞阳子嘿嘿一笑,两人便来至小食摊前,大概因为还不是饭点,店小二正斜跨在一张条凳上面打着瞌睡。 瑞阳子倒不在意,一面大剌剌的落座,一面扬声喝道:“小二,点菜!” 店小二猛一激灵,睡眼惺忪中粗粗一瞄,随即脱口便道:“呦——两位道爷又回来啦,正好您早上点的素面还没吃着,小的这就……” 话说到这儿他才看清楚,敢情这二位道爷并不是那二位,于是连忙改口道:“那个……小的该死,小的认错人了,您二位道爷还是……嘿嘿……” 端阳子与瑞阳子相视一笑,瑞阳子点点头道:“看来大师兄和老四果真先到一步,应该是误不了药侠的约会。” 端阳子也欣然道:“如此甚好,只要大师兄尽复旧观,咱们必定无往而不利。” 瑞阳子眼珠一转,干咳一声道:“我说道德经,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咱们总该庆祝一下,就别再‘两碗素面,不要油腥葱蒜’了吧?” 端阳子微微一笑,径向店小二道:“小二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方才说的那两位道爷是贫道的师兄弟,所以这素面便无须再付钱了吧?” 店小二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实际也已经心知肚明,于是拍拍胸脯豪爽的道:“那是那是,小的自然相信道爷们,两碗素面马上就好,道爷您还要点别的吗?” 瑞阳子方要开口,端阳子已咳声道:“不必了,多谢小二哥,切记不要油腥葱蒜。” 店小二答应一声径往后厨招呼,瑞阳子却忍不住抱怨道:“好你道德经,吃素面上瘾了吗,就算加个菜又能怎地?” 端阳子一正色道:“师弟休要心生怨怼,岂不闻教祖有言道:‘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之耳聋,五味使人之口爽,弛骋畋猎使人心发狂’——所以素面才是真正的修行圣品啊。” 瑞阳子不以为然的道:“果然又把教祖他老人家搬出来了,不过‘五色使人目盲’这句倒是不错,好像刚才你道德经见了苏美女,眼睛里就没其他的了,这可不就是‘目盲’吗?” 端阳子大为尴尬,脸上发热之际连连摇头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师弟你为何总是曲解经典、诋毁圣人……” 瑞阳子翻翻白眼,一本正经的道:“非也非也,我这才叫活学活用,时刻不忘圣人的教诲,却哪里有什么‘曲解’还是‘诋毁’了?” 他二位这厢正自磨牙,店小二已经手脚麻利的将两碗素面端了上来,瑞阳子虽然对这“修行圣品”并不感冒,但肚腹饥饿却是真的,眼见端阳子取出银针小心验过无毒,便即埋头风卷残云的开动起来。 端阳子看的暗暗皱眉,忍不住低声劝道:“师弟,斯文、斯文一些。” 瑞阳子又咽下一大口面条,这才擦擦嘴角含混的道:“乡野小镇,犯得着恁地斯文?又不是要做给师父看。” 端阳子耐心的道:“修道者理当端正道风、肃穆道仪,尤其是饮食起居这类日常事务,更须时刻严格约束自身……” 瑞阳子为之一哂,摆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这次咱们出来帮大师兄访医擒魔,我看你道德经简直愈发‘道貌岸然’了,活脱脱一个未来的擎天宫首座啊。” 端阳子闻言大惊,脱口急斥道:“无上天尊——师弟你还不闭嘴!这等玩笑也是能乱开的?” 瑞阳子却嘿嘿一笑道:“知道是玩笑还那么紧张,这疾言厉色的做给谁看?——端正道风,肃穆道仪那~” 端阳子哭笑不得,只好低头默默吃面,看那姿态果真是斯文之至。只不过这斯文委实太慢了些,直到瑞阳子扫荡完毕,他碗中却还有一多半未动。 就在端阳子细嚼“修行圣品”之际,却见一名孩童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奶声奶气的道:“道士叔叔,你们是不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呀?” 这孩童生的虎头虎脑,看来甚是欢实可爱,瑞阳子正觉百无聊赖,闻言凑过去亲切的道:“是呀,小娃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孩童回头望了一眼,接着又道:“刚才有一位伯伯让我来问你们,说你们要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就把这张纸交给你们。” 他说罢便张开手掌,手心里果然托着一个纸团,瑞阳子微微一愕,正要将纸团接过,对面的端阳子却疾声道:“师弟且慢——提防有诈!” 瑞阳子睨了他一眼,却是摇摇头道:“不过一个纸团而已,人家小娃儿都没事,咱们又怕个什么?”说罢已径自接过纸团,随手展开来看。 那孩童见任务完成,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开去,瑞阳子微觉尴尬,便轻咳一声道:“上面写了什么,能不能看出是谁在幕后指使?” 瑞阳子挠挠头道:“这字写的忒也潦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草书?咳……还有这后面的落款——药侠?这……这是药侠的字条!” 苏琬珺循着原路急急返回药居,药居之中却已是人去楼空,她心中担忧一时更甚,又蹙眉审视了片刻,终于感觉到些许异样——药居中的陈设与先前大致相同,唯独那只无邪玉杯已经不见踪影。 苏琬珺抬手摘下无瑕玉簪,只见玉簪果然色作碧绿,暗暗咬牙间自言自语的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事实正如她所料想的一般,当她一路来至先前那条小溪附近之时,手中的无瑕玉簪已然化作了莹白之色。苏琬珺心下有谱,于是重新辨明方向,沿着溪流继续往山间深处行去。 虽然林间已经布下了奇门阵势,但她一路行来却也并未遇到太大阻碍,就在无瑕玉簪终于又呈现乳白色之时,眼前也现出了一处幽深的洞口,而溪水正是自那洞口中潺潺流出。 苏琬珺略一沉吟,举步靠近洞口,此时洞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声道:“来者请止步,此地已经布满剧毒,沾者立毙当场,万万不可靠近。” 这声音柔软恬淡之极,甚至根本听不出是一句警告,倒像是对坐闲聊一般,苏琬珺闻言正自一怔,便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彩儿不必担心,这丫头身上也有一件灵玉,同样可避百毒。” 这声音听来正是药侠,苏琬珺一时心绪波动,正待开口质问,药侠却已抢先道:“苏丫头,你今日去而复返,又擅自入侵老夫丹室,不知有何目的?” 苏琬珺轻哼一声,开门见山的道:“小女子此来只想请问前辈,你之前可曾收过徒弟?” 药侠微微一顿,随即沉缓的道:“不曾,苏丫头你为何有此一问?” 苏琬珺不禁颦眉道:“那么前辈可曾听过唐素素这个名字?” 药侠愈显不悦的道:“不曾听过,苏丫头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苏琬珺听他矢口否认,心中毕竟稍感安慰,但转念间又想到唐素素那般凄苦境况,终于还是讷讷的道:“前辈虽然没有听过这名字,但小女子今日却无意间遇上一位名唤唐素素的可怜女子,而且据她所说,前辈正是她的授业恩师,所以前辈不妨再仔细想想,你可曾收过这么一位徒弟?” 药侠终于怫然道:“苏丫头你今日是怎么了,老夫虽然老朽,却还并不糊涂,是否收过徒弟这等大事,老夫又怎可能会记错?” 苏琬珺隐约听出他已有几分色厉内荏,心惊之下秀眉紧蹙的道:“原来如此……但那位素素妹妹言之凿凿,着实令人不能不信,所以小女子斗胆请前辈前往辨别真伪,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药侠沉哼一声道:“这许是无聊之人的拙劣把戏,苏丫头你又何必如此认真?老夫眼下无暇他顾,你这便请回吧。” 苏琬珺见他不仅当场拒绝,竟然还起了逐客之意,不由得也加重语气道:“前辈既然如此推托,小女子只好据实以告,这位素素妹妹声称前辈与她颇有旧怨,而且诸般恶行令人发指。所以小女子此次相请还望前辈答应为好,若前辈执意不肯答应,那小女子也只好强请了。” 药侠似是一滞,随即冷叱道:“苏丫头,老夫虽然与你投缘,可并不代表你就能在老夫跟前肆意妄为!区区一名宵小之辈血口喷人,便能让你失去理智,甚至跑上门来兴师问罪,你着实令老夫失望!” 苏琬珺虽也略觉方才有些言语过激,但既然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管是不是血口喷人,前辈总有义务解释清楚。如果证明是小女子误会了前辈,小女子之后必定诚心诚意向前辈致歉。但如果真如素素妹妹所言,前辈的罪行证据确凿,那小女子也只好替天行道了。” 药侠显然也动了真怒,语声森冷的道:“苏丫头……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老夫今日不与你计较,你给老夫速速离开此地,否则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苏琬珺微微一顿,愈显决绝的道:“前辈既然如此固执,那小女子只好得罪了。” 她说罢便欲进入洞中,药侠似乎颇觉意外,当即怒斥道:“苏琬珺!老夫的灵丹炼制正值紧要关头,必须守在此地以防意外,你难道真要苦苦相逼?” 苏琬珺脚步略缓,咬牙冷笑着道:“哦?……不知前辈目下所炼制的是怎样的旷世灵药?似乎并非之前所说的菩提续命丹吧?” 药侠登时一滞,此时却听先前那柔软女声温然道:“小胡,这位姑娘既然对你有些误会,你便随她走一遭吧,这里有我便可。” 药侠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这九阴无极逆天丹炼法奇特,只有我才能操持,外面那丫头眼下猪油蒙了心,彩儿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那柔软女声听罢却是轻嗔道:“你这……真是大言不惭,你的本事多半是从我这里学走的,哪有你会而我不会的道理?——外面这位姑娘可否稍待片刻,我们两人去去便回。” 苏琬珺听得“九阴无极逆天丹”之名,心中残存的一点希望顿时完全破灭——若说之前刻意相逼还并未能确定唐素素所言真假的话,那这副丹药的名称却是毫无疑问的铁证了。 当下她只能强抑心头怒火,扬声探问道:“这位前辈不知该如何称呼,与胡先生又是何关系?” 那柔软女声轻笑道:“老身谭俪彩,来自苗疆,姑娘你应该便是中原有名的侠士,九灵仙凤苏琬珺吧?” 苏琬珺微颔首道:“正是小女子不错——前辈方才说到曾经教授过胡先生技艺,莫非前辈便是胡先生的授业恩师?” 谭俪彩似是一愕,接着略显局促的道:“苏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师徒,老身只不过教过小胡几手浅薄本领罢了。” 苏琬珺还待再问,药侠已冷冷接口道:“彩儿莫再说了——苏丫头,今日老夫本已约了彩儿相见,但为了你们之事却险些炼毁一炉灵丹不算,还差点错过故人之约。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老夫也无心与你计较,但你若再得寸进尺、苦苦相逼,那老夫可以毫不客气的告诉你,岳啸川的性命只在老夫一念之间!” 苏琬珺惊怒交集,咬牙沉哼道:“胡先生这是在威胁小女子么?” 药侠冷笑一声道:“你非要这样理解也不算错,总之老夫劝你还是尽早知难而退,只要此事你不再过问,老夫保证岳啸川性命无碍。” 苏琬珺再也无法隐忍,当下怒上眉山的道:“胡先生!你知道素素的身子已经不堪其用,所以先前才着意诱拐楚楚,这都是为了你那丧尽天良的九阴无极逆天丹吧?” 药侠亦勃然大怒道:“老夫已经说过,从来不认得什么素素!苏丫头……你究竟要胡搅蛮缠到几时?” 苏琬珺恨声道:“胡先生不承认也罢,但小女子现在想见楚楚妹妹,还请胡先生应允!” 药侠依旧愤愤的道:“楚楚正在看护丹炉,怎能出来见你?” 苏琬珺当即断喝道:“一派胡言!楚楚妹妹恐怕早已被你绑缚在丹炉边上了吧?——她一派纯真未凿,你怎能忍心如此对她?!” 药侠气的呼呼直喘,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谭俪彩似乎也看出事情有异,只听她柔软的声音道:“小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药侠沉吟片刻,勉强和声道:“彩儿……你午后才赶到此地,还未及休息便被这疯丫头肆意打搅,我实在是愧疚得很……不如你先进去休息一下,这疯丫头交给我应付便可。” 谭俪彩声调微冷,意似淡漠的道:“是啊,二十年未见,难得你还记得当年的话,邀我来经验返老还童之福,但这二十年来你变了多少,我却着实看不透了。” 药侠不禁惶然道:“我哪里变了?!我对你从来都是百般真心,何况我也如你所愿……试问当今武林中谁人不知药侠的名号?” 谭俪彩沉默片刻,柔声劝慰道:“若你真的未变,便听从苏姑娘的话,把她那位楚楚妹妹唤来与她相见,如此我才能相信你。” 药侠苦笑一声道:“彩儿,你难道宁愿相信这疯丫头也不相信我么?” 谭俪彩坚定的道:“你若真没做亏心事,我自然信你。” 药侠微微一顿,忽然激动的道:“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你难道就不再信我,不再怜我,不再爱我了么?” 谭俪彩似是一怔,半晌方幽幽的道:“这么说你当真……你莫瞒我,到底怎么回事?” 药侠无限沮丧的一叹,却是欲言又止,此时只听苏琬珺冷冷的道:“胡先生既然不肯说,那小女子乐于代劳——这位胡先生先是收素素妹妹为徒,之后却逆伦丧德将她玷污,最后更加丧尽天良,以她的身体为引炼制丹药,妄图牺牲她的性命来成全自己!而且这还不算,眼见素素妹妹已经不堪重荷,他便又拐骗了楚楚妹妹,继续作为他那九阴无极逆天丹的祭品!——胡先生,小女子方才所说可有半点冤枉了你?” 药侠听罢依旧默然,谭俪彩却如遭雷殛,语声颤抖的道:“小胡……苏姑娘所说……是不是真的?” 药侠终于喟然道:“彩儿,这疯丫头满口胡言乱语,你千万不可信她……” 虽然说是否认,但他语气里的心虚却已经明白无疑了,旋即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着蓝底白花粗布衣裤、面蒙黑色轻纱的老妪出现在洞口,而一身黑袍的药侠则紧随其后,形色之间颇见局促。 苏琬珺心道这老妪便该是那位谭俪彩了,可还没等她出声招呼,药侠已一把抓住那老妪的衣袖,满含求恳的的道:“彩儿,辛辛苦苦等了二十年,你难道真的忍心就此放弃?” 那老妪——谭俪彩轻叹道:“我既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那便是我们之间有缘无份……当初是我一夜之间大出你二十岁,如今即便我能回复原本的模样,你却又已经大出我二十岁,这又是何苦呢?” 药侠不禁颓然道:“彩儿……难道你以为我当初离你而去,是因为嫌弃你形貌衰老么?也罢……你尽管等待便可,等到你的容貌恢复如初,我便不会再纠缠你,你爱谁便去寻谁……” 谭俪彩颦眉嗔声道:“我怎会是这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执着于外在形貌并无必要。人生匆匆数十年,我也已经活的够久了,若你当真为我做下恶事,我岂不是连死都不得安心?” 苏琬珺听他二人如此说来,心中也不禁微感恻然,此时只听药侠长叹一声道:“苏丫头……素素既已被你保下,那只须再用心休养一段时日,她的性命便无大碍。如今九阴无极逆天丹即将大成,楚楚所受的苦痛终究有限,何况老夫本来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这样看来老夫之过只在轻微,你又何苦要逼迫至此呢?” 苏琬珺义愤填膺,横眉怒斥道:“你玷污素素不算,更要以残酷手段毁灭她,如果这都能说罪行轻微,那天底下还有恶人么?!” 药侠为之一哂道:“恶人?苏丫头你未免太固执了,若老夫也能叫恶人,那叶行歌、石万通、秦傲天及至席纵涛之流又算什么?” 苏琬珺秀眉紧蹙,不屑的道:“胡先竟把自己与席纵涛之流相提并论,这可以算是自甘堕落么?” 药侠打个哈哈,振振有词的道:“堕落?席纵涛之流恶事做尽,最后也不过是一死而已,难道就不许老夫也破一次例?老夫活人无数,甚至连素素都是老夫所救,老夫如今收回她的性命又有什么罪过?若是当初老夫不曾出手,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成为席纵涛胯下的的玩物,最后更加难逃屈辱而死。老夫收她为徒,予她数年安定生活,想来非但无罪,反而全是恩情了。” 苏琬珺听得双眼冒火,咬牙切齿的道:“若是救人之后便能肆意对其凌辱伤害,那救人又有什么用处?胡先生,你不仅罪行昭彰,更加不思悔过,这便是你的态度了么?” 药侠沉哼一声道:“苏丫头,不管你是如何看法,眼下却动不得老夫。即便你能坏老夫大计救下楚楚,岳啸川也非死不可,这样一来不但你自己痛失挚友,武林中也会少一名药侠,这岂非得不偿失?” 他说着微微一顿,愈发加重语气道:“不过是为了一名萍水相逢的女子,便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苏丫头,那你未免也太过愚蠢了吧?” 苏琬珺粉面凝寒,凛然正声道:“不管胡先生对岳兄做了什么手脚,我都会拼尽全力寻得方法救他性命,至于说武林中少一名药侠,哼!自胡先生欺侮素素开始,武林中便早无药侠此人了!似你这般恶劣行径,枉自玷污了‘侠’这个字眼,武林中少一名你这等人面兽心之徒,非但不是什么损失,反而才是真正的福祉!” 药侠为之一滞,片刻方沉缓的道:“苏丫头……漫说老夫于武林正道颇有恩惠,即便是就事论事,老夫也并未真正杀伤人命,你就算擒住老夫又能如何?” 苏琬珺冷冷的道:“自然是交付正义盟发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恶行,也还素素一个公道。” 药侠闻言哈哈一笑道:“正义盟?正义盟主之中的薛老大和太玄老道皆受老夫大恩,老夫不久前又保住了薛老二的一条性命,你难道真以为他们会对老夫严厉制裁?” 苏琬珺正自一怔,药侠却又冷笑着道:“不错,以薛老大的脾气想必不会徇私,可这样一来他非但与太玄老道等人闹出心结,更说不定还会自断手臂以酬老夫,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苏琬珺听罢也不由得暗暗心惊,此时却听谭俪彩幽幽的道:“小胡……你这些年当真是变了,不但心狠了、手毒了,就连口才也好的太多了。” 药侠冷哼一声道:“彩儿你莫怪我,在这个冷酷无情、尔虞我诈的江湖里,天真的人永远都只有死路一条。” 谭俪彩身躯一震,摇头苦笑道:“……天真的人永远都只有死路一条,就好比我,是么?” 药侠为之一愕,蓦地却神色大变,脱口惊呼道:“彩儿你做什么?!——不可!”说话间早已将堪堪软倒的谭俪彩拉入怀中,嘶声吼叫道:“没事……没事!你送我的无邪还在,我马上便为你解毒!” 谭俪彩却语声微弱的道:“没用了……神水虽能解毒,但我用的是无所求,这是……根本解不了的。小胡……听我一句劝,莫再胡来了吧,只要你诚心悔过,我……我便……” 她说着话已是气若游丝,生机也在瞬间流失殆尽,药侠见状愈显狂乱的道:“无所求……怎会是无所求?!苏丫头!快将你的无瑕拿来,无瑕不仅能避毒更能解毒,算……算老夫求你的,快些拿来!” 苏琬珺也未曾料到谭俪彩竟然义烈至此,心中同样后悔不迭,当下疾步冲上前去,却是首先一指点向药侠。 药侠连忙向侧一闪,惊怒交集的道:“苏丫头你做什么?!” 苏琬珺微微一怔,旋即沉声道:“胡先生,若想快些解救谭前辈,便马上束手就擒!” 药侠厉笑一声道:“苏丫头,轻看老夫的武功,你会后悔!” 苏琬珺肃然道:“我也并不想看到谭前辈为你而死,胡先生,望你好自斟酌!” 药侠怒喝一声,指出如风间封上了谭俪彩几处大穴,谭俪彩便就此晕死了过去。药侠又小心的让她靠坐在洞壁之上,这才回头森然道:“苏丫头,交出无瑕,否则叫你见识老夫的手段!” 苏琬珺皓腕疾扬,玉女飞绫已然落在掌中,清澈的目光扫过奄奄一息的谭俪彩,随即只听冷声清斥道:“胡先生,既然你执迷不悟,便唯有败亡一途——”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山林深处更显幽静神秘,玄阳子和靖阳子两人按图索骥一路行来,眼见即将到达约定地点,玄阳子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唉……也不知这一次药侠前辈又会弄出什么玄虚。” 靖阳子不忿的比划道:“他要再敢拿书信戏耍咱们,那等他医好大师兄之后,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玄阳子为之哑然,两人又走得几十步,定睛处却不由得齐齐一怔。也不知是玄阳子言之必中,还是靖阳子天生乌鸦嘴,前面果然又是一封书信赫然入目,只不过这一回书信是端端正正的摆在一座坟头顶端,上面还用一块小石子轻轻压住。 昏暗的天气、微寒的山风、萧瑟的树林、孤单的坟包……还有恼人的书信,纵然药侠一贯以神秘著称,可这番做作也着实让人无法容忍。 玄阳子轻叹一声,当下缓步上前,自坟头上取下书信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着几行字道:“玄阳小道,杀人魔王伏法,凝血阴掌绝迹,为此劳神费力实属不智。汝中伤已久,本应早断双手以全性命,如今既已病入膏肓,老夫亦回天乏术。此间聊备棺木坟茔,以偿汝奔波之苦,老夫自问仁至义尽,汝理当衷心拜谢,老夫去也。” 信中那最后一个“也”字,末了的一勾拉的老长,倒似有意显示这一去的潇洒飘逸,当真是好一派超尘绝俗之概。 玄阳子看信同时,靖阳子也迫不及待的凑近过来,可这几行字却直把他看得眼冒金星,尤其是“回天乏术”、“仁至义尽”、还有那个极其刺眼的“衷心拜谢”,几乎让他不克自制。 于是只听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拔出剑来泄愤般狠狠刺向那坟包——并不是他不想拿那封书信出气,而是玄阳子已经忍无可忍的双掌一握,将那封书信化作了一蓬齑粉。 长剑一刺到底,接着便是“笃”的一声穿破木头的响动,看来药侠备下的这副棺木不仅质地轻薄,埋得也不是一般的浅。 靖阳子险些气炸心肺,又发狂似的连连刺去,霎时只听连声碎响,想来那副棺木已经被刺的面目全非,再也不堪其用了。 但也就在此时,玄阳子却挥手制止了他,靖阳子喘着粗气,不解的道:“大师兄,这老家伙如此可恶,咱们这回被他耍得团团乱转,不出一口恶气怎么能行,你又拦我做什么?” 玄阳子的脸色难看之极,须知他一向心高气傲,几曾受过如此羞辱?何况他这一次又是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突然间希望破灭不说,还被狠狠奚落了一顿,这岂是他能受得了的? 此时只见他将拂尘一挥上肩,面色沉冷的道:“师弟不必如此激愤,药侠前辈既然不愿相助,我们徒留此地也是无益。” 靖阳子仍是恨恨的道:“老家伙不肯出手,大师兄你的伤怎么办?” 玄阳子坚定的道:“要我斩下手臂绝无可能,即便当真命不久矣,我也誓要擒得四魔其一,决不贻羞师门!” 靖阳子虽然伤感,一时之间却也没法反驳,只能继续向那坟包撒气道:“大师兄就算伤势沉重,也还是一心要为武林除害,这才是真正的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你这老家伙该拜服大师兄才是!可你现在却要大师兄拜你,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他一边“说”着,口中还一边发出愤怒的嘶吼,敢情是真把这坟包当作药侠本人了。 玄阳子看他向坟包“说”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当“听”到那“拜”字之时,他却忽然间似有所悟,脸上也露出几许思索之色。 靖阳子“说”了个痛快,这才气哼哼的道:“算了,总之老家伙不得好死,大师兄咱们走吧。” 玄阳子摆了摆手,又皱眉沉吟了半晌,终于是轻叹一声,竟自缓步来到坟前,真的俯身拜了下去。 靖阳子看得目瞪口呆,此时却听玄阳子沉声道:“晚辈昆仑玄阳,方才一时冲动,险些错怪前辈,晚辈在此先行赔罪。”说罢竟又是一拜。 靖阳子这才醒过神来,黑着脸上前便要拉起玄阳子,不料玄阳子却叹口气道:“师弟,你方才言语不敬,冒犯了前辈,也请在此一拜吧。” 靖阳子愈发生气,当下沉哼一声,却是梗着脖子不肯下拜,玄阳子见状冷然道:“你既然不愿拜,我也不会勉强,但请你莫要再阻拦我。” 靖阳子终于怒道:“大师兄!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方才那般英雄豪气,师弟我衷心佩服,可如今这样卑躬屈膝的又算什么?!” 玄阳子淡淡的道:“我并非卑躬屈膝,而是为我们先前的无礼言行道歉,如此又何来什么玉碎瓦全之说?师弟你退开吧,莫要再打扰我。” 靖阳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玄阳子却已挥手拂开了他,紧接着又是一拜,神色之中竟是虔诚之至,靖阳子气的身躯剧颤,口中也嗬嗬连声的嘶吼不已。 玄阳子又拜了两次,眼看靖阳子干瞪着眼不断运气,终于还是摇摇头道:“师弟,药侠前辈于武林正道功绩彪炳,即便他与本派无甚深交,也绝对值得我们衷心钦佩。而且不管前辈之前如何作为,你方才对他出口不逊总是不对,再加上前辈年事已高,正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拜他一次又如何了?” 靖阳子满心不服,仍是执拗的道:“我又不能说话,哪来的出口不逊?何况老家伙又不在这里,咱们就算拜了他也看不见啊。” 玄阳子又是一拜,同时和声道:“教祖有言道:‘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师弟你还不明白吗,药侠前辈此举不过是小小的试练,如果我连这点忍耐都没有,那才真的是自绝生路了。” 靖阳子闻言一怔,眼看玄阳子又是郑重一拜,他终于也无奈的哼声道:“拜拜拜,拜就拜!药侠,前辈!你的坟头既然在此,咱小道士就拜你一拜!” 他说罢便泄愤似的重重拜了下去,而玄阳子此时也正好完成第七拜,就在两人同时起身的那一刻,蓦地只听一声冷笑传来道:“虽然有些勉强,但老夫也可以接受了。” 玄阳子只是微微一愕,靖阳子却是大吃一惊,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眼前所见却只是林木萧萧、景物依旧,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 但就在两人眨眼之间,一名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黑色兜帽的神秘人物倏地现身场中,观其穿着形色,赫然正是大名鼎鼎的药侠。 玄阳子心头一凛,一时之间竟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靖阳子同样吃惊不小,忍不住比划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药侠鼻中一哼道:“靖阳,没成想你做了哑巴,却偏偏分外聒噪,若是再不给老夫马上住手,可休怪老夫不肯出手救你的大师兄了。”靖阳子不良于言,这“住手”之意便是常人之“闭嘴”了。 靖阳子吃了个瘪,难掩愤愤的道:“你故弄玄虚戏弄我们也就罢了,现在又这么凭空出现,我们怎么能够信你?” 药侠不急不徐的道:“还是那句话,信我者便信,不信者自便,玄阳,一切由你决定。” 玄阳子目视药侠,虽然心中早已期盼这一刻,但真正事到临头,他却又有些犹豫起来——信,还是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8章 异术·异数 暗自权衡片刻,玄阳子终是躬身施礼道:“前辈即然肯予施治,贫道自然感激不尽,此番试炼贫道委实获益良多,断不会私心怨恨前辈。” 靖阳子闻言一滞,药侠则是淡淡的道:“如此便好,那你们两人便随老夫来吧,老夫虽然脚程不快,但你们也切莫懈怠,否则若是跟丢了,可别怪老夫就此撒手不管。” 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靖阳子看他那慢吞吞的姿态,本来心中还有几分不屑,但转眼间药侠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直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靖阳子登时目瞪口呆,此时却听玄阳子沉声道:“师弟紧跟我来!”说罢早已当先腾跃而去,靖阳子自然不敢怠慢,也赶紧拔步随后跟上。 两人各自运起轻功发足疾奔,前面药侠的身影却时不时的若隐若现,隐的随意而又现的突然,着实令后面的靖阳子惊骇莫名,几乎怀疑自己是青天白日撞见了活鬼。 玄阳子却是一言不发,双目紧紧觑定药侠逸去的方向,半点都不曾被他落下。靖阳子看得大为钦服,但同时也不禁有些沮丧,为何自己就全然捕捉不到药侠的踪迹呢? 如此奔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眼见面前已是一处高耸绝壁,药侠的身影却又自消失不见。 玄阳子和靖阳子两人只得停下脚步,靖阳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费力的比划道:“大师兄,那家伙跑哪儿去了,你可曾看到吗?” 玄阳子面色沉静,双目炯炯的又观察了片刻,攒起的眉峰终于舒展,当下微颔首道:“是这里了,师弟随我来。” 靖阳子看他便要向面前的石壁走去,不禁纳闷的道:“大师兄你难道想徒手攀上这石壁?这个……师弟修为浅薄,恐怕是有些办不到啊。” 玄阳子无奈一叹道:“荒唐……我又不是陆地神仙,这等绝壁如何能攀得上去?” 靖阳子松了口气,却又疑惑的道:“那大师兄这是……” 玄阳子一面走近石壁,一面耐心的解释道:“此处布有奇门阵法,入口便在石壁之上,想必药侠前辈已经先行通过,咱们也须尽快跟上。” 靖阳子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随后亦步亦趋,须臾两人来至石壁尽头,他这才发现上面竟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内中黑乎乎的看不分明,但显然是处洞穴的模样。 靖阳子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忖自己方才怎没留意到这条窄缝,玄阳子知道他心中所想,跟着解释道:“奇门阵势可迷惑人之六识,利用盲点隐藏关窍,师弟你若略通遁甲之术,此处试炼便不在话下。” 靖阳子总算明白了几分,由衷钦佩的道:“大师兄博学多才,我真是拍马都追不上了,索性就让我为大师兄开路,咱们赶紧追上那家伙。” 玄阳子却摆摆手道:“不可,洞中恐怕还有其他试炼,须得由我先行一步,待开破险阻之后你再跟上。” 靖阳子面色一变,梗着脖子激动的道:“那怎么成?!大师兄你是伤患,要冒险也该让我……” 玄阳子截口道:“与是否伤患无关,师弟你对奇门术数一窍不通,独自涉险必定凶多吉少。何况这本来便是药侠前辈给我的试炼,也容不得你越俎代庖,你便在此稍候片刻吧。” 靖阳子登时语塞,只能不甘心的看着玄阳子低头钻入石缝,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悬着一颗心又待了片刻,石缝中却是寂无人声,靖阳子终于再也忍耐不得,一咬牙也通过石缝钻入那洞穴之中。 洞中隧道异常狭窄,转折之处更十分隐蔽,靖阳子此刻心急火燎,几番碰壁之后直弄得晕头转向,尤其还数次撞在山石之上,顿时便落得鼻青眼肿。 所幸这洞穴也并不太深,靖阳子勉强耐下心来仔细摸索,终于也寻得几许蛛丝马迹。如此堪堪才走出不到半里地,眼前便已经见到闪烁的火光,看来该是到地头了。 靖阳子心下大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须臾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盏昏黄的孤灯照耀下,玄阳子正与药侠相对而坐,看到他进来时,脸上终于也露出释然之色。 靖阳子见玄阳子无碍,松气之余咧嘴一笑,此时却听药侠哂然道:“靖阳啊靖阳,敢情你哑了之后又瞎了不成?否则就这么区区几步路,机关也已经被玄阳破去,你怎么还是落得这副乌眼鸡的德性?” 靖阳子虽然遭他调侃,却破天荒的没再顶撞,反而郑重施礼道:“前辈教训的是,只要前辈能医好大师兄,我随你怎么处置都成。” 药侠微微一怔,也不禁莞尔道:“好好好……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老夫只盼你是真心服膺,而不是早谋算着过河拆桥,完了再蒙头盖脸的揍老夫一顿出气。” 靖阳子大为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药侠则又转向玄阳子道:“……依旧继续方才的话题,以你所见老夫所布这阵势如何?” 玄阳子沉吟着道:“前辈所布阵势看似平平无奇,实际却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简单,贫道熟悉的乃是剑法,索性便以剑法与之一比。剑者若是身有剑心、心有剑意、意有剑神、神有剑灵,那么只须任意挥洒,便足以使得明眼人惊才绝艳,根本无须再多作修饰。而前辈所布阵势同样如此,其中虽然既无奇门变化也无生克之效,但若是真正加以深究,却又令人深感其不过是冰山一角、云龙半爪,内中所蕴含之精深奥义,已足够让贫道窥之不透、高山仰止。贫道绝非有意逢迎,实在是有感而发,怕是让前辈见笑了吧?” 他这一番体悟说罢,药侠已忍不住拊掌笑道:“玄阳果然是可造之才,那不妨再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如何查知老夫行踪的?” 玄阳子踟蹰着道:“前辈能瞬乎隐藏形迹,是因前辈可将自身形体寄托于自然万物之中,正似形如木石而气如川流之绝顶境界。然而先前贫道全神追索,却仍能感知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所以……” 药侠微微一笑道:“老夫从未有意泄露任何气息,至于你所说的若有若无,只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内功修行尚未大成,所以短时间内无法感知老夫的踪迹罢了。” 玄阳子闻言一怔,药侠却又缓缓的道:“我所用的不过是简单的云隐之术,而你们昆仑派的上乘内功本身便是这类异术的克星,所以此刻若是你师父苑昆仑在场,老夫这点伎俩根本就不值一哂。” 玄阳子一时默然,靖阳子则难掩感慨的道:“怪不得我连半点感知都没有,连大师兄都稍欠火候,那我这点修为就更不成了。” 药侠不由失笑道:“哈……靖阳你么,恐怕连门径都还未窥得吧。” 靖阳子又遭调侃,只能挠头苦笑不已,此时却听玄阳子清咳一声道:“不知前辈对贫道还有怎样的试练,贫道皆欣然领受。” 药侠为之莞尔道:“好了,再试炼下去便过分了,玄阳你伸出手来,待老夫看过再做定论。” 靖阳子听他终于肯着手施治,不由得喜上眉梢,玄阳子却神色平和,坦然将殷红欲盈的双手伸至药侠面前。 丹室密洞之外,药侠急怒攻心,双掌一错便猱身攻上,悍然直取苏琬珺双肩。 苏琬珺艺高人胆大,双肩一晃抵隙切入,剑指一骈疾刺药侠胁下。 药侠冷笑一声,如一团乌云般向侧一滑,同时抖手直取苏琬珺头顶。 苏琬珺似是早有准备,瞬乎之间化指为掌,凝力劈向药侠胸前。 药侠去势未变,单拳迎上苏琬珺的纤掌,霎时只闻砰然一震,苏琬珺虽是仰身飘退,掌中的玉女飞绫却陡然笔直刺出,嗤的一声正中药侠胸口。 药侠踉跄退后之际,苏琬珺已翩然落地,紧接着冷笑一声道:“胡先生,凭这点功夫便想制服小女子,你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药侠深吸一口气,忿忿不平的道:“苏丫头,老夫的真实本领你还没领教过,休要过早口出狂言!” 苏琬珺为之一哂道:“胡先生不服也罢,但谭前辈此刻已经命悬一线,你难道当真不管她的死活?” 药侠登时一滞,终于退开几步,难掩焦虑的道:“是老夫糊涂了,但你得快些救她!” 苏琬珺冷哼一声,疾步来至谭俪彩身边查探,孰料她此刻不仅气息若无,连身子都已开始渐趋僵冷。 苏琬珺心中一惊,赶忙拍开谭俪彩的穴道,又自头上取下无瑕玉簪,将锋端刺入她右手虎口之内。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见一滴紫红色的血珠由玉簪锋端自行析出,沿着簪身向簪头流去。 一滴之后又是一滴,渐渐的已形成一条血线,血线缓缓流动之间,紫红色的血液也随着慢慢恢复了鲜红,通过簪头由中空之处又流回谭俪彩体内,而簪身也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光华夺目。 药侠一直紧张的盯着两人,眼见自锋端流出的血液已经鲜红如初,他终于无限恐慌的低吼道:“毒质已经除去,彩儿为什么还没醒转?!” 苏琬珺暗自颦眉,当下横他一眼道:“胡先生自己便深通医理,这问题又何必来问小女子,你自己不会看诊么?” 药侠呆了一呆,旋即恍然道:“是了……无所求毒性猛烈,其性阴寒至极,纵然此刻毒质已除,彩儿全身血脉仍是被寒气所侵而冻僵假死。这不是什么难题,你速速将人交还老夫,老夫来为她开解。” 苏琬珺略一沉吟,径将无瑕玉簪插回头上,又伸手抵住了谭俪彩的背心。 药侠见状惊怒交集,脱口厉斥道:“你……你做什么?!” 苏琬珺淡然道:“胡先生,纵然谭前辈能够醒转,你又将如何面对她?” 药侠气呼呼的道:“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还是你打算用彩儿来威胁老夫放人?” 苏琬珺轻叹道:“胡先生,你我相交也有一段时日了,难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做这样的事情?” 药侠冷哼一声道:“江湖上从来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苏丫头也未必如表面上那般正直。” 苏琬珺不禁鄙夷的道:“胡先生这句话正可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概述,你自己人面兽心,却莫把旁人也都想歪了。” 药侠正自恼羞成怒,却忽听谭俪彩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子也跟着动了一动,这下可由不得他又惊又喜,趋前一步急切的道:“你……方才是以内力为彩儿驱寒?” 苏琬珺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将真气送入谭俪彩体内,终于谭俪彩本来已经僵冷的身躯渐渐恢复了暖意,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药侠见状如释重负,颤声呼唤道:“彩儿……你没事了吧?” 谭俪彩茫然的看着他,却是勉强一笑道:“小胡……你也来了……” 药侠呆了一呆,无奈苦笑道:“彩儿莫说傻话,咱们两人都还活着。” 谭俪彩大为错愕,忽然间也感觉到背后一道暖流正缓缓输入,当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无所求是天下至毒,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药侠忙劝慰道:“彩儿你阳寿未尽,阎王老子当然不肯收你,你一定要答应我,切莫再萌死志。” 谭俪彩一时默然,片刻方幽幽的道:“是苏姑娘襄助么……老身真是惭愧,还得连累你为老身出力。” 苏琬珺和声道:“前辈大义仁心,小女子衷心钦佩,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前辈也大可不必如此。” 谭俪彩略略恢复了精神,却又有些疑惑的道:“是么?小胡这般荒唐,苏姑娘当真还愿意宽恕他?” 苏琬珺微微一笑,径向药侠道:“胡先生,谭前辈不肯服食九阴无极逆天丹,为此甚至不惜一死,你再炼制此丹还有何用?” 药侠怔忡半晌,颇见萧索的道:“彩儿,你当真宁死也不肯服食灵丹吗?” 谭俪彩点了点头,温柔的道:“小胡,你收手吧,当初你所说的话,实际都已经兑现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而已,你……千万莫再执着了。” 药侠凝视着她,缓缓摇头道:“彩儿……我为你奔波半生,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如今你却一句话便要我收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谭俪彩挣扎着坐直身子,微微喘息道:“小胡,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当初本来就不该放你去做这件事情。你若是再继续伤天害理,那便也等于是我的错了,我心中只有更加愧悔而已啊。” 药侠呆立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温言软语的道:“彩儿,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绝不会违逆你的意思,这九阴无极逆天丹……你不服也罢。” 谭俪彩舒了口气,满面欣然的道:“小胡,我也不再回苗疆了,我便在这里等着你,等你领受完应得的制裁,到时要留下我还是赶我走,全凭你的意思。” 药侠摇头一笑道:“彩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忍心赶你走,我只盼望你能一辈子留在这里陪伴我呢。”说话间已自缓步走近,伸手便要拉谭俪彩起来。 苏琬珺听他终于肯就此放手,顿时也大感欣慰,但转念间又心中一动,扬眉轻叱道:“胡先生,事已至此,还望你不要再打什么其它主意。” 药侠喟然一叹道:“苏丫头,正如你自己所说,既然事已至此,老夫还能打什么主意?你只须将彩儿交还老夫,老夫便带你去见楚楚他们。” 苏琬珺略一思忖,终是点了点头,扶着谭俪彩站起身来。 药侠顺势牵过谭俪彩的手掌,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分明宠溺的道:“彩儿……我又抱到你了。” 谭俪彩也不知是身体犹未恢复,还是听了他这话的缘故,身子在他怀中兀自颤抖不已。 药侠微微一笑,轻轻摘下了她的面纱,谭俪彩不由得惊呼一声,忙不迭的将头埋向他怀里。 可惜她终究还是动作稍慢,苏琬珺毕竟看到了她的容颜,那是一张虽然已经布满皱纹、却不失秀丽轮廓的脸,一张竟然还好似微带着少女娇羞的晕红的脸。 药侠呵呵一笑,愈显亲密的道:“彩儿,我的好彩儿,我的小师父,乖乖的在这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陪着你,直到我死……” 苏琬珺看这两人如此缠绵,心中也不禁大感迷茫,着实不知是什么滋味,耳边只听谭俪彩的声音柔柔的道:“我等你……小胡……我等……”话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本来低垂着的头也忽然垂的更低。 苏琬珺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仍然紧抱在一起的两条人影,此时却见药侠缓缓放开手臂,谭俪彩的躯体骤失倚护,顺着他的身子软倒在地,直如一片落叶般再无半点声息! 震惊莫名之下,只听药侠喃喃低语道:“彩儿……你乖乖在这儿等我,等我也老到你这般年岁,便会自己下去陪你。你原本只有二十岁,为了救我却一夜之间老到四十岁,那如今应该是六十岁了吧?我若服了九阴无极逆天丹,便能恢复到二十岁的模样,那么四十年之后,我再下去陪你,你喜不喜欢?……” 苏琬珺在一旁直听得毛骨悚然,脸色苍白间颤声道:“你……你竟然……你竟能……!” 药侠忽地怪笑道:“竟能如何?竟能亲手杀死此生最爱之人?哈……老夫奔波半生,半生心血岂能就此白费?彩儿既然不肯服用,那老夫当然只能自己服用了。” 苏琬珺身子微颤,兀自不敢相信的道:“你为她奔波半生,她也这般珍重于你,你……你怎能下此毒手?!” 药侠依旧怪笑道:“我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可她却要迫得我身败名裂,这算什么珍重?对了——她方才实际上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不是我杀的,根本不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几不可闻,苏琬珺心中则是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蓦地只见药侠身躯一震,嘶声厉喝道:“这全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苏丫头!若不是你非要这般固执,彩儿必定会乖乖服下灵丹!——是你害死了她,不是我……不是我!” 苏琬珺听得这话,既气愤他百般推托,又可怜他失魂落魄,但自己也着实感到一丝愧疚,只恨憾事已经发生,再也不可挽回。 此时却见药侠又低头看向地上,口中惊咦一声道:“……彩儿?彩儿怎么会躺在这里……彩儿莫要生气,我这就带你远走高飞,以后咱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他说罢便俯身抱起谭俪彩的遗体,跌跌撞撞的向洞口走去,苏琬珺见他这般情状,银牙紧咬间清叱一声道:“胡先生留步!” 药侠并未停下,反而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留步,我得赶紧给彩儿服下九阴无极逆天丹呢……不对!——彩儿已经被可恨的苏丫头害死了,是……我还要再活四十年,彩儿也还要等我四十年……” 苏琬珺虽是心乱如麻,但眼见药侠即将进入洞中,她毕竟还是勉强镇定心神,疾步上前欲将他拦下。 药侠也似有所觉,霍地回过头来,厉声呵斥道:“站住!你是什么人?跟踪我干什么?” 苏琬珺心下恻然,脚步却并未停止,药侠见状嗬嗬冷笑,抱紧谭俪彩的遗体道:“彩儿……恶人又要来欺负咱们了,咱们一起打跑她……” 他说罢便迈着蹒跚的步子迎了上来,左手还抱着谭俪彩的遗体,右手则一拳直捣向苏琬珺的面门——这一拳虽然势道刚猛,却是毫无章法可言,与其说是想要伤人,倒不如说是自取败亡了。 药侠仔细查看片刻,这才放开玄阳子的双手,低头沉吟着道:“玄阳……你中伤日久,症状已经十分严重,可你此后又与人动手,致使血凝之速更成倍增加,看来老夫先前想的法子恐怕是不能用了。” 靖阳子脸色一变,忍不住比划道:“前辈所说的可是曾经用来医治薛大侠的法子?” 药侠微颔首道:“这凝血阴掌可将全身血液吸附至中招之处,只因中招之处的肢体细部已被那邪门掌力完全异化。最初老夫曾想尽办法将伤者淤血逼退并加以控制,但如此毕竟治标不治本,未过多久伤处便又会重新发作,甚至吸附之力也更加猛烈。之后老夫虽然也想到根除之法,但受治之人却绝大多数不能忍受那般苦痛,最后还是选择自残肢体。直到两年前老夫遇上了薛继业,才在他身上首度施术成功。” 玄阳子眉峰一舒,缓缓点头道:“只要能根除此疾,任何苦痛贫道均可忍受。” 药侠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莫要言之过早,老夫所谓根除之法便是令你气血逆行,使得异化之细部脱离血液滋养而自行崩解,是为先破后立。” 玄阳子登时一滞,靖阳子亦瞠目道:“这怎么成?!那气血逆行可是折磨逼供的手段,便是一时半刻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我先前也给净宇教的魔崽子炮制过,那……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药侠淡淡一笑道:“那或许薛继业不是一般人吧,所以才能忍受得住。” 靖阳子正自无语,却听玄阳子讷讷的道:“未知这气血逆行需要持续多久,贫道虽不敢与薛大侠相提并论,但未必不能一试。” 药侠叹口气道:“薛继业当初中伤不过半月,却也足足耗去近三个时辰才算勉强毁尽异化细部,而你中伤已经两月有余,双手细部几乎全遭异化,所以这时间究竟要耗费多久,连老夫也不得而知了。” 玄阳子听罢一时做声不得,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药侠见状又咳声道:“即便你当真能承受那般苦痛,长时间气血逆行也必会大大耗损功体,以你眼下的修为而论,老夫恐怕你确实无法坚持。” 靖阳子心下郁闷,忍不住抱怨道:“前辈既然早知道大师兄受了这伤,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手帮忙,甚至到现在还要故弄玄虚,害得大师兄更加伤势恶化……” 玄阳子忙示意他停手,接着满怀诚恳的道:“前辈肯仗义相助,贫道已经荣幸之至,何况前辈先前还须为薛二侠费心,想来定是不克分身的。” 药侠微微一顿,不置可否的道:“总之事已至此,玄阳你有何打算?” 玄阳子微一沉吟,终是郑重的道:“贫道职责未了,这双手实在难言轻弃,所以还请前辈循旧例医治,贫道定会拼尽全力坚持。” 药侠沉思半晌,却是摇摇头道:“老夫已经说过,这并非简单的忍耐问题,若是你自己修为不够,前功尽弃还在其次,稍有不慎更会功体尽毁,乃至性命不保。” 玄阳子主意已定,当下毅然道:“生死皆由天定,倘若真让贫道斩去双手,那也与杀死贫道无异了。总之前辈无需顾虑,不论结果如何,贫道都绝无怨言。” 药侠为之一哂道:“你这话着实可笑,大好男儿有用之躯,生死大事怎能交由天定?何况即便没了双手,你昆仑派绝技也不只剑掌两样,怎能说与杀死你无异?” 玄阳子不为所动,反而愈显决绝的道:“前辈不必多说,贫道情愿一赌。” 药侠察言观色,无奈含糊的道:“你先莫急,容老夫再思索一番,看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行……” 玄阳子岂看不出他是有意拖磨,暗自叹息间正待再说,此时却听药侠轻咦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双手皆伤,伤势无异,嗯……应当可行……” 玄阳子心中一动,连忙探问道:“前辈莫非真的想到了其他办法?” 药侠微颔首道:“不错……薛继业当初只伤了一只手,而你却是双手皆伤,如此看似更加难办,实际却不失为一个新的契机。” 玄阳子莫名其妙,讷讷间只听药侠又解释道:“你双手皆伤,相当于身上有两处凝血源头,而伤势无异,则表明二者吸附之力亦旗鼓相当,万物相生相克为宇宙至理,而这便是老夫所说的契机。” 玄阳子似有所悟,不禁动容道:“前辈之意……莫非是要促使这二者两败俱伤?” 药侠赞许的道:“玄阳果然一点就透,老夫的法子便是先解除你身上所下的禁制,令凝血之力暂时发挥到极致。而此时你还须默运真元,令双手之间经脉互生交感,如此一来那两处凝血源头便如同强弓之弓弰一般,而它们之间的吸附之力便成为了弓弰之间的弓弦。当吸附之力大到足够程度,便好似这张强弓已被拉开作满月之状,一旦突破最终临界,弓弦自然会轰然断裂,而弓弰亦会随之土崩瓦解,再难为害于你。” 玄阳子听罢已知其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药侠见状轻咳一声道:“当然如此施治的凶险也显而易见,若是你终究力有不逮,未能拉断弓弦不说,反而还被这强弓耗尽了气力,那就……” 玄阳子暗自喟然,接口讷讷的道:“那么贫道就会瞬间遭到反噬,甚至因气血失控而当场丧命。” 药侠嗯声道:“不错,这法子虽然成算更大,但凶险也成倍增加,所以何去何从,全由你自己决定。” 玄阳子一时之间委决不下,靖阳子却又不甘心的道:“前辈……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吗?” 药侠苦笑一声道:“若是还有更好的法子,老夫又怎会弃之不用?毕竟若是不慎医死了玄阳,老夫必定会名誉扫地,那岂非大大的不妙?” 靖阳子气往上撞,面现不忿的道:“这时候居然还在考虑自己的名头,前辈你真是……哼!” 药侠同样哼声道:“名头之于老夫就如双手之于玄阳,你难道未听他方才所说么,失去双手就犹如失去性命。” 玄阳子闻言一惊,连忙郑重的道:“贫道生死全是自己之事,前辈切莫为此太过自咎。” 药侠打个哈哈,接着悠悠的道:“失去双手于你就如同失去性命,老夫却不似你这般愚笨,若是当真坏了名头,老夫索性便改头换面再创新篇,到时或许自号‘医侠’也未可知。” 靖阳子登时气得直翻白眼,玄阳子也只觉哭笑不得,药侠见他已经放松下来,便不失时机的道:“玩笑且放在一边,玄阳你考虑的如何?” 玄阳子心中已是一片明朗,当下诚恳的道:“前辈嘲讽贫道愚笨,贫道欣然接受,方才权衡利弊,贫道还是更倾向于那第二个法子。” 药侠拊掌笑道:“好,既然你心意已绝,老夫便舍名陪君子了,至于靖阳……你在一旁护法便好。” 靖阳子点头答应,却又忍不住问道:“别的可还有要我效力之处?” 药侠不以为然的道:“你修为不足,眼下无须勉为其难。” 靖阳子正有些不服气,药侠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对了靖阳,其实老夫忘了吩咐你一件要事。” 靖阳子精神一振,连忙正色道:“什么要事,我一定尽力去办!” 药侠干咳一声道:“老夫是忘了吩咐你,今后你与老夫说话大可不必动手,老夫看你口型便能领会。” 靖阳子登时噎住,心中直是郁闷之极,药侠却不再理他,又向玄阳子道:“你若当真已经下定决心,便就此抱元守一、收摄心神,暂时散去全身功力,老夫也好为你解除封禁。” 玄阳子微一迟疑,还是讷讷的道:“前辈之命贫道自当遵从,但在此之前贫道还有一点疑问,企盼前辈能够解答。” 药侠似是一怔,随即慨然道:“有何疑问但说无妨,老夫尽力解答就是。” 玄阳子整整颜色,不急不徐的道:“前辈似乎对本派武功所知不少,不知是否与本派有其渊源?” 药侠微微一顿,俨似不解的道:“你昆仑派如今威震武林,赫然已经成为足堪与少林、武当、丐帮等中原巨擘并称的大宗派,那老夫略略关注一些也不奇怪吧。” 玄阳子微一苦笑,缓缓摇头道:“如果只是略略关注也就罢了,可是前辈不仅知晓本派上乘内功,甚至还深知此功乃是天下异术的克星,这便令贫道百思不得其解了。” 药侠略一沉默,却是哂然道:“所以呢,玄阳你在怀疑什么?” 玄阳子大见踟蹰,片刻方闷声道:“本派当初一夕覆灭,虽然派内元老大多身亡,但仍有几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非前辈……” 药侠哑然失笑,摆摆手打断道:“玄阳,就算老夫知晓光明神诀和乾灵心法,那又能证明什么呢?老夫只是药侠,绝不是你昆仑派的元老。” 玄阳子闻言面色一变,药侠却又轻叹道:“武林过往不知隐藏了多少秘辛,你年纪轻轻又如何尽知?老夫不过是好意提点,却怎料竟引得你心生怀疑,这不知是该叫自作多情呢,还是叫弄巧成拙呢?” 玄阳子沉思片刻,终是歉然道:“方才是贫道冒昧,还请前辈海涵。” 药侠打个哈哈道:“无妨之事,若你再无疑问,咱们便可以开始了。” 玄阳子郑重点头,靖阳子则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径自来到药侠身后。 药侠心中一动,一本正经的道:“很好很好,靖阳,老夫施术之时背后空门大现,你须得好生守护,切莫让旁人闯入暗算老夫。” 靖阳子沉哼一声,背后长剑却已铿的一声拔在手中,此时玄阳子亦咳声道:“有师弟护法,前辈大可放心,但贫道又突然想起一事,不知可否请教前辈?” 药侠双手环抱,不温不火的道:“玄阳,你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嘛,否则怎还有这许多闲情逸致,一味的跟老夫问东问西?” 玄阳子肃然道:“并非贫道不担心伤势,实在是兹事体大,贫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药侠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吝赐教,你还有何疑问都尽管提吧。” 玄阳子微颔首道:“那么贫道便直言了,本派当初一夕覆灭固然是因为敌势太过强大,但另一重要原因却是派内元老之中出现了一名叛徒,前辈既然对本派如此关注,不知能否道出这名叛徒的来历?” 药侠嘿的一声冷笑,接着沉缓的道:“玄阳,你可知这一问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玄阳子轻轻一叹道:“不管有怎样的后果,贫道都一力承担,只望前辈能据实以告。” 药侠闻言更加冷笑不止,玄阳子却是面色如常,此时只见桌上那盏孤独的灯火猛一摇曳,竟使得洞中的三条人影都有些模糊起来。 夕阳余晖之下,失魂落魄的药侠亦如那夕阳一般颓态尽显,一拳击出之后整个人也似支持不住一般,径直向苏琬珺身上撞了过来。 苏琬珺心下不忍,一手举掌封挡他的拳势,一手则骈指点向他的肩头。 拳掌肢接之际,药侠却陡然变招,化拳为指直取苏琬珺掌心。 苏琬珺心头一凛,倏地纤指一曲反锁药侠腕脉,而点向他肩头的攻势依旧不变。 药侠沉喝一声,顺手放开谭俪彩,举掌疾挡苏琬珺攻向他肩头的那一指,行动之间竟是丝毫不乱。 苏琬珺冷笑一声,指尖灵巧的随势一转,药侠这招登时格了个空,肩头中指之际身子一震便动弹不得。 然而苏琬珺此刻却更加震骇莫名,因为就在这倏忽之间,她胸腹周围的数处要穴也已全数被重手所制,同样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两条人影僵立之间,方才自药侠怀中滚落的谭俪彩却缓缓站起身来,随手便拍开了药侠受制的穴道。 药侠活动了一下筋骨,向着谭俪彩感激的道:“这次多亏彩儿你配合得当,咱们才能涉险擒住这难缠的丫头,另外唐素素身子虚弱,这丫头必是将她送去了三叶集上的茅家老店,便劳烦彩儿再将她也捉回来吧。” 谭俪彩微一颔首,径向苏琬珺道:“苏姑娘,请你莫怪老身,老身与小胡几经磨难,多年等待只为今朝,断不可被你坏了大事。” 语声虽然柔软依旧,但此时苏琬珺听来却只觉无比心寒,谭俪彩也不再多言,便即转身往山下而去,苏琬珺又默然片刻,这才冷冷的道:“胡先生……你们两位当真作的好戏!” 药侠深沉一笑道:“苏丫头,在江湖中打滚,武功好未必就能战无不胜,这一点你与樊飞相比还差得远。” 苏琬珺闻言既是惭愧又是悔恨,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悔恨却又有何用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19章 邪掩九灵 横遭药侠奚落,苏琬珺虽然暗自悔恨不已,却仍是勉强镇定的道:“胡先生不必逞口舌之利,你费尽心机将我擒住,不知到底有何目的?” 药侠叹口气道:“苏丫头你这话问得忒也多余,若非你自己多管闲事,老夫又何须如此?老夫也曾百般劝告,无奈你却一意孤行,这又能怪得谁来?如今虽然擒下了你,老夫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琬珺略略心安,冷眼睨着他道:“那么我衷心劝告胡先生,望你尽快迷途知返,莫要落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药侠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回头怎有可能,苏丫头你这劝告分明是要老夫的命了。” 苏琬珺一正色道:“胡先生请恕我直言,你虽然心机深沉、智谋非凡,但自问比之叶行歌等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又如何?” 药侠微微一怔,随即打个哈哈道:“老夫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漫说是那十二魔王,便是后起之辈如濮阳尚、连八方之流,老夫自问也是远远不及的。” 苏琬珺冷笑道:“胡先生够坦率,想那叶行歌本人已是雄才大略,身边更加智者猛士如云,一度还曾独霸武林,但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下场,胡先生难道就不能从中吸取些许教训么?” 药侠干笑一声道:“这个嘛……老夫不过是乡野闲人一名,又没有叶行歌那样的雄心壮志,从他身上又有什么教训好吸取的?” 苏琬珺凝声道:“与是否有雄心壮志无关,只要胡先生你怙恶不悛,日后必定会有侠义之士出手制裁,到时你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药侠沉吟片刻,终是和缓的道:“苏丫头,老夫可以与你打个商量,你不再追究老夫之事,老夫也不再为难你,咱们相安无事,依旧和睦论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琬珺冷哼一声道:“胡先生说这话不嫌太可笑了么?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不屑与你这等卑鄙无耻兼且不思悔改之徒论交!” 药侠似是一滞,显见愠怒的道:“苏丫头……以你如今的处境,居然还敢这般口不择言,难道当真不怕老夫痛下杀手吗?” 苏琬珺为之一哂,脸上尽是鄙弃之色,药侠微微一顿,却是沉笑着道:“嗯……美人毕竟是美人,果然称得上宜喜宜嗔,老夫虽然年纪一把,这时候可也真有些嫉妒樊飞了。” 苏琬珺闻言正自一惊,药侠却已伸出手来,径直摸向她的脸颊。 苏琬珺羞怒交集,脱口疾斥道:“住手!你终究是前辈之人,怎么能……” 所幸药侠并非如她所想,而是手掌微微一抬,将她头上那支无瑕玉簪取了下来,苏琬珺一头秀发立刻如云披散,一时之间只落得面红似火。 药侠将无瑕玉簪收入怀中,这才哂然道:“苏丫头,你是樊飞的人,老夫不会对你怎样,你这自寻烦恼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 苏琬珺索性闭上双目,却仍是觉得羞愤难当,丰盈的酥胸也随着急促起伏。 药侠则趁机大饱眼福,片刻方干咳一声道“……放你在此终是不妥,所以莫怪老夫无礼了。” 他说罢便径自上前,打横抱起苏琬珺的娇躯,苏琬珺情知无法反抗,美目中却已是泪光莹然,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药侠抱着苏琬珺进入密洞,走出十几步却倏地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苏琬珺心中越发惶然,实不知这老贼在打什么主意。 药侠踟蹰半晌,呼吸却渐渐粗重起来,抱着苏琬珺的双手也下意识的越来越紧,苏琬珺本能的觉察到他的异样,莫名的惊恐顿时袭上心头。 药侠忽地沉哼一声,加快步伐又行了十几步,而后向侧一拐,径自进入了一间小室。 苏琬珺睁眼看去,只见这小室深约两丈,似是人工开凿而成,室内陈设简陋,唯有一桌一塌,看来应该是一处寝室。 苏琬珺见状更加心慌,药侠则将她放在榻上,转头又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摇曳的灯光映照之下,苏琬珺绝美的面庞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娇艳,药侠的喘息声愈见沉重,终是嘶哑的道:“苏丫头啊……莫怪老夫,实在是你长的太勾人了……” 他说罢竟自伏下身来,一只手向苏琬珺胸前摸去,另一只手则急不可耐的伸向了她腰间的缎带。 连声冷笑之后,终听药侠不疾不徐的道:“既然你玄阳愿意承担,那老夫又何惧明言?昆仑派的叛徒名唤宗濎岳,乃是前任圣剑宫首座,也是你师父苑昆仑最信任的师弟。” 他这话平平淡淡说来,情绪竟无一丝一毫的波动,玄阳子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方讷讷的道:“前辈确实对本派之事知之甚详,却不知……” 药侠不禁哂然道:“玄阳,你又在怀疑老夫便是那宗濎岳吧,哈……老夫若真是宗濎岳,又何必故意在你面前露出破绽呢?——罢罢罢,当今武林好人难做,你这便请吧。” 他说罢已摆出送客的姿态,玄阳子却是静静的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异常凝重。 药侠见状愈发冷笑道:“若你依旧无法释怀,不妨便拔剑出来与老夫一搏,只要你能战胜老夫,自然便可印证心中疑惑。” 玄阳子又凝视片刻,终是站起身来,语带歉然的道:“贫道鲁莽浅薄,屡次冒犯前辈,还望前辈海涵,如今贫道已无颜再多叨扰,这便告辞了。” 药侠不置可否的一笑,靖阳子却愕然道:“大师兄,要是他不是叛徒,咱们还是请他……” 玄阳子轻叹道:“师弟不必担心,前辈已将医治之法告之,咱们回去依言而行便可,无须再劳动前辈大驾。” 靖阳子唔了一声,反手将长剑收入鞘中,此时却听药侠冷冷的道:“玄阳,你不是糊涂蛋,应当知道若没有老夫相助,你成功的几率近乎为零。” 玄阳子深施一礼道:“贫道已经说过,不管有怎样的后果,贫道都一力承担,前辈费尽心思为贫道寻得医治之法,贫道已经是感激不尽。” 药侠摇了摇头,颇见气沮的道:“好你玄阳,为何总是这么不知轻重?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难道要你说句软话真比登天还难?” 玄阳子大为尴尬,低头期艾着道:“贫道实在惭愧,不过……还是不敢劳烦……” 药侠见状更是大摇其头,靖阳子却急忙来到他身前,躬身一个大礼道:“恳请前辈相助大师兄疗伤!” 药侠没好气的道:“靖阳你腰弯得那么低,老夫连你的嘴都看不见,怎么知道你说的什么话。” 靖阳子为之一滞,赶紧直起腰来,又原话“说”了一遍。 药侠这才咳声道:“罢了,老夫只当是同情残废好了,玄阳你还不领情吗。” 玄阳子微一迟疑,终于默默的坐了下来,靖阳子则铿的一声拔出长剑,郑重其事的道:“那我还来护法。” 药侠摇头苦笑道:“好的很,你若看老夫有什么不对,便一剑刺死我好了。” 玄阳子额上冒汗,连忙赔礼道:“前辈这话更令贫道无地自容了——师弟,还不将兵刃收起?” 靖阳子只得听命收剑,药侠却又叹口气道:“收不收都无所谓,反正老夫已经快气死了,早死晚死也没什么不同。” 玄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各自都是作声不得,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之谓也。 眼见这位曾经让自己十分尊敬的药侠前辈,此刻竟已下流如禽兽一般,苏琬珺虽然羞恨至极,却也深知慌乱无用,当下便振声呵斥道:“胡先生!——你方才说过的话全忘了么?” 药侠呆了一呆,轻喘着道:“苏丫头,你是樊飞的人没错,但一次两次也是无妨之事啊。你……哈……你自己知道利害,只要日后守口如瓶,那又有什么关系?……总不会你如今仍然是童女之身吧?” 他说话间颇似玩味的盯着苏琬珺,喘息声也更加粗沉了几分,苏琬珺虽是面孔火烫,却依旧寒声道:“胡先生!你……你今日若是胆敢玷污我的身体,那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罢了。我苏琬珺虽是爱惜羽毛,却也绝不会忍气吞声、自甘下贱,只要我还有自由之日,便一定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非但如此,樊飞与岳兄也会视你为死敌,你可曾想过这些么?!” 药侠似是一滞,片刻方沉声道:“苏丫头,女子的名节重于性命,你要真的不知轻重,最后受苦的只有你自己。老夫并不是害怕樊飞,只是相交一场,真的闹翻对谁都没有好处。” 苏琬珺精神一振,紧接着又道:“胡先生若真的不愿闹翻,便不该如此轻薄于我,只要你肯回头是岸,我们未必就没有和解的余地,反之如你这般变本加厉,有何后果不言自明。” 药侠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你莫忘了,起先要闹翻的正是你自己,若不是你平白多管闲事,你我二人又怎会绝裂至此?” 苏琬珺听他还在推诿过失,也不禁忿然道:“你!简直无耻之尤!追根究底毕竟是你——啊!” 她说话间蓦地惊叫一声,原来药侠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胸前,同时轻佻一笑道:“苏丫头,乖乖听老夫的话,老夫保证会比樊飞更让你欲仙欲死。还有你不要忘了,老夫的九阴无极逆天丹即将大成,到时老夫恢复当年的潇洒倜傥,你说不定便会彻底倾心老夫,再也不去理会樊飞和岳啸川呢。” 他一边轻言薄语的挑逗着苏琬珺,手也颇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移,喘息声更是越来越重。 苏琬珺紧闭双目,眼泪虽已划过面颊,声音却依旧清冷的道:“胡先生……你此刻熏心,早已半点灵智不存!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与你,说过之后一切由你抉择,你肯不肯听?” 药侠似乎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方道:“好啊……苏丫头你但说无妨。” 苏琬珺定定心神,满面肃然的道:“胡先生,我看得出来,你对樊飞并不仅仅是不愿闹翻那么简单,而分明就是惧怕他,你敢不敢承认?” 药侠鼻中一哼,却是不置可否,苏琬珺见状愈发笃定的道:“我与岳兄两人皆已落入你的陷阱,甚至还加上了一个楚楚妹妹,如此你已经算是胜券在握,那为何还要担心樊飞的反应?若说之前我还有些相信你是真心顾及友情的话,那在你将我带来这里并起意轻薄于我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你那并非顾及,而完全是忌惮!胡先生,不知我说的可对?” 药侠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自发现素素逃走开始,老夫便明白之后再难与你们几人维持旧交了,但相安无事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苏丫头你……” 苏琬珺径直打断道:“胡先生,说实话我的武功虽然勉强称得上高手,但现在既然有伤在身,一日之间又已耗费了许多真气,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你真有足够的实力,大可直截了当将我擒下,而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作尽手段,你连对付如此状况的我都这般费力,难道真有自信去开罪樊飞?” 药侠为之一滞,终是苦笑着道:“罢了……好个精乖的苏丫头,这等时刻居然还能冷静分析,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 苏琬珺已经平静下来,闻言轻哂道:“你虽然擒住了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对付樊飞。樊飞知道我的行踪,若我迟迟未归他必会寻来此地,而你那无耻丹药的炼制却正值紧要关头,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到那时候你便会非常难看。你虽然可以用我和岳兄当作筹码,但这样一来你也就彻底没了退路,终究难逃身败名裂的结果,不知我说的可对?” 药侠哼了一声,俨似镇定的道:“樊飞来此又能如何,老夫只需推说岳啸川是伤重昏迷,而你已经自行离开,他又能有何话说?” 苏琬珺冷笑一声道:“若是樊飞当真被你这样的说辞所骗,他这非凡神龙不说也罢,你胡先生也不必如此忌惮他了。” 药侠微微一顿,正待出言反驳,苏琬珺却已抢白道:“你自知谎言总有拆穿的时候,所以恐怕早就打定主意要跟樊飞开诚布公。因为我和岳兄都是性情刚强之人,所以我们注定与你势不两立,但樊飞却不同,他总会权衡利弊得失,如此一来多半便会与你妥协,可是如此?” 药侠默然半晌,这才沉沉一笑道:“苏丫头,你虽然说是在揣测老夫的心思,实际却是在提醒老夫该如何做吧?” 苏琬珺秀眉轻蹙,仍是耐心的道:“揣测也好,提醒也罢,我只是想要胡先生明白,你若欺我则我们必成死敌,即便你一时得逞也绝难承受后果;反之你若能更加理智,而非欲念熏心、把事情做绝,那我们之间未必没有谈判的余地。” 药侠闻言一怔,兀自迟疑着道:“苏丫头,你自己也说过你是性情刚强之人,那么如果樊飞愿意与老夫妥协,你又是什么态度?” 苏琬珺神色一黯,闭上眼睛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最多保证三年之内不再过问此事,也不公开揭露你的丑恶面目。” 药侠微颔首道:“这话却也可信,你若当真说从此放手,那老夫反而要生出怀疑了。哈……不过三年之后老夫早已返老还童、改头换面,你又打算如何过问?” 苏琬珺冷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徒终究难逃制裁,胡先生自求多福便是。” 药侠沉思片刻,却是淡淡的道:“红口白牙随便说说,老夫如何能够信你?” 苏琬珺微愠道:“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难道还能欺你不成?” 药侠哼声道:“老夫虽然信你,但不如再请苍天做个见证,如此老夫才能放心。” 苏琬珺秀眉紧蹙,咬牙沉声道:“苍天在上,我苏琬珺在此立誓,若是有违方才所言,便教我……” 药侠冷冷接口道:“便教你堕入青楼,做那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如何?” 苏琬珺登时羞的面红过耳,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眼见这厮并无通融之意,她终究还是忍着屈辱道:“好……便如你所言!” 她这厢已经是十分委屈,不料药侠却又悠悠的道:“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苏琬珺气往上撞,脱口厉斥道:“胡先生!你……不可太过分!” 药侠为之一哂道:“更过分的事情老夫都作过了,你又能奈我何?” 苏琬珺大大一滞,半晌方气苦的道:“好……苍天在上,我苏琬珺在此立誓,若是有违方才所言,便……便教我堕入……堕入……” 她毕竟是行为端正之人,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反而将一张娇靥窘的通红,那般诱人的娇羞情态,怕是佛祖见了也会砰然心动。 药侠当然不是佛祖,他的定力当然更加远远比不上佛祖,只听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沉喝一声,劈手便扯开了苏琬珺胸前衣襟,嘴里也嗬嗬沉笑道:“苏丫头……你不该再勾引老夫啊……” 无限羞愤的惊叫声中,月白色的中衣已是赫然在目,药侠如一片乌云般压向塌上,完全盖住了苏琬珺的娇躯,沉重的喘息声亦如声声闷雷般令人心悸。 山隙密室之中,紧张而奇异的疗治正在进行,玄阳子的十根手指此时已肿胀如儿臂一般,双手更因为充满血液而显得极端红亮。 但他的面容却是苍白扭曲,直如地狱恶鬼一般,而他所承受的痛苦更加难以想象,神志也渐渐趋于恍惚。 药侠似乎并未看到玄阳子的情状,只是镇定的在他身上各大穴位拍打推拿,控制着血液的流动。 旁边的靖阳子紧张的冷汗直流,但他却是连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紧紧掐着手中的拂尘,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蓦地玄阳子本就过度苍白的脸色更加白的有如宣纸一般,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剧烈一震,药侠见状沉声喝道:“就是此时!” 玄阳子直如醍醐灌顶,同时振声暴喝,一身性命交修的功力瞬间提升到极致,随即只闻一声炸响,他双手十指竟齐齐喷射出暗红色的血箭,两只手也如刺破的囊袋一般,跟着溢出大片的鲜血。 但这还不算,药侠竟又重重一掌击中他脑后的玉枕穴,玄阳子的身体霎时便瘫软下来,只剩下鲜血还在不停的由指尖喷出。 这番变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靖阳子竟无能做出任何反应,此刻眼见自己无比尊敬的大师兄就这样被一掌击倒,急怒攻心之下当场便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随即霍地拔剑在手,猛的刺向药侠咽喉。 这一剑他是怒极而发,剑上的力道何止千钧,但药侠却只是随手一抓,三根手指便如铁钳一般,牢牢将剑身锁住。 靖阳子惊怒交集,手中拂尘飒然一扫,直劈向药侠头顶。 药侠鼻中一哼,周身忽然真气鼓荡,靖阳子只觉这一招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气墙,竟是再难将拂尘递出分毫! 这下可由不得他心头剧震,对方竟然已经练成如此强大的护体罡气,那自己这点修为岂非蚍蜉撼树,根本就不值一提了么? 靖阳子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只能喘着粗气僵立当场,药侠看出他气势已馁,于是松手放开锁住的长剑,跟着缓缓的道:“大功告成,靖阳你这便准备将玄阳带回吧。” 靖阳子不为所动,手中剑拂都握的死紧,双眼狠狠瞪着药侠,直似吃了他的心都有。 药侠对他的情绪视而不见,依旧淡淡的道:“老夫好人做到底,那边角落里还有一张席子,你且拿去为玄阳裹身。” 靖阳子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怒吼”道:“混账!——我杀了你!”说话间再次全力扑上,挺剑斩向药侠的脖颈,无奈这一剑却仍被药侠随手荡开,直把他气得眼冒金星、身躯猛颤,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药侠见状大摇其头,分明轻蔑的道:“靖阳啊靖阳,让老夫怎么说你才好,你到底是朴实还是呆蠢呢?唉……常言道其蠢如驴、其苯如猪,老夫看你也不遑多让了。” 靖阳子空自吼叫,却不知在“说”些什么,药侠则依旧将手掌贴在玄阳子脑后,一面将精纯内力贯入,一面好整以暇的道:“要说苑昆仑作掌门倒是一把好手,可教徒弟就一塌糊涂,看看你们这一班假道士吧,老大痴的要死,老二迂的要死,老三闷的要死,老四呆的要死……” 他话还没说完,靖阳子已经忍无可忍的道:“住口!不准你诋毁师父!” 药侠无奈一叹道:“朽木不可雕也,蠢倔之驴不可训也,罢了……你自己仔细看看,玄阳手上的凝血之征是否已经完全解了?” 靖阳子本来认定玄阳子鲜血喷溅,又挨了药侠一记重掌,多半已经命丧当场,此刻闻言着实大大一怔,愣了片刻方醒过神来,连忙依言察看玄阳子的状况。 药侠这时亦缓缓收回手掌,睨视间悠悠的道:“怎么样靖阳,老夫有没有害死玄阳?” 靖阳子仔细看过,玄阳子的双手虽然还在缓缓渗出鲜血,但血色确实已经恢复如常,而他的呼吸也十分均匀,看来倒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靖阳子不由得大喜过望,心中却也登时五味杂陈,半晌方讷讷的道:“前辈……这等性命大事,您怎地还来开我玩笑……” 药侠不以为然的道:“老夫几时开玩笑了,是你自己想岔了才对吧?玄阳此刻虽然凝血之征已解,但短期内双手也形同尽毁,你记着告知他伤愈之前万万不可强行贯通双手经络,否则必定前功尽弃。” 靖阳子当然是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药侠暗暗好笑,转念间又咳声道:“另外方才因为你疯狗似的吠个不停,打扰了老夫的清静,险些害老夫不慎失手、毁去一世英明,所以你还得赔偿老夫一份诊金。” 靖阳子自知理亏,只能苦着脸道:“是……我知错了,只不过我一向身家贫寒,前辈还请……” 药侠摆摆手打断道:“老夫管你贫不贫寒,这样吧,连带那张席子在内,你赔偿老夫一百两银子便是。” 靖阳子哧了一跳,满面惶然的道:“这个……前辈明察,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所以……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些?” 药侠为之一哂道:“哦?原来在你靖阳心里,玄阳的性命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靖阳子登时一滞,片刻方颓然道:“前辈说的也是,一百两便一百两,我一定尽快赔偿给前辈。” 药侠这才满意的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夫三日后寻你去取,一百两纹银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靖阳子正自苦笑,药侠却又咳声道:“老夫还有事待办,你这便将玄阳带回吧。”说罢已如一朵乌云般径自扬长而去,靖阳子虽是难免肉痛,但看看身旁熟睡的玄阳子,脸上终于也露出一片欣慰之色。 丹室密洞之中,粗沉的喘息声依旧不绝于耳,只是这声音听来古怪的紧,也不知到底是痛苦还是快活, 蓦地喘息声又沉重了几分,紧接着便听苏琬珺充满寒意的声音道:“你为何又停下来?” 喘息声又持续片刻,方听药侠沙哑的嗓音道:“哈……老夫此刻难以作主,一切……自然全凭苏丫头吩咐……” 苏琬珺冷哼一声道:“那就老老实实继续向里边去,不要再无故推磨。” 药侠喘笑着道:“苏丫头啊,总之是要到那最深处……才好,你又何必……如此性急呢?” 苏琬珺为之一哂道:“急不急我是无所谓,但你若愿意多受煎熬,那便再磨蹭些也无妨。” 药侠的喘息声更显粗沉的道:“苏丫头……老夫若真到了里面,最后……也不过是一样的结局,那为何……不多多享受一下……现在这……仅有的时光呢?哈……能够与你……这般亲近,对老夫而言……又算得上……什么折磨?” 苏琬珺不由冷笑道:“薛华鹏,你若再这样不知死活,便莫怪我辣手无情了。” 药侠嗬嗬惨笑道:“哦……原来苏丫头先前还算客气的?唉……老夫十根手指都遭你拧得寸断,一双腕骨也被拍得粉碎,却不知你还有什么更加毒辣的手段?” 苏琬珺脸上杀机隐现,片刻方森然道:“薛华鹏,别以为你是薛家的人,我就一定不会杀你!” 药侠喘了口气,却是谑声道:“老夫也纳闷得很,苏丫头你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老夫,莫非是想用老夫引彩儿上钩?还是说你当真迷上了老夫的英俊倜傥,打算闹闹别扭便要移情别恋了?” 苏琬珺听得忍无可忍,倏地一指又点中药侠肋下,药侠登时惨哼一声,面容扭曲的道:“苏丫头……你若怕我……泄露你的出身,那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这般……折磨于我……” 苏琬珺冷然道:“你若不愿再受折磨,便老老实实闭上嘴跟我走。” 药侠蜷着身子,声音嘶哑的道:“华某……今天认栽了,反正你……也容不得……我活命,那不如……就给华某……来个痛快……” 苏琬珺脸上尽是厌恶憎恨之色,极力隐忍的道:“薛华鹏,你该庆幸你有个好伯父,我心中虽然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便解开了药侠身上的禁制,药侠长舒了一口气,不以为然的道:“苏丫头你怕是搞错了,华某从未有过什么伯父……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你的出身必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 苏琬珺默然片刻,终是冷冷的道:“……若是真有这种机会,你当然可以去大放厥词,我自己总是问心无愧。” 药侠为之一哂道:“苏丫头,事情不是问心无愧便能搪塞的,旁人也就罢了,若是樊飞知道还会不会娶你为妻呢?又或者岳啸川知道……呵~华某可真怕他会一时激动,将你这邪教妖女斩于刀下呢。” 苏琬珺神色一凄,随即却冷厉的道:“我虽然尊敬薛大侠,但你若非要逼我出手杀你,我恐怕也难容忍多久。” 药侠闻言一呆,苏琬珺却又凝声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作伪了,真正的药侠前辈是否已经遭了你的暗算?” 药侠强自一笑道:“苏丫头啊,华某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本人便是你十分尊敬的药侠前辈呀,那我又怎么能自己暗算自己呢?” 苏琬珺冷冷一哂道:“戏再演下去便没意思了,我方才也已经想得明白,所谓药侠玷污女徒之事根本便是子虚乌有,而所谓的谭俪彩——恐怕正是你的帮凶唐素素吧?” 药侠不由得为之色变,瞠目间只听苏琬珺缓缓的道:“先前我为谭俪彩解毒之时便有隐约感觉,她的身体较之常人未免轻得太多,而这恰与唐素素一般无二。只不过我当时被你们上演的好戏蒙蔽了灵智,竟没有顺着怀疑下去,终于使得你们奸计得逞。如今想来唐素素定是利用我先返回药居的空隙,提前抄近路来到这丹室与你会合,之后再易容假扮为谭俪彩,设下毒计诱我上钩,事后更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真正的药侠前辈身上,你说是否如此?” 药侠勉强镇定心神,闻言只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苏琬珺见状愈发颦眉道:“你不肯认也无妨,我料定真正的药侠前辈必是被你们囚禁在丹室之中,少时自有分晓。” 说话间两人又行得十几步,眼前赫然便见一座紧闭的石门,苏琬珺暗暗舒了口气,双目盯向药侠道:“开门的机关在哪里?” 药侠却是哂然道:“苏姑娘如此冰雪聪明,难道自己不会去找吗?” 苏琬珺看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气恨之下实难自制,当下竟是骤起一掌,重重轰在那石门之上,登时只听咔的一声碎响,石门机枢竟已被她当场震碎! 但苏琬珺也忍不住面色一白,嘴角竟渗出一道血痕,药侠见状正自一呆,却已听她凛冽的道:“前面开路!” 药侠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苏姑娘是担心我在内中设下埋伏了吗?哈……难道你便不怕我趁机逃跑?” 苏琬珺冷冷的道:“你若有能逃走的自信,当然可以一试,但我保证你只有一次机会。” 药侠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方苦笑道:“罢了……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好为苏姑娘做马前卒了。” 他说罢便动手推开厚重的石门,举步当先走了进去,苏琬珺也随后紧紧跟上。 方才进入丹室大门,一阵药香便扑鼻而来,眼前一座巨大丹炉内正燃烧着熊熊烈焰,散发出一片慑人的灼热。 苏琬珺凤目一转,已见到丹炉左近两条闭目端坐的人影,其中一人正是岳啸川,而另一人赫然又是一名药侠。 这些情形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可她却依旧面色大变,银牙紧咬间双拳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原来就在远处墙角,只见孙楚楚衣衫不整、秀发凌乱,一双眼睛更哭得有如烂桃,神情呆滞的蜷缩在地上。新绿色的绣鞋远远丢在一边,一双白嫩的玉足已然蒙尘,看起来着实令人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苏琬珺再也无法隐忍,霍地转向“药侠”,疾言厉色的道:“薛华鹏!你……你这禽兽!——到底对楚楚妹妹做了什么?!” “药侠”——薛华鹏轻描淡写的道:“苏姑娘你这话便问得多余了,惜花郎君遇上了美貌少女,你说华某会做些什么呢?哈……要知道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学过苏姑娘你那等摄心夺魂的邪术啊。” 苏琬珺面色惨变,怒叱声中雷霆一掌轰然印上薛华鹏的胸口,薛华鹏此时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登时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随即又重重撞在洞壁之上,掉下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苏琬珺悲愤交集,勉强挪步来至孙楚楚身旁,略一试探便拍开了她受制的穴道。 孰料孙楚楚却仍是蜷缩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有紧咬的嘴唇微微一翕,却终是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苏琬珺胸中如堵巨石,竟也险些垂下泪来,强整容色间柔声劝慰道:“妹妹不必伤心,你会被人欺侮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保证一力承担,绝不会委屈到你的。” 孙楚楚泪光莹然,径将一颗螓首深深埋了下去,苏琬珺轻叹一声,一边细心的为她梳理秀发,一边诚恳的道:“妹妹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咱们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千万莫要太过委屈自己啊。” 孙楚楚娇躯微颤,终于嘤嘤低泣道:“苏姐姐……我……我真的羞死了,那恶贼……拿啸哥哥的性命威胁,我……我毕竟反抗不得,只能由他……呜……” 苏琬珺也觉鼻子一酸,却依旧温然道:“姐姐知道,妹妹这颗心儿纯净剔透,身子也一样冰清玉洁,咱们忘了这恶贼就是,只当他是个噩梦。” 孙楚楚终于哭出声来,当下起身扑在苏琬珺怀里,娇小的身躯一时之间颤抖个不住,观之直如杜鹃啼血,委实伤心欲绝。 苏琬珺恻然无语,只是默默为她梳好发髻,想了想又摘下无瑕玉簪,随后小心的为她簪上,这才和婉的道:“妹妹你看,姐姐知道你一直喜欢这簪子,那就权当是姐姐提前送你的嫁妆好了。” 孙楚楚却哽咽着道:“我……这样子……还有谁肯要我,我……总之我不要嫁人了,姐姐就收我……当个丫鬟好了……” 苏琬珺暗暗苦笑,转念间一本正经的道:“你这孩子……那好吧,反正姐姐也曾说过要娶你,那你也别做什么丫鬟了,干脆就嫁给姐姐如何?” 孙楚楚口中发出一声呜咽,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苏琬珺正自无声一叹,鼻中却忽然闻到一阵异香,脑海中忽生眩晕之感,身子也不由得微微一晃。 此时却见孙楚楚倏地抬起头来,趁机凝力一指点中她胸口膻中大穴,随即忍不住咯咯娇笑道:“苏姐姐你不必伤心,你要被人欺侮都是妹妹的错,妹妹保证一力承担,但绝对会委屈到你的~” 欢畅的笑颜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语气中却已满是胜利者的得意,这一局——毕竟是她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0章 覆水难收吞苦果 不理会苏琬珺惊愕的眼神,孙楚楚迅速用她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双目,这才拍拍胸口轻笑道:“想不到姐姐你竟是出身于大名鼎鼎的万应心教,那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我可真不敢看呢。” 苏琬珺似是一滞,片刻方轻叹道:“……妹妹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孙楚楚悠悠的道:“姐姐你忘了么,我可是懂唇语的,方才薛五虽然不便明言,但还是可以“说”出一些重要讯息的。” 苏琬珺恍然一悟,不禁苦笑道:“是我疏忽了,方才薛华鹏有意拖延,自然是为妹妹你争取作局的时间,可你居然会跟这等臭名昭著的淫贼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楚楚叹了口气,声音转柔的道:“苏姐姐,或许以前我对你还有些不服,但这短短一日相处过来,我却真心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不管是武功、容貌、谈吐还是举止,你都比我好的太多,难怪啸哥哥会不要我,专心只喜欢你一个……”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道:“楚楚妹妹,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与岳兄只是朋友。” 孙楚楚微微一顿,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姐姐非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你不仅什么都好,对我更没有丝毫看不起,反而还处处迁就我、照顾我……不管这是不是爱屋及乌吧,至少我对姐姐是衷心感激,姐姐你相不相信?” 苏琬珺叹口气道:“妹妹把我说的这么好,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你方才没有直接戳瞎我的双眼,我对你才真正是衷心感激呢。” 孙楚楚脸上一红,不无艳羡的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的眼睛那么漂亮,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爱,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但妹妹既然出手暗算我,想必总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我绝不相信你只是吃飞醋那么简单。” 孙楚楚沉默片刻,终是幽幽的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孙楚楚、唐素素……蒲静静,这几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相像?” 苏琬珺呆了一呆,颦眉讷讷的道:“妹妹的意思是……你们几人竟然份属同门?” 孙楚楚微颔首道:“姐姐猜得不错,其实昆仑派的假道士没有冤枉我,我的确是五仙教门人。而且除去蒲师姐和唐师姐,我还有两位师姐何真真跟巫茜茜,可惜她们两人早已被净宇教的魔头杀害了。” 苏琬珺登时哑然,片刻方沉吟着道:“当初蒲静静背叛前代教主古恋红,致使不愿归降的教众尽皆惨死,而五仙教也由与世无争的门派沦为净宇教的爪牙,看来妹妹的两位师姐便是那时候遇害的了?” 孙楚楚轻轻一叹,语声低沉的道:“这次姐姐错了,蒲师姐她根本没有背叛五仙教,而我那两位师姐也不是当时便遭杀害。” 苏琬珺一怔道:“哦?……原来其中还有内情,那妹妹可否说与我知晓?” 孙楚楚神色黯然,缓缓点头道:“其实当时大家都不想并入净宇教,但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法硬拼,所以蒲师姐才假意背叛师父,把大家都关进了毒龙洞,打算等事态缓和之后再放大家出来。” 苏琬珺忆起在先前在公审净宇教群魔之时,柳含烟也似对蒲静静十分同情,恍然之下语带惋惜的道:“可是蒲静静既然最终堕落,那想必是之后又出了变故?” 孙楚楚幽幽一叹道:“是……净宇教当时来的魔头正是那霸刀邪皇郭奉天,他提出蒲师姐若是真心归附,便须在三天之后当众处决师父。蒲师姐虽然百般斡旋,却还是无济于事,只好违心答应了他。” 苏琬珺心中一动,了然的道:“结果三天之后毒龙却突然发狂,现场顿时混乱不堪,蒲静静才得以趁机放你们逃走,是不是这样?”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毒龙发狂正是蒲师姐的杰作,只恨那郭奉天老奸巨滑,早已安排了人手围追堵截。最后我们一起关押的教众,包括我两位师姐,都死在了逃亡途中,只有师父和我得以幸免。” 她这番话说来虽然语气平淡,可苏琬珺仍然能够想象到当时的血腥惨烈。 孙楚楚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喑哑的道:“后来郭奉天将砍下的百多颗头颅都带回寨子里,当着蒲师姐的面烧成了一堆灰烬。蒲师姐当时悲愤欲绝,便要与净宇教的人拼命,但郭奉天却谎称师父也已经落在他的手里,蒲师姐投鼠忌器,最后只能含恨臣服,以五仙教主的身份带领剩余教众加入了净宇教。” 她说罢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苏琬珺略一思索,却是难掩疑惑的道:“妹妹既然也是古教主的弟子,那郭奉天应该认识你才对,为何却从未见他提起?” 孙楚楚缓缓摇头道:“当时我还不是师父的徒弟,只是因为后来相依为命,师父才将我收入门墙的。” 苏琬珺闻言释然道:“原来如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郭奉天又岂能长久瞒骗蒲静静?” 孙楚楚叹口气道:“大错已经铸成,后面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了。何况蒲师姐又是女儿身,想出淤泥而不染谈何容易?最后只好草草嫁人,从此更被净宇教牢牢拴住,再难有半分自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是了……百草阎君齐泽霖,最终被管帮主打成重伤,自坠火云崖而死。” 孙楚楚咬咬牙道:“不错……而且我也不怕告诉姐姐,蒲师姐还生下一个女儿,现在就由我在照顾。” 苏琬珺微微一震,终是轻叹道:“蒲静静虽然助纣为虐,但幼子绝不应该受到牵连,妹妹你肯告知此事,想必也是对我十分信任,我的确深感荣幸。” 孙楚楚秀眉一蹙,扭头哼声道:“姐姐用不着自作多情,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想减轻些你的负疚感罢了,毕竟可以说是你害了蒲师姐的性命。” 苏琬珺一正色道:“妹妹你错了,无论蒲静静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她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仍是不可宽谅,我从未后悔当日将她擒下,这一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孙楚楚登时一滞,片刻方冷然道:“即便蒲师姐有一些不是,你们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那样当众把她千刀万剐!……姐姐你凭良心说话,我身为人家的师妹,该不该为蒲师姐讨还这笔血债?” 苏琬珺微微一顿,终是喟然道:“站在妹妹的立场,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但你针对我一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勾结薛华鹏之流,处心积虑栽害药侠前辈?” 孙楚楚略一踟蹰,低头轻哼道:“对付前辈是唐师姐的意思,至于我……我倒也乐见其成,因为前辈若是走投无路,那他便只有……总之我也是为了前辈好,可不是真心要对付他。” 苏琬珺听得不得要领,无奈叹口气道:“原来妹妹竟还是为了前辈好,可如果一切真如你们所谋划,那我又岂会放前辈干休?毕竟女子贞洁重逾性命,我若不杀他绝难消心头之恨。” 孙楚楚脸色一变,脱口惊咦道:“什么?!难道薛五那厮竟敢……啐!这无耻淫贼!我明明只是吩咐他将姐姐擒住,然后废掉你一身武功便了,谁想他居然……哼!真是岂有此理!” 苏琬珺心下一宽,面现欣然的道:“看来果真不是妹妹的主意,一切都是薛华鹏擅做主张了。” 孙楚楚双颊晕红,兀自羞恼的道:“我当然没有,我……我怎会恁地下流!” 她说罢也顾不上理会苏琬珺,便即上前拉起薛华鹏,俯下身去在他穴位间一阵推拿,片刻之后薛华鹏终于呻吟一声醒转了过来。 孙楚楚面凝寒霜,难掩激愤的道:“薛五!我先前是怎么吩咐你来着?!你是不是色胆包天,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苏姐姐身上?” 薛华鹏喘了几口大气,目光掠过一动不动的苏琬珺,嘿嘿干笑道:“师妹见谅,实在是苏姑娘太过勾人,我也是情不自禁嘛。” 孙楚楚没好气的道:“哪个是你师妹,若不是看在唐师姐的份上,本姑娘早把你这无耻淫贼剁碎喂狗了!哼……你这便滚吧,本姑娘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薛华鹏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师妹你还真是过河拆桥,试问要没有我们夫妻鼎力相助,你怎可能这么轻松便擒住苏姑娘?” 孙楚楚愈显厌恶的道:“少废话,再不赶紧滚蛋,本姑娘就不客气了。” 薛华鹏看她面色不善,只好勉力挣扎了两下,接着却连连苦笑道:“师妹明鉴,我眼下伤势太重,只怕是想滚蛋也做不到啊。” 孙楚楚秀眉紧蹙,索性一把抓住薛华鹏的后领,便要亲手将他丢出丹室。 孰料此时却见薛华鹏倏地偏头一撞,堪堪正撞在她肩上,这一下认穴奇准,孙楚楚顿觉浑身一麻,当场动弹不得。 充满震骇的惊叫声中,只见薛华鹏悠悠的转过头来,先在孙楚楚的脸上亲了一口,之后才洋洋得意的道:“好师妹,你还是太嫩了,不过华某喜欢,哈……” 孙楚楚羞怒交集,声音颤抖着道:“薛五……你对别的女孩子无礼,唐师姐或许不管,可你若敢动我……” 薛华鹏打个哈哈道:“你唐师姐对你一向疼爱有加,想必不会反对我纳你做个小妾吧?” 孙楚楚闻言直是如坠冰窟,粉脸胀红之际作声不得,薛华鹏又趁机亲了她一下,这才踱到苏琬珺面前,满脸邪笑的道:“苏姑娘,看来你终究还是逃不出华某的手掌心,那不如就乖乖让华某……” 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片刻方强笑着道:“……好师妹,你是用什么法子制住的苏姑娘?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为难你。” 孙楚楚略一迟疑,终是隐忍的道:“我用的是醉仙木槿,你……你最好想清楚了,苏姐姐和我都不是你能随便欺侮的人。” 薛华鹏不由得向后一退,声音发抖的道:“好师妹……苏姑娘百毒不侵,你忘了么?” 孙楚楚秀眉一蹙,鼻中冷哼道:“你瞎了么,无瑕正簪在我头上,她怎么还能百毒不侵?” 薛华鹏闻言更是冷汗直流,瞠目间只见苏琬珺缓缓站起身来,披散的长发虽然还遮在眼前,但此刻她的手中,却正握着一支形如短刃的、晶莹流转的、色呈乳白的——无瑕玉簪。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靖阳子抱着仍在熟睡的玄阳子回到三叶集,好容易才找到那间茅家老店,却不料此刻时辰已晚,这集上唯一的客栈竟已然关门打烊。 靖阳子无奈上前拍门,可连拍了十几下都无人相应,他心中不由得郁闷非常,忍不住便大力擂起门来。 这下总算起到了效果,只听里面一个声音不耐烦的道:“别敲了!小店客满,没看都关门了吗?” 靖阳子大为光火,偏生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愈发使力擂门,如此可更惹恼了里面的人,登时只听他破口大骂道:“你聋了是不是?!关门了!客满了!再乱敲小心爷出来揍你!” 靖阳子气得脸色发黑,索性一拳重重砸在门环之上,那门环本来也算钉得牢靠,却仍是经不起他这一下,当场哐啷一声便掉下地来。 里面的人哎呀一声怪叫,紧接着便听蹬蹬蹬的脚步声和恶狠狠的咒骂声道:“哪个不开眼的愣头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儿要不给你小子敲出一百两银子来,爷我就不姓茅!” 他这“一百两银子”之语可着实戳到了靖阳子的痛处,只见这位道爷当场怒发冲冠,又是狠狠一拳砸在单薄的门板上。 噼啪声响之中,那门板已被他生生砸出一个窟窿,而里面那位“茅爷”着实不太走运,这一拳余势未减,当头对脸正砸在他鼻子上,立时打得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靖阳子怒火犹盛,砰砰几拳又砸将下去,那门板如何经得起他的摧残,随着门闩被一拳击断,终于也宣告无条件投降。 靖阳子虎着脸推门而入,打眼却不由得为之一怔,那位坐在地上一脸惊怕的“茅爷”倒没什么,但他背后那条身着杏黄道袍的娇小身影,却真让靖阳子霎时便窘的无地自容。 那边真如见到是他,心中也颇为惊讶,本来薄怒含嗔的目光扫过他背上的玄阳子,蓦地也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更掩饰不住欣慰之色。 “茅爷”此时却直如见了再生父母,赶忙连滚带爬的躲到真如身后,哀哀求告着道:“女神仙要给小民作主啊!这恶人蛮不讲理,肯定是净宇教的漏网之徒,您千万别给他这身假皮骗了呀……” 真如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和声道:“店家不必惊慌,这两位都是贫道的同修,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店家的损失我们一定会如数赔偿。” “茅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可能?……就凭女神仙您这气质,怎么会跟这种恶汉是一起的?” 真如为之莞尔道:“贫道的师兄想必是一时气恼,所以才不慎失态,正好我们包下的另两间客房还空着,就劳烦店家帮他们安置过去吧。” “茅爷”定了定神,讪笑着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小民这道店门好歹也是自前朝就有的,哪怕眼下还当不得古董,但总也是个见证我们茅家老店百年兴衰的物件不是,所以女神仙您看这……” 真如忙歉然道:“如此我们更加对不住了,店家要多少赔偿请尽管开口。” “茅爷”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小民对女神仙你们一向是衷心感激的,这次索性就算便宜点,十两银子刚好。” 真如正自一愕,靖阳子已忍不住比划道:“小师妹千别给他讹了,我看……” 真如横了他一眼,嗔怪的道:“三师兄正在后进疗伤,四师兄你安置大师兄时切莫惊扰到他,至于这里交给我应付便可。” 靖阳子无奈答应,却又朝“茅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昂首阔步向后进走去。 “茅爷”心虚的干咳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讥讽道:“客官后边儿请,左手那两间就是,可千万别晕头转向住进茅厕里去。” 靖阳子闻言差点儿没转回头再施展一番暴力,但碍于情势还是只能悻悻而去。 真如略一沉吟,又向“茅爷”道:“店家稍侯,贫道这便去向三师兄取银子。” “茅爷”听得一愣,当下迟疑着道:“这个……女神仙您身上没带银子吗?” 真如为难的道:“贫道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与店家提出的数字相去甚远,所以……” “茅爷”哦了一声,俨似慷慨的道:“没事没事,小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女神仙还是别麻烦您那位红脸师兄了,有多少就给多少吧。” 真如微讶道:“如此一来店家岂不是要吃亏,贫道良心难安啊。” “茅爷”一本正经的道:“女神仙言重了,这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嘛,女神仙您尽管放心,小民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满。” 真如听罢终于释然道:“店家宽宏大量,贫道感激不尽,你看这些够吗?”说话间已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茅爷”,粗略看来也不过四五两的模样。 “茅爷”心中大乐,脸上却故作肉痛的道:“这个……差不多吧,其实要不是女神仙你们打跑了净宇教的妖人,小民这店也开不下去……总之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了,女神仙只要记得管住您那位黑脸师兄,别再让他打坏家什就成。” 真如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道了声谢便返身往后进去了,“茅爷”这才吐口大气,志得意满的道:“毕竟还是女道士好说话呀,正好也该换个门面了,哈……” 披散的长发遮掩了绝美的容颜,为卓然而立的佳人平添了些许诡秘,温润的美玉偏偏散发出慑人的寒光,让狭窄的丹室中瞬间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薛华鹏情知此刻命悬一线,心念电转间更不迟疑,奋起全力向丹室门口冲去,而苏琬珺也同时皓腕疾扬,清叱声中无瑕玉簪迅若雷霆般脱手掷出。 晶莹的白光一闪而过,却是锵的一声击在洞壁之上——但这并非结束,火星激荡之间,白光弹射转向,堪堪击中另一面洞壁,继而再次发生折射。 索命的撞击声与四溅的火花并没有延迟薛华鹏的脚步,但就在他踏出门口的一瞬,却陡觉背心处剧烈一痛,随即眼前一道白光带着血花穿胸而出! 薛华鹏险些当场痛晕过去,但毕竟还是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风,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外奔逃,而那道白光则跟着回旋折返,最终重新落在苏琬珺手中。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苏琬珺这才举手撩开眼前的秀发,缓步来至孙楚楚身前,只见她此刻正银牙紧咬,脸上满是失落和悲愤。 苏琬珺见状无声一叹,出指便解开了孙楚楚受制的穴道,孙楚楚瞥了她一眼,垂首涩声道:“姐姐为什么不杀了薛五,他这种人分明死有余辜。” 苏琬珺摇了摇头,颇见萧索的道:“当日燕先生宣判蒲静静凌迟碎剐之时的心境,我这时也深有体会,但幸好我并不像他老人家那般身不由己。” 孙楚楚娇躯一震,片刻方呜咽着道:“姐姐你……为什么偏要这么好,我……那我以后……” 苏琬珺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楚楚妹妹若还想报仇,那等我了却几件心事之后,便将性命交你如何?” 孙楚楚闻言终是再也禁忍不得,当即扑在苏琬珺怀里,嘤嘤痛泣不止。 苏琬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便柔声劝慰道:“楚楚妹妹,其实你本质不坏,千万莫要行差踏错,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啊。” 孙楚楚抽泣着嗯了一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反手自头上取下了苏琬珺先前为她插上的那支玉簪。 只见这玉簪同样形制精巧、美不胜收,却是上等的翠玉制成,在灯火之下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眼见孙楚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琬珺也不禁莞尔道:“这是薛华鹏身上的东西,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 孙楚楚小嘴一嘟,扭头轻哼道:“姐姐骗得我好苦,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薛华鹏和唐素素布计如此紧密,中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凭薛华鹏一人要制服你们三人,想来绝非易事,所以我早怀疑他另有帮手。而妹妹你方才那番做作,立时便让我恍然大悟,唉……妹妹你毕竟历练尚浅,许多事情是装作不来的,若是你当真如薛华鹏和唐素素一般老辣,那我今日便真是在劫难逃了。” 孙楚楚俏脸生晕,愈发气闷的道:“总之我是破绽百出,而姐姐你就将计就计,欲擒故纵的戏耍我咯?” 苏琬珺摇头一笑道:“楚楚妹妹,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呀。” 孙楚楚更忍不住娇嗔道:“姐姐你还笑我,你……你不是孩子,那干嘛见了旁人的好东西就硬抢,这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么?” 苏琬珺叹笑道:“我是邪教妖女,趁火打劫只当作家常便饭,那又怎么了?” 孙楚楚似是一滞,垂首嘤声道:“姐姐出自万应心教,我却也是出自五仙教,咱们不都是邪教妖女么?” 苏琬珺点点头道:“既然都是邪教妖女,那妹妹就不必跟我客气了吧?” 孙楚楚哧的一笑,随即却轻叹道:“我虽然真心喜欢,却实在收不得,因为这是唐师姐的簪子。” 苏琬珺并未意外,顺着又探问道:“所以唐素素真的是唐门遗孤?那她又怎会跟薛华鹏沆瀣一气的?” 孙楚楚认真的道:“唐师姐就是薛五的妻子,他们两人……总之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委,我以后再讲给姐姐听,眼下咱们还是先把啸哥哥和前辈送回药居吧。” 苏琬珺翟然一醒,却又有些疑惑的道:“对了,妹妹你们到底是施展了什么手段,连岳兄和前辈都给你们轻易擒住?” 孙楚楚脸上一红,却又难掩得意的道:“啸哥哥是听了我的话,闻了醍醐迷香之后便睡过去了,至于前辈嘛~他的武功真是太过差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薛五和我联手放倒了,哼……也不知道当时在溪边他是怎么打赢我的。” 苏琬珺沉吟着道:“竟是如此……那前辈眼下又是什么状况?”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对付前辈当然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我用了平生最得意的万花飘香,保管他至少也得睡上一天一夜。” 苏琬珺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勉强露出个笑容道:“那看来真是万无一失了,不过等一天一夜未免太久,妹妹身上可有解药么?” 孙楚楚嘻嘻一笑,径自来至药侠身前,正要取出解药喂他服下,孰料此时却赫听药侠轻咳一声道:“免了……小丫头住手吧。” 孙楚楚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胡……你……你怎会……?” 药侠淡淡的道:“万花飘香虽是迷药,但若辅以决明子、土茯苓和蝉蜕桑叶,却功可提神醒脑,小丫头想必还没学过吧?” 孙楚楚登时一滞,面红耳赤间作声不得,苏琬珺则心下一沉,不由得向一旁的岳啸川看去。 火光摇曳之中,但见岳啸川缓缓张开双眼,目光里分明尽是森冷之意。 孙楚楚娇躯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苏琬珺也面现苦笑,片刻方和声道:“看来岳兄也早已恢复神智,只是穴道被封而已……你眼下伤势可好些了么?” 岳啸川面凝似铁,冷目睥睨间沉冷的道:“苗疆天蚕夫人,东海血刃神君……是否确有其人?” 孙楚楚一颗螓首垂得更低,娇躯也兀自颤抖个不住,苏琬珺反倒平静下来,神色之中竟是一片坦然。 茅家老店共有四间客房,就在最靠近前院的那间客房之中,此时只见赤阳子与靖阳子相对而坐,气氛亦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赤阳子手托一只青铜小鼎,神情严肃的道:“师弟你今天太过分了,恃强凌弱、惊扰百姓已经不对,可你居然还不以为意,难道真的视本派戒律如无物吗?” 靖阳子看着眼前代表栖凤宫最高刑权的青铜小鼎,脸上却依旧满是不屑。 赤阳子显然被他气得不轻,忍不住动怒道:“师弟!你再不认错悔过,便休怪我动用门规了!” 靖阳子翻翻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赤阳子眉头紧皱,转念间沉声道:“师弟,就算你不畏刑罚,但连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不顾了吗?” 靖阳子微微一怔,终于不忿的比划道:“我正是因为担心大师兄,所以刚刚才有些失态,这怎么能叫不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赤阳子冷笑着道:“你不必故意岔开话题,自打下山以后你便刻意疏远我,这时分明又打定了主意要让我难堪,你承不承认?” 靖阳子哼声道:“你道我吃饱了撑的吗,没事跟你作对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可是栖凤宫首座,随便给我安个罪名还不简单?” 赤阳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承认也罢,但镇狱鼎之前,连掌门人都不得放肆,你可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靖阳子不禁冷哂道:“哦?连掌门人都不得放肆?敢情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了?首座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赤阳子忍无可忍,终是厉声道:“掌门弟子靖阳跪下听罚!” 靖阳子满是不服的瞪了他一眼,但门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只能气咻咻的单膝跪了下去。 赤阳子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本座罚你默诵太上感应篇十遍,之后亲自去向店主人道歉,你可服气?” 靖阳子翻了个白眼,随手比划道:“弟子记性太差,那经书实在默诵不来,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暗自一滞,脱口冷哼道:“那就照本念诵十遍——” 话才出口便觉不妥,果然只见靖阳子气的眉毛倒竖,忿然起身道:“你!……好啊!首座大人请宽限几日,容我先想想怎么用手念诵经文!” 赤阳子自知理亏,无奈苦笑道:“你……照本……默诵,可以了吧?” 靖阳子余怒未消,狠狠瞪着他道:“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我要是气顺了自然会去道歉,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赤阳子眉头紧皱,仍是耐心的道:“诵经是为了正心诚意,体悟妙理以正己过,师弟你怎么能说这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靖阳子却是板着脸道:“弟子悟性也差,实在悟不出什么妙理,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登时噎住,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笃笃的叩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轻柔的道:“掌门弟子真如,求见首座师兄。” 赤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各自都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赤阳子定定神道:“小师妹请进。” 真如应了声是,推门走进房内,明眸流转间恭声道:“原来首座师兄正在执法,弟子实在惶恐。” 她说罢娇躯一折,看着也要下跪,赤阳子见状方待阻止,靖阳子已趋前将她扶住,跟着满脸忿忿的道:“小师妹你跟这家伙认真什么,他又算……” 真如连忙打断道:“镇狱鼎之前,掌门亦须礼让,咱们怎么能失了礼数?——首座师兄还请恕罪,弟子绝非有意打扰……” 赤阳子大为尴尬,当下讪讪的收起那座青铜小鼎,这才轻咳一声道:“师弟,经文不诵也罢,你这便去向店主人道歉吧。” 靖阳子正自脸色一沉,却听真如和声道:“方才之事我已经有所处置,若四师兄这时再去道歉,不仅有些多此一举,反而还可能引发新的不快,所以还请三师兄明鉴。” 赤阳子沉吟片刻,终是微颔首道:“罢了……不过师弟你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切莫再做出这等有损本派声誉之事。” 靖阳子又看了真如一眼,无奈也只得点头答应,随后便闷声不响的开门扬长而去。 赤阳子看得一阵无力,不由得轻叹道:“小师妹……似你这般一味的惯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真正担起掌门弟子的责任?” 真如浅浅一笑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何况四师兄对师兄你还有些误会,师兄太过逼他也未必就好呀。” 赤阳子仍是叹气道:“这话倒也不错……唉,毕竟是我无能,这首座该是小师妹你来做才对。” 真如垂下螓首,柔声劝慰道:“师兄一心为本派着想,的确是首座的不二人选,我相信误会总有澄清的一天,所以师兄千万不可灰心啊。” 赤阳子苦笑一声道:“只盼这一天尽早到来吧……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 真如神情一舒,满怀欣慰的道:“药侠前辈确实神乎其技,大师兄的凝血之征已然尽解,只是一段时间内还无法动手罢了。” 赤阳子也微露喜色,但转念间又皱起眉头道:“二师兄和五师弟留书说有要事待办,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何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真如沉吟着道:“二师兄老成持重,五师兄又武艺超群,料想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总之师兄你还是要静下心来,及早疗复伤势才是正经。” 赤阳子也心知担忧无益,当下只能点头称是,真如又宽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赤阳子毕竟伤势不轻,精神倦怠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层林如墨,巍巍古峰山间,但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山道跌跌撞撞冲下山来,观其形色固是难掩惊惶,步伐也渐趋散乱,看来都已经是疲于奔命。 其中一人身材纤细,面容娇美,可惜脸色慌张,鬓边也已满是汗水,使她显得十分狼狈,敢情正是那位唐门遗孤唐素素,也即先前出现在丹室外的谭俪彩。 另外一人身材颀长,脸色暗淡,脚下极度虚浮,显然是有重伤在身,只能被唐素素掺着奔行,自然便是那位惜花郎君华鹏,也即长白薛氏的五公子薛华鹏。 眼见薛华鹏的脸色越来越差,唐素素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鹏哥,这最后一颗大还丹……” 薛华鹏一面喘息,一面艰难的道:“不行……你眼下功体孱弱,必须得靠大还丹维持,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唐素素含着泪道:“大不了我功体尽废,以后做个平凡人好了,可鹏哥你却是性命之忧啊!” 薛华鹏勉强一笑道:“无妨,苏琬珺没有痛下杀手,我暂时还挺得住,只要找个安全所在将养一阵便可。” 唐素素心中一动,嗫嚅着道:“既然苏琬珺没有杀你之心,那咱们也不必这般惊惶,鹏哥你不如先运功压住伤势,等情况好转些咱们再走。” 薛华鹏吐口大气,神情复杂的道:“苏琬珺毕竟恨绝了我,眼下虽然碍着老不死的面子没有把事情做绝,可难保她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咱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尽早逃出这古峰山为妙。” 唐素素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好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不一时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可还没容两人松一口气,耳边却忽听呵斥连声,两条人影堪堪自林中走出,并肩而立之际恰如一道铁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薛华鹏和唐素素心头猛震,当下齐齐顿住脚步,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原来这两人都不陌生。同样是身着玄色道袍的修者,只不过一者文秀一者粗犷,敢情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 此时只见瑞阳子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的道:“啧……早知道老鼠这会儿才出洞,道爷我就抽空睡一觉了,道德经你呢,有没有觉得犯困?” 端阳子横了他一眼,整整颜色虚施一礼道:“无上天尊,贫道两人受命在此恭候两位,希望两位能够认清局势,心甘情愿随我们走上一趟。” 薛华鹏听罢冷笑不已,唐素素也暗自皱眉,瑞阳子更是连连摇头道:“我说道德经,对面可是万恶淫贼华鹏呢,你犯得着跟他这么斯文吗?” 端阳子依旧不温不火的道:“先礼后兵乃是君子之道,何况咱们这次多少有些趁人之危,能不动手自然最好。” 瑞阳子叹了口气,扬眉冷斥道:“总之‘礼’已经见过了,那现在就该轮到‘兵’出场——华鹏你给道爷听着,要是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命,可要是负隅顽抗,哼……那你今夜就注定交待在这儿了!” 端阳子拂尘一挥上肩,同样语气转冷的道:“贫道不欲伤人性命,两位还请好自为之。”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薛华鹏和唐素素面面相觑,却真不知这一劫是否还能侥幸渡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1章 襟怀坦荡语前因 心知对方两人皆非易与,此番绝对不可硬拼,唐素素便微微一福,俨似镇定的道:“两位道长暗夜拦路,欲擒我们夫妻二人,不知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端阳子闻言一怔,难掩惊讶的道:“哦?……芳驾居然是华鹏的妻子,贫道为何从无耳闻?” 唐素素尚未答话,薛华鹏已哂然道:“旁人闺房中事,端阳道兄也要了如指掌吗?” 端阳子登时噎住,瑞阳子却冷笑道:“是啊,以你华鹏的能耐,拐骗个把无知少女当老婆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惜的是这位小娘子和你这种败类混在一起,难免就要遭池鱼之殃,最后可没什么好结果。” 唐素素神色一冷,不悦的道:“这位道长说话忒也难听,妾身自愿嫁予夫郎,又哪里来的拐骗之说?至于说到有没有好结果,那就更加不劳道长操心了。” 瑞阳子睨了她一眼,颇见无奈的道:“好好好,只当是道爷我多嘴了,两位既然这么相亲相爱,那也用不着多废话,快些一起出手就是。” 唐素素一颦眉道:“且慢,道长还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究竟是谁指使两位来为难我们夫妻的?” 端阳子心中一动,试探着道:“华夫人执着于此,莫非已经猜到是何人授意?” 唐素素不由得面现苦笑,薛华鹏则沉着脸道:“华某虽然恶事做尽,却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上路,两位便告知那暗中指使之人又如何?” 唐素素拉住他的胳膊,细声劝慰道:“鹏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莫要意气用事,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薛华鹏却断然道:“华某从来不惯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矣,用不着什么余地!” 唐素素正自一滞,瑞阳子已哂然道:“行,你华鹏毕竟是生在好人家,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气概——那告诉你们也无妨,指点我们在此埋伏的正是药侠前辈。” 薛华鹏和唐素素齐齐一震,唐素素更忍不住惊呼道:“不可能!——药侠早已被我们制服,又如何分身来指点你们?” 瑞阳子和端阳子对视一眼,面现讥哂的道:“原来你们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招惹药侠前辈?哈……不过看起来前辈的能为是超出了你们的估计,所以你们才落得这般狼狈吧?” 唐素素哪里肯信,银牙暗咬间闷哼道:“两位道长恐怕是被人骗了,药侠今日未时便已被我们擒住,那你们两位又是几时得到他的指令?” 瑞阳子打个哈哈道:“前辈一向莫测高深,或许是他老人家未卜先知,所以提前做下了安排呢?” 唐素素秀眉紧蹙的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似乎也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之间竟自为之失神。 瑞阳子早已不耐,见状摇摇头道:“不管是谁指点,抓住华鹏总归没错,小娘子你也不用再费心拖延时间,凭你们眼下这半死不活的德性,道爷即便真的放你们疗伤几个时辰,你们又能接得了几招?” 薛华鹏脸色一寒,当即厉斥道:“瑞阳贼道!你有多少斤两华某清楚得很,若不是此刻华某重伤在身,岂容你如此卖狂!” 唐素素定了定神,趁势帮腔道:“不错,枉你们两人还自称正道俊杰,这时候却趁人之危,难道便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端阳子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瑞阳子却哈哈一笑道:“对呀,道爷我可是正道俊杰呢,不过正道上面好像也没写不能趁人之危这一条吧,所以都无所谓啦。” 唐素素也看出瑞阳子油盐不进,无奈又向端阳子道:“端阳道长,你们昆仑派声名远播,难道门下弟子都是这般品行吗?” 端阳子讷讷的道:“这个……华夫人切莫误会,贫道代师弟致歉……” 瑞阳子大手一挥,径直打断道:“道德经你能不能别一见美女就晕头转向,这时候还致的哪门子歉?咱们快些料理了华鹏这厮,交完差回去补觉才是正经那。” 端阳子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咳声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华夫人指责我们趁人之危,贫道自问不敢强辩,但正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此次却只能恕我们得罪了。” 薛华鹏看事情已难善了,终于也勉强拉起架势,语带铿锵的道:“好!华某虽然有伤在身,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们尽管一起上吧!” 唐素素连忙劝阻道:“鹏哥且慢——端阳道长,你说药侠吩咐你们两人对付我们,我们权且相信,但不知他具体吩咐的是擒住还是杀了我们?” 端阳子正有些踟蹰,瑞阳子已经朗声道:“小娘子你这才算问到了点子上了,药侠前辈早有吩咐,男的生死不论,女的必须活擒,你听懂了没有?” 唐素素顿时羞怒交集,端阳子也难掩尴尬的道:“师弟,这话听来别扭得很……” 薛华鹏则冷笑一声道:“哦?……这话说来倒颇有我邪派风范,难道那位‘药侠’竟对内人有什么非份之想?” 瑞阳子冷目睥睨,分明嘲讽的道:“华鹏呀华鹏,这才叫做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总之随你怎么想都好,道爷我却只认你的小命,既然说是生死不论,哈……” 薛华鹏心头火起,正待上前拼死一搏,此时却赫见唐素素纤指疾出,堪堪正点中他背后的灵台穴,薛华鹏对她全无防备,当场便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端阳子和瑞阳子见状各自一愕,随即只听唐素素低沉的道:“既然生死不论,两位也不必非得取鹏哥的性命,我们一切听凭处置便是。” 端阳子舒了口气,面带微笑的道:“华夫人深明大义,如此自然最好。”他说罢便走上前来,指出如风间也点中唐素素身上的几处大穴。 瑞阳子却是连连叹气道:“好什么好,这次平白放过了华鹏这厮,道爷我可郁闷的很,唉……到头来还得道爷我卖苦力,真是没天理。” 说话间已将昏迷的薛华鹏负在肩上,径自大步流星下山而去,唐素素心下略定,转念间又向端阳子浅浅一笑,这才步履蹒跚的随后跟上。 端阳子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脑海中忽然忆起一番旧时经历,但紧接着却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世间断无如此巧合,且不必庸人自扰了吧。 茅家老店之中,真如方走出赤阳子的房门,打眼却见靖阳子也正由玄阳子房中出来,便迎上去关切的道:“四师兄,大师兄还没醒么?” 靖阳子叹了口气,比划着道:“大师兄失血过多,还得再好好将养一阵,今天我来看护就好,小师妹你去休息吧。” 真如微颔首道:“不管怎样,大师兄总算又渡过一劫,希望我们能早日擒住四魔之一,这样才能算是功德圆满啊。” 靖阳子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小师妹放心,连老怪既然露了头,咱们便有的是机会抓他,下次我便拼了性命,也决不放他干休。” 真如感激的道:“我自然信得过师兄……那今晚大师兄便拜托师兄照料了,还请师兄多多费心。” 她说罢便欲转身而去,靖阳子却眉头一皱,赶忙上前一步道:“小师妹你……是哭了么?” 真如轻啊一声,低垂螓首间讷讷的道:“师兄看错了,我哪里有……”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倒真有些哽咽起来。 靖阳子登时不知所措,挠着头期期艾艾的道:“这……大师兄的伤势真的好多了呀,小师妹你干嘛还——唉……瑞阳那小子又不在,我也不会哄你开心……” 真如幽幽的道:“师兄误会了,我……我只是觉得咱们这几个掌门弟子,最近着实生分了许多,所以一时有些……” 靖阳子唔了一声,讪讪的道:“小师妹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跟‘首座大人’吵了,他爱怎样都随他去就是。” 真如苦笑着道:“即便勉强不吵嘴,师兄你对三师兄不还是心怀不满么?……说起来最近连二师兄都对三师兄偶有微词,而师兄你似乎对二师兄也态度冷淡,我……我看了实在伤心得很。” 靖阳子难掩尴尬的道:“是这样吗?哈……小师妹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脾气差极,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所以你千万不要在意。” 真如轻轻一叹道:“师兄虽然性情火爆些,可过去大家总还算相处融洽,哪像如今这样,稍有不睦便争吵起来呢?” 靖阳子为之默然,真如见状又柔声道:“师兄你老实回答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咱们之间的情谊重要,还是那个擎天宫首座的位子重要?” 靖阳子略一踟蹰,终是叹口气道:“小师妹……难道你不认为大师兄才是擎天宫首座的最佳人选吗?” 真如神色一整,满怀诚恳的道:“我自然也对大师兄十分期许,但这毕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啊。” 靖阳子鼻中一哼道:“可有的人大概不这么认为,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在师父面前邀功卖好。不过可惜啊可惜,师父他老人家明察秋毫,最后只给了这人一个牢头的职司。于是他便心怀不满,揣着鸡毛当令箭,把怨气全撒在师兄弟们身上!……小师妹你忘了吗,这次咱们出来帮大师兄的忙,就只有他一个人百般推诿、不肯同行,哼……要说不顾情谊也得先说他吧!” 真如秀眉微蹙,勉强和声道:“师兄你想岔了,如今栖凤宫关押了不少净宇教的余孽,三师兄身为首座弟子,本来就应当执守本位,并不是罔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不肯帮大师兄的忙。况且如今本派百废待兴,若不严格约束弟子言行,一旦门风败坏便是难以收拾。三师兄执掌本派刑权,身上的压力又岂是咱们这些闲散之人所能体会的,师兄你也该为他想想才是啊。”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靖阳子也不禁心下震动,但转念间却又冷了脸色,缓缓摇头道:“小师妹你这阵与他一道行动,难道也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假象蒙骗了?反正我是不相他的动机真有那么单纯。” 真如神色一黯,语带哽咽的道:“好吧,既然师兄成见已深,我再多说也是徒惹人厌,师兄你还是早点休息去吧。” 靖阳子见状终是不忍,只能违心的道:“小师妹别伤心了,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我也暂时隐忍一些,且看他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般无私。” 真如精神一振,连忙深施一礼道:“师兄宽宏大量,我真的是感激不尽,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师兄日后必定能体会到三师兄的良苦用心。” 靖阳子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碍口的道:“还有一件事情,小师妹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百两银子?我眼下有急用,以后每月从我例钱里扣就是。” 真如不禁讶然道:“一百两?……师兄忽然要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 靖阳子含糊的道:“总之我是正当用途,绝不是拿出去挥霍,小师妹你一定要相信我。” 真如察言观色,终是微颔首道:“好吧……那么师兄你这便跟我去取,不过一百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你至少得有两年时光节衣缩食了。” 靖阳子如释重负,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我又不讲究吃穿,反正饿不死就成。” 真如听罢也不禁莞尔,自己这位四师兄,毕竟还是心性纯朴之人啊~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古峰山药居之外,此刻只见两条人影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水红色衣裙,发拢无瑕玉簪,低眉沉吟着道:“……晚辈都记下了,但前辈将岳兄全权交给晚辈,当真能放心么?” 对面之人则是一身黑袍,头上戴着兜帽,闻言淡淡的道:“你不必过谦,其实此法也只是锦上添花,以岳啸川的体质必可于一月内痊愈。” 红衣少女自然便是苏琬珺,听罢默然片刻才向对面的药侠道:“前辈……岳兄此次身受奇伤,不知您有何看法?” 药侠和蔼的道:“你的看法便是老夫的看法,也是老夫早已下过的定论。” 苏琬珺幽幽一叹,垂首嗫嚅着道:“所以……岳兄他当真是……魔物?” 药侠深深的盯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道:“若是你不介意,可以称他为地冥族人,或者至少是地冥族后裔。” 苏琬珺嗯了一声,隐见局促的道:“是晚辈失言了,但晚辈绝无敌视岳兄之意。” 药侠轻轻一叹道:“地冥族人被称为魔物,可以说人人得而诛之,较之你的身份更难在江湖中立足,岳啸川选择隐瞒真相,实在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苏琬珺俏脸泛红,顿了顿方羞愧的道:“多谢前辈提点……岳兄对晚辈的身份毫无介怀,可晚辈……晚辈却还对他心存隔阂,想来的确是惭愧的很……” 药侠微颔首道:“你能这样坦率也好,毕竟魔物就是魔物,非我族亦非我类,残忍好杀且食人饮血,几与禽兽无异……” 苏琬珺胸中如堵巨石,忍不住恸声道:“前辈!……请不要再说了,晚辈如今已是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药侠顿了一顿,却是正声道:“然而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或许的确有几分事实佐证,但也并非全是事实,便如你出身的万应心教,不也是如此么?” 苏琬珺闻言愈显凄然,药侠无声一叹,语气放缓的道:“对了,唐丫头已经把老夫当初如何救她的情形都告诉你了吧?” 苏琬珺默默的点了点头,只听药侠缓缓的道:“那么你心中的疑问大可在这里提出来,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琬珺面现踟蹰,却是欲言又止,药侠察言观色,终是淡淡的道:“你猜想的没错,那的确是鬼府神宫的绝学聚魂凝体,或者是你可能知道的邪术锁魂魔相。” 苏琬珺娇躯一震,脱口轻呼道:“前辈!……” 药侠坦然道:“你不必再有什么心结,老夫——药侠胡翼空,同样也是地冥族后裔。” 苏琬珺愈发惶恐,兀自颤声道:“前辈……” 药侠微微一笑道:“出身毕竟无法选择,老夫只相信其言、其行、其心,正如老夫身为地冥族后裔,却从未因此自卑,反而是你与岳啸川太过着相了。” 苏琬珺忍不住哽咽道:“前辈……” 药侠仍是淡然道:“你的出身老夫不会介怀,岳啸川不会介怀,相信樊飞也不会介怀,你应该相信与他们的情谊,至于老夫本人,也绝对相信你的品格。” 苏琬珺终于垂泪道:“前辈……” 药侠拍拍她的肩膀,语带赞许的道:“不管你隐瞒身份是因为什么,但今天你没有取薛华鹏的性命,单这一件事便足以证明你的心性,所以老夫愿意相信你是个好姑娘。” 苏琬珺嘤嘤垂泣,梨花带雨之中虽有伤感,却也透出一份莫名的释然。 药侠看她已经解开心结,便即轻咳一声道:“老夫言尽于此,未来如何都由你自己决定,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苏琬珺擦擦眼泪,镇定心神间软声道:“前辈……当真要去退隐么?” 药侠爽朗一笑道:“退隐未必然,但这张皮却披不得了,江湖上从此也再无药侠此人。” 他说罢抬手一撩,径将那顶兜帽拂了下去,登时便露出一张清矍而瘦削的面孔。观其容貌应该已近花甲,但目光中的神采又好像只有三四十岁模样,看起来委实有些奇异。 苏琬珺打眼觑得分明,忍不住轻啊一声道:“前辈这是——晚辈……晚辈今日有幸得见前辈真容,当真是受宠若惊……” 药侠干笑一声道:“不必受宠若惊,只要今后见面还能跟老夫打声招呼就行,你既然出自那里,应该看得出来老夫这张脸是如假包换的吧?” 苏琬珺听罢却是微窘道:“这……晚辈怎敢怀疑前辈……” 药侠微微一怔,随即恍然道:“是老夫糊涂了,你若真的精于此道,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能在你面前弄鬼?” 苏琬珺愈发赧然道:“是……晚辈的确未曾研习易容之术,不过晚辈绝对相信前辈。” 药侠点点头道:“那就好了,另外再替老夫转告岳啸川一句话,我族之人生来便带七分杀性,若是放任自流难保不会坠入恶戮杀道,所以还得他自己愈发刻苦修行才是。” 苏琬珺一正色道:“晚辈省得……不过晚辈还好奇一事,便是楚楚妹妹今日提起……” 药侠似是一滞,当即截口道:“老夫与五仙教的渊源不提也罢,除非你能哄得小丫头开口,否则便莫再好奇了。” 苏琬珺暗自莞尔,转念间眨眨眼道:“前辈既不肯说,晚辈便也不问,但晚辈可否再请教前辈一件医药之事?” 药侠神色一缓道:“这个自然无妨,可是方才还有没弄清楚的地方?” 苏琬珺摇摇头道:“不是……晚辈其实是想请教前辈,世间可真有本命元蛊?” 药侠轻咦一声道:“本命元蛊……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物事?” 苏琬珺浅浅一笑道:“方才楚楚妹妹跟晚辈玩笑,说她此次虽然费尽心思也没能制服晚辈,但若是她孤注一掷使出这本命元蛊,却可以让晚辈必死无疑,所以晚辈才有心探究一番。” 药侠不禁失笑道:“小丫头真是乱来……这本命元蛊又称连心蛊,或称夫妻蛊,苗人练蛊多为制敌或是防身,唯独这本命元蛊却是为情。本命元蛊顾名思义,乃是由主人以心血精髓炼制豢养,且若炼则必为一对,这一对元蛊奇特之处便在于双生共命,同时依赖主人存活。练此蛊者还可以通过蛊虫积蓄功力,而蛊虫本身又可自行修炼,并以此给予主人助益。” 苏琬珺愈听愈是惊奇,忍不住插话道:“如此倒似是那些仙兽之类所修的内丹宝物了,只是分作一对而已。” 药侠点头道:“不错,但苗人练这本命元蛊,更重要的作用却是献给伴侣,以示终身不悔。练蛊苗人结合之后,互相体内便有了对方的元蛊之一,一旦一方身死,他体内的两只元蛊便也会很快消亡。而因为元蛊之间的双生共命,另一方体内的元蛊也难以独活,而主人则会因为缺失了这……可以叫内丹吧,同样功力散尽而随之死去。” 苏琬珺暗暗称奇,不禁又探问道:“那若是被下蛊者本身并未炼有元蛊呢,比如楚楚妹妹若将她的本命元蛊下给晚辈,结果又会是怎样?” 药侠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区别,本命元蛊一旦入体便会自行修炼,其本身功力也会与被下蛊者自然融合,就好比强行植入了一粒内丹。” 苏琬珺了然的道:“看来楚楚妹妹的意思是有把握跟晚辈同归于尽了,唉……幸好我们两人并未当真决裂到那等地步。” 药侠也叹笑道:“这终究是玉碎之法,小丫头虽然懵懂,却未必有这等决死之心……只是以她眼下的修为,倘若当真炼成本命元蛊,倒也称得上聪慧异常了。” 苏琬珺心下附和,顿了顿方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前辈还请多多保重。” 药侠洒然一笑道:“好说好说,待你与樊飞成婚之日,老夫一定亲往道贺。” 苏琬珺玉颊生晕,垂首含羞道:“前辈……莫要取笑……” 药侠哈哈一笑,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将那兜帽戴在头上。 苏琬珺见状不禁微讶道:“前辈这是……” 药侠声音转冷,一字字的道:“这身皮老夫今晚还得最后再披它一次,方便去见一个人、算一笔帐、出一口气。” 苏琬珺心中一动,当即正色道:“前辈莫非是遇上了强敌?是否需要晚辈稍尽绵薄?” 药侠摆摆手道:“不必,老夫虽然武功不济,但修理这人却是轻而易举,你安心在此照料岳啸川便可。”说罢更不多言,径自展动身形扬长而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暗夜深林之中。 三叶集中心有一座夫子庙,传说自建成至今已近百年,虽然如今难免有些香火冷清,却正好成为错过宿头之人的免费客栈,这多少也可算是夫子的余荫了。 今夜在夫子庙落脚的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师兄弟,以及薛华鹏和唐素素两夫妻,薛华鹏依旧昏迷未醒,唐素素也穴道受制,此刻她正默默的蜷在丈夫身边,心中亦大感彷徨无措。 端阳子于正堂打坐,兀自低头念诵经文,瑞阳子却是靠着供桌,哈欠连连的道:“是说道德经你呀,我本来就已经昏昏欲睡了,你就不要再念经催眠了行不行?” 端阳子没有理他,仍是低声念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瑞阳子翻翻白眼道:“喂……这里是孔庙,你明目张胆念我们教祖的咒,就不怕孔夫子元神显灵教训你一顿?” 端阳子充耳不闻,反而更大声诵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瑞阳子干笑一声道:“说的是呀,道门和儒门本来就该各复归其根,药侠前辈却要咱们在夫子庙等他,想来还真是别扭的很。” 端阳子哭笑不得,隐忍着继续诵道:“……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瑞阳子眼珠一转,分明哂然道:“归根曰静?那到底是静心还是静身?——呼……反正你也没想讨老婆,净个身又有什么打紧?” 端阳子收起拂尘,浑若无事的诵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瑞阳子哧的一笑道:“这句管用,说的是道士动手不动口,就跟道德经你刚才的暴力行径一样。” 端阳子终于停下诵经,连连摇头道:“师弟请恕我直言,你实在不适合修道。” 瑞阳子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怪就怪你们当初都中邪似的跟着小师妹出家,结果害得我也不好意思搞特殊,唉……” 端阳子尴尬的道:“师弟莫要乱说,我拜师之时便已出家,可是早于小师妹的。” 瑞阳子打个哈哈道:“那敢情罪魁祸首是你道德经了,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看来你净不净身都一样啊。” 端阳子大为头痛,无奈脸色一沉道:“师弟!你糟蹋人家孔夫子我管不着,但身为本派掌门弟子,却还这么没见识,那就太丢人了。” 瑞阳子闻言不禁愕然道:“什么?……我几时又没见识丢人了?” 端阳子横他一眼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且仔细看看,那前面供奉的是不是你所说的孔夫子?” 瑞阳子盯着面前的圣像看了片刻,仍是笃定的道:“这里既然是夫子庙,那供的当然是孔夫子,道德经你还别以为人家孔夫子就该是一幅文弱不堪、卑躬屈膝的瘟鸡公德性,毕竟人家可是山左大汉,威武一些也没错。” 端阳子俨似怜悯的道:“师弟,没见识就不要强词夺理,那样只会更加丢人。咳……其实这尊圣像根本不是孔夫子,而是李夫子。” 瑞阳子哪里肯信,当下一瞪眼道:“李夫子?我向来只知道孔夫子、孟夫子,最多再加一个荀夫子,哪里却又冒出来一个李夫子?” 端阳子苦笑一声道:“李夫子你没听过,但鬼府神宫、业火红城、万应心教这些个邪派翘楚你总该听过吧?” 瑞阳子一怔道:“这些个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我自然是听过的。” 端阳子微颔首道:“那你可知七十年前这些个妖魔鬼怪是为谁所败?” 瑞阳子惑然道:“不就是咱们昆仑派的九玉真人吗?……难道说九玉真人俗家姓李,曾经还在这儿当过教书的夫子?” 端阳子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顿了顿方艰难的道:“……所以说师弟你真是孤陋寡闻,当初咱们正道群侠的领袖的确是九玉真人不假,但另外也有一派势力举足轻重,便是这李夫子执掌的夫子门。” 瑞阳子听得将信将疑,转念间干咳一声道:“总之你的意思是这李夫子也算一号人物了?那为什么江湖上从来没流传过他的事迹,更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夫子门?” 端阳子缓缓摇头道:“本派藏书曾有记载,这李夫子初时的确堪称正道栋梁,但后来却逐渐显露野心,纵容部下天授君勾结万应心教,一同组建邪教三相天,公然背叛正道群侠,致使群侠损失惨重。差幸本派九玉真人心怀苍生,出关之后再度领导群侠镇压三相天,最终逼迫万应心教退走漠北,天授君也落得终身囚禁,李夫子本人同样受到牵连,为明心迹亲手解散了夫子门,从此便不知所终。” 瑞阳子听罢恍然道:“难怪江湖上不再流传这名李夫子的事迹,敢情是因为晚节不保?……不过作乱的只是天授君,李夫子却多少有些冤枉吧?” 端阳子神情一肃,郑重其事的道:“话不是这样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授君怎么可能撇开李夫子独自行事?九玉真人当年多半也是顾念同道情谊,所以才给了李夫子一个台阶下,没有让他真正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 瑞阳子哼了一声,分明不服的道:“哦……那九玉真人跟万应心教的教皇凤君卿不仅是同道,而且还有传言他们之间私交甚笃,曾经还互相赠予订情信物,那九玉真人干嘛又没给凤君卿一个台阶下?” 端阳子闻言大惊,连忙呵斥道:“师弟你太放肆了!那凤君卿乃是邪教妖魔,妄图以色相迷惑九玉真人,但九玉真人又岂会真的被她蒙蔽,这等混账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 瑞阳子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无奈翻翻白眼道:“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对……左不过是替古人操闲心,犯得着那么认真吗?” 端阳子依旧冷着脸道:“不是替古人操闲心,而是为本派先贤正名,严厉抵制那些个流言蜚语和恶意中伤……师弟!——师弟你干什么去?” 瑞阳子此刻已经走出庙门,闻言头也不回的道:“出恭。” 端阳子大为尴尬,不禁皱起眉头道:“行……悉听尊‘便’!” 他说罢便闭上眼睛继续诵经,不料此时却听唐素素幽幽的道:“……段公子,请恕妾身冒昧一问,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么?” 端阳子暗吃一惊,睁眼之际不动声色的道:“华夫人,贫道如今已是方外之人,俗家姓名还请勿再提起。” 唐素素微一苦笑道:“好吧……端阳道长,敢问你是否当真已经忘了妾身的姓名?” 端阳子迟疑着道:“华夫人请恕贫道直言,此时再论旧交已经全无用处,何况贫道委实也记不起与你有何瓜葛。” 唐素素不禁黯然道:“是么?……当年宾化城中相交之谊,妾身却一直不敢或忘呢。” 端阳子又是一惊,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她来,唐素素也不忸怩,反而一撩秀发,满面坦然的直视着他。 端阳子凝目片刻,终于也神情松动,口中讷讷的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唐素素浅浅一笑道:“妾身姓唐,道长这下总该想起来了吧?” 端阳子心头一凛,脱口轻呼道:“唐小妹……唐素素——你是唐门的唐素素?!” 唐素素释然道:“是……当初青城和唐门两派同遭净宇教覆灭,妾身与道长却都能够侥幸逃生,又恰在宾化城中相遇,这多少也算是种缘分吧。” 端阳子的脸上隐现激动之色,却仍是有些疑惑的道:“真的是你……你不是跟在那位胡前辈身边吗,后来你……怎么你又……成了华鹏的妻子?” 唐素素神色一凄,垂首轻叹道:“妾身注定一生孤苦,连老天爷都不屑收我的性命……当日苑掌门虽然见死不救,但妾身也不曾如道长所料想的那般,已经被净宇教的贼人所害了。” 端阳子大为局促,满面羞惭的道:“当时……当时形格势禁,师父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可惜你当时铁了心非要跟着那位胡先生,否则你我二人一同拜在昆仑派门下,如今或许还能……唉……” 唐素素怅然道:“是啊……一招失错,一生悲苦,妾身年少无知,当时的确是错了。” 她说话间已自落下泪来,端阳子见状心生怜惜,语带安慰的道:“大难不死总是值得庆幸,可你后来又怎会……” 唐素素面现苦笑,缓缓摇头道:“总之是造化弄人,详情不说也罢……妾身承认我们夫妻两人的确做过些恶事,但其中大半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请道长……” 端阳子明白她的心意,暗自喟然间却是打断道:“华夫人——虽然你我两家曾是世交,咱们两人也算颇有缘分,但为恶终究是为恶,贫道实在无法为你们开脱。” 唐素素凄迷一笑道:“道长莫要多心,妾身并没有让你为难的意思,眼下只想求道长仗义出手,帮妾身的夫郎缓和伤情,免得他在药侠到来之前便伤重不治啊。” 端阳子为之一滞,不由得板起面孔道:“华鹏恶事做尽,实在是武林败类,华夫人何必对他如此情深意重?” 唐素素一正色道:“他在道长眼中或许十恶不赦,但于妾身而言他却是唯一的倚靠,所以还请道长垂怜。” 端阳子神色转冷,不以为然的道:“华鹏死有余辜,贫道没有取他性命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又怎么可能助他疗复伤势?华夫人也不必再勉为其难,且等药侠前辈来此,我们再决定他的生死。” 唐素素眼中珠泪欲盈,难掩焦虑的道:“可是……可若是药侠迟迟不来,妾身的夫郎岂不是……” 端阳子断然道:“那便是他合该命丧于此,贫道亦乐见其成。” 唐素素闻言娇躯一震,语声颤抖的道:“你!……道长你一向仁慈,怎能……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端阳子冷然道:“贫道的仁慈只施与良善之人,却决不会去做愚蠢的东郭先生,华夫人还请谅解。” 唐素素终于泪湿双颊,无限凄然的道:“好吧……道长不肯援手便罢,反正你们昆仑派见死不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道长如此决定妾身其实并不意外……” 端阳子不由得胀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忽听庙门外传来一声沉笑道:“嗯……少年玩伴重逢,看来你们聊的很投机嘛。” 端阳子和唐素素齐齐一惊,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望去,只见一条身着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影龙行虎步进入夫子庙中,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脸内容的瑞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2章 夤夜探芳踪 看到药侠终于大驾光临,端阳子连忙站起身来,郑重施礼道:“贫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是几时来到此地?” 药侠淡淡一笑道:“几时来的都无所谓,毕竟你端阳小道没有让老夫失望,不是吗?” 端阳子正自赧然,药侠已转向唐素素,清咳一声道:“唐丫头,老夫已经任你们施为,奈何你们自己计划不周、实力不济,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素素面凝寒霜,扭过头去生硬的道:“老匹夫……这次的确是我们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药侠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是杀是剐老夫自有决断,但首先你要交待清楚,你们这般处心积虑,陷害老夫身败名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唐素素冷笑着道:“为了什么?……当初你不肯收我为徒也就罢了,我唐素素自认资质不佳得不到你的青睐,但你干嘛又把我推给古恋红那恶婆娘折磨?” 药侠不禁皱眉道:“唐丫头你莫忘了,当初可是古教主拼死救下咱们两人的性命,你怎么能……” 唐素素不待他说完,已自厉声道:“错!恶婆娘是拼死救下了你的性命,而我不过是碰巧沾光罢了。” 药侠愈发不悦的道:“你这丫头简直强词夺理,可即便如你所说,你拜在古教主门下也纯属自愿,老夫又何曾强迫过你?” 唐素素悻悻的道:“我那时年幼无知,对你又百般信赖,自然随你们摆布。” 药侠为之一滞,不由沉声道:“总之你是心怀不满了?但凭良心说话,古教主待你究竟如何?” 唐素素冷哼道:“恶婆娘对我好不过是为了骗取我唐门毒经,可恨我当时六神无主,轻易便相信了她。她得了毒经便对我不理不睬,教中的绝学根本不加传授,我唐门大仇未报,恶婆娘却一味让我忍气吞声,这等师父我要她何用?” 药侠听罢却是哂然道:“所以你便胆大包天,偷入毒龙洞盗取五仙秘典,被发现后居然还丧心病狂,当场杀伤数名同门?” 唐素素理直气壮的道:“是又怎样?我若被擒住便要遭那万蛇噬体之苦,情急之下伤了几名守卫弟子,本来也无可厚非。” 药侠终于也动了真怒,当即厉斥道:“荒唐!你身为五仙教弟子,却擅自闯入门派禁地,本来便是死罪难逃!古教主宽大为怀,已经保证留你性命,可你却依旧暴起伤人,这岂能说是无可厚非?” 唐素素不为所动,仍是倔强的道:“恶婆娘心胸狭窄,早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每天都巴不得我死于非命,你又要我如何信她?” 药侠显然气得不轻,连吸了几口气方寒声道:“是啊……这‘恶婆娘’最后不单没有惩罚你,反而还归还了你唐门毒经,放你毫发无伤的离开了五仙教,她可真是如你所说的‘心胸狭窄’那!” 唐素素不以为然的道:“我是自己走出绝命林的,又不是受了她的恩惠,这也值得你为她说话么?” 药侠连连冷笑道:“大言不惭,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凭你那点道行真能毫发无伤的走出绝命林?” 唐素素脸色微变,片刻方闷声道:“我与楚楚情同手足,自始至终也唯有她真心待我,当日她指点我出绝命林的恩惠,我自然终生都不会忘记。” 药侠沉哼一声道:“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在装傻?那小丫头当时也不过十一二岁,若非得了古教主的临时传授,她又有何能为指点你出绝命林?” 唐素素登时一滞,迟疑间只听药侠缓缓的道:“你不相信也罢,但老夫还是要说,你那唐门毒经是自愿交给古教主保管的,她却一直谨守本分,并未看过其中哪怕一字一句。她未曾传授你教中绝学,是因你本身功体与五仙教内功相斥,至于所谓的不理不睬,那是她在专心查阅五仙秘典,想要找出一门适合你修炼的功法,而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羞也不羞?” 唐素素听得神色数变,忍不住厉斥道:“你不必颠倒黑白!你……恶婆娘与你相好,你自然百般为她说话!” 药侠闻言勃然大怒道:“混账!颠倒黑白的正是你自己!老夫如今真是后悔,当初为何要救下你这名孽障!” 唐素素脸色一凄,语带哽咽的道:“是啊……你当初救我做什么?平白又让我在这世上多受了几年的痛苦折磨。” 药侠全没半分同情,反而愈见冷厉的道:“不必在这里哭哭啼啼!若不是你自甘堕落,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唐素素强忍泪水,兀自不服的道:“就算我当初留在五仙教,最后还不是跟巫茜茜、何真真她们一样,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药侠凛然正声道:“那也算求仁得仁,总强似你自甘下贱,拜入老魔公羊擘门下,任他恣意蹂躏!” 端阳子在旁听得一震,唐素素亦悲泣道:“你们既然都弃我于不顾,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好歹公羊老贼最后也是被我和鹏哥联手诛杀,这算不算得上一件功绩,能不能稍稍抵消我们的罪过?” 端阳子闻言更是惊奇,忍不住插话道:“万欲天魔公羊擘据说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以致经脉爆裂而亡,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内情?” 药侠微颔首道:“不错,老魔公羊擘练功走火入魔不假,而造成他走火入魔的正是唐丫头夫妻两人——不过你们两人诛杀公羊擘纯粹是为私利,所以也无需在老夫面前邀功。” 唐素素心头一凛,讷讷间只听药侠沉声道:“唐丫头……你与公羊擘合籍双修,虽然练成天魔妙观,但身体却早已不堪负荷,随时都有筋脉萎缩、功体尽毁之忧。所以你便趁着公羊擘练功之际,伙同薛华鹏暴起发难,最终迫得那老魔作法自毙。而你则趁机挖出他苦修一甲子的内丹,强行植入自己体内,妄图弥补功体缺憾,这番原委老夫可曾说错?” 唐素素难掩惊惶之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匹夫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药侠为之一哂道:“非但如此,老夫还知道你至今仍未能吸纳公羊擘的内丹,所以那功体反噬也愈发难熬了吧?” 唐素素娇躯剧颤,一时之间作声不得,药侠见状冷哼一声道:“你们此番冒险出头来针对老夫,挟怨报复只在其次,首要目的却是逼迫老夫指点你解除功体之患,这一点唐丫头你敢不敢认?” 唐素素樱唇紧抿,半晌方哑声道:“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和鹏哥都已经穷途末路,随你们怎么处置就是。” 药侠微微一顿,郑重其事的道:“并非没有意义,只要你发誓从此退隐深山,再不涉足江湖,老夫便指点你疗复功体之法,而薛华鹏也可以沾你的光,保住这条性命。” 唐素素大为错愕,瞠目结舌间只听药侠语重心长的道:“薛华鹏毕竟是长白薛氏的血脉,老夫也不想见到他恶贯满盈,至于唐丫头你……老夫这些年若非仍然心存希冀,又怎会对你的情形了如指掌?” 唐素素心头剧震,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但转念间又哽咽着道:“你……就算你肯网开一面,可他们两人又怎么说?” 她话中所指的自然是端阳子和瑞阳子,端阳子本来便有些嘀咕,闻言硬着头皮道:“不错,华夫人也就罢了,可华鹏这厮实在罪大恶极,前辈您若连他也放过,似乎……似乎的确有些不妥。” 药侠鼻中一哼,语带诘责的道:“此次若非靠了老夫的指点,你们两人怎么可能擒住他们夫妻?况且老夫的宽赦也仅限于今晚,倘若他们两人日后怙恶不悛,又犯在你们手里,那老夫自然不会过问。” 他这话表面上是在敲打端阳子,实际却也是在警告唐素素,端阳子自然心知肚明,权衡之下终是轻叹道:“也罢……既然前辈如此决定,那贫道也没有立场阻止,只不过前辈先前的许诺……” 药侠摆摆手道:“老夫一向言出必行,玄阳的凝血之征已经解除,你们自可前往这集上的茅家老店与他会合。” 端阳子心头诧喜,连忙深施一礼道:“如此多谢前辈,前辈神机妙算,贫道衷心钦服。” 药侠干咳一声道:“不必给老夫灌汤,老夫只望你们能守口如瓶,容许旁人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端阳子恭声道:“贫道醒得,那我们师兄弟这便前往探望大师兄,前辈也请多多保重。” 药侠漫应一声,端阳子和瑞阳子又施过礼,这才并肩出门而去。 一直到离开夫子庙足有百步开外,瑞阳子才长出了一口气,一面回头张望一面讪讪的道:“怎么样道德经,我刚刚是一句话都没说吧?” 端阳子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禁纳罕的道:“着啊……师弟你居然也有‘静若处子’的时候,的确是让我刮目相看。” 瑞阳子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那还不是前辈先声夺人,说只要我敢有半句多嘴,他就不去医治大师兄,哼……” 端阳子正自失笑,瑞阳子却已迫不及待的道:“现在总算不用再学老四了,道德经你快讲讲,当初到底跟那位小娘子有什么风流韵事,又是怎么落得劳燕分飞、有情人难成眷属的?” 端阳子登时一滞,连忙正色道:“师弟休要胡言!我与华夫人不过是数面之缘,哪有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瑞阳子满脸不信,正待继续旁敲侧击,端阳子却已抢先道:“师弟!你既是掌门弟子,又兼武艺出众,将来多半是要晋升圣剑宫首座的,所以平日里还是得学会庄重些,莫要总是如此惫懒!” 瑞阳子闻言一怔,随即大不以为然的道:“道德经你可别咒我,那教头的职司辛苦的紧,可不是我这样的懒骨头能做得了的。” 端阳子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栖凤宫首座叫牢头,圣剑宫首座叫教头,难不成师弟你心比天高,竟想做擎天宫首座不成?” 瑞阳子干笑着道:“那更加做不得了,因为擎天宫首座要叫冤大头,哈……毕竟除了大师兄,这擎天宫首座任谁都做不安稳,平白落得担惊受怕,那不是冤大头又是什么?” 端阳子不禁皱眉道:“危言耸听,敢情师弟你是把我昆仑派当成了皇宫大内,擎天宫则当成太子东宫了吗?” 瑞阳子睨了他一眼,嘿嘿一笑道:“哦~这么说道德经你也对这冤大头的位子感兴趣咯?” 端阳子一正色道:“切莫胡言,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总之师弟你尤其需要多多上进,不可一味得过且过。” 瑞阳子打个哈哈,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得过且过总也是过,哪个爱上进便自己上进去吧~ 深夜的乔家庄一片祥和静谧,几乎称得上万籁俱寂,唯一的例外是庄子西边芙蓉姑娘的居处。 此时里面正传出一阵不太和谐的音符,听起来有三分暧昧,又有两分紧张,剩下的却是五分滑稽。 蓦地音符戛然而止,随即却传来一声厌烦的轻斥,片刻之后只见三条人影跌跌撞撞的自房中溜了出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两条高大人影架着另外一条几近虚脱的矮小人影。 幽暗的室内火光一闪,亮起一盏昏黄的油灯,床上隐约可见芙蓉姑娘懒洋洋的阖着双目,任凭一身脂腻在灯火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过了半晌,似乎是稍稍感到有些冷了,芙蓉姑娘这才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身上,跟着悠悠的道:“连老爷子,现在可以进来了吧?” 她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但是话音方落,门外却传来一声干咳,只听一个苍老声音接口道:“姑娘还是先把衣裳穿起来的好,否则老夫只怕是不便拜访。” 芙蓉姑娘轻俏一笑道:“深更半夜正好安寝,干嘛还要穿上衣裳?反正连老爷子你看也看了,用得着再假正经么?” 苍老声音似是一滞,片刻方冷哼道:“姑娘与老夫敌友未辨,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身无寸缕可着实不太雅观。” 芙蓉姑娘发出一阵咯咯娇笑,笑罢方媚声道:“连老爷子~想要跟奴家动手,你还差得太远,不管是什么震魂石鼓还是毒掌暗器,奴家根本都没放在眼里。” 她这话说得太过不留情面,紧接着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毒手鼓魔连八方已然推门而入,盯着床上冷笑道:“艳芳姬……你不必在这里倚老卖老、装腔作势!你的功体早已被冠日先生所废,即便这些年来能依靠采补之术重筑根基,但受损的经脉却绝对没法恢复。所以不是老夫夸口,你如今未必是老夫的对手,老夫也根本不会怕你!” 芙蓉姑娘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连老爷子不愧是郢襄一霸,即便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查到奴家的来历,奴家实在是佩服得紧。” 连八方没好气的道:“不必惩口舌之利,实话说老夫也想不到你会如此不堪,若给冠日先生知道他的妻子竟和那三只废物翻云覆雨,恐怕他真要再气死一回了。” 芙蓉姑娘噗哧一笑道:“呦~连老爷子这‘废物’是埋汰谁呀?人家那三个和尚虽然不经看,但随身的小和尚还算堪用,奴家自然是来者不拒咯~” 连八方厌恶的一皱眉道:“够了——老夫今夜拜访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请你亮明态度,到底是愿意跟我们合作,还是继续跟樊飞一党纠缠不清?” 芙蓉姑言一怔道:“连老爷子这话是从何说起?小俊哥前日都已经自断拇指退隐江湖了,你们难道还不肯放过他?” 连八方冷笑着道:“江湖之中尔虞我诈,谁能保证樊飞不是欲擒故纵?何况即便老夫肯放,那岳啸川和苏琬珺又岂会善罢甘休?所以为长远计,老夫还是只能先下手为强。” 芙蓉姑娘轻哂道:“连老爷子倒是个明白人,说起来奴家先前的确是跟小俊哥有些投缘,可如今他已经置身事外,奴家自然也没心情再过问你们这些恩怨,所以连老爷子大可不必在意奴家的态度嘛。” 连八方不以为然的道:“你与樊飞打得火热,怎知他不是故意隐于幕后,让你出面对付我们?” 芙蓉姑娘娥眉一剔,语带讥诮的道:“哦?连老爷子怎知奴家与小俊哥打得火热,难道你亲眼见着了?” 连八方正自一滞,芙蓉姑娘却又淡淡的道:“连老爷子你身患隐迹,终生都不能人道,就算奴家和小俊哥当真打得火热,也轮不到你来吃飞醋吧?” 连八方闻言神色剧变,脱口厉斥道:“艳芳姬!你!……你欺人太甚!”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不要激动嘛连老爷子,天阉未必就是坏事,至少不会有妻儿所累,狼狈逃命的时候也能少些顾虑呀。” 连八方凶相毕露,颤声怒喝道:“艳芳姬!今日老夫留你不得,你受死吧!”说罢已自腾身暴起,遽然一掌击向芙蓉姑娘的面门。芙蓉姑娘却早有防备,顺势向里一滚,他这一掌差之毫厘竟未能奏功。 芙蓉姑娘这张床极为宽大,连八方站在床前竟是够不到她,芙蓉姑娘趁机旋身坐起,那张锦被却似有意似无意的滑了下去,顿时便露出一双白如凝脂的傲挺玉峰。 连八方看得气息一滞,忍不住嘶吼道:“艳芳姬!在老夫面前不必卖弄风情!” 芙蓉姑娘吃吃一笑道:“这一点倒无需连老爷子提醒,唉~谁叫你的小和尚都硬不起来呢?” 连八方简直气得发狂,屈指便是数道劲风弹向芙蓉姑娘,其中更夹着明显的腥气,显然是含有剧毒。 孰料芙蓉姑娘却并不避让,反而挺着酥胸直迎上来,浑似全没将这位大名鼎鼎的毒手鼓魔放在眼里。 连八方登时错愕,紧接着却倏觉眼前一黑,鼻中也闻到一股暧昧的气息。惊惶之下急忙变招探手封出,但也就在他醒悟发生何事之际,一缕指风却已堪堪点中他胸口的膻中大穴,立时便让他动弹不得。 芙蓉姑娘一丝不挂的走近过来,看着已经被那张锦被完全盖住的连八方,好整以暇的道:“我说连老爷子,这么莽莽撞撞的哪里还像个老江湖,分明就是个毛头小伙子嘛~” 连八方闻言更气得须发皆颤,芙蓉姑娘似乎也猜到他的心思,当下轻轻一笑道:“呵……想必连老爷子是被戳到了毕生痛处,所以一时之间才失了分寸,那要不要奴家解开你的穴道,咱们再来比过?” 连八方勉强下心头不忿,口中闷哼道:“不必了……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芙蓉姑娘为之莞尔道:“不错不错,连老爷子总算还有点枭雄气概,那么依照江湖规矩,奴家便取了你的性命也不为过吧?” 连八方长叹一声道:“是……老夫非但知道你的底细,更加还不自量力的跟你动手,你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杀掉老夫,再拿老夫的人头去讨好樊飞。” 芙蓉姑娘抿嘴一笑道:“哦?看来连老爷子似乎早有觉悟,那你今夜是特意跑来成全奴家喽?” 连八方又叹口气道:“老夫一生作恶,如今落得众叛亲离,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就此作个了断。” 芙蓉姑娘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沉吟片刻方淡淡的道:“连老爷子,若非奴家有绝对的自信,恐怕真要怀疑你是他人假扮的了。” 连八方苦笑一声道:“老夫虽然也学过些粗浅的易容之术,但你毕竟跟万应心教教皇凤君卿情同姐妹,那老夫又岂敢班门弄斧?” 芙蓉姑娘微微一笑道:“既然连老爷子这么清楚利害,那你唱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奴家可不是三岁孩童,绝不相信你真是大彻大悟。” 连八方略一迟疑,郑重其事的道:“请姑娘先明确告知老夫,你跟樊飞是否还有瓜葛?” 芙蓉姑娘心下有谱,却是不置可否的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连八方干咳一声道:“如果姑娘跟樊飞还有瓜葛,老夫今夜自然完纳劫数,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姑娘似乎也不必急着取老夫的性命,以免反而惹祸上身啊。” 芙蓉姑娘轻哼一声,意似不屑的道:“连老爷子这是在威胁奴家喽?毕竟奴家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今夜若不将你杀除,奴家岂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连八方赶忙正声道:“姑娘多虑了,你我往日无寃、近日无仇,老夫又岂会随便泄露你的身份?” 芙蓉姑娘却哂然道:“既说往日无寃、近日无仇,连老爷子又为何要欺上门来,对奴家喊打喊杀的?” 连八方大为尴尬,勉强隐忍着道:“老夫此来原本只为试探,若非姑娘你欺人太甚,老夫又岂会恼羞成怒?当然老夫行事也有不妥,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芙蓉姑娘看他态度尚可,转念间便将那锦被收回,一面披在自己身上,一面悠悠的道:“连老爷子这试探的代价可不小,即便奴家本来没打算为难你,现在却忍不住想拿你的人头去向小俊哥献宝了。” 连八方深吸一口气,双目炯炯的道:“唐突之处老夫自认理亏,但若没有足够的试探,老夫也不能放心跟姑娘合作啊。” 芙蓉姑娘不禁失笑道:“合作?连老爷子当奴家是傻瓜吗?你们老几位如今个个都好似疫鬼瘟神,奴家避之唯恐不及,又有什么理由跟你们合作?” 连八方神色一整,压低声音道:“姑娘错了,合作范围仅限你我,没有第三人。” 芙蓉姑娘微讶道:“哦?如此说来连老爷子跟策师大人的合作已经破局了?” 连八方冷笑一声道:“原本便是虚伪的合作,又哪来破局的说法?老夫虽然不敢自夸智计过人,但还不至于蠢到会跟濮阳尚真心合作。” 芙蓉姑娘点头莞尔道:“连老爷子这一把年纪果然不是白活的,可是‘你’或者‘你们’,于奴家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连八方讪讪的道:“老夫毕竟不似濮阳尚那般毫无底线,何况老夫也有足够的自信,开出的价码足可令姑娘为之动心。”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吃吃低笑道:“连老爷子这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奴家眼下除了床笫之间那点私事,便再没什么别的需求,连老爷子难道能满足奴家吗?” 连八方老脸一红,忍着气道:“姑娘功体被废,想必从来都没放弃过寻求恢复之法吧?虽然你如今已然退隐江湖,但难保不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可并非人人都如樊飞那般开通。” 芙蓉姑娘叹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奇经八脉一同损毁,即便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有辙,奴家又岂敢奢望还能恢复?不过以奴家的手段而论,自保足称绰绰有余,连老爷子真是多虑了。” 连八方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姑娘何必自欺欺人,老夫在此郑重承诺,只要你我合作愉快,姑娘的功体便可以恢复如初,到时你不仅能真正自保无虞,甚至还有机会重现当年辉煌。” 芙蓉姑娘面现讥哂,分明揶揄着道:“连老爷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奴家向来只晓得你在用毒方面颇有手段,却不知你在医术方面也有这等造诣。” 连八方打个哈哈道:“老夫自然没有逆转造化的能耐,但有一样东西却可以。” 芙蓉姑娘心中一动,蹙眉沉吟着道:“东西?这世上虽然有不少珍奇药物,但似乎并未听说有哪种可以重塑经脉的吧?” 连八方面有得色,口中缓缓的道:“那是因为姑娘忘了一件东西——地冥皇族·九窍心血。” 芙蓉姑娘为之一愕,随即却忍不住咯咯娇笑道:“我说连老爷子,你这玩笑可开大了,那地冥魔族销声匿迹已经超过一甲子,更何况是一向人丁稀薄的地冥皇脉?难道你是想撺掇奴家去定世山跳洗心潭吗?” 连八方游目四顾,压低声音道:“姑娘无需怀疑,如今这天底下除了老夫之外,恐怕再没人能提供你九窍心血的下落,而只要姑娘愿意配合老夫,这九窍心血便注定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芙蓉姑娘笑容稍敛,眸光转动间淡淡的道:“连老爷子如此言之凿凿,但奴家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 连八方一正色道:“老夫怎敢欺骗姑娘,姑娘若是实在不信,老夫可以当天立誓。” 芙蓉姑娘不禁哂然道:“行了吧连老爷子,奴家若是还信赌咒发誓那一套,这一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痛快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要么以后便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说话间一只纤掌已经按在连八方心口之上,只须劲力微吐便能教他立毙当场,连八方大大一滞,心念电转间却是轻叹道:“姑娘如此强势逼迫,老夫若是轻易屈服,那以后才真是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芙蓉姑娘微微一顿,终是淡笑道:“连老爷子果然年老成精,知道随便捏造逃不过奴家的法眼,呵……那你不妨说来听听,要奴家怎样配合,你才肯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 连八方暗暗松了口气,当下干咳一声道:“老夫自然不敢捏造事实敷衍姑娘,但只要姑娘配合老夫杀除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老夫便自愿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以助姑娘早日恢复功体。” 芙蓉姑娘隐约已经猜到几分,一时之间低头沉吟不语,连八方见状又劝说道:“姑娘何必犹豫,即便你对樊飞仍不死心,杀除苏琬珺也是利大于弊,而岳啸川眼下重伤在身,正是杀他最好的时机啊。” 芙蓉姑娘似乎也有些动心,片刻方踟蹰着道:“连老爷子的确善于审时度势,可若是你方才纯属信口雌黄,那奴家岂不是成了冤大头,最后鱼儿没偷着反落得一身腥,这又是何苦来哉?” 连八方无奈一叹道:“老夫自认已经释出足够的善意,何况姑娘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大可随时终止合作,甚至杀了老夫泄愤也行,但老夫的确是一片赤诚,真心希望能和姑娘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啊。” 芙蓉姑娘艳如春花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看来仍是有所顾虑,连八方不禁心生焦躁,正待继续卖力劝说,此时却听芙蓉姑娘轻咳一声道:“连老爷子宁愿来找奴家合作,也不愿与策师大人同舟共济,但如此一来咱们两人都做了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他却能躲在幕后坐收渔人之利,这样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 连八方微一苦笑道:“与其与狼共舞,不如敬而远之,如今我们四人之间关系微妙,老夫委实不得不防。所幸濮阳尚已被老夫诳去武夷山诸峰,谅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欲寻之人,短期内倒不必理会。” 芙蓉姑娘暗暗点头,终是沉缓的道:“连八方,但愿你方才所言句句是真,否则若是惹动我的怒火,我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纤指一曲,独门真力过处,已然解开了连八方身上的禁制,接着又淡淡的道:“明日晚间我会去上次咱们见面的地方找你,希望你这一日还能保住性命,不要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连八方活动了一下筋骨,掀髯一笑道:“一切听凭姑娘吩咐,今夜叨扰已久,老夫也该告辞了,明日咱们再商讨合作细节。” 芙蓉姑娘道声恕不远送,眼看连八方一派坦然的开门而去,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明日……的确是该有所决断了。 时近四更,三叶集的夫子庙中,此刻唯见药侠负手而立,恍似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直至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才听他冷哼一声道:“不必藏头露尾,滚出来吧。” 暗中之人似是一滞,片刻方沉凝的道:“胡公应当清楚,我并没有这个义务。” 药侠一言不发,抬手便拂落了头上的兜帽,随即峻声道:“现在你有义务了。” 暗中之人轻咦一声,难掩诧异的道:“胡公展露真容,是打算结束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药侠寒着脸道:“既然已经尾大不掉,老夫也不敢再用你,你还不滚出来吗?” 暗中之人叹了口气,接着便见一条漆黑如墨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药侠面前,他的装束与药侠一般无二,想来正是今日医治玄阳子的那另一位“药侠”。 此时只见他缓缓摇头,分明不解的道:“胡公何必如此呢?难道你当真已对我忍无可忍?” 药侠冷漠的道:“从此以后江湖上便再没药侠这一号人物,所以老夫也不再需要你的‘保护’。老夫的手段你少说也学去了七成,该当满足了吧?” “药侠”闻言一怔,愈发惊奇的道:“这……武林尚未靖平,定世中人对胡公还颇有倚重之处,胡公为何要选在此时退隐?” 药侠——此时该称呼他的本名胡翼空了,闻言冷冷一哂道:“以你的能为足可取代老夫,又何必老夫再来碍眼?何况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老夫耻与阳奉阴违之徒为伍!” “药侠”了然的道:“胡公是在为苏琬珺之事生气吧?我早已觉察此女来历可疑,此次也确证其身份并不单纯,左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胡公委实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胡翼空不禁怒喝道:“放屁!什么叫顺势而为?若是苏丫头当真出了意外,你又如何跟老夫交待?” “药侠”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我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薛华鹏那一班人绝非苏琬珺的对手。” 胡翼空怒极反笑,当下斩截的道:“好!既然你这么有主见,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好走不送!” “药侠”轻叹一声道:“胡公还请稍安勿躁,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恶意,身为定世中人你当然清楚,即便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也不会故意针对你们……” 胡翼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但你仍然对我们这些所谓妖魔余孽分外留心,甚至多半还巴不得我们做些糊涂事,好让你名正言顺的‘替天行道’吧?” “药侠”登时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胡公太偏激了,倘若当真如你所说,岳啸川便早该伏法受诛。而你今日又纵放华鹏两人,同样也是一件糊涂事,我之所以还未加制裁,便是因为仍需慎重评估。” 胡翼空冷笑连连的道:“评估?哈……不必如此麻烦!你眼下便可将老夫绳之以法,然后再公开老夫的身份,江湖上从此便少去一名‘心怀叵测’的魔物,而你也更能高枕无忧,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药侠”又是一滞,片刻方黯然道:“胡公对我成见已深,我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但结束约定一事还请胡公三思,毕竟如今天刀已殁,我等之事业却还未成功,委实无法再承受如此重大损失。” 胡翼空断然道:“够了!我等当初聚义是为对抗净宇魔教,却不是为了你所谓的‘事业’!前次会晤老夫已经表明态度,你若非要一意孤行,老夫也只好背盟弃约了!” “药侠”愈发气沮,讷讷间只听胡翼空冷笑道:“日后你若是闲的发慌,大可继续暗中监视老夫,老夫也随时等你来取我性命!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他说罢便大踏步向夫子庙外走去,“药侠”见状似乎也有些愠怒,心念电转间扬声道:“胡公!虽然你纵放了华鹏两人,但可知他们早已对上了行者?” 胡翼空身躯一震,倏地双拳紧握,却是头也不回的道:“行者是你找来的?” “药侠”冷冷的道:“非也,不过江湖人管江湖事,华鹏两人终究难逃劫数。” 胡翼空默然片刻,举步继续向外走去,同时斩截的道:“是释生还是斩罪,是佛慈还是佛悲,一切尽在行者一念之间,而老夫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药侠”闻言一怔,不由得加重语气道:“看来胡公还心存幻想,那是否要我稍后将两颗首级奉上?” 胡翼空脚步不停,只是冷哂道:“天尊,定世虽然是你一手所创,但众人的心思你又了解几分?” 说话间人影已渐行渐远,“药侠”又默立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那尊威武的夫子像。 兜帽无声滑落之际,赫然正露出一张与那圣像差相仿佛的面庞,恍如隔世的对视之中,唯余一片感慨莫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3章 魔艳震雷霆 晨曦初现,微风拂掠,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些许冷意。 苏琬珺静立于晨风之中,满头秀发随意飘洒而下,平添一种自然的美感。 只可惜她这时面带忧色,眼角处也隐见泪痕,一夜未曾休息的疲惫使得她多少有些憔悴,而那份难得显现的柔弱更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蓦地只闻门扉轻启,随即便听到一声夸张的哈欠声,苏琬珺勉强收拾情绪,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楚楚妹妹今天起得挺早啊。” 孙楚楚云鬓微散、睡眼惺忪,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嘻嘻笑道:“是呢,昨天忙了一天半宿,我可真是累惨了。不过一想到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跟啸哥哥隐瞒身份,也不用再挖空心思的算计姐姐你,我就忍不住要高兴的笑醒过来,这样怎么睡都睡不安稳,干脆就起来咯。” 苏琬珺为之莞尔,但心中总还有一丝惆怅,定定神方柔声道:“妹妹能放下心结便好了,岳兄他心胸宽广,不以世俗偏见待人,我对他也着实感激的很。” 孙楚楚点了点头,同样关切的道:“姐姐是不是一整晚都没睡,脸色变得这么差。” 苏琬珺微感窘迫,低咳一声道:“前辈昨夜交待之事,我还得再仔细思量一番,待想通个中关窍再去休息也不迟。” 孙楚楚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就放心吧,既然前辈把啸哥哥托付给你,当然是对你有十足的信任。只不过他居然信你还多过信我,而且交代完事情就直接落跑,我可真对他失望透顶了。” 苏琬珺听罢哑然失笑,孙楚楚见状娇嗔着道:“姐姐你还笑,昨晚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反而还帮着前辈打掩护,让他能堂而皇之的溜走,这算不算得上纵放之罪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琬珺登时神情一肃,郑重其事的道:“妹妹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前辈和古教主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为何他确证你的身份之后便不辞而别,难道他当真心中有愧?” 孙楚楚倒唬了一跳,连忙分辩道:“姐姐千万不要多心,我师父她不是……总之前辈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师父的事情,他之所以不辞而别也绝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苏琬珺暗暗点头,索性轻咳一声道:“即便妹妹不肯说,我也能猜到十之,其实昨日唐素素跟薛华鹏合演的那出戏,真正的角色应该反过来才对,是不是这样?” 孙楚楚脸色微变,却是默不作声,苏琬珺见状愈发笃定的道:“‘谭俪彩’自然是古教主的化名,而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来挽救对方性命的,恐怕正是药侠前辈吧?” 孙楚楚不由得面现戚色,讷讷间只听苏琬珺轻叹道:“昨晚我一见到前辈的真容,便已确证了心中的猜想,前辈他如此仁心仁术、舍己为人,若换作我是古教主,又岂有不倾心相许的道理?” 孙楚楚终于也红了眼眶,半晌方幽幽的道:“我师父自然对前辈一心一意,可前辈对我师父却总是若即若离……所以这次我才想把他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去投靠我师父。” 苏琬珺同样满心凄恻,当下缓缓点头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便是如此,或许仅仅是因为不必要的自卑,便生出许多难以弥补的憾事……如今只盼前辈能早日放下心结,与古教主白头偕老。” 孙楚楚嗯了一声,却又俏脸微红的道:“姐姐你真是的,三言两语就又从人家身上挖出一桩密辛,人家就真那么好对付么?” 苏琬珺轻抚着她的秀发,不无欣羡的道:“妹妹秉性纯善,未必便是坏事,哪像我……唉……” 孙楚楚却不以为然的道:“姐姐你这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真能让我选聪明还是纯善,我肯定会选聪明咯。” 苏琬珺摇头一笑,孙楚楚察颜观色,不禁讶然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行——要想事情也得先休息好,咱们先回屋里补觉。” 说话间已自上前拉住苏琬珺的手臂,苏琬珺心下着慌,连忙挣开道:“没有……是妹妹你多心了,眼下我还是先豁然贯通,然后才能放心休息。” 孙楚楚眼珠一转,俨似了然的道:“姐姐你该不会是怕有损名节吧?哼……你们中原汉人就是这个最讨厌,老用那些条条框框把人绑的死死的。我就听说有个书生赶路的时候遇到大雨,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座破庙,结果却因为庙里面已经有一名女子在避雨,他自己就乖乖呆在外面忍受风吹雨打,真是迂腐到了极点。可咱们毕竟是江湖儿女,干嘛也学这套虚文?漫说啸哥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屋里睡的真是薛华鹏之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苏琬珺芳心忐忑,片刻方苦笑道:“问心无愧自是该然,但中原人的确最重礼法,我毕竟也不能免俗,何况妹妹你已经跟岳兄结义,而我却……” 孙楚楚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无奈也只好怏怏的道:“好嘛……那姐姐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洗漱了,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帮你另盖一间屋子。” 苏琬珺明知她是玩笑,便也只是一笑置之,孰料孙楚楚却又一本正经的道:“而且单有屋子还不够,总得备齐床铺箱柜、妆台奁镜、锅碗瓢盆、衣裙鞋袜……”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好了,妹妹莫非想把你的飨香乡整个儿都搬过来吗?” 孙楚楚吃吃笑道:“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可对于姐姐你而言只怕还不够呢。” 苏琬珺啼笑皆非的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真那么难伺候?” 孙楚楚坏笑着道:“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不是还欠一个樊飞么?——哎呀好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苏琬珺看着她闪身遁去,一时之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紧锁的愁眉也悄然舒展开来。 片刻之后孙楚楚携了泉水回返,两女说笑间洗漱完毕,之后便依药侠的吩咐开始整治药材。 苏琬珺心系岳啸川的安危,凡事莫不求其谨慎细致,而孙楚楚则凭借着药理上的修为,着实也过了一把“名师”的瘾。 不觉已经是正午时分,苏琬珺忽然心中一动,秀眉轻蹙间沉吟着道:“岳兄为何还没醒来,不会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孙楚楚自信满满的道:“姐姐不用胡乱担心啦,啸哥哥体质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才真叫作‘高枕无忧’呢。以前有一次他受了重伤,足足躺了三天两夜没醒,结果一醒过来就生龙活虎的。倒是我那一阵没少担心,整日价哭天抹泪的全没着落,哼……反正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懒得管他,让他自己睡大觉去。” 苏琬珺若有所思的道:“岳兄的确天赋异禀,只怪我先前竟然从没留意,想来当真惭愧。” 孙楚楚闻言却是红着脸道:“是啊……啸哥哥跟姐姐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当然是百般周全,连根寒毛都伤不到,哪像我只会拖累人家,也难怪人家动不动就要赶我走了。” 苏琬珺不意竟惹出她这番话来,转念间一本正经的道:“原来岳兄是为这个才疏远妹妹的,那看来这次以后我们也得准备好被人家赶走了。” 孙楚楚不由得扑哧一笑,苏琬珺也莞尔道:“你呀……还真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先前说你是小孩子还不服呢。” 孙楚楚吐吐舌尖,撒着娇道:“好嘛~小孩子就小孩子,不过小孩子若是肚子饿了,大人是不是该给她买东西吃呀?” 苏琬珺听她这一说,自己也忽觉腹中饥饿,当下便歉然道:“是我疏忽了,那岳兄便先由我一人照顾,妹妹则劳驾往集上去买些吃食回来。” 她说罢径自荷包中取出几块碎银,孙楚楚一边老实不客气的全接了过去,一边坏笑着道:“姐姐你可别心疼,这就是随便叫人家小孩子的代价,只可惜眼下不是过年,不然人家还得管你要压岁钱呢。” 苏琬珺暗自扶额,却还没忘嘱咐道:“三叶集上恐怕还有净宇教的余孽活动,妹妹千万要小心谨慎。” 孙楚楚漫应一声,转眼间便已去的远了。苏琬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间却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多年闯荡江湖锻炼出的灵觉终非幸至,蓦地只见苏琬珺神情一肃,明眸觑定之际冷然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访,藏头缩尾已属多余,还请朋友现身一见。” 话音方落,便听一声甜腻的娇笑道:“唷~小妹妹当真好警觉呀,不过奴家隐匿行迹只是为了不打搅大胡子小哥休息,小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误会那。” 飒然香风中人随声至,芙蓉姑娘已然步履款款的向药居走来,看她脸上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一时之间竟使得周遭环境都显出一片迷魅之相。 时近午末,三叶集上的小食摊正值生意红火,足可称为高朋满座、少长咸集,而其中最为惹眼的贵客,还得算东首落坐的那六位“道爷道娘”。 虽然掌柜的的确是一番虔诚敬意,还专门留出座位等待昆仑派众人大驾光临,但每次听到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真如还是忍不住要生出一阵窘迫。 此时便见掌柜的又殷勤的靠了过来,满脸堆笑的道:“各位道爷道娘还要点什么,咱们说话算话,甭管什么都是半价,您几位千万不要客气。” 赤阳子略欠身道:“掌柜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但本派规矩所限,不敢再多劳烦。” 掌柜的看看桌上的六碗素面,分明感慨的道:“行吧,各位道爷道娘都是修仙的高人,那你们慢用,我就不打搅了。” 他说罢便欲转身离去,此时却听真如轻唤道:“掌柜的请稍等……” 掌柜的精神一振道:“道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催——啊不,我亲自给道娘做。” 真如大为尴尬,勉强笑笑道:“不是……贫道是想说今日多有叨扰,但因为我们明日便要离开,所以掌柜的也不必再为我们留座位了。” 掌柜的登时一愕,顿了顿方讷讷的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可还没报答完道爷道娘们的恩德呢,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唉……” 他这厢兀自长吁短叹,那边早已收工的瑞阳子却也暗生纳罕,低声向身旁的端阳子道:“明天真的要走?我怎么不知道?” 端阳子头也不抬的道:“你以为我知道么,总之一切听小师妹的安排就是。” 瑞阳子听得不得要领,又转向赤阳子道:“老三你什么意见?咱们不抓连老怪了?” 赤阳子微颔首道:“大师兄的伤势刚刚好转,所以咱们还是先回本派,待大师兄伤势痊愈再下山擒魔。” 瑞阳子为之哑然,片刻方苦笑道:“成……回就回吧,左不过都是素面,在哪儿吃都一样。” 话音方落,却听端阳子轻咦一声,凑过头来低低的道:“师弟你看,那不是孙姑娘?” 瑞阳子方才一怔,对面的靖阳子却已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正巧那边的孙楚楚也向这边瞟了过来。两人这一照面,孙楚楚偏头微微一笑,倒把靖阳子弄得脸上一热,慌忙又回过头来。 端阳子依旧神色俨然的低头吃面,瑞阳子却饶有兴味的瞄着靖阳子,脸上忍不住漾起了笑纹。 靖阳子大为局促,但转念间又低哼一声,手指蘸着面汤,在桌上点画出一条鱼的形状。 这下瑞阳子可笑不出来了,干咳一声正待拿袖子去抹,无奈旁边的端阳子却是眼尖,见状呵呵一笑道:“哦……真是好一尾大红鲤呀~” 瑞阳子的神色愈发尴尬,索性打个哈哈道:“古有画饼充饥,今有画鱼充数,哥儿几个看着好歹也能多些食欲,老四你还真是有心那。” 靖阳子听罢干哼一声,真如却是浅浅一笑,站起身来向孙楚楚招招手道:“孙姑娘久见了,可否过来稍坐片刻,容贫道与你叙谈叙谈?” 孙楚楚已经买好了一包吃食和两葫芦米酒,闻言嫣然一笑道:“真如姐姐的好意小妹心领了,不过贵派的规矩实在太大,恕小妹不敢高攀。” 真如看她便要离去,连忙提高声音道:“孙姑娘还请暂留玉趾,贫道尚有要事相告。” 孙楚楚微一犹豫,略略走近道:“真如姐姐请说,小妹洗耳恭听。” 真如欠身为礼道:“多谢孙姑娘体谅,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自乔家庄来此途中,曾遇见少林寺金铜铁三位佛友,而据他们所言,樊少侠似乎是出了意外。” 孙楚楚先是一怔,随即却失笑道:“真如姐姐你这是怎么啦,那三个假和尚惯会搬弄是非,都是满嘴跑舌头的角色,他们的话怎么能信呢?” 真如缓缓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兹事体大,所以还请孙姑娘亲口转告苏姑娘和岳少侠为好。” 孙楚楚仍是漫不经心的道:“好吧,具体情形是怎样,还请真如姐姐告知。” 真如沉吟着道:“据三位佛友所言,樊少侠在云雾山遭遇七大高手围攻,最终不敌并被削断双手拇指,无奈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孙楚楚嗯声道:“那不知是哪七大高手围攻樊飞?” 真如似是有些碍口,片刻方讷讷的道:“具体三位佛友没有说清,只说七大高手中就有他们三位……” 孙楚楚噗哧一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多谢真如姐姐告知,小妹先走一步,咱们有缘再见啦。”说罢早已展动身形,一溜烟般绝尘而去。 真如看出她全未将自己的转述当回事,无奈也只能摇了摇头,此时却听端阳子满怀钦佩的道:“还是小师妹好口才啊,这般言简意赅便能将事情说得清楚,我可真是甘拜下风。” 真如只是矜持一笑,瑞阳子却嘿然道:“岂止是甘拜下风,道德经你简直就该五体投地,不然就凭你那什么‘东南西北中发白七大高手’,又什么‘金盆断手退出江湖’的,任谁听了不得当场抓狂?” 端阳子顿时哑口无言,只好低头大口吃面来掩饰尴尬,瑞阳子见状又一本正经的道:“诶~我说道德经你呀,斯文……要记得斯文那~”说罢还故作斯文的拿起筷子,沾着碗里的面汤悠悠的送入口中。 端阳子为之气结,再加上的确吃的着急了些,忍不住便是一阵咳嗽,瑞阳子一面帮他拍背,一面却更显揶揄的道:“淡定,道德经你淡定,一定要注意端正道风,肃穆道仪呀~” 眼见端阳子窘的无以复加,真如虽然极力掩饰,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些许笑意,而在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玄阳子,同样也隐现一丝欣然。 药居之外,芙蓉姑娘如风摆杨柳般款款而来,苏琬珺虽然微感错愕,但还是敛衽为礼道:“原来是前辈大驾光临,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芙蓉姑娘走至近前,上下打量间不无感慨的道:“小妹妹的确也称得上绝代佳人,跟小俊哥正是天作之合,只不过你在这里悠闲度日,却不知小俊哥已经遭了大难呢。” 苏琬珺心头一凛,脱口惊问道:“前辈是说樊飞所办之事出了差错?” 芙蓉姑娘却不答她,反而自顾自的取出香帕,细细擦拭起额头上的汗珠来。此时日正当中,她又是连夜赶来,这一回倒真不是装作。 苏琬珺虽然担忧樊飞的安危,但见状也不好出言催促,只能镇定心神静静等待。 所幸芙蓉姑娘很快便接口道:“何止是出了差错,小俊哥明明机智通达,行事却偏偏恁地迂腐,再加上那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紫脸怪一直苦苦相逼,小俊哥终于被他迫得自残肢体以明心迹。” 苏琬珺心头巨震,不由得惊呼道:“自残肢体?!这……前辈可否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况?” 芙蓉姑娘瞟了她一眼,轻轻一叹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奴家也来不及阻止,小妹妹可别埋怨奴家呀。” 她接着便将当日隐在暗中所窥见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苏琬珺听罢虽然震惊莫名,心中却也颇多疑惑,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芙蓉姑娘察颜观色,不禁蹙眉道:“小妹妹你这样反应冷淡,是根本不相信奴家的话呢,还是对你家小俊哥一点都不担心呢?” 苏琬珺微微回神,面现歉然的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绝不敢怀疑前辈,只不过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不知是否樊飞亲自请托前辈来此传递口信?” 芙蓉姑娘面色稍霁,微一颔首道:“小妹妹还算聪明,确实是小俊哥要奴家转告你,他有一句口信留在云雾山事发当地,小妹妹一见便知原委。” 苏琬珺讶然道:“只有如此么?他没说要来与我们会合?” 芙蓉姑娘深深的盯了她一眼,鼻中轻哼道:“小妹妹,小俊哥都已经被你们拖累成那样了,你居然还忍心让他继续为你的‘岳兄’卖命吗?” 苏琬珺闻言一愕,正待出言解释,芙蓉姑娘却已摆摆手道:“总之孰轻孰重小妹妹你自己分辨,奴家原本也没资格置喙,只不过眼下你总该跟奴家走上一遭,去看看小俊哥到底是留了什么口信给你。” 苏琬珺略一踟蹰,终是讷讷的道:“岳兄如今伤势未愈,暗中又有宵小窥伺,晚辈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可否请前辈留下路观图,日后晚辈再按图索骥,前往事发地点查看。” 芙蓉姑娘娥眉一挑,连连冷笑道:“哦?……看来在小妹妹心中,还是你家‘岳兄’更有分量喽?唉……如此当日奴家便该不顾小俊哥的严词拒绝,纵然死缠烂打也要将他抢到手了。” 苏琬珺为之一滞,无奈摇摇头道:“前辈照拂之意,晚辈代樊飞衷心致谢,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相信他也会赞同晚辈的决定。” 芙蓉姑娘冷目斜睨,半晌方叹口气道:“罢了,奴家好人做到底,小妹妹尽管放心去云雾山,你家‘岳兄’交给奴家照料就好。” 苏琬珺闻言心中一动,但转念间又警觉起来,当下斟酌着道:“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可我们与前辈毕竟交情浅薄,实在不敢将前辈也牵涉其中。” 芙蓉姑娘神色更冷,口中沉缓的道:“说来说去小妹妹还是不愿意相信奴家,奴家已经屡次对你们释出善意,没成想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罢罢,早知如此奴家又何必白跑一趟,直接带了那毒手鼓魔连八方来岂不更好?” 苏琬珺正自一震,芙蓉姑娘却已干脆的道:“小妹妹不必吃惊,昨夜那连八方找到奴家,想要与奴家联手对付你们,试问奴家若当真与他合作,你们眼下又会是何等光景?” 苏琬珺登时哑口无言,讷讷间只听芙蓉姑娘冷冷的道:“本来奴家见小妹妹和小俊哥女貌郎才、天生一对,也衷心盼望你们能够心心相印、琴瑟和鸣,可小妹妹你……你当真让奴家失望透顶!” 苏琬珺深施一礼,语带诚恳的道:“前辈如此厚爱,晚辈实在诚惶诚恐,但毕竟事关岳兄安危,所以此次只能谢绝前辈的好意。日后晚辈自会登门拜访,与前辈推心置腹,再不敢有半分怀疑。” 芙蓉姑娘大不以为然的道:“果然又是你家‘岳兄’,唉……小妹妹既然执迷不悟,那奴家也只好勉为其难,再做一次恶人了。” 她说罢便自腰间绣囊中取出一件物事,苏琬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那物事状如蒺藜,约摸有鸽卵大小,通体漆黑如墨,隐隐泛出沉冷的金属光泽。 苏琬珺不禁为之色变,银牙紧咬的道:“神机门霹雳子……前辈你究竟想干什么?” 芙蓉姑娘悠悠的道:“小妹妹,倘若你家‘岳兄’被炸成了齑粉,那你总该了无牵挂的随我去云雾山了吧?” 苏琬珺强抑心头震骇,疾言厉色的道:“前辈还请慎重决断!你若当真行此恶事,那不仅仅是罔顾正义,更是彻底与我们决裂!” 芙蓉姑娘摇头一笑道:“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正义对奴家而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所以奴家一向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至于说到决裂,唉……奴家一心一意只为小俊哥着想,其他人可就顾不得了。” 苏琬珺心知多言无益,觑准时机蓦地电射而出,劈手便去夺那霹雳子。 芙蓉姑娘见状却是面现哂然,紧接着纤指微微一扣,那霹雳子的机簧当即启动——昔日神机门最凶猛的火器,至此已是一触即发。 孙楚楚别过昆仑派众人,径自沿原路返回药居,走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眼看昨天路过的小溪已在眼前,她索性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好整以暇的休息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位樵夫打扮的中年人也自山下走了上来。 此人看来已经年逾不惑,行走之间气喘吁吁,似是有重病缠身一般。 孙楚楚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走近,转念间娇声招呼道:“老伯您累了吧,不如坐下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待会儿再赶路如何?” 中年樵夫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不了,家里的婆娘生病卧床不起,咱得赶紧上山采药治病,可不敢耽搁呢。” 孙楚楚微觉诧异,当下眨眨眼道:“集上的郎中治不好老伯娘子的病么?另外老伯您是从哪里听说山上能采到灵药的?” 中年樵夫叹口气道:“没法子哟,家里的婆娘常年病恹恹的,吃了郎中开的药也不见好。咱就是想起来以前集上有人说这山上能采到灵药,所以今儿个才来碰碰运气,好歹死马也能当成活马医不是?” 孙楚楚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径自拿出干粮米酒,走上前去递给中年樵夫道:“老伯您自己也病得不轻,却还能为了自家娘子跋山涉水,这份情意小女子看了实在感动,所以这点吃食您千万不要推辞。” 中年樵夫一面推让,一面脸红耳赤的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咱可不能平白拿姑娘你的吃食,不然咱给你钱……” 孙楚楚闻言嗔声道:“老伯您这是什么话,难道把小女子当成强买强卖的小贩了么?看老伯您这一头的汗,还是先喝点米酒润润喉咙吧。” 她说罢便打开葫芦盖,硬塞到中年樵夫手里,中年樵夫毕竟盛情难却,只好沾唇抿了两口,随即满含感激的道:“姑娘你真是人美心更美,要不怎么说这古峰山人杰地灵,时不常的就有仙人出现……” 孙楚楚笑眯眯的打断道:“老伯这话可折煞小女子了,不知老伯的娘子是什么时候发的病,病征又是怎样,小女子粗通医术,或许能帮上老伯的忙。” 中年樵夫苦笑着道:“姑娘的好心咱记下了,但家里的婆娘实在病得太重,而且这病还会传人,咱不能害了姑娘不是?” 孙楚楚哧的一笑道:“是么~既然老伯的娘子病得这么重,那先前在小食摊上的时候,您怎么还顾得上躲在暗处,偷偷的监视小女子呢?” 中年樵夫霍地一惊,急忙闪身三尺开外,变颜变色的道:“你!……咳……原来你早就发现……” 孙楚楚悠悠的道:“老伯原本不是专门干蹑踪潜行这一行的吧,看起来连老怪当真是无兵可调了呢。” 中年樵夫沮丧的低下头去,瓮声瓮气的道:“既然你早就发现,那干嘛不当时便揭穿本席,本席毕竟势单力孤,绝对敌不过你和昆仑派那帮人联手。” 孙楚楚抿嘴一笑道:“说得不错,可若是让你被昆仑派的人捉住,那连老怪的行踪不也被他们知道了,这我可不愿意。” 中年樵夫神色一缓,似哂非哂的道:“原来如此……不过现在变成你鬼丫头势单力孤,难道你还妄想能擒下本席不成?” 他说罢蓦地沉喝一声,真气瞬间激荡,一道酒箭当即自喉中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孙楚楚却是好整以暇的道:“老伯呀老伯,我这鬼丫头虽然不才,可也不至于笨到用那种低劣的手法给你下毒吧?好好的米酒不懂得享受,老伯你真是多此一举。” 中年樵夫冷笑着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也只能请你跟本席走一趟了。” 孙楚楚不禁莞尔道:“跟老伯走人家倒是没意见,可问题是老伯你眼下还走得动么?” 中年樵夫听得一怔,连忙暗中运气查探,须臾却听他鼻中一哼,面露狞笑的道:“鬼丫头虚言恫吓,本席岂会受你的蛊惑,还是乖乖的跟本席走吧。” 他说罢便举步向孙楚楚迫近,孙楚楚似乎也有些慌乱,一面步步后退,一面强作镇定的道:“老伯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还是再仔细检查一遍才好,不然待会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樵夫不屑的道:“鬼丫头还在虚张声势,其实你无非是想引本席分心,然后再趁机作手。哈……本席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岂会随随便便着了你的道,你还是认命吧。”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默默运气又速查了一遍,所幸体内的确殊无异状。 中年樵夫越发笃定,全神贯注的逼近之际,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一刻孙楚楚已经退到溪边,此时却见她眨眨眼睛,分明促狭的道:“老伯你还没感觉么,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还是你明明已经毒发,却故意硬撑着呢?” 中年樵夫心中毕竟还有一丝犹疑,忍不住又运气默查了一遍,但这一次可真把他骇得呆立当场,原来他整个身子竟毫无征兆的生出麻木之感,转眼间便已动弹不得。 孙楚楚见状志得意满的道:“怎么样老伯,现在总该相信我没骗你了吧?” 中年樵夫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道:“鬼丫头……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孙楚楚款款走近,笑靥如花的道:“老伯你还真是迟钝,毒酒吐出来也未必就没中毒呀。” 中年樵夫哪里肯信,兀自冷笑着道:“不可能!本席方才分明就没中毒,一定是你又暗中做了手脚。” 孙楚楚无辜的道:“哪有,老伯你的修为比我高出一大截,我怎么可能在你面前弄鬼呢?” 中年樵夫也想不通,毕竟他一直在屏息静气,而孙楚楚又步步后退,一直与他保持距离,这又怎会出了岔子? 孙楚楚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咯咯娇笑道:“老伯啊,其实你本来中的并不是毒药,反而还是能够提神醒脑的补药。只可惜你方才一直闭着呼吸,这补药得不到自然气息的调和,慢慢的可就转化成了毒药,这下老伯你明白了吧?” 中年樵夫听得目瞪口呆,难掩惊疑的道:“这……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种药物?” 孙楚楚得意的道:“老伯你当然是没听过了,其实就算连老怪本人来了也未必有辙,因为这‘痹息散’正是小女子我发现和提炼出来的。” 中年樵夫叹了口气,俨然感慨的道:“难得……鬼丫头果然也是难得的良才美玉,本席这回当真是甘拜下风了。” 孙楚楚笑嘻嘻的道:“多谢老伯夸奖,就冲你这份愿赌服输的痛快劲儿,只要你肯帮我们擒住连老怪,我便不再为难你。” 中年樵夫打个哈哈,慢悠悠的道:“鬼丫头你呀……何必那么费事呢?” 他这一开口,声音竟与之前完全不同,孙楚楚大吃一惊,脱口轻呼道:“你!原来你就是连老怪?!” 话音方落,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动弹不得,而那中年樵夫——毒手鼓魔连八方则艰难的活动了一下筋骨,步履蹒跚的走近过来,随手一指便封上了她的穴道。 眼见孙楚楚气得发蒙,连八方却是嘿然道:“鬼丫头,老夫爱惜你的人才,只要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便保证不再为难你。” 孙楚楚愤恨的闭上眼睛,极尽冷厉的道:“连老怪,你眼下虽然看起来没事,实际上却余毒未消,到最后还得来求本姑娘!” 连八方不以为然的道:“这个就不劳鬼丫头费心了,老夫先免费给你上一课,在真正掌握局势之前,千万不要得意忘形,鬼丫头记住了吗?” 他这厢倒不由分说先摆起了师父的架子,孙楚楚听罢更加咬牙切齿的道:“连老怪,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恁地厉害,今天本姑娘认栽了,以后咱们走着瞧!” 连八方沉笑一声道:“来日方长,老夫的本事岂是你鬼丫头能忖度的?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可得去拜访一下你那位重伤在身的义兄了。” 他说罢便上前挟起孙楚楚,之后健步如飞的往山上而去,孙楚楚心中既是羞愤又是悔恨,秀眸之中珠泪盈盈,倒真是应了那句“楚楚可怜”。 药居之前两女争锋,芙蓉姑娘手握生杀之机,一面翩然闪避一面悠悠的道:“小妹妹,这霹雳子凶险非常,若是一不小心引爆了它,咱们可都得做了冤魂,所以你还是别再苦苦相逼了吧?” 苏琬珺不为所动,反而沉声道:“前辈既知此物凶险,还请小心收起才好,晚辈衷心感激不尽。” 芙蓉姑娘嫣然一笑道:“好啊,奴家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小妹妹请先住手,容奴家将此物收起。” 苏琬珺却冷然道:“前辈能有此意最好,不过还请前辈先行住手,再将霹雳子交予晚辈。” 芙蓉姑娘似是一滞,蛾眉紧蹙的道:“总之小妹妹还是不相信奴家,那咱们便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筹了。” 说话间招来式往也更形激烈,苏琬珺虽是心急如焚,却又怕当真不慎引爆了霹雳子,所以总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反观芙蓉姑娘却是好整以暇,娇躯如穿花蝴蝶般来去自如,姿态优美之余更是无懈可击。 转眼间两人已拼过二十招,芙蓉姑娘不由称赞道:“小妹妹这身修为当真非同小可,看来奴家也不能再藏私了。”说罢倏见她娇躯挪移,衣袂翻飞间竟霎时分出了七道幻影。 苏琬珺顿觉眼前一花,咬牙间玉女飞绫展若匹练,绚丽华光登时将七道幻影尽数笼罩。 飞绫漫卷过处,幻影立告消散,但苏琬珺却只觉心头剧震,因为她知道是自己失手了。 正在无限惊恐之际,却听芙蓉姑娘慵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小妹妹,你尽力了。” 分明讥诮的语气之中,赫见一道乌光由眼前划过,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向草庐电射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4章 锥心泣血 眼见霹雳子凌空飞射,苏琬珺也无瑕多想,下意识的便摘下无暇玉簪,流星赶月般脱手掷出。 一乌一碧两道光芒堪堪在空中相撞,紧接着只闻一声震天巨响,场中登时已激起一片炽热烈光。 爆炸的气浪磅然尽释,不但草庐瞬间便被掀翻,苏琬珺也被冲的飞身而起。但也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纤白的手掌却觑准机会,不偏不倚的印上了她的后心! 强横无匹的掌力甚至盖过了爆炸的冲击,苏琬珺竟又被直直轰了回去。她本已受伤的身体再难经受这两道巨力的摧残,闷声惨哼中如风吹落叶般跌落在地,当场便一口鲜血直喷出三尺开外! 一片烟尘弥漫之中,但见苏琬珺娇躯委顿于地,衣衫破裂、秀发披散,面前更有一大片骇人的血迹,看来着实是触目惊心。 可也正是因为她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救险,那霹雳子终于没有在草庐左近爆炸。被掀翻的草庐已经是一片狼藉,此刻却由其中迈出一条沉雄身影。 一瞬间早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岳啸川也不禁骇然色变,当下疾步冲上前去,径将苏琬珺搂在怀里。 苏琬珺的目光已然散乱,但模糊之中认清是岳啸川,她还是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嘴唇翕动间喃喃的道:“岳兄……速走,走——” 喑哑的语声如断裂的琴弦般倏地顿住,岳啸川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痛入骨髓的悲憾,怀中的佳人却已是美目暝合,芳魂一缕阴司觅途! 芙蓉姑娘款款走近,一面拿手帕轻掩着小巧的瑶鼻,一面悠闲的道:“小妹妹,但凡出手便要一击制敌,这一课你师父没上,那便只能去找阎罗王补了。” 岳啸川缓缓抬头,目光中的恨火直欲焚遍九天十地。芙蓉姑娘心头微凛,面上却淡淡的道:“大胡子小哥,你或许不认识奴家,但奴家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凭你眼下的状态,绝对不是奴家的对手。” 岳啸川恍若未闻,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琢玉魔刀已然在手。无声的狂怒之中,沛然真力源源贯入刀身,清圣光华几可遍照四野八荒。 芙蓉姑娘见状却是哂然道:“大胡子小哥,你的功体和刀法相克,此时更还在冲突之中,再这样一味逞强,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岳啸川并不答话,脸上的神情却渐显肃穆,无尽怒火深敛其中,尽皆化作圣佛天威,大日如来之不动明王法相,誓要斩尽一切罪恶! 芙蓉姑娘只觉周身已被一片沉重压力笼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趋避,心头猛震之下脱口沉哼道:“也罢,今日便让奴家见识见识,传闻中的明王诛鬼刀,究竟有何盖世威能!” 话音未落,岳啸川已然振腕出刀,恢宏澎湃之力如翻江倒海般瞬间奔涌而来。 芙蓉姑娘玉掌翻转,凝聚全力护住胸口,霎那间磅礴刀劲临身,却只听她发出一声彻骨痛吟,如雪衣衫之前顿时红光迸现。 一招之下,胜负立判,芙蓉姑娘浑身剧颤,摇摇欲坠的道:“明王诛鬼刀,果然……名不虚传,奴家……认命了……” 话到此处,她已觉全身如临火炙,脑海中也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芙蓉姑娘精神逐渐恍惚,但就在昏死前的那一刻,她却清楚看到岳啸川双指一骈,竟是当场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原来这世上果真有愿意殉情的男子,有生之年能亲眼得见此景,这一世也不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药居之前终于又听到脚步声响起,却是毒手鼓魔连八方挟着孙楚楚一同走近。 此时只见连八方满面警惕,目光逡巡间却不禁暗自哑然,只因眼前的情形着实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药居内部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但浓烈的硝烟气味还不曾散尽,苏琬珺和芙蓉姑娘两人各自仰躺在地,却偏偏没有看到岳啸川的身影。 连八方神色数变,喃喃自语道:“看来是艳芳姬引爆了霸道火器,那岳啸川多半已经被炸死了吧?哈……天意如此,老夫命不该绝,妙哉、妙哉啊!” 孙楚楚此刻动转不灵,根本看不到场中情形,闻言却不由得心头剧震,失声惊呼道:“什么?!连老怪你!——不许咒我啸哥哥!” 连八方嘿嘿一笑道:“鬼丫头用不着再自欺欺人,如果岳啸川当真未死,又怎会任凭苏琬珺像一条死狗般躺在这里?” 孙楚楚闻言更加吓得魂不附体,樱唇紧咬间珠泪欲盈,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连八方嘴上虽然笃定,但毕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转念间先来到芙蓉姑娘身前查看。 只见她胸前衣衫血迹殷然,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呼吸也极其微弱,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连八方不由得暗呼侥幸,急忙自怀里取出一粒朱红色的丹丸,捏开芙蓉姑娘的下颌纳入她口中。 这丹丸颇具神效,芙蓉姑娘的呼吸立刻便强劲了不少,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看来已不再有性命之忧。 连八方暗暗点头,凝神戒备间又来到苏琬珺身旁。打眼却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如常,除了衣衫破裂而略显狼狈之外,竟是全没半点受伤的迹象。 连八方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苏琬珺是在守株待兔,震骇之下慌忙便向后一退。 可也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罡风破空袭至,正射向他挟着孙楚楚的左臂。 连八方自然不愿放弃孙楚楚这道保命符,咬牙间也是一道掌风凌空挥出。 无奈他这下毕竟是仓促应招,不及那突袭之人是有备而来,内力冲击之下顿觉气息一滞,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拿住身形。 连八方不敢怠慢,顺势单手成爪锁住孙楚楚的咽喉,这才扬声斥喝道:“是谁偷施暗算?再不现身出来,便休怪老夫辣手无情了!” 他方才已经判定并非苏琬珺出手,自然便想到是岳啸川,于是当机立断拿孙楚楚的性命相胁,倒不怕岳啸川不现身维护他这位义妹。 孰料话音方落,却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沉缓的道:“连老怪,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连八方心神巨震,脱口惊呼道:“你!……樊飞?!这怎有可能?!” 青衫随风飘荡之间,非凡神龙已然现身眼前,俊面之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负手而立间自有一派渊渟岳峙的气象,卓然风标迥非凡俗可比。 连八方目中凶光连闪,片刻方冷厉的道:“樊飞!你现在不过是废人一名,居然还敢跑来送死?” 樊飞淡淡的道:“纵然力有不逮,樊某也不会苟且偷生,今日你我两人之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如愿。” 连八方手上加力,连连冷笑道:“看来你已经有所觉悟,可老夫却不屑跟你这废人一般见识,眼下你若不肯束手就擒,老夫便先杀了这丫头,倒要看你日后如何跟岳啸川交待!” 樊飞面现悲伤之色,缓缓摇头道:“岳啸川此刻已经魂归极乐,但樊某仍会全力达成他之遗愿。想必孙姑娘能体会樊某的苦衷,今日若真是万般无奈,也只能忍痛将你牺牲了。” 孙楚楚听到岳啸川果然已经亡故,整个人顿时如遭雷殛,莫可名状的悲痛阵阵撕扯着心房,却让她真正辨明了这位“义兄”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万念俱灰之下只余喑哑的声音道:“你不必顾虑我……我反正是要随啸哥哥去的,迟一刻早一刻都没什么。” 连八方自然看得出她并非作伪,眉头紧皱之际只见樊飞郑重抱拳道:“孙姑娘深明大义,樊某今日必定不会辜负你之牺牲。” 话音未落,身形早已电射而出,双袖满布沛然罡风,呼的扫向连八方面门。 连八方不意他说动手就动手,错愕之下也不及细想,终是将孙楚楚往旁边一推,同时双掌齐出,硬接樊飞的攻势。 电光石火间两招交接,却听连八方骇然惊呼道:“你!——不是樊飞?!” 樊飞朗笑一声,大袖滑落之际,十根手指赫然完好无损,此刻堪堪正擒住连八方双手腕脉。 连八方追悔莫及,咬牙切齿的道:“你!——到底是谁?” 樊飞微微一笑道:“连老怪,当日樊某在云雾山中不过是演了一出好戏,为的便是令你掉以轻心,以致马失前蹄啊。” 连八方如梦方醒,恼羞成怒的道:“原来你并未自己截去拇指,你……言而无信,无耻之尤!” 樊飞为之一哂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之樊某问心无愧,连老怪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连八方大大一滞,正在满心颓丧之际,却忽听身后一个柔媚声音无限娇嗲的道:“唷~敢情小俊哥只是在演戏,却当真连奴家都被瞒过去了,唉~如今奴家上了贼船,小俊哥怕是再难原谅奴家了吧?” 说话间芙蓉姑娘已经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脸色虽然还稍显苍白,却愈发透出一种惹人怜爱的味道,果然不愧为当世尤物。 樊飞见状神色稍缓,微一颔首道:“前辈言重了,樊某对前辈仍是衷心感激。”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似笑非笑的道:“嗯……奴家就知道小俊哥是知恩图报的人,那这次可否请小俊哥赏个薄面,放奴家和这位连老爷子安然离开?奴家在此保证,今后我们两人决不会再为难你们。” 樊飞闻言一怔,片刻方缓缓摇头道:“前辈想要离开尽可自便,但连老怪罪大恶极,樊某决不能纵虎归山。” 芙蓉姑娘笑容稍敛,意味深长的道:“小俊哥你是聪明人,所谋者绝非一个连老爷子这么简单,倘若你执意不肯通融,那奴家也只好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结果如何犹在未定之天。” 樊飞脸色微变,讷讷间只听芙蓉姑娘又和声道:“小俊哥,你先前的戏是演得不错,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凡事都该从长远计,不是么?” 樊飞的神情更加松动,顿了顿方喟然道:“前辈看来是非要维护连老怪不可了?” 芙蓉姑娘一正色道:“不错,奴家跟连老爷子还有一桩重要约定没有履行,不过此事与你们无关,小俊哥大可放心。” 樊飞沉吟有顷,终是苦笑道:“罢了,前辈既然如此坚持,那樊某也只好从命,不过今后你我双方若再发生冲突,前辈便休怪樊某忘恩负义了。” 他说罢遽然一掌打在连八方背心,连八方闷哼一声,当场便昏死过去。 芙蓉姑娘见状正自娥眉一蹙,樊飞却已咳声道:“前辈不必着恼,樊某只是暂时封闭了连老怪的气脉,两个时辰之后禁制自解。不过前辈最好不要尝试为他解禁,否则樊某也无法保证他能活命。” 芙蓉姑娘这才舒了口气,向他抛了个媚眼道:“那奴家便多谢了,敬祝小俊哥心想事成,咱们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挟起昏迷的连八方,展动身形径往山下而去。樊飞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举步上前拍开孙楚楚受制的穴道。 孙楚楚眼神空洞,螓首低垂着道:“啸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刚刚那妖妇下的毒手?” 樊飞轻咳一声道:“孙姑娘切莫太过伤心,樊某实际也不能确定岳啸川的生死。” 孙楚楚闻言一震,霍地抬头道:“什么?!那你刚才说的……” 樊飞这时已来至苏琬珺身旁,一面俯身探视一面歉然道:“方才情势紧急,樊某为免陷入困局,只好顺势妄加推断,还望孙姑娘见谅。” 孙楚楚听得这话,也不知是该气恼还是惊喜,兀自发懵间只听樊飞接着道:“樊某是今日午后才到的三叶集,上山途中恰逢连老怪挟持孙姑娘,所以才将计就计隐于暗中,随时准备将姑娘救出魔掌。” 孙楚楚定了定神,难掩失望的道:“那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变故了,哼……刚刚你就不该放那妖妇跑走,如果真是她……害死了啸哥哥,我哪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了她给啸哥哥报仇!” 樊飞轻轻一叹道:“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樊某的确是情非得已。不过孙姑娘也不必太过悲观,少时等琬珺醒来,你自可向她询问,想必便能确知岳啸川的安危。” 孙楚楚翟然一醒,趋上前来关切的道:“苏姐姐没什么大碍吧?她这……怎么倒像是睡熟了的样子?” 樊飞沉吟着道:“琬珺并无任何内伤,看来似乎也没有中毒,孙姑娘的意思是她此刻正在熟睡?” 孙楚楚心里打了个突,蹙眉讷讷的道:“对了,当初啸哥哥身受重伤睡了好些天,快要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话音未落,果然只听苏琬珺轻吟一声,跟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孙楚楚心头诧喜,连忙抓住苏琬珺的手臂,迫不及待的道:“姐姐你没事了吧?啸哥哥他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 苏琬珺茫然片刻,终于也渐渐清醒过来,看到樊飞时虽然心中一宽,但转念间又疑惑的道:“楚楚妹妹?我怎么还……” 说话间指尖微动,已发觉无瑕玉簪此刻正握在自己手中,接着再运气默查片刻,更惊觉不仅先前芙蓉姑娘那记致命掌伤消弭于无形,竟连这几日搏斗中所受的旧伤也都已经痊愈! 苏琬珺惊异莫名,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这……我难道是脱胎换骨了么?” 孙楚楚心系岳啸川的安危,看她不答便又催问道:“苏姐姐!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苏琬珺娇躯一震,恍然顿悟的道:“岳兄?——他……他难道竟是……唉!我……我怎值得他如此牺牲!” 说罢已腾的坐起身来,一把拉住孙楚楚,满含焦虑的道:“楚楚妹妹,你有没有见到岳兄?” 孙楚楚心中一凉,泪光盈盈的道:“没有……我上来的时候就只有姐姐你和一名妖妇躺在这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苏琬珺不禁凄然道:“是我疏忽了……是我害了岳兄……我……唉……” 孙楚楚闻言直是如坠冰窟,愈发惨然的道:“你……姐姐你的意思是……啸哥哥真的已经被那妖妇害死了?” 苏琬珺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不是这样……妹妹请稍安勿躁,我把事情讲给你听……” 她当下便整理思绪,将先前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只不过最后刻意隐去了自己遭芙蓉姑娘重创而险些丧命之事,只说当时被爆炸的气浪震晕,但昏死之前可以确定岳啸川毫发无伤。 孙楚楚听罢总算松了口气,但转念间又疑惑的道:“既然啸哥哥没被霹雳子炸伤,那妖妇多半就是被他打倒的,可为什么现在他却不见踪影,更加还让姐姐你一个人躺在这里?” 苏琬珺心中有数,却苦于无法向她解释,嗫嚅间只听樊飞温然道:“琬珺受到爆炸冲击,刚刚清醒时记忆或许还有些模糊,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待琬珺彻底康复再细究其中原委。” 孙楚楚虽然悬心,但看到苏琬珺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终究也不好太过逼迫,只得点点头道:“好吧……希望啸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否则我决不放过那个叫作芙蓉姑娘的妖妇!” 苏琬珺暗自苦笑,当下三人便结伴向山下行去。不久眼见三叶集已经在望,苏琬珺却踟蹰着停下了脚步,樊飞见状微讶道:“琬珺你怎么了吗?” 苏琬珺秀靥微红,孙楚楚则没好气的道:“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把苏姐姐当作未婚妻子呀,人家这样子能抛头露面么?” 樊飞恍然一悟,略显尴尬的道:“那你们在此稍等,我去集上置办些衣物。” 苏琬珺垂首细声道:“你自己路上小心,快些回来。” 樊飞微笑相应,随即便绝尘而去,孙楚楚见状却是嘟起小嘴道:“我现在也看出来了,姐姐你对这家伙可真是依赖得很。” 苏琬珺神色一戚,难掩羞愧的道:“妹妹是在埋怨我没能照顾好岳兄吧?我……的确是我太过失职,任你如何责怪我都绝无怨言。” 孙楚楚幽幽一叹道:“没有……我只是看姐姐你们两个在这里郎情妾意的,可我啸哥哥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所以难免有些……” 苏琬珺不禁赧然道:“妹妹怪罪的是,但我这番做作也有我的理由,你且仔细听来。” 孙楚楚正自一愕,耳边已听到苏琬珺的一线传音,不过是寥寥数语,却已经让她震惊莫名。 红日西沉,三叶集外铜铭山间的一处秘洞之中,摇曳的火光正隐约照出两条人影。 毒手鼓魔连八方匍匐着昏迷在地,芙蓉姑娘则盘膝端坐在一旁,双目暝合间潜运玄功疗复伤势。 两个时辰不多不少,就在芙蓉姑娘睁开眼睛之际,连八方口中也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跟着慢慢醒转过来。 芙蓉姑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当下瞥了连八方一眼,神态慵懒的道:“连老爷子终于醒了?” 连八方虽然醒转,但背上仍旧是酸麻难当,一时之间几乎动弹不得,无奈只能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今日多蒙姑娘仗义力保,由此可见姑娘已将老夫当作真正的盟友,老夫着实欣慰之至。” 芙蓉姑娘淡淡的道:“连老爷子不必客气,今日若非你及时让奴家服下灵丹,奴家这条性命必定也保不住,咱们算是两不相欠吧。” 连八方讪讪一笑道:“分所当为,分所当为而已,姑娘不必介怀。” 芙蓉姑娘微一颔首,却又娥眉轻蹙的道:“不过连老爷子尾随奴家跑来这三叶集,想必还是对奴家不太信任喽?” 连八方老脸一红,干笑着道:“姑娘连夜出走,老夫原本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才……” 芙蓉姑娘摆摆手打断道:“连老爷子担心是真的,可并不是担心奴家的安危——不错,奴家此来的确是还想跟小俊哥他们攀攀交情,只可惜小妹妹太过不识时务,奴家无可奈何,也只好辣手摧花了。” 连八方听她如此坦白,心中虽然难免不忿,面上却仍是陪着笑道:“总归天意如此,姑娘想必也是顺势而为,如今岳啸川既已伏诛,老夫去了一名平生大敌,当真是可喜可贺。” 芙蓉姑娘听罢却是讶然道:“大胡子小哥死了?……方才奴家并未看到他的尸身,连老爷子你又是如何下此定论?” 连八方登时一滞,难掩失望的道:“这……难道不是姑娘你用霸道火器炸死了他?” 芙蓉姑娘苦笑一声道:“小妹妹情深义重,硬是替大胡子小哥挡下一劫,如今她已然香消玉殒,奴家跟小俊哥注定要势不两立了。” 连八方更是心惊,片刻方叹口气道:“姑娘只怕也想错了,那苏琬珺非但没死,当时反而还红光满面,倒像是服了仙丹妙药一般。” 芙蓉姑娘先是错愕,随即却哂然道:“绝不可能,小妹妹先遭火器杀伤,之后又被奴家亲手震断她的心脉,倘若这样还能不死,那才真正没天理了。” 连八方一场美梦落空,沮丧之下愁眉苦脸的道:“老夫绝非信口开河……苏琬珺且先不说,但姑娘既然没能炸死岳啸川,这天杀星又岂会善罢甘休?” 芙蓉姑娘似是一滞,颦眉讷讷的道:“大胡子小哥的能为远超奴家估计,奴家胸前这处伤便是拜他所赐。不过听连老爷子的话意,你竟然没撞上他?” 连八方沉吟片刻,心中也有所了悟,面上却刻意掩藏的道:“对了,姑娘既然误认为已经杀死了苏琬珺,那先前面对樊飞之时你为何还能恁地从容?”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连老爷子果然心思细密,不过此中缘由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几分,否则刚刚也不会露出那般顿悟的眼神了。” 连八方心头一凛,将错就错的道:“如此看来苏琬珺难逃麻烦缠身,咱们暂时倒不必再针对她。眼下还是尽快寻到岳啸川,觑机将他一举格杀为妙。” 芙蓉姑娘冷眼旁观,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几分印证,她却当真是不动声色,闻言微颔首道:“就依连老爷子吧,希望天从人愿,奴家能尽早拿到那九窍心血。” 连八方赶忙正色道:“姑娘尽可放心,老夫担保你能将九窍心血收入囊中。” 芙蓉姑娘不置可否的一笑,眼底却隐见精芒闪动,既然已经图穷匕见,那梦寐以求之物自然是志在必得。 月光如水,夜色下的杀虎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村东口的一间农舍之内,此刻但见苏琬珺正自手托香腮,美目微阖间若有所思。 忽然耳边只听吱呀一响,却是樊飞推门走进,接着又随手带上了房门。 苏琬珺眨眨眼睛,柔声探问道:“还是没找到么?” 樊飞摇头苦笑道:“没有,这孙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唉……” 苏琬珺含羞一笑,佯嗔着道:“你呀……什么都不懂,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被误当作你的妾室,当然是要生气了。” 樊飞无奈的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嘛,咳……总之现在怎么办,还要去找吗?” 苏琬珺点点头道:“当然要找,至少得知道楚楚妹妹的行踪,否则我可不能安心。” 樊飞轻叹一声,却又狡黠的道:“琬珺你不必多心,即便找不到孙姑娘,我也不会死皮赖脸、非要跟你住一起的。” 苏琬珺晕生双颊,忍不住白他一眼道:“又来轻嘴薄舌的,这次若再找不到楚楚妹妹,你自己也别回来了。” 樊飞不由叹笑道:“唉~我在的时候便百般使唤,那我不在的时候,琬珺你又该如何呢?” 苏琬珺愈见娇羞,垂首柔声道:“你呀……若不是你可以依赖,我又怎会……怎会答应你的?现在却又躲懒耍滑,敢情是得了好处便想原形毕露么?” 樊飞心中一荡,索性一把捉住苏琬珺的玉手,满面深情的道:“琬珺,既然你认定我可以依赖,那我也决不会辜负你。” 苏琬珺目光迷离,顺势倒向他怀里,细语呢喃着道:“飞……本来我还自觉修为不凡,足够应付一切。可这回我却连岳兄都照顾不好,害得他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所以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其实我根本离不开你,飞……以后也不要再离开我好么?” 樊飞只觉热血上涌,轻轻抚摸着苏琬珺的秀发,语带轻颤的道:“琬珺你这是……好!我答应你,今后决不再离开你半步。” 苏琬珺嗯了一声,纤手抚上他的胸膛,宛转低吟着道:“飞……你几时也喜欢上了熏香,我怎么不知道?” 樊飞身躯一僵,勉强一笑道:“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琬珺你若介意,以后我便不熏。” 苏琬珺的手此时已经按上了他的心口,闻言轻缓的道:“不必了,这香我很喜欢,是叫作波旬幽昙的吧?” 樊飞心头剧震,这才觉出原本亲密的接触,此刻竟已成了致命的威胁。 心中虽是暗叫惭愧,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琬珺果然学识渊博,正是这香没错。” 苏琬珺琼鼻一哼,不疾不徐的道:“‘小卒’兄何必再演戏,这‘琬珺’二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樊飞暗自苦笑,勉强镇定的道:“琬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苏琬珺哂然道:“够了‘小卒’兄,前次我虽然不曾见你真容,但对你的声音反而更加印象深刻,所以再装傻充愣便无趣了。” “樊飞”沉默片刻,终是自嘲的道:“罢了……谁教在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苏姑娘你如此倾国丽色,又故作媚态百般勾引,在下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苏琬珺脸上一红,凛然正声道:“如果小女子猜测无误,这波旬幽昙之香该是樊飞留下的吧?” “樊飞”眉峰一轩,淡淡的道:“苏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扣心锁’的暗记你会不清楚么?” 苏琬珺娇躯一震,失声轻呼道:“扣心锁!……原来他早已——咳……总之樊飞如此施为,应该不是要‘小卒’兄冒名顶替,进而有所越轨吧?” “樊飞”似乎也已经无所顾忌,当下洒然道:“不错,樊飞以这邪术逼迫在下前来保护苏姑娘的安全,可正所谓城下之盟不成其盟,在下又岂肯任人摆布?” 苏琬珺了然的道:“所以你便对我下手,打算以我为筹码反过来威胁樊飞,可是如此?” “樊飞”干笑一声道:“只可惜在下没想到你苏姑娘也是个中高手,那如今在下这条小命,恐怕已经操纵在姑娘你手里了吧?” 苏琬珺也不答他,只是悠悠的道:“事已至此,‘小卒’兄也该明白眼下的局势,以后咱们还须同行,敢问你到底名讳为何?” “樊飞”斜眼一睨道:“这个嘛……在下贱名也无甚价值,苏姑娘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苏琬珺哦了一声,不温不火的道:“也罢,‘小卒’兄既然不肯告知,那小女子去问日轮天刀之主也是一样。” “樊飞”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道:“你!……你怎会知道……?!” 苏琬珺淡淡的道:“‘小卒’兄刻意自谦,结果却反而欲盖弥彰,当初你与君妍妹妹交手之时我也在场,所以断不会认错人的。” “樊飞”呆立片刻,终于气沮的道:“好……在下沈寒星,苏姑娘听清楚了吗?” 苏琬珺微颔首道:“希望沈公子没有说谎,否则咱们今后便难相处了。” 沈寒星暗自不忿,盯视间意味深长的道:“苏姑娘也不必太过得意,你与樊飞都精通邪术,想必身份绝不单纯,日后一旦东窗事发,必定难逃身败名裂。” 苏琬珺不动声色的道:“沈公子若有实证,大可去正义盟告发我们,此刻妄加揣测又有何意义?” 沈寒星正自一滞,苏琬珺已经撤身退后,随即正声道:“天色已晚,沈公子请便吧。” 沈寒星只觉邪火上涌,忍不住谑声道:“苏姑娘你也该听过传言,樊飞如今已经成了‘废人’,那你这句‘请便’是在暗示在下前仆后继、入幕为宾吗?” 苏琬珺秀眉一剔,分明讥讽的道:“沈公子若是难以成眠,小女子愿以沥魂令助君安睡。” 这“沥魂令”正是触动“扣心锁”之刑的秘法,沈寒星当即闷哼一声,满含不忿的转身欲去。 孰料方打开房门,却见孙楚楚正站在门口,满脸都写着鄙夷的道:“原来这位是‘真寒心’真公子呀,唉……如今这世道真是乱得很,明明是假的却要姓‘真’,‘真’是笑死人了。” 沈寒星听得脸色发黑,当下也不打话,径自一摔门扬长而去。 孙楚楚又娇哼一声,走近过来压低声音道:“苏姐姐,那‘扣心锁’是你们万应心教的术法么,可真有那么厉害?” 苏琬珺却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思绪万千——原来樊飞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却从未显露出半分异状,那他借机挑明又是什么目的?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对自己……果然是真心的么? 孙楚楚看苏琬珺神情变幻不定,也不由得心下大奇,索性抓住她的手臂摇晃着道:“姐姐你想什么呢,这‘扣心锁’到底有多厉害,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苏琬珺翟然一醒,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这门术法是以密咒摧毁对方心神,想来毕竟太多恶毒,所以妹妹还是莫再追究了吧。” 孙楚楚闻言也只能怏怏的道:“好吧……总之咱们是吃定那姓真的咯?” 苏琬珺不禁莞尔道:“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沈公子现在是咱们的同伴,妹妹你可别太过欺负人家。” 孙楚楚小嘴一撇道:“我才懒得欺负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啸哥哥,可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苏琬珺同样满心惆怅,定定神方正色道:“明天咱们先去云雾山,看樊飞给我留下了什么口信,然后便结伴去找岳兄,我保证最后能还给妹妹一个毫发无伤的啸哥哥。” 孙楚楚眼珠一转,低咳一声道:“好了我的姐姐,我知道你是在宽我的心,不然你凭良心说一句,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真相?” 苏琬珺心下微惊,面上却哂然道:“你这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 孙楚楚显然不甘心,一脸认真的道:“才不是胡思乱想呢,今天姐姐你整个人都心事重重的,绝不只是担心啸哥哥那么简单。” 苏琬珺不意她竟如此敏感,心念电转间故意叹口气道:“好吧,既然妹妹非要追根究底,那我也不得不说了。可是我只能告诉你四个字,至于猜不猜得出是什么意思,就要看妹妹你自己悟性如何了。” 孙楚楚精神一振,满怀得意的道:“我就说姐姐你肯定有秘密嘛!姐姐尽管说就是,我一定洗耳恭听。” 苏琬珺嗯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如此甚好,那妹妹且听真,我这四字便是——洗洗睡吧。” 孙楚楚登时石化,旋即大发娇嗔的道:“姐姐你……这算什么嘛,简直比先前胳肢人家那次都没正形!” 苏琬珺呵呵一笑道:“我可是邪教妖女呢,哪用得着什么‘正’形,妹妹你还是多多担待吧~” 她说罢也不理会孙楚楚那连连顿足的嗔怪样儿,便径自端起脸盆出门洗漱。方自井中打起水来,却忽听正门吱呀轻响,敢情是主家母子两人竟一同走出,讷讷间分明欲言又止。 苏琬珺略感奇怪,当下和声道:“伯母和武大哥有事吗,是否我们有什么不周之处?” 那主家武习勇二十出头模样,闻言一张黑脸反而憋得通红,还是乃母赖氏夫人接过话头,期期艾艾的道:“姑娘……是不是名叫苏琬珺啊?” 苏琬珺微颔首道:“不错,我们来借宿时报过姓名,伯母找我有事?” 武习勇这时也镇定下来,嗡声嗡气的道:“是这样……姑娘你家相公刚出去不久,外头就又进来一个穿一身白的年轻人,要咱们转告你一句话。” 苏琬珺诧异的道:“穿一身白的年轻人?嗯……那有劳武大哥告知。” 武习勇看了一眼赖氏夫人,有些底气不足的道:“他说……说的是什么‘万法归一,应循本真,心生万物,教统古今’——娘你记得也是这样吧?” 赖氏夫人点头称是,苏琬珺却听得心头剧震——“万法归一,应循本真,心生万物,教统古今”……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这一关毕竟是躲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5章 勿负佳人 更深夜静,月隐星沉,看着身旁好梦正酣的孙楚楚,苏琬珺心中只觉羡慕不已。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出指点了孙楚楚的昏睡穴,这才起身悄然而去。 杀虎村依山而建,其间山路盘旋而上,直至山顶上的杀虎祠。这杀虎祠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方才开放,此时则是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狻猊石像昂然肃立,观之着实森严威重。 苏琬珺一路来至杀虎祠,定睛处果见紧闭的大门前正悬着一支通体莹白的尺八玉箫。她心中早有计较,当下便屈膝跪落,语带惶恐的道:“徒儿参见师父,这一段时日有负师父厚望,还请师父责罚。” 门内略一沉默,便听一个清朗声音淡淡的道:“夜露深重,久跪伤身,且起来说话吧。” 苏琬珺螓首低垂,却是涩声道:“徒儿不敢,师父待徒儿有如亲女,徒儿却有愧于师父,在此跪求师父责罚。” 门内声音微微一哂,不温不火的道:“是否责罚为师自有判断,眼下却容不得你自作主张,斗胆违抗师命。” 苏琬珺闻言愈发惶然,连连顿首道:“徒儿岂敢违抗师命,只不过是……” 门内声音清咳一声道:“无需多言,起来回话。” 苏琬珺只得听命起身,垂手肃立着道:“多谢师父体谅,徒儿诚惶诚恐。” 门内声音淡然道:“前次为师吩咐你调查之事,可曾有何进展?”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微一颔首道:“虽然还未竟全功,但那定世七侠之身份徒儿大半已有眉目,在此恭请师父参详。” 门内声音并未答话,苏琬珺略显忐忑,接着又讷讷的道:“七侠之首七绝天尊一向行踪诡秘,徒儿曾寻得机会与他交手过一次,但其人武功驳杂之极,甚至还曾使出净宇教创教魔王‘残照’辛泣血、‘狂飙’卓世超等人的绝学,令人根本无法追究其来历。而且非但如此,激战中徒儿还曾冒险施展殇魂欲一举擒之,不料此人似乎对我教秘术也知之甚详,徒儿不仅未能奏功,反而险些为其所趁,想来实在是惭愧之至。” 门内声音轻咦一声,颇见讶异的道:“此话当真?……若这名七绝天尊真能以我教秘术反制于你,那他之身份的确必须重新评估了。” 苏琬珺郑重其事的道:“此事千真万确,徒儿断不敢欺瞒师父。” 门内声音微微一顿,语带慈和的道:“殇魂极耗元力,以珺儿你眼下的修为,切不可再随意施展。不过此事你确实做得十分尽心,为师心中也有计较,你便接着说下去吧。” 苏琬珺毕恭毕敬的道:“多承师父关心,这原是徒儿的本分。七侠之三行者,其真实身份乃是前少林达摩院长老通展,六年前龙门石窟一役因大开杀戒而见逐于少林,之后再出现便为七绝天尊延揽,曾数度助其诛杀强敌。” 门内声音沉吟着道:“‘释生斩罪,我佛慈悲’——通展之能为冠绝少林众僧,日后实为我教劲敌,珺儿你尚需多加留意,且看此人有何弱点可资利用。” 苏琬珺颔首称是,接着又道:“七侠之四药侠本名胡翼空,原是武当掌教太玄之弟子,此人因醉心医药而荒疏武学,于弱冠之年自行破门出教。其医术毒术皆堪称出神入化,但毕生疗毒而不施毒,由此可见对我教并无太大威胁。” 门内声音微微一顿,颇见玩味的道:“是否威胁我教,为师自有斟酌,珺儿你大可不必越俎代庖。” 苏琬珺脸上一红,正待出言解释,门内声音已截口道:“不过既然知晓此人与武当派有所瓜葛,便不难解释其为何对太玄老道另眼相看,这一条线索为师日后自有驱处,你且继续说吧。” 苏琬珺心下惭愧,怔了怔方低沉的道:“七侠之五天刀,其真实身份应为鬼谷天机门掌门司徒翔,亦为净宇教创教魔王‘天机’石万通之师兄,此人已于定世山一役陨落,徒儿认为似乎已无继续追查的必要。” 门内声音不以为然的道:“司徒翔虽已毙命于石万通之手,但那日轮天刀号称克邪圣器,于我教中人有百害而无一利,珺儿你当留意此刀去向,若有机会定要将之毁去。” 苏琬珺暗自一叹,口中却恭声道:“是,徒儿记下了。至于七侠之末穷神,坊间大多猜测其为丐帮长老路不平,但据徒儿追踪分析,此论调不过是有心人刻意混淆视听,目的便是掩藏自身背景来历。” 门内声音了然的道:“所以如此说来,珺儿你对此人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觉察?” 苏琬珺微一迟疑,还是点头道:“不错,徒儿已经锁定两人,预计一月之内便可水落石出,到时再容徒儿回禀师父。” 门内声音嗯了一声,意似嘉许的道:“珺儿你这些时日的确十分努力,所获讯息于我教亦大有裨益,不过听你方才所言,为何不提七侠之二临江仙剑,与七侠之六拳帝?” 苏琬珺暗自一滞,垂首涩声道:“关于此二人之身份,徒儿眼下尚无头绪,恳请师父治罪。” 门内声音微微一哂道:“果真尚无头绪,还是故意隐瞒不报?” 苏琬珺娇躯一震,难掩惶恐的道:“徒儿怎敢欺瞒师父?只是……只是此二人隐藏极深,徒儿委实无从查起……” 门内声音呵的一笑,不急不徐的道:“好个无从查起,那拳帝也还罢了,可临江仙剑的身份,珺儿你当真便毫无头绪?” 苏琬珺面现红晕,手足无措的道:“师父明察秋毫,徒儿……徒儿也曾怀疑樊飞便是七侠之二临江仙剑,但……但又有诸多事实推翻此一怀疑,所以徒儿实在不敢妄言。” 门内声音不由叹笑道:“是吗?珺儿你连自个儿的人都要赔进去了,居然还是摸不透樊飞的底细,这到底是为师无能、误人子弟呢,还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心有旁骛呢?” 苏琬珺脸上更红,半晌方嗫嚅着道:“徒儿惭愧,但樊飞既已断指退隐,徒儿认为……” 门内声音悠悠的道:“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属实,更何况道听途说?此事珺儿你还须详查,切不可掉以轻心。” 苏琬珺听得一怔,终是黯然道:“是……徒儿知错了,徒儿会继续查证。” 门内声音轻咳一声道:“樊飞乃渊中潜龙,若不能为我教所用,则断不可留其性命,珺儿你也当早有觉悟,莫要泥足深陷。” 苏琬珺心下凄苦,却只能涩声道:“徒儿知晓师父的良苦用心,只盼樊飞能够深明大义、甘心投效,否则……徒儿决不会手下留情。” 门内声音赞许的道:“如此便好,为师也相信你对我教的忠诚。” 苏琬珺暗自苦笑,门内声音却又和声道:“定世七侠之事暂且放过一边,珺儿你可还记得为师最初命你涉足江湖的目的?” 苏琬珺登时一震,片刻方嘤声道:“是……关于岳啸川,他……他与徒儿已称得上生死之交,而且他近日也已知晓徒儿的身份,却并未加以排斥,所以……或许……” 门内声音轻叹一声道:“恐怕岳啸川只是并未排斥你个人而已吧?” 苏琬珺当即语塞,讷讷间只听门内声音语重心长的道:“自你与他相识已过三载有余,如今却仍无把握劝说他投效我教,珺儿你必须明白,一味消极逃避只会害人害己,眼下是你作出决断的时候了。” 苏琬珺目光迷离,期期艾艾的道:“徒儿……徒儿只怕他若是不肯答应,那便连如今这份情谊也难以保全,所以……此事似乎不可操之过急。” 门内声音听罢却是冷哂道:“岳啸川天纵异数,若能为我所用必可所向披靡。恰如今他与武林正道颇多不睦,若不能趁此良机将他收服,日后再欲延揽更加难如登天。到时无奈只好痛下杀手,想必珺儿你也不想见结局如此吧?” 苏琬珺娇躯剧颤,银牙紧咬间半晌作声不得,门内声音见状语气放缓的道:“罢了,此事你可再稍加斟酌。不过今日为师观你命星晦暗,似将有陨落之相,却不知你是如何逢凶化吉,反而因祸得福?” 苏琬珺微微回神,念头数转间喑哑的道:“徒儿今日的确劫数临身,万幸还有药侠前辈所赠的一粒保命金丹,最后才侥幸起死回生,所以……所以方才……” 门内声音了然的道:“原来如此……为师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日后若真是狭路相逢,自会放那药侠一条生路。” 苏琬珺感激的道:“多谢师父宽谅,徒儿代药侠前辈谢过师父。” 门内声音淡淡的道:“我教重新崛起之日为期不远,待下次再见之时,为师希望珺儿你已经有所决断。” 苏琬珺再次盈盈跪落,极尽恭敬的道:“徒儿记下了,在此恭送师父。” 门内声音嗯了一声,紧接着便见大门前悬着的那支莹白玉箫倏地没入虚空,自此再无半丝人声。 苏琬珺渐渐平复心情,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湿双颊——师命难违,情谊难舍,这却该如何决断? 时近傍晚,三名行色匆匆的旅人出现在云雾山中,其中两位女子皆容颜绝美,另一位男子亦丰神俊朗,正是苏琬珺和孙楚楚两女,以及恢复本来形貌的沈寒星。 苏琬珺脸上略显疲惫,却仍是强打精神的道:“不知当日事发何处,还请沈公子带路。” 沈寒星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此去尚有一段路程,苏姑娘若是感觉乏力,不妨让在下抱你上去可好?” 苏琬珺尚未答话,孙楚楚已忍不住娇斥道:“姓真的你别得寸进尺!苏姐姐虽然不屑跟你计较,但姑娘我可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那‘紧箍咒’再给你念上几遍,看你还嚣张得起来?” 沈寒星登时一滞,无奈摇头苦笑道:“是是是,孙姑娘若是祭出那沥魂令来,在下同样消受不起……只不过孙姑娘如此着恼,莫非是埋怨在下只对苏姑娘献殷勤,对你却视而不见么?” 看来这位倒真是风流自赏,即便屈居人下也不忘乱讨便宜。孙楚楚正气得柳眉倒竖,苏琬珺已轻咳一声道:“楚楚妹妹稍安勿躁,沈公子想必也是无心之语,咱们相互忍让些便是了。” 孙楚楚对她已是衷心服膺,闻言只得忍气吞声,但还是向沈寒星投去满含威胁的一瞥。 沈寒星觑得分明,暗自莞尔间也不再多言,便径自当先领路而去。 约摸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三人已来至日前樊飞与薛华栋等人约见之处,现场自是早已人去楼空,唯余贯入山石之中的龙渊神剑,威严龙首依旧傲然挺立。 沈寒星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苏姑娘,你相公的遗物就在那边,请你自行检视吧。” 苏琬珺秀眉微蹙,却也并未发作,只是微一颔首便默默的走上前去。 孙楚楚早已看不过眼,趁机冷斥道:“姓真的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什么叫做‘遗物’?” 沈寒星呵呵一笑道:“遗物便是指遗留之物,孙姑娘以为然否?” 孙楚楚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强词夺理,那你的‘后事’也想想该怎么办吧。” 沈寒星不由失笑道:“哦?孙姑娘所指想必是在下‘以后当为之事’了?” 孙楚楚见唬他不住,正在思忖该如何反击之际,耳边却倏听得铿锵龙吟之声。这下两人也无暇再斗嘴,便即不约而同的展动身形,齐齐来至苏琬珺身畔。 此时但见苏琬珺倒持龙渊神剑,神情震惊之余却又满含愤懑,而那深蓝色的剑身之上,则赫然以鲜血写就八个小字,看起来委实触目惊心。 沈寒星先自回过神来,摸摸下巴干笑道:“樊飞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不过这‘剑予吾友,勿负佳人’之意……难道他老兄的意思是委托在下……” 孙楚楚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脸鄙夷的道:“姓真的你自认是樊飞的朋友么?” 沈寒星笑容一僵,干咳一声道:“这个……虽然暂时算不上,但以后还有机会嘛。可要说是岳啸川也不对,他使刀的呀。” 孙楚楚懒得理他,径向苏琬珺柔声劝慰道:“苏姐姐你先别慌,或许是咱们误会了樊飞的意思,更说不定还是这姓真的暗中做的手脚呢。” 沈寒星闻言直是暗叫冤枉,苏琬珺却是凄苦一笑,缓缓摇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咱们眼下先往乔家庄一行,还有几件事情亟需善后。” 她说罢便径自向山下走去,孙楚楚虽然看出她是强自隐忍,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沈寒星随后跟上。 三人匆匆下山进入乔家庄,沈寒星领命去那位不幸横死的乔二叔家中抚恤探视,而苏琬珺和孙楚楚则结伴往寄放那名女童的人家而去。 孙楚楚见苏琬珺满怀心事,一路之上倒也乖巧的不去打搅她,须臾眼见门庭在望,她亦抢先上前叩响门环,同时扬声娇唤道:“家里有人吗?月香姑娘可在?” 里面略一沉寂,接着便听脚步声响起,户枢拨动间大门半开,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露了出来,浑浊的目光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警惕的道:“姑娘……是谁?找我家女儿做啥?” 这时苏琬珺也走上前来,只见她单手将出鞘的龙渊神剑背在肩后,敛衽深施一礼道:“老伯您好,日前小女子曾将一名女童托付给月香姑娘照顾,今日便是专程前来将她领回的。” 门内老者别的还没看清,目光便已牢牢盯住了那一截深蓝色的剑锋,霎时只见他面色陡变,慌忙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随即放声叫道:“女儿快躲起来,又有恶人上门了!” 苏琬珺和孙楚楚面面相觑,各自如坠五里云雾,所幸紧接着便听一个娇甜声音传来道:“爹您又糊涂啦,那好像是九灵仙凤苏琬珺、苏女侠呀。” 那老者却气急败坏的道:“什么苏郡皖郡的!女儿你千万别出去,爹这就去找铁侄子来帮忙打恶人!” 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无奈又扬声道:“月香姑娘请放心,正是小女子再度前来拜访。” 里面那女子应了一声,不一刻便见门扉重启,一位身着梅红衣裙、梳着乌黑发辫的大姑娘走了出来,满面喜色的道:“真的是苏女侠您回来啦,那这位是……啊对了!是不是孙楚楚孙女侠?” 孙楚楚可真是极少被人家叫作“女侠”,闻言不由得便是一怔,苏琬珺却忽有所觉,脱口惊问道:“月香姑娘,之前是不是有一位满面虬髯的年轻人也来过你这里?” 大姑娘——乔月香脸上一红,点头嗯声道:“苏女侠您真是料事如神,那位少侠自称姓岳,是苏女侠的旧识,特地来看看孩子好不好的。” 孙楚楚这时也回过神来,诧喜之余急切的道:“月香姑娘,你知不知道啸……那位少侠后来又去了哪里?” 乔月香赧然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岳少侠曾说苏女侠可能会与一位孙女侠一同前来,如果那样的话就把孩子托付给孙女侠照顾。” 孙楚楚不禁愕然道:“托付给我?这……” 乔月香抿嘴一笑道:“果然这位就是孙女侠啊,岳少侠说孙女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虽然自觉唐突,但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托付,所以也只好劳烦孙女侠了。” 苏琬珺在旁边听得黯然神伤,孙楚楚却喃喃的道:“这……那他没留下别的什么话吗?” 乔月香偏头想了一下,略有些忸怩的道:“没有了,岳少侠只是托我转告孙女侠,说‘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这话听来可真有些歧义,孙楚楚害羞之余更生委屈,忍不住哽咽着道:“什么跟什么嘛,这……这两个混蛋,以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么?还不约而同的留什么‘八字真言’……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这厢正自气恼无地,不料却忽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咦?不是八字真言吗,怎么孙姑娘你倒说了五个该死,这岂不是成了十字真言?” 话声中但见沈寒星翩然而至,右臂之下还挟着一条彪形大汉。孙楚楚正没好气,索性瞪他一眼道:“要你管!多出一个该死就是留给你的!” 沈寒星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苦笑之际却听乔月香惊呼道:“铁大哥?!——你是什么人,干嘛抓着铁大哥?” 沈寒星微微一笑道:“哦?难得这穷乡僻壤还有这么水灵的大姑娘。呵……这名莽汉气势汹汹而来,想必是敌非友,所以在下只好先将他拿下了。” 乔月香脸上一红,勉强正声道:“你……你误会了,这位铁大哥是我家的邻居,绝没有什么恶意的。” 沈寒星略一沉吟,转向苏琬珺道:“苏姑娘怎么说,在下唯你马首是瞻。” 苏琬珺和声道:“既是月香姑娘的旧识,沈公子便莫再为难这位铁兄了。” 沈寒星打个哈哈,对着乔月香眨眨眼道:“好吧,那月香姑娘可要接好你这位铁大哥哟。” 说话间但见他猿臂轻舒,竟把那大汉整个儿向乔月香掷去。乔月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看看想躲却又挪不动步,只把一张俏脸吓成煞白模样。 苏琬珺秀眉微蹙,正待出手解围,此时却忽见一条人影自屋内电射而出,间不容发之际横挡在乔月香身前,双膀较力堪堪正接住那大汉的身子。 苏琬珺看清此人正是先前那名老者,一时也不禁大出意料。而沈寒星更加难掩诧异之色,上下打量间干咳一声道:“这位老爷子力气倒是不小,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老者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道:“没廉耻的恶人!敢欺负我家女儿,看老子不打死你!” 沈寒星正自一滞,却见乔月香慌忙跟那老者耳语了几句什么,那老者的神情立转柔和,一言不发的抱起那依旧昏迷的大汉往屋内走去。 乔月香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颤声道:“苏女侠莫要见怪,爹早年间也是走江湖卖艺讨生活的,只是这些年被净宇教的坏蛋欺压惨了,所以总难免有些疑神疑鬼的。” 苏琬珺满面歉然的道:“月香姑娘言重了,原本便是我们这位沈公子行事鲁莽,无端开罪了乔老伯。总之这几日多有叨扰,便请月香姑娘将那女童交给楚楚妹妹吧。” 乔月香嗯了一声,返身回屋去抱孩子。孙楚楚早已心生不忿,这时忍不住冷笑道:“姓真的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人家月香姑娘可曾得罪过你?” 沈寒星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道:“在下既然承诺保护苏姑娘,自然便要打起十二分警惕,毕竟谁知道这位月香姑娘是不是故意藏拙,实际却图谋对苏姑娘不利呢?” 孙楚楚看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登时更加义愤填膺,而苏琬珺同样神色转冷,颦眉正声道:“沈公子先前是如何做派,小女子无心追究,但你今后若再这般随心所欲,咱们恐怕便很难相处了。” 沈寒星哈的一笑,虚一拱手道:“苏姑娘教训的是,在下保证下不为例。” 苏琬珺心知这位仁兄多半只是搪塞,一时之间只觉头痛不已,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后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位沈公子才好呢? 日影西斜,浓云密布,晦暗的天空中雷声隐隐,正是山雨欲来之像。 不一刻果然甘霖普降,雨点不急不缓的点落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湖畔草茅恬然独立,檐下唯见一盏孤灯于微风中摇曳飘荡。 草茅之中,窗棂之侧,一位青衫人正寂然独坐。此时但见他双目微阖,玉石般精致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恍惚间竟似一尊完美的雕像,自然显现出卓尔不群的风标。 蓦地只听吱呀一声门扉开合,一条身着紫色袍衫的人影缓步走入。青衫人双目一睁,当即起身施礼道:“今日多谢天尊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紫袍人微颔首道:“免了,坐。” 青衫人依言落座,紫袍人亦坐在他对面,先深深的盯了他一眼,这才难掩惋惜的道:“樊飞,如今你双手拇指齐断,即便身怀御剑之术,也注定再难登上剑道顶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在下自然有此觉悟,剑道顶峰不胜孤寒,就此止步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紫袍人眉头一皱,分明哂然道:“是吗?但今日你若长剑在手,又何须我来救你性命?” 樊飞依旧淡然道:“身在江湖总难免刀头舔血,今日即便在下单人独剑杀出重围,未来也难保不会再陷入死局,所以倒不如急流勇退,早日脱却这一身是非了。” 紫袍人冷笑一声,缓缓摇头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想要安然退隐又岂是容易之事?临江仙剑一向无所畏惧,这一次却如此消沉,樊飞呀樊飞,你究竟是在畏惧什么?” 樊飞眉峰一轩,俨似不解的道:“天尊何出此言?在下虽然修为有限,却还不至于畏惧连八方、濮阳尚这等丧家之犬。此次固然是情势所迫,但在下实际也早已倦了,借此机会急流勇退又有何不可?” 紫袍人叹了口气,颇见落寞的道:“你自然不是畏惧那班老魔小丑,而是在畏惧我这名七绝天尊,可是如此?” 樊飞面现错愕,正待出言解释,紫袍人却已摆摆手道:“你我各自来历皆心照不宣,你有所担忧我也能理解。只不过药侠前日方才挂冠求去,而你又几乎同时选择退隐,定世中人至此迅速凋零,委实令我措手不及。” 樊飞心中一动,便即咳声道:“原来药侠前辈竟也起了息隐之意,那不知……” 紫袍人径直打断道:“你想问什么我十分清楚,但此事最好还是由你自己解决,毕竟也该是你与苏琬珺摊牌的时候了。” 樊飞沉默片刻,却是轻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然已经决心置身事外,后续一切便端看天意如何,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紫袍人为之一哂道:“能说得出这种话,看来你当真是去意已决——你不必解释,我也并非翻脸无情之辈,即便你今后再非定世中人,眼下我却仍有责任护你周全。” 樊飞面现感激,当下深施一礼道:“多谢天尊宽谅,在下铭感五内。” 紫袍人不以为然的道:“废话都省起来吧,不过说起今日围攻你的那三名死士,其中两人分别该是慈光剑米仲威与屠灵环伏忍,但那最后一人你可能猜得出是谁?”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在下方才也正在苦思,但思来想去……似乎竟真的是他。” 紫袍人了然的道:“怒目金刚陆巨豪,别的都可能作伪,但那灭绝三连斩却是他的独门字号。” 樊飞眉头紧皱的道:“的确……不过在下与陆兄一向相交莫逆,之前更全力助他讨还毁家灭派之仇,所以着实想不通他为何竟会痛下杀手。” 紫袍人沉哼一声道:“世上忘恩负义者不知凡几,或许他陆巨豪便是此辈也未可知。” 樊飞暗自哑然,片刻方凝声道:“陆兄且先不提,那伏忍与米仲威在下也从未得罪,看来他们多半是听命于人,而并非出于本意了。” 紫袍人微颔首道:“听命行事无非是威逼与利诱两途,依你之见哪种可能性更大?” 樊飞沉吟着道:“伏忍品行卑劣,受人利诱也不无可能,但那米仲威据闻一向急公好义,想来应当不会如此失格。” 紫袍人亦附和道:“不错,利诱虽然不无可能,但威逼的成分更大一些。濮阳尚诡计多端,连八方精于用毒,都称得上是此道能手。” 樊飞微一苦笑道:“话虽如此,但陆兄孑然一身,又是慷慨忠勇之士,必定不会轻易受人胁迫,而这也正是在下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紫袍人若有所思,片刻方喟然道:“罢了……米仲威虽已毙命于我掌下,但余下两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无奈我近日尚有要事待办,却无法时刻在旁保护你的安全。” 樊飞连忙拱拱手道:“在下岂敢劳动天尊,此次的确事出意外,在下难免措手不及,但今后在下既有防备,全身而退想必并非难事。” 紫袍人听罢却是哂然道:“以你现下的状况,此言未免太过托大,我已拜托一位故人专程来此保护你,你们两人同行应当可保无虞。” 樊飞闻言一怔,随即轻咳一声道:“天尊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委实不愿再欠人情,所以……” 紫袍人不待他说完,已自微笑道:“哦?不愿再欠人情,那若是你已经欠下了呢?” 樊飞恍然一悟,略显窘迫的道:“原来天尊是指……咳,在下如今已是废人一名,不如就请天尊代为……” 紫袍人再次打断道:“没什么‘代为’的说法,你自己做下的承诺,难道又打算食言而肥?” 樊飞正自一滞,此时却听门口砰的一声,屋门已被一把推开,紧接着一条靓丽人影闪身进来,清俏声音似笑非笑的道:“天刀应约前来,天尊还不接驾~” 紫袍人面现尴尬,勉强正色道:“好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以为谁都似我这般宠你不成?” 来客哧的一笑,凤眼斜乜间凉凉的道:“哦……原来这家伙也在,难道是贼心不死,还想纠缠本姑娘?” 樊飞较之紫袍人更加尴尬,讷讷间只见来客旁若无人的解去黑地白花纹的大氅,又摘下覆着面纱的斗笠,然后颇为洒脱的甩了甩那一头湿润的青丝。 灯光之下觑得分明,这来客约摸双十年华,着一身鹅黄色织锦衫裙,身材颀长而凹凸有致,腰间挂着一口金柄金鞘的三尺长刀,整个人端的透出一派凛凛英挺之气。 再往脸上看去,只见她修眉入鬓、凤眼含情,光洁如玉的瑶鼻挺俏非常,下面一张薄薄的红菱嘴唇,嘴角微扬间隐含一丝戏谑的笑意。 眼见樊飞干咳一声转过脸去,她却忍不住抿嘴一笑,又向紫袍人一抱拳道:“天尊约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待办?” 紫袍人目视樊飞,俨然正声道:“樊飞日前遭遇意外,短期内不便与人动手,所以我想拜托你护送他一程。” 黄衫女郎瞄了樊飞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是么?那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人除去气色稍差了些,似乎也没缺胳膊少腿嘛。” 紫袍人皱着眉头道:“樊飞双手拇指已断,你自然看不出来。” 黄衫女郎听得一怔,这才留意到樊飞的双手一直拢在袖中,当下便撇撇嘴道:“这人惯会弄虚作假,天尊可别给他骗了。” 紫袍人无奈轻叹道:“是不是弄虚作假,你自己可以查证,总之人我已经交给你了,你必须保证护他周全。” 他说罢便起身欲走,黄衫女郎见状急忙道:“且慢——天尊说要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情?” 紫袍人径自开门离去,只留下不容置疑的话语道:“不错,拜托了。” 黄衫女郎又怔忡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美眸睨着樊飞道:“喂……那人,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呀?” 樊飞苦笑一声道:“君姑娘见谅,令师当日虽然将你托付给在下照顾,但在下如今的确已经无能为力,看来只能辜负令师的期望了。” 黄衫女郎——君姑娘轻哼一声道:“本姑娘几时要你照顾来着,纯粹是你心怀不轨屡屡纠缠罢了。且先不说这个,交待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找到沈寒星那恶贼没有?” 樊飞笑得更苦,颇见困窘的道:“惭愧……毕竟人海茫茫,在下实在力有不逮。” 君姑娘并未意外,只是赏他一记白眼道:“算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大言不惭的要照顾本姑娘?哼……没什么事本姑娘就先走了,你请自便。” 樊飞舒了口气,拱手为礼道:“那在下就……”话还没说完,却见本已作势转过身去的君姑娘倏地欺近过来,纤指闪电般拂上了他的腕脉。 樊飞猝不及防,瞬间便已被君姑娘制住,随即只听她好整以暇的道:“滑头鬼,居然连天尊都被你瞒哄过去,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又玩什么花样……” 随着大袖滑落,赫然却见两道深深的创口,君姑娘登时噎住,又难以置信的伸手去试探了一下,这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伤了你?” 樊飞心下暗叹,转念间讪讪的道:“君姑娘若有兴趣,在下自当向你分说原委,但眼下还请先解除在下的禁制可好?” 君姑娘瞟了他一眼,颦眉轻哼道:“没这个必要,你既然真的受了伤,那本姑娘便勉为其难的护送你一程,不过为了让你老实一些,今晚你就这样吧。” 樊飞不禁叹笑道:“好吧,那请君姑娘先放开在下的手如何?毕竟诗经有言道‘执子之手’……” 君姑娘俏脸一红,赶忙啐声道:“闭嘴!谁要跟你‘偕老’了?!我是君姑娘,可不是你的珺姑娘!” 话虽如此,她还是随手解开了樊飞的禁制,接着眨眨眼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找到药侠帮你疗伤,找到伤你的人以牙还牙,还是干脆做缩头乌龟退隐江湖?” 樊飞听得啼笑皆非,片刻方整整颜色道:“肢体既断,药侠前辈恐怕也无计可施,至于说到报仇……唉……看来在下只能做缩头乌龟了。” 君姑娘微感诧异,但转念间又暗觉欣慰,当下便点点头道:“其实退隐也不错,等本姑娘杀了沈寒那恶贼,也就懒得在江湖上漂泊了。” 她说罢脸上也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樊飞心下了然,却是欲言又止。 两人一时之间相对默然,不一刻忽听咔嚓一声雷鸣炸响,君姑娘只是微一蹙眉,樊飞却蓦地沉喝一声道:“当心暗器!” 说话间已拉着君姑娘疾步向侧避开,君姑娘下意识的随他跃出,紧接着便听夺夺连声,一蓬闪耀着幽蓝光芒的飞针尽数钉在草茅墙壁之上。 君姑娘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脱口惊咦道:“这是……化血飞芒?难道是屠灵环伏忍?” 话音方落,一道刚猛无匹的雄力已然破门劈落,正砍向中央的木柱,草茅难挡雄力摧残,刹那间便已摇摇欲坠。 樊飞和君姑娘心照不宣,当下同时纵跃而出,双足点地之际目光疾掠,早将外间情形尽收眼底。 茫茫雨夜之中,对方亦是两条人影肃立,身上更散发出浓重的杀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6章 故地觅昔尘 乌云笼罩之中,耳边犹闻闷雷阵阵,天色虽是晦暗不明,但对面的人影却看得异常清楚。 两人皆身着乌黑劲装,面上也都蒙着黑巾,双目之中杀机隐现,分明透出十足凶戾之气。 左首之人身形魁伟,散发踞立,手中擎一口九耳八环斩马刀,凛凛雄伟直如天神降临。 右首之人则腰背佝偻,踏肩蛤步,手中握一对暗色刺轮环,沉郁之中别见莫名诡异。 君姑娘打眼觑得分明,却是为之一哂道:“果然是你姓伏的,既然连独门兵器都拿出来了,还有必要蒙头盖脸吗?” 持环蒙面人不为所动,倒是持刀蒙面人冷冷接口道:“此乃我等与樊飞之间的恩怨,这位姑娘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君姑娘瞟了樊飞一眼,面现迟疑的道:“阁下……莫不是怒目金刚陆巨豪?” 持刀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在下的身份与姑娘无关,奉劝姑娘尽早置身事外,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君姑娘樱唇一撇,同样哼声道:“有关无关不是阁下说了算,今天这件事情本姑娘还真就管定了。”说罢但见她双足一点,倏地欺近持刀蒙面人身侧,劈手便扫向他脸上的黑巾。 持刀蒙面人不意她说动手便动手,一面举臂封架一面疾厉的道:“在下这张脸诡怪得紧,姑娘非要看可当心后悔。” 君姑娘成竹在胸,闻言不以为然的道:“本姑娘自出道以来便从没后悔过,真正该后悔的是某位‘东郭先生’吧。” 樊飞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苦笑之余却也不敢怠慢,双目觑定持环蒙面人,却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盯战局,甚至连姿势都不曾稍有变化。 场中两人皆是以快打快,须臾便已斗了十招有余,蓦地只听君姑娘清叱一声道:“怒目金刚也不过如此,现面吧!” 说话间但见纤指疾扬,紧接着只听嘶的一声轻响,持刀蒙面人脸上的黑巾已被拽了下来,但君姑娘却不由得双目大睁,当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原来持刀蒙面人黑巾之下,赫然竟是一片平坦,除去口鼻尚余模糊的孔洞之外,竟已看不出那是一张属于人的脸面! 君姑娘心下震骇,霎时亦为之失神,恰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只听持刀蒙面人振声雄喝,霍地一刀直劈向她的粉颈。 而与此同时,持环蒙面人也突然发动,一个贴地翻滚欺进过来,双环猛袭向君姑娘的双腿。 君姑娘毕竟艺高人胆大,当下虽惊而不乱,双足挪移间堪堪避过索命刀锋,旋即顺势反踢持环蒙面人的肩头。 孰料持环蒙面人也是矫捷异常,只见他又是贴地一滚,倏地冲到君姑娘背后,再度祭出双环砸向她的脚踝。 君姑娘正自心头一凛,持刀蒙面人也已卷土重来,凶猛一刀斩向她的肋下。 须知武林中人大多爱惜羽毛,惯常不屑如持环蒙面人那般贴地游移。君姑娘骤逢此等对手,已经感到十分难缠,偏生持刀蒙面人的刀势竟也与之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加令她穷于应付。 君姑娘心中着恼,银牙暗咬间单足点地,逆势打横飞掠出去,曼妙身姿舒展之际,一指反点持刀蒙面人的咽喉,同时脚尖疾挑持环蒙面人的下颌。 这一招转守为攻,瞬间便化被动为主动,不可谓之不妙,但樊飞见状却是脸色一变,脱口沉喝道:“君姑娘当心!” 话音未落,只听持环蒙面人一声低吼,手中双环寒光陡盛,合力锁向君姑娘的足踝。 而持刀蒙面人却是腾空跃起,斩马刀携裹雷霆之势纵贯而下,势要将君姑娘齐中剖为两半。 君姑娘不敢硬接,单掌撑地向侧掠开,同时双足连环踢出,直向持环蒙面人胸前攻到。 不料持环蒙面人竟是孤注一掷,喀拉声响中两条肋骨虽然已被当场踢断,但他的双环也牢牢锁住了君姑娘的足踝。 这阴阳刺轮环乃是一件奇门兵刃,内外皆布满倒钩利刺,且收发均由机簧控制,眼下只须持环蒙面人启动机簧,君姑娘必定难逃断足之厄。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刻倏见持刀蒙面人也合身扑上,万千刀光之中尽显无穷杀意,顿时将君姑娘上中下三路完全笼罩,正是平生最得意之绝技——灭绝三连斩! 君姑娘这时身体打横、空门大现,更兼足踝还被牢牢锁住,纵然肋插双翅也欲振乏力,着实是险象环生、命在顷刻。 樊飞在旁觑得分明,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口中亦发出一声轻叹。而就在这声轻叹同时,陡见耀目金光划破夜空,宛似烈日艳阳般绚烂夺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日轮天刀还鞘之刻,君姑娘亦挺腰一跃而起,鄙夷的目光正落在持环蒙面人身上。 持环蒙面人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但不过眨眼之间,他手中的刺轮环和脸上的黑巾便同时碎成两片,各自坠落尘埃。 不出所料,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平坦,只不过在这平坦中间,却又多出一条纵贯而下的深深血痕。 随着持环蒙面人的身躯颓然仆倒,持刀蒙面人也凝视着手中的半截刀身,片刻方冷笑道:“……好刀。” 君姑娘暗自一滞,双目紧盯着他道:“不必废话,本姑娘只问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还有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持刀蒙面人又冷笑几声,末了才咬牙切齿的道:“恩将仇报?陆某虽然不才,却并非狼心狗肺之辈!——樊飞!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伪装吗?!” 樊飞缓步上前,拱手为礼道:“果然是陆兄,你我当真久见了,但陆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在下自忖从未冒犯于你,难道你是受了旁人的挑拨,所以才对樊某心生误会?” 陆巨豪怒喝一声,难抑激愤的道:“够了!你这道貌岸然的奸贼,到现在还不肯认罪吗?哼!陆某忍辱负重这许久,终于等到报仇雪恨的机会,无奈你这奸贼竟是命不该绝,总有爪牙帮凶前来助阵!前次先杀害了点苍米兄,这次又对伏寨主痛下杀手!到如今陆某已经是势单力孤,你大可继续赶尽杀绝,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徒然令人齿冷!” 樊飞神色平和,仍是耐心的道:“陆兄想必是遭人蛊惑,所以才对在下如此憎恶,你面容被毁必定也与此脱不了干系,不如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咱们再来一同参详如何?” 陆巨豪无限愤懑的道:“不必再巧言令色了!当初你这奸贼勾结净宇教袭灭我派,更加丧尽天良辱我爱妻,事后还装出伪善面目助我报仇,可恨我竟真将你当作了生死之交!你!……简直无耻之尤!” 君姑娘听得秀眉紧蹙,樊飞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讷讷的道:“陆兄方才所言皆是无稽之谈,这些事情你究竟是从何得知,又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陆巨豪激动的大吼道:“住口!陆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会有错?!可笑你樊飞自以为得计,却没料到你那一剑并没有杀死老魔扬嵩吧?” 樊飞剑眉一轩,难以置信的道:“‘鬼手人屠’扬嵩遭我一剑封喉,当场便完纳劫数,你我更一同将他埋葬,又怎会……” 陆巨豪径直打断道:“你自然是以为杀人灭口,可以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就在你离去之后,陆某却又将老魔挖了出来,由他亲口说出了事情真相!” 也不待樊飞辩驳,他紧接着又道:“你不必疑惑,事实上就在我们围攻老魔之时,他便已知道大限将至,所以才以一线传音告知陆某,之后又硬受你一剑假作毙命,实际却是为了揭下你虚伪的假面!” 樊飞终于也心生不忿,面沉似水的道:“在下自认行事无愧于心,又何来假面之说?何况就算在下艺业不精,老魔杀之不死,那陆兄又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不加求证便冤枉在下?” 陆巨豪不以为然的道:“冤枉?哼!陆某自然不会冤枉了你!我且问你,你的蓬莱御仙剑是从何处学来?” 樊飞皱起眉头道:“剑法自然是在下师门所授,陆兄此问不知有何用意?” 陆巨豪恨声道:“一派胡言!御仙剑谱乃是我家祖传,只因先祖为人所败,一怒之下弃剑学刀,这部剑谱才会闲置下来。而你便是为夺这部剑谱,才勾结魔头害我全家,是也不是?” 樊飞听罢只觉匪夷所思,半晌方苦涩的道:“陆兄……你这番执念毫无因由,着实令在下不知从何辩起啊。” 陆巨豪哂然道:“你自知理亏,当然无从辩驳,倒不如痛快认罪了吧!” 樊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不管如何,陆兄还请告知是何人毁你面容,在下坚信只要找到此人,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陆巨豪惨然一笑道:“不必了!陆某学艺不精,本来也没有脸面再去见泉下亲友,但樊飞你给我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罢只见他抛下手中那半截长刀,随即竟是双拳齐出,暴喝声中猛向樊飞胸前轰来。 想必他是自知报仇无望,这一招也毫无章法可言,只不过孤注一掷之下威势依旧十分惊人,赫赫拳风足可开碑裂石。 然而君姑娘又岂容他伤及樊飞,当下只见她身形电闪,早已挡在樊飞面前,同时右手双指一骈,疾点陆巨豪胸口的膻中穴。 这一下她无意伤人,只打算先制服对方,然后再详加审问,所以出招无论时机还是力道都恰到好处,想来绝无失手的可能。 不过她毕竟还是低估了陆巨豪的决死之心,霎时只见这位怒目金刚腾身跃起,似出膛炮弹般向着君姑娘猛扑过来。 如此一来他胸腹之间固是空门大露,但君姑娘也不由得心中骇然,尤其再看到对方那张极尽恐怖的面孔,更让她陡地生出莫名怯意。 心神震动之刻,出手亦差之毫厘,这一指堪堪戳中陆巨豪的胸膛,却并未真正封住他的穴道。 陆巨豪只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拳却已越过了君姑娘的阻挡,毫不留情的轰向樊飞。 君姑娘惊怒交集,电光石火间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日轮天刀下意识的锵然出鞘,紧接着反腕横刀疾厉无俦的一抹。 金色光华一闪而过,一腔热血望空喷洒,陆巨豪的双臂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颈中的伤口迅速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随着八尺雄躯满怀不甘的倒落尘埃,一切信念也好、执念也罢,统统就此烟消云散。 樊飞显然始料未及,见状禁不住面色惨变,当场弯腰发出连声剧咳。 君姑娘这时也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又是气苦又是羞愧的道:“你……你没事吧?是我……的确是我失手,他……唉……” 樊飞闭目调息片刻,这才沉痛的道:“君姑娘不必自责,你方才所为本来无可厚非,只怪在下太过掉以轻心,没能及时挽救陆兄。” 君姑娘听他这样说,愈发觉得惭愧无地,只能嗫嚅着道:“事已至此,他们幕后之人怕是没法追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樊飞目光中隐现决绝,咬牙间斩钉截铁的道:“那幕后之人既已盯上了我,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天尊曾言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那幕后之人既不容我安然退隐,那非凡神龙便奉陪到底!” 君姑娘精神一振,同样银牙紧咬的道:“不错,若不揪出那幕后之人,我自己也不能安心,那你可有什么计划?” 樊飞略一沉吟,却是讷讷的道:“此事原本与君姑娘无涉,在下未能信守对令师的承诺,已经自觉惭愧无地,如今又怎能再连累你以身犯险?所以在下希望君姑娘置身事外,天尊那里在下自会解释。” 君姑娘听得心中有气,忍不住沉哼一声道:“我自己接了天尊的令,又要你去解释什么?这件事情既然我已经管上了,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即便以身犯险也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来多嘴多舌!” 樊飞为之一滞,低头思忖了片刻,终是一正色道:“也罢……君姑娘如此高义,在下若是再推辞便显得虚伪了,日后需要仰仗君姑娘之处甚多,在下在此先行谢过。” 他说罢郑重躬身施礼,君姑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微一颔首道:“算你识相,总之我这次是对天尊负责,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你不许给我想歪了。” 樊飞暗自哑然,当下两人便合力埋葬了陆巨豪与伏忍的尸身,之后才结伴飘然而去。 其时已近午夜,雨势虽然小了些,但空中的乌云却愈见深浓了。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近正午之际,远方官道之上隐见一条人影行来。端看此人满面浓髯,背负宝刀,气态之中不怒自威,正是刀魔岳啸川。 前方的市镇已然在望,行进的脚步却不觉放缓了下来,岳啸川一时竟觉出些许彷徨,或许这便是所谓“近乡情怯”了吧。 正自莫名感慨之际,却倏见一道白影由镇中疾奔而出,沿着官道飞速驰来。 一时之间只听哒哒蹄声盈耳不绝,敢情那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宝马良驹,古人云“绝影超光,龙马精神”,此之谓也。 若只是马匹神骏也还罢了,更奇的是那马上的骑士,竟似乎只是一位稚龄少女。 娇小玲珑的身躯显然还未长开,一袭玫红衣裙却是鲜艳如火,正与那匹白马相得益彰。 只不过此时她一不足踏马镫……估计也够不着,二不牵拉缰绳……反而缠在身上,三更将一双柔细臂膀紧紧抱着白马的脖颈……当然是合不拢。 这副情态说滑稽倒也滑稽,但实际可是透着十分凶险,眼看那少女左右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坠下马来,岳啸川也不由得为她捏了把冷汗,心念电转间便疾步迎了上去。 随着一人一马之间距离渐近,岳啸川倏地刹住脚步,旋即拧腰背转过身,趁着白马冲过的一瞬,双足一点便跃上了马背。 他本来打算拉住缰绳,无奈缰绳此刻还缠在那少女身上,一时之间无从借力,索性单臂往前一张,勒紧了那白马的脖颈。 那白马登时气息阻滞,不禁发出希聿聿一阵嘶叫,速度也明显放缓了下来。 岳啸川趁机再运雄力,片刻之后那白马终是四蹄发软,喷着粗气慢慢停下了脚步。 岳啸川不敢怠慢,先动手解开缠在那少女身上的缰绳,之后又打横将她抱下马来。 此时方才觑得分明,只见这少女肤白如雪、娇美无瑕,但年龄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应该叫她小姑娘才更妥当。 岳啸川径将那白马拴在道旁树上,这才端详着怀里的小姑娘,语气温和的道:“你是前面镇上的人吗?怎么会这样骑着马跑出来的?” 小姑娘倒是镇定如桓,全没半分惊惶骇怕之色,闻言口唇微张,细声细气的道:“我……以后再也不骑马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岳啸川听得啼笑皆非,小姑娘却又瞄了他一眼,期期艾艾的道:“这位……大侠,看你长了这么一副大胡子,八成不会是女孩儿吧?” 岳啸川为之一滞,颇见无奈的道:“不是,我是男子。” 小姑娘哦了一声,忽地小脸一整,鼻中轻哼道:“那你还抱着人家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岳啸川又是一滞,只好一言不发的将她放下,小姑娘倒不含糊,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 岳啸川略一踟蹰,仍是温和的道:“方今世道不靖,你一个小女孩儿在外面乱闯总是不妥,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小姑娘正拿小拳头捶打着双腿,听罢小嘴一撇道:“谁要你来管了,哼……是不是在打人家的坏主意?” 岳啸川并未动怒,反而还生出些许亲切之感,再看小姑娘似乎并无大碍,便虚一抱拳转身而去。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便听身后的小姑娘娇喝道:“哎——这个……‘胡’老兄,刚才你虽然救了人家,可也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人家不欠你的哦。” 岳啸川不由失笑道:“罢了……随你怎样想都好。” 他这边倒是忍让得很,孰料小姑娘却偏不领情,眼珠一转又脆声道:“何止不欠你的,就算你不出手人家也未必会掉下来,就算掉下来也未必会摔伤,就算摔伤也未必会去花银子看郎中。反而你却心怀不轨,趁机抱了人家那么久,所以分明就是你欠了人家的。” 岳啸川不意这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无奈转头沉声道:“那你还要怎样?” 小姑娘胸脯一挺,不甘示弱的道:“少吹胡子瞪眼的吓唬人,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人家才不怕你呢。” 敢情她这倒还有理了,岳啸川对着她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真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只好摇摇头道:“……就算欠了你的又如何?” 小姑娘勉强站起身来,志得意满的道:“欠了当然要还,看你这一副专职打手的德性,估计也没其他本事,那就帮人家打一架好了。” 岳啸川心中起疑,上下打量着她道:“看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仇家?” 小姑娘赏他一记白眼道:“胡说什么呢,人家这么聪明灵秀、和蔼可亲、倾国倾城、人见人爱的小仙女,怎么会有什么仇家?” 岳啸川暗自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那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打架?” 小姑娘娇哼着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笨阿兄,没来由的就爱乱捅马蜂窝——你看你看,那不就是我家笨阿兄。” 说话间抬起嫩如水葱的纤指一指,岳啸川顺着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半旧道袍的年轻人正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向这边跑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几条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大汉,兀自骂骂咧咧的穷追不舍。 年轻人这时也看到了小姑娘,连忙放声高喊道:“小妹呀!快快解下马来,咱们赶紧跑路哟!” 小姑娘俨然叹了口气,秀眸睨着岳啸川道:“怎么样胡老兄,就是那十几条大黑狗,交给你没问题吧?” 岳啸川不明就里,沉吟间淡淡的道:“先看看再说。” 小姑娘微微一顿,却是扬声娇呼道:“阿兄别慌,人家找来个专职打手,肯定能料理掉这群黑狗的。” 岳啸川正自皱眉,那年轻人已经来至近前,闻言气喘吁吁的道:“什么专职打手……咱们还是跑路要紧——啊……?!” 他说着话却蓦地发出一声大叫,着实让岳啸川和小姑娘都吃了一惊,可还没等两人开口问话,他便已无比激动的道:“你你你……你是岳啸川!是刀魔——啊不对……是刀神岳啸川!岳大侠?” 岳啸川虽觉啼笑皆非,但此刻也无暇细辩,索性随意点了点头。 年轻人愈发兴奋,手舞足蹈的道:“果然是岳大侠!在下尹啸风,久仰岳大侠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请岳大侠赏光,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岳啸川和小姑娘听得各自一滞,这时后面的黑衣大汉也都追了上来,为首的一个当即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横眉立目的道:“臭道士!多嘴多舌不算,还敢偷娄老爷的马,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吧!” 年轻人——尹啸风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这位兄台怎么能冤枉好人,贫道只是说了几句逆耳忠言,这马却是贫道小妹凰儿偷的,如何竟也栽在贫道身上?” 那为首的大汉尚未搭腔,小姑娘凰儿已忍不住娇叱道:“笨阿兄!人家偷马还不是为了调狗离窝,不然你早给打死了,这会儿却又让人家顶包,你真是没良心!” 尹啸风面现尴尬,俨然“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小妹呀,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就算犯了王法也不会被重判的,左不过关几年就会放出来,可阿兄我呀……” 凰儿气得七窍生烟,立时还嘴道:“阿兄你可是男人啊,有事就该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才对,何况事情原本就是你惹出来的呢?偷东西而已嘛,左不过割鼻子挖眼睛砍手指剜膝盖,肯定不会杀头的。” 尹啸风眼珠一转,连连摇头道:“小妹你太天真啦,杀不杀头也不是官府说了算,万一人家娄老爷非要杀头呢?到时候阿兄我一命呜呼,你阿嫂也跟着守寡,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凰儿娇哼一声道:“怕杀头就别惹事嘛,阿兄你再怎么说也是娶过亲的,小妹我可还没嫁人呢,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给人家抓去杀头?” 尹啸风神色一凄,唉声叹气的道:“这……唉……也罢,杀头就杀头吧,小妹你可要记住,以后千万别跟阿兄学,见了不平事一定要当作没看见啊。” 他这厢一副“悔不当初”的悲怆模样,凰儿貌似也受了感染,当下泪眼盈盈的道:“阿兄你放心吧,小妹一定会照顾好阿嫂的,保证你能含笑九泉。” 她说罢便走上前去,尹啸风亦俯下身来,两兄妹做一处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观之倒也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架势。 为首大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恶狠狠的道:“少他妈的嚎丧,臭道士你也不用等杀头了,咱们这就送你小子上西天!至于小丫头嘛……嘿嘿,看这小模样儿倒还真是勾人,先弄回去养个一两年,到时候正好送进娄老爷的银瓶院做头牌,哈……” 后面那一群大汉闻言也都发出了淫猥的笑声,尹啸风不由得怒上眉山,脱口叱喝道:“你们这帮走狗!霸占岳家祖宅打算开窑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说罢便放开凰儿,踉踉跄跄的冲向为首大汉,只不过看他那副架势,充其量也就是王八拳非高手的范儿。 为首大汉吊眉一挑,觑准时机一脚猛踹,尹啸风便惨叫一声打横飞出,啪的一声跌落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为首大汉嘿嘿一笑,转目又睨向岳啸川,满含不屑的道:“臭小子你又是哪根葱,没事儿别他妈在大爷跟前晃悠,不然可当心咱们忠武镇十三太保把你也炒了下酒,哈……” 岳啸川并未答话,只向凰儿不动声色的道:“……那娄老爷果然霸占了岳家祖宅,还打算开设青楼?” 凰儿先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道:“不是青楼,是开‘窑子’。” 岳啸川微一颔首,语气转冷的道:“去照顾你家阿兄,打狗的事情交我。” 凰儿吐舌一笑,径自去到尹啸风身旁,身后只听叮咣五四一阵乱响,显然是岳啸川已经动上了手。 “阿娘哟,就算是专职打手,这胡老兄也打得太狠了吧?” “别乱说,什么胡老兄,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 “唔……那就岳老兄好了,不过这个鼎鼎大名是真的么?” “呵……再真也没有了,你阿兄今天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嗯……不是开玩笑,不是糊弄我,不是又打算玩阴的?” “咳咳……小孩子别乱说话,这一次情况绝对不同以往。” “嘻……那还不赶快谢我,这位岳老兄可是我找来的哦~” “好好好……你这淘气包本事一塌糊涂,运气倒还不差,少时阿兄重重有赏……” 约摸过了顿饭功夫,岳啸川和尹啸风兄妹结伴走进了忠武镇,岳啸川目光中犹存寒意,径向尹啸风道:“敢问尹先生,那娄老爷家住何处?” 尹啸风殷勤的道:“回岳大侠,穿过前面的八大锤巷,左拐过忠武祠,再右拐那条再兴街上就是了。”岳啸川道声多谢,便即腾身绝尘而去。 凰儿见状微讶道:“阿兄你不是说要跟岳老兄交朋友吗,那怎么不跟上去?” 尹啸风干笑着道:“现在去还得帮着打架,那不就露馅了吗?” 凰儿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不动手帮忙,跟去看看也是好的嘛。” 尹啸风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道:“不必不必,真到该见之时再见不迟。” 凰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嬉笑道:“阿兄,你说岳老兄为什么要把那群黑狗都倒吊在树上呢?看他们那副脸红脖子粗的苦相,真是笑死人了。” 尹啸风亦莞尔道:“这个嘛~岳大侠大概也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不是号称‘十三太保’么?既然吃得‘太饱’,那就倒吊着吐些出来好了~” ————————————————— 荆楚道中心治所乃是汉阳府,既可沿长江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又可溯汉水北达豫陕、南抵湘桂,往来水路四通八达,自古便有“九省通衢”之美称。 汉阳府中酒楼茶肆林立,其中犹以蛇山顶上的黄鹤楼盛名远播,一向与蜀中太白醉仙楼、江南楼外楼及河东龙兴茶楼平起平坐,并称为天下四大名楼。 夜幕降临之际,黄鹤楼同往日一般,依旧高朋满座、少长咸集,各方英雄豪杰推杯换盏,当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就在蛇山脚下的一间会友楼中,此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相对而坐,那男子看来四五十岁模样,一张蜡黄脸上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劲儿,那女子则正值双十年华,过人姿色之中更见得十分娇媚。 酒桌上的菜肴虽然也称得上丰盛,但偶尔抬头看到山顶上的繁华气象,却总难免让人生出些“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感慨。 那女子显然心思灵巧,觑目间抿嘴轻笑道:“老方~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敢情是那边的楼子里有你的小情人不成?” 那男子登时一滞,无奈苦笑着道:“小姐莫要说笑,老奴怎可能牵涉那风月之事?咳……老奴无非是想到咱们原先家大业大,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女子微颔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来如此。所幸咱们这次探听到了岳老板的下落,只要能够得他之助,东山再起必定指日可待。” 那男子陪着笑道:“小姐放心,岳老板的下落绝对可靠,明早咱们再置办些饮食衣物,之后便搭船北上寻他讨还旧债。” 那女子莞尔道:“老方的情报我自然不会怀疑,其实一时之间找不到岳老板也不打紧,无非是咱们再多盘桓些时日,我保证会帮老方你养老送终的。” 那男子暗自擦了把冷汗,此时却听楼梯口处脚步响动,一位穿着淡银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打眼间径自走近两人,接着拱手为礼道:“方兄果然在此,日前方兄不辞而别,小弟可真想煞你了。” 那男子——姑且便称他“方兄”好了,闻言不由得面色陡变,片刻方冷哼道:“尚兄的确消息灵通,堪称阴魂不散那。” 那来人——“方兄”口中的“尚兄”,俨似熟络的捡张座位坐了,又招呼小二添了几道小菜,这才微笑着道:“方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一餐方兄也不必担心小弟打秋风,小弟负责会账便是。” “方兄”倒没再客气,只是盯着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尚兄你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比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阔绰。” “尚兄”打个哈哈,又向那女子道:“这位是蓉儿小姐吧,呵……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蓉儿小姐可比前次越发出落得水灵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道:“难为尚老板还记得奴家,奴家可真是荣幸呢。” “方兄”似是不愿见到“尚兄”跟“蓉儿”搭话,面色转冷间沉声道:“尚兄这一阵不知在哪里发达,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嘛。” “尚兄”叹口气道:“哪里谈得上发达,小弟这段时日势单力孤,无非四处乞怜、勉强度日罢了。” “方兄”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尚兄忒也自谦了,凭你的积蓄便是自立门户也游刃有余吧?” “尚兄”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所幸今日又找到了方兄,这才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连老天爷都在撮合咱们重新聚首、再干一番事业,就不知道方兄还有没有雄心壮志?” “方兄”闻言一怔,随即却苦笑道:“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如今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可再没胆量去生意场上拼命喽。” “尚兄”并未意外,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这可就是方兄你的不是了,你们这次北上不是打算跟岳老板讨债吗?小弟自信还有几分才能,况且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必要对小弟堵上发财的门路呢?” “方兄”和“蓉儿”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还是“方兄”干咳一声道:“尚兄你多半是误会了,我跟小姐从来都没打算北上,小姐你说是不是?” “蓉儿”羞涩一笑,看来是默认了“方兄”的话,“尚兄”见状意味深长的道:“方兄再讳莫如深便没意思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才好继续精诚合作那。” “方兄”为之一哂道:“尚兄心怀鸿鹄之志,但我充其量不过是只小家雀,所以就请尚兄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吧。” “尚兄”看他油盐不进,转念间又向“蓉儿”道:“看来方兄的确是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但蓉儿小姐难道也甘心跟他一起碌碌无为吗?” “蓉儿”尚未答话,“方兄”已忍不住沉下脸道:“尚兄你这话未免太出格了!不管咱们之间有何过节,你也不该挑拨我与小姐的关系啊!” “尚兄”轻叹一声道:“方兄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多打算才是,否则倒不如退位让贤,也免得害人害己呀。” “方兄”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待反唇相讥之际,却听“蓉儿”轻启朱唇、柔柔怯怯的道:“老方,既然尚老板盛情相邀,咱们也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方兄”登时噎住,片刻方艰难的道:“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这位尚兄,他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合作对象那。” “尚兄”闻言连连摇头道:“方兄何苦这般诋毁小弟,枉费你我这数十年来的交情,今日才知方兄对我竟是如此看法。” “方兄”冷着脸哼了一声,“蓉儿”则抿嘴轻笑道:“老方总归也是出于谨慎,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得拿出些让人信服的本钱,然后才能谈合作与否,尚老板你说是不是?” “尚兄”粲然一笑道:“蓉儿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如今虽然穷困潦倒,所幸还有一位生死之交身家阔绰,而且这位朋友与方兄也并非陌生,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7章 赦生剑 “尚兄”一语既出,“方兄”登时一怔,此时却见楼头端坐的一条大汉站起身来,径自来至这桌最后一个座位坐下,一双隐现碧色的隼目只是随便扫了“方兄”一眼,之后便牢牢盯在了“蓉儿”身上。 “方兄”见状立刻便醒悟此人的身份,满心惊诧间只听“蓉儿”娇声沥沥的道:“这位朋友不知该如何称呼,尚老板能否为奴家引荐?” “尚兄”正待答话,那最后落座的大汉却已哈哈一笑道:“山野村夫名号不值一提,蓉儿小姐唤我‘老宫’便是。” “方兄”闻言登时沉下脸色,反倒“蓉儿”不以为忤,只是轻笑着道:“哦?看来阁下想当奴家的‘老公’是么?” “老宫”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满面激赏的道:“蓉儿小姐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如此冰雪聪明,‘老宫’我现在可是愈发喜欢你了。” 此人身上自有一派狂放桀骜之气,竟让“蓉儿”也禁不住心生异样,“方兄”在旁觑得分明,不忿之下提高声音道: “尚兄、宫兄,想必你们两位早就盯上了我和小姐,所以今天才在这儿守株待兔吧?” “尚兄”干笑一声道:“方兄太谦虚了,似你这般狡猾多诈,该叫做狐狸才更合适,咱们哪敢把你当成兔子呢?” “老宫”却哂然道:“事情还得分开说,这位方兄一向胆小如鼠、畏缩怕事,恐怕连兔子都比不得。如果没有咱们这些老兄弟从旁帮衬,他恐怕真会呆头呆脑的撞死在树上,让旁人捡了现成便宜那。” 他二位一搭一唱说得顺口,“方兄”却更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斩钉截铁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二位既然本钱雄厚,大可联手再去豪赌一把,但兄弟我是决不参与的!” “尚兄”摇头一笑道:“方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场赌局咱们已经是胜券在握,赌本自然越大越好。即便方兄自己不想发财,可总得为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做些打算吧?” “方兄”听他又来挑拨离间,顿时只觉头疼不已,此时只听“老宫”也帮腔道:“尚兄说得好啊,方兄毕竟黄土都埋半截了,发不发财也没什么打紧,可蓉儿小姐正当妙龄,难道非要跟他潦倒下去?” “方兄”招架不住,只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蓉儿”。“蓉儿”略一沉吟,终是嫣然一笑道:“两位老板既然如此热心,那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奴家在此先敬你们一杯。” 她说罢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尚兄”和“老宫”相视一笑,也各自满饮一杯,“方兄”却是无声一叹,下意识的掰断了手中那双竹筷。 ————————————————— 忠武镇东的岳氏祖宅荒弃至今已近十载,但半月之前忽然传出风声,言道本镇首富娄宝锡娄大善人终于打通上下关节,将荒宅纳入自己名下,并且欲图除旧布新,广纳声色以娱大众。 风声不胫而走,镇中百姓一时议论纷纷,孰料今日午后娄大善人紧急邀齐本镇三老,于岳氏祖宅大门外郑重声明,所谓“除旧布新”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任何人等若再敢造谣诽谤,娄大善人必不轻饶。 事态急转直下,委实令人大跌眼镜,尤其娄大善人今日竟还痛陈肺腑、声泪俱下,不遗余力赞颂岳氏一门忠烈孝悌,最后更加痛下诅咒,言道今后若还有谁敢觊觎岳氏祖宅,必定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难得一见娄大善人如此善言善行,围观百姓亦不免奔走相告,直把个荒凉已久的岳氏祖宅外挤得门庭若市,恍似重现十年前的德仪荣光。 直至红日西垂,嗓音已哑、几近虚脱的娄大善人方打道回府,而围观百姓也逐渐散去,岳氏祖宅外依旧是惯常的门可罗雀,只不过为众人多提供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已是深夜时分,一条熟悉的人影缓步踱进久违的门庭,穿过前院和两道月洞门,方来到后花园之中,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凄怆的目光里微现错愕,正望向面前那幢绣楼。 弦月高挑,星辰晦暗,本该杳无人迹的绣楼,却赫见暖阁之中灯火通明,一条端坐读书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之上,乍看之下竟令人生出隔世之感。 恍惚只是一瞬,脸色却转冷凝——日间方才杀鸡儆猴,晚上便有贼徒胆敢顶风作案,这岂非“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能的紧了紧背后的琢玉魔刀,岳啸川疾步来至绣楼之前,方待径直推门而入,转念间却只是食指轻叩,接着沉声道:“内中可是主人,在下有事拜访。” 门内传来一声轻咦,随即便听一人满含欣喜的道:“来的是岳兄吗?哈……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话间门扉顿启,但见一人笑脸相迎,敢情正是今日新结识的那位尹啸风。 岳啸川暗暗点头,当下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尹先生,不知尹先生夤夜来此何为?” 尹啸风尴尬一笑道:“岳兄莫要误会,在下可不是梁上君子,只不过因为囊中羞涩,所以只能暂时鸠占鹊巢了。” 岳啸川正自哑然,尹啸风已殷勤的将他让进屋内,同时试探着道:“岳兄你呢?莫非是只顾着行侠仗义,没留神错过了宿头,这才也来到岳氏祖宅栖身?”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大致如此吧,想那岳氏一门忠烈,应当不会怪罪你我僭越之过。” 尹啸风讪笑着道:“不错不错,总之是咱们有缘,不如在下这便去沽几角酒来,请岳兄你喝一杯?” 岳啸川摆摆手道:“不必了,尹先生既然囊中羞涩,在下怎好再让你破费。” 尹啸风脸上一红,正待出言解释,岳啸川却已截口道:“对了,怎么只有尹先生一人,令妹呢?” 尹啸风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小妹今天玩得太疯,刚吃过晚饭便哈欠连天,早早上楼休息去了,唉……毕竟还是小孩子呀。” 岳啸川嗯了一声,觑目间淡淡的道:“尹先生挑灯夜读,不知是哪家经典?” 尹啸风先是一愣,接着讪讪的道:“岳兄太抬举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个假道士,混口饭吃而已,哪会有什么心思读书呢?” 说话间径自袖中取出一部绢册,递给岳啸川道:“岳兄你看,这多半便是岳家的族谱了吧?原来这岳家还是大宋忠武鄂王的后人,那可真是满门忠烈啊。” 岳啸川接过那绢册,默默来至桌边坐下,低头翻阅片刻方轻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岳家能兴盛这许多年,也算得上祖宗庇佑、福泽绵长了。” 尹啸风在他对面坐下,点头附和着道:“说得也是,其实岳家这支自上三代开始便人丁单薄,官也越做越小。到了这位岳讳子骞老先生,犯事牵连被削职为民也就罢了,膝下居然连半个男丁都没有。所幸他那位独生女儿人才出众,招赘到这位岳讳世泽先生作乘龙快婿。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原来这‘世泽’二字竟应了谶语,当真是劫数使然、令人徒呼奈何啊。” 他这厢兀自长吁短叹,岳啸川却不禁皱眉道:“尹先生深夜秉烛,便是为了看这族谱吗?” 尹啸风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单看这族谱毕竟有些无聊,可若结合这些天听来的掌故,那便有趣多了。比如岳兄你看这族谱上最后一位岳讳霄霆老兄,这位老兄可了不得,七岁考到秀才功名,十二岁便中了这洛阳府的解元公,方圆百里皆称之为神童啊。” 他这厢正满腔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不料岳啸川却只是冷冷一哂道:“神童又如何,一旦斧钺加身便唯有引颈就戮,既不能保护自己又不能保护他人,分明就是废材。” 尹啸风呆了一呆,不禁苦笑着道:“是啊……好比在下年已弱冠,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明明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却还想跟岳兄你这样的大侠一样打抱不平。结果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连累小妹受苦,在下……可当真是废材啊。” 岳啸川不意会引出他这番话来,当即一正色道:“尹先生切莫误会,在下绝没有影射先生的意思,方才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尹啸风倒是乐观的很,立刻一扫先前那怨妇姿态,转而热情洋溢的道:“在下就知道岳兄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人,咳……岳兄你看,咱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啸字,这是不是难得的缘分?另外你名字里还有一个川字,川者流水也,在下名字里却有一个风字,那咱们两人相合不就是风生水起、大吉大利吗?” 岳啸川只觉哭笑不得,片刻方违心的道:“尹先生好口才,在下衷心佩服。” 他这一夸奖,尹啸风可更得意了,打蛇随棍上的道:“知我者岳兄也~在下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而已。想我尹啸风,虽然四书五经读不进去,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但其他杂书却也读了五……七八车。所以若说到什么三教九流、八卦术数、权谋机变、医卜星相,在下虽然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至少都还有拿得出手的货色……” 眼见这位仁兄口若悬河,大有洪水泛滥的趋势,岳啸川当机立断的道:“尹先生游戏江湖、深藏不露,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高人,在下真心已经了解了。” 尹啸风勉强咽下满腹辞藻,颇见无奈的摇摇头道:“岳兄啊,虽然你嘴上说得好像是在恭维在下,可心里却全不是那回事吧?”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这是哪里话,倘若你和凰儿小姑娘果然没有真才实学,那又怎么敢随便招惹这镇上的地头蛇呢?” 尹啸风得意一笑,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所以说知我者岳兄啊,在下这便露一手绝活儿给岳兄看看。咳……在下观岳兄气色,似乎是有伤病缠身,而且至少已经困扰你半月有余,不知可是如此?” 岳啸川倒真是吃了一惊,沉吟间只听尹啸风志得意满的道:“看来在下是说对了吧?哈……岳兄也不必太过紧张,在下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在下还有十足的把握,能令岳兄康复如初。” 岳啸川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加上毕竟艺高人胆大,索性便坦然道:“那么依尹先生所见,在下这伤病是何来历?” 尹啸风哈哈一笑道:“岳兄这是在考校在下了,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下也不用什么望闻问切,张口便能道破岳兄此伤之由来——岳兄你定是被那千年魑魅附身了!” 不理会险些石化的岳啸川,他接着又慷慨激昂的道:“岳兄别看在下只是个假道士,可这捉鬼降魔的本事却是货真价实的,今夜我便为岳兄尽展所能,定要降服你身上这只千年魑魅!” 他说罢便自桌上的一只蓝布包袱里捡出一堆物事,竟果真是些黄符、朱砂、镇魂铃、锁妖圈之类的法器。岳啸川看得啼笑皆非,无奈叹口气道:“尹先生且慢,在下并非……” 尹啸风却不为所动,一边摆放法器还一边摇头晃脑的道:“岳兄不必客套,虽说这法术颇耗元神,但为了能够医好岳兄,在下绝对义不容辞,嗯……刚买的桃木剑哪儿去了?” 他这厢举着灯烛找来找去,却偏偏找不到最重要的法器桃木剑,岳啸川倒是正中下怀,便干咳一声道:“多承尹先生关照,只不过晚间寻物不便,索性待明日早起再说如何?” 尹啸风满脸都是尴尬之色,忽然间一拍脑门,苦笑连连的道:“是了,定是小妹这淘气包跟在下捣蛋,那个……岳兄你且稍待,在下去去便回。” 他说罢便疾步往楼上而去,岳啸川方待劝阻,但转念间又忍了下来。不一刻只听凰儿娇脆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道:“……不给不给就不给,阿兄你要再硬抢,我可就折断了哦。” 紧接着又听尹啸风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阿兄要办的可是正事,不是跟你开玩笑!” 凰儿愈发得意,好整以暇的道:“就是这样才好,不然怎么能拿得住你?” 尹啸风无奈瘪声道:“……怕了你啦,到底怎么样才肯把剑还我,岳兄还在下面等着呢。” 凰儿不以为意的道:“我才管不着什么岳兄哩,除非阿兄你告诉我窑子是什么地方,否则这破剑决不还你。” 岳啸川听得大为愣怔,尹啸风更加直欲撞墙,可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片刻之后便见他阴沉着脸,手里握着一口朱漆桃木剑,大踏步走下楼来。 岳啸川正打算替他松口气,孰料此时却赫见一条娇小身影也紧跟着跑了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带着哭腔道:“阿兄你卑鄙无耻、以大欺小!当心我告诉阿嫂去!” 凰儿身上的衣裙倒还算齐整,秀发却全然披在肩后,脚上也没有穿鞋,竟然就这样赤着双足跑下楼来。 尹啸风几欲崩溃,急忙上前挡住她的身子,勉强和声道:“小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这种打扮抛头露面,那什么的意思阿兄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凰儿却不依的道:“不行!现在就得告诉我,不然我就跟阿嫂告状,说你又跟其他漂亮女孩子搭讪了。” 尹啸风欲哭无泪,强作镇定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是什么人你阿嫂最清楚,告黑状又有什么用……” 眼看这对活宝兄妹夹缠不清,岳啸川终究也也没法坐视,沉吟间扬声道:“凰儿小姑娘,那窑子……便是专门关押女子的大牢,是最为下作龌龊的地方。” 凰儿立刻自尹啸风肋下探出头来,一脸惊讶的道:“大牢?岳老兄你说的是真的么?” 尹啸风急忙又挡住她,连声附和着道:“那自然是真的,女孩子要是被关进窑子里啊,那整日价都要给人严刑拷打,运气好的呢就砍手砍脚,运气不好的还要杀头呢。” 凰儿唬了一跳,面色发白的道:“真的这么可怕呀?难怪今天听到那伙儿太保说起窑子,阿兄你就大动肝火。” 尹啸风赶忙正色道:“知道可怕就好,以后千万别再随便乱说这两个字,记住了没有?” 凰儿想是心有余悸,难得乖巧的嗯了一声,接着又探出头来,对着岳啸川眨眨眼道:“那个……多谢岳老兄,看在你这么殷勤的份上,就算你不欠人家的了。” 岳啸川不禁莞尔道:“那便多谢小姑娘宽宏大量了。” 凰儿吐舌一笑,尹啸风又在她耳边劝说了几句,终于哄得这位娇纵小妹重新回到楼上安寝。 好容易将桃木剑归位,看看法器已经齐备,尹啸风却是红着脸道:“咳……岳兄见谅,小妹年纪还小,难免有些不懂事,请岳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岳啸川微颔首道:“尹先生言重了,令妹天真烂漫,不失赤子情怀,着实令人欣羡。” 尹啸风如释重负,挠挠头干笑着道:“是是是……毕竟是小孩子嘛,岳兄你心地光明,抱一抱看一看也没什么,不算占她的便宜。” 岳啸川正自一滞,尹啸风已摆摆手道:“总之先不提她了,咱们办正事要紧,在下这便为岳兄驱除那千年魑魅,让岳兄再不受那侵元蚀阳之害。” 岳啸川本来并未在意,但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得暗自动容,当下一皱眉道:“哦?尹先生莫非是指那……那只千年魑魅,正在侵蚀在下的真元?” 尹啸风胸有成竹的道:“那是肯定的,只不过岳兄你身上这只魑魅已经修炼千年,竟然把自己伪装的圣洁无比,连守护岳兄自身的丁甲神将也被它瞒过,所以才导致邪恶猖獗而久病不愈。” 岳啸川心中虽不以为然,可又觉得他这话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尹啸风察颜观色,愈发笃定的道:“其实咱们阳间诸般生灵,本身都自带丁甲神将守护,这才能抵御那些个邪祟秽物侵袭。尤其似岳兄你这等超卓人物,身怀盖世绝技不说,心地更加正直光明,所以丁甲神将的威能也远超常人。无奈这魑魅极擅伪装,丁甲神将并未将它当作敌人,这才是它最最恶毒之处啊。” 岳啸川心念连转,兀自沉吟不语,尹啸风却更加来劲,继续口沫横飞的道:“岳兄你有所不知,在下虽然只是个假道士,但对于玄门道术也是用心钻研过的,尤其精通五雷正法降魔秘术。岳兄你别看在下今日被那伙儿太保打得抱头鼠窜、全无还手之力,那实际是因为在下不忍心用这等霸道法术对付他们。可这千年魑魅就不同了,对这等作恶多端的祸世妖物,在下从来都不会手软。” 岳啸川经过这段考虑,心中也打定了主意,终是点点头道:“尹先生如此殷勤,在下也却之不恭,只是不知道尹先生打算如何驱除这千年魑魅?” 尹啸风一番劝说终于奏效,欣喜之下眉飞色舞的道:“岳兄愿意相信在下便好了,至于这驱邪之法自然玄奥精深,但岳兄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咳……请岳兄稍移尊步。” 说话间他已引着岳啸川来至厅中盘膝坐定,之后又在周围摆好八张座椅,接着便奋笔疾书,一气写下了六八四十八张朱砂黄符,依次小心翼翼的贴在椅背之上,最后还在八张座椅上各点起了一支蜡烛。 等到忙完了这一圈,尹啸风也着实累得满头大汗,喘了两口大气方郑重其事的道:“岳兄你看,在下已经在你周遭布下了大罗丁甲周天阵,即是乾天、坤地、坎水、离火、巽风、震雷、艮山、兑泽。六道丁甲神符正是固本培元之物,可以暂时代替你本身的丁甲神将守护真元,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便是释放自身真元,令其融入阵中。而那千年魑魅一旦失去真元依附,必定会狂躁不安且威力大减,到时在下便以五雷正法配合岳兄自身丁甲神将之力,一举将其击杀。” 岳啸川心下虽有疑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尹先生所说在下大致已经了解,但这‘释放真元、融于阵法’……不知具体该如何做?” 尹啸风沉吟着道:“这个么……无非是澄思凝虑,清除私心杂念,化万物为其一,化有形于无形,但使执妄之心一除,元神自然便可散入无极。” 岳啸川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么在下尽力而为,劳尹先生多费心了。” 尹啸风慨然道:“无妨,就算岳兄难尽全力,在下也不过多耗费一点元神与那千年魑魅斗法罢了,总之今夜定要诛此邪物!” 岳啸川也不再多言,便即阖上双目,默默提运真元,片刻之后他周身已升腾起一片清圣之气,其中恍惚竟似有霞光溢彩流动。 尹啸风暗暗点头,正缓缓举起那桃木剑,不料此时却忽听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错愕之下打眼望去,可由不得他眉头一皱,心中叫苦不迭。 凰儿这回倒是穿上了绣鞋,头发却仍旧没有打理,只见她好整以暇的走下楼来,明眸流转间饶有兴味的道:“阿兄你们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到底在搞什么神秘勾当?” 尹啸风为之气结,勉强隐忍着道:“小妹,你平日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但这回可不是开玩笑,你马上给我回楼上睡觉去。” 凰儿小嘴一嘟,俨似委屈的道:“人家也想好好睡觉咯,可谁让你们在下面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还叮零咣啷翻箱倒柜的,这让人家怎么睡嘛。” 尹啸风情知岳啸川此刻真元逸散,已经无法压制伤势,心焦之下不由得峻声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立刻给我上去!” 他不生气也还罢了,这一生气竟又惹出了凰儿的小性,只听这小姑娘鼻中一哼,索性扮个鬼脸扭过头去,分明不再理会他了。 尹啸风看看无法,只得妥协道:“好……你要待在这儿也行,不过千万不能乱说乱动,更加不能打扰到我,听清楚了没有?” 凰儿虽是淘气,却也并非不知轻重,眼看自家兄长已经服软,便也就坡下驴的唔了一声。 尹啸风这才松了口气,念念有词间径自阖上双目,接着便手擎那口桃木剑,绕着八张座椅缓缓走动起来。 正反各走过六圈之后,只见他的脚步逐渐加快,手中的桃木剑也跟着挥动开来。剑势虽然沉凝而和缓,却与那疾劲的步伐毫无违和之感,反而还隐隐透出一派玄妙仙风。 剑风挥洒之际,蓦地只听尹啸风轻喝一声,本来沉缓的剑势陡转疾利,一瞬间竟而破空生啸,嗤的刺向岳啸川头顶的百会穴! 那边凰儿见状险些惊叫出声,但毕竟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反观岳啸川依旧岿然不动,浑似并未将这直刺死穴的一剑放在心上。 桃木剑赫然点中岳啸川头顶,却只是一触即分,尹啸风翻腕收剑,而剑势也再次慢了下来。 凰儿如释重负,不由自主的往岳啸川脸上瞧去,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觉得这位岳老兄似乎与今日初见之时大有不同,浑身上下全然不见半分杀伐凶戾之气,只透出一派莫名祥和。 她这边兀自纳罕,尹啸风却是脚步不停,每隔数圈便出剑刺向岳啸川,而每一剑也必定攻向他身上的一处死穴,直把个凰儿看得咋舌不已。 随着不断的旋转,尹啸风出剑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开始只是六到七圈才出一剑,不一刻已是三到四圈便出一剑,到最后更是每圈便出一剑。 他虽是双目紧阖,认穴却是奇准,而这每一剑显然都极耗真元,此刻只见他额上的汗水已如泉涌一般,但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都没有减慢。 岳啸川周身的清圣之气亦生发至极限,逐渐形成一片氤氲华光,正是七宝汇聚、万佛朝宗之像。 凰儿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脸上,满面惊诧之中更显露出几分痴迷,双颊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晕。 而此时的岳啸川却另有一番观感,那桃木剑锋每次点中他身上,便有一道柔和而熨帖的真气迅速向周边蔓延。 随着被点中的穴位越来越多,真气的蔓延也逐渐铺展开来,渐渐的已在他周身形成一张绵密贯通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不仅连接了他身上自行封闭的几处要穴,更将那郁结的强横力量吸纳其中,之后再逐渐释放出来,而这也正是那片氤氲华彩的源头。 岳啸川本来还有三分戒心,但这般奇妙熨帖的感觉却令他惊佩之余亦全然放松,渐渐的只觉得灵台一片空明,恍似已与天地造化合而为一。 不过一炷香的时光,尹啸风已堪堪转过了一百单八圈,最后只见他掠至岳啸川背门,手中桃木剑倏地点出,堪堪正刺中岳啸川身上最后一处死穴——厥阴俞穴。 岳啸川周身华彩瞬间为之激荡,倏忽竟闪过一圈耀目金光,而他头顶的百会穴处更加圣气潋滟,云蒸霞蔚之中直如神佛降世。 而与此同时,尹啸风却是踉跄着跌坐在地,只见他单手高高托起桃木剑,紧接着噗地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之上,那桃木剑立时如遭火炙,竟是轰的一声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尹啸风来不及擦干嘴角的血迹,先仔细打量了岳啸川片刻,这才微一苦笑,喃喃自语道:“岳兄啊……你可当真让我……哈……” 说话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转目向楼梯旁的凰儿望去,只见自家小妹此刻樱口微张,俏脸灿若丹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岳啸川,面上更露出一片如痴如醉的奇异神情。 尹啸风暗自哑然,勉强提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凰儿身前,举手便捂住了她的眼睛。 凰儿娇躯一震,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细声呢喃着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还是神仙……是来接我的吗……” 尹啸风凑到她耳边,沉声低喝道:“小妹你做梦了,是我呀。” 凰儿轻咦一声,分明疑惑的道:“阿兄?……怎么会是阿兄的声音?应该……应该是你才对呀……” 尹啸风又加重语气道:“小妹你方才睡着了,梦里的事情都不是真的,现在赶紧醒过来吧。” 凰儿却依旧恍惚的道:“做梦?不是真的?呜……天好黑,我不要醒过来……” 尹啸风顺势放下手来,紧接着谑声道:“小妹……小妹,哎呀小妹你可真有能耐,站着都能睡着,这一招什么时候教给阿兄呀?” 摇曳的烛光骤然映入眼帘,凰儿登时一个激灵,迷蒙间兀自咕哝着道:“睡着了?怎么会……啊对了——岳……” 回神之际连忙向岳啸川看去,却见他周身的氤氲之气已然消失不见,脸上的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凰儿不由得一怔,自言自语的道:“这……真的是做梦么?阿兄你刚才看见没有,岳老兄身边好多……” 尹啸风笑着打断道:“好多什么啊,是说你这个淘气包,自己吵着要下来看,结果看没几下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鼾声打得比你阿嫂都响,差点吵到我知不知道?” 凰儿一张小脸登时胀得通红,不由分说便乱拳捶向尹啸风,一边还娇嗔着道:“阿兄你就会乱说,人家哪有打鼾,你……你血口喷人!” 尹啸风不禁莞尔道:“唷~敢做不敢当吗?岳兄运功还没结束,你可别打扰到人家。” 凰儿闻言立时住手,先偷瞄了岳啸川一眼,这才忸怩着道:“他……人家才不管他的死活,阿兄你再冤枉人家,人家就告诉阿嫂……” 她嘴上虽然说着不管,声音却着实低了不少,尹啸风正自暗生感慨,此时却见岳啸川双目倏睁,随即挺身一跃而起,径向尹啸风一抱拳道:“尹先生果然神乎其技,在下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尹啸风欣然道:“神乎其技就不敢当了,不过在下这五雷正法的确是千年魑魅的克星,岳兄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岳啸川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尹先生何必再讳莫如深,单凭这份精纯无比的真气与超凡绝俗的身法,尹先生已足可跻身当世高手之列了。” 尹啸风挠了挠头,俨似尴尬的道:“真气……身法……在下实在听不懂啊,呵……在下虽然还会几手王八拳,但打架是绝对不成的,所以哪敢以当世高手自居呢?” 岳啸川缓缓摇头道:“尹先生忒谦了,你先前书写黄符之物并非朱砂,而是红玉仙芝粉末,至于那八盏蜡烛之上则附着了莹月蛾卵,在下虽然不明白何谓五雷正法,但想必这等安排该与道术无关吧?” 尹啸风登时呆住,半晌方讪讪的道:“哈……哈哈……是在下糊涂了,岳兄令妹孙女侠乃是药物方面的行家里手,在下这回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岳啸川一正色道:“尹先生费心搜集灵药,又不惜耗损真元为在下疗伤,在下衷心感激不尽。倘若尹先生不弃,还请以真实身份相告,不必再如此做作。” 凰儿这阵已经悄悄挪到岳啸川身边,闻言也帮腔道:“就是说嘛,早让阿兄你别又弄这一套故弄玄虚的把戏,这下丢人了吧?人家岳老兄这么诚心诚意,我看……” 尹啸风见状暗自哑然,转念间干咳一声道:“小妹你看什么呀,刚才不就看得睡着了吗?你看你转眼就要及笄,可除了调皮捣蛋其他的却什么都不会,别说是岳兄了,连我这个阿兄都看不下去了呢。” 凰儿听罢直羞得无地自容,小脸通红间狠狠一顿足道:“阿兄你!……你死定了!除非你以后不再回家、不再见阿嫂,哼!” 她说罢便赌气扭过身去,尹啸风满脸无奈之色,径向岳啸川苦笑着道:“唉……岳兄你看,我家小妹就是这么个德性,如果跟令妹孙女侠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下可真是羡慕岳兄啊。” 岳啸川看他一味顾左右而言他,了然之下只得一抱拳道:“尹先生说笑了,既然尹先生超然物外,不愿卷入江湖风浪之中,那在下自然也不敢勉强,尹先生今后若是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在下必定……” 尹啸风慌忙打断道:“停停停……岳兄啊,就算咱们交情泛泛,你也不必盼着在下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吧?还是你看在下不顺眼,急着要一报还一报,然后立刻退避三舍呢?” 岳啸川正自一怔,尹啸风却又轻描淡写的道:“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莫大恩惠,岳兄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日后再见之时请在下喝上两杯就是。” 岳啸川略一沉吟,郑重抱拳道:“好,在下必定不负此约。” 尹啸风亦含笑点头,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人情债就是要欠着才好,今后有了岳兄这座大靠山,且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我尹啸风。” 岳啸川闻言直是哭笑不得,此时却听凰儿哽咽着道:“死阿兄烂阿兄笨阿兄臭阿兄,拐到人就得意忘形,难道忘了是谁把岳老兄引荐给你的吗?” 尹啸风一拍脑门,俨似亲切的道:“对对对,可不能忘了小妹的功劳,嗯~阿兄答应明天就给你买十串冰糖葫芦,或者你一直吵着要的泥人张做的八仙过海也成~” 凰儿没想到他居然又揭自己的短,气结之下尖声道:“阿兄你!……你去死好了!人家再也不要理你……呜……” 她这厢哭着便向楼上跑去,岳啸川则莫名其妙的道:“凰儿小姑娘似乎是受了委屈,尹先生不过去安慰一下吗?” 尹啸风看着凰儿蹬蹬蹬跑上楼,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房门,这才干笑着道:“小孩子嘛,也不能一直惯着……倒是岳兄你,这个……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岳啸川看他欲言又止,不禁诧异的道:“尹先生无须顾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尹啸风点了点头,低眉沉吟着道:“自古圣魔不两立,在下先前认定岳兄功体清圣,所以才推断侵害你者必为邪祟。但经历方才这一场‘诛邪’仪式,在下却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因为那所谓的‘千年魑魅’……的确是清圣无瑕的释家精华。” 岳啸川默然片刻,这才缓缓的道:“所以尹先生得出了什么结论?” 尹啸风神色一正,一字一顿的道:“真相只有一个,那只能说明——” 八支残烛倏地同时熄灭,黑暗降临同时唯闻清冷一语道:“——你是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8章 折神兵 耳听尹啸风一语道破,岳啸川却只是淡淡的道:“不错,在下是魔。” 尹啸风不意他如此干脆,怔了怔方轻叹道:“岳兄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比如说你只是误练了什么魔道邪功之类?” 岳啸川仍是淡然道:“若果真如此便也罢了,可惜事实却正好相反。” 尹啸风不禁苦笑道:“看来在下猜得没错,岳兄虽然功体属魔,却修行了一门至圣心法,也因此才能运使佛门秘招明王诛鬼刀。” 眼见岳啸川并未否认,他接着又缓缓的道:“无奈岳兄此次不知为何,竟遭这明王诛鬼刀劲力反噬,清圣之气冲破护体神功直达魔元,致使魔元为之大损,所以才形成这难解之势了吧?” 岳啸川微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所幸尹先生身怀绝艺,在下才得以解脱这番苦厄。” 尹啸风干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岳兄如此开诚布公,难道便不怕在下泄露你的秘密,令你身败名裂吗?” 岳啸川目光凝注,语带诚挚的道:“君子之交贵乎知心,在下若无这点识人之明,恐怕早已便堕身修罗炼狱了。” 尹啸风微微一笑,眨眨眼道:“岳兄这是要笼络在下吗?须知活人总不及死人能保守秘密,在下方才施展过‘赦生剑’绝艺,眼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岳兄若要杀人灭口,可千万不能错过这良机哟。” 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方才尹先生若要取在下之命,实在称得上易如反掌,但你既然已经选择‘赦生’,便无须再假意试探了吧?” 尹啸风眉峰微轩,终是叹笑道:“岳啸川,邪魔一只,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拉贫道落水了?” 岳啸川目光澄澈,缓缓点头道:“尹啸风,歪道一名,难道竟没有胆量尝试‘与魔共舞’?” 两人一时相对莞尔,片刻方听尹啸风沉吟着道:“岳兄虽为魔道功体,却能修成至圣神功,足见的确是武道奇才。然而功体与心法互为死克,毕竟会留下无穷祸患,不知岳兄可有觉悟?” 岳啸川洒然一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幸在下使命已近终了,到时尘归尘土归土,祸患与否又有何妨?” 尹啸风听得一怔,不禁狐疑的道:“岳兄这话甚是悲观,难道你竟然相信佛家所谓宿命轮回那一套?咳……佛门神功震古烁今,在下也一向心存敬仰,但对于那……精深教义,便恕在下不敢苟同了。” 岳啸川无心争辩,于是顺着话意道:“尹先生请放心,在下自有立身之道,绝非那等迷信宿命、随波逐流之辈。” 尹啸风神色略缓,又叮嘱道:“总之岳兄切莫掉以轻心,此次圣魔之气互冲,你的功体还须一段时日才能稳定,所以近期千万不可再与强敌对垒,以免力有不逮、徒自饮恨。” 岳啸川和声道:“在下醒得,尹先生此番为在下大耗真元,自己亦当保重。” 尹啸风自嘲的一笑道:“无妨无妨,比起照顾小妹的苦恼,这点真元消耗根本不值一提,哈……” 话音方落,却忽听一声尖叫传来道:“死阿兄!又说人家坏话!你……你死定了!” 尹啸风正自啼笑皆非,便见一条红影顺着楼梯蹬蹬蹬的跑了下来,可不正是自家小妹凰儿? 眼看凰儿这一回倒是穿戴齐整,尹啸风释然之余却又生出促狭之心,当下便好整以暇的道:“无中生有才能叫坏话,可小妹你瞧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阿兄我能不苦恼吗?” 凰儿本来已经冲到近前,闻言却是放缓了脚步,先不着痕迹的瞥了岳啸川一眼,这才鼓着香腮不忿的道:“谁凶神恶煞了,还不是因为阿兄你太不中用,人家只好装得强硬一点,也免得受人欺负嘛。” 尹啸风不料她居然还倒打一耙,好笑之余故作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小妹你是看岳兄生得凶神恶煞,所以担心他欺负咱们喽?” 凰儿轻啊一声,难掩羞急的道:“才不是呢,岳老兄虽然外表凶悍,心眼儿却很好,哪像阿兄你外表随和,实际却满肚子坏水,就会在背后鼓唇弄舌、颠倒是非、落井下石、冤枉好人。” 尹啸风听罢直是暗自扶额,岳啸川可也为之莞尔,此时他才留意到凰儿的头发刚刚梳过,还用两只粉绢蝴蝶束成了一对环髻,虽然只是仓促而就,却也颇见清纯可爱。 凰儿似也发觉岳啸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精心打扮,嫩脸之上不由得生出两朵淡淡的红晕,此时却听尹啸风叹口气道:“小妹啊,阿兄真是为你担心呀。” 凰儿暗自诧异,转头轻哼一声道:“阿兄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诋毁人家,等人家回去一定要请阿嫂做主,所以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心吧。” 尹啸风连连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阿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好抛头露面的。比如你将来若是嫁了个凶狠丈夫,三天两头被人欺负,那可就得阿兄出面给你撑腰啊……” 凰儿听得面红似火,娇嗔着打断道:“才不会!人家才不会嫁什么凶狠丈夫,更不要谁来撑腰!” 尹啸风呵呵一笑道:“是吗?正所谓父母不在、长兄为大,所以将来你的婚事可是阿兄我说了算哟~” 凰儿登时一滞,又羞又气的道:“不要!人家才不要你管,人家要……要自己……”虽然还是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但这话毕竟没法出口,凰儿一时之间窘得嫩脸酡红,直是连连顿足不已。 尹啸风见状险些笑抽了肠,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不要阿兄管?哈……就凭小妹你这文不成武不就、平常光会调皮捣蛋、遇到事情就找阿嫂的水准,啧……阿兄要不管还真担心你嫁不出去呢。” 凰儿给他调侃得简直无地自容,想要反驳却偏又有些底气不足,委屈之下垂首哽咽着道:“你……阿兄你坏透了!就会……就会欺负人家……” 正在泫然欲泣之际,却忽听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 尹啸风连忙摆摆手道:“岳兄不必打圆场,在下自有主张。” 岳啸川微微一顿,却是苦笑道:“不……是在下该告辞了。” 尹啸风闻言一怔,凰儿也霍地抬起头来,惊惶间只听岳啸川低沉的道:“此地将有故人来访,在下方今还不好与之会面,便劳尹先生斟酌了。” 尹啸风终于也似有所觉,便即正色道:“这个自然——岳兄万请保重,切莫勉为其难。” 岳啸川点了点头,又向兀自惊呆的凰儿虚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贤兄妹后会有期。” 话音犹在,人影却早已悄无声息的穿窗而去,凰儿这才如梦初醒,樱唇间喃喃的不知说了句什么,整个人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嫩脸上也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尹啸风见状虽不免怜惜,但心中又倍感安慰,正在暗暗点头之际,便听一阵紧促的拍门声传来,同时一个清脆声音满含娇急的道:“里面的人快开开门!小女子有要事询问!” 尹啸风一边漫应一边上前打开房门,接着一男一女两条人影便映入眼帘:那男子二十上下年纪,一身白色袍衫,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那女子则十七八岁模样,着一身碧绿衫裙,容色娇美绝伦。 尹啸风眼前一亮,立刻堆起笑容道:“嗯~这位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女子也不认生,抢前一步跨进门来,美眸流转间分明疑惑的道:“咦……只有你们两个吗,可我刚才明明看到……” 尹啸风尚未答话,凰儿却已冷冷的道:“长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么?就这么一丁点儿地方,有几个人都数不清?” 那女子登时一滞,全没料到这貌似可爱的小姑娘竟恁地不客气。不过她此时倒也没心情跟凰儿一般见识,暗自运气间又向尹啸风道:“这位……道长还请据实以告,方才这屋子里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尹啸风面现失望之色,挠挠头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不是为贫道而来,这还真是可惜……此间的确只有贫道兄妹两人,姑娘方才莫不是看花眼了?” 那女子显然并不相信,双目紧盯着尹啸风道:“是么?道长没有说谎?” 尹啸风神色一整,信誓旦旦的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无端欺瞒姑娘?——啊对了,姑娘请看这边——” 他说罢拿手一指屋子中央的那八只座椅,煞有介事的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阴气深重,贫道方才刚以这五雷正法之阵消灭了几只恶鬼,所以姑娘看到的多半便是那些恶鬼伏诛之前的残影啊。” 那女子先是心下一怵,但转念间便撇撇嘴道:“道长莫要乱说,这里可是忠良后嗣的家宅,怎么可能会阴气深重,乃至生出恶鬼横行了?” 尹啸风干咳一声,含糊的道:“忠良后嗣多半是不会变成恶鬼,那或许是来投宿的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那女子拿他没法,只得转向那男子道:“哎……你刚刚看见没,是不是啸哥哥?” 那男子耸了耸肩,懒洋洋的道:“姑娘这可是问道于盲了,首先在下对你的啸哥哥并不熟悉,其次方才也真没留意到有没有旁人在场呢。” 那女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沉吟间又向尹啸风道:“道长既说是捉鬼,那为何要用到红玉仙芝和莹月蛾卵?小女子只知道这两样药物有助于息气归元,却不知如何克制邪鬼?” 尹啸风暗自一滞,正在思谋如何诡辩之际,却听凰儿冷哼一声道:“真是笨死了,没看见我家阿兄脸色那么难看吗?捉鬼当然要消耗元气,那些东西就是用来补充元气的咯。” 那女子又挨了她的骂,也不禁冷笑道:“哦……道长还真是别出心裁,竟能想出这样一举两得的妙法。” 尹啸风打个哈哈道:“见笑见笑,那个……贫道啸风子,不知两位该如何称呼?”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哮疯子’道长,在下‘真寒心’,这位是拙荆……‘卓晶晶’姑娘。” 尹啸风拊掌笑道:“妙哉妙哉,两位的姓名如此别致,贫道的瘾可又被勾上来了。” 那女子方收回杀人的目光,闻言却是狐疑的道:“什么瘾又被勾上来了,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啸风一脸得意的道:“好教两位知晓,贫道三教九流、八卦术数、权谋机变、医卜星相样样精通,尤其是那测字算命一项最是厉害。今日既然与两位有缘,贫道权当是交个朋友,免费帮两位测算一番如何?” 男女两人直听得哭笑不得,还是那女子咳声道:“好了——就不劳道长的大驾了,我们这便离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她说罢便转头扬长而去,凰儿见状冷笑一声,分明讥哂的道:“这就走了么,我家阿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把这边的恶鬼收拾干净,你们要去了别的地方,可当心给恶鬼吃掉哟。” 那女子无心与她纠缠,索性充耳不闻,那男子也拱拱手随后而去。 尹啸风重新闩上房门,静待片刻方压低声音道:“小妹呀,看来你还有几分急智嘛。” 凰儿白了他一眼,同样低低的道:“这算什么,总之比岳老兄那个又瞎又笨的‘令妹’强一些就是了。” 尹啸风轻咦一声,眨眨眼道:“小妹你怎知那便是岳兄的义妹孙姑娘,我记得你可从来都没见过她呀。” 凰儿撇撇嘴道:“傻瓜都知道了……另外我还知道,他们今晚肯定会死死盯住这里,却没想到岳老兄已经离开了呢……” 她说着却不由得神色一黯,但旋即便肃然道:“阿兄你答应我,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家,你老老实实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尹啸风闻言一怔,俨然为难的道:“这……难得小妹你这么上进,阿兄当然打心眼儿里欢喜,可咱们这次出来还不到一个月,阿兄还没放松够呢。” 凰儿老实不客气的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大发娇嗔的道:“还顾得上放松,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人家!大不了这次回去以后,人家不再帮着阿嫂欺负你就是了,这样总行了吧?” 尹啸风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更生出无限感慨,常言道女生外向,果然诚不欺我,只不知这番因缘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厢兄妹两人如何密谈暂且不表,且说那位“卓晶晶”姑娘——自然便是孙楚楚了,此时她却是满腹不豫,低头疾走间自言自语道: “那两兄妹肯定有问题,绝对不是我看花了眼——还有你姓真的!你要再敢口没遮拦,可别怪我动真格了!” “真寒心”——沈寒星闻言讪笑着道:“是是是,在下保证不再用‘拙荆’二字亵渎姑娘……只不过咱们两人如此般配,再加上先前还携有幼子,也难怪旁人要误会嘛。” 孙楚楚俏脸微红,狠狠瞪他一眼道:“总之都过去了!现在孩子也已经交给孟姑婆照顾,你以后给我加倍老实一点,听明白没有?” 沈寒星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明白明白,毕竟在下的小命还攥在姑娘手里,在下一向最识时务,自然是唯姑娘马首是瞻。” 孙楚楚这才神色稍霁,当下微颔首道:“啸哥哥刚刚肯定在这里,咱们必须得紧紧盯着,绝不能真被那两兄妹蒙混过去。” 沈寒星沉吟着道:“姑娘如此笃定,想来不会有错,但岳啸川既然不愿现身,那咱们一味蹲守,结果多半是事倍功半啊。” 孙楚楚岂没有想到这一层,暗自惶惑间幽幽的道:“就算事倍功半,也不能轻易放弃线索,总之咱们各盯半个晚上好了。” 沈寒星摇头一笑道:“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在下当然舍命陪淑女。姑娘自去安歇便是,今夜只要岳啸川当真现身,在下便豁出性命也要将他带到姑娘面前。” 孙楚楚略一踟蹰,终是点头道:“那也成,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不自量力,记得先发信号叫我过来。” 她说罢便独自行去,沈寒星望着她娇俏婀娜的背影,脸上却露出一丝隐带神秘的笑容。 —————————————————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耳听身畔之人俨似声情并茂的吟罢苏子这首《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端坐马上的黄衫女郎却是樱唇一撇,似哂非哂的道:“附庸风雅也得有自知之明,五音不全便莫要胡乱吟咏,也免得贻笑大方。” 依旧是一袭青衫磊落,樊飞闻言也不曾着恼,只是莞尔道:“见笑了,古有曹孟德望梅止渴,在下同样也是一番好意啊。” 黄衫女郎自然便是君姑娘,只见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秀眉微蹙的道:“好意心领了,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岭南道地界,再有五日便能到达广州府,若是那幕后之人还不现身,难道你真要出海归隐?” 樊飞沉吟着道:“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无可奈何,总之这几日多亏君姑娘全力保护,数次击退对方攻势,在下衷心感激不尽。” 君姑娘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这些天碰上的都是些三流货色,便是没有我你也能轻松应付,所以感激什么的就免了吧。” 樊飞一正色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君姑娘切莫掉以轻心,否则只怕会落入敌方算计之中。” 君姑娘暗暗点头,面上却意似不屑的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真当本姑娘头一天行走江湖么,哼~” 她说罢便催马当先疾驰而去,樊飞摇头一笑,同样策马扬鞭随后追上。两人一路打马快行,不待日头偏西便已转出群岭,眼前也顿时开阔起来。 君姑娘胸中十分畅快,手搭凉棚观望间欣笑着道:“万幸万幸,前面那应该是乡间的炊烟,看来咱们今晚不必再风餐露宿了。” 樊飞趁势拨马赶上,闻言歉然道:“这几日连累君姑娘难得安寝,在下实在惶恐不已。” 君姑娘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方待开口却又轻咦一声,伸手向前一指道:“哎——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樊飞循向望去,登时也是一怔,只见百步开外的旷野之中,果然正有一人盘膝端坐。玄色长袍漆黑如墨,纷乱白发披散如银,原本十分突兀的外形,却偏偏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恍惚间竟似难以分明。 樊飞心中雪亮,微一颔首道:“君姑娘没有看错,此人的确是难得的高手,只不知他是否针对你我二人。” 君姑娘琼鼻一哼,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姑娘又有何惧哉。” 她毕竟艺高人胆大,索性便驱马直奔向那玄衣怪人,樊飞待要阻止已是不及,苦笑间也只能随后紧紧跟上。 百步距离转瞬即至,急促的蹄声逼近之刻,玄衣怪人却依旧端坐如桓,竟直似老僧入定一般。 眼见距离玄衣怪人已不过数丈光景,君姑娘也不禁有些钦佩此人的镇定功夫,心念电转间霍地拉住缰绳,骏马嘶鸣声中堪堪正停在玄衣怪人身前三尺之处。 此时她才觑得分明,敢情这玄衣怪人虽是满头白发,但容颜却甚是年轻,观之也不过二十来岁光景。 君姑娘正自暗暗称奇,玄衣怪人却蓦地神情一肃,旋即睁开双眼,毫不避讳的向她盯来。 四目相对之刻,君姑娘竟陡觉胸中一窒,这玄衣怪人的容貌虽不出奇,但一双眼眸却端的湛然如神,其中更透出如山岳般的沉凛之气,着实令人不敢逼视。 强项如君姑娘者也禁不住微微退后,这才勉强不动声色的道:“……你是何人?为何挡路?” 玄衣怪人目光凝注,顿了顿方一字字的道:“你不是樊飞。” 他的嗓音听起来颇为冷涩,便如午睡醒转之际忽然发现一只壁虎正趴在自己身上一样,委实令人颇不舒服。 君姑娘方听得一怔,身后樊飞的声音已传来道:“看来阁下要找的是樊某,不知有何贵干?” 玄衣怪人循声望去,片刻却是叹口气道:“看来你的确是樊飞,本来我还打算领教你的剑法,但你既然已经没有剑心,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直接拿你的人头去交差了。” 樊飞闻言并未意外,君姑娘却是冷冷一哂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你要取樊飞的性命,得先问过本姑娘手中的刀!” 她说罢便即旋身下马,樊飞见状关切的道:“君姑娘千万留意,此人不可小觑。” 君姑娘微一颔首,又向玄衣怪人道:“既然敢明火执仗而来,阁下也不妨先报个字号,本姑娘刀下可不愿再收无名之鬼了。” 玄衣怪人盯了她一眼,缓缓摇头道:“名号对我而言早已没有意义……你既然叫做‘君姑娘’,那便唤我‘君先生’好了。” 君姑娘羞怒交集,忍不住厉斥道:“你作死!——废话少说,出招吧!” 玄衣怪人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道:“我只承诺带回樊飞的人头,与你交手却并无必要,所以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说话间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根再平凡也不过的荆条,接着便旁若无人的直向樊飞马前走去。 君姑娘岂容他如此放肆,银牙暗咬之际冷叱一声,双掌交错猛攻向玄衣怪人两肋。 玄衣怪人并未看她,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拂,径以那荆条扫向君姑娘的手腕。 这一招平平无奇,又兼出手缓慢,简直毫无章法可言。君姑娘索性偏掌一沉,左掌擒拿荆条之际,右掌攻势亦丝毫未减。 此时却见玄衣怪人荆条上扬,瞬间竟似灌注了千钧巨力一般,猛的劈向君姑娘胸腹之间,沉重的气势登时直迫得她内息猛窒。 君姑娘虽然早有留心,但这一下仍旧大吃一惊,百忙间只得收腰含胸急速飘退。 可她终究还是稍慢了半拍,荆条凌空划过之际,但闻嗤啦裂帛声响,君姑娘一只衣袖已被那上面的倒刺划开了一条口子。 甫一交接便吃了这样的亏,君姑娘正是恼羞成怒,但方才那一“剑”的力道和速度,却也当真令她暗暗心惊,再不敢对玄衣怪人存有半点轻视。 玄衣怪人一招占先,趁势又逼上一步,扬起的荆条顺着扫向君姑娘腰际。 君姑娘无暇细思,化掌为爪疾擒向他手腕,这一回她尤其小心,出手更加迅捷三分,同时着意避开玄衣怪人的剑势。 不料那看似细弱枯干的荆条,挥出的剑风竟是重于泰山,女儿家毕竟吃亏在先天力弱,君姑娘出手稍一迟滞,另一只衣袖登时也已被挂出一条口子,连带手臂之上都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君姑娘自出道以来几曾经历过这等挫折,的疼痛还在其次,心头的震惊更加难以言说。对方的招式明明毫无出奇之处,为何自己却好似中了邪祟一般,半点都招架不得? 她这厢兀自发怔,玄衣怪人却又已挥“剑”攻上,此时倏听樊飞疾声道:“君姑娘——天刀!” 君姑娘如梦方醒,哪里还敢再托大,清叱声中但见金色光华腾空而起,堪堪正迎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霎时只听锵的一声嗡鸣,玄衣怪人终于停下了进逼之势。君姑娘方自舒了口气,但定睛处却不由得冷汗直冒——再没想到无坚不摧的天刀过处,那荆条竟依然完好无损! 玄衣怪人似乎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方淡笑道:“哦?……果然是一口好刀。” 君姑娘冷哼一声,不失时机的抢攻而上,一时之间金色光华耀眼夺目,道道罡风席卷周遭。 玄衣怪人并没有丝毫慌乱,手中荆条看似随意挥洒,却偏是守得滴水不漏,即便在削金碎玉的天刀之前亦不落下风。 但君姑娘却是成竹在胸,盖因她知晓对方的兵器毕竟只是凡物,虽然能凭借强悍的真元加持暂时与天刀抗衡,但久战之下必定难以为继,到时由不得他不弃‘剑’认输。 心中既有定见,君姑娘更加气势如虹,锋刃纵横之中尽展平生刀上绝学。 玄衣怪人面上终于也稍显凝重之色,可是进退之间却仍然稳如泰山,并不曾被君姑娘迫退半步。 两人的身影倏分倏合,不觉间已斗至三十招之数,蓦地只听君姑娘舌绽春雷,一声清冽叱喝道:“断!” 喝声中但见佛华圣耀、金芒暴涨,日轮天光携无匹浩势弥空斩落,怒劈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这一招她正是志在必得,霎时只听嚓的一声碎响,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当场一分为二。 虽是如愿斩断了对方的兵器,君姑娘却不由得心下一沉,因为玄衣怪人这下竟然浑不着力,显然是早有因应之法。 果然只听玄衣怪人一声冷笑,手中仅剩的半根荆条顺势直刺君姑娘肩头,君姑娘方才这招已然用老,银牙暗咬间勉力翻腕一撞,欲以刀柄格挡对方攻势。 但她这招亦早被玄衣怪人料到,只见他左袖横里一拂,堪堪正捉住空中的另外半根荆条,后发先至反斩君姑娘手腕。 剑风纵横捭阖,尽显大家风范,君姑娘处处受制,羞恼之下反而激起了胸中气性,当下义无反顾的刀锋一立,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合身猛撞向玄衣怪人。 玄衣怪人却没料到她如此悍勇,不得已只能回剑自保,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血光迸溅中两条人影再度一触即分。 君姑娘强抑翻腾的气血,借势飘退之际肩头却已是一片殷红,而玄衣怪人更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早已如影随形般欺身直进,犹带热血的荆条伴着刺耳的尖啸,毫不留情的刺向君姑娘咽喉! 君姑娘肩头方遭重创,虽竭力握紧天刀不坠,但想要以之对敌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眼见一位巾帼奇英便要横遭不测,此时却倏见一道青影电掣而至,间不容发之刻骈指疾点,堪堪正迎向那根索命荆条。 定世七侠,临江仙剑,究竟名非幸至。盖世无匹的两道剑气骤然交接,竟似于无声之中卷起滔天狂浪。 四野登时为之一寂,只余两条超卓人影仗“剑”相对,却不知这一招到底是谁稍占上风。 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终是玄衣怪人首先开口道:“我错了,原来你还有剑心。” 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阁下的确剑法超群,但修养毕竟还稍欠半分,否则方才断不会被樊某轻易瞒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说得很对,但我毕竟也没有全盘相信——我之所以会对这名刀者痛下杀手,正是为了逼出你隐藏的剑心。” 君姑娘这阵也勉强调匀了气息,闻言不由得俏脸飞红,赧然间径自樊飞揽着她纤腰的手臂中脱出,一双凤目狠狠盯着玄衣怪人道:“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方才只是一时失手,咱们再来打过!” 玄衣怪人并未理会,继续向樊飞道:“既有剑心,想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便与我一决雌雄如何?”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樊某并非怯战,只是樊某的同伴为阁下所伤,实难专心与阁下一战。” 玄衣怪人略一沉吟,终是微颔首道:“也罢,那我便容你再休整一日,待明日此时再来寻你一决。” 樊飞面现赞赏之色,当下郑重抱拳道:“阁下如此通情达理,樊某衷心感激不尽。” 玄衣怪人傲然道:“时间既由我定,地点便任你挑选,未知你可有心仪的埋骨之处?” 樊飞洒然一笑道:“青山处处埋忠骨,樊某于此并无执念,此地往东十里有一座石林,明日便于彼处一决如何?” 玄衣怪人朗笑道:“有何不可,那便如此约定。”说罢更不多言,竟自返身扬长而去。 樊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满含关切的道:“君姑娘伤势如何,是否需要在下襄助一臂之力?” 君姑娘怏怏的收刀入鞘,低垂螓首间讷讷的道:“无妨……只不过这次栽了老大的跟头,你要想笑我便尽管笑吧。” 樊飞缓缓摇头道:“君姑娘不必灰心丧气,那玄衣怪人的修为已达顶尖高手之列,你便稍逊他半筹也在情理之中。” 君姑娘眼眸微抬,仍是涩声道:“输了便是输了,总之我今后还得勤学苦练,决不能再堕了师父的威名。” 樊飞素知她的脾性,便也释然道:“君姑娘天纵奇才,有朝一日定能超越司徒前辈的成就。” 君姑娘脸上一红,低眉咳声道:“莫再说我了,倒是你答应了跟那家伙决斗,可真有十足的把握能胜得了他?” 樊飞沉吟着道:“十足把握未敢妄言,但全身而退当不在话下,君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君姑娘暗自舒了口气,面上却只是淡淡的道:“希望你不是胡吹大气,毕竟那家伙的确有些能为,我……唔……”说话间却忽感一阵眩晕,脸上也露出几分痛楚之色。 樊飞早知她内伤非轻,见状一面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一面温和的道:“君姑娘不必强撑,先疗复伤势要紧。” 君姑娘此时也没法再作强项,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着上了马背,两人同乘一骑,不一刻便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 金乌西坠,暮霭沉沉,山中弥漫一片朦胧,正是倦鸟归巢之时。 山石间一道清澈幽泉,泉眼之处流水叮咚,次第击落下方一泓清池之中,见之好似珠玉落盘、绵绵不断,闻之犹如仙子鼓琴、袅袅不绝。 清池之侧,尺八莹白玉箫悬垂,其下却见一位绝美少女屈膝长跪,人才虽不输九天仙子,可惜却无三尺瑶琴,只余美目之中珠玉莹然。 沉寂片刻,忽听一个飘渺声音淡淡的道:“珺儿,为师已经百般让步,你难道还不知足?” 原来这绝美少女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闻言禁不住凄然道:“师父恕罪,徒儿……徒儿恳求师父收回成命。” 飘渺声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仍然觉得为师对你要求太过吗?” 苏琬珺紧咬樱唇,垂首嗫嚅着道:“那智星濮阳尚一向狡猾奸恶,实非我教理想的合作对象,师父还请三思而后行啊。” 飘渺声音冷冷一哂道:“哦?你现在是在教训为师了?” 苏琬珺登时一滞,难掩惶恐的道:“徒儿不敢!徒儿只盼师父能明察秋毫……也再稍稍体谅徒儿一次。”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旋即沉声道:“为师难道还不够体谅你么?你现在仍有选择的机会,这难道还不够么?” 苏琬珺哽咽着道:“徒儿明白,但求师父再多给徒儿一点时间……” 飘渺声音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珺儿你应当明白,为师已经仁至义尽,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必须负起相当的责任。” 苏琬珺顿首于地,噙着泪水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看在徒儿自小跟随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飘渺声音冷笑数声,不疾不徐的道:“在珺儿你的记忆里,为师可曾对谁网开一面过吗?” 苏琬珺登时一震,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的道:“珺儿莫怪为师心狠手辣,为师现在便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教空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迟迟无法完成不世霸业呢?” 苏琬珺泪眼朦胧,失魂落魄的道:“徒儿愚鲁,请师父明示……” 飘渺声音轻哂道:“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我教的叛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琬珺心底一寒,讷讷间只听飘渺声音又沉冷的道:“而所有这些叛徒,最终都要受到惩罚,他们既然置我教利益于不顾,那便唯有毁灭一途。” 苏琬珺虽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仍是鼓足勇气道:“师父请容徒儿最后一次斗胆建言,那智星濮阳尚心机深沉、极擅伪作,此次他必定也是有备而来,还请师父再多加斟酌,千万莫要受他蛊惑啊!” 说罢却半晌不闻飘渺声音回应,苏琬珺终是心丧若死,当下只能拭去泪水,满怀凄苦的道:“师父……徒儿感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请师父放心……徒儿生是我教的人,死……也是我教的鬼……” 言毕径自顿首三拜,之后便起身掩面疾奔而去,不过眨眼间早已是芳踪难觅。 夜幕降临山间,四野重归寂静,泉水叮咚依旧,清池波光潋滟。珠玉落盘,却碎成凄泪万点;琴声不绝,只余下哀曲一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29章 石林剑封决剑阵 时值掌灯,忠武镇中的梁兴酒楼,此刻正是高朋满座、少长咸集。 只顾低头默默想着心事,直到对面那人十分餍足的打了个略显夸张的饱嗝,孙楚楚才回过神来,秀眸斜睨间难掩不满的道:“好你姓真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居然还好意思大快朵颐,自己不觉得害臊吗?” 沈寒星擦擦嘴角,讪讪一笑道:“姑娘明鉴,在下正是知耻而后勇,所以才要补足精神,以便继续为姑娘效力啊。” 孙楚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着他道:“少在那里虚情假意!不过是要你盯着两个人而已,可你转眼就让他们走得无影无踪,现在寻找啸哥哥的线索也断了,你……简直无能!饭桶!” 沈寒星给她斥责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奈摇摇头道:“姑娘啊,不是在下无能,实在是那对兄妹太过狡猾了。下回若是能再遇上他们,在下断不会重蹈覆辙,定要将他们五花大绑,献于姑娘面前。” 孙楚楚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俏脸紧绷的道:“下回?他们兄妹既然恁地狡猾,又怎会轻易被咱们逮到?还说什么五花大绑,我现在便恨不得把你五花大绑,狠狠抽上一顿鞭子才算解气!” 沈寒星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索性摆出一副受气媳妇的姿态,低眉顺眼的道:“是是是,在下实在罪该万死,姑娘不妨便以那‘沥魂令’来惩治在下,非如此不足以平姑娘之怨愤啊。” 孙楚楚暗自一滞,勉强正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尽心帮我找啸哥哥,我便不用那‘紧箍咒’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咳……我先去休息了,你吃完自己去会账,咱们明天见。” 她说罢便欲起身离席,沈寒星见状微讶道:“姑娘真的不吃些么,最近在下看你都是食不甘味,这样下去姑娘的身体……” 孙楚楚秀眉一蹙,摆摆手道:“要你多嘴……先顾好你自己吧。”沈寒星为之哑然,只能目送她扬长而去。 孙楚楚一路回到自己的客房,径把疲惫的身子倒在榻上,一时之间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行走江湖也算有些时日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过,心头总是没来由的阵阵发虚,不管看谁都只觉得十分碍眼……尤其是那个姓真的。 什么食不甘味,只要能找到啸哥哥,一定不由分说把他拖走,然后一起吃个昏天黑地,本姑娘的飨香乡养着那一票老饕,可不是只当摆设用的。 还有还有,找到啸哥哥之后一定要大笑三天,把这些日子里的郁闷都补偿回来。实在不行便点了笑腰穴,再加上解颐香,不笑够本决不停下来。 啸哥哥那个呆瓜,什么……什么“一定好好照顾孩子”,老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听着跟遗言似的那么丧气……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还有樊飞那个混蛋,自己躲躲闪闪,只抛出那姓真的来虚应故事,还什么“非凡神龙”、”文武双全”,哼……真不知道他哪里比啸哥哥强了。 另外……总感觉苏姐姐也神神秘秘的捉摸不透,分明就是把本姑娘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待,唉……其实若是让她先找到啸哥哥也不错——谁? 纷乱的思绪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孙楚楚不禁暗自纳罕,当下强打精神起身开门,定睛处却见沈寒星正含笑站在门口,而他手中还托着一只果盘,里面则是四只已经削了皮的脆梨。 孙楚楚微觉意外,顿了顿方轻哂道:“唷,难得你姓真的也有这份心,可是不巧得很,本姑娘向来不爱吃梨,好意只能心领,你这便请回吧。” 沈寒星虽然碰了钉子,却不见半分羞恼,仍是笑吟吟的道:“是在下疏忽了,不过在下此来是有要事与姑娘相商,所以请姑娘允准入内一谈。” 孙楚楚闻言一怔,想了想方正色道:“进来可以,但事情说完便马上出去,否则……你自己明白。” 沈寒星连连点头道:“姑娘放心,在下断不会拖泥带水,以致损及姑娘名节。” 孙楚楚自忖杀手锏犹在掌中,谅他姓真的也不敢造次,于是便让开门户,引着沈寒星来至桌边坐定。 孰料沈寒星落座之后却不谈何事,反而好整以暇的拿起一只脆梨,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 孙楚楚起初还有几分耐心,但眼见沈寒星一只脆梨几近下肚,她终于也忍不住蹙眉道:“喂!你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先说完回去再吃?” 沈寒星将吃剩的梨核丢在盘中,擦擦嘴干笑道:“姑娘可知在下送来的为何是梨,而不是姑娘最喜欢的水蜜桃?” 孙楚楚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即便你送来的是水蜜桃,本姑娘也没有半点兴趣。” 沈寒星摆了摆手,俨无似辜的道:“姑娘何必如此提防在下,毕竟若是论起下毒之术,便十个在下也不是姑娘的对手啊。” 孙楚楚为之一哂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本姑娘只是不想承你的情罢了,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的话我可要送客了。” 沈寒星微微一笑,又拿起一只脆梨往嘴里送去,同时含混的道:“请姑娘稍安勿躁,其实在下想说的话便在这脆梨之中,姑娘不妨猜上一猜?” 孙楚楚大大一滞,忍不住冷哼道:“少给本姑娘故弄玄虚,有话快说有……那个快放!” 沈寒星打个哈哈,摇头晃脑的道:“梨者离也,在下携来脆梨与姑娘分享,便是寓意要与姑娘‘分离’了啊。” 孙楚楚登时错愕,片刻方惑然道:“你……你敢背信弃义?难道便不怕我用那‘紧箍咒’惩治你?” 沈寒星优哉游哉的道:“不错,在下对那‘沥魂令’的确心有余悸,但姑娘真的知晓如何施展么?” 孙楚楚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强自镇定的道:“废话,若本姑娘没学会那‘紧箍咒’,苏姐姐能放心把你交给我炮制么?” 沈寒星摇头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姑娘还是不必再嘴硬了吧,在下若非有十足把握,又怎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呢?” 孙楚楚察言观色,终是心下猛沉,讷讷间只见沈寒星又丢下一只梨核,接着拿起第三只脆梨,一边送往口中一边淡淡的道: “那‘扣心锁’唯有施术者催动‘沥魂令’方能奏效,可叹在下先前竟被苏姑娘虚言恫吓,甚至连姑娘你都能对在下颐指气使,想来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孙楚楚心念连转,凝神戒备间沉声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你现在究竟想怎样?” 沈寒星为之莞尔道:“姑娘莫要紧张,在下先前已经说过,此来只是为了向姑娘辞行,绝无不利于你之意。” 孙楚楚哪里肯信,犹自紧绷着道:“是么?这段时日我的确是对你颐指气使,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报复?” 沈寒星微微一顿,叹口气道:“说不想报复是有些违心,但在下之前对姑娘也多有得罪,索性便算作两相抵偿好了。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姑娘向来兰心蕙质,想必能体会在下此刻的心情。” 孙楚楚听罢仍是双眉紧锁,显然狐疑未去,沈寒星见状不禁苦笑道:“罢了,姑娘不妨再想一想,倘若在下真要不利于你,大可先出手将你制住,之后再道出原委,试问到那时你可还有反抗的余地?” 孙楚楚暗自打了个寒噤,转念间终是涩声道:“就算你真的没有恶意,那索性一走了之也就是了,又何必还要跑来故弄玄虚的调侃我?” 沈寒星此时已经将第三只脆梨也吃干抹净,闻言颇见诚恳的道:“在下毕竟与姑娘同行一路,不辞而别未免有失礼数,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好合好散,在下也预祝姑娘如愿寻得岳啸川,日后相见之时还能再与姑娘把酒言欢。” 他说罢径将桌上的果盘向孙楚楚那边一推,面带微笑的道:“无非是个分‘离’的寓意罢了,还请姑娘勉为其难享用少许,如此也算照顾在下这点小心思啊。” 话既已说到了这份上,孙楚楚委实也是盛情难却,再加上她本也不惧对方弄鬼,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吧……那咱们便算作两不相欠,就此‘分离’好了。” 说罢便拿起那最后一只脆梨,樱口微张咬了下去,可也就在她这略略疏神的一瞬,却倏见沈寒星指出如电,堪堪正点中她胸口膻中大穴。 孙楚楚娇躯一震,登时已动弹不得,惊骇欲绝之下脱口怒斥道:“姓真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寒星淡淡一笑道:“姑娘莫要惊慌,在下只是忽然觉得咱们这‘分离’的仪式有些太过简单,恐怕很难让姑娘铭刻在心,所以不妨再加些助兴的节目如何?” 孙楚楚本能的感觉出他目光里灼灼的涵义,俏脸先禁不住一片烫热,但转瞬间却又变作煞白,满心惶惧间只听沈寒星悠悠的道:“其实这梨嘛,毕竟还是削了皮才更诱人,姑娘你说是不是呢,哈……” 摇曳的灯火倏地熄灭,房中只来得及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便复归于沉寂。 天色黑如锅底,星月尽皆无光,当真是好一场漫漫长夜。 ————————————————— 暮光初临时分,岭南边陲秘境,目光所及之处,俱是怪石嶙峋。或高或低,或平或耸,或三两聚合以为尖塔,或五七一排结成屏障。循势蜿蜒,千回百转,生生不息,自成一体,着实令人目不暇接。恍惚间神思一清,却又好似满目空灵,方才所见竟只如黄粱一梦。 暗自轻舒了一口气,君姑娘径将清亮的眸子转向樊飞,隐带讥诮的道:“你我马不停蹄,便是为了赶来此处,欣赏这片人间奇景?” 樊飞微微一笑,却是未加分辩。君姑娘倒有些沉不住气,终是轻哼一声道:“你行事一贯周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所以我猜这里于你而言必定是有什么地利之便,可是如此?” 樊飞面现莞尔,却是不答反问道:“君姑娘果然兰心蕙质,那你不妨再来猜上一猜,此地于在下到底有何益处?” 君姑娘一时语塞,蹙眉沉吟着道:“本姑娘虽然对阴阳术数所学不精,可自忖还有几分浅薄见识,此地怪石外形堪称殊异,但位置排布既不合八卦生克,也不遵洪范五行,看来绝非奇门阵法的模样,你究竟能如何利用?” 樊飞微一颔首,缓缓吟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昔日诸葛武侯险以一座石阵困杀陆伯言,委实令人悠然神往,只可惜在下无此大才,所以又怎敢东施效颦?” 君姑娘更觉诧异,怔了片刻方讷讷的道:“那你到底是有何良策?昨天我跟那玄衣怪人交手,他内力之强实在非同小可,你可别打错了主意,指望这些乱石能挡得了他的锋锐。” 樊飞轻咳一声道:“能可智取,便无须力敌,在下尚有几分自知之明,断不会与那玄衣怪人针锋相对。” 君姑娘秀眉一蹙,略显不豫的道:“智取也好,力敌也罢,总归不能失了侠义道的气概……那玄衣怪人虽然蛮横猛恶,但毕竟也算得上磊落大度,你今日制服他便好,可莫要赶尽杀绝。” 樊飞听罢却是面现苦笑,顿了顿方轻叹道:“君姑娘宅心仁厚,在下亦衷心钦佩,只不过今日之战凶险难料,在下实无把握能轻易制服那玄衣怪人,所以……只好提前请君姑娘谅解了。” 君姑娘登时一滞,银牙紧咬间冷哼一声道:“罢了!反正是你跟人家决斗,我又有什么资格多嘴多舌,不管你二人今日谁要完纳劫数,我都尽心安排后事便了!” 樊飞见状暗自哑然,只能躬身施礼道:“如此在下便代那玄衣怪人谢过君姑娘了,想必君姑娘也不愿亲眼见到那等搏命厮杀的场面,所以容在下先行一步,请。” 他说罢便独自举步向石林深处走去,君姑娘给他拿话僵住,倒真不好再随后跟上。 不一刻樊飞的背影已隐没在乱石之间,君姑娘终是忍不住狠狠一顿足,神色中也不知有几分懊恼、几分幽怨。 正自满心纠结之际,身后却忽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君姑娘登时一凛,侧身定睛望去,果然是意料中之人正缓步行来——依旧是那身十分扎眼的装束,只不过手中已不再是荆条,而换成了一根细窄石棱。 君姑娘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全神戒备间正待开口招呼,不料玄衣怪人看似意态闲适,脚下却迅疾如风,眨眼间便已越过了她身旁,衣袂飘飞间分明生动诠释了四个大字——“目中无人”。 君姑娘不由得气往上撞,当即扬声叱喝道:“兀那汉子,给本姑娘站下了!” 玄衣怪人倒真是听话,身形略一迟滞,回头淡淡的道:“怎样?” 四目交接之刻,君姑娘陡觉一道无形潜力压迫而来,定了定神方咳声道:“今日之战你必定凶多吉少,想你这一身本事也的确可惊可佩,真的便不怕就此遗恨?” 玄衣怪人略感意外,觑目间悠悠的道:“即便如此,又与你何干?” 君姑娘暗自一滞,心道这厮真是不知好歹,气恼之下冷冷的道:“你的死活当然跟本姑娘不相干,只不过稍后为你收敛安葬之时,墓碑上总须留下真实姓名,也免得你的亲朋好友没法前来祭拜。” 玄衣怪人呵的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你尽管放心,我一向孑然一身,父母妻儿一概全无,至于我的真实姓名,待格杀樊飞之后再说与你也未迟。” 君姑娘暗生纳罕,绷着粉脸道:“若你真有自信能胜过樊飞,那我还要你的姓名作甚?你二人既是公平决斗,生死便各安天命,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日后寻你报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的心意我全然明白,无须再加以掩饰,虽然你此刻并无剑心,但今后得了我的提携,必定能教你登上剑道顶峰。到时你我夫妻二人双剑合璧,联手败尽天下英雄,岂不美哉?” 君姑娘越听越不对劲,待他说完更禁不住满面通红,无限羞愤之下戟指厉叱道:“泼贼!你……满口胡言乱语,恁地侮辱本姑娘!” 玄衣怪人不为所动,仍是自说自话的道:“是了,女子一向口是心非,倒显得我太过坦率了。不过那也无妨,少时待我取来樊飞的首级,咱们再细细商谈婚嫁之事。” 君姑娘气得几欲吐血,只恨自己本来能为稍逊,受伤之后更加多有不及,情知若是出手徒然自取其辱,激愤之下竟而哑着嗓子道:“泼贼!活该你死无全尸,你……快滚你的蛋吧!” 她这厢忍不住破口大骂,玄衣怪人却浑不以为意,一面转身离去,一面还漫声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田问小路上,谁家少年,如此风流?若能将身嫁与,誓死到白头,纵被无情弃,也不羞。” 这原是唐人韦庄的一首词,名唤《思帝乡·春日游》,词句中表意直白,君姑娘岂有不懂,听罢虽是更生恼恨,心中却又微感诧异——这泼贼武功既高,文才也自不差,为何行事却偏偏如此颠三倒四? 思忖间又想到他那“夫妻”之语,气恼之余委实直感啼笑皆非,有心追上去再加理论,却又怕那玄衣怪人愈发纠缠不清。哼……这等不知所云的泼贼,便真的死在樊飞手里也是活该。 不过……不过樊飞果真能胜得了这人么?若是以前的他自然无须担心,可如今他双手俱废,只怕当真讨不得半分便宜。即便真有什么奇妙计策,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一他一着不慎…… 天尊这次请托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毕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放任樊飞跟敌人生死搏杀,自己却袖手旁观,日后可要如何跟天尊交待? 可是……可是这次毕竟是公平决斗,何况昨日本也是那人手下留情,如此一来自己断不能罔顾信义、再从旁施以夹攻,否则那又与无耻之徒何异? 君姑娘内心交战,一时好不踟蹰,如此逡巡半晌,不觉已是红日西垂。 此际春寒未过,傍晚凉风吹拂,衣袂随之飘动,一双莹洁玉臂若隐若现,上面那道深深的血痕尤见得触目惊心。 君姑娘不由得抬起双臂抱在胸前,极目向石林深处望去,却见眼前完全混沌一片,比之先前更多出几分幽深晦暗。 恍惚间蓦地悚然一惊,照理说此刻他们早该动上了手,为何自己却不曾听到半点呼喝激斗之声,这岂非大异常理? 心中既生骇异,哪里还能再置身事外,君姑娘终是再无半分犹豫,银牙一咬便即展动身形,亦向那石林深处奔去。 一路之上君姑娘都留心观察,却仍窥不出周遭石林排布有何奥秘,想来其中确无奇门阵法存在。 满心疑惑间转过一大片连绵石笋,接着登上一处矮丘,眼前景象倏地为之一变,竟令她不由得错愕当场。 矮丘之前地势陡然下沉,顺着数十圈石级蜿蜒而下,回环成一处深达十余丈的谷地。 谷地中央可见一方锥形石台,锥顶上直矗着一跟长约四尺的石条。那石条边缘笔直冷硬,整体形制上宽下窄,距顶半尺之处凿为横格,隐约竟似一口长剑的模样。只不过此物本已较寻常剑器长大许多,倘若再算上没入石台的锋刃,可真有些太过累赘。 君姑娘心中虽感惊异,但诸般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目光却早落在那石台周围的三条人影身上。 三人呈鼎足之势席地而坐,东首西首两边正是樊飞与那玄衣怪人,而南首那最后一人却是素昧平生。 君姑娘见状不由得惊怒交迸,原本只道樊飞是与那玄衣怪人单打独斗,却怎料他还请了旁人助拳,这等卑鄙行径委实令人不齿! 但转念间她却又心头一震,暗道此刻情势未明,岂知那第三人不是樊飞的对头?倘若真是樊飞以一敌二,以他眼下的伤势只怕全无胜算。 君姑娘一念及此,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急切间也无暇再循那石级,足尖一点便即纵跃而出,似黄莺穿林般向三人所处之地掠去。 君姑娘师出名门,轻功自有独到之处,几个起落便已然下到谷底。全神戒备之际凝目望去,只见樊飞与那玄衣怪人均是面沉似水、双目紧闭,两鬓额头隐见汗珠,倒像是在全力对抗什么似的。 君姑娘见状大感惊奇,心道他二人虽是对面而坐,但相距足有丈许之遥,其间更隔着一座厚重石台,断无隔空较劲的可能,这却不知是何等决斗之法? 一时之间索解不得,君姑娘却忽然心中一动,转眸向场中那第三人看去。 但见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颔下蓄着短髡,容貌清俊非常,端的是一位美男子。身着一袭褐色袍衫,两缕散发随意搭在颊侧,更增几分潇洒随性的气质。 虽然同样双目暝合,但较之樊飞与那玄衣怪人的紧张情状,他的面色却是宁静安详,隐隐更透出一派超然物外的风范。 君姑娘觑得分明,一时之间疑云大起,暗道莫非竟是此人从中作梗,不知是用何种手段暗算了樊飞与那玄衣怪人? 心中既生警惕,君姑娘便即手按天刀刀柄,满怀戒备的向那褐衣人逼近过来。 不料方行至那褐衣人身前,便见他似乎是有所感应,一双剑眉微微一耸,旋即霍地睁开了双眼。 君姑娘陡遇他目中射出的湛然神光,霎那间竟只觉气息一滞,心头震动之际险些就此拔刀相向。 那褐衣人看她情绪紧绷,目中神光倏地一收,接着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君姑娘吧,在下慕容卓,幸会。” 君姑娘暗暗吐了口气,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慕容朋友,不知阁下在此何为?”口中问话同时,目光亦随之游移,默默探查周遭环境。 但见这谷底方圆近十丈,四壁环绕皆是平整光滑的石墙,但石墙之上却赫见道道划痕密布,长短深浅皆有不同,委实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君姑娘只看得两眼,心中便莫名生出几分烦恶,有心转头不看,可也不知怎地,自己的身子竟是不听使唤,两道目光仍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墙壁,任是如何也没法移开。 君姑娘隐约觉出不妥,恍惚中却见四周墙壁竟慢慢开始旋转,转动速度逐渐加快,不一刻便迅如风轮一般。 那墙壁上的划痕此刻尤显纵横交错、颠倒逆乱,内中更隐闻风雷激荡之声,端的是慑人心魄。 正在神飘魂荡之际,耳边却陡闻“咄”的一声叱喝,君姑娘娇躯猛震,霎那间如梦方醒,眼前幻象亦随之烟消云散,只余胸脯犹在急剧起伏,不觉间竟已是汗湿重衫。 君姑娘竭力镇定心神,再看时却见那褐衣人已站起身来,关切的目光望着自己,满怀歉意的道:“君姑娘无恙否?方才都怪在下未及示警,此地之剑阵玄奥非常,若无万全准备,切勿观看周遭石壁。” 君姑娘醒得方才正是他以叱喝助自己解围,原本的敌意立时全消,当下便敛衽为礼道:“慕容先生言重了,小女子谢你还来不及,哪敢再多加苛责?不过慕容先生言道‘剑阵’云云,那到底是……?” 那褐衣人——慕容卓微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君姑娘方才应当也留意到了石壁上的剑痕,这剑痕乃是一位前辈高人所留,内中深藏绝代剑意,同时以中心这口镇岳神剑为引,布成一座非凡剑阵。” 君姑娘闻言大感惊奇,失声轻呼道:“慕容先生是说这些划痕都是用剑砍的?!这……即便当真如此,又怎能从这些散乱划痕里觑出什么绝代剑意?” 慕容卓为之莞尔,顿了顿方又道:“君姑娘想必不曾学过剑法,所以才对此地剑阵有所隔膜,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方才不察之下为剑阵所困,便能侥幸脱身也难免心力受损,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呢。” 君姑娘听他言之凿凿,再以自身观感印证,不由得便信了七成,于是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倒是小女子错有错着了……慕容先生似乎对此地了若指掌,小女子心中尚有疑问,不知慕容先生可否见告?” 慕容卓察言观色,早知她意指为何,当下一正色道:“君姑娘尽可放心,在下绝无对樊兄和这位君朋友不利,只是他二人别出心裁,商定以此剑阵一决胜负,在下推辞不过,只好腆颜权作公正罢了。” 君姑娘听那玄衣怪人仍旧冒她之姓,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转念间却又惑然道:“慕容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二人竟然主动陷身阵中?……那这胜负又该如何决断?” 慕容卓知道她心存关切,便耐心解释道:“此剑阵因人而异,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樊兄和君朋友的剑上造诣本来不相伯仲,进入阵中之后便好似与一名相同境界的高手全力搏杀。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均无保留,端看谁能敌住对手愈久,谁便是最后的胜者。” 君姑娘恍然一悟,缓缓点头道:“所以他们二人该是已对那石壁上的剑痕了然于胸,此刻正在殚精竭虑施展对敌之策?” 慕容卓欣然道:“君姑娘兰心蕙质,果然一点就透,说起来这位君朋友的确是剑道奇才,短短一个时辰便将千百道剑痕中的剑意觑尽,不过这般囫囵吞枣毕竟是太过勉强,较之樊兄却是稍显吃亏了。” 君姑娘听罢心头大定,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樊飞这家伙一贯诡计多端,我早知他是不肯跟人家公平决斗的,哼……不过这等决斗终究不会杀伤性命,不管胜负点到为止,也勉强算是他的功德了。” 慕容卓闻言一怔,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相对默然片刻,君姑娘倒有些局促,便轻咳一声道:“慕容先生的剑上修为想必也已经炉火纯青,那么以你看来他们二人到底是谁的赢面更大一些?” 慕容卓道声惭愧,凝神注视间忽然眉峰一轩,脱口惊呼道:“啊呀!这位君朋友恁地坚韧,竟似已突破至第五重剑境,这……果然是当世奇才,好不令人激赏!” 君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探问道:“是么?那樊飞……?” 慕容卓连连摇头,颇见疑惑的道:“樊兄……应是被困在第三重剑境,但前次在下与他已经并肩闯至第四重,为何……” 话音未落,却见樊飞身躯猛震,面上陡现殷红之色,随即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君姑娘见状惊骇莫名,不及转念已然冲上前去,一面扶住他的身子,一面惶急的道:“你没事吧?!怎会弄成这样的?” 樊飞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喘息着道:“勉为其难……毕竟是不成,唉……这次当真是失算了……” 君姑娘听出他中气尚足,也自暗暗松了口气,此时却听慕容卓讷讷的道:“樊兄你这是……莫非近一段时日遭遇了什么变故,否则又怎会不进反退,连之前的境界都未达到?” 樊飞似乎无心解释,一面示意君姑娘扶他站起,一面摇头叹息道:“武学之道如逆水行舟,那也不必再提了,总之在下这一阵的确败得心服口服。” 慕容卓亦叹了口气,接着隐见不豫的道:“樊兄若早令我知晓你进境延滞,那这一阵原本无须再比……你可知这位君朋友竟已突破至第五重剑境?” 樊飞一面调匀气息,一面漫不经心的道:“以此人眼下之修为,突破第五重剑境已是极限,但在下却知他决不肯就此停步,仍会竭尽全力强撼第六重剑境。” 慕容卓吃了一惊,审视间忧心忡忡的道:“不错……这位君朋友执念太深,已成不死不休之势,这……这可该如何是好?” 樊飞淡淡的道:“执迷不悟本是取死之道,那也怨不得旁人。” 君姑娘一直默不作声,盖因心中已存了一个极大的疙瘩,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便即沉哼道:“樊飞!你方才是故意藏拙不前,实际根本不曾想过要取胜那玄衣怪人,是不是?” 樊飞微微一顿,缓缓摇头道:“君姑娘多心了,在下已竭尽全力,怎敢有半分藏私?” 君姑娘哪里肯信,银牙紧咬间厉斥道:“狡辩!你……你以这等卑鄙手段害人,简直是无耻透顶!” 樊飞似是一滞,颇见无奈的道:“形格势禁,唯有兵行险招,在下定计诛杀此人不假,但此计毕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并非一开始便畏缩怯战。” 君姑娘闻言直是嗤之以鼻,慕容卓却更听得目瞪口呆,片刻方惊啊道:“什么?!樊兄你竟是存心要累死这位君朋友?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么?” 樊飞为之一哂道:“慕兄误会了,此人非但不是在下的朋友,甚至还一心要格杀在下,所以我们这场决斗实为生死之决。” 慕容卓大出意料,一时之间作声不得,此时却听君姑娘急切的道:“慕容先生,敢问你可有办法救这玄衣怪人一命?” 慕容卓眼皮微抬,却是喃喃的道:“不成了……樊兄所料不错,这位君朋友尚未完全突破第五重剑境,却不顾心力交瘁又强行挑战第六重,唉……此刻除非是他自己知难而退,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君姑娘看那玄衣怪人印堂中已呈现浓重黑气,的确已是命在顷刻,霎那间竟只觉悲从中来,心头更空荡荡的煞是难受。 樊飞见状也自恻然,沉吟片刻方和声道:“君姑娘,此人能否活命端看他自己的心意,只不过即便他此时知难而退,也非得静养数月才有可能尽复旧观,总之如今他已无威胁,咱们这便重新启程吧。” 君姑娘略略回神,目光中却是一片冷硬,咬牙一字字的道:“但这一阵……毕竟是你输了!” 樊飞登时一滞,不禁皱眉道:“那又如何?难道君姑娘想要在下兑现诺言,将自己的头颅斩下交给此人?” 君姑娘面现讥哂,缓缓摇头道:“那也不必,我只要你昭告天下,言明今日的确是败给了这名玄衣怪人,而你却以卑鄙手段害死了他。日后若有他的亲眷寻你报仇,你也当老实接着,不可巧言抵赖。” 樊飞心中大不以为然,但他向来了解君姑娘的性情,转念间终是点头道:“那便依君姑娘的意思吧,只不过此人既去,后续恐怕还有更加棘手的敌人,为免夜长梦多,待咱们脱离险境再谈此事如何?” 君姑娘面上讥嘲之意更甚,冷冷睨着他道:“樊飞……我今日才知晓,原来你也恁地怕死。” 樊飞察言观色,暗自叹息间早已打定主意,只见他缓缓将手掌放在那玄衣怪人头顶,不动声色的道:“君姑娘方才是有意解救此人对吗?” 君姑娘虽是满心不忿,但也素知樊飞足智多谋、能人所不能,此刻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立时接口道:“不错,只要你能解救得他,我……我自然是……” 可还没等她那“一切依你”四字出口,却赫见樊飞沉掌击落,堪堪正盖在那玄衣怪人顶心。 霎时只见血花四溅,那玄衣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便即颓然向后倒去。 这一下变起不测,君姑娘和慕容卓禁不住同声惊呼,尤其君姑娘的呼声中非但惊怒交集,更有一份莫可名状的伤痛,一双泪眼死死盯住樊飞,薄薄的樱唇不觉间竟已自咬出血来。 刺鼻的血腥味中,只闻君姑娘嘶哑的声音道:“樊飞……你怎敢如此?你……你怎会如此!” 樊飞负手而立,不急不徐的道:“在下的确怕死,如此一了百了,也免得此人多受苦楚,岂不皆大欢喜?” 君姑娘再也禁忍不得,锵的一声天刀出鞘,刀锋直指樊飞的眉心,恸怒交集的道:“混账!我……只怪我先前瞎了眼睛,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樊飞微微一顿,却是哂然道:“君姑娘是打算为此人报仇么?唉……先前此人妄称已与你订下婚约,在下还道他是信口雌黄,不曾想……呵,缘之一字,端的是妙不可言。” 君姑娘登时一僵,委屈、愤怒、悲伤、遗憾一同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痛泣失声,手中天刀满含愤懑的虚空一劈,泪花飞洒中竟自腾身而去,几个起落之间早已是杳如黄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第0030章 明王诛鬼复诛神 眼见君姑娘决绝而去,樊飞心中虽是微感歉疚,面上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慕容卓冷眼旁观,不忿之下沉着脸道:“胜负既分,樊兄也请便吧,免得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樊飞与他订交已久,心知这位老友虽未怒形于色,实际却已大为着恼,于是便郑重施礼道:“慕兄勿怪,在下此次的确是迫不得已,若是你有心相助这位君朋友达成遗愿,在下绝对不会反抗。” 慕容卓眼帘低垂,颇见落寞的道:“那又是何苦来哉,这位君朋友既然要取你性命,你置他于死地当然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下这公正作得一塌糊涂,日后总不免良心难安,因此倒无颜面再见樊兄了。” 樊飞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不由得苦笑道:“罢了,看来慕兄也要效仿君姑娘,今日与在下割‘空’断义,唉……在下倒行逆施,终于落得众叛亲离,想来的确是咎由自取了。” 慕容卓叹了口气,顿了顿方讷讷的道:“樊兄请恕在下直言,倘若你真与这位君朋友仗剑相对,即便是无法将他击败,自保也应该绰有余裕,又何必非要行此……外道手段?”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举起双手,袍袖滑落同时淡淡的道:“慕兄请看。” 慕容卓打眼觑得分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关切中难掩痛惜的道:“怎会如此?是何人所为?” 樊飞双臂垂下,摇头苦笑道:“在下命中有此一劫,那也怪不得谁,只不过连累慕兄良心难安,倒真是在下的过失了。” 慕容卓怔忡片刻,终是喟然道:“罢了,你我既是知交,那也真怪不得谁了。” 樊飞暗自莞尔,再度躬身为礼道:“多承慕兄宽宏大量,在下本已打算待一切事了之后,便与慕兄戮力同心破此剑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如今在下分身乏术,所以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慕容卓闻言一愕,纳罕间只听樊飞咳声道:“这名玄衣怪人爱剑成痴,若能得他鼎力相助,慕兄可有把握破阵?” 慕容卓眼前一亮,随即却黯然道:“人既已死,再如何假设也是枉然。” 樊飞微微一笑道:“还请慕兄详查,此人是否当真已死?” 慕容卓轻咦一声,脱口惊问道:“樊兄这话……莫非你……?”心念电转间不敢怠慢,连忙俯身去查探那玄衣怪人。 这一下却由不得他惊喜交集,兀自难以置信的道:“怪哉怪哉,这位君朋友受樊兄你当头一击,竟然非但没有断气,反而还因此脱出剑阵,这……当真匪夷所思。” 樊飞微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原本也是随性为之,但此人看来的确命不该绝,上天既要赐给慕兄一位并肩破阵的伙伴,在下自然也乐见其成。” 慕容卓向知樊飞智巧无双,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方才这话多半也只是谦逊,可转念间他又疑窦丛生,低头沉吟着道:“樊兄既然救了这位君朋友的性命,那方才为何又对君姑娘……?”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此行颇多凶险,实不愿妍儿再牵涉其中,如此结果自然最好。” 慕容卓心中一动,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笑道:“慕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人眼下亟需精心疗护,想来慕兄也脱不开身,所以这一程还是由在下独自应对吧。” 慕容卓怔怔的望了他片刻,终是苦笑着道:“樊兄既然什么都算到了,那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只盼你能逢凶化吉,来日咱们两人再把酒言欢。” 樊飞为之莞尔道:“多承吉言——少时若是妍儿回转,还请慕兄代为遮瞒,在下就此别过,请。” 他说罢更不拖泥带水,拱拱手便飘然而去,慕容卓虽不免情绪激荡,但多年好友毕竟默契在心,此刻除去祷告苍天庇佑,却真是再无插手余地了。 ————————————————— 正值清明时节,天色略显阴沉,悠悠洛水之畔,巍峨山峦耸峙。山间一处幽谷,河水支流绵延,稀薄雾气之中,隐见只影独立。 蓦地只闻群鸟惊飞,一个飘渺声音跟着传来道:“事情可曾办妥了么?” 独立的人影精神一振,躬身施礼同时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那几拨人马眼下皆已抵达北邙山,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淡淡一笑,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神教策师,如今看来的确名非幸至,不过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慷慨赐教。” 独立人影正是净宇教漏网四魔中的“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一片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缓缓的道:“濮阳先生一身所学十分庞杂,却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 濮阳尚低眉恭声道:“不敢劳执令动问,属下先父出身西域业火红城,那‘碧眼神枭’宫无忌便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及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一脉。” 濮阳尚颔首称是,接着恭敬的道:“此中曲折本已湮没无闻,不过既然是执令问起,属下自当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他说罢轻轻吁了口气,语声低沉的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天下大乱,而我业火红城亦趁机入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将那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我业火红城亦落得孤掌难鸣、节节败退,彼时的烈阳真宗阳胜更遭九玉妖道亲手击败,只得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而阳氏一脉亦因此多遭其他三大宗族攻讦,两边明争暗斗近二十年,毕竟阳胜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之下竟而染上重病,就此一瞑不视。” “那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受他迫害日久,这一来头上重压既去,自然不肯再甘心臣服。于是以当时最强大的南宫氏为首,炎氏与焦氏助力,共同起事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但其子阳旭竟也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渐渐分崩离析。终于焦氏欲图反水,却被南宫氏与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反教阳旭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亦为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自此之后深藏行踪,那‘南宫’一姓也削去前面一字,后人便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他说到此处,也不禁感慨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才对,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再次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这姓氏原非四大宗族在内,但实际却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那便是下面要禀告执令的‘影仆’之秘史。” ————————————————— 北邙山巅,烈日旷照,苍茫雪松之间,但见一名老者佝偻兀立,正在凝神监视着上山的道路。 此老着一身黄褐色袍褂,银发苍髯足见年纪衰老,腰间悬着一只奇形石鼓,敢情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而就在他身旁,合抱粗的树干上赫然绑缚着一名绿衣少女,但见她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蔽不见,娇躯蜷缩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模样。 时近正午,山道之上终于现出一条久违的人影,连八方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双目中却透出隐隐惧意,脚下不着痕迹的微退半步,径将一只手掌放在那绿衣少女头顶。 来人并无迟疑,大踏步走上峰来,觑目间已对场中局势了然于胸,当下便听他沉哼一声道:“连老怪,想你也已经一大把年纪,怎么行事却越来越不长进,竟然连掳人为质这等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连八方喉中暗吞了一口吐沫,面皮紧绷的道:“岳啸川……你不必讥讽老夫,老夫如今众叛亲离,手里只剩下这一张救命王牌,你想取老夫的性命容易,但先要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来人听罢眉峰一轩,严峻之中尽显威凌雄踞,果然正是“刀魔”岳啸川。 连八方禁不住又退后半步,咬牙厉喝道:“想要动手是吗?……老夫只须掌力一吐,这鬼丫头立时魂归阴曹,你倒不妨试试!” 岳啸川冷目睥睨,眼神中也不知是蔑视还是怜悯,片刻方淡淡的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楚楚?” 连八方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发誓不再追杀老夫,老夫便将这鬼丫头还你。” 岳啸川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想要我饶你性命,那纯粹是异想天开,今日你不伤害楚楚便罢,倘若真伤了她半根汗毛,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连八方顿时心凉了半截,却兀自不甘的道:“你……你这小子少要卖狂,老夫又岂是真的怕了你!哼……你一向与这鬼丫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老夫绝不相信你会罔顾她的性命!” 岳啸川心下暗怒,面上却半分不露,反而更见沉冷的道:“人之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取你性命乃是大义,楚楚倘若地下有知,自然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连八方登时一滞,又急又怒的道:“放屁!放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苍生大义,不过都是那些伪君子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岳啸川……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这般不知轻重!” 岳啸川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摇头道:“连老怪呀连老怪,地冥魔族是何等性情,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我既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那便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你拿楚楚来威胁我又有何用?” 连八方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地冥魔族,老夫听不懂!” 岳啸川冷笑着道:“那日我与叶行歌在拔仙顶密谈,便是你藏在左近偷听的吧?哼……既然如此难道还想我放过你吗?” 连八方心头剧震,愈发颤抖着道:“你……你若敢杀老夫,自然便会有人出面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 岳啸川冷目睥睨,分明鄙夷的道:“哦?……原来这便是你的杀手锏?” 连八方正待答话,面前却赫见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一时之间竟晃得他睁不开眼。 情知岳啸川已经出手,大骇之下还是保命之心占了上风,只见连八方急忙向腰间摘下石鼓,双手捧起全力向那亮光迎去。 这一下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自忖必能挡住岳啸川一击,但甫一出手他才觉出事有蹊跷。方才岳啸川明明双手横抱,怎可能瞬间便出刀攻来,总不成他有三头六臂,或者是修成了仙家百步飞剑的本事? 心下震骇未解,却陡觉一道劲风当胸劈至,连八方招数早已用老,这下却哪还有余力因应? 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毒手鼓魔胸前肋骨齐断,惨叫声中摔出丈许之遥方才落地,当场便闭气晕死了过去。 原来岳啸川方才故意双臂环抱,使得连八方掉以轻心,自己则觑准阳光照射的方向,忽地侧身以琢玉魔刀将强光反射至他面前。 连八方不明就里、仓促出招,岳啸川则是有备而来、后发制人,此消彼长之下虚实互易,饶是他毒手鼓魔也能为不弱,这一掌却真消受不起,就此落得大败亏输。 岳啸川虽然成功一招制敌,实际背后也已经冷汗涔涔,万幸这连老怪果然十分惜命,否则方才若是他恶向胆边生,当真来个玉石俱焚,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暗呼侥幸间径自俯下身去,随手便扯断了缚在那绿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撩开秀发打眼一扫,可不正是义妹孙楚楚,只不过她的脸色十分憔悴,此际兀自昏迷未醒。 岳啸川察觉到孙楚楚呼吸微弱,一时倒辨不清她是受了内伤还是遭了毒害,暗自皱眉间正待将连八方抓起来拷问,不意此时耳边却忽听一声急切的呼叫道:“啸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岳啸川听出这正是孙楚楚的声音,诧喜之余却又陡然一惊——孙楚楚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为何这声音却似乎是从山下传来? 脑海中恍似电光闪过,身体早已自然紧绷,此时赫见孙楚楚纤掌疾出,堪堪正印向他的胸口! 岳啸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转念间重掌立时击出,差幸他方才瞬间有所警醒,否则这下也绝难及时因应。 就在双掌将触未触之际,却见孙楚楚泪水夺眶而出,樱口中凄然叫道:“岳兄啊……” 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直如天雷殛顶,岳啸川禁不住头晕目眩,这——怎会是她?! ————————————————— “阳旭先后平灭三大宗族,征战中亦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这便是‘影仆’之滥觞。”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却又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真宗之位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之下竟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本来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便引得其誓死相报,以‘影仆’之名暗中大肆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是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嘉奖‘影仆’之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荣宠一时无两。” “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影仆’得势之后行为逐渐跋扈,终于被反对阳旭的势力捉到了蛛丝马迹,接着顺藤摸瓜,成功捕获‘影仆’之首领濮阳钧。” “但濮阳钧对阳旭忠心耿耿,任凭四名阳氏支系首脑如何威逼利诱,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与阳旭的瓜葛,四名首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急切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一名首脑的姬妾献上妙计,一番做作之下纵放濮阳钧脱出生天,亡命途中更加不惜施展狐媚手段,终于使得这位‘影仆’首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阳旭本已经布好了因应之策,这时却见濮阳钧平安归来,惊诧之余反而生出猜忌之心,此后或明或暗多次打压,甚至有意罢黜其首领之职。” “而那名姬妾也趁机煽风点火,着力引动濮阳钧重拾灭族之恨,如此一来主仆之间裂痕愈深,只不过因着形格势禁,表面上都不曾发作罢了。” “一年之后那名姬妾产下一女,其时正值荧惑守心,故此女亦取名‘荧惑’。阳旭这时已决心剪除濮阳钧,于是颁下法旨命他偕妻女入宫,同受加官进爵封赏。” “濮阳钧岂不知祸在眉睫,亲情羁绊之下终于倒戈相向,由那名姬妾引荐、与四名首脑连成一气,接着利用入宫觐见的机会暴起发难,欲图一举剿灭阳旭势力。” “阳旭虽也料定濮阳钧不肯束手待毙,却终究未曾想到他真会与平生死敌联手反叛,这一来攻守互易,战局转为胶着,进而演变为一场席卷红城内外的大动乱。” “动乱持续一日夜,阳旭眼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下竟引爆诛天魔火焚毁圣城。大火足足延烧三日有余,红城精英也于此役损伤殆尽,曾经煊赫无比的大朔国教从此风流云散,唯余一片残垣断壁。” “我大朔以教治国,教灭则国亦不国,中土大梁朝趁机发兵,终于将大朔并入版图。唉……‘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古人诚不欺我……” 濮阳尚这一番话说罢,果然满面俱是感慨之色,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轻轻一叹道:“祸起萧墙向来最难防备,濮阳先生今日不就是有意牺牲连老先生,本座想他此刻多半已经遭了刀魔的毒手吧。” 濮阳尚略显尴尬,低头轻咳一声道:“执令明鉴,连八方此人老迈昏聩,又兼首鼠两端,本来便不堪重用,今日他死得其所,也算得上为我教大业稍做贡献了。”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但愿濮阳先生计谋得授,也免得连老先生白白牺牲。” 濮阳尚神色一整,满怀自信的道:“执令尽可放心,岳啸川早已经命星晦暗,今日——他唯有死路一条。” ————————————————— 一直心怀倾慕之人,此刻竟而痛下杀手,岳啸川心中霎时一空,却怎还能将这全力一掌打在她身上? 无奈这时想要变招已自不及,电光石火间索性把心一横,生生将澎湃掌力还纳己身。 如此一来便好似这一掌于全无防备之下打在他身上,至阳至刚的掌力过处,一条右臂登时骨断筋折,随即五脏六腑同遭巨震,气血狂涌之下险些晕死过去。 而就在他重伤当下,“孙楚楚”的掌力也已沛然攻至,她这一掌却是至阴至柔,绵密掌力丝丝透骨冰髓,出掌之际更无半分留情,分明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岳啸川这下便如甫经烈火淬炼后又陡然浸入雪水,饶是他体质特异也承受不得,一个身子直似断线风筝般平平抛出,半空中仰首喷出一道血箭,血雨飞洒中直将一片胸襟染作深红之色! 神智昏乱之际,耳边却隐约听到一声满含惊怖的尖叫,随即便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岳啸川勉力抬眼望去,却见抱住自己之人眉目异常熟悉,赫然竟又是一个孙楚楚! 这名孙楚楚看清岳啸川喷出的血液色呈紫黑,分明已经五脏破裂、神仙难救,登时直吓得魂飞天外,泪水狂涌之际嘶声恸呼道:“啸哥哥!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啊……” 岳啸川见她真情流露,已知这名孙楚楚绝非假冒,心头升起一阵暖意,便竭力压下翻腾的气血,语声喑哑的道:“楚楚……我今后……没法再照顾你啦,你……你回苗疆……你师父……身边去吧……” 孙楚楚泪眼迷蒙,痛泣失声的道:“不……我才不回去!我一定要帮啸哥哥报仇!啸哥哥……便是这个女魔头打伤你的吗?” 岳啸川凝视着对面的“孙楚楚”,神色间却是一片温柔,当下缓缓摇头道:“不必了,死在……苏姑娘手里,我……心甘情愿……” 孙楚楚吃了一惊,难掩悲愤的道:“啸哥哥你说什么!这假扮我的贱婢怎会是苏姐姐?她名叫‘芙蓉姑娘’,是个活了快一百岁的女魔头啊!” 岳啸川虽已处于弥留之际,但听罢也自心头剧震,定睛处只见对面的“孙楚楚”脸上果然并无丝毫哀戚之色,反而双目中还射出满是兴奋和贪婪的光芒,恍惚间竟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眼见身份已被拆穿,“孙楚楚”索性也不再装作,媚眼斜乜间咯咯娇笑道:“大胡子小哥,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那一刀险些便要了奴家的性命,这次却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吧?” 岳啸川终于也忆起此人是谁,瞬间只觉得既是荒谬又是悲凉,堂堂刀魔英雄一世,不料却为一点痴心折在她的手里,此时再来悔恨又有何用? “孙楚楚”——芙蓉姑娘看他神情灰败,得意之下又向孙楚楚笑道:“小妹妹手段不差,竟能哄得沈小哥带你私奔逃走,只可惜你毕竟是来迟一步,只能帮着大胡子小哥收敛送终了。” 孙楚楚闻言更恨得目眦欲裂,此时却忽听一声断喝传来道:“孙姑娘快走,点子挡不住了!” 喝声中陡闻衣袂破风,数道人影已先后冲上峰来,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互相之间仍在争斗不休。 这几人身法好快,芙蓉姑娘本拟抢先格杀岳啸川和孙楚楚,但此刻眼见局势生变,一时倒不敢再贸然行动。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敢情来人分成两伙,其中一伙是四名年轻修者,另一伙却只有孤单一人。 那孤单一人形貌俊朗、白衣飘飘,手中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堪堪与四名修者斗得不分伯仲。 而那四名修者也非易与之辈,进退之间法度严谨,相互配合更显默契,隐隐已立于不败之地。 芙蓉姑娘识得那四名修者正是昆仑派的端阳子、赤阳子、靖阳子和瑞阳子,而那孤单一人也不陌生,赫然便是之前私自救走孙楚楚的沈寒星。 昆仑四阳自然也留意到孙楚楚等人,激战中只闻端阳子沉声喝道:“五仙教的小妖女果然在此,各位师弟戮力同心,先擒下这位沈朋友再针对小妖女。” 须知他师兄弟四人各有惊人艺业傍身,便是单打独斗也未必敌不住沈寒星,但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沈寒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他们四人却不肯轻易杀伤性命,如此双方才斗了个不胜不败。 瑞阳子的修为在四人之中最为出类拔萃,所以尤其显得闲庭信步,此时只见他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老四啊老四,今儿个你可有福了,不但见着了小妖女,还一见就是两个呢~” 靖阳子呸了一口,恼怒之中却也现出几分惊诧之色,而这边岳啸川同样双眉紧锁,低声向孙楚楚道:“这班臭道士怎么又来纠缠你的出身,那名姓沈的朋友又是何人?” 孙楚楚看岳啸川的脸色略有好转,虽然也深知他之伤势万难疗复,但心中毕竟还存了模糊的希望。当下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将内里的七八颗灵丹尽数倾在掌心,一股脑儿喂岳啸川服下。 芙蓉姑娘一直冷眼旁观,见状忍不住嘲讽道:“小妹妹你这悬丝续命丹得来不易,何苦要浪费在死人身上?” 孙楚楚内心凄苦,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向岳啸川道:“啸哥哥你快些运功催化药力,我的事情稍后再说。” 岳啸川略一沉吟,果然双目微阖,不一刻顶心已冒出丝丝白气,脸色也渐渐转为红润。 芙蓉姑娘原本不信岳啸川还能起死回生,但这时眼见情形大异常理,她却忽然心中一动、暗叫糟糕。 传说地冥皇脉之九窍心血功参造化,无论怎样的重伤都能痊复如初,而当日古峰山一役亲见岳啸川自刺心口,之后本已濒死的苏琬珺便逆天还阳,这里面的关联岂非一点即透? 岳啸川身为地冥魔族,连八方更担保杀他之后便能将九窍心血收入囊中,由此更加佐证了他之身份。 而如今是他自己濒临死关,难道他已经使用了九窍心血,否则以他的伤势怎可能还有余力运功疗伤? 自己此来原本便是为了夺取九窍心血,以治愈纠缠数十年的功体缺陷,倘若真的任由岳啸川运功恢复,那这番谋算岂不是要尽皆化作梦幻泡影? 芙蓉姑娘一念及此,再不敢有丝毫怠慢,眼见昆仑四阳与沈寒星激战正酣,断无余暇分心旁顾,当下便聚起十成功力,一言不发的陡然欺进,纤纤玉掌带起一阵刺骨阴风,毫不留情的击向岳啸川心口。 孙楚楚既关切身边岳啸川的伤势,又悬心场中沈寒星的安危,本来便有些神思不属。而芙蓉姑娘这招全无征兆,待她觉察之际已然攻至切近,再加上两人修为着实相差太多,这一下却哪还来得及反应。 一声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中,却见岳啸川左掌倏抬,千钧一发之际正迎上芙蓉姑娘这一掌。 芙蓉姑娘面上尽显狰狞之色,掌下更猛提三分余劲,势要一举击毙眼前这名心腹大患。 不及霎眼间双掌相击,陡闻惊天霹雳炸响,紧接着声声巨震入耳,连整座山峰都似乎摇晃起来。 狂躁的气浪之中但见一片飞沙走石、火光冲天,场中激战的五人亦被汹涌气浪掀翻,各自重重摔落在地。 端阳子本来修为略逊,这时免不了首当其冲,身形踉跄间恰被一篷爆起的飞石击中头面,登时血溅三尺合身仆倒。 而另一边的靖阳子手臂为飞石击中,长剑当啷啷坠落尘埃,脸上也立时痛得变颜变色。 芙蓉姑娘轻功不弱,飞身闪避间却是厉声呼叫道:“宫无忌!你这背信弃义的老贼,居然提前引爆天雷地火!你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震天价狂笑穿过硝烟传来,半空中只闻一个粗犷声音戏谑的道:“蓉儿小姐,咱们两人的缘分尽了,你好歹也活了快有一百年,该安心投胎去啦。” 芙蓉姑娘神情癫狂,纵声惨呼道:“老宫……我的真实容貌你还不曾见过,怎么舍得就这样害死我?!” 粗犷声音哈哈大笑道:“有什么舍不得,老而不死的一副臭皮囊,真当我会稀罕吗?” 说话间瑞阳子和沈寒星也已分别中伤,沈寒星半边脸上被飞石击中,伤痕深可见骨,瑞阳子却是被一块巨石直接砸飞,顺着山道一路滚了下去。 芙蓉姑娘虽然身段玲珑,但漫天雷火砂石之中毕竟无从趋避,一个不慎左边小腿已遭飞石生生击断,尖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切削如壁的山崖高峰之上,粗犷声音的主人——“碧眼神枭”宫无忌兀自纵声大笑,但见他神采飞扬、须发皆张、双目呈现异样的碧绿色彩。掌指翻飞之间,道道乌光激射而出,随即便引发声声巨爆。 看着各个眼中钉、肉中刺纷纷倒落尘埃,他简直快活得有如身在云端,一双散发凶光的恶瞳戾气横生,恍惚间竟似煞神降世一般。 但忽然间他却眉头一皱,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似的,可还没等他解开这个疑问,便听到一声无限凄厉的哀呼道:“啸哥哥!——” 不错!岳啸川在哪里?心头震骇之际,眼前却倏见匹练般刀光一闪——难以置信的人,不可思议的刀,分明交织出最惊艳的一招! 刀魔悬空一击,琢玉穿心而过,两条人影亦随之坠落。宫无忌自知无幸,临死之际奋起余力,一掌猛击向岳啸川胸口。 岳啸川却并未避让,琢玉魔刀顺势上撩,锋刃过处立将这位碧眼神枭的脖颈斩断。 眨眼间两人同时落地,一蓬血雨这才挥洒开来,宫无忌的头颅冲天飞起,而他的身体却轰然巨爆,正是业火红城与敌偕亡之绝技——吸雷! 无与伦比的剧烈冲击之中,却见岳啸川如山挺立,左手高举琢玉魔刀,而刀锋之上赫然正挑着宫无忌那犹未瞑目的头颅。 爆炸之声渐止,硝烟渐趋弥散,满目狼藉之中,忽见孙楚楚自一堆断木之下艰难爬起,一边跌跌撞撞的冲向岳啸川,一边放声哭叫道:“啸哥哥!啸哥哥啊!” 空中响起闷雷,细雨点点落下,烟尘火光渐消,昆仑四阳相扶相偕,顺着呜咽之声寻觅而来,定睛处却不由得各自震骇于心,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岳啸川遍身浴血、散发倨立,掌中托着宫无忌的头颅,凛烈之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而孙楚楚则哭倒在他身旁,手中捧着琢玉魔刀,兀自呜咽不止。 眼见昆仑四阳走近,岳啸川终于口唇微动,似是像赤阳子说了句什么。 赤阳子神情复杂,片刻方喟然道:“岳兄放心,只要孙姑娘今后并无恶行,我等便担保不再为难于她。” 岳啸川面现欣慰之色,当下运起最后一丝力气,径将宫无忌的头颅抛向赤阳子。 随即只见他身形一晃,霎那间竟有数百条血箭自他周身疾射而出,伴着孙楚楚的恸声哀呼,推金山倒玉柱般仰身跌落…… ————————————————— 惊天巨爆终临尾声,幕后的策划者负手而立,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目光之中一片空洞,好似神游物外的模样。 此时只闻飘渺声音沉凝的道:“濮阳先生可是有何疑虑,不妨说与本座一同参详。” 濮阳尚身躯微转,恍惚只见一道寒光由他掌中激射而出,径直没入虚空之中。 寒光尽头所指之处,倏闻凛然清叱入耳,一条超凡峻拔的白色人影凭空闪现,手握一支尺八莹白玉箫,步踏虚空旋身下落。 白色人影现身同时,却见濮阳尚双眼一闭,整个人似被抽去了全身筋骨一般,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而就在他原本立身之处,一条身着明黄衫裙的女子身影却渐渐由虚转实,神容仙姿观之恍似九天玄女。 白衣男子双足踏落尘埃,冷目睥睨之下哂然道:“借体移灵……贱人,你又长进了。” 黄衫女子面沉似水,语声清冷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仰天一笑道:“教皇——是你的兄长还是情人?叛徒——你有这样的能为吗?” 话音方落,却见黄衫女子纤手轻扬,同样的寒光射落之处,只闻一声叹笑道:“哦~连我也被发现了吗?” 白衣男子抬眼望去,但见一名紫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淙淙流水之上,诧异之下缓缓点头道:“很好——原来你也不甘寂寞,不过我如今该称你为七绝天尊,还是——叛徒?” 紫袍男子踏波而来,面带微笑的道:“一名昔日的叛徒,一名今时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傲然挺立,似哂非哂的道:“一名确凿的叛徒,一名构陷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黄衫女子再度扬起纤手,神秘的寒光吞吐之间,但闻清冷声音幽幽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 大浪淘沙,怒海翻腾,本为人中龙凤的一对爱侣,此刻却见一人龙渊在手,森寒剑锋遥遥指向对方胸膛,绝美的面庞宛似已被冰封,竟不见丝毫感情波动。 对面之人青衫磊落,气态超凡绝俗,双目凝视间温然劝慰道:“琬珺,你们师徒的谋划必定难以得逞,此刻回头尚且为时未晚,切莫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苏琬珺依旧无语,隐在背后的左手已自缓缓探出——纤长秀美的手掌紧握金色刀柄,臂上的那道血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更加令人痛惜的,却是那早已断折而血迹凝结的臂肘! 樊飞大大一滞,无限愤懑之下嗓音沙哑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便是你最后的答案?” 苏琬珺神情冷漠,刀剑并举同时唯闻决绝一语道:“杀我——前路你尚可独行,否则——葬仙礁便是终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外0001章 未著袈裟已出家 “秋色频于客鬓加,归期犹自叹无涯。行缠剩欠江湖债,未著袈裟已出家。”——《发湖州二首》 时值初秋,枫红正盛,山道之上但见一辆马车飞驰,驾车的骏马通体漆黑如墨,四蹄翻飞迅若流星,后面的篷车同样精美华贵,奔行之间平稳如桓,虽然翻山越岭,却是如履平地。 蓦地只听嗖的一声锐鸣,一支响箭自树林中射出,堪堪插在前方道路中央,骏马受惊发出一声长嘶,赶车人急忙牵拉缰绳稳住车驾。 再看时道旁已然跃出三条人影,成品字形横挡在前,赶车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道这光天化日之下,竟当真遇上了那剪径之徒不成? 果然如他所料,只听那三人中当先一人清清嗓子,大喝一声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此人身高体壮、满脸横肉,手中握着一口鬼头刀,观之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话音方落,后面一人接着喝道:“留财不留头,留头不留财,要敢说不字,小命留下来!”这位虽然比先前那位身形略矮,但也称得上膀大腰圆,只是面色蜡黄、望之若病,手中则提着一支狼牙棒。 他二位各自大呼小叫,那最后一位当然也不甘寂寞,只听他扯着嗓子道:“管杀不管埋,转眼望乡台,见你无大伯,一去不回来!” 这位的身量跟前面两位便差远了,对比之下尤其显得精瘦干枯,虽然一张面皮十分白净,却没半点斯文儒雅的气质。他手中攥着一根齐眉棍,说话同时还颇有气势的挥舞了两下,愈发似个孙猴子一般。 赶车人正自莞尔,此时却听篷车中嘻的一笑,随即一个极其柔媚的声音传来道:“镔哥,这些强人真有趣,打劫还不忘念戏文呢~” 赶车人尚未答话,那精瘦汉子却是啊呀一声,齐眉棍拿捏不住的当啷坠落于地。 高壮汉子看得扶额不已,分明鄙夷的道:“铁猴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老见了美女就神魂颠倒?” 黄脸汉子则连连摇头道:“是啊老铁,你动不动就骨软筋酥,棍子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就算没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精瘦汉子面红耳赤,赶紧一把捞起齐眉棍,接着振声喝道:“兀那赶车的瘟生,留下马车和女人,本公子就开恩饶了你这条狗命。” 赶车人一袭白衣胜雪,原来却是位青年公子,只见他面如冠玉、英俊非常,闻言微微一笑道:“早听闻这王屋山上有座山寨,贼头叫做什么‘赤豹太岁’焦朝铄,看来你们就是他的手下了?” 高壮汉子脸色一变,狠呸一声道:“放屁!老子‘霹雳狂刀’金无忌,好歹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给他混蛋老焦当手下?” 黄脸汉子也哼哼着道:“没错,咱们当年在河西道上吃香喝辣、好不威风,都怪虎威卫隋老头吃饱了没事干,发兵剿了咱们的山寨,不然我‘黄面金刚’佟尚贤那还用得着亲自下山来劫道?” 精瘦汉子显然还惦记着篷车内的女子,当下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既然老焦要咱们纳投名状,咱们就干他娘的。瘟生你运气不错,本公子‘冷血无情’铁追命,以前一向是杀人不眨眼,不过今天只要你留下马车和女人,这条小命就保得住。” 白衣公子剑眉一轩,冷笑着道:“不知死活的蠢物,今日正好顺手除了你们,也算是造福乡里。” 话音方落,却听那车内的女子轻呼道:“镔哥,别杀人好么?” 白衣公子微讶道:“嗯?小蝶你何必为这班盗匪求情,似此等杀人越货之徒,分明都死有余辜。” 车内的女子——“小蝶”娇声沥沥的道:“镔哥,我前些天刚拜过观音娘娘,还悄悄跟她许了个愿,所以咱们这些日子里可得积德行善,千万莫造杀业啊。” 白衣公子略一思忖,嘴角漾起笑纹道:“观音娘娘?那是千手观音还是鱼篮观音?” “小蝶”轻轻一啐,隐见羞赧的道:“你还装傻,当然……当然是送子观音了。” 白衣公子呵呵一笑道:“原来如此,也罢,算这三名蠢物运气不坏,今日便饶了他们的性命吧。” 他二位言来语去说得轻松,根本全未将对面三人放在眼里,金无忌等听罢各自气得七窍生烟,尤其铁追命一张瘦脸胀得通红,哇哇怪叫道:“好你瘟生!居然跟美人有一腿,当真气煞我也!” 白衣公子脸色一沉,振声喝道:“你这猥琐不堪的瘦皮猴最是可恶,今日便拿你开刀!” “小蝶”闻言扑哧一笑,随即只见白衣公子挺身下车,径直欺向铁追命。这一下来得好快,铁追命方回过神来,带着劲风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他口鼻之间。 铁追命啊呀一声,当场鲜血与门牙齐飞、鼻涕共眼泪一色,吃痛之下齐眉棍再次当啷掉落,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金无忌和佟尚贤见状又惊又怒,发一声喊一齐攻上,鬼头刀和狼牙棒奋力挥出,观之着实颇具气势。 白衣公子赤手空拳,一时倒也不敢硬接,脚下倏起迷踪幻步,从从容容便避过这雷霆一击。 此时方听铁追命气急败坏的叫道:“你奶奶的瘟生,竟敢偷袭本公子,受死吧!”说话间早已一跃而起,齐眉棍舞得如同风轮一般,堪堪也加入了战团。 白衣公子身陷重围,却是丝毫不见慌乱,身形挪移胜似闲庭信步,一双肉掌不仅稳稳敌住对方三人手中的兵刃,兀自还是攻多守少。 不一刻金无忌等三人已各自中了七八掌,无不落得鼻青眼肿,却连白衣公子半根头发都未伤到。三人不由得恼羞成怒,愈发着了魔一般狂攻猛打,竟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白衣公子暗暗皱眉,心忖若非已经答应爱妻不伤人命,这三人又岂能挡得住自己一剑?转念间早已打定主意,只听他沉声喝道:“你们这班蠢物,若是再不知进退,可休怪我要痛下杀手了。” 金无忌等三人发了蛮性,对此自是充耳不闻,白衣公子眼神一冷,蓦地探手伸向腰间,随即只听铿锵龙吟入耳,他手中已多出一柄光华璀璨的三尺软剑。 剑芒凛若秋水,锋刃映日生辉,金无忌等三人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头顶一凉,满心惊骇之下不约而同的弹身暴退,眼前这才见得乱发飘舞,敢情都已经被白衣公子这一剑削落了顶心发髻。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金无忌等三人虽是横勇成性,这时可也禁不住心底发寒,面面相觑间瞠目结舌,只余粗沉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白衣公子随手还剑入鞘,接着扬眉冷哂道:“今日既是小蝶求情,便权且割发代首,但你等若是怙恶不悛,再教我遇上必不轻饶!” 金无忌等三人大是气闷,但白衣公子那一剑委实震慑莫名,直教他们心惊胆战,此刻连半句场面话都交待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策马扬鞭,驱车扬长而去。 好一阵之后,方听佟尚贤心有余悸的道:“他奶奶的……这瘟生好硬的爪子,咱们今天可看走眼啦。” 金无忌瞪着牛眼,不满的道:“都怪老焦名声太臭,早起到现在只等来这瘟生,啊呸——晦气。” 铁追命摸着光溜溜的头顶,哭丧着脸道:“杀千刀的瘟生,本公子的一头秀发给他削成这副怪样,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金无忌和佟尚贤也大感别扭,只听佟尚贤苦笑道:“着啊,咱们好歹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这模样实在是没法见人,总不能指望着把对面笑死吧?” 金无忌拍拍肚皮,有气无力的道:“本来打算料理了那瘟生就回去吃饭,可要是给老焦看到咱们这德性,以后也别提在山上混了。” 三人面面相觑,着实是一筹莫展,半晌才见佟尚贤一拍脑门,兴奋的道:“有了,咱们干脆剃光头,别人要问起来就说是和尚还俗,这样总不至于丢面子了吧?” 金无忌眼前一亮,咧嘴笑道:“这主意对路,哈……不愧是黄脸奸,军师深得吾心。” 铁追命却一撇嘴道:“这算什么馊主意,本公子这样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剃成秃瓢岂不是要大煞风景?” 佟尚贤白眼一翻,不以为然的道:“老铁你要有更好的主意就提出来嘛,我和老金都洗耳恭听。” 铁追命登时语塞,金无忌见状摆摆手道:“不用理铁猴子,我知道东边有个还道寺,咱们这就过去。” 眼看他二位主意已定,铁追命无奈也只得跟从,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三人便一同来至那还道寺大门外。 这间寺庙规模不大,修行僧众也只寥寥十数,金无忌等三人并不通报,大摇大摆便直接进入寺中。 还道寺的知客僧法号俭桢,眼见三名奇形怪状之徒横冲直撞,惊异之下慌忙上前拦阻道:“三位施主请留步,礼佛祝祷须得先请香烛,万勿随意乱闯。” 金无忌脸色一沉便要发作,佟尚贤赶紧使个眼色制止,接着文绉绉的道:“这位大师原谅则个,咱们兄弟三人看破红尘,有意出家为僧,盼望贵寺慷慨收留啊。” 俭桢闻言一愕,满面狐疑的道:“这……三位施主看起来尘缘未尽,出家之事非同儿戏,还请三思而后行。” 金无忌早已不耐,索性一把揪住俭桢的衣领,横眉立目的道:“尘缘有没有尽也不是你小秃驴说了算,快些去把你们方丈喊出来,咱们急着出家,没空跟你啰嗦。” 俭桢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道:“施……施主稍安勿躁,贫僧这就去请方丈接见。” 金无忌这才放开他道:“快去快去,迟了扒你的皮。” 俭桢哪敢怠慢,忙不迭便往后进奔去,寺内众僧皆未习武,眼看金无忌如此蛮横,哪个还敢来捋虎须,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旁若无人的走进正殿。 正殿之中供奉的乃是普贤菩萨,佛门谓之“十大愿王”,普劝善财及华藏海众,一致同行,求生西方,以期圆满佛果。这尊普贤菩萨外塑金身、宝相庄严,座下骑乘白象,通高足有两丈余。 金无忌等三人平日虽不礼佛,但乍见之下也不由得心生敬畏,片刻方听铁追命喃喃自语道:“好家伙,这佛像要是纯金的,咱们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喽。” 金无忌和佟尚贤也深觉有理,佟尚贤咂了咂嘴,不无艳羡的道:“其实当和尚也不错,整天念念经就有饱饭吃,没什么比这更轻松啦。” 金无忌早已饥火难耐,闻言连连点头道:“黄脸奸这话不错,咱们在道上是威名赫赫,可说到底那都是卖命,保不齐哪天就见了阎王老子,哪比得上这帮秃驴安稳快活。” 铁追命越听越不是味,忍不住冷笑道:“本公子看你们两个纯粹是被那瘟生吓破了胆,咱们在道上混的时候可是呼风唤雨、吃香喝辣,尤其是那一刻值千金的快活,这帮秃驴哪比得上?” 金无忌和佟尚贤登时噎住,正在暗暗运气之际,便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接着只见一名老僧领着四名小僧走进正殿,打眼间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便是本寺住持慈铭,不知三位施主有何见教?”这位慈铭方丈年约六旬,正是人如其名,生得慈眉善目,颇具佛门长者风范。 金无忌听罢却是一瞪眼道:“原来你就是方丈,刚才那小和尚没跟你说吗?咱们兄弟三人要出家,你快些给咱们剃光头。” 慈铭方丈先是一怔,随即莞尔道:“善哉善哉,老衲早看三位施主颇有慧根,誓愿出家修行实乃佛缘点化,老衲自然也乐见其成。” 金无忌等三人心下暗笑,直道这老秃驴倒会见风使舵,佟尚贤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如此多谢方丈,我等急欲出家,还请方丈安排。” 慈铭方丈微一颔首,回头吩咐两名小僧下去准备,不一刻两名小僧便携来热水铜盆、剃刀毛巾,慈铭方丈亲自动手,便在正殿之中为金无忌等三人剃度。 发丝纷纷落下,了却一番尘缘,金无忌等三人面面相觑,新奇之余各自咧嘴而笑。此时只见慈铭方丈取出一支手指粗细的线香,引燃之后又压去火焰,便要向金无忌头顶点落。 金无忌吃了一惊,噌的跳起来道:“老和尚你干什么!难道想要害我?!” 慈铭方丈闻言一愕,眼见佟尚贤和铁追命也站起身来,满含敌意的看着自己,无奈之下苦笑道:“三位施主切莫误会,出家为僧须得在头顶烧灼戒疤,却非老衲有意相害。” 金无忌等三人翟然一醒,接着却见铁追命连连摆手道:“不必了,烧戒疤听起来就疼得很,咱们又不是……总之不必了。” 佟尚贤也附和道:“没错,所谓‘酒肉穿肠过,戒疤心中留’,咱们都是那个……有道高僧,烧不烧其实也没所谓。” 慈铭方丈暗暗皱眉,正待耐心劝解,金无忌却已迫不及待的道:“咱们头也剃了,眼下又正是饭点,老和尚赶紧开饭,不然要是饿死了人你可得负责。” 慈铭方丈不禁扶额,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串咯咯娇笑,笑声中一个娇嫩声音又脆又快的道:“啦啦啦,胖和尚,小短腿,累死你也追不到,嘻……我吃都吃了,就算吐出来也没用啊~” 说话间只见一条红影轻轻盈盈的飘入正殿,清亮明媚的目光四下里一溜,吐吐舌尖娇笑道:“哎呀~怎么这么多人,这下可是自投罗网了,怎么办怎么办,师父快来救我呀。” 原来这不速之客是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女童,一身水红衣裙虽然十分鲜艳,却仍及不上那秀美无伦的粉嫩玉脸引人注目。此刻只见她俏生生的踮足而立,笑嘻嘻的看着殿内众僧,却哪有半分慌张的模样? 铁追命看得两眼发直,金无忌冷眼旁观,忍不住嘲讽道:“行了吧老铁,像这样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的小丫头片子你都能瞧得上,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铁追命骇了一跳,难掩心虚的道:“胡……胡说什么,本公子这是欣赏,对……纯粹是欣赏,哪像你说得那么下流。” 金无忌闻言嗤之以鼻,佟尚贤也哂然道:“不对呀老铁,要说当初也是你跑醉花楼最勤,这时候反倒装起上流来了?” 铁追命一张瘦脸胀得通红,想要反唇相讥却又有些底气不足,倒是慈铭方丈眉头紧皱,低声劝告道:“三位施主万请慎言,切莫玷污了佛门清净之地。” 那女童年纪尚幼,听罢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好奇的道:“啊?那个胖和尚你干嘛说我没胸脯,我明明有的呀。”说罢还特意昂首挺胸……只可惜效果却微乎其微。 金无忌愈发不屑,慈铭方丈也不由得苦笑摇头,这时只见一名身形矮胖的和尚跌跌撞撞冲进正殿,气喘吁吁的道:“好……好你个女娃子,我看……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那女童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反正你又追不上我,我往哪儿跑都一样,不信的话就再试试看啊。” 矮胖和尚显然气得不轻,便要扑上来捉那女童,慈铭方丈见状赶忙呵斥道:“俭觉!休得放肆!” 矮胖和尚——俭觉登时一滞,颇见委屈的道:“方丈,这女娃子又跑来香积厨偷吃斋菜,还专捡我特别做的罗汉塔和三菇六耳九珍烩,那可是用来款待三位新入门师弟的啊。” 金无忌本来便已饥肠辘辘,听罢当场火冒三丈,径向那女童怒吼道:“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款待我们的饭菜都敢偷吃,难道想找死吗?!” 慈铭方丈对他倒不好呵斥,只能勉强和声道:“这位女施主,昨日你前来敝寺‘游览’,老衲念在你年幼无知,所以才未加苛责。但凡事可一不可再,你若是继续我行我素,老衲说不得便要得罪了。” 那女童眨了眨眼睛,有模有样的敛衽为礼道:“方丈大师的武功很好,我眼下可打不过你,但小短腿胖和尚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我真的忍不住嘛。”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惊,本来看慈铭方丈这般逆来顺受,还道这老和尚也不谙武功。孰料他竟是深藏不露,待会儿若真被他逼着在头顶烧灼戒疤,甚至强行关在寺中苦修,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人目光交汇,已有默契在心,接着只听金无忌沉哼道:“小丫头片子做贼还做得理直气壮,简直是那什么忍而不可忍,方丈你待着别动,我们兄弟三人先帮你捉住这小丫头片子,就当是投名状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慈铭方丈也只觉啼笑皆非,可还没等他出言阻止,金无忌等三人已经各自拾起兵刃,发一声喊齐向那女童包抄过去。 那女童眼见三人来势猛恶,心中毕竟也有些发慌,哎哟一声点足疾退,顺势向正殿门外掠去。 金无忌等三人正中下怀,同样紧随其后追去,慈铭方丈稍一迟疑,却是并未出手阻拦,只是摇头轻轻一叹。 俭觉兀自有些发懵,这时小心翼翼的道:“方丈,还要给三位师弟特别准备斋菜吗?” 慈铭方丈双目微阖,淡淡的道:“不必了,佛家请求缘法,便随这三位施主去吧。” 俭觉听命退下,心中却仍是疑惑不解——方才明明见到方丈已经给三位师弟剃度,那为何还要称呼他们为“施主”呢? 金无忌等三人跟着那女童冲出还道寺,本待虚追片刻便自行跑路,孰料铁追命暗地里却另有盘算,只是对那女童穷追不舍,金无忌和佟尚贤也只得勉力跟上,无奈轻功不及,渐渐的已被落下一段距离。 那女童见甩不掉铁追命,转念间索性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脆声娇喝道:“且慢——你这瘦和尚真是小气,我不过吃了你们两道菜而已,犯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铁追命顿住身形,一本正经的拱拱手道:“小姑娘不要误会,本公子可不是为了那点小事追你。” 那女童微讶道:“那是为了什么,另外你们和尚不是该自称‘贫僧’吗,你干嘛自称‘本公子’呢?” 铁追命老脸一红,连忙解释道:“那是假的,本公子可没出家,不信小姑娘你看我头顶,没有戒疤是不是?” 那女童目光一溜,点点头道:“的确没有,那你干嘛要剃光头,看起来好丑呀。” 铁追命欲哭无泪,没奈何含糊的道:“光头只是暂时,暂时而已,咳……本公子姓铁,双名追命,敢问小姑娘芳名?” 那女童略一迟疑,抿嘴轻笑道:“叫我小苏好了。” 铁追命眼珠一转,拿腔作调的道:“小酥……当真是个好名字,唐人韩愈有诗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小酥,人如其名,的确绝胜群芳。” 小苏扑哧一笑,却是摆摆手道:“不对不对,我可不是酥油的‘酥’,而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 铁追命登时噎住,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相配的诗句,小苏见状笑吟吟的道:“唐人元稹有诗云:‘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篸绿丝丛。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你看我穿的这身红衣,是不是能合得上那句‘一朵红苏旋欲融’?” 铁追命并未听过这首诗,但眼下又不愿折了面子,只好硬着头皮道:“唔……小姑娘博闻强识,这首诗的确配你。” 小苏嘻嘻一笑道:“是吧?不过这首诗的名字我忽然忘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铁追命脑门冒汗,吭吭哧哧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小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接着悠悠的道:“对啦,我又想起来了,这首诗是《离思五首》中的头一首。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里面的第四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唉,这样坚贞的情谊,一生中能有一次便不枉了。” 轻轻一叹之中,足见少女情怀,粉颊之上隐现红晕,眼波流转似水柔情,即便眼下年纪尚幼,却已初露仙姿玉致、雅韵风流,长成之后必定会是一位颠倒众生的绝色佳人。 铁追命饱餐秀色,禁不住口干舌燥的道:“小姑娘可别给那元稹骗了,这花心大萝卜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不知道坑害了多少无知少女,哪有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小苏略略回神,报以羞赧一笑道:“我知道啊,不过这首诗的确写得好,想必当时这位元大才子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铁追命看到佳人含羞,更加不克自制,上前一步颤声道:“诗写得好有什么用,一心一意对你好才是真的,比如小姑娘你看我,只要你……愿意,我肯定一辈子对你好。” 小苏先是一怔,接着忍俊不禁的道:“瘦和尚——啊不对,铁‘公子’抱歉啦,我眼下可没有跟谁‘一辈子’的打算,所以你还是往别处另寻良配吧。” 铁追命登时一滞,兀自不甘的道:“小姑娘别急着拒绝,本公子要是好好打扮一番,那可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保证你会一见倾心。” 小苏愈发失笑道:“铁‘公子’误会了,我先前说你丑是有些过分,还望铁‘公子’见谅,不过我的确没有打算,所以还是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铁追命大为气闷,瞪目间忽听身后传来连声大叫道:“铁猴子你跑那么快作甚,赶着投胎去吗?”“老铁算了吧,咱们犯不着跟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铁追命精神一振,咬牙冷哼道:“小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可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管看上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是说抢就抢,你要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用强了。” 小苏看他忽然变脸,也不禁心中有气,转念间早已打定主意,却是装出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可怜兮兮的道:“铁‘公子’真要为难我么?呜……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铁追命见状愈发得意,一面逼近一面好整以暇的道:“小姑娘用不着多想,乖乖答应给本公子作压寨夫人,日后少不了你的甜头。” 说话间正对上小苏那双珠泪欲盈的朦胧眼眸,刹那间却是如坠深渊,脑海中一片混沌,只余下一个神秘声音飘飘渺渺的在耳边回荡。 此时金无忌和佟尚贤正好走近,金无忌兀自埋怨着道:“好你铁猴子,说好只追二里地,你奶奶的吃错药了吧,还真想跟这小丫头片子讨回饭菜不成?” 铁追命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蓦地回转过身,抡起齐眉棍便砸向金无忌的头顶。 这一下委实毫无征兆,金无忌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砸得眼冒金星,血水顺着光溜溜的脑门流下来,直把眼前糊的血红。 金无忌一照面便吃了大亏,暴怒之下更不打话,挥起鬼头刀便砍向铁追命。端看他脸上青筋暴突,混着还在流溢的血水,咬牙切齿间恍似凶神恶煞,果然是大动肝火之状。 稍后赶来的佟尚贤登时傻了眼,顿了顿方惊叫道:“老金!老铁!你们两个是发什么疯,自家兄弟怎么打起来了?!” 金无忌狠呸一声道:“狗屁的自家兄弟!铁猴子这厮居然敢打老子,老子今后再不把他当成兄弟!黄脸奸你帮谁,快给个痛快话!” 佟尚贤进退两难,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小苏娇唤道:“喂~那个黄脸和尚,我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好不好?” 佟尚贤循声望去,双眼却是瞬间定格,满面茫然的呆了片刻,接着竟然举起狼牙棒,狠狠向铁追命背后砸去。 铁追命虽然神智不清,身手却还灵活,听得风声顺势一让,这一棒便又向金无忌胸前砸落。 金无忌只道佟尚贤是来帮他,正待出口称赞,孰料佟尚贤却并无收招之意,狼牙棒结结实实砸在金无忌胸前,顿时砸得他气血狂涌,差点当场一跤跌倒。 正在又气又恨之际,却又听小苏悠悠的道:“那个胖和尚你真没用,人家的棍棒打过来,你就不会闪开吗?嘻……胖和尚,大笨牛,活该活该真活该~” 金无忌气得三尸暴跳,怒目瞪向小苏道:“小丫头片子不知死活,老子……”话到中途戛然而止,眼前只剩下小苏那双清亮的眸子,那其中仿佛有魔力一般,登时便让他心魂飘荡无依,再难有所自持。 小苏看着金无忌等三人打成一锅粥,解气之余禁不住咯咯娇笑,正在满心快意之际,却听一人和声道:“好玩儿吗?” 小苏循声转头,顺口说道:“好玩儿呀,唔——师……师父。” 身后那人一袭纯白衣袍,负手而立之际淡淡的道:“那便再玩儿一阵子吧。” 小苏满面忐忑,赶紧双脚并拢、双手交叠、娇躯挺直、螓首低垂,摆出一副忏悔思过之状,口中嗫嚅着道:“徒儿恭请师父责罚。” 白衣人清俊的面庞上殊无表情,仍是淡然道:“责罚却未必,你小小年纪便已练成明瞳魅心术,闲暇之余贪玩一些本也无伤大雅。” 小苏偷眼观望,娇声沥沥的道:“师父明鉴,徒儿可不是贪玩,实在是这三个假和尚太过可恶,徒儿不得已才出手教训他们一下。” 白衣人缓缓摇头道:“若非你自己乱闯,又岂会惹上那慈铭老秃?为师虽未将那老秃放在眼里,你如今却惹不起他。” 小苏嫩脸泛红,低头细声道:“徒儿……徒儿也不是故意的嘛,师父您这些日子整天打坐参悟玄理,都没时间给徒儿烧菜,所以徒儿才……” 白衣人微微一顿,隐见不豫的道:“为师给你的银子足够开销,何必偏要做贼?” 小苏撇撇嘴道:“镇上的馆子难吃死了,跟师父您做的根本没法比,偏巧那还道寺的斋菜对我胃口,我……徒儿……” 白衣人心下了然,却是轻叹道:“罢了,你这孩子练功得过且过,口味倒是养得甚刁,日后我若是得空,便再传你些烹饪之术吧。” 小苏一声欢呼,挽住白衣人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以后徒儿学成就反过来给师父烧菜,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白衣人又是一叹道:“烹饪只是小技,难得你天资颖悟,多多用心修习功法才是正经。” 小苏笑眯眯的道:“徒儿用心修习了呀,不然师父您看,那三个假和尚不是还没清醒过来?” 白衣人语气转冷,不急不徐的道:“珺儿,可曾记得为师当初传授这明瞳魅心术之时,是如何吩咐你的?” 小苏心里打了个突,重新乖乖站好,低头期艾着道:“徒儿记得,师父吩咐不可滥用此术。” 白衣人拿手一指仍在胡乱对打的金无忌等三人,愈显严肃的道:“那这又该怎么说?” 小苏满心局促,委委屈屈的道:“师父明鉴,徒儿之前老是拿那些小松鼠、小兔子之类的练习,总感觉有些心里没底,这次的确是徒儿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徒儿一定谨记教训,以后决不会再滥用了。” 白衣人看她态度尚可,便微颔首道:“能记住教训也好,但你身怀异术之事不可泄漏,所以这三人为师留他们不得。” 小苏见白衣人眼中隐现寒芒,知道他并非玩笑,又惊又悔之下慌忙跪倒,嘤声哀求道:“师父不要!——他们……这三个假和尚其实也没什么大恶,咱们不该随便取他们的性命啊。” 白衣人不以为然的道:“贪嗔痴慢疑皆是取死之道,这等龌龊呆蠢之徒,珺儿你何苦为他们求情?” 小苏泪光濡濡,语声哽咽的道:“他们毕竟是受了徒儿的牵累,师父若真的杀了他们,那徒儿必定也良心难安,万一因此有损心境,恐怕便难达到师父的期许了。” 白衣人略一沉吟,终是叹口气道:“也罢,权当这三人命不该绝。”说罢只见他缓步上前,袍袖拂动间掌中已多出一管尺八莹白玉箫,接着潜运神妙法诀,咚咚咚三声分别敲在金无忌等三人脑门之上。 金无忌等三人身躯一僵,当场各自伏地扑到,小苏见状不由得掩口惊呼,白衣人却是淡淡的道:“珺儿无须惊惶,这三人醒来之后便会忘却方才之事,咱们先行离去吧。” 小苏虽然还有几分悬心,但此刻也不敢再加违拗,只好站起身来跟着白衣人匆匆而去。 约摸又待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听得几声呻吟入耳,金无忌等三人终于相继醒了过来。三人方才一场乱斗,各自都伤得不轻,身上固是酸麻僵痛兼而有之,脸上更加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着实是狼狈异常。 满面茫然的互相看了片刻,才听铁追命喃喃自语道:“奇怪……我记得咱们是追那女娃儿出来的,可后来……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金无忌揉着头顶,没好气的道:“鬼知道你铁猴子是发什么疯,没事穷追那小丫头片子作甚,总不会真想把她抢来作压寨夫人吧?” 铁追命一阵心虚,却是想破脑袋也回忆不起先前发生何事,这时只见佟尚贤面现惊恐的道:“不对,那小丫头片子难道是什么山精狐怪,用她们妖怪的法术迷晕了咱们,然后又把咱们狠狠揍了一顿?” 他这一说金无忌和铁追命也顿觉心底发怵,片刻方听金无忌哼哼着道:“晦气晦气,今天先是碰上那瘟生,后又被狐妖摆了一道,敢情是出门没看黄历,这才撞了衰神?” 铁追命也心有余悸的道:“难怪那女娃儿小小年纪就那么勾人,原来竟是狐妖变的,咱们这次当真好险,差点儿就被她吸干精气。” 金无忌和佟尚贤一阵恶寒,金无忌难得吃瘪的缩了缩身子,一派虚弱的道:“咱们一大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精气早就耗干了,那狐妖八成也是因为吸不到才没下毒手。”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佟尚贤和铁追命也顿觉饥火难耐,只听佟尚贤叹口气道:“没辙了,咱们把身上剩的钱凑一凑,好歹去镇上吃顿饱饭,不然要真饿死了可太过丢人。” 金无忌和铁追命无奈只得附和,三人好一番上下寻摸,最终却只勉强凑出五六十枚铜板,面面相觑间委实一筹莫展,当下也只好相扶相偕,径往南边不远的福源小镇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外0002章 未著袈裟已出家 刚刚下山上得官道,没走几步便发现前面道旁停着一辆马车,只不过这辆马车有车无马,倒像是被人弃置在那里一样,金无忌等三人越看越觉眼熟,面面相觑间异口同声的道:“是那瘟生!” 敢情这辆马车正是先前那白衣公子所驾,铁追命立刻精神一振,满怀热望的道:“哎,眼下没看见瘟生,你们说那位小娘子有没有可能还在车里?” 佟尚贤眼珠连转,却是摇头道:“怎么可能,那瘟生肯定不会丢下老婆自己跑路,只不过扔掉这辆马车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一块儿骑马走了?” 铁追命暗觉有理,沮丧之余又见金无忌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道:“管那么多作甚,这辆马车看起来阔绰得很,拖到镇上好歹也能卖几十辆银子,咱们接下来好几个月都吃喝不愁喽。” 佟尚贤和铁追命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露出得意的奸笑,只听佟尚贤干咳一声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那瘟生害得咱们这么狼狈,咱们抢了他的马车也是天经地义,大伙儿并肩子上呀。”虽说这“抢”貌似应该叫做“捡”,但三人这时也顾不得深究了,便即兴冲冲的一齐趋上前去。 金无忌摸着车厢外壁,赞不绝口的道:“果然是上等老榆木,这做工,这雕花,没三十年手艺下不来。” 佟尚贤则埋首查看车轮,比较之下不由得连连点头道:“两边打磨得一般无二,这圆润劲儿看着就让人舒服,外面包的铁皮肯定做过三次以上的淬火锻炼,铆钉也都是纯铜,这家伙就一个字——稳。” 铁追命满脸鄙夷之色,摇头晃脑的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们这些个木匠铁匠出身的草民懂什么欣赏,这车帘子上锦缎织的《纨扇仕女图》才是精品啊。” 说话间掀起帘幕一瞧,却是瞬间如遭雷殛,呆了片刻方踉跄着连退数步,随后捂住心口连连喘息不止。 金无忌和佟尚贤见状大吃一惊,只道他是遭了暗算,慌忙冲上前去一起将他搀住。可还没等他们两人出口询问,便听铁追命喉中嗬嗬连声,分明自言自语的道:“我死了……我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俏的女人,她要是愿意给我当老婆,就算皇帝老子我都不做。” 金无忌和佟尚贤齐齐一滞,金无忌更忍不住骂道:“你奶奶的铁猴子,这见了美女就发羊癫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哼!大好男儿就应该整日打熬筋骨,于女色却不十分要紧,不然算什么东西?” 佟尚贤却是狐疑的道:“车里居然真有美女?那瘟生还真把老婆丢下了?我说老铁你没看花眼吧,是不是车里面也画了一幅什么……什么‘完蛋侍女图’,结果你一激动就看成真的美女了?” 铁追命微微回神,随口纠正道:“什么‘完蛋侍女图’,那叫《纨扇仕女图》,啊呸——这不是重点,总之那小娘子是本公子的,你们都不许抢。” 金无忌嗤之以鼻的道:“抢你奶奶,以为老子跟你一样好色吗?” 佟尚贤也嘿嘿笑道:“不抢不抢,难得老铁不逛窑子,真心想娶压寨夫人,咱们好歹兄弟一场,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顺手掀开帘幕,随意向里面一望。场中霎那间归于寂静,好似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片刻才见佟尚贤晃了晃脑袋,觑目间颇见惊奇的道:“咦?……老金你怎么流鼻血了?” 金无忌闻言慌忙举袖抹去鼻血,跟着哼哼着道:“日头毒,天气热,你管得着吗?啧……难得你也有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时候,敢情以后黄脸奸要改叫红脸关公啦?” 佟尚贤脸色一变,难掩心虚的道:“我那是精神焕发,不行吗?” 金无忌凉凉的道:“哦?……那怎么又黄啦?” 佟尚贤顺口道:“防冷涂的蜡——啊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黄面金刚’脸黄还用得着跟你解释吗?” 铁追命看他二位夹缠不清,忍不住插口道:“行啦行啦,要斗嘴也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本公子跟小娘子喜结良缘,你们两个也该表示一下,干脆就在前面拖车,载我们夫妻去镇上吧。” 金无忌和佟尚贤各自一滞,只听佟尚贤讪笑着道:“那个……老铁呀,咱们以前的规矩都是见者有份,你今天非要吃独食,这可有些不太地道吧?” 金无忌也一瞪眼道:“黄脸奸说得没错,怎么就你铁猴子跟小娘子喜结良缘了?啊呸——老子豁出去了,这个小娘子给我做压寨夫人,以后再遇上别的你们随便挑。” 他这一豁出去,佟尚贤也不干了,索性老起脸皮道:“我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那可一向是清心寡欲呀,所以难得我今天看上这小娘子,你们就一起成人之美了吧。” 铁追命听罢直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大骂道:“好你们这两个食言而肥的泼贼,刚说成人之美的是你黄脸奸吧?说不爱女色的是你死胖子吧?啊呸——今天谁要敢跟本公子抢,本公子绝对饶不了他!” 这三位一时之间大动肝火,为那车中女子的归宿争得不可开交,眼看便要拳脚相加、棍棒伺候,此时却听帘幕之内传来幽咽的低泣,声音柔柔怯怯、宛转娇怜,直哭得人心软如绵,险些便要当场化去。 金无忌等三人终于停下争吵,一起望向帘幕,最后还是铁追命清咳一声道:“小娘子不必惊惶,不管是咱们谁娶了你,肯定都会一心一意待你,保证不比那瘟——咳,不比你相公差。” 车内泣声微微一顿,接着便听那女子幽幽的道:“三位好汉容秉,妾身乃是有夫之妇,怎可无端再嫁他人?倘若三位好汉非要用强,妾身只有一死而已。”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佟尚贤赶紧安慰道:“小娘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你相公抛下你一走了之,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你又何必非要跟他不可?” 车内女子轻轻一叹,金无忌等三人一阵恍惚,只觉自己心中好像也生出几分莫名惆怅,讷讷间只听她嘤声道:“外子是迫不得已才将妾身留在此处,却非有意遗弃妾身,还请这位好汉切莫随意揣测。” 佟尚贤难得又胀红了脸,一时之间作声不得,金无忌只好接过话头道:“小娘子对你家相公倒是有情有义,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把你抛下了,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该多想想后路才是正经啊。” 他话音方落,便听那女子嗯声道:“这位好汉言之有理,既然说‘强扭的瓜不甜’,便请你们莫再为难妾身了吧?” 金无忌登时噎住,佟尚贤和铁追命也不约而同的向他瞪来,鄙夷之中更见埋怨之色。 那女子一语中的,跟着趁热打铁的道:“方才妾身听到三位好汉争论,你们必定是义结金兰的生死兄弟……正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倘若你们为妾身坏了兄弟义气,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金无忌等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有些不自在,铁追命忍不住一撇嘴道:“小娘子巧舌如簧,无非是想让咱们放过你罢了,但正所谓‘贼不走空’,咱们既然捉了你这头肥羊,又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那女子似乎早有腹案,当下便正声道:“三位好汉明鉴,你们若是执意逼迫,妾身的确唯死一途,但你们若只是求财,妾身自忖还有几分家私,应当可以满足三位。” 金无忌等三人仿佛面对一生中最重大的抉择,一时想要得了丰厚钱财逍遥快活,一时却又放不下车里的绝色佳人,各自内心中天人交战,直落得咬牙切齿、汗流浃背。 那女子久久不见回应,忐忑之下又柔声道:“其实妾身看得出来,三位好汉虽然身在绿林,却个个都有侠义心肠,所以还请你们慈悲为怀,放过我这名孤苦无依的小女子吧。” 金无忌摸了摸了锃光瓦亮的头顶,终是狠狠一跺脚道:“罢了罢了!美女虽然不错,死美女可是大煞风景,就依你这小娘子的意思吧。” 佟尚贤也叹口气道:“老金说得不错,看来还没到咱们娶老婆的时候,小娘子也别张口闭口、死来死去的,咱们是山贼,可不是淫贼。” 他二位说罢一齐斜眼看向铁追命,铁追命却仍是放不下那女子,一咬牙正待张口拒绝,金无忌却是眼疾手快,趁机一把锁住了他的咽喉。 铁追命登时憋得脸红脖子粗,兀自挣扎之际只听金无忌咳声道:“小娘子放心,我们铁老弟也答应了,你这就把买命的钱财拿出来吧。” 那女子舒了口气,满含感激的道:“多谢三位好汉通情达理……不过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便是能否劳动三位大驾,将妾身送往前面不远的福源小镇?” 佟尚贤和金无忌对视一眼,故作为难的道:“这个嘛……咱们好歹也都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传扬出去给人当牛做马实在有些丢脸,所以说……得加钱。” 那女子轻唔一声,试探着道:“妾身方才所请的确有些折损好汉的颜面,那便请好汉说个数目,妾身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铁追命眼见木已成舟,哀叹之余猛一使力挣开金无忌的锁喉,接着变声变调的道:“小娘子这样的绝色佳人,要是拿不出十万两雪花银,休想咱们放你!” 那女子略一沉默,这才幽幽一叹道:“好吧……不过妾身并未携带那么多的现银,须得前往洛阳天宝票号分号签押汇兑。” 铁追命原想那女子绝难拿出如此大笔银两,此刻听她一口答应,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 金无忌和佟尚贤却乐得鼻涕冒泡,金无忌一拍胸脯,豪爽的道:“行!那咱们就送你去洛阳,到时候一并交割。” 佟尚贤直笑得合不拢嘴,摸着光头感慨道:“十万两雪花银,早知道干镖行这么赚钱,咱们当初干什么山贼?哈……如来佛祖保佑,这才叫时来运转那。” 铁追命干瞪着眼,却是大叫一声道:“且慢!——洛阳可是水陆交汇的大城,还有领着十万金甲师的向老头坐镇,咱们又都是上了榜的山贼,贸贸然闯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无忌哈哈一笑道:“老铁你糊涂了吧,咱们是在河西道上了榜,这河南道可没咱们的通缉令。再说向老头跟隋老头平起平坐,隋老头也没权力在洛阳拿人,你怕他个鬼呀?” 佟尚贤眼珠连转,却是慢条斯理的道:“老铁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小娘子在洛阳有什么大靠山,咱们一进城就被五花大绑捆翻在地,拉到刑场一刀了事,那岂不是太过冤枉?” 那女子听罢连忙正声道:“好汉切莫多心,妾身不过一名薄命弱女,怎敢妄言有何靠山?三位好汉若是不信,妾身愿意当天立誓,倘若我有半点加害之心,便教我夫妻二人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佟尚贤打个哈哈,拊掌笑道:“不错不错,小娘子这毒誓还带上了你相公,的确发得心诚,咱们信你就是。” 金无忌和铁追命也觉有理,那女子更加感激不尽,莺声沥沥的道:“三位好汉宽宏大量,妾身有幸得保残躯,今后必定感念三位好汉的恩德。” 铁追命心中仍然有些不舍,闻言干咳一声道:“总归要同行一路,小娘子不妨告知我们芳名,日后也方便互相有个照应。” 那女子略一迟疑,终是赧然道:“妾身小字‘蝶语’,随夫家姓邢,未知三位好汉大名?” 金无忌等三人各自通过姓名,两边就此达成协议,便由三人拖动马车去往福源小镇,稍作修整后再前往洛阳。 大约三日之后的午间,一行人已来至黄河北岸的坡头渡,铁追命一人负责驾车,一身穿着竟与先前那白衣公子一般无二。金无忌和佟尚贤同样衣履崭新,各骑一匹高头大马,神气活现的随在马车左右。 四人本待先乘船去往对岸的孟津府,再转陆路直奔洛阳,孰料初秋时节山洪泛滥,又兼接连数日阴雨连绵,以致于黄河水流暴涨,渡口船只尽皆歇业,一时之间却是不能成行。蝶语初闻此讯竟颇有些惊喜,但听得今日才封锁渡口又大为沮丧。 金无忌等三人这些时日做惯了保镖的行当,没费工夫便寻到镇上最大的群贤客栈,捡最上等的房间订好,这才回头招呼蝶语下车入住。 蝶语道过谢后便掀帘步出,此时才算真正见到佳人形影——窈窕身姿纤秾合度,天然一段娇柔情态,莹润肤光欺霜赛雪,堆螺宫髻尤见端庄,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从容,当真是好一位气质出众的丽姝。 不过她似是为了避人耳目,身上穿着只是再平凡也不过的藕衫素履,面上还挂了一幅重纱,仅仅露出一双宛似星辉掩映的剪水秋瞳。碎步娉婷间婉约低眉,虽无半丝招摇之意,却仍足以撩动旁人心扉。 果然座中只见一名青衣男子眼前一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迎上前去拱手一礼道:“这位美人请了,不知可否来这边稍坐片刻,咱们两人谈说一番?” 此人年约三十出头,容貌生得极是清秀俊逸,别见风流倜傥之姿,惜乎一双桃花眼白多黑少,却是个薄情寡性的淫邪之相,此刻只见他放肆的目光在蝶语身上来回逡巡,丝毫不曾掩饰对她的觊觎之心。 蝶语显然见惯了这等无礼冒犯,眼帘低垂间冷淡的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妾身已经许为人妇,单独与公子谈说于礼不合,祈盼公子莫再纠缠。” 青衣男子打个哈哈,正待继续出言挑逗,此时却见铁追命噌的一声窜上前来,满脸厌恶的道:“你奶奶的酸丁是活腻歪了吧,居然敢调戏我们蝶语妹子,信不信本公子一脚把你踹回娘胎里去吃屎尿。” 青衣男子脸色一沉,似哂非哂的道:“哪来的腌臜鼠辈,也敢在谢某跟前卖狂,你可知我是何人?” 铁追命两眼望天,凉凉的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问本公子有什么用,本公子又不姓谢。” 跟在后面的金无忌和佟尚贤闻言哈哈大笑,那青衣男子却是愣了愣才醒过味来,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红晕,咬牙间冷厉的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坯,我‘花浪子’谢青衣名震河洛,你居然没听过?” 铁追命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金无忌和佟尚贤也都收敛了颜色,只好硬着头皮道:“原来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谢大相公,咳……咱们兄弟三人初到贵宝地,还没见过谢大相公的真容,得罪之处万请勿怪。” 青衣男子——谢青衣看他前倨后恭,鄙夷之余皮笑肉不笑的道:“好说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三位若是无事还请自便,休要打搅谢某与美人把酒言欢。” 铁追命嘿嘿一笑,蓦地却惊叫一声道:“谁?!——站住!”谢青衣心神微震,下意识的回头一望,铁追命早已觑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狠狠一拳猛击在他小腹之上。 满拟这一下能把对方打得弯腰呼痛,自己再一个膝撞顶他个四脚朝天,孰料甫一接触铁追命便忽觉不对,原本强横的拳劲竟似泥牛入海,全未伤及谢青衣分毫,反倒他的拳头还被对方的小腹牢牢吸住。 铁追命登时骇然变色,只见谢青衣回过头来,满脸不屑的道:“果然是外道小贼,谢某若是被你这等拙劣伎俩算计,还配在道上呼风唤雨吗?哈……快滚你的蛋吧。”说罢腹间异力陡生,铁追命顿觉脚下一虚,紧接着便身不由主的倒飞了出去。 金无忌和佟尚贤见状哪敢怠慢,连忙一起冲上前去,各出一臂接住他的身子。不料谢青衣这招却是暗蕴潜力,金无忌和佟尚贤方才卸劲,铁追命身上却陡然又生反震,金无忌和佟尚贤猝不及防,当场被震得气血狂涌,三人做一处踉跄跌倒,一时之间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来三人头上的帽冠尽皆落地,谢青衣见状更加哂笑道:“哦?原来竟是三名贼秃,美人落在你们手里,正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三坨牛粪上,当真是暴殄天物之极。” 座中其他客人多数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闻言登时哄堂大笑,金无忌等三人甫一照面便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再加上谢青衣在河洛一境的确凶名素著,胆寒之下哪还敢再捋虎须,面面相觑间直是无地自容。 谢青衣显然对他们不屑一顾,当下潇洒的打开折扇,转向蝶语微笑道:“怎么样美人,似这等腌臜鼠辈怎配做你的护花使者?倒不如投入谢某的怀抱,你我二人结伴同游,赏遍天下盛景,岂不美哉?” 蝶语凛然肃立,柔荑之中不知何时却多出了一支凤首碧玉簪,这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竟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此刻簪尖正抵在她颈项之下,隐约已可见到细小的血珠。 谢青衣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心神一震,讷讷间只听蝶语冷声道:“妾身早已经说过,不愿与公子有任何瓜葛,公子若是执意逼迫,妾身唯有一死而已。” 谢青衣久历花丛,也曾驯服过不少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但似蝶语这般清冷决绝者却还是生平仅见。尤其她目光中那般隐忍的哀伤,绝无半点作伪之相,倘若谢青衣再稍加逾矩,她必定不畏引簪自戕。 谢青衣自忖并无把握将她及时制住,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愿损了颜面,于是折扇轻轻摇了两摇,慢条斯理的道:“美人何必如此紧张,谢某行事一贯求个两厢情愿,你若实在不肯那便算了。” 他本意是放松蝶语的警惕,待她收回玉簪再一举制之,孰料蝶语却不上当,依旧冷冷的道:“公子几番无礼冒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还请公子远远退开,妾身与这几位伴当另寻住处便是。” 谢青衣暗自一滞,本来凭他的能为,即使蝶语肋插双翅也绝难逃过追踪,但这时他既然起了好胜之心,便不容这佳人轻易离开,转念间忽然灵机一动,折扇顺势一指铁追命道:“美人要走谢某不拦着,但这瘦猴也似的贼秃方才出口不逊,谢某却是饶他不过,必得取了他这颗项上人头,才能出尽胸中这口恶气。” 蝶语这阵虽然极力镇定,但她说到底终是个弱质纤纤的闺阁女流,闻言禁不住芳心一颤,脱口惊呼道:“不可!你若敢伤害铁壮士,我同样会以死相报!” 谢青衣心中大定,呵呵笑道:“如此便没道理了,美人竟然愿意与这贼秃同生共死?难道说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与他——啊不,他们~背后有那么一腿?” 他这话说得太过下流,蝶语听罢固是羞恼难当,娇躯不由得一阵剧颤,金无忌等三人也各自怒上眉山,铁追命当即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谢大相公!本公子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你奶奶的借题发挥,胡乱往我们蝶语妹子身上泼脏水!”金无忌和佟尚贤虽未开口,却是一左一右并肩而立,一派同仇敌忾之意。 谢青衣正中下怀,俨似遗憾的道:“美人你也听见了,这贼秃再三出口不逊,谢某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今日断断不能留他性命。” 他说罢袍袖一拂,便要攻向铁追命,蝶语心中虽有揣测,但关切之下毕竟心神微分,口中也难掩惶急的道:“你莫要巧言令色,我方才所言绝非——啊!” 说话间忽觉劲风扑面,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掌中已是剧烈一震,整个人也险些一跤跌倒。 原来谢青衣趁着袍袖拂动,暗中启动了折扇上的机括,一支镔铁扇骨便激射而出,堪堪打落蝶语手中的玉簪。 谢青衣一招得手,当下更不迟疑,长笑中风驰电掣般欺进过来,先顺手卸脱了蝶语的下颌,之后才揽住她的纤腰,志得意满的道:“好了美人,你注定要为谢某侍奉枕席,所以还是认了命吧,哈……” 蝶语被他紧紧搂住,正是半点挣扎不得,甚至连咬舌自尽都已成了奢望,满心凄惶之下不禁泪落如雨,想到这番必定贞洁难保,更加绝望得险些当场晕去。 金无忌等三人见状更加义愤填膺,热血冲脑之下哪还管什么实力差距,便即各挥兵刃一窝蜂掩杀过来。 座中看热闹的闲人眼见刀光闪闪、棒影重重,惊怕之下立时作鸟兽散,竟无一人敢上前稍加干涉。 谢青衣美人在怀,正是欲念横生,眼见金无忌等三人不知进退,厌烦之下杀心陡起,手中折扇机括再开,登时弹出一截锋利无比的剑身,剑光缭绕如银蛇乱闪,直向冲上来的金无忌等三人头面间罩落。 这位“花浪子”谢青衣一向独来独往,却仍在河洛一境闯下偌大名头,即便恶行累累也无人主动出手制裁,皆因其能为确实不凡,金无忌等三人与之相比真不啻云泥之别,眼看便难逃当场授首的厄运。 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青衣却忽觉寒飙袭体,尖锐的剑风恍似朔风卷地,以摧折万物之势猛刺向他后颈,威势之强实乃平生仅见。 谢青衣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先前出剑太过大意,这时再要变招封挡已是不及,百忙间只好移形换位,竭尽全力避开对方剑势。 然而这一下毕竟变起仓促,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霎时肩头一阵剧痛,已被对方剑锋刺了个对穿,当场血光迸现,一条左臂也立告瘫废。 谢青衣不查之下遭此重创,一时之间直是惊怒欲狂,但对方却是得理不让人,趁机又刷刷刷连环三剑,剑剑都攻向他背门要害。 谢青衣暗自叫苦不迭,情急之下毕竟保命为要,只好顺势放脱左臂中环抱的蝶语,点足旋身猛窜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全无收手之意,同样腾身疾追过来,森寒剑锋如跗骨之蛆,仍是刺向他背心。 谢青衣神色一狠,半空中身形诡异无比的一扭,恰似游鱼逆浪、怪蟒翻身,回视之际掌中扇剑抵隙突刺而出,不偏不倚正刺向对方咽喉。 这一剑实是他一身武功精华之所聚,堪称力挽狂澜于既倒之绝杀,对方显然猝不及防,但其身法竟也有过人之处,当下内息猛提,势如惊鸿掠影,头颈往横里生生挪移半尺,长剑也同时霍地劈斩而过。 双方皆是拼死相搏,瞬间又见鲜血飞溅,谢青衣的剑锋差之毫厘,只在对方颈侧拉开一条细窄的伤口,并未真正将其断喉。而对方这一剑毕竟也失了准头,最终只砍在他右边大腿之上,登时血流如注。 谢青衣身体打横、右腿重创,剧痛之下再难施展轻功,当场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险些将全身筋骨都摔散了去。但他毕竟识得轻重,痛怒之余仍是立即出指封闭穴道,以免腿上大量出血危及性命。 此时他才看清那与他搏杀之人的形貌,年纪约摸在四十出头,生得一张清瘦冷峻的长方脸,颔下一部点墨钢髯,再配上那双异常醒目的桀骜鹰眼,劈面而来一派森严威重之势,直令人不由得心底生寒。 金无忌等三人浑不知刚刚在阴曹地府门口转了一圈,此刻眼见谢青衣倒地,诧喜之余三般兵刃齐出,铁追命先一棍打在谢青衣左腿上,佟尚贤跟着一棒砸中谢青衣右臂,金无忌则举刀压在谢青衣颈间。 这一下谢青衣四肢均遭重创,当场痛得脸色煞白如纸,但他究竟也是道上的狠角色,口中却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两眼死死盯着那与他搏杀的中年汉子,生似吃了他的心都有。 金无忌等三人扬眉吐气,各自都是喜形于色,金无忌压了压鬼头刀,在谢青衣颈间割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接着嘿嘿笑道:“怎么样谢大相公,要死还是要活?要死就送你上路,要活可得拿银子买命。” 谢青衣纵横黑道,一向都是他威逼旁人买命,孰料今日却情势互易,恼羞成怒之下胸中一窒,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张俊脸也愈发苍白若死。 那中年汉子见谢青衣已无伤人之力,便也不再理会,长剑入鞘同时伸手一拍,径自为蝶语恢复被卸脱的下颌。 蝶语眼中珠泪滚滚,当即屈膝盈盈跪落,颤声拜谢道:“罪妇拜见公公,多谢公公搭救。” 金无忌等三人本待继续炮制谢青衣,闻言却是齐齐一怔,紧接着只听金无忌讷讷的道:“怪不得武功这么好,原来是伺候皇帝老儿的公公,啧……难道他刚才施展的就是传说中的辟邪剑法?” 佟尚贤摸着光头,却是难掩疑惑的道:“不对呀老金,公公怎么可能长胡子,况且他要真是公公,那蝶语妹子难道是皇帝老儿的妃子?” 铁追命眼珠一转,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蝶语妹子肯定是耐不住深宫寂寞,所以才会跟那瘟生私奔,皇帝老儿不甘心戴绿帽,这才派了公公出来追捕,至于胡子……多半是粘上去掩人耳目用的。” 他们三位这厢文思泉涌,已经构想出一整本后妃宫斗、痴情私奔、浪迹江湖、劳燕分飞的缠绵悱恻戏码,那中年汉子却直听得脸色发黑,险些再度长剑出鞘。 蝶语更加尴尬莫名,连忙轻叱道:“三位壮士切莫胡言乱语,这位正是外子的家严大人。” 金无忌等三人恍然一悟,各自低头干咳不已,那中年汉子却神情一肃,鼻中沉哼道:“不必攀亲带故,今日我出手救你,也算抵偿你这些年对铸镔的情谊,以后你该当谨守本分,休再惑扰于他,你听清楚了吗?” 蝶语娇躯轻颤,片刻方哀声恳求道:“公公明鉴,我与镔哥已经结成夫妇,侍奉左右乃是为妻之本分,又怎能说是惑扰于他?” 那中年汉子面沉似水,分明不屑的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也敢说结成夫妇?哼!何况凭你的出身,自问配得上铸镔吗?” 蝶语大大一滞,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语声哽咽的道:“公公嫌弃我的出身,我的确无话可说,但恳求公公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即便不容我窃据正妻之位,那为妾为婢我也都心甘情愿啊。” 她虽已是百般委屈,那中年汉子却毫无通融之意,仍是冷厉的道:“自古美色误人,我邢氏一门绝然容你不得,今后你与铸镔再无瓜葛,倘若还敢不知廉耻、厚颜纠缠,便休怪我剑下无情!” 蝶语见他如此不留情面,霎时更觉万念俱灰,满心凄楚间忽听谢青衣冷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铁翼神隼’邢振梁、邢四爷,贵派的轻功剑法确有独到之处,但谢某此次却败得不服!” 那中年汉子——邢振梁眉头一皱,显见不豫的道:“哦?你有何不服?” 谢青衣哂然道:“邢四爷何必明知故问,你方才背后偷袭,岂是正道人物的做派,传扬出去不怕折了贵派的颜面吗?” 邢振梁正没好气,闻言冷冷一哂道:“似你这般公然调戏妇女的淫邪之辈,也配与我讲什么做派?当今武林侠道沦丧、恶业横行,皆因酒色财气腐坏心志,你若未见我还罢,见了我却注定完纳劫数。” 谢青衣本意是激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孰料这一下竟适得其反,眼见邢振梁举步逼进,哀叹之余却听金无忌大喝道:“慢着!谢大相公眼下可是在我们手里,姓邢的你要杀人,难道就不问我们的意见?” 佟尚贤也帮腔道:“没错,听说谢大相公身家千万,要是被你一剑杀了,那许多金银财宝不都要打了水漂?好歹也得让我们赚一笔吧?” 邢振梁难掩厌恶之色,斩钉截铁的道:“滚开,否则难逃皮肉之苦。” 铁追命眼珠一转,干笑着道:“谢大相公冒犯的是蝶语妹子,那怎么处置他也该由蝶语妹子说了算,姓邢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邢振梁略一迟疑,转向蝶语道:“你怎么说?” 蝶语微微回神,却是摇头轻叹道:“我先前跟观音娘娘许过愿,不想任何人为我丢掉性命,这位谢君所受苦楚已是不小,三位壮士便放他自行离去吧。”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一怔,金无忌等三人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听铁追命期期艾艾的道:“那个……蝶语妹子,这姓谢的可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肥羊,何况他刚才那么欺负你,这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蝶语目光之中尽是凄迷之色,颇见萧索的道:“铁壮士放了他吧,俟后我再兑十万两雪花银作为抵偿。” 金无忌等三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是苦笑不已,邢振梁也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不过话已出口,毕竟不能食言而肥,金无忌只好收回鬼头刀,却又哼哼着道:“算你谢大相公好狗运,遇上了我们蝶语妹子,你奶奶的……快滚你的蛋吧。” 他这话却是回敬谢青衣先前的斥骂,谢青衣此刻虎落平阳,倒也不以为忤,愣了片刻方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位蝶语小娘子,谢某平生不曾对谁说过一个谢字,但今日可要衷心谢你一谢。你大可放心,谢某今后决不会再对你稍有不敬,若是有违此誓,便教我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蝶语听罢微颔首道:“谢君好自为之,但愿你今后似敬我这般倾敬其他女子,也免得异日应了毒誓。” 谢青衣含糊的唔了一声,撑着伤势略轻的左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客栈门口,孰料一条腿刚跨出门槛,便听一声豪笑传来道:“原来是谢大相公,看你这般狼狈,薛某帮你寻个去处疗伤如何?” 笑声中劈面一道劲风刮至,谢青衣重伤之下立足不稳,登时仰身飞跌回客栈,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全身激痛之下忍不住咬紧钢牙,这份苦楚也不必再提了。 邢振梁见状却是精神一振,便即抱拳为礼道:“薛兄弟总算来了,当真盼煞我也。” 门外龙行虎步走进一条魁伟人影,同样抱拳含笑道:“昨日有事耽搁了行程,累得老哥多待一日,实在惭愧之至。” 此人面相粗犷,别见英雄豪气,谢青衣打眼觑得分明,不禁咬牙切齿的道:“薛继祥!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折辱于我?!” 来人——薛继祥爽朗一笑道:“谢大相公此言差矣,薛某方才已经说过,只是想为你寻个去处疗伤罢了,而这去处便唤作——制恶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神州镇魔录》正文 外0003章 未著袈裟已出家 谢青衣耳听薛继祥口出“制恶门”之语,却是想不起武林中几时有这么个去处,此时只听邢振梁也惑然道:“制恶门……难道薛兄弟竟已开宗立派,那为何不通知我前往观礼道贺?” 薛继祥哈哈一笑道:“老哥太抬举我了,似我这等闲云野鹤的莽撞人,哪有开宗立派的雄才大略?” 邢振梁不禁莞尔道:“薛兄弟忒谦了,若说你是莽撞人,那可还有谁敢称精细?” 薛继祥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再夸下去我要无地自容了,咳……其实这制恶门正是我那兄弟所创,宗旨便是擒捉武林中的穷凶极恶之徒,以善法将其感化,最终令其弃恶从善,反过来造福武林。” 邢振梁听罢神情立肃,缓缓点头道:“叶大侠发此宏愿,实堪比佛门中的地藏王菩萨,可叹方今武林道消魔长,似谢青衣这等恶徒横行无忌,叶大侠想要将之感化,只怕绝非易事。” 薛继祥也感慨的道:“坐困蜀中唐门七载,再出所见竟是每况愈下,正道更如一盘散沙。之后两年我闭门谢客,固是需要潜心休养恢复功体,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心灰意懒。直至年前我那兄弟亲自上门,言道他这以善制恶的雄心宏愿,我才重新激起了胸中热血。昨日之所以耽搁行程,便是因为追捕那‘九厄天君’英图南,所幸最终不辱使命,这魔头已被押往制恶门。” 邢振梁愈发动容道:“原来竟是如此,叶大侠重现江湖之后风采更胜当年,而薛兄弟也不遑多让,实乃正道武林之幸。” 薛继祥嘿嘿一笑道:“所以怎样,老哥是否有志一同,咱们再联手干他一场?” 邢振梁微笑着道:“干他一场也无不可,但咱们是不是先谈正事?待我了却心中这点烦忧,再与薛兄弟并肩扫荡妖邪。” 薛继祥一拍脑门,连连告罪道:“是我得意忘形了,不过怎么不见铸镔侄儿?” 邢振梁一指楼上道:“铸镔还在房中休息,咱们上去再说。” 薛继祥点头道:“便依老哥,我那好友文不名世居洛阳,膝下有一独女闺名浣霞,正是铸镔侄儿的良配,看来我这冰人是做定了,哈……” 蝶语闻言不由得娇躯剧颤,珠泪双流之际直是心丧若死,薛继祥却并未留意,老鹰捉小鸡般提起已经半死不活的谢青衣,跟着邢振梁径自往楼上而去。 蝶语痴痴的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着房门打开又很快关上,却偏偏半点都瞧不到满心爱恋的夫郎,霎那间脑海中一阵眩晕,嘴角已经溢出一抹殷红之色。 金无忌等三人看得怜惜不已,赶紧上前协力照护,须臾蝶语终于恢复了神志,目光中却是绝望依旧。 铁追命见状忍不住沉哼道:“行了蝶语妹子,那老顽固摆明了不想让你进门,你何苦非要吊死在他家这一棵歪脖树上?天底下愿意对你好的男人多了去了,哪个不强似那瘟生?” 蝶语默然片刻,竟也微颔首道:“多谢铁壮士开解,妾身已经好多了,咱们照旧入住休息吧。” 金无忌等三人虽觉意外,但眼见她确实已经收拾情绪,佩服之余便也不再多言,各自安顿房间休息不提。 次日直到天光大亮,金无忌等三人才各自醒转,只是脑中昏昏沉沉,半晌才逐渐恢复清明。 他们三人皆混迹绿林,自然知晓这是中了蒙汗药,再看所处之地竟是蝶语的卧房,面面相觑间直是作声不得。 所幸桌上醒目之处已经端端正正放了一张纸笺,铁追命拿过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清秀绝伦的簪花小楷寥寥数笔写道: “金、佟、铁诸君台启:数日以来多蒙照拂,妾深感诸君恩德。奈何世事无常、聚少离多,妾命苦福薄,实不愿牵累诸君,为免离愁别绪伤情,唯洒泪悄然别过。此前许诺诸君二十万银钞,妾已签押置于车驾秘阁,内中同留汇兑暗语,诸君可往天宝票号取用。诸君豪义任侠,不脱赤子之心,妾实盼诸君迷途知返,则妾纵粉身碎骨亦含笑九泉矣。草草数语,不尽欲言,妾蝶语敬上。” 金无忌等三人看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听佟尚贤苦笑着道:“昨晚蝶语妹子忽然请咱们喝酒,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不过蒙汗药不是老铁你放着吗,怎么就到了她手上了?” 铁追命胀红了脸,吱吱唔唔的道:“昨天下午蝶语妹子说要帮我补缀衣裳,我拿换洗的时候给她看到了那包蒙汗药,结果她说害怕歹人暗中下药,所以得拿一些回去辨识,我想也没想就给了她两把。” 金无忌听罢一拍大腿,俨似痛心疾首的道:“好你个铁猴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提前说?你奶奶的……咱们好歹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结果却被一个弱女子摆了一道,传扬出去还要不要脸面?” 铁追命没法反驳,只能干瞪着眼暗自运气,所幸佟尚贤及时解围道:“别的先不说,咱们得弄清楚蝶语妹子去哪儿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长得那么漂亮,再碰上谢青衣之类的淫贼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一说金无忌和铁追命也心头一紧,三人赶忙下楼盘问掌柜的,却得知蝶语昨晚便已退房离去,顺带也结了他们三人的房费。 金无忌听得不得要领,烦躁之下一拳重重砸在柜台上,横眉立目的道:“你这厮敢是扯谎?我们蝶语妹子一向谨慎小心,大晚上独个儿跑出去作甚?” 掌柜的吓得一颤,结结巴巴的道:“好汉爷息怒啊,你们那位主母昨天受了委屈,一时想不开——呃……小的是说一时赌气,那去哪儿都有可能啊。” 金无忌闻言更加恼怒,佟尚贤却灵机一动,脱口问道:“对了,昨天欺负我们蝶语妹子那姓邢的,他们那一伙儿人走了没有?” 掌柜的拇指一竖,谄媚的道:“这位好汉爷一说就说在点子上,那几位客官天还没亮就走了,估摸着是想搭早起的渡船过河。” 佟尚贤听得一愣,铁追命也疑惑的道:“不是说渡口封了吗,怎么还有渡船过河?”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就算渡口封了,但只要银子管够,总有船家愿意过河,尤其是天还没亮、官府不管的时候。” 金无忌等三人恍然一悟,铁追命咬牙冷哼道:“我看蝶语妹子还是放不下那瘟生,肯定要暗中缀着他们——那眼下还有没有船过河,银子我们管够。” 掌柜的苦笑道:“眼下可难办了,官府的禁令说得明白,敢犯禁过河者罚没名下所有船只。如今浪头这么大,恐怕只有吃水极深的大楼船才敢起锚,那一艘船造价少说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片刻方听铁追命狠呸一声道:“十万两就十万两,咱们又不是出不起——黄脸奸你怎么说,干不干?” 佟尚贤一正色道:“银子是蝶语妹子给的,咱们总得保护她周全,那还有什么说的,干!” 金无忌哈哈一笑,拍着两人的肩膀道:“好好好,蝶语妹子说咱们豪义任侠,咱们就‘侠’给她看看,走!” 三人这厢意气风发,便即依照书信指点启出银钞,之后驾车马不停蹄直奔渡口。此刻时光已近辰末巳初,却不知这一行能否寻得船只,直抵黄河对岸? 船行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孟津府已是遥遥在望,顶层观景阁楼之中,邢振梁一行人正凭桌饮食。 谢青衣经过一夜休息,多少恢复了些许气色,只是全身要穴被制,此刻正阴沉着脸独自饮酒。 邢振梁和薛继祥对面而坐,中间赫然正是先前那白衣公子,也即邢振梁的独子邢铸镔。可叹他这时神情落寞、面容憔悴,全无当日惩治金无忌等三人时的飞扬气概,倒像是有病在身的模样。 薛继祥眼见邢铸镔兴致缺缺,终是忍不住劝解道:“铸镔侄儿何必这般丧气,少年人血气方刚,逢场作戏也是有的,但你那位红颜知己出身青楼,实在不宜纳为妻室,执着于此并非英雄好汉当为啊。” 邢铸镔眼帘微抬,讷讷的道:“叔父有所不知,内子原本也是官宦之后,只因家道中落才被迫寄身平康,但从来都是以艺侍君的清倌人,我们两人结缘实乃发自真情,绝非叔父臆想的那般龌龊下流。” 薛继祥登时噎住,苦笑间只听邢振梁沉喝道:“逆子仍是冥顽不灵,你敢再叫那贱婢一声‘内子’,看我不打断你两条狗腿!” 邢铸镔对他毕竟不敢忤逆,只能低头暗自运气,薛继祥见状呵呵笑道:“老哥这话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侄儿生得若是狗腿,老哥你又是什么出身?” 邢振梁闻言直是哭笑不得,邢铸镔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薛继祥趁势又劝道:“侄儿且放宽心,我那文侄女品貌俱佳,你们两人若能成就姻缘,将来必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邢铸镔还待再辩,却被邢振梁冷厉的目光生生刹住,只得心中暗转念头,管那什么“文侄女”品貌佳不佳,总之一口拒绝便了。 此时有专事待客的小二端上酒坛,毕恭毕敬的道:“四位客官要的十年女儿红,请慢用。” 薛继祥随手接过,待要拍开封泥却又忽觉不对,当下便冷笑道:“船家这是在欺我们不懂行吗,十年女儿红的封泥怎么像是刚糊上的?” 小二脸色一变,强自镇定的道:“客官玩笑了,这的确是十年女儿红,不信您打开来尝,要不是的话小的任凭几位客官炮制。” 薛继祥和邢振梁都是老江湖,打眼一瞧便知这小二心中有鬼,只听邢振梁冷冷的道:“既然如此自信,那不妨你先饮上一杯,再告知我们真假与否。” 小二这下可撑不住了,当场噗地双膝跪倒,一脸惊怕的道:“几位好汉爷饶命,小的……小的只是一时贪财,听别人的话放了点蒙汗药,可绝没有打算害几位好汉爷的性命啊!” 薛继祥和邢振梁对视一眼,神色放缓的道:“小二哥不必惊惶,你且老实交待是谁指使你下药,麻翻我们之后又有什么图谋?” 小二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便即和盘托出的道:“是一位蒙了面的夫人,她给了小的一百两金子,说等几位好汉爷昏晕之后就把这位白衣相公带走,等船靠岸再帮剩下的几位好汉爷安排客栈住宿,绝不能待慢了几位好汉爷。” 邢振梁越听越怒,霍地拍案而起道:“那贱婢果然还不死心!你这便带我去寻她,昨日我已有言在先,她既然执意纠缠不放,那便休怪我辣手无情!” 他这厢怒不可遏,拽起小二便大踏步而去,邢铸镔见状直骇得面无人色,急忙起身向薛继祥郑重施礼道:“求叔父快去阻止家父,内子不谙武功,恐怕当真会丧在家父剑下啊!” 薛继祥知道他处境尴尬,便也微颔首道:“罢了,人命关天轻忽不得,那侄儿你看着谢大相公,我保你那红颜知己一命就是。” 邢铸镔自是千恩万谢,眼见薛继祥拔步而去,他脸上却忽然露出几丝兴奋和祈盼之色,观之竟颇有些坐立不安。 谢青衣暗自纳罕,忍不住咳声道:“蝶语小娘子命在顷刻,邢少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邢铸镔剑眉微轩,缓缓打开紧握的手掌,只见他掌心里托着一枚纸团,上面隐约可见娟秀字迹。 谢青衣恍然一悟,点头嗯声道:“看来你跟蝶语小娘子已经暗通款曲,只不过你那亲父和叔父皆非易与,我倒不信蝶语小娘子有办法对付他们。” 邢铸镔似乎也有些底气不足,却仍勉强镇定的道:“不管如何,我总是愿意相信她。” 谢青衣暗自哑然,此时却听楼头传来略带哽咽的声音道:“镔哥,我……我总是也愿意相信你……” 说话同时窈窕丽影已出现在两人面前,脸上虽然还覆着重纱,目光中却是连日来从未展现过的柔情。 邢铸镔一声欢呼,冲上前去将蝶语抱在怀里,两人做一处相拥相偎,倒把个谢青衣看得眼红不已,但内心中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快慰——丝萝得托乔木,这名奇女子堪当如此归宿。 狂喜之情稍稍减退,邢铸镔又关切的道:“小蝶你使得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咱们快寻个所在躲藏,等船靠岸再趁机脱身。” 蝶语抿嘴一笑道:“公公和那位薛大侠武功高强,咱们即便侥幸脱身也难逃追捕,总得想办法将他们困上几日才好。” 邢铸镔察言观色,不禁欣喜的道:“难道小蝶你已经想出办法,快说给我听听。” 蝶语靠在他怀里,柔柔的道:“昨晚我便买下了这艘楼船,然后连夜搬请能工巧匠在舱底铸了一座铁屋,那铁屋外面安置了机关消息,方才公公和薛大侠才结伴进去,我便启动机关牢牢封上了门户。镔哥你放心,那铁屋之中早已备好食水,我吩咐原船主七日之后再释放他们,到时咱们早已远走高飞,自然不惧他们追捕。” 邢铸镔听罢又惊又佩,再看蝶语双目中密布血丝,知道她昨晚必是殚精竭虑,只怕连一刻都没合眼,怜煞爱煞之下便要揭开她的面纱,着意温存一番。 蝶语一时大羞,慌忙避开道:“镔哥……还有旁人。” 邢铸镔翟然一醒,打眼却见谢青衣转过身去,口中淡淡的道:“邢少侠请便,不必顾虑谢某。” 邢铸镔脸上一热,终不敢再有所逾矩,夫妻二人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只盼楼船快些靠岸,再度相濡以沫、双宿双飞。 孰料就在此时,却忽听一声厉喝传来道:“贱婢!今日若不杀你,我愧对邢氏一门列祖列宗!” 邢铸镔和蝶语听出这正是邢振梁的声音,惊骇之下双双踉跄后退,定睛处果见邢振梁和薛继祥并肩而来。 邢振梁的脸色黑如锅底,长剑霍地指向蝶语,怒不可遏的道:“贱婢!还不上前受死!” 蝶语闻言娇躯剧颤,邢铸镔急忙挡在她身前,满面凄苦的道:“父亲,我和小蝶情深义重,您便成全了我们吧!” 邢振梁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道:“逆子……逆子!再敢多说半句……我连你也一并杀了!” 邢铸镔幼承庭训,老父积威已深,知道他行事断不容情,满心绝望之下,散乱的目光恰好对上蝶语凄迷的眼神,刹那间已是两心交汇,再无半分犹豫。 此刻两人已经退到栏杆边上,接着只见他们伸出双手握紧,相视一笑中竟而纵身一跃,齐齐向滔滔黄河中跳落! 邢振梁见状直是目眦欲裂,啊呀一声疾冲上前,眼前所见却唯有浪涛滚滚,哪里还能见得邢铸镔和蝶语的身影? 邢振梁痛失爱子,胸中浊气一时激涌如潮,当场噗地一口鲜血喷出三尺,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跤摔跌在地,当场晕厥过去。 薛继祥同样骇然失色,慌忙上前照护邢振梁,痛心之余分明愧悔的道:“早知如此,我何必指点老哥破开那铁屋的机关,唉!铸镔侄儿,你糊涂啊!” 谢青衣纵横河洛,深知这黄河之水凶险,邢铸镔夫妻二人此番必无幸理,惋惜之下冷冷一哂道:“不错,正是你薛继祥害了这一对璧人的性命,这番罪过可是不小,你也该往那制恶门修行一番才是。” 薛继祥登时语塞,想要辩驳却又没底气,只能低头喟然一叹。原本热心成全美事,结果却落得一身罪业,这又是从何说起了…… 不一刻楼船抵达孟津渡口,薛继祥等三人一同下船,邢振梁虽已恢复神志,却仍是痛彻心扉、失魂落魄,浑似一尊雕像般呆立在码头之上,薛继祥无奈只得近身看护,以防他一时失志也跳河寻了短见。 谢青衣在旁百无聊赖,几番想要催促却终是欲言又止,此时天光已经放亮,码头上商旅行人渐多,只见一名捕快打扮、牛高马大的汉子踱步过来,上下打量间趾高气扬的道:“不是本地人吧?哼……敢触犯朝廷禁令偷渡过河,依照律条该罚银五两,还不速速交予本捕?” 谢青衣平日呼风唤雨,怎会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当下索性充耳不闻,面上分明还露出几丝鄙夷之色。 那捕快登时一滞,径自腰间抽出一把铁尺,一边抽向谢青衣肩头,一边扬声斥骂道:“刁民还敢藐视本捕,当真是狗胆包天!” 谢青衣虽然要穴被制,内力运使不得,但应付这等人物仍有余裕,当下肩头微微一让,顺势侧身一顶,那捕快立刻脚下拌蒜,哎哟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须知他平日也是欺压良民惯了的,几曾吃过这样的亏,全身酸痛之下不禁放声大叫道:“好刁民,竟敢殴打官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律条吗?!” 谢青衣微微一笑,不温不火的道:“殴打官差又如何,你便说我杀官造反也无不可,回去灌碗浓茶醒醒酒,再来看我是何人。” 那捕快为他气势所慑,浮肿的双眼蓦地睁大,口中结结巴巴的道:“你……你难道就是……” 谢青衣打开折扇,淡淡的道:“洛阳府衙张贴的悬赏榜文,头一名便是我了。” 那捕快登时愣住,反应过来之际刚要大叫,薛继祥却已直趋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道:“官爷稍安勿躁,咱们这位朋友最爱开玩笑,毕竟上了榜的大贼谁敢直认不讳呢?” 说话间已经暗暗递过一块碎银,那捕快翟然一醒,便也就坡下驴的道:“唔……这话有理,你这汉子上道,日后可要管好那厮的嘴,莫再惹事生非。” 薛继祥自是满口答应,此时却忽听邢振梁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已无颜面对邢氏一门列祖列宗,便与铸镔同赴黄泉了吧。” 薛继祥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邢振梁果然便要纵身跳落,待要阻止却哪里还来得及? 万幸此时倏见邢振梁顿住身形,一双鹰眼牢牢盯住远处,旋即拿手一指道:“薛兄弟你看!那是什么?” 薛继祥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二话不说上前便将邢振梁把住,之后才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但见浪涛汹涌之中,竟有一人随波载浮载沉,细看才见他脚下踩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鼋,前后足有丈许之数。而就在那人身后,老鼋背上还驮着两条人影,看服色分明正是邢铸镔和蝶语! 邢振梁霎时大喜过望,但转念间又心急如焚,只因两人此刻皆是俯身倒卧,全然不知生死如何。 所幸老鼋来得极快,须臾已经抵达码头附近,只见前面那人俯身夹起邢铸镔和蝶语的身体,脚下轻轻一点便稳稳跃上码头,轻功之高委实令人叹为观止,而那老鼋也并未靠岸,就此沉入河中径自去了。 此时才真正看清那人的形貌,正是面如满月、大耳垂轮、鼻直口方、眉目慈和,身上所着乃是宝石蓝的儒服云履,头上所绾却是白玉簪的莲冠道髻,颈中又垂挂一条五十四颗的翡翠佛珠—— 一身装扮虽是奇异无比,却分明透出一派玄妙仙风,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当场便有闻讯前来围观之人纳头拜倒、连呼河神显圣,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邢振梁却无暇他顾,慌忙上前一抱拳道:“这位高人请了,未知犬子……和这名女子情形如何?” “河神”轻轻放下邢铸镔和蝶语,不疾不徐的道:“施主稍安勿躁,令郎与这位夫人暂无性命之忧。” 邢振梁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定定神郑重躬身施礼道:“多谢高人搭救犬子,未知高人尊姓大名?” “河神”微微一笑道:“贫僧法号梵莲,令郎与这位夫人一同坠河,却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有何因缘?” 邢振梁暗自一滞,再看这位高人分明未著袈裟,却口称“贫僧”云云,疑惑之下便也含糊其词的道:“原来是梵莲大师,在下天山邢振梁,犬子与这名女子并无瓜葛,可否请大师将他交予在下照顾?” 梵莲尊者略一迟疑,这才点头道:“并无不可,施主请自便。” 邢振梁如释重负,赶忙上前将邢铸镔抱起,打眼只见他脸色煞白,身上也颇多瘀伤,心痛之余险些落下泪来。 梵莲尊者则俯下身去,举掌在蝶语额头上拍了三下,随即只听蝶语口中嘤咛一声,秀目缓缓睁开,茫然了片刻方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吗?” 梵莲尊者温和的道:“夫人无须悲戚,此间仍是阳世,并非森罗鬼域。” 蝶语终于有所醒悟,霎那间却又惶急的道:“对了!镔哥……镔哥怎么样,他还活着么?” 说话间挣扎着站起身来,转眸却见邢振梁抱着邢铸镔、脸上隐现焦急尴尬之色,忍不住便上前道:“公公,镔哥为何还没醒转,他……没有大碍吧?” 邢振梁狠狠瞪了她一眼,终是转向梵莲尊者,低声下气的道:“大师慈悲为怀,万请救醒犬子,日后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在下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梵莲尊者面现悲悯之色,缓缓摇头道:“令郎坠河之后仍然力保这位夫人,所受伤患也远较这位夫人为重,贫僧自忖修为有限,却是无法将他救醒,所幸令郎气息未绝,日后或有机缘醒转也未可知。”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如坠冰窟,蝶语更加满心愧悔,不由得颤声恳求道:“大师能为通神,必定有办法救醒外子,妾身情愿以自身性命交换,万请大师慈悲啊!” 邢振梁本已六神无主,闻言却也暗自动容,梵莲尊者同样若有所思,片刻终于点头道:“罢了,贫僧一人的确力有不逮,但再加一人或许能有把握。” 他说罢目光一转,提高声音道:“苏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未知你可愿与贫僧联手施治?”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人正负手而立,闻言鼻中一哂道:“交浅言深,敬谢不敏。” 短短八个字已是毫无转圜,梵莲尊者不禁摇头苦笑,邢振梁却是一咬牙双膝跪落,郑重抱拳为礼道:“这位高人容秉,只要您愿意帮忙救醒犬子,无论任何条件在下都能答应,包括奉上我这条性命!” 蝶语同样盈盈跪落,珠泪涟涟的道:“前辈还请体恤下情,外子此次纯是受了妾身连累,妾身也已大彻大悟,只要外子能够醒转,妾身情愿侍奉前辈左右,终生绝无反悔。” 他们二人虽然言辞恳切,那白衣人却是铁石心肠,听罢不但毫无回应,反而径向身边的一名红衣女童道:“世间男女情爱皆为痴妄,珺儿你也该有所了悟,咱们这便走吧。” 敢情那红衣女童正是小苏,此刻只见她眼眶红肿,蓦地竟也屈膝跪倒,呜呜咽咽的道:“师父,求您救救那位公子吧,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决不会再贪玩胡闹,师父……” 那白衣人似是一滞,片刻终于轻叹道:“痴儿,为何仍是如此懵懂?也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苏登时破涕为笑,邢振梁和蝶语更加惊喜莫名,梵莲尊者亦合十道:“善哉善哉,如此这位邢少侠便有救了,苏施主此番功德无量矣。” 白衣人鼻中一哼,不动声色的道:“北邙山巅阳气最盛,午时三刻正好驱除阴煞,老秃驴可得跟紧了。” 他说罢更不多言,展动身形便扬长而去,梵莲尊者微微一笑,夹起昏迷的邢铸镔也随后跟上。两人的轻功皆已达超凡入圣之境,不及霎眼间早已形影俱无,直令观者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几疑身在梦中。 大约午末未初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北邙山脚下,前面驾车的中年汉子正是邢振梁,车篷中则又走下两名女子,却是蝶语和小苏。 邢振梁心急如焚,便要拔步往山上赶,小苏见状连忙劝阻道:“邢前辈且慢,师父一向最厌烦旁人打搅,咱们在此静候便可。” 邢振梁为之一滞,只得停下脚步,却仍目不转睛的盯着山顶,直是望眼欲穿。 蝶语在旁踟蹰片刻,这才柔声劝慰道:“公公且放宽心,镔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如愿醒转。” 邢振梁听罢默不作声,蝶语心中一片凄凉,银牙暗咬间幽幽的道:“公公放心,经此一事我也想得明白,镔哥跟我在一起的确触犯天怒,今后我决不再厚颜纠缠于他,只求公公允准我最后见他一面。” 邢振梁又沉默片刻,却是轻轻一叹道:“罢了,铸镔如此烈性,我也管他不得,他爱怎样便怎样吧。” 蝶语登时错愕,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小苏嘻嘻一笑道:“这就好了,邢前辈已经答应让姐姐做儿媳妇了,姐姐你还不快些谢恩?” 蝶语如梦方醒,慌忙屈膝跪倒,语声颤抖的道:“公公,我……媳妇拜谢公公,多谢公公成全。” 邢振梁又是一叹,蝶语此刻满心喜慰,自然不以为忤,转念间又向小苏感激的道:“先前承蒙妹妹跟令师求情,我和镔哥能修成正果,妹妹同样居功至伟,万请受我一拜。” 小苏闪身避开,跟着吐舌娇笑道:“行啦行啦,姐姐你先前非要把那支‘无瑕’玉簪送我,我已经受之有愧了,再这样我可要折寿啦。” 蝶语正自莞尔,却见邢振梁蓦地双眼凝注,脱口惊呼道:“铸镔!——孩儿!”说话间早已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独自走下山来的邢铸镔。 蝶语也含着热泪趋近过去,夫妻二人劫后重逢,一番感慨自不待言,而邢铸镔听闻老父终于松口许婚,诧喜之余更快活得好似身在云端。 旁边小苏同样喜笑颜开的道:“我就知道没有师父办不到的事情,对了邢大哥,我师父和那位梵莲大师怎么没一起下来呢?” 邢铸镔点头一笑道:“两位前辈说还有些要事商谈,便吩咐我先下山了。” 小苏唔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欢呼道:“师父——师父您也回来啦~” 白衣人眨眼间已经来到近前,仍是面无表情的道:“事情已了,你们去吧。” 他这话自是对邢振梁一家三口所说,邢振梁闻言郑重抱拳道:“苏先生此番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您有任何需要,在下但凭差遣。” 白衣人眼皮一翻,却是没有搭理,邢振梁自觉尴尬,心知这位高人脾气倨傲,于是也不啰嗦,又稍作感谢便带着子媳驱车离去。 小苏目送车驾消失在视线之外,这才挽住白衣人的手臂,满脸乖巧的道:“师父您真好,什么都肯依我,我以后一定听话,决不再惹事生非了。” 白衣人略一沉默,忽地以手覆心,弯腰呛出一口血水,小苏见状大惊失色的道:“师父您怎么了?!怎么会……” 白衣人挥手制止她惊叫,片刻方直起腰来,咬牙厉声道:“秃驴误我……秃驴误我!” 小苏如坠云雾,仍是震骇莫名,白衣人却不再多言,又运功调息了片刻,随后不由分说牵过小苏的手,师徒两人就此绝尘而去。 直至傍晚时分,金无忌等三人才登上北邙山巅,打眼却只见一片空地之中,一人正自盘膝端坐,双手合十间双目暝合,观其形貌正是自孟津渡口打听来的“河神”。 三人见状精神一振,铁追命当即吆喝道:“喂!你就是那什么‘翻脸’和尚吧,快告诉本公子我们蝶语妹子最后怎样了?” 说话间三人已是拔步上前,此时却听梵莲尊者疾声道:“三位施主且慢——” 可惜这声劝阻仍显不及,金无忌等三人一步越界,眼前景象陡生巨变—— 脚下所踏化为残肢断骨,头顶所淋变作赤腥血雨,周身所沾全是毒虫恶蛊,两耳所闻只余鬼哭神嚎。 天地之间一片幽暗混沌,唯有前方隐见死煞白光,光芒之中一尊万丈心魔法相森然矗立,巨大双目恍似日月同天,细看时却又如黄泉极渊,深凛凝寒直欲吞噬万物。 心中潜藏的恐惧瞬间放大至极限,金无忌等三人气息骤停,分明下一刻便要爆心而亡。 此时倏听梵莲尊者咄的一声斥喝,浩瀚佛威立作醍醐灌顶,眼前幻象顿时消弭无形,只余剧烈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梵莲尊者目光慈和,语声轻缓的道:“三位施主受惊了,贫僧今日在此与一位苏施主决斗,最终却败在他的万灭殛魂阵之下。此地仍残存一丝阵法气息,以致连累三位施主虚惊一场,实乃贫僧之过。” 他口中虽说是虚惊,金无忌等三人却已惧心深种,半晌方听铁追命声音抖颤的道:“大师……大师可知……蝶语妹子如何……” 梵莲尊者淡淡的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三位施主无须挂怀,只是贫僧行将圆寂,却有一桩遗愿想拜托三位施主。” 佟尚贤略一迟疑,点头讷讷的道:“方才多谢大师解救,大师有何遗愿但说无妨。” 梵莲尊者微颔首道:“贫僧虽有救世宏愿,可惜今日一战却命运断绝,所幸三位施主深具佛缘,所以可否请你们遁入空门,代替贫僧延续救世之志?”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片刻方听铁追命吱唔着道:“大师您看走眼了,我们兄弟哪有什么佛缘,至于遁入空门更不可能啊。” 梵莲尊者略一思索,缓缓举起左掌道:“三位施主切莫过早定论,不如贫僧与你们打个赌,倘若我掌中能生出一朵白莲,你们便答应方才所请如何?” 佟尚贤和铁追命犹在迟疑,金无忌却已哂然道:“怎么可能,你这……大师满嘴跑舌头,我才不信你手里能长什么白莲花,哼……咱们就跟你赌了。” 佟尚贤和铁追命待要阻止已是不及,紧接着只见梵莲尊者微微一笑,白皙的手掌中竟果然显现出一朵至圣白莲的模样,而他的身形也随之渐渐变得透明,唯余满含悲悯的声音在周遭回响道: “众生皆苦,太上无情,红尘迷梦,自在由心。卅载空门,救世渡人,灾难祸劫,赐汝法名。” 一首偈语吟罢,梵莲尊者也已完全消失,只余一朵白莲凭空盛放,片刻之后才随风逸散,再无半丝形影。 “什么……什么鬼,真……真的是白莲花?” “你奶奶的死胖子!这下可怎么办,难道咱们真要去当和尚?” “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奶奶的黄脸奸,怎么看着还挺受用?!” “他奶奶的当就当,反正三十年而已,问题是咱们去哪儿当?” “呵,天底下最大的和尚庙就在附近,那当然是——少林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