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纵横录》 作品相关 作品设定 神州世界地貌划分: 分西、南、北、中四个区域。 北原:神州大地最富饶的板块,被五个诸侯国割据,国内设于鸿都门学,是整个神州大陆学术氛围最开放的地方,甚至未来大一统神州的王侯将相都曾与此地就读,得到北原,就可以说是得到了神州大地。 北原三州: 月州:神州大地辽阔的板块,也是较为贫穷的板块,领地内是接连不断的群山与密林,在神州动荡的历史中最出名的就是“天下五宝”之首的“神草”,生长于圣山脚下的密林中。 东州:北原最富饶的板块,以前是衍朝姜氏的定都的地方,后来衍朝被各路诸侯覆灭,这里被割据为了五个诸侯国。分别是:东土、景国、宁国、卫国、温国。 寒州:北原西部,土地贫瘠,有着万年不曾开化的冰河,是西岭通向北原的重要门户。 西岭:神州大地最崎岖的板块,也是比中州仅大一点的板块。那里常年被瘴气笼罩着,由于山路崎岖层峦叠嶂的原因,其余的人几乎很少踏足。那里主要的统治者为蛮族与巫族,蛮族在登州草原中过着游牧生活,而巫族则在苗州女性地位极高。 西岭二州: 浩州:浩瀚无际的草原,蛮族在上面过着游牧生活。 渺州:多山,多林,瘴气弥漫,巫族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 南境:太族与灵族的居住地,也是两个族群的祖地,地大物博,以前是灵族与太族统治神州大地,后来太阳与月亮的力量被天象削弱,他们退出了北原,回到祖地。 南境二州: 太州:太族的居住地,他们自称为神的后裔,可以使用一些特殊的秘术,属于灵族的分支。 灵州:神的后裔,居住在最原始的森林中,聆听神的旨意,也会使用秘术。 中州:神州大地上最小的板块,说是一个岛屿也不为过,由于四面被沧海所隔,是王权未开化之地,是江湖人快意恩仇的世界。那里的侠客可以飞檐走壁,甚至剑气伤人,这都归功于天外的一块飞石,但传言从中州走出的武学奇才们一旦在外界展露武功,最后都会不得善终。 神州世界九州:月州、东州、寒州、渺州、浩州、太州、灵州、中州、黔州。 货币:金印、银辎、铜板。 星辰文: 明月:迪尔利亚未姆 飞蓬:切希海维之矢 天涯:格尔杜拉帕西 沧海:博古尘伦西潮 星印:二十八宿是中国古代天文学家把天空中可见的星分成二十八组,分东南西北四方各七宿,叫二十八宿。东方苍龙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是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是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是井、鬼、柳、星、张、翼、轸。 种族: 灵族:月之古神的后裔,他们体内蕴含着神之血脉,每人生来都会被赋予血脉之力,可以在月夜下念诵咒文呼唤血脉之力,可以让身体机能大幅度提高。另外,灵族长相俊美,天生就对各样的阵法有感觉,可以用地势布下大阵,甚至可以改变天象。 灵族的人男俊女俏,其中相貌越出众者,代表血脉能力越强大。其中代表者是宁月灵,她是千年来灵族血脉最强大的之人,脑海内已经有了完整真魂的存在。一旦脸上神纹出现,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莫大威严,完全就是活着的神灵。 真魂是血脉浓郁到一定地步才会形成的神祗象征,只有古老的“宁”姓才可以,危难之时可以用咒文唤醒真魂接管身体的控制权。那时候他的意志会变味无比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完全就是神灵降临人间。 而强大的真魂,往往会出现喧宾夺主的事情,抢夺身体的操控权。 灵族拥有真魂的人不足二十人。 拥有灵器:皎月之白(权杖)、七彩霞衣、无方幻心(铜镜)。 首领称号:月灵 至尊姓氏:宁(女性多于男性) 太族:信奉星之古神,他们没有神祗的血脉,但是天生对星辉亲和,可以用符文勾勒星辉于掌心,可以使用五行秘术,金木水火土。金为强化身体用于金属一般的皮肤,木为催动植物生长富有生命力,水可以布下玄固结界或者召唤水流,火则可以召唤烈焰并且进攻性极强,土则是可以借用大地的力量改变地形或者防御。 太族的人天生对星辉亲和所以都会使用简易秘术,而人族想要学习秘术则要用黑曜石打造的器具,对于符文的理解也要差于太族。 而在太族的传说中,每隔数百年就会有神之子降临世间,他可以读懂之太古流传的《星之书》,使用二十八星宿之印之上使用更高级的阴阳秘术。他的每一个秘术都可以称作神迹。 然而太族的高级祭司使用的则是高级的星印秘术,但是不涉及到阴阳,只是五行,但是施法速度要远超于常人。另外,夫子也会用手印使用五行秘术。 太族每一个人基本只有一或两种属性,而且基本只能选择一种进行修习,可是苏洛水护卫基本每一任都精通两种秘术,并且沈简精通的是水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 拥有灵器:星空桂冠、浩渺之书。 首领称号:星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关于这本书的一些话 阅读《神州》之前,想给大家说几句。这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想要完整的了解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 我是一个资深的历史爱好者,自然对史书上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很感兴趣,有时候就想我要是有机会可以回到那个年代,就算知道历史的走向,能否会和他们一样好呢? 我想是不能的,但我们又向往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怎么办呢?自己创作吧。 写这个故事前,我构思了一个世界,我是资深的《冰火》、《九州》系列读者,写下这个故事也受这两本书的影响,对于凭空创造一个真实而又完整的世界观,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所以在写这个故事前我打算找几个朋友一起,效仿当年《九州》的大神们,一同构造一个神州大陆。 可事情永远比你想要的困难很多,我构思完了骨干和基本设定,可以开始这个扩展丰富故事的时候,当时我找到的那些朋友因为俗事缠身,未能一同参与设定,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他也因为个人原因,迟迟不能动笔。 那只好我自己先来。 神州分为三块大陆和一个孤岛,分别是北原人族(我自己设定)、西岭蛮巫二族(最初负责的朋友a)、南境太灵二族(最初负责的朋友b)以及武侠世界的中州岛(朋友c负责),我的本意种族不同的主角发生不同的事,而又因为必然的历史发生交集和碰撞,好演绎完整这个世界。 当初的打算是我们一起发书,大家既可以在我的故事中看到别人的主角,也可以在别人的故事中看到我的主角,当然现在朋友a、朋友c全部放弃,这块的设定我自己已经完成,可故事就要耽搁下来,我只能先写北原人族吕正蒙的故事。 说了这么多,主要是在第一卷的末尾吕正蒙和阿史那·铁真(蛮族主角,原为朋友a负责)会有一场战斗,他们都是乱世中闪耀的星,关系好比比如刘邦和项羽、王莽和刘秀。大家可以通过我的书看到吕正蒙的生平和故事,但对阿史那·铁真就不能详细了,比如他为什么会参军,经历如何,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又如何,他们二人交手难免有些地方会突兀,所以当大家看到的时候不要太疑惑。 现在具体故事可以确定的只有北原和南境,西岭、中州需要暂且搁置,可这一段的构思不会永远沉积在我的脑海中,大概吕正蒙的故事完成就会补充上去。 塑造一个世界,是我的梦想,哪怕这本书没有人看或者不能签约,我都会继续下去,毕竟人来到这个世界总要留下的什么,我平平无奇,没有过人的特长,想来留下一本书,哪怕是自娱自乐,也是好的。 2019.04.05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序 一. 木台上响起了悲壮的歌声: “总说人间无畏,高歌勿忘喜悲。” “英雄的血与泪,才有神州之巍。” 这是一段唱词的末尾,说书人总是喜欢以这种看起来恢弘的歌词作为一场戏曲之后的余味。 唱罢过后席间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而在这个热络的氛围中,一个青衣小厮拖着褐色木盘从帘子后面走出,躬腰赔笑按照座次收取“润喉费”,钱币落在托盘声音稀里哗啦的,让小厮笑开了花。 到了老人这里,坐在他一旁的学生也摸出了几个钱币丢了过去,师徒之间谈话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了喧闹的氛围中。 “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么?”老人问。 “不知道……”稚气未曾褪去的孩童恭敬的答道,然后看见老师神色不满,赶紧改口道:“是因为老师见证过那段恢弘的历史,但是正史索然无味,特意前来缅怀一番?” 老人是轩朝的史官,今年已经七十有六,这已经算是高龄了。而学生知道他在衍朝时就是一位御史,到了新朝仍是重操旧业,不过要比后世修缮史书的人要幸运很多,毕竟他是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也有幸见到英雄们的身影。 “胡说!”老师把嘴一横,雪白的胡子到处乱颤:“正史怎么会无趣?那是要流传到后世的典籍,是要千百年后人们依旧要郑重传看的记录!” 旋即他放缓了神色,轻声说道:“不过有的东西确实不适合记载入正史,当初我是最恨这些随意歪曲历史的人的,但是现在我已经老了,竟希望这些说书人永远的把故事流传下去,那些英雄的事迹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啊……” 说完老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学生连忙给他捶背,并且轻声安慰道:“老师才不老!” 老人慈爱的摸了摸爱徒的头:“傻孩子,老师的身体比你清楚很多,就不要争这个了,老师给你讲一段历史吧,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衍末轩初的故事。” 他指了指台上的说书人,听着他的唱词怀念起了那个曾有几面之缘的年轻人:“那是在衍朝末年,乱世之星的光芒划过神州的星河,西岭蛮巫、南境太灵加上分封的诸侯们,一起推翻了姜氏的统治,是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学生神色一凛,等待老师继续下去。 可老师却是用手指慈爱的一点学生额头,话题一转:“我知道你很喜欢吕正蒙,就在我要讲述的这段历史中,吕正蒙无疑占了很大的一个比重。可我要问问你,你读了这么多关于他的故事,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学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听到老师的疑问立刻回道:“飞将军当然是一位英雄啊!他是神州大地的救主,如果没有他,这天下还不知道要乱上多少年呢!” “英雄么?”老师不置可否,年迈的他望向了场间那个身材魁梧的蛮族青年,又望了望不远处的一位面容姣好的灵族少女,感叹道:“确实,无论是你,还是千百年以后,都会认为飞将军吕正蒙是一个英雄,可我今天要说的,则是史书没有记载的那一面。” 学生仰起小脸,满是期待。 “你认为他为什么能建立这份功业呢?”老师问。 学生如数家珍,掰着手指数道:“飞将军饱读诗书,曾拜在圣贤门下,学会了做人和做事的道理。而且他幼年便武艺非凡,更是横渡沧海到达中州,学会了超强的武功,战场上他从不后退,可以一敌百,传言他还能走马观碑过目不忙……” “停停停……” “我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些。”老师摇了摇头,盯着自己年幼学生的眼睛,一字一顿:“这些都是外物,我要说的,是他的内心,他怀揣了一辈子的,唯有‘感恩’这两个字。” “追随当今陛下的人有很多,有的人是为了自己一身所学不被埋没,有的人则是因为想凭借从龙之功福泽子孙,而吕正蒙追随陛下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年少落魄时还是前朝公主的陛下给了他一顿饭。” “一顿饭?”学生失神的呢喃道。 “没错,就是一顿饭。雄图霸业的成功,仅仅是一饭之恩看起来有些可笑。” 老人突然加重了语气:“可就是这一顿饭,才有了以后神州大地的平和,各个族群能够无恙的相处,都是因为衍朝幽帝十二年陛下救了吕正蒙一命,而吕正蒙怀揣着这份感恩之心,为了实现陛下的夙愿拼了命的奋斗,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又继续了那个故事:“这段历史的开始,是衍幽帝六年,两个孩子才刚刚出生。” 二. 衍幽帝六年十一月十三,大雪。 洋洋洒洒的大雪如同鹅毛一般从天而降,东州千家万户的屋檐上积雪足有半尺厚,就是常绿的青松也失去了活力,被这罕见的大雪压得挺不起腰杆,要是调皮的孩子在树下踹上一脚,定会被崩塌的雪势压倒。 今年北风急而冬雪浓,进了腊月暴雪与狂风就没有停止过,各家各户都把炉火烧到了最旺,祈求能无恙的度过这个冬天。 东州处于北原东部,气候适宜,以往冬天只需要套上一层棉衣就可以无阻的出行。可是自从新帝登基的这几年来,几百年不曾一见的天灾接踵而至,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民怨四起。 市井中都这么传言:衍幽帝姜宫湦娶了妖女为后,为了搏美人一笑,他把祭天大典延后了一日,上苍震怒了,要惩罚这个传承八百年的国度。 当然最早传播这个谣言的人被当众绞死,因为这件事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全部曝尸荒野,那段时间人人自危,虽然最后这件事平息下去了,但还是给人心里种下了恐慌的种子。 相信这件事的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各路诸侯。 春天时就有诸侯用竹简上书要求惩治妖女,可是衍幽帝不仅无视了诸侯们的意见,甚至把来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鞭打了一顿,如果不是暂代丞相之职的御史大夫吕荒开口,恐怕那个使者要被活活打死。 那是在诸侯们春贡的前夕,得到消息之后的诸侯们认为这是皇帝的侮辱,他们没有过错不应该受此奇耻大辱,所以拒绝纳贡,双方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而镇守各路的诸侯也因为一些小事大动干戈,他们不接受皇室的调停,整个东州已经隐隐有了乱世之象。 夜,繁星满天。 白日的风雪终于在入夜后渐渐褪去了,可是肃寒的气息依旧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寒风吹过高耸的占星阁,冷风混淆着寒气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如同幽怨的女子在哭泣。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年迈的太史令仍旧没有歇息,他正摆弄着仪器观测浩瀚无垠的星河,想要从种窥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这风雪退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这般明丽的星河了,可惜啊!可惜啊!”太史令观测许久无果后,放下了仪器喃喃自语道。 老人轻轻跺了跺脚,呼了口气搓了搓手,打算往屋内火盆里再添一些炭火。占星阁是皇城内最高的亭台,越高的地方寒气越多,别说是他这个年迈的老人,就是精壮的男子在这里也待不长久。 “老家伙,这么晚还敢来这里,也不怕明天被人发现时已经一座冰雕了?”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外响起。 话音刚落,木门之后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影夹着寒气大步而入。进来的人是身披黑甲带刀的殿前尊武将军李振飞,也是太史令的多年至交。 “呦,老东西,你怎么现在有时间过来啊!”太史令对深夜老友来访很惊讶,伸出手打算拥抱一下。 谁知李振飞向左一个箭步直接躲过了这次拥抱,直接迈向了屋内的火盆,他一张脸几乎是没有血色了,颧骨像是被冻僵的原因更加凸起,胡须上也都是雪花,看起来极其狼狈。 太史令看着拒绝自己好意的友人有些发蒙,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看见李振飞正在急忙卸甲没有看他,直接冷哼了一声。 坐在火盆之前烤了好一会儿的李振飞才长舒一口气,对着一旁的老友埋怨道:“你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这么毛躁,我当值了三个时辰,要是碰了这一身甲胄被凉到的话,恐怕你明天就不能上朝了!” “屁话少说,你深夜来这里不是烤火取暖的吧?” “当然不是!你这里四处漏风,有什么好?请我来都不去!”李振飞没有好气道,“按御医的推算,今夜是皇后娘娘临产的日子,依祖制每一位皇子的诞生都需要太史令用星象来占卜祸吉,要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太史令这才一怔,发觉是自己疏忽了。 新帝已经登基六年,虽然他力排众议娶了一介平民女子为后,但也不是夜夜宿在飞凤阁,而是对后宫佳丽雨露均沾。可奇也在这里,新帝登基前后均没有子嗣降生,都说陛下娶了一位不详的女人。 不过这个谣言还是在今年被打破了,皇后娘娘被诊出了喜脉,皇帝本来还因为诸侯们那些大逆不道的行径而发怒,可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把什么都忘记了。 “我差点忘了。”太史令一拍脑门,“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算起来差不多吕氏的麒麟子也大概是今夜诞生吧,我们衍朝最尊贵的两个孩子都在同一日诞生,这下今夜所有王公都合不上眼了。” 就在二人交谈的功夫,谁也没有注意到,夜空中的一颗星星正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之后二人无言,太史令把占星的古器抱在了怀中,没过多久就有深邃洪亮的钟声响起。百官议事的“中天阁”前摆放着一口大钟,皇帝寿诞或者祭祀时礼官都会敲响钟声昭告天下,嘹亮的钟声足以传遍皇都内的每一寸土地。 “快观天象!”李振飞急切的催促着。 这哪里用李振飞催促?钟声响起的刹那年迈的太史令瞬间把占星仪器放在了眼前,那动作之迅捷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不过当他近距离看到浩瀚无垠的夜空时,整个人却是呆了。 一颗本应该永远暗淡的星辰如燃烧一般亮了起来。 “悬息!是悬息亮了起来!”精密的仪器从太史令手中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向来对这东西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老人置若罔闻,而是呆呆地望着那片星河,那里有一道带着火光的流星从天穹中划过。 李振飞被自己的老友的突然崩溃给吓得不轻,连忙摇着肩膀对他喝道:“什么是悬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是……”老人声音突然呜咽了,其中带着无法形容的惶恐:“那是乱世之星啊!” 听到此言李振飞整个人如坠冰窟,缓缓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悬息是什么星象,但是知道什么是“乱世之星”。 八百年前就有乱世之星划过星河,天下大乱,是姜氏先祖衍元帝姜昌带着如今吕氏先祖吕天阳一起建立了人族的王朝,统治神州大陆的灵族被迫回到祖地灵州。 这星象从来不是好运的象征,而是天下大乱的前兆。 “我要马上禀告陛下!”李振飞顾不得脱下的甲胄还是一片冰凉,急忙套在身上之后飞一样的夺门而出,只留下了呆呆跌在地上的太史令。 历史: 衍幽帝六年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为乱世元年,这一年乱世之星又一次燃烧着划过了星河,给神州大地不知道带来了多少血难。 而位列九卿的殿前尊武将军李振飞把这件事禀告给皇帝时,被对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之后二人不知道为何发生了争吵,幽帝把李振飞贬黜到了月州,彻底远离了朝堂。 但是这次星象之乱并没有大肆传播,幽帝下令三缄其口,并且封闭了占星阁。第二日年迈的太史令上书请求乞骸骨,幽帝赐予了他丰厚的赏赐准许他归老,同时大赦天下,给自己的孩子和吕氏的麒麟子庆生,一时间皇都内张灯结彩络绎不绝,竟冲淡了肃杀离乱的氛围。 可几日之后这个消息还是传遍了大街小巷,为了避免这次天灾的衍幽帝只好迁都洛水城畔,在几路暗怀鬼胎诸侯下的护送中,有一股不明势力席卷了这支浩荡的队伍。要不是吕氏家主吕荒拼死相救,衍幽帝怕是要死在迁都的路上。 可即使如此,还是不少王公大臣受到了波连,损失最惨重的还是吕氏一族,吕荒的幼子和发妻失散,无论过后怎么寻找,这两人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迁都避免祸泽终究是无用的,仅在六年之后,也就是衍幽帝十二年,衍朝姜氏被各路诸侯联合蛮巫联军一起被推翻,东州的格局被彻底改写了,诸侯们瓜分了当年姜昌打下的这片土地。 至此天下大乱,皇都被付之一炬。 无数的世家又一次搬迁,各家的家主全都凭借自己的分析,加入了不同的诸侯国中。而历代姜氏皇帝最相信的世家吕氏,则在这场战斗中损失惨重,最后无奈之下搬入到了唯一的中立诸侯国东土中。 衍朝灭亡后诸侯们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平和期,可明眼人能看出来这只是粉饰的太平,而就在乱世六年,东州下了一场大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寒州吕氏(一) 一. 落日的余晖是金黄色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暖意。 现在正值六月,盛夏的傍晚总是静谧而又悠长的,摆摊的小贩也结束了一天的吆喝与劳累,陆陆续续把摊子收好准备回家了。 今晚是满月,寒州的习俗就是满月之际家家摆上酒宴,父与子、老与幼阖家共享天伦之乐。富贵的人家这时会大摆宴席,哄笑声会打破夜晚的沉寂,就是贫苦人家,今天也会摆上几杯水酒,在月下浅浅的喝几杯。 所以说今日中北城傍晚的热闹会散的很快。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脸上挂着笑容期待今晚的到来,在井然有序散开的人群中,就有一位十二岁的少年,他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一边摇头一边向城门口走去。 吕正蒙混进人群走出了中北城。 他知道今晚是满月,吕氏上上下下必定会张灯结彩,少年们三五成群一起饮酒行令,可是那些都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寄居在那里的孩子,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宴席。 不喜欢那种氛围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不能参加。 现在他必须在天黑之前走出中北城,否则今夜就要待在城内。中北城是北原寒州第一道真正的关隘,是拒守西岭蛮族巫族的门户,宵禁极严无比,除非有城主手令,否则夜内接近城墙的人都会被劲弩射成筛子。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 天边残阳似血,街上人流熙攘,吕正蒙也走到了城门口,只需要几步既可以跨出中北城。他一直低着头,防止有人把他认出来,但就是这样他还是听到了脚步在他身前停止的声音。 他一怔,以为是碰到了族内认识他的人,抬头却发现站在他眼前的是完全不认识的一对母子。 妇女一身粗木麻衣,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起,左手牵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身上大包小裹,面色风尘仆仆,看起来是急忙赶路要在天黑之前进入中北城的行人。 他往一边避了避,给这对母子让出了路。 双方就此别过,吕正蒙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中北城,可是他一直感觉有股目光在盯着他,如芒在背十分难受。回头,对上的是刚才小男孩清澈童真带着疑惑的双眼。 小男孩似乎被吕正蒙突然的回身吓到了,连忙回头紧紧贴着母亲的腿,母亲身上的温度似乎给了他勇气,让他忍不住的继续看了几眼。 虽然男孩声音很低,双方也离开了一段距离,可吕正蒙依旧能听到他小声的疑问:“母亲,那个哥哥的头发为什么是灰白色的?” “可能是那个哥哥身体有一些病症吧?”母亲宠溺的摸了摸孩子的头,想起刚才碰到的那个少年,也是略感诧异。 看着自己孩子仍旧盯着少年远去的方向,母亲伸出手轻轻地捏了孩子脸一下:“不要盯着人家看了,怎么一点礼仪也不讲?” 脸上有着轻微的作痛,被母亲这样一番算不上训斥的教导,孩子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头,但心里还是疑窦丛生。 这些话都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吕正蒙的耳朵里。 要是平常路人对他的头发指指点点,他定然会心生不快。可事有轻重缓急,今晚是月圆之夜,他必须要到中北城东南方向那一处密林里,因为心情耽误了行程对他来说可就是一个大麻烦。 这是未来的飞将军和左丞相第一次相见,多年后他们正式相识时都回忆起了这一幕,在中北城发生了那样的灾难以后,这两人相聚,都互相感叹是命运使然。 离城门越远,人烟越稀少,可还是有些小村落里升起了如柱的炊烟,吕正蒙望着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肚子咕噜一声就叫了。 他现在有些饥饿,嘴里的唾沫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咽,想着那些村庄中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菜肴,难免有些向往,可最后只能望洋兴叹。 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望着炊烟,恋恋不舍的挪开视线,用一种带着惋惜的语气说:“要不是这该死的病,我今晚就能偷偷溜进膳堂吃些好的了……” 寒州吕氏乃至整个神州大地都不知道的是,吕正蒙自打记事起就得了一种怪病,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心血上涌,双眼通红神志不清。偏偏这个瘦削的少年还力大无穷,一旦发病没有人能够制伏他。 所以每到月圆之夜他都避免自己出现在人流涌动的地方,来到寒州以后,中北城东南方向那处人烟稀少的密林是他发病最好的去处。 村庄的轮廓渐渐被他甩到脑后,吕正蒙进入密林的时候,月亮恰好升起,树荫浓密,城内的欢声笑语与袅袅炊烟尽数不见,唯有月光清冷。 吕正蒙站在密林中,他一同于往日来到这里那般低着头,听着夏日蚊虫的低鸣,看着那些蚂蚁到了他的脚边连续撞了好几下找不到出路的模样,忽地笑了。 就在蚂蚁晃动触须绕着他脚底转了好几圈的时候,没等他抬脚任凭这些动物通过,一缕满月之辉透过树梢打在了他的脸上,把他整个人都晕染成了银色。 胸腔中发出了沉重的响声,如同两军交战中的鼓鸣,在狭小的空间内吕正蒙可以清晰听到心脏有节奏的律动。同时炽热的感觉传来,从那里流淌出的心血瞬间到了四肢百骸,仿佛他体内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炽热的铁水。 “啊!”他捂着胸口痛苦的吼叫着。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来到寒州已经六年,每一年都要忍受十余次的痛苦,照理说他应该对此产生些适应。可是并没有,随着年龄的见长,他每一次发作都会更厉害。 尤其是这次,痛苦更甚。 越来越炽热的鲜血在他体内沸腾,吕正蒙那张清秀的小脸在此刻变得如此狰狞,他脑海中现在是混混沌沌的一片,痛苦像是风雨和闪电一起在他脑海中作怪,那种精神之上的痛苦快要把他逼疯了。 吕正蒙现在已经站不稳了,血气上涌使得他面色通红,神志不清的他突然身体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在此刻被彻底痛苦占据了。 他突然吼叫了起来,声音尖尖的,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但是痛苦的吼叫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是他的嗓音回荡在偌大的林木之中,听起来就像有人在低低的笑。 下一刻他突然动了,额角青筋暴起,双眼通红的向前冲了出去,已经完全无意识的少年像是疯了,暴虐无由来的在他心底蔓延肆虐,就像被激怒的野兽一般,谁敢阻挡他都会被撕成碎片。 树干被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划进了几道深深的刻印,要是常人看到还以为是用刀剑一样的铁器弄出来的痕迹,沿途粗壮的树木一路被他破坏,他经过的地方狼藉一片,触目惊心。 这就是吕正蒙不敢呆在人多地方的缘故,他清醒之后会查看自己破坏的痕迹,那根本不像是人能空手造成的,更像是凶猛的野兽在搏斗。鲜有人迹的地方都被破坏这样,要放在吕氏驻地,又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敢去想,只能尽量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发狂的他没有注意到,袖子中那柄一直用来防身的匕首闪着微弱的光芒。 粗重的呼吸和持续的奔跑破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这期间吕正蒙额头一直大汗淋漓,不过越到后面速度越慢,面色也从血红渐渐退去,渐渐的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吕正蒙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这也代表他的病状终于要结束了。 可当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自己却吓了一跳。 现在他可不是筋疲力尽乖乖躺在地上,伸手一捞身边都是空荡荡的,整个人是躺在黑杨一节延伸出来的枝干上,向下一看地面足足距他有着三丈左右。 他后怕似的拍了拍胸膛,顾不得前襟被汗水打湿像是被水洗了一样:“幸好刚才没乱动,要不然不是病死的,而是摔死的了。” 略微休整一下,吕正蒙小心翼翼的准备从树上下去,正当他沿着树干准备向下攀爬的时候,“嘶”的一声马鸣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准备好的手势一停,重新回到了树上,看向那边,心底暗暗好奇,这么晚了,会是谁骑马至此呢? 可是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心底却咯噔一声。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匹通体全黑的骏马,生得高大,看起来就是一匹神驹。 “黑骏?”他认出了马匹的种类。 这是西岭蛮族的骏马,不同于北原三州的勾连崎岖的山势,西岭浩州有的是浩瀚无际的草原,蛮族放牧于之上,常年的奔跑使得马匹异常强壮。黑骏就是蛮族最喜爱的马匹,它比北原的马匹要高出一尺来,体力耐力都是远超的存在。 马下的两人谈话也传到了他的耳畔。 “这就是胡林,是中北城最后一道屏障,当汗王的大军南下,只需要片刻就可以踏平这里,进入中北城饮酒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开口的是黑骏左边站着的北原人,他和成年男子身材相仿,借着月光还能看到嘴角的黑痣。 他身边的是比他要高半个个头的蛮族人,身材魁梧,声音如同战鼓:“我知道,中北城是你们北原的门户,只要越过了这里,整个寒州的土地将任由我们的骏马驰骋。” 他说完捋了捋黑骏的毛发。 “记住我们的信号,等日子一到,希望你们不会让我们失望。”蛮族人看向了北原人。 双方就此别过。 这场谈话看起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只不过此时已经到达了尾声,吕正蒙虽然不敢相信寒州的人私通外敌,但无论是他所见还是所闻,都逼得他不得不相信。 ——蛮族人要攻打中北城踏上北原的土地了! 现在的他浑身冰冷,大气不敢出,生怕有什么动静传到了那边人的耳朵里,让那些人升起警觉。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马上把这件事通知到吕氏族内! 二. 不似于东州酷热,六月寒州的南风是最清爽的,就是在人们最烦躁的酷暑时节也是如此,而吕正蒙对这种气候也是情有独钟。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夏日的午后随便找一株蓊郁如盖的树木一躺,然后把破旧的上衣往头上一蒙,就此悠闲的度过小半天的时间。 这样的做法在中北城吕家是少见的,寒州吕氏也曾经是望族之一,虽说近几年没落了,可少年们都希望在诸侯们举办的族比中脱颖而出,能够成为诸侯们手下的幕僚或者一个偏将。 眼下树荫正浓,阳光正好,在吕氏精致的石子路上迎面走过三个半大的孩童,是两男一女,左边稍长的孩子对着中间女孩自信满满的道:“冯雨,怎么样,我们家今天的氛围不比你们家差吧?” 今天吕氏所有的人上上下下全部忙碌了起来,演武场更是人满为患,十二三岁的少年们在父母的帮助下套上了链甲,拿着没有开锋的武器开始演练。 随长辈一起前来拜访的冯雨眨了眨眼,使劲地点了点头:“吕风哥哥,一点也不差!尤其是你们家的演武场,比我家要大很多呢!” 冯家也是中北城的世家,但远没有吕氏的来头大,十二年前衍朝姜氏还是北原主人时,整个寒州所有的诸侯没有小敢觑吕氏的,即使这只是东州吕氏的一个分支。 “你们家有这个氛围,今年各家的族比中一定会取得好名次的!”少女感慨着。 冯雨扬起了头,一缕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把她脸色映成了金色。这个年岁正式少女最青涩最活泼的年纪,十二岁的少女身子晃呀晃,散落的那缕发梢也一摆一摆的,让人心里痒痒的。 吕风正想说些什么族里的趣事让少女开心一下,但是目光一扫就到了演武场对面的那株粗壮的黑杨下,那里有一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孩童正在呼呼大睡,这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回想起刚才说的吕家上下没有懈怠,再看这个呼呼大睡的家伙,这不是打他吕风的脸么?寒州吕氏家主的儿子吕风感觉脸上一热,皱眉道:“吕扬,把那个家伙叫醒,问他为什么不去演武场?” “好的,风哥。”吕扬快走了两步,到阴凉下一把掀开了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粗布衫。 “你这个家伙!马上就到族比了,怎么如此……”话还没说完,吕扬看清对方的那张脸,话就突然停住了。 他无奈的回头道:“风哥,是……” “是谁?”吕风和冯雨一起走了上去,他故意板着一张脸,“不成是哪位族老的孙子?就是那样也不允许!这是家族的荣誉,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不过当他走到近处看到呼呼大睡的那个人时,也惊了,大呼起来:“吕正蒙?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他终于知道吕扬支吾的原因了,哪里是怕得罪族老的孙子,而是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寒州吕氏的人。 吕风听族里老人说是六年前一个与二族老有交情的人送来寄养的,六年的时间送他来的人不曾露过一面,而当初交付的那位族老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那是为数不多亲近本家的族老,分家人对本家人一直有些看不起和埋怨,导致几位被族老宠溺的孙子一般都以取笑他为乐。 被这么一吵,熟睡下的吕正蒙也惊醒了,其实他早就察觉有人在他的附近,只不过是没睁眼。他很累,上午跟几个带着一身精致铁甲的吕氏纨绔少年打了一架,昨夜又偷偷溜出了中北城,回来之后就倒在这睡了一觉,没想到会有人理他。 “吕风,吕扬?”吕正蒙睁眼看见了他们俩,也惊于能在这里看到这两个人。吕风是家主的儿子,是未来要接手这个家族的人,平日里一年也难得看见他一面。 “这是?”这下轮到冯雨疑惑了,眼前这个少年大概与吕风要小上那么两三岁,但是两人完全有着天差地别。 吕风一身都是精致刻着云纹蝙蝠意味“百福不断”的素色锦缎,头发精致梳理挽在头胡话!”吕正蒙无比的认真。 吕风皱眉,如果不是冯雨在这里,他一定转头就走,“好,你说蛮族要入侵,为什么我们的斥候没有得到消息?你有凭证么?” “我……”吕正蒙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走吧走吧,这家伙在说胡话,不要理他了。”吕风指向了演武场的另一边:“你看,那边之后是我们家特有的‘彩香庭’,有不少稀有的花草,我们去那边。” 吕氏的少族长对这个落魄的宗家弃子没有任何兴趣了,甚至以为是吕正蒙要博人眼球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上一次蛮巫入侵根本不敢从寒州地界出发,而是在沧海上漂泊了月余,最后在谋逆的诸侯下才登上了北原的土地。衍朝虽然亡了,但是任何敢于与蛮巫二族联手的诸侯,那就是整个北原的敌人。 “可……可是……”吕正蒙急了,但是看着渐渐远去的三人,只能无力的放下了手。他真的没有办法解释,但是苍天为证,他可以保证自己没有半句虚言。 三人说说笑笑的离去了,谁也没有把吕正蒙的话放在心上。 “我说的是真的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 吕正蒙喃喃地说,小脸上充满了落寞的神色,他仰头望去虽然是大片和煦的阳光,可清凉的东风吹过,却让他感觉透体的寒冷。 历史: 乱世十二年,也就是衍幽帝十八年,这个统治北原八百年之久的衍朝姜氏彻底成为了历史。 这个古老的朝代覆灭于各路诸侯的手中,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王朝覆灭有着西岭蛮族与巫族的出手,是北原南部的诸侯与蛮族巫族勾结,任由他们通过而没有燃起示警的狼烟,最后那位诸侯被枭首,头颅钉在宛南港的一根柱子上,被誉为北原的罪人。 这是衍朝记载中蛮族与巫族第一次这样深入北原的腹地,他们往往只敢出动小股势力在北原与西岭的边缘地界骚动,从未敢越雷池一步,但这次出击无疑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不过所有人都只认为这是昙花一现。 可是在乱世十二年的六月末,蛮族真的派出一股精锐势力,占领了中北城一路劫掠到了月州边境。 这是一次宣告,宣告蛮族不甘心居于西岭那个位置了,他们也要到北原来,争一争这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谁。 蛮族越来越肆虐的活动在六年后的乱世十八年达到了顶峰,北原所有的诸侯们在月州边境北月关中迎战越过寒州而来的蛮巫大军,那一战死伤无数,赤红千里。 后世把这一切的起源都归咎于乱世十二年寒州吕氏的疏忽,毕竟他们成立的原因,就是为整个北原镇守门户。 当然并不是没有看破一切的人,那一年吕正蒙十二岁,是整个寒州第一个知道蛮族要入侵的举动,可惜那时他人微言轻,加之寒州吕氏对本家的怨恨,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寒州吕氏(二) 一. 天光暗淡,最后的暮色被乌云吞噬,演武场上的吕氏少年们早已脱下了沉重的甲胄,白日这里曾有的热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 吕正蒙依旧站在白天的那棵树下,出神的盯着空无一人的演武场,他这一次倒不是像上午那样睡眼朦胧,而是对着木架上的各类兵器开始发呆。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下午,除了吕风对他说过几句话以外,其他的吕氏族人即使看到他在那里,也是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其中好奇、鄙夷不屑皆有。没有人理他,让他的想法再一次落空。 他知道蛮族入侵真的不是说说而已,昨天是满月,也是他病情发作的日子,他跑出了中北城去了东北方向的密林中,在那里他看到了蛮族特有坐骑的“黑骏”,隐约听到了几句消息。 可中午又一次去的时候一切痕迹都被抹平了,无论是马蹄的痕迹还是人的脚印都无影无踪,仿佛昨夜种种都是幻境。 虽然他发病的时候会癫狂不已,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幻觉,所以他确信蛮族是真的要入侵寒州。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可吕氏上下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总不能逢人就说蛮族入侵,那样会当做疯子关进地牢里的。 所以他现在很无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这里唉声叹气。 “如果要是能见到族长或者宗老就好了,最起码能让他们有一个预警。”吕正蒙摇着头打算回去了。 “如果你看想要见宗老或者族长的话,我有一个办法。”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 “谁?”吕正蒙警觉的问道。 现在已经入夜,吕氏治家极严,是不允许入夜后来回跑动的,何况是演武场这个略微偏僻的地方。这让在夜中潜行的人,无法给吕正蒙一个好印象。 那人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走到了演武场的中央,拿下了木架上的一把兵器,对着吕正蒙的方向抛了过去。而他自己则是拿起了木架上的一柄长刀,在手里颠了颠,随后对着空气狠狠地劈砍了几下,动作迅捷又凌厉。 在夜色中吕正蒙依稀可以认得清那是一柄铁剑,连忙小跑过去稳稳的接在手心,入手感觉沉甸甸的,才发觉那是精铁铸成的,不是演练的兵器,而是真正破阵杀敌的武器。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不待吕正蒙把话说完,突然就停住了,他认出了那个少年的身份。 对方手中的武器是用精铁锻成足有三十四斤的寒刀,成年人使用都尚且吃力,何况是与他差不多大的孩童呢?整个寒州吕氏,只有一位少年是有着这样大的力气的,那就是“武疯子”吕石。 “吕石你怎么在这里?” 吕正蒙听说过吕石的威名,这个少年是吕氏年幼一辈中武艺最高的,只喜欢疯狂的与人比武,且下手不知轻重,也是不被讨喜的一个人。同龄人都是对他敬而远之,生怕被打的鼻青脸肿。 吕石没有回答吕正蒙,而是站在演武场中央,冷冷地答道:“你说想见族长或者宗老,是不是?” “对……”他低下了头。 “那就和我打一场,赢了的话我就可以把你引荐给族长!”吕石说话总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这下轮到吕正蒙诧异了,突然感觉手中的刀剑犹如千斤,他不知道吕石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自己偷偷习武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声音比刚才回答的更低:“我又不会什么武艺……” 吕石听到这话有了短暂的沉默。吕正蒙听着沉默还以为是他放弃了比斗的心思,双手捧着铁剑打算放回原处。谁知走到吕石身边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冷哼,一双稚嫩却带着习武老茧的手落了下来。 他还以为是吕石发怒了,连忙就要抬手格挡。 谁知吕石只是把手落在了吕正蒙的肩上,一道不轻不重的力度刚好让他一停,吕正蒙悬在半空的手没有挡住任何攻击,反倒是脸上倒是有些讪讪的热。 苍茫的夜色下,吕氏偌大的演武场只有吕正蒙和吕石两个少年,其中一人的人还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尤其是一人还是好战被誉为疯子的吕石,另一人则是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吕正蒙,这幅画卷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吕石,你?” “我就问你一句,吕正蒙,”吕石身音沉沉的,带着说不出的沙哑,“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找族长什么事,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一直被那几个族老的孙子看不起么?你愿意一直被人欺负么?不想让自己摆脱这个境地么?” “你愿意……愿意一直被人欺负么?” 吕石的话只有这一句一直萦绕在吕正蒙耳边。 这也是寄住在寒州吕氏六年来有同龄人第一次对他认真说话。 以往同龄人的孩子都是对他敬而远之,赡养他的那户人家对他不坏,但也说不上好,因为东州吕氏宗族的原因,那些权贵子弟完全把他当成了不顺心的存在,遇见了总要阴阳怪气的嘲讽,或者三五个成群打架。 “不愿意,”吕正蒙声音低低的,但是说下一句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眼中熠熠生辉,如同星辰一般璀璨:“谁愿意一直被人欺负?” 无论吕石是何用意,又是怎样知道他偷偷习武的,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愿意跟他说话,可以让他见到族长,即使他还是一头雾水。 吕石在夜色中盯着吕正蒙,看着这个突然认真起来的人,抿着的嘴角上扬,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大笑起来:“好,吕正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要你打赢我,不……跟我是平手的话,我就把这一切缘由告诉你!” 他的笑声渐渐消散在了夜风中。透过几点星光,可以看见两个青年并肩走在演武场的灰石地上,其中一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脸上的稚气还未曾完全消去,但他却拿着一把精铁铸成的武器,一举一动像是要出征的将军。 后来很多年以后,吕正蒙还是会想起吕石那张坚毅的脸,想起他在寒州吕氏演武场发出挑战的场景。这是吕氏同龄人第一次对他认真说话,让他感觉身子上下有着说不出的火热,就跟饮了一口烈酒似的。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吕石心机颇重,对于吕正蒙也是利用的态度,但那一夜的话还是让吕正蒙毕生难忘。后来的人说他奋武是离开寒州吕氏以后,他们怎样也不认为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对飞将军有着怎么样的帮助。 可吕正蒙会义正言辞的回道:“在我恢复记忆以前,吕氏的同龄人中,确实只有吕石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最起码是他让我心底埋藏的那个种子破了土,才有了日后如同火焰般的璀璨。” 二. 吕石手中的是三十四斤的寒刀,这是一位吕氏成员曾跟诸侯出征对抗蛮族使用的武器,蛮族人身高体壮,北原的成年男子一对一是根本无法抗衡的。可是使用这把武器的人硬是因为臂力惊人挥舞寒刀,在十余位蛮族战士中横扫而出,一时传为佳话。 这把武器在他死后吕氏中就没有人可以单臂如同风车一般挥舞,所以一直沉寂在武库里,这几天是族比的日子,其中封尘的器械也得以重见天日。如今吕石拿了出来,自然可以驾驭这把沉重的武器。 这场比试没有仲裁者,可当两人一同走到演武场中央分开的时候,就已经无声的开始。吕正蒙自然率先拉开身位,双手持剑来回踱步,准备随时应对来自吕石的攻击。 演武场没有点燃火把,而是凭借月光与星光辨认对方的位置,今日夜色甚好,星河中皎洁的月色如同一层薄纱落在了演武场上,省去了点燃火把可能带来的麻烦。 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尤其是吕石,他手中寒刀可是一件有分量的武器,长时间的对恃必然会导致他手臂酸痛,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可即使这样他仍是紧绷着身子,不紧不慢的与吕正蒙一同踱步。 吕正蒙知道他是在蓄势,也是在寻找机会,只要一个稍有不慎,对方必然挥刀破风呈劈山之势攻来。 随着二人对恃走过的步子越来越多,气势也愈发凝重,吕正蒙决定不能继续拖下去,要马上发动进攻。他手中可不是轻质的铁剑,和他偷着练习的木剑更是有天壤之别,现在握剑的手臂已经有了轻微的酸痛,拖下去他必败无疑。 “哈呀!” 吕正蒙吼了一声踏步向前。 他的步伐飞快,每一步都有短暂的停顿,而每一次停顿之后身体的冲势和劲头都要比先前更大一分,到达吕石身前时已经如同一座浑然不破的大山。这不太符合剑术要求的“剑走美式,如同飞风”之说,仿佛使用的不是铁剑,而是流星锤一般的重器。 但这股积蓄的力量则让吕石眼前一亮。 他愈发觉得自己选中吕正蒙是个正确的决定,有的人接受挑战时试图使用快攻破解他沉重的刀势,决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可熟不知一力破十巧,没等耗尽对手的力量,自己因为那些花哨失去了大半精力。 面对吕正蒙从上至下的劈剑,吕石右手擎刀左手五指并拢按在了刀背上,双臂猛然发力把寒刀递了上去,刀锋与剑刃摩擦出了火光,铁器相交的声音如同飞鸟的轻啼。 吕正蒙一击尚未得手瞬间撤力后退,他没有自负到与对方硬碰硬的程度,只是想打破吕石的蓄势,顺带试探一下他的臂力到底有多强。 结果不言而喻,吕石的臂力是远超他的,如果不是他及时撤力收剑,下一瞬必定会被发力的寒刀震开他的剑势,那时他的空门可就完全暴露在寒刀之下。 “接我一招!” 对方明显不想给吕正蒙喘息的机会,在他后退没等站稳的空隙,吕石几乎是飞一样的来到他身边,一记如他同出一撤的劈刀立刻顺势斩下。吕正蒙下身未稳,仓促间没有找到躲闪的机会,只能无奈的举剑格挡。 可寒刀的劈砍哪里如同铁剑那般挥砍的简单?本来就刀势沉重,再加上吕石那远超常人的臂力,让吕正蒙身子一沉,武器差点脱手而出。 眼看刀锋一点点迫近自身,被那一刀震得血气翻涌的吕正蒙当即提力,巨大的力道虽然抵不过顺势而为的寒刀,但也成功阻止了对方继续的压迫。借此吕正蒙抽身出来,快速后退,并且轻轻地晃了晃握剑的手。 “好大的力气……”他心里默念道。 吕正蒙自认为力气已经很大,那些族老的孙子们一对一没有是他对手的,所以他们找麻烦起码会有五个以上少年。可现在他不得不佩服吕石的力量,现在他才十五岁,要是长大了臂力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时间让他过多感叹,一击未果,吕石下一次的挥砍就到了。对方走的是“大巧若拙”的路子,凭借自身超强的力量连续进行挥斩或劈砍,用寒刀沉重的进攻刀势作为最好的防守。 可吕正蒙经过短暂的交手,心里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想法。 面对袭来的刀势,他突然挥剑的速度快如闪电,往往寒刀刚至,剑刃就立刻主动递了过去。当然抽剑时机也是恰到好处,正好是一势未尽,当下一次劈砍没有挥出来的时候,吕正蒙的铁剑第二次进攻就到了,一时间竟正面处于了上风。 吕正蒙已经忘记了自己递出了多少剑,虽然他体力不允许继续这样快速出剑下去,但也能明显感觉寒刀传来的力度还是速度都慢了许多,他心中一喜,当即用最大的力气挥剑一斩。 吕石对于吕正蒙的发力是没有察觉的,当少年力度透过剑身穿过来的时候,他才暗叫一声不妙,寒刀被对方的铁剑震开,他连续不断的劈砍出了短暂的破绽。 吕正蒙抓住这一空档直接剑身斜向上,使用了吕氏剑法中的“截剑”,力量传达到了剑身前部,臂与剑成了一条直线。对方现在空门大开,这一快剑必然可以划中对方胸口。 眼看剑刃马上就要触及对方身体,吕正蒙这才惊醒他使用的不是木剑,而是上阵杀敌开锋过的武器,立刻平剑向左横出,把高度定在了头与肩之间的位置,把截剑的点杀化为了斩剑的横扫。 可谁知吕石却是不屑的一笑,把寒刀收回却没有举刀格挡,而是直接把刀面对准了吕正蒙,寒刀的光泽在月光的照射下直接映到了吕正蒙脸上。 面对突如其来有些刺眼的光亮,吕正蒙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睛,遮掩的过程中他只听到了一记呼啸的风声,吕石对于他慢下来的动作毫不客气,直接踢腿击中了他的手腕。吕正蒙“啊”了声武器脱手,感觉颈间多了一道寒风。 吕石已经把寒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吕正蒙不敢轻易再动,完全屏住了呼吸,就连喉结都被他收了回去。现在寒刀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咫尺之遥,只要吕石把刀刃往前一送,或者屏住的那口气散了,他必然会被割断喉咙鲜血如柱。 “你!”面对吕石这不太光彩的反击,吕正蒙收着喉咙只是说了一个字,想要辩解什么。 可谁知吕石已经收回了寒刀,不去看他,只给他一个背影:“这场比试是我赢了,你的武艺不错,可还是缺少经验,不过也勉强有了加入我们的资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寒州吕氏(三) 一. 吕正蒙把沉重的铁剑放回在了演舞台的架子上,拍了拍胸口,感觉有些后怕。这是他偷偷练武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与他正式交锋,以前和那几个族老的孙子也有动用武器的时候,可和这一次相比只能是不起眼的玩闹。 现在他对寒刀刀锋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那一刻他感觉吕石是真的要杀了他,对方家里也是有资格到吕氏议事堂的人,如果真要杀了他也不是无法善后,反正关起门来都可以说是自家事情。 “吕正蒙,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吕正蒙沉思之际,一道声音又一次把他惊醒。 吕正蒙还纳闷怎么夜里有人睡不着觉会来理他,结果抬头发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吕石,疑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么?” 吕石看着那个惊愕的少年,看着他头完,第三个少年也是最后一个少年抢着答道:“要是分生死,大哥胜率有六成,但是如果是分胜负,五十招以后必落下风。” 吕石听到三人的回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头去看吕正蒙,三个少年也一同把视线投向了那里。 吕正蒙听着他们三人的谈论觉得着实无聊,就偷偷地摘下了一片月桂的叶子,摘下来的瞬间正好四个人回头,他连忙讪然一笑,把手背在了后面,祈祷那四个人没有看见他的所作所为。 “看见刚才摘叶子的吕正蒙了么?他使用铁剑能与我过上百招,其中还有占了上风的时候。”吕石不满意的瞪了吕正蒙一眼,回头对三个少年说道:“再看看你们!族学都是白上了么?” 三个少年全部低下了头。 对于吕石的话,他们是深信不疑的,先前对于吕正蒙到来的不屑只是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看着吕石如此认真,少年们知道这是真的。 这样算来吕正蒙的实力完全能在吕氏同辈的少年中排进前五,他们看着那边背过手去的吕正蒙,一时间感觉他是如此的陌生。 “吕正蒙,你过来。” 拿着月桂叶的少年听到吕石的呼唤,看了看低头的那三个人,又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吕石,小心翼翼找了一个石墩坐下。 “每一次族比都必须组成五人的队伍,轮流对战各个家族。”等待吕正蒙坐下后,吕石对着他的方向说。 吕正蒙这才知道为什么吕石会找他,这里不算他只有四个人,没有达到参加的要求。不过这样就有一个新的疑问,吕氏子弟何其之多,为什么非要找他? “以前衍朝没有灭亡的时候,吕氏参加的队伍是不限量的,只要通过族内的审核就可以。”说到这吕石握住了石桌上的寒刀,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狠厉:“后来,吕氏的名额一再被缩减,到了我们这一次,就只有三支队伍了!” 偌大的水石凉亭静若寒蝉,没有人敢这个时候触怒吕石。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现在吕氏可比不得以前,我相信大家都知道,诸侯们举行的族比是吕氏青年唯一出头的机会,可就是现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们还想着打压自家人!” “打……压自家人?”吕正蒙听到这彻底糊涂了。 “大哥,消消火,消消火!”其中的一位少年又递过去一杯水,看向吕正蒙为他解释道:“没有什么东西是铁板一块的,比如我们吕家,青年们就分为了四股,不,五股势力。” 少年对于这种东西似乎烂熟于心,几乎是侃侃而谈:“第一股就是以吕风为首的家主派,他们与第二股宗老们的孙子互相争夺资源,都希望可以当上下一任家主。” 看见吕正蒙似懂非懂的点头,他继续掰着手指:“第三股就是向我们这样的,长辈有着进入议事堂的资格,父辈在诸侯那里当差,家主是轮不到我们几个当的,但在吕氏内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然后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只是姓吕,成年之后就要自力更生,出路完全是自己找的。而吕氏族比名额被缩减之后,他们完全被放弃了。” 吕正蒙算了半天也才发现只有四种,好奇地追问:“那最后一种呢?” 除了吕石,三个少年一同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吕正蒙明白了,最后一股势力就是他自己,来自东州宗族的他。家主派和宗老派互相争夺大部分权势,吕石他们在二者的夹缝中独立生存,吕氏平民在与东州宗族决裂后就彻底失去了争夺的资格。 少年说到最后摇了摇头,“吕氏本来上下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竟然就不顾那些吕氏族人的死活了,这是何其的可悲啊?” 石桌上的茶壶一动,另一位少年递过了一杯水,高谈阔论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安静了下来。 吕正蒙没有作声,他大概分析出了吕石找他的原因,吕氏中层的少年们这一代凑不齐五个人,如果不能参加族比最后他们只能像平民的孩子失去吕氏的庇佑。 但他同时也为那些平民的孩子感到可悲,他们的利益完全是被吕氏高层忽略了,如果不是高层因为某些缘故要放弃这些中层,这些人大概会躺在院子里嘲笑那些不能参加族比的孩子吧? 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是否惊醒了沉睡的鸟儿,夜内的彩香庭突然传来几声嚎叫,在空寂的夜下声音显得如此悲怆。 “如果你想要见族长或者宗老,那就加入我们参加族比,不一定需要夺魁。”许久没有说话的吕石开口:“只要你表现优异得到诸侯们的青睐,族长是一定会召见你的。” 吕正蒙没有开口。 四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吕石看着他,突然抄起了石桌上的寒刀,他摩挲着刀柄,闭上一只眼盯着挺直的线条,没有把寒刀出鞘,可任谁都能赶到那股寒意。 几个少年还以为吕石的耐性被耗尽了,打算用武力强迫吕正蒙屈服,向后腰摸去,同时身子前倾,如同要捕食的豺狼一般。 这几个人可都是在后腰里别着武器的,一旦吕石动手,即使吕正蒙有吕石说的那般武艺高强,也抵不过他们兄弟四人的合击。 吕正蒙还是沉默,但藏在石桌下面右臂已经从弯曲状伸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刀柄已经无声的滑到了他的手腕处,刀柄上半截月牙的徽章露了出来。 这柄匕首他藏在袖子中已经六年了,他从东州来的时候就携带这柄匕首,从来没有展现出来过,为的就是防身。不过他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拥有的这柄匕首了,只是知道放在身边很安心。 当然最后没有动手,凝固的气氛被吕正蒙打破。他忽然笑了,如同银瓶乍破,忽视了对方要进行的攻势一样,“这么严肃做什么?这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为什么我要拒绝?” 说话的同时他把袖子里的匕首悄悄往里送了送。 吕石握刀的手松开了,几个少年偷偷放到后腰的手也收了回来,不约而同的选择开怀大笑:“这就对了么,到时候你发达了,免不了要去你那里讨杯酒喝……” 少年们笑得前仰后合,也不乏有跟吕正蒙勾肩搭背的,像极了相熟的兄弟。可是细细看去,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不是清澈的,都是带着难以名状的含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寒州吕氏(四) 一. 以吕石为首的四位青年目送吕正蒙出了彩香庭,笑声就瞬间停止了,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冷冷的,深夜这些少年丝毫没有去睡的意思。 率先开口的还是刚才为吕正蒙说明利害关系的那位少年,他看向吕石,丝毫没有胆怯,而是直接了当的发问:“大哥,为什么要选吕正蒙,他……的身份不是最好的选择。” 吕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几位少年:“吕辉、吕祥、吕然,你们都认为吕正蒙不是最好的人选么?” 吕辉是为吕正蒙讲话的少年,吕祥是论生死与吕石四六开的少年,吕然则是见到吕石发怒小腿就打颤的少年。他们三个都是吕石的表亲,进退统一,四个人被戏称为“吕氏四兄弟”。 吕辉点了点头:“最重要的是吕正蒙的身份,他虽然是吕氏宗族的人,但是看看这些年他过的,说是最落魄的族人也不为过,如果把我们的名单递过去,恐怕单单是身份就足以卡死我们了。” “二哥说的有道理!”吕然小声嘀咕了一句,“而且我不认为他能和大哥打成平手,说不定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四兄弟中排名第三的吕祥这时也抬起了头,“我也怀疑吕正蒙的实力,他从来没有上过族学,说是能和大哥打成平手,我是不信的。” 虽然吕石威严极足,兄弟们都以他马首是瞻,但是做出的决定同时被三兄弟否认,这还是多少年的头一遭。 被三兄弟同时质疑的吕石没有发怒,而是想到了半个月前见到吕正蒙的一幕: 那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他刚从演武场练刀回来,也正为要开始族比的人员发愁,路过蒙馆后门的时候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疲惫的他正要回去,眼光一扫就看到了吕正蒙。 吕正蒙没有在蒙馆内,而是在蒙馆后门的一株黑杨上。 蒙馆后门在吕氏的东南角,可以说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加上吕氏聘请的教书先生特别严厉,平常是不会有人特意来到这里的。而吕正蒙就藏在树枝上,小脸皱成了苦瓜的模样,院内读书声响一下,他就在草纸上写些什么。 同时吕正蒙的躯体与树枝保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那么高的树寻常人是爬不上去的,就是他也要小心翼翼的才能保持平衡,可吕正蒙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写累了就在树枝上一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不是武艺高超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本这样做的。 所以自那以后他特地暗中关注了吕正蒙,经他仔细查点,在吕氏内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是总能瞧见吕正蒙的,他不是在偷偷写字就是在练剑,一举一动呼啸生风。 “大哥?大哥?”吕辉见吕石发愣,疑惑的提醒。 “吕正蒙的武艺是毋庸置疑的,他跟我比的可是实打实的对决,没有任何小手段。”被这么一喊,吕石从回忆中惊醒:“而且你们没有想过,族老的孙子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吕正蒙身份固然招人厌恨,但是那几个家伙闲的没事总找他的麻烦?” “难不成?”被这么一说,吕辉恍然大悟。 “没错,你别以为吕正蒙真的如同他表现的那样孤苦伶仃,族内可是有不少人盯着他呢。”吕石沉声道。 被这么一说,吕然倒是更加糊涂了,他连忙摇了摇吕辉的肩膀:“二哥,你和大哥在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听不懂?” “就是说族老们是用吕正蒙来磨砺他们孙子的武艺……”吕辉挣脱了吕然的摇晃,板起脸对他训斥道:“我说老幺你该上点心了,蒙馆读书的时候你在睡觉,练武的时候你也偷懒,怎么想事还不用脑子?” “二哥你……”吕然讪讪地低了头。 吕石这回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盯着杯中掀起了波澜的水面,声音沉沉的:“至于身份的问题,那就不用担心了,父亲在世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我。” 听到吕石提起他的父亲,吕氏的三位少年神情全部为之一变。 吕石的父亲就是寒刀的使用者,他力大无穷,可以单手擎起寒刀冲进敌人堆,寒刀挥舞之处所向披靡。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两年前的寒州诸侯战争中被乱箭射死,只留下了孤儿寡母的吕石母子。 孤儿寡母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以前我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吕正蒙只是族内的边缘人物,我们和他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吕石顿了顿,“但现在想起来,只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放在心上。” 吕辉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伯究竟说了什么?” 吕石似乎是渴了,把端详许久的清水一饮而尽:“父亲说,‘护送吕正蒙来寒州的是,衍朝殿前尊武将军李振飞’!” “尊武将军?那不是九卿之一么?”吕然惊呼了。 相比于吕然对李振飞官职的惊呼,吕辉则更关心护送吕正蒙的人——李振飞,这在衍朝末年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李振飞是幽帝父亲宣帝留给他的顾命大臣之一,宣帝在世时曾率禁军拒守谋逆叛乱的诸侯,以五千的兵力成功守卫来袭皇都的三万人,成功拖延时间到了诸侯们勤王。更早年他还奉命打着天子旗在寒州远征西岭,大获全胜,在浩州的草原上立下刻有“远征”二字的石碑,使蛮族人谈之变色。 吕辉摩挲着下巴,目光投向了吕石:“我记得他在幽帝六年的时候被贬黜到了月州,但是在十二年的时候又把吕正蒙送到了寒州来,那吕正蒙到底是……” “不知道,我听父亲说吕正蒙在这里受到欺辱是被东州宗族默许的。”吕石面对吕辉的目光摇了摇头,“谁知道宗族那边发生了什么样的破事,但毋庸置疑,吕正蒙绝对不是无依无靠,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只不过他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二. 天穹无云,圆月挂在正中央,给大地罩上了一层清冷的格调。 吕正蒙从彩香庭出来之后,没有直奔寄养他的家庭。现在那户人家早就睡了,是绝对不会给他留门的,越过栅栏进去说不定要惹出什么骚乱。 他决定还是找点东西吃,虽然挨饿对他来说是常态,可从昨天他发病夜奔出中北城得知蛮族要入侵,到今天深夜与吕石决斗,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两天劳累放在一起就是铁人也吃不消。 他出了彩香庭,借着星光与月色的照耀,左拐右绕,轻车熟路的溜进了一处小楼,在门口仔细地瞧了瞧,确认没有人之后推开了木门。 小楼的木门“吱嘎”一声响。 这里是吕氏的膳堂,晨间他路过的时候总有香味飘出来,然后就是一大堆菜肴端到了膳房的长木桌上。吕氏用餐讲究一个热闹,族老的孙子、族长的孩子等等一大堆吕氏嫡系都会一起用餐,吕正蒙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在桌子上吃过饭,常常溜进来的他对这里倒是很熟悉。 吕正蒙一进膳堂就闻到了卤肉的香气,他顺着味道寻去,正好看见柜子上还有大半碗。 摆在一旁的还有几个已经凉透了的白面馒头,顾不得那些发白的油腻和冷下来有些难以下咽的面食,三下五除二,一个白面馒头就已经被他嚼碎咽下肚了。 他一边吃一边点头,心想这才是他的正常生活,没有那么多人关注他,也没有知道什么惊天秘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这几年。 说来也奇,在这里尽管他受到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可吕正蒙却没有一次萌生逃离的念头。他的记性很好,古文只是随便扫几眼就能倒背如流,但对家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对于母亲他还能隐约想起她的温柔,但是对于父亲,他真的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吕正蒙忽然想,自己的人生大概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六岁之前他在东州,但是对那里的一切基本都是模糊的;而六岁之后就是被人送到寒州,人生百态尝了个遍。 匆忙间他“哎呦”了一声,连忙把嘴里一大堆嚼碎的食物吐到了桌子上,看了看发现了一块约有指腹大小的硬物。他吃到了卤肉的香料,一种奇怪又刺鼻的味道蔓延到了他的整个口腔,逼得他不得不吐了出来。 “现在这些人是越来不用心了……”吕正蒙小脸之上满是幽怨,在找水的空档嘟囔:“怪不得族内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牢骚,以前吕氏鼎盛的时候他半夜溜进来也能瞧见不少原封未动的佳肴,无一不是精致美味的。可吕氏中落以后,他进来只能找到一些残羹剩饭,料理的还是不用心,当然这和中州宗族的袖手旁观不是没有理由的。 喝完水缓解嘴里奇异的味道之后,他继续对卤肉发动进攻,可是忽然间他听到了走路的声音。吕正蒙连忙咽下了最后一口肉,躲在了橱柜的一角,月光是照不到这里的,他大可以打昏进来的人逃走。 谁知脚步声没有越来越近,而是越发的远了,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传到了吕正蒙耳朵里:“族比要到了,家主说什么加强护卫,让我们两兄弟守夜,这大半夜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是啊是啊,什么宵小敢溜进我们吕氏的地盘上?”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都消失了。 吕正蒙这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通过他们的谈话知晓了身份,族比在即,家主为了防止有宵小前来作乱,特意加了几个人巡夜。 他拍拍手打算走了,把装着卤肉的碗放回了原处,尽量摆成了他刚到的样子,省得让人看出端倪来,不然他以后的夜里只能饿着肚子了。 吕正蒙推开门,望着天上那轮明月:“要早些睡了,吕石的那个法子固然能见到族长,但还是太慢,到时候说不定蛮族都打过来了,我还是得想个快点的法子。” 只不过少年走后,膳堂并没有恢复它往常的寂静,最里面黑暗的墙角突然出现了一团黑影,不消片刻迅速伸长起来,是一个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凭空出现的老人,须发尽白。他上了年纪,腰背却不佝偻,腰间挂着精致的小酒囊,站立的地方正好是月光与阴暗的分界线。 他顺手拿下那碗卤肉,逐步走到窗边。 老人抓起一块送到嘴里,拧开酒壶盖子大大饮了一口,咀嚼过后都是满足的神情,房间里都是酒香与肉香。 “要不是我会秘术,还真的被这小子发现了。”他掰开半个馒头,分成小块往嘴里送。 常人听到这话一定会惊讶。 秘术是神州大地上的超然力量,神灵创造这片世界后给他的子民留下了恩赐——天地间漂浮的元气、星辰之辉、皓月之光,其中星辰之辉内蕴五行,掌控星辉的人被尊为秘术大师。 窗外少年的背影正好穿过庭院的正门,老人盯着清凉如水的月光,忽地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好奇。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膳堂吃东西时碰见这个灰发少年了,他来到这里的三个月时间几乎每晚都能与他见上一见。为了保险起见,他从来没有显露过真身,可总归是好奇的,为什么他每天都来这里,没有人给他做饭吗? 想着想着,他伸向碗里的手突然抓了一个空,反而传来湿漉的感觉。老人低头一看,发现已经空空如也,只有碗底一团滑腻腻已冷的荤油。 “这小子也太能吃了!是不是吕氏地宫开启前,这个小子每天都会过来抢吃的?”老人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把海碗放回了柜子上,把酒壶中的佳酿一饮而尽,推门醉醺醺的离去。 历史: 后来据吕正蒙回忆,他和老师的第一次相识是在膳房中,那时候的他无比沮丧,是老师给了他奋斗下去的希望。 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飞将军过目不忘,所以后世史书中一概把这对师徒见面的日子记载为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那一天神州历史上最伟大的老师遇到了他最杰出的学生。 可就连吕正蒙自己都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只算是他们师徒的正式相见,远在三个月以前,他的老师就见过自己。只不过那时老人把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断不会想到几天后就会收他为徒。 吕正蒙更不会想到,几天后的那一次相遇,会改变他一生的轨迹。后来飞将军临终之际,他握着友人的手回忆一生: “我这辈子感谢父母,是他们赐予了我生命;感恩当今陛下,不是他的一饭之恩我早已饿死街头;感激我的老师,不是他,我这辈子都只是个小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寒州吕氏(五) 一. 日上梢头。 盛夏的几丝阳光打进了一座书房里。 这是一处极其讲究的书房,屋内的桌椅无不是名贵的梨木制成,尤其现在阳光正好,进来便能闻见一股清香的气味,令人顿时感觉心旷神怡起来。三尺见方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桌后面的架子上摆放着足有百余的卷宗。 有人悄悄地开门进来,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小心翼翼地阖上门,争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进了书房看到一位中年人站立着,手里端着笔,眼神盯着书桌上铺开的那张宣纸,似乎在思考什么。 少年端正的行礼:“父亲。” 父亲没有理会他,而是把手中的粗豪落在了砚台中,雪白的狼毫瞬间浸染成了黑色。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父亲手腕一提,浸满墨汁的粗豪立刻点在了宣纸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片刻间,父亲就完成了一副磅礴大气的草书。那是吕氏家训的开端:“凡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 吕风读过这句,意思是说:万物的生存发展,不在于万物本身,而取决于土地;而治理土地又不在于土地本身,而取决于人;同样治理人本身不在于人,而在于君主或者统辖的人。 这是吕氏先祖吕天阳死前给自己子孙的训斥和警醒,全篇无不是安家和做人的道理,六百年前书法大家柳意清曾用狂草写了两卷,立刻被当时的皇帝以重金收走存于国库,如今已成了每一位吕家家主作为书法练习的必修课。 少年这才斗着胆子出声,望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拍手赞道:“父亲这幅草书可是越来越有柳大家的精髓了……” 父亲这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穿的那身素色画有云纹蝙蝠的锦衣,动了动嘴唇:“风儿,你这阿谀奉承的功夫可是长进了许多啊。”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眼睛也不去看向父亲,而是盯着自己的脚面,小声地辩解:“哪有,我说的是真话……” 父亲哼了一声放下了笔,领头出了书房,去了外厅。少年见状连忙跟上,咽了几口口水,他父亲治家极严,看见那样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知道父亲心里存着一股怒气。 到了外厅,父亲率先坐下,少年极有眼色的斟好茶,不等父亲说些什么立刻把茶具奉上。父亲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接过了茶。 抿过一口后,父亲开口:“风儿,最近族内怎么样啊?” 父亲是寒州吕氏的家主,姓吕名当正,少年是他唯一的幼子,吕氏的少族长吕风。 吕风恭敬地站着,听到父亲提问,才抬起头:“父亲,最近族内一片祥和,吕氏子弟全部做好了族比的准备,每个人都忙于练武,为族比能有一个好名次。” 诸侯们的族比不止是几个少年的,分为两种,一是吕风这种族内的精锐,诸侯们会亲自观赏演武,被诸侯青睐最不济也是一个偏将;二是普通少年的,说是演武但不会有人细看,大多是奉上金银了事,想要出人头地难上加难。 吕石邀请吕正蒙参加的就是前者,当然无论是吕风还是吕石这些世家子弟看来,后者根本不值一提,反而鄙夷的很。 父亲接着又问:“那你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啊?” 看着父亲低头吹茶,吕风盯着父亲眼神小声说道:“孩儿最近的功课做得不错,考核的经书早就滚瓜烂熟了,就是严先生都称赞了。至于武艺,孩儿更是一天也没有落下,功夫的长进也是几位师父有目共睹的。” “是么?”父亲不置可否,只是饮茶。 吕风看着父亲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莫非有人又向父亲说他什么坏话了?这次是父亲主动叫他来书房的,书房在他心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年幼顽皮时在这里可没少挨训。 吕风想了又想,没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还请父亲明示……” 吕当正对于自己儿子的回答极其不满,当即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拍,发出了叮当的脆响,吓得吕风一哆嗦。他沉声道:“你既然不记得了,我给你提个醒!昨日午后,你和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昨日午后?吕风见父亲发怒本就怕的要死,听到父亲提醒,冷汗直流。一个明丽少女的音貌浮现在脑海中,他这才醒悟过来,昨日可是陪着冯雨把整个吕氏转了一圈,别说修文演武,连自己的授业师傅都没有见上一面。 “孩儿在……孩儿在……”吕风磕磕巴巴的,不好意思说出口。 吕当正抬起了头:“你在陪一个小姑娘游玩!吕风你这个派头大啊,昨日我和宗老们因为冯氏来人被搞得焦头烂额,你倒是潇洒,和人家的掌上明珠把臂同游,倒真是有了几分族长的潇洒风范?!” “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面对父亲严厉的呵斥,吕风只能不断的低头认错。 吕当正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饮了一口茶,目光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那你说说,你自己错在何处?” “我错在不该因为有美人陪伴,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吕风悄悄地抬头,观察父亲的神色:“错在族比在即,就得意洋洋,放下了文治和武功,色胆丛生,好像被猪油蒙蔽了神智……” 父亲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看你腿都软了,坐下说吧。” 待吕风坐下,吕当正倒是一掀襟袍起身,只给自己孩儿一个高大的背影:“你说的那些算错,也不算错。你是吕氏的少族长,未来要接管整个家族的人,和一个小姑娘把臂同游算什么?” “可是!”吕当正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为什么那么急呢?为什么要弄得人尽皆知呢?” 被父亲这么一说,吕风也不好意思坐着了,连忙站了起来,把茶水递到了父亲跟前,恭敬回道:“孩儿认为自己的身份,是与冯雨相对的,她来拜访只有我的身份合适接待。恕孩儿愚钝,实在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吕当正接过了茶:“我说你急,你还别不服,冯家这次对我们示好,你身为少族长接应也没有什么错,但是你带着人家把臂同游绕了族内一圈,这让我们那些平民子弟怎么想?你让那些长辈怎么看你?” “他们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吕风小声的嘀咕。 “有什么好注意的?”寒州吕氏家族的族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你到时当了族长,你以为听你命令的是谁?你认为族老那一派会不留余力全部支持你?风儿,你还小,不知道其中的错综复杂,对利益关系并不了解,你还没去过议事堂旁听吧?” 吕当正最后一句完全就是叹息了。 “没有……”吕风下意识的回答。 “先不说议事堂,我就问你,你现在看不起那些普通的族人,不在乎他们的感官,一旦以后宗老与你产生分歧甚至要废除你的家主之位时,没有大把的族人支持你,你会怎么样?” 听了父亲的假设,吕风冷汗直流,额头上不住的有汗珠落下。 “不说话?我来告诉你。” 父亲把最后一口茶水咽下肚,“当家主派系被族老派系压制时,普通的族人就是你最大的后盾,有了他们的支持,族老们是不敢肆意妄为的。可一旦连族人都厌恶你,你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吕当正说的完全是自己亲身经历。他父亲去世得早,本来论族长之位的传承轮不到他,可他硬是凭借普通族人的支持击败对手当上族长,这在吕氏的族谱中都是罕见的。 “是,孩儿受教了!” 父亲这回坐下了,语重心长的说道:“虽然这次只是小事,但有心人会记住的,不要拿他不起眼,一旦量到了某种程度,质也会改变的。” 吕风又低头,躬腰行礼把头几乎是低到了地上:“多谢父亲教诲,孩儿会一直铭记在心的!” 父亲揉了揉额头,招了招手:“你坐下,我说的你记住就好,我这次还有别的事跟你说。” 吕风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疑惑刚从心底升起,注意力就被父亲递过来的一张信纸吸引了。他望向那张被折叠的信纸,发现书写了十五个名字。 第一列这样写着:吕风、吕扬、吕微、吕常、吕文。 继续看去,名字越来越熟悉:吕普、吕安、吕徒、吕恩、吕雷。 他忍住的问道:“这不是我们和宗老这次参加族比的名单么?怎么……” 吕当正叹了口气:“你继续看。” 名单最后一列写着这样的五个名字:吕石、吕辉、吕祥、吕然、吕正蒙。 吕风指着名单的最后一列,看到了那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大惊失色:“吕?吕正蒙?吕石他们怎么随便找了一个人?还是吕正蒙?” “对,就是吕正蒙,我本以为吕石他们要放弃这一次族比了,可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人,还是这样的一个烫手山芋。”吕氏家主对此感到无比的头痛。 “那父亲的意思?”吕风试探着。 沉吟了片刻,吕当正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儿子:“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吕风知道父亲这是有自己的考量,不过是借此机会勘察一下自己的手腕,眼珠转了转,约莫一盏茶片刻,他开口了。 “父亲,我认为应该同意吕石的提议。” “怎么说?”吕当正来了兴趣。 吕风站了起来,开始踱步:“首先,如果吕石这一派系不参与族比,会对我们怀怨在心,无异于是把他们推到了族老那里;其次,如果他们没有参加,名额就是我们和族老那边的十个人,虽然入选的机会大,但以后这股力量是能够与我们抗衡的,不利于我们以后力量的均衡,族老那边的威胁就太大了,我们说不定会无人可用!再者,按规则来同族中人在比试第一轮不会相见,反而会有轮空,我们有三支队伍参加,几率到我们也会大一点!” “最后,”吕风声音突然加重了,“让吕石他们参加不过是卖一个顺水人情,孩儿也有信心能在名次上超过他们,他吕石不过是武夫一个,拿什么和我争?” 吕当正听完吕风的叙述,也站了起来,满意的点头:“好!我儿这句话说得有魄力!没有辜负为父对你的栽培!你的想法,和父亲一样!” “不过……我们能想到这一点,祖老那边何尝想不到?那些桀骜的孩子,说不定要惹出什么是非啊!”吕当正最后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叹道:“风儿,你最近盯着点,千万别让他们生出什么乱子啊!尤其是吕正蒙,这个家伙,可是我最担心的。” 这是吕当正第一次提起吕正蒙,吕风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照看宗族的家伙,可是转念一想,感觉父亲说的又不是这么回事,他感觉父亲说的,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吕风心里不解,他早就吕正蒙看不过眼了,就多问了一句:“父亲,吕正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直在这里,宗族那边从来没人管他?” “你知道二族老吗?”出人意料的,吕当正提了这么一句。 二族老曾是吕氏最有话语权的一脉,他们那一支世代都有守卫着吕氏地宫,不乏有武者和灵阵大师。可在十二年前的中北之乱中,他们那一脉死伤惨重,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二族老,而就在前几年,二族老也辞世。 “知道,二族老那一脉不是亲近宗族的吗?父亲为何提到他?” “吕正蒙刚过来时,我们虽然与宗族关系将至冰点,但还有一个缓冲,就是二族老还活着。他那一脉人才凋零,碍于他的面子,所以吕正蒙刚来时过的不错。”吕当正回忆起了往事,“当然,在二族老死后,吕正蒙再无庇护,族人对宗族的敌意,自然也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这说的是吕正蒙不受待见的原因,吕风是知道的。 “不过以他的身份,在这里还是也不至于如此,在二族老死后,我曾给宗族发过一封信,询问他们何时接回吕正蒙。毕竟他当初被送来我就有些疑问,李振飞为什么要把他送来?用意何在?” 吕当正的这个问题不少人疑惑过,不过当初接洽的是二族老,详细情况无人得知。 “结果呢?”吕风小心翼翼的,他发现父亲脸色不太好。 “回信的人表示那吕正蒙并不是宗族的人,让我们解决掉他。”出人意料的,吕当正竟说了这样一番话,“虽然那封信上刻着鹰旗的标志,也印着云中腾龙的花纹,与以前的印记相比,少了些灵动之意。” 吕风完全糊涂了。 “而且那字迹看起来是吕荒所写,可不够大气,有些娟秀,像是女人写的。”吕当正目光陷入乐回忆:“我记得吕荒发妻死后他迎娶华氏时贺贴曾经发过来一封,我与之比对,发现字迹果然相仿!于是我猜测,会不会吕正蒙是吕荒发妻的子嗣,这封信是华氏怕吕正蒙回来威胁他儿子少主的地位,特意仿造的?” 吕当正的这个假设很大胆,有些天方夜谭,可吕风细细想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自那以后我们和宗族的关系愈发恶化,很多年不曾通过一封书信。”吕当正笑了笑,目光深邃:“这是一手闲棋,就先这么养着吕正蒙,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他能为我们换来不少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寒州吕氏(六) 一. 乱世十二年,六月十七。 相比于北原东州的战乱,毗邻西岭的寒州还算平和,两位受封于此的诸侯王们全部按兵不动,彼此之间有些火气但都被压住了。 不过活跃在寒州的其他地方诸侯就没有这么平静。 四月的时候下望平原烽火台附近的三位结盟的诸侯发生了内乱,其中一位诸侯撕破盟约要求另外两方对他俯首称臣,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传闻就是几位诸侯王都对此产生了兴趣。 可三家不过万余的兵力终究是入不了掌握大权诸侯王们的法眼,反正战火也烧不到他们那里去,就也懒得管了。 三家诸侯的交战一直持续了两个月,谁都认为一家之力是无法抗衡两家合纵的,可是在六月中旬战报传来,获胜的竟然是那位撕毁盟约的诸侯,这让整个寒州都吃了一惊,莫非寒州的局势要有新的变化了? 不过那位彻底占领了下望平原的诸侯并没有进一步行动,而是宣布要参与诸侯的族比,他也要从世家子弟中挑选一些精锐来强壮自己。 但是整个寒州都不会想到,三位诸侯们交战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年未来的飞将军十二岁,他还是没有朋友,而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还在前往寒州的路上。 下望平原的归属与谁,这是诸侯们需要考量担心的事件,对于生活在中北城的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只是酒足饭饱之后的闲谈。 中北城位于下望平原的北部一百二十余里,无山路阻隔,唯一的险要是护城河,这看起来是一块肥肉。这个位置是四位诸侯王默许的,再加上衍朝刚亡余威还在,没有人敢动这里,谁也不想打破仅存的一丝平衡。 吕正蒙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护城河畔的一株柳树之下。他在假寐,昨晚他又是随便找了一个破屋子席地而眠,白天吕氏内破事太多,他就跑了出去图个清静。 可没等他睡太久,又听到了身边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他跟前停下,假寐的吕正蒙瞬间睁开了眼,警觉了起来。如今可不是什么治世,就连吕氏内都有斗殴伤亡的存在,何况是中北城内?他也是被逼的,不小心翼翼活下去都是难题。 不过好在他偷着练了一点功夫傍身,还有一点成效,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吕正蒙,你怎在这?可让我好找,快跟我回去,有人找你,挺急的,都到家里来了!”隔着远远的,有人喊他。 吕正蒙抬头,认出了那个少年:“吕岩?谁找我?” 说着他还是拍拍身子起来了,吕岩是他寄居那家人的儿子,虽然平日不怎么说话,但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理他回去又要挨一顿臭骂。 吕岩气喘吁吁的,看来是找了挺长时间:“是吕然,还有吕祥他们几个,挺急的,都到家里来了!” “我知道了,他们在哪?”吕正蒙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躺着的那处树荫,恋恋不舍的。 “说是在偏东场那边等你……”吕岩几乎是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语气说出来的。 偏东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吕氏内一处偏僻的小空地,早些年吕氏还发达的时候要修缮那里,可惜后来没落了那里动工就停下了,吕氏少年偷偷斗殴都是发生在那里,据说死过好几个人。 吕正蒙不知道那几人找他做什么,估计也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为了能见到族老或者族长,他还是能够忍一忍的。 说实话他对于族比也挺感兴趣的,毕竟被诸侯选中后就可以离开吕氏了,他在吕氏是个闲人,不免相看两厌,离开对他来说是个上上之策。 “吕正蒙!” 吕正蒙一边想着一边走,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听到吕岩喊他,下意识的回头:“什么事?” 吕岩双掌放在嘴边做扩音状:“小心一点!” 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没有看见的,是吕岩的欲言又止。 吕氏,偏东场。 偏东场的地理位置很偏僻,走过吕氏大门一直向东走就是,这里平日很少来人,你要是说要到这里大半的吕氏少年都反应不过来。 可吕正蒙是谁,他是个吕氏边缘人物,最讨厌的就是人多眼杂的地方,吕氏内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他不熟悉的,只是两炷香的功夫,他就到了偏东场。 可到了偏东场,他看见的不是吕祥、吕然几人,而是吕普和几个他不认识的少年。 吕普是五族老的孙子,平日为人跋扈,最喜欢的就是斗鹰走狗调戏中北城内的姑娘,是吕氏人见人怕的纨绔子弟。偏偏他还生的一副好皮囊,武艺也算不错,是吕正蒙最讨厌的人。 “吕普?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吕正蒙见到吕普就感觉事情不太妙,悄悄的退了一步。 平日里这个纨绔子弟可是没少找他麻烦,但这个家伙也不蠢,几个随从都是不离身的,双拳也难敌四手。 “没什么,就是最近无聊,想找你谈谈……” 吕普一挥手,身边的几个少年就一拥而上,没等吕正蒙反应过来,几个少年加上悄悄隐藏在暗处的青年就把他围了起来,共计十余人,把他的退路彻底封死了。 这个跋扈的家伙站在最前方,满脸都是冷笑,他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拿着木棍的少年立刻踏前一步,对准吕正蒙二话不说把手里的木棍敲了下去。 吕正蒙下意识的一挡,伸手解了下来,足有小臂那么粗的木棒在他头上一尺的地方堪堪停住。火辣的感觉从掌心处传来,那沉重的力道更是让他一惊,要是被这一下敲到,少说也要没半条命。 “吕普,你什么意思?”吕正蒙使劲一甩,把木棒推了回去,巨大的力道差点让那个行凶的少年摔了一个踉跄。 吕普接过了随从递给他的一个木棒,冷笑道:“你问什么意思?你还有脸说?你这个卑贱的人,有什么资格参加族比?还是加入了吕石那一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吕正蒙嘴上不甘示弱,眼睛四处张望,打算寻找一个口子逃出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吕普对着自己随哈哈大笑:“没什么关系,但是老子就看吕石他们那边不爽,也看你不爽,先打废你一只手,看你怎么参加族比!” 他话音一落,其余的少年和青年都抢步上去,把吕正蒙团团的围住。不知道是谁先出了一拳,其余的人紧随其后,拳脚加着棍棒,攻击如同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场面乱嗡嗡地如同蚊子在飞,吕正蒙极力在空隙中躲闪着,可躲闪终究不是办法,那些少年围在一起把天空都遮住了大半,只有一小部分湛蓝能够透了进来。终究是一下疏忽,一根木棍敲在了他的肩上。 沉重的力度带着木棒的硬度在他肩上铺开,闷痛的感觉立刻传到了他的半个肩膀,吕正蒙的半个身子在这一击之下直接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晃差点瘫在地上。 见吕正蒙躲闪不便,那些少年大喜过望,更多的拳头带着武器向他半边身子打去,让他们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先前吕正蒙躲了很多次攻击,让他们颜面无光,这下可以好好地还了回去。 吕正蒙被打倒在地。 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头上一掌,直接打的他耳鸣,头也晕晕地,如同喝了酒一般。他倒在地上,能够清楚的看着那些少年不屑的目光,能够看见吕普嘴角的冷笑。 他用胳膊护住了脸,那些人知道他力气大,也不去搬他的胳膊,就用脚踩,那些少年下脚极重,当他防御到脸,就有人踹他的胸口,攻击来自四面八方,防不胜防。 吕正蒙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打了多少下,被揣了多少脚,他只感觉身上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烧红了的铁放在了他的身上,活着还不如去死。同时心里也火辣辣的痛,双眼也变得扭曲起来,看不清眼前,景象渐渐模糊了。 但是有一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吕正蒙,你想一直,一直被人欺负么?” 心底里不断有人说着这句话。 吕普一边动手,一边使劲的叫嚣着:“来啊,吕正蒙,你不是很能打么?不是要参加族比么?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可吕正蒙已经耳鸣到听不清了,他只能看到吕普挂在嘴角的笑,知道他在嘲讽但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现在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心里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刚才疼痛如同铁烙,现在愈发严重,火辣的疼痛不止局限于心脏,从那里融化为了铁水,流到了他全身。他对这个感觉很熟悉,也很畏惧,每一次发病前都是这样的。 “动手,”吕普指着一位少年说:“打残他的右臂,我看他怎么参加族比?” 少年一迟疑,低声道:“普哥,这不好吧,万一真打出一个好歹,岂不是?” 吕普不屑道:“给我打,就是打死了又能怎么样?我给你撑腰!” 少年不再犹豫,举起木棒蓄足了劲儿,一眨眼就落了下去。吕普看着即将被废掉的吕正蒙,冷冷地笑着。 不过令他失望的,殴打没有直接到吕正蒙肩上,而是一只手死死地擎住了。 在众人看来没有招架之力已经奄奄一息的吕正蒙突然接住了双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夹住了,少年挣扎着想要收回来,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是吕正蒙。他体内的流淌的铁水终于停下了,感觉比先前更加糟糕,浑身的血液滚烫,灼痛感简直要把人逼疯。他红着一双眼,想宣泄自己的情绪,才能舒缓那种烦躁的感觉。 吕正蒙又一次地尝试起身。他先前不是没有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但每一次都是七八个人一起压住他,硬是活生生的把他按了回去。 所有人都被吕正蒙突如其来的挣扎弄得有些发蒙,他们盯着吕正蒙的脸,看着吕正蒙头上的华发,看着吕正蒙血红的双眼,心里忽地生出了一股惧意。 他伸出了手,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呼啸生风的一拳就飞了出去,是刚才动手拿着木棍的那个人,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那个人哀嚎的躺在地上,嘴吐鲜血,一动也不能动。 吕正蒙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心底忽地生出了一股快意,感觉体内沸腾的感觉好多了。同时他又听到了一道咆哮的声音,来自他心底,怂恿着让他把所有人全部撕成碎片。 他往出迈了一步,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可吕正蒙只是迈出一步就停下了,这一次和往日月圆之夜发病不同,少年现在还有一丝微弱的意识,许许多多的景象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吕普被吓得腿都软了,他脸色惨白,对着后退的侍从大叫起来起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打他!打他啊!” 吕普这么一叫彻底暴露在了吕正蒙视线里,他步子一跟后背长眼似的避开了攻击,直接来到了吕普前面与他对视。吕普对上了吕正蒙通红的双眼,忍着惧意强喝道:“你看什么?还敢打我不成?”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吕普没有反应过来就飞了出去,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脸上火辣辣的痛。 吕正蒙甩了一个巴掌给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 吕普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顾不得痛,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打我?你这个狗杂种敢打我?” 他环顾四周,像是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他打我?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杀了他!我出一千金印!” 他的几个随从见主子被打,心里一沉,他们可是知道五族老对于孙子是多么宠溺,真的出了问题,他们下场绝对十分凄惨。噌噌的两声响,腰间别着的佩刀被拔出来。 可谁知这边腰刀刚抽出来,少年一个眨眼就窜了过去,直接攻向随从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加上随从们本来就存着畏惧,手里一抖刀就掉了。吕正蒙趁机拾起刀,想也不想就是一记劈砍,侍卫左肩至右腹多了一条斜斜的口子。 “啊!”随从痛苦的嚎叫着。 气氛在此刻凝固,没有人想象吕正蒙敢动手,他们对于这个少年的印象只留在浅浅地一层,从来没有想象他是如此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似乎是不解气,吕正蒙又紧跟着对他小腹踹了一脚,侍从立刻飞了出去,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满身都是灰,胸前那一块血肉模糊,模样无比凄惨。 “杀人了!”少年们从惊愕中醒来,哄闹着一拥而散。 偌大的偏东场瞬间寂静了,只留下了吕普和几个倒地的随从,场间唯一站着的就是吕正蒙,他面无表情,手里提着腰刀,刀锋上滴着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不速来客(一) 一. 乱世十二年,六月十八。 族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吕氏的少年依旧一清早就去了演武场,挥刀洒汗的样子和往常一样,把力气都用在了木桩身上,都希望能有一个好成绩。 可细细看去还是有些不同的,三五成群的少年虽然聚在一起演武,但各个角落里都有嘀咕的声音,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 吕然今天也在演武场上,他捅了捅身边的吕祥,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听说了么,吕普那个家伙被人揍了!” “谁干的?”吕祥好奇地问,并且狐疑的瞄了他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咱俩昨天可是鬼混到半夜才回来的。” 说吕普被揍了,吕祥是不太相信的。 虽然他早都看那个跋扈的家伙不顺眼,但他的祖父五族老可是护短的紧,生怕他的宝贝孙子出什么事,给了他十多个恶仆。就这样还有人能揍吕普?还有人敢揍吕普? 吕然凑了过来,左右看了一眼,才神神秘秘的说道:“谁打的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事今早就传开了,你是没看到吕普,脸都让人抽肿了!听说连刀子都用上了,要不是吕风阻止,这事可就闹大了!” 吕祥心里忽地生出一股不安,他上前大垮了一步:“大哥呢!大哥和二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不知道啊,好像是被叫走了,我一早就没看见大哥二哥……”吕然挠了挠头。 “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乱子啊……”他望向天空喃喃地说。 吕氏,议事堂。 今日不是议事的日子,可议事堂却是出奇的热闹,寒州吕氏族长吕当正、五族老、吕风、吕石、吕辉全部挤在了一个屋子内。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吕当正揉了揉太阳穴,没由来的感觉一股怒气。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有人向他禀报有少年在族内聚众斗殴,就连刀枪都用上了,据说一方还是五族老的孙子吕普,这可让吕当正吃了一惊。昨夜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救治吕普上,今早五族老才怒气冲冲地要召开宗堂会议。 “惩治凶手!”接话的是五族老,他站在吕当正的旁边,小辈们与他有着一段距离,他阴着一张脸,看了族长一眼。 吕当正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惩治谁?是吕普,还是吕正蒙?” 五族老极其无礼的对地下啐了一口,恶狠狠地:“当然是吕正蒙那个小畜生,族长没看到普儿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么?” 吕当正摆了摆手,没有看他,而是对着吕风:“风儿,你是拉架的人,昨日没说详细,今天当着族老的面好好说清楚。” “是的,父亲。”吕风出列,向前跨了一步:“我昨天下午正在练武,偏东场那边跑出来几个人,嘴里嚷着杀人了之类的,我怕出什么意外就过去了,看到的就是吕正蒙操刀要对付吕普。” “你看,这还说什么?”五族老嚷着,“是吕正蒙要杀普儿!按照族规,应该处死吕正蒙!” 吕当正把目光投向吕石,“吕石,你昨天也在,是这样么?” “是的,不过……”吕石把目光投向了五族老,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别婆婆妈妈的!”吕当正皱了皱眉。 吕石清了清嗓子,无视了五族老对着他如同杀人一般的目光:“我昨天在场,是因为找吕正蒙有事,族长你也知道,族比要开始,吕正蒙又是我们的一员,我自然要找他。” 吕当正对这个解释表示满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去了吕正蒙寄居的那户人家,他们说有人过来找过,还是我的那两个兄弟吕然和吕祥,可是我的那两个兄弟……” 即使冷漠如吕石,现在提起那两人也是面有赧色:“他们昨天出去鬼混了,怎么可能找吕正蒙?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我一路找吕正蒙,到偏东场那边听到了打斗声,这才发现吕正蒙与吕普打了起来。” 吕当正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借着吕然和吕祥的名号,把吕正蒙叫去了偏东场,然后才发生了接下来的事情?” “等等,吕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为吕正蒙脱罪?”五族老指着吕石的鼻子,暴跳如雷:“你和那个小畜生是一伙的!你的话不能信!” 吕石看了一眼暴躁的五族老,没有一丝胆怯:“族老,你去把打架的随从、吕氏少年全抓来一起问问不就得了?尤其是传话的吕岩,真相不就大白了?我只是说了实话,可没有为谁脱罪的意思。” 吕石话说的不卑不亢。 就是吕当正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来,面对身边的五族老,眼中不悦一扫而过,旋即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消消气,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有罪的一个都跑不掉。说起来吕普怎么样了,没有什么大碍吧?” 听吕当正提起吕普,吕风、吕石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面露悸色。 他们要是晚去了一步,吕正蒙可就把刀对准吕普落了下去,那事情就会变成不可挽回了。 可即使他们去的时间正好,也不免和吕正蒙大战一场,说出去谁也不会信,武功足以排进吕氏少年前三的两个人联手,竟然被吕正蒙死死地压制了,要不是吕正蒙突然力竭晕了过去,恐怕受伤的就不止一个了。 五族老听到族长关心他孙子的病情,冷哼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几乎是用鼻子哼出来的:“普儿并没有什么大碍,虽然被那个小畜生打了一巴掌,但更多的是惊吓过度。那个小畜生也太无法无天了,就是少年们有些矛盾,也不应该动刀子,那是一般的事情么?” “好了,这件事暂时先到这里。”吕当正听见五族老的语气软了,也乐意顺着这个台阶下:“你先回去看看吕普,族比的日子要到了,吕普是我们氏族的青年才俊,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了名次。” 五族老对此虽然不满,但是也找不到好机会,只能冷哼一声走了。 “吕石,吕辉,你们也走吧,去看看吕正蒙,他也是这次参加族比的少年,也是你们的同伴,好好去看看他吧。”吕当正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他醒了,就带到议事堂这边,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吕石、吕辉应声离去,议事堂里只剩下了吕当正父子二人。 等到人走的远了,吕风向门外看了看,才小声的对父亲说道:“父亲,怎么五族老今天这么好说话,我记得上回吕普和人打架,可是……” 吕风没说完,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算的上吕氏的一桩丑闻。 上次吕普不是和族内的人打架,而是和中北城王氏的一位少年,明明是吕普挑衅在先,可因为吕氏当时的威望和那个少年背景不深,加之五族老的作梗,硬是让人家登门行礼致歉,让吕氏臭名昭著了一段时间。 而且随着吕氏的每况愈下,昔日不敢作声的王氏近几年也挺起了腰杆,在中北城内与吕氏成了敌对状态。 “吕青期,他不过是一个贪婪、欺软怕硬的老家伙罢了,我们吕氏名声的败坏,就是在他手上!”吕氏族长吕当正不屑道。 吕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在他的印象里父亲虽然对诸位族老不满,但是从来没有这一次直呼其名过,更没有说过这种难听传出去会引起非议的话。 “父亲,到底……”吕风突然觉得一夜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比如五族老的态度和父亲的态度。 吕当正摆了摆手,摇着头叹气:“有些事情就不跟你说了,免得脏了你的耳朵,过两天你准备一下,有人带着宗族的信过来了。” 吕风试探着问:“是宗族的人来了?” “不,送信不过是他们顺带的……”吕氏家主目光幽幽的:“他们可是有着大来头啊……” 吕风行礼后也准备走了,可是临走吕当正却说了最后一句:“不止是这样,下望平原新晋的那位诸侯也要来我们这里一趟,书信已经送来了,预计今天正午就到了,你准备一下和我迎客吧。” 二. 吕正蒙醒来的时候发现没有光,但是耳边呼啸着寒气,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里。 他睁眼时是躺着的,起来之后努力的攥了攥手,发觉一片冰凉。他又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某间屋子里,也不是被关押进了地牢,而是站在一处街道上,雪积了很厚,少有行人。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都是茫茫白的一片,天上还飘着雪花。 “这是哪?”他问自己。 天跟漏了个窟窿一样,北风卷雪花一个劲的往他身上飘,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寒冷逼得他不得不跑了起来,现在他没有功夫管自己在哪了,只想找一个避风的地方。 可是没跑几步,他发现了意外。 快跑几步后他发觉了不对,低头向下看,这石子路和中北城内的任意一条小巷都不一样。再一摸自己的脸,嘴角有擦伤,俨然是刚与吕普打完架的状态,可当他看向远方那座巍峨的皇城时,整个人彻底惊呆了。 “这是东州?洛水城?”心底尘封的记忆复苏使他尖叫着出声,无意识的对着远方伸出了手,同时一边走着,似乎想要触摸一下以证真假。 他视野内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建筑,准确的来说是衍朝新都的皇宫,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虽然幼时记忆不多,但对于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地方还是有点印象的。 不过说来也奇,吕正蒙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他能准确的说出六年前是什么日子抵达寒州的,可就是想不起生活在东州的那些事。换句话说他六岁以前对于自己都是空白的一片,寒州的点点滴滴才能证明他真的活过。 虽然北风凛冽,可他还是停下脚步做出判断,双臂抱怀自顾自的说:“看来这是梦了,应该是是六年前,我住在东州的那一段日子。” 不待他做出更多的判断,下一刻他就跳了起来,连忙往自己的掌心哈气并且跑了起来。梦境还是什么的他已经不想去追究了,这天太冷了,他可不想被冻死在这个地方。 “喂,你要跑去哪里?”后面有人喊住了他。 吕正蒙停下脚步,几乎是一下一顿的回了头,脸上都是不可思议。他听到了有人叫他,但是却不愿也不敢回头,因为他听出了那道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啊! “鬼啊!”他回头惊叫出声。 吕正蒙回头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身高体长一点未变,清秀的鼻眼与他同出一辙,发梢中的银丝也是如此瞩目,对面的少年与他纤毫未差,活生生就是照镜子。 可“吕正蒙”只是挖了挖耳朵,满脸不耐烦:“你鬼叫什么啊?我不就是你自己,你喊什么?” 惊叫过后,吕正蒙也镇定了,顾不得寒冷,绕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转了几圈,嘴里还振振有词:“幻境营造的这么真实,真有你的啊,吕普他们为了对付我把太州的秘术大师都叫来了,真是不惜血本啊!” 太州的人可以使用传奇一般的秘术,可以掌心发出雷电或者火焰,实力无比强大。现在能凭空造出这样的场景,还能多造一个自己出来,吕正蒙只能认为眼前一切是太州秘术大师的杰作。 “吕正蒙”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什么秘术大师,你是酒喝多了?我就是你,这不是要针对你的幻境,而是你的梦境,准确的来说是你的记忆。” “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正蒙着急了,急切地去抓另一个自己的衣领。 可谁知他抓了一个空,另一个吕正蒙在他触碰的瞬间就淡淡虚化了,风雪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虚化透明的状态: “你还是好好欣赏这段被你遗忘的往事吧,至于我,我们不是见过面了么?你被吕普痛揍的时候,我不是在心底提醒你了么?” 吕正蒙呆呆地,他想起来了应该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被吕普殴打,心底一直有人说话,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可正常人心里怎么会有人说话呢?对于这种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他不免有些惶恐。 “吕正蒙”身影渐渐淡化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过他临走前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的口型,却是清清楚楚的理解了,那是三个字:回头看。 他回头,看向了街头的一个转角,那里也有着一个自己,准确的来说,那是六岁时这片记忆中的他自己。 那个六岁的吕正蒙,稚嫩的鼻眼没有长开,袖袍中的匕首也不在,神情是那么迷茫,他脸色铁青的瘫坐在街头,骨瘦如柴,是那么的虚弱,就像要死了一般。 风雪打在十二岁的吕正蒙身上,他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看着那个自己。茫茫的天地中,不乏有人群走过,可是他的眼里除了风雪,只有那个快要死去的、六岁的自己。 天空中一片雪花落在了吕正蒙眼里。 吕正蒙看着那边街角,看见了转角过来了一群人,一个俊俏唇红齿白的孩童被一群人牢牢地护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那样。每一个人护佑那个孩童的黑衣人眼中都是杀意腾腾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而中间的那个孩童,眼神则是无比清澈,如同新生的小鹿。 那个孩童看到了六岁流落街头的吕正蒙,想要上前看一看,可是几位黑衣人全部摇头不许,之后不知道孩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几个黑衣人让步了,自动排出了一条通道。 孩童不知道低声对年幼的吕正蒙说了什么,然后掏出了一块丝绸手帕,里面是精致印着梅花的糕点,分给了吕正蒙。 年幼的吕正蒙低声道谢后,狼吞虎咽一般的吃了下去,抬头时只能看见那一行人的背影了。 那一行人逐渐向着十二岁的吕正蒙走来,果不其然,十二岁的他也变成了虚化状态,任由那些人通过。 黑暗来袭,吕正蒙的意识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混沌中,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了这段往事。 这是在他母亲去世以后,孤苦伶仃的吕正蒙只能流落街头,没有人管他,他只能待在风雪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是这个人救了他,对他伸出了援手,不是那几块印着梅花印记的糕点,他恐怕撑不到衍朝尊武将军李振飞找到他,将他带往寒州。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怎么会忘了呢? 意识弥留的最后,他记起了这是衍幽帝十二年的二月,东州下了一场大雪,也记起了李振飞找到他的时间,是幽帝十二年的十月。可是被救之后,遇见李振飞之前的八个月,他又在干什么呢? 吕正蒙已经记不起来了,他的意识彻底迷失在了温暖的黑暗中,一个虚影抱住了他,是个漂亮的妇人。那是如同母亲怀抱一样温暖,一滴泪水在黑暗中掉落,他呢喃着呼唤出了那两个字:“妈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不速来客(二) 一. “爷爷,杀掉吕正蒙那个小杂种了么?” 等到五族老吕青期回到家中,吕普带着狠气说了这么一句。 他整个人现在还是伤的不轻,脸完全是红肿的一片,跟一块烤红薯似的。昨天吕正蒙那一下直接打他的脸把他抽飞了,那个劲道可不小,要不是吕普是经历者而不是旁观者,一定会说抽人的这个家伙大概可以和公牛角力了。 五族老吕青期一进屋就给吕普掖了掖被角,眼中带着戚色,做一些看起来是仆人才会做的事:“普儿,身上还疼么?” 面对自己爷爷的不答反问,吕普没好气地哼哼了一声:“能不疼么?昨天吕正蒙那个杂种竟然敢打我,还敢对我动刀?爷爷你要是不把他惩治一顿,咱们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五族老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走进吕普卧房的是一名年长的女仆,她端着冒热气的瓷碗,碗中是漆黑的汤药。 吕青期说话被人打断有着明显的不爽,见到女仆进来老脸一板,皱纹深深可见,皱着眉头说:“怎么才把药送来?我不是出门的时候就吩咐了尽早把药送来么?” 女仆有些惶恐。 她端药的手有些颤抖,看了半坐着的吕普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同时低下了头,声音也有些颤巍巍的:“公子他……公子他……” 这已经是女仆第三次送药来了。 前两次端药进来的时候吕普尝了一口就大发雷霆,直接把瓷碗摔到了地上,汤药直接溅在了她的脚裸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痛。这一次她看见吕青期回来了,以为吕普的长辈在此,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可没想到这回动怒的不是吕普,而是这个家的主人吕青期。 吕青期虽然心中憋着一口气,但看神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把药放在桌子上吧,我和普儿有事要谈,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 女仆应声把药放在了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爷爷,这药苦的要命,等它凉凉再喝吧……”吕普揉了揉自己的脸,刚才说话让他肿着的脸更疼了:“你还是没说怎么惩治吕正蒙呢!”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梗着脖子,活像一只公鸡。 吕青期看着自己孙子高高肿起来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爷爷你不疼我了么?!”吕普惊叫着,随后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低下了头,语气满是酸涩:“我知道父亲不在身边,免不了要被人欺负,我还以为爷爷你疼我,这种事不会发生,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吕普低着头,身体一下一下抽动着,语气像是哭了。 吕普的父亲也在诸侯中当差,还是衍朝在时册封的那位“寒州候”,这位诸侯王实力最鼎盛时曾掌控者大半个寒州的土地。虽然近几年也免不了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他手下当差自然俗事缠身,加之寒州候封地较远,几年也回不来一趟。 一听吕普提起自己父亲,吕青期一下就慌了,连忙拍了拍吕普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知道自己儿子忙,回不来,所以照顾吕普的事情大半就放在他身上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孙子跋扈的表现,但是他丝毫不以为然,不说他儿子吕普父亲是多么厉害,就凭他吕氏五族老这个身份,足以傲视同龄人了。跋扈那又怎样?他吕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活? “普儿,你不知道,当你出事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后,我当即就抽出了佩剑赶到了现场,决意要砍死那个敢动我孙子的畜生!” 吕青期不再拍吕普的肩膀。 吕普抬起了头,也对这件事感到好奇,按照他祖父的性格,吕正蒙应该活不过昨晚才对,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的? “可是我到了偏东场,你已经被抬走去诊治了,吕风和吕石那两个小崽子正和吕正蒙交手,我一直以为吕风和吕石就是你们这一辈中武艺最高的了,可是我错了,最高的不是他们俩,而是吕正蒙啊!” 吕青期语重心长的说。 提到昨天的那一幕,吕普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吕正蒙把腰刀劈到他头不出的兴奋。 “李言蹊如何?” 面对这个大多数人陌生的名字,华藏也有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几位大人都对这个年迈的老人如此看重,可他还是如实回答:“灵秋大人成功的把他带到了吕氏,只不过……” 只不过他没能活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太盈脸上反倒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仿佛死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这家伙终于落入了我们的圈套,只需要吕氏地宫开启,他必死无疑!十二年前我们没有得到的,终于要来了!” 他脸上满是贪婪。 华藏不明白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字部大人为何如此兴奋,他本以为是那种山崩地裂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直到他听到轻轻地咳了一声,才从恍惚中惊醒。 太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是我的罪过,有些失仪了,请诸神原谅!”他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转向华藏:“那高世伟的兵马准备得如何?” “他一直在招兵买马,军械与粮草都是不缺的。”华藏顿了一下,“只不过这几日他要到吕氏一趟,试图说服吕氏加入他的阵营。” “真是愚钝的野心家,吕氏再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可能因为中落就被一个小小的诸侯吞并?”太盈摇摇头,“这个敌人与我们组织敌对几百年了,近些年虽然没有英雄诞生,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变。” 即使是敌人,提到吕氏也不得不带上敬意。 “太盈大人,吕氏有人用我们留下的唤物传信,可一直管理此事的灵秋大人升天,我们并没有做出回应。” 太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真是上天助我,我还想用什么计谋让吕氏的人呼唤我们,没想到他们送上门来。看来这一次,吕氏地宫大阵必破!” “我已经传令让灵烈从东州赶来,灵秋用生命把吕氏地宫的‘河山图’送了出去,他不会白死!”帐篷的帘子掀起,年迈的灵昃走进来,那双金色的瞳孔无比明亮,“我必要用他李言蹊的血,来祭奠这么多年升天的同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不速来客(三) 一. 外面的风透过没有关紧的木棂格子窗吹了进来,冷意让躺在床上的少年打了一个哆嗦。 吕正蒙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醒了过来,连忙摸摸自己的脸,松了一口气。 “我这是……在哪里?” 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到的是落满灰尘的斗拱,四面是抹着麦秸泥的夯土墙。虽然墙壁表面都涂了白色的颜料,但早已不是刚漆上去时无痕的那样了,其中大半都是淡黄皱巴巴的,活像受了潮的草纸。 吕正蒙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吕岩的家,也是寄养他的家庭。 他从被褥里起身,艰难地坐了起来,眼角的泪珠也顺势滑到了下巴,没有来得及滴落就被他抹去了。他感受到了指尖的湿意,空气穿过凉飕飕的,仿佛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六年前的东州、那个救了他的孩童、带他来寒州的李振飞、母亲……等等一大串记忆如同打开闸门的洪水倾流而下,直接注满了他的脑海,让他历历在目。 吕正蒙现在到不觉得自己记忆力惊人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了,现在一闭眼那些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就如同刚刚才发生过的一样,各种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可是最后那些情绪都化作了一瞬惘然惆怅。 他估计自己一辈子是回不到东州了。以前他也没想回去,毕竟母亲早亡,父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词语,他从未感受到父爱的温暖。可是现在他想起来了,他还欠一个人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当初那个人给了他几块糕点,恐怕早就饿死街头。 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人的心里就那么点地方,只能装下一点点东西。 “呵……”吕正蒙突然苦笑一声,自嘲地说:“想那些做什么,那样打了吕普,别说回东州,明天能不能活着还是一个问题。” 说完之后他内心突然变得焦虑起来,他只记得刚才他的病发作了,还对吕普动了刀子,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过转念一想,内心又平静了起来,据他推测吕普大概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不然他可不会安然醒来,估计在睡梦中就被五族老剁成肉酱了。 可是他依然恐惧,他一直竭力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那奇怪的病情第一次被人为的因素引发,现在闲下来,与吕普打斗的记忆一闭眼全都是——满地哀嚎的少年、滴着血的刀锋,还有被他斩了一刀的仆人,他突然想,那个人不会死吧? 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吕氏少年几乎都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甚至不少人看见鲜血都会恐惧。吕正蒙原来以为自己也会恐惧,可发病时的他就跟疯子一样,感觉只有宣泄暴力才能好受,甚至渴望猩热的鲜血淋到身体的感觉。而他苏醒过来,似乎对于杀人也没有什么恐惧,无非就是看到残肢或者开肠破肚有些恶心罢了。 “难道我以前杀过很多人,所以现在已经对此麻木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可很快就被他摇头否定,寒州居住的这六年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回推到在东州流落的日子,一个不过六岁的少年连提刀都费劲,何谈杀人?他觉得还是找本医书看看脑海中有人说话是怎么回事。 “让我进去,我要杀了那个畜生,他害了岩儿啊!害了岩儿啊!” 在吕正蒙胡思乱想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妇人歇斯底里的哀嚎。 “别冲动!别拿刀子乱晃,小心伤着自己!”与此同时,一个粗厚的男声也飘进了吕正蒙耳朵里。 他听出了那道歇斯底里是吕岩母亲的声音,而粗厚的男声则是来自吕岩父亲,听着他们争吵,不由得好奇地往门外瞥了一眼。 这一瞥可把吕正蒙吓坏了。 吕岩母亲手里提着一把割草刀,在门外大哭着就要冲进来,满脸都是泪容,看起来俨然精神崩溃。而吕岩父亲则是死死地在门外抱住了她,黝黑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看起来十分吃力。 吕正蒙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吕岩母亲拿着刀冲进来要杀谁,反正屋内就有一个人,这目标不言而喻。 “婶婶不会疯了吧?竟然拿刀要砍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没算吕岩诓我的那笔账呢!”他不满的嘟囔着。 发牢骚的同时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发现防身的短匕不在,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要坏事。不过胸口有硬物杵着的感觉立刻让他安了心,经过摸索那就是他的匕首,估计是和吕普打架的时候掉了出去,被送他回来的人放到怀里了。 有了武器在手,吕正蒙心里总算有了点底气,准备下床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不会动手,但手里有点东西防身还是有必要的。 总不能有人要杀他,他还一副不抵抗的模样出去引颈就戮吧?这种蠢事他可干不出来。 起身下床,吕正蒙弯腰拾起了自己的布鞋,一低头就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胸口,就跟散了架一样难受。躺着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一动发病之的后遗症就出现了。 费了半天劲儿才穿上鞋,吕正蒙小步地走到门口,倚在门框上,试探着问:“叔叔,婶婶,你们这是怎么了?吕岩怎么了?” 见吕正蒙出来,双方对视有着一瞬间的愕然,旋即吕岩母亲跟疯了一样挣扎着,手中的柴刀挥舞差点伤到吕岩父亲。吕岩父亲一惊,连忙往后一躲,环抱妇人双手的胳膊也就顺势松开。 吕岩母亲停止挣扎,后面的男人也来不及再次困住她,妇人就此流着泪冲了过来:“你还我的岩儿!还我的岩儿!” 吕正蒙心里一惊。 吕岩母亲可不是仅仅冲过来这么简单,她手中还挥舞着柴刀,直奔吕正蒙的面门。双方离得不远,一个跨步就拉近身位,妇人的劈砍没有招数可言,吕正蒙下意识地向后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呼啸声只停留了片刻。 常年劈砍有些缺口的柴刀没有斩到吕正蒙,而是深深地嵌在了门框上,木屑横飞,吕岩母亲费了半天劲,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只好放弃直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她手中没有武器,打算用指甲挠死吕正蒙,少年对于发泼撒野的妇人,想着自己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他还真的不要意思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冲过来。不过幸好吕岩父亲反应过来了,死死地把她抱住了。 吕正蒙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对着还算清醒的吕岩父亲:“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婶婶她……怎么这个样子?” 吕岩父亲叹了一口气:“是岩儿,因为他给你传话,被族中的侍卫给带走了,说是要关进地牢里。” 提到吕岩,妇人也不闹了,身子跟软了一样瘫坐在地上,神情满是绝望的嚎啕大哭:“那是地牢啊!岩儿不过是帮你们传个话,就当成替罪羊关进了地牢!族中的地牢,那是能活命的地方么?” 吕氏的地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严重触犯族规的人都会被关押那里,不说能不能出来,就是出来也得丢掉半条命。这一次吕正蒙和吕普的斗殴双方暂时都无事,但总要有一个明面上的替罪羊受罚,很明显处罚的就是假传消息给吕正蒙的吕岩。 “我……” 吕正蒙一时语塞了,他本来是想要开口帮忙的,但是一想自己哪有这个权利呢?他这么打吕普没有被关进去就不错了,可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把吕岩捞出来。 “你什么你?”吕岩母亲挣扎无果,那股子泼辣劲又上来了,指着吕正蒙的鼻子,“要不是你这个小畜生惹了吕普,他会借岩儿的口把你骗出去?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宗族弃子和吕普倒是没什么问题!凭什么受苦的是我的岩儿?” 她最后愤怒的瞪了吕正蒙一眼,满脸都是疯狂:“我告诉你!要是岩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活不下去!” 吕正蒙无话可说了。 看着吕岩母亲的歇斯底里,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头上,他想要辩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地同时心里还有一点羡慕,吕岩的母亲泼辣虽然不讲道理,但是那股来自母亲的天性保护孩子可是令人无话可说。 他有些落寞,羡慕吕岩有关心他的人,这里人人都有关心自己孩子的父母,而他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尴尬之际,大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吕正蒙目光穿过栅栏看到两个少年并肩走来,是一脸冷色的吕石和吕辉,而吕石的第一句话就毫不留情: “呦,好大的威风啊,你在这里哭喊,怎么不去和族长五族老去闹啊?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吕岩母亲听到如此毫不留情的嘲讽,回头就是杀人一般的目光瞪了过去,恨不得把说话的人撕成碎片。她的泼辣远近皆知,平日好面子少不了与人斗气,可吕岩父亲老实忠厚,背后免不了赔礼道歉,看在吕岩父亲的份上,邻里平日都让着她,常年下来她还以为都是别人怕她。 手里提着寒刀刚从演武场过来的吕石可不管这个,他跟这户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族中身份也是极高的,当即回瞪了过去:“你看什么看?不服?你是要跟我手里的武器说话,还是要跟族长和五族老说话?” 吕石、吕辉兄弟几人被族内戏称为“吕氏四兄弟”,为人没有吕普那样跋扈,但名声也不好。吕岩一家都是普通的门户,对这些吕氏的世家子弟还真没有什么办法,也不能像对待吕正蒙那样。 她只能狠狠地剜了他们几眼,愤恨道:“这是我们家事,和你们外来人有什么关系?” 逐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一旁的吕辉也不客气,吕辉饱读诗书,最见不得这种泼辣的妇人撒野:“没关系?吕岩这件事可没完,我问过吕普了,他只是让吕岩把吕正蒙叫出来,可没说让他借我们兄弟的名号。打了我们兄弟的名号,就这样草草过去了?” “尖牙利嘴的小崽子,你们长辈没有教育好你要尊重长辈吗?”吕岩母亲被噎了回来,心底的火气压不住,嘴里自然不肯落了下风,下意识的用了平常对待街坊的语气。 吕岩父亲连忙了呵斥一句,拉了拉她的手:“秀华!” 他可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像他们一样的吕氏平民,惹怒了也是什么能够做出来的,就算不好当面动手,暗地随便使一个绊子都不会让他们家里好过。 “吕石,吕辉,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关键时刻还是吕正蒙打破了僵局,他要赶紧把话题引到正轨上。吕岩母亲的小家子气和泼辣可是远近闻名的,要是嘴碎真的惹怒了吕石,自食恶果的还是他们自己。这一次虽然是吕岩母亲的无理取闹,可他还是不想和他们弄得太僵,毕竟叫了好几年的叔叔婶婶。 吕石依旧冷着一张脸,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吕正蒙,族长要见你,跟我们去议事堂。” “好!”吕正蒙应下,低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 他不知道为什么族长要见他自己,是处罚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见到族长了。他心里压着的那个秘密终于可以说给族长听了。 其实这次打架如果不发病,他也有着借此把事情闹大的意思,固然事后免不了惩罚,但是能提前见族长一面,把蛮族入侵这件事说出去好有个警示,这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没想到失态最后会失控罢了。 吕正蒙向着大门外的吕石走去,身上少不了疼痛,可心情还是雀跃的,他从未感觉见到族长是那样一件快乐的事情。等到走过吕岩父母,他突然停下,顿了一顿:“叔叔婶婶,你们放心,这一次见到族长,我会竭尽所能让吕岩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不速来客(四) 一. 一封名刺悄无声息地递了进来。 吕氏族长吕当正从门仆的手中接过,仔细打量这封名刺起来。呈交的这份名刺材质是刨光了的木板,未加髹漆,正面只用墨字写道:“寒州下望关隘太守高世伟奉谒初拜。” 他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下望关隘是北原的门户,原来驻守那里的诸侯因为内乱而三分,这个官职就空缺了出来。四月的时候高世伟率领麾下军队攻击另外两方,出人意料的获胜并独自占领了下望平原,从那以后高世伟就是无冕的太守,是整个寒州都默认了的。 吕当正知道高世伟的意图,这位新晋的诸侯整合另外两家的实力有了割据一方的本事,自然就要扩大实力壮大自己。如今世家的族比在即,没有什么比这个能更快地选出青年才俊了。 “去请诸位族老到议事堂,把吕风叫来跟我一起迎接客人。”吕当正对门外的仆人说。 吩咐下去之后,不消片刻穿戴整齐的吕风就走了进来,身着华服,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这让吕当正满意的点了点头:“风儿,好,不愧是我们吕氏的麒麟子,走,随为父一起迎接客人!” 吕氏,正门。 吕氏的大门外是一条人流涌动的大街,也是中北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时候门外却停着一个中年人,身后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手里提着精致的木盒,无视了人流的注目,昂首挺胸的望向吕氏大门内。 很快吕氏的大门就走出了两个人,为首的是吕当正,远远地就高声问候,同时作揖行礼:“早就听闻太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下望太守高世伟整理了衣袖,同时向前走了一步,恭敬的回礼:“哪里哪里,今日贸然拜访,才是有失礼节啊!” “不敢,不敢,哪里能怪罪太守呢?”吕当正离近了打量了一眼,脸上堆满笑容:“还请太守恕罪,我们吕氏才接到信函不久,未能全体出迎!” 后方的吕风也在偷偷打量这位太守,这位太守在寒州可是一位名人,做到了以寡敌众这件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市井有传言这位太守生的凶神恶煞,是天上的星辰转世,赢得那一战是神的旨意,不然很难想象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 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太守也就是一个与他父亲年纪相仿的人,容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嘴角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这是犬子吕风,”双方寒暄过后,吕当正指了指后方站着的吕风,皱了皱眉:“风儿,向太守行礼啊?怎么一点礼节都不懂?” 吕风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连忙行晚辈礼:“参见太守大人!” 高太守摆了摆手:“这么客气做什么,官职什么的称呼起来太生冷,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伯父就好。” “这……”吕风为难了,看向自己的父亲。 吕当正微微怔了一下,他可没听说这位太守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不过吕当正到底是一族之长,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故意板着一张脸对吕风训斥道:“风儿,既然高太守这么说了,怎么能语塞拒绝?太守这是看得起我们啊!” 吕风得到父亲应允,重新行礼:“小侄吕风拜见高伯父!” 高太守笑了笑,对着吕当正揶揄道:“吕族长这可就是挖苦我了,在寒州,谁不晓得吕氏的威名啊?哪里用攀我这个小小太守的交情呢?” 高世伟的这一番自嘲把吕当正和吕风都逗笑了,吕氏的大门口充满了欢乐的氛围,根本不像是初次见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交重逢。 二. 吕氏,议事堂。 高世伟落座在议事堂正厅的右手边,左边与他正对的是族长吕当正,其余族老则按照辈分分成了两个竖排。主宾简单的寒暄过后,下人端着茶具依次奉茶。 寒州这位新晋的诸侯扫视了吕氏议事堂一圈,抿了一口茶,感到了惊讶:“这茶可是极好,初入口有清香,到了舌尖略有苦意,咽下肚的时候却是甘甜的,余味饶舌良久,清香的感觉仿佛置身寒州北部的雪山,极品,极品啊!” 吕当正端坐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上,笑了笑,听到称赞有些自豪,捋须道: “高先生眼光真是毒辣啊,这茶是从寒州北部的云峰上采摘的,这种茶叶几年才能生长一次,用来款待您这种客人是最适合不过的了!高先生要是喜欢,一会儿给您带回去一盒,慢慢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高世伟拱手致谢。 面对吕氏的直爽和大方,高世伟心里有着微微的激动,只好不动声色的品了一口茶掩饰。他这一次来表面上是礼节性的拜访,其实暗中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他是个喜欢刀尖上起舞在危险中赢得利益的人,眼下越气氛越活络后面就越危险。 吕当正在椅子上微微起身,这位新晋诸侯环视议事堂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对方。说实话这次拜访是有些突然性的,就算是新晋的诸侯想要从族比中挑选子弟也不用特意来一趟,怎么看其中都有猫腻。 “高先生此次来,恐怕不是专程来品吕氏云峰茶的吧?不知道我们这个小户人家,有什么能够帮得上高先生的忙呢?”吕当正试探的问。 高世伟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大笑:“不满您说,我这一次来还真是有一事相求。” “太守请讲。” “我想寒州吕氏和我们下望平原结盟!”兀地一开口,高世伟的话让所有人都惊讶了。 吕氏的族老们不约而同的交换了眼神,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首座的族长,吕当正跟没看见一样,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个结盟法?” “族长知道,我原本只是下望关隘太守麾下的一名武将,衍朝亡时天下震惊,消息传到寒州以后,前任太守想要自立门户称王,结果被军师等一众人反对,这件事就压了下去,不知道族长有所耳闻么?” 吕当正微微点头:“当然,前任太守公开反对衍朝,可衍朝终究是北原的正统,即使亡国了还是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为之效忠,最后前任太守死于动乱,下望平原从此三分。” 不止是吕当正,就连吕氏诸位年迈的族老对这件事都是有所耳闻。 衍朝新亡未久,统治北原八百余年的余威犹在,没有几个人敢造次,毕竟短时间天下没有能够一统的霸主出现,擅自出头无疑会被群起而攻之。尤其是寒州,诸侯们称呼依旧延续衍朝的官职,没有人擅自僭越。 而心有不甘寂寞的人,下望太守就是一个好例子,他试图僭越裂土称王,结果被下属杀死。 “那吕族长可知,衍朝灭亡,谁最开心么?”高世伟又问。 提到这,吕当正眼神变得冰冷起来,沉声道:“自然是那些乱臣贼子!” “不对,不对。”高世伟摇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现在也算不上大逆不道,最开心的是,各路诸侯!” 衍朝灭亡,天下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要说有谁会拍手称赞,无疑是野心家和各方诸侯。野心家自然希望凭借天下大乱分得一杯羹,而诸侯更是如此,他们无一不是统辖一方,掌控生杀大权。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那方土地的真正主人,皇帝这两个字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们上方,始终喘不过气来。 “难道高太守也想效仿逆贼,在下望平原裂土,自登大宝吗?”吕当正皱起了眉。 这话说得极重,很不客气。吕氏世世代代都是忠于衍朝的氏族,从先祖吕天阳一脉起世代传承至今,可以说只要姜氏坐在宝座上,吕氏就不曾衰败过。而如今姜氏衰败,吕氏自然不能落井下石,否则后世的史书上免不了要把吕氏写成不忠不孝的家族。 “不不不,我哪有这种心思呢?”高世伟一脸笑容:“我这次来的目的,其实是救吕氏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不止是吕当正,就连吕氏的各位族老都坐不住了,为首的大族老直接站了起来,遥遥一拱手,厉声喝道:“太守此言差矣!我吕氏世代忠良,先祖吕天阳被奉为飞将军,死后画像挂入凌云阁!先祖吕公杭、吕无尘、吕心痕、吕北牧哪一位不是北据蛮巫,南抗太灵?吕氏为守护北原的安宁出生入死,从未犯过大错,怎么会有诸侯要征讨我们吕氏?!” 对于这一长串光耀青史的名字,没有人不会动容,尤其是高世伟这种领兵之人,他们此生最大的梦想,无一不是驱除外敌,保家卫国。 高世伟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面对族老的发问没有丝毫胆怯:“族老息怒,息怒。我知道寒州吕氏的威名,眼下确实没有什么人敢动吕氏,也没有人想要动。可诸位想一想,如果要动你们的,是天下大势呢?” “天下大势?”吕当正慢慢咀嚼着四个字的含义,抬起了头:“此话怎说?” “相比于东州战乱,寒州、月州还算安定,是因为这块土地比较贫瘠,诸侯王们还没有扫平一切的实力,都在暗中积蓄力量!一旦寒州王侯们有了足够的把握,天下无主,难道他不想争一争?” 谁都知道,寒州没有大肆燃起烽火,是因为诸侯王们一直在缄默。一旦没有准备完全就出手,即使平定了寒州,对于富饶的东州诸侯们也没有一战之力。 “衍朝在时,吕氏的后盾是姜氏,只要姜氏在位一天,整个天下就没有人敢动吕氏。”高世伟继续说,“可是现在衍朝已亡,没有后盾的吕氏就是一块肥肉,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诸位都是了解的,眼下吕氏的才俊不过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只是不知谁最后能把肥肉送到嘴里。” 吕当正摇头,“恕我愚钝,太守的结论天下没有一个世家是不适用的,可为什么偏偏要我吕氏这般?” 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依高世伟的意思,那些中立不曾依附诸侯的世家都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可为什么他们不等谁有主宰一切的端倪出现,在那时选择选择呢?远比现在有把握得多。 “当然是吕氏的英明和才俊远多于其他世家!等待尘埃落定,那就是锦上添花了!”高世伟加重了声音,“吕氏八百年前不是做过一次选择了吗?当时人族受到灵族、太族的压迫,吕天阳将军追随元帝陛下,双方一同建立伟业,不是才有吕氏的不倒吗?” 这话很直白,对于吕氏几位族老来说无异于狼子野心。他们终于明白高世伟来到吕氏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现在的吕氏效仿先祖追随起于微末的元帝陛下,这样夺得天下之后依然可以享受超凡的地位。 如果成功固然可以让吕氏的荣耀千年百年的延续下去,可要是失败了呢?他们吕氏上上下下不会丧命于此?他们身为吕氏族人,知道的更多,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可是为了撇清关系,先祖一度被逐出吕家,后来呈鲸吞天下之势时才给予援助。亏得先祖性子好,不然吕家后来是什么光景还不得为知。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都需要为家族的延续考虑。 吕当正面色阴沉如水,心底对这位诸侯的狂妄多了一分鄙夷:“我知道了,高先生此次来是想侵并我们吕氏。” “不不不,族长误会了,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吞并,而是想和吕氏结盟。” “怎么个结盟法?”大族老问。 高世伟突然狂热起来,他举起了手:“吕氏从中北城搬迁,加入下望平原,吕氏子弟足够优秀,只是缺少一个发挥自己的地方。下望平原无疑是个好地方,我可以许诺,只要加入我们,吕氏优秀子弟都可以有官职!” 议事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高世伟的话惊呆了。几个族老互相交换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付,而坐在首位的族长吕当正,他保持着一贯处变不惊的风度,似笑非笑,似乎是有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不速来客(五) 一. 吕正蒙跟着脚步一深一浅的,紧紧跟着吕石身后。 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方是藏书楼,也是通往议事厅的近路,只要穿过这片古色古香的建筑,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 原来吕正蒙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有终于如愿以偿的激动,还有对接受惩处的担忧。可近了藏书楼附近,复杂情绪马上就被好奇取代了。 今天的藏书楼有些怪,奇怪中还带着一丝诡异。 进来的时候他从藏书楼旁边的那棵树上听到了动静,行走的过程中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就像有人暗中盯着他们。 不仅如此,平日向来无人的藏书楼院子在路口处站着许多人,腰中都别着武器,不时地四下扫视。他们都是精壮的成年男子,统一穿着灰黑色的布衣,一排人站在那里如铜墙铁壁,就连苍蝇都飞不过去。 那些人吕正蒙知道,是族中的私卫,只受命于族长,不到什么特别关头,是不会动用的。 “吕石,今天族内怎么了?怎么戒严的跟大敌入侵似的?”他小声的问。 这是问也是试探。吕正蒙可怕这些人是五族老对付他的,要是这样,就算他能控制自己发病也是逃不出去的。 走在前面的吕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可能是对付你的。” 吕正蒙讪讪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别开玩笑了,我哪里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呢?” “别说话,跟紧我。”吕石不再理他了。 吕正蒙有些莫名其妙,吕辉倒是偷着笑了笑,心想大哥和吕风联手都没有制住你,你不值得这样,又有谁值得这样呢? 藏书楼的院子不大,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末端是两个高大建筑形成的一道走廊,只要穿过去就是吕氏权力的所在——议事厅。 吕正蒙好奇怎么穿过去,毕竟路口已经被几个面目表情的私卫拦住了,吕辉上前交涉是无果的。他们不认人,只认令牌。 忽地长长的走廊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是与吕石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素色的云纹蝙蝠锦衣,头上别着一根白玉簪,面带笑容的对私卫说了几句,并且从腰间拿出了一块刻着“吕”字的紫金腰牌。 是吕风,他今日的着装远比昨日更像是吕氏少主。 他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笑着对三人说:“今天族内来了一位重要客人,他身份尊贵,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族内才戒严了。” 到了议事厅门口,他指了一指其中一间空屋:“你们先在那里等一等,我去请示父亲。” 吕正蒙一行进入了议事厅左手边第二间屋子。 吕风没有资格与诸位族老坐在一起共同议事,所以接待完高世伟之后就一直在议事厅门外守候,吕正蒙一行走进藏书楼的时候就有暗卫通报,他知道见吕正蒙是父亲的意思就连忙去迎接。 他不知道父亲叫吕正蒙来的用意,也不好就这样把他们晾着,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件事通报给父亲,让他做决定。 吕风敲门进入了议事堂正厅。 他刚一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大族老脸色通红,就跟刚发完脾气一样;其余的族老也是面色不善,他一进来就把目光对准了他,让他有些发懵。厅内唯一正常的,就只有高世伟,他面带古怪的笑容,谁脸上全然都是自满之意。 虽然吕风被奇怪的氛围吓到了,可还是快走两步对父亲耳语:“父亲,吕正蒙和吕石到了。” 吕当正摆了摆手,示意吕风下去,旋即对着高世伟:“高先生此言惊人,容我等想一想,正好有几个孩子要来,我要跟他们讲一个故事,先生也不妨听一听。” 吕当正做出邀请的姿态,率先大步走进了议事厅内的另一扇门。议事厅的房间都是联通的,只要走过两间房,就能直接到达吕正蒙他们所在的房间。 二. 这方世界叫做神州。 神州世界共有三块内陆,分别是北原、西岭、南境这三块广袤的土地。 传言是三位古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日”、“月”、“星”,三位古神在神州世界混沌之际就开始了交战,他们在无上的虚渊之中斗法,一打就是好几千年。 人族、蛮族、巫族的古神是“日”之神,他以永不停歇的天火之力为源泉,一直对抗着以银白之辉和寂寥之光为源泉的“月”之神和“星”之神。就这样过了几千万年,“日”之神力竭沉睡,“月”与“星”之神统治了无上的虚渊。 与此相对应的,也是神州的景象。 三位古神对立之时天下大乱,人族、蛮族、巫族、太族、灵族在神州七个州际之地共同群雄逐鹿,随着“日”之神的沉睡,太族与灵族成为了神州三块内陆的主人。 太族与灵族在有历史记载之际,就一直统治着整个神州。 世间没有永恒的存在,太族与灵族不可能一直统治下去,就在八百年前,“日”之古神苏醒了。 他苏醒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无上天火之力封存了虚渊中的天幕,让银白之辉和寂寥之光全部被阻隔在了世界的上方,而人间也看到了这种天象,其象征就是乱世之辉划过神州星河,也就是史称的“无月之夜”和“星河失辉”。 自此人间就失去了任何古神的记载。 自天象奇观之后,太族与灵族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人族的领袖也就是衍元帝姜昌带着麾下绝代双骄“吕天阳”和“慕容明月”,把太族、灵族赶回到了祖地南境,把巫族与苗族赶回了西岭。 从此北原三州这个神州世界最富饶的土地,世代由人族统治。 这就是神州所有族群共同的历史神话。 传说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没有人见过三位古神的存在,随着灵族、太族退出了北原,这些记载就渐渐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可远在南境的灵族与太族,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这也难怪,灵族、太族都自称古神的后裔,他们生得漂亮,可以在借助天地之力施展各种秘法,在人族的面前这无疑就是神迹了。 所以他们能够统治神州世界千百年之久。 也就是这样,让一部分人族不相信这个传说,凭什么“月”与“星”之神的后裔可以施展秘法,他们“日”之古神的后裔,就没有任何超然的能力? ——西岭浩州的蛮族天生人高马大,气力超然,渺州的巫族可以使用毒虫与巫术,令人闻风丧胆;南境的太州、灵州所居住的太族和灵族,可以借用自然之力施展各种秘术;就是北原三州的人族,除了人数众多以外,没有任何超然之力。 当然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在沧海中的中州岛,没有王权统治,那里居住的人们武功卓越,飞檐走壁十分轻松,仗剑天涯是每一个侠客心中的幻梦。 还是说北原的历史。 在天象未变之前,人族是不能与太族、灵族抗衡的,毕竟他们凭空吟唱就可以发射使用“炎”与“雷”的秘术,别说一对一,就是十对一不是对手。 更何况传言灵族、太族几位德高望重的秘术大师,甚至可以操控天象使战局得以向己方倾斜,寻常的人类看到就会跪下高呼神迹,根本没有人生出反抗的勇气。 而太族、灵族统治整个神州世界的时候,人族是最被看不起的。 他们既没有蛮族的力气,也没有巫族巫术的神秘,长相和能力更没有太族与灵族的俊美强大,所以人族过的生活最累最苦,地位也是最低下。 有的人不甘心居于太族、灵族之下,也难以忍受蛮族、巫族那种歧视的目光,但是势比人强,这些胸怀大志的人们不得不蛰伏下来,等到曙光的出现。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当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蛮族、巫族、太族、灵族的力量被削弱到了冰点,有一群人站了出来,他们的传说璀璨丝毫不亚于天上的星辰。 说英雄造时势也好,说时势成就英雄也罢,草有高低,树有年轮,在那一群人中,最瞩目的无异于姜昌、吕天阳、慕容明月这三个人。 姜昌是最先扛起反对外族大旗的人,他的一声不屈号召立刻有天下群雄响应,其中就有吕氏先祖吕天阳。 吕天阳是一个富家子弟,他认识姜昌是在赌场中,当时姜昌出千打算赖掉赌场的金印,在赌场中残酷的惩罚中屡次抽到了上上签,全身而退,给吕天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后来二人相识,把酒言欢,一拍即合,吕天阳把自己掌握为数不多的势力毅然决然的加入了姜昌的队伍中。 双方相识还有一件趣事。 当年姜昌起于微末,为了成事没少借钱,又一次被富甲的商户逼到了绝境,不得不砍下一条手臂为代价时,吕天阳出现了。 他把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吕氏传家“云龙”玉佩典当掉了,这才赎回了姜昌的一条手臂,不然姜昌就是北原人族历史中唯一的一位独臂皇帝了。 至此第一个人与第二个人相遇,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十年的征战。 对于飞将军慕容明月我们在这里就不谈了,他是杀手组织“暗鸦”的首领,是姜昌击退外族最重要的一环之一。 可惜飞将军慕容明月在衍朝建立的前一天病死,没有留下任何血脉的他突然病故的他让吕天阳与姜昌悲痛欲绝,险些死去,就连登基大典都推后了七日。 三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经过三十年的征战那种情谊已经重于血脉了,在登基后吕氏吕天阳和姜氏姜昌曾经订下血脉盟约。 ——所谓的血脉盟约就是在登基大典上双方在祭祀的神道上互相喝下了搀有对方血液的烈酒,他们都以各自的血脉对诸神发誓,任何人的血脉后裔如果因为猜忌对对方后人大动刀兵,诸神一定会降下血脉断绝的惩罚。 传言那一天是风色变色,云端上的古神都认可了这段誓言,而姜氏和吕氏真的就这样一直扶持下去,吕氏家族世代人才辈出,即使最平庸的也是九卿之一,而衍朝姜氏即使不是历代雄主,凭借先祖打下的底子守成也是没什么过错的。 姜昌登上皇位时已经四十八岁了,他领兵三十余年终于建立了人族的王朝。 但是吕天阳因为常年征战旧伤复发,年仅五十岁就离开了人世,在他生命最后的阶段,姜昌是无比怀念他们三人组当年的往事,不惜以一个诸侯国封地的代价寻回了吕天阳当初的那块玉佩,最后以半个寒州为代价寻回了那个云龙纹玉佩。 然后并许下诺言,只要无论吕氏犯下什么样的过错,哪怕是谋逆这样株连九族的大罪也可以被赦免,毕竟没有慕容明月与吕天阳,是不可能有衍朝姜氏这样昌盛的。 但吕天阳怕后人凭借玉佩为非作歹,把云龙纹玉佩一分为二,用其中的半块换来了北原极北之地寒州极北冰原附近的驻守权,并让一部分吕氏族人迁居至此,让吕氏族人永远的看守西岭通向北原的门户,让吕家世世代代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姜氏。 “这就是我们寒州吕氏的来源。”吕当正顿了顿,“可就是这样先祖还是不满,生怕吕氏生出什么异心,又一次削弱了寒州吕氏的权柄。” 寒州吕氏原来是有成为一方诸侯资格的,可是先祖吕天阳硬是下令让诸侯吕氏降格为一个家族,只能驻守中北城,为各路诸侯们输送新鲜血液,不给他们称雄称霸的机会。 所以才有了诸侯们的族比。 剩余的半块玉佩则是吕氏家主的象征,没有它,就不是衍朝姜氏承认的吕氏家主。 吕天阳此举看似不智,因为上交半块玉佩之后这个承诺就是无效的了,但是这才是大智若愚,如果吕氏真的无法无天了,那才是家族的灭顶之灾。 所以说这是一对奇葩的君臣,君主尽可能的赐予恩惠给臣子,甚至到了比亲族还要多的地步,而臣子也绞尽脑汁的把这些恩惠还了出去,就算没有还回去也是留下了后来皇帝可以制衡的手段。 “而传到我们这一代,衍朝灭亡,东州宗族不管不顾,有了前人的辉煌,想到现在的落寞,我们吕氏才如此不甘,就是不惜一切,也要恢复往日的荣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不速来客(六) 一. 吕正蒙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他被这个故事震撼到了。 他刚才一见到族长就迫不及待的张口要说,谁知吕当正根本不理他,而且面沉如水一副生气的模样,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安静的沉默着。 可没想到吕当正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他是读过一些史书的,可这些都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吕氏族人这么不看待自己了。由于东州宗族的关系,当年寒州吕氏有多么辉煌现在就有多么痛恨宗族,他只是一个发泄的口子罢了。 “族长,我……”吕正蒙鼓起勇气抓住了一个空挡。 可这句话没有说完整,吕正蒙的声音就被另一句高昂的话语打断了:“吕氏的历史,真是令人心生畏惧啊!” 在众目睽睽下,吕当正穿过的那一扇门又一次被打开,迎面走出了一位嘴角留着黑痣的中年人,他拍着手赞道:“从小我就是听着吕氏的历史长大的,可从吕族长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这位贵客是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吕当正笑着介绍。 “太守好!”少年们异口同声的。 吕风、吕石、吕辉全部拱手行礼,可唯独吕正蒙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站着不知道想些什么。吕当正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可外人在场还是为他辩解: “太守见笑了,这孩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职,被太守的威名吓傻了,一时间呆住了,请太守见谅!” “吕正蒙?”吕风偷偷地捅了他一下,满脸都是愤怒,他可不想传出去说吕氏少年不懂礼数。可碰到他的时候不禁眉头一皱,他感觉吕正蒙不是在发呆,而是在颤抖? 吕正蒙“啊”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结结巴巴的:“太……太守好!” “这几位是……参加族比的孩子么?”高世伟来了兴趣。 吕当正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旋即打了个哈哈:“对,这几个孩子都是要参加族比的,我给他们讲这个故事,就是要激励他们。” 这完全是巧合,他把吕正蒙叫来完全是想呵斥他一顿,不然五族老那边面子过不去。可不成想高世伟的突然到来让他改变了主意,讲这个故事不仅可以激励少年们,也是说给高世伟听,他要让对方知道,吕氏底蕴如何,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征服的。 “不过……”他话题突然一转:“这几个孩子桀骜了一点,前几天几个少年打了一架,闹出了不少事,这次主要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惩治。” 他指着吕正蒙:“吕正蒙,你心性不稳,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多在房间内读读书,静静心。” 吕当正说的静心,实际下达的是禁足令,无论这次事端跟他是否有关系,哪怕他是受了无妄之灾,惩罚也是必须的,不然吕普伤成了那样,他这边不给一个交代很难让五族老满意。 高世伟把目光投向了吕正蒙,仔细地看了他几眼,扫到他头上时目光停住了:“这孩子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未来必定能成大事啊!不过这头发……看起来身体有些症状啊,应该今早医治才对。” 吕正蒙没有回答,反而偷偷抬头看了高世伟一眼。 “让太守费心了。”替他回答的是吕当正,“吕正蒙,还不谢过太守?”看吕正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吕当正心里生出了一丝怒意,提高了音量。 吕正蒙这才不情愿的躬身行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多谢太守抬举,正蒙……必定不会辜负太守的期望……” “好好好,高先生,故事讲完了,我们接着说……”吕当正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房门重新紧闭,少年们听完故事也打算离开,众人陆续迈开了脚步。吕辉已经迈出了一只脚,似乎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停下了,“吕正蒙,你先前不是叫了族长一句么?想要说些什么?” “没什么……”吕正蒙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先吕辉一步走了出去,只给他一个背影。可只有吕正蒙自己知道,他现在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 尘埃落定,孩童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寒州吕氏的族长吕当正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冷,状做鼓励而抿起的嘴角弯了回去。他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和这位新晋的诸侯一前一后的回了议事堂。 吕当正走后议事堂响起了窃窃私语,族老们七嘴八舌的讨论高世伟的提议,也就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面无表情的吕当正和一脸笑意的高世伟重新回到了议事堂。 门打开的时候小声的窃语消失不见了,年迈的族老们把目光都投向了两个人。 吕当正落座,一挥手,就有美貌的婢女重新依次奉茶,过了半晌,在高世伟带着期待的目光中,他说:“诸位族老,刚才我给高大人和参加族比的少年们讲了一个故事。” 族老们互相对视一眼,疑惑的眼神传递了好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族内资历最高的大族老开口,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须:“不知道族长给高先生讲了什么故事?” 议事堂的房间都是特制的,隔音效果很好,目的就是防止暗藏祸心的人偷听吕氏决策。高世伟能听到是因为他紧贴着门,族老们隔着一个房间,加上还在讨论心思没在那里,自然不会知晓故事的内容。 “历史,我们吕氏的历史。”吕当正没有详细的解释什么。 不约而同的,所有族老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过了片刻,还是大族老:“都是些历史了,老提那些作甚?” 他挺直了腰板,话语中满不是自谦,可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傲。吕氏就是这样,荣耀都被编纂进了史书,你想无视都做不到。 “那这件事?”高世伟挑了挑眉,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端倪。可他还是不甘心,仍抱有一丝希望问道。 “刚才的故事高先生也听到了,我们吕氏驻守中北城给各路诸侯提供人才,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数百年来每一任吕氏族长都是兢兢业业的遵守祖训,没有半点敢怠慢的。总不能传到我这一代,就坏了祖宗的规矩,等到百年以后,我等也不好和祖宗交待啊!” 诸位族老全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哪怕平日水火不同的派系都没有出言反对。他们吕氏虽然落魄了,但远没有中落到能被一位小小的诸侯吞并,就算要来,也是寒州候那种衍朝册立的诸侯王有资格。 吕当正拱了拱手:“相信诸位族老也是和我一样的看法,太守大人的请求,恕我们不能从命了……” “无妨,这只是鄙人的不成熟的建议,让吕族长见笑了!”高世伟一掀襟袍,起身作揖行礼,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那就告辞了,希望过几日的族比中,我们看上的人才,还请吕氏割爱啊!” 吕当正起身回礼,客套的说道:“哪里哪里,我们还想请高太守的眼光不要太高,看不上族中那些不成器的孩子!” 寒暄过后,高世伟拒绝了吕当正正午用餐的邀请,有说有笑的出了议事堂,寒暄的客套话一直到了吕氏的大门口。 “既然高先生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远送了,族比那天,还请高先生移步,到寒舍用餐,让我们把酒言欢,好尽了地主之谊!” 高世伟接过门外候着的侍卫递过来的缰绳,轻巧的翻身上马,在马背上畅怀大笑:“一定一定!吕族长,那今日我就告辞了!” 几人一路向东,再也没有回头。 正午的日头向西方偏移了一点,阳光更加刺眼了,已经策马出了中北城的高世伟突然驻马不前,回身看了城池的轮廓一眼,心中冷笑道:“既然吕当正不识抬举,那就让你们整个寒州吕氏全部葬身在马蹄之下!” 二. 吕正蒙穿过藏书楼附近的树荫时,听到了蝉鸣。 阳光正好,蝉也叫的有气无力,如同他的心声一般。 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戒备森严已经悉数撤去,藏书楼附近都是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心中如同荒芜的土地长满了杂草,乱糟糟的。 他刚才其实有许多话要跟族长说,毕竟这一次机会他拼了命跟吕普打架换来的,他想说蛮族要入侵,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好几天,已经到了如鲠在喉的地步,不吐不快。再者就是关于吕岩的惩罚,他想说有什么冲着他来就好,不要把无妄之灾强加到别人身上。 可是他不能,他也没有机会,现在回想起吕当正讲的故事,还有那位做客的太守,他就浑身冰凉。 是恐惧。 那位太守他见过,那天月圆之夜他发病,他在中北城外的密林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胡林,他见过那位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太守。他对那个牵着黑骏的蛮族人说,他对中北城垂涎许久,他的记忆力极强,那个人就是他,绝对不会出错的。 从中北城回来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暗示自己那只是幻境,而这几天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吕氏似乎隐隐佐证了那的确是他的幻觉。就在他都要信以为真的时候,高世伟出现了。 那可是下望平原的诸侯啊?!他要是真的私通西岭蛮族,真到了那一天还不是无声无息的大军压境?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平日里基本很少见到吕当正,这在族比前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何况他还被下了禁足令。他现在很想找人说话,就算那人没有办法,可只要相信他,能跟他说说话就好。 可到最后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来这里六年了,所有人都疏离他排斥他,哪有朋友可言呢?他思忖过,到底是吕氏对宗族成见太深,还是他做人太失败呢? 他不知道答案。 想着想着他就出了藏书楼的范围,来到吕氏族内的路上,余光扫到了许许多多对他指指点点的少年,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他差点把吕普打死的这件事。 “真是……真是难办啊!”他懊恼地挠了挠头。 吕氏的少年们对停在那里的吕正蒙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三五个一簇的人群。吕正蒙对此置若罔闻,一片树叶飘飘荡荡的落在了他头上,他拿下看了看,紧紧地握在手心,同时下定了决心:族比,他一定要在月末的族比上取得好成绩,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吕氏的族长! 历史: 纵观飞将军吕正蒙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与他不顾戴天之仇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他从军时与他称兄道弟的张安国,当时他不过是随军的一个掌印官,在平蛮使耿东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那一年是乱世十八年,他十八岁。 耿东大人作为平蛮左先锋,驻守望月岭西北方向,连战连捷,让蛮族一时寸步不得进。蛮族人都畏惧他,说他是李振飞第二,谈之变色。 他们在那个关隘坚持十天有余,粮草之路被蛮族一伙士兵以死为代价切断,他不得不派吕正蒙去望月岭总关隘调粮。那时粮草正缺,他多次派人无果,还是吕正蒙自告奋勇,他主动要求去取粮。 吕正蒙这样做是有底气的,因为分配补给位于最后方粮草大营的军官正是他的好友——英王义子苏墨白,他相信凭借两人的交情足以借到足够的粮草。 事实上他成功了,可当他押运粮草回去时,那处关隘燃起了雄雄大火,逃出来的士兵说平蛮使左先锋耿东大人被害,凶手就是张安国。 原来在吕正蒙借粮的这三天,蛮族人知道粮草匮乏,一直派人在阵前劝降。张安国为了贪图蛮人的赏赐,勾结耿东手下另一个部将,趁他没防备,就闯进营帐取下他的首级,开城向蛮族投降。 想着耿东大人曾对他的照拂和期望,想着闲暇曾与张安国喝酒,那人说得此生所念不过北原安定,愿天下再无狼烟,他感觉受到了欺骗,那些话现在想起是莫大的讽刺,这无疑背叛了他们二人共同的理想。他一怒之下,决定擒杀张安国,用他的人头祭奠耿东大人。 可要在蛮族的千军万马中诛杀叛将张安国,这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连耿东的亲信都不愿意送死。最后他只召集到了一支十二人的队伍,飞渡天险露水涧,奔袭千里,跃马横刀,生擒张安国。 那时的张安国在蛮族大营中饮酒作乐,看见吕正蒙就跟见了鬼一样,当场吓得疯癫,半人半鬼一样说着胡话。毕竟没有人想象,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最后他成功将张安国押解到望月大营,亲手杀掉了这个叛徒。 而还有一人,则是高世伟。这个天下大乱最早勾结蛮族的太守,致使中北城被屠,令他无家可归,没有什么仇恨比这还要令人刻骨铭心。 可是对于这个家伙,所发生的事情就称不上传奇了,当时已经统帅千军的吕正蒙因为气急差点犯了大失误,幸好他的副手、同为好友的温城即使喝住了他,他这才清醒过来,堂堂正正击败了他。 那时高世伟见势不妙,想要投降,照理说他有五万士卒,已经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可吕正蒙还是下令坑杀了所有降卒,将他曝尸荒野,人头置于埋葬五万降卒的叛军冢上。 吕正蒙事后一人站在叛军冢前,望着他那死也不曾闭上的双眼,流下了眼泪。时隔十五年,他终于为中北城的所有百姓报仇雪恨。 高世伟至死都没有想到,当年的中北城还有一个人活下来。 原来在中北城遭到屠戮以后,高世伟在蛮族的支持下在北原越发嚣张,他麾下的军士无恶不作,曾多次屠城。后来有大军征讨,他就离开北原到了西岭,彻底沦为了蛮族的走狗,被赐姓阿史骨。 吕正蒙后来成为统帅之后,曾经多次想要杀掉这个北原的罪人,可不是高世伟龟缩西岭不出,就是他要率军迎战别的诸侯,双方一直错开,直到轩朝建立前夕,他才解决掉这块心病。 按理说大仇得报,理应十分兴奋,可报了仇的飞将军却感觉不到一点快乐,他杀了寒州的罪人之后,竟然迷茫了,心里说不上的堵塞难受。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只是他执念太深罢了。 纵使吕正蒙还记得那些人的音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那些欢快时光,再也回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不速来客(七) 一. “此人狼子野心,不过是占领了下望平原,就想要吞并我们吕氏!要是真给了他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还不敢去攻打东州以争天下?真是笑话!笑话!” 大族老的嘲讽声回荡在整个议事堂。 吕当正送走高世伟后,诸位族老们并没有如同少年一般散去,而是依旧留在了这里。 五族老吕青期掀开茶盏,喝了一口,目光在首座的吕当正面前扫了扫,不屑道:“还不是我们吕氏如今势微?家族整体都不思进取,要是放在几年前,一个小小的诸侯敢这么放肆?吞并我们吕氏?他也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撑死!” 五族老说的含糊,可在座的都不是愚笨之人,谁也能听得出他话锋所指。 吕当正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他手里举着茶盏没有落下:“五族老这话说的可是严重了,吕氏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来‘不思进取’之说啊?” “奖罚不明,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不成方圆!没有规矩,我们吕氏不就是一盘散沙,这不是不思进取么?”吕青期梗着脖子瞪了回去。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吕当正笑着环视各位族老,“诸位族老都说说对吕普与吕正蒙斗殴这件事情的看法吧。” 众人一怔,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放到如此严肃的议事堂来说。 “严惩吕正蒙不就行了?他一个弃子,不知好歹,没有教养与人发生矛盾不是正常不过的么?” 冷了半刻场后,四族老不屑的说道。 这位座次紧挨五族老的四族老认了吕普为干孙子,平日两家人关系很好,吕普被打,他自然要讨回一个所谓的“公道”。 “对对对,吕正蒙那个人我看过一眼,才几岁大头上就有那么多白发了,我看是心力衰竭所致,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对待自己同族的人都下此狠手,一定要严加惩处!”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对对对,不能因为他是宗族的人就置身事外,这不让我们吕氏的规矩成了笑话么?” “吕正蒙就应当关进地牢一个月,然后上门给普儿磕头道歉,才能解决此事!”五族老见众人支持他,心里有了底气。 “对啊,对啊,这话有理啊!” 几位族老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了起来,都是说着要严惩吕正蒙的,一时间议事堂跟街口的菜市场像极了。 “都住嘴!”大族老苍老、威严的声音压过了一切,他扫视四周,每一位与他对视的族老全部低下了头:“成何体统?这是议事堂!不是街头菜市口!” 哄闹的氛围戛然而止。 大族老是上一任的吕氏家主,也是在场的族老们中年级最长的,他比族老们高了半辈儿,就连族长吕当正私下里也要尊称叔父,他一发怒,整个吕氏还没有不怵的。 等到氛围肃静了,大族老把目光对准了一直不苟言笑的吕当正,刚才在正座上冷眼相观的模样可都是落在他眼里了。他沉声道:“不知道族长有什么高见啊?” “高见谈不上,不过吕普和吕正蒙的事情,我倒是有一些眉目了。” 提到吕正蒙,大族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查的愠色。 众人都声讨一个小辈,这看起来有些小肚鸡肠,不过吕当正知道这都是在所难免的。 吕正蒙是宗族的人,可以说寒州吕氏如今落到一个小小诸侯都敢声称吞并和东州宗族的冷漠是不无关系的,再加上快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宗族对他不管不顾,才惹得了吕正蒙如此凄惨遭遇的事端。 “吕正蒙和吕普打架的起因是因为吕风,吕风因为凑不够族比的人数就把他算上了,吕普年轻气盛,平日就看他们那一伙人不顺眼,所以让吕岩借族比的名义约到了偏东场,才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吕当正把玩着茶杯,说话慢斯条理的。 “族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普儿现在重伤垂死,我吕氏险些少了一位绝话,径直向屋内走去。而则是吕当正小心翼翼地向门外看了一眼,发现四下无人,紧忙关上了门。 “我这把老骨头受了风寒可没事,吕氏的未来可比这个重要得多,我来问你,你今日正午在议事堂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要不顾众议强行交好宗族?” 老人须发尽白,脸上沟壑纵横,显然是饱经风霜。如今的吕氏敢这么对吕当正说话的,唯有大族老一人。 “当然是真的!”吕当正端来了一盏茶,迎面对上了大族老的炯炯目光:“既然能和东州宗族交好关系,重振我们吕氏的名声,我就是背负一些骂名也没什么。” 大族老仔细看着吕当正,发现这么久的时间他还是没有看透这个侄子。 吕当正的父亲早逝,可以说吕当正是他看着长大的。六年前因为衍朝灭亡导致天下大乱时,他这个在位时间最长的吕氏家主因为家族内乱被迫卸下族长之位。那时候新任的吕氏族长候选人有很多,吕当正是势力小不起眼的那个,可就是族长任选的那一天,吕当正煽动大部分族人以脱离宗族为名号,联合族内大大小小的势力,一举登上了族长的位置,并且以强硬的手腕清洗了不服他的那些人。 “当正,我记得你当上族长那一年是幽帝十二年,你是用了那时候族中内乱对宗族不满这个名义,煽动了大半数的族人才当上这个族长的,现在仅仅才过去了六年的时间,你不怕吕氏内部又产生什么大乱子么?” “不是不怕,而是不会。”吕当正欠了欠身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叔父当了二十多年的族长,一心一意的为吕氏大业牟利,可惜时运不济,凑巧碰上了天下大乱,不然估计现在这个位置还是您的。” 大族老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现在时局不同了,天下还是大乱,只不过乱中带着平稳,诸侯们都在积蓄力量,谁也不敢真正的对大位动心。所以说,这是我们吕氏的好机会。” 大族老挑了挑眉:“什么机会?” “叔父有所不知,这一次宗族有求于我们,与他们交好,远没有族老们说的那么严重。”吕当正从容不迫,带着自信:“叔父可知这回宗族为了拿走祖先留下的那副画,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画?他们不是要祖先的佩剑么?”大族老吃惊的问。 如今寒州吕氏最珍贵最值钱的物件,就是先祖吕天阳留下的佩剑“天涯”。天涯剑是吕天阳的佩剑,死在这把剑之下的敌人足有上千,为开创伟业立下了赫赫的威名。 “那是祖宗留给我们的镇族之宝,怎么可能因为一封信,我就这样拱手相让?”吕当正说着又从怀中递过了一封信:“宗族传了两份信给我,第一封就是今日议事堂族老们传阅的那一封,礼节性的话偏多,第二封才是真正的信。” 大族老半信半疑的接过了信,眯着眼借着如豆的灯光展开了信。 “叔父你看,”吕当正往纸上一点,“宗族说了索要之物并不是祖先的佩剑,而是当年元帝姜天昌留下的四份残图之一的‘江山社稷图’。祖先的天涯剑可是灵器,是传说之物,怎么轻易的送出去?” 江山社稷图是当年衍元帝姜天昌打破灵族统治后得到的一份残图,有市井传言那是灵族统治北原千年积攒下的财宝的藏宝图,可惜姜天昌派人大力寻找无果,最后只得把他当作赏赐送给了吕天阳。 大族老仔细看完信纸,直接搁置在了桌上,“如果只要‘江山社稷图’也没什么,这市井传闻做不得真,史书上可有记载,当年不知道动了多少人力物力去找宝藏,结果最后都是一场空,宗族想要这个就给他,再者说这报酬……” “报酬可是丰厚得很啊!”吕当正接过话茬,声音幽幽地。 “凭一份半真不假的残图,就能换来部分子弟去东土当差,还予以厚禄,这可不是亏本的买卖啊!”大族老把目光投向了吕当正,“当正,如今你可是狡猾了,没有把这件事公开,是不是想就让自己的后人去东土当差啊?” 吕当正摆了摆手,脸上堆笑:“哪里哪里,东土任意一个诸侯国都比寒州整片土地富庶,这种出人头地的好差事我怎么独吞?这不是告知叔父了么?”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好,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要张扬,等过两天到了议事的日子,和宗族交好的这件事我允了。”大族老起身。 吕当正作揖行礼:“那就多谢叔父支持了!” 大族老推开书房的木门,窗外悠扬的笛声已经停了,他望着天上那轮才从云中冲出来的明月,冷哼了一声,大步地离去。 没等他走多久,本应只有一人的书房突然又不知哪里冒出了一个人,他气息隐匿的极好,要不是在朦胧的烛光下可以看到那人的影子,必会认为其是鬼魅之身。 “看来表面光洁的吕氏内部,也分为诸多派系啊,族长你和大族老这一密谈,可把其他族老的利益全部私吞了啊?”那人声音带着笑。 吕当正似乎把这种关键事情被他人听到毫不在意,“暗鸦的人也多管闲事?我给了你们足够的金印,去做该做的事情吧,不要打扰我读书了。” 本就朦胧的灯火突然一闪,暗鸦的人立刻无影无踪,偌大的书房只有朦胧的光晕,吕当正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不速来客(八) 一. 随着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的到来,一时间人们的心思都被吸引过去了,少年们讨论的不再是吕正蒙和吕普的斗殴,而是统一的把矛头指向了高世伟。心高气傲的少年们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一个小小的诸侯妄图吞并吕氏,这不是坐井观天痴人说梦的呓语么? 在外人看来意见向来不合的族老们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统一,认为这些族老必定是同仇敌忾,可惜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一天后议事堂曾爆发过多次争吵。 起因还是东州宗族的那一封信,即使吕当正说了宗族要的是江山社稷图而不是灵器天涯,大部分的族老还是不同意重新与宗族交好。可以五族老为首的几人势头终究是压不过大族老和族长,最后这件事还是被吕当正以强硬姿态的坚持下通过。 只不过最后利益的瓜分,其余的族老有没有分到一杯羹,那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谈的了。 吕氏内部不太平,民间市井上也是同样于此,有略懂占星之术的人说,曾看到岁星脱离了原有轨道,有向北方偏移的痕迹,也是那晚,有人看到五只蝙蝠列队划过吕氏上空,来回折返。 岁星在民间传说是福星,偏向北方,自然就是寒州的中北城。蝙蝠是寒州吕氏的家徽,而五只蝙蝠更有“富禄寿禧安”之意,两者联系在一起,无不是昭示着吕氏将要中兴。对此,吕氏上上下下表示着缄默。 这一年已经是乱世十二年的六月二十,距离衍朝灭亡已经有了六年之久,距离世家们的族比,还有十一天。 中北城吕氏,西厢房。 有鸟落在屋旁的黑樟上,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叫。 西厢房是吕氏以前鼎盛时期用来招待门客特意建造的,寒州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文人或者大贤落魄时寻求过吕氏的帮助,曾有很长时间这里算的上名胜。 可是衍朝末期世道乱了,强大的吕氏在乱世元年的那天的“中北之乱”中首当其冲,不仅元气大伤,对待那些闲云野鹤的态度也变了——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救济别人呢?渐渐地,这里就很少有人居住了。 正午的光辉是金色的,几缕阳光穿过茂密的枝桠正好落在屋里,让吕正蒙头上的华发闪闪发光。这是他被禁足的第二天,昨日从议事堂出来之后没多久族卫就把他“请”到了这里,让他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反省。 从西厢房这边可以远眺到彩香亭,离远了看余晖打在上面,那些花朵仿佛点缀了一层碎金。美景固然养眼,可吕正蒙没有心思看。 “读书误我三十年,几回醉把栏杆拍。” 吕正蒙收回远眺的目光,读着墙壁上不知道是哪位先人刻下的诗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望着那片刻了字的墙壁,用指尖轻轻地蹭了一下,就马上收回了手。这间屋子年久失修,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过了,纵使凄凉如此,墙上刻痕之深仿佛昨日,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他吹去指尖的浮灰,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人和他一样满怀愤懑或者郁郁不得志,在此客居。那人夜间看着窗外繁星点点,酒意上头,挥剑在墙上留下了如此文字。 “读书误我三十年?他难道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读书没有机会么?”推门进来的人一声冷哼,对此有些愤懑与不屑。 老人推门进来时带着刺眼的光,等到他缓缓走进了,吕正蒙才确切的看见那人模样。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方颅且高颧骨,脸上泛着病一样的青色,身着褐衣,手里抓着一本书,腰间酒壶的盖子松了,隐隐有酒香飘荡。 “老先生是?”吕正蒙迟疑了。 推门进来的老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他在打量老人的同时,老人也在打量他,上上下下扫过几眼后,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吕正蒙的头上。准确的说,是他头上生长的那些华发。 这是吕正蒙第一次见到老人,可老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吕正蒙,他来寒州三月有余,居住吕氏每晚都能碰巧遇到这个少年,他本想着不过是个巧合,并没有在意。他不请自来,独居这片吕氏已经荒芜许久的屋子,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可不成想在这里还是能够碰上他,这已经算不得上巧合了,老人想这或许就是上天让他和这个少年相见。 老人把腰间的酒壶解下,仰起头大灌了几口,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奇怪,奇怪……” 吕正蒙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头发。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很引人瞩目,见过他一面的人,第二次相遇时不一定能够记起他是谁,可只要一说头发中生得许多白发,那人定会恍然大悟,出门在外,少不了别人指指点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一次他在族内被栽赃偷了东西,有明事理的人一眼就指出并不是他做的,因为吕正蒙的头发实在是太特别了,如果是他做的,那明显的特征很难被人忘记。 “有什么好奇怪的?”吕正蒙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好奇,他早就厌倦了。 他私下里也是找过靠谱的医师诊治过的,可谁知给他号过脉后医师摇了摇头,语气深长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头发灰白是先天而来的气血两虚,至于你身上别的病状,是我行医一生从未见过的,你有空可以常来我这里。” 那位医师不仅诊治出了他头发异常的原因,好像还把他隐藏不愿意告诉别人真正的病状看了出来,吕正蒙有一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几乎是落荒而逃。 老人只是笑。 吕正蒙有些发蒙,他起初以为老人是说他的头发奇怪,可谁知老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绕着他走了几圈,甚至靠近用鼻子嗅了嗅。 看到少年露出不解的眼神,老人向后退了一步,“我说的是你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 少年怔了一会儿,扯起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用鼻子一闻,确信没有什么酸臭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和树叶的清香。他抬起头,满脸不解,虽说自己衣服少的可怜,但每件最起码都是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老人看着吕正蒙傻傻的表情,忽地一笑:“不是你衣服上的味道……” 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吕正蒙以为不过是老人家无趣拿他开了一个玩笑,并不在意。可老人那好奇的目光并没有从他身上挪去,上上下下扫视半天之后,视线对准了他的头发。 又来了,怎么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绕不开这个话题?他早就受够了,“老人家,我这头发不过是……” 他的解释没有说完,就被老人开口打断,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眼光看着吕正蒙:“小子,你是不是想说你的白发是先天气血两虚导致的?” “难道不是么?”吕正蒙梗着脖子,一副较劲不想落得下风的模样。 “当然不是!为你诊断的医师何其蠢哉?”老人摇了摇酒壶,一脸不屑:“这只是表象,只观其形未得其神罢了……” 听着老人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自傲和对世间一切的鄙夷,吕正蒙不打算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他猜这人身份可能是自己道听途说中的腐儒,有一肚子学问,总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目空无人,平日不是怨天尤人就是自怨自艾。 “老人家,您请回吧。”吕正蒙摇了摇头,背过了身,“我只是犯了一个族规在这里禁足的小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学问与您对坐论道。” 听到吕正蒙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老人脸上一红,不知道是酒劲上涌还是被一个毛头小子看不起而表现出的羞愧:“小子,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不想知道你这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想……”吕正蒙头也不回,打心底笃定了这不像是一个好人:“就是知道又怎么样呢?这是顽疾,没有百八十个金印可治不好,我可没有钱。” 听到这话,老人更加好奇了,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能啊,吕氏子弟怎么可能因为钱财发愁,就算是普通的吕氏子弟,也没有资格被禁足这里啊?” 吕氏自从中落以后,西厢房这边就是空着的,想当年这里居住的不是世间绝话带着嫌弃,“是大哥,族比近了,大哥说要找你去练习一下参加族比的阵型和谋略,要不然我才不来这个鬼地方呢……” 吕正蒙摇头:“去不了啊,如你所见,我被族长下令禁足在这里,不能随便出去的。” 他对上了吕然的目光,吕然看着对方怯怯喏喏的样子,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吕然心想你连五族老的孙子都敢痛下杀手,一个小小的禁足令就把你吓到了? “不能随便出去?”吕然故作无所谓的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大哥还说等你到了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吕岩捞出来呢,现在看你也没有那份心,那就让那个可怜鬼在地牢慢慢待着吧……” 吕然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等等,吕然!”吕正蒙焦急的叫住了他,“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去,你们就会想办法把吕岩救出来?” 背过身的吕然偷偷一笑,心想二哥教给他的计谋果然好用。他咳了一声,身子转过来的时候表情却是无比的严肃,无所谓的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你不去,吕岩估计要在地牢住个一两个月。” “我跟你去!” 吕正蒙被说动了,快跑几步跟上了吕然的步子,两个少年并肩慢悠悠地走出了西厢房。他们走后,那只被吕然惊走的翠鸟又盘旋飞了回来,翠鸟仿佛与树梢上的绿色融在了一起,不知疲倦的叫着。 屋内的老人望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头:“奇怪,我明明感觉到了灵器迪尔利亚未姆(注1)的气息,竟然不是暗鸦的杀手,而是一个吕氏少年?奇怪,他身上怎么有这么浓重的月华之力?” 老人思绪飘回了三个月前,他感觉就算是那个强大的灵族人体内都没有蕴含如此强大月华之力,怎么会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出现?况且还拿着暗鸦最珍贵的武器? 老人感觉事情有意思起来了,他并没有急着追出去,反正听少年说要禁足这里,接下来少不了和他接触。渐渐地,他感觉这一次寒州之行不会无趣。 注1:迪尔利亚未姆,是灵器明月的星文,星文是南境灵族、太族共同使用的文字,流传天下的灵器都有星文名称,不过极少人知道。而对于一把灵器,呼唤他的星文,是代表着尊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东州来人(一) 一. 同年同月同日,寒州望月岭,日照当头。 山路蜿蜒且崎岖,一行人在这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 望月岭是寒州与月州的交界处,地势险要,不少文人曾经在这里登高感怀,眺望两州的胜概,曾经成为一个好去处。不过现在世道乱了,自从五年前两位诸侯曾在望月岭之下交战后,基本就没有人踏足。 山谷间传来了风声,刚抽芽的树枝颤动,翠绿的叶片也应和起来,上上下下节奏的随着跳动。风吹过了山涧,越过了树梢,最后消散在了一座亭子中。 这是望月岭上依山建造的一个简单亭子,没有过多的鎏金描漆,只是简简单单装饰了一番,都是木质的饰品,虽然简陋,但是别有雅意。想必是当年曾在此吟诗作对的文人留下的。 不过荒芜许久的亭子里,今天破天荒地坐着一行人。 “望月岭是近路,只要不出三天时间,我们就能抵达中北城了。” 石凳一侧的人开口说话。他打开竹制的木筒,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绘制精良的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这是一张做工用料都是当世之最的地图,用的是羊皮,每一个地点关隘都有标注,详实无比。这样一张地图,能省去斥候侦查几年的功夫。 另一个人对他的建议似乎有着不满,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另一个方向:“为什么不从官道走?如果从阿古斯山和望月岭之间那条大道走,可以省不少力气。” 北原三州的地势如同一轮弯月一般,衍朝的前几位皇帝都把修路作为了头等大事,为了就是让三州之间有着良好的照应,一旦出了意外可以火速抵达。 “官路虽然好走,但是阿古斯山有部分毗邻西岭,万一那些不长眼的蛮子扰边犯境,战火四起,岂不是耽误了许多功夫?” 听声音两人都有了一定的年纪,可他们披着宽大的袍子,穿着精致紧身的褐色鹿皮轻甲,领子都是高高束起来的,很难看见他们的脸。 “五哥、六哥,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石桌另一侧站着的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着不耐烦:“这一路你们一直吵,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殿下在这里就是想找个地方歇歇,你们能不能安静些?” 女人的声音虽然温婉,但现在也有了怒意。 日光偏移,亭子上方的红瓦一处有了漏洞,恰好打了进来,把女人的半张脸映成了金色。她抬起手下意识的遮眉,如白玉般的手腕露出了半截,令人侧目。 “沈姨,消消气,五叔叔和六叔叔都是有自己的考量,我可没觉得他们烦。”亭子内唯一坐着的少年笑了笑,他头上戴着茅草编织的斗笠,腰间挂着翠玉般的剑鞘,声音透过两层薄薄的面纱,温润如同春风拂过。 看起来是贵妇的女人稍稍低头,把腰间系着的水囊解了下来,递到了少年的身边,恭敬的说道:“殿下,你可不要顺着他们两个,本来大哥让您这一次出来就是让你看看风景宽宽心,结果一路颠沛不说,还总是有人吵闹,这可是违背了这次出来的初衷。” 少年接过水囊,浅浅地喝了一小口,旋即拧上了盖子:“叔叔们,外面天气热,来亭子里歇歇吧!” 亭子外面站着四位黑衣人,他们分别驻守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每个人腰间都是别着长刀,神情冷峻,不时地扫视四周。 这个小小的亭子周围竟是有着八个人!其中七个人全是少年的护卫。 无人答复,少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起身:“那就走吧,休息的差不多了。” “殿下,您看是不是绕绕路,山路崎岖,可是不太好走……”看到少年站了起来,劝诫走官路的黑衣人恳切的说。 “六叔叔,我知道你怕我身子弱,吃不了这个苦。本来这一次就是我求着和各位叔叔出来走走的,也不好这样的耽误时间。”少年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最近可是有好好习武,这点苦头算不了什么的。如今的大事,是尽早赶到寒州,拿到江山社稷图才是。” 话音刚落,东面就有一只紫翎的鸽子飞了进来,羽翼扑哧扑哧的扇了几下,这才平稳的落在了桌子上,额头一点点的,脚上绑着小小的竹筒。 女人把竹筒里的信纸抽开,仔细的阅读起来,目光每扫过一行字,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三哥来信,说是在后方发现了疑似山贼的踪影,让我们赶紧动身。” “山贼?这月州边境如此荒郊野岭的,就是落草都没有地方,怎么会有山贼?”老六把信纸拿了过来,心里没由来的升起疑惑:“除非,是有人刻意找我们麻烦!” 回答他的是一声急促的箭啸。 羽箭的翎毛摩擦空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老五眼尖,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了是北方传来的声音,当即怒声吼道:“敌袭!保护殿下!” 他立刻站在了少年的身后,当即从披着的大麾里伸出双手,放在胸前形成了拱形,食指上黑曜石的戒指闪过一丝流光,旋即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如气体般蔓延开来。那只射向少年背后的羽箭进了亭子,竟然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抵挡了一般一样。 一击未成,这下不仅是听力极佳的老六,所有人都听到了连成一片的呼啸,不下百余只的羽箭破空御风将至。 箭雨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 亭子内的两男一女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三人成犄角之势把少年围在了中央,同时全部伸出了双手,他们每一个人的食指上都佩戴着一枚黑曜石的戒指。 三人的双手开始不约而同的在空中刻画着轨迹,那是难以懂得的玄奥符文,但显然三人都是烂熟于心,开始和末尾的时间丝毫不差。 三人共同完成的时间,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时间的流速也变得慢了起来。那些疾驰的羽箭经过外面四人的挥刀阻挡,已经很少能飞进亭子,就是力有不逮的漏网之鱼,也悉数如先前那支羽箭一样在看不见的壁障下停住,然后落在地上。 秘术·玄固。 这是南境太族用来抵御秘法或者羽箭创作出来的防御秘术,他们自称为星之古神的后裔,可以利用刻画符文来凝结天地之间的星辉之力。而常人想要使用秘术,必须拥有黑曜石之戒增加对星辉的亲和。 箭雨未歇,可是那些足以穿膛破肚的飞矢再也没有一只抵达“玄固”的结界上,亭子外围驻守四个角落的黑衣人在结界升起之后,佩剑或者腰刀全部噌的一声出鞘,挥舞武器呈风车之势,硬是把自己周围的场地肃清了。 他们抽刀的速度极快,似乎连空气都能挥斩开来,刀影迅捷得让人眼花缭乱,更有甚者刀锋直接对准了锋利的箭簇,硬是活生生地把箭矢一分为二,金铁交接声不绝如缕。 “肃清他们!无论是山贼流寇,还是那些诸侯们不长眼的军队!”妇人柳眉倒竖,这位场间唯一的女性秘术大师动了真怒,她为了跋涉方便没有穿裙装,只是简简单单的布衣,可发号施令真有将军的感觉。 话音刚落,四个遭受箭雨丝毫没有后退的黑衣护卫立刻疾驰了出去,正午的阳光全部被黑色的布料吸收,他们就像是夕阳的夜色那般快速蔓延了出去,动作之快犹如鬼魅。要不是正午时分,一定有人怀疑自己见了鬼。 箭雨仍在不停的发射,粗略的估计足有上百枚之多,要知道箭矢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但两军交战绝对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消耗,只要单方面的屠杀碾压时减少步卒的伤亡,才会出动弓手,而面对步卒,弓箭是最好的武器之一。可惜今天发动进攻的人绝对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能够清楚的。 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吕正蒙和暗鸦的渊源要比他想象的深很多,更不会想到,这位大名鼎鼎征战神州的飞将军,差一点做了暗鸦的首领。可惜这一切,全部被上一任首领藏在了“明月”之卷上,随着他的死亡,这一切全部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东州来人(二) 一. “资因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一位学究模样的人在房间里摇头晃脑,他穿着长衫,背过去了双手。 吕然领吕正蒙前去的地方,不是演武场,而是一间雅致的屋子。吕正蒙认得这里,这是族内开设的蒙馆,一些普通门户的族人交一些银钱也可以上。他对这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很羡慕,可吕岩父母负担不起两人的银钱,他只能藏在门外的树上旁听。 屋子内里面坐着吕氏三兄弟,吕石为首位,他目光冷峻,一眼就能看出心不在焉。而他后面的则是并肩的吕辉与吕祥,吕祥托着脸正在看他的二哥,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他们是从后门悄悄溜进去的,一路上吕然都神秘兮兮的,吕正蒙问什么都没有回答。吕正蒙以为是要来什么神秘的训练场,结果却是来了一个屋子听人讲课,这跟族比有什么关系? “喂,吕然,你拉我来这干什么?”屋子内的气氛很严肃,吕正蒙拉了拉吕然的手肘,小声地问:“不是商量族比的方法么?” “你懂什么?”吕然白了他一眼,同样用了很小的声音:“这是族学中兵法最好的讲师李君,你以为族比的上阵顺序没有讲究?这都是学问!”说到这里他苦着一张脸:“对了,你可不要惹他生气,这个老先生脾气大得很……” 两人落座,跪在编制铺在地上的席子上,吕然装模作样地把襟袍铺在膝上,一震衣襟,拿起伏案上的笔墨开始在纸上写字。吕正蒙以为他在对先生所言做记录,可仔细一看竟是在画乌龟。 讲师似乎没有注意到从后门溜进来的两个人,看一眼手中兵书,又继续摇头晃脑:“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且事之至者,其言不足听也;兵之用者,其状不足见也。忽而往,忽而来,能独专而不制者,兵也。” “李先生说的是什么?还有,他说的这些和族比上阵顺序有什么关系?” 吕正蒙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讲师说的是什么,他虽然偷偷学过认字,但是他本来懂得的这些字连在一起从先生嘴里念出,就变成了云遮雾绕的天书。 “吕然,看你写的认真,定是对我所说有所感想,你说一说吧,刚才我讲的都是什么?”走到最前面的李君突然回身,正好看到两个人窃窃私语,他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吕然。 “这……”吕然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支吾着四处乱瞄,希望能得到帮助。 看见吕然语塞,李君面色阴沉得成了铁青色,他放下书卷,从怀中摸出了竹木的戒尺,大步旋风的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发现吕然还是没有作答,强硬的拉出他的左手,用力的抽了三下。 他下手极重,啪啪啪的三声敲击,每一次吕然都是一撅,身子乱颤,想要把手臂抽回去。可他这样一动,先生敲得更用力了,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左掌,也不知教书匠哪里来的力气,竟是让吕然没有挣脱。 吕然左手肉眼可见的肿了一部分,正常的肤色也变成了略微带着放过血水的猪肝,他疼得都快把脑袋缩紧衣领里了,他的面色不来就是太太健康的蜡黄,这么一弄,活脱脱一个病秧子。 “吕辉,你来说。”先生把头转了过去,回到自己的书桌放下了戒尺,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吕正蒙身前。 “是攻伐之道,”吕然站了起来,对此烂熟于胸,“出自先生手中所拿兵书的‘龙韬·军势’,说的是‘用兵的机密要藏在心中,而不是放在嘴上,机密不能暴露’。” 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下一下的捋着下颚几处胡须,“不错不错,你们几个,平日里就属你最认真、最用功。” “不过,既然你们长辈请我来开设私学,为什么要找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他兀地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吕正蒙。 彼时的吕正蒙还在悄悄地查看吕然的伤势,他小声地问为什么不过是回答不上来问题,就要挨这么重的打。结果小动作才刚刚开始,就被李君如电一般的目光盯住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是怪他的不请自来。 “先生,”吕辉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的行礼,“吕正蒙并不是闲人,他也是我们这一队族比的成员,先生今日不辞辛苦来教导我们,我想着吕正蒙也是我们的一员,才贸然把他叫来,聆听先生的教诲。没有一开始就把他叫过来,是我们的不对,还请先生见谅。” 他终于明白这堂刚刚开始的午课,李先生本来讲的“文韬·文师”突然转变为了“龙韬·军势”。这是故意刁难吕然,刚才的戒尺,不过是他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带过来的惩罚。 “哦……”李君拉长了声音,“原来是这样,既然是你们的成员,来这里听课倒是有必要,不过我要考他一下,真的有资格在此旁听么?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坐在这里的,我师从大家牧从云,我可不想这一身所学是对牛弹琴!” 吕正蒙疑惑了,他的确知道这个世道的读书人很少,基本只有世家子弟才能读书识字,平民基本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可他既然已经坐在了这里,为什么先生们的眼界不放的开些,认为有一般人听课是对先生们的侮辱么?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先生说:“吕正蒙,我且问你一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是……”吕然翻开了兵书,小声地打算告诉他。 可谁知先生眼力极尖,看准了吕然的小动作,在他翻开书的一刹那,立刻横眉剜了他一眼,盯住了他那只红肿的手掌,意味不言而喻。 “你可知兵法中的钓有三权?”先生接着问。 无人回应。 “恩德与道义,在‘文师’中属于什么样的核心啊?” “我……我……”吕正蒙支吾了半天,声音也越来越小,盯着自己的鞋尖,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君重重地一挥衣袖,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 “就连兵法中的‘文韬·文师’最精妙也是最浅显的一部分都解释不上来,我就算是接着讲下去,有什么必要么?我承蒙你们族中长辈邀请,在此私下教授,已经是坏了规矩。如今你们不但不尊重师长,还弄来一个没读过书的黄口小儿来唬我,这是侮辱我,侮辱先师,侮辱兵法!” 他起身把手中握着的兵书整齐的摆放在书案上,起身对着他们所有人说:“至于族比,想来我这把老骨头没有能力为你们安排些什么,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前门被他推开,清风卷了进来,吹得书桌上的黄纸哗啦啦的响,望着李先生离去的背影,这几兄弟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口中全是挽留之意。一时间屋子内就空荡了,只留下呆呆站着地吕正蒙。 他还没有从那些呵斥中缓过神来,心里只想问一句话,先生说了那么多,可是这些和族比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二. 吱嘎的一声响,西厢房进来了一位垂头丧气的少年。 老人还在那间墙壁上刻着诗文的房间,少年进来时他正仰头把酒往嘴里灌,面色微醺的他听见门响有些好奇,看见来人是吕正蒙后更加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有事么,怎么才去了两盏茶的功夫?” 吕正蒙是低着头悄悄进来的,他一路上避着人,一来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禁足时偷偷溜了出去,更不想被人看到脸上的沮丧。心不在焉的进来,看见老人发问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他现在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敷衍的问了回去:“老人家怎么还在这里?” “自然是等你。”老人嘴角勾了勾,让人看不出到底是真话还是玩笑。他看着这个三个月来每晚都去膳堂偷吃东西的少年,心中好奇大盛。 “等我?”吕正蒙苦笑了一声:“老人家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野孩子,哪里值得什么人等待呢?” 听着少年嘴里的自怨自艾,老人倒是来了兴趣,他正了正坐姿:“哦,你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可看见你挺焦急的,怎么回来就这个模样了?我看你的谈吐也不是不学无术的人,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吕正蒙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想回答。可老人也是不恼,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着酒,饶有趣味的盯着他,忽然间低低的,几乎是蚊鸣般的声音问出:“老人家读过书么?” “算是……读过一点吧。” “那老先生知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是什么意思么?”他抬起了头。 老人笑着捋了胡须:“这说的不是王朝的兴衰么?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所有人共有的天下。能同天下所有人共同分享天下利益的,就可以取得天下;独占天下利益的,就会失掉天下。” “哦,”吕正蒙木讷地点头,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我搞不懂这和族比的上阵顺序有什么关系?” 老人不答反问:“看来你是去听了一堂兵法,我且问你,是不是你去的时候先生才刚刚开始讲课啊?” “算是吧。” “准确的来说,你说的这个和族比没有关系,这是兵书《六韬》中开篇‘文韬·文师’的句子,讲究的是兵法的核心要义。”老人顿了顿,“不过……有可能是为了启发你们,有的先生喜欢以小见大,例如我,总喜欢说一个故事让学生领悟其中的真谛。当然也不排除那位先生不学无术,用这些高深的东西蒙混你们。”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吕正蒙忽略老人也是一位先生的事实,也忽略老人的猜测。他在蒙馆外偷听过李君授课,每一次都是人满为患,就连几位族老对他都是很尊敬,看来不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 老人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他还是沮丧。他的记性是极好的,在东州的那几年就识了字,平常族学开课的时候他都会躲在角落里偷听,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溜进藏书楼自己偷偷地看。虽然背下了很多本书,但其中讲了什么他真的不明白。 老人放下了酒壶,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你是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叹了一口气,把酒壶放下站了起来,走到了吕正蒙跟前: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想错了,你不是吕氏的贵族子弟。现在这个世道,普通人读不起书,教书的祖上也多半是一个贵族,胸中自有傲气,他们不愿意教普通人,即使讲书,也是照葫芦画瓢,书中所说自己都没有实践过,自然只能纸上谈兵说一些大道理。” “熟不知,这天下多少人想要读书却无书可读呢?”老人用力地一挽袖子,仰起头把酒壶举到最高,一饮而尽。 老人像是醉了,在屋内走步跌跌撞撞的,眼中清明之色渐渐褪去,逐渐变为了一种愤慨,所说的也是玄奥起来,吕正蒙只能听懂一知半解,但是没由来的感觉老人说的是正确的。 若干年后,轩朝建立之时,吕正蒙已经从一个无知的少年变为战无不胜的飞将军,神州大陆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威名。一天他路过书堂,听见朗朗的读书声不由停下了脚步,悄悄望去发现里面大多是布衣的平民子弟,眼睛忽地湿了。 教书的先生正在不厌其烦的一字一句解释给少年们听,有的少年蹙着眉头,但经过老师的释义后眉峰都舒展开了,显然是明白了其中深意。那一刻他心里没由来的自豪,追忆起了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模样。 他想,老师终于做到了,做到了前无古人的壮举,他做到了天下人人有书读,天下人人能读懂书的地步。那时已经是乱世二十九年,轩朝历法天启三年,他的老师已经去世十年之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东州来人(三) 一. 入夜。 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膳房中亮着几点烛光,四个人影被幽黄色的光芒投在了窗纸上,给这个地方徒添了几分可怖的感觉。 一人大口咀嚼着食物,一边发言,满口都是嘟囔不清:“真倒霉!幸好晚上膳房还有食物,不然我非得饿死不成!” “你别动那只熏鸡,给我留着!”窗纸上的人影突然变大了,另一个少年伸手去抢食物,衣袖摩擦之间烛光忽地一闪,火光摇曳着差点熄灭,“那还不是你?要不是你把吕正蒙叫来惹了先生生气,咱们哥几个会被家里罚的晚上不许吃饭?” 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拎着一只鸡腿的少年顿了顿,他那本来就瘦削偏黄的小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更甚了,白了旁边的少年一眼:“我说三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是奉了大哥二哥的命令,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今夜偷偷溜进膳房的四个少年就是吕氏四兄弟——吕石、吕辉、吕祥、吕然,讲师负气离开可不是小事,这件事传到了他们家里,作为惩罚就是今晚不许吃饭。 少年们才十四五岁,虽然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光,一顿不吃倒不是忍受不了,只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明明是吕正蒙把人气走的,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几个吃饭?吕然和吕祥一合计就跑出来了,即使是吕石也没有反对。 “这件事情怪我。”旋即屋子内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是我没想到先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要是早点把他带过来,就不会这样了。” 不等吕辉抱有歉意的声音落下,吕祥连忙咽下了一口:“这可跟二哥你没关系,是李先生太死板了……再说给咱们哪一个教书的先生不都那个样?平日里都傲得很,都是鼻子对着你说话。” “这件事要我说谁都不怪!就是怪也要到吕正蒙的身上!”吕然一瞪眼,咽下了一大口鸡腿肉,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要不是吕正蒙不学无术,先生会被气成那个样子?” “小然这句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吕祥伸出了油腻腻的大拇指,“吕正蒙确是有问题,先不说那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没有答上,难道还不会跟先生说句软话?就连挽留也没有挽留,我看他真是一只白眼狼!” 吕然笑了笑,“其实当初大哥选择吕正蒙,我着实是吃了一惊,后来发现这家伙武艺倒是不错,胆子也是不错,可论做人可真是差的远了,就算他不是因为宗族这个身份受欺负,平日里他那样也少不了苦头吃!” “最开始我选择吕正蒙,是打算族比的时候让他第一个出场,以他的能力足以击败对方两个人。” 一直沉默的吕石终于开口了:“现在看来他不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已经这样了,那就让他作为我们的棋子走下去吧,反正最后他完上前一步,推开了膳房的门。 老人快速的把吕然几人吃剩下的骨架麻利的收拾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走到了左边墙角柜子上放着的一个铁盆,揭开布帘就把熏鸡抓在了手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熏鸡在手,天下我有!” 脸上都是满足的神情。 吕正蒙摸不清老人的性格了,他刚才衣衫猎猎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可拿到熏鸡之后就变得猥琐起来,完全不似刚才风度翩翩。他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了,腹中咕噜噜的乱叫,拿起一只熏鸡就啃。 白花花的油腻沾在了他的拇指上,吕正蒙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大口撕咬着,浅黄的鸡皮被他拉起了一个弧度,可没等停留一瞬就被他送到了嘴里,狼吞虎咽的咽了下去,似乎想把刚才的糟糕心情一起消灭。 “拜托,你哭什么啊?男子汉大丈夫,没听说过流血不流泪么?”老人看不下去了。 “我……我哪有?”吕正蒙嘴里的肉没有咽下去,有些嘟囔不清,可能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不过这么一张嘴,倒真是感觉有些咸咸的,有些苦苦的。 老人拎着半只熏鸡来到了窗边,他没有样子地往桌子上一坐,眼里都是鄙夷:“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么?就跟被人抛弃的小孩子一样!不就是说你一句坏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有人骂我,我就骂回去!有人打我,用拳头打回去不就得了?”老人从腰间拧开了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要不你就原谅他们,这个样子可不像话!” “老人家……你……你不会懂的。”吕正蒙抬头看了他一眼,悄悄抹去泪珠,把半个鸡腿送到了嘴里。 老人坐在窗边,灰白的两鬓被月光彻底染成了银色,弯腰轻车熟路的单手打开下方的柜子,看也不看就从第三层格子中摸出一个辣椒,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要不这样吧,我收你为徒,如果你想骂回去,我可以教你不吐脏字的方法;你想打回去我可以教你武艺,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种,再不济你跑路也不是问题;或者我可以教你宽恕和仁爱之道,学了那些你的眼界就会放开,任何人对你的侮辱和诋毁都可以当作蚊虫鸣叫。” 吕正蒙呆在了那里,看着挺直腰板的老人,感觉一瞬间他又变了,变得威严和陌生起来,像是远方的阿古斯山。 历史: 关于夫子为什么收吕正蒙为徒,后世一直众说纷纭百口不一。 当然不止一位史学家有此疑问,就连夫子的亲传弟子也有疑问,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这位飞将军,见过一面的只有卫康等少数几人。 后来吕正蒙声名鹊起,服侍老师的卫康提出了疑问:“老师,你为什么要收小师弟为徒呢?莫非已经料到了他日后会有如此成就?” 那时候夫子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看见服侍自己最周到的弟子问,躺在竹椅上的他笑了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最先看见你小师弟,他还是一个孩子,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和怀揣的重宝,说实话他当初的身份很特殊。” 卫康轻轻地扇了扇蒲扇。 夫子继续道:“那时候的他是一块未加任何雕琢的白玉,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会什么颜色,但如果是黑那无疑会带来很大的灾难,所以我想最好是开导他一下,省得他以后走上歧路,不过我更怕教了他以后他走上了更大的歧路。” 说到这夫子笑了笑,显然对这个最小的学生很满意:“他那样的身份,注定是不会平凡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让我下定这个决心的,是他的表情。他那夜自我埋怨和流泪是在太让人放不下心了,那样一个软弱又坚强的人,如果在乱世随波逐流不是太过可惜?” “后来事实证明,是我当初多虑了,他无论处在什么位置,都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少年,是那个看似软弱其实无比坚强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东州来人(四) 一. 叽叽喳喳的鸟叫从榕树上传来,就像投进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叫声如同涟漪般散开,惊醒了西厢房内的少年。他抬眼望去,发现天色刚刚拂晓,白色的细丝在尚未褪去的夜空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整个吕氏似乎也被这只早起的鸟儿惊醒了,远处公鸡悠长而又急促的鸣叫虽然喧闹,但是给无人的街道带来了一丝生气儿,族内的大户门房开始穿衣,拿起扫帚去打扫门前吹得翻飞的落叶。 吕正蒙掀开被褥的过程中发现桌边的油灯还没有熄灭,只不过火苗微弱的已经摇摇了,似乎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瞬时熄灭,只留下一股青烟。 这是老人带来的灯具,昨夜他从西厢房内倒是找到了好几根红烛,可是老人嫌弃点燃的味道太呛,从自己屋内拿来了这样一个稀罕的玩意。 那铜灯的造型很是特殊,最,在这个乱世,什么的东西是最重要呢?”老人解下了挂在腰间的酒壶,拧开盖子就是一大口。 吕正蒙也好奇,他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对腰间的酒情有独钟,似乎一刻都停不了,而且不见他打酒,却也一直跟喝不没似的。 “金钱?权利?”吕正蒙绞尽脑汁,眉头皱成了一团,说出了两个平时大人经常提起的词语来。 “都不是,”老人摇头,没有拿酒的那只手猛地一攥,骨节发白:“是拳头。” 老人说话的时候一口酒刚咽下肚,吕正蒙站的近能闻到醇厚的酒香,他先前还是散漫的如同一个富家翁,可拳头紧握时气势顿时一变,仿佛有看不见的气浪掀起,把吕氏还算平和的氛围隔绝在外。 “我还以为……老师是读书人,会说最重要的是……”他轻轻地说。 “书,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这是乱世终究不是治世,从衍朝灭亡后我一直企图用‘礼’来恢复秩序,可惜六年的时间内碰壁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我渐渐改变了看法。拳头,才是乱世最有力的东西。” “只有你的拳头够大,金钱和权利都可以被你攫取到手中,当然这是在乱世才成立的信条。”老人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的红印渐渐消失,“在治世你的拳头再大,也受到秩序的牵制,除非你能强到与世为敌并且胜出,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人,只有传说中的神灵。” 说道这里老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吕正蒙看不见的地方,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是那么落寞,“所以想要结束乱世,必须用拳头,当混乱结束以后,才是‘礼’和‘法’建立的秩序。” “这就是我要教你武艺的原因。” 吕正蒙仰着小脸,回想起了老师那夜的身轻如燕翩然落地,都是期待:“那我要学习多长时间才能和老师您一样强大呢?” “我这一生经历,坎坷而又多舛,差不多流浪了三十多年,才算有所小成。”提到过往老人脸上浮现了唏嘘,“我不想你经历这些,可不经历这些,人又怎么会成长呢?” 气氛沉重了起来,老人说的话让空间有了凝涩的感觉。 “这样吧,你用全力攻来,我看你的功夫现在是什么水准。” 吕正蒙点头,旋即从袖子里抽出了片刻不离身的匕首,寒光一闪而过,荡出的刀光在阳光下弯的如同天上明月。这是他最强力的武器,从来到寒州的记忆中就一直携带,老师要看他的功夫,他认为就要把最强的一面展示出来。 谁知道向来沉稳的老师见他拔出了匕首,直接吃了一惊,伸出手没好气的在吕正蒙头上敲了一下,横着眉头嘴角胡须乱颤:“逆徒!你是想要弑师么?竟然把迪尔利亚未姆,这种武器拿出来,是想要害死我么?” 少年有些发蒙,怔怔地停下了手,轻声发问:“老师?迪尔利亚未姆是什么?” 吕正蒙眼中闪着疑惑的光,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现在满是不解,他感觉老师似乎对他身边或者身上的东西很了解,可为什么他这个主人丝毫不知情呢? “迪尔利亚未姆,这是你这把匕首明月的星文,有星文的武器,大多是一千三百年前灵族锻造的神圣之器,每一把武器都有特殊的力量。”老人摸了摸腰间不离身的酒壶,“你手上的是暗鸦的传承之宝,飞将军慕容明月曾经用过的匕首,被它刺中的人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只要肌肤被划开一个小口子,这人最终都会流血而死,不知道多少灵族的神之后裔和太族秘术大师葬身于这把匕首。” 听到老师讲述了手中匕首的来历,吕正蒙差点怪叫一声把匕首扔出去。他几乎是颤抖着低头看自己手中三寸长的武器,捧着的手多有些哆嗦,只感觉凌厉之意在无穷无尽的扩散,慌忙的稳定心神重新套上了刀鞘。 他长呼一口气,脸上都是幽怨,嫌弃的说道:“老师,这一把小小的匕首……竟有这么危险?那我给您了,我不要!” 老人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他新收的徒弟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和惊吓,“你知道一柄灵器有多么珍贵么?毫不夸张的说,一整座中北城在它面前算不了什么!这么值钱的东西,你确定还有送给我?” “权当拜师礼好了,我记得往年新年吕风吕石他们都要抬着好多贺礼前往那些先生的家里,老师收我这样一个穷学生,已经算是破格了。”吕正蒙神色一正,没有丝毫作伪。 老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一手满意的捋须,一手轻轻拍了拍吕正蒙的头表示怜爱:“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不过老师不要你这个拜师礼,太贵重。你有一位师兄,没有拜入门下之前还曾落草为寇呢,我年轻时也曾问道于樵夫,门面之说,我这里是不盛行的。” “你记好了,老师教给你的第一课,就是人无贵贱之分,就是四肢健全行乞的人,你也不要看不上他们,那些大富大贵之辈,也不要刻意巴结,你就做好自己就行,随心而动。”老人用郑重的语气说道。 吕正蒙连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老人向前跨了一步,望着西厢房内蓊郁如盖的榕树,看着鸟儿露出了笑容:“你把匕首收起来,我来看一看,你的拳脚和剑术功夫到底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东州来人(五) 一. 吕正蒙回屋取来了铁剑,西厢房以前是负笈游学的文人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不仅可以得到吕氏无偿的资助,还能让那些居无定所的人有个去处,其中不乏有一些佩戴刀剑的文人。他们或许出人头地或许客死异乡,但是行走的地方总有东西或者精神流传下来。 “老师,我开始了。”吕正蒙握着依旧锋利的长剑,开始绕着老人踱步。 踱步在吕氏传授的武艺中是比较重要的一环,它反其道而行之,讲究以动制静,就是看谁先失去了耐心。交战的的双方一旦心灵出了破绽,必败无疑。 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如此的认真,脚下步伐生风,手中握着的剑柄位置已经换了好几次,为的就是追求一击必中。这是先祖吕天阳传下吕氏剑法配套的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心不静落败。 老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拿任何武器,他一只手拿着酒壶往嘴里送,完全就是一副贪酒的富家翁。 吕正蒙心里也没有把握,甚至手心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听演武的先生讲过,先祖面对大敌时用“吕氏剑步”可以让身影短暂的留在空气中,形成若干个以假乱真的假身,同时出剑则可以一剑化万千,如同月下飘零的梨花,杀人只需一个眨眼的瞬间。 “手都抖了,还不出剑?”老人看出了吕正蒙当下的窘迫。 吕正蒙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也贴了上去,单手变作双手。他的双手按住了剑柄上缠绕的裹剑布,使双手不留任何空隙,最后并作了一处,骨节发白。他先前了一步,如同进攻的豹子一般躬身。 阳光反射在剑刃上的寒光开始跳跃,吕正蒙积蓄的力量爆发了出去,被风刮掉的落叶又一次被带起的风卷起,只看见银白的一条直线,那脆嫩的叶片就被一分为二。 老人面对如此快速的一剑,没有后退,甚至连都懒得看一眼,不知是无心还是巧合,剑锋逼近的瞬间他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没有动,但玄之又玄的竟然避过了这一剑。 吕正蒙对于这一击落空不是太惊讶,滑步猛地一收,身形骤然停下,急速地转身对着老人迎面劈了一剑。可老人似乎未卜先知,只是把脚向左后方一转,身体跟着转了过去,呼啸生风。 蓄力的重剑被连续躲过,吕正蒙喘过一口气后改变了方式,不再是紧握剑柄,而是把力量导入了剑身,开始了连续的劈砍。他是举剑快速连击的,剑刃从上方而降,每一击带着反射的寒光,从上从下从左从右,连续的剑芒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光芒,看起来就如同是同时出了一个“剑圆”。 老人身体后仰,双脚如同被什么东西拖住一样,急速地后退,漂行了一段距离。吕正蒙立刻提剑跟上,老人退后的速度就是吕正蒙前进的最大速度,使得双方一直有一尺的距离,每当吕正蒙只要向前一递就能命中时,他的愿望总是落空的。 很快老人就退后到了厢房的石阶前,这里他不得不停住,如果继续后退无疑会摔上那么一跤,面对吕正蒙持续加速的剑芒,他终于不是躲闪的姿态,而是举起了酒壶打算格挡。 可吕正蒙在他停下迎头的最后一剑却猛然收住,直接下劈,剑尖紧贴着酒壶的边缘而过,到了老人胸口的位置猛然停住,他手臂用力向前一递,就变成了必杀的直刺。 一点寒芒闪烁! 老人到这里才惊奇的“咦”了一声,显然是对吕正蒙这个年纪能把剑势的变化运用至此而惊讶,面对冰冷的寒芒,他没有拿酒壶的右手向前一点,跟吕正蒙递剑一样送了出去。两个点很快都在急速中相遇,响起了类似铁器交接的脆声。 吕正蒙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把剑向前一步了,仿佛老人与他对上的不是手指,而像是重达数十斤的倒山棍。可他不甘心,重心下移,下盘立在原地不动,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积蓄在了双臂上。 “吼!”他喉咙发出了一声闷响,满脸憋得通红,眼角细小的青筋都因为用力露了出来。 吕正蒙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剑尖根本没有碰到老师的食指,而是在前方每一个部位就被阻拦下了,他感觉自己长剑的末端对准的不是血肉的食指,而是坚固的石墙。 “力气不错。”老人笑着说了一句,伸出去的食指微屈。 老人收回了一瞬间的食指,吕正蒙就感觉他前面那堵看不见的墙壁消失了,剑也能刺进去了。长剑贴着老人食指边那个轨迹刺进去的时候,食指已经与拇指指腹碰上,下落的时候正好弹在了剑尖的末梢,清脆的一声剑吟出现。 那股剑吟顺着剑身传到了吕正蒙的手臂上,旋即传遍了全身,他惊恐的发现那声弹指的力气是那么的恐怖,他握剑的双手都是被震麻了。 很快他就再也握不住长剑,“嗖”的一声被力道震向上空,长剑在空中回旋划出了好看的弧线,寒光闪耀的如同用镜子做成的风车,最后“唰”的一声插入地面,只留了半寸的剑身在外面。 “怎么样,老师的武功如何?”老人笑了笑。 吕正蒙已经傻眼了,他已经怀疑老师不是人类,而是天神或者妖怪之类的,一下弹指就有那样裂地碎石的威力,这哪里是正常人呢? “太……强了!”他是由衷地感叹。 “看你那个样子!”老人被吕正蒙的表情逗笑了,揉了揉他头上的灰发,“这不是普通的功夫,也不是普通的招式,在中州江湖上,人们都把他叫做‘元气’!” 很多年后吕正蒙都会回忆起那次正午,他绞尽脑汁全力的一剑被老师轻描淡写的用一根手指挡下,那轻轻的一指卷着无穷无尽的气浪把他逼退,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武学。老师告诉了他中州的一些秘事,年幼的他还以为老师唬自己,根本不信。可到了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神州是那么辽阔,他没见过的并不代表没有,世界真的很大。 “老师你可不要唬我,什么‘元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见过。”吕正蒙撇了撇嘴。 老人轻笑一声,对此似是早有所料,双手一伸地下的落叶如同被湍流卷起,有序地飞到了老人手中悬浮。几十片落叶在老人手中如同美丽的舞姬,不知疲倦地跳着自然之舞。 “这!这!”吕正蒙对此只有瞠目结舌,想说的一大堆,到了嘴边只有一个字。 老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活跃在他掌心的叶片立刻跃动起来,泛着绿色的榕树叶先前得到的生命似乎终止了,纷纷落了下来。 “传说神州世界是由三位古神创造的,不过这是神话故事,真伪已经不得考证。不过天地间确实遗落着一些神奇的力量,比如太族的人可以用符文勾勒星辉,使用出五行秘术;灵族人可以用一些秘咒,用月华激发他们体内的血脉之力;而我们人族的前辈们则是感知到天地的元气,他们的来源是太阳,如果纳入丹田并且在经脉中储存这些元气的话,所习的武学则会大大强化。” 老人一伸手,那边距他足有三丈之远入地过半的剑身开始颤抖,尖锐的声音从土地中传来,就跟先前的落叶一样泛着光泽开始跃动。只是一个瞬间,宁静被打破,长剑居然划过长空自动落到了老人手中。 吕正蒙根本没有看清,只是听到了颤抖的余音,老人已经遥遥地出了一剑,在他的背后,三个人伸臂才能围绕一圈的榕树像是被风卷了,枝丫疯狂地摇动起来,落叶声带着哗啦啦的声音不绝如缕。 冷汗从他鬓角之下滚落,吕正蒙后知后觉的感觉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没有见过大海,可能感觉出那轻轻的一剑犹如怒海波涛,虽然是贴着他的身边过去的,可那种寒冷之意冰冻了他的灵魂。 “这一剑我已经留力,不然这西厢房的石墙估摸是就要倒塌了。”老人弹了弹吕正蒙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但是足以把他从那种恐惧的状态惊醒过来,“怎么样,老师没有骗你吧?” 吕正蒙眼睛一亮:“老师,这就是元气么?我是不是也能够达到您这个地步呢?” 他很开心,相信学了这些,哪怕是一招半式,对于族比那绝对是板上钉钉。少年思想就是这样单纯,想的不是如何出人头地或者仗剑天涯,吕正蒙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能够拿下族比告知族长那件大事。 “这个嘛……”说到这里老人有了罕见的沉默,“因人而异吧,说实话北原三州的元气都不是特别浓郁,比中州差了十万八千里,能够使用元气的人少之又少,比秘术大师还少,毕竟黑曜石能够增加人族对于星辉的亲和,元气这个……只能看天赋。” “我先传你一段能够感知元气的口诀,你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感受到这些飘零在空气中玄奥的力量。” “玄关火发,杳冥冲醒,一灵读觉;一灵从规中起,定中生慧,一意斡旋……”声音不紧不慢,抑扬顿挫:“自然真气熏蒸营卫,由尾闾穿夹脊,升上泥丸,下鹊桥,过重楼,至绛宫而落丹田……” 吕正蒙按照老师的要求原地落下,思想空冥,运用特有的吐纳之法开始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闭着眼的他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了,身上开始湿热,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清风灌了进去,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 世界在他眼里逐渐空灵起来,吕正蒙虽然闭着眼,但是他却看见了,感觉到了,他身边的环境里无一不是细微而又渺小的粒子,如同粉尘一样混杂在空气中,但又不同,无色且无味。 “元气变得浓郁了,这孩子已经感知到元气的存在了么?”在老人眼里,他可以清楚的看见吕正蒙如同一个漩涡一般疯狂的聚集天地之间飘荡的元气,元气在他身边雀跃,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他的体内。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血脉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下一瞬间吕正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感觉在他口腔内弥漫,像是上好的云峰茶的香气,可就当他把这股气按照老师所说从脊背运至泥丸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在他体内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在外人看来,吕正蒙如遭雷击,摇摇欲坠。更可怖的是,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笑容一瞬而过,老人没有看到,那是一抹不屑的冷笑。 “元气?你竟然去学武学?” 兀地吕正蒙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空灵状态下的他听道了那股声音,带着震惊与不屑。他同样也在震惊,声线如此熟悉,那完全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被吕普偷袭时就是这股声音在心底呼唤,让他血气上涌突然发病。 那时的他只是以为是情绪失控之下出现的幻觉,可不成想现在这个关头,那道声音竟然又在他心底响起了! 声音小时候,吕正蒙就再也控制不了那股元气了,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元气变得狂暴起来,无序的元气如同顽童一般在他经络内活蹦乱跳。 老人刚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吕正蒙,手伸到一半就看到他的面色潮红起来,吕正蒙喉咙间突然涌上了一抹抑不住的腥甜,一口血喷了出去,双眼一黑,意识弥散晕倒在地。 老人连忙将他扶起,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掌上元气弥漫,像是引导着什么,宽厚的手掌逐渐从他丹田移至面颊才停下。 “是反噬么?这孩子的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啊。”老人凝视着他。 老人横腰抱起了吕正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先前把那股作祟的元气引出了体外,没有任由它在奇经八脉中乱窜,可是看到喷出去的那口鲜血,他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地上的鲜血斑驳,有几滴落在了绿叶上,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像是太阳的颜色,又像是他血液的颜色。 “不好办啊,也不知道,那位老朋友还在不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东州来人(六) 一. 中北城,泞土街。 破旧的铺子斜歪歪的敞着门,木匾上“妙手回春”四个墨字因为风雨已经褪了色,坑坑洼洼的让人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偶有苦涩的草药味从铺子里传开,惹得街上行人途经此处都掩住口鼻,暗骂一声快速离开。 这家小小的药铺已经开了不知道多少年,药师是一个古怪而又邋遢的老人,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没有洗过澡,就连药味都压不住酸臭的味道,常人根本不愿接近他。 住在泞土街上的当然都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大多是平民百姓和流浪的人,遇见个大病小病总愿意来此求医,不为别的,哪怕是抓药也只要十个铜板,便宜。 “呦,你家这个孩子可是了不得!”衣衫褴褛穿的像是乞丐一样的医师对着新来的病人惊呼起来,“夫人,实不相瞒,我还会观人之术,这个孩子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医师没个正经的嬉皮笑脸,他双脚盘在椅子上,破烂的鞋随意的丢在一边,一边抠脚一边望着一天之中唯一的病人。 “求医师别开玩笑了,救救我的孩儿吧!” 母亲一脸泪容,她们娘俩是来投奔亲戚的,谁知那户人家根本不认她们,把她们赶了出去,连夜的舟车劳顿累坏了孩子,拮据的母子只能来这里问医。 医师看见妇人眼泪已经开始打转,顿感麻烦,连连收起了嬉皮笑脸,从柜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递给了妇人:“你把生姜、葱白、萝卜切成块,不放盐,用文火熬制一刻钟,一天三次,给你的孩子服下。” 妇人将信将疑的接过布包,听着医师说的那些只感头大,这些不都是做饭时的蔬菜么,熬成了一锅汤也是菜汤而不是药汤,怎么能够治疗风寒呢? “医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药师摆了摆手,“你这孩子身体太弱,用一些驱寒的药我怕留下什么病根,我这个法子不知道给治好了多少人,你放心,如果今晚没有好转,你再来找我。” 妇人只好拿着“药材”抱着孩子告退了,出去的时候迎面正好碰上一位老人,他背后也伏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孩童,头发是灰白的,让她隐约有些熟悉感。不过她现在正担心幼子,哪里能多想,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了。 倒是老人多看了她怀中的孩童一眼。 “呦,卫芜明,你还没死呢?”老人进来这样说。 医师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手下意识的往腰中去摸,可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见有人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猛地抬头打算直面暗鸦前来的刺客,可是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位老人。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眼中的警惕神色全无,绷成劲弓的身子也舒张开来,又变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懒洋洋的在椅子上抠脚:“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算起来我们差不多有四十几年没见了吧。” “差不多。”老人一边说着开始打量屋内的摆设,看到他衣不蔽体还在扣着脚丫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可是越来越落魄了,上回我见你时还是衣容华贵的公子哥,屋内摆放的都是玉器和古玩,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这样说着,却熟稔地点燃了煎药的炉火,把茶壶放了上去。医师也没有下地迎接老朋友的打算,而是坐在那里回了一句:“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先说好,你要是病了我可不治,等死吧!” “我可没病!”老人咧嘴一笑,歪歪的露出了半个后背,这才让医师发现他竟然是背着一个少年。老人小心翼翼的把吕正蒙放到了床榻上,盖上了被,一脸倦容的走到椅子跟前。 看见少年,准确的说是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医师也是一惊:“吕正蒙?你们两个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哦?”老人也同样震惊,“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医师连忙穿鞋下地,跑去床边探了探吕正蒙的鼻息,“我曾经给他看过病,这少年年纪轻轻就头发灰白,这样特殊的病人我怎么能够忘记?” 老人笑着捋了捋胡须,没想到还有这种关系,猛地他想到了吕正蒙说过的一句话,不免捧腹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庸医!这种病状你居然说是气血两虚!你这么多年白活了!” 医师从被角里抽出吕正蒙的手腕,拉开衣袖把手搭了上去,只是轻轻一碰就收回了手:“脉象全乱,他怎么了?” “纳气入体的时候被反噬了。”老人眼中多了一份凝重。 医师重新把被角掖上,走到熬药的炉火前拿下了水壶,往两个碗里倒上了茶,递给了老人:“那你是想治这孩子的哪种病?你既然把作祟的元气抽了出来,那经脉紊乱不是什么大事,想治他的早衰,就用些温和的补药。” 老人盯住了医师的眼睛,嘴角一咧表达了不满:“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医师端茶的手一怔,神色也僵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气血两虚早衰的人,那是须发皆白,手如木柴一样枯槁,可是这小子平日生龙活虎,力大如牛,你看哪里是早衰的模样?”老人端详着手里的碗,“我给你提个醒,他姓吕,是东州吕氏宗族的人。” “十二三岁……姓吕,东州吕氏宗族……头发花白?!”医师突然惊恐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某桩陈年旧事,指着吕正蒙跳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他应该早就死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我在东州的时候也早有耳闻,心想就算不是因为战乱而惨死,必然也是早夭之人,谁想能活到现在?还是好好的活在与吕氏千丝万缕的分族中内?世事太过不可思议……” 医师用打量一种惊世珍宝的眼光看着老人背后的吕正蒙。 “我看你躲在这里也不是不知世事啊,四十年前我们各自怀揣着使命来到寒州,你这一去就是无回,你们卫家有不少人都以为你死了,把你的名字都从族谱中划去了。”老人的声音淡漠下来。 提到卫家,医师双眼眯了起来,转头盯着老人,目光凌厉而又逼人,可下一瞬就暗淡了下去: “这四十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当年太史令的批言传到寒州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悬息星辰下诞生的孩子,怎么看都是祸端,后来那两个孩子传言全部葬身在了战乱中,可不成想今生还能有幸得见一位。” 他抬起头,“你来我这里就是有了主意,说吧,要我怎么救治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血脉的问题,是最难解决的。古籍上记载西岭蛮族巫族与北原人族属于同源,在神话中他们也共同信奉‘日’之古神,所以三族之间血脉流通无恙。可一旦北原与西岭与南境的太族灵族通婚,就会发生大问题,胎儿全部都会死于腹中,无一例外。这孩子要是不出我所料,是有历史记载起的第一位。” 医师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而稍微能够中和血脉的,只有五叶草。” 《药经》有云:‘五叶草,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 “你是说笑吧?”医师这回是真的跳了起来,弯腰拎起了鞋,就差把破旧不堪的鞋子扔了过去:“我上哪去找五叶草?现在除了月州月溪镇(注1),就算是你把衍朝秘密的国库翻了一遍,也不可能有那个东西!” 老人厌恶的扇了扇鼻子,“你快把那东西拿远一点,臭死了!” “五叶草需要两年才能长出一个完整的复叶,而五到八年才会长出第二个复叶,当第五个复叶成熟时往往需要数百年的时间,那时候才会有真正的药力。”天下没有哪一个医师不了解五叶草的功效,这种传言能够生死人活白骨的宝药是梦寐以求的。 医师摇了摇头,“或许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可是五叶草,我这里真的没有。” “谁说我找你要五叶草了?”老人气得把胡子都吹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你不喜欢把话听全的毛病从我认识你那天起就知道了,没想到你快死了都没改过来。” “那你到底要什么?” “三叶花,我们当年来寒州时你包裹里有这个东西,是要献给老师的,不过据我所知老师没要我们准备的礼物,我想你现在还留着吧?” 五叶草每长出一片复叶,都会生长出与之相伴的一瓣白花,它有五叶草的部分药效。白花寿命极短,三个时辰后就会干枯零落,必须用珍贵的寒玉之盒才能保存。 “师兄,没想到这种事都瞒不过你。”医师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在老人身边坐下,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岁。 不同于医师的悻悻,老人此时来了兴致,几乎可以用眉飞色舞形容,他挺了挺腰: “四十年前卫家在月州得到了一株未长成的五叶草,那时候卫家正在飘摇之际,没有实力守住它,只好上交了皇室以求安宁。但我知道三叶花是给了你作为拜师礼,以求你这个卫家才俊能够出人头地,当初你对那个盒子可是宝贝得紧,我看一眼你都不允。” “不过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老师没有收的?” “我四十年前家道中落,为了出人头地拜访名师,半路就遇见了你。那时候我全身的家当只有三个金印,谁知老师的拜门礼只是十斤肉,无论贵贱。后来因为卫月,你一气之下叛出了卫家,你说我能不知道三叶花在你手里么?” 老人对于陈年旧事如数家珍。 “卫月啊……”医师抬头望天,念出了这个四十年不曾叫出口的名字,语气已是有了年纪的沧桑,可现在如同二十岁的青年那般欢快:“她现在还好么?” “比你强!人家现在是卫氏的老夫人,膝下有两个孙儿卫康和卫载,都是天资卓越的年轻人。”老人捋了捋胡须。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卫芜明皱了皱眉。 “卫康是我的弟子,我能不清楚么?”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笑一声:“对了,我没要卫康的拜师礼,你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正好就把三叶花当作拜师礼补上吧。” 医师气得手指都哆嗦了,“你……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如此无耻?” 老人这一句把医师准备的那些说辞全部堵上了。 老人并不以此为耻,反而摇头晃脑洋洋自得,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很多年他都没有这么说话了:“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或者你不知道门下的规矩?越无耻的人,出息越大,比如我;反之亦然,看你不就知道了?” 看着老人脸上笑容堆起的褶子,医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师兄弟没心没肺笑得跟孩子一样。 双方笑得前仰后合的时机,医师突然躬腰,手往地下一伸,轻轻地敲了几下,“哐”的一声椅子之下的石板自动打开,露出了一个暗盒。他把蒙着布的暗盒放在了桌子上,满满都是灰尘。 老人一挥袖袍,铺子外面敞开的大门无风自动合上,虽说现在中北城没有人能从他的手里抢下三叶花,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最起码不会给他这个隐居在此的师弟添麻烦。 “老师的本领你倒是一字不落的全学去了。”医师的话里满是羡慕。 他打开玉盒,老人也凑了上去,即使博学如他也没亲眼见过这等珍宝。玉盒开启的瞬间寒雾升腾,屋子内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一株纯白的三叶花静静地躺在中央,像是困在危境等待被人解救的绝世美人。 寒雾遇热化作了水汽,三叶花上沾满了水珠,让人产生了时空颠倒的错觉,仿佛才被人轻轻摘下。医师把它放在了药罐里,用药杵轻轻捣碎,汁液汩汩,倒出来的糊状三叶花只有小小的一个碗底。 老人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进少年嘴里,少年此时眉头紧锁,昏厥状态的他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显得十分痛苦。 “怎么样了?” 卫芜明已经把药液全部喂了进去,给吕正蒙掖好被角,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银晕,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口气: “他的病情算是暂时压制住了,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他的体内有另一种药力作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成分,似乎有人很早以前就治疗过他?” 老人紧皱着眉头,“是不是把那股药力驱逐他的病就会好些?” “不,那股药力是毒药,刺激着他的心脏,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良药。如果不是这股药力持续刺激着吕正蒙,恐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老人突然想到了吕正蒙手中的迪尔利亚未姆,这是暗鸦的灵器,既然认吕正蒙为主,会不会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他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可对于少年的过往,他一筹莫展。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吕正蒙会与六年前的“帝都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注1:二百年前衍朝姜氏还是神州大地统治者的时候,衍空帝姜明雪曾经生命垂危,被月州月灵候献上的一株‘五叶草’治好,从此‘五叶草’的功效传遍了整个神州大地,而本就稀少的‘五叶草’被各路诸侯大肆挖掘,就连幼苗也不曾放过,纷纷献药一表忠心,月溪镇就是从那时拓荒者依水建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东州来人(七) 一 幽帝十二年十一月,秋。 月朗风清,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血迹,秃鹫在天空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地上开始吞食腐肉。遥遥望去,百丈之内横尸遍野,断戟上面挂着的人头睁着眼,面上血污涂抹了他不甘的表情。 深夜的战场无疑是寂静而又可怕的,但是穿戴甲胄的老人牵着孩童稚嫩的双手,充耳不闻的穿梭其中。 老人似乎有了一定的年纪,他驼背向上拱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他的脸上都是常年饱经风霜形成的褐斑,这些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到了胸口。透过月色可以到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把褐斑都遮住了。 他脸晒得干黑,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那一对深陷的眼睛特别明亮,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他身上也没有多少肉,可就是这样一幅摇摇欲坠的单薄身躯,看了就能感觉到隐含在其中的爆炸力量。 至于那个孩童,稚嫩的双眼没有长开,脸色看起来是不正常的惨白,他的头发在月华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是李振飞和吕正蒙。 吕正蒙昏厥又一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的横尸遍野吓了一跳,他记得没有昏过去之前正在练习上乘武学,可睁眼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悲壮而又惨烈的场面。 这一回他没有大呼大叫说什么太州秘术大师,也没有另一个自己在心里提醒他,从看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起了自己又处于一片梦境之中,跟上回一样都是他遗忘的过去。 至于这里,就是他被李振飞送往寒州中北城的路上。幽帝十二年三月至十一月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故事,他依旧想不起来。 “爷爷,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呢?”吕正蒙紧紧地攥住了那双全是老茧的双手,他抓得很紧,手里的感觉也是痒痒的。 “他们听命于主君,主君要他们战场杀敌,他们手持刀剑冲向对方,失败了,自然就是这个下场。” “可他们为什么又要听主君的呢?” “因为他们有自己想要的,从军的那些人,祖上有军功的贵族福荫了他们子孙,所以他们能够指挥这些人给他们卖命。而从军之人莫不是想要军功换取财富或者地位,让他们的子孙也能命令别人,所以这些人才会选择前仆后继的赴死。” 吕正蒙感觉老人攥着他的手掌突然用力了:“我记得爷爷也是行军演武之人,为什么爷爷对于这些人的死不会感到悲伤呢?” 李振飞沉默了一会。 “小正蒙,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明白。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李振飞是衍朝的将军,麾下的将士无一不是为了护疆守土,从来没有把刀口对准百姓和自己人。这些人是叛贼,他们的主君是颠覆了衍朝的罪人之一,从他们动手的那一刻起,在我眼中他们就不是自己人了。” 对于发生在月州与寒州边界的这一场“勤王之乱”,李振飞对于年幼的吕正蒙说着他的见解,彼时的他正将故人之子带去前往寒州的路上,对于路上看见的厮杀与枯骨,这位年迈的将军感觉心在滴血。 吕正蒙“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如果你以后带兵打仗……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李振飞想了一大堆,可到最后只是轻轻地摸了少年的头。 孩童抬起小脸,看到了李振飞的笑容,这是他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看这位将军笑,他的笑不是往日里听闻的那般豪爽与粗犷,而是悲伤中带着一点点的不甘。 他沉默了一会儿,“吕正蒙,你现在太小,我有重命在身不适合长时间照顾你,所以只能把你送到寒州去,那里是你的分族。我已经与好友知会过了,在那里你可以安全而又茁壮的成长。” “寒州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吕正蒙没有哭着去拉他的裤脚,也没有觉得老人是要抛弃他,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虽然年幼,但从东州前来的他已经在陌生的月州住了两个月,如今前往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他也没有什么概念,童真之心只想问那里好不好。 “寒州是北原三州战乱最少的地方……” 李振飞酝酿了半天只说了几个字, “那里是北原与西岭的交界处,北面是一片冻土,被人称作‘极北冰原’,最南方是阿古斯山,他的半面是雪,另一半则是植被,翻过阿古斯山就是西岭浩州无穷的草原‘博多尔’,我曾去过那里,是一片贫瘠但是又充满活力的地方。” “寒州很少有战乱,比不上东州繁荣,但适合过安逸的日子。吕氏在那里有着许许多多栋大房子,西边是招待客人的居所,院内种着榕树,夏天的时候可以躺在树荫下乘凉唱歌;东边是一处正在修建的阁楼,上一次我去的时候听说用的都是松木,会修得好几层高,冬暖夏凉;演武场毗邻彩香庭,你学武累了可以去那里放松一下心情。” 李振飞尽可能有美好而又欢快的语气为吕正蒙描述那副画卷。 “那我要永远地住在那里么?” “不,那里是一个安乐窝,像你这样的孩子,是不可能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老人又一次笑,旋即摸了摸他的头,“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去找你。六年,最晚六年,我就可以抽出空了。” 孩子也是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他突然抽出一块绢布,当着吕正蒙的面打开,乳白色的玉佩亮了出来,打在月华下的玉佩好像动了一下,像是活了一样。这上面刻着一条腾飞的蟠龙,凶猛的神兽身边祥云环绕,随时都有可能冲上云霄。 光看材质就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还有这样栩栩如生的雕工。 吕正蒙眼睛亮了起来,他还以为母亲给他留下这唯一的物件丢了。 “这块玉佩是你的东西,也是你身份的证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它……掉在了地上。”将军隐瞒了部分事实,“这样东西非常重要,如果在你身上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会给吕氏带来灭顶之灾,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放在我这里暂时保管,我去寒州接你的时候,再把这块玉佩还给你。” “那就请爷爷帮我保管吧。”吕正蒙没有任何一丝犹豫。 将军怜爱的摸了摸孩童的头,这时他发现吕正蒙已经喘了好几口粗气,不由分说把他掳起,背到了自己身后。经过短暂的相处,吕正蒙也了解一些他的脾气,就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把头贴了上去。 月夜下,祖孙两人的步伐是那么的静谧、温馨,杀伐果断的将军难得感受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他内心一直有这样一个声音,希望这条路永远不会走完。 二 池塘中的荷花开得正盛,白白的莲子在宽厚的叶片正中央,水中都是脆嫩的倒影,浮云遮住了一半阳光。四个少年坐在池塘边,有说有笑,其中一位黄脸少年向前一伸手,轻轻一摘莲子就落在了手里。 这是六月二十三的上午,吕石兄弟几个来到北边的荷塘散心,吕然玩心突起,挽起裤脚卷起袖子下了池塘,他身后是无奈笑笑的吕辉,旁边坐着的吕石拄着寒刀。 “我说,吕正蒙那小子又失踪了,昨天下午我去西厢房找他商量演武,他没有在屋,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吕祥不满的说。 吕然从池塘中退了出去,手里拿着正好的莲蓬,抠出来一颗莲子送到嘴中,嘟囔不清的:“你管他干嘛?那家伙死不死活不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看你说的?他可是咱们族比队伍的一员,他要是死了,咱们哥几个可就都参加不了族比了!”吕祥嘟了嘟嘴,伸手去抢莲蓬,“你给我留一个!你这么瘦怎么吃得这么多?” 吕然一个不注意手中的莲蓬就被抢了去,他苦着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有可能参加不了族比还是别的什么,“这倒也是!吕正蒙这白眼狼早不消失晚不消失,非要这个节骨眼出问题,真他妈晦气!” “你还不知道小然?”吕辉笑着接过了吕祥的话,“上一回咱们几个去酒楼,他说吃过饭了,结果把半桌的菜都给包了,还有一回他说自己饿了,满桌的大鱼大肉只动了几口!” 吕然被他二哥说的脸上挂不住了,红了一块,连忙要去捂他的嘴,“二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现在是吕正蒙失踪了!关于咱们的族比啊!” 明知吕然是转移话题,可吕辉也没有戳穿他,而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估计可能承受不住禁足的寂寞,跑出去玩了,你晚上再去看看。” “好吧……” 吕然嘟了嘟嘴,伸手又把吕祥拿着的莲蓬抢了回来,低头一看发现已经是空空如也了,恨恨地丢掉却发现吕祥在偷偷地憋笑。他站起来拍拍手,对吕祥做了一个鬼脸:“就知道自己吃,我再去给大哥二哥摘一个,就不给你!” 他站起了四处扫了扫,发现自己这边的莲蓬差不多都是青绿色的,吃起来酸涩感十足,只好把目光放到了池塘对岸。对岸接着一条石子路,坐在那里硌得慌,不过现在看来必须要去那边了。 沿着池塘边走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延伸到池塘的石子路迎面走来了一个少年,是吕正蒙,他还是穿着以前的那件旧衣服,头顶灰发异常显眼。不过看吕正蒙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脸色也是白的可怕,活像大病尚未痊愈的病秧子。 “吕正蒙!这里!你是来找我们的么?”他举起手挥了挥,大喊。 吕正蒙顿了一顿,接着向这边走来。 吕然这么一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到了这边,同样地吕石他们几个也看见了虚弱的吕正蒙,他想应该是听说自己兄弟几个找他有事,才问路来了这里。 走到近处,离着约有三丈的距离,吕正蒙停住了,吕祥这才看清他的神色,脸上惨白一片,像是用力过度虚脱一样。他看见吕正蒙欲言又止,不禁好奇这家伙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说……”迟疑了片刻,吕正蒙终于开口了,声线拉得很长,吞吞吐吐的,“我可能参加不了族比了。” “什么?”吕然离他最近,听得最清楚,鬼叫一声跳了起来。 吕石拄着刀也站了起来,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他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无论是吕辉还是吕祥,都能感觉其中的质问和愤怒。他们都是族内和吕石关系最好的人,知道他的性情,用了这样的调子说话,说明已经是发怒的前兆了。 “怎么回事?吕正蒙你说的明白一点?”吕辉站了起来,稍稍向前走了半步,遮挡了吕石的视线,他真怕大哥一冲动,抡起寒刀给吕正蒙一个劈砍。 “是吕普的父母不允,因为吕普还在地牢的缘故,他不想我在外面风光而他的儿子受苦。你们知道,那也是我的养父养母,如果他真的向族中哭诉或者闹起来,我要是不听就是违反孝道,那后果……” “他们跟你说了?”吕石盯着吕正蒙的眼睛。 吕正蒙毫不犹豫的与他直视,点了点头。 “这可不好办……”吕辉习惯性地摸着下巴,他思考起来向来如此,“如果真是那样,吕岩父母出面阻止,并且用孝道强迫压吕正蒙的话,就是族里也不好说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族长不可能让‘吕氏少年不守孝道’这个消息传出去。” “妈的!”吕然跺脚骂了一声,即使懒散如他,对于族比也是十分看重的,“真他妈晦气!我说大哥二哥,要不咱们找找人把吕岩那个弱智捞出来吧,不然也不是办法!” 吕辉沉思了一会儿,看向吕石,“只能如此了,大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要吕普出来,你就能参加族比是吧?”吕辉转头问。 吕正蒙点头,苍白的脸上都是不甘,看起来他对吕岩父母这种卑鄙的做法也是怀恨在心,“没错,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了。” “那好,最迟明早,吕岩就能从地牢里出来,你回去告诉吕岩父母,不要声张,也不要去闹。” 听完吕辉的保证,吕正蒙转身就走,十分干脆。他不是特别瘦的人,虽然他经常吃不饱,但总是给人一种结实的感觉。可今日,在吕辉眼里,他感觉吕正蒙瘦了一圈,就像竹竿上挂着晾晒的衣服。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吕正蒙沿着石子路渐渐出了这边的地界,始终没有回头。 他走得不快,挑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小路,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他远远看见西厢房内那株茂盛榕树的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撒了一个谎。 哪里是什么吕岩父母,都是他胡编的,他睡了一夜想起了很多事,心里乱乱的有些发堵,想着李振飞那句‘做事要快不要拖沓,追悔不及只能徒留伤感’,不顾自己老师让他再歇歇的劝阻,不顾身子虚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吕氏。 他想李振飞将军说的对,做事不能拖拉,于是在回来的路上他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 说实话他很紧张,这是人生第一次他对别人撒谎,他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会不会被人识破,不过现在看来他是成功了。 可同时他心底又感觉乱糟糟的,有鼓起勇气骗人之时余留的胆怯,又有撒了谎之后心底的那一丝窃喜,还有就是感觉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他还记得醒来老师摇头告诉他不适合学习上乘武学的情景,那一刻他不知道怎么说话,也不好意思抬头见老师,只感觉心都碎了。种种复杂情绪混杂在一起发酵,几乎要把他的心撑爆了。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感觉身体也疲惫的很,似乎昨日受的内伤并没有好利索,每走一步都感觉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他现在只想去睡,希望在梦中能见到李振飞,他是带着玉佩来接自己去月州的。 可他还是想,等明天吕岩出来,还是去问候一下比较好,如果不是他,这个家伙也不会被关到地牢里去。说不定还能吃一顿饱饭,这几天他净折腾了,都没有安定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东州来人(八) 一 到了正午,本来晴朗的天空忽地被乌云遮住了,六月的天如同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大雨压了下来,接连有了一个时辰,世界都被雨雾笼罩,放眼望去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三丈开外,人畜难分。 苏墨白一行在今早就翻过了望月岭,他们一行穿梭在‘朔方’与‘直互’城中间,黑衣的带刀护卫为掩人耳目隐藏在了暗处,与他同行的只有三位秘术大师。他们仨依旧是黑袍,只有为首的苏墨白裹着厚厚的蓑衣。 他们的马在月州边境就放生了,山路崎岖东州的马不适合攀登,只能步行。幸好赶路的这几日都是艳阳高照,否则以望月岭那泥泞的山道,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日。 沈简作为唯一的女性,她也没有披着蓑衣,而是罩着大氅,里面裹着精致的软甲。雨滴穿透了她的帽兜,顺着发丝流淌下来,一咎秀发因为雨水紧紧地贴在胸前,徒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他的五哥周行伍快走了几步,与她并肩:“小妹,要不我们歇一歇等雨小了走吧,淋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怕你和殿下的身体撑不住。” 沈简没有回答,而是从袖子中伸出了手,白晃晃的肌肤一闪而过。她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流光一闪,透明的屏障升到正上方,雨滴落在上面打得粉碎,全都落在了地上。这时候她才把腰间的竹筒拧了开,羊皮纸地图唰的一声展开。 “五哥你看,”她手指一点,“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两座城池的边缘,西北方是‘北枯’盆地,而西南方则是‘米达’平原,穿过米达平原就是中北城北门,如果现在一歇,我怕天黑也抵达不了。” “可是这雨……”周行伍迟疑了。 他们的确可以撑起移动的‘玄固’结界,可是那样消耗太大,用不了多长时间体内贮存的星辉就会消耗殆尽。他们不是太族人,无法在战斗中凝聚星辉,只能在无人打扰的环境冥想来恢复。在这样危险不知的地方,耗尽星辉则代表无法确保苏墨白的安全。 “前方有东西飞过来了!”沈简的六哥周行留比他们稍后一步,他身边是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苏墨白,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很少有东西能够逃避他的感知。 沈简与周行伍的对话一听,神色凛然。 过了一会儿才有东西穿过铁灰的云层,透过层层雨雾,勉强可以看出那是一只摇摇晃晃的紫翎信鸽,它飞得很慢,可是那抹紫翎又那么亮眼,是天地间除了灰白唯一的颜色。就像带来了一缕彩虹。 然而奇迹还在后面。 那信鸽飞行穿过的云层并没有重新被水汽覆盖,而是就那样漏了一个窟窿,阳光射了进来,云层也泛起了金光。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似乎是乌云遮住了天,而当有东西穿透那层壁障的时候,水汽就再也无法聚在一起了。 看起来,这场雨不是阻碍而是迎接,它给苏墨白呈现了一个崭新而又清新的中北城。 “是我们的信鸽!”沈简松了一口气。 鸽子准确的停在了沈简掌心,它停下来的时候整齐的羽毛都被打湿,一缕一缕的连在一起,可它通人性的没有抖,怕溅到主人,而是啄了啄自己的脚。 沈简取下竹筒,亲昵的摸了摸鸽子的头,右手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捧干燥的麦粒,递给了小家伙。信鸽啄了几下就振翅飞走了,它重新上升的过程中才一震身,羽毛上的雨珠才抖落干净。 她铺开信纸,回头惊喜的喊:“五哥六哥!三哥已经到了中北城,他找了好几匹马,就在前面!” 骑着骏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看见中北城的轮廓了。 苏墨白摘下斗笠,可没想到依旧还是罩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沈姨,五叔叔、六叔叔,到了中北城就不要叫我殿下了,称我为‘墨白’就好,千万不要叫错了。” 沈简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白了她五哥一眼,这说的是他在月州不小心公然称苏墨白为“殿下”,差点惹出乱子。 雨过初晴,四匹寒州耐力极佳的‘鞍马’疾驰在泥泞的路上,后来据有幸见过这支队伍的人回忆,他说这一生中从未见过那样的奔驰,明明只有四个人,可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 奔驰的过程中沈简拿出了行囊中的旗锦,一方绛红色刻着‘吕’字,刺绣的背景是一只振翅的雄鹰,那是大名鼎鼎的东州吕氏的标志;另一方则是用杏黄的金线刻着‘姜’字,那四爪巨蟒有着穿云裂石的威严。 衍朝灭亡的第六个年头,并没有完全灭亡的姜氏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威严,诸侯国东土、衍幽帝的亲哥哥英王姜云烈,派人出使寒州,带去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无人得知,可整个寒州吕氏,上上下下都是动了起来。 二 雨停过后刮起了舒适的凉风,绣有吕字的浅红色鹰旗在空中飘展,族长吕当正亲手握住铁锈味浓重的旗杆,神色复杂。他身边是吕氏所有的族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使者的到来。 他身边的先到一步的使者,这个穿着黑袍的人他们一见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见到那人的第一面,他感觉黑袍之下的不是人影,而是亮着寒光的刀剑。 快要五年了,宗族的人不曾一步踏上寒州的地界,至于衍朝姜氏,似乎更是把他们遗忘了。分族的人鄙夷宗族,同样对姜氏心怀不满,可他们同样渴望荣耀,失去曾经地位的寒州吕氏不止一次想要扬眉吐气。 可衍朝灭亡的那一天让他们的心凉了半截,任谁也没有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们会再一次竖起鹰旗,等待那一抹象征帝王的黄色重新给他们带来荣耀。 吕当正是这一任的吕氏族长,他内心不仅怀揣期待,更有不安。他这个族长之位是煽动族人脱离宗族换取而来的,他当时的选择没错,那时候岌岌可危的吕氏想要结束内乱只有这一步可走。而他也确信,宗族同样元气大伤,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可看到黑衣人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曾经跟爷爷去东州面见过宣帝,也拜访过东州宗族,见多识广的他认出了黑衣人手上的戒指。那是黑曜石打磨的,一颗黑曜石的价值足以买下半个中北城,同样地也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寒州甚至都没有一位的秘术大师,在这支队伍里竟然只是前来报信的,那真正的客人又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身份?东州那些诸侯的实力竟然强大到了这样的地步?莫不成每一位诸侯手中都供奉着秘术大师? “东州宗族,竟然在东土中有这样的地位么?”他在心里默念。 “来了!”吕氏守望的族卫低呼一声。 已经被城主禁止通行的玄梁街出现了两柄旗帜,绛红色和杏黄色在风中翻腾着,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的脸不是肃穆的,能清楚的听见乐师弹唱的声音,歌声笛声悠然。 “千里跋涉路, 不辞万里远。 天上云与月, 共享此时欢。 来客自远方, 想必力已尽。 归处有美酒, 正待你我饮。 苍茫兮河山动, 浩渺兮星月沉。 倦兮倦兮终归处, 乐兮乐兮此乡暖。” 数位乐师在示意下放声高唱起了欢歌,这是吕氏祖先吕天阳与慕容明月历经‘濮阳之战’再次浴血相见时一人一句的对歌,表达兄弟故人相见的喜悦。声音清澈悦耳,柔和无比,这样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天地,把所有人的心神都带到了辽远之地。 吕氏分族的所有人都注视着那缓步走来的四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中间牵着白马的苏墨白身上。 这个人太特别了,在雨中跋涉那么久,身上的衣物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身上锦缎的云纹活灵活现,仿佛是伸手在云端之上聚来的。他头上轻盈的面纱一直垂到下颚,把整个脸部护了起来,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即使罩着脸,无论是风度还是气质,都是一点不差的。 微风吹过,把他的面纱向上带了带,短暂间露出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堪称无暇的面孔,说是丰神如玉都是侮辱,少女们的肌肤都自愧不如。 要是城内那些贵族之女看见这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估计会不顾礼仪的蜂拥而至,把整条街全部挤满,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丢手中的布绢。至于吕氏有地位来此的少年,看见他都生出了一种自渐形秽的感觉,怀疑是不是东州的每一位公子,都是这样的。 场间寂静,落针声清晰可闻,双方就这样隔着二十步对立,谁都没有向前一步的意思。 “族长……”有人轻声的提醒。 吕当正默默点头,将手中的旗杆送给了大族老,他是上一任家主,也是辈分最高最有资格握住吕氏鹰旗的人。他对自己的叔父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踩着水洼,一步一步地向不远处走去。 “寒州中北城吕氏、族长吕当正,参见东土贵客,宗族来使。”他出人意料的用了最高礼节,半跪在了地面上,膝盖瞬间被雨水溻湿,可脸上的肃穆让他看起来对此丝毫不在意。 后面的吕氏族人吃了一惊,不明白族长为什么用了最高规格的礼节,可转念一想面对的不仅仅是东州宗族,还是代表天下诸侯中最强大的东土,纷纷拍了拍衣袖行礼。这边没有跪下的只有手握鹰旗的大族老。 苏墨白向前一步走,挽住吕当正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并且一挥手,手握绛红色鹰旗的周行伍立刻也跟着过来,恭敬地把鹰旗递到了少年手中,苏墨白立刻转交给了吕当正。 少年稚嫩但是不失威仪的声音响起:“吕族长请起。” 吕当正双手奉过代表吕氏家徽的鹰旗,宗族的旗帜颜色要比分族重一点,这是当年元帝姜天昌亲自赐予的旗帜,据说先祖当年征战的将旗至今保留在宗族手中。他们宣布脱离宗族时曾经有人号召把家徽的雄鹰变作蝙蝠,可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他猜得不错,眼前的少年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正当他疑惑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时候,少年身后的沈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站出来解释:“这位是英王义子苏墨白。” 吕当正想过少年身份不简单,但是没有想过是这般的吓人,他们都知道英王是年轻时曾是一位风流才子,可义子的名号只有这么一位,不禁怀疑是他当年留下的风流债。甚至有传言,英王对义子已经纵容到了宠溺的地位,甚至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他。 “公子这边请。”吕当正小心翼翼的比了一个手势。 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卫立刻从迎接的队伍里走出,两个人抱着长长的羊毛毯子,在门口摆好之后同步地小跑过来,铺到了苏墨白脚下。吕当正庆幸做了充足的准备,这种规格已经比肩上一次寒州王到来。 吕当正捧着鹰旗一步一步走来,他比苏墨白领先了半个身位,经过了良久的沉寂,迈出的第一步就有人欢呼起来。紧接着欢呼片片不断,传到了很远,把风声和战马的嘶鸣都压了过去。 有的人推测,这次是宗族与分族重归于好的标志,不再是以往的不管不顾,而是带着善意来到了寒州。这是无上的荣耀,而且就来使身份推测,他们不仅是重新与宗族修好了关系,还可能跟东土这个诸侯国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走到门口,酒香与肉香随着风一股脑的飘了出来,在吕氏的中庭,已经摆上了好多精致的桃木小桌,上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缯,瓜果与用餐的铜器早已经有序地摆放完毕。宴席旁边站满了貌美的婢女,手中捧着精致的酒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琴声,悠然绵长。 “吕族长的盛情,真是让人难忘啊。”紧挨着苏墨白的沈简低低的叹了一声,对此有些惊讶。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小的款待,哪里比得上与宗族重新修复了关系?”吕当正谦逊地笑笑,“诸位远道而来,想必早已疲惫不堪,我这里早就备下了宴席,请贵客移步,我为大家洗尘!” 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三,苏墨白人生第一次踏上了寒州的土地。这是一个被写进史书的日子,不是吕氏迎接的客人有多么尊贵,而是其中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今人是无法体会的,只有后世的人才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东州来人(九) 一 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三的这一场雨,对于某些人来说都有特殊的意味。 在这场大雨中,苏墨白一行在吕氏的翘首期盼下姗姗来迟,双方的会面代表着寒州吕氏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氏族,而是重新交好了宗族,甚至还与诸侯国东土建立了很深的联系,这在中北城无疑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过这场雨对于吕正蒙或者他的老师来说,可就不算是太美妙的事情了。 吕正蒙是被雨声吵醒的,他掀开被褥,发现东窗被木条支开了一口半大的口子,那是昨夜透气用的,今天雨水透着那里流了进来,在桌子上留下了一汪水渍。 不知道是被吕正蒙翻身穿衣的声音惊醒,还是感受到了外面渗进来的凉意,与吕正蒙躺在一张床并且还打着呼噜的老人扁了扁嘴,嘟囔一声抢过了全部被褥,翻身继续睡去。 看到此景吕正蒙一怔,然后笑了笑,蹑手蹑脚的下床,沓着鞋轻轻地抽掉了木条,关上了东窗。 他坐在书桌前,拎起茶壶往碗里倒了些清水,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这才感觉口干缓解了不少。 桌上不仅摆放着照明的油灯、沏满水的茶壶,最令人瞩目的不是老人拿出来的稀罕玩意,而是占据了大半地方位于中央的一个大盘子,上面横着一根粗大的腿骨。 昨夜他和老师抵足而眠,老师给了他一本新的书,上面写着的都是用兵之道,不过和那本《礼》一样,有的地方他根本不懂,老师也只是把生僻字给他解释了,并没有对内容有太多的诠释。 不过超出他意料的,就是到了酉时,老师摸着肚子说饿了。 这可让吕正蒙感觉有些难办了,他哄骗完吕石等人就直接回了西厢房,路过膳房的时候看见家丁和婢子上上下下全部奔前跑后,一刻也不停歇,听说好像是明天有贵客来此。膳房罗列的各种食材令他咋舌,同样的,守卫森严了许多。 不过师命难违,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去的时候下人正在偏僻的一角偷偷生火烤这条马腿,听他们交谈这是报信使者的坐骑,不知道奔袭多久硬是活生生累死了。最后他声东击西,先后引开了两人,最后抱着这一条马腿回去了。 回想到这里,吕正蒙感觉早起也是饿了,从腿骨上面撕下了一块,他慢慢咀嚼着劲道的粗肉丝,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窗外大雨倾盆,少年托腮坐在桌边,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桌子边缘,闲着的右手一下一下的往嘴里送,偶尔蘸一下小碟,里面呈着细细的盐巴。忽地他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遗忘什么,他还没有去看吕普到底被没被放出来。 说做就做,少年胡乱的一擦手,凳子往后一移,也来不及找蓑衣,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到了门口,他听到老师提醒外面下雨,叫他带上蓑衣。可现在哪里管的上这么多,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径直冲进了大雨中。 今日族内收拾得井井有条,说是张灯结彩也不为过,即使下着大雨,还是有不少披着蓑衣的下人忙来忙去,四处奔走的人也同样看见了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不过他们有事在身,谁都没有理他。 心里叫骂着这鬼天气,吕正蒙脚下可没有怠慢,坑洼里的雨水被他踩得四溅,刚出门就浑身湿透的少年急促的迈着脚步。他想能在家里看见吕岩,而叔叔婶婶也会给他熬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狂奔如此,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熟悉又有些破乱的小院,远远望去,能看见屋内隐约亮着灯火,中年妇女忙乎着端着东西,男子拿着一樽酒杯,少年乖巧的坐在他们身边。他想可能是要吃午饭了,自己还真的有些饿。 “叔叔婶婶,吕岩他……”湿漉漉的吕正蒙进屋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第一句问得就是吕岩。 可他刚一进屋,就发现自己猜测是错误的。 中年妇女的确是在端着东西,可那不是菜肴而是热热的毛巾;中年男子手里的确拿着东西,可那不是酒杯而是熬出来的汤药;少年不是乖巧的坐在那里,而是面色惨白,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疼得直哼哼。 “你还好意思回来?”吕岩母亲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 “我……我……”吕正蒙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外大雨倾盆,少年湿漉漉的站在门口,衣服发梢全部往下淌水,不一会儿就门口就出现了小小的水洼。大雨像是梦幻的帷布,他在外面自以为是美好而又温馨,可真正的事实却是那样残酷冰冷。 吕岩母亲掐着腰,手里热腾腾的毛巾往地一摔,当即骂了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你住进来五年了,没想到这都没有养熟你,竟然让岩儿在地牢内受了这么些的苦!你看看!如果不是你怀恨在心,岩儿在地牢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吕正蒙垂下了头,只能忍着挨训,他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吕岩在地牢里受到了这样的折磨,要不是他施了计提前把吕岩放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不是一具尸体也不得而知。他现在感觉身体有些冷。 看见吕正蒙低头,吕岩母亲就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她指着吕正蒙的鼻子数落:“你看你,一个没爹疼没娘养的野孩子,在我们家白白吃了五年的饭,族中谁都不待见你,都说你是宗族的孩子,可你看有谁把你当成一回事?要我说你就是一个野种!” “秀……”吕岩父亲觉得妻子说得有些过了,叫了她的名字劝她,可谁知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狠狠地眼神瞪了回去。 “你说什么?你还替这个白眼狼说情?你不看看岩儿都伤成了什么样子?”吕岩母亲越说越激动,看着自己孩子伤痕累累的样子,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跟被剜出了来一样痛,她最后看也不看吕正蒙,“你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永远也不要回来,你一走,我们这个人家就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吕正蒙有点恍惚,其实从刚才婶婶骂完他,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他想到上回自己发病晕倒吕岩被抓进地牢,婶婶也是这样骂他,还要拿着柴刀杀了他。他想原来自己一直没有融入这个家庭,他在婶婶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外人。 “哦,我知道了,吕岩你好好休息。”他转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依旧是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可他已经感觉不冷了。婶婶的叫骂声一直回荡他耳边,他感觉原来自己和身边的一切是那么遥远,来到这里六年依旧是处处格格不入。 原来很多人都会在意他的身份,并且不屑一顾,在叔叔婶婶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宗族弟子,他们会一直以为自己是看不起他们的,暗中会寻找机会报复。 可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忽然感觉婶婶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寄居在这个没有人能看得起他的地方。他先前还想如果参加族比取得名次,会不会改善这一点,会不会叔叔婶婶也会为他感到骄傲。 可现在一切都成泡沫了,他被赶出了家门,他真的成为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他终于明白了,无论他做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有人为他感到骄傲,因为自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也没有打算接受他,他一直都是游离在外的一个人。 漫步在大雨中的他突然想哭,他今天看明白了一点,吕氏是没有爱他的人,或许哪天他在路边死掉了会有人拍手叫好。可是他忍住了,他不能哭,他想到了老师,老师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老师也要坚强。 雨渐渐的小了,已经到了可以抬头直视不会感觉眼睛痛的地步,他孤独的一个人走在吕氏的石子路上,感觉世界是如此的遥远。 他没有回西厢房,不想让老师看见自己这个落魄的样子,上一回在膳房已经够丢脸了,他可不想重复一次。慢慢地他走向了彩香庭,他想去看看那里的花草,平复一下情绪回去接着背书。似乎只有背诵那些晦涩的文字,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抹去脸庞上的雨水,指腹上的感觉是温润还带着热意的,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跌跌撞撞的走向彩香庭。 到了转弯的凹处,他一个不小心陷了进去,整个人扑在了水坑里,浑浊的泥水溅了他一身。他用手指拭去溅在眼睑的泥水,印痕很快被淅沥的小雨洗刷干净,他忽地感觉天空也变成了灰色,一如同他的心情。 二 吕氏中庭。 吕当正与苏墨白并排在主座落下,小案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和新鲜瓜果。吕氏出席的一行坐在左手边,年纪差异较大,年长的大族老在首端,离着主案不远,末端是吕风这样的小辈。 相比于吕氏出席的十数人,使者这一行就有些人烟稀少了,只有以沈简为首的四位秘术大师,还有四个黑衣护卫如同石像一般站在苏墨白身后。他们对眼前的美酒佳肴看也不看,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让我们举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首座的吕当正高高举起了银杯。 吕氏有头有脸的贵胄举起了杯,出使的以苏墨白为首的四位使者也举起了银杯,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不少人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一旁乖巧的侍女立刻轻移莲步,又给客人们满满地斟上了一杯。这时候人们才感觉味道涌了上来,唇舌之间清香四溢,又有稍稍的干辣,如同漫步在云峰之中。 “这酒的味道,感觉其中掺杂了茶香,这种云遮雾绕的感觉,好像和名茶‘云峰’一样啊!”周行伍举杯,又一次一饮而尽。 这次出使名义上身份最珍贵的是苏墨白,不过那只是礼节性的象征,真正负责的还是周行伍,他这样的性格才适合一路的寒暄与打点,不然换了沈简或者别的谁,定会冷场鸦雀无声。 吕当正笑了笑,声音爽朗,遥遥的举杯一饮而尽:“周先生说得极对,这酒名曰‘云涛’,在酿造过程中确实加入了‘云峰’的茶叶,还是刚刚抽出枝芽的小蕊,足足窖藏了好几年的时光,光是嗅一嗅就是香气扑鼻,就算是不慎饮多了宿醉,头也不会疼!” “这说的是哪里话,在场的又有谁是贪杯之人呢?”周行伍同样畅怀大笑,气氛被他们俩这么一带,顿时活络起来,吕氏族人那些的拘谨和不安渐渐消散在酒里了,宾客们小声的说话,欢腾的气氛这才升了起来。 “恕在下冒昧,我想请问一个问题。”吕当正笑盈盈的又举起了酒杯,遥敬周行伍,“我们吕氏知道贵客远道而来,辛苦无比,难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指出来,有得罪的地方请海涵。” 周行伍挑了挑眉:“吕族长此话从何说起啊?” “不敢当,不敢当,”吕当正连连摆手,“只是疑惑,苏公子为什么用餐的时候都不摘下面纱,可能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步,所以一问。” 此言一出,四下立刻静了起来,欢笑声戛然而止,还有酒杯轻轻撞击伏案的声音。 其实吕当正问的是所有吕氏族人的心声,他们也同样好奇这个身份尊贵的英王义子为什么不摘下面纱,这是极其不友好的礼节,可以看做是他们对于吕氏的轻视。可是现在他们人微言轻,只好隐忍不敢发作。 “哦哦哦,是我们的疏忽,忘记告知各位了。”周行伍懊恼的一拍脑门,眼角的皱纹挤压成了山字形,满脸愧疚:“我们公子有眼疾,东州的医师叮嘱过不能沾上一点风沙,就是在室内用餐都是极少摘下。” 吕当正听到这个解释也是一怔,先是觉得有些荒唐,后来心里也就慢慢接受了。一个公子哥带着面纱自然是有难言之隐,如此行动不变,想必也不是刻意轻视吕氏。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大笑:“这就是我们的疏忽了,早知道如此,就在室内用餐了。” 随着族长吕当正的拍手,已经快要停下的淡淡的声乐重新奏响,年轻的歌女和舞女从一旁欠身小跑过来,她们穿着天蓝色的裙装,手中拿着长长的绢布,伴随着琴声悠然地跳起了舞。她们手中火红的绢布一张一弛,且歌且舞,像是火焰翻腾。 少女们优美的舞姿和悠然的声乐重新转移了宾客们的注意力,又是一轮推杯换盏中渐渐抹去了吕氏族人心中的不满,他们的欢笑声淡去了若隐若现的隔阂,大口地吃起了下人们割好的肉。 有的少年酒量不佳,小酌了几杯醉意就上了头,虽然头不痛,但是面色酡红或者惨白是避免不了的,只好吃起了新鲜的水果。看着舞女们如同阳光一样的笑容,这一刻他们才算是彻底放开了,也不去想什么与宗族交好的事情,睁眼闭眼都是婀娜的舞姿。 吕氏族人们平日里哪喝过这种名贵的好酒,不免就多饮了几杯,‘云涛’浅浅一尝感觉无味,可是几杯下肚那股回味的甘甜才涌了上来,整个人感觉晕乎乎的,如坠云雾。渐渐地不少人醉态出现,甚至还有少年和着琴声打起了拍子。 吕当正扫视四周,发现醉意越来越浓,这才停下了饮酒,把酒杯不轻不重的放在了桌上,瞟了一眼右座。苏墨白也同样是小口小口地嘬着,不过半天杯中之酒也不减少,让他暗叹了一声“人精”。 同样没有醉意的,也是周行伍一行来使,这些秘术大师喝酒丝毫不含糊,但是根本看不出像是喝了酒的模样。 同样地,周行伍在吕当正放下酒杯后,也看向了他,双方对视,发现目光都是清明,同时一笑。 “能这么开心的饮酒,是很多年没有过的了。我没有当上吕氏族长的那些年,宗族与我们的关系就很紧张了,可没想到若干年后能在这样的位置上迎接东土和宗族来的贵客。”吕当正身子向前倾了倾,面色不改的说着假话。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表情变得悲痛起来:“我们一脉从东州迁徙至此,是祖宗的意思,我们明白祖宗的苦心,并且恪守这个使命足足有了八百余年。可惜近些年因为一些缘故,我们血亲之间疏离了,竟然还要东土的贵客远道至此,重新为我们一家的血脉重新缔造友好,是说不过的事情。我想要是祖先在天有灵,一定会痛骂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 吕当正将按在胸口的手掌松开,逐渐举过头顶:“如今东土的贵客前来,我也在此立誓,如果因为我们单方面的缘故,本家与分家再一次人心背离,我愿魂坠九幽,永生永世遭受斧钺之刑!” “族长放心,吕氏重新交好的诚意我们也看见了,如果东州吕氏敢做出一些出格之举,我们东土是不会轻易饶恕他们的!”周行伍一饮而尽。 他不是傻子,那些话说的都是给吕氏祖老听的,他们暗中达成的协议谁都没有说明出来,对此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族长放心,我们答应族长的,一点也不会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掩人耳目,不然吕氏平白消失了几位俊才,对于诸位族老也是不好交代。”周行伍动了动嘴唇,声音没有发出来,只有吕当正一人听见。 听到耳畔想起的声音,吕当正一惊酒水差点撒出去,旋即稳了稳心神,知道这是秘术大师特有的能力,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现在他越发感觉自己判断是正确的,不仅与宗族修好了关系,还顺便与东土扯上了关系。传音的本领他只在典籍里见过,这是一般的秘术大师也不会习得的本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会一直以为只是传说。 “大家听我说!”周行伍站了起来,在吕当正的示意下,舞女不着痕迹的退出了宴席,声乐重新变低了。 “这一次来,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我不得不说寒州是一处极好的地方,吕氏的才俊们都彬彬有礼,文武双全!英王殿下托我为大家带来了一份礼物”称赞过后,他话锋一转:“英王殿下对吕氏的才俊十分感兴趣,所以特意叮嘱我,大家如果想要求学,可以来东土的‘鸿都门学’,那里的大门随时为吕氏的才俊张开!” 鸿都门学是整个神州世界最有名的学府,就连地处寒州的人们都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那里汇聚了无数才俊,名师和典籍的数量堪称神州之最。最主要的,从鸿都门学结业的学生特别受到各路诸侯的青睐,一旦进去了将来必能混上一官半职。 不过那里从来只招收东州的贵族子弟,为寒州敞开大门,还是第一次。 经过短暂的沉寂,顿时有人欢呼起来,对于这些客人的不满和不安彻底放下了,如果说先前那一刻算得上正常的宴会,现如今就是气氛达到了顶点,主宾尽欢。美酒不断的从坛子中启封,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 一旁默默无语的苏墨白突然站了起来,表面是对吕当正解释,实则是给他的随从们说:“我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在附近走一走。” 周行伍等人眼中闪过了惊诧的神色,沈简性子急,话音刚落就要站起来,可是被苏墨白硬是用眼色制止了。他无意的瞄了一眼佩剑,大步离去,身后的四个侍卫如影随形,没有一丝声响,如同鬼魅。 谁也没有在意这位英王义子的离场,所有人都沉浸在得知美好消息的喜悦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东州来人(十) 一 中庭铺着的石子路因为下雨的缘故泛着湿气,覆盖在上面的雨水没有完全被风析干,而是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光,走在上面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跌倒。苏墨白按剑走在路上,左瞧瞧右看看,像是迷路的行人。 寒州吕氏是他一直想来观摩的地方之一,或者说东州以外的地方他都想去看一看,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他的出行被限制得死死的,无论到哪里都有人盯着。 有时候他就想,自己真像一只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远离了中庭,歌舞和声乐都被远远甩在身后,雨后的空气如此清鲜,吸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过了一样。他想这才是出来的目的,不是千篇一律没完没了的宴会,不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如同牵线木偶,而是惬意的走来走去。 “你们就留在演武场吧,我自己进去一个人逛逛。”苏墨白穿过了演武场,没有停留在那里,引起他注意的是爬满五叶地锦的辉长岩花架。 “公子,这……”那些如同鬼魅一般的黑衣侍卫犹豫了。 苏墨白皱着眉头,面纱遮住了他的表情,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心情并不是太好:“你们犹豫什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领头的黑衣侍卫一惊,匆忙跪下,顾不得地面潮湿,他的膝盖都泡在雨水中:“属下不敢叨扰公子的雅兴,可一旦您在吕氏地界出了什么意外,小人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还请您三思啊!” “还请公子三思!”侍卫们一同跪下,异口同声。 苏墨白懊恼的白了他们一眼,顿感头痛,真的很想扔下他们只身进去。可他不能,这些侍卫把他的安危看得比天还重,说不定再迈出一步,他们就要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自己了。 “这样吧,”苏墨白敛了敛嗓子,想到一个折中的注意:“我去花园里看看,你们三个人留在外面,另一个跟我进去,一旦有什么危险,你们再进来。” “可是……”领头的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后边有人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用神色示意着什么。 苏墨白一挥手,打断了他:“没有可是,要不你们就全留在演武场。” 侍卫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继续说些什么了。苏墨白饶有兴趣的东瞧瞧西看看,有意的加快了步伐,等到拉开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侍卫首领才低声喝道:“刚才你拉我做什么?殿下要是出了闪失怎么办?” “大哥,你说你怎么就不会察言观色呢?”另一位侍卫同样拉低了音量,“你没看到殿下已经生气了么?咱们要是继续拦着,你忘了上回咱们被折腾什么样子了?再者说,殿下的佩剑是‘沧海’,且不说寒州这个地界有谁能突破沧海的固有结界,就算有这个功夫也足以咱们冲进去了。” 另一个侍卫点了点头,“大哥,殿下今年才十二岁,是童心正盛的年纪,咱们也不好逼迫得太紧,适当的迁就一下吧,也就是我们多费点心。” “我……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啊。”侍卫头领叹了一口气,“可你们知道殿下身份尊贵……”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在他们小声窃窃私语的功夫,前方苏墨白已经加速半只脚踏进了彩香庭,身影马上就要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内了。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匆忙追了过去,还不忘叮嘱:“你们在外面小心,有事的话第一时间发信号!” 侍卫首领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进了彩香庭,娇嫩月桂花瓣上的雨水被他速度带来的风浪掀飞了出去,枝身也是大幅度的摇晃,差一点就不能恢复原有的挺直了。 一进来他才发现这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不是一座小园子,而是规模宏大、设计复杂、阡陌纵横的,按照他的估计,就是比英王殿下的那座花园也不遑多让。 “公子?公子?”他轻轻呼唤了几声。 侍卫站在香樟树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可能是被殿下耍了,这样一座好似迷宫的园子,要是真的想藏去哪里找?他总不能抽出刀把这些花草树木全部砍成碎片。不过无人回应也可以说是好事,这代表殿下没有遭受危险,既然这样就慢慢找吧。 忽然他看见影子一闪而过,就在他左边的拐角处,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动静微弱,要不是他听力极佳,都以为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殿下还是小孩子心性啊……”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他走过拐角,香樟树另一边的花簇中突然伸出了一个小脑袋,斗笠上的面纱飘了飘,一个身影跳了出来。 正是苏墨白。 他得意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先前的影子是他用灵器沧海布置的小把戏。这把星文名叫“博古尘伦西潮”的佩剑可以把人的容貌摄入,然后短暂的投射出来,幻影只能存续短短的片刻。 这个招式他原先一直以为就是一个把戏,可临时突发奇想,竟也取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奇怪了,今天沧海怎么这么活跃,就跟高兴似的。”他好奇的摸了摸剑身。 离开宴会,是他厌恶那种千篇一律的形式,想要出来走走的念头占了小半,更多的则是沧海莫名的跃动,人剑心意相通,指引着他来到这里。这个花园内,似乎有沧海很在意的东西。 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容易脱离了侍卫的跟随,好好的游耍一番才是。 香樟树是彩香庭左右两条路的岔口点,左边通向莲池,现在正是剥莲蓬吃莲子的好季节,一度成为不少吕氏少年游玩的首选。不过既然苏墨白的侍卫走了这条路,他不可能去莲池了,不用多想就踏上了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是通向水石凉亭的,这个亭子周围移栽了一片桃林,苏墨白在这条路上走走停停,也是转了一个弯,见到的景色却是令他目瞪口呆。 彩香庭内的布局和奇异花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壮阔、令人震惊的,可对于出生名贵的苏墨白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个园子甚至比东土英王的“斑斓”,更比不上皇都内的御花园。可是面对此时盛开的桃花,他微微的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转角进了一步,走进了桃林,白日里这里空无一人,自己的影子依稀被映在桃枝上,桃花微微摇曳。雨后的花瓣落在水洼里,剩余的不少桃瓣都沾着雨珠,柔弱的样子像是哭泣的少女,轻轻一嗅,能闻到雨后桃花那好闻的味道。 东州的六月是没有桃花的,这娇贵的花朵最迟在三月末就谢了,可是在寒州,六月末桃花依旧。 他现在终于看到了寒州与东州的不同,不是这里要比东州贫瘠落后,而是真的有差异。东州常年四季如春,花草的生长严格遵守时令。而空气中上上下下都带着冷冽气息的寒州就不一样了,这里地势高而寒冷,稻谷一年一熟,许多作物的生长都与东州迥异。 看着如同少女羞涩的桃林,他突然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父母经常与他一起逛桃林,那时候春光温暖如水,忙碌又威严的父亲把他抱到了脖子上,让他“骑大马”;母亲在后面无奈的看着他二人,不时出声提醒;侍卫也依旧远远站着,小心翼翼的戒备四周。 可是那样欢快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一幕幕的回现,他沉溺在了美好而又温馨的回忆里,那里有他一直忙碌的父亲和温婉绝色的母亲,有流星划过的天际,有黑暗中燃烧的火盆。他好想找一个地方随便坐下,在如梦境般的美好不愿醒来。 “嗡嗡嗡。”他的佩剑沧海开始有节奏的律动。 这一刻沧海佩剑的律动是他得到这把灵器以来最大的一回,也是最雀跃的一回。他听说灵器是有魂灵的,就跟活生生的人一样,长时间的劈砍他也会哀嚎,两把有故事的灵器在一起也会产生老友重逢般的喜悦。 他抓住了佩剑,想要制止这种莫名的震动,可沧海剑此时却反常的拒绝了主人,自行运转力量,白色的湍流从剑柄延伸至了剑身,强硬的指引他脱离这片桃林。 沧海剑指引着苏墨白出了桃林,那股力量牵绕着他的手臂,剑柄的玉穗直指水石凉亭。他好奇的看向那里,心想到底有什么? 彼时天光正好,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吹动桃花发出了哗哗的响声,远处香樟的叶子被吹到了地面,在小水洼上面溅起了一层细细的涟漪。并不算太过气派的水石凉亭,里面有一个少年弓着身子,双手抱膝蜷在凳子上,灰白的发色令人瞩目。身子一抽抽的,看样子像是在哭泣。 他不知道身子为什么会动,心想去看个究竟也好,一步一步的迈向那里。 到了近处,他总算看清了少年,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天蓝色的布衣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阴成了深灰色。从后面看能够清楚的发现褐色的泥渍,从头发一直到脖子,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鬼画符。 苏墨白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蹲在这里,身上还跟进了泥塘滚过一圈似的。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擦擦,你脸上和身上还有不少泥。”他走近了,递过去了一张刺绣精致的绢布,上面的云纹流动,跟真的无异。 少年抬头,满脸泪容,似乎是在膝盖上枕了太长的时间,脸上出了细细而又通红的褶子。他茫然的接过手帕,也不擦,就这样拿着,看着苏墨白。 苏墨白同样也在打量他,发现离少年近了以后,沧海剑果然不是颤颤的震动了,而是低鸣了下去。可他知道那不是安静,而是真正的雀跃,就像是分别几十年的故友重逢,不需要言语。 少年袖中的匕首变得滚烫,伤心的吕正蒙还没有从看见陌生人的惊讶中走出,可他没有管明月的异动,而是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先前少年递给了他手帕,借着微风,他看见隐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孔。 很熟悉,一如同多年前,在东州腊月他递给自己梅花糕,也是用这样的绢布包着。幼时稚嫩的面孔和现在重合,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吕正蒙怀疑自己在做梦,又梦到了曾经救过他一命的那个少年。 他张大了嘴,千言万语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呜呜”的滑稽声。他还在想是不是真的有神明一说,在他最伤心绝望无助的时候,上天又派来了一个人安慰自己,还是那个多年前救过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少年。 苏墨白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会是这样的表情,惊恐中带着安稳,伤心之余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他们以前见过么?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少年从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沉默状态,就安定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苏墨白有些不自在,问了眼前灰发少年的名字,旋即感觉不太礼貌,马上自我介绍:“我叫苏墨白。” 吕正蒙抬头,眼中亮着光,是刀剑加身而不改的不屈,是点燃了一个时代的火焰。 “吕正蒙,我叫吕正蒙,正直的正,启蒙的蒙。” 历史: 时隔八百余年,灵器“明月”迪尔利亚未姆和灵器“沧海”博古尘伦西潮又一次重逢,而灵器“天涯”格尔杜拉帕西,亦在不远处的地宫内。 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无疑是一个值得计入史册的日子,三柄灵器在他们主人故逝后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而这些灵器现如今的主人身份更是奇特,苏墨白是姜天昌的后代,吕正蒙则是吕天阳的直系血脉,三位故人竟又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会面。 最重要的是,未来的英雄和霸主,终于见面。 只是那时的他们不会想到命运会如此抉择,战火与血泪会把他们塑造成那样一个角色,彼时的苏墨白和吕正蒙都没有心怀大志,一人被赶出家门仓惶如断脊之犬,另一人则是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笼子限制自己的自由,始终不得出。 那时候乱世雏形才显,神州世界的动荡还在暗中积蓄,只差一个矛头就会爆发至台面。 然而,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才算是相遇,他们并没有产生那些故事,第三个人还在东州温国的城都内,望着天上掠过的雄鹰,翘首期盼的想要从这一趟浑水中走出去。 舞台并不属于这个时候的他们。 旧时代虽然被摧毁,可距离新时代的来临,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这不短的时间内,会有多少老弱妇孺死于战火,新时代的建立的背后,蕴含了多少悲哀的血泪。 一百七十二年后,轩朝的史官描写这一段历史编入《新轩书》时,开篇是这样记载的: 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 自宣帝、幽帝以来,蛮巫入侵,太灵作祟,神州有动荡之险,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玉阶之下,漓血相藉。 值此国难之际,皓首匹夫妄称天数,腐草萤光逆人背理。 是时,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终以,英雄自乱世而出,持三尺剑,匡君辅国,斩谋逆篡位之人,定神州三陆之地。席卷八荒,扫清六合,万姓倾心,四方仰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一生之恩(一) 一 六月二十四。 月州月溪镇。 “呦,老八,居然是你?”李振飞看见来人诧异了一个瞬间,“我听说这回殿下去寒州了?” 这是一座破旧而且杂乱的院子,隐藏在月溪镇东边最角落的边缘,接壤着一片竹林,通向这里的只有樵夫开拓的一条逼仄小路。然而越过藏在竹枝里的的机关,这里就开阔了起来,荒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烟。 周治巴掸了掸身上的竹叶,四处望了望,才看到如同老农一般佝偻着腰端着簸箕的李振飞。他有些吃惊,以前都是沈简负责这些事宜的,不过沈简陪伴苏墨白去了寒州,这是他第一次来月州和他联络。 “李振飞?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周治巴在院内水缸附近找了凳子,拍了拍灰坐下。他神情除了惊愕,还有小心翼翼,这不大的院子内全是晾晒的草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先前一个不注意差点踢翻一箩筐。 被这么一说李振飞倒是一怔,“鬼样子?我很好啊?”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李振飞住在这里,不是他以前见过很多次,一定不会认为眼前的家伙是衍朝曾经的殿前尊武将军、战时曾经担任太尉的九卿之一卫尉李振飞。 这个脸上都是褐斑的老年人,他戴着草帽,穿了一身素色的麻衣,上面沾满了干枯的草枝,长衫的下摆塞进了裤腰里,被一根竹枝编织的腰带紧紧勒住。此时的他手里拿着一个茶壶,正往碗里倒水。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周治巴没好气地接过了水碗,一饮而尽:“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要么就是药商,总之不像将军,看你这个样子谁会想到是杀进过浩州博多尔草原的人?” 李振飞失声笑笑,在他一旁坐下:“这还不好,说明我很成功,在这里住了一十二年,深居简出,可没有村民怀疑过我!” “算了,不说这些,我问你,五叶草怎么样了?殿下的眼疾你可不会忘了吧?”周治巴还是不习惯这个老农一般的李振飞。 提到这,李振飞收起了玩笑的意味,“怎么可能忘,当初陛下为了掩人耳目,特意贬黜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殿下的天生眼疾。” 十二年前的乱世元年,李振飞当值守夜之日苏洛水降生,这个跟着悬息星辰命运伴随着灾难的孩子一出生就接受了诊治——他天生眼睛就有缺陷,娇贵的很不能染一点风沙,并且视力会越来越低,最后到达失明的地步。普天之下,能治这种顽疾的只有五叶草。 “那么结果如何了?”周治巴神情中带着期待。 李振飞摇了摇头,“你知道,一百年前五叶草就被采摘得近乎绝迹了,三十年前卫家进献那株‘三叶草’是百年历史中唯一记载的,已经用在了殿下的身上。虽然五叶草生长在月溪镇,但一十二年的时间内我踏遍了大半个月轮山,颗粒无收。” “那!”周治巴急了。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说完李振飞神情一凛,动手把胸前的衣襟拉了一道缝,颜色深深的胸毛中有一条粗犷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了脖颈。疤痕边缘被褐斑覆盖,两种颜色巧妙的融在了一起,让常人基本无法察觉。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我跟你说过,自从来到月州后我每一天都不敢耽搁,几乎踏遍了整个月轮山。”李振飞遥遥一指,顺着方向可以看到常年笼罩在雾气里、不知几千丈高的月轮山,“可是六年前我发现自己错了,月轮山并没有被我找了个遍,有一处密林,是我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周治巴想起了某个典籍的记载,忍不住的掩嘴惊呼:“莫非是《月州山录》中的老黑林?” “没错,”李振飞点了点头,“就是老黑林。五叶草最初的采摘者是一个药商,他与好友一起探索月轮山时发现了这种名贵的草药,后来他药商的好友晚年著称《月州山录》一书,特意记载了‘老黑林’的存在。” “可《月州山录》大部分不是被考究说是伪书么?就说那老黑林,月溪镇的村民就无一人知晓。” 李振飞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是那样以为的,不过后来一次我失足误滑了一跤,我在草甸上翻滚了很久,以为自己一命呜呼的时候撞到了树上。那是我从未进去的一处密林,笼罩着浓雾,树干黝黑得如同泼了墨,一片死寂。” “那后来呢?”周治巴接着问。 “后来我沿途做下了记号,可第二天我拿好武器备好干粮沿着记号过去的时候,那一处密林居然不见了!”李振飞的声音低低闷闷的,带上了几丝幽幽的色彩,脸上一阵惊恐。 周治巴听着这个天方夜谭看起来像是闹鬼的故事,皱了皱眉,“是阵法?” 李振飞故作惊恐的表情散去了,一脸索然无味,“确实是阵法,只有在满月的前后几天,那处密林才会短暂的出现。据我所知,那里……确实有生长五叶草的痕迹。” “灵族……”周治巴抬头望天,嘴里呢喃着南境的那个种族。 南境灵族是神的后裔,他们可以激发血脉沟通天地之间的月华之力,布置阵法和各种强大的能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之所以确认有灵族的影子,是因为满月前后是月光最充盈的时刻,同样也是灵族最强大的时刻。 过了很久,周治巴才缓缓的说:“里面有野兽守护么?” 他没有问灵族有关的事情。 “里面不仅是有野兽,外面那些早已绝迹了猛兽简直就是成群结队的出现,”李振飞一指胸口,“这里就是被华兰狼给拍了一下子,要不是甲胄在身加上途中我采摘了‘冰指草’,估计就要死在那里了。” 周治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不然我调动大军来……” “不妥,且不说这里山路崎岖不适合大军出动,就是士兵能够克服这里的环境也不好。造成了那么大的动静,善后可是一件麻烦事。”李振飞还是摇头。 日影变化,转眼已经过了天心,周治巴和李振飞有一没一的说着,消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周治巴发现他越发看不懂李振飞了,以前身上那股子老练和铁血的气质似乎在平平淡淡的日子中消磨殆尽了,如果现在要他回东土,恐怕已经不足以成为统帅十万人的将领。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去了?”他试探着问。 “六年了,上一次我回去述职,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可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甚至到现在还会想,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噩梦?”李振飞实拳紧握,指骨似乎要透过枯黄的肉皮刺穿开来。 衍朝灭亡,是所有忠君爱国之人这辈子最大的梦魇。 “对谁来说,那不是一场噩梦呢?”周治巴抬头望天,轻轻的感叹。 李振飞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辛苦你了,不过我有一点事情要办,麻烦你帮我看几天家。” “你去哪?” 周治巴疑惑了,这十二年李振飞真的过着清贫的日子,可以说除了月溪镇这里从来没有踏出去一步过。他就算吃鱼都是他们带来的鱼干,从来不去更外面繁荣的集市。 李振飞突然一笑,咧开了嘴,他想起了那个灰发少年,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慈祥得像是一个宠溺孙子的爷爷。他匆忙的进屋出屋,里里外外好一阵忙活,这才对周治巴说: “当初因为要探索老黑林,我把一个少年送到了寒州。现在你们既然要来为殿下寻药,当初许诺的时间差不多了,我自然去履行那个承诺。” 二 西岭浩州,博多尔草原。 博多尔草原的蛮语是“呼拉尔戈备”,翻译过来就是“哺育我们的大地母亲”。浩州地广物稀,人口繁多,到了严冬这里能够吃食的只有草根和树皮,幸好古神赐予了他们广袤的草原使之放牧于上,否则放眼都是饿殍遍野的惨相。 六月是博多尔青草最肥美茂盛的季节,阿古斯山处在浩州地界的这一边常年被雪覆盖,从沧海吹过来了的北原热带季风给了西岭这片土地焕然的生机,雪水只有在这个月份才会融化,从山麓慢慢渗透至大片土地,碧绿的脆嫩一直接壤了天边。 可就是现在这个最好的放牧时节,博多尔草原上不见任何牛羊的踪迹。既是生机,又是多年前蛮族与人族交战的战场上,坐着这样一个人,他三十岁左右,穿着牛皮的斜襟坎肩,身边是西岭特有的‘黑骏’。 “架架架!”一匹马从坡下急速的上来,到了中年人身边急忙收缰,马背上的蛮族人立刻灵巧的翻身,抱着马鞭半跪行礼:“阿史德大叶护。” 大叶护是浩州草原上仅次于汗王的尊贵身份,换做北原的划分就是亲王。 浩州自古以来就有九个古老的姓氏统治着这片土地,彼此之间连年征战,后来是阿史那家族征服了其余八姓,被尊称为‘汗’。而阿史那的胞弟,同样是浩州第二部落阿史德,家主世代被敕封为大叶护。 中年人看着风尘仆仆从北原赶回来的信使,看了他一眼,“是拔也家的小伙子伊施啊,你这次比预计晚回来了五天。” 伊施把头垂了下去,小腿有些打颤。大叶护那一眼的目光绝对不是客气的,而是带着询问以及质疑的,像是被刀剑抵住了喉咙一般,让人如芒在背。 “大叶护见谅,这一次我和父亲潜入寒州与下望平原的太守达成了协议,可是归来途中不知为何阿古斯山官道莫名的被戒严,我和父亲只好绕路从阿古斯山腹转了过来,这才耽搁了时间。” 谁知阿史德巴扎这个被蛮族私底下誉为‘最喜怒无常的人’没有怪罪,而是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面向北方:“做的不错,下望平原已被我们肃清,时机一到,就可以进攻寒州了。” 他说的很简单,可话语背后藏了太多的血雨腥风。 今年三月,下望平原三股势力内战,高世伟以一敌二成功占领下望平原,这件事一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诸侯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高世伟是如何以少胜多的。 这件事曾被多方打听,可惜最后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不曾想,原来是高世伟私通蛮族,一夜之内几乎全歼了对手。 拔也·伊施这个小伙子被大叶护如此“优待”有些发蒙,可瞬间就反应过来,又匆匆忙忙的跪下,心里跟喝了烈酒一样暖洋洋的:“多谢大叶护,能为大叶护效劳,是我们拔也家族的荣幸!” “起来,我们不兴北原那一套,除了跪腾格里天神与大汗,我们的子弟只需要跪拜父母!”阿史德训斥了他一句。 一旁的黑骏嘶叫一声,低下头默默啃食青草,瘦削的马蹄踩来踩去,臀上肌肉如流水一般颤动。 “倒是忘了你。”阿史德亲昵的摸了摸黑骏的鬃毛。他对手下喜怒无常,可是对于坐骑可是爱护得紧。 “高世伟订下出兵的日子了么?”默默盯了黑骏一会儿,他问。 “六月三十。”伊势连忙回道:“这是家父和北原人共同商量的时间,那一天中北城氏族们会互相比试,不少诸侯都会前来,那是寒州防守最虚弱、最懈怠的时刻。” 忽然间来了一阵风,黑骏的马尾被卷散,伊势头上毡帽的绒毛也都乱成一团,跟茂盛的青草一同倒向了北方。绿色的碧浪在大风的之下一潮接着一潮,浓重的乌云也被大风带动至此,天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放眼望去,茫茫不见边境的博多尔大草原上,身形不动的除了阿史德·巴扎,只有一块丈许高的石碑。碑上刻着血红的“远征”二字,碑下青草正盛,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蛮族青年和衍朝士兵的尸骨。 这处草原,也正是当年李振飞率领军队击败蛮族的那片战场。立下的那块石碑,也是所有蛮族人的屈辱。 阿史德·巴扎这位大叶护把手缩到了宽大的袖袍中,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拳头,“父辈们留下的屈辱,就让我来洗刷!” 注:蛮族九姓:阿史那阿史德胡禄屋薛延陀拔也阿跌同罗仆骨肖德 历史: 李振飞的成名一战,史官们无不认为是博多尔草原的“远征一战”。 那时的李振飞正值青年,他身披黑甲,率领着衍朝最精锐的部队迎战蛮族九部于博多尔草原。那时候草原上的首领阿史那和阿史德家族并没有可以诞生继承腾格里天神‘蛮族真血’的年轻人,对于诸侯们的联手,死伤惨重的阿史那家族执意退兵,最后李振飞大胜而归。 这一战奠定了李振飞的威名,可同样给身材魁梧并且好战的蛮族子弟留下了巨大的伤痛。 阿史德·巴扎,就是首当其冲者,他父亲战死,年仅七岁的他世袭了“叶护”的职位。那一天他就变了,变成了残忍好战之人,谁也不会想到,那个面对诸多年迈梅录(蛮族贵族)有些颤巍巍的孩子,会成为日后蛮族口中的“杀神”。 接替叶护职位后的二十余年里,他一直思索着如何复仇,在其间不惜与哥哥,也就是蛮族大汗阿史那·兀真反目成仇。后来他终于等到了机会,联合听从他的拔也、阿跌、同罗三部进攻寒州。 那是吹响乱世第二乐章的曲子,还算安定的神州三陆因为这一变动,彻底乱了起来。诸侯们开始互相攻击,被点燃争夺天下的野心,就再也无法熄灭了。 是年飞将军吕正蒙十二岁,整个寒州吕氏,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人。年幼的他,遭受了战争带来的痛苦,真正的变为了流离失所之人。他放眼望去,神州三陆,举目无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一生之恩(二) 一 “奔雷!突刺!疾!” 乌云突如其来笼罩在西厢房院子内,阴影如同夜色一般瞬间遮住了天幕,洁白的云转眼就变成了灰黑色,鸟儿似乎是受了惊,吱的一声振翅飞走了。 天色突变,吕正蒙剑上的寒光也暗淡了下来,他凝视着自己的剑锋,抿着嘴,看起来是对刚才自己的招式不太满意。 “吕氏剑法讲究‘剑走美式,如同飞风’,‘奔雷式’讲究迅捷,没有任何花哨的虚招,近身之后的突刺则讲究一个‘变’字,就是把快速和迅捷融在一起。”老人就站在吕正蒙身边,拎着酒囊,“你看看你,刚才演示的是什么玩意?” 这是宗族来人的第二天,正午天色良好,吕正蒙就趁机请老师校考他的武学。他背完书之后就急匆匆的来了院子,可总是静不下心来。 吕正蒙被老师教训的脸色有些发烫,讪讪地一笑:“是,老师,我知道诀窍了!” “你知道了?”老人看他心不在焉,脸往下一拉,冷笑了一声:“这样吧,我不用元气,就用普通的剑法跟你练两招,你看看在实战中自己到底差在何处。” 老人身子一飘,旋即与吕正蒙拉开了身位。吕正蒙见状剑锋一沉,几乎是没有任何积蓄之势就冲了过来,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剑影缭乱的化成了一道弧线,直指老人的面门。 老人面对攻来的剑势也不抵挡,脚下跟生了风一样疾行,剑影到了他跟前就像被冻结了一般,只是轻轻向左一迈就避开了。吕正蒙几乎是来不及换气,剑影追着继续向左劈去,这一次他手腕向下用力,将剑刃移动对准了老人的胸膛。 这一下长剑像是活了过来,吕正蒙挥动中剑刃清脆的响声如同鹰击长空,急速的颤动甚至给剑身上面荡起了跃动的光芒,像是把一团雷电刺了出去。可也就是这个功夫,他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昨天的那一幕。 老人低低喝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怎地,脚步虚浮,七倒八歪的。可就是这样七倒八歪,吕正蒙也没有命中,竟然斜斜的从左边身位穿了过去。 吕正蒙这一击落空,险些跌了一跤,老人闪躲之后的位置正是与他处于一条直线,看着他还有继续攻过来的念头,就摇头把酒壶轻轻往他肩上轻轻一磕。 这看似轻轻的一碰,可对气喘吁吁的吕正蒙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那本来就重心不稳的身子经此外力,直接失去了平衡坐在了地上,长剑脱手发出“铛”的一声响。 “你的‘奔雷’和‘突刺’练得可是不好,下盘不稳。”老人伸手扶他起来,做出了评价。 “是。”吕正蒙低头,可还是想着藏在腰间精致的手帕,想着那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人,嘴角不自觉的挂起了笑意。 “你今天有点奇怪啊,”老人看见自己学生站在那边偷偷地乐,仔细地端详了他几眼,旋即回绝了自己:“不对,你从昨天出去之后就有问题,一个人总是傻笑什么呢?” 老人越发确定自己的学生有问题了。昨天正午他冒着大雨急匆匆的回去,到了下午他小口吃着马腿肉时才回来,脸上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吕正蒙回来时脸上明明挂着低沉的神色,可不一会儿就傻笑一声,两种截然相反不可能同时出现的表情摆在了一张面孔上。 问他也不说,就呆呆地坐在一边,像是一个傻子。 老人感觉自己学生可能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心里一软,轻轻地摸了他的头:“有什么话就对老师说,别总一个人埋在心里。” 吕正蒙抬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老师,您相信命运么?” 老人握着酒壶的手僵住了,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你问这个做什么呢?信,也不信。” 老人很多年多没有这样哑然过了。他是有大本事的人,年轻的时候凭借一腔热血踏遍了大半个神州三陆,硬是让自己从一个落魄少年变为了今天鼎鼎有名的老者,所以说他不信命。 至于回答的那个“信”字,则是他这十几年所遭遇来说。虽然他曾经也算得上衮衮诸公的一员,可惜受不了官场习气施展不了胸中抱负,只能远离黄金紫梁。可为什么衍朝似乎能够这样一直延续下去的时候,就因为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而灭亡了呢? 莫非世间一切都个有宿命,是早已被神祗制定好了的? 他想不通,所以纠结。 少年哪里了解老人几十年沧桑失意的过往?他没想那么多,苦着一张脸,全是幽怨,嘟囔道:“老师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胡扯!”老人雪白的胡子乱飘,空着的那双手在天空胡乱的摆动,十分激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这个逆徒!不好好读书和学武,偏偏要问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不是要我把你逐出师门才开心啊!” 少年连忙过来给老师捶肩,并且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老师的后背。经过几日他已经大概摸清了老师的脾气,知道这是气话连忙过来讨好。可是看着老师满脸通红的醉样,心想我只不过是问问,老师发这么大的脾气作甚? 年少如吕正蒙,还不知道被后辈问到哑口无言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面对尴尬的方法,最好就是用佯怒来化解。 二 吕氏的演武场,今日同样热闹。 十四位吕氏少年一字排开,有的面色温和,有的则面如磐石,更有的身上带着伤。不过他们身上都套着精巧的软甲,手中持着各样不同的武器,目视前方,乍一看英武得很。他们旁边是族长与宗老,面对着的是苏墨白一行。 “吕风、吕石、吕辉……” 一个个名字从吕当正嘴里念出,他从左向右挨个介绍了一遍,脸上挂着笑容,显然对于族内这些子弟很满意。最后他转头,面对周行伍:“这就是我们吕氏武艺高超且要参加族比的孩子了。” “公子……公子……”周行伍小声的呼唤了两声,谁知苏墨白没有理他,而是一个个打量这些少年,像是寻找什么。 周行伍讪讪地笑笑,“吕氏的才俊果然不俗,吕族长,不如让武艺拔尖的几位展示一下,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建议是昨晚苏墨白提出来的,他说想要看一下吕氏青年的武功到底如何,是否有几分先人的精髓。沈简他们虽然好奇,但还是同意了,不过没想到少年们今日到来,苏墨白竟是这样一番兴致缺缺的模样。 吕当正点头,转过身来对少年们拍了拍手:“少年们,你们面对的是东土远来的贵客,这几位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你们就用尽平生所学,好好的展示一下,争取在族比之前能够有所长进!” “是!”少年们齐声应答。 吕氏这边率先出场的少年是吕风,他作为族长的公子,同时也是吕氏青年武艺的佼佼者,没有什么人比他更有资格打头阵。他的武器是“锻鳞”矿石打造的长剑,剑刃上有像鳞片形状的花纹,锋利无比。 “吕氏吕风!”他抽剑出鞘,躬身行礼。 “黑天。”苏墨白这方出战的是四名鬼魅般的护卫之一,周行伍与沈简都是秘术大师,他们的刀剑功夫虽然也是一把好手,可对于这几位精通上乘武学的侍卫还是落了下风的。 只见吕风单身擎剑,左腿迈出了一大步,长剑被他提在胸前,并没有做出进攻的姿态。下一刻他就这样提剑奔驰了出去,刃上的鳞纹对着黑天,根本令人猜不出他到底是要劈斩刺砍的哪一项。 吕风修习的剑法是正宗的“吕氏剑法”,其中包含着最精妙的五式不传之秘,其中包含的诀窍是代代单传的,就连这些族老的孙子们都没有资格习得。至于普通的吕氏族人,修习的不过是最精简的版本。 这一式,就是石磐,以静制动,用防守的姿势出击,根本无法提前防守。 交战时双方围观的人已经退到了演武场的看台,吕当正看见吕风已经颇有不动如钟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吾儿这一式颇有当年先祖的风采。” 其他少年也是摇头,显然面对吕风这一击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 “族长看来对于这一战很有信心啊。”五族老吕青期突然来了一句,有些针锋相对。 吕当正听出了他的嘲讽意思,知道他还怪罪从轻发落吕正蒙的事情,到也不恼,轻笑着说:“让一个少年去击败一个成年人,我自然不会这么想,恐怕五族老在这个年纪,连个剑花都耍不出来吧。” “你!”吕青期没想到会被直接顶了回来,瞬间就红了脸。他偷偷地向后瞄了一眼,发现少年们还在演武场边缘,没有注意这里,这才一甩袖袍狠狠地作罢。 吕风疾驰拉近了双方距离之后,发现黑天就连把剑抽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感觉到被轻视的吕风不再留力,暴喝一声推出一剑,刺向前方的只有一道电光。 第二式,斩风。 长剑凌厉的一剑仿佛要把流风都要斩开,它在空气中中发出的声音如同怒风在咆哮,吕氏少年们甚至在边缘都感觉到了剑上的寒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可是回应吕风最强一击的同样是一道电光,习武的孩子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什么,那一瞬就结束了。吕风离得最近,感觉得也是最清楚,他极快的一剑被人招架住了,将剑身隔离在了一尺之外。 他无法形容那样的速度,那是比他苦练许多年还有恐怖的神速,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是对方是什么时间拔剑的。招架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黑天立马运用腕力抽回了相交的长剑,寒风一转就落到了他的脖颈。 吕风鬓间的几缕长发飘飘的落下,他浑身冷汗淋漓,大气也不敢喘。 黑天收剑,看着吕风:“你的守势已经足够娴熟,即使是我也猜不到你的下一剑是什么。不过你攻过来的那一剑就有太大的问题了,首先是不够快,其次你的下盘空虚,没有组织有力的防守,剑法配套的步法规律你还没有完全掌握。” 在场的人一片寂静,没有想到就这样分出了胜负。吕当正感觉脸上有些辣辣的,他知道吕风的武功和对方有差距,可没想到如此之大,这不光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无光,寒州吕氏也会感觉羞愧。 吕青期则是偷偷笑了笑,旋即以袖袍遮面,明明脸上的皱纹已经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可还是要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 “下一个我来吧。”刹时的安静与尴尬中,扛着寒刀的吕氏向前一步。他身边的少年自动为他让了路,就是他们感觉面子也不好受,吕然吕祥则是振了振拳,小声地为他们大哥加油助威。 “吕氏吕石。”他扛着刀走向了演武场中央。他是这些少年中最年长的,力气也是最大的,说他是少年已经不妥当,再过几个月就是他的十六岁成年礼了。 他双手握刀,迈出了一步,冷风、刀势与他融为了一个浑然不破的整体,就这样像一个圆直直地冲了过去。 吕石是少数不用剑的少年,自然也不会走“迅”这个路子,他的寒刀重达三十四斤,讲究大巧若拙,通俗得说就是一力破十法,他相信只有刀锋足够沉重,就没有破不开的防御。 寒刀伦在空中发出了震动的咆哮,吕石右臂紧绷跳跃着劈砍了过去,少年们感觉这与刚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吕风的剑是风一般的柔和,吕石的刀则带着火一般的霸道和山一般的厚重。 黑天依然是不躲不闪,面对从上方跳跃借力的吕石,他依旧在原地没有动,而是依然用谁也看不见的速度抽剑迎了上去。众人想象的被压制场景没有发生,而是就那样在半空中刀剑僵持了下去。 “给我松开!”吕石低吼。 他把浑身的力气全部积攒在了双臂上,暴烈的劲道源源不断的从刀锋之上激发出去,只听见一声闷闷的低响,吕石没有压倒对方,反而是被对方压制了。雄浑的力量几乎瞬间让他手臂失去了知觉,僵持了一刻后瞬间被弹飞了出去。 围观的少年们只听见一声刀剑相击的巨响,所有人的目光对投向在了半空中,吕石跌跌撞撞地栽了出去,仰面坐到地上。沉重的寒刀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砰”的一声落在了土里。 依旧是一招,对方这回不是用极快的剑影让吕石招架不住,而是用力量硬碰硬击败了对方。 “你的力量远超于同龄人,相信就是一般的成年男子都没有你这般力气,不过对于上过战场的将士来说还是太稚嫩。你要记住,有勇无谋只能说是蛮,空有一身蛮力,想要击败对手还是太难。” 吕石翻涌的血气这时候才平稳下来,他强行抱着失去知觉的双臂颤抖行礼:“先生说的是,吕石受教了。” 苏墨白摇了摇头,对于这场比试彻底失去了兴致,他想着的都是昨日遇见的那位灰发少年,心想自己的沧海为什么会那样的异动呢? 想到那他就把愤恨的目光投向了黑天,昨日没说几句话,这个侍卫就找到他了,并把他从彩香庭带了出去,他还没有来得及和那个少年说上几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一生之恩(三) 一. 吕氏北至堂。 夏末总是一个多雨的日子,到了傍晚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夜幕变成了阴暗的灰黑色。苏墨白站在窗前,宁静的夜色中只有雨声,不时摆弄着芭蕉叶宽大且肥厚的叶片,有些心不在焉。 沈简把桌上的碗筷端了下去,轻轻走到了他身边:“殿下,今天的晚餐您就动了几口,是这的厨子不符合您的胃口么?” “有一点吧。”苏墨白从芭蕉叶那里收回了手:“无论是月州还是寒州,做菜的口味都偏重,这边的盐价明明极贵,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沈简看了苏墨白一阵,无声地笑笑,“殿下这就有所不知了,东州要比月、寒两州富庶许多,盐并不是太贵的东西,菜肴主要讲究的是精致。而我们这一路走来,沿路见到了许多吃不饱饭的人,由于观念不同,自然以能吃到盐为荣。” “原来是这样。”苏墨白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沈简走到苏墨白的身边,与他并肩,视线投向了院内。 这是一间雅致并且奢华的院子,不大的空间内种植着许多花草,古藤爬满了窗边的镂空木架,桌椅起居用器都是珍贵的梨木。自从那股门客风头过去后,西厢房不适合贵客居住,北至堂就是特意建造用来招待贵宾的。 渐渐地,沈简感觉到了苏墨白的异样,他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远没有初来乍到那股愉悦感。这是他为数不多踏足东土以外的机会,一路上虽然疲惫但是乐在其中,怎么到了目的地反而这样了? “殿下是有心事吧?”她试探着问,“是因为今天下午吕氏少年的演武,没有符合您的预期么?” 对于吕氏,整个衍朝都有莫大的好感。无论是东州吕氏还是寒州吕氏,都是大衍王朝的中流砥柱。东土的国主是衍朝最后一位皇帝姜宫涅的亲弟弟,所以这些心系衍朝的人们,自然对吕氏期待颇高。 “我跟诸位叔叔学的都是上乘武功,修习年纪尚短,不好评价。”苏墨白把头转了过来,“沈姨,五叔叔和六叔叔他们怎么看?” 沈简摇头,“五哥他们很失望。吕氏怎么说也是望族,况且吕氏祖训就是‘文武双全’,为的就是能在危难时刻出一把力。可如今吕氏一位精通上乘武学的都没有,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连听都没有听过。” “那根基打得怎么样?” “还算有点实力的,也就吕风和吕石,一般的成年人都不是对手。可……”沈简把话堆到了嘴边,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墨白看着沉默的沈简,苦笑一声,接过话茬:“沈姨想说的是,我们不缺这两个人对吧?虽然有可取之处,但是对于我们网罗的人才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是可以找到替代的。” 沈简起身一拜:“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想要了结天下乱势,必须要不世的奇才,没有经纬天地的能耐,恐怕……” “我知道……”回答的是一声叹息。 朦胧的灯火下,苏墨白挺直的身影似乎随着那一声叹息弯了些,看得沈简心疼。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要整日把国恨家仇背在身上,这无疑是莫大的重担。谁家孩子这个年纪,会想的这么多?要背负这么多? “那殿下早些歇着,稍后臣伺候您沐浴更衣……”沈简不自觉的用上了敬语,后退三步准备出去了。 “沈姨,你说……”少年站在窗边,似乎是没有听到她说要出去,“是这样的,昨天宴席我出去的时间,碰见了一个……特别的少年。” 苏墨白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吕正蒙,思考了半天只说出了“特别”二字。 “有什么特别的?”沈简被勾起了兴趣,少见的开了一个玩笑:“是他生得唇红齿白,无比英俊?” 少年透着面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沈姨你瞎说什么呢?那个人……只是特别,你可别往别处想。” 看见苏墨白少有的窘迫模样,已经走到门口的沈简退了回来,风韵犹存的一笑:“那殿下说的那个少年,他‘特别’在何处呢?” 昨日桃花飘飘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苏墨白心头,他想着那个浑身脏兮兮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受到莫大委屈的可怜模样,轻轻笑了一声。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旋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他年纪与我相仿,可是却生得一头灰发,容貌说不上俊朗,可也差不到哪去。衣衫倒是破破烂烂的,估计不是贵胄子弟……” 他努力的描述昨日见到的吕正蒙。 听到此话,沈简笑得更开心了,“那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年少灰发的事情虽然少见……不对,自古至今确实没有听说过……不过殿下,这就是你说的特别?” 最后一句揶揄的气息十足。 “不不不,沈姨误会了,我说他特别是指他见到我之后的神情,他看到我,似乎……很高兴?”苏墨白也无法形容那种表情,“总之他在那里默默啜泣,就跟被主人抛弃的宠物一样可怜巴巴的,可是一见到我他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我们在哪里见过他么?” 天下少有吕正蒙这种过目不忘本事的人,时隔七年,不记得也正常。 “没有吧……”沈简也不能确定,“不过既然他在吕氏内,想必就是吕氏族人,天下哪有几人见过殿下您?说不定是错觉。” “说的也是。不过……”苏墨白话锋一转:“但是‘沧海’面对他的时候产生了异动,说是我偶然遇见了他,不如说是沧海剑自主运转灵力把我带到他面前去的。” 听到‘沧海’二字,沈简立刻把那些玩笑心思全部收起来了,在屋子内绕着圈,嘴里振振有词:“沧海是灵器,是太祖元帝陛下的佩剑,怎么会因为一个孩子就产生了异变?这不寻常……” 过了很久她也没有理出头绪,沈简只感觉一阵头痛:“灵器异动,除非是遇见相熟之物,要说睹物思人,按血脉来算那也应是殿下才对……要说是灵器相引,除非是‘天涯’剑,可寒州吕氏不可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一个平民孩童手里啊?” 好不容易有一点的思绪还被自己推翻,沈简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她抬头:“殿下,那我把这件事告诉五哥,让他好好探寻一番吧。” 二. 中北城傍晚的这一场小雨没有影响什么,只不过是给吕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面纱,他们本来就因为下午的演武一派涂地而郁闷,遭逢连绵阴雨,心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少年们心里窝着一团火,还是有人例外的。 就是吕正蒙。 西厢房内点燃着老人的油灯,朦胧的灯火把大半个屋子都照亮了,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少年的人影投在窗上,他站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另一旁则是用来读书的桌子,不过硬木的桌上没有摆放书籍,取而代之的是用托盘摆着装满鱼肉的碟子,边上是黑漆漆带着油光的蘸料。被切成一片片白中透着红的鱼肉,被老人持箸夹起,在碗中轻轻一涮就送到了嘴里。 老人细细咀嚼了一段时间,对一旁站着喉结滚动的吕正蒙视之不见,咽下去后才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诸多不悦。 “小正蒙,你还是没有听为师的话啊。”老人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 吕正蒙这才依依不舍的从那盘香甜可口的鱼肉中收回目光,连忙恭敬的回道:“老师此言差矣,我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您弄了调料,怎么还能怪我?您吃得到香,我还一口没动呢……” 说着还不时的咽了咽口水,一脸期待。 老人同样一脸诧异,用手敲了敲桌角,“你没吃?我刚才查了一下鱼生共计三十九片,按照要求拜访的四十九片少了十片,不是你偷偷在路上吃掉的么?” “哪有?老师,您这可是冤枉我了……”吕正蒙说得真切,满脸委屈。 “好吧……那你也一起来吃吧。”老人捋须的手突然僵住,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笑笑掩饰尴尬,旋即递过来两根筷子。 吕正蒙早就忍不住饥肠辘辘了,书也不背了,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就往嘴里送,恨不得把盘子都咽下去。 “讲究吃相!”老人训了他一句,好意的提醒,“吃这个要沾酱料的,不然品尝不到鱼肉的甘甜。” 吕正蒙连忙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要,这酱料黑乎乎的看起来就不怎么地,我才不要尝呢!” “你这个孩子……”老人不轻不重的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要说对食物懂行,天下有几个人比我走的路多?我教你的,都是最正宗的吃法!” 可吕正蒙还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看样子是饿坏了,没有注意老人说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同,自从他上桌之后老人就再也没动过筷子,连忙擦了擦嘴,“老师,这么美味,您怎么不吃了?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膳房里有这么美味的鱼生!” 这盘鱼生,是老人提醒吕正蒙才好不容易流进膳房找到的。照老师的说法,吕氏迎来贵客必然会用精致的菜肴招待,鱼生就是不可或缺的一样。对于很少能吃到鱼的吕正蒙来说,老师提的这个要求很有吸引力。 只不过没想到老师吃了一口,就有些兴致恹恹的。 “你认为味道怎么样?”老人问。 吕正蒙想了一会儿,抬头看了老师一眼,鼓起勇气说了实话,小脸感觉有些发烫:“老实说我在这里住了六年,从来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鱼肉,刚才差一点把舌头都吞进去。” 老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与他对视:“可我觉得难吃极了。” “吃鱼生,光看是否鲜美是不够的,一定是要看它的口感,比如薄厚程度。”老人持箸夹起一片鱼生,在灯火下仔细端详,“你看这一片,刀工粗糙,只是把鱼肉切了,可是并没有按照上面的纹理,这就是违背了天地常理。” 吕正蒙小声地嘀咕,“我感觉已经够薄了……” “胡说!这哪里薄了?”老人持箸举天,“我当年在你们吕氏吃的鱼生,鱼片切的薄如蝉翼,轻可吹起!” 老人顿了一下,“还有就是摆盘,你说没有偷吃,那这一盘鱼生就只有三十九片,距离礼仪的标准四十九片足足差了十片之多!” “为什么一定要四十九片?” 老人白了他一眼,“我所著的那本《易》中写明了‘大道之数五十,而天衍四十九’,意思就是‘大道以五十为满,天衍却为四十九,总是不能完全完美,却总有一线生机’。这是古人的礼,是规矩,最不应该错!” “还有就是蘸料,吃一片鱼生要讲究一红一青两种截然不同的蘸料,正确的吃法是蘸着黑料吃半口,再蘸着青料吃半口,这才是鱼生最佳的享用手法。”老人一脸严肃对着吕正蒙,“你没有找到,就说明吕氏没有准备,这就是对礼法的藐视!” “你说,一道菜肴,不讲天理,不讲礼仪,不讲规矩。如何能够称得上美味?” 吕正蒙觉得老师有些小题大做了,“老师,您说的那么严肃做什么?我们还有的吃呢,外面有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享用到。” “你想说我像个酸儒在这里大放厥词,没有在意那些穷苦的人?”老人皱着眉头问他。 吕正蒙连忙躬腰:“学生不敢!只是我觉得有的吃就不错了,况且还算美味,老师就不要在意那些旁枝末节了……” “不,小正蒙,这不是小事。这是规矩、礼节和制度,以小才能见大!”老人没由来的严肃,“我要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遵守礼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老人一脸正色:“礼,是先主用来遵循天的旨意,用来洁理人间万象的,所以谁失掉了礼谁就会死亡,谁得到了礼谁就能生存。” 吕正蒙听得有些糊涂。 老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礼这个东西,一定是源出于天,效法于地,参验于鬼神,贯彻于丧礼、祭礼、射礼、乡饮酒礼、冠礼、婚礼、觑礼、聘礼之中。所以圣人用礼来昭示天下,而天下国家才有可能步入正轨。” 看见吕正蒙一脸迷糊的模样,老人决定让他今晚不再背书,而是要好好教他一番,他曾经背的那本《礼》,到底有什么用。 历史: 谁也不会知道,这一段话被后世编纂为了经典。 夫子的这一理论对于年幼的飞将军来说是那么晦涩难懂,可是凭借大半夜的时间,吕正蒙总算是得知了礼节的重要性。后来这一幕被记载入了史书中,夫子对弟子的教诲被编纂为了《言》中,把九万余字的《礼》浓缩成了短短的几句: 飞将军问曰:“如此乎礼之急也?” 先生答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是故夫礼,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一生之恩(四) 一. “我们在祭祀的时候,玄酒摆在室内,醛和酸摆在门旁,粱醒摆在堂上,澄酒摆在堂下,同时要陈列牺牲,备齐鼎重,安排各种乐器,精心拟制飨神之辞和神佑之辞,用以迎接天神和祖宗的降临。” 老人为吕正蒙开始讲述了古老的礼节。 吕正蒙小脸惨白的一片,他虽然记住了那些晦涩的文字,可没有想象到翻译过来竟是这般复杂,感觉头都大了:“老师,您说的这些礼节和制度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不言而喻。吕正蒙调皮的一吐舌,才想起来老师说话不喜欢被打扰,连忙把头缩了回去。放下了手中的竹筷,挺直腰板竖起了耳朵。 老人这才继续说道:“通过祭祀中的种种礼仪,或表示规范君臣的关系,或表示加深父子的感情,或表示和睦兄弟,或表示上下均可得到神惠,或表示夫妇各有自己应处的地位。这样的祭祀就叫承受上天的赐福。” “老师……”吕正蒙苦着一张脸,声音低低的:“弟子愚钝,听不懂这些,老师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 看着吕正蒙一脸愁云惨淡,老人突然捋须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忘了忘了,你现在还小,我这么跟你说岂不是与那天教你兵法的先生一样了?那我就换个说法。” “我且问你,你认为用来约束人们行为的是什么?” 吕正蒙想了一阵,抬头,“这个我知道,我听过!是律法!律法约束了可以做什么不允许做什么。” “你说的很对。”老师欣慰的点了点头,“可是你又说的不对,这天下有多少人识字呢?就算你把律法放在他们面前,又有几人能读懂呢?” “对哦,除了那些贵族,普通百姓是不识字的……”吕正蒙犯了嘀咕,他看向了老师:“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呢?” 老人神秘一笑:“普通人不识字,不懂法,可是他们知道礼,所以我说,礼就是法。” “啊?可这明明是两个字,怎么会……”吕正蒙百思不得其解。 老人笑了笑:“礼是一种行为,主要约束了人们的思想。人们可以不懂法,可父母从小就会教他们守礼。” 听到父母两个字,吕正蒙低下了头,感觉心里有些堵堵的。 “比如说婚礼,”老人怕吕正蒙还不懂,讲了几个例子:“那就是对妇女贞洁和柔顺的教化。再比如说祭礼,是对伦理的诠释和涉及其中人的安排,冠礼则是对成年男子的责任教育。” 吕正蒙感觉老师为自己打开了一道崭新的门,门内是他生活中常常看见却从来没有思考的东西。他点了点头:“原来礼是这样影响人的。” “礼从来就是法,有了礼,才有了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看起来礼好像不是法,可礼从来起到的都是法的作用。” 老人说完清了清嗓子,吕正蒙极有眼色的连忙倒了一杯水,恭敬地奉上。 茶水一饮而尽,老人对自己的弟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称赞道:“孺子可教也。” “礼就是规矩,一旦我们不遵守礼节,那就是对法的藐视。”老人对着窗外的夜色,声音突然降了下去:“你看现在天下大乱,就是诸侯不守君臣之礼。可如果乱世结束,诸侯要是再不遵守君臣之礼,那天下岂不会永远的乱下去?” 吕正蒙这才明白老师给他的第一本书是《礼》的原因,没有礼,连人都做不好。 沉默了一会,老人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吕正蒙,他黝黑的瞳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神色,吕正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是对视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我给你的第三本书看得怎么样了?”他问。 “看了小半。”吕正蒙如实答道:“不像《礼》和《兵》我看不明白,这本《书》我大抵都能看懂,说的是衍朝建立以来八百年之内的历史。” 突然间吕正蒙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恭敬的一拜:“老师,您收我为徒,还没有把名讳告诉我呢。” 他觉得老师懂得这么多,一定是北原赫赫有名的大家,拜在门下已经有了几日,不知道尊师名讳实在是说不过去。 老人突然把胡子一横,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怪异:“怎么,你小子想要以后出去了用我的名声为非作歹?” 吕正蒙没听出这是一个玩笑,把腰躬得更低了:“老师这是哪里话?学生怎么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看着吕正蒙一脸惶恐,老人也不继续逗他,稍稍仰起了头:“我……我是个读过一点书的人,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仇家很多。你无依无靠,真要是宣扬了出去,恐怕处境会不太妙。” 老人的话带着淡淡的悲哀,他身份特殊的很,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与人成立了一个神秘组织。后来他彻悟,一手覆灭了它,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人是否全部死去了。一旦有人寻仇,他的几个弟子恐怕是不能幸免。 “说实话我挑选学生看天分和缘分,有几个在乡野里放牛耕田,有几个是大贵人家的子弟,他们在外人看来要么是浮尘要么是天骄,都不好动手或者不屑动手。” 老人没有理会吕正蒙诧异的眼神,“可你注定是不同的,真要是被那一伙人盯上,恐怕有一场风波你难逃其咎。” 吕正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致明白老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他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没有听出老人对他的期待,他的其他弟子是没有资格被那些人盯上的。而他,吕正蒙,终究是不同的。 他那样的身份,生来就注定不平凡。 一场谈话到了最后,天边的雨已经停了,老人摸着肚子,“你先不要读书了,再去给我弄点吃的来,就算是几个凉馒头也成。” 吕正蒙看了一眼桌上没剩几片的鱼生,不好意思的笑笑,把书往桌上一合就跑了出去。老人跟着他到了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突然从袖袍中伸出手结了几个复杂的手印。 星辉瞬间把老人宽厚的手掌染成了银色,同时他的容貌也被银色覆盖,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这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不知道来者是谁,不能让自己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道:“出来吧,这里被我用‘玄固’封死了,别想跟着我徒弟一起走。” 没有人出现,下完雨的傍晚天色阴沉,东边还刮着冷风,乍一看就跟志怪故事中闹鬼的院子一般。可是从远处看,带着银丝的结界中光华流转,把方圆十丈彻底封死了。 二. “想不到中北城内,居然隐藏着一位太族的祭司。”夜色中传来了一声低吟,同时风中飘来了呼啸的声音。 两个人影顺着西厢房院内的那株榕树跳了下来,皆是黑衣黑靴腰佩刀剑,就连面罩也都是黑色的。他们动作轻盈,落地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两片落叶在风中悠悠荡荡的落地。 黑天和周行伍落地之后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警惕。 沈简把苏墨白遭遇的沧海异状说了一遍,他们二人奉命出来探查。所幸黑天那日看过吕正蒙一眼,所以他暗中探查了一番就知道那个少年被禁足于此。只是没想到刚刚踏入这片院落,还没等跟着少年一起出去就被人发现了。 “太族?”老人差点被气笑了,“太族的人一个个娇贵的很,怎么会不远万里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用的是星印秘术,而且发现我们就用星辉遮住了面孔,怕不是让我们看到你眉心银色的星痕?” 太族的人辨识度极高,他们生来眉心之间就有银色的痕迹,那就是所谓的星痕。而星印秘术则是太族秘术中最高等的一种,可以用二十八宿的星之印沟通天上星辰,使用秘术的速度和威力都要远超普通秘术大师。 周行伍说话的同时悄悄把手背了过去,黑曜石戒指上流光一闪,散落在天地之间的星辉疯狂的向他手上汇聚。 “诸位可能理解错了,我并不是太族的祭司……”老人觉得双方都会错了意,他们不是来杀自己的,而他也不是对方认为的太族祭祀。 “动手!”周行伍暴喝一声,背过去的手突然放到了胸前,他在老人说话之际已经悄悄刻画好了符文,那里光华流转。 他迅速的把把手拍击在了地面上。 大地轰隆隆的震动了起来,巨大的榕树开始哗啦啦的作响,一旁的木凳也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力量一波接一波的袭向老人,泥土如同波涛一般翻滚着接近。 秘术·土涛。 他身边的黑天没有受到影响,以鬼魅般的速度抽剑。寒光一闪而过,在空气中留下了弧光的残影,那一瞬间明月都暗淡了下来,自愧不如。左右两剑斩出,巨大的风压携卷杀意而至。 上乘武学和太族秘术,都出现在了一个久无人居住的院子。 “有意思。”面对元气外放的两道凌厉斩击,老人躲也不躲,任由他们近身。想象中的血肉模糊没有出现,那两道剑气直接透过了老人的身影。 银光如同千万个聚集在一起的萤虫突然惊飞一般那样消散,剑气也随着银光一同绽放,就跟火焰爆开了一般。那些星光与剑气在空中受到了莫名力量的牵引,逐渐扭曲聚在了一起,最后化作一个银点。 剑气消失之后土涛才袭来。 面对足以淹没数十人的庞大土涛,停留在老人先前位置的银点直直地向地面飞去,速度极快,在土涛边缘刚到石阶时就完全淹没在了大地之中。银色的光华一瞬间布满了整个院子,让人仿佛置身在银河中。 先前汹涌的棕色巨浪在那一瞬间被染成了银色,就跟夜色下被反射月华的水浪。它似乎是被星辉的柔和抚平了愤怒,立马停了下来,悉数退去。土地平整的完好如初,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老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石阶之上,面对席卷过来的土涛没有惊慌,而是退了一步,双手迅速结印。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完全不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 “角、亢、氐、房、心、尾、箕……” 周行伍认出了星印的名称,感觉心都蹦到了嗓子眼:“黑天,阻止他!那是苍龙七印,他要是施展了星杀,我们都没办法活着!” 他愈发觉得自己遇上的是太族大祭司,甚至极有可能是太族当代星使,不然无法解释怎么可能有人这样轻易的接下了黑天的进攻,就那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足以瞬间埋葬几十人的秘术·土涛。 黑天点了点头,瞬间大吼着冲了过去,他速度极快,元气加持的轻功已经不能用鬼魅二字形容他的身影了,那完全是凌空而起,提着剑飞了过去! 手中长剑对准老人右肩砍了下去,元气轻易的劈开了血肉,鲜血横飞溅到了他脸上,随后刀锋才狠狠地触及到了硬物发生了咚的一声闷响。一切都发生在转眼瞬间,他似乎在老人结印的时间砍穿了他的肩胛骨。 可老人闻也未闻,似乎那些滚烫的血液不是他自己流出的,甚至还对近身的黑天一笑。黑天几乎都要喊出来了,他见过那种自信的笑容,是猎人布置后陷阱猎物上钩以后得逞的笑。 他只听见周行伍在后面大喊:“你怎么停在那里了?太族的人在前面!” 黑天感觉脑海嗡的一声响,失神了瞬间。他连忙摇摇头以示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距离老人还有三尺之遥,刀锋不过是对着空气劈砍了下去。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幻境。 他在冲过来的时候看了老人一眼,中了太族秘术·幻视。 他失神的瞬间老人已经完成了七个手印,耀眼的星光如同银河一般被他握在掌心,老人双手一推星光如同闪电那样急速向他袭来。匆忙之间他在双臂上凝聚了所有的元气作为防御,即使这样,他还是半边身子全部酥麻,喷出一口血翻滚落地。 黑天轰的一声落在了周行伍身前,嘴里鲜血不停的喷出,很快就汇聚了一小淌。他的夜行服已经被烧得大半,发出了焦臭的味道,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难受。 他感觉视线都在模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周行伍往前踏上一步,高举双手,抿着嘴重心缓缓下沉,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发出了剧烈的银光,照亮了戒指上的祥云图案。他决定用生命发动强大的秘术,打破封锁这里的玄固结界通知沈简。 谁知老人所有的目光都被黑曜石戒指上的祥云图案吸引了,他停下了结印的手,脸上那层遮掩容貌的银晕消失,大吃一惊:“周行伍?怎么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一生之恩(五) 一. 月明星稀。 西厢房的院子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玄固结界内也不再是四处散发着银白的星辉,老人停下了结印的双手,默默地看着那枚祥云戒指。夜风刮起了他的黑色布料衣角,遥遥望去,整个人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周行伍听到那个名字后一惊,狐疑地看了老人一眼,看到从银晕中露出的那张面孔后,他缓缓放下了手,星辉不再。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黑天同样看清了他的容貌,慌忙地借着周行伍伸出的手从地上站起来,身子虽然还摇摇晃晃的,可还是与周行伍一起执晚辈礼:“拜见先生!” “没事吧?”老人慢慢地捋着胡须,想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合适的话。 这一句看起来有些敷衍的问候差点让两人热泪盈眶,这让他们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们还是顽皮孩童,一起在先生门下旁听的时候。那时候先生就是这个样子,腰间酒壶不离身,总是喜欢粗言粗语,嗓音极大。 老人看着他们,叹息一声:“找个地方坐下吧。” 双方已是旧识,那误会自然烟消云散,两人现在身体都不好受,互相搀扶着坐在院内的长条凳上。老人走到他们身边,解下了腰间的酒壶,对着夜色独饮起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老人问。 略微一沉思,周行伍马上恭敬地回道:“先生,足有二十三年了。” 老人看着坐在凳子上的二人,看着他们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了,就忍不住回想当年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现在周行伍高了也黑了,眼睑也能看见浅浅的皱纹,如今他们与记忆中的都不同了,要不是那枚黑曜石戒指,还真认不出来。 “黑天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老人低声地说,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愧疚。 那道星杀秘术他用了七成的力气,黑天没死就已经是万幸。周行伍坐下后就用星辉默默的给他疗伤,关于医治方面的秘术他并不熟悉,所以只能站在这里干瞪眼。 黑天挥了挥手臂,示意自己没事,可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是强撑着这一口气。过了很久周行伍才收回了手中的星辉,抬起头对着老人:“虽然伤势很重,但要害无恙,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那就好……”老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记得当年分别的时候你们找我校考你们的武功,那日我走得急只好敷衍你们日后再说,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一语成谶,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真的较量了一场。” “先生见笑了,”周行伍尴尬地笑,“我们当时跟着老师学艺,您走的时候我们舍不得,只是想多挽留你一阵才这么一说,可没想到差距还是这么大。” 老人瞪大了眼,知道两位后辈无事也放开了,揶揄道:“怎么,听你的话还有不服?你们老师,也就是我的师弟,那一身本领几乎都是我教的。按辈分说我是你们的师祖!” 三人不约而同的咧嘴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远远地传了出去。要是苏墨白或者吕正蒙在这里,都会惊讶,因为他们很少听见各自的长辈这么畅怀大笑。 “我问你,你们刚才鬼鬼祟祟在门口看什么呢?是不是想打我徒弟的注意?”老人没好气地哼哼了几句,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周行伍听出了话外之音——那就是你们不在门口鬼鬼祟祟,还能受这么重的伤? “先生,您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明明是您上来就用‘玄固’把这座院子封死了,不然我们也不会以为是太族祭司在此。”周行伍凭借记忆想好了应对老人的说辞。 老人挑眉,额头的皱纹深深陷了进去,佯怒道: “周行伍!我怎么发现你越大越会油嘴滑舌了?当年你们几个可是求着我并且让师弟一起拽着我的裤脚的,那鼻涕眼泪可全都抹我身上了!你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敢顶撞我!” 老人说的是一桩往事。二十三年前他就是名震天下的大家,宣帝曾命他进宫任职,可惜他自命不凡硬是拒绝了,是师弟求情才勉强的去了皇都。 那时的他嘴上不情愿,可心里还是想要舒展抱负的,可入了宫事事不顺心,一面讨厌繁琐复杂的规矩,又要忍受庙堂之上的各种明争暗斗,很快就把他的耐心消磨尽了。闲来在东宫无事,就教了这几个孩子一段时日,说起来也算得上他们半个老师。 “不敢,不敢……”周行伍和稀泥一样地笑,心想先生这么多年性格还是没变,就跟小孩子一样。可当他发觉黑天悄悄地撞了撞他的腿,才想起正事来,试探着问道:“先生,您认识先前出去的那个孩子?” “怎么不认识?”老人没好气的回答:“那是我的徒弟!” 老人这才察觉事情不对,他皱着眉,斜望向着周行伍:“你们找那个孩子做什么?你们与他扯上了什么关系?” 周行伍与黑天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起来我这才发现不对。”老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俩,“吕氏迎接宗族来人我是知道的,我没去凑那个热闹。可你们不应该出现啊?你们不是现在不是在东土英王麾下效力么?小小的吕氏,怎么能容得下你们两尊大佛?” 周行伍不动声色:“先生多虑了,这回是吕氏与他们宗族的交好,英王殿下是调停者,不久之后寒州吕氏子弟就可以去鸿都门学,事关重大,所以我们二人一起出行。” “不对,你骗不了我。就你们两个人,那你刚才用星辉是要给谁发信号?难不成吕氏之内还有一位秘术大师不成?” “这……”周行伍沉默了下去。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实话,现在已经不是二十三年前的治世了,而老人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传道的先生,按事情发展的结果来看,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们还算是敌人。 老人瞄了他一眼,看着他支支吾吾就猜到了什么。他也这样想着,现在二人的身份都不是当初,信念不同可以说已经是分道扬镳,执意追问下去恐怕还真的不好收场。 他笑笑,故作无奈的道:“算了,不说也成,你们那一档子破事我也懒得管。可你们记住,不允许打吕正蒙的主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老人没有看向他们,而是把视线对准了天上,下弦月孤零零的挂在天穹中央,依稀的星光全被乌云遮住了。 物是人非。 他拎着酒壶转身走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回头看向他们一眼。 二. 此时北至堂内的灯火依旧亮着,屋内松木与桃枝熔炼而成的熏香被默默地放在了墙角,中和了油灯燃烧那种有些难闻的气味。一个人从袖袍中抽出手挑开窗户向天上望了望,不安地揉着食指上祥云图案的黑曜石之戒。 “沈姨,你放心,五叔叔他们不会有事的。”出声的是苏墨白。 他虽然出言安慰,可内心同样是忐忑不安,借着沈简挑起木窗的一角,他同样看见了茫茫的夜色。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一天夜里,他准备入睡时传来了最不可思议的消息。 那时的他刚刚来到洛水城没有多久,对这个地方很是陌生,每晚必须由母亲哄着才能入睡。可惜那一天迎接他的不是母亲慈爱的怀抱,而是接天的火光,正是周行伍一行拼了命救他出来。 从那一天起他就厌恶夜晚,梦中总是回想那一天传来的噩耗。夜晚对他来说就是吞噬一切的恶魔,夺走了他的幸福以及一切,甚至还有让他改头换面以现在这样的姿态和身份活下去。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夜晚永远不会到来。 “殿下您放心,我不是担心五哥,说不定去了这么久只是路上耽搁了……”沈简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此时苏墨白忽然有一种感觉,等待着的他就像是在乱世十二年的那个夜晚,他只能默默等待一切的发生,什么都做不了。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并没有成长。 “殿下……”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周行伍极度虚弱的声音。 沈简疯了一样飞快地打开门,看见是周行伍和黑天之后松了一口气,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正当想要埋怨几句时,话到了嘴边硬是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看到的周行伍一脸惨白,浑身上下跟水洗了一样,都是冷汗。至于黑天则是更惨了,嘴角的血没有擦净,胸口黑红着一大片,握剑的手都不稳,气息微弱游丝。自打她记忆里,二人就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势。 “你们不是去找那个少年了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她连忙搀扶二人坐下,忍不住开口询问。能把一位秘术大师和上品武者弄成这个凄惨模样,怎么说在寒州都应该碰不到这样的人。 苏墨白也是一脸震惊,他想,明明只是去探查一个情况,怎么就跟闯入了千军万马一样?这些不会是吕正蒙那个灰发少年干的吧? “我们遇到先生了!”周行伍用了极其模糊的两个字,可沈简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先生”的指代,不是某个教书先生,而是二十三年前,教了他们许多的那一位先生。 她看着二人都是累得很,转身就去外屋拿了一块毛巾,铺在了充满热水的铜盆中。 苏墨白从床头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了黑天,“幸好出门前带着药,不然天叔叔你这伤势可就麻烦了。” 黑天看着古朴的锦盒,离近了就闻到那股特殊的药香,不用猜就知道是珍贵的‘益母膏’,慌忙不顾伤体就要跪下去:“殿下使不得啊!这可是为了预防不测给您准备的,我这点伤势怎么能动用这么名贵的药材呢?” 他摇摇晃晃的就要跪下,可马上就被苏墨白扶住了,“天叔叔你要是受伤那么严重不能保护我,到时候要挨怕皮肉之苦的可不就是我了?我可不想遭那个罪!” 说完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塞了过去,黑天双手一僵,差点把药盒丢在地上。他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苏墨白这才拍了拍手,对着周行伍:“五叔叔,我看你就是星辉消耗过多,修养几日就成,我这里可没有第二份‘益母膏’服用了。” “殿下您可是扎煞我了,歇一晚明早就能恢复如初了。”周行伍苦笑着摇了摇头。 “五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先生会……”沈简拿着两块热气腾腾的毛巾递给了受伤的两人。 周行伍接过毛巾,随便往脸上一抹后就放在一边,“是误会,我们去少年院子的时候被先生发现,他以为我们是敌人,我们以为先生是歹人,就打了起来。幸好最后先生认出了戒指,不然恐怕……” “那位先生是谁?居然这么厉害么?”苏墨白惊于老人的身份,这世间还有如此厉害之人? “先生的名讳,我们也不知道。”周行伍沉默了好久,半天才吞吞吐吐出了这么一句。 周行伍抬头,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苏墨白那审视的目光,知道今天很难搪塞过去,这才无奈的开口,双手遥遥一拱:“可先生是我朝最后一位丞相,他走了之后,丞相的职位就一直空缺着。” “先生还曾担任幽帝陛下的老师……”周行伍偷偷瞄了苏墨白一样,看见他情绪并没有波动的太厉害,这才继续下去:“当年幽帝陛下在东宫时我们担任‘宫廷十四卫’,老师教我们武艺,而太族秘术全然都是先生教给我们的,就连那黑曜石戒指都是他送给我们的。” 苏墨白隐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他试探着问:“那老先生是我们自己人?” “并不是……”沈简接过了话茬:“先生当年因为受到‘林台一案’而锒铛入狱,在牢里关了两个月才险死逃生,先生自那以后就心灰意冷的离开了皇都,决定要改变朝堂之上的乌烟瘴气。” “先生离开之后找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名为‘若水’的组织,说是要……” 沈简顿了顿:“还北原一个朗朗乾坤,他们帮助穷人,给他们粮食并且教他们读书。最后若水内的有些人打算改朝自立,意欲刺王杀驾。最后若水因为内乱覆灭,从此先生就失去了踪影,杳无音信。” 这一段秘史发生在幽帝初年,苏墨白尚未秉着乱世之星降生,加上种种原因,并没有记载衍朝的史书内。而后世的史学家钻研衍朝历史,都把目光投在了这个王朝的覆灭上,没有人知道衍朝覆灭的开始联系到“林台一案”。 “殿下……”周行伍站起来行礼:“这次寒州之行,我们恐怕要提前结束,诸侯的族比您是看不到了。先生他……太危险,如果要是真动起手来,我、三哥、六弟、七妹还有‘天地玄黄’四大护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墨白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周行伍,还有同样瘫在椅子上的黑天,知道老人的实力并没有被夸大,略微一沉思就同意了:“这样吧,明天我们就去讨要‘江山社稷图’,等到天叔恢复一些后,我们就立马动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一生之恩(六) 一. 月上梢头。 吕正蒙快步地从院子里走来,推开门,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往出掏。不多时几个白面馒头和冷肉就占据了桌面不小的位置。他本以为进屋之后老师会迫不及待过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骂他为什么这么慢。 可摆放完这些吃食他拍了拍手,发现老师卧在床榻上,并没有脱鞋,而是拎着腰间的酒壶,眼神迷离。就跟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一样。 “老师,我回来了。”他轻声地说。 吕正蒙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先前屋内对他谆谆教诲的那个先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愁相无处发泄情感的狂士,他似乎有满腔的苦闷都憋在心里,只好借酒消愁。 “嗯,给我扔两个馒头过来。”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根本没有起身下床的意思。 吕正蒙只好挑了两个馒头夹着一大块肉慢慢地走到床边,恭敬地递给老师,一脸恳切:“老师,少喝些酒吧,我记得饮酒过度不是伤身体么?” 老人半靠着床板,身子骨跟软了一样瘫在上面,仰头往嘴里倒酒,咕咚的咽酒声把他的嗓音都含糊了:“小正蒙,我说你没喝过酒吧?” “没有。”吕正蒙老实的回答。 “那就对了,现在你还小,不知道世事疾苦,有什么烦心事一转眼就忘到脑后了。不像我……”老人自嘲的一笑:“到了我这么大的年纪,还是这个凄惨样子,你一闭眼许多伤心的往事都会一幕幕的浮现,要不是借着醉意,那些东西能够烦死你!” 老人一边说一边对着空气扇了几下,仿佛是要把他说的那种感觉全部驱赶走。 “老师你哪里凄惨了?”他走到床边,坐下了半个屁股:“您可是我有生以来遇到过最伟大的人了!” 此言不假,吕正蒙短短的十二年见过不少人,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位武功高强、学识丰富、忧国忧民的人。他对于老人的赞美绝对不会含糊,是真的认为老师就是万世之楷模。 “不说这个,以后你就知道我这一生仓惶如丧家之犬了。”老人面色酡红,醉醺醺的:“我问你一个问题,是我的老师收我入门时询问的,我回答的令老师不满意,现在看你回答的怎么样?” 吕正蒙小手搓了搓一角,然后紧紧地抓住裤腿,有些紧张。 “我且问你,你是一个有钱人么?” 少年一怔,以为老师要问什么高深的问题,可没想到是这般……庸俗,他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老师说笑了,我身无分文,寄住在这里都是白吃白喝,但凡能有一点钱,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吕正蒙初来乍到的时候每个月还能得到几个银辎,后来宗族与分族关系彻底决裂,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月例银子。在这里他举目无亲,自然不会有父母疼爱他给他这些。 老人听着吕正蒙堪称凄惨的遭遇,头也没抬:“这算是不错了,我小时候家道中落,都要聚日赊粥,经常上顿不接下顿。不说这个,我问你,如果你突然得到十个金印,你会怎么花?” “买几件新衣服……”他低头翻了翻自己的衣服,声音低低的:“这衣服我都穿了好几年了……” “然后呢?” “然后买把趁手的兵器,我平常都是偷偷使用木剑,还是我自己雕刻的。那东西太轻,换了真正的兵器后总是感觉怪怪的……”吕正蒙小声嘀咕着,再也没有了下文。 老人挑眉:“完了?” “完了……”吕正蒙低下了头。 “你说的这些几个银辎就够了,哪里用得上十个金印?”老人笑了笑,继续发问:“如果你得到一千枚金印,你会干什么?” 吕正蒙大惊:“老师别开玩笑了,一千枚金印都能砸死我了,我这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么多钱啊!” 老人眉头一横,“我说假如!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谈论你是怎么得到这笔钱的。” “一千枚……”吕正蒙眼神迷茫的喃喃着,他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富有。他思索了半天,最后灵机一动:“我打算分给街上那些穷苦人家,我有时候偷偷出去玩,看见不少人穷得连一副棺材都买不起,都跪在街上卖儿卖女。” “你是说要分出去?”老人音量明显地提高了:“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想想自己呢?” 听着老人一脸不理解,吕正蒙小脸都是委屈: “老师,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这一辈子能花多少钱?就算是我拥有那么多,留到最后也带不进坟墓里去。您别看我在族里过得挺惨,可外面那些人连饭都吃不起了,分给他们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好……”老人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拿着酒壶得手都停在了半空,脸上的皱纹老列纵横,看不出喜悲,“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得到了十万金印,你会怎么花销?” “老师!这……”吕正蒙无话可说了。 老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堵上了他的嘴:“别给我,我不要。也别说周济那些穷人,先前你已经周济他们了,而且就算是你有十万金印,天下穷人何其之多,你能救得过来么?” 看着吕正蒙蹑手蹑脚,头上汗珠都急的渗了出来,老人哈哈大笑:“想怎么花就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我想……”吕正蒙怯怯地看了老师一眼,眼睛一闭把话匣子打开了:“先把中北城的城墙修了,正门的城墙上一次修缮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里是北原三州的大门,一旦任由蛮巫驱使,这里几百年的成立将变得毫无意义。” “上一次我记得有人都把正门内墙的青砖扣下来了,一旦外族入侵,说实话我估计挺不了多少时间……” 吕正蒙已经沉溺在昔日的见闻中,说话也不是刚才的吞吞吐吐,而是彻底放开了。 “然后我要把城里的书院修一修,那里挺好的,不过就是收的钱太多了……”吕正蒙连忙看向老师:“老师,您不知道,就连族内的蒙馆都要收钱,虽然不贵,一个月只要一个银辎。但也好多人上不起!”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我也是在门外那颗树上偷听的……嘿嘿嘿……” “再有就是把中北城内几条路修一修,老师您知道泞土街吧?那里地势低,一下雨那里的坑洼蓄满了泥水,一次我不小心摔了进去,浑身都湿透了!雨要是下得再大一点,那条街可以说就是被水淹没了,人畜都不能过!” 吕正蒙越说越来劲,似乎他真的拥有十万金印,下一刻他直接起身站了起来,手舞足蹈:“我还要修一下河堤,您不知道,有一年护城河那边决堤,水都进了城!死了不少人不说,我连下河摸鱼都不行了!” “等一会!”老人突然叫住了他,“你说了这么多,怎么这十万金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有?”吕正蒙理直气壮,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您看,我识字会读书,可我一出去,好多人都不识字,我跟他们谈经论道人家也听不懂啊!” 说完调皮的一吐舌:“虽然我也太懂经文……” “还有泞土街,护城河!要是不修,我怎么去那里玩啊!”吕正蒙似乎说累了,重新回到床榻上坐下。 老人敲了他一下:“有那一笔钱,你可以去东州过富足的日子,你换一个更好的地方玩,不是更好吗?” “还有……还有……”吕正蒙最后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回了老师问的那一句:“其实还是有的,要是还剩下,我想给一个人。” 老人更加好奇了:“谁啊?” “一个救过我一条命的人,当年我六岁的时候流落街头,要不是他给了我几块糕点恐怕我现在就见不到您了……”吕正蒙心情一下就低沉了:“您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人家救了我一命我也没有什么报答他的,我要真的有这么多钱一定得好好报答他!” “你啊……你啊!”老人拍着腿,倚在床上,哭笑不得。 吕正蒙却是龇牙咧嘴的,他一脸愁容:“老师,是我的回答没有令您满意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吕正蒙身子一动,搬着自己大腿挪了个地方:“老师,您拍的是我的腿!您说您上了年纪,手劲儿还这么大!” 老人这才发觉自己拍错了人,讪讪地收回了手:“你的回答我很满意,这才是我的弟子,从小就该有这种抱负!有一句话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形容你是不为过的!” “老师……我就是随口说说,不做真的!您看我不是没有那么多钱么!”吕正蒙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老人神色一正,摆手说道:“不不不,童言不一定是不作数的,虽然你没有享受过那些,但你见识过,可你并没有向往那些。说明你就不是一个只知道自己享乐的人。” “你说的这些令我很欣慰,这也和你的出身有关。”老人摆手制止住了吕正蒙要说的话:“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你怎么样,而是你读过书,但又不是过着大富生活,所以你的眼界觉悟很高,要超于锦衣玉食的同龄人和那些穷苦,为明天吃什么、能不能吃上饭的孩子。” “这就是我说你不错的原因,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一个富家子弟,自然没有你想的这么多。” 老人微微一笑:“你就不好奇当初我是怎么回答老师的么?” “当然好奇啊!”吕正蒙眼睛都亮了。 “我可没有你这么高的觉悟,那时候我都快二十岁了,我回答老师的可以总结为八个字。” “哪八个字?” 老人学着吕正蒙先前掰着手指的模样,一字一顿:“纸醉金迷,花天酒地。” 吕正蒙惊了,伸着脖子:“可老师您……” “你可别当初的我想象得多么伟大,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当初在家里虽然是庶子,但我从小机灵,父亲对我一点也不比嫡出的长子差。”老人抬头,目光中满是沉思,似乎真的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 “那时候我出门有三个仆人跟着,光是书童就有五个,可谓是纨绔的生活。”说到这老人神色一变:“十二岁那年,我父亲被陷害入狱,家里差点被满门抄斩,变卖全部家产我们母子才逃过一劫,可那之后的生活真适和以前有了天差地别。” 老人用手指点了一下吕正蒙的额头,“可比你现在的你要惨多了!” 吕正蒙吃痛的揉了揉额头,幽怨地看了老师一眼。 “后来我不甘心,总希望振兴家门,到了弱冠之年,我带着全家仅有的三个金印告别母亲,一人远赴寒州负笈游学,我跟母亲说等我学成了大本领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灵帝十七年,老师向我问了这个问题。” “对于十个金印,我回答老师说‘买几件绸缎衣服’,对于一千个金印,我说‘要买很多大房子,把母亲和老师一起接过去’,对于十万个金印,‘我说要存到钱庄,或者参加商会,足以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顶多是把亲人想进去了,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和我无关的人,当初我想得到这样一大笔金印之后,我终于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很自私,对吧?” 吕正蒙呆呆地怔了好一会儿:“可,老师这么做,不能算得上不对吧?”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看来别人说我傻是对的,我真的有些傻……” “你的想法或许在外人看来不能理解,可那只是凡夫俗子的目光,你要知道,英雄,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傻子。” 老人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我的做法和他们无异,可对于想要做大事成大事的人来说,眼界太小,格局也太小。当初老师并没有呵斥我,而是摸了摸我的头,事实证明老师眼光是对的,虽然我有一身本领,可终究一事无成。” “这道题后来我岁数大了才明白,考验的是人的心性,决定你未来到底要走上哪一条路。”老人突然打了一个酒嗝:“你的心性合格了,这就证明了,你将来是能成大事的人。” 吕正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皱着眉头思索自己这么做在外人看来是不是有些傻这个问题,而床榻上的老人已经喝光了酒壶的最后一滴酒,沉沉地睡下,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轻轻地推了推老师,望着鼾声依旧的老人,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心想有些话只能明天再跟老师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一生之恩(七) 一. 六月二十六,晨光微熹。 阴雨过后是一个艳阳天,远方挂在天穹上的太阳刚刚露了一个头,火红的炽热只是刚刚崭露头角,就把周遭靠近的乌云蒸发了。天空蔚蓝一片,没有任何杂色。彩香庭由于上方搭着一个巨大的棚子,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给人一片朦胧的感觉。 就是在这样晨间鲜有人迹的地方,迎面走过了一行人。 一只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抬到眼前略微给斗笠掀了一个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一张英俊隐隐带着柔气的俏脸。苏墨白步伐轻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奇异的花香带着湿润的空气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享受。 “吕族长。”他身边的周行伍率先开口。 吕当正收回望向苏墨白的目光,脸上涌起了一抹温和客套的笑容,“周先生。” 他好奇接下来周行伍要说什么。 昨晚他就收到传信说这伙贵客要游览彩香庭,可他挑灯掐着信纸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客人们来自富饶的东土,什么奇珍异草没有在英王的花园里见过?他笃定这伙人不是要找一个向导。 “吕族长有所不知,昨日我们收到英王殿下的封着火漆的疾书,据说是有诸侯要在东土密谋一些大动作,急召我们回去。我们恐怕无法看到氏族们族比的盛况了。” 沉默了一会儿,吕当正对上周行伍冷峻的目光,马上就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这可真是可惜,贵客们远道而来,竟然……” “吕族长!”周行伍提高了音量,他懒得废话下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吕当正楞了一下,旋即轻轻一笑,懊恼的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诸位贵客要走,我却差点忘了把象征与宗族交好的信物双手奉上,要是因此耽搁了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我恐怕是千古罪人。” “不知几位打算何时动身?” “就在这几日。” 吕当正稍稍低下了头,一脸沉思:“江山社稷图是祖先留给子孙的至宝,平日都是存放在吕氏地宫内,如果诸位不嫌弃,今晚就是族比前例行祭祖的日子,祭拜过先祖后我在地宫内取出‘江山社稷图’转交给三位可好?” 周行伍望向苏墨白,看到苏墨白点了点头之后,他才笑着开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吕天阳将军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如今竟能参拜一番,也算是三生有幸。” “那好……”吕当正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那我再请一位向导过来,今晚开启地宫,我现在要和族老们商量一下事宜,失陪了。” “不必劳烦吕族长了,”回绝他的是苏墨白,这位一直沉默的英王义子终于开口:“我们就在这随便转转就好。” 吕当正又一拜,转身离去。 等到吕当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苏墨白看向周行伍二人:“沈姨,五叔叔,吕氏还有地宫么?” 他这回的音调也一改先前与吕当正那般的庄重和冷峻,而是到了另一个极端,如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周行伍看着脸上好奇但还要装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墨白,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公子,有的,寒州吕氏已经延续了八百余年,如果不是当年吕天阳将军订下死令不允许吕氏募集军队,恐怕现如今天下最大的诸侯就是寒州吕氏。” 周行伍的目光和他的声音一样幽幽的:“可就是这样,吕氏的底蕴也不容小觑,恐怕吕当正此举是想给我们展示一下吕氏的真正力量,等消息传回东土,让我们也不能随意轻视他们。” 二. “小子,你一个上午没有在院内练习剑法,跑到哪个地方去野了?” 时间过了正午,吕正蒙满头大汗的回了西厢房,迎面碰上了他的老师。这个时候老人醒了一个时辰,昨夜是他少见的醉酒,今天不小心睡到了日上三竿。可他一睁眼,吕正蒙就不在,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没什么?”吕正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 吕正蒙今天少见的换了一身衣裳,套在他身上的不是那身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衣,而是一整套乌黑色的软甲。这套软甲裁缝得合身得当,锁边的丝线考究,要害处还用细细的铁片覆盖,乍一看真有少年将军的风范。 他这么一说,老人更加不信了,绕着自己的徒弟走了好几圈,目光扫到了他背着的佩剑和通红的小手,有了猜测:“我看你气喘吁吁,双手通红,不是和人打了一架,就是去私下找人比试了吧?” “老师这你可猜错了!”吕正蒙眼中闪过自豪的神色,“我可没和人打架,只不过今早我起来练武,吕然找到我,要我陪他们练习准备族比。” 话没说完,他就自己转了两圈,目光中都是期待,仰着头对着老师:“老师,您看!这是我族比时候要穿的盔甲,是不是很合身?” “合身,合身……”老人敷衍的应了两句,旋即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我记得吕然那伙人不是那几天暗中诋毁你的那批人么?你这么讨厌他们,怎么还和他们厮混到一起去了?” 吕正蒙没有理会老师诧异的眼神,自己抓起软甲的下襟从头上脱了下去,放在桌子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一脸无辜的回答:“我也不愿意和他们厮混一起啊!可是我们都是参加族比的一支队伍,人家叫我去演武场一起配合练习,我总不能不去吧?” 老人听过之后没有出声,而是坐在了院子内的长凳上,吕正蒙极有眼色的把桌子上摞好的碗抽了出来,从茶壶中倒满了水。这水是他今早烧好的,西厢房末尾的那几栋屋子就是简易的灶房,水井也在那边,做饭烧水都是可以的。只不过这里很多年没有住人,打扫起来把他呛得够呛。 吕正蒙给老人的碗中斟满了水之后又给自己满满的到了一大碗,雷厉风行的举起来,像豪爽之人饮酒一般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末了还长长的打了一个嗝。他做完这一切看看老师,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怎么喝得这么急?” “嘿嘿……”面对老师的关心,吕正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才解释道:“老师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一上午都没歇着,为了族比的成绩,就连最懒的吕然都那么卖力,我都被那种气氛感染了,这是一上午喝的第一口水。” “那你下午还要去?” 吕正蒙还是笑,一边笑一边挠着后脑勺:“下午去不了,吕石他们说今天下午要进行族比前的祭祖,按照惯例应该是族比前一天的,谁知今年提前了。” 他突然看向老人:“我就是想去,也没人带我去啊!他们都要去祭祖,我就在院子里自己练练吧……” 老人突然觉得吕正蒙最近的笑脸多了起来,以前见到的他都是满脸委屈挂着泪容,要么就是对周围的不解,他第一次见到吕正蒙时感觉他就和这里格格不入。可现在…… “你对族比的成绩很看重?”老人试探着问。 “当然了!” 吕正蒙稚嫩的童声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里,他看着孩童清澈的眼神,可却一时间无法推测他的想法。族比对于吕氏少年们很重要,这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前途,可这个契机真的对于吕正蒙这么重要么?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从吕氏走出去么? 他不知道。 “为什么那么看重呢?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离开吕氏,我可以修书一封,送你去东土的‘鸿都门学’读书。”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抬头问。他目光顺着院内栽植的榕树一直向上,直到了蔚然的蓝天,那里平静的如同无人驶过的湖面。一缕明辉晕在了上面,如同很多年前他在贝尔高湖边看日出,宁静而又祥和。 吕正蒙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我对族比并不是太看重啦,虽然心里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还是有些不舍,毕竟住在这里快六年了。我之所以对族比的胜负这么看重,主要是获胜以后可以见到族长。” “吕当正?”老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你这么着急找他做什么?” “老师您真的想要知道我找族长做什么?” 吕正蒙说完就后悔了,他看见老师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他,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内心挣扎一段时间后决定说出来:“老师,其实我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只不过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秘密?还是惊天秘密?”老人突然笑了起来:“我这一辈子知晓的秘密何止是惊天那么简单?你说出来听听,信不信看我自己的判断。” “蛮族要进攻中北城了!”吕正蒙言简意赅。 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装水的碗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倒地上,“怎么回事?说清楚一点?!” “老师……我有病。”吕正蒙小心翼翼的措辞开了个头,发现老人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他,这才紧忙继续下去:“您应该是知道的,那天您教我上乘武学我晕了过去。不仅如此,每到月圆之夜,我就会失去理智跟疯了一样,所以我每当月圆之夜就会离开吕氏,到中北城外的胡林度过这一夜。” 老人优哉游哉的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处事不惊的态度,他坐在凳子上,神情如同安度晚年的富家翁。 “就是前几天的月圆之夜,我发病醒来,看到蛮族人和北原人站在一起,身边是浩州特有的黑骏马,他们说不日要进攻中北城。”吕正蒙忽然抓住了老人的衣角:“老师!您不知道,其中交谈的一位北原人曾经来过我们吕氏!” 老人挑了挑眉:“那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说到这吕正蒙把头低了下去,声音含糊不清:“谁会信我的话呢?我只是一个宗族弃子,我要是四处嚷嚷,人家还不以为我疯了?那日借着机会我好不容易见到了族长,可没想那个人也出现了!他是下望平原的太守高世伟!他嘴角有一颗黑痣特别明显!我……” “下望平原的太守勾结蛮族……”老人端正了身子:“要不是你说,我也不信的。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叛国,还是一位太守……” 老人也是知道下望平原战事的,他也好奇高世伟为何能以一敌二并且胜出,可惜他当时没有深究,现在才发现是这么回事。 私通蛮族……老人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拳头,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老师您相信我的话?”吕正蒙听清了老师的语气,问。 “要是论你是我的弟子这一关系来说,我是深信不疑的,毕竟你已经大了,不会开这种玩笑。”老人沉吟了一小会儿:“可如果我们是陌生人,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会认为你的精神有问题。” 老人伸出手制止住了吕正蒙要说的话,他看见弟子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认真道:“小正蒙,不要急着反驳,你要知道,蛮族与我们是世仇,衍朝建立以后太族、灵族龟缩在南境不出,只有蛮族一直扰边作乱,有几次都差点打到东州去了,他们一路杀伤掳掠,整个北原几乎没有不恨那些蛮人的。” “所以几乎任何人,尤其是寒州地界生长的人,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要说联手,就是表达一点亲近态度都会遭人非议。” 吕正蒙急了,语气都带上了哭腔:“老师……那!” “别急!听我说完!”老人把脸一横:“毕竟现在今时不同往日,衍朝灭亡的确有着蛮巫的影子,他们暗通诸侯渡船从宛南港通过。这就说明到了这乱世什么样的疯子都有,要是还用以往的经验去面对某件事,一定会吃大亏!” 老人说道最后摇了摇头,叹着气惋惜道:“可惜啊,可惜!不少人都没有转过来这个弯。” “那老师您是相信了?” “我一直都没说不信!”老人花白的胡须乱颤,不满的呵斥了一句:“可你要知道,我虽然有点本事,但实质上来说还是一个孤家寡人,手里没有千军万马,我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万。” 他声音突然放缓了下来:“这件事,还是要交给那些诸侯。” 吕正蒙为了防止再挨一顿骂,眼神往老人那里飘了飘,语气轻轻的:“老师……您认识那些手握重兵的诸侯吗?” “认识倒是认识,可是不熟。人家可不会因为我的一封手书就调动大军,来确认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他们可都想要积攒力量,一举夺得这天下呢!”说到最后完全就是冷笑了。 吕正蒙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无解之局,要是没有人信他,说实话他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是种种机缘巧合,他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说实话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做个糊涂鬼总比有心无力要强得多。 看着吕正蒙一脸垂头丧气的沮丧模样,老人连忙喊住了他:“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的话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可信,但我却认识那些诸侯能够听信的人!” 吕正蒙急忙抬头,眼睛一亮。 三. 夜深,可有些人注定无眠。 吕氏驻地中部偏南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烛火,透过薄薄的窗纸,可以看到一个沉稳的中年人奋笔疾书。忽地他桌案左边有黑影一闪,罩火纸内的朦胧烛光暗了一瞬,书房内瞬间多了一个人。 “那件事你办的很不妥。”对于书房里突然出现的黑影,吕当正没有丝毫惊乱,而是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暗鸦的杀手寒着一张脸,语气像是嘴里含着一块冰,“你以为对方是谁!你出的价钱可不足以要三位秘术大师的命!” “这是我的疏忽,可我不知道宗族派来的使者会是英王义子,他身边还有几位秘术大师护卫。” “你这次叫我来想必不是让我们继续出手吧?”暗鸦杀手看着吕当正,“你就算给我们一万金印也不可能,不妨告诉你,总部传讯,让我们立刻放弃对这一行人的所有活动。” 吕当正笑着递过去一盏茶,“消消火,这一次当然不是让你们继续出手,我只是想要让你们从他手里夺回一些东西。这个数字。” 暗鸦杀手刚想回绝,看到吕当正比划的数字迟疑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茶,“你先说委托。” “明日他们将会进入吕氏地宫,他们会拿到我们的一件宝物,地宫里铭刻着封禁大阵,一切超然的力量都在那里会被压制到最低,你只需要从他们手中夺走就好。” 吕当正奉茶被拒绝,丝毫没有恼怒,反而自己饮了一口,笑意盈盈。 听到封禁大阵四个字,暗鸦杀手眼皮狠狠抖了一下,他还在犹豫,这已经算得上他私人的委托,属于违背暗鸦的信条。可想到吕当正比划的数字,他又犹豫了。 他天人交战了很久,最后实在无法拒绝那些金印带来的诱惑,“好,我答应你,你到时候把地图详细地给我一份。” “你放心,我会把一切置办妥当的。”吕当正不过一个抬头的功夫,书房内又只剩他一个人。 吕氏,一字厢房。 今夜难以入眠的不止有吕当正,处处与这位吕氏族长针锋相对的五族老吕青期也没睡一个好觉,当然他更多是被吓得不敢入眠。 族内打更的侍卫刚刚巡视了一圈,正在熟睡的吕青期感觉一阵凉风吹进来,他懊恼地骂了一声沓着鞋,关上半开的窗子。他向外看了一眼月色,估摸才到子时。 可是他一回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这位族老惊讶地就要喊外面的侍卫,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五族老,安静一点。”那个人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这下吕青期才看到那是一个异常俊美的中年人,眼中瞳孔是璀璨的金色。 灵族人! 那人绕着他踱步,嘴角噙着笑:“五族老,放轻松,我不是来要你命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灵烈。你前几天不是才联系我们了,这就忘记了?” 吕青期这才想起几天前自己的孙儿被吕正蒙打伤,他碍于吕正蒙特殊的身份不敢下杀手,只好做了标记呼唤一个神秘的组织。可那个一周过去音信全无,他已经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灵烈打了一个响指,吕青期才感觉喉咙中的束缚被解除,他清了清嗓子,冷冷地说:“这件事我没有忘记,可我没有见过你,和我联系的都是你们组织另外的一个人。” “你说那个废物?”灵烈对他嗤之以鼻,“他三个月前就死了,我这次来寒州就是接替他任务的,说吧,五族老这一次又想除掉吕氏的谁?” “贼子休得胡言!”被说中心事的吕青期大恼。 灵烈轻轻一笑,“五族老此话可是令我汗颜,十二年前我虽然不曾来到吕氏,可也是知道是您交出了吕氏的布阵图,亲近你们本家的二族老一脉可不都是因为您葬身于此的吗?” 十二年前的中北之乱是吕氏衰落的标志,中北城只知道吕氏被贼子入侵,可不曾知晓的是,吕氏的超然力量,拥有一名武者和精通灵族阵师的陨落才是衰败的根本。没有了这些,吕氏不过是比其他世家都传承几年而已,底蕴不复。 “那些都是想要颠覆我们吕氏的贼子!我那是肃清门户!”吕青期心有余悸的辩解着。 灵烈嗤嗤地一笑,不屑一顾,“你们那档子破事我懒得管,我只想知道吕氏的任务,还有你的报酬。” “吕当正为了自己的利益,公然要把先祖的遗物交给宗族,我想让你在地宫里把那些人全杀掉!”吕青期话里透着恨意,“另外,帮我除掉一个人,他叫吕正蒙,是个无父无母的野种!” 灵烈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他正期待着吕青期的要求,其实这位年迈的五族老不知道,东州宗族来人正是有着他们的暗中推动,目的就是为了吕氏地宫。 “你们地宫的大阵,我可是不敢轻易迈进一步呢。” 吕青期冷冷地一笑,“少来这一套,你们十二年前入侵吕氏,不就是为了地宫而来?只不过碍于先祖的阵法,没有成功罢了。” 他回身掀起被褥,扣动床榻下的机关,摸出一个古朴的盒子,拿出了放在其中镂空的一个石球。这正是吕氏地宫大阵的中枢,也是灵烈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吗?”吕青期把石球抛了过去,“这上面刻着一道阵法,是灵族已经失传的大阵,你们当年来就是为了它吧。” 灵烈接过石球,细细把玩一番,爱不释手:“怪不得我们当年把二族老一脉的东西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原来是被你偷偷藏起来了。” 他把石球往掌心紧紧地一握,金光闪过,石球化作粉末状缓缓消失:“我对你的报酬很满意,放心,我会让那东西留在你们吕氏的。”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也化作金粉缓缓消散,吕青期连忙一抓,却扑了一个空。他焦急地吼道:“是两件事,还要帮我杀了吕正蒙!” “你放心,就算是你让我杀吕当正都做的到。”灵烈最后的声音遥遥地,“不过得等到我办完事以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一生之恩(八) 一. 下午的天气又阴了起来,进了彩香庭迎客的月桂花有几朵已经凋谢,花瓣埋在了泥土里,徒添了几分寂寥。偌大的彩香庭空无一人,准确的来说今日吕氏族内戒严,除了几位参加族比要去地宫祭拜的少年,其他人全部禁止外出,必须在家中焚香祈祷。 当然也有例外的,吕正蒙背着演武场顺来的长剑,手里拿着一张残破的地图,身上披着上午练习的乌黑色软甲,走一步就东张西望的,活像一个偷了东西但胆怯害怕被发现的小贼。 “老……老师,从刚才我就想问,为什么我要走在前面?您这么强大,不应该是您为我遮风挡雨么?”吕正蒙回头问。 老人距他约有三丈的距离,他原来以为是老师年纪大走得慢,甚至有时候故意停下来等他。可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无论是他放慢脚步或者加速,老人都是与他那个距离,就像刻意保持的分寸。 “小正蒙,我说你怎么这么多话?为师让你走在前面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可是……可是……”吕正蒙抱紧了胳膊,“这彩香庭不对啊,虽然阴天,可下午这里也不能这么暗啊?而且我总感觉有阴风在空气中弥漫,吹得我凉飕飕的,就跟这里闹鬼似的!” “你别那么大声!附近有你们吕氏的族卫!” 老人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做了一个手势,吕正蒙心领神会立刻躲在了灌木丛中。彩香庭内没有墙壁,都是一人多高的茂密灌木丛分开了道路,要是往里一躲不仔细观察还真的看不到。 老人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可吕正蒙进去的时候比较焦急,没有注意枝刺的位置,一个不小心手背就割开了一道口子。他吃痛的叫了一声,马上下意识的捂住嘴,屏住了呼吸。 没过片刻就有两名身着褐衣的族卫握着腰刀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挠挠头,好奇的说:“我好像听见附近有声音啊?” 另一个四处望了望,盔甲上的腰带松松散散的,他提了一下裤子:“多半是你的错觉,今天这个日子谁敢外出?不说族里的规矩,那些年长的族人不得打断那些孩子的腿?” 两人说着笑着走出了这条小路,身影在转弯处一闪而过,根本没有发现躲在灌木丛里的吕正蒙。 “好了,出来吧!彩香庭内没有巡逻的族卫了!”吕正蒙犹豫要不要出来的瞬间,透过叶片的缝隙他已经看到老师出来了,一边拍着身上的叶子一边对他说:“照着地图走,一会我就会告诉你为什么。” 吕正蒙应了一声不想其他,仔细端详地图来,这么一看才知道,原来彩香庭内的构造这么复杂,简直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更有甚至其中有的标注他连听也没听过,别谈见过了,真不知道老师是如何弄到这张地图的。 他开始按着地图路线的开始行走。 先前他还熟悉,可是拐进“四岔口”之后他就越来越疑惑了,四岔口其中三条路都能通向外界,只有左边的那一条是个死路。那条甬道很长,末端是一人多高的草墙。吕氏少年们都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所以根本不愿意在这里游荡。 可是吕正蒙地图上的记载这条路是存在的,只有走过这条路,才能继续深入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师。 老人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站在草墙末端的吕正蒙轻轻的在左手边第三节枝干上敲了三下,轰的一声响,阻拦他的那堵草墙就移动到了另一边,把另一个路口堵死,那后面是一条从来没有见过的路! 原来某些看上去没有出口的死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那堵草墙竟然是可以被机关移动的! 吕正蒙瞥了一眼地图,他完全是按照上面记载的方法打开的这条通道,这让他更加好奇了——老师不是说认识可以让诸侯出兵的人,与他来这里做什么? “你小子别磨蹭了!一会天黑我们都到不了!”老人在后方催促着。 约莫行走了半刻钟,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指引的尽头。他停在一处桃树前,看着桃树下那一间破旧但是古色古香的小房子,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里是吕正蒙从来没有到过的未知所在,如果不是按照地图恐怕他早已经迷路在先前穿过的紫色花海里,他从来没有想过彩香庭内会有这么多机关,更不会想彩香庭内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小正蒙,你进屋之后在蒲台上叩三个响头,暗门就会打开,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涂在掌心,在通向地下的甬道中你把墙壁上的石珠扣下来,站在那里等我就好了。”老人的话从后方飘过。 老人的要求十分离奇,可吕正蒙没多想怀揣着好奇走进了屋子。屋内正中央只挂着一副泛黄已经看不清是描绘什么的画卷,其余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地上的浮灰比西厢房要多得多,起码有几十年没人打扫了。 他解下佩剑,心无旁骛的磕了三个头,咕隆一声,灰尘漫天,画卷下方墙壁果然如老师所言洞开。暗门打开的一瞬间墙壁之上油灯自动亮起,灯火幽幽的,与深不见底的甬道通向了远方。 吕正蒙咽了一口吐沫,进去之前他从墙上顺手拿下了一盏油灯,然后拿起佩剑壮着胆子走了下去,手里有些哆嗦。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老师所言的那个石珠,如同月亮一般遥遥地挂在甬道上边。他没有咬开手指,直接用手背上尚未结痂的伤口向另一只手蹭了几下,苦笑一声跳着取下了石珠。 他用沾满鲜血的左手仔细把玩了一番,发现就是一块比较圆润的石头,哪里值得老师这样小题大做? “咦?这是什么?”他举高了灯盏,照亮了你真的姓吕么?你祖宗的丰功伟绩,你们不应该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么?还有,吕氏都不教你们的么?” 吕正蒙别过脸小声的嘟囔:“我还真没觉得自己是吕氏的人……” 看着吕正蒙的小声嘀咕,老人感觉没由来的心累,“就算你不是吕氏的人,作为寒州的人也有知道这个……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寒州就是你先祖吕天阳在月圆之夜强攻下来的。” 八百年前灵族统治整个北原三州,人族地位最为低下,其中寒州的人民被奴役的最是凄惨。没有人想到吕天阳会在月圆之夜灵族力量最强盛的时候发动进攻,他身先士卒大振士气,终究收复了寒州。 他证明了月圆之夜的灵族是可以被打败的,寒州人民脱离了灵族的奴役,再也不用畏惧月圆之夜,所以自那以后就有月圆之夜聚在一起的一个特殊习俗。 “这个习俗最开始是为了吊唁吕天阳将军,不过渐渐地很多人都忘了这个节日的来源,只记得这一天要阖家欢乐。”老人手指拂过墙面,放到鼻间嗅了嗅:“这就是为什么那一天你说的那个蛮族人会到中北城附近,整个寒州在那一天夜里守卫是最松懈的。” 吕正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于老师所说的吕天阳将军的丰功伟绩,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也没有多少自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在他自己心里也没把自己当成吕氏族人? 老人看清了吕正蒙的神态变化,他眯起了眼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他只能轻叹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老师,为什么刚才您离我这么远,到现在又没事了?”吕正蒙想起了老师奇怪的举动。 老人把刚才摸过墙壁的手指放到吕正蒙身前,他好奇的凑了过去,可没想嗅到了一股极其轻可又十分浓烈铁锈的味道,不禁退了一步。他屏住鼻息埋怨道:“老师,这是什么味啊?” “这是大月木的粉末,你看到的面前这堵墙壁就是铁水混合大月木粉末浇筑的,它们是布阵的最好材料。”老人顿了顿,把灯火向壁画右面移了移,“你向这里看。” 火光点亮了这片黑暗,吕正蒙捏着鼻子又把脑袋凑了过去,看到先前没有在意的那里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以他拿的那个石珠为分界线,右边的下方同样是一副壁画,准确的说壁画上雕刻的图案与指引他们进入的那张地图是一致的,完完全全把整个彩香庭囊括其中。 “这!”吕正蒙惊讶地回头望向老师。 “这是灵族都失传的阵法‘河山图’(注1),这里就是阵眼,一旦是在非正常情况下启动地宫,这座阵法就会自主运转,没有拿到许可的人接近这里就会被阵法消灭。” “许可?我哪里有什么许可啊?” 老人这才慢悠悠的解释:“许可是吕氏的血脉,所以我只能跟在你的后面,阵法把你当做完全开启或者关闭阵法的人,而我只是漏网之鱼,但我也不敢离你太近,所以当你把阵眼拿下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与你站在一起了。” 吕正蒙这才明白老师这一路奇怪举动的意义,想着自己出的那点血,突然心疼起来,埋怨了两句:“搞不懂设下这座阵法的人在想什么?这么些规矩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小子你也太不识货了!”老人一阵埋怨:“不说这个失传阵法的价值,这座地宫虽然是你先祖的坟墓,但也是你们吕氏最后的避难所!一旦外敌入侵,吕氏只要开启这个阵法就可以安然无恙!” “等等……老师您刚才说了什么?”吕正蒙瞪大了眼睛:“这是我祖先的坟墓?” 老人被吕正蒙的震惊表情吓了一跳:“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们吕氏唯一能配得上这么雄伟建筑的当然只有吕天阳将军的坟墓……你放心,这里只是衣冠冢,不会有跳尸或者什么鬼怪的。” 吕正蒙的话被老人误解了。 “不是……”吕正蒙哭笑不得,他可不信还有什么跳尸的存在,“我是想问,老师您领我到我祖先的墓里来做什么?我们的目的不是找诸侯相信的人么?” “那人现在就在这座地宫里……”怕吕正蒙不信,老人继续解释:“就是你们宗族来的那些人,我跟你说,他们的来头可大了……” 这回轮到吕正蒙用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老人了,“老师……我可不是白痴!就算那些人……来头很大,可有什么话不能出去说呢?还要进来找?” 老人眉飞色舞的神色僵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的学生说实话。 他看着吕正蒙一只手拿着油灯,正在扬起一张小脸看他,眼神是那么清澈,瞳孔中只有好奇和无奈。他对着吕正蒙,就像照了一面镜子,是不是很多年前他也这样童真过?他已经忘了,他的手和他的心都蒙上一层灰尘。 他的心里被打开了一道口子。 “告诉你也没什么……”老人认真起来:“不过你要保密。” 吕正蒙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注1:河山图是灵族诞生起就最为玄妙的阵法,布阵者以无数秘咒和符印把一块区域烙印到了载体上,任何踏进那片区域的人都会显示在布阵着面前。通常来说都是以画卷或者沙盘作为掩体,以石雕为载体的就只有吕氏地宫内的一处。 河山图的玄妙常人无法想象,布阵者在河山图前撒豆便可成兵,滴水就是暴雨,呼气就是狂风,咳嗽就是震雷。布阵者在河山图面前甚至可以移动地貌,可以说进了河山图生死就不由你操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地宫惊变(一) 一. 吕氏的祖祠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中央的伏案上点着香,描金的牌位有序的摆放四周。这里唯一装饰的门柱也只是简简单单涂了朱红色的漆,堪称简陋,苏墨白在门外看的时候吃了一惊。 似乎是看出了他所想,上过香躬身三拜的吕当正回身答道:“这是先祖生前刻意要求的,关于祭祀的一切都让我们从简。” 苏墨白点了点头,率先迈进了祖祠,紧接着的是周行伍一行人,他们都从吕当正手里接过了香烛,低头拜了下去,神情肃穆。 简单的祭拜过后,吕当正领着他们从侧门走了出去,他一马当先的掀开明黄色的帘子,率先进入了另一件屋子。这间屋子看起来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不同于祖祠的简朴,这里要考究许多。 这件屋子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人住过,可实际上整洁的很,没有一丝灰尘。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简,虽然编扎的绳子早早换了新,可能看出来这些曾经的公文不是作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沾染了岁月的气息,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 “这是先祖当年的书房。”吕当正笑了笑,看向了正中央。那里挂着一副泛黄的画像,画中人一身盔甲,拄着长剑目视前方,英气逼人。 吕当正又在画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把把画取了下来:“平日我们祭祖都在前面,一旦到了族比这种一年中的大祭我们才会去地宫。” 画卷被取下来露出了粉刷洁白的墙壁,与四周的微微泛黄格格不入,吕当正在其中一个位置轻轻地敲了一下,墙壁里传来了咯噔一声,似乎有铁索在墙壁之间运转。 苏墨白看见墙上出现了一个口子,吕当正从腰间取出一块石符按在了上面,只听铁索穿梭的哗啦声到达了最大,机关被触发,地面上的石板缓缓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机关术……”苏墨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诸位贵客请……”吕当正率先走了下去,今天他身边没有跟随吕氏任何一位族老,只有两名举着火把忠心耿耿的族卫。 苏墨白紧接着就要过去,没想到却被沈简一把拉住,她走过去悄悄耳语,“殿下小心,不止是有机关术,我在这里就嗅到了大月木的味道,恐怕这座地宫还有着阵法的加持,您不要走在前面。” 周行留心领神会的看了沈简一眼,第一个走进了地宫的通道。周行伍和黑天都在养伤,这一次跟着苏墨白的只有沈简、周行留两位秘术大师,天地玄黄四大护卫也只有“地”与“玄”在暗中保护。 他们走的甬道还算宽敞,足以并下四个人,不过地宫内的通道光线很暗,不知道设计在哪里的通气孔吹来了风,让举着的火光时不时暗淡一下。苏墨白最怕黑,看着越来越向下的甬道,心想不是自己好奇可不会这样提心吊胆。 “沈姨,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苏墨白下意识地往后靠去,他小声地问沈简,离近了他才感觉有安全感。 沈简也举着一根火把,他看着苏墨白有些颤抖的握着佩剑沧海,那怯生生的样子可爱极了。她故意打趣道:“公子……我们这才刚进来,怎么也得走上半个时辰。” “还有那么远?这地宫这么大么?”苏墨白低呼了声小退一步,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这一幕不料正被回过头的吕当正看见,他还以为这位英王义子小觑了这座地宫,开口解释道:“苏公子,我们现在走的是甬道,还没到陵门,陵门之后是神道,穿过神道才是享殿,江山社稷图就在享殿之后的耳室里。” 苏墨白倒不是小觑吕氏,他听出了吕当正掩饰在和颜悦色之下小小的牢骚,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有人跟他说话暂且缓解了恐惧,宁静的黑暗远比有动静的黑暗要可怖得多。 他也顺着问了下去,“吕族长不如为我们介绍一下这座宏伟的地宫吧。” 他现在终于想起来这次旅途的目的,为的就是脱离东土那个巨大的鸟笼出来看看,提出来地宫也是如此。他怕黑,不过更对吕天阳将军的陵墓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吕当正谦逊的笑笑,语气充满了得意:“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个地宫的景观还是由诸位去体验。”他一面说着用机关开启了巨大的陵门。 石门打开之后的一切让苏墨白一惊。 刺眼的光芒立刻从门内射了出来,犹如成千上万的夜明珠堆叠在一起,如同近在咫尺的皓月,逼得他们不得不眯起了眼。可石门完全打开以后却不是如他们想象的一样,没有夜明珠,没有当头月照,只有一盏盏有序摆放的长明灯。 长明灯的光晕很特殊,波及的范围并不远,仅仅能照亮神道周围,更远处的地方很难看清。 完全适应后刺眼的感觉消失了,苏墨白进来之后才发现光线只是比甬道强上不少,但距离皓月之光还是挺遥远的,先前眼睛的不适不过是在黑暗中待了过久而已。 “这就是地宫内的神道了,两边摆放的是长明灯。” 神道长足有百丈,皆有平整的青砖铺成,就连左右宽都有数丈,足以容得下三辆马车。远处的享殿庄严而又雄伟,建造的材料都是柳红楠木,远超于吕氏任何一座建筑,规模隐隐比肩衍朝皇室的正华殿。 吕当正小声地解释着,面对周行留脸上震惊的表情无声地笑笑,旋即看了身边的族卫一眼。族卫立刻心领神会,走到陵门前自动停下,隐入了黑暗之中。 “这种感觉……”沈简没有理会吕当正的介绍,而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与她六哥对视在一起,神情是罕见一致的震惊与担忧,吕当正以为周行留的震惊是目睹了奇景,实则不然,而是他们都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 晦涩感。 通过陵门之后感觉体内有了一种晦涩感。 星辉与元气作为两种上苍赐予的力量悬浮在天地之间,也是武者和秘术大师力量的来源,在某处灵地他们使用的力量可以超出往常。灵地难寻,向这种星辉和元气都被压抑到极致的“困地”更是难求。可以说现在他们的实力十不存一。 “我们脚下踩的就是神道,神道两边是陪葬的兵俑……”吕当正没有发现两位秘术大师的担忧,不劳其烦的为苏墨白介绍。这位英王义子同样没有发现,有了光亮之后他心里的恐惧消了大半,正专心致志地听着。 不过他目光在神道外围光线阴暗的地方时只留了短短的一瞬,他看见了栩栩如生的兵俑,那些兵俑隐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影子,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活人屹立在这里,守卫着这座地宫。 “周先生似乎有些想说的?”吕当正回头无意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周行留眉头一挑,没想到吕当正的观察力如此敏锐,当即一惊,四处看了看马上找到了借口,意有所指的说道:“这座地宫……不仅仅是祭祀用的吧?” 他说着在背后悄悄比了一个手势,沈简立刻心领神会,暗中用秘术通知了后方跟随的“地”与“玄”两名暗卫。眼下为了确保苏墨白的安全,不能让他们远远观望,一旦有变必须火速出现在身前。 吕当正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周行留会这么说,他脸上堆满了笑容,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没想到这都被诸位看出来了,当年修缮这座地宫,不仅仅是祭祀先祖,还有就是用来避难。” “避难?”周行留神色古怪了起来,他的确看到周围有重物托运的痕迹,以为这里只不过充当了贮藏的仓库。可他真正想问的是地宫内压制的力量从何而来,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 吕当正指着甬道中黑暗的一个方向,“那里是小粮仓,我们每一年都要运一些新鲜的粮食贮藏在这里,不会长时间陈粮。” “这样……不太符合礼节吧?”苏墨白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哪有人用祖宗的坟墓来贮藏粮食的,这不是胡闹么? 吕当正笑了起来,言语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无奈:“苏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也没有办法忤逆。当初我年少的时候也感觉很荒唐,后来在一次天灾中才体会到了先祖的苦心,这是先祖为了延续我们这一条血脉留下的保证。” 保证?听着吕当正的话,周行留感觉自己可能抓住了这里的关键,他故作震惊的问道:“吕族长,这……这里也看不出是什么保证啊?” 他语气中带着七分好奇与三分质疑,配合上那惟妙惟肖的表情,就连苏墨白都多看了一眼。 “周先生有所不知,”吕当正听到周行留的质疑也不恼,反而侃侃其谈:“这座地宫的建造者是谁已经不得而知,可这座地宫用来避难可是再好不过的。” “愿闻其详。” “周先生可知很多年前寒州曾发生过一场恐怖的地动?那一次死伤无数,可这座地宫在地下如此深入照常无虞。”吕当正话里有着浓浓的骄傲:“我们躲入了地宫,整个吕氏族人几乎没有伤亡,这件事记载在了族志上。” 这件事说的是十九年前衍朝末年的一场天灾,寒州发生了少见的地动,龟裂十丈山崩地陷,不少人死在了这场灾难中,衍朝不得不从国库中大量拨款赈灾。这件事周行留是知道的,可对于吕氏无恙这件事,他还真的一无所知。 “这座地宫据说是灵族的一处遗迹,后来先祖命人把他改造成了自己的陵墓,同时也是我吕氏的避难所。”他指着黑暗中的墙壁,“一旦我们吕氏遇到危机,只要开启地宫就可无虞,这里水粮充足,足够我们生活一年。” 他又一指,“这里还有一条通向中北城外的小路,无人可知,无论是天灾还是外敌入侵,是躲还是逃都由我们决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吕氏根本不会灭亡。” 苏墨白拍了拍手,用一种无比敬仰的语气来赞叹:“吕天阳将军果然如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未雨绸缪。” 他听了这个故事对这位传说中“龙将”的敬佩到达了一个顶点。 他读过史书,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把吕天阳塑造的完美无瑕,根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在这里在他子孙后代的讲述中,他突然明白吕天阳也会为自己的身前身后着想的,他的子孙现在还享受着他的余荫。 “吕族长,刚才是我冒昧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后,周行留鞠了一躬,满脸歉意。 吕当正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笑着说:“周先生严重了……严重了……” 不知不觉中神道已经到了末尾,先前看不真切的享殿已经从一个模糊的轮廓变为了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而此时苏墨白的“地”与“玄”两个侍卫也已经来到了附近,六个人共同在这里驻足停下。 神道的末端豁然开朗起来,光亮也充足了,四颗巨大的萤石充当附近的光源。现在回想他们走过的这条路,不如说是一条长廊更为贴切。它连接着的是一座单檐黄瓦歇山顶、殿内及顶板均为贴金云龙的大殿,按理来说这是僭越,诸侯王的葬礼都没有这么高的规格。 苏墨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见过规模最高的享殿之一,离远了只能看到粗壮的柳红楠木,近了才发现是别有洞天,他甚至怀疑这不是一座地宫,而是矗立在地面之上的雄伟建筑。 而且他还知道,这礼节是衍元帝姜天昌允许的,史书上都记载了这件事,并不是臣子私下的僭越。 “请。”吕当正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 迈入大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尊石像耸立在他们面前,旁边的浮雕是日照山河,苏墨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吕天阳将军的石雕,尤其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把石剑。要不是他极力控制,挂在他腰间的沧海剑已经自行飞出去了。 这次的祭拜礼节要比在上面时繁琐很多,吕当正跪下念诵了悼辞,然后才从角落中取下粗大的香烛插在了供案上,用火石慢慢的点燃,浓郁的香气飘了起来。然后才是苏墨白,他毫不犹豫的下跪,一旁的周行留想要阻止,却被沈简用眼神制止了。 接着才是沈简,其次是周行留,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无比的肃穆。一旁的黑地与黑玄两名在暗中潜伏的护卫也露出了身形,在这里隐匿身形无疑是是对这位“龙将”的亵渎。 “诸位稍等,江山社稷图就在一旁的偏殿中,我去去就回。”祭祀过后,吕当正消失在了黑暗中。 苏墨白一行祭拜过后就退出享殿,这里总归是人家的祖祠,他们并不适合在这里长时间停留。只不过出去前他瞥了一眼角落,神色复杂。 苏墨白看到的是一封手书,准确的来说是古物“谒龙将酹酒碑”,是元帝姜天昌以血为书的一座石碑,那碑文他现在还记得,至今还能倒背如流,可不想今生有幸能看见原本。读着碑文甚至能想象到当年的那个夜晚,元帝陛下字字咳血,嚎啕大哭。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 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的可以这样要好吗?友谊真的可以深厚到这种地步?皇帝不会担心大臣功高震主,大臣不会担心兔死狗烹?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朋友,所以现在并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他不会想到,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与他仅仅隔着一座享殿、一间墓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地宫惊变(二) 一. 吕氏,地宫的后甬道内。 “我三个月前就到了吕氏,那时你还没禁足西厢房,我也就不认识你。”老人举着灯盏与额头并齐,火光照亮了甬道点什么?我可算是要拿你家的东西唉……”他好奇地问了自己的学生。 “老师,别开玩笑了,那哪里算的上是我家的东西?要不是您,我连听都没有听过,别说其他什么了。”吕正蒙随便踢了一块石子,“就算是我的东西您向我要我也会给您啊,那把匕首我给您您不是没要么?” 老人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他的学生似乎把神州三陆不超过十五把的灵器当成了大白菜,可以随意的赠与或者买卖,丝毫没有把他们的价值放在眼里。 “小正蒙……” 少年别过脸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看起来有些生气。 看着吕正蒙别过去的脸和幽怨的眼神,老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学生生气了,看着少年在前方一个人的身影,他想莫不是因为没要他的灵器而是选择另外一把灵器的缘故?他这么一问,少年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脸上的小表情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老人恼怒的扶额,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净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来拿格尔杜拉帕西的原因不是他比迪尔利亚未姆要好,而是它有着特殊的作用。” 不等老人继续解释下去,吕正蒙突然声音有些发抖,扯住了他的衣角衣角,有些颤巍巍的说道:“老师,您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声音?这甬道中就你我二人,哪里来的什么……”剩下的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声音也停住了。 老人也听到了声音。 他们在黑暗中已经走了一刻钟,一直漫步在这略显黑暗的甬道中,吕正蒙能够清楚的感觉穹了一句,吕正蒙的声音太大了,两人离得这么近,差点把他耳朵震聋。 老人匆忙之下回头望了一眼,要不是确定这些东西是兵俑,他都会以为是被亡魂附身的跳尸复活过来。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些兵俑的动作与常人无异,手里有的握着铁刀与大戬,追逐他们就像横扫败军的战场。 “奎、娄、胃、昴、毕、觜、参……”老人短短之中就做出了抉择,西方白虎杀伐七宿的星印转眼间施展完毕,再次回头的时候秘术已经准备完毕,他一挥手一个巨大火球自掌心中飞了出去。 飞翔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黑暗的路,为首的那个兵俑被击中之后燃烧了起来,发出了浓烟和刺鼻的味道。可是火光熄灭之后他并没有倒下,虽然身体一小半已经是融化的姿态,可就是这样他还依旧向前。 老人暗骂了一声该死,四周大月木铸成的墙壁对他力量压制得太厉害,不然以他刚才施展的秘术足以放出一汪火海。 “老师小心,前面没有路了!”没过多久,吕正蒙出声提醒,一道巨大的陵门横在了面前。他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那具半融化的兵俑表情狰狞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似乎这些疼痛他是能够感觉到的。 “你去帮我拦他一段时间,我来想办法把这道陵门打开!”老人在巨大的陵门前停住了脚步。 吕正蒙双手颤巍巍的,他对着紧追不舍的兵俑,手心里都是汗:“这些鬼神一样的东西……是我可以杀死的么?” “什么狗屁鬼神!这是阵法!这些兵俑是守护这座地宫的,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触发了!”老人大声地说:“不要怕,就当他们是人!把他们想成你在族比上的对手!你尽可能的拦住他们一段时间!我来开门!” 把他们当成族比中的对手么?这个念头在吕正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摇摇头,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努力的把那些兵渗人的俑联想成一个活人。这个法子果然有效,他心中恐惧缓解了大半,拔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火光四溅,他挥舞的第一剑就被那个半身融化的兵俑用大戟挡住,他明明只剩下半截身躯,可从中爆发的力量依旧能让长剑剧烈的颤抖起来,发出了呜呜的金属振鸣声。吕正蒙被巨大的力道震退,手臂紧紧地绷着才缓解颤抖,他抬头望去,对方的武器只是留下了一道白印。 “该死!该死!该死!” 他咬了咬牙又冲了过去,这一次他挥剑的速度快上了许多,不是那种从中门杀至大开大阖的路子。他改变了思路,先前的对砍已经把他武器崩开了一道小口,继续硬碰硬无疑是愚蠢的选择。 吕正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提着剑对准兵俑半截肩膀砍去,那兵俑似乎还保留了一定智慧,面对横来的一剑没有停手,把大戟横在了胸前推了出去,似乎是想要继续硬碰硬下去。 他眼睛一亮,双手持剑改为单手,在两把武器要对上的一瞬间他身子猛然下沉,右腿弯曲左腿舒长,弓着腰让空闲的左掌拍地,活生生让自己从冲锋改成了一个半蹲的姿势!他比先前矮了半截,兵俑的那一击自然落空。 “好机会!”他眼睛一亮,心里默念一句的同时持剑的右臂对准兵俑的大腿根部狠狠地砍去,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策略,砍掉这家伙的一条腿足以延缓他前进的速度吧? 可惜吕正蒙长剑落下去的时候心里猛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制定的这个计划错在哪里了,砍断对方的腿的确能延缓行进的速度,可有一点他忘了,他面对的不是血肉之躯。 长剑砍下去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兵俑的大腿完好无损,只是和他的武器一样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白印。吕正蒙还没来得及微笑的脸就僵住了,在他的目光中兵俑挥舞着石戟对准他的头颅正要落下。 冰冷的寒意从吕正蒙的脊背一直延伸到了大脑,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就代替他做出了本能反应,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身体不听自己的控制。他右臂抡肩把长剑反身送了上去,贴地的左掌几乎是同时发力,匍匐着滚了好几圈,脸在甬道上磕了好几下。 他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手中长剑被震飞,脸上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虽然在这一击之下勉强活了下去,可接下来的他已经手无寸铁了。 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后面黑暗的甬道中不知道有多少兵俑在逼近,他现在只需要面对一个,拖下去恐怕就要变成一人面对千军万马。 兵俑不知疲倦地挥舞大戟,吕正蒙没有武器无奈之下只能步步后退,他贴着墙壁不敢回头,大声地喊:“老师,还没好么?现在可不只是一尊兵俑,我看后面的也要上来了!” “你再坚持一下!没有凝聚足够的星辉我不可能完成那个秘术!”老人也有些急了,他身上银色越来越亮,仿佛置身在一片银河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地宫惊变(三) 一. 苏墨白隐隐地听见了嘈杂的声音。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反正在吕当正离开之后享殿就没有了一点声音,可是寂静并没有在黑暗中持续多久,马上就被打破。没过多久又是几下轻微的震动,他猛地回头,可享殿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变。 “公子,怎么了?”沈简靠了过去,她察觉到了苏墨白神色的异变。 “沈姨……”他的话很轻,生怕高一点就把动静淹没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一股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沈简皱了皱眉,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没错,这下不仅是她,苏墨白身边所有的护卫都听到了后面传来隆隆的轻响,那声音很轻,很空旷,隔着这么远只能听到余波,一般人绝对是察觉不到的。可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这点声音传到他们耳里无异于千军万马在眼前奔腾。 不知道异动是何人引起,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以苏墨白为中心就落好了一个“十”字。沈简与周行留站在他的左右两边,黑地与黑玄两名护卫驻守一前一后,这样无论是哪个角度的攻击都能被他们拦下。 “会不会是吕当正舍不得江山社稷图,诓我们来这里布阵劫杀?”周行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在吕氏地宫能够闹出这种动静的,除了主人没有其他。 “应该不是……”沈简摇了摇头:“他没有这个胆子,况且这种阵法根本不是他那样的人物可以驾驭的。吕当正去的是享殿左边的耳室,就算是他在那里发动机关声音的来源并不会显得这么远,依我看,声音是从墓室后面传来的。” 周行留瞪大了眼睛,想也没想直接说出了心里的又一个看法:“你是说有盗墓贼闯入了这里?” “不知道……”沈简摇头,她凭空画了一个咒印,佩戴的黑曜石戒指星光一闪,眼睛缓缓闭上:“我放出了一缕星辉去看了看,得到消息之前我们静观其变吧。” 浮灵一样的星辉向着后方飘荡而去,它的轨迹变化莫测,一会上一会下,就像落在沧海中的一片浮尘,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远在后陵门的老人自然感知到了那一缕银色的星辉。 这里实力越强的人被压制得越厉害,可在这个环境里对于星辉的敏感同样到达了极点,可他已经没工夫去理会谁在里面使用了秘术,他凝聚星辉时强行分神向后望了一眼,发觉吕正蒙的处境并不是太妙。 他与吕正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失去武器之后只能一步步后退,没有了武器他功夫要比平时弱了一大半。不过吕正蒙也不是一昧的败退,他更多的时候尝试用肉体的力量与兵俑搏杀,少年瘦削的身体短时将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硬是活生生暂时把他拦住了。 “看我不打死你!”吕正蒙又一次被打退,他把嘴角的血随意一抹,来了狠劲,就跟少年气盛斗殴一样又喊着冲了上去。 少年的身子如同豹子一般凌厉,他带着力量与速度冲了过去,一拳抡在了兵俑半截融化的肩上。他听到了哗啦的一声响,被击打的部位有一些残渣掉了下来,兵俑的躯干消失了一小部分。 “就这样来!”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通过短暂的交手,他意识到寻常的武器没有办法奈何这些兵俑,何况现在是用他血肉之躯的拳头?不过幸好老人用秘术给兵俑造成了缺口。 “嗖!”武器挥舞生风的声音呼啸。 吕正蒙侧身闪过兵俑挥舞的大戟,他被遮挡了视线,抬头直面了呼啸生风的一拳,那一拳直接打在了他的眼眶上,少年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痛觉以蛛网状向四面八方蔓延,他眼睛一黑差点倒下。 世界变得模糊了,天地都在旋转。 他不断的摇头试图把脑海中的混沌驱逐出去,吕正蒙用力地摇头甚至听到了牙齿相互咬合的声音,可这么做依旧是行不通的,整个人就跟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可能随时倒下。 他已经看不清了兵俑的动作,只能凭借模糊的意识躲闪,约莫过了五六次,他被逼到了甬道壁上,无路可退,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俑双手把石戟举过头,要不是迪尔利亚未姆正式认你为主,你早就昏厥过去了!” 迪尔利亚未姆是灵器明月的星文,吕正蒙认识老师之后他对这柄武器一直都是这个称呼,他这才想起了刚才战斗中的一切,好气地问:“老师……这武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从袖袍中掏出一块绢布,随意的擦了擦嘴角血迹,漫不经心的回道:“迪尔利亚未姆是针对灵族的杀器,自然对阵法的破坏有特殊效果,不然你以为被明月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老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柄武器为什么在最后的时间里那么奇怪,好像时间静止,然后静止消失后又突然出现到了我手里。”有一句吕正蒙没有说完,战斗过后他感觉和明月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老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灵器的认主是一个复杂而又繁琐的过程,你与迪尔利亚未姆虽然刻下了血誓,不过距离真正的如臂指使还差‘心方’这一步,刚才你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破了考验,现在开始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你看你的手腕。” 吕正蒙低头挽了挽袖子,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何时被刻下了一轮弯月的痕迹,他轻轻抚摸上面的月之徽,金黄色的灵子幻化出来,明月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这这!”吕正蒙指着自己的手,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老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在那里嚷嚷个什么劲啊?迪尔利亚未姆是刺杀的灵器,最讲究措不及防这四个字,它把自己藏在了在阵法月之徽里,要使用的时候心念一动便可握在掌中。” 吕正蒙看着这神奇的一切,感觉老师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这一刻他才知道天下是如此之辽阔,他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份子。 “向前走吧,”老人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他弯腰拉了吕正蒙一把:“我们现在在耳室中,前面是墓室,更前面才是享殿,我们要找的人和物,都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地宫惊变(四) 一. 沈简闭上的眼睛睁开了,瞳孔中的银色一闪而过,她喘了几口粗气,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惊悸。 “沈姨,怎么了?”苏墨白离得近,对沈简那张向来雍容华贵的脸上涌起的惊慌感到了好奇。 沈简拍了拍丰满圆润的胸脯,顺手装作不经意地拭去流淌在下颚的汗珠,她扭头对准了苏墨白,发现对方和周行留一起用特殊的眼光看她,她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什么,只能确定墓室之后的偏殿的确有两个人溜了进来。” 她看似风轻云淡,避重就轻的说出了实情,本以为能蒙混过关。 可周行留并不这么想,他和沈简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太熟悉了,他知道沈简一定隐瞒了什么,不然绝对不会有一眼万年的感觉,而且他还听出了沈简声音中的微微颤抖。 “那两个人是谁?”他问。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其中一个人身上有着极其浓郁的星辉,另一人没什么特别,和普通人无异。”她答。 沈简还是隐瞒了,她探测到的星辉何止是浓郁?简直到了实质的地步,那样庞大而又狂暴的星辉是她闻所未闻的。那一刻她甚至感觉自己的那缕星辉探测到的是天上的星辰。 周行留突然后悔自己问了这一句,从沈简的表情中他推测出了小妹是在害怕。这里星辉稀薄得很,他们能够动用的寥寥无几,对方的身上居然有那么浓郁的星辉,岂不是实力要远超于他们? 不怪她支支吾吾的,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况,说出来的确让人感觉不安。 他偷偷地瞄了苏墨白一眼。 被沈简和周行留两人同时盯着,苏墨白一怔,聪慧的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哑然一笑:“沈姨、六叔叔,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还能因为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就哭出来不成?” 少年的话带着不满的语气,沈简和周行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讪讪的。他们还把苏墨白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孩子,殊不知少年已经长大了。 “殿……公子您说的对……”周行留顿了顿,“我们不该瞒着您的,眼下正是前有狼后有虎的两难之境,前方敌人未知,后方敌人实力特别强大。” 苏墨白笑了笑:“后方的不一定是敌人吧。” “公子何出此言?”沈简接过话茬。 “沈姨你想,”苏墨白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这座地宫镌刻着大阵,无论是星辉还是元气都在最低点,照你所说,感知的那人星辉极其强大,那自然吧就是实力远超你们的秘术大师。虽然不排除是太族的可能,不过相比较来说,吕氏内此时不就有一位实力强劲的老先生么?” 一张苍老的面容迅速在沈简的脑海中闪过,她与周行留惊讶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他们竟然都忽视了这一点。 “公子此言有理。”不约而同的,二人点头,心里放心了不少。 只不过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道黑影闪过,驻守第一道陵门的两位吕氏族卫悄无声息地倒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诸位久等了……”吕当正捧着一个盒子从耳室里出来,话只说了半句。他现在浑身冷汗不敢妄动,护卫黑玄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果他继续说下去,喉咙必定会被割开。 可没等吕当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长剑又撤了回去,如果不是脖颈上寒意犹存,他恐怕都会认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诸位这是做什么?”吕当正讪讪地笑,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吕族长有所不知,这座地宫里有老鼠闯了进来,触动了阵法。为了保护我们公子的安全,先前多有得罪,请见谅。”黑玄嘴上说着致歉,可身子连动都没有动,手背过去悄悄地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吕当正并不是经由他人冒充的,而是真正的吕当正本人,黑玄是分辨气息的行家,暗鸦不乏有善于易容的杀手,凭借这个接近下手并不是第一次。 老鼠?吕当正听到这样一句话差点没有笑出声,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常人,立刻反应过来了各中意味,他皱着眉头:“不可能啊,先前我们走过的甬道和陵门都是蕴含机关的,我们通过之后机关会自动启动,按理说没有什么人能在那等机关术下活下来。” 周行留低下了头,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多虑了,莫非真的是只有后面有人偷偷溜了进来,他们面前的神道什么都没有? 他还在苦苦冥思之际,吕当正已经把木盒打开,一张残旧泛黄的地图暴露在众人视线里,沈简接了过来,手中黑曜石戒指轻轻地一碰,星辉无法穿梭在其中,用这种方法轻而易举的辨认了真假。 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地图放回木盒中,可是并没有还给吕当正的意思,而是直接拿在手里。吕当正觉得这样有些唐突,不过现在东西已经到了人家手里,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 “公子,这里不宜久留。”沈简对着四处张望的苏墨白悄悄地说了一声。 少年啊了一声,忽地停住了脚步,即使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可依稀的也能看见他并不是很情愿,他恋恋不舍的回头深望了一眼享殿,做好了踏上归程的准备。 护卫黑地现在是这支队伍最前方的人,他刚踏出一步,就嗅到了这片空间传来了特殊的味道,那味道很淡很淡,还有一丝兰花的香气。他立刻屏住了呼吸:“是毒药‘兰鸠’!快屏住呼吸!” 苏墨白等人神色一惊,立刻照做,同时沈简与周行留手上已经凝聚了星辉,开始勾勒符文。只有吕当正不明所以,他笑着说:“是不是诸位太过小心了,这里……” 话还没说完他直接就倒下了,脸上的表情还是刚才似笑非笑的样子。 “吕族长!吕族长!”黑玄用剑鞘捅了他两下。 突如其来的毒雾越来越浓,慢慢已经让空气都变成了幽幽的蓝色,即使屏息的苏墨白等人都渐渐感觉了头晕。兰鸠是一种无色无味让人失去抵抗能力的毒药,可一旦使用者加大剂量,这毒药就会致命,最主要的是它能透过肌肤进入体内,防不胜防。 猛地刮起了狂风,带着新鲜意味的风压从沈简与周行留的手中发出,瞬间把周围的毒物一扫而空。他们的秘术终于完成,瞬间驱散了毒雾,只可惜这里星辉匮乏让他们勾勒符文慢了很多,要是敌人持续下毒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吕当正怎么样了?”周行留问的是黑玄,先前他隔着剑鞘大致探测了一下。 “倒是死不了,看样子得昏迷一段时间,谁让他不听地哥的劝告?” 周行留摇了摇头,“这不怪他,吕当正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懂得这些?不过令我好奇的是,谁能弄得到这失传已久的兰鸠呢?”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杀意,望向了神道的一边,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意有所指。 “原来吕氏真的来了几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神道尽头,他话里带着笑,丝毫没有刺客被发现应该有的觉悟。 “又是暗鸦的杀手?你们还真是附骨之疽甩也甩不掉啊!”黑地当空划出了一道剑气,直指蒙面人。 蒙面人轻轻一笑,闪身一躲,淡得优雅:“不不不,我可不是那些活在黑暗肮脏里的杀手,诸位误会我了。不过说到暗鸦,我来的路上还真的碰到了一位,可惜……” 他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有想要动手的样子,可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黑地一剑,在阴暗的甬道内又能无声无息的解决暗鸦的杀手,在这个地方不得不令人侧目相看。 “那你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周行留不动声色的向前迈了一步,沉着声音问道。 “吕氏地宫内唯一吸引人的,无非就是吕天阳留下的灵器天涯,以吕氏现在的状况来看,恐怕根本找不到能够使用它的人。”黑衣人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他几乎是以一种奚落的口吻说出来的,令人听着很不舒服。 “不过……”他话锋突地一转,:“听闻江山社稷图也在这里,如此至宝自然不能错过。” 周行留听出来了,对方表面上是冲着吕氏这几件宝贝来的,其实暗地里主要的目标还是他们。不然他们没有来到吕氏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牛鬼蛇神出现?说白了还是有人盯上了他们或者不想吕氏的东西流落出去。 周行留悄悄做了一个手势,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盯着黑衣人:“难道你真的认为可以在我们的手里抢走江山社稷图?” 他这么问一是拖延时间施展秘术,二是也想试探对方有什么底细,看到他手势的人立刻心领神会。 “两位秘术大师,两位武者,这样的阵容要在这座地宫之外我还真的只能掉头就跑。”黑衣人丝毫不在意试探,大大方方的说出了实情:“可在这座地宫里,你们被大月木压制成这个样子,应该畏惧的可不是我。” 周行留瞳孔一缩,想到了某种可能,他当即不再犹豫,手中一翻露出了早已刻画好的符文,两束星辉瞬间疾驰出去。紧跟其后的是三道剑气,其中一道很微小处于最后方,可其中却蕴含着暴烈的气息。 那人躲也不躲,凭空结了一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眨眼的功夫乳白色的月华从他胸前迸发,撑开了一层近乎透明的结界。攻击先后落在了上面,只是荡起了层层涟漪,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周行留瞳孔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们的攻击竟然绝大部分被免疫了,唯一起到一点作用的还是苏墨白那道沧海剑气。可惜苏墨白习武时间尚短,在这里能够挥舞剑气已是极为不易,不能造成实质性的突破。 “你和吕氏是什么关系?竟然能控制这座地宫的阵法?”周行留一直的怀疑被证实了,他是借助这座地宫庞大的阵法进行抗衡,这样的人,只可能来自吕氏。 黑衣人一声冷笑,“我和吕氏可没有什么关系,要我说也是仇人,不过我现在很好奇,站在你们中间的那个少年是什么身份,值得这样来保护?” 脚步声突然急促起来,黑衣人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在阵法的加持下他速度猛然快了起来,只能看见一团黑影飘过。 后方的黑地得知没有敌人,单手擎起了失去意识的吕当正,往远处一抛送到了享殿外面的某个角落。这里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作为普通人的吕当正随意被一道战斗余波击中都会受不轻的伤。 他动作并不算轻柔,吕当正落地之后甚至发出了一声闷响,估计是磕到了身上某个部位,醒来之后要消好几天的肿。不过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他眯起了眼睛,准备随时出手。 最前方的黑玄高举长剑,一道剑影斩击出去,带出的庞大风压吹得身侧起了不小的烟。这是一记完美的斩击,剑刃上激射出了雄浑的剑气,锐利得逼人,把沿途经过的地面全部破坏了,碎石一地。 黑衣人无奈之下只好加快了速度,逃离了这一道剑气的攻击范围,可等待他的又是接二连三的剑气,他加快了速度,每一次都是贴着剑气的边缘闪过,甚至在空气中可以看到短暂的残影。这样对他负担也是极大的,他只好停下来再一次念诵了控制月华的秘咒,撑起了防御结界。他有些气喘地盯着黑玄,没想到这个武者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在这里使用这么多剑气。 秘咒刚刚结束,他就感觉不对,抬头一看发现黑地已经跃在半空中一刀劈下,距他额头不过一尺。这一刀没有掺杂任何元气,就是简单的砍杀,黑衣人下意识的蹲下,膝盖弯曲打算借力一蹬逃出去。 可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这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股僵硬感油然而生,怎么也动不了。他抬头,看见沈简对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双手上隐隐有着星辉残留的波动,那是秘术土凝的符印。 黑衣人被秘术封锁住了行动,他被禁锢在了原地不能移动,想要吟唱防御的秘咒已经来不及,仓促之间只能抬手举过头顶进行格挡。他目光微寒,这一次是他失算,他先前撑起的那道阵法是凭借地宫的力量压制了攻击,而不是用月华形成的防御,面对这种实打实的锋利是无效的。 锋利的长剑直接斩断了黑衣人的手臂,半截残肢飞了出去,可是一点血也没有流出来。黑地不想知道对方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此时他心无旁骛,顺着刚才的威势向对方的头颅劈去,他不信对方这样还能活下去。 可就是被血肉阻隔的那么一瞬间,黑衣人突然用另一只手擎住了刀锋,这一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失去一只手臂后还能保持冷静有条不紊的。他用虎口钳住了刀锋,单手如钩握紧了刀身。 黑地的刀再也劈不下去了,黑衣人的左手上泛起了一道金光,巨大的力量涌出,只听“咔嚓”的一声,凌空的腰刀出现了裂纹,如蛛网一般向外蔓延。他的面罩被风压卷走,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让人能够听到嘴里大声吟唱的秘咒,声音逐渐从低沉到高昂。 “你是!你是!”黑地被蒙面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击飞,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可是这样都不能掩饰他内心的惊讶。他认出来了,这人的真实身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地宫惊变(五) 一. 黑衣人的面罩脱落后露出了一张俊美异常的脸,那精致的五官和深邃的眼神绝对是世所罕见,可就是这样一张堪称无懈可击的面孔,却依旧发生着变化——他的瞳孔变成金黄,眼角脸颊出现了白色与金色的纹路,就像登台唱戏浓墨重彩的戏子画上的脸谱,可是他脸上那份高贵是怎么也模仿不出来的。 “你居然有灵族真魂!(注1)”黑地倒飞了出去。 苏墨白听到灵族二字,神情突然一阵恍惚,他记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就是这帮人夺走了他的生活。他感觉全身血液沸腾了起来,握紧沧海剑,向前踏了一步。 “公子!”沈简、周行留同时出声。 突如其来的暴喝让心急复仇的少年一惊,苏墨白想要推开两人拦在他前面的手,可这一次二人异常的坚定,死活没有松开。 黑衣人的整张面孔全部扭曲着,他脸上活着一样的纹路终于稳定下来,眼珠四处转了转,看出去的第一眼清静而又懵懂,就像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婴儿。可是下一瞬他就冰冷威严起来,冷漠的扫视四周,让被注视的人忍不住想要跪下行礼。 黑地拄着刀摇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口血之后重新加入了战场,仔细看他拿刀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这是源于生命本源的恐惧,和他的胆量无关,刚才对视的那一眼让他头一次感觉生命有可能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剥夺去。 黑衣人看了看自己断掉的右臂,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出现了疑惑,他看了对面的几人一眼,旋即疑惑变成了愤怒,他似乎认定了自己伤势是对方所致。 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移动的轨迹,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黑玄猛然发现那人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危机之下他举剑就要劈下去,可没等他动手,黑衣人完好的左臂已经先一步落到了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道从那里迸发,喉咙里涌上一抹甘甜,他倒飞了出去。 苏墨白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凭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金色的残影,然后黑玄就已落败。黑衣人的身体再次闪烁,他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掌风呼啸! 可一旁的周行留与沈简早就做好了准备,黑衣人到来的瞬间掌心符文亮起,秘术玄固结界张开,把苏墨白包围了进去。那一掌落在了玄固上,淡淡的星光涌起,成功地拦下了足以穿山摧石的一掌! 沈简周行留被那一掌落在玄固之上的余威逼退了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子,两人手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银色透明的锁链,那是他们准备好的秘术“星锁”。哗啦一声锁链抛出,全部套在了黑衣人的左手腕上。 他们松开手,银色的锁链末端直接嵌入了石板地,黑衣人扯了扯锁链,只是死死地绷紧,并没有断裂的趋势。沈简与周行留抓住这个机会,立刻重新绘制了符印,一水一火两道秘术在半空中融合成了一大片岩浆,径直从黑衣人上方泼落。 黑地与黑玄两人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两道剑气同时激射而出。 苏墨白只能在玄固结界内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插不上手。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这么弱小,只能终日活在别人的保护下,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还不属于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孩子。等他十六岁以后,神州三陆才是任由他和朋友肆意驰骋的舞台。 黑衣人不慌不忙,他手掌一翻,掌心兀地出现了一块镂空的石球,浮在他掌心上一尺处的位置。与此同时,耀眼的黄色光芒绽放,整座地宫边缘的石壁一同发光,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迸发,就像限制突然筑起的水坝,把所有如同洪流一般倾泻的力量尽数压缩到了极致。 刚才牢不可破的星辉锁链被他单手轻而易举的扯断,链条崩成了一节一节的银色,落到地上全然消失。就连天空中的岩浆和剑气也被那股莫名的力量束缚,慢慢缩减直至消失。 他彻底激活了镌刻在这座地宫的大阵,把这里变成了封禁之地,元气和星辉全被阵法的力量禁锢,谁都用不了超然的力量。 “阵眼中枢?你到底是从什么人手里得到的?” 周行留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吕当正,按理来说只有这个吕氏族长才有这个资格保管阵眼中枢,可为什么这件信物会出现在灵族人的手上? 没有人回应。 灵族人一步一步的向他们逼近,他的脚步声回荡砸地宫内,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同时他竖起了左臂的食指,指尖出现了一道微小的旋涡灵子,它旋转着吸收大阵沉积的力量,逐渐稳定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小妹,带着殿下往后走,他的这个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周行留沉声道,他向前踏了一步,与之一起的还有黑地与黑玄,他们三人并肩,不约而同的做了某个决定。 沈简急了:“六哥,你!” 周行留现在无法凝聚星辉只能算是普通人,而黑玄与黑地不过是拳脚功夫高人一筹的习武之人,以他们这样的姿态去面对黑衣人,不用想也知道下场是什么。 “那……地哥、玄哥……你们也保重!” 沈简扭头就走,动作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其实她也很想与他们一起面对的,可惜她不能,她甚至连劝阻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她只能默默地看了那三道身影一眼,然后拉着苏墨白的手向“安全”的方向进发。 保证苏墨白的安全,是比他们生命还要重的事情。 可这一次向来听话的苏墨白拒绝了沈简,他执拗的挣脱了牵着他的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公子!” “沈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不能阻止我,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叔叔们去死。我曾经就像现在这样无力过,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不是那个孩子了,更何况现在我有办法。”他忽地举起剑,身子遥遥一点到了周行留前面。 苏墨白以一种优美的姿态抽出了沧海剑,剑鞘落在地上直接嵌入了石板中,一道蓝色的透明帷幕就此展开,把所有人全保护住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墨白抽剑的瞬间,灵族人抛出了指尖的月华,一蓝一黄两种颜色产生了剧烈的冲击,它们途中的石板化作了齑粉,升起一股浓烟。 烟尘升起的同时,苏墨白举剑过头最后一句话时他看着同样拄着剑摇晃起身的苏墨白。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沈简突然感知到了星辉,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灵族人可以安然无恙了,这个家伙用地宫内大阵所有的力量为他抵挡了这一次攻击,代价就是封禁大阵正在逐渐失去作用。她眼中寒光一闪,手里悄悄的开始勾勒符印。 一息……两息…… 该死的!时间不够!沈简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着。 灵族人走到苏墨白的身边,独臂的手泛着耀眼的金光,他用怜悯的目光盯着这个年轻人,对着他的天灵穴一掌拍下。可是手掌落在了半空中,他就“啊”了一声,就跟被什么击中一样倒飞了出去。 “我说……以你的年纪,欺负这样一个小辈不太好吧。”后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是你!?”灵族人神色一凛,他没想到老人能活着通过后甬道的大阵。 “先生?” 好几道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原来是一名武者?可这又有什么用?”灵族人一瞬间收敛了情绪,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他拍拍身子重新站了起来:“虽然我族的封禁大阵正在失去作用,可只要大月木还在,你们就算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何况,你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灵族人的一席话让心怀希望的沈简等人瞬间掉进了寒窟,他们眼力还在,自然感觉到了老人星辉和元气的匮乏,其中还有好几处伤势。恐怕刚才那一击,真的是他全力而为了。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强弩之末。”老人竟然笑了,“不过,有个人可是兴致冲冲要找你拼命呢。” 他身边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可看清吕正蒙面容之后震惊转为了大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既不是武者又不是秘术师,能有什么用?你以为他的武器能刺伤我么?!” 秘咒声响起,一团熊熊烈焰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大火淹没了吕正蒙的身影。这个灵族人又放肆一样的大笑起来,满脸都是狂喜,他已经想到回去以后,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了,恐怕写进灵族的星辰书也不成问题吧? 他仰头大笑到了一半,突然低下头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那个少年并没有如他想象那一般化作焦炭,而是带着狂风卷着地板上的石屑冲了出来,火焰被压得倒卷回去,一张青涩而又坚毅的面孔落在了他的瞳孔里。 “古尔卡西力古……”他不知道少年为何毫发无伤,仓促之间只能极快的吟唱一个防御的秘咒,他有信心有这个简易的阵法挡下所有攻击。 吕正蒙握着明月的匕首滚热发烫,他急速而又颤抖着刺了出去,他有些忐忑,心里没有底气,可就是对手持匕首杀人没有任何恐惧,甚至隐隐期待着鲜血四溅。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片段,曾几何时,似乎他用明月这样杀过人? 短匕碰上了灵族人布下的阵法,金色的壁障如同一张宣纸脆弱,刹时就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在灵族人没有来得及任何反应的时候,明月刺进了他的胸口,准确的命中了心脏。 淡金色的血液喷溅了吕正蒙一脸,这个时候少年似乎才从某种状态惊醒,他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看见对方那张难以置信的脸,感觉胸闷得喘不过气,他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可灵族人却是痛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指着插在胸口印有明月之徽的匕首。 吕正蒙清楚的看到明月活了过来,伤口那里蠕动着,利刃大口大口地吮吸灵族人的血液,那个灵族人极快的干枯瘦削下去,最后成为了一具干尸!明月化作一道流光自动回到了他手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刻在短匕上的月之徽更加闪亮了。 与此同时,吕正蒙感觉身体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感觉天地都在倒悬,摇着手对着老师的方向要说什么,可话没等说出口,眼睛一黑就晕死过去。 注1:灵族是月之古神的后裔,体内拥有强大的血脉之力,而血脉浓郁到一定地步的灵族人脑海中会存在真魂,危急情况下可以念诵秘咒激发血脉之中的神性。蒙面人现在脸上出现的就是神纹,只有存在真魂的灵族人才可以使用,整个灵族拥有真魂的不足二十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地宫惊变(六) 一. 地宫,享殿前的院子已经狼藉的不成样子,数不清的青石板变成了粉末或者碎石片,硝烟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刺鼻的味道。 神道尽头的一端,灵族人的干尸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皮肤干瘪,死前仰着头双目不甘的望着穹的是场上的这些人没有果断的决策能力,如果是阿大或者老五在,是战是和早就做好了最佳的选择,绝对不会现在这样优柔寡断蛇鼠两端。 “给你们看看这个。”老人随手抛过去一个东西,“我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可我保证这一次的事件不是我安排的。” 老人抛出去的东西是他从灵族人尸首上找到的,那是个亮晶晶的挂饰,划过空中时轨迹是一道银色的弧线。沈简将信将疑的接过了挂饰,定睛一看,神色大变,慌忙的传给了周行留。 苏墨白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只是一枚古朴的吊坠,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上面用银青色的金属刻着一个圆状的装饰,看起来是某个势力的标志。反面刻着一行铭文,完全是他看不懂的文字。 “是‘无相’!怎么可能!这个组织不是早就覆灭了么?安帝、顺帝几位陛下曾经用大军围剿了他们五十年,怎么可能还有余孽活在这个世界上?!” “暗鸦还曾经被飞将军解散了呢,你看他们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老人回应的是一句冷笑,“这件事是真的,阿大应该知道的更多。当年若水的建立就有他们的影子,这些人在黑暗中汲取养分,隐蔽性极强,恐怕要比当年还要强盛许多。” 周行留哑然。 “所以我说这件事不可能是我授意的。”老人指了指那具干尸,“于情来说无相毁掉了我的心血,若水的覆灭他们逃不了干系;于理来说我曾在衍朝为官,承蒙宣帝陛下恩赐位极人臣,怎么可能这位殿下动手?” 先生说完深深鞠了一躬,对苏墨白见礼。弄得苏墨白应也不是回也不是,只好慌乱地把目光投向沈简。 “想不到我们极力隐瞒,还是被先生发现了啊……”沈简的语气中带着无力。 老人含着笑,看向苏墨白的目中光带着钦佩与赞赏:“能够让博古尘伦西潮完全复苏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殿下的身份吧?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可以见到第十三位剑主。”(注1) “终究是我们的失职,无论大哥还是谁都告诫过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要复苏沧海,可是殿下就是不听劝,到底还是被人看到了……”沈简无力的叹息着。 老人皱了皱眉:“小简,这件事怎么好像传遍整个北原了似的?知道的不就是我这一个人么?还有,如果殿下因为隐藏身份而不复苏沧海,难道你认为这把剑会选择他做第十三位剑主么?” 沈简也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惭愧的低下头,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先生,您刚才说不会就您一个人知道,不会传出去对吧!” 老人被问的有些发懵,他没好气地回道:“看你们一个个那个样子,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会说出去?” “还不是先生……您以前的那些作为堪称谋逆?”沈简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 老人一听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没有在这件事继续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有一个消息我要告诉你们,蛮族马上就要进攻寒州了。” “真的?”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老人用手指抠了抠耳朵,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们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说的都是真的。下望平原的新晋高世伟和蛮族联手,一旦有变,下望平原的烽火不会点燃。” 最坏的结果,寒州失守,北原的门户对西岭大开。 “先生您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老人对着沈简笑了笑,“着急有什么用?说不定我们进入地宫的这小半天的时间,蛮族已经杀到中北城了呢?再者说我不是通知你们了,你们以英王的名义号召寒州候他们过来戍边不就得了?” 老人的头半句说得几人心里一凉,而后半句则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以英王殿下的名义号召诸侯们戍边是再好不过。北原虽然战火连天,说到底这都是人族内部自己的事情,这里远不是西岭浩州蛮族可以指染的地方。 双方交谈的功夫,躺在一旁的吕当正垂下的胳膊有了轻微的起伏,他蹭上灰了的指尖向前伸了一点,眼皮也有了上下的颤抖,俨然一副即将从眩晕中苏醒的模样。 “呦,这个时候吕族长倒是要醒过来了。”老人嘲讽地说了一句,屈指一弹,一道银光击中了吕当正。这位一直昏迷的吕氏族长好不容易有了苏醒的征兆,可眼睛还没睁开,就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这一任的吕氏族长可真是差劲到了极点,武艺不行,胸襟和手腕也都是下乘……”老人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吕德辉要是知道吕氏在他儿子手里衰败成这个样子,我估计会气得重新活过来吧?” 他比吕当正父亲要高半辈,曾经很看好那个年轻人,双方也算是好友,只可惜对方早早地因病去世。有着这样一份故人情在,看着如今吕氏最重要的地宫都能被外人搅得天翻地覆,他也是唏嘘无比。 老人越想越觉得气,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把吕正蒙驮到了后背,绕过脚下的碎石,一步一步向享殿走去。 “先生……”听完老人牢骚的沈简神色复杂,她望向周行留,发现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也动身跟了上去。 享殿外杂乱不堪,老人扛着吕正蒙又一次进入了享殿,他们背后跟着的是沈简一行,黑玄把扛在肩上的吕当正放在了大殿外的支柱上,默默地迈了进来。 苏墨白跟着老人一起把视线投在了石像之上,他看向了石像手中的石剑,要不是沧海的异动或是老人的提醒,他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一把灵器——石剑是用灰白的花岗岩雕刻,上面都是粗糙不平的斧凿痕迹,有的地方有着细微的裂纹,做工只能用勉强形容。 可他又感觉那就是一把灵器,这种感觉很奇妙,是复苏沧海之后才有的一种特殊感应。他想这把剑的灵韵只是被岩石裹了起来,它只不过是在沉睡,等待有缘人可以唤醒它的那一天。 “先生,天涯剑是吕氏的家传灵器,您一个外人恐怕无法让他认主吧?”沈简把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补充完整了。沧海和天涯都已经成为家传之剑,不像明月或者飞蓬,有能者居之,使用天涯和沧海的前提是必须有血脉关系。 “我又不是逼迫它认主。”老人把目光收了回来:“只是想让这把剑发挥它应有的价值罢了,英雄之剑格尔杜拉帕西不应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继续沉积下去。” 老人鞠躬又是对雕像一拜,掌间星辉流转,绕过香案跳上了石台,直接一把抓过到了石剑的剑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就连老人自己也不例外。他握住了剑柄,灼热的感觉瞬间从掌心传来,白烟升起,发出了滋滋如同淬火的声音,低头一看,星辉形成的那层薄膜已经被燃烧的差不多。 “炽若流火咒印!”沈简认出了封印在天涯剑上的咒印。 老人眉头一皱,手中星光大盛,竟是打算忍受这股灼烧强行把剑取下,可他一用力,不仅炽热的感觉更盛,大地竟然都震动起来!整座享殿以至于地宫全部隆隆作响,灰尘与石料从道,黑影摆了摆手,吕正蒙的意识瞬间远去,一股温暖的感觉重新包围了他,就像夏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让人想躺在榕树下瞌睡。吕正蒙闭上了眼,借着最后一丝意识,他看到领头黑影的脸。 拿着剑的少年突然在剑台上仰头倒下,锈迹斑斑的铁剑突然渡上了石层,自动飞回了石像手里。老人连忙伸手接住了他,用手指试探了他的鼻息,发现只不过是昏厥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是与格尔杜拉帕西无缘了。”老人抱着吕正蒙从石台上跳了下来,摇着头,扫过石像周围的牌位,“吕天阳、吕公杭、吕无尘、吕心痕、吕北牧,看来只有这些光耀衍朝的这些名将们,才能驯服桀骜不羁的你了。” 老人背着吕正蒙一步一步走出了享殿,谁都没有理会,更没有回头看。 注1:沧海剑博古尘伦西潮是姜氏的至宝,衍元帝姜天昌就是用它平定乱世。而他的后人中也不乏可以让沧海认主的人,而其中能在沧海上留下烙印更是佼佼者,衍朝姜氏八百年的历史中只有十二个人做到了这一点,其中这十二位都是拯救衍朝于水火中的明君。 历史: 衍朝的八百年历史中,曾经有两次险些改朝换代的危机,一次就是大衍历一百八十三年发生的外戚干政,姜氏大权旁落,“武门事变”之后,外戚华氏权势到达了顶点,险些建立了新的王朝。 最后是年幼被扶持为傀儡的成帝带着侍卫与內监夺回了旁落的大权,这时候距离当初已经过了七年的时间,而从大衍历一百九十年起,衍朝的历史被这一事件从中分开,史学家将被外戚困扰的时代称为前衍,而新的时代称为中衍。 中衍结束了外戚干政的乱象,可过了二百八十年,也就是大衍历四百七十年,监管內监的暗卫因‘风华之宴’被献帝取缔,內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把持了朝政,最后太子都被他们毒死,义军四起,天下大乱。 时间过去了五年,史称成帝陛下也就是流落在外的皇子姜照怀在这期间有如神助,得到世家和百姓的支持,杀回了皇都重新继承了大统。据说他能登上大宝是因为拜了一位老人为师,是他的老师帮助了他,并且告知了他无相这个组织的存在。 无相是一个由灵族、太族、蛮族、巫族、人族构成的组织,其中以灵族和太族为首,目的就是推翻姜氏在北原的统治。这个组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衍历元年,寿命悠长的灵族人和太族人不甘心将北原拱手相让,所以暗地联合了所有拥有野心的人在北原潜伏下去,前衍和中衍的两次灭亡都是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 姜照怀大惊,在大衍历四百七十五年也就是史书上所成的“后衍元年”,他下令对无相这个组织进行围剿,他死后子孙也做着同样的事,就这样过了五十年,无相的总部被发现,大大小小的首领全部被处死,这才告一段落。 后来衍朝的君主们以为可以永远的统治下去,可惜谁都不知道,就在三百二十五年之后,衍朝这个国度终究是灭亡了。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姜氏后人继承大统了,新的王朝终究会建立,可衍朝姜氏,彻底变成了历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地宫惊变(七) 一. 吕正蒙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他只把眼皮睁开了一条缝,可身体上的沉重又不得不逼得他马上闭上,他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再睡一觉。 “今天是你们吕氏族比的日子,你要是继续睡下去,可就参加不了哦。”有欢快的声音响起。 吕正蒙心想这还了得,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带着腥甜的疼痛让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匆匆忙忙的就要下地。看着他焦急的模样,门口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咯咯的如同乐师摇着银铃。 行动到了一半,他听到了笑声,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向窗外一瞥发现正是落云融金的傍晚,撑死也就是昏迷半天的时间。吕正蒙这才发觉是上当受骗,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懊恼地躺下,舌头火辣辣的疼,只好捂着嘴吸气。 “你!”少年涨红了脸,可恼怒只是维持一瞬间就消失了,他看清了对方。 少年与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腰间挂着做工精致的玉佩,头戴斗笠。虽然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可吕正蒙再也不会忘记面纱之下的容貌,他认出了少年曾经是他救命恩人并且前几日还有一面之缘的苏墨白。 “你还认得我?”苏墨白有些惊讶,他看着捂着嘴的吕正蒙,“我还以为你把那天的事情忘记了呢,我记得你那天可是挺狼狈的,不过本事可不赖啊。” 吕正蒙是苏墨白少见的同龄人,他在东州时很少与人接触,更不要说是这样一个举止怪异武艺高强的家伙,他至今都没有明白他是如何潜行如何无视灵族人防御直接洞穿其心脏的,对此自然好奇。 “嘶……”吕正蒙刚想回答就不小心碰到了舌头上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心想只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忍着痛答道:“这都是老师的功劳,是他用秘术护住了我,不然我已经被那团火焰烧成灰了。” 苏墨白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吕正蒙身上既没有星辉又没有元气的波动,也可以凭空挡下那样的火焰。 少年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这里与他记忆中的西厢房不太对,西厢房大多是古朴老旧的屋子,哪有这里的半分精致?这明显是这些客人的屋子,双方还没有熟稔到这种地步,醒来之后继续留在人家这里已经算是失礼。 他连忙坐了起来,低头找自己的鞋子,可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脑海中嗡嗡的,握住天涯剑的记忆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苏墨白抬头,他心里的疑惑并不只是一个,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接着问下去,余光里发现吕正蒙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他紧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吕正蒙的肩膀,避免少年大头着地的惨相,忍不住数落道:“你虽然身体没什么事,可精神上受了很重的创伤,最好不要乱动。” 吕正蒙只感觉白衣飘过,瞬间就被好闻的熏香味道包围了,离得这么近他已经能看到苏墨白那张俊美的侧脸。他怔了一下,只感觉脸上讪讪的,不知所措的重新靠在了床榻上。 “请问这是哪里?”少年问。 “这是你们吕氏的北至堂,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居住在这里。”苏墨白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看出了吕正蒙所想:“老先生正与叔叔们正在商讨应对蛮族的事情,我闲得无聊,就跑来这里了。” 苏墨白一口气解释了吕正蒙心中大半的疑惑。 “你们真的相信蛮族入侵这个事情么?”过了很久吕正蒙才问,他低着头,发丝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神。 苏墨白疑惑地看着头发灰白的少年,轻声回道:“为什么不信呢?没有人会拿这一件事开玩笑吧?你放心,既然这件事被你揭露出来了,我们绝对不会对这件事坐之不理,相信今晚带着火漆的文书就能传到各个诸侯手里。” 其实苏墨白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想法是荒谬,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少年知道,难道驻守下望平原的诸侯是死人吗?可要不是老先生说了两者相互勾结的事情,并且以他的名望作证,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那就好……” 吕正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最近他夜里总是作噩梦,总是梦见中北城被屠戮一空,无数冤魂绕着他哀嚎,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这件事。他还记得梦中的自己哭着辩解,没有人相信他,他多少次说了出去,可就是被人无视。 “寒州的习俗是要满月之际阖家团聚,饮酒赏月,你不在家里呆着跑去胡林里干什么了?” 苏墨白一直想问这个问题,本来他是要在一旁听着那些家国大事的,可那些对现在的他来说遥远,还不如在这里候着吕正蒙苏醒。 “额……我……偷偷跑出去玩了……嘿嘿……”吕正蒙装傻充愣地笑,没有说出实情。 苏墨白明知道这是谎言,还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他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轻轻一笑,缓步离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吕正蒙偏着头,脸上的傻笑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着窗外暮色四合,半截身子都被染成了红色。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只是救命恩人生活中的一个过客,这乱糟糟的生活就别说出去丢人现眼了。 屋外日光暖洋洋的,可在长廊的拐角处,一人站在少有的黑暗处盯着门口,似乎是期待某一个人从那里出来。 “公子。”看见少年出来后那人长长的施了一礼。 “五叔叔伤势没有好利索,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样。”少年走进了亭台的阴影里,与周行伍并肩。 廊台的那边是个死角,从这里能单方面的看到窗子,周行伍看着那个托腮望着夕阳的少年:“公子可问出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苏墨白叹了一口气,“这个少年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而且私下里打听吕正蒙,吕氏族内的人对他讳莫如深,就像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对了,沈姨他们怎么样了。” “小妹与三哥正在和先生商谈接下来的事宜,六弟和小玄去找吕当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行伍的声音有着深深自责:“都是我的错,让公子您陷入了如此险境!” 苏墨白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哪里怪得了五叔叔呢?匪夷所思的事情确实多了一点,但最后不也没什么大碍不是吗?” 周行伍顿了一刻,他已经知道了地宫内发生的一切:“公子,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这个少年万一在地宫内听到了什么消息,对您的身份……” “五叔叔多虑了,吕正蒙的确在地宫内昏过去了,这一点无论是沈姨还是六叔叔都可以作证。”苏墨白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而且我感觉他不是什么坏人,他一直给我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可是怎么也说不上来。” 苏墨白也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个托腮的灰发少年,他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总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二. 北至堂后院的石子地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被风吹到地上的榕树叶也泛着金色,像被画家用颜料抹了一番似的。有人急匆匆的大步走近,带得落叶纷飞,破坏了静谧的画卷。 而在后院最里间的屋子内,老人和沈简对坐,双方的手边各有一杯清茶,老人掀开茶盏吹了吹气,小抿一口后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糕点是准备好的茶点,是东州特有的习俗,只不过一般都是用来装饰。 “先生行事还是不拘一格……”沈简轻轻一笑。 老人咽下糕点,拍了拍手,“行了,别说这些拐弯抹角的,直接步入正题吧。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恰好我也有很多问题。交换吧,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 “好。”沈简轻声应了一句,问了第一个问题:“先生为什么要拿到格尔杜拉帕西?以先生的洒脱和能力,根本不需要一把可有可无的灵器。” “格尔杜拉帕西是从吕天阳将军传承下来的至宝,一直寄放在寒州吕氏,最后一位能够唤醒这把英雄之剑的是吕北牧将军,他率领军队打败了蛮巫联军,从那以后这把剑吕氏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使用了。” 沈简摇了摇头:“这段历史我也知道,先生不要拿这个搪塞我。” “我可没打算糊弄你,你们不就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来寒州么?我来寒州碰上你们完全是一个巧合,我的目标就是那把剑。”老人笑了笑,“格尔杜拉帕西隐藏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最后知道这个秘密的是吕北牧将军,历代的剑主都在守护这个秘密,不然剑身上就不会有‘赤若流火咒印’和‘英魂’两种封印。” 老人伸出手制止了沈简,“小简,不要问我那个秘密是什么,我知道的也就是一星半点。” “现在轮到我问了,殿下的身份有几人知晓?” “除了我们几个以外就只有英王殿下,对外殿下的身份是英王义子。”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叹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打开了门,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是询问吕当正的周行留,“先生,我来一问吧,不知道您为什么一下子就认定那个灵族人是隶属‘无相’的呢?” 周行留眯起了眼,沈简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老人,刚才在地宫内,老人仿佛早就知晓他身份一样,二话不说从他的尸首上摸出了无相的信物。 “拥有真魂的灵族人,从南境灵州来到寒州吕氏,目标是地宫内的江山社稷图和格尔杜拉帕西,这身份不是昭然若揭么?”老人盯着手中茶杯好一会儿:“不是只有你们相信江山社稷图的传闻是真的。” “这恐怕不能说明什么吧?” “如果你还是怀疑我和无相的人有勾结,我想你大可不必操这个心……”老人抬起了头,眼中银光氤氲,“因为你想多了!我和他们之间只有仇恨!” 澎湃的力量一瞬间滚滚炸开,恐怖的星辉波动瞬间弥漫到整个北至堂,苏墨白与吕正蒙手中的灵器自动发出了光芒示警,周行留沈简等人如临大敌,他们离老人最近,那一瞬间死亡差点降临在他们头上。 “你们也看到了……”老人控制好了情绪,力量完全内敛如同一个富家翁,“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十四个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是有歹意……哼!” 最后的一声冷哼惊出了周行留一声冷汗,他弯腰行了大礼,连忙道歉:“是我唐突了,请先生恕罪!” “我并不是故意拿力量威慑你们,你们这么多年顺风顺水,对自己的力量有了超然的自信。你们忘记了一点,个人的力量没有达到某种程度,最可靠的还是千军万马。”老人把目光挪向了天边,“下一个问题到我了,老六,吕当正对于地宫之内是如何向你解释的?” “吕当正对此含糊其辞,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了十二年前的中北之乱。”周行留的神色有些懊恼。 老人知道他那不悦的神色从何而来,中北之乱是衍朝灭亡那一天发生的,对于这些忠君爱国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件事还要令他们恐惧,不少老臣缢死家中,活着的也不愿意提起或者想起那一天。 “中北之乱吕氏发生了内乱,有人勾结了一伙来路不明的势力洗劫了他们自家的宗祠,不少年长的族老殉难,大批的财宝丢失,其中就包括了可以控制大阵的石球。” “这还不是他们自作孽?”老人冷冷地笑,“先不说中北之乱,就说吕氏内乱,他吕当正借此上位,看看那帮贼子杀了什么人?完全是支持宗族的族老,吕当正那一派系的完全无损,吕青期甚至接手了好几个其他族老的生意,表面是贼人所为,可实际上呢?” 周行留大惊,“先生是说……” “据我所知,那一天有三股势力在吕氏内流窜,暗鸦负责杀人,无相和若水目标都是吕氏地宫,作为吕氏底蕴所在,那里全是无法用钱财衡量的至宝,当然最后是无功而返。”老人捋了捋胡须。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老人。 老人猛地瞪了回去,提高了音量:“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参加!若水现在已经解散,只有小部分野心家还在暗中活动!” “所以说这一次事情已经明了,吕当正假意让你们拿走江山社稷图,派出暗鸦的人打算在地宫内抢走,事后归还他,这样他就把这东西据为己有。”老人沉吟着,“可是吕氏族内有人不同意,以为吕当正真的送给了你们,所以把控制吕氏大阵的石球交给了无相,打算让你们葬身在地宫中。” 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就这样三言两语被老人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周行留起身一拜,心服口服,“先生果然大才!” “可总是有一些我想不通,为什么吕氏有人能够联络上无相?而且无相的人真的会听他们的与你们为敌,什么样的报酬值得无相这么做呢?”老人皱着眉头捋须,“现在想想,我手里这一张地图是不是也有些问题?”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老人手中,那是一张泛黄的纸卷,沈简对于阵法略知一二:“先生这是?” “当然是我进地宫的地图,你们是有人领着正面进去的,我只能靠这张地图和我那个学生穿过了大阵河山图。”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腿:“先前那个无相成员的死亡……!” 所有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人,可谁知他只是一拍腿,拿起一块糕点送进了嘴里。 众人一脸意兴阑珊,可老人仰头喝茶解渴时却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他说的那个无相成员可不是死在地宫的那一位,而是在月州露出马脚,他追踪到寒州杀死的那一位。 “老三,听了这么久的戏,不出来么?”老人看向了屋子一角。 “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才给诸侯们发了信,令他们速速领兵前来,才到屋里就被先生您发现了。”一道黑影出现,脸上笑意融融的。 老人收敛了笑意,放下茶杯:“最后一个问题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东州?” “明日休整一天,后日动身。”周行散恭敬的答道,没有半丝隐瞒。 “这样也不晚,”老人站了起来,“那我与你们同行一道去东州如何?” 众人大惊,“先生!” “不要惊讶,我只是去东州有些事情罢了。你们几个除了老三都伤得不轻,我跟你们同行可以保护殿下的安全,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默许了老人的建议。 老人眯起了眼,他感觉自己正在卷进漩涡当中,而旋涡的另一端涉及到了很多势力,有无相、暗鸦、东土、东州吕氏等。比如为什么吕氏宗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与分族交好?又为什么英王会让苏墨白一行出使寒州? 这次看似平和的寒州之旅其实有太多疑惑了,尤其是知道西岭蛮族要进攻中北城之后,他总感觉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博弈的是整个天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地宫惊变(八) 一. 夕阳落了下来,飞鸟在天边排成一队,漫天的红云中它们的影子只是一个小黑点,吕正蒙靠在床上左手托腮,竟是看呆了。 “五叔叔,你看……”处于廊台角落的苏墨白指着吕正蒙呆呆的样子刚要说些什么,话刚到嘴边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看到的世界模糊的如同蒙上了白雾。他迷糊了一个瞬间,连忙扶住了亭柱才避免自己摔在地上。 “公子!”周行伍的声音是少见的慌乱,他连忙过去扶了一把,“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苏墨白被周行伍小心翼翼的搀到一旁。北至堂的院内很清幽,有序的摆放着好几个石桌石椅,少年在石桌上单臂擎住了身体,声音虚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眼睛的毛病有些发作了。” “这怎么会?您的铁石斛一路上都没有断过,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发作?”他的神色说不出来的怪异,“您……老实告诉我,病情是发作,还是加重了?” 苏墨白的眼疾是天生所致,有时候看东西只能模糊的一个大概,随着年龄的增长,病情愈发严重,有时候甚至会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名医诊治过,一直服用珍贵的药草铁石斛缓解,可如果不能找到成熟的五叶草,最终的结果就是失明。 少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并不言语。 周行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急急忙忙的就要跑去内屋,铁石斛一直都是放在沈简的身上,除了她身上也就随身的那个大包裹里存放。可走到半路,迎面就撞上了从屋檐下走出来的周行留。 “五哥,你这么急要做什么?”除了周行留和沈简,就连老人也是不解,在他们的印象中周行伍都是以稳重著称。 “是公子!他的病情加重了!”周行伍急匆匆的跑去了内屋。 沈简等人如遭雷击,腿上就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怎么会……莫非是唤醒沧海剑用了太多力量的缘故?!”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也不顾不上风范,撒腿跑去。 沈简刚跑到长廊,就停下了脚步,她后面的一干人等同样驻足不前。他们都看到了苏墨白的身影,他单臂捂着额头,衣衫被染成了红色,与天上成群结队的鸿雁相比,背影显得那么孤寂。 很久以前沈简就是苏墨白的贴身护卫,自从那场灾难过后,他失去了父母,独自一人肩负起了难以想象的家国重任。有时候他就会这样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这样孤独的、落寞的在那里,偶尔上街他都会看着那些衣着朴素的父子或母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有时她很想对这个孩子说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可是她的身份相比于少年来说太卑微,只能在看不见的地方对他说爱。 似乎是察觉背后有人,少年缓缓地转过身来,扯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老先生、三叔叔、六叔叔、沈姨。”少年依次见礼。 “公子……”沈简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心里一阵阵的绞痛。 “老夫对于医术略懂两分,可否让我一探究竟?”先生从最后方走了出来。 老人近身上前,用极其娴熟的手法诊治了苏墨白一番,他的医术是四十年前求学旁听得来的,只有老师的一二成水准,也足以傲视寒州大半的医师。过了半晌,他站了起来:“恕我直言,苏公子的眼疾现在非常严重,再进一步就是目不能视。” “这我们早已知晓,不知道先生您有什么缓解的好办法么?” 老人看向了心急如焚的沈简,长叹一口气,“扶苏公子进屋吧,晚上天气凉,对他的眼睛没有好处。” 几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还是沈简扶着苏墨白回了屋,剩余的几个人走到了院子里,一同抬头望向夕阳。率先开口的是周行伍:“先生,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老人白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难道你想吓坏殿下?殿下的眼疾乃是天生所致,就算是五叶草也只是缓解这一病情,要想彻底治好,恐怕是难上加难。” 几个人立刻低呼起来,要不是怕屋子内的苏墨白听见,估计声音能把房出口,他的手一僵,手里破旧的木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又过来了?还领着这么多人?” 来人正是他的师兄,吕正蒙的老师。只不过这次他可不只是带着头发灰白的少年,身边依次的是沈简、周行伍,两人一左一右护卫着苏墨白,而卫芜明相识的吕正蒙在最后面,少年探出头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他疑惑了。 “你刚才看什么呢?怎么对着那个方向发呆?”老人笑着问,顺着刚才的方向看过去,还能看见母子二人的背影,“你这个老家伙,都这个年纪了,还盯着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看?不害臊?” 吕正蒙好奇地看向那个方向,也看到了那对母子,心里一股小小的怨气升了起来。出人意料的,他与过这对母子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前几天他发病傍晚出中北城遇见的那一对母子,少年小声的说他头发为什么是灰白色的,他记得很清楚。 卫芜明老脸一红,发现来的人除了吕正蒙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有些恼怒:“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看你满脑子都是什么龌龊的念头?有屁就快放,我可没空跟你在这里吹风!” “当然是和病情有关系!没事谁跑你这里来!”老人神色一正,低着头率先走进了小铺子,“进去说。” 药铺的空间不大,几个人走进去屋子差不多就满了,吕正蒙一向讨厌那股难闻的草药味道,就没有进去。他在外面关上了门,离得这里远远的,他隐约知道这里的事情是他不应该知道的,而对方碍于老人的面子不好明说。 不过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这是怎么回事?”卫芜明一进屋就自己找了个躺椅,大大咧咧地躺下,对着老人没有好脾气。 老人一进来就板着脸,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严肃:“别这样散漫,我这次来有事找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离开寒州吧。” “离开?”卫芜明脸上皱纹陷得很深,“你在说笑吧?我三十多年未曾离开这里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凭什么让我离开?还有,你身后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是看病还是抓药?” 被人如此无礼的对待,周行伍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向前走了一步,躬身一拜:“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公子身患顽疾,多方打听,听闻您是中北城内医术最高明的前辈,所以特意来此求医。” 卫芜明当即一笑,“是东土的人吧?” 周行伍脸上的神色立刻僵住了。 “别那么看着我,你们那一身布料昂贵而又考究,被我这样不入流的人如此对待还能笑着说话,一看就是出自名门。而且你说的话太客套了,与官话无异,是个人就能认出你的身份。”说道最后他的语气倏地变冷了:“两个秘术大师,还有两个武者在暗中潜伏,还有别人有你们这样的实力么?” 此言一出,屋子内的气氛彻底变了。 他转过头,没有理会这些,而是死死地盯住老人:“师兄,是不是为我解释一下呢?” “两件事,”老人伸出了两个手指,“我这次来找你有两件事,一是为这位公子诊治,二是你跟我离开寒州,如果你第一件事办成了,那你自然不用离开寒州。” 周行伍和沈简都还惊讶这个医师的身份,这个人居然是先生的师弟!先生这个人完全就像是一团迷雾,他的姓名和身世来历都少有人知,而且他名扬天下也是在三十年前,东宫十四卫甚至都没有组建。 卫芜明来了兴趣,从椅子上躺着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兴致勃勃,他从上面跳了下来,“如果药材充足的话,这天下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老人脸上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内心一阵窃喜,他太了解自己的师弟了,这家伙即使这个年纪了也是好强,激将法对于他来说还是那么好用。 卫芜明的诊治手段极其独特,医道中所谓的望闻问切他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看,随后食指中指并拢,搭在了苏墨白的手腕上。他双目紧闭,交接的地方银光闪烁,光芒一闪闪的,仿佛是天上的星星。 “星辉?”周行伍低声呼了一声。 “自然是星辉,老师可是秘术大家,这个老家伙都能用星辉,自然我也会。”不多时卫芜明收回了手指,“只不过这家伙多比我会了元气。”他的语气看似是不屑一顾,可内心着实羡慕。 周行伍听了之后很想问他们先师名讳,怎样的一位老师才能教出来这样的两位徒弟来?可想着那位老先生恐怕早已故去,犹豫之后没有开口。 “怎么样?”沈简看见卫芜明睁开了眼,急切地问。 卫芜明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们一眼,“怎么这两天我看见了这么多的先天之症?而且我看这也不是简单的先天之症,这位公子的眼疾……恐怕不太好办。” “怎么个不好办?” 面对沈简的追问,卫芜明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这位公子的眼疾十分严重,我要是猜得不错恐怕你们一直用铁石斛的药粉来控制,这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过。只不过是越来越严重而已,只不过……按照眼下的程度来说,这位公子恐怕早已失明,而如今这个样子,恐怕是用什么珍惜的药材缓解了发病时间。” 他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能够让这种先天之症大幅度延后发作的,普天之下只有五叶草。可按照五叶草的药力来说,应该服下的那一刻病症就会停驻,而不是变慢。 “这位公子今年贵庚多少?我好知道现在这病状到了什么地步。”他装作询问病情的模样。卫芜明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可那个想法太过天方夜谭,就连他自己在心里都否定。 “晚辈今年十二。”苏墨白应声答道。 卫芜明看似随意的点了点头,可细细看去眼中银光一片,仿佛有银白色的雾气氤氲。苏墨白隔着面纱对上了那双眼睛,一瞬间感觉置身在天际的银河中。 “你在做什么?”两道银光同时从沈简和周行伍的手中升起,他们也感知到了那股浩瀚的星辉。 “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卫芜明对两道即将成型的秘术置若罔闻,而是问了身边的老人。他问的是屋外是否安全,这场谈话是否会泄露出去。 老人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我已经用秘术包围了这间屋子,别说声音,哪怕是你们打起来也不会有波动泄露出去。” “卫芜明拜见殿下!”年迈的医师躬身行了大礼。 面对医师突然执起的臣子礼,苏墨白有些茫然,当然就连沈简和周行伍都用些迷茫,眼里的震惊只是持续了一瞬,他们装着听不懂的样子问:“老先生在说什么?” 可就是那一瞬的目光,让卫芜明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抬起了头:“殿下今年十二岁,从东土而来,有秘术大师和武者护卫,星命的轨迹难以预测。而且患有先天之症,我要是猜得不错,是服下三叶草缓解的病情对吧?那一株正是我们卫家在四十年前献给皇室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起到了作用。” “卫家当年辉煌的时候他因为聪慧曾任灵帝陛下的伴读,执臣子礼不算失格。这次来就没想瞒着他,不然拿到五叶草之后的诊治有诸多不方便。”老人开口解释。 “原来老先生居然是东土卫家的人。”沈简神色复杂,她没有直接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老人看着沈简和周行伍那两张表情难以言喻的脸,哈哈大笑,“老五和小简你们都不用太担心的,别看这家伙现在这个样子,当年他声名鹊起的时候你们可还没有出生。你们放心不下,我一会儿给他布下一个禁制,省得他把消息泄露出去。” “老家伙,我的嘴可比你严多了!”卫芜明怒目圆睁。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嘴的互相争吵起来,仿佛忘了置身此地的目的,苏墨白看见两个老人如同孩子一般吵闹,心里有些发赌:“沈姨,我出去转转,就在附近。” 苏墨白出了门,争吵声瞬间停下,沈简不得不用哭笑不得语气看着两个老人,“至于用这样的方法让殿下出去吗?有什么事还是要瞒着殿下的?” “殿下现在还小,做主的不还是你们?”老人反问了一句,“我先前说的不止是虚言,的确要布下禁制,而且有些事情,不应该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当场听到。” 接下来就是长谈,几个目的不同但立场大抵一致的人各有见解,只可惜里面的声音被封住了,无论是严肃的争吵或者正常的陈述,一丝一毫都传不到外面去。 屋外不远处的地方就是泞土街的拐口,吕正蒙就蹲在那里发呆,他正低着头看蚂蚁在土堆里翻翻滚滚,忽然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那步子很轻,就像一只猫。 “在看什么?” “原来是苏公子。”吕正蒙回头看清了来人,“没什么,就是无聊,随便看看。” 他猛然惊醒,站起来拍了拍手,把木棍丢到了一边,脸上涌起了不好意思的笑。这么大的人还在看蚂蚁打架,一定会被人笑话吧? 少年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望向苏墨白,可谁知这位英王义子没有任何看不起的念头,反而是对此兴致勃勃,盯着那些成群结队小小的动物。 “你说人是不是都和蝼蚁一样渺小?”苏墨白有感而发。 吕正蒙偏过头,苏墨白的面纱在最后的夕阳下呈火一样的颜色,他整个人大多是璀璨的金色,静谧而又祥和,只有衣角在风中猎猎。 苏墨白久久不见他回答,转过头与他对视,双方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落日余晖。 吕正蒙反应过来,率先转过了头,发问不答已经是失礼,何况是这样盯着人家。他窘迫的挠了挠后脑勺:“这个问题太深奥了……” “没事,我就是随便一问。”苏墨白也转过了头,“还没向你道谢,在地宫那里,是你救了我们。” “这都是应该的。” 吕正蒙短短回了这么一句后,二人再也没有说话,一同眺望着夕阳。不像后世的演义或者话本中那样写到,这对君臣一见面就是惺惺相惜奉对方为知己,现在的他们都认为对方不过是过客。只不过命运的轮盘已经转动,属于他们的故事即将就要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地宫惊变(九) 一. “小正蒙!”老人推开门喊了一嗓子,“去后院里的老井打一桶水来!屋子内的水不够!” 鲜有人迹的西厢房今日升起了炊烟,老人回来之后把膳房打扫了一番,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食材下了锅。吕正蒙听过君子远庖厨(注1)这句话,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可师命难违,正在练剑的他只得照做。 他放下剑,提着木桶去了后院,深夜的凉风爽人吹得脸上痒痒的。吕正蒙没有掌灯,只能凭感觉把木桶丢进了幽深的古井中,咕咚咕咚灌水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井壁内,他望着旁边滑腻的青苔,一不小心就看呆了眼。 “你小子死哪里去了?快一点!一会就错过添水的最佳时机了!你是不是不想吃晚饭了?”洪亮的声音传来,惊得吕正蒙一个哆嗦,麻绳差点脱手而出。 “知道了,老师!”少年提着水桶向院子内走去。 吕正蒙刚走进院子里,破落的木门打开,老人一个闪身从膳房里蹦了出来,二话没说用抢的方式夺走了木桶,又像风一样带上了门。只留下少年独自一人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哭笑不得。 “老师!老师!”吕正蒙跟了上去,“您可别不给我饭吃啊!” 老人不理他,不知道用什么抵住了门,吕正蒙推了几下发现门框都在晃动,再用力说不定会轰然倒塌。他可不敢继续下去,老师对做菜这么认真,打扰了说不定要被生吞活剥。可他还是心痒痒,趴在门缝往里面看。 屋内白气升腾,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老人接过水桶后舀了一瓢在左边锅里,同时右手持刀将削净的山药丢进了锅里,香味瞬间爆炸开来,吕正蒙只闻到了一瞬间的味道,老人就迅速盖上了木盖。 “小正蒙,再去搬点木柴到屋里来。”老人看着门外鬼鬼祟祟的身影,脸上挂起了玩味的笑容,屈指一弹打开了门。 吕正蒙彼时正趴在门上,突然没了倚靠差点摔在门槛上,他踉跄的进了屋,满脸羞愧:“是……老师……” 望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身影,老人忍不住的摇了摇头,“真是少年心性啊,对于吃什么这么好奇,一会不就知道了?这猴急猴急的,不过……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老人在吕正蒙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幼的影子,只可惜少年“落荒而逃”,没有眼福看到老师一边满意的捋须一边点头的好笑模样了。 吕正蒙把木柴搬到门口,透过窗纸可以看到老人依旧在锅灶前忙碌,他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放下之后走到了院子里。他手里拿着长剑,先前这把武器搭在门柱边上,放下木柴之后顺手抄了起来。 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腕一动,剑影跟着他的步伐在院中开始舞动。后天就是族比的日子,昨日从泞土街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演练剑法,今天白日更是和吕石他们忙了一整天。 一片树叶幽幽地飘了下来,吕正蒙翻腾转身,目光死死盯住了它。已经回鞘的剑被他拔出,手臂横挥带起了一道风,紧接着变势又是一道竖斩,他一气呵成地出了两剑。 叶片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切口并不整齐,有着细微小小的纹锯齿纹路,不像是被利器切割,反而像是被撕成了碎片。 这无疑是失败的一剑,老人教他的这个剑招是迅速甩出两剑,形成一个十字来封锁对手,可谓是进攻兼防守的好招数。可他现在用出来的第一剑与第二剑间隔如此之长,剑势也不够凌厉,明显是不够取胜的。 他知道是自己心不静导致的。 今日就有许多诸侯的仪仗进了中北城,他没去看但是听了不少描述——几百名士卒打着不同的旗帜有序的进入,就连城守大人都亲自迎接。领头的将军们骑着高马,目光低垂神气得很,就连盔甲都在太阳下闪着光。 他们都很威风,围观的吕氏少年都很兴奋,都说自己有一天也要那个样子,进出城池都有百姓提着瓜果壶浆相迎。 吕正蒙也很羡慕那一点,他也想摆脱自己这个寄人篱下吃白饭的名头,可是他又没有信心,万一失败丢人了怎么办?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对于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也无法做到那么洒脱。 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反而是心里的忐忑不安越来越浓,吕正蒙赌气似的把剑扔在地上。 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响,老人出来抱了一捧木柴,回屋添了一把火后转身关了门。 “刚才比划的不错,怎么不继续了?”他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前。 “老师,其实我有些害怕,想到后天那么多人看着我,我的腿就有些发抖。”吕正蒙轻轻地说,低下了头,“其实不光是吕然他们信不过我,有时候我自己都信不过我。” 老人哑然,一时间对于这个柔弱有些过于敏感的孩子无话可说。他承认,在外人眼里吕正蒙这种已经不是缺乏自信,而是软弱。可他并不怪这个孩子,他幼年失去双亲,又来到这样一个敌视他的环境,还能要求怎样呢? “我承认,有时候你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缺少自信和决心,可这些东西并不是先天而生,是可以经过锻炼而来的。”老人弯腰捡起长剑,“你想想在地宫那一次,你就很勇敢,虽然我不知道你那时的勇敢从何而来。” 吕正蒙从老师手里接过剑,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从那里他看到了期望。可是马上他又移开了目光,有了期望就有背负,这种情感是很沉重的。 “老师,我那算是勇敢么?不过就是头脑一热。其实当时您也可以打败那个灵族人吧?”他回想起了拿着明月冲过去的那一幕。 老人摇头哈哈大笑,“你还真的高看我了,要是在外界我的确不怕他,可是在封禁力量的地宫我可打不过他。尤其是能够使用神纹的灵族人,他们的强大远超想象。” “可是……我并没有拿到天涯,我没有被那把剑认可。”少年低下了头。 老人走近吕正蒙,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强迫少年抬起头。吕正蒙以为自己这幅可怜的胆小鬼模样必然会被讨厌,可没想到抬头望见的却是一副笑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你怎么从那里出来就闷闷不乐的。”老人用轻快的语气说,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被那把剑认可算什么?你可知道几百年来天涯剑只认可了五六人?你虽然独一无二,还真的不一定比得上你们吕氏先祖。” 这句话听着像是嘲讽,可现在来说是大实话,历代天涯剑的剑主,就是在史书中都熠熠生光。 少年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可老师您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取走那把剑啊!” 老人现在倒是把脸板了起来,换上了郑重的口吻:“小正蒙,借着这件事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因为关系的好坏而影响你的判断。诚然我们师生之情很浓厚,可取剑是我的事,你有这份心就好,千万不要过度,以后的生活也是。” 他看出来了,吕正蒙这个孩子太缺爱,一旦有一点关爱照进他的心里,他哪怕是不要性命也会去珍惜。此次取剑就是如此,这个孩子把老人看得太重,所以没有拿到剑竟然比他还着急。 少年似懂非懂的,“老师,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 “少来,”老人给了他一个暴栗,“你要是还紧张我教给你一个法子,做事情没有把握时往最坏的结果去想,然后你对那个最坏的结果做一些准备。” “您是说?” “就拿这一次来说,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失败没见到吕当正,可能不能见到他又有什么用呢?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你不是已经完成了么?” 少年啊了一声,张大了嘴看向自己的老师,眉角上翘,恍然大悟。 “现在看看你的心静下来了吗?” 他点了点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持剑迈出了一步。 几句插科打诨之后,吕正蒙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勇敢,可是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因为风趣的谈话褪了很多。反正蛮族入侵这件事已经有人知道,就算明天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遭人白眼而已,平常他看得还少么? 横劈,竖斩,缭乱的剑影化成了十字模样,在短短的一瞬间吕正蒙出了两剑,间隔如此完美,就像同时画出的一样。片刻后他睁开了眼,正好能看到一片榕树叶悠悠荡荡的从天空飘落,整齐的化作四份掉下。 “不错,看来这一式有些水准了。”老人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去,“我回去看看火候,一会回来吃饭。”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屋内的老人同时掀开了木盖,几口锅冒着滚滚的热气,香味就连院中的吕正蒙都闻到了。老人探出半个身子招呼:“小正蒙,进来吃饭了!” “知道了,老师!” 吕正蒙听闻放下了剑,升腾的雾气中只能看到老师模糊的面孔,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鼻子酸了酸。他现在什么也不去想了,族比一点也不重要,他只想每个傍晚有人喊他吃饭。 多少年过去了,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油灯幽幽的燃起,他们用餐是在卧房内,吕正蒙跟着老师把菜肴端了过去,放下的时候对手心吹了好几口气。老人看着吕正蒙被烫得那个样子,哈哈大笑。 菜肴很丰盛,老人一共做了五道菜,分别是山药羊肉、干啫鱼头、炒青菜、凉拌折耳根和蛋花汤。有荤有素,冷热搭配,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少年夹了一块肉,吹也不吹直接放到了嘴巴里,滚烫的羊肉把食材的香味散发得淋漓尽致,其中淡淡的药香更是恰到好处,他胡乱扒了一口饭,差点把舌头都嚼碎咽下去。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吃!” 老人给吕正蒙夹了一块鱼肉,“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吕正蒙傻乎乎的笑了笑,两三下就把鱼肉咽了下去,他抬起头:“老师,您这道干啫鱼头味道和我以前吃的有些不对啊?” “怎么个不对法?”老人又给他夹了一块。 少年胡乱地擦擦嘴,咽下饭,尽可能的回想:“以前我在膳房偷偷吃过这一道菜,虽然有些凉,不过味道和您的并不一致,肉里的滋味好像有些变化。” “我这道鱼头是古法烹制,用的是黄酒,做这一道菜不需要加水,完全用鱼肉自身的水分和调料烹制,在快出锅的时候淋上几滴花雕,能听见啫啫味道以此闻名。”老人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最正宗的做法!” 少年一伸舌头:“怪不得这鱼肉如此紧嫩,吃下去还有酒的香气……” 老人持箸把敲打了吕正蒙的手,少年吃痛的把手伸了回来,无辜地望着老师,不料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我看你刚才还有话要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说清楚,你认为谁做的好吃?” “这个……自然是您做的。”少年挠了挠头。 老人看着他含糊其词准备蒙混过关,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好吧……其实老师您这个稍稍有些鱼腥味,肉质有些硬硬的……”吕正蒙心虚地低头,马上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很好吃了!我就是瞎说,您别往心里去。” “没想到我这个学生还有做厨子的天分!”老人捋须大笑起来,“古法的啫啫鱼头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流传的做法应该是卫曲将军改良过的,他加了水,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酒,口感自然是要好。” “卫曲将军?”吕正蒙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东土上将,现在正值壮年,是英王姜怀烈的左膀右臂。”老人夹了一块肉,“他对吃食很有研究,东土许多名菜都是出自他手,行兵打仗一绝,厨艺更是一绝。” 吕正蒙扒了几口饭:“会做饭的将军?” “没错,”老人点了点头,“他不仅会做饭,反而善于改善菜肴,把一些不太符合现在口味的菜换几种配料,就能变成新的一样!味道绝对没有话说。” “既然他改良的菜肴好吃,为什么老师您还要费时费力用古法制作呢?” 老人从腰间解下了酒壶,给吕正蒙浅浅地斟了一个碗底,“这就涉及到我行事的风格,无论是吃东西还是做人都要地道,也要讲究礼。我遵循的是古礼,所以做这道菜的时候我按照古法烹饪。这道菜背后是有典故的,里面不加水也有原因在,诚然加了水更好吃,可是以往下去典故内蕴的精神就会流失,这就说我不愿意见到的。” “地道是一个很模糊的词,有人以为好吃就是地道。”老人自顾自的摇摇头,“非也非也,地道是一种味道,它和美味并不冲突,反而还要独特,地道的菜肴都是用特殊的稻谷、特定的水源和特别的烹制用具,缺一不可。比如说你们用寒州食材做的一道菜肴,东州就很难复制你们的‘地道’,即使食材一样,可地区不同口味还是有差异。” 吕正蒙接过瓷碗,望着浅浅的水酒有些不知所措。 “那老师您是讨厌这种改良的做法了?”他小心地问。 “不,恰恰相反,我很同意。”老人放下了筷子,“因为遵循古礼是我自己的行为,与他人无关,我不能因为自己喜好强行干涉他人。而且我与卫曲也不是背道相驰,他那么做让一些菜肴传承了下去,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一路人。” 吕正蒙点了点头,转身去盛了一碗饭。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菜,其中既然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咦,你怎么一口酒都没有动?”老人仰头喝了几口后突然发现。 此时吕正蒙正吹着蛋花汤,有些瓮声瓮气的:“老师我才十二岁,吕氏家法是没到十六岁不许饮酒!” “这是拜师的规矩,你的每一个师兄都喝了我一杯酒的。”老人说着就要把那一碗自己饮下。 吕正蒙一听赶紧抢了过来,紧忙的一口饮下,辛辣和火热的感觉从喉咙里传来:“老师,您今天很怪啊,这么多天难得下厨,还让我喝酒。” “你差不多也猜能到,我明天就要离开寒州,不能留到你参加族比的时候。”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我这次来寒州本意是拿到格尔杜拉帕西来实现我的理想,东西没有拿到,不过收了你这个弟子,也算不虚此行。” 少年愣在当场,如遭雷击。他早就猜到有这样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老师既然没有拿到天涯剑,不如待一段时间再看看?”他试着挽留。 “时间不等人哪!”老人感慨着,“我此生可能到拿不到格尔杜拉帕西了,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东土那边说不定可行。” 听到老师去意已决吕正蒙眼眶通红,嘴里的米饭也忘了往下咽,泪水都在打转。 “不要那个样子,有一句话很俗,可是说得很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人说,“我们的师徒情又不会因为这个而消散。” 吕正蒙哽咽着:“老师,您说的这些我知道,我只是害怕,想到您离开以后,族比结束,我又要过着迷迷茫茫不知所终的日子。” “你这是没有理想,找不到奋斗的目标。”老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今年六十有五,比天下绝大多数人活得都要长,不还是精神矍铄?” 少年强忍住情绪点头,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要是以往估计已经哭了出来,可是他不能哭,他想要成为老师口中勇敢的人。 “可是,老师,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谁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老人被少年的一句话勾起了往事,“我以前家道未曾中落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后来是读不起书,见识了民生疾苦,才想要天下人人有书读,老有所养,安居乐业。” 老人把手放在了吕正蒙肩上,让少年感受到了热量与重量,“你只差一个契机,当有什么洞开你心扉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他顿了顿,“一会跟我出来,分别之际,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叮嘱你。” 吕正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不是认为老师在敷衍他,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契机什么时候到来。然而他不会想到的是,命运使然,仅在两天以后,他就找到了毕生的追求。 只可惜,那个过程太过痛苦。 晚饭结束后,一老一幼并肩走到了院内的榕树下,他们望着天上的明月,谈话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注1: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但凡有血气的东西你都不要去杀它,主要推崇的是不忍之心,让君子不要造杀孽”。而这里吕正蒙的理解是字面意思,他误以为做大事的君子和堂堂男子汉应该远离厨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蛮族入侵(一) 一. 东州,东土。 一只手拿起了伏案上的竹简,他细细地看了半天,眉峰簇成一团,最后才用朱红的墨笔在末端批了一个字。 “君上,周大人求见。”內监上前了一步。 那只手把竹简一卷,放下了朱笔,“这个时间到碧心殿来找我,定是有要事,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黑衣的身影就走到案前,他脱下兜帽,将裹着身体的黑色大麾解下递给准备好的內监,单膝下跪行礼。在君主面前更衣属于失礼,可秘术大师总是例外的,他们披着的那层大麾刀枪不入,脱下已经代表交了半条命出去。 “周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君主大笑起来,带着从容的雅意,“给周大人赐座。” 內监不敢怠慢,立刻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躬腰搬椅子的內监刚从别的殿里调过来的,还是第一次看见秘术大师,就偷偷瞄了一眼。这一眼着实把他下了个哆嗦,那人不过四十左右,可两鬓已经银丝生根,一条疤痕横贯右脸,见者生畏。 周行达整肃衣襟,又行了一礼:“启禀英王殿下,这次来主要是寒州有急报。” “急报?几天前传过来的?”主君依旧笑笑,一挥袖袍,“你们退下,我和周大人有要事商谈。” 左右应和一声,仅仅几个眨眼的时间,殿内服侍的宫女、內监,殿外候命的侍卫和隐藏在角落的私卫全部退了出去,偌大的碧心殿只剩下君臣二人。 等到闲杂人等全部离开,主君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沉声问道:“哪里出了问题?是什么级别的传书?” “星火传书!”周行达加重了声音,他右眼从额头直至鼻间的刀疤一皱,神色严峻,表情更显恐怖。 东州与寒州相距几千里,就算是快马昼夜不停也要四天时间。星火传书则是秘术大师之间的特用传讯方式,以星辉为讯息依靠星河的力量传递,不仅需要搭建星火台,还需要对秘术有极高的造诣。 “是墨白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吗?”英王姜云烈那张温润的面孔出了破绽。 “公子传讯,他们拿到了江山社稷图,同时又得到消息,浩州蛮族集结兵力准备攻打中北城,是下望平原的太守高世伟私通蛮族。”周行达沉声道。 英王姜云烈起身,袖袍愤怒的一甩,背过手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殿口遥望北方。周行达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常年脸上挂着笑的主君如此愤怒,连忙躬腰跟了上去。 他背在身后的手腕青筋暴起,拳头关节通红一片,“这些叛逆的贼子!居然不顾祖训私通蛮族!还嫌天下不够乱吗?” “现在那边情况如何?”英王姜云烈猛地回头。 “还未开战,公子已经传讯寒州的诸侯出兵戍边,不出意外,领兵之人正是李振飞!”周行达说出了那个曾让蛮族恐惧的名字。 提到这个曾经在东州如雷贯耳的名字,英王姜云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腕,“还是皇兄有先见之明,不然我还真的担心寒州那帮人没法对付蛮族的战术。” 他口中的皇兄自然是衍朝最后一位皇帝衍幽帝姜宫涅。 提到这位已经故去的天下共主,殿内的气氛更添一份沉寂。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姜云烈笑笑,“墨白他们已经离开寒州了吧?应该波及不到他们。” 周行达向前更近一步:“此事微臣正要禀报,传书上言明公子病情加重,急需五叶草。而李振飞那里已经有了眉目,这一次他们会在月州待上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姜云烈挥了挥袖袍。 “是。”周行达一拜。 出神地望着天边流云好一段时间,英王姜云烈才回过神来,他转身坐回了伏案前,从公文中抽出刚才那一卷竹筒,用朱笔写完了批语:“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 他把竹简一合,用桌角的红绳死死地系了一个结,套上了白色绢布的布袋,并且用白玉印玺盖在了封口上面。姜云烈一挥手,立刻有內监弯腰拖着木盘走来。 “将这封文书封存下去,”他顿了一顿,“传卫曲将军。” 外面响起了悠然的钟声,內监领命缓缓离去,他出门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不由自主地遮了一下太阳。他转身轻盈地关上门,无意间瞄到了沉思的姜云烈,这位向来和善的主君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 寒州,中北城。 “吕族长留步,我们告辞了。” 周行伍几人重新扣上了兜帽,让面孔隐藏在黑暗中。双方交谈的语气绝对谈不上热络,反而有一丝皮笑肉不笑的意味,路过的行人自然不会知道吕氏地宫发生了那样一场变故。 几人牵马走在闹市中,不乏有好奇的目光向他们投来,可无论是小贩还是外边诸侯派来参加族比的将士,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出了紫金街,终于不是那么拥挤。因为诸侯族比临近的缘故,这几日中北城是少见的繁华与糟乱,外来的小贩推着车叫卖着新奇玩意,本土的商家更是搭起了各色的棚子,不知疲倦的吆喝,如此热闹倒是有了几分东土的影子。 几人牵马直到城门口,那里人流熙攘,基本全是慕名进来观赏的。不过也有例外,两位老人就站在城门外,已经很少能看到这种年纪的老人了,他们似乎在交谈什么,对于城内的热络倒是兴致悻悻。 “先生,卫老先生。”这两人正是老人和卫芜明。 “我们这就上路?”卫芜明看到了多余的马匹。 他走过去,把不大的包裹放到了马背上,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一脸怀念:“东州的马,我可是快有半辈子没有骑过了。” 老人没有任何包裹,他动作轻盈,扯住马缰一个翻身就到了马背上,冲着卫芜明笑:“师弟,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当年要不是……” “老家伙,你住嘴!”卫芜明恼怒地喊。 看着两个老人如幼年孩童一般斗嘴,就是平日寡言如苏墨白都笑了一下,而一旁的周行伍四处看了看,随意的问:“先生,您的那位弟子没来送别么?” “昨夜教了他一点东西,加上又喝了我的一杯酒,估计现在这个时辰还没有醒呢。”老人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先生……”周行伍还要想说什么。 老人伸手制止住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是看上了他袭杀灵族人时那凌厉的身法了吧?” 周行伍讪讪地笑笑,哑口无言。就算是他对吕正蒙那时的身法都感到震惊,那种隐蔽性和极快的速度有些像暗鸦的不传之秘‘自然潜行之术’,可一个小孩子是从哪学会这些的? “不要打他的主意,最起码现在不要。”老人盯着同样翻身上马的周行伍,“现在他才十二岁,不适合过早的卷入这场旋涡。” “可英雄出少年不是么?”周行伍仍不死心,“就拿吕北牧将军来说,他可是十岁随军,十六岁就已经名满天下。”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而是用手指着一边。众人望去,那正是推着满载风车的小贩,身边跟着一个孩子,开心地笑着。 苏墨白看了一眼,看着孩子手里的风车,有些羡慕。他知道这小玩意不过三个铜板,可他从来都没有买过,更没有玩过,他平日就是在鸿都门学里读书,要么就是在英王姜云烈的王府里,很少能出门。 “先生是……”周行伍没有听懂。 “那个孩子也就十岁,他会因为一只风车而乐上半天,究其原因是他知道的太少,不用想太多。”老人收回了目光,“你能拿他和十岁上战场的吕北牧将军相比吗?出身不同的人,相同的年纪想的当然不一样。” 老人从腰间解下酒囊,他什么杂物都没有带,连一个包裹都没有,偏偏这壶酒是不离身的。他仰头灌下了一大口,“吕正蒙自幼失去双亲,自然比不上家教良好双亲健在的吕北牧将军。” “十二岁的孩童心智没有完全成熟,如果过分的逼迫可能会导致相反的事情。”老人有意无意的往苏墨白那边看了一眼,“所以我打算等到吕正蒙十六岁时把一切的真相告诉他,他那个时候已经可以独立作出选择。” 老人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匣子,直接丢给了周行伍:“里面有一封我的名帖,是介绍他去鸿都门学的,麻烦你在四年后转交给他。” 而老人没有详细说明的是,里面不仅有一封他的名剌,还有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是周行伍也都是没有资格知晓。那是吕正蒙的身世,他特意给自己弟子留下了一封书信。 他笑了笑,不再留念,策马一鞭,几匹骏马同时奔驰,前往中北城的行人只能看到远远的一阵浓烟。 此时此刻,刚刚苏醒的吕正蒙正好看到了西厢房桌子上用石头压着的几张信纸。 少年着急地抓过信纸,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老师的字迹,想着老师已经走了,他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可是他忍住了,他读着那些字,看着字里行间的语气,仿佛就是老师在他身边一样,音貌两全。 信的第一句这样写道: 小正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我本次来寒州是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是一个必然。我是奔着格尔杜拉帕西客居吕氏,虽然没有得到,但遇见你,遇见另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已经足够。 原谅我没有带你离开,我在外面漂泊了足有四十年,居无定所,一刻也没有安定过。你是一个孩子,不应该受这样的苦。我也没有能力和敌人周旋的同时保全你,这是老师的失败。 我知道你在吕氏的日子不好过,可老师也是一时无能为力,如今你只能好好参加族比,无论是去诸侯那里当差或者留在这里,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老师这辈子了然一身,身无长物,所幸学识颇丰,你已经读完了《礼》、《兵》、《书》三卷,其中有的文字你不思其解,老师也没有时间在身边指导你,不过这都没有关系。 老师给了你一份礼物,是你十六岁生日的成年礼,那是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封名剌和一个锦囊。名剌是你去东土鸿都门学的推荐,你在吕氏没有知心朋友,整天一个人,可到了更大的地方,你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至于那个锦囊,被我用星辉下了禁止,只有你的星命到了十六岁整时才会自动打开,里面记载了你的身世。因为某些原因,老师不得不在以后告诉你,相信我,你现在知道了绝对只是自寻烦恼,甚至有杀身之祸。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是十六岁呢?在北原,男子十六岁代表成年,你在那时就不是男孩而是一个男人。男人会比男孩成熟,两者的所作所为也截然不同,你那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自己。 至于你的病情,老师暂且无能为力,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病状暂且被三叶花压制,月圆之夜发作的不会那么痛苦,这药力足够撑到你十六岁。而等你去了东土时,相信那里已经一株五叶草了。 有一点你要切记,千万要制止你的情绪,不要在月圆之夜外让你的病情发作,那固然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可透支的,是你的生命。 自此一别,不知何日重逢,望保重。 你的老师 李言蹊 信的末尾吕正蒙读到了老师的名讳。 他拿着几页薄薄的信纸,双手都在颤抖,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上来,他突然感觉有一千斤那么重。多少年了,还是有人第一次这样关心他。 他想,老师,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我会成为您出色的学生,我将来一定会名震神州,不丢您的脸。 窗外的阳关有几分斜斜打在他的脸上。 吕然推门进来看到吕正蒙的时候,少年正把几张薄薄的信纸贴在胸口,他身子倚在桌角,仰着头无声的流泪。可吕然丝毫不觉得他有任何的软弱,反而觉得此时吕正蒙身上多了一分气质,他没有的气质。 一时间他忘了开口,忘记自己是找他进行阵型最后演练的。 三. 夜深,某处分辨不清地点的山谷里亮起了一丝火光,有人在这里搭建好了帐篷。透过依稀的灯火可以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对坐,中间隔着一张棋盘。 一个人望着桌前的棋盘无语良久,不久摇了摇头:“太盈大人,这一局是我输了,这等棋力远不是我可以抗衡的。” 棋盘上黑子占据了明显优势,与其他棋手不同的是,执黑棋之人重视外势,大多把棋子落到了第四线,将整个中央天空全部占据,这种不重实力和第三线的下法还是头一次所见。 太盈收回了手中的棋子,将黑棋放在了棋盒中,笑笑地一推棋盘:“华藏,你的棋艺还是要比你的老师差上不少啊!” 两个人似乎只是闲云野鹤,不过是简单的在野外博弈。可如果让吕正蒙的老师李言蹊听到双方的称呼,绝对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两人的名讳全部属于无相! 双方封棋,一同从榻上下来,华藏似乎是对刚才的评价有些不满意,“太盈大人,其实我的棋艺并不差老师太多……” 他没有说完,太盈这个眉间生得一点星痕的太族人替他补充:“棋道讲究心境,你的棋艺不比你老师差不多少,可论心境平稳还是差的远了。” “是!”华藏低头,一脸羞愧:“大人所言极是!我们谋划的那件大事怎么也不能让我放下心,尤其是……灵烈大人的命牌破碎,恐怕魂灵已经归于虚渊中了。” 气氛一凝,太盈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推开帐篷的帘子,望着天上繁多的星辰,华藏紧跟其后。 “为了诛杀李言蹊,我们先后派出了两位灵字部的成员,甚至灵烈还是拥有真魂的月神血脉,居然在封禁大地都杀不掉他!”他语气之寒如同秋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舒缓了语气:“江山社稷图和天涯怎么样了?” “据我们在吕氏的人所报,天涯依旧放在吕氏地宫内,不过江山社稷图却被东土的人带走。”华藏顿了一下。 “姜云烈的人?”太盈脸上少见的涌起一分凝重,“江山社稷图可以暂时不去管,天涯剑甚至也不是必须的,只要攻下中北城,吕氏地宫之下的东西才是我们想要的。” “可我们的谋划……”他似乎是在那两位的死亡有些不甘。 太盈淡淡的瞄了他一眼,这一眼却让华藏浑身一冷,有些窒息的感觉。 “不要忧虑,年轻人。”少见的,太盈没有称呼他在无相中的封号,“我们这场布局已经有了十二个年头,排在首位的就是攻下吕氏地宫,其次就是诛杀李言蹊,这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华藏语塞,他是最近才有封号的,对于这些计划只知道冰山一角,对于吕氏地宫的秘密他只知道一点,可对于李言蹊的追杀,一直是他弄不明白的。 “大人,我还是不明白……” “也罢,既然你为这次蛮族入侵寒州立了大功,我也就破例告诉你一些。”太盈一字一顿,“你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追杀李言蹊吗?是因为他的星命!” 太盈望着天上的星辰,“星命是每个人出生以来的命格,是神明为他们安排的命运,有的人生在帝王之家,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贩夫走卒,这就是星命!” “那……”华藏是北原人族,对于南境太族的隐秘还是知之甚少。 “我们太族是星之古神的后裔,是上天的宠儿,可在其中,还有更甚的佼佼者!就拿灵烈来说,他拥有月之古神的血脉,体内蕴含神性的真魂。”太盈加重了语气,“与之对应的,我们太族也有神之子,他学的秘术就是融合五行的印之秘术!” 关于太族秘术,华藏略知一二——普通的秘术大师是用符文沟通星辉敕令五行,相比与印之秘术的五行合一,无论是速度还是威力都落了下乘。可在太族能使用印之秘术的出了戴上星空冠冕的星使和几位神谕祭司,几乎无人。 “我们太族几百年未曾诞生一位神之子,可上一代星使却坚称受到了古神指引,为此不惜叛出太州。”太盈眼中星光大盛,“他到了寒州,隐姓埋名,竟然真的被他等到了!” 华藏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大人是说?” “没错!这一辈我太族神之子的星命没有落到三大姓上!而是落到人族李言蹊的身上!”太盈几乎使用颤抖的喉咙吐出了这几个字,“李言蹊是人族,可却拥有我们太族的星命,为此我们设计让他家破人亡,可没想到让他逃过一劫。而上一代星使居然暗中庇护他,还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了他!” 华藏看到身边充盈的星辉,被那股气势震慑到双腿发软。 “不要以为我们是因为妒忌才去追杀他。”太盈放缓了语气,“他是忠于衍朝之人,自然与我们是死敌,你可知道他的实力有多么强劲?” 被这样一问,华藏一怔。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对一我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们都看过灵秋的尸体,仅仅是一道星火,就焚烧了他的神魂。灵烈要是唤来真灵,短时间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在有封禁大阵的吕氏地宫!”太盈看向了他,“你不知道,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我们派出了多少人。” 华藏大惊,他的老师是一名武者,他亲眼见过一道剑气斩杀五十人。可按照老师的说法他在无相里实力也是中下的存在,太盈这种太字部的高层要比他强上许多。那李言蹊到底有多强? “可以说,李言蹊是我们称霸神州必须清除的人!为此我们不惜布局十年,先是夺走吕氏控制地宫的法器,把他引入吕氏的封禁大阵,那里星辉与元气极度匮乏,可没想到灵烈还是失手了。” 说到这里他食指中指并拢对准眉间的星痕,躬身拜了下去。这是太族祭祀的礼仪,为此哀悼灵烈。 “不过无妨,吕氏地宫内的封禁大阵以及河山图全部被破坏,虽然没有杀掉他,可中北城城破一定是在所难免的!” 华藏鞠了一躬,“大人所想必能事成!不过……据我们安插在诸侯中的探子今日来报,寒州的几位诸侯兵力最近都少了一部分,似乎指向是……中北城?会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 “无妨,明日就是蛮族入侵的日子,就算他们今日知道又有何妨?那几个家伙提防对方,根本不可能派遣多少人。”太盈仰望星空,“况且他们手下的那些将领,哪个能够短时间降服蛮族?” 华藏点头称是:“以蛮族的骑兵速度,只要中北城破,不出一天,整个寒州都会沦陷!” 之后二人无言,只有夜风在山谷中回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蛮族入侵(二) 一. 乱世十二年,六月三十。 中北城吕氏,南柳场。 这片位于吕氏最南方的空地今日尤其热闹,各种枪械的寒光在器座中闪烁,远处偶有马蹄声和弓弦交连的砰砰声,族卫持着兵器几人成一队的来回盘旋,真有了几分沙场步兵的感觉。 它的四周都被垂柳包围着,里面的阴凉处都落了雅座,一片诗情画意,与铁血的沙场味道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外面也被包围的水泄不通,行人都知道今天是城内望族族比的日子,都来凑了热闹,更有赌场为胜负开了盘口,呼喊声连绵不断。 可是过了一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准确的说是喧嚣声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行人们好奇地望向寂静的那一边,发现是中北城城守带着一队长长的兵卒走了过来,足有一千人,他们穿着精致的铠甲,每个人都是神气十足。 “怎么城守大人今天领了这么多兵过来?往年可没看见。”人群中突然有人问。 他身旁的中年人与他同行,笑着为他解释道:“城守大人说是为了维护秩序,以防惊了诸侯来人。可实际哪里是这样?今年按照这些世家来讲是大年,就连诸侯王都派人前来,城守不过是想要展现威风罢了。” “可以前大年也没看到这种阵仗啊?” 那人放低了音量:“以前都是城守的私兵,南大营的军队是戍边防御那些蛮子的,城守要是随意调动那就是杀头大罪!只不过……”他哼哼了两声:“衍朝灭亡后都是城守供养他们补给,如今已经是听从城守的命令了!” “兄长知道的真多啊……” 他们的交谈声逐渐低了下去,已经有人抬来了木栅栏,将聚集此处行人驱了驱,四面都被围了起来,都有持枪的守卫,谁也别想偷偷溜进去。 随着三通鼓响,诸侯们的使者陆续走进了南柳场,他们在吕氏祖老的带领下走向了各自的位置,上面早已经备好了瓜果和美酒。不少人对于吕氏的安排都很满意,都暗暗地点了点头。 吕当正与寒州王的使者、中北城城守三人共同到了主座,互相寒暄一番后坐下。右边一列都是诸侯的座位,而左边都是世家的位子,这次共有五位诸侯、六大世家参加族比。 “吕氏不愧为中北城氏族之首,这等阵仗着实令我等惊讶啊!” 面对寒州王的使者,吕当正脸上露出了谦卑的笑容,与前日从地宫内出来了解破损情况勃然大怒的他截然不同。他恭敬地回道:“如果不是寒州王护卫寒州的安全,吕氏哪能如此风光?” 他一旁的城守萧因附和道:“吕族长所言极是,如今我们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都是寒州王殿下的功劳!” 使者扫了一眼外面驻守的士卒,“这些将士精神饱满,威风凛凛,萧城守为了操练他们想必费了不少力气吧?” “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简单的操练一番他们,怎么能比得上将军麾下的猛士?”萧因笑笑,“实不相瞒,这些将士精神如此良好,是因为最近军中新招了几个炊子,他们手艺极好,将士吃了那些饭菜一分力气能当双份用!” 使者笑笑,以为他是玩笑,就顺着说了下去:“那还请萧城守多介绍这样的炊子给我,王爷麾下正缺这样的奇人!” 远方的钟声重重的响了三声,这代表吉时已到,所有人肃静起来,正襟危坐。世家的子弟们列队进了南柳场,等到他们各自站好以后,作为主人的吕当正起身,环顾四周: “感谢各位贵客今日参加诸侯族比,这是吕氏的荣耀……” 吕当正在南柳场最中间的校台致辞,无疑是些礼节的客套话,世家子弟们早都听腻了,尤其是吕正蒙,他在吕石队伍的最后一位,好奇地看着四周。 “对面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眼神还凶狠狠的?”他小声的问。 吕然在他前面,向吕正蒙所说的位置看了一眼,语气中颇有不屑:“是王家的人,他们与我吕氏是死对头。” “那我们左右两边都是谁?” “左边是冯氏,右边是李氏,族中的生意和他们都有往来,可以说是共同进退。”不等吕正蒙继续问,他继续说道:“我们对面的是王氏、雷氏、蔡氏,都和族中属于敌对,对于我们举行族比,他们很不满。” 出人意料的,吕然耐心的解释了许多,这个往常游手好闲面黄肌瘦的少年也是难得的正经,这还是吕正蒙第一次见。 致辞过后,两个礼官模样的人分别捧着一个木箱走到演台下方,每一支队伍都出去了一位少年走了过去。吕正蒙这边出去的是吕石,他能听见吕然在小声地祈祷。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吕然转过身,“这是抽签,决定对战名单,左边的匣子有一个轮空的机会,最好是我们!” 礼官手里捧着的匣子一共十三张签条,分别是一至十二,还有一张空白,那代表着轮空。按照习俗第一轮本家队伍不会敌对,所以吕氏、冯氏、李氏一同站在左边,王氏、雷氏、蔡氏一同在右边。 很快抽签结束,每个少年脸色各异,尤其是吕风,他抽到一字签,而与之相对的,是王腾抽到的六字签。最令人意外的是,吕石手里拿着的是无字签,代表轮空。 “呜呼!”吕然在下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其余的少年陆续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鼓声与呐喊声重新响起,各家的旗帜都在风中飘荡,颜色各异,仿佛把天空染成了一个画盘。各个诸侯的亲卫都站在那些旗帜下面,动也不动,对周围的喧嚣充耳未闻。 “咚”的一声巨响,所有的战鼓一同停下,南柳场一片寂静,只有旌旗在空中猎猎。 “第一场!吕氏吕风,对战王氏王腾!”随着一声重锣,第一场对战开始。 两人一左一右登上校台,双方低头见礼,随后吕风持剑向前一步,吐出了一口气。 他有些紧张,今年一共有十三支队伍才加族比,吕氏作为东道主有一支轮空,不过没想到是吕石带领的那一支。他作为吕氏少主,第一个出场,要是输了无疑丢光了吕氏的脸。 吕风今天穿着一身褐色的皮甲,是由工匠按照他的身材精心制作的,他的关节和要害全部包裹其中,极利于他用剑。而王腾则是一身灰色重铠,配合他的双锏可以说防御无双,两人一轻一重,一攻一守,注定短时间分不出胜负。 两个世家的少主对视了一眼。 片刻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前进一步,大吼一声冲向了对方。长剑与双锏碰撞在一起,发出了耀眼的火花。 台上的萧城守饮了一口茶,看向中央的校台。身着两种颜色铠甲的少年不分伯仲,两种武器格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的交手丝毫没有美感可言,都是疯狂的碰撞,就像最原始的角力。 “吕风的这个举动似乎并不明智啊,我也算是一个武人,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凭借轻剑的速度优势多次进攻,令对方无暇应对,然后一举奠定胜负。怎么能一上来就硬碰硬呢?” 面对城守的点评,寒州王的使者笑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想来吕风这样做必有深意,吕族长以为呢?” “城守与将军所言极是,吕风此举看似不明智,可其实内有文章。”吕当正不慌不忙,“锏法主要分为击、枭、刺、点等主要的防御手段,是在防守中寻找反击,吕风要是按照往常那样做,必然落入对方圈套。” 被吕当正这样一点,萧因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吕族长是说公子是在故意与消耗王腾的力气,毕竟他的武器和铠甲都要沉许多,等到双方力气消耗的差不多,不用过多的试探就可以占据上风。” 场上的局势产生了倾斜,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原本两柄占据中场的武器不再是平衡,准确的来说,是双锏压过了长剑。王腾的脸色通红,狠狠地瞪着眼。 萧因望向吕当正,可这个吕氏族长还是笑,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果不其然,下一瞬出现了转机,吕风突然收力撤剑,小小地后退一步,把力气发泄在空气中的王腾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吕风当即抓住了这个机会,不再与他角力,轻剑如同风一般刺出。配合他的吕氏剑步,四面八方都有剑影的存在,短兵交接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逼得王腾连连后退。 胜负的规则是谁的武器脱手或者掉下校台,先前吕风一度被压制的时候所有围观的吕氏少年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吕正蒙都不例外。毕竟是双方少主的对决,谁输了岂不是整个家族都要在对方面前抬不起头? “大哥,看来这一场是吕风胜了。”吕然语气中带着雀跃。 吕石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身旁的是四兄弟中最擅长分析的吕辉,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是几个人中的智囊,最擅长分析局势,当看到王腾节节败退到了校台边时,他突然出声:“不对,王腾是在示弱!” 被逼到边缘的王腾突然诡异一笑,吕风看见之后心里一惊,他摸不清对方有什么套路,只好加重剑上的力量。这是他进攻以来最沉重的一击,几乎是把身子扑了上去,打算凭借体重的优势奠定胜负。 而王腾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他,这个手持双锏的少年不再后退,而是大吼一声止住脚步,挥舞双锏重重地挡下,他这一下横扫把吕风的攻势彻底封死,双方重新回到了角力的阶段。 这些有眼光的人都看出了王腾的优势,他无须躲避从各个刁钻角度刺出的剑,后面就是绝路,他也不用担心身后的偷袭。双方又一次回到了新的起跑线,只不过体力和耐心都不复当初。 “有古怪,王腾躲避了这么多次,竟然又一次选择了硬碰硬。”寒州王麾下的将军看出了门道。 就连吕当正也把心思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少年在校台边缘又一次僵持住,就当众人以为胶着的局势要继续进行下去的时候,王腾双臂一拧,握着双锏的手突然翻滚拳心向上。机簧扣动和刀剑摩擦的声音突然作响,两道明晃晃的光芒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眼尖着看见王腾不再是手持双锏,而是从精铁双锏中取出了双剑! 他竟然以锏做鞘,两柄长剑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居然是机关术,王家果然有东土景氏的影子。”吕当正目光寒冷。 王腾身子后仰,稍稍收了力道,两柄明晃晃的长剑突然被他抽出,吕风只感觉眼前一闪,什么都顾不了,用力地劈了下去。 空心的双锏旋转着从王腾手中脱出,其中一支上面有着深深的剑痕,别人不知道,身临其境的吕风则感觉时间停了一瞬,一切变慢,他能清楚的看见王腾嘴角的冷笑和上方两剑对他迎来的合击。 他只能仓惶的回剑格挡,他有自信只有惊愕过去可以重新占领上风。就连看台上都是一阵唏嘘,惊讶于吕风的反应速度和王腾这隐藏的杀招即将失败的遗憾。 人们这才看清接下来王腾的攻势,双剑并没有完全斩下去,而是到了半空突然变势,直来直去的劈砍在某个角度突然圆滑,两点轻响,双剑在轻剑的上方变作了两个四等分圆的弧线。 “王氏滑剑!王腾居然练会了这一式!”吕辉摇头下了结论,“看来吕风凶多吉少。” 吕正蒙同样惊于王腾的变招,对于王氏滑剑他也有所耳闻,对方用快捷迷惑的手法逼得对方格挡,接下来的左右同时向内挥砍才是真正的杀招,来不及反应的人只能被枭首或者腰斩。 可吕风的选择同样令人惊讶,他上方横剑的右手突然向下一翻,剑尖指地,系着褐色护腕的左手迎了上去。短暂中他选择用剑格挡右边,而左边的攻势则用护腕阻挡,固然会受些小伤,不至于立马出局。 “风儿!”吕当正在看台上惊呼起来。 可出人意料的,吕风左臂并未受伤。就在长剑割破护臂的那一瞬间,王腾突然做了一个收手的动作,长剑没有继续刺下去,吕当正以为是王腾顾及礼仪不想见血,喘了一口气。 可下一瞬,王腾就用一柄短锥抵住了吕风的小腹,这是他从剑柄处掏出来的,如同先前从锏中抽出长剑一样。所有人都没想到,长剑之中还能藏着这样一柄武器。 “连续机关术!”这次惊讶的不止吕当正,还有萧城守和寒王使者。 吕风面色惨白地盯着那截短锥,他知道只要一用力就能捅穿自己的护具,一切发生的那么始料不及,他一样也没有料到。他丢下武器,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第一场,王氏王腾胜!”礼官做出了宣告。 王氏那边的少年立刻呐喊起来,看台上不少人对王氏族长表示祝贺,他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意,在吕当正看来无疑是莫大的嘲讽。 而吕氏这边就要落寞多了,他们没想到族内武艺数一数二的吕风首次登场就会落败,这无疑给每一个吕氏族人心里埋上了一层阴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蛮族入侵(三) 一. “第二场,王氏,王腾获胜!” “第三场,王氏,王腾获胜!” 接二连三的,校台上传出了礼官的宣告。吕风下场之后王腾连胜两场,一支五人的队伍被他自己解决了大半,他在台上张开双臂,享受着欢呼与掌声。 吕氏这边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少年们不知道在心里暗暗咒骂了王腾多少次,也埋怨吕风的不争气。就连台上的吕当正也抿紧嘴唇,深深地皱着眉头。本来王氏与吕氏就有敌意,这一次是在是太丢人了。 可前来观礼的诸侯都不是这么想,他们为的就是选拔人才,才不管这些世家的恩怨。尤其是寒州王使者,笑得嘴唇都合不上,心里怎么盘算这把这位俊才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各位贵宾,王腾使用连续机关术是不是有失公正?”有人突然这么说。 吕当正大喜,向下方看去,寻找发声的人。 他早就想这样说了,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口。可目光扫到那里的时候,喜悦荡然无存,是嘴角长有黑痣的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对于这个狂妄意图吞并吕氏的人,他心里可没有什么好感。 “高太守此言就有失妥当了。”回应他的是萧因,“他们登上校台就已经算是半个战场,那里可没公正所言,都是想着竭尽全力杀死对方,自然一开始就不能把杀招露出来。” 寒王使者点了点头,“城守此言有理,使用连续机关术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想来也没少下功夫,这是家族的能力,不算偏颇。”他转了转头,“吕族长以为呢?” 吕当正自然笑着应允,“将军和城守所言极是,风儿就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说后他拱手遥遥一拜,“有劳高太守操心了!” “是我唐突了!”高世伟笑笑,举起酒杯,点头致意,一饮而尽。 礼台上方的窃窃私语传不到下方去,同样地,吕氏少年们也在热烈的讨论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是吕然,他当即就跳了起来,“这算什么,凭这些邪门歪道赢得胜利,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小然!”吕辉拉了拉他,“机关术可不是歪门邪道!诸侯国景氏的机关术传承了几百年,战争中都以能够使用景氏的机关术为荣!” “没错,就算王腾对战吕风用了小聪明,可接下来的吕微、吕常可都是他堂堂正正击败的,虽然他现在力竭,不过战胜吕文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吕石冷冷地开口,“就算是我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看下去吧,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生呢。”吕辉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对面再次传来了欢呼声,几个人一同放眼望去,眼睁睁地看见吕文手里的长剑飞上天空,一对双剑横在他的脖子上。王腾气喘吁吁的,可能随时跌倒。 不过十个回合,吕文手里的长剑脱手,被礼官判负。这已经是队伍中的第四个人了,哪怕王腾油尽灯枯,接下来的四个王氏少年车轮战也足以耗死最后一人。 “已经不用看了,这一场是我们输了。”吕辉摇头,“那几个人的心已经乱了。” …… “第五场,蔡氏,蔡明胜!” 渐渐地日上梢头,在不知不觉中一整轮的比试已经结束,台上的侍女多次添茶,最后还摆上了精致的点心。出人意料的,吕氏两支队伍全部被淘汰,雷冯李蔡各有一支队伍获胜。 礼官重重地一敲锣,用粗狂的声音大喊:“请剩余的队伍重新参加抽签!” “大哥加油!”吕然小声的为他鼓气。 吕氏上到吕当正,下至青年脸色全部都无一不是难看的。虽说只要发挥出色一样能够得到诸侯的赏识,可在自家地界把头筹让了出去,谁也不会甘心。 几个少年陆续上场,把手伸到礼官捧着的木箱中。这一次仍有轮空的队伍,只不过同家不相见的规则已经取消,除却那支幸运的空签,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对方的敌人。 少年们把签条对场下展示开来,这一次幸运没有继续眷顾吕氏,唯一的空签到了冯氏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了一个玩笑,吕氏这一轮的队伍还是王氏,王腾率领的那支队伍。 台上台下都响起了窃窃私语。 “你看到吕当正的脸色了么?一副吃瘪的模样,要是这次再输,恐怕他就没有脸坐在上面了!” “那可不是,要不是吕氏运气好,恐怕第一轮就折戟沉沙了!让他平日摆臭架子!” “今天过后吕氏上下可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尤其是吕青期那个老家伙,我还以为他孙子吕普有多厉害,弄了半天还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有理,有理,当年他还跋扈的去王家闹事,不然今天还能留他们几分面子!” 细微小小的哄笑声传来,这一排坐着的都是几个看不惯吕氏的世家,巴不得他们出丑。鼓声又响,铜锣敲起,这一轮比试的少年走上了校台。 “奇怪,那个家伙是谁?怎么不是吕石第一个?”还是那几个人,他们停止了哄笑,其中有人指向了从一侧通道登上校台的少年。 少年身着深灰色的鱼鳞纹钢甲,走的每一步都是抬头挺胸,一眼就能看出是强扳着的,是很明显的不自信。而人们把目光投到他那里时,惊奇的发现他头上一闪闪的,有些反光。 “灰发?我记得吕氏内还真有这样一个野小子,叫什么记不清楚。”其中一人皱着眉。 “管他是谁,估计是滥竽充数用来消耗别人体力的。” 离着好远,就连不少吕氏少年都没看清上去的是谁,族比的名单是保密的,出战顺序也都是参加人员自己拟定。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物,不光是外人,就连吕氏不少人都有这个疑问——他是谁? “第一场,吕氏吕正蒙对战王氏王冲!”礼官朗读了双方提交的名单,大声的解决不少人的疑惑。 直到少年登上校台,还是有不少吕氏少年蒙在鼓里,他们看着这个所谓的寄居在这里的宗族来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代表寒州吕氏出战。 “我是王冲,我哥哥王腾刚才击败了你们四个人,我也要这样做!”上台的王氏少年对吕正蒙说了一番堪称狂妄的话,“你不是我的对手!叫吕石上来!” “是不是你的对手,要打过才知道!”吕正蒙握紧了剑,大跨一步,直接一剑递出。 呼啸的声音从剑身上传来,吕正蒙以极快的速度出了第一剑,就连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们也只是看到了一束白白的光。那一剑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是以怎样的轨迹刺出去的,更不知道他的落点在哪里,有些杂乱,看起来毫无章法所言。 “这似乎不是剑法,就是普通的快剑?”台上有人提出了疑问。 “我看过不了多久,这个少年就会因为力竭而败退。” 王冲被接踵而至的攻击弄得有些手忙脚乱,手中的弯刀只能仓惶地格挡,根本找不出任何反击的机会。他被抢占了先机,只好被迫防守,同时盯着吕正蒙企图找到破绽。 随着吕正蒙的前进,他只能不断地后退,心中恼火越来越甚。吕正蒙的剑法真的没有章法可言,只是一昧地出剑,偏偏这人出剑极快,每一式都连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他一点机会都找不出来。 “混蛋!你这个家伙!” 王冲加重了力量,一刀用力使劲的将攻来的长剑隔开,反手一挥,狠狠地对着前方劈了出去。 吕正蒙这个时候中门是大开的,王冲以为抓住了破绽,嘴角向上勾起。可下一瞬他就再也笑不出来,被远远隔开的长剑以更快的速度返回吕正蒙胸前,成功地格挡。两柄武器短暂的压在一起,不分伯仲。 王冲狞笑着加重了力量,他的眼睛都快被吕正蒙快剑弄花了,别提这种剑术的使用者,他自信比力气不会输给这个有些瘦削的少年。 可事实正与他所想相反,吕正蒙不吝于与他比试力量,同样把力道压了过去。刀锋一点点的回退,王冲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凝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力量会输给这个名不经传的少年。 吕正蒙把身子也压了过去,王冲的刀被逼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甚至能感觉刀背上的寒意。他大吼一声爆发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血气上涌,脸色通红。可刀锋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有向他这边逼近的趋势! 到了某个,“我听过你的遭遇,你难道看不出,吕石只是拿你当垫脚石吗?你连胜三场哪有力气站到最后?” 他一上来没有直接开打,而是趁双方见礼时心平气静的说。吕正蒙只是笑笑,与他目光一同向台下看了一眼。 “本来我第一个出场就是用来消耗你们的人体力的,打赢一个就不亏。我当然知道吕石他们想的是什么,我又不傻。”吕正蒙坦荡地回道。 “那你还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卖命?”王腾皱着眉,“我不管吕石许给你什么好处,只要你认输,我出双倍!反正现在你已经连胜三场,就此认输也不会有人指责你。” 看着台上的窃窃私语,吕然几个人也紧张起来,“吕正蒙这家伙和王腾说什么呢?不会被王腾收买吧?” 这轮比试一开始吕辉就订下了计划,他预料王腾不会第一个出场,极有可能是压轴的存在,所以把吕正蒙派出去尽可能消耗对手的体力。当然不排除王家继续把王腾放在第一位灭吕氏的威风,所以怎么看吕正蒙放在第一位都是很好的选择。 只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吕正蒙连胜三场走到了王腾面前,一旦他被打败或者或者被收买,只有最后的吕石才有可能是他的对手,这样局势完全就会逆转过来。 “不会的。”一旁的吕石突然开口,“吕正蒙有他要获胜的原因,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做一件事就会坚持到最后。” 吕石缓缓下了结论,他想到以前暗中观察吕正蒙的那些天,想着他的行动做出了评价。果不其然,两人见礼结束,分别走向校台的两方。 与吕正蒙擦身而过的王腾只听见灰发少年这样一句:“我拒绝,我只是想赢得比赛而已。” “冥顽不灵!”王腾后退一步,面露凶光,“你会为你的不识好歹付出代价!” 哐当一声巨响,礼官敲响金锣,昭示这场关键比赛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蛮族入侵(四) 一. 王腾一上场就响起了巨大的欢呼,这个少年向前出色的武艺没有被人遗忘,不少王氏族人祈求着他能奇迹继续,把所有人都击败。 他就站在那里,俨然享受着欢呼,一副马上旗开得胜的模样。 吕正蒙这一场没有上来就采用暴雨一般的攻势,他望着比他稍高一点的王腾,心里无不是警惕。 他这回抛弃了快剑,而是手中握着剑,一步一步绕着王腾,想着克敌制胜的方法。 王腾的武器是好几把武器组成的复合武器,每取出一种武器攻势都会截然不同,双锏易守,长剑善攻,短锥则是偷袭利器。一旦采用单一的攻势,便很可能落入对方的节奏,那样必然大势已去。 到底怎么办?到底怎么办?骄阳似火,手臂酸痛,腹中惊响如雷,无一不曾扰乱他的情绪。紧张中他突然自嘲,自己恐怕是所有人唯一没有吃早饭的吧? “快点,还打不打,他在那里转圈干什么?” “要是怕王腾,那就早早的认输,在台上逗留这么长时间做什么?浪费时间!” 台下不满意的声音渐渐一浪压过一浪,就连不少吕氏族人心里都是这个念头,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台上的贵宾耳中。吕当正笑笑正想解释什么,可谁知寒王使者率先开口:“吕族长,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个少年用的可是吕氏剑步?” “正是,正是,这是吕氏剑步中的‘积势’,将军果然博学。”吕当正脸上笑,心里却忌惮。一个外人,怎么对吕氏的武艺这样熟悉? 一旁的萧城守突然附和:“不过,积势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吕正蒙攻了过去。他那把平平无奇的长剑映着太阳,骤然一振就有锐利的反光,不少人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眼中刺痛感传来,就像被正午烈日的强光晃了一下。 连绵不断的攻势向他袭来,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长剑的每一次进攻上面都反射着光,大大的干扰了王腾的判断。他强吸一口气不断的举锏招架,对于吕正蒙的认知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这力道放在成年人手中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十二三岁的少年,这已经超乎他们的想象。两个人都被激发了斗志,愤怒的大吼着交战,谁也没有退缩的念头。 凶猛的拼杀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总共有一百余下,每一次金属的轰鸣都是那般震耳欲聋,这令所有吕氏少年对于王腾的武术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整个吕氏大概真的没有能打过他的人。 他们也在心里暗中祈祷——吕正蒙千万不能输! 又是好几个往复来回,吕正蒙的快剑均被滴水不漏的招架处,他出剑的速度也不复往昔那般凌厉,有几次都被王腾抓住机会反攻回去,他身旁险象横生。 “看来吕正蒙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的体力快要枯竭。”吕辉拍了拍吕然的肩膀,“准备好,下一个出场的是你。” 吕然几乎是哭丧着脸点头,他心里都是不情愿,他哪会想到王腾会有这般高超的武艺? 看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几个少年连忙看去,发现是王腾抽出从右锏中抽出一剑,转守为攻的迈了一大步。他们的武器刚刚分开,吕正蒙刚刚收剑,可王腾也不调息的冲了过去。 那是迎头而来的斩击,王腾右手拿着的是轻剑,可使用的方式却是锏法中的“锤”,锋利的剑刃带着莫大的力道从天而降,吕正蒙情急之下双手举剑挡了上去。 两种武器冲击的力道震麻了吕正蒙的手臂,他两条胳膊本来就酸麻无比,经此一下手里一软,差点连剑都握不住。 接下来双方攻伐完全互换,吕正蒙被王腾一剑一锏压制,节节后退陷入了劣势。王腾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要浪费我的体力,我只说一次,你认输现在还能光荣的下场!” 吕正蒙一边后退一边舔了舔嘴唇,他不光是粒米未进,早上起来水也没喝,体力急剧的消耗已经让他嘴唇干裂,“不,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王腾不再留力,几乎是全力爆发,金属相交的刺鸣声更甚。人们原来以前先前他们的交手已经到达了巅峰,可这次的攻势要远超于先前。如果说刚才为止还是演武,这一刻已经完全是拼了命的厮杀。 谁都可能留不住手,甚至会葬身在残酷的搏杀下。 “竟然没有人强行终止,吕氏对这个少年还真是苛刻。”一直沉默寡言的高世伟小声地说。 他甚至预料到了吕正蒙的重伤。先前王腾一直迫于防守,无法发挥王氏滑剑的精髓,这下转守为攻,配合机关术的更迭武器,可以随时置吕正蒙于死地。吕氏的其他人能够看出这一点的,可他们没有强行终止比赛,就是让吕正蒙用命去消耗王腾的体力。 “真是一枚任劳任怨的棋子啊!”他在心里默默感慨着。 “斑斓锤!” 王腾的大吼重新吸引了高世伟的目光。他动用了家传武学最精妙的一式,右手的长剑依然是如重锤砸地一般从空中落下,他用力地将吕正蒙举起来招架的长剑一压再压,抓住机会腰部用力将单锏抡成一个半圆。 看到这一式,吕正蒙心里凉了半截,他下意识的招架落入了对方的圈套,那一记重锤才是真正的杀招。他已经来不及发力抽剑继续格挡了。 匆忙中他思索着应对的方法,他放弃了抽剑,双手握剑改单手用剑,抬起了自己只穿戴薄薄一层护具的左手!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应对,他竟然打算用肉身强硬的接下来! 王腾的重锏准确无误的敲在了吕正蒙的胳膊上,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校台上传出,武器与血肉碰到一起,吕正蒙左臂跟断了一样下垂着,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 可王腾不这样想,他对于吕正蒙的格挡丝毫不慌,左手猛然提力,手腕一翻响起了机簧弹出的声音,他从锏抽出了短锥,刺向吕正蒙的小腹。 “我看你这些怎么挡!”王腾大吼着,吕正蒙的剑还与他的剑抵在一起,他想不出有任何对手有招架的方法。 可吕正蒙的选择更加令人惊讶,他们看见吕正蒙仿佛臂骨被砸断的左手突然抓住了那节短锥,锋利的锥刃瞬间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小股小股地滴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被吕正蒙的狠劲吓到了,不过是一场厌恶,值得这样吗? 吕正蒙无疑认为是值得的,老师走后他一直在想勇气什么,理想又是什么。他一时没有头绪,可今天上了校台,他的勇气和情绪在一场场的战斗中逐渐调动起来,他想赢,他想要获胜的喜悦,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废物! 就像有什么被种进心中厚土的种子萌发。 他突然感觉很熟悉,一种恍惚感袭来,仿佛他这样享受战斗与痛楚的快感不是第一次。 轰然又响起了金属交鸣的刺耳声。 两把搁在一起的长剑突然发生变动,是吕正蒙手腕一抖,把自己剑刃相向的长剑转了一个弯,变成了以剑身抵刃,就像刚才与王冲对战那样。王腾同样被打了一个迫不及防,一惊松掉了手中的剑。 吕正蒙抓住机会,立刻把长剑对准了王腾的脖子,只要轻轻一动,就能隔开他的喉咙。 可礼官怎么也无法判断胜负,吕正蒙固然取得优势不假,可王腾仍有一把武器在手上。而短锥的末端已经抵到了吕正蒙的腹甲,如果他的左手失去力气,王腾也可以将短锥刺进去,两边算是不分胜负。 “算你狠!是我输了!”僵持了好一会儿,王腾才放开了手。 他丢掉了手中的短锥,一个趔趄不稳摔在了地上。其实他也是强弩之末,第一轮比试中以一敌五耗尽了全部体力,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刚才他只是强撑着,看吕正蒙能否忍住左手的疼痛而认输。 结果显然易见,他的耐力没有吕正蒙强。 “第四场,吕氏,吕正蒙胜!” 礼官犹豫的不知道该不该扶吕正蒙一把,这个少年满脸苍白,大汗淋漓,剧烈地喘着粗气。而他的左手垂垂地,鲜血一股一股的往下流,已经染红了半块地面。 很快就有医师上来为他包扎,吕正蒙坐在校台一边,浑身不疲惫。医师为他细细地诊治一番,摇着头劝诫道:“年轻人,你这条左臂已经断了,我可以帮你止血,可动骨头的伤还是需要养,接下来就别参加了。” “我……”吕正蒙还想说什么,戒严的会场突然急匆匆地闯进了一伙人。 他们穿着灰色制式的铠甲,头盔的徽记是一个弯弯的铁痕,正是中北城的标记。这些人都是守城的军士,谁也不知他们为什么匆忙进来。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这伙人入场引起骚乱的瞬间,高世伟随便找了个借口快步离开了看台。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急?”萧因问其中一个伍长。 “大人,不好了,我们在城墙的守卫看到南方有一支军队向我们袭来!”伍长哆哆嗦嗦的,“他们打的是灰色苍狼旗!” 灰色苍狼旗,是西岭浩州蛮族的标志,浩州共有九个尊贵的姓氏,每个姓氏都信奉不同的生物,而他们九部联合一起形成大军时,用的就是灰色苍狼旗。 “不可能!蛮族怎么可能踏入北原地界!”萧因怒吼着,“他们从南方来,自然要经过下望平原,怎么不见有狼烟升起?我们城外数十里的斥候怎么没有禀报?” “大人,是真的,恐怕我们的斥候已经被解决掉了!” 他们的谈话声音很小,可还是传了出去,不少人都一脸迷茫,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蛮族是怎么攻到中北城附近的,甚至隐隐起了骚乱。萧因看着伍长,从袖袍中摸出兵符,“传我命令,封锁城门,调南大营来!” 南大营共计一万军士,算上守城的两千军士,总共一万二千。这算是一股不凡的力量,只要城门紧闭,他们燃起城内的烽火台,不愁坚持不到其余诸侯前来支援。 吕当正与两人点头致意,清了清嗓子,“诸位,今天有变故,还请大家回去,等过几天在开始比试!” 这下人群彻底骚乱起来,每个人的窃窃私语融在一起,很快就汇成了莫大的声音。还在校台一旁养伤的吕正蒙彻底懵了,他迷茫的看着台下,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束这一场骚乱的是高世伟,他不知道从哪里脱去便衣换上甲胄,身后跟着百余军士组成的小队,都是刀出鞘箭在弦。所有人看着这一支突然武装起来的小队,心里隐隐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高世伟!你来得正好,我还要问你!”萧因作为中北城守望着这位新晋诸侯,是毫不留情的训斥,“我的人说蛮族兵临城下!为什么通过你驻守的下望平原没有燃起狼烟?” 高世伟淡然地笑笑,“很简单,是我把他们放进来的。” 一语哗然,有的人甚至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台上的所有人用冷酷的目光盯着高世伟,就像再看一个死人,“你是说,是你勾结西岭,任由蛮族大军通过下望平原的?” 面对寒王使者的诘问,高世伟一脸坦然,“没错,就是我,我劝各位束手就擒,一会还能苟活下来。” “放肆!高世伟,你这个逆贼,难道你以为就凭你的一百军士,可以横行不成!”吕当正一挥手,“吕氏族卫何在!” 其余的诸侯也命令自己的亲兵过来捉拿这个叛国的反贼。 “哈哈哈!”高世伟仰天大笑,“你们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的来这里引颈就戮吧?难道你们不感觉现在有些胸闷,然后头晕目眩吗?” 场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手中的武器掉落,不少人都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吕正蒙呆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傻了眼。 就连吕当正也感觉到了不适,他努力扶着桌子才不至于跌倒,“你……你下毒!” “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顶多让你们浑身无力四肢发软罢了。”高世伟的语气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把毒药下在了中北城的地下水源里,只要今天饮水吃饭的,无一幸免!” “你……你不怕勤王的军队过来把你撕成碎片吗?” 面对场中唯一笔直的几人,他几乎是毫不在意寒王使者的指责,“哪里有勤王的军队?不妨告诉你们,南大营那边的伙夫就是我的人,整个营寨全被我下了猛料,无一人幸免。中北城今天是必然被攻破的!” “快去!快去点燃城内狼烟!”虽然军士失去了战斗力,可强壮的身体对抗着毒素,他们活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高世伟仰天狂笑起来,他就想一个疯子仰望着天空,“你以为我会给你们机会吗?今天是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的!” 吕正蒙是少数还能活动的人。他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加上昨夜练剑很晚,睡醒后只是草草洗了一把脸就到这边来,固此幸免。他看着那个嘴角有黑痣的高世伟,心里逐渐被恐惧蚕食,他想,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晚了,蛮族还是踏上了北原的土地。 挫败感一阵一阵的袭击他,本来就疲惫不已的他突然不想抵抗,感觉自己随便找个东西撞死就算了。可忽然间他记忆中飘过了许多面孔,有他老师,有头戴斗笠的苏墨白,他想自己还没有出人头地,还没有回报人家的救命之恩。 他突然想到这个消息在前夜已经传了出去,一定会有人来就他们的。 他这样想着,拄着剑站了起来,面色视死如归,一步一步地走向看台。 他知道,自己还有能做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蛮族入侵(五) 一. 跟着吕正蒙拿着武器走向看台的,不止他一人。 许许多多的人没有被这个消息吓到,尤其是不少参加族比的世家子弟,他们虽然有着短时间的惊愕与迷茫,可很快就意识到一点——绝对不能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和家族的荣耀不允许他们这样去死。 许许多多的人和吕正蒙组成了队伍,他认识的有吕石、吕风、王冲、王腾……都紧紧跟在他身边,握紧了武器。 看着那些不断逼近的少年、中毒较轻的军士与各家的族卫,高世伟似乎被他们的举动逗笑了,指着他们的鼻子,“这凭这些毛头小子?他们有的连血都没见过,能干什么?” 很快就有厮杀声传来,不少族卫与军士倒在了血泊中,与他们一起的少年也没好到哪里去,纷纷败退,有的甚至闭上眼呕吐起来。围观的人一看这边俨然成为了战场,虽然没有什么力气,还是推搡着、拥挤着,四处哄闹着跑出去。 高世伟没有命令军士管他们,都是些小鱼小虾,谁也逃不出去。 “啊!”惨叫声依次响起。 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与高世伟这些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少年们的力量是这样的微不足道。可这里终究是吕氏,这里的人终究流淌着英雄之血,不是所有人都是懦夫。 吕当正吹响了口哨,从暗中涌出了一大堆身穿黑衣侍卫,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武器,身手完全不像是中毒的模样。这些都是吕氏豢养的死士与私卫,是真的杀过人懂得与人搏命的! “你们几个过来!”吕当正大声地喊,“氏族的人都跟我们过来!不要为这些拼了命,你们是未来!” 侍卫们厮杀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族卫包围了看台,高世伟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人群中。他的军士战斗力固然很高,可就是杀一百只鸡都要时间,何谈是些不畏死的人? 地面震动起来,一股浓浓的黑烟从北方升起,那是城门方向,远方已经有拼杀和马蹄声飘荡过来。这是城门已经沦陷的征兆,不成想蛮族这么短的时间就杀了进来。 这些四周彻底乱了,哭喊声一片,再无秩序可言。这些百姓还是第一次见到战争的硝烟,他们都听过蛮族杀烧掳掠的传言,心底都被恐惧的巨浪淹没。 尖锐的箭声呼啸,已经有蛮族人骑着马攻了进来。他们的坐骑都是黑骏,那些高马抬起前蹄足有一人多高,他们在上面挥刀肆意的屠杀平民,黑色的马鬃都被鲜血染红,晃动如同挥舞红色旗帜。 吕氏内部与外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面的人疯狂地向四处逃窜,希望逃出城区避过一劫。而氏族的人都在卫兵的掩护下向吕氏内部进发,那里有一座地宫,可以通往城外。 吕正蒙跟着众人奔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不少军士也撤退到了这边,他们挥舞着刀剑拨着流矢,他们的反抗在铁蹄之下是那么无力,蛮族特制的羽箭射穿盔甲嵌入肉里,死相凄惨。不乏有惊慌者丢下刀剑逃命,可那些坐在马背上的蛮族武士只是冷笑着拉开弓弦,射出夺走他们生命的羽箭。 两千无力应对的守军,对于蛮族早就准备好的精锐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不知道是谁按住了吕正蒙的头,强行把他拉了回去。吕正蒙不再去看那边,疲于奔命的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很快的,越来越多的蛮族铁骑涌了进来,他们迅速清理了战场,屠杀了所有抵抗的士兵。高世伟擦去脸上蹦溅的鲜血,露出笑容与为首的蛮族将军对视。 “是阿史德大叶护么?您麾下的勇士真是超出常人的勇猛。”他看着那些武士,由衷地赞叹。 此次蛮族联军的首领阿史德·兀哈尔没有说话,而是眯起了眼睛。他眼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皱起来更显狰狞恐怖,那锐利的目光如同找到猎物的雄鹰,令人生畏。 这是他幼年被叔叔鞭打所致,他父亲死于远征一战,继承叶护位置的他没少受觊觎这个位置叔叔的气,少不了打骂。可是他一直隐忍到成年,毅然率领亲卫砍下了叔叔的头颅,彻底奠定了自己叶护的位置。 “军师,您怎么看?”阿史德没有回应他,而是问了身边旁边的人。 高世伟这才注意到这位凶狠的蛮族大叶护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两匹骏马,皆是西岭特产的黑骏。左边的是一位中年人,他把自己罩在黑袍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脸,无比神秘。 右边的则是一个年轻的蛮族少年,他用粗麻编织的绳子扎着头发,一身白色的裘衣,面色稚嫩,脸庞和阿史德有几分相像。他一直按着腰间的刀,四处张望有些拘谨。 “恭喜大叶护建立霸业的第一步,如今中北城已经被攻下,整个寒州都将任你驰骋。”他恭敬地回道,“请允许我率领一支军队攻破吕氏地宫,那里还有最后的漏网之鱼。” “那是自然,攻下中北城,军师和高将军功不可没。”阿史德少见的放缓了声音,“还请高将军助我,清掉城外逃窜的士兵。” “那是自然。”他以为这位大叶护现在就要与他撕破脸皮,他摘下头盔放到了亲卫手里,临走之际,他突然听到阿史德的一番话: “三王子,这次随我出征,斩下了多少敌人的头颅?”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少年。他猜的不错,这位蛮族少年果然是他哥哥阿史那可汗的儿子,这次出来,就是跟着叔叔建立一份功业回去的。 “回禀叔父,铁真这次遇到的都是平民,没有下得去手。”少年拘谨着回话,低下了头。 阿史德几乎是用痛心疾苦的语气对他指责,很难想象这种语气会出现在以冷酷著称的大叶护身上:“三王子,你是诸位王子中体质最弱的人,大汗疼爱你,一直把你放在身边。可你也知道,雄鹰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你有一天也要自己翱翔,这就是大汗这次让我带你出征的原因。” “是,叔父教训的是,铁真一定不会辜负父亲和您的期望!”少年深深地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指甲嵌到了掌心里。 “军师,那三王子殿下就交给您了。”阿史德转向他身边的黑袍人,“我去城外把南大营的守军彻底解决掉。” 黑袍人恭敬地行礼,“请大叶护放心,吕氏地宫的危险早已经被我们解决,我和王子殿下可以轻松地解决那些人。” 二. 这是吕正蒙第二次进入地宫,两次的心境截然不同。他在队伍后方的洪流中,身边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是许多穿戴不同制式盔甲的士兵。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跟着前面的人跑,忽然他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支持他的勇气虚弱下来,他和每个人一样都怀着深深的焦虑。 “封闭陵门!”也不知是否逃亡的人全部进来,只听见吕当正在前头大喊。 这下吕正蒙才发现他身边的人有一半都是族中私卫,他们在两侧面无表情的在内部拉动机关,足有上千斤的石门在机关的带动下缓缓封闭,落地荡起了巨大的灰尘。 他稍稍喘了一口气,随着陵门的封闭,他感觉心里没由来的安稳。他迈着步子向前走,无意间回头,发现门外还有一批向这里奔袭的人,那些人望着封闭的陵门,脸上全然是绝望的表情。 “放我们进去!开门!啊!”有人趴在重重的石门前大喊,疯狂地锤着,不一会儿这些声音全部安静下去,隐约能听见痛苦的嚎叫。 “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了!” 听到吕当正这么说,吕正蒙发现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还有的少年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环视四周,发现这里也就几百人,人头攒动,密集如蚁巢。 可接下来吕当正的话无疑给所有人心里浇了一盆冷水:“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呆着,地宫内有一条小道,可以助我们逃出城外。” “城外那么危险,干什么要逃出去?这里不是很安全吗?”有人用哭唧唧的声音质问。 就连吕当正身边的萧因也劝道:“吕族长,我知道把蛮族入侵的消息传出去很重要,可城外毕竟都是蛮子,我们这一堆人还真的不一定能传消息出去。” “是啊,是啊,听说地宫内的粮食足够支撑半年,我们就在这里歇几日,等风头过去在出来吧。” “是不是里面粮食不够?你要诓我们出去,然后让你们自己族人安稳得在这里!”其中也不乏有恶毒的猜测。 吕当正挥舞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听我说!我吕当正既然带大家来这里,就绝对不是那样自私的人!事出有因,前天我们地宫遭到入侵,贼子偷盗至宝不成,一气之下毁去了大半粮食!”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怎么这么巧?你怎么证明不是骗我们?” 吕当正赔笑着解释,一脸恳切,甚至拿吕氏祖宗的名义立下毒誓,这样才打消了众人的怀疑。吕氏这种氏族对于祖上大的荣耀比什么都要看重,断不会拿这些行骗。 “大家相信我们,我们是共同进退的,以表诚意,我们吕氏的所有人走在最前面!” 吕正蒙大脑却飞速旋转,他感觉有什么线条要在他脑海中构思成型——前天地宫、贼子入侵、无相、大阵被破坏、密谋天涯剑…… 他突然想到了!是无相!这场战争是无相针对吕氏,不,整个中北城的阴谋!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逼入绝境! 从他老师到寒州以来,无相就在布局,他们交给老师地图,试图在封禁大阵内杀掉老师破坏地宫。前者未能成功,可后者他们已经做到了,在他与苏墨白地宫相遇之间,那个无相的灵族人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很多事情都说通了,比如高世伟怎么探查到地下水脉,又是谁给他那样剂量的毒药包括破坏吕氏地宫,让大阵在战斗的余波中失效,。一切的一切,都是无相这个组织的阴谋! 吕正蒙感觉通体彻寒,使劲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此紧密的布局,连连的设计,竟然让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失守,万计的大军变为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是有多么可怕,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对吕氏、整个中北城赶尽杀绝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他在心里否定自己,绝对有比这两件更重要的事情,与那些无相所追求的相比,他们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只能是他们所图中的无辜陪葬。 突然间他看到了吕风,吕风从他父亲背后走来,腰间多了一把长剑。他们现在处于享殿前宽阔的神道中,身后就是供奉吕氏列祖列宗牌位的享殿。吕风从那里出来…… 他知道了,是灵器格尔杜拉帕西,英雄之剑天涯,他先祖建功立业的武器! 他仔细看去,隔着很远不太真切,可他毕竟拿在手里过,可以确信这就是那一把剑!吕风作为吕氏少族长,自然不受“赤若流火咒印”的灼伤,也不必担心地宫自毁。只是‘英魂’封印还在,它只能是一把锈剑。 “不要拿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话说道一半就停下了。 吕正蒙突然感觉自己没有立场说些话,他要是提醒了这些,可怎么解释这个情报的来源?且不说吕当正他们会不会相信他,就算是把天涯剑留在地宫,那些人真的就不会追杀他们了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那些人眼里,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必须要死的,无论他们是否带出天涯剑。不然中北城失守蛮族入侵这个消息就会传出去,整个寒州都会戒备,这样蛮族和无相的计划就会落空。 “可惜,可惜。”那边最前方的吕当正丝毫没有在意吕正蒙的异样,而是有意无意的看了身边吕青期一眼,“要不是早年间我们吕氏地宫大阵的阵眼被偷,否则只需坐镇这里,无论都是蛮子攻过来,都会死于非命!” 不少人表面点头,内心却对吕当正鄙视的很。 论底蕴没有人比得多吕氏,他们也都知道吕氏设有大阵,足以诛杀一切来敌。可这跟阵眼被偷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吕氏近些年没有找到习得祖艺的人,完全就是中落而已。 “请大家稍稍休息,等这该死的药劲过了之后,我们就出发!”吕当正率先席地而坐。 不断地有人找地方坐下,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满足声音,他们对于外面那些惨死的人是幸运的。可又是不幸的,因为等待他们的完全是未知,谁也说不准将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有时候直接死亡好过看到希望之后更加绝望。 吕正蒙也捂着手臂坐下,他这才感觉到疼痛,先前精神紧绷不觉什么,现在放松下来感觉整只手都要断了。他小心地看着四周,准备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蛮族入侵(六) 一. 已经过了正午。 在六月这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节,吕氏的少年平常都会抱怨为何如此酷热,可今天的他们无比希望能看到天空,无比渴望沐浴在阳光下。 吕正蒙翻过了一块石碑,这块石碑刻着他先祖的名字,代表着这里是陪葬的耳室。出了耳室就代表着离开吕氏地宫,也就代表着离开吕氏。 他依依不舍地回看了一眼,身边人群拥挤,火光依稀。 他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噩梦,从一开始发病夜遇高世伟到蛮族入侵,都是一场幻梦。只不过前面遇到老师,与久别的恩人重逢,都是他梦境最好的地方,为此他陷入这里不愿自拔。 而现在的险境则是真实的预兆,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见了,甚至比以往更甚,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现在想要挣扎着恢复以前的生活——无人问津,只做一个遭人白眼的孩子,可他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离别之际内心总是被一种酸溜溜的情绪充满。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自己遭人轻视的境遇么? 可脑海中掠过的画面,无不是泛白的拂晓,他偷偷地在细雪纷飞的日暮中堆雪人;是蹑手蹑脚,在朦胧的夜半溜进膳房找东西吃;更是在夏日跳进护城河潜水,开心地捧出一条大鱼。他突然明白,寒州吕氏不是他的家,而是他暂时的归宿,那里的生活也不都是困苦的,也有惬意与舒适。 只不过现在这些,都跟他说再见了。 他突然鼻子一酸,很想哭。 可他还是装作揉眼睛的样子,把眼泪悄悄擦去了。 他身旁不乏有世家的千金小姐,娇滴滴的哭起来没完,让悲伤的氛围感染了一大片。他想自己不能随波逐流,他要坚强,他要想老师期望的那样,做一个。 他身旁蛮族将军模样地中年男子连忙捂住了少年的嘴,他从铁真几岁时就一直担任他的老师,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三王子,千万不能这么说!”他左盼右顾,发觉身边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军师是太族人,这是太族最高等的秘术星火,普通人只要与军师对望就会被星辉点燃。那些都是星之古神赐给他裔民的力量。” 古耶尔牵来两匹骏马,把马缰送到了铁真手心,“三王子,可汗这次出来是让你奋勇杀敌成为真正男子汉的。”他遥遥一指那群已经跑出了环形凹地的吕氏一行,“是时候建立你自己的功业了。” 凹地不适合黑骏奔行,古耶尔一挥手,凹地外剩余的一千蛮族军士立刻上马,“一会大叶护会率大军攻向直互城,要是发现我们没有解决这些人,一定会失望的。” 二. 蛮族的士兵向潮水一般涌来,他们骑着蛮族特有的黑骏,很快就追上了那一伙吕氏少年。人力终究匹敌不过马匹的速度,此时双方只有百丈的距离。 吕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蛮族铁骑,他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父亲和族人豁出生命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不曾想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没有经历战争的孩子,以蛮族的行军速度不需片刻就能追上来,那时候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吕风在心里质问自己,却没有留神,一个不小心被石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直握在手心的旗帜飞了出去。他手心里都是泥土,绝望地看着前方那些狂奔的人,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这个时候停下来就是死,生死关头自顾不暇,还真的没有注意这位少族长。 在吕风绝望无助的时候,他的视线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双手掌有长年练剑磨砺出的老茧,他握了上去,很温暖,也很有力。 他被搀扶着起身,捡起祖传的旗帜,这才抬头看清了来人。肯停下来帮他一把的不是平日那些与他交好的兄弟,也不是忠心耿耿的族卫,而是一个他平日无视甚至还取笑过的人。 是吕正蒙。 “你……”吕风不知道说些什么。 吕正蒙回头看了一眼,拽着他就跑,“别磨蹭了!那些蛮人要追过来了!” 两个人撒腿就跑,可渐渐地,奔袭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上千个蛮族铁骑一起奔驰的声音仿佛地动,那股气势简直是要把天穹都翻过来。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雄伟的战术,两人不约而同的涌上一个念头——这样的骑兵,真的是诸侯大军可以抵挡的吗? 打断他们思绪的是一种更急促尖锐的声音,吕正听出来了,那是箭鸣。他曾在演武场偷偷瞄准过靶心,可对于三石的长弓,以他的年纪来说还是有些费力。 蛮族铁骑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他们是蛮族特有的弓手,是阿史德训练出的精锐,这些神射手的马都比平常马匹要快,为的就是在追击战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他们的目标大多是前方那一伙人,幸运地,这两个孤孤单单的人没有成为大批箭雨的目标。一阵箭雨过后,前方有一半人都倒在血泊里。 马叫嘶鸣,这些蛮族弓手彻底把他们围住了,这一次他们没有留情,不少长弓对准了吕正蒙和吕风的方向。看着那些冰冷的箭簇,吕正蒙知道对方是要彻底结束他们的生命了。 这等开阔的地带下,面对密集如雨的箭矢,根本无从闪避。 “不要放箭!捉活的!”后方突然传来了大喊。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边,是一个蛮族将军,他身边跟着一个半大孩子,虽然是夏天,他脖子上还是有一道纯白的白狐围脖。 蛮族弓手松开了弓弦,把箭矢插回了马腹驮着的箭囊中。这一道命令来自古耶尔,他身边跟着的是蛮族三王子阿史那·铁真,将士们都知道这一次汗王命三王子随军历练,可到现在没有杀一个人,回去也是不好交差的。 这些士兵翻身下马,抽出刀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听我说,吕正蒙。”吕风突然把一个东西塞到了他手里,语气很快,“谢谢你救了我。如今能让我们活命的,只有抓住蛮族人身边的那一个少年。” 他指着那个古耶尔身边的铁真,“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但这些蛮族士兵对我们围而不杀,想必就是把人头留给他,好让这家伙提着我们的首级回去邀功。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一定是个贵族,说不定也是什么狗屁可汗的儿子。” “你只要到时候趁机挟持他,以此要挟,保全性命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我……”吕正蒙怎么也想不出来如何能擒住一个被千军保护的贵族少年。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就凭这把天涯剑!”吕正蒙这才注意手里正是灵器格尔杜拉帕西,他先祖的英雄之剑。 “我不行的。”知他所想,吕风惨然一笑,“每一年族比前我父亲都会带我去地宫降服这把剑,可都失败了,想来这把剑也不认可我是英雄吧?那作为宗族的你,是不是对这把剑更有亲信力?” 他拍拍吕正蒙的肩膀,“既然吕石相信你,那我自然也可以相信你一回。这把剑的秘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可你只要降服他,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吕风的声音越来越远,他持剑指天冲了出去,奔向了那些蛮族人。迎着风,象征吕氏的绛红色鹰旗展开,那是从地宫带出来的,是他们吕氏最后的尊严,此时像极了如鲜血染红的画卷。 吕正蒙最后看见的,是他鼓励而又勉强的一笑,他感觉第一次认识了吕风,可捧着天涯剑,他又不知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蛮族入侵(七) 一. 吕正蒙呆呆地看着手心捧着的古剑,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天涯,或许在别的种族之中,称呼它为格尔杜拉帕西更合适一点。 这是一把太过传奇的古剑,他先祖吕天阳曾用这把剑荡平乱世,在当年那些青史留名的战役中,每一次都有它的身影。 据传言这把剑蕴含了一个大秘密,拥有它的人就有颠覆天下的实力,无数人为此趋之若鹜,可自这把剑诞生至今的一千三百年里,彻底掌控这把剑的寥寥无几。 他不知道这把剑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可他现在必须知道,不然他救不了眼下的那些人,甚至连自己都要死去。 吕正蒙不是第一次握住这把剑,前天他就曾在地宫里试图驯服这把剑,以前他也无数次幻想有一天举起英雄之剑,在战场上无人可敌。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别人把希望托付给他,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闭上眼,试图效仿那一天进入奇异的空间里,他现在无惧于那些黑影。可无论怎么着急,这把剑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 他沮丧的睁开眼,心想原来没有老师那一天赐予他的星辉,他竟然连这把剑的真容都看不到。而他睁开眼的那个瞬间,感觉血都冷了。 一个没有武器的蛮族人大吼着扑向吕风,他生得膀大腰圆,足足高了少年一个头,飞驰地扑过来如同活动的小山。他成功地抱住了吕风的脚,吕风气急双手握剑向下插下去,鲜血溅到了脸上。 而那个蛮族人倒下才吕正蒙才发现,一个小姑娘缓缓倒在了血泊中,身边站着一个蛮族军士。他认识那个小姑娘,是冯氏的掌上明珠,曾和吕风在彩香庭把臂同游。 吕风正是看见了这一点,紧忙要去解救,可不成想被人拖住了脚步。 看见自己心爱之人倒在血泊,吕风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冲了过去,有三个蛮族军士带着嘲笑拦住了他的路,他暴怒之下连斩三剑。 嘶撕嘶的三声响。 吕正蒙是熟悉吕风出剑速度的,这一次比他以往见到的都要快,那股凌厉的剑法连空气中流动的风都劈开了,第一剑他直接刺向了左边蛮族士兵的喉咙,第二剑他刺进了中间那个蛮族人的心脏,第三剑则是砍下了右面军士的手臂。 他的剑虽然比不上天涯,可也是不多得的宝剑,加之贫瘠的蛮族一向打造不起优良的甲胄,他三剑就要了三个人的命。 鲜血把他半身染成了红色。 看见这样一个剑法高超的人,散落的蛮族士兵终于围了过来,他们判断出了吕风的危险,没有选择留手,这一次过来的都是蛮族精锐,他们不但可以挡下吕风的剑,甚至还用力气逼得他节节败退。 吕正蒙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在去想那什么狗屁的秘密,他匆忙的把天涯用绳子系在背上,跑去那边要救下吕风。 可这里是战场,没有点到为止,吕正蒙刚刚一动就有大批蛮族军士把他团团包围,那些魁梧的蛮族人比他高了一个头,围在一起的大片阴影把阳光都遮住了。 他只能从人缝中看到远方五六把腰刀同时举起,一同落下后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吕风并没有当场气绝,一股信念支撑着他,吕正蒙能看到一个匍匐前行的身影,到了冯雨尸体旁边,他握住了她的手,就此停下。 同时一声声哀嚎响起,他认识的吕石、吕辉、吕然……等等大多人被砍下了头。 “混蛋!”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胸腔里的血液滚烫。 “噗通、噗通、噗通。” 他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巨大的痛苦从他的胸前处迸发,从心脏里流到全身的血液如同铁水一般滚烫。这是他发病的征兆,每当他情绪失控或者月圆之夜就会这样。 这是他的梦魇,可吕正蒙毫不在意,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疯疯癫癫如同一只野兽嘶吼。他笑自己冷血,明明只要情绪愤怒就会发病,可为什么那些人遇到危险时他一点症状都没有? 原来他真的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刚才种种,不过是危难之中产生的一种特殊情愫罢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那些凶神恶煞的蛮族士兵提着刀一步一步的逼近,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好脸色,都感觉这个笑声是在嘲讽。可离近了,他们也听到了被笑声掩盖的心脏跳动声,他们有些惊讶,这决然不是人类器官可以发出的声音! 最后一刹那,心脏跃动的声音停止,吕正蒙感觉自己受伤的左臂不疼了,浑身都是充盈的力量。 他抛出鹰旗,扎进了一个最前方蛮族士兵的心脏里,那个蛮族士兵被巨大的力道击退,尸体连续撞倒了好几个紧跟在他后面的蛮人。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吕正蒙就冲了过去,他陷入了包围中,可脸上毫无惧色。 他把手中的长剑刺向刚才被撞倒的步卒,那个蛮族汉子竟有惊人的勇气,空手抓了长剑不让他刺下去。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面对他的阻挠,吕正蒙还是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胸口。 不知为何,吕正蒙这一次没有失去理智,当然也有些地方和平常的自己不一样了,他看着手上的鲜血,看着自己亲手杀的人,没有畏惧,而是神色淡漠。 就像一堵冰墙封住了他的情感,哪怕死在多人他也不会在意。 背后有破风声传来。 吕正蒙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偷袭,他抽剑急速转身,看也不看地直直刺下去,把一个跳跃起来的蛮族军士完全钉死在地面上。他弯腰夺走了他手中的武器,手腕发力,那柄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出去,割开不少人的喉咙。 “让更多的人过来!我看他能杀几个?”有人用蛮语大喊。 更多的蛮族战士涌过来,西岭蛮族生性易怒好战,很少有人畏惧死亡,更何况对手是一个小孩子,哪怕他是一个杀了很多人的小孩子。他们不少人多经历过远征一战的屈辱,这次来就是向整个北原报仇的。 他持剑杀向那些新过来的蛮族士兵,可那些蛮族士兵没有引颈受戮,而是竖起了巨大的盾牌,如同一座铁山向他靠近。这是阿史德麾下的精锐,是蛮族中少有的盾卫。 他的剑斩在那些刻着虎头的盾牌上,只留下短短的印痕,并没有完全把盾牌斩开,反倒是那些蛮族盾卫的空隙中穿出来好几杆铁枪,险些要了他的命。 这是他第一次吃瘪,他挥剑横扫一圈逼退了那些普通军士,四处寻找着缺口打算冲出去。他的剑只是普通的铁剑,不足以对这些盾卫造成有效的伤害。 可四周都是盾牌,那一人多高的重盾组成的阵法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对准一个盾牌连续砍了十几下,才劈开盾牌要了那个人的命。可这个缺口马上被左右的盾卫补充,这里的人太多,完全找不到可以撕裂的口子。 吕正蒙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被包围的他更加愤怒了,他的理智在一点点被如同潮水的愤怒淹没。他的剑开始毫无章法起来,发了疯一样地斩盾,火星四溅,他虽然暂时逼退了盾卫,可自己的剑也变成了一堆碎片。 见他失去武器,盾卫一股脑的压了上来,吕正蒙只好用双拳迎战,他的每一拳都能在精铁铸成的重盾上留下一个凹陷,可四面八方如桶一般把他围上,他除非长出生了一千只手,否则怎么能同时击退? 终于,蛮族重盾营来到他的身边,几十只铁枪同时探出,武器的锋芒在日头下反射着寒光。 他突然诡异的一笑,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剑。 他并不是没有武器,而是一直隐藏着杀招!那些蛮族盾卫看见他掏出武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可发现那是一把破旧的锈剑时,有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唰的一声,几十杆长枪同时刺出。 吕正蒙正解下绳子,把背后那把处于封印状态下的传奇之剑拿到手中,刚刚触碰剑柄的那一瞬间,他眼前一黑,进入了一个完全超脱于世的空间内。 “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这里!”他还是听到了那天黑影的声音。 吕正蒙环顾四周,活像一个发怒的野兽,他心底早就被暴虐占据,恨不得把那些说话的黑影撕成碎片。 “你又来了这里,可你的心境,你的能力都不是能够继承这把剑的人。”一道光照了进来,那天五个温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他们的背后是一座祭坛,上面插着一把全新带着威严的剑。 “少废话!”吕正蒙大吼,“不让我使用天涯剑,就把我放出去,我要杀掉所有的蛮子!” “那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些蛮人呢?只是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吗?” 吕正蒙摇头,和那个温暖声音交谈,他内心渐渐冷静下来,“我要复仇!他入侵北原杀了我们的人,我自然要举剑还回去!血债只有血偿!” “真是暴虐的答案。”那个黑影带着一丝惋惜,“你现在还小,或许以后我再来问你这个问题比较好。没有掌握超然力量的人,是无法使用这把剑的,不过既然是应对北蛮,这把剑借你一用也不是不可!” 那个黑影突然逼近了,吕正蒙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一道透明的影子融进自己身体。他立刻感觉血管里有冰川融化的声音,对杀戮的渴望和暴虐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 他一步一步走向祭坛,那里有声音呼唤着他。 一步,两步,吕正蒙怀着忐忑的心情握住剑,稍稍用力,把那柄剑仰天拔了出来!无穷的光明瞬间照亮所有的黑暗,数以百计的隐藏黑影瞬间归于虚无,拔出这把剑的吕正蒙感觉,此刻的他无所不能! 一阵恍惚感袭来,吕正蒙睁眼,正好看到几十柄长枪落下,他下意识的随手一挥,一道巨大的气浪从剑刃上传出去,就像剧烈的风。草屑乱飞,那几十柄长枪被同时斩断。 蛮族盾卫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那种巨大的风压吹飞,不少人更是盾牌碎裂身体被劈成两截,给盾阵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他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剑,剑锋上的缺口和铜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云纹和可以开山裂石的锋刃。 “武者!是武者!”这些盾卫用蛮语惊慌地大喊。 他们其中不少人参与过多年前的远征一战,正是人族的武者和秘术大师击毁了他们最后的心里防线,多少年他们不曾大举进攻的原因就是北原的武者和秘术大师太强,没有被蛮神赐福的人根本无法抵挡。 蛮神已经很久没有赐福他们了,为此他们忍让了很多年,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个时机终于被他们等到——衍朝灭亡,北原的超然力量衰退,武者几乎消失,就连秘术大师的秘术威力都大幅度下降。 可不曾想,今天竟然能遇上一位,一个不过十二岁的武者。 “杀了他!杀了他!为了蛮族的未来!”更多的蛮族士卒涌了过来。 从天空仰望,这处战场是极其惨烈的,一群蛮族军士包围一个少年,可面对他那鬼魅的身法和凌厉的杀招,全部束手无策,反而落了下风。剑气四溅,鲜血、残肢、哀嚎把这里变为了酷烈的人间地狱。 一直在后方的阿史那·铁真终于策马追了上来,他身边的是古耶尔将军和太宿这位蛮族军师。 他放眼望去,无不是尸骨,还有那些手无寸铁也要奋战的人,甚至妇孺临死前都有发出了不屈的呐喊。 这是为什么?依照他对北原人的理解,落败之后不应该是投降么?明明只要投降,就可以不用死了啊?为什么他们不明白? 年幼的阿史那·铁真并不知道,人一旦被逼入了绝境,不是唯唯诺诺的沉默作为一个懦夫,就一定会激发所有的血性来维护一切,维护他们仅存的尊严。 一向柔弱被誉为蛮族之耻的阿史那·铁真以为这一次参战是可以洗刷祖宗留下的屈辱,他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荣誉,可是他错了,他发现第一次上战场的他只是得到了困惑,还有就是沾满鲜血的双手。 他不远处的战场引起了骚乱,吼叫声不绝如缕。那是中北城最后一批逃窜出来的青年,家里人用自己的生命让这些火种保留到了最后,可惜现在,他们都要被蛮族的士兵杀死了。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不对,发出哀嚎的,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似乎是他们自己人? 也是这时,透过层层阻挡,他看见了一个灰发的少年,年纪与他相仿,脸上都是泥与血混成的污渍。他左手擎着浅红色刺绣飞鹰的大旗,右手持着一柄古朴的大剑来回劈砍,凌厉的剑芒环绕他的周围,不少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是吕正蒙。 吕正蒙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知道老师口中说的勇敢是什么意思,他是英雄的后代,体内流淌着不屈的英雄之血,到了不能退后的地步,他突然不怕了,他感觉吕氏列祖列宗都在冥冥中看着他。 他手中的灵器天涯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左臂的伤痕流出的血液浸染了剑柄,渗透进了古朴雕着云纹的剑身之中。这一刻他不再是柔弱的吕正蒙,而是继承先祖吕天阳意志的英雄之子。 吕正蒙感觉血液里有一团火在燃烧,暖洋洋的感觉从天涯剑源源不断的流淌进了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这股暖流正在渐渐恢复,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 “你们记住!我姓吕!叫吕正蒙!我的先祖是吕天阳、吕公杭、吕无尘、吕心痕、吕北牧!哪怕只剩我最后一人,吕氏也会和你们不死不休!” 明明是一个十二岁柔柔弱弱的孩子,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巨龙咆哮,空间都在颤抖!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少年的变化,更是感觉到了刻骨决绝的杀意。 “吕天阳、吕公杭……都是英雄的名字啊!”太宿反复念着那几个吕氏祖先的名讳,从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力量。 他转向古耶尔,“将军,请带着三王子撤退,他暂且掌握了天涯剑的力量,远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抗衡的。另外,请发令让大叶护率军过来,我想,谁也不会放任这样的敌人活下去吧?” 古耶尔唤来传令兵,在箭囊种抽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羽箭,用火石点燃,递给了他。羽箭腾空,箭簇在天空中炸开,一团灰色的烟雾弥漫。 “走就不必了,我们蛮族还不会被一个孩子吓破胆。”他拍了拍三王子的肩,“也让王子殿下见一见,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 “好!”太宿应了一声,大跨一步,眼中银辉氤氲。 厮杀中的吕正蒙同样被天上那一枝羽箭吸引,他挥剑随手杀掉蛮族士兵,也看到了古耶尔和他身边的阿史那·铁真。想着吕风死前对他说的话,两道剑气挥出,从那一条缺口冲出直奔而来。 而就在不远处,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一支造型独特的羽箭。 “原来不是武者,只是被天涯中的英魂附身而已。”太宿失望地摇了摇头,一股巨大的星光从他手心中射出。 秘术·星杀。 他预料这一道秘术能把吕正蒙杀死,可下一刻笑容就凝在了嘴角,太宿看到,星杀命中之前,那个持剑的灰发少年突然消失了。 “自然潜行之术?”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他来回扫视着战场上的每一处,同时耀眼的银光以他为中心向四周传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居然连暗鸦的不传之秘都会! “不好!”身后传来了元气的波动,他猛地回头,看见了吕正蒙突然出现的身影,这个少年以极快的速度绕过了他,直指蛮族三王子阿史那! 吕正蒙从潜行之中现身,双手高举天涯剑,一道澎湃足以让大地龟裂的剑气迸出,那两个人在剑气之下是如此渺小。 古耶尔想也没有想,一个扑身直接把阿史那按在地上,这攻击太鬼神莫测,就连他身边的盾营都来不及摆开防御阵型。 血肉横飞,尸体断成两截飞了出去,这一剑之下大地龟裂,露出了黑洞洞的裂缝,周围的蛮族盾卫均被余波击中,在痛苦中死去。 这里活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蛮族三王子,阿史那·铁真被扑倒时只感觉被石子硌了后背一下,然后就是滚热腥甜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看到,他的古耶尔叔叔为了救他死于非命。 好奇的还有吕正蒙。他那一剑根本没有留手,在刚才他就感觉体内的力量在缓缓退去,这终究是借来的力量不是自己拥有的,现在马上到了时限,他只想杀更多的蛮族人报仇。 阿史那·铁真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他胸口挂着的那个褪了铜色的吊坠发出了微微的光芒,它变得诡异起来,少年身上所有的血液全被他吸收,就连湿漉漉的白狐围脖都一瞬间干爽起来。 蛮族三王子眉心出现了一个妖异而又特殊的纹路,从他胸口到全身变得血红一片,浑身的肌肉瞬间鼓出来,血管在上面突出,青筋暴起,虬劲有力。整个人兀地高了一尺,膀大腰圆,从一个俊美的蛮族少年变成了一个不符合他年纪的壮汉。 不,壮汉都不能来形容他,那就是野兽,是怪物,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会生得这样?就是成年人也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到了成年的年纪,恐怕要变成身高丈许的巨人。 他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把刀冲向了吕正蒙,怒吼声如雷,目呲欲裂,誓要把眼前的这个敌人碎尸万段。 出人意料的,能够使用剑气的吕正蒙只是和他打成一个平手,两个人凶猛的搏击和拼杀就像两只太古的凶兽,谁也奈何不了谁,反而是任何接近他们的人,都会被战斗的余波撕成碎片。 就连太宿都不敢轻易接近,他看着那个曾在博多尔草原被自己救活的蛮族三王子,心里一阵感慨:“果然是乱世,阿史那·铁真居然是被蛮神祝福过的人,我们等了这么久的计划,终于可以启动了。” 两股恐怖的地动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传来。 所有人茫然,只有千军万马的奔腾才有这个气势,一方领头的人眼神凶狠,大军中举着被血染红的旗帜;另一方举着明黄的旗帜,为首的将军年迈,从盔甲中可以看到一直到脸上的褐斑。 诸侯联军的统帅正是李振飞,他进入寒州递出文牒时被诸侯拦下,得知蛮族即将入侵后毅然领命支援,这是他的前军,看到蛮族特有的求援信号火速赶往。 李振飞赶到时,只看见灰发少年把剑提在手中,浑身浴血,笔直得如同一株劲松,遥遥地北望。他的对面,是一个蛮族少年,身后跟着成千上万的蛮族大军。 “以一人对恃千军万马,果然好勇气。似乎第一次见他,他也是拿着一柄短匕,满脸杀意的看着我?”李振飞自嘲地笑笑,想起了一桩往事。 两位将军隔着老远在阵前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切齿,“李振飞!” 李振飞看着这里惨烈的战场,得知自己日夜行军全力奔赴还是晚了一步,看这模样,恐怕整个中北城已经沦陷了吧? 杀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一挥手,麾下的军队倾巢而出,与那些蛮族士兵厮杀在一起,让这里彻底沦为北原与西岭交锋的正式战场。 历史: 乱世十二年,夏。 这个夏天注定让很多人不得安宁。 史料记载,蛮族九部大叶护阿史德·赞普率领麾下三万骑兵攻入寒州,北原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叛国,里应外合让一直觊觎人族土地的西岭蛮族成功攻下了中北城,这个曾经多次抵挡蛮族入侵的城池就这样毁于战火。 抛开一切不谈,这次蛮族的入侵堪称完美无瑕,所选的时间、地点都是恰到好处,可历史没有记载的,就是为什么一直被贬的前衍朝将军为什么会率军赶到,理论上来说要号召这样一支军队赶来,起码要三天时间。就算是中北城城破的那一刻有人点燃烽火,也是来不及的,这无疑是一场悬案。 也是李振飞,才避免了整个寒州彻底沦陷在蛮族铁蹄之下的悲剧。这场战斗持续了三月之久,最后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都只好退兵,只不过寒州的大半地界都受到蛮族骑兵的侵扰,不少城池被劫掠一空,损失惨重。 历史唯一没有记载的,就是未来两位天下名将在此初遇。人们都以为未来号称飞将军平定四海的吕正蒙和未来称霸整个浩州的汗王阿史那·铁真相识在东土鸿都门学,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相识还要更早些。 当然,他们相识的原因是仇恨。 这一次战役在以后的历史中惨烈程度可以说不值一提,当然其中许许多多的兵法和计谋都足以载入史书,可相较于这场战争引发的后果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准确的说,是天下被战火彻底点燃。 衍朝灭亡的六年间,虽然诸侯都互有攻伐,可从没有倾巢出动不死不休。而今这场战役过后,不知道是不是蛮族的野心感染了整个神州,不少诸侯暴乱起来,今后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天都在打仗。 最令人值得注目的,还是富饶的东州。 同年同月,卫国动手扫平周围几十个小小的诸侯国,强占安宁谷,攻下了齐格平原这块富饶的土地;温国南上,夺了海峪关;卫国占领衍朝旧都;宁国攻打景国;只有东土按兵不动。 整个东州被彻底五分,弱小的诸侯国不是投降就是被消灭,剩余的五个诸侯国实力强劲,互相提防。 天下的洗牌之战不局限与北原,就连西岭、南境都在发生。 如果追溯回蛮族撤军的原因,那就是在阿史德率军走后的九部内乱,当然缈州、太州、灵州都大大小小发生了影响族群命运的事情,只可惜那些离北原太远,都无从得知。 当然战火连天,最受苦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家里的壮丁不断被强征,税收越发严重,法制混乱,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北原还在灵族统治下的模样。 他们期待着,期待着有人能像姜天昌、吕天阳、慕容明月那样站出来,结束这乱世,还北原一个朗朗乾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短篇:寒州行(一) 历史: 苍茫如龙一般蜿蜒的望月岭边缘,建有一座承天接地的雄伟之城,它两面连绵不断的关隘沿着险峻的山岭而建,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月关,这是这座城池的名字。 生活在北原的人对这座关隘并不会陌生,八百年前衍朝初定时,西岭浩州蛮族铁骑曾凭借马快的优势,化整为零,不出三日寒州全境几乎便被占领,那时间人人自危,都说人族在北原的统治即将灭亡。 最后是龙将吕天阳凭借月州地势节节抗击,在蛮族倾巢而出之际,让两万水兵从东州宛南港出发,杨帆横渡沧海,越过天堑长风海峡,攻入了蛮族腹地博多尔草原,才缓解衍朝差点灭亡的危机。 而这也是历史上号称龙将的吕天阳将军统帅的最后一场战役,当时年过半百的他本就是带病出征,奔波劳累之后,回到东州不消三日就与世长辞。即使病入膏肓双目已经失明的情况下,他还是提起笔亲手给元帝陛下上书,就是鼎鼎大名的《病中论》。 在那道情真意切的上书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为什么蛮族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入侵,为什么他们麾下的军士难以抵抗——一是游牧民族天生就是这样的战术,二就是北原地势平坦,大多平原,除了月、寒边界有天险以外,其他的地方对于蛮族来说无异于纵马驰骋博多尔草原,为了今后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定要在月州边界修缮关隘,毕竟攻入了月州,那北原就再无安宁可言。 就这样,自望月岭这道月州的门户而起,历时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依山建水,终于修建了一条把整个月州边界全部囊括在内的长城,足有四千余里。 不得不说为这座“抵北长城”设计图纸的人是个绝世天才,他姓景,总结前贤设计时“因地形,用险制塞”的重要经验,修筑关城隘口都是选择在两山峡谷之间,或是河流转折之处,或是平川往来必经之地,这样既能控制险要,又可节约人力和材料,以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他修筑城堡或烽火台是选择在险要之处。至于修筑城墙,更是充分地利用地形,都是沿着山岭的脊背修筑,有的地段从城墙外侧看去非常险峻,内侧则甚是平缓,有“易守难攻”的效果。在月州境内,汴东的长城有一种叫山险墙、劈山墙,就是利用悬崖陡壁,稍微地把崖壁劈削一下就成为城墙。还有一些地方完全利用危崖绝壁、江河湖泊作为天然屏障。 而月州边境唯一的一处巨大的北月平原,他则在上面修建了雄伟的北月关。 北月关由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成重叠并守之势,壁垒森严。这附近的城墙是最森严的建制——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城墙上建有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门等共十四座防御设施。 这里是月州少数没有天堑的平原、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地,长达一百余年的修缮,还有衍朝后来君主的加固,终于被武装起来。它起于抵北长城中部,东连望月岭、西接长门关、背靠北月原、南临肃泉山,连通南北,使得这里浑然不可破。 可以说蛮族一直无法攻占北原,这道雄关功不可没。 一. 老人连饮了三杯水酒。 铺子里的伙计感觉奇怪,这是老人来这里的第三天,每一日正午准时都在第一张桌子这里落座,只饮三杯水酒,也不要什么小菜,喝完也不留恋,就这样离去。 这是一家开在北月关外十五里的小酒肆,掌柜起初的目的不过是消磨时间,他上了年纪,手里有些闲钱,就开设了这家。可不成想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四面开阔,不仅能一览雄关轮廓,就连北边的大漠也能尽收眼底,出关入关都有人在此停留。 “店家,再来一碗酒!”出人意料的,老人出声。 伙计远远应了一声,心里越发好奇,可还是舀了一碗酒,他正准备端上去的时候,有人按住了他的手。是掌柜。掌柜接过他手上的托盘,放上了一壶好酒,端上来一碟腌菜,一盘水煮花生,还有一大碗切好的熟牛肉。 “这是我请客官的。”他拉开凳子,倒了两碗酒。 老人看着这位好客的掌柜,轻轻一笑,夹了一粒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片刻后,他笑着说:“掌柜的,你这盘水煮花生放到外面可卖不了钱,太淡了。” 掌柜笑得更欢,“现在盐价太贵,我这里好歹放了粗盐,要是在别的乡野铺子,恐怕一点滋味都没有呢!”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搭话的意思,自斟自饮,夹了一片卤煮牛肉,“这肉不错,是放养了好几年的黄牛,这么吃是最好不过的!” 掌柜打量这个身穿褐色布衣的老人起来,他上了年纪,恐怕是他迄今为止见到过最年长的,但声音洪亮,腰背也不佝偻,反而给人一种魁梧之意,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气质,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凡。 “老先生是个读书人吧?” 老人拿着粗碗饮下酒,咽尽嘴中的熟肉,稍稍有些动容,看向他:“是读过几年书,掌柜好眼力。” “好眼力算不上,只不过是见过太多的人。”健谈的掌柜接过话茬,“我在这里待了十多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看得人多了,自然就能把他们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目光瞄向最里面的一桌,“先生请看,那几个人身穿长衫,虽然不是什么尊贵颜色,但从言行举止也能看出来是世家子弟。他们身旁的那一桌人,从进来到现在只要了一壶酒,斟到碗里却没有喝,一直警觉,想来就是他们的侍卫。”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最里面那一桌的确很热闹,虽然那几个年轻人声音压得很低,可无一讨论的不是边关风光和近来诸侯们的举动。看起来掌柜所言无异。 “有点意思。” “何止啊?”掌柜又把目光挪到右面一桌,“先生请看,那妇人背着包裹,面露戚色,孩子也年幼,身边没有男人,估计是死在了战场,我估摸他们是逃难或者投奔亲戚去寒州的。” 老人又一观,发现这个掌柜的有些本事,不由得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既然掌柜眼力这么好,不如看看我到底是要入关还是出关呢?” “都不像,我看先生像是等人。”掌柜夹了一条腌菜,小声地说。 老人饮下一杯酒,“何以见得?” “先生没有包裹,说明不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有可能是一览雄关壮阔的读书人。”掌柜神神秘秘的,似乎胸有成竹,“而老先生连续三日来这个小铺子,只是饮薄薄的水酒,每饮一杯都望着山谷的拐角,我估摸着是老友约您一起在这里游览边塞,而您的友人已经爽约三天。” 老人与他碰了一杯,捋须哈哈大笑,“掌柜猜中了大半,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给我传信,可这家伙已经爽约三天了!” 远处传来了车马声。 离了约有三百尺,远远奔过来一伙骑兵,马匹的速度极快,给小道上蒙了一层尘烟。看他们铠甲制式是望月岭东北方向当阳候的军卒,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恐怕刚经历一场战事。 这支军马没有停留,径直奔向北月关。 老人好奇地看着这样一支突如其来的队伍,向掌柜询问:“我听闻月州附近并无战事,怎么这几天望月岭方向一直有斥候出没?” “老先生不是月州人氏吧?”掌柜的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是从东州远道而至吧?” 老人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这和老先生问的那个问题有关。月州毗邻寒州,虽然眼下北月关没有战事,可寒州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也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先生如果是月州或者寒州人氏,怎会不知晓下望平原太守欲封疆裂土自立为王,却被手下反对掀起战火一事呢?” 老人手中拿着的粗瓷碗一僵,他像是被这个消息震慑了,本来要送到嘴边的酒停在了半空,看得出他很急切,不然也不至碗中水酒泼洒出去。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又要死很多人啊……” “可不是吗?现在这世道,哪天没有死人呢?”掌柜忧心忡忡,“他们内讧,可别让那些蛮子趁机打过来,不然这日子可就没有安定的时候了!” 下望平原是北原第一道门户,没有天堑,只是修建几座小城和烽火台。可那里也是极为重要的,如果不是第一时间预警点燃狼烟,以蛮族的行军速度恐怕寒州和月州一时半会调集不到足够的大军。一旦他们采用化整为零的战术,恐怕就如同如同皮癣那样,荼毒世人,短时间无法连根拔起。 “您不知道,刚才那些都是耿东大人麾下的军士,他一向关心边关的安全,听到下望平原有变,他几夜不曾合眼,就是怕现在天下群雄无主时,那些蛮子趁机打过来!” 耿东,老人对于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远征一战时李振飞为主将,他任副手,曾在攻占博多尔草原时立下汗马功劳,宣帝陛下后来敕封他为阵岩将军,驻守北月关附近的城池,也算一方诸侯。衍朝灭亡,天下诸侯各为其主,可也有仍尊衍朝旧制的中立诸侯,比如英王姜云烈,比如他,他们仍坚守各自的职责,不参与群雄逐鹿。 传言这位将军爱民如子,治下极严,不然酒肆掌柜的语气中无处不透露着担忧与尊敬。 伙计在后厨呼唤着,估计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掌柜应了一声,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向老人告罪一声转身离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起来是斥责伙计脑袋不灵光,都是一些抱怨之词,老人也就没细听。 他满脑子都是掌柜离开前说的那一句“哪天没有死人呢?”,这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畔,他忽然感觉桌上小菜和杯中之物索然无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短篇:寒州行(二) 一. 遮雨的斗笠下挂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面纱,把那个人的容貌全然都隐藏起来,他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让人无法辨别他的年龄和体态。小酒肆中的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昂首走进来的人,心想这人莫不是有病,怎么在晴天这样一幅着装,不觉得热吗? 当然酒肆里还是有眼界开阔之人的,例如最里面那几个装作普通人的侍卫,这人一进来他们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危险,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普通。 “一别几载,近来可好啊?”那人直接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酒肆的伙计看有新客来到,连忙把白毛巾搭在肩上,从帘子后面小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不等他开口,客人一摆手,冷冷的声音传出:“一杯茶。” 伙计应声离去,老人苦笑着摇头,“这样冷漠可不好,托你的福,这几年游历东州,收了几个学生,算是收获颇丰。” 他们说话的功夫,伙计已经把热茶端了上来,他看到不是用精致的茶盏而是有着缺口的粗瓷碗,不由蹙起了眉毛,当看到里面漂浮的尽是些茶叶梗和沫子的时候,冷哼一声,把从大氅中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老人看到他手上食指佩戴的漆黑戒指,目光凝了一瞬,可仅仅就是一瞬而已,他依旧借着小菜下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景回,你这次用加了星辉十万火急的传书通知我来这里,想必不是让我听你抱怨茶酒如何的吧?”静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缓缓地开口。 那人刚要开口,还没说出一个字,就被剧烈的车马声打断。铁蹄踏碎这个小小铺子仅有的宁静,不同于刚刚经过急着回去复命的那一批,嘶鸣声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五十个左右持刀的军士向这里走来。 不少人认出了这一伙军士的铠甲,惊呼一声四散着离开,没有人留下酒钱与茶钱,掌柜的没有怒斥,反而小声地给一些人指明方向。不过一会儿,铺子内只有老人、最里面的少年以及他的侍卫。 “掌柜的,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没给钱就走了?”老人叫住了掌柜。 掌柜这才看到老人没有离去,压低了声音,“老先生,带着您的朋友快走吧,这一伙是附近臭名昭著的兵痞,没有谁敢得罪的!” 说着说着,那一伙腰里别着刀剑的兵痞已然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一个三十岁左右,贼眉鼠脸,踢翻了凳子:“掌柜的?掌柜的死哪去了?” “快走吧,老先生!”掌柜临走推了他一把,十分焦急,老人跟没有听到一样,自饮自乐。看到他如此泰然,掌柜无奈叹了一口气,躬腰走了过去。 “不知军爷有什么吩咐?”他躬起了身子,一脸讨好。 军卒冷哼一声,也不看正眼看,用鼻孔对着他,“老不死的,赶快备好酒肉,我和兄弟们都饿了!” “是是是。”他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他一挥刀,外面的军卒一拥而上,只留下几个年轻人看马,很快就把还算宽阔的铺子占满。掌柜小心的从后面端来酒肉,在一旁拘谨地站着。 “不错,不错,你这次长记性了,不像上回那样不开眼。”军卒饮下一口酒。 “军爷们保卫边境的安危,我怎么敢怠慢?” 军卒大口吞咽几下,咽下一口酒,嘴里含糊不清:“我上回嘱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掌柜苦着一张脸,不知是紧张还是怎地,搓了搓手,“军爷见谅,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去弄一百个金印献给军爷呢?” “嗯?”军卒冷哼一声,把刀往桌子上狠狠一拍,震得花生碎屑乱飞,“我看你这老家伙活得是不耐烦了!你在这里开店,难道不应该叫税么?不是我和兄弟们出生入死护着这里,你早就被那帮蛮子剁了喂狗了!” “可是,可是小老儿这里的确是小本生意……” 不等掌柜的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落到了他的脸上。那巴掌拍得极重,掌柜的险些被军卒手上的力道掀翻,几乎是跪在地上了。可他不敢反抗,只能在那里唯唯诺诺的道歉。 “那就宽限你几日,不然下次来的时候,等你的可就不是爷的巴掌,而是刀子了!”他耀武扬威似地晃了晃手里的刀。 老人把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打算站起来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军卒。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可邀他而来的友人一再按住他的手摇头,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何必干预,就算改变一时,也不能改变一世。 可谁知有人比老人先一步站起来,也是拍桌子,他拍得更响,成功地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去。 “你们这帮兵痞,平日喝酒狎妓不遵守军法也就罢了,难道在这里还有欺辱手无寸铁的百姓吗!”正是最里面桌子的几个少年,他们身边的侍卫拦不住自家少爷,纷纷亮刀站了起来。 望着少年们的义愤填膺,军卒畅怀大笑,他看向那些跟他一起的人,露出一口黄牙,“我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原来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家里没告诉你出门时要少管闲事吗?” 那个军卒嘴上嘲讽,手里也没停下,几个离他们较近的兵痞得到示意,抡起凳子往他们头上砸去,侍卫虽然成功抽刀把木凳劈碎,也架不住几十个人蜂拥而至,慢慢被逼到了角落里。 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以为自己的家奴能够轻而易举制服他们,可不成想落入了下风。一般没有上阵过的军士的确不是他这些身强体壮家奴的对手,可这些兵痞既然敢这样跋扈,自然手里有些真本事。 “你们……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他护着好友后退,躲在墙角看着那些刀锋已然瑟瑟发抖,可还是硬气的喝道。 看着少年色内厉荏的模样,军卒满脸狞笑,“我管你是谁家的公子,你身边就这么几个人,我就算杀了你们也不会有人通风报信,到时候把你们的尸体往荒郊野岭一扔,谁知道是爷做的?” 军卒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少年脸色更白了,终于忍不住恐惧在墙角瑟瑟发抖,他终于知道这些兵痞的底气从何而来,听他们的话,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突然传来一声少女的娇喝。原来是其中一人趁侍卫不注意,把少年护在身后的好友拽了出来,推搡中,她的鬓发被打开,正是女扮男装。 那个军卒拽住她的手腕,用淫邪的目光打量她,“我就看这小子细皮嫩肉,跟兔儿爷一样,原来是个小美人儿,怪不得这小子要强行出头呢,原来逞英雄是给这个小娘子看的!” 他往那个姑娘俏脸上掐了一把,少女又气又急,满脸羞红,恨不得用目光把那人杀死。她身后的少年想要冲过来,却被另外两个军卒拦住,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口,他咽了一口喉咙,满心不甘地后退。 “这下兄弟们可以爽爽了!”为首的军卒满脸淫笑走过去,他一直上下打量少女青涩的躯体,口水差点就留下来了。 “我本是不想管的,可为什么你们这些渣滓总干一些我看不过去的事情呢?”那人说着说着站起了来,正是头戴斗笠一直劝老人不要插手的景回。 他脱去大氅,摘下斗笠,一张苍老的面孔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这是一个古稀之际的老人,他面如枯槁,眼眶深深陷进颧骨中,干瘦得浑身上下仿佛只有一张皮。 听见还有人为这少女出头,军卒满脸无所谓的转过身,笑的肆无忌惮,“老东西,老子都没把你和你身边那个人放在眼里,你还敢来招惹老子?你现在跪下认错,我看你年纪大,说不定我们兄弟们爽完还能让你爽一爽……呢?” 他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拉长了许多,那个“呢”字带着惊愕与无力。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后一个字,他捂着喉咙,可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喷射而出。 少女看见鲜血,啊了一声,惊恐地捂着双眼,瑟瑟发抖。军卒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包围过去,他看见所谓的“大哥”喉咙被莫名奇妙的暗器贯穿,伤口处都是焦黑被火烧过的痕迹。 景回收回了手指,他食指上的戒指闪过银色的光辉,那正是秘术大师亲和星辉佩戴的黑曜石戒指。刚才他在说话的时候在指尖绘制了一道火焰秘术,凭借这个贯穿这个兵痞的喉咙。 “这个老家伙用妖术杀了大哥!”猥亵少女的那个兵卒抽刀向这边冲了过来,“兄弟们,动手,为大哥报仇!” 这些见识浅薄的军卒并没有认出这是太州流传的秘术,否则他们一定会跪地求饶请求饶恕,倒是那个少年多看了景回手上古朴的戒指一眼,连忙拉了少女一把,躲在最里面的角落。 几十把武器同时出鞘发出了噌噌噌的声音,那些军卒大吼着冲过来,几十个人挤在小小的酒肆里一同冲锋,倒也有几分气势,看起来都是上过战场的人。 老人夹了一条腌菜,头也不抬,“解决得快些,别让血溅过来坏了我这一桌子酒菜。” 景回淡淡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极快的绘制了两枚符印,繁琐而又精密的银线在空气中勾勒着,不消片刻就亮起了红色的光芒。 那些冲过来的兵痞感觉到了巨大的热量,他们惊恐地看到凭空出现了两条火龙,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老人用了什么障眼的妖术欺骗他们的视觉。可皮肤和盔甲上滚烫的感觉是做不得假的,那就是真的两条火龙。 澎湃的火焰顿时炸开,热浪翻滚,掌柜的早早躲到了最后边的柜台下,他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神迹,那些强悍的兵卒被凭空出现的火焰吞噬,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纷纷倒下。他们的盔甲武器全部融化,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味。 火焰很快消散,冲过来的兵卒没有一人活下来,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境,近五十人就这样凭空消失。 最重要的是,酒肆内的桌椅没有一把受到火焰的波及,除了离景回最近的那几把有被烟熏的痕迹,可也只是薄薄的一层焦黑,用水轻轻一擦就能接着用。 空气中突然多了两声箭鸣。 那声音尖锐,是从酒肆外面传过来的。掌柜从柜台底下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正是那几个在外面看马不曾进来的兵痞,他们一脸慌张,匆忙射了两箭,马也顾不得,大叫着向四面的山野跑去。 其中还有几人摔了一跤,也不敢回头看,手脚并用,像野兽一样四处逃窜,俨然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那箭簇上闪着幽蓝的光芒,即使酒肆掌柜没上过战场,也知道那是淬了毒的,他想出声提醒“老神仙”小心,可接下来那一幕更让他吃惊。 他看见先前与他交谈的那个老人抓起几粒水煮花生,头也不回,一举手向后抛去。那几粒花生跟长了眼睛一样,不仅正好撞上了流矢,甚至击碎了精铁铸成的箭簇,从木制的箭杆中穿梭而出,准确的命中那几个逃窜的兵痞。 几声惨叫传来。 “这样死还真是便宜了这帮人渣。”老人饮下一口酒,头也不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短篇:寒州行(三) 一. 北月关外的小酒肆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店内不大的空间杂乱无比,掌柜的跪伏在柜台边,磕头如捣蒜。 “多谢神使大人救下小老儿……”他满脸都是虔诚,对于普通人来说,从掌心能够发射那样强大的火焰,除非是神灵派来人间的使者,否则哪里能展现这般神迹呢? 酒肆的最里面,也就是受到刚才那一伙兵痞欺辱的那行人,侍卫死死地把自家公子护在墙角,满头都是大汗。他们刚才离军卒很近,火焰翻腾的那一瞬间他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对于超出他们理解的两人,没有畏惧是不可能的。 “两位老先生是……武者和秘术大师?”被少年搂怀中的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人没有看他们,而是走到跪拜在地的掌柜身前,他伸出手,掌柜只感觉一个高大的黑影袭来,他看着老人满是粗茧的老手,一迟疑,还是哆哆嗦嗦的握住。 “只是会点小伎俩,让掌柜受惊了。”老人的手温暖有力,抚平了掌柜忐忑的心绪。 掌柜被老人搀扶起来,感觉手心被塞进来几个圆滚滚的东西,松开手一看,正是三个金印。三个金印在这个荒郊野岭一年也挣不到,他茫然的看着老人,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老人扬了扬腰间的酒壶,“你这酒有些淡,小菜倒是不错,感谢你刚才的款待。”他向前一步,突然压低了声音:“解决这些人不是长远之计,在这乱世还是找个安定的地方开铺子吧。” 掌柜呆呆地看着手心的金印,呆了一瞬,才明白老人的意思。可他抬头时铺子内只剩下了小厮和那一伙侍卫,除了一片狼藉,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和他的同伴,仅在一个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甚至连两人离开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掌柜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水煮花生,心里生了一股怅然感,心想这一辈子是没有机会见识到这种神迹了。 北月关,古雅居。 古雅居是北月关内最大的客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更喜欢称它为小栈。在几十年前,这家还只是北月关外城不起眼的小客栈,可经过掌柜精明的经营,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为了外城的一道风景。 这里风景极佳,从店内可以看到城门口大气磅礴的“北原关”三字,来往有身份的人,没有不在这里驻足的。 小厮迎了两位老人上了二楼。 他心里美滋滋的,悄悄地老人赏给的一个银辎揣进怀里。二楼都是雅间,一般都是路过的商贾和城内有脸面人家请客宴会的地方,他没有想到两个衣着普通上了年纪的两个老人这样大方。 “有什么事不能在那里说吗?我酒还没有喝完。”老人看着满桌菜肴,没有动口的意思。 景回端坐在老人对面,他摘下斗笠脱去大氅,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显得他更加干瘦。他夹了一口菜,“那里人多眼杂,还是这里肃静些。” 他们身后的木门闪过了一层晦涩的银光,那正是秘术的痕迹,景回等酒菜上齐之后就用星辉封好门窗,莫说行人,就连声音都穿不出去。同样的,外面声音也飘不进来,屋内寂静一片。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那看起来就是最简单不过的宣纸,上面用潦草的墨迹写着短短几行字,末尾印了一节特有的火焰徽记。那正是景回黑曜石戒指上的图案,也是若水组织最紧急的传书。 “若水已经覆灭许多年了,没想到那一日之后我这辈子还能看见我们的标志,真是令人怀念。” 景回夹菜的手一僵,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目光,轻声说:“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亲手葬送我们梦想的,不正是你吗?” 听着老友语气中的怨念,老人无声地笑笑,“照你所说我还真的没有资格怀念,不过……若水一开始建立的目标就是帮助世人,而不是沦为野心家的工具!” “崇高的理想吗?这句话真是一个久违的词语。”景回自嘲地笑笑,“就因为竹友和梅朋他们感觉衍朝的统治到了尽头,想为天下黎民百姓选择一位明君出来,你就一举清洗了若水一大半的高层,值得么?” “帮助穷人、教他们读书写字、传授他们生存的手艺,这些种种的确是让我看不惯衍朝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老人加重了语气,“可这和换朝改立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们和无相联手!你也看到了,现在衍朝如你们所想的灭亡,天下苍生可有一日安宁的日子?” 景回往地下到了一杯酒,“算是祭奠我们逝去的同伴吧。” “你这次邀我来只是与我辩论当年覆灭若水的对与错吗?”老人站了起来,“那这样我们大可不必谈了,我做的事是正确的,也从不后悔!” 老人挪开凳子,转身向大门走去。 “不继续听下去吗?还是说你已经不想或者忘了我们当初的目标?”景回把精致的酒杯放在嘴边,道。 老人推门的手一僵,突然转身,“你什么意思?” “我这次邀你来,就是想问你有没有重新光复若水的意思,现在天下大乱,百姓一日过得不如一日。”景回淡淡地说,“我快要死了,不想带着遗憾走进坟墓。” 老人站在门口没有动,“怎么个光复法?就算你能联络到当年没有参与此事的人,可那些人很大一部分都对我恨之入骨,甚至不少人也曾向你一样发出带着徽记的信邀我见面,暗地里备好了杀招。” “可还是有像我一样没有怨恨你的不是么?”景回的声音很轻。 “现在的世道,还能去哪里找到一匹有志之士呢?但凡有点能力的,无不是参加各方势力,想要谋夺天下。”老人的声音是罕见的悲哀,“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做当年那些善事了。” “人手你不用担心,至于财力,我有足够的办法。” 老人猛地转过身,“什么?” “天涯剑,在吕氏地宫封存的灵器天涯,有了它,我们的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格尔杜拉帕西?”老人念出了那把灵器的星文。这是吕天阳将军平定乱世的英雄之剑,听说剑内蕴含一个大秘密,每一任的吕氏剑主就是用这个秘密平定乱世,助衍朝度过难关。 最后知晓这个秘密的是吕北牧将军,那时整个寒州几乎沦陷,衍朝国力亏空,无力再战,正是这一位吕氏英雄手持天涯剑,赶走了浩州蛮族,这在历史上都是一桩悬案。他麾下的军士和军粮就像凭空出现的,当平定乱世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老人转身,回到景回对面坐下,盯着他的眼睛,“虽然吕氏已经近两百年没有人可以使用那把剑,但我们想要借来那一把灵器是无稽之谈的,谁都知道那是寒州吕氏生存的命脉。” “不借给我们,难道我们就得不到了?”景回反问一句。 “你是想要我去偷?”老人没好气地哼哼两句,“这种有违君子之风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他抓起酒壶往自己的细瓷酒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酒可真淡,不知道灌了多少水!” “你曾经告诉我一句话‘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我想这句话不仅适用人才,对于天下的宝物也是通用的吧?”景回反驳了老人的话,“再者说天涯剑也是灵族打造的宝物,只不过在吕天阳将军手里发扬光大,当然我没有贬低吕氏历代英雄的意思,可那把剑一直在吕氏蒙尘也是不妥的吧?” 老人低着头,把玩着酒杯,沉默不语。 他承认,有些被说动了。 天涯剑虽然历代被吕氏保管,可那就真的能说是他们家族的宝物吗?无论是锻造还是铸剑的材料,都和吕氏没有一点关系,更何况吕氏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可以让灵器认主的英雄。要是往常,是在治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可现在,看到天下一片凄然的景象,他沉默了。 “你想想,如果吕天阳将军在世,他是会让平庸的后人一直守着这把灵器落尘,还是会让自己或者别的有志之士拿起这把英雄之剑,平定乱世?”景回夹了一筷子速炒牛肉,慢慢咀嚼。 老人还是沉默。 “我知道你有自己行事的准则,哪怕自己身死都不会改变或者动摇,可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我们亦或是别人的准则和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相比,有那样重要吗?” 面对景回那种悲天悯人近乎哀求的劝道,老人终于不能沉默下去了,他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无论天下何主,受苦的都不应该是那些无辜的人!” 个人的准则在北原三陆那些受苦的人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可是……”老人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当年吕天阳将军为了格尔杜拉帕西不落到心怀鬼胎之人手中,在地宫内设下重重禁制,就算我能闯过封禁大阵,‘河山图’那一关我也无能为力。”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有机会搞到吕氏地宫的地图,河山图无需担心。”景回汹涌成竹,从怀中掏出了半张地图。 老人惊奇的接过地图,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的确是真正的地图,只不过被分成了两半而已,“那另一半……” “卖家为了取信我们,特意把地图一分为二以辩真伪,我有幸拿到了半张,只待剩余的半张到手。” 老人点了点头,也夹了一片速炒牛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这怎么是耕地五年以上的老黄牛肉?太柴了!” 他把筷子一撇,独自生着闷气,就像看到饭菜不合口弃而不食的任性孩童。 “你啊你……”景回苦笑着摇头,“外面那个小铺子里简陋的饭菜你都津津有味,这里你倒是挑剔上了。” “小铺子里自有它的独特味道,可放在这种老字号完全就是另一种说法了!”老人瞪着眼争执起来,“你要是在小铺子里埋怨没有精致的味道,才是有病!” 景回摇了摇头,对于老人独特的饮食理念,他无法赞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短篇:寒州行(四) 三天后。 古雅居的人流多了起来,老人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前,细细啜饮杯中烈酒,扫视着这些进进出出的人。景回坐在他的对面,吃着爽口的小菜。 “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人。”老人盯着新来的客人。 迎面又有几个客人走近,伙计立马带着笑脸迎了上去,他们都把自己罩在黑色的大氅中,脸上也都带着挂有面纱的斗笠,看不清他们的脸。 几人短暂的交谈两句,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几枚崭新的金印,伙计笑着掂量几下后躬身迎出手阔绰的客人上了二楼雅间。刚才掏物的动作,老人看清了客人的手,那是一双洁白无瑕堪比玉石的手,娇嫩无比。 他低低的冷哼了一句:“灵族人……” “那是自然,”景回压低了声音,往一楼大堂最里面角落的桌子看了一眼,“那几个是太族人,如今有人邀请天下群雄公开‘河山图’的情报,无论是河山图本身的玄秘和天涯的秘密,都值得这些人趋之若鹜。” 老人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能感觉到一股充沛而又缥缈的力量在他们身边游荡,虽然他们也被斗笠罩着看不清眉心是否有星痕,可太族的身份是无疑的。 “卖家到底是什么人?他要是了解河山图的秘密,完全可以自己潜入吕氏地宫盗出格尔杜拉帕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重要的情报公开。”老人问。 “这谁有知道呢?”景回不以为然,“天下又不是人人觊觎天涯剑的秘密,也有对河山图不感兴趣的,或许他们想要交换某些感兴趣的秘密或者大把金钱呢?” 老人盯着他,“可无论是金钱或者情报,我想我知道的未必他感兴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 景回笑笑,他今天没有穿大氅,就像一个年过古稀稀疏平常的干瘦老头,“没有金钱与情报,难道就不能拿到我们想要的?你我联手……” “你是说……抢!”老人极力压低声音,“这可不成!这种偷鸡摸狗和强盗一样的行径,我可不会去做!” “你放心,我会看情况的,毕竟我手里还有一点东西。”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大卷金钞,那是神州最大面值的货币,每一张都代表着一百金印,可以从任何一个钱庄兑换。 老人目瞪口呆,他不明白景回哪里来得这么多钱财,他不想问,也不想去管。他端着酒杯走到楼梯口,“帮我把酒菜挪上去,我记得是入夜才开始对吧?” 他忽然感觉有些累,那是心里上的疲惫,自从见到景回过后,飘荡十年的他还从未这样过。 …… 入夜,古雅居二楼最里面的雅间中没有一丝灯火。 老人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透过支开的一角,可以看到浩瀚的星辰和高高挂起的圆月。他看着罩在他身上洁白无瑕的清冷月光,忽然发觉今天是满月。 都说月的阴晴圆缺代表人世悲欢离合,有诗人喜欢残月孤寂,亦或是高歌满月代表的团圆,他都不喜欢,甚至不在意。他了然一身已然五十年,从未在意同龄人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可今夜,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一种惆怅感。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生并未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夙愿未曾实现,甚至忍痛杀掉了当年志同道合的伙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理想是不是过于虚无缥缈,不要说他,就算千百年以后也不会实现? “你这一生,都会孤独,只不过要看你的心性与造化,你要是能在孤独的路上前行良久,总有一天你的愿望会实现。”他忽然回忆起了老师临终前对他的星命批言。 自己已经要七十岁了,就算还有几年可活,又能在这条孤独的路上走多远呢? 他不知道,他感觉自己很虚弱,这种嘲弄一样的心绪为什么会突然萌发在心底呢?是见到多年至交好友,看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个接一个离去,心里徒生了几分悲凉缅怀之感? 老人迷茫了,可他想到如果今夜能拿到吕氏地宫地图知晓河山图的秘密,用那把格尔杜拉帕西拯救世人,会不会能让夙愿得偿?这可能就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机会。 楼下传来哗然的声音,似乎是起了某种争执,那些与他都掌控超然力量的灵族、太族人似乎大打出手,一时间纷争不断。他没有去理,也没放出星辉,这是对那些人的不重视,都是掌控超然力量的人,对于探查都很敏感。 他明白景回的秘术实力,在若水中数一数二,要击败那些人并不算太难,就算是应对不暇,他也可以出手相助。只不过如果是别人凭实力得到的东西,景回邀他去抢是不是要帮忙呢? 他又疑惑了,想景回能够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不要让他为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咚咚咚,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楼下的风波似乎止戈了,“东西到手了,不过马上有一批追兵要过来,我们快走!” 这是景回的声音。老人从他颤抖的声线中听出了急促与兴奋,当然更多的是战斗之后的喘息,透过薄薄的窗纸,他能看到景回脸上的焦急,还不时地向后张望。 “我们要到哪里去?”老人推开了门,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冒着绿光的短锥。 那确实是景回没有错,可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名黑衣肩上纹着乌鸦与明月标志的暗鸦杀手,他用‘自然潜行之术’隐匿在黑暗中,在木门打开的一瞬间刺出了武器,开门的吱嘎声正好掩盖了武器的破空声。 那柄淬了剧毒的短锥如愿以偿地刺进老人的身体。 可没有惊讶声,没有老人的一脸不可思议,甚至不曾有鲜血流出,那道身影被武器击中后化作星光嗖的一声消散。 “星影?”景回惊讶道。他看到那些银色的光点一点点的汇聚在窗前的椅子上,那里才是老人的真身,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他。 “这就是你这几天给我的最终答案吗?”老人问。 景回有些慌张,那个未曾得手的暗鸦刺客更是一句话不说重新潜行在黑暗中,他指着老人的鼻子,“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有本事你就到大堂来,今天你插翅难逃!” 说完之后他立刻消失在了空气中,景回同样也没有用真身来见老人,不约而同的,两人都使用星辉拟成人形的星影秘术。 老人苦笑一声,摇着头,一步一步走下楼。 他站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可以一览全貌。今日来的那些客人悉数到此,三名眉间生得星痕的太族人站在左边,身边星辉闪耀,看来已经刻画好了秘术的符印;景回站在右边,身边是两个长相异常俊美的灵族人,老人可以在那里感受到月华的波动,看来早早刻画好了阵法;中间的也是一个灵族人,准确的说是无相的人,他认得,正是曾与若水中的成员一起刺杀过幽帝姜宫涅的灵秋。 至于先前出现的暗鸦杀手,估计在大堂内的某个角落潜行,虽然这里灯火通明,可自然潜行之术竟是让他们连呼吸声都没有留下。 “灵族、太族、暗鸦、无相……”老人声音平静,挨个扫视他们的脸庞,“为了杀我,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么?” “当然值得!”景回大声回应,一改前几日的谦和,“为了杀你,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准备!” 他这些年奔走四方,四处联络与老人敌对的势力,终于不负他所望,无相这个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人都参与了这次行动。甚至他还去了太州的深山一趟,历经万险,终于找到了可以制服老人的“秘密武器”。 “你是为了给他们报仇么?”老人轻声问。 “当然不是!那些人死了与我何干?”出人意料的,景回这样回答,“你可还记得一个叫陆标的年轻人!” 对于景回说出的这个名字,老人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丝回忆,他记得陆标,那是一个爱笑的年轻人。刺杀姜宫涅也有他的一份,被他毙于新都洛水城的护城河边。 “你是想起来了!”景回冷笑着,他此时如同一只发怒的老狮子,“那你可知那是我唯一的孙儿?” 老人对此保持着沉默。 景回全当他在强撑,“我知道你的底气,你确实很强大,所以当初我隐忍下来,甚至对你的做法表示赞同!可今天不一样了,我要给我的孙儿报仇!” “你的依仗,就是那些搀在酒菜中的毒药么?”老人一举道破了景回的秘密。 景回警惕的看着老人,他有些心神不安,“你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你可知道那毒药的来历?我告诉你,那就是太州枯山中的‘绝骨’!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但可以破坏体内星辉的运行和流转,这曾是当年人族打败太族的原因之一!” 他身旁的几个太族人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景回,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杀意,他们本以为这种对于太族是恐怖不过的毒药早已绝迹,没想到竟然在一个人族手中重现天日。他们打定了注意,杀掉老人以后,景回这个人也是必须除去的! “李言蹊,你不会想到与我们敌对了一辈子,会这样死去吧?”位居中场的灵秋终于开口,他是这群人的首领,信心十足。 “难道你以为那个所谓的毒药,可以让我一成实力也发挥不出来吗?”老人伸出了手,星辉在他手中汇聚,仅仅瞬间就结了十数个星印,耀眼的光芒迅速蔓延了整个大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卷 短篇:寒州行(五)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望着李言蹊身上愈发浓郁的星辉,景回脸色大变,他不能相信中了剧毒的老人还能使用这样强大的秘术,面对那浩瀚如海的星辉洪流,他感觉自己不过是沧海中的一块礁石。 “你们愣着做什么?非要等他完成秘术在出手?”灵秋暴喝了一声,他同样惊讶,可多年战斗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让老人完成秘术。 灵秋双手猛地合十,以极快的语速念出了阵法的咒文,乳白色的光芒从他手中迸发,整栋古雅居的墙壁窗子浮现了金色的阵法痕迹,一轮明月遥遥地在他头要在黎明前夺回那处高地。” 雷明志、刘国庆、高世伟是下望平原镇守的三位将军,前太守公然自立称王,因为内乱而被诛杀,下望平原就此三分。可就在月初,高世伟毅然出击,亲率两股骑兵直捣黄龙,破坏了他们的辎重大营,就此打破了三分的局面。 “我知道了,我们的细作有传来具体的行军路线么?” “没有……我们的细作在三日前传出最后的消息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听说今天敌军阵前斩首了好一批人,其中就有我们……” 高世伟依然看着沙盘,“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亲兵领命离开了中军大帐,可他刚离开,就碰见一脸怒气的军师,他脸上全是泥渍,与他撞了一个满怀。军士低声致歉,可军士就跟没听到一样。 “高世伟!你真是疯了!为什么要强占西望坡,你不知道我们的兵力已经相形见绌了吗?”军师一脸怒气,对于这个命令怎么也不理解。 高世伟在沙盘中的某一个角落一点,“西望坡是下望平原唯一的高地,从那里西可以到达阿古斯山,北可以直指衍朝官道,无论是从粮草运输和兵力调配速度来看,这里不都是必争之地吗?” 军师哑然。高世伟所说他都明白,可现如今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无法守住那处高地,一旦被夺回,本来以一敌二就没有优势的他们必然会面临灭顶之灾。 “可问题是……” “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对吗?”高世伟抬头,替他回了想问的问题,“你放心,我不是疯子,不会拿兄弟们的命白白送死,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的援军就要到了。” 援军?军师很想问哪里有什么援军,可看到高世伟的神情,就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他使劲地攥了攥拳,最后只能满怀怨气的离开。 至今他也不知道,高世伟为何要撕毁结盟的盟约。 军师走后,后门的帘子掀开,又进来一个人,“看来军中上下都很没有信心啊,高将军。” “华藏大人,有您在,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不用在意。”高世伟笑笑,“只是不知……” “援军,会到的。”华藏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指向沙盘中最巍峨的山峰,“援军为了隐蔽,需要从阿古斯山腹绕路而至难免多花上几天时间。不过……高将军真的准备好与麾下将士一起做叛国之人了吗?” “衍朝灭亡,何来国家一说呢?”高世伟笑笑,“为了天下霸业,背上骂名又如何?当我定鼎北原之后,后世的史书可不会说我是叛国谋逆。” “我还有一个问题,将来进攻中北城,高将军真的能对曾经守护的百姓下手么?” “雷明志还曾是我的结拜兄弟,如今我不也是和他撕破脸皮?”高世伟从容应答,“我是个有野心的人,自从野心被贵方点燃之后,就再也停不下了!” 华藏脸颊抖了一下,笑容依旧,“好好好!高将军果然是我们同路的朋友!想来没过几日就要改口,要称呼您为‘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大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一章 山野迷踪(一) 历史: 乱世十二年九月末,寒州的战事接近尾声。 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战争最终以两败俱伤为告终。据可靠记载,蛮族最起码出动了七万骑兵和十万步卒,这差不多是西岭浩州一半的兵力,而整个寒州所有的兵力不过三十万有余,要不是李振飞率领前军成功拖延了蛮族的第一次冲锋,恐怕整个寒州都要沦陷。 当战争白热化以后,就连神秘的渺州巫族也出动了五万军卒,蛮巫联军总计二十二万虎视眈眈,逼得月州一半的诸侯也参加了进去,这才勉强打了一个平手。 虽然双方都在寒州留下了数万具尸体,可从战况上来看,这一场是西岭获得了胜利。 寒州半数的土地沦陷,北以长冰河为线,南起米达平原,东至朔方与直互二城,可以说除了寒州极北两位诸侯王的驻地,毗邻阿古斯山脉的南方尽数归蛮巫所有。 李振飞是想要收复失地的,可那些士兵只是战时归他统率,蛮巫渐渐撤去后两位诸侯王和大大小小的诸侯全部放弃了追击,他们的势力已经损失得够厉害,他们不想这样下去。 就这样战火暂且止戈,蛮巫没有达成占领寒州的目的,诸侯也不想把土地拱手让人,只是迫于形势所奈,双方不得不安定下来,可这短暂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一. 到了秋天,月州地上的落叶、田里的麦穗都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可唯有月溪镇东方少有人烟的竹林例外。 午后稀稀散散的阳光十分温和,就连风吹进来都是暖的,本是狂风,可在这处山谷特殊的地势而柔和起来,让竹海荡漾成了碧绿的暗潮,嫩青色和墨绿色起伏很远。 滴翠谷,在月州辽阔的版图上这里不过是沧海一粟,而月溪镇的村民更习惯于称呼这里为竹海。据传这里曾经是某一位将军的别苑,后来他锒铛入狱,家产被抄,还算雅致的景观渐渐荒芜起来,加上这里四处环竹,布局如同迷宫,有好奇进去的人最后都无影无踪,根本无人踏足。 竹林外围有一处杂乱的小院,月溪镇的村民不知道居住在那里的老人是衍朝鼎鼎大名的殿前尊武将军李振飞,更习惯于称他为“守林人”,毕竟只有他这样大胆的,才敢在滴翠谷边缘居住。 四周都是古老苍劲的毛竹,风吹得竹林响起沙沙声,同时也吹翻了少年手中的书卷。 苏墨白听着充满活力的鸟儿鸣啼,这才注意刚才在和煦的阳光下打了一个盹儿,抬起头看见身旁沈简严肃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在滴翠谷中央雅致的别苑中,这里四面环竹,郁郁葱葱,形如金斗,前方是一条幽幽小径,两边全是翠绿的山竹,有小溪在山谷中央潺潺流过。 这里是竹海,也是阵法,几百年前因为五叶草的衍朝国君曾让习得灵族阵法的大家布下此阵,目的就是防止外人打扰。如今五叶草成熟在即,这里自然成为极佳的去处。 “殿下的《南辞》背诵得怎么样了?” 苏墨白有些心虚,稍稍低下了头,“沈姨……只背下了四篇。” 这是苏墨白平日必须修习的功课,上午一般是《南辞》、《通鉴》、《六韬》这种诗歌、兵法、礼节和史书等传世之作,下午则是剑法、步法这种武艺的演练,从他幼年至今,日日如此,从未停歇过。 “四篇……” 沈简的语气听不出息怒,平日她是最关心苏墨白的,可一旦谈到功课,严厉程度仅次于东宫十四卫之首的周行达,“殿下上午已经走了五回神,这次出来功课已经落下太多,应该勤勉才是。” “沈姨教训的是……”少年自知羞愧,低下了头。 他读着书中那些朗朗上口的诗句,怎么也体会不到其中的美感,这样的枯燥的生活已经太久太久,早就心生厌倦。平日里倒也还能忍下来,可刚从寒州归来,就听闻那样的战况,怎么也静不下来心。 “殿下是担忧寒州战事?”沈简看着苏墨白没过多久又一次走神,忍不住问。 苏墨白抬起头,“是,我们来时寒州还是祥和一片,走后没多久就被战火点燃,心里总有一股唏嘘感。” 沈简看少年回答的认真,从袖袍中伸出白嫩的双手,合十之后黑曜石戒指发出了一丝银光,脚下的沙土落叶有节奏的律动,形成了寒州的战略沙盘。这种秘术是专门为苏墨白的军事水平做推演用的。 “如果殿下是三军统帅,面对蛮巫如此声势浩大的进攻,您想要怎么反击呢?”她遥遥一指。 “蛮族多战马,就算是北原所有的骑兵加起来都没有他们骁勇,所以我们应该用重甲步兵配长枪阵加强弓硬弩,依靠险要的地势来拒守。”苏墨白对于兵书上应对骑兵的方法早就烂熟于胸。 沈简摇了摇头:“老生常谈,殿下此言不外乎是纸上谈兵。” 应对骑兵的方法早就有军事家总结出来过,道理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可为什么蛮族铁骑仍是衍朝最大的心腹之患?如此简单,远没有动用几十年的国力修建北月关。 “我们是提前知道消息传讯于诸侯,可即使这样还是仓促,据飞鸽传书,李振飞赶到时中北城已经失守,蛮族大军已经兵临长潇城。”沈简继续问,“如果殿下此时统帅寒州二十万大军,请问您要如何应对?” 苏墨白盯着栩栩如生的寒州沙盘,“我会让大军死守朔方与直互二城,同时在城前挖掘战壕,布下拒马阵,并通知北月关一线军士随时待命,准备支援。” “殿下是想以守为攻?” “没错,浩州一向贫瘠,他们这样横跨州际的作战补给一定跟不上去,我们先严阵以待,时机一到,他们自然就会撤军!”苏墨白的声音有着些许波动。 沈简只是在沙盘上一点,苏墨白雀跃的心情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那里是一处险峻的山脉,正是望月岭。 “殿下考虑到了对方的补给,可我们的补给也是一个大问题。浩州虽然贫瘠,可如今他们已经入侵了寒州一半的土地,可以很大程度的缓解压力。而一旦我们据守城池,蛮族骑兵就可以从两侧突破我们的阵型翻过望月岭,那时候我们就岌岌可危了。” 苏墨白发出了懊恼地声音,羞愧地低下了头,沈简说的这些他也知道,可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呢?以后他要是真的领军,就凭现在的决策,必然会把寒州拱手相让。 “沈姨,我是不是特别笨?”他的声音很轻。 “殿下不要气馁。”肩上传来一道温和的力度,正是沈简的手,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殿下年纪还小,这些军国大事以后可以慢慢学习,算日子这两天李振飞就要回来了,他可是北原屈指可数的军事家!” 相对于刚才的严厉,沈简现在要温和许多,毕竟以苏墨白这种千金之躯是不可能有踏上战场的机会,他还是适合学习诗词歌赋和如何处理政务。行军打仗,有麾下的将领在就好了。 沈简提到李振飞,到让苏墨白埋在心底的疑问重新出来,“沈姨,李老将军是怎么那么快到寒州的?按理说蛮族入侵的当天他应该还在路上啊?” 沈简把手一翻,维持寒州地势的沙盘缓缓消失,“据传信所言,他是提前动身去寒州,说是……要接什么人?到了半路查验文牒时被诸侯请去,推为前军的先锋。” 接人?苏墨白心中疑窦丛生,李振飞中年丧子,妻女眷属都在东州的府邸,从未听说他在寒州还有什么亲属。 “那怕是……” 沈简用力地点了点头,“怕是凶多吉少,传言阿史德对中北城下了屠城令,其余的几座城池也是血洗……”她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杀意涌现,“这帮野蛮的家伙!” 苏墨白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那……寒州吕氏应该无虞吧?” 他突然没由来的想到那个救过他们一行的少年,心里抱着期待。吕氏对于他们于情于理都是很重要的一族,还有那样的地宫,在战火中保全自己应该不是难事吧? “凶多吉少……”沈简的叹息让苏墨白心里咯噔一声,“蛮族这次入侵有着无相的出手,他们破坏了吕氏地宫的大阵,而如今吕氏一位精通阵法的大家都没有……幸好先生现在已经到了太州,那里消息闭塞,不然……” 二. 时间回到三个月以前,六月二十九晚,望月岭。 银色的光柱照亮了崎岖的山路,骏马悠闲地啃食草皮,不时抽动马尾,棕色的鬓毛驱赶走了夏日的蚊虫,蛙声一片,旷野是如此的宁静祥和。 沈简从包裹中掏出糕点递给苏墨白,天地玄黄四位武者在周围戒备,老人掏出精致的酒壶自斟自饮,卫芜明面向天空哼着不知明的小曲儿,几人都四处眺望着。 那抹光亮来源于马颈处佩戴的一个小挂饰,老人用星辉加持了一个秘术,可以照亮黑夜的路。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一天的路,纵使是上好的骏马也有些吃不消,只好就此停歇。 “最好不要在此过夜。”卫芜明突然说。 老人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了他不寻常的语气,“怎么说?” 他们的声音不大,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苏墨白都暗暗称奇,离了中北城以后卫芜明的情绪就不太稳定,甚至多次用秘术加持马匹的速度,不然现在远到不了寒州边境。 “你抬头看一下星辰的轨迹。” 老人抬头望向天空,今夜乌云,星河无比璀璨,银色的光点星罗棋布的占据了整片天空。渐渐地,老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鬼宿四从南二轨道偏向东一,心宿二本应位于最高的南方,可今夜竟然向角宿方位偏去,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反常的星象。”老人说。 这一对年迈的师兄弟像是在打哑谜,听得周围几人云里雾里,还是周行伍忍不住的问:“先生,您和卫老先生终究在说什么?” “你们没来之前,我时常感到心悸,等你们来了之后,我才知道那是预警,原来是蛮族要入侵。”卫芜明缓缓说道。 老人为他解释,“这家伙通晓星命,读过《连山》残卷,不像巫族用牛骨或者别的东西以媒介占卜,他所学的是观测天上星象。看星象运动的轨迹,就可以知晓祸福。” “天空星辰的划分有许多名称——七政五纬、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就是天空中自西向东那条明丽的星河。鬼宿四的运动轨迹是朱雀的南二轨道,今夜它偏向了青龙的东一方向,前者本就是凶兆,偏向代表杀戮的角宿,说明寒州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这些星辰真的在运动吗?”苏墨白看了半天。 “没错,除了天穹中央的悬息这颗乱世之星,其余的每一颗星辰都有他们运动的轨迹。”卫芜明提到了乱世之星,“太史令可以通过占星仪器观察星辰偏离运行轨迹的度数,我用肉眼只能看到方向。”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现在蛮族入侵这个消息已经传递出去,军队已经在来的路上,打仗哪里能不死人呢?根据你的星象推测,恐怕这是一场鏖战。” “但愿吧……”到了夜晚,那种不安感时刻笼罩着卫芜明,身体下意识的让他尽可能远离寒州这方土地。 周行伍向前一步,“按照寒州的兵力来看,距离最近的诸侯明日中午就能率军赶到,那些蛮子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希望吧……”卫芜明自嘲地摇头,“人活得越大,竟然越发怕死起来,多希望我当初没有跟随老师一起学习星命之术……” 而就在他们说话之时,位于五纬极西的长庚星骤然发光,猛地上升,呈流星一般带着绚丽的光彩划过神州星河,一瞬间盖过了柔和的皎月光泽,把月亮渲染成了巨大的星辰。 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尤其是老人,他身上银色星辉如雾气一般升腾,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蓬勃而出,完全把他罩在银色的光晕之中。 “以长庚为本命星辰!”卫芜明几乎是瞬间叫喊出声,“那个方向……是太州么?”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凝重与不可思议,老人转身,长揖一礼,“殿下,列位,抱歉,我要火速赶往太州一趟,事情完毕之后,我自会去东州请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几十个星印在老人手中凝结完毕,银色光柱升起,老人的声影瞬间消失在旷野中。 “井—鬼—柳—毕—觜—参……”卫芜明一声叹息,“星送之术,师兄果然把这件事看的极其重要。” “这是老师临终前的委托。”他长叹一声,开始为众人解释,“按照太族的说法,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星,比如殿下……您的命星就是星宿间最难以莫测的悬息,没有人可以算出您的星命轨迹,祸福难以预测。” “古人将天空区域划分二十八星宿,来观测七曜的运动轨迹——太阴、太阳、太白(白曰启明,夜曰长庚)、岁星、辰星、荧惑、镇星,这是主星。每一个星命为七曜的人都是天之骄子。夜间最明亮的星辰就是长庚,太族习惯于称呼它为‘神祗’,拥有这种星命的人会精通星印秘术,无人可敌。” 这一解释让苏墨白等更加疑惑,“可这和老先生有什么关系?” 卫芜明淡然一笑,“殿下,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们老师临终之际叮嘱我们,要是找到长庚星命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不要被太族三大姓所杀。” “太族三大姓?”周行伍想到了某桩往事,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卫芜明,“您……您是说!” “没错,我和师兄的老师就是叛出太族的上一代星使,如果长庚星命的人没有诞生在三大姓中,那些家伙必然会迫害他至死,为了老师临终的嘱托,也是我们回报老师的恩情,所以师兄才会马上用秘术赶往太州。” 这一番话惊呆了所有人。 “你们放心,拥有这种星命的人天性善良,如果师兄真的收他为徒,可以保证南境太州百年不会来犯。”卫芜明看出了几人的顾虑。 周行伍打了个哈哈,“卫老先生这是哪里话,我们怎么会担忧这些……” 卫芜明没有理他,心里满是担忧。按理来说星命根本不会觉醒如此厉害,除非是到了生死之际,有人要杀了这个星之古神眷顾的孩子,可一颗星辰诞生了两次星命,这是好还是坏呢? 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些什么。 “夜深了,我们继续赶路吧……”他牵过来马,率先融入了黑暗。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紧随其后,老人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天地幽幽一片,唯有风声如浪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章 山野迷踪(二) 一. 同一时刻,月轮山山麓,阳光正好。 残破的草屋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铺在房檐的褐色长霜茅草斜斜地飞了出去,转眼间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 屋内四处蒙着一层重重的灰尘,杂物随意摆放,只有一张桌子在中央,很难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看起来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过。可今日破天荒地打开了门,难闻的潮湿气味被风带了出去,也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各位要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本残旧的古书被放到了桌面上。 这是以前寻山人搭建的歇脚屋子,挨着一片旷野,在那边就是月溪镇。很多年前无数人因为五叶草而趋之若鹜,可几十年到上百年很少有人真正见过,渐渐地这股风潮就消失了。可依旧有人做着找到五叶草而发家的美梦。 “吾川古为阳羡,衍慕容屡兴义兵,匡国安民,遂表为月轮……”桌子对面的人轻声读出了首页的内容。 这是《月州山录》的开篇,月州在古代并不叫这个名字,是飞将军慕容明月攻下月州,元帝姜天昌为了纪念这位英雄而更改的名字。而月轮山的名字曾叫阳羡,还是飞将军提议,此山从高处看如同车轮,故此得名。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读书的那人语速极快,最后完全就是心理默念,过了半晌他合上了古书,对同行的人点了点头,“确实是《月州山录》的原本,这里并没有太多避讳的名字,风俗完全是二百年前的。” 他的伙伴从桌下打开了长盒,里面是堆叠整齐的金锭,足有几十斤重。这纯色的金子是自古流通的货币,历史完全可以追溯到灵族统治北原的时期。 金光的反射让整间屋子都是金碧辉煌的,对面的中年汉子蓄着一脸络腮胡,双手捏紧了沾着灰尘的衣角,面露垂涎之色,目不转睛。屋子里静得可怕,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拿着古书的领头人重新关闭了盒盖,耀眼的金光被掩盖,这才逼得中年汉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这些是你的要求,都是可以传世的黄金,将来无论谁得了天下,你都可以在任意的钱庄兑换。” 他的声音突然一凝,“我们交易的内容,可不止这些。” “是是是,我知道。”中年汉子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手却掏向怀中,取出了一张地图,“这就是月轮山最详细的地图,毫不夸张的说,山里每一个角落我都踏遍过!” 领头的人接过地图。 桌子的一侧是孤身的中年汉子,操着浓重的月州口音,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脚下是芦苇编织的草篓,全然一副寻山人的模样。而另一侧则是戴着斗笠披着大氅的人,他们来历神秘,容貌一丝一毫也看不清,足有五人之多,一举一动都不像是等闲之辈。 “怎么最近镇里来了这么多穿着奇怪的人……”汉子等着不耐烦,小声地嘀咕。 “你什么意思?”说话的人声音里透着冷厉。 寻山人一惊,不曾想这么小声都能被对方察觉,脸上免不了堆起了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诸位别多心,只是最近来了很多像列为一样装束的人,看起来都气度不凡,我有些好奇罢了。” “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他们首领抬起了头。 “诸位大人想必都是外地来的,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村民穿着朴素,一年都不曾添一件新衣,何谈像是各位这样考究的袍子呢?” 领头人声音冷漠下来:“你是说最近有很多我们这样穿着的人到来?” 剑一样的目光穿透了中年汉子,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曾看见对方的脸,但不难猜到对方的眸子如同苍鹰一般犀利。 “是……”他被那种带有压力的目光逼得有些喘不过气,“虽然五叶草的传说一直流传,可我生活的这几十年来,每年不过来两三人而已,最后都是扫兴而归,没有待了很长时间的。不过嘛……” 他用玩味的目光扫视那个装满金锭的盒子。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对寻山人的贪婪表示不屑。不过他还是从腰带中掏出一卷金钞,扔了过去,“这是额外的报酬,我们要你知道的所有情报。” 寻山人大喜过望。这几人是三天前找到他的,要向他购买月轮山的情报和《月州山录》的原本,看起来是想要进山寻找五叶草的人。他家世代都是寻山人,先祖更是编纂《月州山录》,可后来经过多方考究被认为是伪书,先祖含冤而死。他的后代不甘心,世代探索深山,为的就是找到老黑林还先祖一个清白。 “要说寻找五叶草而在我们这里呆的最久的,无疑是东边住着的那个老头。他是六年前来到月州的,住在竹林中,那是个鬼地方,我们可没有人敢往哪里去。”提起那个地方,即使住在这里几十年的寻山人也心有余悸。 “他长得什么样子?” 中年汉子迟疑了片刻,“我很少看见他,就和平常老人无异,不过那股干练的气质和行动看起来是上过战场的……对了!他脸上全是褐斑,一直长到脖子,口音听起来也不是这边的……” 几人对视一眼,领头的人敲了敲桌子,“继续。” “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个老头深居简出,平常住在我们没人敢去的地方,进山也不像我们结伴而行,我只在山里远远地见过他几眼。不过,最近他似乎消失了,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看见他。” “他从来不和你们这里的任何人又来往吗?”他继续问。 又是好久的迟疑,这一回中年汉子思考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我们这里应该是没有的,不过自从他来了以后每年我们这里都会来几个和你们装束一样的人,与我一起寻山的是个消息通,他说撞见过好几次,都是在集市上采集不少东西,然后向东边走去,也有人曾经打过他们的注意,不过后来那些人全都消失了。” 汉子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最近也有一伙子人来过,就在三个月前,时不时还能在集市上看到他们采购的身影。” 领头的人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看向同伴,用一种汉子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交谈。听着那些神秘人的窃窃私语,汉子突然紧张起来,这绝对不是地方语言,更像是来自别的种族、另一种特有的文化。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可以走了么?”中年男子装着胆子问,他心里的不安催促着让他马上离开。 几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望着中年男子,这个经验最老到的月溪镇寻山人背后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大脑。 “不急,最重要的你还没有说呢。”领头的人换上了北原的语言。 中年男子更加哆嗦了,他终于知道心里那股奇怪的违和感从而而来。他们的交谈使用北原语,可对方总显得有些生涩,有些拗口,原先他以为是这些人地方语音和月州这边不符。现在看来,不正是外族努力模仿而又生疏才导致这样的语气吗? 看着对方的随意一指,中年汉子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地图山脉的最中央,只有一个黑点的标注。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汉子强忍着。 “你真的以为我们是白痴?”领头人用冷冷地语气,“你们管这里叫老黑林,是你们唯一没有进去过的地方。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高价买这一本老书?为的就是其中关于老黑林的记载!” 中年男子汗如雨下,“那里就是一个传说而已!” “传说吗?这可不像,你祖祖辈辈都在这座大山里生活,就算人力有穷尽,可一辈又一辈的积攒已经足够让你们得到足够的消息。老黑林,你绝对进去过,对吗?”首领的声音提高了。 他不再是一副聆听者的模样,而是换上了高高在上的语气,那口吻掺杂着威严,还有很重的藐视,仿佛生来就高人一等。 中年汉子已经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看见对方手掌中延伸出了金色的纹路,一个他从未见过但能感觉足以威胁他生命的波动正在缓缓成型,他吓得战战兢兢:“我说……我说!各位饶过我!” 金色的波动成型速度为之一缓。 汉子用颤抖的手擦去额角的汗珠,“老黑林,我只和父亲去过一次。”说到这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似乎回忆起了当日的恐惧:“我们寻山有一个规矩,那就是白天进山,队伍中的人数必须是单数,夜晚一定要宿在树下,天黑了升起火一动不能动,这是祖宗的规矩。” “那大概是几年前,我父亲和伙伴反了常在一个月圆之夜进山,他们神秘兮兮的,说是找到了关于五叶草的重要线索。他们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速度很慢,一路上我们大气也不敢喘,就像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我们暗中随着一个人的脚步,渐渐走到了山中偏僻的地方,直到圆月升到最高空的时候,一座我们祖祖辈辈从未见过的森林突然浮现在我们眼前!就像是幽灵!” 他瞪大了眼睛。 “继续。”首领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那个人进去之后我们躲在一处山坡下,他呆了没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走的时候急匆匆,还沿路做了记号,看起来是准备明天过来。他走远后父亲他们决定要进去看看,我们一同进去了那处密林。”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父亲那样兴奋过,他说那就是祖先所记载的老黑林,里面一定有五叶草!” “可是……”他语气一顿,换上了哭腔,“那是神灵的领地啊!我们这些凡人怎么敢迈进一步呢?” 汉子大口喘着粗气,对于老黑林的描述戛然而止,几个黑衣人没有催促他,双方就这样隔着不大的空间对望。屋子静了下去,风声清晰可闻。 “从你们北原的人口里听说‘神’这个字眼,我还真是感觉有些意外呢……”一道清脆而又欢快的声音响起。 寻山人这才注意到那些黑衣人的最后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听起来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她个头只到那些人的胸口,加上一直在最后方,她不说话很难注意到。 “是真的!我没有说谎!”他激动地一拍桌子,身子前倾半站了起来,“那森林与我们以前见过的样样不同,荒草就有一人多高,动物都是一些我们不曾见过的,它们的眼神特别有灵性,不怕人,就像与同类对视!” 他颓然地坐下,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森林里处处是瘴气,还有许多禁制,我们几个人没走多远就陆续有人死去,你们说……你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了呢?” 汉子像是疯了,心灵完全被恐惧支配,在空气中胡乱的比划,“我们剩余的几个人逃了出去,可梦魇还是追了上来,我父亲的那些伙伴出来之后陆陆续续惨死家中,他们有的自缢,有的服毒,就连我父亲都是一样,他死的时候睁大了眼睛,劝诫我永远不要在去那附近!” 他说完之后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浑身都被冷汗打湿,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长桌另一头的首领把装满金锭的盒子推了过去,“这是给你的。” 中年男子看到梦寐以求的财宝,猛然从那种无力的状态惊醒,双手一抱把盒子搂在怀中,迫不及待地打开,他摩挲着那些金子,满脸都是贪婪。他对着金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拍拍自己的脸,茫然看着四周,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财富。 “诸位不用我带路么?”他试探着问。 首领扬了扬地图,“我们会看路,你也不希望再去一次你口中的鬼地方吧?” 这回答对他无异于是最好的结果,汉子恨不得当场跳起来。 半晌后他冷静下来,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诸位这样富有,似乎不是为了找到五叶草而卖一个好价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踏足那样的地方呢?” “因为五叶草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主人取回遗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似乎早就料到汉子会这样问,那道回答马上响起。 那几个黑衣人尽数摘掉了斗笠,露出了几张绝世容颜,穷尽汉子的一生,也不曾看到过这些完美无瑕的面孔,那些人就像是从神话故事中走出来的。 中年汉子看着那些完美的容貌,悔恨问出了那样的问题。他看到了,不仅是精致的五官,那完全不是北原人族的面孔,那几双如同黄金一样璀璨的瞳孔,表示了他们的身份——灵族人! “你这人倒也胆大,见了我们的真面目没有下跪求饶,你真的相信我们不会杀你灭口吗?”稚嫩的童音响起。 说话的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她如同一个瓷娃娃一般精致,瞳孔中金光闪耀,就连上方的眉头都是月白色的。她现在虽然青涩,日后必然也是一个绝世美人,最主要的是,她露出真面目后所有人对她鞠躬行礼。 原来这个小女孩才是这行人中地位最高的。 月白色的峨眉,这是灵族最尊重的姓氏“天宁”的象征,不过这等秘事放眼北原几乎无人知晓,中年汉子自然也是不知。他故作镇定的一笑,“诸位要是想杀我,早就可以动手,总不见临时起意吧?” “都说人族聪慧,就连你这样的山野村夫都有些小聪明。”少女咯咯一笑,“你走吧,我们不想脏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三章 山野迷踪(三) 一. 中年男子逃窜的样子很狼狈,他跟疯了一般跑出门,没有回头,仿佛是被什么野兽追赶一样。屋内的首领看着他脸上的惊恐与狼狈,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身边的人双手绽放出了金色的纹路,遥遥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看向自己的首领,而首领则低头,似乎是征询少女的意见。少女没有回答,他也就摇了摇头。 金色的纹路暗淡下来。 他躬身对豆蔻年华的少女行了一礼,“静小姐,为什么不把他了结?这样的人要是走漏风声,我们会很麻烦的。” 少女的姓氏是天宁,这是灵族正统的称呼,出了南境这个姓氏一般都简称为“宁”。她单名一个“静”字,作为拥有月神血脉的宁姓,她体内形成了真魂,在灵族中有很高的地位。 “他进去过神灵的憩息之地,怎么可能安然无恙?我不想你们杀他,可他还是一定会死。凡人踏足那里,最后都会不得善终。”少女一改平时娇憨的声调,无比威严。 首领看到了宁静眼中璀璨的金光,她此时的一举一动带着莫大的威严,这是神性也是体内真魂所致,一旦涉及到月神有关的气息,真魂便会短暂的苏醒。 “可他……”首领忍住心中的恐惧,他实力最强,也是场间唯一能在这种威压下说出话的人。 “你看不出来吗?他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我从他身上嗅到了毒药的味道。上山时,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那些估计是他的同伴。我们重金购买他的消息,想必这人心里起了歹念,只不过碍于我们实力强劲他才没有发作。你看着,最迟今晚,这些人一定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 首领微微一愣,躬身更低,“静小姐高瞻远瞩,我等望尘莫及!” 没有人回应,空气安静了一刹那,少女眼中的金光消退,脸上那种高贵、不敢直视的表情也尽数消失。她短短的“啊”了一下,环顾四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抱歉,陵老……那个人去过寂静之森,身上的气息太重了,我……”少女歉意地笑笑。 “静小姐不必多虑,能一睹神性的风采,是我们毕生所求。”场间恢复了正常,可他还是心中叹了一口气。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他在心里默念着。 首领名叫陵浩,别看他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其实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南境灵族的寿命比北原人族要长,而他们的容貌特征也与人族不同,人生的前三十年他们会渐渐生长,到了三十一岁就不会衰老,直到九十岁步入老年,在那一瞬间衰老得不成样子。 这并不是陵浩第一次来到月州,十八年前,也就是北原纪年的宣帝末年,他就护送灵族的一位天宁氏小姐来到这里,目的就是进入寂静之森查看五叶草生长情况。与这次情况相仿,那位宁小姐同样真魂因为寂静之森的气息自动显露,就像月神从虚渊中重临凡间。 可那一位小姐是他们灵族最大的悲剧,名字被星辰书中除名,纵观灵族历史,似乎每一个天宁氏的女性,体内真魂越完整,他们的命运也就越悲哀。 “陵老,陵老?”有人轻轻地晃了晃他的衣袖。 听到有人呼唤,陵浩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扯他袖子的正是宁静,少女和其他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抱歉,有些走神,各位说到哪里了?” “我想问的是寂静之森,族中对于这个地方一向讳莫如深,这里有什么禁忌吗?”宁静问,“还有,我听闻陵老以前来过月州,是吗?” 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命。 “是的,这在族中的确算得上隐秘,不过既然静小姐已经肩负使命来到月州,让您蒙在鼓里也不好……” 时间要追溯到千年以前。 千年以前灵族统治整个神州,他们的祖地虽然是灵州,可富饶的北原也被他们极为看重,而其中他们最喜欢的,无疑是月州。 月州的整个板块像是一轮弯月,在灵族的神话中,天地本是虚无的一整体,只有三位神灵居住在虚渊之中,他们大打出手,才有了神州三陆的形成。而月州,在神话里,就是月神曾经下界疗伤的地方。 五叶草在灵族的名字是月神虞,传言这是生长在虚渊中月神居住的蓬莱仙境中的神药,八百年前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月之古神和星之古神沉睡,五叶草这一神草也从虚渊中降临凡尘。 当时只有灵族的月灵得到了月神的启示,他说一定要让五叶草彻底成熟,这样月神苏醒,他们就可以继续统治下去。可最后他们战败,飞将军慕容明月攻下月州,仓促之下只好忍痛毁掉了绝大多数的五叶草幼苗,就这样这个秘密就埋藏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而寂静之森,则是一个例外。 它的星辰文意义为“流动的森林”,除了月圆之夜会短暂的出现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另一个世界中。据说这是月神亲自埋下的“月神虞”种子,其余的五叶草不过是它自行断掉的根茎。 寂静之森自有阵法保护,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就算是灵族人也只能到中央,除了拥有月神血脉的天宁氏可以继续,其余的人只能安静的看着。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天宁氏成员偷偷来到这里,试图进入终焉。 这个秘密可惜没有一直隐瞒下去,二百年前,衍朝皇帝病危,月州的一位诸侯献上五叶草,从那一天起人族就没有停止过对五叶草的挖掘。 原来当年那一位月灵虽然毁掉了几乎全部的五叶草,但在地底深处,连萌发都做不到“死种”被他无视了,他以为这些死去的种子是不可能活过来的,但没想到六百年后,这些种子会重新生长。 “原来寂静之森还有这样隐秘的历史,我说在族内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少女感叹着,“那寂静之森我们探索的怎么样了?” 几人对视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还是陵浩开口,“静小姐,关于寂静之森……” 寂静之森是星辰文“流动森林”的意思,灵族人更喜欢称它为“神灵憩息之地”,那里对于灵族这种神的宠儿都是一个闻之变色的地方。 灵族探索那里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可其中有数百年的时间甚至没有人亲眼看到“月神虞”的生长模样,因为那里太恐怖了。 首先是瘴气,那股有毒的瘴气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失去战斗力;其次是地势,那里四处都是恐怖的暗沼,表面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可一旦陷下去基本无人可以生还;紧接着是野兽,那里与世隔绝,生活着早已绝迹的史前凶兽,他们的智慧已经与少年相仿。 最后是也是最神秘的,就是其中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 灵族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它,说是阵法也好,因为越往深处阻隔的力量越大,到了深处甚至会被威压逼迫到趴在地上;当然那也是一种诅咒,其中不乏有走到半路退出的,那些出去的人后来死相凄惨,基本无人善终。 “怪不得,母亲在我临行前抱着我痛哭,说‘天宁氏’既是一种荣耀,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诅咒。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 少女的声音很冷漠,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陵浩苦涩地笑笑,似乎对于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见了,他开口劝诫:“静小姐,您是月神大人的宠儿,血脉无比纯净,那些诅咒是伤不到您的。您看像我这样卑微的人,不还是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其余人下去,我有话要跟陵老单独谈谈。”少女下达了命令。 其余人鞠了一躬,纷纷走到屋外,合上了门。少女虽然年幼,但在族内地位要比他们高上许多,都传言她是下一任月灵最有力的竞争人。这次出来,哪怕是存亡之际的大事,也要对少女唯命是从。 少女轻轻一拍手掌,金光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包围了整间屋子,这是隔绝阵法,以她的实力施展,屋外的人不仅什么都听不到,哪怕看一眼双目都会流血受损。 “静小姐,有什么事要做到这样吗?”陵浩心里没了底气。 “陵老,你是族内老人,有些事只有你知道,我不想被太多外人听见。” “您说……” 少女坐在凳子上,轻描淡写的拿出了寻山人留下的地图,指着某一处,“陵老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寂静之森的事情,可有一点在您的故事中一直没有回答,那就是关于终焉的探索。我听闻,已经有人抵达过终焉之地,对吗?” 陵浩心里咯噔一声,吞吞吐吐的,“是……就在十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进入了终焉之地,也是那时才确认月神虞的情况,它的确要在近日成熟。所以才一改五十年来一次的规矩。” “十八年前,我还没有出生,不知道太多事情。直到这一次我被选中,母亲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一直抱着我哭,仿佛我这一去就像是再也回不来一样。”少女的声音冷漠,“我很疑惑,特意翻阅了族中的记载《往尘录》,特意翻阅了十八年那一次出行。” 《往尘录》是记载灵族人出行南境的一本记录,八百年前月华消退,灵族的实力一代比一代差劲,最后导致出了南境就会灵力全失,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虽然这些年状况好转,可为了族人安全起见,灵族还是严格限制出行。 “《往尘录》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啊……”陵浩只能装糊涂。 “《往尘录》记载当年一共十二人来到月州,归来的记录却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陵老您的名字,另一个名字则被消除了,我说的可对?” “当年我的确进入了终焉之地……”陵浩避重就轻的回答。 “那个名字我很好奇,于是我继续翻阅下去,发现她在同年离开了灵州,而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他回来的记录。对吗?” 陵浩没有回答。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陵老您可以安然无恙的从终焉之地回来,而其余的十人则埋在了那里?我观测陵老的实力,似乎比不得其中名字已经写进星辰书的那三位吧?” 陵浩的额角被汗珠浸湿,甚至有一滴从鬓发流过掉在了地上,在安静的屋内发出了“滴答”的一声。灵族人很少流汗,这代表他到了一个很紧张的地步。 “静小姐为什么执着那个名字呢?月灵大人特意嘱咐过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的。”月灵是灵族最高统治者的称谓,无奈之下陵浩只得搬出这座大山。 “为什么执着……”少女笑了一声,“因为我不想无缘无故的死去,何况我的名字已经写进了星辰书,你要知道,我不想轻易死去。” 宁静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长,听着不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更像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成年人。她的容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金色的纹路从眼角一瞬间覆盖到了整张脸,瞳孔中的金色颤抖像是火焰摇曳。 “神……纹!”陵浩对于这种奇迹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他浑身颤抖起来,心里无处不是恐惧,这一刻少女的容貌似乎和某一个身影重合,她的一举一动太像十八年前那个人了,一举一动同出一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少女会咄咄逼人了。真魂是神性的象征,月神血脉越浓郁人就会越淡漠,除了他们自身的安危什么都不会在意。少女心中的担忧刺激到了脑海中的真魂,现在她自己的本意完全被真魂替代。 “告诉我那个人的事情!你身上有很纯洁的月华之力,虽然只是极淡的那一丝,可就是我都自愧莫如!”宁静的声音如同雷霆隆隆作响。 噗通一声,陵浩再也受不了那股来自灵魂的压力,双膝跪在地上,“静小姐,那个人的名字叫宁月灵,是您母亲的妹妹!” “小姨?”宁静金色的瞳孔中满是冷漠,“我好像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她有一个妹妹,等等……你说她叫什么?” 天宁的姓氏她也拥有,这并不值得惊讶,可“月灵”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冠上的。 “宁月灵大人是族内有记载以来真魂拥有最完整的天宁氏,当时她不过十六岁,就被族内选定为下一任月灵。当年幸得她的护佑,我们才有幸来到终焉之地。”陵浩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与我们同行的人,并没有死在路上,而是进入需要一定的灵族血脉祭祀,宁月灵大人她……” 少女稍稍皱眉,“血祭十人?这个代价并不大,族中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驱逐她,甚至把她的名字从星辰书中抹去。” 她终于知道星辰书中自己名字的上一处空白的是谁了。 “宁月灵大人并不想要血祭同伴,她欲耗损自己的月神血脉打开结界。”陵浩说出了实情,“可她体内那一道完整的神魂并不同意,那是月神降临在人间的完整意识,他不允许‘自己’的血脉受损,于是就像您这样……脸上出现神纹。” 后面的陵浩没有继续说,可宁静却听懂了。她体内神魂的完整程度在千年内足以排进前三,可就是这种状态的她还有自己的意识,自己还有一定的主动权。而完整的神魂,代表的就是月神意志。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陵浩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宁月灵大人后来外出,再后来,月灵大人就下令族内再也不许提起她的名字,违者投进清月池,死后尸首抛到废弃之海。” 陵浩把知道的事情全盘道出,少女皱着眉头似乎还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可最后她还是扬扬手示意他起来,并且保证不会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这一段遗失的历史似乎画上了句号。 只不过陵浩不曾记起的,或者是他忽视的,是他从寂静之森出来后晕厥了七天。在他昏迷的日子,身上灵力消失殆尽,就像一个普通的北原人。 那中间他和宁月灵是否遇到过什么人,在他昏厥期间,又是否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他不知道,而当今神州三陆唯一知道的,也不愿想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四章 山野迷踪(四) 一. 用过午膳,苏墨白回到自己卧房坐在窗边,他将紧闭的窗子掀开一条小缝,风中带着嫩竹的清香气味,稍稍缓解了他疲惫的心情。 今日对他而言又是一个难熬的上午,昨天他只背下了四篇《南辞》中的诗文,今天补上昨天,足有十篇之多。他并不讨厌诗词歌赋,可数年如一日的背诵实在枯燥,渐渐地对这些也就失去了兴趣。 “出来这一趟心情没有好太多,反而是落下的功课堆满了书案,头疼……”他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愁眉苦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从镜子的反光中可以看到一张绝美的侧脸,有一些婴儿肥,柳眉倒竖,没有绑紧的发丝在风中起落。他今天没有带斗笠,可脸上还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让他看起来更偏向男性化。 他感叹功课繁多,更遗憾自己这一张脸,什么时候才不用遮遮掩掩用真面目示人呢?他不知道,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活下去。 吱嘎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苏墨白回头,发现是穿着便衣的沈简,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她手中捧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还冒着丝丝的热气,话就咽了回去。 他赌气似的一甩头,发丝飞舞,转过身子将目光投到窗外,脑袋一低将半截身子压在桌子上,两腮气鼓鼓的。 沈简看着平日不曾流露小孩子心性的苏墨白,忍不住轻笑一声,将托盘放在桌上,拍怕他的肩,“是谁惹我们的殿下不高兴了?” 苏墨白一耸肩,抖掉她的手,又把身子转了过去,一脸的不高兴。 “原来殿下是在生我上午的气。”沈简故作惊讶状,“那好,我去告诉他们,取消殿下以后的全部功课,您无忧无虑的玩上几年就罢了。” 她转身欲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到了门口,就听见苏墨白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沈姨”。她当即停下脚步,忍不住偷偷一笑,转过身子时就又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姨,你!”苏墨白气急语塞,食指在空中颤抖了好几下,看得出来他很气愤,可同时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谁说……我不愿意做功课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抓起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苏墨白对于这种治疗他眼睛而又异常苦涩的汤药是最恨的,加上这时候又和沈简置气,就一口气吞咽了下去。可这碗药喝下时带着风,把他呛了一口,喉咙乃至胃里满是苦涩,让他咳嗽个不停。 沈简连忙跑了过去,拿出印着兰花的绢布手帕给他擦擦嘴,同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才缓解了苏墨白的咳声。少年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异常,不知不觉眼泪都下来了。 “殿下……殿下!”看着苏墨白眼角的泪花,沈简是又气又急,气自己的疏忽,担忧少年的状况,更责怪自己干嘛要使这样以退为进的手段。 过了半晌,咳嗽声停止,苏墨白虽然从不适中解脱,显然气还是没有消,仍然把脸皱着苦瓜模样不去看她。 沈简正为怎么哄好苏墨白而犯愁,突然恍然大悟,想到卫芜明今日从月轮山回来时带来的东西。她把握紧的拳头放到苏墨白眼前,少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松开手,跟变戏法似的掌心里多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柳叶糖!沈姨你从哪里弄来的?”苏墨白看到平日自己最喜欢的甜食出现,哪里顾得上生气,一把抢了过去,生怕沈简反悔,撕开糖纸极快地丢进嘴里。 状若柳叶晶莹剔透的糖果在舌尖上迸发出了甘甜的滋味,清清凉凉的感觉极大程度疏解了嘴中苦涩,苏墨白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美滋滋的在凳子上晃着腿。 “今天卫老先生从月轮山采药回来,路过集市,就给殿下您买了写小吃食。”沈简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知道老先生是从谁的口里打听到的。” 苏墨白自知理亏,只是笑,这是卫芜明临行前他偷偷嘱托的,没想到那位老人还记得。 李言蹊自那一夜赶往太州以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而熟知月轮山的李振飞也外出领兵,寻药的事情暂且耽搁。卫芜明受不了这等清闲,拿起地图多次寻山,有时周行伍也会陪同。 “我说今天这要怎么比以往的要苦,原来是换了新药。”苏墨白仍是抱怨,“对了,沈姨,卫老先生这次既然回来,我们什么时候进山寻药?” “李振飞不出意外几天后就能回到月州,等他休整几日,等到下一次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进山了。”沈简淡淡地说,“不过殿下您可能会错了意,的确是‘我们’寻药,可其中并不包括您。” 苏墨白兴致恹恹地啊了一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重新跌落谷底,他拽着沈简的衣袖开始撒娇,“沈姨,别这样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起码让我见识见识嘛。” “殿下这次出来是心都野了,这种小性子都藏不住了,幸好不是在外面,也不是在东州,不然被大哥看见了……” 沈简口中的大哥是远在东州的周行达,这个名字对于苏墨白来说可是恐怖的,他作为他父亲临终前的托付人,是这些人中待他最严厉,铁面无私,一点情分都不讲。 少年收回了手,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在人前的成熟模样,“那么请问沈姨,怎么样我才能与你们一起呢?” 看着脸色调整之快的苏墨白,沈简忍不住一笑,“殿下还是多多温习功课吧,大哥在信中说等您回去要校考这几个月的成果。” “功课完全不是问题。”少年十分自信。 “殿下这么有把握?今日上午您因为背不出《南辞》而挨了三下戒尺,仅仅是用了顿午膳……”说着她就把手伸到了身后。 她的身后是一整列的书架。苏墨白的卧房本是竹苑中的书房,少年因为开阔的视野而住进了这里,作为以前一位诸侯的别苑,桌椅自然是考究的雪梨木,存放这里的也都是羊皮封面的古书。 “沈姨是否还要校考我《南辞》的背诵?” 沈简拿书的手一僵,她有预感少年要有惊人的见解,回过头来应道,“的确如此。” “那我有一言想问沈姨。”苏墨白说话慢斯条理的,“请问这些诗词歌赋除了陶冶情操,作为必有的修养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殿下,光是陶冶情操、开阔眼界这两种功效,就值得有修养有学识的人背诵了。”沈简应答如流,“何谈是您呢?” 苏墨白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沈姨说的我赞同,可如今是乱世,我们的目的是匡扶故国,救黎民苍生于水火,请问这些优美亦或是朗朗上口的句子,其中不乏包含治国警世的名言,和如今的我们有关系吗?” 沈简语塞,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言语。苏墨白并不是想要逃避而推翻诗词歌赋的作用,而是以一种务实的想法对待这些,着实令她惊奇。 “那么殿下有何见解呢?” 苏墨白似乎早有准备,“诗词歌赋是每一个贵族必备的修养,可在乱世,想要建功立业光凭借它是断断不成的。沈姨你们从小培养我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君主,我想对于这一些我还是有自信的。” “那殿下之意是?”沈简感觉有些看不懂苏墨白了。 “如何平定乱世我不敢妄言,对于兵法我知之甚少,可关于政务和平定乱世该做什么准备,我还是略知一二。” 沈简下颚微沉,思考起来,她比寻常女子博学的多,良久,她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敢问以国报雠者奈何?” 苏墨白盯着沈简的眼睛,想也不想,张口作答:“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 短短的四十二个字,震惊了沈简。 她问的是如何得报国家大仇,少年的回应总结起来可以浓缩为八个字——“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要成大事,必须要有人,那人可以是士兵,也可以是良才,独木难撑,无人不成事。 “殿下回答的如此精妙,老生佩服。”没等沈简评价,门外就传来赞同的声音,是敲过门的卫芜明,他身后跟着周行伍。 双方起身见礼,卫芜明用长揖一拜,“殿下大才。” 苏墨白羞涩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这是哪里话?我读过许多史书,发现无论何事都逃不了一个‘人’字。我想如果能够卑躬曲节地侍奉贤者,屈居下位接受教诲,那么比自己才能超出百倍的人就会光临;早些学习晚些休息,先去求教别人过后再默思,那么才能胜过自己十倍的人就会到来。” “治国之道,首先在于用人,这是根本。”卫芜明感慨着,“看来殿下对于图谋大业已经有所认知,这是天下黎民苍生之福。” 就连周行伍也被苏墨白这个年纪拥有的高瞻远瞩所震惊。 “殿下的回答让我想起了《通鉴》中元帝陛下的感慨:‘夫运筹策于帷幄之中,吾不如明月;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天阳;吾唯精通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两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有天下也’。” 屋内有着短暂的沉寂。 不消片刻,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殿下高瞻远瞩,实乃大才!为衍朝之幸!为北原之幸!” 被亲近的人这样夸奖,苏墨白脸上飞了两朵红云,有些扭捏,可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小样子,故作严肃道:“成就帝业的国君以贤者为师,行将灭亡的国君以贤者为奴,诸位皆是良师,得此教诲,是墨白的荣幸。” 少年稚嫩的面孔故作老成,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话,把几人都逗乐了。 “殿下如果真的想要去月轮山看看,也不是不可。”卫芜明突地开口,“恐怕等不了李将军回来,近些日各位就要陪我进山一趟。” “此言怎讲?”沈简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因果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山里回来,还要再去一趟。 谈到正事,在苏墨白的卧房是不太妥当的,周行伍和卫芜明来此完全是询问苏墨白喝下新药的感觉,听到那样一番话完全是意外。关上房门,以周行伍为首,几人来到正厅落座。 “列位不允许殿下进山,无非是担忧殿下安全,这个我明白。”卫芜明淡淡地说,“可一昧这般保护殿下也不妥当,在安全的范围内适当允许殿下历练,也是有好处的。” 沈简忍不住反驳,“可老黑林处处都是阵法,太危险了!” “不一定要进入老黑林,为了保险起见,我想请各位与我一同去那附近探查一番,要不然在月圆之夜贸然进入,恐怕要坏事。”卫芜明神情如此认真。 就连周行伍也皱着眉头,点头称是。 “五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简问,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会如此反常。 周行伍左手一挥,星辉如同水幕般铺开,展现了一副画面,“小妹,你可知道,我们从外面回来,看见了一件十分反常的事情?” 沈简眯起眼睛,看向那副用秘术保留的场景。那是一处山麓,几个人倒在血泊里,死相凄惨,断肢四散。在他们的尸体中间有一个打开的盒子,盒子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只不过出人意料的,里面装着的全是石子。其中一人的残肢离盒子最近,头颅望着盒子的方向,脸上全是不甘。 这血腥的场景让苏墨白生出了极大的一种呕意,他脸色煞白,只好转过身去平复心情。周行伍这才一挥手,扫去了秘术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沈简问。 周行伍沉吟片刻,“我和卫老先生从今早从月轮山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惨烈的景象,这几个人似乎发生过搏杀,最后大打出手。” “这是械斗,有可能是仇杀,和月轮山有什么关系?”沈简不解。 卫芜明摇头,缓声道:“看到的第一眼我也以为这样,他们好像是要抢那个装着石头的盒子。可我走近细细一看,发现那个盒子并不对劲。”说到这里一顿,他加重了声音,“那个盒子上面铭刻了一个阵法!” “阵法?灵族人?”沈简惊呼。 “那个盒子上面有月华的波动,月华与星辉是两种本源相近但表现不同的力量,我体内有星辉之力,对这些很敏感。”他抬起头,“那上面的阵法我没有见过,可这个盒子必然是灵族的东西,普天之下除了他们没有人能使用那种小巧而又精致的阵法。” 沈简心里一动,“为什么灵族人要杀几个普通的村民?” “他们并不普通,这件事已经在月溪镇传开,有来认领尸体的家属。我从围观的人口里得知,他们都是寻找五叶草的寻山人!” 卫芜明的这番话无疑给每个人心里敲了一个警钟,莫非灵族人也知道老黑林中生长五叶草的事情,已经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去老黑林附近探查,那里本来就有灵族的阵法,一旦让他们抢占先机,恐怕我们在下一次月圆之夜并没有多大胜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五章 山野迷踪(五) 一. 乱世十二年十月初二,黄昏。 竹林绿色的缝隙透进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打竹苑的空地上,练剑少年收剑回鞘,左手高举挡在额头上方。西沉的秋日,缕缕落寞的桔红色涂满了天际,天地万物似乎都酣醉在这黄昏的夕阳下。 沧海的剑刃上流动着薄薄的元气,从远处看就像苍蓝色的水流缠绕剑身,苏墨白闭眼沉住一口气,世界在此刻显得宁静而幽雅。 明天就是探寻月轮山的日子,可对于他能否同行还是一个未知数,总结起来不过两字——安全。现在的苏墨白太弱小,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遇上危险很难自保。 “难道我只能终日活在别人保护之下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没有睁眼,左手细细抚摸剑身上的逐浪纹路,指尖每掠前一分,剑身之上的凹槽就会蓄满海蓝的光泽,直到距剑柄一寸五分处停下。那里是第四个凹槽,也是他逐浪剑法的第四层桎梏。 四个月前,苏墨白才正式在沧海剑留下烙印,成为历史上仅有的第十三位剑主,不然他连唤醒沧海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段时间他进步神速,已经能激活三层逐浪符印,这等剑道天赋固然世所罕见,可还是不足以让他在未唤醒沧海的情况下有自保之力。除非臻至第五层“百川归海”,否则一切自保都是空谈。 “不能这样!不能!”苏墨白猛然睁眼。 他指尖聚集的力量在疯狂的汇聚,就跟他心底愤怒的咆哮一般,已然没过第三层逐浪烙印的元气终于有了缓慢的增长,幽蓝色的光泽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终于填满了下一个凹槽! 与此同时,除却苏墨白自身所处的东方,其余的西、南、北三个方位同时出现了一个持剑的虚影,四柄长剑交相呼应,剑芒亮起,四个区域遍地都是剑气升腾,离远了看就像海洋被煮沸。 逐浪剑法第四层境界——四海鼎沸! “殿下果然天纵奇才!”掌声从竹苑拐角的小径处传来。 来人正是黑天。他在暗中留意许久,作为督促苏墨白练习剑法的老师,是东宫十四卫最清闲的一个,少年对于剑术极下功夫,也颇有天分,常常都是苏墨白醉心剑道忘记晚膳,他出言提醒。 “天叔……”苏墨白嫣然一笑,对他收剑问好。同时也看到了未从小径出来的沈简、周行伍、卫芜明。 黑天向前一步,“殿下,到了晚膳的时间了,您就算勤学奋武,也不必急在一日。” “可我听说诸位叔叔们明天就要动身进山,我作为当事之人,不能出一份力,于心有愧,实在是寝食难安!”他这是说给黑天听的,可声音如此洪亮,自然也免不了传到沈简他们的耳朵里。 看着苏墨白真的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远在暗中的卫芜明笑笑,“殿下的性子可真是讨喜,这个年纪就能面不改色的说胡话,要不是熟知内情还真的要被骗过去。” 沈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卫老,你还说风凉话!要不是那日你支持殿下,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说……是该让殿下历练历练,总不能一辈子在你们的保护之下。”卫芜明理直气壮。 “沈姨、卫老先生!”白衣少年对他们招手。 沈简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到苏墨白的呼声。原来在他们谈论之际,少年已然等得不耐烦,向左迈了两步,面对众人,正好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殿下……”几人从暗处走出,躬身行礼。 看着苏墨白一副自信满满的笑容,沈简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莫不是殿下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连忙先声制人,语气诚恳,“殿下,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我已经能保护自己了!”苏墨白扬起沧海剑,“我已经把逐浪练到了‘四海鼎沸’,一般人伤不到我的!” 逐浪剑法是历代沧海剑主留下的精妙招式,一共十二式,既有鬼魅不定的剑步,又有对单或者对群的剑招,结合攻击、防御、诱敌、魅惑等于一体,包含剑道的森罗万象。其中“四海鼎沸”,就是受到包围脱身的最好剑招。 “殿下,您现在已经可以飞剑伤人,对于杀伐的剑术已经算是精通。可一旦我们受到围攻,力所不逮,您又没学会‘百川归海’的防御,实在不妥。”沈简摇头。 “可……”苏墨白自知理亏,一时半会没有想好应对之策,过了半晌瘪着嘴勉强道:“可又不一定会遇到危险,干嘛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 沈简鞠了一躬,神色肃然,“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安危关乎社稷苍生,我们不得不做出未雨绸缪的打算。” 少年仍是不服,梗起脖子又与沈简辩了几辩,可无论如何都被以家国大事压下,难免心生不快。而一向平和的沈简也冷着一张脸,在这件事上不肯退缩半步。 眼看这场闹剧不知道如何终止,卫芜明向前一步,缓声道:“各位都消消火,我作为外人,说一句公道话。”这里他看向沈简,“懂得防守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没有后顾之忧往往会大意。如果只论攻势,请问殿下要到何种程度才算合格?” “对啊对啊!”苏墨白对老人投向感激的目光。 听见卫芜明替苏墨白相劝,沈简连忙瞪了他一眼,心想你怎么替殿下说话置他的安危于不顾?可看到卫芜明偷偷挤眉弄眼,又看到他往黑天的方向隐晦地扫过一眼,暂且猜到了他八分意思。 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放缓了声音:“要想以纯粹的剑术保全自己,起码有天哥的三成实力。” 苏墨白似乎抓住了她言语中的漏洞,连忙追问,“沈姨,那是不是我击败只用三层功夫的天叔,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月轮山了?” 不过眨眼的瞬间,几人已经交换完眼色,黑天也大抵知晓了计划,他沉声应道:“殿下,如果您赢了的话,自然有实力可以在郊外保护自己。” 这件事很快敲定,苏墨白兴高采烈地走回竹苑前的空地,做好了比试的准备。虽然感觉这一次比试异常的顺利,但为了能够出去,他还是愿意试一试。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卫芜明小声地说:“不要一昧的否决殿下,这样他只会抗拒的更厉害,让他知难而退就好。” “老先生果然深思熟虑。”沈简笑笑,“这样殿下输了,碍于面子,也不好继续下去。” 可听到回应的卫芜明一反常态,皱起眉头,有些忧心忡忡,“殿下答应的如此爽快,不能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罪过了。” “卫老宽心,”沈简不以为然,“殿下的剑术我很了解,以他第四层的实力击败不了天哥。退一步来说,如果殿下真的有那样的实力获胜,让他同行也不是不可。” 二. 他们交战的空间是一个十丈左右的圆,这是由沈简用星辉绘制的,规则很简单,谁除了这个范围或者黑天使用超出三层实力就算落败。这个规则看似对苏墨白有利,可少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双手握剑,重心稍稍下沉,腿也是半蹲的趋势,正是蓄势待发的前兆。一切仅发生在短短的瞬间,少年发力爆射出去,沧海剑上元气缭绕,直指黑天眉心。 凌厉的剑势就算隔着数丈的距离,黑天也能感觉到如水流一般的寒意,他不敢大意,在沧海剑毕竟的瞬间用力一蹬,平地而起,双腿在空中分开,用自己手中的剑尖接触沧海剑刃,借力打开沧海的直刺。 苏墨白一击落空,换了一口气,眼中神采飞扬,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景象。他并没有收回被打歪的剑横于胸前,而是趁着那股势头画了一个剑圆,速度极快,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就像许多把真正的剑同时横在天空。 他抬头,看向在天空短暂停留的黑天,右手一指,十二道剑之虚影带着锐利之气飞射,它们同时的凌空追击势头仿佛大海咆哮,一浪接过一浪,分别对准了黑天的四肢和躯干,一时间银光涌动。 逐浪剑法第一式——海浪云垂! 围观的卫芜明甚至感觉到了海浪的涛声,仿佛置身于悬崖峭壁之间,上方是茫茫无际的白云,下方则是海浪翻滚。他从未见过这般年纪的人会有这样高超的剑术,不敢置信的问,“殿下的剑道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殿下的剑道确实天赋世所罕见。”沈简看着剑影纷飞,有着淡淡的自傲,“只不过一上来就动用逐浪剑法,恐怕殿下体内的元气会撑不住。” 这一番评价固然称赞了苏墨白,可任谁都没有担心黑天能否接下,他们说的都是相对而言,虽然远超同龄人,可对于黑天这等强大的武者还是小菜一碟。 果不其然,黑天虽在空中没有落点,可还是微微一笑,挥舞手中长剑激荡出两道剑气。那是两道的银色弧线,可凝练程度和气势而言远超苏墨白,几下交缠轻颤,噌噌的几声,双方的剑气在碰撞中化作粉末。 黑天从空中飘然落地,衣袍翩翩,“殿下,太心急了,如果您分成三道剑气的话,我绝对没有这样轻松。” 苏墨白懊恼地咬住嘴唇,他轻喘了几下,面有不甘。他想着十二道剑气足以让对方应对不暇,可忽略了质的问题,能被轻易击碎的,数量再多也是无用。 趁着黑天没有站稳脚跟,苏墨白一扫颓态,提剑冲了过去,健步如飞的。这一次他没有用剑气作为主攻手段,反而是打算用玄妙的剑招取得胜利。 一剑刺出,不出意料的被黑天轻易招架,沧海反而被震到了一边,苏墨白强压着换了一口气,剑刃昂扬而起,直取黑天的胸膛。可到了近处剑影忽地一变,让作为守势的黑天扑了一个空,苏墨白偏过身子发力,压着对面的剑袭杀黑天的脖颈。可黑天也只是微微侧了一个身,来不及收剑,他就双指并拢,移了出去。 只听铛的一声,沧海剑在离黑天手指一寸处停下,发出了金铁交接的声音,苏墨白无论怎么用力都突破不了元气的防御,他加大力度想要强行突破进去,可用的力气竟悉数被弹了回来,飘了三尺才堪堪停下,满是喘息。 “殿下的举动并不明智,他的体力可是比不过成年人的,要我看唯有用逐浪剑法才能取胜。”卫芜明分析了眼下的局势。 沈简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他,“卫老似乎很希望殿下获胜?” “当然,殿下天赋越高实力越强,未来成就大业的希望越大。”卫芜明回答的坦坦荡荡,他的话让沈简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她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说话的功夫,苏墨白在另一边已然出了五十余剑,他的每一次冲击速度都要压过前式,到了后来甚至连自己都分不清模糊的剑影哪个是佯攻。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黑天无懈可击的防守让他的攻势如同泥牛入海,轻而易举的被化解。 渐渐地,他已经落入下风,体力不逮是横绕心头的最大问题,他已经由攻转守,被黑天的剑逼得连连后退。 强行提力隔开一剑后,他止住了脚步,气喘吁吁的同时心有余悸,后面就是银色光圈的边缘,向后一步就代表出局。 “殿下还不打算放弃吗?” 黑天给了苏墨白喘息的机会,他看着不远处摇头表示拒绝的少年,决定速战速决。他闭目一眼,再睁开时眼中绽放着凛然的气息,一切仿佛都变了,从丹田处抽出的元气顺着经络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剑身上,不再单手持剑,左右手并拢到了一处。轻轻踏前一步,给人的感觉是一把巨大的剑横在面前。 两柄剑在空中格在一起,不再是任何花哨的攻击,就这样在银圈的边缘处两道急速运行的身影碰撞,剑上的风压卷起了地上竹叶,脆嫩的绿色在不大的空间内纷飞,如此诗情画意。可惜造成这一幕的是近乎于真的厮杀。 苏墨白感觉元气不如对方雄厚,撤了力往后倒退一步,面对直面袭来威势不减的剑刃,向左一闪,滑步停住,向前一跳,同时转身,又是一刺。 一气呵成间,苏墨白绕到了黑天的斜后方。 他似乎没有料到苏墨白身法如此之灵巧,仓促间转身已经是来不及的,脊背已经感觉到了后方剑气的凉意。可黑天没有慌乱,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右脚轻轻一跺,身子一转,整个人凌空而起,衣衫的下摆旋转如同绽放的墨菊。 他用轻功凌在空中,不仅让苏墨白的直刺落空,还成功转过了身,这似乎是一次成功的反制。 黑天还是挺期待苏墨白脸上浮现的懊恼神情的,只可惜他的愿望落了空,在下方的少年将沧海插在地上,握剑的手松开在剑柄上方铺平,掌心元气闪烁,他的手一点点举高,一柄透明与沧海无异的长剑缓缓被他抽出。 “剑灵?”沈简张大了嘴巴,“殿下何时能把沧海用到这种地步了?” 他一旁的卫芜明只是捋须,笑笑。 每一柄灵器在长达千年时光的孕育都生出了微弱的灵识,这也是他们能够自动护主的原因,可灵识秉天地而生都带有傲意,有的甚至是主人呼唤都不会显露真身。其中以沧海为首,最为玄妙,据说历代剑主唤出的剑灵都是不一致的。 剑灵出现的瞬间,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涛声,那柄透明的长剑上面水华流动,瞬间爆开形成了奔腾的水瀑,流水潺潺,银光一闪,激荡的水流形成剑的模样疾驰飞射。 “碧海青天和东海扬尘?”黑天认出了这一道组合的攻击乃是逐浪剑法的第二与第三式,不敢大意,终于认真起来。 他将手中的剑横在胸前,剑气激荡,似乎是正在蓄势,他从天空翩然落地的时刻挥剑,圆弧一般的实质剑气爆射而出,与飞来的长剑相抵,这一次不是摧枯拉朽的击败,抵挡了片刻后,两道剑气同时消失。 黑天这一次的落地完全没有美感可言,而是倒退几步,竹叶沾在他的裤脚上,显得有些狼狈。可他来不及喘息,又被激荡的剑气逼退,轻功一点,在银圈的范围内身影不断闪烁。 他没有料到苏墨白把逐浪剑法的第二与第三式连在一起会有这样可怖的效果,那道水瀑连绵不断的有剑气飞射,而出来的剑气每都带有沧海咆哮之意,仅仅是面对就感觉迎接的是滔天巨浪,令他无比烦躁。 他沉住剑锋,来回扫视从四面八方飞过的剑气,这一次他也没有后退,而是换成左手持剑,连续发力劈砍,院子中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充斥,竹叶在他的脚下来回起落,黑天渐渐被逼到了银圈的边缘。 他在等,以他的三成力量应对由沧海剑灵的攻击有些吃力,可他同样相信,苏墨白撑不了多久。 可少年的元气远超他的预料,剑气真的如同大海一样连绵不断,从上从下、从左从右,竟是一丝空隙都没有。四道剑气从天而降,落在他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落地的瞬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逐浪剑法第四式四海鼎沸正在缓缓成型,大地正被剑气侵蚀,慢慢地向站在中心的黑天逼近,苏墨白竟然用剑气同时正在封锁天空和地面,一旦剑阵成型,胜利已然成为定型。 面对危险的逼近,黑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还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横剑动作,可无论是对战的苏墨白还是旁观的沈简都屏住了呼吸,“殿下,请小心了!” 他挥剑,剑刃在他的胸前形成了一个半圆。 拔刀斩! 快,太快了!这是苏墨白从未见过的神速,就像海啸从天边而来,远远望去只是一道白线。四道东西南北各个方位的剑气瞬间被从中斩断,天空中的连绵的剑气同样粉碎,就连那道剑灵形成的水瀑都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黑天依旧遵守开始的规矩,虽然只是调动了三层的元气,可这一招是凝结他毕生心血的得意招数,足有十成心意,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已经全力以赴。 苏墨白骨节发白,按住沧海剑的手有些颤抖。他从未见过这般简单而又豪迈的剑法,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线,仿佛天地都要劈开似的。当然他也能感觉到线条中的柔和,即使自己抵挡不下来,也只是会被推出圈外而已。 推出圈外,代表着失败。 苏墨白不吝于失败,他不是自恋,如果再给他十年时间,恐怕整个北原在剑道一途上都找不到与他比肩的人。在他未来一片光明的坦途大道上,一次小小的挫折似乎算不了什么。 可他咬紧银牙,还是不甘,想要出去固然是少年心性,但更多的是他想要证明自己,他不是柔柔弱弱的孩子,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他将来是要成为君王的人,哪有一位君主是等下属扫平一切后坐享其成的?他不允许,也不能答应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他喘了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将体内苦修数年的元气全部抽出,注入到了沧海剑中。他要抗争,他要证明,他不是一个面对危险会退缩甚至随波逐流的人! 他拔出沧海剑,高举过头顶,发出了昂声的呐喊,剑身底端的逐浪烙印一个个亮起,幽蓝色的光泽缓缓上升,第一个“海浪云垂”印、第二个“碧海青天”印、第三个“东海扬尘”印、第四个“四海鼎沸”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继续!上升!他在心底放肆的咆哮。 奇迹出现了,蓄满第四道“四海鼎沸”逐浪烙印中的幽蓝光泽继续延伸,蓝色的涓涓细流渗透进了第五个凹槽,转眼间蓄满! 苏墨白手腕一拧,剑身转动,在银圈内四处散落的剑气纷纷回到沧海剑中,一道崭新的、厚重的、高大的水瀑形成了山川的模样,随着他的挥剑,又像大海一般倾颓! 逐浪剑法第五式——百川归海! 白线与代表防御的海之川撞击在一起,巨大的气浪吹散了苏墨白紧扎的秀发,如墨般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湿漉漉的似乎被水打湿。卫芜明下颚的白色长须被气浪掀飞,他睁大了眼,沈简也不得不以手遮面,忘记施展秘术。 他们没有想到比拼会到这一地步。 等到涛声与在空气中带着锋利之意的水汽消失,他们才重新把目光挪向场中,苏墨白拄着剑喘着粗气,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滴落,一副虚脱无力的模样。至于黑天……他则安然无恙。 可苏墨白惨白的小脸还是浮现一抹自豪的笑意,他轻声地说:“天叔,你输了。” 黑天的确毫发无损,甚至衣衫没有沾上任何一滴水汽,在最后关头为了抵挡那股针对他攻击的巨浪,他用了五成力气,可即使这样还是被推出了圆圈。 这场比试是他输了。 他神色复杂的一拜,“殿下,是您获胜了。” 苏墨白勾起嘴角,回头,对沈简笑笑,目光转向卫芜明时,调皮地眨了一下眼。凉风习习,纵然身体不断传来疲惫感,可心里是无比的畅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六章 山野迷踪(六) 一. 雅致的房间内,墙角麒麟的香炉中焚烧着水木沉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沉醉的味道。 苏墨白坐在木桌的一边,稍稍挽起了袖口,露出了半截白皙的手腕,上面垫着一块薄如蝉翼的轻纱,卫芜明三根手指搭在上面,正在为他诊脉。 就这样过了半晌,屋内静得可怕,少年才忍不住出声问道:“卫老,我的脉象如何?” 老人收回手指,满意地点了点头,“脉象平稳,新药起了效果,暂且压制住了殿下您的病情。” 院子横着许多木板,上面尽是在烈日曝晒下发白的草药,名曰金银草,这是月轮山老黑林中特产的草药之一,它单用只有止血镇痛的效果,可配合铁石斛、青莲子等名贵药材就变成了治疗眼疾的奇药。 “太好了!”他语气中带着掩盖不住的雀跃。 昨天的比试苏墨白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即使是沈简也不好说什么,可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卫芜明诊治了一番脉象,现在无虞,自然代表中午的月轮之行可以参加。 “不过殿下还是要小心为妙。”卫芜明捂着嘴咳了一声,似乎是对屋内的熏香不感冒,“昨日您消耗的元气有些多,今日要真的遇上什么猛虎野兽,还是避开为妙。” 少年一摆手,自豪地晃了晃腰间的佩剑,“沧海在手,我对元气的感悟和恢复都比常人要快上不少。” 他说的是实话,北原三州天地中的元气并不浓郁,按理说苏墨白这个年纪并不会有这般的武道修为。可有一把秉天地而生的灵器或多或少弥补了这个问题,沧海属于水属性的灵器,在水池旁边这个增幅会更多,如果昨日战场附近有池塘,他远不至于这样辛苦取胜。 “殿下大才……”老人回忆起了昨天那场战斗,感叹了一句:“在我这一辈子见过的人中,殿下足以位列前三。” 这番话勾起了苏墨白的兴趣,他整理好袖口,好奇地问:“我能问一下都有谁吗?” 卫芜明看着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听出了好奇语气中带着争强好胜的一位,忍不住笑笑,“排在首位的是我的师兄,他一生涉猎颇多,每一项都是世间不要一昧反对苏墨白,让他自己知难而退,都是故意哄骗她的。少年为了这一次出行早就私下里找过卫芜明,为的就是让他以局外人的身份发言,从而给他争取了这个机会。固然苏墨白获胜是凭借自己实力,可没有老人给予的契机,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 门吱嘎一声地打开,冷风冲淡了屋内熏香的味道。 一个身影瞬间窜了过来。门外就是站着等候的沈简,她一脸焦急,似乎是担忧苏墨白的身体状况,看见诊治完毕,急切地大跨一步,来到老人身边,出声询问:“卫老,怎么样了?” 老人摆了一个手势,扫视一眼满脸焦急的沈简等人,放声大笑:“诸位,殿下的病情已经缓解,只要拿到五叶草,治好殿下的眼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她拍了拍胸口,那道丰满而又优美的弧线因为激动荡起了不小的起伏,一直萦绕他们心头的大山在这一刻终于被移走,几个人都很兴奋。 大喜之下,同样在沈简一旁的周行伍没有被冲昏头脑,他记起了今日还有正事要办,“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准备出发吧。”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法掩盖的喜悦,嘴角笑得都拢不上了,眼角还隐约有泪花。苏墨白见状心生感慨,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几位叔叔们这样开心过了。 “那这次就三叔叔单独留下吧,估计李将军正午就能到了。”苏墨白眼睛一转,看向沈简,“沈姨自幼就教我‘一言九鼎’这四个字,想来您与诸位叔叔都明白整个道理,为人师表,这四个字不会忘记吧?” 幽帝姜宫涅留下的东宫十四卫负责苏墨白的起居和安全,为的就是让他可以成为匡扶社稷的明君,当然礼仪和君王之道也是要一并教授的,这些人说是他的半个老师并不为过。 听着少年用道义逼迫自己,沈简与周行伍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好了,殿下,您既然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们也不想您一直像笼中鸟一样被人保护。” 少年高兴地跳了起来,小跳着回到屋子收拾行囊,不多时换上了一套飒爽的劲服,缓缓关上了门。屋内光线瞬间黯淡下来,熏香焚尽,桌上是未曾合上的《通鉴》,想来昨夜少年就在这张桌子前挑灯夜读。 苏墨白按着沧海剑,几人有说有笑的出了这片竹林,阳光正好,竹影幽幽,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祥和。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一次旅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最后的根源,已经在此埋下种子。 后来苏墨白回忆,与他相熟,发生后来那样的事情,都来源于这一次寻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二. 寒州,某处不知名的山谷。 马蹄声由远及近,华藏在入口处勒住马缰,马上有随从小跑着过来扶他下马。随从身边是两位黑衣从者,默默地站着看着他,他们眼中白翳几乎布满了眼球,被这样的视线盯着任谁都有些不自在。 “太盈大人等候你多时了。”其中一人说。 华藏心里咯噔一下,这些黑衣从者是直属于无相首领的从者,他们都是无名无姓的人,可每一次出面都带着神秘首领的意志,就连太盈这等太字部“长”阶的人都要对他们尊敬有加。 “请问是尊上降临么?”他拱手而立,对这些带着首领意志的从者难免有些惊惶不安。 两名黑衣从者脸上没有一丝回敬的笑容,枯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而带着久久不曾说话的木然,就连声音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我们带来了尊上的命令,这边请。” 穿过羊肠小道,华藏紧跟在从者后面,又看到了那顶曾在黑夜中绽放光明的帐篷,心里满是忐忑。上一次还是三个月前的夜晚到来,他仓惶而入,心里满怀期待,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一定会是什么。 “华藏来了。”依旧是太盈与灵昃两位老人在帐篷中对着沙盘,可今天还有另一人,同样是白发飘飘的老者,银发星瞳,正是太族三大姓的特征。 “太盈大人、灵昃大人、太宿大人……”华藏依次躬身行礼,声音温润平和,低着头一步步地递上了最新战报。 太宿在帐篷的角落里闭着眼,周围星辉萦绕,流露的气息不是战场上的所向披靡,反而带着一股虚弱的味道,仿佛是在养伤。是太盈接过了战报,与灵昃小声地讨论,而两位黑衣从者则在进入后就分立帐篷门户的左右,似乎是不打算参与接下来的事情。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是么?”半晌后,小声的争论停止,灵昃抬起头,声音威严而又洪亮。 华藏看到那双金色的瞳孔,神智险些被金色的海洋吞噬殆尽,他悄悄地在自己腿上拧了一下,用疼痛让自己从恐惧中惊醒,“灵昃大人……吕氏地宫已经被我们占据,计划并不能算是失败。” “吕氏地宫……”灵昃敲着手中的战报,“是的,我们拿下了吕氏地宫,可李言蹊并没有死!反而是灵烈回到了无上的虚渊中!” 他愤怒的咆哮回荡在大帐中,就像一头年迈的雄狮发出了怒吼,声音压过了呼啸的风,四野俱寂。 谁人都能看出来他很愤怒,作为灵字部“长”阶的灵昃,在短短数月时间连续失去拥有“秋”与“烈”封号的两位成员,无异于是斩掉他的左膀右臂。这对多年所向披靡未曾一败的灵字部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耻辱。 “这次是你们‘华’字部的失力,你的老师已经向主上请罪,你的惩罚并不会太重,这一次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太盈安抚状拍了拍灵昃的肩膀。 他将视线对准华藏,“我只想问你,蛮族内部的叛乱是怎么回事?” 蛮族没有完全占领寒州,固然和神兵天降的李振飞有关,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蛮族内部自己的叛乱,不然按照预计寒州的战火最起码要烧到入冬。 “蛮族的叛乱来源于同罗和仆骨两个部落,当年远征一战由于这两个部落曾对阿史德和阿史那施压,间接害死了阿史德的父亲蛮族叶护,而又在阿史德没有家主时侵占了他们的土地。后来阿史德成年后收回了土地,并且让这两个家族放牧的土地少了三百里,这一次趁着阿史德领兵,他们进攻阿史德的部落,甚至还袭击了阿史那家族的金账。” 华藏用颤抖的声线解释着。 “那李振飞率军赶到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么?”太盈又问。 华藏将头压得更低了,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也不敢接话。这件事他已经追查数月,可从哪个角度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李振飞就跟未卜先知一样。 “难不成是我们内部走漏的消息?”太盈也没有震怒,可旋即马上否定,“不对,不对……” 他看向华藏,“你过几日将所有的卷宗调出来,阿史德、高世伟那边都要,消息绝对是从他们两方中走漏的!” “是!” 话音刚落,一旁闭目疗伤的太宿突然睁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身边环绕的星辉就像烟雾一般被他吞到腹中,绽放了耀眼的波动。屋内瞬间被一股狂风席卷,掀飞了他的衣袍,华藏连眼睛都睁不开,太盈与灵昃也不得不以手遮面,只有两个黑衣从者巍峨不动。 “我让你追查的那个少年怎么样了?”他苏醒过来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他口中过的少年自然是吕正蒙,对此太盈与灵昃也有所耳闻,在他们的计划中,天涯剑也是必须的一环,可这次他们蓄谋已久的计策只是得到了吕氏地宫,就连寒州都没有完全攻下,才有灵昃口中失败一说。 “吕正蒙的记载我们知之甚少,他的名字还是那一天他自己说的。毕竟那个能够使用天涯剑的少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更何况……阿史德还对中北城下了屠城令。” 华藏额头冷汗横生,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合格,可这一次看似算无遗策的筹划漏洞实在太多了,凭空横生了太多的变数。 “那你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太宿声音带着怒气。 华藏连忙回道:“回太宿大人,那个少年和天涯剑的下落我们一直追查,据探子回报,他一直跟在军中跟随李振飞左右,今日已经到了月州。” “月州……”太宿眼中闪着寒光,“那个家伙绝对不能留,拥有灵器,还掌握了暗鸦的‘自然潜行之术’,成长起来必是大患!我马上去杀了他!” 而就在此时,一道波动从天而降,静立于门户左右的黑衣从者如遭雷击,从任人忽视的存在瞬间变得夺目,同时威严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对天下宣布,月中老黑山将会有千年的五叶草成熟。” 命令很短,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所有人都躬身行礼,他们听出来了,那是首领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七章 山野迷踪(七) 一. 午后阳光正好,隔着许远,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穿过山谷。金黄的落叶在风中飘荡起伏,下方的小溪波光潋滟,落叶被风吹到水中,倒映的景色荡起了一层波纹。 月轮山是月州西部唯一可以供人赏玩的景色,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黑风口,沿着地势较缓的北坡山麓而上,在侧峰不老峰尾端和破旧的观景台交汇处,天然形成一豁口,即使风力很小的时候,风口也刮着强风。 这里长年多风且多是大风。当山顶刮到一定程度时,此处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行人们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匍匐着爬到风口,但在风口又可以饱览远方瀑布的全貌。衍空帝姜明雪被五叶草治好后曾经登临这里,留下“蓝波尘不染,清风往复之”的诗句,让这里名噪一时。 后来很多年都有人陆续来到这里,不只是为了传说中的五叶神草,很大一部分是文人墨客,只为感受当年明帝陛下在这里的经历死生之后的洒脱心境。 “这块石碑就是当年衍朝皇帝留下的吗?”宁静抚摸刻着诗文的石碑。 他们顺着北坡登了上来,正好在黑风口停下,野草低低地贴在地面,飘絮四舞,漫漫天都是烟尘。可唯有以宁静为首的这伙人是特别的,他们的衣衫鬓发紧贴于肌肤之上,纹丝不动,平稳如同礁石。 风就像海浪,遇到他们自动分开,到了后面才接着前势。 “是的,静小姐。”陵浩在后面恭敬答道,“正是姜明雪生命垂危,月州的诸侯进山寻找到了五叶草,才惹起了那些人长达数百年的寻药之旅。” 他无奈地一笑,“说起来也是巧合,数百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发现有五叶草成熟的痕迹,正好是在那五十年的空挡内,被人族捷足先登。”说道这里一顿,语气愤恨,“真是天不绝姜氏啊!” 宁静把手缩回了大氅里,用金色的眸子环视四野,发现这里的确风景极佳,忍不住感叹河山壮阔。在灵州,真的很难见到这种一望无际而景色处处迥异的画面。 “等到月神虞成熟的那一天,就是我灵族君临神州的时刻。”她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不老峰。她娇小的身躯暴露在阳光下,气质威严得如同一位君王。 她与后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狂风立刻席卷了后方,陵浩几乎要被狂风逼得睁不开眼,他身后的人也是步履维艰,困难地来到他身边,盯着那一道远行的背影,低声道:“静小姐这个状态不对,太不像她了。” 同行的人都在灵州内见过宁静,少女固然骄傲,可远没有到这种对一切漠然的态度,说不好听的,就是狂妄。 陵浩苦涩地笑笑,“这里的月之气息太浓重了,静小姐这等血脉自然会受到影响,体内的神性活跃也就不见怪了。就是我,都感觉体内的鲜血在沸腾。” 他们顶着狂风,眯着眼追了上去。 继续前行约有半个时辰,出了不老峰,强大的风压消失不见,路面越来越崎岖,四野都是杂草,很难想象刚才会有那般壮丽的景色。 “静小姐请看那里。”陵浩指着周围。 最前方的宁静停下脚步,她手里是从寻山人那里得来的地图,按照方位所言,他们已经到了老黑林附近的地带。可这里全是十丈左右的树木,树下荒草及腰,除了猛兽根本不像有别的生物存在的痕迹。 “什么?”宁静抬头。 陵浩指向的是那些树木的枝丫,“静小姐,一路上我们途径不少森林,不知道您发现没有,那些树木不少的枝干都被折断,末梢部位还系着五颜六色的绳子。” 宁静向他指的地方望去,确有红色的绳子绑在树梢末端,树皮干枯,上面还有浅浅地斧凿痕迹,像是很久之前做过的记号。 “你是说……”宁静挑眉。 “根据那个守山人所言,当年他们跟着那人来到这里留下记号,后来多年不敢再进一步,这块区域都是所谓哦的‘禁区’。”陵浩指着附近,“这里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我预计这附近就是寂静之森!” 宁静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有道理,这附近确实传来灵魂层次的悸动,那就以此为中心,方圆百丈为界,布阵吧。” 不是月圆之夜那种满盈的月华,寂静之森并不会从出现,可五叶草已经逼近成熟,那时寂静之森开启,恐怕那种特殊的气味会传遍半个月州。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要布下阵法提前开启这片森林。 “开始!”陵浩举手大喊。 他身后的人立刻领命离去,身形快若鬼魅,不多时就按照早已演练的阵型准备完毕,放下了手中的石块。那是乳白色的月牙石,在月池中浸泡数百年才有那样的颜色,是灵族布置阵法最好的媒介,效果仅次于已经绝迹的大月木。 宁静伸开手掌,金光一闪,手中凭空多出一枚古朴的栎木短杖,它造型奇特,让人一眼就想到了年迈的富家翁行动不变借助的手杖,只不过要短很多。 她手掌轻轻地向上一推,那柄造型奇特的短杖旋转着浮上天空,光芒打在了陵浩脚下的月牙石上,金色的射线立刻依次蔓延出去,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最远间隔百丈的月牙石被金色的光芒连在一起。 “请静小姐唤醒真魂!”陵浩跪坐下去,身边的人立刻效仿,他们的双手按在膝盖上,仰望天空,旋即俯下身去,亲吻地面,“我们静候皎月之白的苏醒!” 皎月之白,是这柄灵器的名字,它是灵族天宁氏拥有的三件灵器之一,同时也是镇族之宝。 宁静一把扯下罩在身上的黑色大氅,丢在地上看也不看,闭着眼开始颂念唤醒真魂的咒文:“降皎月之苍裔兮,氏余曰天宁。尊长青于江离兮,驱幽昧为夜明。闻往复以无尽兮,九天亦长平!” 她每念到一个字,身上散发的威严气质就越浓一分,同时金色的纹路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两侧的脸庞。 “若此身可奉君兮,愿覆水魂凝冰。虽余生皆不得兮,至信谓难停。今祈助而欲临兮,恳蓬莱会真灵!” 这是天宁氏世世代代传颂的《云中月歌》(注1),就是唤醒体内神性的力量。 宁静用的是是纯正的古灵语,声音忽而低沉忽而高昂,表情忽而卑微忽而神圣,只有瞳孔中的金色是相对稳定的,就像渐渐升腾起来的火焰。到最后火焰融化了,她睁开眼,眼神变得只有纯净的金色,迷茫而又懵懂。 她脸庞已经完全被金色的花纹覆盖。 宁静摊开手掌,悬浮在天空的权杖“皎月之白”自动落在她手中,她攥住末端的部分高举天空,银白色的光芒四溅,那柄乌黑色的短杖旋转中化成了乳白色,绽放光芒的瞬间可以看到上面雕刻的山河纹路。银光如同雨点一般飞溅,落在地上发出了淬火的滋滋声。 月白色的光芒瞬间席卷方圆百丈以内的地界,白色的光芒像是火一样在地上燃烧,宁静遥遥一指,立刻有风起,那些本是线条的光芒立刻向上延伸,形成一道白色的火幕,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渐渐地,摇曳的白色火光暗淡,在空中被风吹散成了雾气,弥漫到了阵法内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起来吧。”少女一挥手。 陵浩这才浑身战栗的起来,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前方的少女在他眼里如同天空皓月。 他不仅看到金色的身影,还听到《云中月哥》的袅袅余音,少女的唱诵虽然停止,可她身边似乎多了许多道影子,他们围在雾气中,手拉着手,继续用虚无缥缈的身影唱诵着空灵的声音。 陵浩跟傻了一样揉揉眼睛,在族中演练这个阵法时,可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异状。可无论他怎样,影子和声音都是虚无不定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雾中。 “觉得很美丽对吧?”宁静回头。 陵浩在迷雾中看到了那双金色的眸子,看到仅差一点就可以覆盖整张面孔的神纹,他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状态的宁静会主动跟他说话,过了一刻,他才吞吞吐吐的回答:“是啊……” “这是镌刻在白河归曦索羽上历代天宁氏的残灵,他们即使死去也要供后人驱使,附着在上面的魂灵永远都不会安息。”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悲哀,“这就是天宁氏世世代代的追求。” 陵浩顿了一下,没有接这句话。‘白河归曦索羽’是皎月之白的星文,灵族经过世代的变迁都不会念这个拗口的名字,只有体内神性偏多的宁静还遵循古老的传统。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轻易的妄言惹怒这位“天宁静”。 “你们跟在我的后边,闭上眼不要乱动,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宁静向前一步踏入了雾气。 陵浩看着那个只到自己胸腔的少女,心里觉得好生好奇,不止是他,他身后的人也持有同样的疑问,闭上眼还能看到什么呢? 很快他们的疑惑得到了诠释,他们闭着眼走进浓雾,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包围,眉心和胡须都裹上一层细细的薄霜。更为恐怖的是,雾里的画面直接进入了他们的脑海,他们同样看到了雾中起舞的身影和幽怨的声音。 是通感,宁静看到听到的,他们也在亲身经历。 深入雾气,他们身上那层爽气愈发浓厚,每走一步都有透心的冰凉,面孔上红润的颜色逐渐被生青色取代,就像是即将冻死在冰天雪地的旅人。 “原来发动降临之阵,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陵浩在心里感叹。 那些在雾气中翩然起舞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他们,优美的舞姿顿了一下,旋即发出厉鬼一般的哀嚎,冲了过来。这下陵浩才看清那些影子,一同于灵族金色的瞳孔,只不过肤色铁青,指甲足有半尺长。 那些影子在他们身边停下,伸出了锋利的指甲,狠狠地向他们脑海处剜去。陵浩虽然闭着眼,可脑海中传来的景象是不能作假的,他下意识的就要反击。可想到宁静先前的叮嘱,硬是咬着嘴唇把他们忽略。 那些锋利的指甲碰到他们头颅的瞬间停下,没有血肉模糊,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幻影。可那些影子并没有放弃,而是围绕他们身边,语气悲哀,似乎是在哭泣。 “停下吧……停下吧……”那些声音劝阻,“不要继续前进了……” 那些声音凄婉而又动人心扉,陵浩差一点就陷入其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旦和那些虚幻的身影碰上,他有预感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就在那些蛊惑以及寒气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候,在最前方的宁静高举权杖,白色的火焰龙卷炸开,寒气遇热化作水汽,噼里啪啦的,这里下了一场雨。 这场雨洗刷了所有的身影和声音,那些困扰他们的就像泥土,遇水重新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陵浩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灼热的温度,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胡须上挂着一层水汽,并不像刚才满是寒霜。他疑惑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的? 他环视四周,距离布下阵法的月石边缘已经有了不远的距离,看来他们的确是走进了降临之阵,可周围的雾气消散了很多,从里面看他们处于一层结界中,边缘是浪花一样的透明月白色火幕。 他感到了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睁开眼睛吧。”宁静疲惫的声音传来。 所有的脚步声一停,众人睁开眼睛,四周依旧是雾气升腾,只不过要淡了许多。可是,当他们直视前方时,一座森林,扭曲、虚幻、而又美丽的森林突然出现在雾气中。 “寂静之森!”所有人打心眼里喜悦。 宁静回头,看着他身后的四人都兴奋地搓了搓手,打算进入这片被他们召唤的森林。可接下来的那句话无异于给他们心里浇了一盆凉水,“很好,你们都没有乱动,不然就会被白河归曦索羽吸入魂灵,变成你们见到的那些身影一样。” 众人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捏。 “要不然,抵达终焉之地时,我还得用自己的血脉浇灌。”她的声音冷漠而又残酷,可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容,“先不要着急,有人过来了。” 注1:《云中月歌》: 降皎月之苍裔兮,氏余曰天宁。 尊长青于江离兮,驱幽昧为夜明。 闻往复以无尽兮,九天亦长平! 若此身可奉君兮,愿覆水魂凝冰。 虽余生皆不得兮,至信谓难停。 今祈助而欲临兮,恳蓬莱会真灵! (我是降生于皎月之神族裔的臣民,我在神州上的姓氏是天宁。您居住在虚渊中的青色临州内,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夜空。传言您的身躯有无限之长,神圣的伟力布满整个世界。如果有机会可以侍奉您,我愿意穿过覆水让灵魂冻结为冰。虽然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到您的机会,但是对您的信仰永远不会停止。现在我祈求您的帮助降临凡间,希望您能把祝福通过蓬莱传递下来。) 注:长青(灵族以青色为尊)、江离(传说中月神居住的地方,如今灵族称那里为‘临州’)、覆水(传说临州四面被覆水包围,任何人踏入覆水灵魂都会冻结成冰,灵族人最怕寒冷)、蓬莱(传说中虚渊和神州三陆的连接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八章 山野迷踪(八) 一. “啪……啪……啪……” 掌声传来,宁静停在寂静之森的入口,脸上刻着神纹的少女盯着降临之阵的边缘,面带冷笑。而她身后的陵浩则是机械版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无声无息地穿过外围的感知之阵。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如此优秀的天宁氏后辈,令人惊讶。”那人的语气里带着揶揄,笑容中蕴含了对后辈的赞赏,“只不过这种危险的地方还是交给我们两个老头子,如何?” 那是一个银发的灵族人,看容貌起码九十岁以上,身上套着的黑色袍子没有任何刺绣,就是如此,才让他瞳孔中的金色看起来犹如大夜中最耀眼的火光。而他旁边的则是银发星痕的太族人,年纪相仿,银色的袍子上刺着咆哮的白虎。 两人同是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行将就木的老人。鹤发童颜,这个词兀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我看到这些孩子,就想到一百一十二年前的我,意气风发啊!”银发星痕的老者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悲天悯人,“你们退出去,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就饶你们一命。” 他们的脚旁就是布置降临之阵的月牙石,两个人站在那层乳白色的火幕前面,没有进来的意思,就这样隔着虚空遥遥劝告。他们两人看起来是好言相劝,可内心里那层轻视的意思谁都读懂了,惹得陵浩暗暗不爽,就连宁静那张完美的面容上都蹙着眉。 “哪里来的狂妄之徒?竟敢如此放肆!”陵浩不甘示弱,红着脸回了过去,“你身为灵族人,难道要帮着这个太族人扰乱族内大事,不怕被丢入清月池吗!” 投入清月池是灵族最大的惩罚,灵族人惧怕寒冷,而清月池则是天生的月牙状寒泉,表面上雾气升腾看似温暖,可就算是丢进去一节枯木,都会被冻成粉碎的冰霜。 灵族老人捋须轻轻一笑,那是轻蔑的笑容,似乎这种莫大的惩罚嗤之以鼻,用鼻孔哼出一口气,“以为老夫真的怕吗?” 他向前踏了一步,穿过火幕正式进入降临之阵的范围内,寒气迅速包围缠遍全身,衣衫和面容立刻裹上厚厚的霜。可他只是轻轻一动,啪的一声冰屑四飞,往后一指,火幕出现了一道可以通过的口子。 太族老人从容不迫的迈入。 宁静这才注意到灵族老人左边的耳垂到侧脸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似乎想到了某个传闻,指着他声音高昂,“你是……宁莫·古达尔·美拉夫奥?你还没有死?” 宁莫·古达尔·美拉夫奥,这是灵族天宁氏二百年来最大的叛徒之一,几十年前他就违反族内决定被丢入清月池,甚至被放逐到了废弃之海。可他消失在了那里,不知生死,也就没有在星辰书上除名。 陵浩自然也是听过宁莫这个名字的,这个家伙当初的所作所为即使以今日的眼光来看也堪称“臭名昭著”四个字,他很想大声地斥责对方,可一想到对方的实力,又沉默了下去。 “想不到还有人能认出我,宁莫这个名字真是几十年不曾听到了。”他笑着摇摇头,“现在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为‘灵昃’。” 这两人正是灵昃与太盈。 那日无相的首领隔空传音,告知他们五叶草即将成熟的消息,同时下达命令,阻止灵族的人提前探寻寂静之森。这道命令十分突兀,就是平日掌管“灵”和“太”两个分支的灵昃与太盈也不知道首领是和用意,就这样带着疑惑他们连夜赶路至此。 太盈站在灵昃的身旁,他已经招手聚齐起了庞大的星辉环绕至身边,“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我和天宁氏有旧,不想大动干戈。何况是你这样的黄毛丫头。” 宁静精致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破绽,她极其没有风度的畅怀大笑,声音狠厉:“你知道你是跟谁说话吗?” 她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把月华之力输入皎月之白中,向前一挥,那些本已经消失的身影重新出现。这一次的影子远有百人之多,既有年迈的老人,又有稚嫩的孩童。 “去吧!”她向前横扫出一道月华。 那些透明的影子身上渡了一层金色,小跑着冲向了他们,不仅如此,灵昃身后的月牙石也依次冒出了金色的影子,簇拥在他们背后。那是娇媚的女人,身子像蛇一样柔软,缠在他们身边轻轻地吐气。 “用这样的把戏来魅惑你祖父年纪的老人,是不是小觑了我们?”灵昃坦然一笑。 他和太盈都没有抵抗,任由那些娇媚的影子近身,有的甚至已经伸出胳膊,把他们俩搂在怀中。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与他们有肌肤接触的影子发出了嗤嗤的声音,仿佛干柴遇到烈火。 碰到他们的影子立刻自燃起来,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上燃着金黄或者银白的火焰,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狂奔。 其他影子隐隐有了灵智,离他们较远的那些立刻停下来,探出了一尺长的指甲,一跃而起,在半空中飞向他们。 一旁观战的陵浩只感觉心脏被捏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影子,心想要是自己遇上恐怕早就沉溺在其中。 然而这一切都被两个老人无视,从他们身边方圆三丈起腾空升起了一道透明的结界,无论是影子也好还是月华攻击也罢,靠近他们的全部被抵挡,冒出青烟的同时被焚烧殆尽。 “白河归曦索羽是灵匠为号令族人打造的武器,上面寄宿着历代天宁氏的魂灵,一旦在战场上投放,足以迷惑一千个人。”灵昃的声音响起,“它所附加的神性威压甚至让很多人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可对已经不信奉月神的人,又有什么用呢?”他无所顾忌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伸开双臂,“来吧,我的孩子,放弃你对月神的信仰,投入我们的怀抱吧!” 大地震动起来,那股恐怖的摇晃让陵浩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一个趔趄。他惊惶地看着宁静,少女低着头,神色愤怒,震动的源头正是从她而起。 “卑贱的蝼蚁,你知道,你知道触怒的是谁吗?!” 宁静脚下蔓延出了蛛网般的裂缝,小小的石子都被散发的月华碾成齑粉,降临之阵内刮起了狂风,风中带着月华之力,像是刀一样切割万物。就连陵浩颧骨上的肌肉都被豁开一道小口子,鲜血直流。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声音高昂,“发动阵法!” 几人连忙闭眼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低沉而又顿挫的声音响起,天地之间的月华之力受到这些咒文的影响活跃起来,几个截然不同的阵法正在缓缓成型。 灵族人布置阵法,大抵分为两种,吟唱咒文或者以蕴含月华之力的器物做媒介,后者的威力要远超前者,唯一的缺点就是并不快捷。在瞬息万变的生死之局,吟唱咒文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风切之阵、阻碍之阵、烈焰横生、冰霜降临,陵浩等人诵唱咒文的速度极快,几个眨眼的功夫四道阵法凭空降临。 飓风在天空中咆哮,吹散了浓雾,风压如同刀割,碎石和落叶簌簌而起;平坦的土地凭空出现了岩石的突刺,如同拔地而起的丘陵,锐利的尖端直指灵昃与太盈的胸腔;火焰自天而降,热浪腾空,似乎是上天震怒的神罚;寒气和雾气混合在一起,扭曲的在空中蔓延,瞬间把他们周围三丈内的那个结界冻成了冰块。 各种攻击呼啸而至。 冰霜成功限制他们前进的速度,逼得两人不得不停下来,地下袭来的岩石突刺已经突破那层结界,肉眼可见的有半截横贯其中,就连上端被火焰覆盖,火借风势,熊熊的浓烟燃起。 硝烟散去,盯着战场中心的陵浩一惊,那层结界虽然已经处于半融化状态,可依旧在那里苦苦支撑。火焰、冰霜、风切并没有突破进入结界,唯有半截岩石突刺横贯其中,可距离那两人还是有一尺的距离。 “竟然失败了?”他满脸不可思议。 正当陵浩打算继续发动新的阵法时,他身后的宁静大步向前,把所有人落在身后,途经身边时他感觉到了少女满腔的怒火。 宁静眼中璀璨的金色融化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结界。 奇迹的事情发生了。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那层阻隔大多数攻击的结界竟然在缓缓消融,甚至发出了冰川开裂的声音。就连太盈与灵昃的左右袖口各出现几道口子,两个老人也短暂的出现了错愕。 看杀。这个词兀地出现在陵浩的脑海中,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突然想起了通读衍朝历史时因为容貌俊俏而被看死的卫玠。 “把自己愤怒的意志融进降临之阵中么?”灵昃从惊愕中恢复,“果然有两下子,以降临之阵为领域,在这里的确能展现几分月神风采。” 太盈往自己手臂上轻轻一拂,伤口愈合,就连袖袍都恢复如初,“这还不是你刚才激怒了她?不然这个小女娃哪有这种本事?速战速决吧!” 陵浩这才明白,宁静是把降临之阵与自身的意志融为一体,这需要极高的阵法修为,灵族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阵法被破甚至有死亡的危险。可好处也是亦然,在这片区域里宁静甚至可以做到呼风唤雨,就像真正的神明! “好!”灵昃大吼一声。 结界破碎,两个人身影一闪,瞬间在原地消失,陵浩急速地转动眼珠,可不曾有一瞬确切捕捉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只有高昂的咒文颂念回荡在降临之阵中,声音如同猛虎咆哮。 陵浩不得不展开感知之阵,他颂念的咒文不过三个音阶,就感觉一团黑影向他逼近。那是一只苍老而又干枯的手掌,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银色覆盖到自己胸膛,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迸开,他大吐一口血向后方飞射而出。 一旁的宁静挥动权杖,月刃飞出,可出手的太盈仍是一掌拍出,把月华之力震得粉碎,借此身影暴退。 “咳咳……”陵浩吐出一大口鲜血,用手肘支地摇晃起身。现在他们已然处于下风,不知道那两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屏蔽了宁静在降临之阵中的意志。 这一场极快的袭杀落幕很快,除了手握灵器的宁静,其余几人都是在吟唱咒文的时间被太盈偷袭,那看似简单的一掌极具针对性,让他们的胸腔剧痛,想要完整的声音都已困难。 场上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就是宁静,她与太盈对视,没有任何一丝胆怯,甚至都不曾移开目光,丝毫不在意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消失的灵昃。 两个人就像猎人与野兽,在旷野中针锋相对,猎人不吝于用最大的勇气直视比他勇武多倍的野兽,试图从意志上战胜对方。 “你们以为让这几个无用的家伙失去战斗力就可以战胜我,战胜神明吗!”宁静高举权杖,猛地往地下一插。 庞大的月华瞬间以爆炸的速度扩散,波动在短短一瞬间蔓延到了降临之阵的每一个角落,空气被扭曲,露出在东南方向某个角落隐匿身形的灵昃。老人浮在半空中,与降临之阵的那层火幕相融。 灵昃被宁静的意志从降临之阵中被驱逐,长袍上燃起了淡淡的白色火焰,缓缓地从高处下落。 “小丫头,即使你把我从降临之阵中驱逐,也改变不了什么。”灵昃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陵浩这才感觉自己的伤势在极快的恢复,四肢中凭空生出了些许力气,几个人互相搀扶站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消失的灵昃居然是融入了降临之阵,怪不得有着己方的加持下没有能寻到对方,原来是被鸠占鹊巢。同时他也暗暗吃惊,原来这个灵族的叛徒宁莫对阵法有这样高深的造诣,居然能入主别人布置的阵法。 “是吗?可我感觉你们都要死了!”宁静高声回应。 她闭上眼睛,调动了从未有过的庞大月华,尽数注入到了皎月之白中。风起,吹得她衣袍四舞,头顶的天空乌云汇聚,旋转着形成了一道旋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九章 山野迷踪(九) 一. 月轮山,东侧山麓。 十月初三,已是金秋时节。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月轮山的雪期,葱郁的植被和盛开的鸢尾花海就会凋谢。冬季的月轮山错了么?” “殿下,并没有。”回答他的是卫芜明,他才摆脱那股萦绕在心头的哀愁,并没有发笑,“只不过您的话有漏洞,武者之间也是有区分的。” “对于常人来说,引元气入体就可以算是在武道上入门,这已经是世所罕见。而能将元气收放自如才可以称作是武者。”他看向少年,“殿下认为自己是武者,并没有错。” 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殿下认为自己在武道一途上是不是已经走了很远?” 苏墨白一怔,他下意识的想要点头称是,可又感觉不对,只得摇了摇头。他的本意是自认为在这个年纪无人能出其右,故此点头,可又一想平日学习的谦虚与恭谨,只好晃头。 卫芜明看着,轻轻一笑,“殿下不用板着了,我知道您学会了逐浪剑法第五式值得骄傲,可殿下的实力放眼北原勉强能算是入了流,距离登堂入室还太远。” “真的吗?” “是真的。”卫芜明语重心长地说,“殿下剑招虽然玄妙,可一对一能否战胜沉浸多年的外家宗师还是两说,战斗经验是不能通过外力弥补的。何况黑天乃是当世一流高手。” 苏墨白听出了其中的教导之意。他反思自己,似乎在战斗中领悟逐浪剑法第五式后就有些飘飘然了,竟然自大到把自己和黑天的实力与之一谈。他轻轻一拜,“卫老教训的是,人外有人这个道理墨白会一直谨记的。” 天地的突变打破了此刻的氛围。 率先感觉到异变的是苏墨白腰间佩剑,一向沉积的沧海剑突然嗡嗡振鸣示警,蓝色的波动自主地绕剑而生,似乎提醒主人不要继续前进。 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远方的天边,那方晴朗的天气瞬间蒙上了铁灰色的乌云,像是巨大的风暴正在缓缓聚集,其中雷光大作,闪电轰鸣。唯有乌云最中心的旋涡是纯白的,一道金黄的光泽从云霄注入地面,光柱承天接地。 “那个方位是!”卫芜明连忙查看地图,发现那里正是地图中标注的老黑林附近。 几人连忙疾行出了森林,他们一路行程并不算快速,而所幸谷底森林也并不是特别狭长,已经接近边缘的他们用不了片刻就走了出去。森林的外围视野更加开阔,他们确信不远处的那道异变来自老黑林。 “不要动!”出了森林第一个说话的是卫芜明。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他缓步上前,一改刚才负手而立的姿态,两指间星辉环绕,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伸向两边的灌木。猛地一突,两指快若闪电,夹出了了一片白色的叶子,旋即左右开阖,如法炮制,摊开手心的时候足有五六片之多。 他声音凝重,把叶片碾碎为齑粉,白色的粉末随风而逝,“是灵族的感知之阵!” “莫非真的有灵族来此?”沈简眉头一皱,看向苏墨白。 然而不等她开口,少年率先按着腰间佩剑更进一步,“沈姨,你不用劝我,你见过哪一位将军或者君主会临阵脱逃,抛下自己的将士逃向后方的?现在应该发信号,我们暗中潜伏到附近一探究竟。” 这次出行,跟随苏墨白的除了天地玄黄四名侍卫,也就只有周行伍、沈简、卫芜明,周行留、周行散、周治巴留守竹苑。本来不想大动干戈,可既然出了这样的变故,自然要召集全部人马。 “只能如此,不过殿下你可不要逞风头。” 情急之下,除了苏墨白的建议沈简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而且她知道自家殿下既然说了如此“大义凛然”的话来,想让他回去势比登天。 几人发出信号,以极快的速度继续前行。 越过脚下所处的山谷,距离老黑林已经不远,以卫芜明为首,几人依次躲在林木之中,他们都用了遮掩气息的秘术,那些高大而又粗壮的树木是他们最好的庇护。 从缝隙中可以看到前方的森林被巨大的火幕笼罩,看起来是一道阵法,承天接地的那道光柱正是贯射于此,里面雾气弥漫,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身影。 雾气中一道身影高举权杖,光柱直冲云霄。那是一个女孩,满脸都被繁琐的金色花纹覆盖,她生得娇小,可看着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就连被视线的余光扫到都倍感心悸。 “灵族人与太族人!”苏墨白心里一阵惊呼。 天上的光柱渐渐化作白点消散,可少女手中那节短杖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里面积累着恐怖的月华之力!她把短杖收回胸前,用顶端向前轻轻一指,激射出一道恐怖的直线,其中内蕴风雷之力,所过之处空气都被蒸腾! 银发老人猛地双手合十,转眼间结了八个代表星宿的手印,星辉从天而降,在他和另一位金瞳老人面前升起了八层屏障。可升起的屏障在那道光线面前比宣纸还要脆弱,从中心被重重突破! 两个老人连忙互相对了一掌,巨大的力道把他们震开,左右飘出了数丈,这才玄之又玄的劈开那道足以贯穿一切的光线。他们脸色凝重,心有余悸地望向后方,即使避开了正面,余波也把他们的衣角击得粉碎,后方那层火幕更是被贯穿了一个大洞,爆炸波及了数十株树木。 “印之秘术!”卫芜明用秘术把声音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那个太族人身份恐怕是太族的祭司,就连秘术·星幕都阻挡不了的攻击,莫非是完全苏醒的灵器?” 沈简用秘术传递的声音同样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为什么他们不直接闪避,而是要用那种方法?”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可能是那道攻击封锁了他们周围的空间,想要凭借自己意志摆脱桎梏十分困难,只好用外力缓冲。”老人还是见多识广,瞬间把局势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战斗还在继续。 那道光线落空之后,少女再次挥舞,这一次顶端射出的不再是一道,而是自空中射出半路自动分为两份,分别追踪两个老人的身影。 在两道极快带着贯穿之意的光线同时到达老人面门时,他们不再移换身形躲闪,经过短暂的试探他们已经明白躲闪是无用的,而是选择了迎击。他们脚下用力一蹬,同时在大地上弹起,如同苍鹰振翅一般劈下,手里多了两把截然不同的武器。 灵昃手中凭空出现的是一柄短杖,大声地诵唱响起,他身子一晃,时间仿佛变慢了,身子在空中缓缓落地的每一个残影都留在空中,如同实体。最后那道浑身冒着金光的身影化作光柱与那道射线狠狠地撞击在一起,轰的一声冒出了青烟,那道身影不出意外的被贯穿。可奇迹也在此时出现了,天上留存的残影并没有消失,反而以一种倒放的姿态慢慢融进了最初的那道残影中。 射向灵昃的光线消失,而他本人则安然无恙地停在半空中,缓缓落地。 灵昃看起来安然无恙地躲过一劫,太盈自然也有他的办法。 生死之际他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扇子,上面画着好一副浓墨的山水。在那道光线击中他之前,他状做闲庭若步地轻轻一挥,扇中的风景竟然活了过来,能看到渔夫撑一节长杆驶小舟漫于江中,还能听到洪亮的山歌。就这样轻轻一卷,那道光线被他囊如扇面中,轻轻一打,扇面闭合。 那道攻击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何,你手中灵器蕴含的月华已经不多了。”两个老人轻轻一笑。 那柄颜色金黄的短杖已经暗淡许多。最初是金子融化的颜色,现在已经接近透明,只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在上面流动,通体透明,看起来就像一只淡色的翡翠。 “是么?”少女冷笑。 她又开始低声颂念咒文,音阶共有七道,每一下都有停顿,每一个用古灵语颂念的咒文结束,都会有一种颜色的符文环绕。没等两个老人的笑容结束,就出现了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七彩霞衣?”灵昃终于动容,“你带着两把灵器?” 两个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的蒙生退意。 七彩霞衣足够给皎月之白补充完整的月华,可他们再也无法向先前那样随意的接下光线。灵昃那个招数短时间只能用一次,而太盈的那柄扇子竹骨处已经出现了裂纹,谁都没有把握抵挡继续的攻击。 “静小姐,你怎么?”一直在后方的陵浩出来阻止。 “滚开!”宁静吼了一句,“两个老家伙侵犯了我的威严,还想活在这世界上?做梦!”七彩霞衣已经被咒文激活,宁静仿佛扯了天边的一道彩虹披在身上。 宁静手握的皎月之白重新被注入了大量的月华,转眼间就恢复了璀璨的金色,这一次甚至要更甚以往,居然变成了纯洁的至白。足有几十道甚至上百道的光点密密麻麻的在虚空中浮现。 那些光芒每一道都足以杀死灵昃与太盈,两个多年未曾遭受死亡威胁的老人咽了一口唾沫,只感脊背发凉。那些光点出现的瞬间封死了他们所处的空间,脚下一步也挪不动。 “不要想逃,乖乖地化作亡魂吧!”宁静的声音狂热而又狂妄。 那些光点正在缓缓地凝聚成型,灵昃与太盈两人陷入了绝望,他们发现如臂指使的星辉与月华全被封死,自己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无法调动。匆忙之中两人做了同样的选择,掀开胸襟,露出了两枚制式相同的吊坠,咬破舌尖,吐出了一口鲜血。 “是无相的人!”沈简的声音响起,她认出了那枚吊坠,和在吕氏地宫内见到那个无相成员的相仿! 两道翠玉被捏碎的声音响起,他们攥手用力,混着自己血迹的玉块落到地上,自动绘制了一道翠绿的阵法,两道光柱瞬间包裹他们,他们两道身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星月之玉!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卫芜明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几个人已经来不及询问星月之玉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两人消失只在眨眼的一瞬间,下一刻他们就感觉阴冷的视线扫过他们藏身的树木,那是宁静的目光。 她声音冰冷到令人颤抖,“几个小老鼠在暗中躲了这么久,既然那两个老家伙跑了,那你们就替他们受死吧!” “跑!”卫芜明一声大喊,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如何暴露身形的。 就在此时,他们后方传来一声急促的箭鸣! 羽箭急速的飞出,内含风雷之势,从苏墨白后方的丛林中直指远在降临之阵中宁静的眉心。 她躲也不躲,只是冷笑,“凡夫俗子的箭,怎么可能穿过降临之阵,天真!” 然而有人已经比羽箭更快一步,那是一个背后背着长剑的灰发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纹着明月的徽章,先一步站在降临之阵的火幕前方。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过去的,只见他用匕首轻轻一划,那道谁也不敢轻易沾染的火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那道羽箭没有受到任何阻隔,轻而易举的突破雾气,途经之处雾气不断的变淡,甚至留下了长长的轨迹。而宁静身后那道寂静之森也因为降临之阵的破坏,扭曲,又一次虚幻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消失。 而少年则持着匕首,隔着虚空横在苏墨白前,他的声影在那数百道汇集之一起的光线面前是那样的渺小。 “吕正蒙?!”苏墨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清了少年的侧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章 暮色相逢(一) 一. 乱世十二年并不太平。 先是六月末蛮巫联军进攻北原彻底点燃了乱世战火,寒州超过十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场上的将士更是不计其数。而诸侯们征战的风波尚未停歇,就有一道震惊整个神州的消息传出——月轮山有即将成熟的五叶草! 这个消息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一株五叶草的价值已经足以让一位诸侯疯狂。后来有人登山,的确闻到了那种特殊的草药香味,证实了这个消息。从那一刻起月溪镇就注定不得安宁了,神州各地陆续来人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消息欣喜若狂,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两方对此忧心忡忡,他们不知道是何人带着何样的目的传播出去,难道不懂得闷声发大财这个道理吗? …… 十月初五,晨。 吕正蒙缓缓地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是白白的一片,打在他脸上暖暖的,还有些痒。 “我睡了多久?”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从竹塌上起身,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那是被旭日打上的暖色。他看着屋内的制式和摆放,一时间有点恍惚,看起来特别像吕氏西厢房。 他掀开被褥,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从他禁足在西厢房开始,前一段是美好的,后一段则是这辈子最大的梦魇。他茫然地环视四周,恍惚感褪去,又重新重重地坐回床榻。 这并不是吕氏西厢房,他三个月随军的经历也不是梦中幻境,中北城的确毁于战火。或许他早该相信的,只不过是自己内心执拗,现实太过残酷,放眼整个北原,他竟然连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样残酷的事实,放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呢?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有人推门进来。 是苏墨白倚在门框上,他无声无息地进来,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吕正蒙又被一种恍惚感包围,看见少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从地宫出来苏醒的一刹那。同样是这般光景,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逆光站着的苏墨白。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你饿不饿?”苏墨白纵有满腹疑惑,也被吕正蒙呆呆的模样逗笑了。他想这人怎么愣愣地,跟个呆子一样。 “咕咕……”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少年面露赧色地摸着肚子,那里空空如也,早就饥肠辘辘。他不想每次都在曾经的救命恩人出丑,可上天似乎总喜欢捉弄他,上一次是咬破了舌头,这一次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了。真丢脸。 苏墨白莞尔一笑,率先走出房间。 吕正蒙紧跟在他身后,推开门,发现四周的景色和记忆中有些重合,正是六年前他被李振飞带到月州小住几天的那片竹林。他这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同样地,看着吕正蒙一脸沉思,苏墨白心中也多有不解,比如这个少年是怎样在寒州活下来的,又是怎么碰上李振飞又顺带救了他们?他身上有太多的疑惑了。 “呦,小子你醒了!”打破吕正蒙沉思的是卫芜明。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苍老的面孔,瘦骨嶙峋,身上带着的那股药味怎么也驱之不尽。没错,吕正蒙见过他,这个医师还给他治过病。可吕正蒙看清了来人,呆在那里,表情惊恐。 “老先生真的是活人吗?”他想不到中北城还能有幸存者。 “没大没小的!”卫芜明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按照辈分你要叫我师叔!”看着吕正蒙还站在原地,“走啊,有什么事吃饱再说。” 早餐并不算太丰盛,只有一盆白粥和几小碟咸菜,可对于吕正蒙来说足够了。他十分饥饿,随军三月虽然未曾正式踏入战场,可跟着忙碌不少,很难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一口咽下半个馒头,嘴里狼吞虎咽地咽下各种咸菜,呲溜溜地喝下一碗粥,这才注意到屋内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嗝”了一声打了个长嗝。 “怎么都看着我……”他心里没有底气。 屋子内的人他大多只见过一面,只有苏墨白能够叫上名字,那位自称他师叔的年迈医师身边坐着好几个人,吕正蒙隐约记得是东土来中北城的使者。 “没事,没事,你放轻松。”柔和的声音响起,“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沈简望向这个有些拘谨的孩子。他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从中北城的战乱中活下来固然是一个奇迹,可最让他们几个疑惑的是少年与李振飞的关系。偏偏那位年迈的将军受伤仍在昏迷。 吕正蒙环视四周,发现不见那位李振飞的身影,连忙发问:“老将军他还好吧?” “他受到了爆炸余波的影响,至今还在昏迷。”回答他的是卫芜明,“我给他诊过脉了,并无大碍。” 提到前日,即使是卫芜明都心有余悸。少年迎面对上了那数百道恐怖光柱的爆炸,席卷的风暴殃及到了所有人,他们还好,不仅有防御的秘术和“沧海封界”的保护,可李振飞则被爆炸的边缘波及。 “是这样的。”少年知道他们想问的真相,“老将军和我于前日上午回到月溪镇,他看我没什么精神,带我去月轮山散散心,结果就看到了你们发出的信号。我们就赶过去了。” 一个疑问被揭开。原来是巧合,怪不得他们事后分析,怎么留守的秘术大师周行留等人没有赶得上,怎么被两个普通人走在前面。 “至于我为什么能从中北城逃出来,是因为它。”少年背过身去。 所有人这才发现吕正蒙拿出灰色粗布缠绕的长形包袱,他先前一直背在身后,与他的衣服同样颜色,众人一直盯着吕正蒙,竟是谁也没有发现。粗布被解开,露出它的本来面貌,那是一柄锈剑。 众人先是感觉眼熟,旋即大惊。这里面除了卫芜明没有进入吕氏地宫,所有人都见过那把石剑的,他们本以为那柄剑会流失在战火中,没有人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卫芜明并没有认出来。 “天涯剑,吕氏历代相传的英雄之剑,上面刻着‘赤若流火’和‘英魂’两道封印。”沈简用手指轻轻扫过剑身,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她手上覆盖的那一层星辉已经被焚烧殆尽。 “那你现在是天涯剑的主人了?” 苏墨白好奇地探过头来,好不容易制止住沧海剑的异动。这一次他终于仔细看清了,这柄剑锈迹斑斑,没有任何美感的花纹,赤红一片,就连边缘都有不少缺口。别说杀人,他感觉杀鸡都困难。 可作为沧海剑的剑主,他又能感觉这把剑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就像面对一个沉睡的人。它终将有一天会苏醒,那日必是光芒万丈。 “并不算是。”吕正蒙如实回答,“它只是借给了我力量,让我成功拖延到了老将军的到来。否则它不会是这个样子。” 看着这柄剑,吕正蒙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又想到了那一日与蛮族少年如同野兽般的厮杀,双方都不能算是“人”的范畴了。他的确幻想过拥有这把剑,可不曾想过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今天先到这里吧。”卫芜明出声制止了沈简继续追问的意图,“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不要刺激他了。” 少年回答之后沉默了下去。 他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只有麻木地往嘴里塞咽食物,活像个半死的人。苏墨白知道那是不能接受事实而产生的精神恍惚,他小的时候也这样浑浑噩噩很久,就这样卷入血海尸山的战场,这种变故谁也接受不了。 “我去看看李老将军。”卫芜明拍了拍吕正蒙的肩,转身离去。 二. 现在已经入了秋,但是风中还有夏天最后仅剩的一点余热,让卫芜明的鼻子有些痒痒的。得益于此,让他嗅到了风中多了一些味道,有一股细微、轻易察觉不到的苦香味。 老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用手遮掩做远眺状,正是对着老黑林方向,卫家年轻时曾得到一株未长成的五叶草,所以他对那种弥漫的味道并不陌生。 “真是乱世啊……”他在心里喃喃地感叹。 “卫老是在感伤?”周行伍从屋内出来,缓缓关上了门。 “生在乱世,不奢求安居乐业,可也没想象到战火会这么快波及到自己。”老人长叹一口气,“要不是你们,恐怕我也死在了那场战乱中,成为了孤魂野鬼。” “人各有命,我们想要的,就是结束纷争的乱世。”周行伍在他身后说。 卫芜明回身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没错,可承担这一切的不应该是一个孩子,怎么说那也是师兄的弟子,我的师侄。他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堪忧。” 两个人并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片刻后,卫芜明移开目光,转身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内的草药气味很重,年迈的将军躺在床榻上,眉头紧闭。他旁边的桌子上堆着脱下来的盔甲,上面满满是硝烟与战火的痕迹。昏迷中的老将军也锁着眉头,冷峻的表情像是刀刻出来的。 李振飞的病情其实比众人想象的要重,他年老体衰,在战场上奔波三月已属不易,还没等养好精神,就又遭此重创,随时都有可能昏睡不醒。可他生命力之顽强也是世所罕见,似乎是心中还有一个夙愿,未完成的时候绝对不容许倒下。 “五哥,卫老。”屋内留守的周行留起身。 卫芜明拉过一个木凳放在床边,眼中星辉氤氲,双指点在了李振飞的眉心,缓缓闭上了双眼。两个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出声问道:“卫老这是……” “我有一个秘术,可以让李将军提前醒来。”他的声音淡淡的,“这个秘术对施术者消耗很大,本来我想等李将军自行醒来,可你们似乎等不及了,毕竟有很多东西你们想要知道。”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听出了不满,逼迫一个孩子回忆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的确不怎么人道。 “不要打扰我……”他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身子猛然一僵,一动也不动。 穿越茫茫无尽的黑暗与混沌,卫芜明附在星辉上的一缕意识成功进入了李振飞的脑海,老人的身影重新由虚幻变为凝实,好奇地打量周围。这也是他第一次施展这个秘术,条件远比他说的要繁琐许多。 “你是?”有人掀开营帐的帘子,一身甲胄。 李振飞的内心世界现在正值傍晚,苍茫的夜色中立着一顶大帐,四处都是巡营的士兵,他们神情紧张,似乎正在准备战事。旁人都看不到他,唯有鬓发斑白的李振飞注意到了这位“外来客”。 “我是卫芜明,是负责诊治殿下的医师,这一次施展秘术是为了唤醒将军。” 李振飞掀开帘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早就在书信中瞻仰过卫老先生的风采,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相见。” 两人于大营中落座,都在用一种特殊的目光打量对方,谁也没有移开眼神,过了半晌,才听这位将军发问:“卫老这一次施展秘术,恐怕不是特意为了唤醒我吧?” “是的,”老人答得坦然,“主要是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将军。” “知无不言。” 卫芜明长叹了一口气,“关于吕正蒙,将军知道多少。” 李振飞静了一刻,“告诉卫老也无妨。六年前我回东州复命,正好碰到这个孩子暗杀,不知道卫老听没听说过长陵血案。” 长陵血案发生在六年前,衍朝灭亡,忠君的臣子纷纷搬入长陵城这个姜氏唯一的王爷。而在天下大乱时,不少德高望重的大臣被人杀死于家中,一时人心惶惶许久。 “有所耳闻,想必将军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吕正蒙的。”卫芜明在那日认出了明月的气息,对少年的身份已经产生了怀疑。 “那日吕正蒙持着匕首向我袭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我击败。我不曾想到造成轰动一时的血案竟然发生在一个小孩子手中,鄙夷暗鸦的同时正要下手……”李振飞一顿,“可我看到了他身上掉出的云中腾龙玉佩。” 云中腾龙玉佩乃是东州吕氏的象征,半块留在吕氏,那半块早就不知下落。后来有传言已经被吕氏找到,可吕氏不曾有一日回应过。 “所以说将军知道吕正蒙的身份,对么?”卫芜明不曾想这位将军居然知道如此之多的内情。 李振飞叹了一口气,“吕氏与李氏是政敌,我们历代无论是领兵还是治国的理念全都不同,可所谓最了解的是你的敌人,所以对于吕荒的那一段婚姻,我还真的知道内情。不过,也是见到这个孩子以后了,毕竟他当时面对我,瞳孔是璀璨的金色。” 关于吕氏与李氏的恩怨,作为卫家当年的继承人来说卫芜明也有耳闻,不过他现在无心讨论谁对谁错,“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吕正蒙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老人突然重重地一拜,跪坐在地面上,低头行了恳求之礼。 “卫老先生这是做什么!”年迈的将军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有什么话起来说。” 可他去搀扶的手并没有托起老人,卫芜明的双肘纹丝不动,李振飞惊于这个老人的力气,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我答应就是了,何至如此呢?” 这下卫芜明才被重新搀到座位上,李振飞躬腰看着他掸去膝上的泥土,十分好奇,“敢问卫老一句,为什么要我帮忙隐瞒那孩子的身份?” “如果我要是当年回到东州,恐怕我的孙儿,也就跟吕正蒙一样大了。” 老人叹息着,李振飞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 卫芜明双腿搭在膝上,身子稍稍佝偻着,“将军或许有所不知,蛮族入侵这个消息,最早是吕正蒙发现的,那时候他还未被师兄收为弟子,他惶惶不可终日,就想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这我倒是知道。” 吕正蒙随军的三个月时间,李振飞还真的详细问过这个问题,也知道他拜了曾与他同朝为官任过三公之首丞相官职的老人为师。 “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卫芜明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他以为可以救下所有的人,结果呢?整个中北城那一日活下来的只有他。这不应该。” “我知道,这件事情给这个善良的孩子心理蒙上了一层阴影。”李振飞盯着老人的眼睛,“你不知道,这三个月他是怎么过的。” 李振飞现在还心有余悸。他有时候看着那个孩子从睡梦中惊醒,不是浑身发抖,就是提着剑四处挥砍,那股冲天的恨意令久经沙场的他都要心惊胆颤。 卫芜明摊开手掌,一道银色的光幕浮在天空,画面定格在吕正蒙挥着匕首迎面对上恐怖的攻击,“将军应该知道,那柄匕首象征着什么。” “明月,暗鸦的传世灵器。”李振飞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我这才知道他身体里维持生命的那股药力从何而来,是暗鸦。”困扰卫芜明的一切在看到这柄匕首后迎刃而解,“在将军没有遇到吕正蒙之前,这个孩子被暗鸦用药物控制,成为了杀人机器。我不知道他为暗鸦杀了几个人,可要是这一点再让他知道,恐怕他会当场自尽。” 李振飞抿紧了嘴唇。 老人一挥手,那道银幕缓缓消失,“再说他的身份,我不知道吕荒对他这个儿子怎么看,可毫无疑问,他现在娶了华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就算他回去父子相认,将来要以什么姿态面对这段关系?他体内毕竟流淌着灵族的血液。” “其实这也是最初我把他送到寒州的原因,这个孩子的身份让他太尴尬了。”李振飞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情于理,吕正蒙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在外人眼中,哪怕是他自己。最起码现在来说是如此。”卫芜明感觉今日的叹气比大半辈子都要多,“他是我的师侄,也是一个孩子,我们不能让这样一个无辜的人卷入乱世洪流。” 李振飞沉吟了半刻,点了点头,“我答应卫老!这个孩子的真正身份我会保密的!” 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满是沧桑:“其实在最开始,我就有意让这孩子接我的衣钵,我老了,恐怕见不到那一天的天平盛世了。他可以辅佐殿下,就像当年的慕容将军。” “飞将军慕容明月?”卫芜明的苦笑一声,“我也对这个孩子抱着期望,希望他以后真的能和殿下结束乱世吧……” 老人的身影随着拉长的变淡的声音一样,逐渐变得缥缈虚化起来,他那凝实的身影逐渐变成银色的光点,下一刻就可能消失在中军大帐中。李振飞猛地一伸手,“卫老,我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苏醒?” “我留下的这些星辉可以让将军马上苏醒。”老人的笑容最后变得古怪,“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还能看到与我拥有相同星命的人。不然这种进入别人内心的秘术还施展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一章 暮色相逢(二) 一. “……彼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麒麟可得羁而係兮,又何以异虖犬羊?”朗朗的诗文声传来。 竹苑的池塘在金秋里透着凉意,深青的叶片倒映在粼粼的波光中,清脆的读书声回荡在石亭的阴凉中。苏墨白闭着眼,脸上神情全是沉思,一字一顿的背诵着,沈简就坐在他的对面。 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消失,苏墨白睁开眼,心情有些忐忑,正好看见沈简合上手里的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殿下已经完整地背下《南辞·惜誓篇》,看来上午没有偷懒。” 苏墨白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语气里全是自豪:“那当然,沈姨,我可是很勤奋的!嘻嘻……”少年最后以手掩嘴,调皮地笑笑。 上午的功课结束,他望着周围雅致的景落,感觉心情很不错。苏墨白从来没有想到能离开东州这样长的时间,来到月州三个月,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日子——没有繁文缛节,不用整天对着那些空荡荡的宫殿。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只能到月中,拿到五叶草之后他就会返回东州过一成不变的日子。 “沈姨,我在附近走走。”他站起身,出了凉亭,转向了幽静的小径。 沈简笑笑,“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膳的时间,殿下不要忘了。”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回屋。这片竹林早已被他们布下阵法,是不可能有外来人潜入的,她知道苏墨白平日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被人约束。 头的不错。” 那时候他们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称呼对方亲近的名字,更是可以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三人相识已经超过了十年。 “为什么?”两个人一起问。 “因为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我当初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站在你们身边,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我害怕,也自卑。” 过了半晌,吕正蒙终于勉强地拄着剑自己站起来。 苏墨白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天涯剑,先前吕正蒙把剑随便放在脚下的落叶堆中,他竟然没发现。 “能给我看一眼么?”他一直想摸一摸来着。 “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把剑上面有禁制,除了吕氏族人,握住剑柄都会有剧烈的灼痛感。”吕正蒙抬头对上了苏墨白的目光,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瞬,少年就偏过了头。 苏墨白只是笑,旋即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剑,拿在手里轻轻掂量了几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吕正蒙感到惊奇,这是他除了吕氏族人唯一能见到握住这把剑不受到伤害的,就连强如他的老师也不行。 吕正蒙没有注意到的,是苏墨白接过剑之前悄悄地往自己腰间佩剑上轻轻摸了一下。 “要不是亲眼见过这把剑的异常,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灵器天涯。”苏墨白手指拂过剑身以后双手递了回去。 “你能拿起这把剑,是因为沧海剑博古尘伦西潮的缘故么?”他瞄向苏墨白腰间的佩剑,迟疑了一下。 这下轮到苏墨白惊讶了,他瞪大了眼睛,“你……你认出来了?” “我只是那日在地宫里听老师偶然说了一嘴,我并不认识沧海剑。”他摇了摇头。 他看到苏墨白稍稍后退了一步,从那张不曾被斗笠遮住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警惕,整个人完全处于戒备的神态,身子在那一刻都绷紧了。吕正蒙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多此一问。 他把身子转了回去。 “喂……” 苏墨白感觉可能刚才狐疑的神色让少年产生了不适,他想开口道个歉,可看到少年那个样子,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毕竟身份太敏感了。 “吕正蒙……”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沉默,吕正蒙随便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闭上眼盘膝而坐。无论苏墨白怎样与他搭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他似乎是忽略了还有人在身边。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吕正蒙心中响起:“打坐须将神抱住气,意系住息,在丹田中婉转悠扬,聚而不散,则内藏之气与外来之气交结于丹田……” 他抛开一切心绪,在心里默念口诀。 吕正蒙不是第一次尝试在体内汇聚元气。从被李振飞救下随军的那三个月,只要一有时间他都会感知天地元气并纳入体内,完全把当时被元气反噬的痛苦忘在了脑后。 想要成为武者的第一步就是感知到存在天地间的元气,这是最基础也是最困难的一步,无数人因为察觉不到那种冥冥的力量而望洋兴叹。可以说只要感知到元气并且体内经脉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情况,引气入体没有任何问题。 而吕正蒙从感知元气到引气入体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可接下来并不是一帆风顺。引气入体是成为武者的基础,而最重要的则是体内形成畅通的“河车之路”。 河车之路是元气在人体内流通的一个渠道,是人体内上至泥丸宫到丹田处元气流通的关键,元气必须经过这个渠道传递到四肢百骸,不然就会乱窜形成反噬的效果。然而一旦元气在体内暴动,轻则吐血,重则爆体而亡。 吕正蒙已经可以做到把元气种在丹田处生生不息,可是河车之路一直无法打通,每一次元气在经脉内都会不听使唤的乱窜,最后勾得他气息大乱。每一次对于他的伤害都是加重的,那种痛苦会持续很久,可是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日充月盛,达乎四肢,流乎百脉,撞开夹脊、双关而上游于泥丸,旋复降下绛宫而下丹田,神气相守,息息相依,河车之路通矣。”他在心里又念了一遍打通河车之路的口诀。 元气勾得风起,吕正蒙又一次处于旋涡的中心,地面上的落叶簌簌震动,随着从丹田穿过的元气直直地升起。 落叶一点一点在上升,直到他心口位置稳稳地停下,那里是绛宫,是河车之路的中央,再向上就是泥丸宫,只要通过这一步,他就可以算正式步入武者的门路了。 “上去!给我上去!”吕正蒙闭目凝神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那层桎梏,他在心里大声地嘶吼,他看到了曙光,为此他不惜加大了对元气的吞噬! 离他有一步之遥的苏墨白察觉到了异变。突然一股风起,那道旋涡的范围突然增大,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一步,以手遮面,防止纷飞四舞的落叶蹭到脸上。 “这个家伙是疯了吗?”这股突然增大的元气吸纳范围超出了苏墨白的想象。 把天地元气转化成可以使用的元气需要不菲的时间,而体内一旦元气耗尽就需要吞吐天地元气重新凝练,可这有一个度,无论什么都会过则成灾,这样的范围已经超过他了,以吕正蒙的这种初学者的程度,绝对会出大问题。 吕正蒙的脸已经涨成了血红色,风拂过他的发丝,甚至可以看到额角突起的青筋,少年瘦削的身体开始颤抖。苏墨白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从那蹙起的眉头和狰狞的神色都可以看出他有多痛苦。 “噗……”那落叶终究是没有上升突破绛宫。 这下吕正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仰面躺在落叶上。热热的感觉划过脸庞,他的眼角、耳蜗、鼻孔、嘴唇都有鲜血渗出,暴动的元气如同千万只蚂蚁噬咬他的皮肤,痛苦的感觉令他生不如死。 “我这是要死了么?”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吕正蒙听不见一切的声音,世界在此刻真正的静了下去,是比那种万籁俱寂还要平稳一万倍的感觉。可仓促间他又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长大嘴巴听不清说什么,从嘴型来看是呼唤他的名字。 真好。他竟然笑了,原来以为刚才那样冷落,他竟然没有离去。 “吕正蒙!” 苏墨白一个闪身过去,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双手上都覆盖了苍蓝的元气。如今唯一能救下吕正蒙的办法,就是让那股躁动的元气平和下来。 渐渐地,苏墨白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对于如何平息暴动的元气毫无头绪,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凭水元气的柔和力量来安抚。 “你怎么……没走啊?”吕正蒙勉强的恢复了意识,极度虚弱之际,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苏墨白只感觉又好奇又好笑,双掌用力地一推,以最大的能力向吕正蒙的体内输送元气,“我为什么要走?刚才的确是我的反应过激了,你又没错。” 声音渐渐淡了下去,苏墨白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他输送的元气终究有限,并不能完全把那股元气逼出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名武者前来,可偏偏地,四大护卫都不在身边,这里地处偏僻,喊了也不见得会有回应。 “放弃吧……”吕正蒙感觉到抑制暴走的那股元气渐渐变弱了,他虚弱地一笑,“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到你,不值得。”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苏墨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救了我很多次,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拼了命也要还回去!你再废话,等你好了我一定要揍你!” 吕正蒙昏昏沉沉的,听到“朋友”二字竟然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苏墨白会这样看待他。他最后的声音微乎其微,“其实……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 “什么?”苏墨白没有听清他的话。 他体内积攒的元气已经枯竭,吕正蒙本来已经挺起的腰背立刻弯了下去,就跟没有脊骨似的软趴趴地跌在地上。无论苏墨白怎么推他,一丝反应都没有。 “不要啊……” 苏墨白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吕正蒙最后的生机慢慢消失。 而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光泽从吕正蒙的手腕处爆射而出,凌空腾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二章 暮色相逢(三) 一. 苏墨白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他还记得年幼时曾经进入过天云阁,那里是祭拜衍朝历代功臣的衣冠冢,那些英雄们都保持生前最威风的模样被国手以丹青笔画入长幅中,每到祭天大典就用秘术激活,他们的面貌会以幻影的方式重临世间。 “这……这怎么可能?”他仰头看着那抹光柱慢慢后退。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元帝姜天昌,紧接着的是并肩的吕天阳和慕容明月两位将军,他们手中的持着的武器就是天涯和明月。先前苏墨白已经在吕正蒙手中看到了天涯剑,固然和画卷上有出入,可他不曾想还能得见另一把灵器的存在。 是的,那一道光柱中有匕首缓缓上升,它长三寸三分,制式古朴,柄上刻着明月徽记。和他在天云阁里见到的幻影一模一样。 吕正蒙被光柱笼罩,那里面似乎有一道极其强大的吸力,让他的衬衣和头发遥遥地向天空飘去。苏墨白惊奇的发现,那道光柱之内蕴含了淡淡的蓝色,正是他输入的元气。 “这是……灵器护主?”苏墨白到底是见多识广,马上从惊慌中镇定下来。 少年的身体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本已经枯竭的气息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点,这种能够在危急时刻自动保护主人的武器,是灵器无疑。 很快灵气明月吸走了吕正蒙体内所有作乱的元气,光芒缓缓消失,它化作一道流光飞射进吕正蒙的腕中。苏墨白这才过去将他小心地扶起,轻轻拽开了他的衣袖,上面刻着明月的标记。 “我……这是死了么?”吕正蒙喃喃地说。 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睁眼就是苏墨白那张素玉白净的脸,他跟见了鬼似的连连挣扎着要挣脱,可苏墨白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双臂用力地一勒,吕正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苏墨白小心地用手帕拭去他七窍的血迹,没好气地道,“你没死,但是快了!” 吕正蒙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擦拭血迹,身上肌肤相接传来温热的感觉,浑身别扭的很。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大一会儿,苏墨白就放开了他,独自一人站起。 他这才注意到其实苏墨白也有些不对劲,少年起身之后退了好几步,让双方拉开了约有一丈的距离,同时低下了头。他一身白衣飘飘,就连鞋子都是一尘不染,可偏偏他散落的发丝纷飞,打在脸颊上可以看到醉人的桃色。 他怎么跟害羞似的?这个短暂的念头只在吕正蒙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 他默默地站起身,手腕上传来热热的感觉,一瞬间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吕正蒙偏头去看苏墨白,可少年只是盯着鞋尖,这样持续了许久。 “你……到底是谁?”他轻轻地说。 吕正蒙窘迫地抓了抓头,他上前一步,感觉可能是不妥,旋即又退了回去,“我是吕正蒙,至于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 苏墨白无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据传灵器明月一直是暗鸦的至宝,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就很离奇,他没见过这样年纪还经历这样祸事的暗鸦成员,怎么也说不通。 “你会自然潜行之术?”兀地那次在望月岭的刺杀被他想起,先前没往那个方面联想,可无论是这一次还是地宫那一次,少年的身法犹如鬼魅,谁也看不到他是怎么接近的。 吕正蒙一怔,满是疑惑,“自然潜行之术?” “就是你的身法!”苏墨白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可依旧没有好气,“地宫那一次,还有山里那一次,你救下我的时候都是凭空出现,没有人能看到你,那就是暗鸦的自然潜行之术。” 吕正蒙还是疑惑。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隐匿身形的身法,这个世界真有能让人凭空消失的力量? “我试试。”他竭力回想上两次的情形。 深吸了一口气,吕正蒙闭上眼,他努力的想象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他不再是人,而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整个人轻盈了起来,从未感觉流动的风是如此凛冽。 他挥了挥手,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苏墨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注视前方。他又走了几步,双方的距离不过一尺,可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我这是……成功了?”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迸发。 谁知下一刻一个紧握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力度不轻也不重,正是苏墨白,他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目光盯着吕正蒙,“你傻了么?” “啊?”少年一惊,“你能看到我?” “我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到你?”还是埋怨的语气,看见吕正蒙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苏墨白最后还是没忍住笑。 吕正蒙轻轻地“哦”了一声,一愣,也笑了。 苏墨白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兴趣,尤其他还呆呆的。可他又不觉得吕正蒙真的有些傻,他只是心里藏着事,不愿意跟别人说,也找不到人倾诉。 “你胸前是怎么回事?” 吕正蒙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衣领开了,露出一小部分的胸膛。他连忙转过去整理了一番,才重新穿戴整齐,声音低低的,“是在寒州战场上受的伤……” 那里的淤青没有消,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新长出的肌肤是不健康的紫红色。 那是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和阿史那·铁真交手的时候两个人都跟疯狂的野兽一样,用武器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了很多伤痕,可偏偏双方都有自愈的能力,寸许长的伤口在交战时就慢慢愈合了,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至于那些淤青,则是因为他的病情。随军三月需要度过三个发病的月圆之夜,在军营里哪能随意发狂,所以吕正蒙自己用手指粗的绳子在月圆之夜把自己五花大绑,他虽然癫狂,但也不容易挣脱被桐油浸泡的绳子。可挣扎带来的伤势,是无可奈的。 苏墨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特殊的情绪,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可自己听了心里也是堵堵的不好受,“那你又为什么这样拼命呢?” 他问的是要成为武者这一件事。 吕正蒙五官上的血迹并没有完全擦干净,还有一点点血迹干涸在上面,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呢?刚才不是明月护主,他已经死了。就算明月下次还能把元气吞噬,可他身体内被破坏的器官是不能凭靠灵器修复的。 这样下去,终究会有不可逆的伤势出现。 吕正蒙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就在苏墨白以为吕正蒙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报仇。” 那两个字的声音很轻,片刻消失在风中。 可苏墨白听清了,他看见少年抬起了头,那凶狠地眼神令人恐惧,其中闪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我要报仇。蛮族人屠了中北城,杀掉了吕氏所有人,让我无家可归。我要是死了也就算了,可惜并没有,那我自然就要还回去。他杀了我身边的人,我自然就要杀回去,哪怕是杀掉西岭所有的人都可以!” 他前半段的声音铿锵有力,就跟心里真的窝了一团火似的,令人心生畏惧。可马上他又低了头,声音低低的,从一个复仇者变成了柔弱的孩子: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是手中的天涯剑,我一个人也杀不了。”他的语气哽咽,“成为武者才能成为这把剑真正的主人,有了这把剑,我才有资格、有能力向蛮族讨回公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看着吕正蒙,苏墨白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念头,要是一个人真的被复仇冲昏了头脑,并把余生都放在这一件事为之努力,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何劝道,他想自己也没有资格,毕竟这件事没有亲身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苏墨白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他的肩,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我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我也想要把蛮族赶出北原去,让他们永远不敢侵犯脚下的土地。我还想要结束天下的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永远不会有战火可言。” 吕正蒙眼睛亮了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墨白自信的与他对视,使劲地点头,“是真的,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做,总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愿望。” 两个人彼此默默地对视了许久。 “如果你不嫌弃,我又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我可以帮你。”吕正蒙抽了抽鼻子,声音嗡声嗡气的,他突然很想哭。 二. 沈简与苏墨白分开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李振飞苏醒了。 这位年迈的将军是少数还忠于衍朝的老将,在未来的征战中他是必不可少的的一环,无论于情于理来说这几人都不希望他有意外发生。只可惜这位年迈的将军“被贬”之后日子也不得安生,屡遭劫难。 “老将军!”这一声呼唤情真意切。 沈简推门进来,正好看见年迈的将军起身靠在墙上,他一身粗布的衬衣,面色惨白,就跟大病初愈的老人一模一样。 “沈大师……”他颔首见礼。 不大的屋子内挤了好几个人,除了沈简以外,还有一旁诊脉的卫芜明,周行伍和周行留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边,就连极少露面的周行散都在这里。 “卫老,李将军的状况怎么样了?” 卫芜明诊治的用具是极细的银针,依次摆放在一块布卷上,轻轻地一合,就变成了携带方便的布包。他这才答道:“老将军身体中有多处暗疾,都是早年间行军打仗留下的,不过并无大碍,我已经用秘术暂且压制了隐患,可下一次……” 他们这才发现卫芜明的脸色也不是太好,少见的苍白,不似以往的鹤发童颜。今早卫芜明独自用秘术治疗了李振飞,他们不过以为是举手之劳,可不曾想竟然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卫老辛苦了。”几人诚心诚意地一拜。 “无妨,”卫芜明起身,看着屋内几个人都盯着自己,旋即一笑,“那我先去歇着了。” 哐当一声带上了门,几人目送卫芜明的身影消失在窗外。 “几位是有事要问?”李振飞看着几人互相交换眼色,迟迟没有开口。 沉默了约有半晌,几个人眼神的交流有了定论,周行伍略怀歉意道:“将军刚刚苏醒,本不应该叨扰,可有一件事萦绕在心中,实在不吐不快。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周行伍口中的少年自然是吕正蒙,这件事他心里或者李振飞心里都清楚得很,将军丝毫没有停顿,“吕氏宗族的人。” 几个人静静的等待下文。 “那一年我回到东州复命,正好看见一个小乞儿流落街头,看他可怜,本想买一些吃食给他。结果,”他的声音一顿,“不小心窥见了他怀中的云中腾龙玉佩。” 众人神色一凛。云中腾龙玉佩,那是吕氏家主的象征,猛地他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吕正蒙是吕荒的长子?” 东宫十四卫久居深宫,对于朝野了解并不多,他们是作为最秘密的武器培养的,罕知外朝之事。可对于东州吕氏这个北原最有名望的世家,作为衍朝的中流砥柱,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莫非吕正蒙就是传闻中吕荒长子,后因为迁都战乱而失散的那个?” 关于吕荒的发妻与长子,一直是吕氏的禁忌,照理说吕氏身为名门之后,家主的妻子自然是要门当户对。可吕荒的妻子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没有家世,甚至姓名外人都不得知。 “是的,”李振飞点头,“诸位在深宫之中,不闻朝野之事,对于吕氏自然了解不多。而我在朝中多年为官,自然知道当初吕荒娶亲的事情。虽然这件事被他们极力掩盖,以至于认为吕荒后娶的华氏才是原配。” 周行伍沉吟片刻,心里还是不解:“可将军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把吕正蒙送回吕氏去,而要把他送到远在万里之外的寒州?” “因为当初这一门婚事曾被吕氏的宗老极力反对,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母子被逐出吕氏,他们认为这个秉着乱世之星降生的孩子是不详的。”李振飞隐瞒了大部分事实。 提到乱世之星,那自然少不了随之一同降世的苏墨白,这位殿下当初也在朝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是幽帝力排众议,这件事才不了了之。而直到今日,还有人认为衍朝灭亡是这个无辜的孩子带来的灾祸。 “他那酷似自然潜行之术的身法,以及多次面对危机无恙,将军可知道是怎么回事?”沈简问。 李振飞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恐怕是他自己的境遇,但我推测可能和天涯剑有关,毕竟那把英雄之剑拥有无限的可能。” 众人沉默了。他们本以为李振飞苏醒关于吕正蒙的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可不曾想到头来还是模棱两可。 “我想各位不一定非要把事情弄得一清二白,就拿信中所说,他是先生的弟子,卫老先生的师侄。”李振飞娓娓道来,“他们的眼光各位是信得过的,就拿这一点来说我们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众人点头称是。 一旁沉默以至于可以忽视的周行散突然开口:“将军好像很在意吕正蒙?” 李振飞轻轻咳了一声,“吕正蒙是一个好苗子,我已经很老了,不一定能见到乱世终结的那一天。想要平定天下,需要各样的人才鼎力相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难道一切都要指望英王殿下出力么?” 几个人的目光犀利起来。 “什么东西都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然将来的情分怎么还?”李振飞毫无畏惧,“我是陛下的臣子,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有殿下才有这个资格、这个身份,别的我一概不认同。”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以后可能要面对的问题。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阴沉着脸,只有半躺在床榻上的将军面带笑容,毫不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三章 暮色相逢(四) 一. 李振飞此刻提出的这个问题值得所有人深思。 他们几个作为少数心向故国的旧臣,自然是希望苏墨白能够重新建立姜氏王朝,就向他的历代先祖一样。可纵观历史,无论是建立衍朝的元帝、横扫外戚的成帝亦或是解除宦官之乱的安帝,他们手里都有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而且现世的乱象横生,局面丝毫不逊于八百年前,甚至经过某些诸侯长达百年的经营,北原三州的乱局堪称历史之最。 这个问题令屋内的空气冻结了许久,李振飞的视线来回扫视屋子中站着的几个人,似乎想从他们的脸色上发现什么,“要知道,情势从未这样紧急过。” 他说的不是假话。纵观衍朝历史,天下从未这般群雄无主过,哪怕是姜氏当年曾经的存亡之际,皇室的政权都没有这样被践踏过——天灾四起、诸侯割据、蛮巫作乱、皇帝自缢、宫门被破。哪怕是前衍的平帝、中衍的献帝,无论如何失去皇室的威严,可他们还是名义上北原的主人。 不像如今,诸侯失去了敬畏之心,谁人都有染指大宝的念头。 周行伍丝毫不惧于将军那如鹰犀利一般的目光,与他对视,直到听到后来的那一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谁不知道呢? 皇都被破,先帝身亡,诸侯不臣,幼主被迫隐姓埋名,其中甚至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他们除了依附至今唯一的皇亲国戚英王姜云烈,还能从哪里找到复国的希望呢? “是的,这个问题我也知道。” 李振飞几乎是马上应答,这位年迈的将军眉头深深地陷了进去,眼角的皱纹让他那干枯的皮肤更显得沟壑纵横,这是上了年纪才有的老态龙钟。可偏偏他此刻神情是如此严肃,身上散发出来多年征战的杀伐之气,好像自己不是躺在病榻之上,而是在中军帐中对麾下大军发号施令,那握着一角被褥的姿势如同擎着佩剑。 老将军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当着他们大多数人当面揭开,想来是回到东州之后有些话就再也开不了口,“一旦我们大业有成,或者霸业刚有起色,有些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怎么办?” “我相信英王不会做出有辱姜氏门楣的事情来,否则他无法面见历代先帝。”周行伍摇头持否定态度。 “是的,我敬重英王的品行,相信他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振飞的话锋一顿,可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打起了精神,“那么世子殿下呢?姜历殿下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姜历是英王唯一的儿子。衍朝姜氏向来子孙稀少,到了这一代更是如此,女眷的数量远超于男丁。何况在乱世六年的那个冬天,除了手握重兵的姜云烈,其余皇室成员几乎全被诸侯剿灭,他们铁了心不想姜氏又出现一位俊杰登上北原的宝座。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周行伍嗫嚅了嘴唇许久,话到了嘴边,可最后一个音节都没有吐出来。 是的,谁也不敢保证。 哪怕英王姜云烈高风亮节,支持他的侄儿平定乱世坐上皇帝的宝座,他在九泉之下可以无愧于列祖列宗。可姜历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拥有的一切为别人做嫁衣?英王麾下的幕僚会甘愿失去建立从龙之功的机会,继续做诸侯国内的封臣? “姜历殿下……”周行伍脑海中兀地浮现出一个与苏墨白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他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对于殿下这个‘义子’的身份可是排斥得很。” 姜历对于苏墨白可算得上心生不满这四个字。他不知道苏墨白的身份,对父亲偏爱这个“义子”的种种行为早就心生闷愤,可偏偏这件事还真的不能对他说,难免不是以后的隐患。 “可是……”周行伍的话没有就此打住,“我们也没有办法,不凭靠英王殿下,难道要对北原公布殿下的身份?就算是用金佩玉碟证明了殿下的正统,可能召集到多少忠心的臣子呢?不要说外面还有那样的流言蜚语。” 他所指的是秉着乱世之星降世是为不详的这一说法,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苏墨白就是不祥之兆,一旦在不对的时机被公布,恐怕要被群起而攻之。 李振飞冷哼一声,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他摆明了今天要把这个问题说透,还隐隐要针锋相对的意图,“是了,这就是祸端。总有一天世子殿下会知道一切,他会把本应该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吗?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世子也姓‘姜’!” 他的话掷地有声。 如果是常人说了这话,早就被周行伍几人一剑砍过去。这算什么?可以说是明晃晃的离间计,这样挑拨双方的关系,难道不是别有用心吗? 可李振飞又是不同的,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李家世代沐浴皇恩,甚至还出过几位皇后,他不可能也不会挑拨双方的关系。否则这位将军早就另投诸侯,继续做兵马大元帅了,断不会在月州一呆就是十二年,放弃军旅充当老农。 “你今天有些怪啊?”周行伍满腹疑惑,“怎么非要坚持这个?还这么对……”针对英王殿下六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李振飞沉默了,甚至别过去了脸,他有难言之隐,被卫芜明用那样超然的秘术救醒后,他脑海中冒出了许多想法。可他不能说,也没有最终确定。 周行伍看着他鼻翼下深深的法令纹,看见李振飞甩头时那干枯苍老的面孔,心里冒出了一股心酸感,心想将军终究是老了,又遭此生死大变,完全是担忧罢未来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他恭敬地一拜,“老将军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还不能独立出去。最起码要等到殿下成年,那时图谋一切也不算晚。” 说到这他突然僵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沈简,“小妹,到了午膳的时间,怎么殿下还没有过来?” “殿下说要四处走走,估计是兴起,忘了时间吧。”沈简一怔,旋即答道。她并不认为苏墨白能偷偷溜出去,竹林四周都有阵法,有什么动静都会被感知到的。 二. 与此同时,竹苑最外围的边缘,吕正蒙、苏墨白两人抱胸并肩站在一起,头发灰白的少年忙着掸去身上沾着的灰尘与碎叶,而他旁边的那一位则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苏墨白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吕正蒙偏过头去看这位新认识的朋友,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自然听出了语气中淡淡的雀跃,不解地问道:“什么想法?” “你看,这片竹林总共分内外两个部分,外围只有李将军曾经住过的房子,之后是竹林,这个内苑完全是与世隔绝的。这里还设立了阵法,任何没有懂得咒文的人通过都会受到雷击一样的痛苦,并且动静会马上传递出去。”他指着外面。 吕正蒙顺着苏墨白指着的方向望去,密密麻麻的竹枝在他们身前停住,不再是遮天蔽日,而是一条宽广的空地。泛青或者半黄的竹叶铺满了他们脚下的道路,阳光打在上面,就像一条柔软的毯子,让人忍不住躺在上面睡个懒觉。 “这里有阵法吗?我怎么看不到?”他问。 苏墨白凑到他身前,吕正蒙不知道他这位朋友用了什么香料,一股好闻而又凌冽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苏墨白两根纤细的手指抹过了双眼。那双指上带着蓝色的元气,吕正蒙只觉得双眼模糊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眼。 很快他睁开眼,重新看向外面,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屏障矗立在他们面前,仰头望去,竟然竹林最上方的天空都被遮着一层翻滚的光华。 “这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也是为了防止我偷偷溜出去……”说到这苏墨白自己都忍不住,掩嘴一笑。 “所以说你那个‘大胆’的想法是什么?”吕正蒙还是不明所以。 苏墨白用食指轻轻地戳了吕正蒙的额头一下,“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是阵法,你手里的明月匕首可以切割一切由月华之力组成的东西,无论是地宫那一次,还是月轮山那一次,你不都这样做了么?” 临了他还不忘补了一句,“你可真笨,要我看以后就叫你呆子好了!” “是……是吗?”吕正蒙讪讪地挠了挠头。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明月还可以这样使用,更不会想到“呆子”这个词会伴随他的一生。其实吕正蒙真的感觉自己挺笨的,只有在他自己或者苏墨白的生死关头才会聪明起来,可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完全是跟随他的本能。 “那你的意思是……”吕正蒙突然恍然大悟,“让我用明月偷偷地在这道阵法上划开一条通道,然后我们溜出去?” 苏墨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心想这个笨蛋终于开窍了。 “这……不好吧?”吕正蒙并没有如苏墨白想象的那样拿出明月,“这道阵法设立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你,如果偷偷溜出去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我倒是无所谓,可你……” “停停停……”苏墨白做了一个手势,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的天,你是哪里来的老妈子么?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事让我碰上?”说到这他一撇嘴,“你是我的朋友唉,不应该你赞同我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吗?” 吕正蒙满脸纠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墨白无奈地看着吕正蒙,眼珠一转,想到了另一种办法,马上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你看啊,咱们偷偷出去你无非就担心安全问题对吧?” “对。” “那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苏墨白拍了拍胸膛,“你想,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惹事也不闹事,怎么会发生意外呢?你总不能上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都可能发生生命危险吧?” 喘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再者说来,就算我们遇上了什么为非作歹之徒,我们的实力也足够保护自己,我是一名武者,你同样怀揣神兵利器,只要我们不去招惹诸侯的军队,哪里有什么困难是我们解决不了的呢?” 苏墨白说话的同时晃了晃自己的沧海剑,同样也盯着吕正蒙手腕处的明月徽记,那里保存着一把曾让人谈之变色的灵器。 “我感觉就在这片竹苑里安安静静地呆着才是最安全的……”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怎么太妙的冷哼。 “好吧。” 吕正蒙只好点头答应,他内心还在犹豫,不过看到苏墨白已经一蹦三尺高,也只好接受了这位朋友的说法。不然这位有点任性的朋友负气之下转身离去,那时候他才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右手一震,与他心意相通的匕首立刻出现在掌心中,就像一个市井的屠夫第一次用刀一样,颤颤巍巍的走到那层荧幕前,动手之前还不忘转身,“先说好,这是我第一次用,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管。” “好好好,放心吧,不会有意外的。”苏墨白欢喜之余听到这些难免有点不耐烦,语气也多是敷衍了事。他想自己这个朋友怎么婆婆妈妈的,就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似的。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让苏墨白意识到,吕正蒙并不是天性就婆婆妈妈的,他也有豪爽和意气风发的一面,只不过涉及到最亲密的朋友,他总是喜欢未雨绸缪,生怕他们这些人出了什么意外。 有一次他问,“呆子,为什么你把有些事看得比命还要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吕正蒙与苏墨白并肩躺在长陵城外的一处斜坡上,已经入读鸿都门学并且五科甲上的少年先是一怔,旋即笑着答道:“你以为我不想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过日子?没有办法,我从小就一个人,许多不公平事情不得不强忍着,要是一直跟着老师,那我什么也不怕。” 他突然坐了起来,身体的影子盖住了和煦的阳光,看着仰头与他对视的苏墨白,无比认真地说:“人活在世间,总有各种羁绊,就像绳子一样牢牢地把一些人或一些事情捆在一起。在我看来,人之所以活着,就是要享受这些喜怒哀乐,一旦这种东西被剥夺,那活着就没有什么意思。就拿我来说,我只有你和温城两个朋友,你们出了什么意外,与其一个人孤寂的活着,不如尽可能让这种事情避免,要真是无法避免……” 他最后倏地停住了。 苏墨白当初一阵感动,又感觉有些深奥、肉麻,只好转过去头不看他。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吕正蒙这辈子大多是为别人而活,很少自己想要、拥有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四章 暮色相逢(五) 一. 月州,月溪镇。 苏墨白背着手走在大街上,周围全是喧闹的人群。这个位于月州东南部的小镇可以算得上某种程度的军机重地,隐秘的大营中囤积着重兵。自从几百年前的拓慌者依水建造这座小镇时,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背后包含的价值来说都是屈指可数。 “你快看!”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吕正蒙发现苏墨白正在扯他的衣角。两个人自从偷偷溜出来之后一路西行,最后走入了这个繁华、古朴的小镇中心。由于一直对此行抱有忐忑的念头,吕正蒙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里。 “怎么了?”吕正蒙被吓得不轻。 苏墨白连连把他的头扭向北边,那里是外来进入这个镇子的必经之路,被灰白完全占据。那是一种他没见过的花朵,种在道路的两边,旁边还种着梨树,簇拥蔓延一直到视野的尽头。 “真美啊……”他喃喃地说。 那一段路被月溪镇的村民称为“灰白丛林”,春分之后,这里的树会开满白色的花朵;而立秋之后,这些花开始渐次飘零,只留下一树的残叶。这里一年到头都是浅浅的灰白,美不胜收。 “我就说嘛,出来玩绝对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可比待在一个局限的空间有意思多了!”苏墨白又向另一边跑去,“走,去那边看看。” 他向吕正蒙伸出了手,少年看着那双完美无瑕的葇荑,有些紧张,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过去。他想了一想,没有过多的犹豫,用衣角蹭了蹭掌心,就这样两个半大的孩子拉在一起,似疾风一般在街道上奔去。 如果有人此时知道他们未来的身份,或者未来的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们想不到这两个人在一起会曾经有过这样欢快的时光,两个少年的青春活力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米丸子!米丸子!三个铜板一串呦!” “金银草!金银草!止血镇痛的金银草!想要进山必备的草药!” “铁剑、铁刀,上好的武器!” 不断有小贩的吆喝声传来。 两个人就这样穿梭在街边与巷角,两边既有看起来美味的吃食,又有浓浓土腥味的草药摊子,吕正蒙对此倒不算见怪,他在中北城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溜出去玩,虽然身上很少有银钱可以买那些令他眼花缭乱的东西,可总是形形色色的都见过。按他的想法这里还不如中北城,起码脚下踩的是青砖,不像月溪镇这里是黄土路,风吹过灰尘呛人。 不过看起来苏墨白这样爱干净的人对路上的灰尘没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他往旁边看了一眼,他的朋友苏墨白倒是兴致勃勃,他停在一个风车的摊子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架子上各色的风车。看起来他就跟没见过这些平常玩意似的,每个摊位前都要挑挑看看。 “难道东州没有那些东西吗?”他在心里问,对于幼年生活在东州的那些事仍是只记得少数几个片段。 东州的确是北原最繁华的所在,尤其是东土的王都长陵城,更是繁华中的繁华,有钱或者有权可以享受到一切,堪称天上人间,是少数游离在战火外的桃源之地。说到奢靡,别的诸侯国更是如此,衍朝灭亡后,礼乐崩坏,就是富商享受诸侯乃至帝王起居一样的生活,也不会有人举发你逾越。当然也很少有人这么干,树大招风,招摇的人往往死得很快。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不得不眯起眼防止灰尘混进眼中,这时他才注意到苏墨白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他头上那个斗笠垂下来的面纱阻挡了一切。 他苦笑一声,心想怪不得如此,苏墨白对于这些风沙一点感觉都没有,莫非东州的世家公子都喜欢往头上戴这么一个玩意? 这里是吕正蒙想错了。 即使是东州的世家子弟,也很少像苏墨白这样戴着斗笠,他们大多生着过人的容貌,并以此自傲。苏墨白如此主要是用特制的面纱防止灰尘入眼,他有眼疾,当然更多的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那清秀的面容,除了知道苏墨白真实身份的,像吕正蒙这种“外人”能够这么近的接触,可以算是头一例。 “走走走,去那边!”苏墨白就像一只迎春的喜鹊,叽叽喳喳地领着吕正蒙奔向另一个摊位。 他们很少在一个摊位前驻足一炷香的时间,渐渐地吕正蒙也被勾起了兴趣,这个年纪他也好奇那些精巧的小玩意,难免放下了心里的重重警惕,不用东张西望跟个惊弓之鸟一样。 这次他们停下的摊子是贩卖装饰的,有剑穗、扇子末端的吊坠、戒指等等,他看中了一把鲨鱼皮的布鞘,即使天涯剑有配套的铁鞘,他还是想买一把套在外面,作为装饰或者保养都好。 不过看到价格后他就望洋兴叹了,要一百枚金印。他悄悄地捏了捏布袋,怀里只有他积攒很久的一个金印,本来他还有一些零钱的,只不过都丢在了逃亡路上。 他想这里还是和中北城有些不同的,不是每一个摊子旁边都挂着的灰色布帆,主要体现在民风方面。这里的人很淳朴,每一个摊主都是和蔼可亲的,即使不买也会跟你细细谈上那么两句。就拿那个神情严肃的贩卖武器满脸络腮胡子的摊主来说,甚至还跟苏墨白开了一个玩笑,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开怀大笑;而上了年纪的,面对苏墨白层出不穷的问题更有耐心,每一项都一一解答,没有不耐烦,甚至还关心他们两个出来没有大人跟着,是不是迷了路之类的问题。 吕正蒙不仅回想他在中北城站在摊子前被驱逐的那一幕——摊主看起来是个平和的中年人,刻薄的很,卖的东西是仿制官窑的瓷器,不少穷苦的孩子哪里见过那样精美、巧夺天工的玩意?留在摊子附近走不动路。当然都被他无情地驱逐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这辈子都买不起这个东西,看这里看什么?别打扰我做生意,滚一边去!”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温声细语过,像吕风、王腾那样世家的公子完全不是一个待遇,摊主点头哈腰的,恨不得趴在地上亲吻他们的鞋面。吕正蒙那时就遥遥地看着,心里羡慕得紧。 他还没来得及伤感那些认识的人全部死于战乱中,就又被苏墨白拉走了。 “那边有好多人,我们过去看看!” 不同于吕正蒙的神游,苏墨白很喜欢这里。 相比于东州长陵城内冰冷的宫殿来说,外面就算再怎么破旧也比那个地方强很多,何况中北城和月溪镇给他的感觉都不算太差。今天他能出来还是很开心的,不仅结交了新的朋友,还能享受到久违的自由,这种逍遥没有拘束的生活就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很多人都羡慕他生得这样一个好身份,其实这也是弊端,荣华富贵他真的不是那样喜欢,如果可以选择,宁愿去当一只小鸟,在有生之年可以飞遍整个神州。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奔跑的速度更快了,哪怕路过卖他最喜爱的柳叶糖的摊铺都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很珍惜在外面的时光,决定去那边看一眼就回去,不然被发现了事情不好收场。 他自己完。趁着自己身子比这些成年人矮上一截,他瞧瞧地看到了他们掌心的老茧,还有身后裹着的长形布包,那断然是武器没有错了。 他突然联想起了自己在东土少有出宫的经历——沈简与周行伍跟着片刻不离身,天地玄黄四大侍卫在暗中埋伏,更有侍卫伪装成普通人跟在他身后,一旦在某个摊铺前驻足,这些人会立刻围起来,不让闲杂人等轻易靠近。 “像什么?”吕正蒙问。 “笨死了!”苏墨白声音也很低,“这些是伪装成村民的侍卫,估计里面那个家伙有不小的来头!” 两个人没有乱动,而是踮起脚向里面望去,他们这下才看到那个贩卖木雕的那个男子,衣着朴素,可说话的口音和举止并不像是一个月州人。准确的来说他甚至不是北原的人,从他兜帽中不小心露出的覆盖上脸的小半截面具来看,苏墨白断定那是一个巫族人。 “这个家伙居然是巫族的旅人!” “巫族?”吕正蒙对于参与进攻寒州的种族都没有什么好感,“他们怎么敢光天化日出现在月州,不怕被人杀了泄愤吗?” “你傻啊?”苏墨白白了他一眼。 相比于人族与蛮族连年的紧张关系,北原对神秘的巫族并不是很排斥,这个全族喜欢佩戴面具并且女性地位极高的种族活在西岭最偏远的地区,平常在北原看见巫族旅人只会好奇地多看他们一眼。 想着吕正蒙凄惨的境遇,苏墨白放缓了语气,“看到没,他只戴着半张面具,说明他是脱离巫族的旅人,这些家伙幼年不知某种原因就离开了渺州,在北原漂泊了数十年,已经不算是巫族了,他们学习北原的语言和文化,到算是半个北原人。” 吕正蒙还是不能释怀。 知道这位朋友因为饱受战火可能有些偏激,苏墨白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想,假如两个诸侯开战,我们应该仇视那些没有参与其中甚至表达反对意见的平民吗?” 吕正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未来就算我们能打到西岭或者南境去,难不成要杀光所有平民?不能的,我们只是要他们臣服,让他们活下去不要叛乱就好。”苏墨白深谙这种关于天下的平衡之道。 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哇,原来不仅是动物,还能给人做木雕啊!”苏墨白激动地扯了扯吕正蒙的袖口。 他们两个人的视力都是极好的,吕正蒙也把目光投向那里,发现那个巫族旅人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剃刀正在一个掌心大小的乌檀木上仔细地雕琢,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形就出来了,他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正对着的少年。 那是一个与苏墨白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浅灰色的衣袍,背影挺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吕正蒙没认出来那身看似普通实则印着淡色花纹价值不菲的绸布,可还是被那个少年的气质吸引了,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有点像苏墨白,又隐隐比他多了几分其它的味道。 温城并不知道未来他最好的两位朋友就在身后,而同样的,吕正蒙与苏墨白也不想会想到前面这个人会与他们的命运交织近二十年,喜怒哀乐都是一同分享。他们的正式相识是在几天后,多少年后他们回忆起那一幕免不了一阵唏嘘,甚至开玩笑说是这个小小的木雕给他们带来的缘分。 可惜命运就是这般无常,无论他们相遇有怎么的美好,等到曲终人散,对他亦或是对她,都是莫大的悲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五章 暮色相逢(六) 一. 木雕摊主的剃刀极其特殊,末端是约有一指长的木制短柄,连接着一块指甲大小的铁片,那铁片被摩挲得像是一块玉器,黑黑的镀层上反射着流光。他用极其娴熟的技法使用着,手指上下翩飞,不一会形态可掬的人形就跃于手上。 “真是的,别挤我嘛!”苏墨白不满的口吻抱怨。 这附近渐渐人多了起来。他们前方是那个少年的护卫,后面拥上来的则是慕名的村民,似乎这个精巧的玩意从来没有在月溪镇出现过,惹得后面也渐渐被包围起来。要不是苏墨白拉着吕正蒙的手,估计两个人都要被冲散。 吕正蒙感觉掌心传来的力度更重了一分,正是他的朋友踮起脚从人缝中往前看,前面那伙人像是一堵石墙横在他们前面,苏墨白几次想进去都被不轻不重的力道了一句,他有些紧张,附近的人把目光都投到他们身上了。 吕正蒙没有理他,而是更近了一步,用一种真挚带着恳求的语气来疑问:“可以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偏着头,看起来就像一个想要心爱之物的少年。 苏墨白懊恼地一拍脸,心想这个朋友的举动太幼稚了。除此之外还惊于吕正蒙的演技之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了解?从寒州那种血海尸山的战场中活下来,怎么可能还会这般……可爱?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吕正蒙撞了的人先是一怔,听到他的话之后下意识的想要驱逐他们,只不过他左顾右盼之后放弃了这个想法,那道声音吸引了太多的人,不少人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侍卫转向旁边类似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大人,怎么办,这两个家伙执意要进去。” 首领瞟了眼昂首满脸都是“天真”神色的吕正蒙,发现他衣着普通,背后绳子系着一把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下意识的就想要让人驱逐他。可当他看到吕正蒙身边那个人的时候,神色一凛,那个带着兜帽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太特殊了。 苏墨白身上带着一种与生皆来的贵气,看到他第一眼的人多半会自渐形秽,并能看出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会一般,那种气质与涵养绝对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所拥有的。 “我去问一下公子,那小子身边的少年不简单。”首领凑到了前面,附身对那个正在看巫族旅者雕琢的少年说:“公子,我们身后……” 那个少年回头微微一笑,“让他们进来吧,我都听到了。” “可是……”首领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人,虽然手里都带着刀剑,可明显不是要来杀我的,不然不会这么引人注意。”少年示意侍卫让出路,“再者万一他们谁大有来头,在月州这片地界起了冲突对我们也不好。” 那个伪装成村民的首领欣然同意,回头摆了一张笑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憨厚的普通汉子,“不好意思,没注意挡了两位的路。” 就这样,吕正蒙和一脸不可思议的苏墨白缓步走了进去。苏墨白不敢相信他们这样突破了那个少年的侍卫,直到吕正蒙拉着他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带起他向前时,才“啊”了一声缓过神来。 “真有你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揶揄还是赞赏。 直到很久以后三人在鸿都门学的树荫下乘凉偶然间说起此事时,苏墨白才反应过来吕正蒙当时的手段是多么高超——既然是保护温城,自然不能特别惹人注目,所以吕正蒙才故意大声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弄得他们下不来台,不放他们进去难免要惹当时围观的民众指责。要是一般的纨绔子弟可能不会在意,可那些人的恶仆自然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所以只能说明这些人保护的这个家伙自然是有涵养、有来头的。 而吕正蒙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将其中利害瞬间分析出来,实在令人惊讶。 然而后来温城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指着吕正蒙笑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家伙好大胆,要是一般人早就识趣的离开了,哪里会这样凑过来?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然值得结交。” 勇敢、粗中有细,这两个词语是温城第一次见到吕正蒙就给他打下的标签,即使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然而纵观吕正蒙的一生,这两个词语的确贯穿了他三十年的短暂生涯,甚至他自己认为他是一个热血冲动的人。可这件事只不过是他行事的一个缩影,后来史学家分析,如果不是这位飞将军行事如此大胆,思维接近于天马行空,也不可能在史书上留下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 苏墨白如愿以偿地挤了进去。 他的身子要比那个巫族旅者矮一些,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隐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还有覆盖脸颊的半张面具的边缘,可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反而指着他身后的架子问:“木雕怎么卖?” 巫族旅者身后那一人多高的架子上大多挂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听到苏墨白的询问,他手里的动作一僵,“三个银辎一个。” 他的口音基本已经被北原的风土同化,让人几乎听不出巫族任何一丝一毫的味道,如果不是苏墨白见多识广,可能真的会以为他是从那个边缘山村出来的灵巧小贩。 苏墨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目光逐渐被旅者手头那个正在雕琢的木人所吸引,不由得指着问:“那这种木雕怎么卖?是不是可以雕刻成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 “对,只要是我看见的,都能雕刻出来。”他笑了笑,看着自己手里,“这种木雕要五个金印。” 听到这吕正蒙的脸色变了变,他本来还想要一个收藏来着,可不曾想售价是这般昂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五个金印,这简直就是抢钱啊……” 他这话声音很低,可附近哪有什么等闲之辈,几乎被所有人听在耳里。苏墨白不着痕迹地后退用手肘悄悄捅了他一下,就连一旁的温城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两人心里想的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吧。 吕正蒙看见他朋友不善的目光,讪讪地一笑,心想我哪里说错了?五个金印足以让一户人家安稳的活个小半年,而这个价格只值一个木雕,未免太过昂贵。 贩卖木雕的巫族旅者沉默了一下,旋即笑着解释道:“尊贵的客人,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了。木材的原料是渺州特产的黄檀,这种树木历时百年才会生长到十丈的高度,而且按照巫族的规矩只有它死后我们才可以使用。我已经二十二年没有回去过了,这里几乎是我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如果不是为了周游北原,我还舍不得呢。” 他的话温和而又富有感染力,抹平了自己嘴角的皱纹,其中还蕴含着淡淡的惆怅意味。 吕正蒙嘴角一撇,不过没有说什么,心里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苏墨白则兴致勃勃的,“这么说错过可就很难见到了!我要两个!” 他一把拉过一旁仍在别扭的吕正蒙,“就按照我们的样子,一人一个!” “好的。”他放下了手中的木雕,这个木雕已经逼近完成,苏墨白悄悄与身边的那个少年比对了一番,发现果然是栩栩如生,竟然把服饰上的皱痕都还原了。 温城伸手欲拿,可不曾想被拒绝了:“公子稍等,我还要为它上色。” 温城稍稍一愣,为了这个精巧的木雕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也不在乎一时半会。现在令他感兴趣的,反而是身边这两个人。 “我叫温城。”就在巫族旅者掏出新的黄檀木刨刻的功夫,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吕正蒙还没有反应过来,温城身后那一排侍卫可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个首领,说他的表情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他很疑惑,以前不记得自家公子有这样健谈过啊? 直到温城伸出手来,吕正蒙才意识到这个富家子弟是在跟他说话,也是一愣,心想这个人也太自来熟了吧?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吕正蒙。” 而苏墨白似乎身心全投在眼前的木雕上了,正在把玩那个状似猴子实则是雄狮的木雕,还自顾自地对它说着什么。吕正蒙歉意地一笑,不知道该不该介绍这位朋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城并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问:“吕兄不是月溪镇本地人吧?” 吕正蒙旋即一惊,如临大敌,瞬间用警惕的目光盯住了温城,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对方是谁?怎么看出自己不是本地人的?又有什么企图?是对自己,还是对左手边的那位朋友? 他从寒州战场下来后精神一直绷得很紧,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有蛮族骑兵向他袭来的幻觉,他想自己可能又得了一种病,症状是感觉整个天下的人都想要杀他。 可谁知温城只是淡然地一笑,甚至还摆手让背后因吕正蒙的举动而不安的侍卫镇定下来。 “抱歉……”吕正蒙语气中带着歉意,也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温兄好眼力。” 温城点了点头,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应该点到为止,尤其是刚才自己无心的一问,竟然引来了对方那样大的反应。说实话那一瞬间他有些恐惧,他感觉到了杀意与敌意。 那是真正杀过人才会有的感觉。 这令他更好奇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精神如此紧张?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巫族旅者已经把所有的木雕上色完毕了。三个木雕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最左边的是苏墨白的木雕,摊主甚至把他头上斗笠垂下的面纱做了出来;中间的是吕正蒙,他紧绷着一张脸,刻画的最传神的是眼睛,好像真的一样四处警惕,打算随时抽出背后的剑;而最右的那个则是温城,只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十个字形容恰当。 温城率先从腰带上挂着的钱袋摸出五个金印递过去,同时把自己的木雕握在手里,而到了苏墨白时,他也下意识地往腰间去摸,脸色突然难堪起来,用求救一样的目光对准吕正蒙。 当时吕正蒙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心说要坏事。看起来他的朋友没有带钱,那这样事情就很难办了,本来这次买东西就是默认苏墨白付钱的,这个东西这么贵,要是他自己一定看也不看。 “喂,你不会也没带钱吧。”苏墨白凑过来小声地问了一句。 吕正蒙苦笑着点头,心想我不是没带钱,而是根本没有钱。 这下就连苏墨白都傻了眼。十个金印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小意思,只可惜这次他是偷偷溜出来的,身后没有人会为他结账。而且他的扇子也没带在身边,被他忘到东州去了,不然就凭扇面上出自书法大家的墨宝,怎么也能值个几百上千个金印。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想和两位交个朋友,就由我来付吧。”温城同样看出了他们两个人的窘迫,又掏出了十枚金印。 就这样,本来算不得危机的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苏墨白坦然的道谢,把这个木雕紧紧地抓在手心,生怕它跑了。而吕正蒙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拿着那个木雕,感觉重如千斤,甚至有些烫手。 他迟疑了半刻,还是低头致谢,“谢谢,有机会我会还你的。” 温城看出了对方的拘谨,笑了笑,他是个喜欢把笑意挂在嘴边的人:“下次吧,我们下次见到时,你还给我就好了。” 三人就此分别,两人向东,另一群人向西,身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中,就像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份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六章 暮色相逢(七) 一. 巫族旅者在几人走后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其中不乏有好奇的村民上前询问价格,可都被他漫无边际的要价吓退了。他们最终只能望着精致而又小巧的木雕,心有不甘的望而却步。 而就当吕正蒙、苏墨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摊贩眼中时,他收起摊子扛着木雕架唱着巫族的歌,小步地走了。 很少有人会在意这个走出村落、避开熙攘人群的巫族旅者,更不会关心他还有琳琅的货物没有贩卖。等到出了村,到了四下无人的角落,他把那个木架毫不留情地往地下一抛,那些东西无风自燃,冒出了黑黑的浓烟。 他眯起眼睛,嘴里小声呢喃着:“苏墨白、吕正蒙、温城……” 这三个名字是他装作“闲聊”时得知的,并且经由三人同意,他把这些名字都刻在了木雕底座,三人对此都很欣喜,尤其是苏墨白还高兴的在原地蹦了一蹦。就连沉默警惕如吕正蒙,眼里都冒出了光芒。 等到那些木雕全部焚为灰烬、再也看不清原来是何事物的时候,巫族旅者所处的这处荒野突然拐进来一个人,他脸上同样带着青铜覆盖的面具,整张脸被森严与冷漠覆盖,缓步走到了他身边。 他用敬畏和缅怀的声音说道:“怎么样了?” 旅者用西岭最正宗的巫族语言回道:“准备就绪。” 两个人的身影就此错开,一个向北,一个朝南,就像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从这一天以后,整个神州三陆上谁也没有再见过一个带着半截面具、靠雕刻为生的巫族旅人。 历史: 黄檀木,一直都是巫族备受尊崇的圣木。 而在巫族的历史上,提到黄檀木就会想到的,无疑是几千年来最有天赋的祭司夸拢·单这个北原名字为陈单的人。 巫族的文化信奉祖先与图腾,对鬼神格外敬畏,在漫长的演化历史中,他们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体系——巫术,而这些沟通天地间自然鬼怪精灵加以驱使的秘法中,最强大也是最神秘的一种,无疑是问道天演、窥视未来。 这听起来和北原那些所谓街头瞎眼的算命先生用八卦占卜没什么区别。然而如果你熟悉整个神州的历史,你会发现这种预测的能力不单单是巫族独有——比如太族与灵族的“占星”一术;人族大贤所著用八卦占卜的《易经》(注1)一书;或是巫族圣木黄檀木,大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上述无论是哪一种方法窥测未来,最普遍的就是预测一个人的祸夕旦福,想要精准地预测一个国家、种族的未来,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前者,你也不能随意透露,不然定会受天谴神罚而死。 而陈单,这个名字则不再上述的范畴之内。 他出自渺州东黔地区十二大姓之一的夸拢一族,这个姓氏的成员历代都是巫族的中流砥柱,成为巫师的几率极高。可就是在这个人才泱泱的族群里,陈单的天赋让所有人望其项背。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习得巫族所有的巫术,一叶障目这个词语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就在他已经成为巫族鼎鼎大名的巫师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于是,他把目标设为了巫族的“黄檀木占卜”之法。 以前巫族占卜用的是牛骨或者别的信物,但是经由他的改善之后,发现长达百年高龄的黄檀木树根才是最好的媒介,不但占卜的未来清晰长远许多,窥测天意的惩罚力度也小了很多。 从此黄檀木被巫族定为圣木。 可事情就坏在这里,等到他完善占卜之法后,窥测天机让整个渺州的巫族生活水平得到了一个层次的提升,然而贪心的巫族的长老会并不甘心如此,有了如此大杀器后,他们快速膨胀的野心急速扩张,甚至生出了一统北原的念头。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们联合巫族所有懂得占卜之术的巫师以陈单为首,举办了一次旷古烁今的天演。 所有人或多或少在黄檀木的影响下得到了未来的一角,他们就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前很多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认为这是巫族崛起的好机会,为此做好了乱世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陈单做出了惊人的举动——毁掉了自幼佩戴的半截面具,只留有一半覆盖额头。这个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这是脱离巫族的标志,大多数是犯下过错被贬和执意想要开启新生活的巫族人才会有的选择。 陈单这个名字已经载入圣典《古老话》甚至有望接替下一任巫族族长的人,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程呢? 对此巫族内部说法不一。 有人说他是树大招风,因为太过卓越被长老会忌惮,他要是接任族长一职会打破巫族几百年来默许的平衡;还有人说是长老会要求他交出完善的占卜之法,让巫族的巫师都能独立完成对未来的占卜。 这两个说法的后者流传的程度很广,因为长老会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也被陈单明确拒绝,他的说法是这样的:“盲目的窥测天意不会让生活变得更好,只会让膨胀的野心换来灭族的命运。” 而佐证这个说法的,还有他的举动——离开前,以当时他的特殊祭司身份,基本带走了那次占卜剩余的所有黄檀木,销毁了所著还未完成的《占卜石木》这本书,让后来人根本无法使用他的方法。 不过在近来,还生出了一个新的说法。 陈单固然执意离开了巫族,可他们的目标不会因为这个人的离开而改变,何况他们在那一次占卜之后得到的未来正在一步一步地应验——衍朝灭亡、乱世之星划过神州星河…… 于是在某个时间点,长老会让陈单的弟弟陈平,也就是对于《占卜石木》第二了解的人,重新用未长成的黄檀木做了占卜,那一日结束后天降雷罚,乌云笼罩了整个苗州三天三夜,大火、洪水、飓风席卷了这片土地,无数人跪地祈祷请求上苍的原谅。 可对于那次占卜所得出的未来,他只告诉了族长一人,那个片段很模糊,传出去足以让整个巫族恐惧。而他临死前最后的一句话就是:“去找我的兄长。” 族长甚至长老会这时才想到那个已经离开巫族十几年的人,不仅猜测,莫非是他早就看穿了历史洪流,深知改变无望,才心灰意冷的离开了渺州? 整个渺州,除了族长,没有人知道陈平看到的那一角未来是什么。所幸的是,后来他们找到了陈单,可他们也不知找到陈单有什么用,甚至族长也不知。而陈单看见族中来人也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等待这一天似的。 于是陈单和族长做了一个详细乃至周密的计划,没有人说得清计划的具体内容,甚至陈单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成功,因为即使强如他,也只能窥到一角的未来。而做出这个计划的代价就是,陈单彻底消失。 是惩罚。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未来,可不曾想历史本就是那样的,不可能因为人为而有着一丝一毫的改变。你所谓的窥测,其实正在循环之中,那正是他让你看到的,改变之后的,才是真正的。 二. 苏墨白满怀欣喜地举起了他的木雕。 此刻他和吕正蒙两人正在原路返回,这一次偷着溜出来已经约有大半个时辰,算上回去的时间,恐怕已经到了一个时辰,吕正蒙正在担心回去穿过那层结界已经有人严阵以待的候在那里。 吕正蒙缓缓地打了一个冷颤,他很怕有人质问为什么偷偷领着苏墨白跑出去,旋即问题就会延伸到他的匕首,甚至怀疑他是暗鸦的刺客。想到那个对他可怖的画面,他就有些担忧。 “呆子,你说这个木雕好不好看啊?”把他从思绪中惊醒的是苏墨白的呼唤。 他的朋友苏墨白,迎着阳光举起了他的木雕,黄檀木雕成的小人儿活灵活现,吕正蒙看着就像真的是他的朋友在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眸子隔着面纱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似怪非怪。 “好看。”他老实答道,至于那一句呆子完全忽略了,或者说下意识的默认。 苏墨白看见他的朋友呆头呆脑的,明显心不在焉,感觉自娱自乐也有些没意思,嘟囔一声把木雕放到了袖子里。两人一前一后,脚印一深一浅。 路上的气氛沉闷而又无趣。 “喂,和我说话令你很不满意吗?还是说你们寒州的习俗是与人说话都不称呼名字的!”苏墨白闲来百无聊赖,回忆与吕正蒙相识的过往,忽地指出了两人交流的问题所在。 他有些生气,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张嘴露出了两个可爱而又白净的门牙。 吕正蒙讪讪地一笑,一时语塞。关于苏墨白提出的问题,他还真的没法回答,在北原,称呼人的名字是最基本的礼仪,并不存在寒州有这个特殊的习俗。 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在寒州时基本没有人跟他说话,或者有必须的要求都是直呼其名,当然他对别人也是如此。可苏墨白不同,这个人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何称呼对于吕正蒙这个沉默寡言、心思缜密的少年是个大问题。 对此吕正蒙心里有一杆秤。叫他“苏公子”吧,显得过于客套,而他本人也不喜欢这个称呼;叫他“墨白”吧,又有些不太好,首先两人交情还没有那么深,其次直呼人的名字大多是长辈对于晚辈,以他的身份并不合适;最恰当的就是叫“苏墨白”,不过吕正蒙自己感觉有些别扭,又不愿意这样说。 所以导致了很尴尬的问题,吕正蒙从来不叫苏墨白的名字,所幸他们一直是独处,要是在人多的地方这样,真的不知道是在和对方说话。 对于吕正蒙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苏墨白显得更生气了,打算进一步质问这个朋友脑子中都在想什么,只不过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新的问题困住了——回去的路是哪一条来着? 他们两个心不在焉地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左一右,都是羊肠小道。苏墨白是第一次自己从竹林侧溜出来,自然不可能走大道回去,自然要从他们来的那条小路穿梭。他记得出来时另一条路能看到桦树的木台,而所走的有不少小贩摆摊吆喝,于是就顺着那一条人声鼎沸的小路到了月溪镇街头。不成想他们回去时流动的小贩已经走了,露出了身后被遮掩的木台来。这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岔路他不知道如何选择。 “完了完了!这下回去没法解释了!”他有些抓狂。 这个时候得到木雕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如果运气不好,选错了路,恐怕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这样就无法解释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本想着这一次是快去快回,说辞就是在竹林里漫步忘了时间,这样下次出来也方便。 现在看来一切都泡汤了,他估计回去要被禁足,他的朋友吕正蒙要被好好的盘问一番。 看到苏墨白停在两条岔路之前,一脸懊恼,即使吕正蒙再怎么愚蠢也猜到了问题所在,何况他并不是真的笨,他上前一步说道:“走左边这一条。” 苏墨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真的吗?你居然记得回去的路?” “是的,我的记性还是挺好的。”吕正蒙解释着,为了让苏墨白相信,他还特意指出了这两条路的不同,“我们现在两面有三人高的木堆,摞成了井字形,左边这座是桦树的树皮雪白中带着焦点,右边那座则是一道道黑色的条环。我们出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有条环的那一座木台,原路返回自然只能走有焦点的那一座。” 这个木架是月溪镇的烽火台,如果遇到外敌入侵,驻守附近的军卒就可以把浸满桐油的干草丢进去点燃示警。 苏墨白转身,模拟了他们来时候的模样,发现如果吕正蒙说得对,还真的要走眼下左手边的这一条路。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吕正蒙到底是有多无聊,才能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 吕正蒙没有说话。要是知道这位朋友心中所想,自然会反驳——可不是我无聊,明明是你一心扎在出来玩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事情罢了。我这一路可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苏墨白只好接受了这位朋友的说辞:“好吧,信你一次,走错了路咱俩可就都完了!”他凶巴巴的,心里没有底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七章 暮色相逢(八) 一. 苏墨白与吕正蒙回到竹林的时候,远方响起了悠然的笛声,婉转而又绵长,配合风吹过竹林落叶的簌簌声,入耳不由心神一静。细细听去,曲调如同松涛阵阵,万壑都是风声。 “真是美妙的声音。”他陶醉的闭上了眼。 吕正蒙不懂音律,也没心情享受那种怡然,他小心翼翼地唤出短匕明月,在那道屏障前划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看着四下无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想,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不过看到身后的苏墨白还是停在原地没有进来,他只感觉一阵头大,忍不住开口道:“苏兄,要不我们进来再听?站在那里不合适!” “苏兄”,是吕正蒙想到对苏墨白比较妥当的一个称呼。虽然先前的质问被巧合所打断,可吕正蒙在路上是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的,不然关于称为他们恐怕还要纠结很久。这个时候吕正蒙偷偷看了苏墨白一眼,心想称他为“兄”还是不恰当,这个家伙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要小,可转念一想叫人“贤弟”也不妥,他也不好意思。 苏墨白瞪了他一眼,不知是对这个称谓不满还是嫌弃吕正蒙打扰他欣赏笛声。 下一瞬苏墨白的回答让吕正蒙得到了答案:“你这人好没劲,在这样的乡野间听到如此优美的声音,难道不应该驻足欣赏等待演奏完毕吗?” 吕正蒙看了一眼身后,老实地回答:“我只怕一会有人找来,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心灵被笛声洗涤,有一种之感吗?”苏墨白犹豫了一下,嘴里依旧不满地嘟囔,还是迈步进了竹苑。 “并没有。” 说实话吕正蒙还是不明白苏墨白气从何来,这道结界又不隔绝声音,进来听不是在外面有被发现的危险要好得多? 苏墨白只能扶额叹息,他感觉有时候和这个朋友说话简直不在一个世界,他顿了半晌,平复了心情,率先迈开步子往回走。 “不听了?”吕正蒙赶紧从后面追上。 “还听什么啊?”苏墨白想到这就来气,不免提高了音量,“欣赏曲子讲究一个意境,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需要有始有终,就像你刚体会到高山流水,那种感觉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美感被一分为二,没有前后连接,听下去也是味同嚼蜡。” 吕正蒙不懂音律,即使在以后的鸿都门学求学的生涯中,这也是他的短板,正如他以后所说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高雅的人,所以即使过目不忘如他,怎么也感觉不到所谓的音律之美。 “那我们回去吧。”他轻声地说。 重新回到这片竹林,两人漫步在竹枝的林荫中,谁都没有说话,各自品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苏墨白昂首挺胸,他不仅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得到了心爱的小玩意儿,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没有人看管他,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直都是梦寐以求的。至于吕正蒙,对于他来说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他有了朋友,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甚至忘掉了困扰他种种不愉快的事情。 如果这是一个梦,他希望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这个给你。”过了一会儿,苏墨白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玩意。 那正是苏墨白宝贝得很木雕。吕正蒙被他有些强硬、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发蒙,看清手中的东西后甚至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怎么了,你不要了?” 吕正蒙还以为是苏墨白因为自己的举动心生不满。 苏墨白哪里知道吕正蒙纤细而又敏感的内心,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朋友,嗤嗤一笑:“谁说我不要了?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看见吕正蒙仍然被疑惑包围,苏墨白才开口解释道:“我身边哪有地方放这个玩意?要是被人看见我多了这样一个东西,少不了盘问。到时候他们问我这个木雕从何而来,我没有办法解释。” “好吧。”吕正蒙接过了那个木雕,把他与自己的那个一同放到怀中。 “殿下?殿下……”两人继续走了一段时间,竹林中传来了回音巨大的呼唤。 吕正蒙听出了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正是秘术大师沈简。两人在原地停下,可以看到她突然出现在竹林的尽头,套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左顾右盼。视线一转,看到苏墨白在这边,立刻身形一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秘法迅速赶来。 “沈姨!”苏墨白高兴地摆了摆手,看到只有沈简一人,他就知道自己的行踪没有被发现。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沈简长袍飞舞,安稳地落在了苏墨白身前。他看到自家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正是先前他们讨论的吕正蒙,难免有些吃惊。只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 “沈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吕正蒙。” “殿下,吕公子。”沈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可表面还得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点头示意。 吕正蒙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过有人唤他为“公子”,被这样一说,难免有些吃惊。他偷偷瞄向苏墨白,两个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发现对方的朝他挤了挤眼眉,意思是你大方点,不要失了礼数。 “沈……沈大师!”吕正蒙急中生智,磕磕巴巴地想出了这样一个称谓。 沈简是苏墨白的护卫,同时也是北原的秘术大师,她代表东土出行,想来还有个一官半职傍身。只不过这是吕正蒙第一次正式见到沈简,关于她的称谓,这么说来也不算差。 两人交换眼色的同时,沈简也在打量吕正蒙。这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在地宫时吕正蒙那诡异的身法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只不过少年是先生的弟子,又被先生明令警告过,他们才暂时打消了对吕正蒙的念头。可如今吕正蒙又是不同的,经过李振飞所言,他很可能是东土吕氏吕荒的长子,拥有云中腾龙玉佩,甚至还从蛮族血洗的中北城活了下来,怎么看他都没有表现的那样普通。 尤其是苏墨白的介绍,朋友这个词出现在苏墨白的人生里可是头一次,鸿都门学所谓的那些世家子弟、天之骄子,因为父辈身居要职的原因他们曾让苏墨白与其交好,只不过每一次苏墨白的表情都是悻悻的,对那些同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短暂的出神半天,沈简被两道疑惑的视线扫来扫去,这才惊醒,笑着说:“殿下既然和吕公子交了朋友,那就要团结互助,相互友爱,理应学习朋友的优点,改善自身不足。” “是,沈姨的话墨白谨记在心!”苏墨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怕沈简因为吕正蒙的身份来刁难,毕竟平时结交的,都是什么王公贵胄之子。 吕正蒙起身一拜,“在下先告辞了,下午还要练武,就不耽搁时间了。”他感觉沈简在身边很不自在,而且就形势来看,对方也不希望他继续跟着。 “喂,别那么拼命,打通河车之路没有那么简单,会出人命的!”苏墨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高声地喊。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吕正蒙没有回头。 吕正蒙穿着褐色的粗布上衣,脚印一深一浅的,身后用绳子系着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长剑,背影显得有些孤寂落寞。苏墨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殿下?殿下?”沈简轻轻推了一下他。 苏墨白这才回过神来,吕正蒙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他一脸迷茫,“沈姨,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殿下看的某人呆了,想提醒一下而已。”沈简的语气里满是揶揄。 苏墨白脸上浮现了一团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沈简那句话让他感觉羞愧难当,当即跳了起来,“沈姨!你说什么呢?我……我不理你了!”他气急地快走了一步,刚迈出左腿,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在面纱下,他的脸更红了。 沈简跟上了他,轻轻一笑:“原来殿下还知道肚子饿啊?不是说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去吃饭么,怎地过了一个时辰?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呢?” 当然出了意外。苏墨白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大声地说‘出去玩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在沈简等人面前他还要装成乖巧文静的样子,他说:“我只是随便走走,结果就看到了吕正蒙……” 他把事先想好的说辞一一道出,稍稍改动了一下结局——没有说出吕正蒙手里的明月匕首,只是含糊的说他失败之后又一次尝试,自己很欣赏他那股不要命的气息。至于偷偷溜出去的经历,则被他抹去了。 “原来吕正蒙还是练武的好苗子,如果他能打通河车之路,让天哥收他做学生还真的可以。”沈简听了苏墨白的描述,顺着说了下去。 她陷入了沉思,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吕正蒙变成“自己人”。无论是吕正蒙的身份,还是这个年纪展露的天赋,如果培养起来至以后对他们问鼎天下的大计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位,如今他们正是用人的时节,以后招揽,自然没有一开始死心塌地来的好。 “不能吧,吕正蒙不是已经拜那位老先生为师了么?让天叔教他武艺,老先生会不会……”苏墨白出言提醒。 “这倒不会……只不过他的身份……”沈简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苦笑了一声。她相信以先生的开明程度,让黑天教导吕正蒙武艺并不会惹得不满,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吕正蒙作为吕荒长子的这个身份,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份曝光,那东州吕氏该如何选择?是选择这个遗落在外十数年、孤苦伶仃、身份未得证明的长子;还是父慈子孝、乖巧伶俐、作为吕氏与华氏联姻的贵族次子?而现在吕扬这个人可是名副其实的吕氏少主。 两个人在谁继承家世的问题产生了争执,他们支持吕正蒙,会不会与吕氏关系恶化?支持吕扬,吕正蒙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一个不好双方决裂,哪一方的后果都极其严重。 “真是头痛啊!”她在心里喃喃地说。 “他的身份?吕正蒙有什么身份吗?”苏墨白抓住了关键点。 沈简低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完整地告诉苏墨白,她沉默片刻,还是决定避重就轻,“李老将军醒了,正是六年前他回东州述职遇见了吕正蒙,把他带到寒州去的。他是东土吕氏的人。” 苏墨白没听清沈简的话外之意,对于吕正蒙是东土吕氏还是中北城吕氏的人他都不感兴趣,他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什么身份,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的身份还要尊贵。他所在意的,原来沈简才出来找他是因为李老将军醒了,不然估计早早就来唤他,那时候他没在竹苑中…… 苏墨白想想那个画面就十分恐怖。 “不说了,我们先去用膳,耽搁的功课下午还请殿下努力。”沈简笑着岔开了话题。 “不要啊!”苏墨白无力的哀嚎一声,传出去很远。他垂头丧气的,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而在竹林的另一侧,四下寂静。 吕正蒙解下背后的剑,从怀中掏出两个木雕摩挲了一番,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决心一样,用力地看了它们一眼,重新塞到怀中,抽出了天涯剑。 寒光一闪而过,就当吕正蒙打算重新吸收天地元气打通体内的河车之路时,有声音从远处传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那么做,你的身体很虚弱,如果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吕正蒙抬头,发现是一身淡蓝色长袍的卫芜明,他迎着风走来,发丝与胡须飘到了脸后。他名义上的师叔距离他五丈左右的距离停下,倚在一根竹枝旁看着他。 “师叔!”他连忙站起来行礼。 卫芜明看着脸色苍白动作虚浮的吕正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忘了我和你老师的叮嘱了吗?你这样下去病情会控制不了!” 走到近处,卫芜明一把抓住吕正蒙的左臂,脉象上传来的波动让他大吃一惊:“你疯了么?竟然两次引元气入体,第二次还失败了!”他的声音洪亮而又震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再这样下去,你不用等到发病,当场就会死!” 吕正蒙动了动嘴唇,低着头,没有出声。 “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世间的一切哪有什么比这还要重?!” 少年抬起了头,再也不是无话可说,眼中亮起了火光,语气凌厉而又狠毒,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仇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八章 暮色相逢(九) 一. 卫芜明自幼家道中落,为了出人头地和配得上心爱的那位姑娘,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寒州投奔名师。然而就在他求学的这几年中,他心爱的姑娘出嫁,家族的荣耀也因为某些事和振兴,他一时间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后来他觉得治世之道和以天下为己任对他来说太过宏远,甚至一生都没有机会实现,于是他改入医道一途,以切身行动拯救那些痛苦的人。 这么多年的行医之旅让他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人的性命在无情的病魔下是那样脆弱,有的父母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垂危儿女的健康,只可惜往往天不遂人愿。正是如此,作为医生,他特别痛恨那些不珍惜生命的人。 可听到吕正蒙的回答,他呆住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吕正蒙回答的沉着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坦然:“命就是活着,可蛮巫联军那些外来人破坏了我的生活,我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同我讲话。” “是的,师叔。”吕正蒙恭敬地回答,“虽然您这话听起来像是咒我去死,可我还是要跟您说,我现在和死了没有区别。” 这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吕正蒙知道师叔是为了开导自己,可他不明白,人非草木,就连孤僻如他都对吕氏、中北城有很深的感情,一个生活在那里几十年的人,竟然连一丝感情都没有吗? “你老师平日就教给你这些的?”卫芜明隐隐带上了怒气。 吕正蒙摇头,“并不是,老师教我了礼仪、兵法、历史这三本书,其中有的字我甚至都不认识,他老人家教我的时间很短很短。” 卫芜明一时语塞,他不想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来压眼前的少年,他顿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老师最希望的是你健康的活下去,你现在心里全被仇恨填满,用仇恨来反制仇恨,只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他不会希望看到的,我同样如此。” “师叔是要我以德报怨?”吕正蒙自嘲地笑了一番,“不可能!既然师叔提到了老师,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我问老师的一句:‘何以抱怨’?老师答:‘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敢问师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吕正蒙的想法很简单,用正直回报恶行,用善行回报善行。如果用善行回报恶行,那用什么回报善行呢? 老先生听此不客气的反驳以至于诘问,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说:“这的确是你老师的思想,可作为学生并不一定要跟老师的见解一致。‘以德报怨’这一句是你的师祖也就是我和师兄的老师提出的,他老人家说‘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他摊开了手,“你看,不见得老师的思想你就要完全照做。” 吕正蒙答道:“我没有老师那么高的境界,可以脱离于其中,作为弟子,按照老师的路子走下去总不算错。” “可你曲解了你老师的意思,”卫芜明加重了语气,“他讲究的是一个‘直’字,是让你坚持正直,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要以报复的心态,否则仇恨的循环将永无止境。” “可你现在呢?”老人的语气像是在教导受了错还不知悔改的晚辈,他雪白的眉峰紧紧蹙在一起,两半唇撇在左右两侧,显得无比痛心疾首,“只知道以怨抱怨,你打我我就打你,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可凭什么?那些杀人的可以被原谅!倒霉的永远是那些死去的人!”吕正蒙一直稳定的心境崩溃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整个人处于愤怒的边缘,“那些人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 他愤怒的吼声如同惊雷,整个人的气势正在不断上升,从一个低声下气只想找到答案的少年郎因为理念不被亲近的人认同而变成一个新的东西。他向前咄咄逼人的迈了一步,让卫芜明的心里一惊。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莽撞。这一切关吕正蒙什么事情呢?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强逼着他接受他不认可的理念呢? 可意识到这一切现在已经晚了,吕正蒙的理智正在逐渐丧失,他体内那股特殊的血脉因为愤怒的情绪而被激发,他马上就要发病化身一只狂暴的野兽。 卫芜明浑身绷紧如临大敌。 可吕正蒙只迈了那一步,之后没有动。在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黑色瞳孔已经转为了璀璨的金色,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的碎金阳光,是那样的清澈、柔弱。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整个人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一切?!师叔你说我错了,我错会了老师的意思。那老师他又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纠正我?啊?!” 他的每一问,都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卫芜明心上。为什么要让这一切来让一个孩子背负?是他做错了什么吗?并没有,整个蛮族入侵都是吕正蒙一人发现的,如果不是他,整个寒州必然会沦陷,战火绝对不会局限在一州之地,整个北原都会生灵涂炭。至于他的老师李言蹊…… 云崩雨泄。吕正蒙放声的嚎啕大哭,是那样的悲切,一个孩子坚强的孩子要有多委屈,才能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 卫芜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吕正蒙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也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甚至未来会成为吕天阳、慕容明月那样的人。可无论将来如何,他现在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无助,因为战火失去一切的孩子。 “吕正蒙!”在卫芜明的视线里,到了崩溃边缘又强行忍住的吕正蒙突然笔直地倒向大地。 他连忙在吕正蒙落地之前将其搂在怀里,用手指一探,还有鼻息。他又将两指搭在少年瘦弱的内腕上,脉象虚弱,还有生机游离,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心神交瘁与引元气入体失败的疲劳两者共同导致的。 看着昏迷中无比虚弱的吕正蒙,卫芜明叹了一声:“苦了你了。” 二. 月寒两州边境的某处不知名山谷中林木生得茂盛,在山谷中有一道溪流绕木而过,更有一间木屋依水而居,两个老人并肩站在回廊的尽头方向,他们脚下是汩汩的溪流。 “你们的伤已经痊愈了吧。”声音突然响起。 没有人开口,可空气中回荡着冷静趋近于冷漠的声音,隆隆作响。灵昃与太盈听到声音并不意外,而是稍稍低头,共同答道:“已经痊愈。” “这次的失利是情报不足的原因,你们并不会得到处罚,这个月的月圆之夜,五叶草就会成熟,你们必须得到!”那道声音下达了命令,“另外,天涯也是我们计划必须的一环,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孩子吸收进来,他拒绝的话就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 到此声音彻底消失了。 “那个叫吕正蒙的孩子你有印象吗?”出人意料的,灵昃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那个少年的。 太宿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从来没有中北城的情报中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他应该平平无奇的,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在这场战争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们准备好的看起来万无一失的计划还是失败了。李言蹊并没有在吕氏地宫的封禁大阵中死去,不仅丢失了江山社稷图与天涯剑,他们甚至还损失了另一位灵字部有封号的成员,而且最主要的,寒州并没有完全沦陷,他们多年筹备的计划几乎可以用失败来形容。 “幸好中北城还是被我们攻陷了,要是再晚上那么几天,李振飞率军赶到,恐怕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灵昃叹息着。 “对了,查到是哪里走漏风声了么?”他问。 太宿摇头,“事情牵扯重大,我们内部、高世伟、蛮族这三方牵扯太深,一时间也不好排查。”他顿了一下,“这并不是我负责的问题,你可以传信给太盈,他和你才是负责情报的。” 太宿言语中带着怨气。同样作为无相内“尊”阶的高层,他负责的是具体行动,比如这一次寒州战场的出手,他犹如天神下凡一样的秘术对诸侯联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曾逼得李振飞七日不能前进一步。可同样他的消耗是极大的,还没等完全休息过来又参与到了月州的任务,又惨败而归,都是他们无相向来引以为傲的情报出了问题。 灵昃苦笑一声,“太盈现在正在负责寒州的善后,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时间腾出手,现在组织人手短缺得很,没看到灵字部都需要我亲自出手了么?” “这件事暂且不提,我们在月州的布置如何?”无相的成员分布历来是极高的隐秘,各自分工不同,除了各部“长”阶的首领,就算是太宿也不知道。 “你别看整个北原每一位诸侯都有我们的人,可偏偏月州,是最难处理的。” 灵昃屈指一弹,金色的光泽在空气中拉伸成了一副卷轴,地势勾连,山川河流一应俱全,正是月州的地理分布图。他指着其中两道最为雄伟的山脉,可以看到,月州辽阔的板块大致被分成了三个部分。 “月州被腾云驾雾两座山脉切割成了三份,左边值得警惕的唯有清月候,右边的则是累月候与山月候互相争夺地盘,唯有中间,也就是月州最重要的北月关和月轮山,是隶属于灵月王齐铭。想在齐铭治下的月溪镇弄一些大动作,难。” 灵月王齐铭,这个名字在月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是月州地界上唯一的诸侯王。二百多年前,他祖先灵月候齐原发现了五叶草进献给了衍空帝姜明雪,从那以后齐原这一脉受到皇室的青睐,在扶持下一步一步从小小的诸侯变成占据大半个月州的灵月王,后来甚至吞并了当时月州唯一的诸侯王。他还负责月、寒与月、东两州的边境事务,战功赫赫。 “齐铭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小小诸侯而已。”太宿对此不屑一顾。 灵昃只感觉一阵头大,他很少与太宿有往来,先前听闻他狂妄,不成想到了这般地步,忍不住说:“小小诸侯?齐铭的军队如果算得上戍卫北月关的,恐怕将有二十万之多,这样也是‘小小’二字?”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平静下来,叹了一口气:“永远不要小觑北原人族,他们的聪明和创造力就算是太、灵二族加在一起也望尘莫及,我们之所以能成事,无非就是小心谨慎,在火中取栗。” 太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驳。他的思想比较古旧,跟许多年长的太族人一样,认为自己是神的宠儿,是星河治下最闪耀的存在,人族,在他眼里始终不过蝼蚁。可他倒也没有死板到那种地步,不然也不会加入无相。 等到太宿脸上狂妄的神色完全褪去,他才继续开口:“所以我们不能强攻,只能把水搅浑,智取才是上途。” “你是说……”太宿终究不是蠢货。 “没错,”灵昃脸上浮现了赞同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五叶草成熟的消息传遍整个北原的内情,你看到了,灵族这一次调动了两件堪称镇族之宝的灵器,交由这一代天宁氏血脉最纯净的人来掌控,他们是势在必得,一旦那个小女孩激发神纹,就算是你我都不得不暂退锋芒。所以说,我们要把水搅浑。” 太宿默默地点头。他知道那个叫宁静的小女孩有多么恐怖,两道完全复苏的神器配合准备好的降临之阵,想要正面抗衡非得把两个部的老家伙全叫来不可。他们二人的实力已是当世一流,可那一日仍要捏碎星月之玉落荒而逃。 “这样,我去联系华字部安插在清月候、累月候、山月候中的棋子,让他们出兵骚扰,不能让齐铭调集大批的军队驻守月溪镇,齐铭这个人并不好相与,况且他心念衍朝,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敌人。”灵昃缓缓开口。 太宿忍不住问,“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灵昃沉吟片刻,“你去负责调集我们在月寒二州所有可以调动的太字部强者,根据消息可得,没有足够的人手,根本无法接近那株月神虞。另外,想必有不少能人异士被这道消息吸引,你们暗中煽风点火,这次的路需要用这些人的尸骨来铺垫。” 他最后一句话眼中寒光大作,“想必各方诸侯都因为我们的消息有所行动,那就让我们在这乱世的纷争中,再添上一把薪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十九章 暮色相逢(十) 一. 苏墨白抬起头,一行大雁结成人字形从他眼前飞过。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蔚然的蓝天下唯有飞鸟翱翔,丝丝凉意飘过,让他忍不住在心底暗呼秋高气爽,感觉无比的心旷神怡。 他独自一人坐在竹苑内最北侧的凉亭中,背后是个小小的池塘,风吹过水面凉飕飕的,把翻开一半泛黄的《南辞》合拢上了,发出了噗的一声响。沈简今日难得没有催促他继续背诵那些拗口、他不喜欢的诗文,但他也背了一上午,刚用过午膳,难免有些乏累。 忽然间他玩心大起,左右张望发现四下无人,走出凉亭来到溪边,把那本珍贵的《南辞》手摹本轻轻一放,坐在上面脱下了鞋袜,把双脚泡在了凉凉的溪水里。一股渗人心脾的凉意瞬间布满全身。 “真舒服啊!”他满足地叹了一声。 可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回话。苏墨白把视线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如镜子一般的溪流被微风荡起了涟漪,碎金一片,过了好久他才看清自己——一身白衣,头戴斗笠,腰佩沧海剑。 他忽然又不高兴了,因为水面中的倒影只有他一个人,苏墨白总结这十几年的生活,发现他总是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连个说贴心话的朋友都没有。其实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可在人前总要装文静。 “那个呆子干什么呢?”他一面托腮一面晃动白皙的双脚,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吕正蒙住在外围李振飞那间竹屋中,上午他和李振飞老将军过来拿了几本堆放在书库里的典籍,只不过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最基础的识字。苏墨白想过去和他的朋友说句话,只可惜那时候身边有人督促他,他只好远远地看了一眼。 竹间小屋。 卫芜明手里卷着一本蓝色封皮的识字书,正在吕正蒙面前背手摇头晃脑,他在屋中已经踱步了许久,再过一炷香就要校考吕正蒙。他的模样不仅让少年想起了他在吕氏私塾里看到的那些教书先生。 “阿嚏!”吕正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正在想是不是昨晚没盖被子着了凉,毕竟他昨天又昏了过去,今早饿到不行才苏醒。可没等他思绪神游多久,吕正蒙突然感到了一股压力,卫芜明正在用十分愤怒的目光瞪着他。 “师叔!消消气,消消气,打喷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他连忙递过去一块毛巾。 卫芜明的模样有些凄惨,他被吕正蒙飞溅的口水蹦了一身,溻湿了他那件崭新的天蓝色长袍。老人气得胡子都被吹起来了,卷起书用力地在吕正蒙头上敲了三下,“小家伙,要注意礼貌!” “啊!”他吃痛地惨叫了一声。 “等一会儿看你默不上来上午背的那些字,看我怎么教训你!”卫芜明从墙角拿起了一根极细的竹枝。 一炷香的时间眨眼而过,吕正蒙把慢慢一篇写满字的草纸递了过去,卫芜明左手捋须右手抓着那张纸,细细地考量。博览群书的他早就能一目十行,看这些启蒙的字词,自然是不在话下。 他越看越满意。吕正蒙的字迹固然潦草,看起来就是没有描摹过名家的字帖,可上午他给吕正蒙讲解的生字一个不落的被少年写在纸上,足足有几百个。这不仅让他怀疑,这些字真的是吕正蒙不认识不会写的? 他可记得一上午吕正蒙都心不在焉。 “你小子以前真的不认识这些字?”他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当然不认识!”吕正蒙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在吕氏没有上过族学,认识的这些字大多是偷偷听来的,有的能写出来,可连在一起我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我握笔的次数都有限,是用树枝在沙地上偷偷练的!” 他放下了笔,把脱在一旁的的褐色甲胄套在身上,这是那一天他在族比前夕领到的皮甲,也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像样的一件衣裳。 “你要去干嘛?”卫芜明看到他的动作一愣。 吕正蒙轻车熟路的把铠甲的皮扣和腰带系好,伸手抓过了身边蒙着破布的天涯剑,下床穿上了靴子,“我要去练剑啊,师叔你上午不是说好了么,上午学认字,下午让我去练剑。” 卫芜明哭笑不得,“那你穿那身布衣就行,怎么要套上那一层铠甲?虽然是鹿皮的轻甲,总没有你赤膊上阵来得用痛快。” “师叔你看,”吕正蒙指着自己左手的护腕,硬质的褐色皮子有一块凹了下去,“这是那一天在族比上王腾用他的双锏打的,很痛,那一刻我都怀疑自己的臂骨断掉了。”吕正蒙用沉重的语气缓缓道出。 他自嘲地一笑,“其实我是个很懒的人,总喜欢找个阴凉的地方把衣服往头上一蒙度过一下午,晚上再偷偷溜去膳堂弄一口吃的,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很多年。可现在,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了,无论是平时欺辱我还是对我冷眼相加的那些人,全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为他们报仇,可我这个唯一活下来的人要是把他们忘了,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了,不会有人想念他们,甚至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活过。” “我不想忘记。”提到寒州,吕正蒙的语气总是无奈而又沉重的。 “所以你是用这种方法纪念他们?”卫芜明把那张草纸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出人意料的,吕正蒙竟然一口回绝:“不,并不算是。我在寒州没有朋友,死去的那些人我甚至没有跟他们说过话,甚至还有不少欺负过我。我只是在偶然的时候会想起他们,我在想,是不是当初我没有听到蛮族入侵的消息,甚至死在那里才是最好的结果?是不是就没有现在这一档子事?” 他自嘲地一笑,看向卫芜明,“我知道师叔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你还活着’。我是活着,可我又为什么而活呢?我回不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所以我要警醒自己,一定要变强,不能松懈。我不想在战场上,只能当一个被保护的人。” 卫芜明听了吕正蒙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最后竟然一个劝导的字也没有说出口。 “好吧……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拦着你,我老师传承下来的思想是顺其自然、清静无为,而你老师的处世思想则是仁义礼信这四个字,我想你要有自己的处世准则,而不是一昧的被感情驱使。” 卫芜明像是瞬间苍老了十余岁,他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背影像是和雅致的景落融在了一起。 “我的武道一塌糊涂,对于行兵布阵也一窍不通,能交给你的东西并不多。李振飞老将军乃是当世一流的兵法大家,你有空可以向他请教。”就在吕正蒙准备出去的时候,他不轻不淡地说了这样一句。 吕正蒙躬身长拜行礼,老人没有回头,而是摆了摆手,少年背着剑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屋外阳光正盛,他找不到李振飞,也看不懂那些兵法,只能在空地外一下一下地挥剑,动作笨拙。 竹苑内。 吕正蒙一直找不到的李振飞一身黑色鳞甲,站在屋子的中庭内,他前面是沈简、周行伍、周行散三人。双方同时行礼,他们平日都是布衣随性而待,这样郑重的着装以及官礼是极其少见的,不难见这次会面气氛的隆重。 “老将军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了,想来领军是不成问题了。”周行伍道。 “没错,我的伤势已经痊愈。”李振飞象征地抡了一圈臂膀,“领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接下来的情势真有那样严峻?这不是东土,灵月王不会允许我们在他的封地上大动干戈。”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行伍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玩意,放到了李振飞手中。年迈的将军用双手捧过,只感觉一阵凉意。那是一个漆黑的吊坠,内圈用银青色的金属嵌上了一个符号,他看不懂。 即使李振飞不认得手中此物,也感到了它的不凡,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就被它牢牢吸引住,再也移不开。 “将军握住试试。” 一种冰凉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李振飞猛然看向手中的吊坠,感觉那就是一块寒冰,冰冷刚硬像是从寒州极北冰川取下的。不仅如此,握住的时间越长,两种奇妙的感觉同时传来,仿佛心神被摄入其中,他渺小的如同尘埃,浩瀚的穹宇上是漫天繁星与巨大的满月! “这是什么东西?”李振飞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东西。 周行伍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枚吊坠,这才让李振飞恢复正常,他缓缓开口:“这是一块玉,星月之玉,是每一个无相的高层都会佩戴的饰品,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李振飞是知道苏墨白一行是在吕氏地宫遭到无相埋伏的,这件事他们早早就用书信联络过,可他并不知,周行伍拿出这东西有什么用? “老将军可知,那一天我们去老黑林,那两个无相的成员就是在必死的情况下捏碎了星月之玉,才成功逃脱的?” 降临之阵这道灵族的隐秘阵法他们并不熟悉,可那毁天灭地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即使现在回想周行伍仍是心有余悸。当时他们几个不知道那两个必死的无相成员是怎么逃过那个足以封锁空间让人动弹不得的阵法,后来还是见多识广的卫芜明揭露了这个消息。 ——历史上灵族和太族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他们都自诩为神的后裔,因为信仰之争在南境漫长的岁月中大打出手。可事情总有例外,在一千七百年前,灵族和太族当时的月灵与星使因为某些缘故互生情愫,他们私下结为伴侣,在南境一处隐秘的地方聚集了一批不远纷争的族人,想要在那里定居。 可灵族与太族大多数人都不允许,他们认为这是背叛,于是在灵族神谕殿和太族三大姓组成的星罚会的追捕下,对那一批人进行了围剿。当时的月灵和星使都是年轻的首领,也是天纵奇才,两人心意相通,把星辉与月华、秘术与阵法全部融在了一块天外陨石中,集两个族群大成之力的玉石拥有神州上最神秘的力量,无论是在怎样的困境下,只要用秘法激活,都可以瞬间离开所处的地方,一时间成为他们保命的神器。 只不过这种情况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双方追捕的人发现强来这个方法行不通后,采取了怀柔的办法,他们让两位首领的家人亲自出来劝阻,并且扬言一日不出来就杀掉他们一位直系亲属。 这个方法很卑鄙,但也很有效,两个逃亡的首领最后只能在现实的压迫下回到各自的族群,并且在族内意志的强烈干扰下,向对方的族群发动战争,最后在灵族与太族历史上唯一相爱的两位首领最后抑郁而终。而当年他们制作的星月之玉,也大多失传。 “星月之玉即使在无相内也是极其罕见的玩意儿,那两个人有,就说明无相也盯上了五叶草,而且有他们非得到不可的理由。”周行伍吐了一口气,“我们不可能让他们到手!” “这些乱臣贼子!”李振飞对于这些窃国谋逆之人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年迈的将军神色一凛,“我知道了,对付这些家伙,我们几个是远远不够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早就想和这些贼子决一死战!” “我已经传讯给大哥,他们几人星夜赶路,一定会在月中之前赶到!” 竹苑的中庭中,几人带着杀气缓步走出,早已经穿好鞋袜正在练剑的苏墨白看着他的几位叔叔并肩从阴影中走来,几个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不过谁都感觉到了其中严肃的氛围。 这是在乱世十二年十月初七的午后,诸侯国东土争夺五叶草以几人用星火传书给远在东州的英王姜云烈为开端。 然而准备的不止是他们。 乱世十二年十月初五,晨,东州洛水之东的暮春滩畔。 长戈枕立,五千军士背对曦光,他们身边是三座拔地而起的木阁,正前方有一座三足重鼎,烧着巨量的香料,周围还燃着火把,烈焰焚天。 这是东土温国的国君温良的精锐队伍,他得知五叶草的消息后立刻调集了温国最精锐的五千长戈卫,打算昼夜不停的赶往月州,以求这天下至宝。而今天,就是这一支队伍的誓师仪式。 他的对面是一位黑袍戴着斗笠的人,看不清容貌,在国君面前没有行礼,反而昂首挺胸。仔细看去,可以看到食指上佩戴的黑曜石戒指,正是温国为数不多的秘术大师。 “先生,我那不成器的孩儿正在月州游行,得此消息,他不会不去凑热闹,还请先生将他平安带回。”国主威严的声音响起。 他口中不成器的孩子正是他的幼子温城。温城是温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聪明最得宠的,他平日喜欢游览各地,这一次在月州附近恰好遭逢世间如此盛事。 秘术大师躬身行礼,“还请国主放心,这一次必然手到擒来,我一定会成功地带回五叶草并且保得公子平安。” 国主点头,面向朝阳,声音洪亮:“各位将士,天下至宝,有德者而居之,本公在此希望各位将士平安归来!” 将士们立刻振臂高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历史: 整个神州奉为至宝的五叶草,在乱世十二年的十月发起了莫大的争端。整个北原没有哪一位诸侯不觊觎这神物的,可偏偏它生在月州最强大的诸侯王齐铭的封地下,不约而同的,三州所有的诸侯纷纷发来文书,要求齐铭不允许独占重宝。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神草盟约》。 于是约定形成,除却齐铭可调动不超过一万的军队外,其余想要参与的诸侯不得多于五千军士,否则就是违背了盟约,天下诸侯可以群起而攻之。 可明眼人都知道,寻找五叶草,普通的军士顶多起到护送作用,想要进山,必须依靠武者或者秘术大师这等超然力量。谁想得到五叶草,就要看谁的超凡力量多于其他诸侯。 当然这不仅是北原的盛事,南境太灵、西岭蛮巫也各自派人暗中来到了月溪镇。 这是一次诸侯间底蕴的较量,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无非就是东土诸侯国,竟然一举出动了四位武者和六位秘术大师,他们志在必得,不惜代价的要得到五叶草。 而这一次也是灵器的交锋,王道之剑沧海、侠者之剑天涯、极杀匕首明月、必中之弓飞蓬、七彩霞衣、皎月之白等等闻名天下的灵器在他们的主人手中发出了人性的轰鸣,它们也不甘寂寞,誓要与各个灵器一较高下。 当然其中一方得到五叶草之后,不知是谁打破了应有的格局,群雄混战,多方势力各个种族超过十五万的兵力厮杀在一起,血流成河,赤红千里。 据传言,这一株因为五叶草而引起的干戈引得上苍震怒,神明认为他的子民不应该因为区区外物而导致生灵涂炭,所以降下神罚,恐怖的地动在整个神州持续了十天十夜,无数人失去了生命。 对此,整个神州为了平息上苍的怒火,签订了《和曙条约》,所有种族安定下来,不允许肆意挑起战火。东土最负盛名的鸿都门学招收了各个种族最精锐的人才,企图找到一个办法,让天下不再战火四起,所有种族都能和平共处。 至此,乱世暂且安定,可圆满的句号不会就此画上,天下纷争的局面,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十章 乱世四人(一) 一. 乱世十二年十月初九,月州,青悦城外,枫叶谷。 叶子上的红色从根本一直蔓延到中心,五角已经微微泛黄,从空中飘至人间,犹如天女散花。长长的板桥搭建在本溪上方,末端是一处雅致的院落。它临水而居,整片天空也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 而在这处清月公最喜爱的园林中,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本溪小径的开端,昂首挺胸,不时的向远方张望,看起来是在等什么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 忽然间来了一阵风,绚丽多彩的枫叶像是蝴蝶一样在空中翩然起舞。一个老人的身影从山路两侧夹道的枫树林中缓缓出现,黄昏下的枫树林一点点被昏暗的光线晕染开,他穿着月白色的短衣,脸庞映得火一样的颜色,跟天边相似,好似被一把火点燃了。这里属于月轮山的余脉,秋天之后便会变得斑斓起来,红色缤纷浓郁扎眼,白衣男子在板桥向那边山中望去,是由绿转黄、再由橙变红的美丽景象。可就是这样堪称天地奇观勾人眼球的景象,也掩盖不了那个老人的气质。 老人步伐很慢,是从容不迫的睿智,更有一种特殊的高贵气质埋藏在瘦削躯体中,他甚至没有向左右两侧的景观看上那么一眼。那是一种难以察觉的高傲,给人一种要凌驾在天地之上的出尘气质。 白衣男子就这样看着那道身影从远方的一个小黑点渐渐走近。 “是灵昃先生么?我奉国主的命令,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白衣男子的声音温润,嘴角噙着一丝从容的笑。 灵昃没有带任何随从,他踏上木桥的那一瞬平静的本溪荡起了一层涟漪,稳稳地站住之后,开口道:“白衣,腰间悬挂玄铁令,要是我没有猜错,想必阁下就是季国清月公麾下的上卿卢平大人。” “大人可不敢当,不过是承蒙国主抬爱。”卢平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不过二十中旬但在季国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卢平低下了自己的头。他很少这样诚心诚意的对别人行礼,哪怕是国内那些德高望重亦或是战功赫赫盛气凌人的将军,在他看来那些人不过是凡夫俗子。可眼前这个人是绝对不同的,那双金色的瞳孔,那股从容不迫的气质,看到灵昃的第一眼卢平心里就敲响了重重的警钟。 “卢大人这就是妄自菲薄了,纵观季国的历史,能在不过而立之年建立如此威望、拥有如此权势的,唯有大人而已。” 灵昃同样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不过他孙儿年纪的“年轻人”,灵族那双金色的瞳孔天生就对各种生物具有很强的压迫力,那是灵魂层次的战栗,是神明给他裔民的赐福,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逃避。可卢平又是少数不同的,是除了少数能直视这双瞳孔外为数不多不曾恐惧的,他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强迫压下去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为了调节情绪,他甚至嘴角还挂着令人想要亲近的笑容。 短暂的沉默,卢平抬起了自己的头,“在先生面前不敢自称大人,如果灵昃先生不介意的话,称呼我‘莫若’即可。” “莫?”灵昃小小惊讶了一下,“敢问莫大先生是公子何人?” “正是曾祖的别号。”白衣公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思。 两人并肩踏上木桥。灵昃环顾四周,水面清澈,除去飘落在上面的落叶,一眼可以看到水底的游鱼与泥沙,突然道:“听闻莫大先生当年曾在本溪抚琴与友人奏过一曲‘天水和鸣’,不知道莫若公子是否知道?” 莫若点了点头,“自然知道,虽然那时我还尚未出生,可后来不止听父亲一次讲过,传说那首曲子曾引来百鸟,落在这座桥两边的扶手之上。那一日并无风,可泉水就跟通了人性一样,叮咚作响,如此奇观,一时被传为佳话。” “可莫若公子可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灵昃紧接着把视线逼了过去。 他轻轻地一笑,“自然知道,那日正是曾祖的辞官送行宴,一向与我莫氏为敌,不,主要是与我曾祖政见不合的陆同叔单人赴宴,两个在庙堂之上敌对了大半辈子的人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随性谱了一首曲子。” 灵昃接过话茬,“可不曾想那是莫大先生卸任季国丞相的第一日,也是最后一日。莫大先生在宴会的最后得到了问罪的诏令,以擅权干政、大不敬等等足以诛九族的大罪而押回青悦城,于闹市斩首示众。” “灵昃先生竟然对于这样久远的事情都记得如此清楚,实在令在下佩服。”听到灵昃提起那不堪的往事,莫若的语气没有任何动容。 灵昃那锐利的眼神轻轻一扫,强迫莫若与他对视,“后来还是御史大夫陆同叔在纷至沓来全是上书罗列莫大先生罪状中为其辩解,不惜抬棺上朝,以死谏君,才抹去了其中最严重的通敌叛国之罪,把诛九族变为抄家流放,永不允许入青悦城。” 他这样说着,停下了脚步,眼中金光更盛,看起来是想从这位风轻云淡的年轻人的脸上逼出些什么来。 罕见的,莫若脸上的从容被凝重替代,这位一直嘴角噙着笑意的公子终于收起了那副面孔,沉声道:“灵昃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那次事件之后,莫氏一族被剥夺所有荣耀,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被赶出青悦城,回到故里。祖父那些政敌不肯放过我们,在祖父去世以后,霸占我们曾经的祖产,甚至赶尽杀绝。短短的几十年,莫氏一族销声匿迹,似乎从来没有在庙堂之上活跃过。” “那不知莫若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莫大先生为季国呕心沥血,旰衣宵食,却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灵昃一再逼近,两人在板桥上停下,近在咫尺。 莫若自嘲地笑了一声,“无非就是国主一时受到小人蒙蔽,嫉妒曾祖在朝中的权势地位罢了。” “非也非也,”灵昃摇头,“莫大先生贤名天下无人不知,就连我这样的荒野村夫都听说季国有这样一位杰出的丞相。莫大先生执政以来,季国国力蒸蒸日上,多次被皇室赞扬,甚至因其进献皇室的‘兵马革新’让国主的爵位从侯爵擢升为公爵,这样的国之栋梁,怎会因为流言诽谤而遭此大难呢?” “那不知灵昃先生有何高见?” 看着莫若与自己对视,甚至反客为主,灵昃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嘴上仍然厉声道:“无非就是功高震主四字,卢子令哪有姜天昌那种愿把社稷与麾下共享的气魄?是他提防莫大先生将来生出不臣之心罢了,要知道世人只知季国有一位莫浩依,而不知卢子令。而且他膝下的几个儿子平庸,一旦莫若公子祖父接任丞相一职,这季国到底是谁的季国?” 缓了一口气,灵昃才继续说道:“所以他必须在莫氏彻底扎根之前,除掉这个未来的心腹大患!” 最后一句声如怒雷,铿锵有力,溪水被炸开升腾数丈的水柱。灵昃一脸正色,看起来满腔怒火,像是为莫大先生而不平。 水汽浸湿了莫若头上的束发,肩膀也溻湿一片,白衣公子偏着头,怔怔地看了灵昃一眼,那股怒雷竟然被他的沉默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一笑,“看来灵昃先生是与我曾祖有旧了。” 他低低地拜了下去。 “我知道灵昃先生怒气何在。无非就是如今我更名换姓,甚至不敢姓莫,而改姓卢。”他淡淡地说,“卢,正是季国清月公的姓氏。岁月更替,莫氏渐渐在季国成为了一个禁忌的姓氏,我幼年的时候,父亲早亡,唯有母亲一人含辛茹苦的把我抚养成人,后来幸得当今国主赏识,让我这等戴罪之身可以重新为国效力,哪里又敢有什么怨言呢?” 灵昃失望地摇了摇头,“想不到莫大先生那样一头雄狮,竟然能生出这样任人宰割绵羊般的后代,真是可悲。” “我相信灵昃先生远道而来,不是为了挑拨在下与国主之间关系的吧?”莫若并不在意,轻轻笑起来。 灵昃白眉微微一挑,冷冷地对他说:“我这次前来,无非就是求见清月公,事关季国安危存亡之大事。即使不用公子引荐,我也可面见卢公。特意给公子拜上名剌,无非就是想看一下故人之后。” “真的只是看一看么?” 面对莫若的笑意,灵昃瘦削的躯体周围立刻爆发出了一股极其恐怖的威势,乳白色的气浪如同火焰爆炸瞬间蔓延开来,力道不重,尽数落到了与他对视的莫若身上。 “是我唐突了,请灵昃先生见谅。”莫若撤去嘴角虚伪的笑容,他脸上闷红一片,嘴里含糊不清,像是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鲜血被他硬咽下去了。 他靠近灵昃,上前附耳,轻轻地说了一句:“谷神不死(注1)。” “是谓玄牝。”灵昃立刻接上了下半句。 这下灵昃终于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像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位无相灵字部尊阶叱咤风云的老人突然大笑三声:“有趣!” 那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气势被收回,莫若的脸色好了一些,这才继续开口:“灵昃先生给我的那张名剌中,不仅有这句隐语,甚至送来祖父生前的遗物,加上刚才的试探,无非就是确认我到底是否知晓无相的内情,是否和曾祖一样全心全意为无相效力。” 莫若重新迈开了脚步,这座木桥狭长而又曲折,可以把方圆之内数里的风景囊括眼中。他如若闲庭散步的领先半个身位,好似真的是带领远道的贵客欣赏附近美景。 灵昃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其实莫若公子同意见我这样一个荒野村夫,我心里就猜得七七八八了。”灵昃轻声说,“只不过事关紧急,必须要万无一失才能信任莫若公子。毕竟几十年前发生的惨案,教训实在太惨重了些。” “是的,其实我也一直好奇,无相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危机,才会弃曾祖于不顾。”莫若的眼神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是的,季国乃至整个月州都鼎鼎有名的莫浩依正是在无相的帮助下,从一个不起眼的客卿慢慢爬到诸侯国上卿这个位置的。他的仕途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这和他自身的能力与魅力有关,自然也离不开无相的帮助。不然有能力的布衣何其之多,怎地偏偏他能从与他竞争的一大帮子贵族子弟中脱颖而出身居高位?或许,无相当初如果没有遭遇那场变故,说不定莫浩依真的可以让莫氏一族在季国落地生根,甚至取而代之。 灵昃停了下脚步,默然良久,吐了一口气,“很抱歉,关于这个消息,我并不能对你说。这件事即使在内部也知之甚少,可以透露的唯有一点,当初的无相遭到了覆灭之灾,我们必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着才能生存下去。只不过,现在那个问题被彻底解决了,可无相依旧元气大伤。” 莫若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灵昃无法看出自己的回答是否让对方满意。 “莫若公子既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也知道莫大先生当年是因为身份被揭露,才引来卢子令痛下杀手。”灵昃突然一顿,“那是否想过,为什么当今清月公卢安颜要让你这个罪人之后担任公子伴读、季国上卿呢?” 他笑着说,“恐怕以莫公子的智慧,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 停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莫若重新抬起头,嘴角挂着笑,又变成了那个宠辱不惊的贵公子。他比了一个手势,“请。” 两人并肩迈开腿上了一大步。 那是一处台阶,登上之后桥面扩宽了一倍有余,足以让一架三骑马车平坦行驶。这座曲折的木桥在这里有一个阶梯,下方如桌椅粗细的承柱也换成了是成年男子腿粗般大小,更前方则是数十根交叉纵横,把一个大大的木阁托在平面之上。不同于板桥下方的小溪流,这里完全就是一处池塘,王莲的叶子如同船篷,看着它心里就觉得无比凉爽畅快。 灵昃的视力极佳,自然能透过窗子外的薄纱,看到那间古朴绚丽水阁之中,有一位身着黑色长衣、头配玉带的中年男子。 注1:“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这一句是无相的暗语,也是他们组织信奉终极的信条之一,谷神,即使在无相中代指的混沌之初,是原一之神,也是他们认为这世间最无上的存在。加入无相,首先就要抛弃各自的种族身份与信仰,他们追求的就是混沌与原一。无相成员的后代,想要加入组织,必须了解这一终极信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十一章 乱世四人(二) 一. 身着黑色华服的中年男子静静地端坐在窗边,左手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绣着蟠龙的茶具,不知名的茶水中冒着热气,屋子内的熏香和茶香都被这股热气湿润了,弥漫着懒洋洋的味道。 他向窗外瞥了一眼,目光正好与驻足不前的灵昃相对,两个人遥遥对视了一眼,目光都是威严而又凛然的。谁都没有先开口,是莫若向前半个身位,遥遥一拜:“臣卢平拜见国主。” 季国国主、清月公卢安并没有理会最得他喜爱的臣子,而是对着后方爽朗一笑:“先生一别数十载,在您的身上我可一点看不到岁月的流逝啊!” 他先是低低的叹了一句,然后才随意对卢平一摆手,语气中带着不明不白的味道:“爱卿请起,怎么不早告诉我是灵昃先生来访,在这等简陋的地方相见,是对先生屈驾的侮辱。” “臣惶恐,是臣的过错!”卢平当即一惊,双膝一沉,屈身礼当即就要变为跪拜礼。 谁知还是灵昃轻轻一伸手止住了他,透明的金色支撑在莫若的膝盖处,无论他怎样用力也不能跪下去,他轻笑道:“还请卢公莫怪,是我要求卢大人保密的,我怕公布身份,以我这样的荒野村夫想要求见一位诸侯国的主人,会让人笑掉大牙。” 卢安轻轻一笑,制止了这个话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灵昃先生进来说话。” 灵昃点点头,并不拘束,大步流星般跨进这座水上的木阁,稍稍整理了一下月白色的短衣,直接坦然坐在卢安对面的梨木椅子上,与他对视。而后方的莫若则进来之后对两人分别一拜,站在了国主背后。 “灵昃先生还记得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么?”卢安掀开了桌旁的茶盏。 灵昃轻轻咳一声,“二十一年,那时候卢公还是束发之年,我们就是在青悦城见的面。” 听到二十一年这个时间,莫若心里微微一动。即使那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可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很了解的——二十一年前上一任清月公、卢安的父亲突然去世,家国重任一下子落在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身上。 “是的,二十一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可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我还是历历在目呢。”卢安轻轻一笑,语气是说不出来的古怪,“那一日我父亲被贼子杀死,我的几位哥哥也都葬身在那场动乱中,那时灵昃先生如同天神下凡从青悦城外一路杀入,那些叛军在先生的神通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一样,很快声势浩大的叛乱就被先生一人平定。” 莫若心里一惊,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从未听过。 卢安一顿,语气里满是揶揄,看着灵昃继续道:“后来叔叔告诉我季国就由我来继承了,你说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怎么就接任清月公的爵位了呢?当时国内风雨飘摇,所有大臣都不信任我,一时间季国的大权全部落到了叔叔手里。我以国师一职请求灵昃先生留下来辅佐我,可纵使我屈膝跪下,先生仍然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看卢公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总不能因为当初我因为有要事在身没有理睬,而一直记恨到今天吧?”灵昃坦然一笑。 卢安仰头哈哈大笑,莫若只感觉奇怪,在他的印象中国主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很少出现激动的神色,怎地今天和灵昃见面如此反常? 笑声停歇,卢安的声音骤然变冷:“要事?我当初以为灵昃先生是见我没有权利,许诺的国师之位不过是过眼云烟,是不作数的东西才拒绝了我。后来我才知道,灵昃先生一直是我叔叔那边的人,那场叛乱就是我叔叔发动的,为的就是要把季国大权囊括在手中。留下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父亲最没用的儿子罢了。” 卢安说到最后带着森然的杀气,他一瞬间高高在上起来,和刚见到灵昃的恭谨判若两人,这才像是平常的他,一个割据一方的枭雄。 “国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莫若赶紧出来缓和气氛,他生怕下一瞬双方其中就会有一人暴起,“灵昃先生,他……” “哪里有什么误会?那场叛乱中忠于父亲的臣子全部被杀,我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活下去。后来我年长了一些,手里有些势力,不止一次去暗杀卢森,结果都是铩羽而归。那些我认为万无一失的暗杀,就是被灵昃先生挡下来的。”卢安饮下一口茶,仍是满脸杀意。 卢森,正是当今清月公卢安的亲叔叔,他执掌季国大权十余年,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他的权势与真正的清月公相比没有逊色,甚至还要过之。 “卢公说的没错,当初我的确是支持您的叔叔,并且挡下了您针对他的所有暗杀,我甚至提议过,要把您也杀死,免得将来养虎为患。”灵昃坦然地说,他神情淡然,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卢安攥紧了手中茶盏,眉间浮现怒色,冷冷地说:“所以我不认为灵昃先生还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是打算引颈就戮么?!” “非也非也,我此次前来正是救季国于水火之中。”灵昃摇头。 卢安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气,“愿闻其详。” “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可我现在看到的是卢公接任清月公的封号和权利好好地坐在我的对面,而不是成为冢间枯骨。”灵昃看了一眼对面,“假如当初没有那场叛乱,恐怕卢公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照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灵昃先生了?”卢安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桌上的茶盏被巨大的力道掀翻,面对一位执掌数万大军的诸侯的怒火,灵昃依旧无比淡定:“北原人族有一句老话,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很认同,因为不经历磨难,人是不会成长的。” 卢安这才缓过神来,对面坐着的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灵族人,虽然他有几千甲士埋伏在附近,可不用等那些人靠近,灵昃就可以把他撕成碎片。 见卢安没有回答,反而平复了心绪,灵昃继续道:“当年我们支持您的叔叔,是因为我们需要他的帮助,同样的,他也需要我们的帮助。可卢公想过没有,为什么后来您夺回了自己的权利?” 卢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没错,”灵昃点点头,“就是因为卢森拒绝了我们继续的合作,他总览大权后失去了进取之心,沉溺于美色与权利,完全忘记了他当初的雄心壮志。他不再是我们的伙伴,我们只好离开了他。” “原来如此,我说最后完全是自杀式的搏命,竟然成功了。”他幽幽地说。 “现在季国的情况并不算乐观,您励精图治,可卢森当年执政的后期已经破坏了季国的根基,如今看起来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地步,可背后蕴含的危机足以让大厦倾颓。别的不说,就是与灵月王齐铭发生的摩擦,就已经越来越重了吧?” 卢安心里一惊,可表面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向身后的莫若招了招手,“爱卿今天是怎么了,灵昃先生说了这么久,难免口渴,怎么不奉茶呢?” 莫若鞠了一躬,走向木阁中陈设茶具的那一角。 等到莫若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灵昃小小地抿了一口后,他盯着卢安的眼睛:“卢公大可不必这样看着我,如今我是带着诚意而来,避而不谈,可不是最好的选择。” 卢安叹了一口气:“先生说得对,齐铭欺人太甚,数次兴兵入侵国界,甚至还夺走了我边境的三座城池。后来虽然成功夺回了三城,但消耗太大,朝中已经有多位老臣上书要求与齐铭和谈。可齐铭的要求是在过分。” 灵昃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改先前的正襟危坐,现在有些散漫起来,“不仅如此,据我所知,季国现在国库空虚,已经快要到了兵饷都发不起的地步,已有好几处发生了哗变,甚至暗中已经有人举起大旗反对您了。” “都是些宵小之徒!”卢安变得愤怒起来,“那些人不过是沉溺在自己的千秋大梦不愿醒来!季国所有的运作都没有问题,只是暂时周转不开而已!” “可卢公有没有想过,既然季国的运作没有问题,可为什么国库里没有金印了呢?”灵昃反问了一句。 卢安一时语塞,眼神有些飘忽,“这……这……” 灵昃身子稍稍前倾,像一只待捕食的猎豹,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就说明卢公还是没有完全掌控季国,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些人用您不知道的方法在反对您而已。” 卢安气急,虽然不想承认,可眼下看来的确如此。他看着悠哉端坐饮茶的灵昃,心里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道:“说了这么久,灵昃先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告诉我季国危在旦夕了吧?” “当然不是,先前我就说了,正是拯救季国于水火之中,只不过那时候卢公气在头上,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卢安在心里思索了片刻,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哈哈大笑:“刚才是我冒犯先生了,现在还请先生教我。”他说着低下了头,身后的莫若长揖及地。 灵昃伸出了两个手指,“无非就是内忧和外患,攘外必须安内,首先要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季国没有钱么?并不是,拿最主要的田赋、盐课、杂赋、关税来说,这些钱财既然有账目,而且每一分每一毫都有去处,这其中就有问题了。到底是谁中饱私囊?是谁偷天换日?这要查。” “灵昃先生有所不知,管理钱粮的那些大人们自成一派,大多是老臣,其中的关节错综复杂,互相庇佑,我们派人查过,并没有很好的进展。” 灵昃轻轻一笑,“那他们总有政敌吧?朝中不可能上下一心,铁板一块,如果让两个敌对的党派互相交换职务,想必他们会疯了一样抓对方的痛脚。” 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天下哪有想要得到的、改变的而没有一丁点的风险?伸手就摘到的果子并不好吃,做事也是如此,在风险中寻求最大的利益,这就是我们的道路。” 最后灵昃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卢大人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一件事。” “灵昃先生的话说服了我,敢问外患如何解除?”卢安又问。 灵昃指了指自己,“我。” “先生是同意了我二十一年前那个请求,要屈尊来季国当国师了?”卢安欣喜若狂。 灵昃摇头,他的举动无疑给卢安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不,‘我’只是一个代指,谁都可以是我,我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我说的‘我’并不是灵昃这个名字代表的符号,而是与我志同道合的同伴。当然,我也是我。”他从容地一笑。 “如果卢公不信任我的话,请跟我来。”他缓步走出水上木阁。 灵昃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莫若在心里疑惑了一下,可身前的卢安已经霍然起身,带着满脸的不相信,大步跟着灵昃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十二章 乱世四人(三) 一. 不同于屋内沉重的气氛和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香,三人前后出了木阁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微风,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大雨似乎随时会突破铁灰色的云层倾盆而至。灵昃从月白色短衣中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风吹得他衣袖乱舞,白发与长眉在空中纷飞,他高举双手过头出那句话以后,灵昃张开的双臂收回,嘴里停止了咒文的颂念,风雨雷电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有一束阳光突破乌云打了进来,紧接着铁灰色的乌云成片地坍塌,变白、变薄到最后的消失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瞬间。可天象的异变并没有就此停下,一个恍惚,昼夜交替。 卢安好奇地打量四周,才发现并不是没有光亮,而是他的双眼没有从过强的闪电中恢复,一时间察觉不到微弱的光。他抬起头,是浩瀚而又美丽的夜空,星河贯穿整个神州天穹,明亮的如同一条蜿蜒的带子。星河的最中央是完美无缺的圆月,它散发的月华,给整片天空披上了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夜风习习,丝丝凉意如柳絮打在他的身上,现在他浑身上下还是被雨水打湿的样子,被风这样一吹,由心底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幻境,幻境对吧?” “卢公请向后看。”灵昃指着手。 木阁后方的池塘中的王莲开花了。那是只有在傍晚才会开的花,刚刚淋过雨的缘故,花蕾上的水珠自然而落,白色的花瓣中唯有底端是小半是粉红,美得像是娇羞少女脸上的腮红。风吹过,莲叶舞动,花蕾附和,人见犹怜。 灵昃慢慢走了过去,躬腰轻轻一摘,旋即转身放在卢安手里。 他摘完了,一挥袖袍,夜色开始褪去,天穹上的黑幕一瞬间恢复为了蔚蓝,群星隐匿,圆月不见,转换之处令人恍惚。灵昃笑着对着卢安,背后是满池枯败的、凋谢的花瓣。 如果不是手里的白花可以挤出水来,卢安摸着自己湿透的衣衫,绝对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从几十年前他见到灵昃那一刻起就是开始,他本以为那就是终点,可不曾想,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开端。 “你……你们……你们不是人!”卢安的情绪有些崩溃,“你们是神!是魔鬼!为什么?你们这样的人要找上季国?你们要得到什么?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们得不到的呢?” 莫若不难理解国主为何如此失态。这里他很熟悉,正是国主的别苑,他在盛夏乘凉避暑的好去处,他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时间,正是因为熟悉,所以才恐惧。刚刚那一切绝对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的一种莫名的伟力,灵昃可以呼风唤雨甚至让昼夜交替,否则只在夜间盛开的王莲绝对不会绽放。他在心里问,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莫非灵族真的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 “我们不是神,也不是魔鬼。我以前自然为是月神的使者,奉神谕行走于世间。”灵昃过去握住了恐惧的卢安,那双枯燥的手掌传来的热度给了他平复心情的力量,他用认真的口吻说:“我们现在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做,而卢公您,就是可以跟我们一起的人。” 他忽然张开双臂,仰天大笑:“加入我们吧,卢公!您可以得到整个北原,可以让卢氏像八百多年前的姜氏一样,子子孙孙统治这片土地!” 卢安下意识地后退,他抽手,可灵昃那双枯槁而又炽热的双手并没有给他机会,就像钳住了一般死死攥着。他有些崩溃,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有这样的力量,还要找上我?凭你们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 “不,我离开南境已经数十年,在这期间我认为你们北原有一句古话说得很好——人力有穷尽时。”灵昃笑着说,“我们的志愿很宏大,穷尽一生也未必可以完成,即使蝼蚁再小,聚集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咬死大象,这个道理,我相信卢公是知道的。” 莫若轻轻地抚摸卢安的后背,是安抚,也是示意国主不要露怯,清月公轻轻咳了一下,镇定心神,说道:“那灵昃先生需要什么,换而言之,季国需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取到先生的帮助呢?” 灵昃满意地点头,嘴角含着笑:“卢公果然是爽快人,知道想要获得必须付出回报。卢公想要得到的我们的帮助很简单,只需出兵即可。” “出兵?先生要我攻打谁?”卢安问。 “齐铭。”灵昃回答的只有两个字。 卢安瞪大了眼睛,同时提高了音量:“齐铭?先生是要我出兵攻打灵月王?”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稍稍一顿,平复了心情:“齐铭麾下可以调动的军队就有十万之多,已经是我国一倍有余,攻打他,无异于自取灭亡。” “敢问如果齐铭可以调动的军队数量与季国相仿,那么胜负又如何呢?”灵昃不答反问。 清月公迟疑了片刻,用余光扫了身侧的莫若一眼,叹了一口气,“不满先生,如果粮饷充足,国内上下一心没有任何阻力,我能保证的只有不占下风罢了。齐铭手下的名将苏仪与张秦,真乃绝世。” “不错。恕我直言,苏仪与张秦两位名将分别戍卫腾云与架雾两座边防大营,他们两位的能力在整个北原都是屈指可数的。”灵昃道,“除却北月关的军队,齐铭并不比月州剩余的三位诸侯要多多少,三位诸侯也不是没有想过联手撕裂这只盘踞在月州中央的猛虎。” 灵昃看向卢安,“可为什么后来失败了呢?首先是三位诸侯暗怀鬼胎,心不齐。其次就是那两位将军领兵能力太强悍,诸国中根本没有能够抗衡的对手。” 卢安的声音罕见的透出了沮丧,他低下头,“是的,灵昃先生所言极是。” “不过,”灵昃话锋一转,“如果这两条老虎已经显现了颓势,那两边的恶狼是不是可以一拥而上,分食而之呢?”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亮起了金色的光芒。灵昃这一番话震得卢安虎躯一动,他被打动了,可抬起头对上那摄人的目光时,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怎么样能让那两人显露颓势?” “很简单。他们两人的兵权、爵位、威望都是一样,两人为了不引起齐铭的猜忌,私底下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表现的势同水火。如果突然有一人爵位遭到晋升,另一人被贬或者传出他们二人要共同造反的消息,他们二人势必要回去辩解。同时支持他们的大臣都以为是对方搞的鬼,必然互相攻讦。如此一来,朝政必乱,边疆无人防守。” 卢安猛然追问:“那我们就可以一举攻下齐铭的领地了?” “不,这只能一时卸下两人的兵权。”灵昃一口回绝,“外敌入侵,国内无可用之人,他们两人必将重新领兵,以齐国现在的国力,击退外敌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先生此策何意?” “拖延!暂时卸下他们两人的兵权,你们不能长驱直入,可也不会遭到太大的压力。我只需要卢公派人到月溪镇,帮我找几个人。” 卢安的声音充满疑惑,“找几个人?那几个人就可以帮我们打败齐国么?” “那几个人对眼下打败齐国没有太大的作用,可却是我们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灵昃伸手制止住了欲言又止的卢安,“最近月轮山有五叶草现世的消息想必卢公已经听说,这几日他们会在月溪镇举办一个寻山大会,我只需要卢公派遣一支队伍,把那些人掳掠回来即可。” “五叶草?灵昃先生是想要五叶草?” “没错!”灵昃的声音昂然有力,说话的时候胸腔都在振鸣,“五叶草是我们必须的东西,可凭我们自己是没有把握的,必须要那些熟知月轮山的人。得到五叶草之后,季国无论是需要金印还是像我这样的人,无相会慷慨解囊,全力相助!” 他最后眯起了眼睛,卢安对上了他的眼神,这一刻他没有避开,而是看到了美妙的一幕——齐国国都被迫,季国大军压境,他穿着兽面连环金甲,城墙上挂着齐铭的头颅。这位诸侯王满脸血污,至死也没有合上眼。 卢安思忖极久,凝神问道:“灵昃先生真有这样的把握?” “十成!拿到五叶草后,不出五年,卢公必可纵马横穿齐国国都!” 双方拥抱在一起,莫若转身从屋中取出美酒,用两个精致的瓷杯呈着。酒水只浅浅覆盖了杯底,双方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液,互相交换酒盏,一口仰头饮下。这是神州三陆古老而共同的习俗,这代表立下誓言、签订盟约。 “灵昃先生不如在这里逗留几日,让卢卿好好地在这里陪您呆上几天。”清月公恢复了诸侯应有的雍容气质,“这里有绵绵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既然盟约已成,我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灵昃好意地谢绝卢安承诺的荣华富贵,毫不留念,转身离去。 看着月白色的短衣只身踏上板桥,卢安仍然愣在那里,直到手中那朵王莲的花瓣滴下一滴水淌进手心,清月公猛然惊醒,望着灵昃远去的背影问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灵昃先生,你们不要金钱与权利,那你们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那道身影一顿,过了片刻,他远远答道:“我们追求的并不在凡尘,此生所盼,只是终焉、虚无与归一。” 灵昃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如同有人在远方唱着空灵的歌,婉转绵长,同时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如风如烈火,如雷亦似电。声音飘忽,高深莫测,谁也没有听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十三章 乱世四人(四) 一. 乱世十二年,十月十一。 “圣人征于天地之动,孰知其纪。循一阴一阳一之道而从其候;当天地盈缩因以为常;物有死生,因天地之形。故曰:未见形而战,虽众必败。” 李振飞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这是竹苑中一间雅致的书房,自从当初那位将军过世以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踏足。可今日沉寂许久的屋中点燃了好闻的沉木熏香,薄薄的烟雾袅袅,提神的香气蔓延到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苏墨白落座在书房正案的右边首桌上,他的左手边是今日旁听的吕正蒙,中间的过道中站着年迈的将军李振飞,他没有佩剑披甲,简单的穿了一件素色长衫,手里卷着一本兵书,目光炯炯有神,不断地左右巡视。 这是苏墨白的兵法授课,在东土时担任他老师的一直是鼎鼎大名的卫曲将军,出来游历,自然不能落下这门课业,闲赋在田的李老将军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苏墨白一向对这门课业不太感兴趣,也没有什么超人的见解,此刻一身白色素锦的他正在走神,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眼神却悄悄瞄向他的朋友。 吕正蒙笨拙地握着毛笔,在苏墨白看来,他的姿势与手法对不太对,能够把老将军所讲的兵法要点一字一句的腾在纸上已经极为勉强,还是在老将军放慢速度的情况下。要是在东土,恐怕卫曲将军早就已经考核背诵了。 “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善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失利后时,反受其殃。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孰能御之?” 李振飞状做无意地往吕正蒙桌上看了一眼,看到他正在手忙脚乱的在纸上写些什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吕正蒙,你忙了那么长时间写什么呢?”他问。 少年听到李振飞严厉的声音,握住笔的右手一僵,浸了墨的笔毫力度没有控制好,最后一个字甩出了一大笔,涂污了大半的白纸。 “我……我在写字啊?”吕正蒙有些发蒙。 李振飞走上近前,提高了声音:“我当然知道你在写字!我问你写的是什么!” “不正是将军您讲的兵法吗?”吕正蒙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抬头与李振飞对视了一眼,马上就移开了目光。 “兵法不是你写就能会的!我给你讲的是兵书上的内容,你要理解我的意思,在纸上做出你对这句话见解,并写出在实战中应该怎么应用!”李振飞看清了吕正蒙纸上写的字,更是勃然大怒,“怎么我讲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直在抄兵书?!” 吕正蒙愣在了原地,他茫然地看着李振飞,不知道手里的笔到底该不该放下。在他以往的“求学”生涯中,都是在窗外旁听,然后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写在沙地上或者纸上。吕氏的藏书楼中并不是什么样的典籍都有,起码兵法他很少看到。 所以对于李振飞这位老将军的突然发怒,他是摸不清头脑的。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他怯生生地问。 他这幅有些柔弱的模样落在老将军眼里,让他更加怒火中烧。李振飞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令他厌恶这种有违男子气概的表情,在他看来,男子汉起来我也是你的帮凶,不然老将军可不会气成那个样子。” 吕正蒙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低下头呆呆地站着,眼神瞄向自己的脚面。 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把所有事情都憋在自己心里的闷葫芦,苏墨白觉得好生无趣,思绪放空,神游起来。只不过没等他回忆太多开心的往事,就被微弱的声音打断了。 “苏兄真的觉得兵者不详么?” 说话的是吕正蒙,他依旧低着头,要不是附近只有苏墨白一个人,他定会以为吕正蒙自言自语。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苏兄太生分,你是我的朋友,叫我墨白或者苏墨白都成。”他叹了一口气,懒得再去纠结这个问题,抬起头看向远方:“其实我真的觉得是这样一个道理。” 吕正蒙疑惑地看着苏墨白,兵者不详或者强兵兴国这两个想法在他心里纠结起来,他本以为自己是对的,可他不明白学识和见识都远超他的苏墨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墨白被吕正蒙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看了吕正蒙一眼,“不理解我的话?那我把我的想法说一下,先说好,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不许笑!”到最后他突然凶巴巴的。 吕正蒙连忙点头。 “我有许多位老师,都是天下名家,他们都或多或少的给我上过几堂课,当然其中不乏是看重了教导我那高额的酬金。”苏墨白娓娓道来,“其中有几位现在还教导我的功课,只不过令我印象最深的那一位,是一个老人。” 声音一停,吕正蒙心弦立刻紧绷起来,他的朋友很会调动情绪,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当然,那个人的音容面貌是他的老师。 苏墨白突然压低了嗓子,故意模仿当初那位老先生的声音:“天下并不是谁的兵力多谁最厉害,你一昧的使用兵力征服,获胜之后沾沾自喜,可有一天你不再强大怎么办?且不说那些被征服地方的反抗之心,真到了那一日,不还是双方治下的百姓受苦?双方的士兵死在惨死沙场?” “这位老先生说的没错。”吕正蒙感同身受,他想起了那些中北城的人们,不就是这样惨死在蛮族屠刀之下吗? “每一次打仗都要死很多人啊……”苏墨白也想起了什么,幽幽地叹息。 吕正蒙眉头一皱,“可是……老先生固然说得对,但也不是全对。你自己要是有足够多的军队,足够强大,怎么会有人敢招惹你呢?” “如今北原最强大的诸侯就是英王姜云烈,他虽然没有争夺天下之心,可其余那些稍逊一色的诸侯并不那样想,他们想夺得北原,就一定要铲除东土,一旦他们联手,就算东土兵强马壮,那一日也不得不开战。这不能与吞并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国相比。”苏墨白回道。 吕正蒙听出了别的味道,他的朋友苏墨白名义上是英王义子,可怎地感觉双方的关系怪怪的?这语气有些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如果用军队保护了自己的国家,那就不能说兵者不详了吧?反而要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军队。” 苏墨白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那位老先生只给我上了一天的课就被辞退了,沈姨他们也不认为要轻视军队,这让麾下的将领和士兵听到了会怎么想?这乱世,还是谁的拳头大,声音就大。” “那你还为什么要写下‘兵者不详’这四个字?老将军看到了一定会生气的!” 苏墨白白了他一眼,:“我都跟你说是无心所写了!你才是让老将军生气的源头,现在还揶揄我!”他感觉自己的脸色有些发烫,声音也到最后也加重起来,他想这是阳光晒的,绝对不是恼羞成怒。 “其实……听老将军讲课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写下了那一句。”他的声音蓦然变低了:“我感觉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要死很多人吧?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战争而去世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更显得手忙脚乱了,“抱歉,让你听到了我的牢骚,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可别记在心里啊!” 苏墨白望向吕正蒙的脸,发现少年脸上的柔弱与迷茫一扫而空,再也没有任何一丝负面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笑容,“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也讨厌打仗,可被人打了,总不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吧?” 吕正蒙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温和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阴冷,和平日的他大相径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卷 月照当头 第二十四章 乱世四人(五) 一. 哗哗的翻捡药材声从屋外传来,给午后平静的氛围中徒添了几分律动的节奏。午后无风,药材的味道和着阳光弥漫在空气中,这些向来苦涩的草药晾晒至干枯脱水后并没有刺鼻的味道,反而随着温暖的阳光给人一种暖意。穿着长袍的老人挽起袖子,双手同时抖动筛网,那些杂质纷纷被甩了出去。他偶尔停下,向远方眺望一眼,绿色的竹海碧波荡漾。 卫芜明所处的正是李振飞曾经居住的竹林外围小院,那件本来是堆放杂物的小屋经过几日的修缮,已经变成了还算舒适的住所,反正老人也不在乎这个,他随心而为,在他看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也是极好的。 今日他心情不错,挑选从月轮山采摘而来的药材同时还哼着小曲,屋内的炉子被他用从角落找到的煤炭点燃,上面坐着铜锅,里面烹饪着香喷喷的羊肉。桌旁是在院圃里采摘的新鲜青菜,不远处还烫着一壶酒,正午他还没有用膳,打算筛选出药材后美美地喝上那么一顿,之后在床上一躺,小半天的时光就会这样被消磨过去。 “这样的日子还算不赖啊!”他在心里感叹着。 日头又向西稍稍偏移了几分,卫芜明把晾晒的药材重新收好,转身回了屋子,用清水洗过手之后,掀开了铜锅的盖子。热气与药香味扑面而来,沸腾的乳白色汤汁正在锅内翻滚,白白的山药吸满了丰盈的汁水,羊肉看起来也恰到好处,他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口,放到嘴中,香嫩软烂。 他满意地一笑,打算把铜锅从炭火上取出,可双手刚一接触到边缘,脑海中恰到好处地响起一道声音:“羊肉一定要炖到脱骨才可以哦!” 他楞住了,丝毫不在意双手接触到滚热的铜锅,时间在此刻停止,一个埋藏在心底的音容面貌突然跳脱而出,那是个十四五岁青涩少女的,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朵。这个宠辱不变的老人陷入了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四十年?不,还要往前,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卫芜明清楚的记得,那也是一个午后,当时衍朝卫氏已经从权贵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艰难的时候,他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现在他已经忘了是什么原因来到了卫氏的分家,他只记得那日他闻到了羊肉的香味,饥肠辘辘的他来到源头,发现正是分家的小姑娘卫月正在用扇子扇火炖一锅香喷喷的羊肉煲。他站在门口没有脸面进去,可肚子不争气的叫声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强行把他拉了进去,他按捺不住腹中饥饿夹了一块,被小姑娘用手打掉,笑着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我祖父告诉我,羊肉一定要炖到脱骨才可以哦!” 想着那一段青葱难忘的美好岁月,他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是锅边滚烫的温度让他从回忆中惊醒,年迈的老人猛地缩回手,指尖处多处升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他哈了一口气,苦笑地摇摇头。 “那就再等一段时间吧。”老人对自己说。 他不去管自己手上的伤势,而是走向角落里,在那些没有收拾好的杂物中取出了一尊制式古朴长八尺六寸的黑木七弦瑶琴。卫芜明盘坐在榻上,就把瑶琴置于腿上,整理衣袖,低低一弹,声音淳和淡雅,仿佛百鸟轻飞。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途径院子打算回到自己屋中的李振飞停驻了脚步,他在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弹奏的正是老人卫芜明,他一改大大咧咧的模样,神情认真,并没有发现外面有人,骤然间变成了一个文人志士的模样。 老人一笑,拨动琴弦的双手更快几分,音韵一改最开始的欢快,变得悲怆哀伤起来,可那悠扬清亮的曲调是没有变的,绵远的声音让人由躁入静进而物我两忘。李振飞本来怒气未消,可听到这样的声音,恍然觉得自己身处旷野之中,阳光和煦。到了曲子变调的时候,风吹过山谷,乌云笼罩。 弹到兴起,声音高昂,李振飞感觉老人构造的那片天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如牛毛的雨丝打在他自己的身上,并不大,可是很恼人,但也不知不觉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卫芜明四指扫过琴弦,发出了重重的一声,他猛然张开了嘴巴,放声高歌: “功名蔽天地,仁义显人, 为天下谬,不义辱人!” 那一股悲天悯人的情绪毅然席卷开来,从鸟语花香的旷野一下转到金碧辉煌的宫殿,文武大臣的上书声层层叠响,君主坐高椅之上,臣子在满目悲怆。 “染于苍则苍能,染于黄则为黄, 丝染于异兮,色之从于异。 国随事而兴衰,世风俗而浮沉。 丝之于此,人复何如? 故染不可不慎也!” 琴声忽地停了,老人的放声长歌声震屋宇,万千悲情于此刻同时炸开,淹没了里里外外。李振飞第一次了解到卫芜明竟然还有这一面,这绝不是一个避世之人拥有的心气和才智,他从这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声音里看到了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他忧国忧民、感叹天地而又顾及自身,想必当初这曾经年轻的面孔上必然是满目的意气风发,会有不少女子对他无比的痴迷。 没有收声,他的手指已经不动,就这样琴声在最高昂的地方停止,意境幽远,是难得一见的好曲。 李振飞推门进来,望向神色复杂的老人,轻声道:“卫老见谅,我途径此处,听到如此动人的琴声,不由自主的听完了一曲。”他话锋一转,“我是个粗人,对音律知之甚少,可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老人把瑶琴放回原处,脸上的悲怆神色尽数敛去,出神地盯着窗外,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似的。他用复杂的语气感叹道:“让将军见笑了,这是一首琴瑟和鸣,前半段是游子的忧国忧民,后一段是女声的高歌诉说亲爱,是几十年前流传的曲谱了,难登大雅之堂,是不入流的合奏。” 他放低了声音:“只不过,我这一辈恐怕都见不到当初合奏的人了。” 没有回答,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铜锅上汁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响。 二. 香味弥漫,卫芜明整理好心情,熄灭炭火,从炉火上取下了砂锅中的羊肉。他摆了两人的食具,叫住了转身离去的李振飞:“我看将军一脸愁色,还有怒气,想必是没有用过午膳,不如留下饮一杯薄薄的水酒吧。” 不知道是香味吸引还是找不到说话的人,李振飞迈开的脚步停下,他迟疑了半刻,应允一声,转身回到屋中。 两人对坐于桌前。 那羊肉经过文火的慢慢闷煮已经达到软烂,轻轻一夹已经是半脱骨的状态,卫芜明持箸把羊肉放到嘴里,甘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开,不用过多的咀嚼就吞入腹中。他眯着眼睛享受地饮下一杯酒,睁开眼时发现对面的李振飞一动未动。 “是将军不吃羊肉?” “不是。” “那是将军嫌弃酒水太薄?” “也不是。” “这就怪了,”卫芜明轻轻一笑,“有酒有肉,衣食无忧,那还有是什么将军放不下的呢?”他忽地脸色阴沉下去,“莫非是嫌弃卫某的厨艺,将军才迟迟不肯动口?” 李振飞苦笑一声,“卫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从军数十年,基本都在沙场上度日,就算在自己的府邸中也是肉汁混着糙米饭就能果腹,哪里胆敢嫌弃别人的厨艺呢?实在是……实在是……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仰头饮下一杯水酒。 卫芜明将斟满酒的白色小瓷杯端在嘴边,却不饮,含着笑道:“既然将军有难言之隐,不如让我来猜一猜……唔,该不会是为了殿下的兵法授课问题吧?” 李振飞的手一僵,“卫老怎么知道?” “我记得这两日将军忙前忙后地找了许多本兵书,今早还特意通读了一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里需要读这些?我所料不错的话,必然是为了殿下。” 犹豫了片刻,李振飞一口饮下水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出入,但是不多矣。” 他说着又举起盛满酒的锡壶,手放在扶手处,打算给自己已经空了的小瓷杯中盛满酒。可没等酒水从壶口倒出,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了锡壶盖子,微微用力,把它从半空中压了回去。李振飞不明所以的望着老人。 “原来是我自斟自饮,用小瓷杯和锡壶,如今将军来了,满腹愁闷,再用这个,就有些小家子气了。”卫芜明稍稍低头,手伸到桌子底下,取出了酒肆中盛酒的器皿,那不知是他从哪里得到的。 他拔掉酒塞,掀去下面的红色布绸,醇厚的香气四溢。 “这是我在屋子中找到的,不知道是谁当年藏下的,已经有好多年头了。”他说着在桌旁拿过两个吃饭的碗,满满地倒了两碗烈酒。 李振飞饮了一大口,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碗底,他把玩着手中再普通不过的碗,打了一个酒嗝,神情认真,就像那是什么珍稀的古玩似的。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酒,白瓷杯中呈着的是水酒,温温和和的如同草原上的风;可这一碗烈酒着实够劲,香味醇厚浓郁,两种截然不同的酒混在一起,他罕见的生出了一股醉意。 “卫老认为,兵者真的不详吗?” “这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说,我老师反对这世间一切的战火,他老人家讲究道法自然,我自然也是认同的。”卫芜明轻声说,“可如果是满朝文武、衮衮诸公的角度来说,没有足够的军队,这个国家到最后一定会灭亡。” 李振飞又斟了一碗酒,也不看老人,碗边的筷子一下未动,又是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各家的学说都有各自的思想,都是前贤或者圣人总结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李振飞抬头,“可我是个将军,这辈子只明白如何打仗,如何打胜仗。我也知道每一次打仗要死很多人,甚至我的儿子也死在了战场之上。可是……陛下需要我击退外敌,我不能任由衍朝的臣民受到外敌的掳掠,我需要保护国土。我做的,有错吗?” 他好像醉了,脸上红彤彤的,眼睛虽然对着卫芜明,可瞳孔中的目光已经不知道涣散到哪里去了。 卫芜明夹起一块肉,细细咀嚼:“将军保家卫国,哪里做错了?如此蛮巫入侵寒州,如果不是将军挺身而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是了,可殿下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呢?” “殿下?”卫芜明苦笑一声,“看来我猜的不错,将军听我一言,殿下现在年幼,还有些小孩子心性,说不定就是在哪里看到了这一句话,随口说说不作数的。我相信殿下也知道,要还北原一个朗朗乾坤,没有足够多的军队,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李振飞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殿下现在还小,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今天让我生气的,还是吕正蒙!” “吕正蒙?”老人夹肉的手停在半空,满脸诧异,“这小子哪里惹得将军不高兴了?” “今天他与殿下一同上课,我讲了一上午,殿下虽然贪玩,好歹还总结出了‘兵贵神速’四个字。那孩子写了一上午,我一看,他什么也没有总结,不过是把我上午讲述的《六韬·军势》给誊写了一遍。”将军又饮下一碗酒。 他看着卫芜明,语重心长地说:“我也不是逼他,少年心性,谁人都有,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顽皮多了。可他跟我又不一样,他想要向那些毁掉他生活的蛮族人复仇,可眼下,他除了好好学习兵法在未来领兵辅佐殿下,哪还有别的出路呢?卫老可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我说了是并不算的。” “我只是气他,做事没有个做事的态度,要么有始有终心无旁骛,要么就干脆放弃,以他的能力,活下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他盯着碗中的酒,并不饮。 卫芜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原来将军是气不过那孩子的这种态度,可老将军想过没有,吕正蒙今日不是不听将军的兵法,而是他连这本书都没有读过,没有人为他解释,何谈自己的见解呢?” 李振飞如遭雷击,“怎么会?吕氏就算落寞,怎么也能找出一位通读《六韬》这种兵书的先生啊!” “将军把吕正蒙送到吕氏之后,可有了解过他怎么样吗?” “不曾,我的老朋友去世之后我就没有问过了。”李振飞满怀内疚地叹了一口气,“以我的身份,要是频繁地过问那个孩子,总归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卫芜明伸出了手,“将军不必自责,保证吕正蒙的身份不被他们宗族的人知晓是要放在首位的。”他淡淡地说,“可就是如此,将军故意与吕正蒙撇清关系,加之您的老朋友去世,这个孩子在吕氏内遭人轻视,这些年过得很苦。这本书,他是真的没有读过,他甚至有些字还不认识……” 李振飞那双迷茫的眼睛瞬间清醒了,醉人的红色消失,他瞬间酒醒了一大半,自责与懊恼齐齐涌上心头,他如坐针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连续重复了两遍。 “这是个苦命的孩子,要不是师兄遇到了他,恐怕就……”卫芜明放下了碗筷,“不过将军也不必自责,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恐怕他早就死去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尽量的找补,不用去想过去的事情了。” 没有回答,李振飞夺门而出,快如闪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