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安》 正文 楔子 我姓祝,名,长安。 世人皆说我是阴谋家的女儿,所以就从小阴谋诡计多端。有人说得好听是谋士,不好听便是小人。而可笑的是,所谓小人又分上下之别,下等小人就是地痞无赖小流氓却有好坏之分;上等小人便是我这等阴谋诡计傍身的“谋士”之人。这世道真真是很会评论人。就算我当真是无意救了一位濒死的哑巴,也难逃世人攸攸之口。 “也不知是耍了什么阴谋诡计救了那哑巴,估摸着也是棋子一枚。” 我笑是世人无知,也笑世人唯一说对了一点。 如今,那哑巴也是健步如飞,上能飞檐走壁,下能遁地救人。 不过,最好用的还是那哑巴能烹一桌好菜,煮得一手好茶。 古柳树下的棋盘前,我斜靠着把玩哑巴刚递过来的茶杯若有所思。而哑巴正聚神捻黑子破局,虽说哑巴这棋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敢说除我外也难逢棋手。但若是生死大权就依这盘棋局的话,我估摸着即使哑巴绞尽脑汁这也是难逃死路一条。 所以,我这是在教哑巴保命的法子。 想我这些年一局定生死的事也做的只多不少,所以哑巴跟着杀的人也少不了到哪去,当然,归根结底他的杀戮是因我而起。 “祝长安,你阴谋算尽,残害忠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不知为何,这人吧,临死前心心相通,每每都会说上这么一句,看似解气的很,还不是一命呜呼归了西。说那话值不值当对于死人来说肯定是值当的,因为会觉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就是加持的咒语夜不能眠。然而我从不信,人都死了还能从土坑里爬出来不成,所以就把他们丢深山喂狼了,尸骨无存。 这不,果然不巧的应了那句不得好死,换来这一身病痛纠缠数年,可笑吧。 一朝败北,子孙屠尽。 这是世人对我一局定生死的评价,我甚是不喜,子孙屠尽分明是无稽之谈,想加深我阴谋家的标杆罢了。但也没想到的是,这世人嫌恶的一居定生死的规则到那王权贵族间竟成了雅趣,兴起了许多年,不过这玩法却比我更有人情味多了。 “哑巴,你说这人是不是就跟这茶杯里的茶叶一样,随波逐流呢?” “” 哑巴从棋局里抬头起来,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像极他为我煮的茶水,纯净得好无杂质。这也是我恨极了的一点,要不是看见他一刀一个人,我还真信了眼前有着那样一双眸子的人只是个干干净净的公子哥,没有血雨腥风尔虞我诈,一身青衣便惹得那篱笆里的姑娘目光连连,如若不是那张脸,他也能有个好的归宿。 唉,造化弄人。 一只墨色的茶盘送我面颊边来,里面全是泡发的茶叶,我就晓得,哑巴这是以为我说他茶水没沥的干净,跟我辩真相呢。 我无奈又颇有些好笑的接过这茶盘放置在一旁。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说你也不懂。” 我便又独自低下头,继续看着跟哑巴眸子一个色的茶水,我也是当真越活越回去,跟一个哑巴讲,就算懂又能道出个什么原由来? 一院静谧。 啪,哑巴执子落下,我扫一眼棋盘中方才哑巴落子的位置,位置是好,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是这哑巴失策。随手捻白子落下,相比哑巴的小心谨慎,我这步倒是显得随意散漫。 “哑巴,你输了。” 我轻声道,还寻思着给哑巴说说这局的技法,突然这头就昏得厉害,也就算了。抬抬手,哑巴就起身把我抱起放在一旁特制的竹椅上,便不缓不慢的推着竹椅往那院门去。 估摸这哑巴又得给我煮一碗苦极了的药膳。 记得每每跟哑巴说给我吃药膳时在旁备一颗蜜饯也好,他总是用笔在纸上写出四个字来。 良药苦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荷庭密客 荷庭。 顾名思义,没有满院的荷花,进院却能闻到一丝丝清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咳咳咳。” “唉,果然这身子真是已经不起一点风吹,刚服了哑巴给我煎的药,药效还没起,这就不停的咳,呵呵,咳咳。”祝长安喃喃道,放下手中的佛经,正想着去捞案前的茶壶给自己倒杯热茶润润嗓子。 “先生这是出去受风了?怎咳得如此厉害?” 话音还没落,门外便进来一身穿黑色劲装,头戴暗红流云底抹额,长眉飞鬓,狭长的眼睛一片玩世不恭的笑色,抱着把素简长剑的男子。 男子步伐沉稳,在案前站定,一双狭长的眼睛从进门就没从祝长安身上移开过。 “整日在屋里也闷得慌,就唤哑巴推我去后院下盘棋喝壶热茶罢了。”祝长安头也不抬淡声回应,提茶壶往杯里添水,放一杯在男子身前,端起自己那杯左手轻扶杯底“小王爷,请。” “谢先生赐茶。”被称小王爷的男子将剑置案上,提杯拱手道,那双眼睛依旧笑眯眯的。 一杯饮尽,馥郁的茶香萦绕齿间。 “不知先生可有听闻京都近来发生的事?” “不曾。” “那先生可想听听?” “不想。” “可这般坐着也是委实难受,不如我说给先生你听听可好?” “小王爷闷得慌?” “不是,只是瞧先生闷屋里无趣,想给先生解解闷。” “今日长安有出去透透气。” “那是那会儿的事,现在呆坐屋中,先生想必又闷了,就当祁阳一片心意如何?” 祝长安翻过一页经文,一字一句的细细看下去,不给祁阳回应,也不抬头。 半盏茶的功夫。 估摸是祁阳坐不住了,又要说些什么让祝长安同意。 祝长安就先说道。 “小王爷的一片心意长安要是再推托就是长安的不对,就烦请小王爷长话短说。” 祁阳拱拱手,讯问似的问道。 “先生,宫里的那位开始围剿了,先生可知?” “不知。” “宫里那位此次围剿,首当其冲就拿皇叔的六司开刀,下马了许多官员,其中就有六司之首柳季仁,司法司马义,吴绍等人,祁六王爷流放离城。”小王爷边说又自顾自的给自己添了茶水,瞧专注于经书的祝长安没什么反应,嘴角微微上扬,又道:“前几日姑苏江城被当着皇叔的面砍了头,随后又诛了姑苏一族人,场面是相当的血腥,老的幼的,唉。” “姑苏江城?” “对啊,先生你不知?姑苏江城为相十几年载一心为民,为人就不说了被百姓誉为良相,如今那位这么做不就是在自掘坟墓?自毁帝基。古语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次围剿虽损了皇叔不少势力,但也离下位也不远了。不如趁此机会大肆宣传姑苏江城被诛,民心不就理所当然的向着皇叔,在陇集西封,江州,元流等地的兵马直指京都,破城入主指日可待。” “小王爷喝茶。”祝长安向小王爷轻轻抬杯,率先浅酌一口。 “先生?” “咳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王爷话莫要乱说。” “哈哈,先生是怎么了?这是在皇叔的王府,没人能进得来,何须谨慎这些?” 祝长安取一杯热茶,吹了吹,泯了一口,假不思索的又翻了一页。 “小祁王爷你这也不是进来了。” 小王爷一怔,没会儿又恢复正常来,不过面上的笑意变得老成持重,完完全全没了之前的玩世不恭之色。 小祁王爷,小王爷祁阳的一母同胞的双生兄长,祁嬴。从小就跟着任原道长在外游历,很少回京都,此人才华出众,武艺了得,更是得了任原道长的真传,远超他那喝花酒玩世不恭的弟弟。不过祁嬴这人青年老成,不喜朝政之事学着那任原道长归隐山林,在禄山山腰处落居几年不问朝事,这是传闻里说的。现如今出现在靖轩王府,还是祝长安的屋内,定是有人请他回京,至于是哪派的,自然不是靖轩王的人,那太后为坐上这个位置当年也是杀了不少的先国君的妃子,国亲氏族,尤其祁嬴祁阳两兄弟的母妃玉贵人也是被太后下毒杀害那就剩傀儡国君祁渊。 好个委曲求全八年,祁渊倒是能屈能伸。 “小祁王爷此番前来用意何在长安不知,只是装成小王爷的做派到有九分相似。”祝长安手中的佛经再次翻了一页,净白的手指在墨字上擦拭。 “本王自知对祁阳这个同胞兄弟甚是了解,却还是难逃先生慧眼,惭愧。也不知先生如何看破本王的?还牢请先生点拨一番。”这小祁王爷被点破也不似他人那番破罐子破摔挣个你死我活,倒是个爽朗磊落之人。只是,如今这东昭朝政可真是一分为三,以太后为首的国舅爷,靖轩王祁言辞,还有傀儡八年的国君祁渊,人人都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伪善着。西凉,北地,南理都虎视眈眈等着东昭不攻而破,可谓是内忧外患。然后这人吧,就得学会了各自的生存之道,怕是看似爽朗磊落吧。 莫不是这祁嬴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不问朝事,归隐似箭。 祝长安心想到,便一声清笑,在未阅完的一页对折也不合就摊放在案上,理了理枕皱的衣摆。 “小祁王爷真是谦虚,倘若真让长安点拨,这不就是给小祁王爷诓长安的机会?还是王爷就是来寻长安开心的?” “祝先生是个明白人,跟本王拐弯抹角不像你。”祁嬴身子后靠,两手扶着雕花的扶手,右手手指有节奏的敲点,古水无波的眼睛若有若无的环视着屋内的摆件。“本王这皇叔对先生也是着实上心,看似朴素简单的荷庭真是令本王另眼相看。” 祝长安倒好,不管祁嬴说什么平静的从下手取出一食盒放案前,一开食盒,一股馥郁的甜香溢了出来,挑了颗蜜饯放嘴里细细咀嚼。将食盒往祁嬴那方向推了推,示意问他可要来点。 祁嬴摇摇头,道:“本王不喜甜食。” “小祁王爷莫不是怕长安下毒,才说不喜甜食这话吧?” “先生想必也是光明磊落之人,这等下毒的事恐不屑于。” 这话祝长安倒听得舒坦,又往嘴里放了颗蜜饯。 “下毒,长安真不屑于但不证明没吩咐。” “呵,先生真是会同本王说笑。”祁嬴心想,来时就听师傅说这祝长安倒是个难得的人才,虽说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品行顽劣了些,可下毒不否认反往身上揽,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临行前,师傅还说“此人可惜了。”委实是可惜了,心性不正。 “小祁王爷可要听长安一句实言?” “先生但说无妨。” “小祁王爷自称本王着实的不搭。” 正此时,院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布谷。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小祁王爷你的人来接你了。” 祁嬴心一顿,看了眼目色淡然一颗接着一颗吃蜜饯的祝长安,她倒是不急不躁。 “先生不怕不是本,我的人。”祁嬴本自称本王的,可方听祝长安说那句“着实不搭”便改了口。 “为何要怕?” “呵,那就烦请先生跟我走这一遭了。” 语毕,门被推开,进来三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一行站祝长安左手边,一同做出请的姿势。 祝长安见这情形,怕是不同祁嬴走一遭也得走了,正好看看是谁将他请来京都的,也好证实证实自己的猜测。便将食盒放回下手,下榻穿鞋,抚了抚裙摆站定,平视祁嬴。 “如果长安不同小祁王爷走一遭如何?打晕掳走?” 祁嬴嘴角上扬,将案上的长剑抱住。“那就只能委屈先生了。” “走吧。” 祝长安就率先绕过几人出了门。 哑巴此时怕是被祁嬴的人引出靖轩王府,只是不知情势如何。靖轩王从前几日去宫里就没回来,接着就发生围剿,姑苏江城被诛等事,怕也是自顾不暇,罢了,跟祁嬴走一遭是在所难免的,祝长安可不想被打晕掳走了去。 亥时,一黑影一跃便进了祝长安的荷庭,月光一照便清晰可见脸上骇人的伤疤横挂,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正是哑巴。 此时屋内一片黑暗,他走到最里的窗外,用手在窗上轻轻叩了三下,没人应。 祝长安一向睡眠浅,尤其是这几年病痛缠身更是一点声响也听不得,才打发掉靖轩王安排的小厮,独留哑巴一人在荷庭近身候着。只要哑巴半夜出去回来都会来这窗前轻叩三声告知祝长安他平安回来,祝长安也会从里答应声,主要是哑巴知祝长安睡眠浅怕自己深夜回来吓到,就同祝长安定了这条。可如今一点声响也没有,哑巴一急推窗就跳入室内,月光就跟着进了来,床榻上的被子还是哑巴自己早上整叠的样子。 转至书房,案上除了几本祝长安翻看过的经书和一本一页对折未合的书,哑巴上前细细一看就看出了端倪。目光一撇,就见案下的隔屏黑底红纹的食盒。哑巴讲食盒取出去掉盖,整整一盒就吃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就在盒内摆出安的字样。 哑巴整理好食盒吹灭了蜡烛,又闪身出了荷庭。 此时,祝长安经不起马车的颠簸,加上药劲上来便昏昏沉沉睡过去许久了。 马车从官道下进了片茂密的林子便停了,祝长安所在的马车外站定一人,端着一些甜食,犹豫一会儿还是上前掀开帘子,就瞧见祝长安枕着手臂后背靠着车厢卷缩睡了去。祁嬴上去将手中的甜食放置一旁的茶案上,将祝长安扶起枕在自己腿上,又从小柜中取出一条雪白的狐皮披风盖在祝长安身上,确定盖好了就命人继续赶路,随手点了安神香。 一路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西苑走水 伽净九年,六月二十。 祝长安被祁嬴掳走的第二日。 东昭渝中城江边的止于酒楼,人声鼎沸。 从蹲江边的苦工到达官贵人无不说着六月十八京都发生的事。 “你们听说没?靖轩王府的西苑走水了,一夜之间被烧成平地。” “这也什么大不了的,依靖轩王的财力还怕修复不来一个西苑?” “这位公子你就不知了,那西苑可住着一个人。” “谁?莫不是靖轩王的什么红颜知己?哈哈。” “哈哈哈” 一堂哄笑。 说事的人也不在意,这折扇在手中这么轻轻一敲打,这哄笑的人吧就安静了下来,说事人才正色道:“这住的可不是什么红颜知己,正是那,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别装神弄鬼的,快说是谁。” “咳咳。” “小二一壶上好的酒给那人。” 说事的一拱手,连声道谢。喝了口酒,解解馋便开了嘴。 “这人便是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 语落如重雷,堂内皆是一片惊呼声。 祝长安的事民间小到牙牙学语的稚童,大到黄土埋脖子的古稀老人无一不哓的。甚至还有夫妇为吓不听话的孩子就吓唬说“不听话祝长安和那哑巴就把你捉了去扔深山里喂狼。”哭闹得再凶也安安静静的,还尤是管用。 还有写书的编了童谣,这童谣这么唱: 东昭有个祝长安,不会女红反习阴谋。 养只丑狗不会叫,咬起人来从不含糊。 祝得是长生安,催得是忠良命。 一局黑白,唤了无常。 一朝败北,子孙屠尽。 一日阴谋算尽,一朝因果报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加持的咒语绕梁不去。 不得好死。 若是让祝长安听了去,估摸着不气反而还会好人做到底给那写书的一大笔买坟地棺材的银两。 倏尔,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 “她身边不是有个武功了得的哑巴,你少哄人。” 待众人抬首去瞅是何人时。 二楼隔间的窗就打开,一张稚气未脱略带婴儿肥的脸露在众人眼前。 堂内说事的一张笑脸,随众人望去的方向看去,就瞧见隔间那小娃娃唇红齿白的,养得如玉雕,额间还有一点朱砂甚是好看。这说事人脑中这念头一转,若说这渝中城内谁家能养出这般玉雕的小娃娃来,除了渝中商贾大族公孙家还能有谁?况且这市井里说书的先生都说了不少公孙家的事,特别是那额间的朱砂更是意味深长。 说事人抬手冲隔间方向一拱手,便句句道来。 “小公子有所不知,那哑巴被人引出了靖轩王府就再也没了音信,估量着是死了。那西苑本就偏僻,还是王府小厮起夜发现西苑走水,纵是那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等那宫里的靖轩王晓得赶回去,西苑早就被烧得片甲不留,更不说祝长安的尸骨了,怕是烧成灰了。实不相瞒,这也是我那在王府做事的远亲表哥喝醉了告诉我的,听说那靖轩王还酒醉了许久。” “靖轩王为那样的人醉酒当真不值。” “估计是那祝长安使了什么计谋让靖轩王变成这样的。” “没错,那哑巴不也是她计谋得的,现如今还不是被火给活生生烧死没人救,这就是因果报应。” “对!那场火真是解气,要是能知晓放火的人姓甚名谁,我定拿他当祖宗供吃供穿养一辈子。”说这话的是一白衬蓝衣公子,一张脸清秀得很,可这话说得实在是粗俗。 “哈哈哈,这位公子倒是性情中人。” 二楼隔间,那玉雕的小公子好看的眉头一皱,刹是惹人疼惜。兴许是觉着楼下大堂的人粗鲁低俗些没意思,便从窗前回过身来,坐了回那八仙桌去,埋头独自吃起了温度正好的莲子粥。 “小公子怎么了?” 顺声源看去,一白衣人背对跪坐在一副山水墨画前,一把素琴摆放在身前的小桌上,右手边的点了香薰,此时白衣人正垂头净手熏香。 “阿叔就不可惜吗?” “哦,有何可惜?小公子说与我听听。”白衣人语调平稳冷清。 小公子用一旁小厮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目光炯炯的望着熏香的白衣人,脆生生道:“阿叔棋技了得从未输过,上月初一阿叔与那黛熏在梅院下棋时不是说能与祝长安对弈一局定个生死也无妨,可还未与那祝长安一较高下,祝长安就死了,阿叔心愿未了不就是可惜?” 被叫阿叔的白衣人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放在琴弦上,尾指一钩,这琴声清脆。 定个生死也无妨从这小子口中说出来是好听,不过那只是挑逗黛熏看她是何反应,这倒好,隔墙有耳让这小子给偷听了去,以后看来不方便在自家院子里挑逗黛熏玩了。好笑的是这众人也是愚昧,只识那靖轩王酒醉为祝长安,却不知为何那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怎会住在靖轩王府西苑,跟愚昧无知的莽夫有何不同? 不过。 祝长安你当真死了? 伽净五年,夏。 元流闹饥荒,无数饥民涌进与之相邻的渝中城,扰得这渝中城内乌烟瘴气的,抢劫的犯案率也比往日高出许多。当值渝中城管事的叶大人为这事也算是亲力亲为从祸端着手,开仓放粮发布劳工令,其夫人也是亲自上阵施粥散银,可还是惹了不少民怒,原因只是温饱钱银解决了就衍生了好吃懒做的等闲之辈云云。 一日叶夫人同四五名小厮在城东流民所施粥,几个胆大起色心的见叶夫人长相清秀便窜入那排队的人群中。 叶夫人拾两馒头给眼前的大汉,刚把手伸出去就被那大汉给捉住了。 那大汉眼神在叶夫人脸上直打转,手还不忘摸了摸叶夫人的手,轻浮之意常人都看得出。 叶夫人这等深闺妇人遇这事早就脸红耳赤的,急得扯了扯被捉住的手,未果。 “哟,这小娘子手可真滑。” “大胆,还不快放开我家夫人的手。”旁边的小厮这一吆喝,窜进人群的那几个就涌到那大汉身旁来将后面的人隔了开。 “怎么?出来抛头露面不就是嫌那深院寂寞难耐,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娘子这是要做甚?”大汉笑嘻嘻的将捉在手中的手往前带了带,那放置馒头的架子就歪了撒出去好几个馒头。 一旁的小厮见来者不善,让一丫头搀护住叶夫人不被拽过去,急言道。 “你等可知我家老爷是谁?小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家老爷不就是我,哈哈哈。” 这大汉说完,身后几人就跟这哈哈大笑起来。 “你等地痞无赖到底要做甚?”叶夫人也快急哭了本想看向外圈的那些流民求助,只见那些流民在外圈站的站,坐的坐根本不管这里边发生什么,寒了心,眼眶里攒满了泪珠了尤是让人怜。 看得这大汉心里痒痒的,语气暧昧不明。“夫人你说为夫我要做甚。”伸手就要去捞叶夫人,吓得一旁的丫头摘了头上的珠钗就往那大汉手心去。 也倒是个护主的。 “哎呦,你这小骚娘们,活得不耐烦了?”大汉被扎疼了放开了手嘴里污秽语不断,这叶夫人才被小厮护在身后。 “妈的,哥几个给那小骚娘们抓出来扒光乐乐。” “俺倒是想看看是个贞洁还是个荡妇。” “上!” 那几个大汉撸撸袖子就上前去扒拉那些护住叶夫人净白的小厮。 那些小厮哪敌这粗犷大汉,不一会儿脸上就显了伤。 那大汉眼瞅就要捉住那娇滴滴的叶夫人,就听身后不知是谁喊了句“官爷来了!”吓得几个头也不回一溜烟的四蹿了去不见了踪影。 小厮得救的朝四周望去,哪见着什么官爷的影子,就瞅不远处一青衣小姑娘坐一长凳上,嘴里吃着馒头,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似的。 身旁的丫头魂未定,怯生生的往叶夫人耳边凑了凑,就见那叶夫人一双眼睛就定在青衣小姑娘这边来了。 叶夫人用手绢拾了拾脸上的泪珠,同搀扶的丫头来到青衣小姑娘的面前,福了福身,“谢这位小姑娘搭救,不知姑娘芳名,我日后好央我家老爷登门道谢。” 青衣小姑娘歪了歪头,用手指了指自己“夫人是在同我说?” “正是。”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方才那声是姑娘你唤的,正好救了我家夫人。”那丫头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说的话就怯生生的疼惜得紧。 青衣小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用手指指身后的方向说道:“我方才只是同他打个赌而已。” 叶夫人随青衣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瞧去,一身材高大头戴狐狸面黑衣男子抱胸斜靠墙角,一身萧杀无人靠近。 这叶夫人也是大家族出来的闺女,见识的虽不多,但还是懂那么些识人的道理来。先瞧这青衣小姑娘眉眼灵气逼人好看得紧不像是平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家,再瞧墙角那黑衣掩面男子更是不寻常的很。 “无论如何,方才也是小姑娘你替我等解了围,天也不早了,不知可否到我府上小住也让我谢了小姑娘解围之劳。” 青衣小姑娘也不知是想什么,良久才回神,看了看眼前的叶夫人道谢不假就顺口答应了,唤来那黑衣面具男同叶夫人的轿子就往叶府去了。 而这一幕正好让随祝长安来渝中城消息的人看着,角落里抬出一顶轿子来,轿子内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拿捏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字。 祝长安,乐杭青城人,靖和17年闰月生,现年十五,祝家排行第四,上有三个哥哥。五岁时习得《百律》《辞撰》《齑》等名书,十一岁自创《司礼记》广受人赞不绝口,就连当时被称百谋家的祝卿舟都对这小女儿也是刮目相看得很。可好景不长,祝长安十二岁那年一家十几口连同奴仆惨着杀害,独独这祝长安贪玩睡在后院荷池小船上逃过了一劫,后被人秘密送往京都后就了无音讯。如今时隔三年出现在渝中城是为何?怕是耐人寻味。 “二公子,人走远了可要追上去?” 良久,轿内人才发声。 “方才那些地痞无赖今晚就解决了,回府吧。” 轿子外的人习惯了也不迟疑。 “是,起轿回府。” 日落西山,淡黄的残阳洒在渝中城内,居高而看怕是美景一副,只可惜难隐那巷落里的血腥。 回想起来,那年祝长安出现在渝中城内,除了自己命下面的人杀了那几个调戏姑姑的地痞无赖外反而欠了祝长安一条人情未还什么事也没发生。也不知那祝长安怎地想的,快到叶府大门了就说不去了姑姑也不好强人所难就知晓了祝长安这个名放人去了,这些年每每姑姑到家来就爱叨念这事,可如今要是让姑姑晓得那昔日恩人不在人世,就依姑姑这性情估摸得几回往忆伤事伤心许久。 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人,在白衣人前站定,双手奉一张信送上前。 “禀二公子,京都来信了。” 被称二公子的白衣人手抬便将信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番,嘴角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 将信放熏炉不久就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成了灰。 “小公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京都风云一 伽净九年,七月初一。 把持朝纲八年的珍礼太后退出朝政,后居长寿殿吃斋理佛。对外宣称是为祁氏江山社稷,可经六月二十六那日的人来说,珍礼太后一流真的是垮台了。 六月二十六,晴,难得的大好天。 品茗茶楼前的算命摊冷冷清清,一布衣算命先生捻了捻下巴的白须,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皇城的方位,语气颇有点重。 “今日必将有一场大雨。” 隔去喧嚣且存有人情的闹市。 朝堂上倒是另一景象,珍礼太后的兄长当今国舅爷文逑和侄儿新司法司长文承毅当朝拿出前丞相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的书信,震惊朝野。 这时老将军钟楼声便站了出来,冲上首双手抱拳。 “国君,老臣年事已高,这身上也没地落伤了,怕是空有一腔热血也有心无力,虽说战死沙场是老夫这一生的夙愿,唉,可谁叫姑苏老丞相行的是仁政,怕是成一堆黄土都等不到老夫热血沸腾时。再者老夫有了妻儿就顾念太多也想享受儿孙之乐,愿自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语音刚落,朝堂上就一片哗然。 “老将军不可啊!” “老将军可是我东昭的保护神,如今要是告老还乡,将士们同百姓怕是最不舍您啊!” “对啊!” 一时就盖过了国舅爷要审姑苏江城通敌的事。 “咳咳,众爱卿勿躁。” 珠帘后传来一道沧桑的女声。 官员们就安静了下来,垂手埋头不敢言说。 唯有那袁昭清站了出来。 “太后,如今老将军要告老还乡怎叫我们不躁,这几十万将士群龙无首,闹起来我们这些文官说不得也管不得啊!” “再者,老将军为先国君建功立业您是看在眼里的,这西凉c北地,南理为何不敢进犯东昭就因老将军熟识兵书百千,用兵如神,您快劝劝老将军吧。” 此时珠帘后的太后手中的丝娟绞了又绞,怕是心中早就把这袁昭清给杀上几百遍了也不解气,搬出先国君就以为老身会怕? “袁爱卿所言甚是,老将军为东昭抛洒热血建功立业十几年,功不可没。可如今东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老将军也是该享受儿孙之乐了,且退隐之心已决,老身再三强留也是不对,对吧,国君。” 太后这三除五一下功夫,就峰回路转的把问题抛给了所谓坐没坐相的国君祁渊身上去了。 这祁渊原本就傀儡八年,向来是习惯太后一言两语染指朝纲,也就不管事了,只是偶尔会把祁渊推出去挡挡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腐朽方才说几句。现太后同祁渊说起老将军退隐一事,倒是怪事,皱了皱眉。一旁眼观六方的刘公公就想啊,这问题可不好答不然太后就不会丢给国君,让国君介于老将军与群臣中,偏袒那头也不好,这群臣众口铄金怕是非得吵个干脆不罢休,如若不答应老将军的提议,也难免不了吃些这老将军的苦头,想要两全其美难。 祁渊思索很久才说:“太后方才说老将军是该享儿孙之乐了,寡人也是赞同,不过老将军这一走怕是不行。” 刚要起哄的群臣听这后半句不偏不倚有转机又闭了嘴,耐着性子听国君说,有人却在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老将军领军十几年载,军中威信自然是谁也比不了,就同方才袁爱卿所说‘几十万将士闹起来可不是小事,文官管不了,武官又不管’该如何是好?老将军?” 钟楼声目光如炬的看着上首的祁渊,深究的眼神把祁渊里里外外给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来这才开口。 “回禀国君,老臣力荐明子年担任大将之责。” “什么?” 这一声惊呼正是文逑之子文承毅。 明子年是谁?钟楼声那老匹夫的亲侄儿,原以为那老匹夫退下来就推个人情给宋朝晖让他顶上去,这兵权就稳当当的,可没想到话不多的祁渊竟把这路绕给了钟楼声来铺,有心还是无心难说。他抬头看了看珠帘内的珍礼太后,只瞧那太后用手绢捂捂嘴,示意不慌,又看了看独留一个背影给自己的父亲,思前想后一番这才觉方那声逾越,便弯弯身子。 “恕臣逾越,但有些话臣不得不说,这大将军之位尤为重要,关系东昭存亡,依臣之见,明子年年少气盛,稳重少些,怕是难以担之重责,不如在磨练几年不知可否?” “文家小儿这话老夫不爱听,明子年十二岁便跟随老夫上阵杀敌,稳不稳重难道文家小儿又知晓?还是想说老夫偏袒自家侄儿独揽大权?骂老夫把东昭当小儿过家家?国舅你养的好儿子是何意?” 文逑自然是笑脸相迎,先替这毛燥的儿子收了事,再一字一言的同钟楼声讲这其中的原由,有句话不是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几番你来我往文逑就脸红耳赤,闷了一口气在心中出不来,最气反倒是让祁渊一句话“那就依老将军,明子年上前听封。”给事了了。面上老持稳重,背地里却暗暗掐紫了虎口,当然太后也好不到哪去,头上的珠钗头凤气得直打颤,文承毅自也瞧见自家父亲同姑母脸色不佳就退了几步。 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的随着钟楼声走出大殿落幕。 有心人就得盘算了,钟楼声在文逑审核姑苏江城通敌一案就跳出来当即便以年岁已高下放兵权其侄儿明子年,让文逑话不能言,明是说“老夫年事已高身上伤也没地落,空有一腔热血怕是有心无力,如今有先国君与三国签订百年不战之约,丞相《律法》为基,再加上这国舅爷神通广大,太后贤明辅助,子年小儿随老夫八年军营,本事不比他人,老夫回家颐养天年也放心。”而暗是对国舅爷和珍礼太后说“这东昭是冠以祁氏一姓,当今国君如何还有一群老臣和明子年在,如若那日这东昭换了他姓,便是国舅爷和太后的错,他钟楼声封剑一日必有剑饮血开封那朝。” 这步棋走得如何,怕是得看后事发展趋势了。 “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刘公公尖细拿捏得当的嗓音拉回了文逑的思路,忙上前。 “国君,老臣还有一事。” “明日再说吧,寡人累了。”刚起身要走,就听珠帘后传来一声清咳,又坐了回去。 “国舅且说。” 文逑嘴角微微上扬。 “禀国君,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不是一两日,抄丞相府那日刘公公也在场,清点丞相府库房时,那库房空虚了了灰都积几层,老臣就疑心便派人查了下去,谁知这姑苏江城早在三年前就陆续派人送银粮往北地去,如今这北地蛮夷也是兵强马壮不日就兵临城下了。” “昨日北塞探子来报,称北地蛮夷在黑山草原大量集结兵马,大肆拉练至赤城十里外,定是居心叵测。” “北地西凉使节来往频繁。” “西凉怂恿嘉晋塞外的游牧民族多次骚扰,扰嘉晋民不聊生,多次派遣将士也未能将其驱逐干净。” “从姑苏江城书房搜出的书信中也频繁出现西凉c游牧民族c拉练等字眼。” “臣等坚信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请太后明察秋毫。”语落,这几位大人同文承毅便跪下磕下头未起,那文逑则挺直了腰站在一旁。 龙椅上的人拢拢衣袖,这事既然指名道姓的寻太后去,自然就与他无关,便单手支着头半瞌眸子看着下面的文家父子两同跪地的几位大人。 殿上寂静得能听到谁重重叹了口气。 “咳咳” 龙椅的珠帘后又传来一声清咳,这人才坐直身来,正色道:“国舅爷说姑苏江城通敌北地蛮夷,证据可有?且呈上来与寡人看看。” “是,承毅。”文逑唤了身旁的文承毅,那文承毅便双手奉着盛有书信的托盘三步合一步的送到刘公公跟前去,又退了回去。 刘公公转身上了阶梯,福身道:“国君。” 祁渊做做样子的拾了几张看了起来。 下边的国舅爷文逑嘴角上拉不会儿就恢复原先那副忧国忧民的忠良相,点拨道:“国君,这些都是从姑苏江城的书房中搜出来的。” 祁渊也不急这手中的书信从哪来,反倒是问了问殿中的群臣。 “众位爱卿对姑苏老丞相也有何见解。” “禀国君,姑苏老丞相自诩以民为重,清贫一生。” “姑苏老丞相为人正直,一心为东昭没有苦劳也有功劳。” “姑苏老丞相” 不管文官还是武官无一不是说姑苏老丞相好的。 而那要审姑苏江城通敌一案的国舅文逑安然自若倒不怪,可就连那毛燥的文承毅至始至终也不与谁争执,静静的跪拜在几位大人之中。 “姑苏老丞相虽殿前失仪,辱骂寡人于国不治,于民不重,这般衷心也不像是通敌北地之人,再说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又拿何来反?”祁渊将那几张书信翻来覆去也没意思,除了国舅提到的也没了什么可用,轻声道:“废纸几张。” 那几张纸就当着国舅同那几位大人的面给撕了,随意抛了下来洒了一地。 “渊儿!” 珠帘后一声重喝。 “太后这是老了,当着群臣唤寡人乳名,按祖例当如何?司法司文大人。” 被点到名的文承毅背脊一颤,按往日文承毅早就“太后乃国君之母,称呼国君乳名不为过。”可今日被祁渊这一唤就不知怎地脑袋放空,久久不该如何是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祁渊今日若说不同,便是话多了些,眼神玩味难得透着一股丝丝缕缕的杀意。 “按祖例,直呼国君名讳者,无论何人重打一百大板后拔去舌根贬为庶民,驱逐出京。” 句句如落珠,击入殿内人的心底去。 “太后,寡人祖例习得如何?” “哗” 珠帘后,太后佛珠一用力就洒了一地。听这动静,祁渊嘴角上扬,笑意慢慢爬上面来,眼神一瞬就转到国舅文逑身上去。 “寡人这有一些更有意思的不知国舅可有兴趣?” 刘公公不知何时手中便多了一个黑色的匣子。 文承毅见自家父亲没动静便抬头往上一看,呆住了。 咔嚓。 一道雷在殿外炸起,匣子上的流云花纹更是清晰可见。 “国舅,你可有话说?” 咔嚓 又是一道惊雷。 再回神,就见文承毅目瞪口呆的模样倒在血泊中,脖子上一道骇人的口子不停的往外涌血,一直淌,淌在一双黑靴边,顺黑靴往上看,黑甲玄披,眼神冷冽,正是刚上任大将军的明子年,手提着一把剑站在一旁。 “吧嗒” 剑锋上断断续续滴落血珠,砸在黑色大理石上,一朵接着一朵如血莲,妖艳似火。 “文逑向来老谋深算,一旦有了私欲就收不住对权利的肖想,想要他露出马脚就得杀人,老臣为东昭十几年,愿以身殉国助殿下收复东昭。”这是姑苏江城夜进宫跪在祁渊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杀人一词从姑苏江城嘴里出来,倒像件奇事,那声“殿下”更是把祁渊拉回了未登基时的模样,不该如何去审视这位教育自己的丞相,透过案上的火光再去看姑苏江城反倒一身轻松的从书房出去,消失在皇城斑驳陆离的灯火中,不知觉想起世人追求的荣华富贵,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鄙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京都风云二 伽净九年,七月初三。 姑苏江城,字佑什,晋州人氏,隋仲十二年生,卒于伽净九年六月十七,享年四十八岁。十八考得状元进京为官,六年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人清正廉洁,忠心耿耿,一心以民为重,辅佐靖和国君十一年载,在靖和年间,例出“三和”“五不征”“国律”让东昭达到鼎盛,远超西凉c南理c北地之势,现追封护国公,建国公庙,受世代香火奉之。 随着史官笔落定画上最后一道,便是文书中斑斑墨迹记得那般呈现给后人去看。 其实还有一些祁渊没让史官写进文书去。 国势远超其他三国时,昔日大将军钟楼声宝刀未老,进言愿亲自带兵上阵攻下其它三国扩展疆土一统天下,也是受了不少官员的支持,怪就怪在这姑苏江城同靖和老国君一样都是菩萨心肠,说什么无端战争受苦的只会是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并非百姓所想,国泰民安才是定八方之理,于是乎,只跟其三国签订了百年不战条约。 于姑苏江城口中的民而言,百年不战确实给百姓带来一个安稳的国家,但于掌权人来说,狗屁不是,不过是休养生息充足国库养兵蓄锐罢了,也就靖和老国君才这般。 “百年不战,妇人之仁,现如今三十年还未到,西凉就挑拨东昭嘉晋塞外的骑牧游民无端挑事,更是烧杀抢掠伤了数百的嘉晋人,以民为重不错,错在太优柔寡断了。这江山本就是靠尸骨垒砌的,沾了血的手怎可能收得了从祖上一脉相承的嗜血因子。” 这话是姑苏江城处死时,祁渊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现功成身退,便是一杯黄土葬了。 再多不过是史官笔下的文献,任后人去点评道足,难免不觉得凄凉可悲了些。 “这就是你所追寻的忠义之道?” 当然这句话始终没问出去。 祁渊透过半敞的窗户看屋外的雨,绵绵不断,跟那日的雨显然不同,太柔情了些。 六月二十四,晴转雷雨。 外面雨声颇大,冷兮兮的浇进人心底去。 回首这殿中虽烛光尚在,却还是一片昏黑,人去楼空一点温存也没有,黑色大理石上文家父子的血也冲洗干净,新点了熏香。 祁渊背着手看着外面的雨幕,若有所思站了很久。 良久才开口。 “太后,寡人近日以来杀业太重,寝食难安,太后作为一国之母也该为寡人分忧,长伴青灯诵经礼佛,超度亡灵保祁氏江山永固。”祁渊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刘公公紧随其后,徒留珍礼太后一脸煞白瘫坐在凤椅上。 六月的风不算冷,可透过那雨幕吹进这空洞的大殿,就像从地底爬上来的阴风,刮得那珠帘哗啦作响,慢慢地从脚踝往上攀,刮过背脊,停在脖颈处,确切的说更像一双死人的手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太后僵硬的扭动脖子,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大殿,就算血被冲洗干净,点了熏香,也抹不去眼里那兄长侄儿死的一幕。 血的腥甜味依旧一丝一缕的夹杂在熏香里萦绕鼻尖。 “八年,整整骗了老身八年。” “文家没了。” “哈哈哈” 伽净九年,六月二十四,夜。 雨停了,留得淡淡的花草清香。 文家里外灯火通明,随着那封带有‘收监天牢择日行刑’落定,院内妇孺老小无不是哭喊冤枉,可如今定居已成,皇命难违,怕是哭喊哑了嗓子也传不到高墙里那位耳里去,只是徒劳罢了。 大门处高挂的几盏大红灯笼,如今像嘲讽一般,再无人将其点亮证明它辉煌的一面。 文家百年基业也在朱红大门上贴的封条一朝尽毁,除去无关紧要的奴仆还了卖身契,一百多口文家人在御林军的押送下一步一步朝着文逑求来的“高台”处去,更是惊人的是搜出来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足足载满百辆马车。 君臣之间隔的是什么?是臣若敢对那高台处有半分肖想,便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君臣之道。 小巷口,一大一小身着布衣灰尘扑扑的样子站在那儿,看着那队伍走远。 “阿叔,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他们的主人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所以一家子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那我阿爹也是想了不该想的东西才被带走的吗?” 被称阿叔的男子一怔,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小脸,一双眼睛黑得像头上的夜空,倒映了世间万物,只是纯真的年纪就男子不语,用粗糙的手抚去那张小脸上湿漉漉的碎发,弯腰将小女孩抱在臂弯里,转身入了深巷。 不是所以人都会去想那东西,即使赌嬴了也没命拿。 “挽南,跟阿叔去游历四方可好?” “好!” 京都几日肃杀,文家一脉连根拔起,牵扯了不少朝堂官员,皇恩浩荡的革去官职贬为庶民同家人驱逐出京一番感恩戴德留了命,皇命难违的一个接着一个同文家人赴了刑台,那几日的刑场泥土也都被浸得深红,长出来的不知名野花也红得像血。 用百姓的话来说:晦气得很。 七月初四,是夜,继那几日的萧杀也是七八天后了,雨停云去。 靖轩王府书房里。 靖轩王一身白衣,袖口绣有一圈红莲,头发随意盘在脑后,一支白玉簪勉勉强强撑着,若是他一个动作怕是那头发就溃不成兵披散下来,白玉簪也落地碎不成石。斜靠在书案前双目紧闭,睫毛如一排柔软的翎羽一般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案上一杯不知添换了几次的茶水也凉了。 靖轩王祁言辞,靖和老国君一母同胞的弟弟,现任国君的皇叔,唯一留在京都的王爷,上朝特例不用站着且坐着听宣的,现年三十,后院冷清至今未娶一人,也是深闺小姐们口里的京都四公子之一,掌握东昭一半兵权,坐拥第一商队之称的云万里,富可敌国。 突然,案上火苗晃动。 靖轩王蠕动两片薄唇,淡声道:“可寻到?” “回主子,属下无能,愿受惩罚。” “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 这时,门外推门进来一人,银发白须正是靖轩王府管家,张老。 张老原名张一归,京都人氏,自祁言辞九岁搬离皇城来王府就担管家一责,侍候左右多许事也是亲力亲为,现有二十四年了。若问这王府进进出出换了多少奴仆,靖轩王喜好忌讳,柴米油盐酱醋茶,张老都一一对答如流,不少有地位的官员家的小姐都对其尊尊敬敬的讨好,闺间有一句话是:想入靖轩王府就得先入了张老的眼。 而用祝长安的话来说就是“张老是当爹又当娘,靖轩王就是眼高挑剔得很又喜惹蝴蝶,不是良人”当然这话,只是对着哑巴说过。 张老将那杯凉茶替换了,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展开放在靖轩王前的书案上,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案上那信笺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单单十个字。 ‘货正在去往北地的路上。’ 此时,王府上空是一轮明月高挂,如霜的月光洒在被烧如灰土的荷庭残骸上,倒显得冷清不似那般黑漆漆一片。角落里一张还能分辩出是石桌的漆黑物什上,廖廖能看出几行字来,细看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君王之爱是什么?雨露均洒,泽倍苍生。’ 同年八月,京都科考,朝堂填补了不少官员,其中不乏伽净国君的人,除去六月围剿靖轩王提议补上的外,几乎全安插在主要的位置上。 继姑苏江城死后,丞相一位空悬至今,如今一道圣旨,年仅十九的状元郎便继以丞相之位,当然群臣不乐意了,尤其是那群老腐朽更是不乐意,朝堂上闹完又跑尚书房闹,突然有一日不闹了,也不知是祁渊说了什么了,那群老腐朽竟服服贴贴的接受了。 若问这新丞相姓甚名谁,并无什么奇怪的,博学多识,识百家之道,国之栋梁之才,也就年轻了许多,若当真是奇怪的就是与姑苏江城老丞相一同是复姓。 扶苏洵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再回青城一 东昭青城。 以四季如春,鱼肥莲子香为誉。 城周青山绿水环抱,四朝河水自山顶呈网状汇聚于青城中心,久而久之聚一湖,名坞子。所以青城人临水而居,渔业兴盛,水路商道通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的娘子也是个个水灵剔透,体态丰盈,肤如凝脂,黛眉如山,青丝如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少不了文人雅士的流恋眷顾,当然青城也是京都秀女输送地之一。 隋仲年间,青城虞氏娘子入皇城不到半月有余就从采女抬升至贵妃,可谓是当年青城一件大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有权有势的无不是把梧桐落凤当标榜给自家女儿四处寻教养娘子。 当然,梧桐落凤用在那位虞氏娘子身上最好不过,但,这后宫自古险中求贵多纷扰,想从中脱颖而出就得把人性抛得远远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戏本子里的精明,算计,险恶,听者看似一步登天;而亲身效应的却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落得个粉身碎骨罢。 “害人害己。” 画舫内,一身素净的祝长安将手中的戏本子扔了出去,就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看这画舫内的摆设。 茶几,书案,镂花梳妆台,几个大小不一的红花匣子些物什规规矩矩陈列在四四方方的画舫内。一展寒梅傲雪图的屏风将空间划分得理,里是云床九叠云锦被,外是层层叠叠的青纱帐,虽掌有九盏云雀灯,换是别家娘子定是喜欢得紧,但祝长安是何人?衣食住行都由哑巴这个男人安排的女子,心境远高自是不喜这番闺家风格,作捏得很。 但每与祁嬴说起这事,都被他一句“你就是女子”棒杀了。 祝长安不思想起年幼时自家阿爹训戒自己的那段光景。 “长安,为父教与你谋识不是让你同你几位兄长厮混打浑逛青楼赌坊,你与狩岑,瑜中,仕榕不一样你可知?” “你是祝家的四娘子,为父教你便不求你能像男儿那般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只盼你能有个好的归宿,一世无忧。毕竟你只是个女儿家,天塌了还有为父,祝家和你那三位兄长撑着。” “长安啊,你始终是个女儿家。” 年幼的祝长安跪在书房中央,耳边是兄长们渐远的哀嚎声,抬头看着阿爹的脸,只有两片嘴唇开开合合,独独看不清阿爹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一眉一眼,模糊得很。 一场绞杀,一场大火。 祝家人就成了儿时封闭在内心深处的禁忌。 “祝家。” 祝长安喃喃道,不禁握紧了拳头,不稍会儿,又舒展了开。 吱呀。 画舫的门从外打开,进来一身着轻巧马装,腰盘黑鞭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本书。 男子头发有条不理的用一条深色发带束在头顶,穿插着一支简单木簪,不正是小祁王爷,祁嬴是也。 “长安你丢这戏本子做甚?前日你不还是看得欢,喜,眼睛怎么红了?”祁嬴看这一幕也是一怔,不知作何动作。 祝长安被祁嬴这么一说,用手蹭了蹭。不蹭还好,反一蹭眼睛更红了,觉失礼就用宽大的衣袖罩面上遮了去。“无事,被那戏本子伤了心神罢了。” “哈哈,原来长安还会因这戏本子的内容触感伤情,难得,难得。”祁嬴倒松口气,随意坐在对面的茶几旁,将那戏本子放茶几上,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王爷是来长安这讨杯茶喝的?” “等下就靠岸了,我来告知你一声。” “王爷有心了。”祝长安暗自诽谤,让属下告知一声画舫外的船夫即可,还亲自从领船的主船轻功下到这来,有心! 不过细想来,跟着祁嬴一走就有三个月头。哑巴安危如何祁嬴口中保证无事,这个自然是不慌,想是自己给他留的讯息也是看到了。但还是想哑巴想得紧,主要是祝长安喝不惯借以他人之手煮的茶,嘴挑得厉害。 再说祁言辞若是回到王府,一时半会也想不到祝长安这儿来,皇城里那位给他弄出来的事够他烦恼好些日子去了。就算想到了,人不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祝长安失踪也不是头次,案底多了去了。 “还是长安你这的茶水好。” “阿笺煮的。” “” 正午。 两只大船,连着一只画舫进入坞子,不久就靠岸停泊。陆陆续续劳工们从船上搬下不少货物,一派热闹之景。 祝长安只着一张面纱同祁嬴站立在码头,身后是革去罩面的三四位蓝衣侍卫和半路从伢贩子手中买来的丫头,唤为阿笺。 “青城,祝家,长安回来了。” 祝长安默默在心里念上一边,上前走了几步,便上了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一溜烟就消失在码头上。 祝长安坐在马车内,撩起一方席幕去看马车外的街道店家。思来想去自十二岁被送往京都就再也没机会回到这座城来,即使违了心说没机会,不如说回来了又如何?祝家的旧址上怕早已盖上了别家院落,换了别家名,住着别家人,所以就干脆把一丁点的思也抹得干干净净,倒不显烦恼。 真的就是这样,就不烦恼?不心揣着事? 说出来祝长安自己也不信。 十二岁那年。 祝长安红衣罗裙,提来一食盒的点心瓜果就上了后院荷花池的木舟,独自一人就划了木桨朝池深处去,缕缕荷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甚是清爽。 今日难得叶夫人不再揪着她练女红,同祝卿舟去迎昔日的得意门生;孜孜不倦的先生也许了假留了戏本子就独自清闲去了,就连一向顽劣的狩岑三位兄长也没能带祝长安出去游玩,被叫去张罗宴席之事,来的路上听管家文叔说倒是捣鼓的像模像样。 至于祝长安,应承了祝夫人说的那句“深闺四娘子”,不去前厅,不出祝府。在荷花池深处,顶一叶硕大的荷叶,抱着从三哥祝仕榕房里借来的戏本子去瞧那要死要活的郎情妾意,再一手一个桂花糕好似惬意。 日过大半,祝长安瞌睡上脑,就趴在木舟上睡了去。 一池塘的静谧。 再醒来,入目的是一场通天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墙到瓦碎,连同材木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起跟无数根刺一样,硬生生锥进心里,封闭了五感六时。 “阿爹,阿娘。” “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 “文叔。” “你们在哪?” “” 黑暗里,祝长安睁开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一滴两滴三滴也浇熄不去那遗留在耳里火烧的声音。 几日后。 青城某白墙小院内,一片湖面碧波荡漾,那湖水上架起一栋水榭。 水榭一部分延伸至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跨水部分以梁c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临水围绕低平的雕花护栏,设有贵妃椅供坐憩凭依。水榭屋檐下的青帐垂延至水面,向外铺张开来,帐内四角掌四盏铜鹤灯,忽明忽暗。 虚时,湖面便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这水榭神秘又飘渺。于水榭中,朝水面细瞧,了了几只芦苇立在水边,风一吹就扬起一串飘絮融入那雾里。 仔细的还可见湖水里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穿梭其中,好似欢快。 水榭中,一青衣女子弯曲着腿靠着护栏席地而坐,一只手伸出护栏垂放,轻巧的青色袖摆也掉着浮在水面上,女子浑然不知,则目光不移的望着看不真实的湖面出了神。散地而铺的裙角周边摆有一张白玉棋盘,黑白子零零散散的洒落在棋盘间,香瓜鲜果还是原来的模样整齐摆放在一处。 “玉娘子,您让老奴如何说您,袖子都湿了,存心要身子不爽朗您才舒心。”来人说完就上前搀扶起靠坐在护栏边的人,拎了拎直滴水的袖子,眉毛老是紧巴巴皱在一起去。 “病了好,病了好。” 玉娘子埋着头喃喃自语,两旁的头发顺势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也不管衣袖还在来人手里,就自顾自的朝水榭外走去,步伐不稳的样子。 “玉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再回青城二 “咳咳咳” 一大早起来,打来热水的阿笺还未走近,便听见从祝长安房内传来的阵阵咳嗽声。 “如果四娘子有何不适,速来与我说。” 刚从伢贩子那被买来时,祁嬴就单独跟阿笺交代了些话,自是些祁嬴与祝长安相处以来自己摸索祝长安的喜忌。 阿笺放下手中的物什,转身就朝祁嬴休息的院落去。 祁嬴办事的效率倒快,不大会儿大夫就被请了来,望闻问切下来已是半时辰。大夫收了药箱,脸色不大好。 “阿笺照顾好四娘子,大夫请。”祁嬴嘱咐几声,便领着大夫出了去。 祝长安在阿笺的搀扶下,躺回了被子里。 “四娘子好些休息,阿笺去外面守着。”说完便要转身朝门走去。 “阿笺,是你同大郎君说的?咳咳。” 阿笺身形一顿,扑通就跪在祝长安床前,双手交于额前手心朝外,重重压在地上不起。“大郎君之前交代阿笺,如若四娘子有何不适便速去告知他,还请四娘子责罚。” “唉,你这是做甚?咳咳。” “今早是听四娘子咳得实在厉害,阿笺怕四娘子咳伤了身子,大郎君也是关心。阿笺虽不懂太多道义,但四娘子的再生之恩阿笺铭记在心,感恩戴德一辈子,做牛做马任由四娘子差遣。” 接着头嘭嘭嘭的又重重嗑了几个头,虽说有手心护着,但阿笺这般诚实,必然是真的嗑的郑重。 若问祝长安怕什么? 自然是最怕有人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就下跪磕头不起,要不就是感恩戴德一辈子。以前哑巴就是这样,为感恩留下来,为戴德做错事就磕破了头。好在是祝长安废了一番唇舌才叫那哑巴改了这毛病。 现又来个阿笺这般的,着实伤神得很。无奈的祝长安只好拉了拉被子把头罩住,不去看地上的人。 不大会儿,从被子里传来祝长安的声音。 “起来吧,以后别告诉大郎君就是了,麻烦得很。” “是。” “我想睡会儿,别让人进来。”说完,祝长安就背过身去,合了眼睡去。 阿笺利落的起身,福了福身就几步退出了门去,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生怕动作大了,扰了祝长安。 阿笺,诚实是个可怜的人。 七月二十,祝长安同祁嬴途径元流,马车路过一处贩卖奴隶的集市。 这集市里,充塞了来自各地的伢贩子,北地c西凉c南理,当然其中不乏东昭的许多大东家。这街道两边,随意的搭个棚子,奴隶们不管品行如何,皆身着破布麻衣,赤着脚站一排;脖子上都套个皮革的铜铃项圈,另一头是一条铁制的锁链栓在几根大石柱上。而伢贩子则坐在一旁的铁笼上,手里握着一条细长的皮鞭,奴隶们谁偷懒表现不好,就甩一鞭上去可不好受,不管伤到哪。如果奴隶没把脸护好伤到了,伢贩子还会抽得更厉害,不管男女,毁了容就当最下等卖给一些练家子家当人肉沙包,死了一张卷席也没有就往山里一丢,倒是养肥了那些狼。 当时阿笺被伢贩子跟提一只死狗一样攥着头发提脚边,同哪家的采办讨价还价。一张脸脏兮兮的辨不出长相,身形必然也是分不出男女来,瘦巴巴的皮包骨头。唯一双褐色的眼睛算亮点,被贩卖的奴隶不知哪来的神采奕奕看了看后面站排的奴隶们,忽而又飘神到伢贩子身上去,接着是那采办,打瞧个什么,然后咧嘴扯出个勉强算笑的表情。 而这一切完完全全的落祝长安眼里。 “真难看。” 继而,侧坐于马车窗口边的祝长安随口道了句,手中戏本子又翻了一页。 那句“真难看”正好被弯腰进来的祁嬴听到,习惯的从柜里取出几本戏本子递上前去。“难看就换本吧。” 祝长安接了过来放茶案上,不打算换着看,头不抬,声线淡淡的,说:“可有十两银子?” 祁嬴也不怪要银子做甚,直接递了十两银子。就见祝长安撩开帘子,叫来蓝衣卫沅,递了银子,说了句“买了”就放下帘子继续看戏本子。 斯须,沅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来。 “大郎君,四娘子,人带来了。” 为何称祁嬴大郎君,祝长安为四娘子,是祁嬴的意思。至于所为何意,祝长安从不详问,大概是因祝长安恶名远扬吧,怕让人知晓任原道长弟子跟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在一处,毁了任原道长清明惹来非事。 其实祝长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以前祝家还在时,祝家人都是这般唤她的。现如今时隔七年“四娘子”从别人口中唤出,心里难免是倍感亲切。 “赶路吧。”祝长安依旧是那般仔细的看着戏本子里的故事,头也舍不得抬。 “是。”沅在祁嬴身边做事那么多年,自是懂祝长安的意思。便回身从怀里讨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了身后的人,跳上马车,一挥鞭子头也不回的朝城外去。 马车内一片安静。 在元流城外五里处的茶摊。祝长安嗜茶如命世人皆知,当下看见茶摊,自是停了下来唤了小二上壶热茶就着花生瓜子一坐便是一时辰,留祁嬴一人在马车内。 突然有一破布麻衣人出现在祝长安半米处,双膝跪地,汗流满面,呈疲惫不堪之样,饶是赶了许久的路,气还没喘匀就开口道。 “阿笺,见过四娘子。”声线一露,才知是个小娘子。这小娘子头就嗑了下去,连嗑了三下。 祝长安两耳不闻窗外事,浅酌一口茶水,啧啧几声无声说这茶水不如哑巴,茶味淡得很。 阿笺也算是个机灵的人,会通意就起身净了手,借了茶摊的炉子茶具重新煮了一壶;加盐,沸水备用,放茶叶煮沸加水三沸之道拿捏得道。沥去茶叶盛于杯中,再恭恭敬敬的奉茶水一杯。祝长安接过还未放嘴边就闻到一股茶本身的清香,浅抿了一口,虽说是粗茶,但茶味纯正,可惜是带上一点苦涩之味了。 “你叫阿笺?” “是的,四娘子。” “走吧。” 自此阿笺便长跟在祝长安左右,虽有说道过阿笺随性而为无需拘谨,但奴性的因子根深地固,想要剔除委实是要伤神一番了。 服了几日药汤的祝长安才算止了咳,脸色却不见红润几分。 后院里半院美色,夺人眼球。 后院东角有假山半绕一方的小池塘,几棵常青树被树叶压弯了枝头低进了池塘去,偶有几条锦鲤冒头于树荫中。 池塘临岸处架有小平台,设有石桌石凳。一玄一青对坐,不远处的院门沅和阿笺各站一头候着。 忽而,祝长安从桌上小方食盒里拾一手饵料,起身几步到临水边,朝池塘洒了少许,便引来两三条。 “这几日闷得慌,长安想出去走走。” “可需我同你一起?” “不用,大郎君忘了?长安可是青城人。”祝长安淡声道,手中的鱼食全洒了出去,惹得那池中的鱼竞相争饵,激起不少水花,难免湿了裙身。 “身子可有不适?” 祁嬴话题一转,左手置于石桌上,手指习惯性的敲点着桌面,右手握一茶杯就往嘴边送。 “无大碍。” 祁嬴手一顿,继而又轻声道:“那便好。”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青城坞子西边有一大片竹林,烟雾缭绕,好似仙境。 有人说曾在此地见到一位白衣仙子手提青灯,赤足游走于竹林中。故得‘仙人居’之名。引得好多文人墨客前往,虽未亲眼目睹那位白衣仙子,但竹林之美倒是被那些文人墨客写进诗词里。 一出游竹似窈窕,弦入为此寄段情。 清雅如境引仙人,白衣飘飘青灯行。 赤足点地银铃脆,几回路转身形隐。 缘尽如霜少刻逝,守岁无年不知处。 一首不知名人著的《游竹记》直教人品得那竹林云深不知处般,光景难离。 竹林外,祝长安著一身竹青,未掩面纱。一头青丝难得松松垮垮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不显邋遢,更多的是随意之色;斜插一支木雕梅花簪,面上施淡淡的妆,尤其两颊上浅浅的腮红显得红润几分,人也精神不少。 临出门前,祁嬴还笑说“要是那世人看到祝先生这般打扮,怕是一个棋子都不用下就拜倒在祝先生石榴裙下。” 祝长安也不恼,按着平常的模样回句“若是小祁王爷拜倒在长安裙下,长安也是受得起。”便出了门。 这几年来,怕也只有阿笺在才有的装束,若是哑巴,祝长安定不会是这番打扮。 “我们走吧。”祝长安说完就率先朝那竹林走去,阿笺后脚就跟了上去。 一进竹林便有‘几回路转身形隐’意思,阿笺再往回望去,只见一排排的翠竹屏去外界自成一方净土。 倒是个寻清净的好地方。 “四娘子,这竹林当真有仙人来过吗?”阿笺这般问也没错,本就是才十六岁,好奇心重也平常。 祝长安嘴边抿一浅笑,反问道:“阿笺你可信?” “我信。” 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就是人常有的心态。祝长安一声清笑,就也没说什么领着阿笺往竹林深处去。 两人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人玉冠锁发,脸型细长轮廓立体,剑眉如飞,高鼻梁,不似东昭人的儒雅清秀。身材高大匀称着一身月白,衣缘上刺流云纹,腰佩玉雕狼面,足踏腾云靴。一双狭长的湛青色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祝长安消失在竹林深处,久不回神。 不知何时亭子里多了两人,一人着墨色,内称白色衣裳,坐一处;另一人一身骑马装,上来就一脚踩凳上,同往祝长安去的方向望去。 “迦图,你看什么看那么出神?” “仙人。” “哈哈,东昭人信就算了,这你也信,迦图你疯了疯了。” “闭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再回青城三 祁嬴不知又从哪个书屋淘来一摞戏本子,正穿过一条长廊往祝长安住的厢房搬去。身后跟着的是依旧一身蓝衣的沅。 长廊外,是青城典型的池塘假山,几簇茱萸冒了淡黄色的花蕊,平添了不少颜色。临岸边绿油油的浮萍,偶有几只水蜘蛛嬉戏于浮萍上,好似欢快。 突然,祁嬴定住身。 “沅,叫东琅走趟禄山,请我师傅任原道长来。” “是。”沅应声,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祁嬴则继续捧着一摞戏本子直径往祝长安住的厢房去,身后的影子被拉长出去半个头。 那日那大夫脸色从替祝长安诊断开始到结束就没好过,出了屋子还不待祁嬴详问因果,大夫就微弓腰。“大郎君,四娘子的病老夫只能写个驱寒的方子,减轻四娘子风寒之扰,其他的还另请高名。” “另请高名,大夫这是何意?” “大郎君,你家四娘子虽病不过是感了风寒,但,但那一身毒老夫为医几十年载从未见过,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这一席话一出自是让祁嬴和沅一怔,不大会儿二人又自若常色。看这大夫也是一把年纪,青城最德高望重的医者,想必那番话不似在说假,只好让沅同大夫去抓药了。 祁嬴衣袖里的手指收紧成拳,回身深究的神情看向祝长安的厢房。忽而,阿笺就关门出了房,守在一侧。 “一身毒,祝长安你到底是得罪了何人。” 竹林深处,祝长安立在一处石碑前,身边并未见阿笺。 突然扑通一下,祝长安双膝就直直跪于石碑前,拢袖中的手,颤动的摸上石碑的字一下又一下,神色戚戚。 “阿爹,阿娘,不孝女长安,来看你们了。”祝长安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郑重其事的拜了下去,接连拜了三下。石碑上的字也在祝长安拜下去后显现出来,有些老旧的三个朱红大字。 祝家墓。 祝长安被送到京都后,便受靖轩王祁言辞照顾,也未从问过有关祝家的事。有日祁言辞突然说起祝家的事,就细听了番。那场大火一烧便是两天一夜,因祝家独立一地,周遭无近邻,便没人灭火任由烧成平地。原以为祝家人会无安身之地,却不知是谁拾了祝家瓦砾埋在这一处,还立了石碑。 当时祁言辞就问祝长安“可要回去看看?”,祝长安则默不作声回房去了,那件事也就作罢。 现想起来,许是不想在他人面前大哭一场,尤其祁言辞面前,也不想让自己难堪,揣着祝家人特有的要强罢了。 祝长安起身,许是跪久了膝盖转来一阵刺疼,身形颠簸好是手疾眼快扶住石碑才稳住身。缓了一会儿,就作无事的模样朝外去。 竹林清香伴着从东边坞子湖面吹来的水汽,不久就起了浅浅一层薄雾。 等祝长安来到阿笺跟前时,少许能辨些方向,就见阿笺递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深色手绢过来,面颊有两坨疑红。“四娘子有位郎君说你且用得上。” “有位郎君?”祝长安将目光扫出去,雾里看花似的没发现什么郎君。 “是,长得高高的,眼睛是湛青色的。” 听阿笺这么一描述,祝长安自在脑海里描了相,听眼睛是湛青色,心不由一怔,暗道:“北地人怎么到青城来了。”青城距北地边塞虽不太远,但也隔了好几城池,盘查甚严;若说走其它路径,山路险恶,水路不通,又不与北地通商,鲜少会有北地人到青城来,难道。默默地又看了看阿笺是一副在平常不过的小女儿家心思,看这样子她是不知那湛青色眼睛是北地人的特征。便把心里的猜想暗暗掐掉,许是来游玩的吧。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祝长安将那四四方方的手绢收于袖中,踏上来时的路,希望不会失了方向。 竹影斑驳,好不真实。 祝长安同阿笺离去不久,石碑前便伫立一白衣女子,斜插一支白玉兰簪,素净得很。一张脸未施半点脂粉,一双眼睛好看得紧,上挑的丹凤眼,若在眼尾描上一笔桃红,最好不过。只是,那女子却是一副情凄意切,眉眼里透露着思念之情。 “狩岑,家里又有媒人来提亲了。”纤长的手指有下没下的估摸着石碑,像是爱人的面颊,尽显娘子的深思爱恋。 “狩岑,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嫁你可好。” “你说我穿红色衣裙格外好看,说会为我描眉,还说我们要生七八个孩子中秋那日我便穿于你一人看,你与我描眉可好。” “还记得儿时我们爱去那处吗?我就在那等你。” “狩岑,我等你。” 一行清泪,从面颊边滑落下来,砸落在地上的竹叶中去,消失不见。 雾一笼,一散,那白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留一块石碑伫立在雾里,模模糊糊如同端坐的人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青城一派喜庆之色,街两边从街头到街尾摆放整齐的万寿菊,彩色的飘带迎风飘扬,杂糅着不少从他人后院采集的桂花香,不知要送往何方解一思之愁。今日除了飘带还格外高挂了连串的红灯笼,引不少人驻足观望。 “今儿怎么挂上红灯笼了?” “你不知道?苏程两家结亲,场面都铺张到两家大门前去了。” “苏家玉娘子,程家二郎君,虽不是正室,但也太铺张了些。” “人家家大业大,这点算什么。” “我记得那苏家玉娘子不是早些与那祝家大郎君有婚约吗?” “祝家七年前一把大火全没了,哪还有什么婚约可言。” “祝家不是全没了,不是还留个祝先生。” “怕你是不知,那个祝长安六月十八那日就被人活活烧死了。” “啊?报应报应。” 语落如定,人群散去,终是由着世人去道。 一处小别院里,几簇万寿菊开得正好,一棵虬根盘结的老树立墙根处遮去大半院子,太阳大时,树下石桌石凳正好乘凉纳阴。 这不刚搬过来,祝长安就同阿笺休于老树下。 “月娥姐,月明明,月中有棵婆娑树。婆娑树上挂紫薇,紫薇星出保子星保夫星。保男保女接宗支”阿笺淡粉的唇开开合合,嘴角藏一抹笑坐石凳上。一身鹅黄,眉眼弯弯,肤色微黑,较刚来那会儿白嫩了不少。 阿笺学童谣倒挺快,不大会儿就能通唱整首。原本阿笺声音就清脆,不加任何修饰,这童谣经她的嗓子出来,不说比那歌妓,就说同那百灵鸟一般干净。 祝长安枕着手于石桌上小憩,今日她穿了一身淡绛红衫,头发仅用一条淡红色发带束脑后,长发披肩。 “阿笺。”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阿笺听声音熟识,起身朝来人福了福身:“大郎君。”抬头看去见祁嬴身后还有一人,年约四十以上,笑眯眯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模样。不知如何称呼,就想去叫醒小憩的祝长安。 “阿笺你先下去吧。”小憩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坐直身子正往摆放的茶杯里添水。 阿笺轻声应,就转身离去,出了后院。 祁嬴同那慈眉善目的人坐了下来。 祝长安就递一茶杯给那慈眉善目的人,自己端一杯,往前一送:“粗茶一杯,任原道长勿介怀。” 慈眉善目的人大声笑了出来,抿一口“粗茶”,道:“西凉花茶千金难求,到祝家四娘子口中就成粗茶了,着实是挑。” 任原道长,祁嬴师傅,京都白云观道人,现年四十八岁。因自幼养于观中,无姓无名,便随百家姓百,名守谨,道号任原,为人如名守则谨遵,所以游历四方二十余年,结识不少能人。祝长安脑海里暗暗把任原道长的资料拿出来理了理,与眼前这人对比一番,正是本人。 “任原道长喜四游,今是什么风把道长给刮来了?” “哈哈,老道这徒儿风给刮来的,祝先生。”任原道长抚抚手中的佛禅,依旧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样子。 祝长安看了看一旁的祁嬴,提起茶壶又往任原道长杯中添了水:“道长唤长安便是,祝先生一讳,小祁王爷长安倒受得起。您,长安可不敢受。” “哈哈,长安?长命安生的长安?好名。” “谢道长夸奖。” 沅不知从哪处来,到祁嬴身边附耳说了什么,祁嬴就离开了。 任原道长则端详坐对面的祝长安,脸色虽因抹了脂粉,点了绛唇,看不出什么来。不假思索的抿一口:“老道刚来听我徒儿说,长安近来偶感风寒,不知可好全?” “煎服四五日的药已无大碍,劳道长牵挂。” “风寒虽小病,却不可小医。老道对医人这方面有所造诣,可让老道再给看看?” 祝长安见是推脱不了,就挽了衣袖,将右手送上前去:“劳烦道长了。” 任原道长佛禅放一旁,两手指搭祝长安手腕外侧。 祁嬴书房内,除了沅和隐于暗处的东琅,多出了两位罩面蓝衣卫来,一个叫凡,另一个叫阿鸠。 其中一位叫凡的蓝衣卫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坐于上首位的祁嬴,信封上是‘祁嬴亲启’的字样。 “除了信,那位还有口信给爷。” 祁嬴将信展开,信笺上单单一个日期八月十六和云万里商队的标志。 “京都大洗,那位要爷杀了祝长安后立马回京都。” 祁嬴握信笺的手收紧,信笺就皱成一团。 老树下,任原道长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还是落了根,老道留个方子与你,天天服用,切忌辛甜之食。” “劳烦道长,长安这去拿笔墨纸。” 任原道长点点头,祝长安就离开石凳朝屋里去。 道长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头上盘结一起的枝条,眼神比之前严肃了几分,继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独自摇了摇头。 琛柏,我对不起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再回青城四 青城的傍晚格外美,日晖半拉在远处水面上,层层染了过来。就像透过一层薄薄的红纱,抹在女子面颊上的胭脂,熏染在云锦上的桃红一般,显山显水显奇观。 城东的苏府,大门高挂两盏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站足了人观礼。唢呐锣鼓的声音从街那头传来,就见身穿红袍的新郎官慢悠悠地带领着墨车,彩车,从车,奴仆来。有两三个调皮小孩穿梭在迎亲队伍中,主人家也不恼反高兴,因青城习俗来说,穿梭的小孩越多便寓意喜迎贵子,所以热闹得很。 那乘墨车的程家二郎君面相清秀,眉眼如玉,看着倒是个老实忠厚的人,虽说是纳个妾但也是依着正妻的仪仗。这些人就得说苏家玉娘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嫁这么个好郎君。 苏府新娘屋内,新娘著大红的彩饰凤衣,梳流云戴六支鎏金步摇,手握鸳鸯纸扇一把将面容遮去,向南站在屋中,身右是乳娘,再后面是女随从则著黑白相间的外衣。 待迎亲队伍在苏府大门处停好,苏府老爷夫人便亲自出来迎接,进大门至大堂中,新郎官向岳父行稽礼的大礼后,新娘子就步步生莲的出来至东阶上的阿爹前去。 苏府老爷看着红装的女儿就要嫁到他家为人妇,心中难免不有点感怀。虽说是告诫的话,也是说得老泪纵横。“今后要时刻小心c恭敬c谨慎,不要违背你公公婆婆的意愿。”同时,将一件素净的衣服给她,作为告戒的证物。接着,玉娘子再来到西阶上她苏夫人跟前,苏夫人给她在腰间系上一条梅红的带子,并接上佩巾,表情自是一副属外人的欣慰。这苏夫人自然不是玉娘子的亲母,露出这般表情也是不为过,便拉着玉娘子的手细声细语地告戒道:“勤勉c恭敬,好好完成你公公婆婆吩咐你的家务。” 随后,新娘子便跟随新郎官下堂来到大门处,新娘子披上女随从递来御尘的外套登上彩车。新郎则接过驾车的带子,驾着彩车往前走,在车轮转了3周后,便将车子交还给驾车的,自己先乘坐墨车走,到自己家门前去好迎候新娘。 观礼的人群里,祁嬴半圈着祝长安以免被人群挤掉。这两人一黑一白,除了祝长安发鬓边斜插的淡黄色茱萸花,就无其它颜色。沅跟阿笺站二人身后,一个眼观八方警觉得很,一个低拉着头脸红得跟那大红灯笼似的。 “阿笺可想嫁人?”祝长安目睹着彩车远去见不到影,好似安心的扭头便见那阿笺此番模样,不免是忍不住要羞她。这不,话刚落,阿笺脸就要红得滴血,很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祝长安就更来劲了,瞟了一眼木讷着脸警觉的沅,道:“沅跟阿笺倒是蛮搭的。” 沅木讷死板,阿笺虽有些约束但还是有些嬉闹。这两人搭在一处去,定是一番滋味。 头顶传来祁嬴一声轻笑,应和道:“我也觉着蛮搭。” “四娘子这般说我也就罢了,连大郎君你也同四娘子取笑我。”阿笺这东昭女子害羞的姿态学得像模像样,拎着衣袖角,那嗓音都能捏出水来。若问从哪学的?自是祝长安的那些戏本子里。 至于一旁的沅,自是习惯祝长安这般,已无害了。 人群散去,苏府门外除了放尽的鞭炮纸屑和高挂的大红灯笼,已是闭门谢了客。 祝长安等人也就朝青城最热闹的那条街去了,听说玩兔儿灯,猜诗词,画灯笼这些,祝长安还是比祁嬴这些京都人懂得多了多。不大会儿,沅和阿笺就满怀祝长安嬴的胜利品,祁嬴手里还提了一盒春雨阁自制四馅月饼。 祝长安虽空手空脚的走三人前方,但面颊上已是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着实是好久没今日这般高兴就打算把这条街玩上一边再回去。穿梭在个个小贩摊前,衣裙飘飘晃眼如嫡仙幻化,留得祁嬴一双眼睛粘在祝长安身上,撤都撤不回来。 记得初见祝长安是荷庭外她阵阵咳嗽声,原以为会是个身子不好文绉绉的小娘子,谁知一进那门目光就收不回来。 烛光下,祝长安著素净的白衣斜靠在书案前,如瀑布的头发束一半在脑后,披在背后。可能因她垂首看经文,一些头发就倾自胸前,再加上苍白如血的面颊称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显得柔柔弱弱,风一吹便倒了,一点也不像外人说得那般可恶。心里委实是怜惜这娘子受了病,可与祝长安一番唇舌后祁嬴才知这个一局定生死的祝先生是果真不简单,心性不正,顽劣了些。 三个月,祝长安的变化真真是令祁嬴有些措手不及。经文不待见了,许了戏本子,不沾一点油星只吃素好养活,单单那茶还是那般挑得厉害;尤其令祁嬴转换不过来的是祝长安披头散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问可会束发,当真不由给祝长安多加‘不会束发’这一条标文。 细想起来,阿笺还未来时,每每晨起来就会看祝长安披头散发握着木梳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阶上,就像自家年幼的小女儿似的,等着阿爹束发。不过祁嬴倒没往父女那条去想,反倒是像新婚夫妇一般,才叫他知了自己的心思。 祝长安的头发柔顺得很,从不会出现打结难梳的境况,所以替她束发也并不是太难。有句话这样说:人这种生物一旦静下来就会想一些长久的事。就比如多年后祝长安还如这般安静的坐跟前,自己则一手执发一手执木梳,尽管只是些平民百姓的发式,对祁嬴来说一辈子用足已。 这一想便是能在禄山的木屋里简简单单过一辈子,若论多年后的祁嬴再说这句,怕是哽咽说不出声。 其实,简简单单这词用在祝长安身上也不违和,要是她真的能安于简单的生活,祁嬴自是欣喜的很。 可是。 那句“那位要爷杀了祝长安后立马回京”的话如惊雷砸响在耳畔,回神跟被抽了魂似的,身形一震。 突然身后人声鼎沸,物什落地,小孩啼哭,大人谩骂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一阵吵杂的马蹄声,往这边疾驰过来。 待祁嬴去捉走在前方的祝长安时,却不见人影。慌张的朝四处望去,就在一处卖茱萸花的花贩摊前看见祝长安手里攥着一支开得正好的茱萸花,眉眼间蔓延着淡淡的笑意。 祁嬴才突然想起祝长安说要给自己买一株佩腰间,去除邪气保平安。不假思索便要轻功去到祝长安身边去,只听那马蹄声如利箭一般越过耳畔,直直朝那人去,须臾间那人衣裙飘飘就被掳马上,飞驰远去。 接着就是十几个手拿刀剑的人追了出去,看那样子是程家的护卫。祁嬴细想刚那马从身边掠过,马上除了一深衣人还有著一大红衣裳的人。 “蓝衣卫何在?”话音刚落。 五六个蓝衣卫自隐身处现身于祁嬴周边,祁嬴一声令下,那五六个蓝衣卫就同祁嬴如风一般朝马去的方向掠去,看不见一丝残影。 那马一路飞驰进了坞子西边的竹林‘仙人居’,身后追赶的程家护卫哪跑得上四条腿的,追失了方向。 此时,仙人居内浓雾围绕,看不清一丈远的路,那骑马的人倒是熟识这仙人居的路径,一路驰到一处稍宽广的地界就停了下来。 祝长安是被颠得心神不适,倒不打紧自己所处的状况。一放下马就几步出去扶着竹子,呕吐了一番才缓过神来。接过来人递的水壶漱口水,方巾抹了抹嘴角的污秽,才道:“哑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果不巧,那人摘了面巾,不是哑巴又是谁?若问祝长安怎么知晓这人是哑巴的。祝长安病痛缠身几年来,都是哑巴煎的药,久而久之身上便有股子药味。喝久闻久了便像给自己下了记忆似的,自是闻味识人。 哑巴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递到祝长安面前去,随手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番眉头一皱又折叠还到哑巴手里。 “祝家的事,辛苦你了。”祝长安抬手拍了拍哑巴肩头,就见一大红衣裳头发垂放遮去大半张脸的女子在哑巴身后五步外,加上这天昏地暗,浓雾萦绕的换作他人早就尖叫晕了过去,祝长安这人偏偏可不信神也不信鬼。越过哑巴来到五步开外的红衣女子跟前,只见那女子眼泪婆娑,须臾间那泪珠就跟不要钱的滚落下来。 “长安?”那女子一声轻唤,颤抖的音色同她停在半空中的手一样,不知悲喜。 祝长安自是瞧详细了,用手将那女子面颊上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张映在儿时脑海里的模样,那一颦一笑柔和的跟水波,柔进人心坎里去。 “玉娘子。” 玉娘子,苏家唯一的女儿,苏玉。亲母自她年幼不记事时就去世,后二房靠两儿抬升为正室就是现在的苏夫人。祝长安十二年里的玩伴和大嫂子,祝狩岑未过门日日叨念的娘子。 “长安你还活着,我没看错对吧,你还活着。”玉娘子声泪俱下,眼泪更是溃散而出,湿了大片衣襟。 祝长安接过玉娘子停在半空的手放手心,语气温柔,道:“你没看错,我还活着。” “我以为你们都被那场火烧死了,等我回来祝家就剩烧黑的残骸,我寻了好久也没能寻到伯父伯母狩岑他们的尸骨,寻了好久,我都以为你们都死了。”玉娘子情绪有些控不住,整个人抖得跟筛子,祝长安拥上前抱住玉娘子跪坐在地上。“长安,我都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我都以为狩岑不要我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祝家没有被烧,我和狩岑的孩子都有三四岁会叫阿爷阿奶阿爹阿娘阿叔姑姑了。” “长安,我好怕现在是在梦里,我怕极了梦醒后的孤寂,怕极了独自一人去只有回忆的坞子湖心岛,长安,你在的你会一直在的对吗?长安。” 祝长安轻拍着玉娘子发抖的背脊,眼泪再也忍不住流出眼眶,却努力不让自己的音色发抖:“玉娘子,我在,我一直都在。” 玉娘子听这一席话很是管用,埋头于祝长安颈窝,背脊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抖得厉害。祝长安也是在玉娘子安静时才发觉,玉娘子纤细得咯人,许是祝家出事后自弃才有的模样,祝长安心里就揪着,疼得生吸一口凉气。若是祝狩岑还在的话,定会心疼得要命,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长安,能见到你真好,我就放心了。” “玉娘子你且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长安,能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 此时祝长安等人殊不知,竹林深处一身影如鬼魅,慢慢朝三人这地过来,再厚的雾经那手中的刀也被削去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白雀之死 竹林里,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倾泻下来,星星点点的披在相对跪坐的二人身上。 一阵风顺来的雾越来越重,这竹林也诡秘了不少,就算仙人居这名再大,怕也是没人会深夜造访。 玉娘子依旧埋头于祝长安颈窝处,双肩抽抽搭搭,怕还是止不住悲吧。 “你不是玉娘子。”祝长安语气很轻,飘飘然落地。就如她不待玉娘子反应就推出去这样,身子顺势向后滚了几圈。接着,不远处的哑巴从身侧的马肚下取出一把一米长的斩月刀,脚一点就跃祝长安停住位置前去,毫不拖泥带水的将手中的斩月刀向前一挥。一阵凌厉的风卷了出去。 跌坐在地的玉娘子倒不似深闺吓得半死,反倒是平静的翻身手掌向地一拍,身子腾空旋转躲了过去。站定,一双好看的眼睛跟之前判若两人,妩媚且傲气的眼神越过哑巴将狼狈在地的祝长安打量个遍,嘴角上撇,流露出一丝不屑。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也不过如此。 哑巴是察觉玉娘子的目光,将手中斩月刀一侧,刀面的寒光直扑玉娘子面颊去,玉娘子扬手挡去,袖中出鞘的短刀落在地上,发出渗人的声响。一声轻呵,收回手也不去捡那短刀,拍了拍手心的泥土,可惜道:“若是祝先生动作再慢些,奴家就可以送祝先生下去团圆了。”一双眼睛若有若无的瞟向祝长安,期待她有所动作。 “白雀,蓝衣卫排名第四,出师淤岚婆婆。不仅刀剑功夫狠辣,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面皮功夫,长安说的对吧?白雀娘子。”地上祝长安无视白雀说那话不恼也不起,改趴为枕,右手支着头,拉家常便饭的模样,自在得很。 白雀捂嘴笑,换作他人不是死了就是怒火中烧冲上来送死。虽有些失望,但看这祝长安这番表现倒有些好玩了。“祝先生调查奴家?” “你主子说于我解乏顺耳听听罢了,调查?无趣,白雀娘子莫要多心。” “呵呵,祝先生也就嘴厉害了些,不过奴家对你那张脸倒有些兴趣,不如先生自己过来,奴家动作快些,想必先生还能看看自己的脸。”白雀涂得猩红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划过,那模样委实与那狐媚子一拼的。 祝长安向来就自知嘴是厉害了些,以前不就有个算命先生怎么说来着,“女子无德便是福,像祝长安光一张嘴就道人死啊活的,有德也无福消受得起。”原话祝长安自然是忘了,损她自然,不过也就这意思。今日白雀前半话算听了,但后半话祝长安是真真听进去了,毕竟从没人对她这张脸感兴趣,颇有些趣味性的坐起身来。“白雀娘子既然喜欢得紧,不如过来取就是,长安也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祝长安话刚落,那白雀就手化成爪朝祝长安方向扑了过来。 哑巴挡祝长安前,一米长的斩月刀可不是像那刀名只名好听那么简单。提刀向白雀砍去生生把人砍了回去,力道大得惊人,一排翠竹就哗啦应声倒了下来,落叶纷飞。 白雀稳住身形,还不等她反应就听那哑巴拖着那斩月刀就过来,刀刃在地上拉出一条划痕。 突然一句“别砍死了。”冷不丁从哑巴身后传来,白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这语气跟说杀鸡杀鸭,突然不想吃留活口让人‘感恩戴德’得很。 几番你来我往的缠斗,白雀稍有些体力不支身上也显了口子,而哑巴正好拉开筋骨。白雀稳住身,一把撕去身上碍手碍脚的红装,如一只夜猫攀上一根翠竹上,脚一蹬凌空一跃从哑巴头顶跃过。刚比划几番下来都让那哑巴得了手,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之前算是小瞧了人就佩戴了一把短刀。现在若是再赤手空拳直接与他硬碰怕是自己得吃亏,所以直接冲祝长安下手最好不过。白雀是这般想的,姣好的身材如一只辣人的野猫冲祝长安扑去。 哑巴反身伸手一抓,就抓住白雀的脚踝一拉,白雀人就被截下地来。拎刀打算卸她一条腿,就见白雀手里抓了什么朝哑巴脸上撒去,脚被松开就朝祝长安去。 “先生可是你说的,你的脸奴家取定。”了字还没说出口,就看白雀脖子前悬了了一把刀,雪白的肌肤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冒一点血出来。白雀眼神顺刀看去,就见那哑巴糊了一脸泥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发亮。白雀哑声,也算是正面认真的打量了哑巴的模样。 “白雀娘子可还要?”此时祝长安从地上起来,看足戏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脸色有些失望。淤岚婆婆以自创剑法独立江湖不倒,除了那剑法还有一套近身技法难遇对手;如今这白雀除了妩媚就是说些狠话外,就是那徒弟的身份,整个人并没有继承到淤岚婆婆的一丁点影子。祝长安不禁怀疑祁嬴那蓝衣卫的人除沅和东琅外,只是字面上好看?“哑巴,那日引你出府的人武功和白雀娘子相比如何?” 哑巴左手伸四个手指头在祝长安面前,撇撇嘴角。祝长安这是懂了,以多压少,委实小人,可看哑巴撇嘴又知那四名蓝衣卫怕是吃了不少亏。不禁又想起前几年哑巴杀人跟再杀一次死物,信手拈来的事。 “玉娘子在哪?”祝长安几步到白雀跟前,平视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又想了什么,道:“哑巴,把白雀娘子的脸洗洗。”这话意思是白雀顶了玉娘子的脸,在质问玉娘子在哪儿委实怪。 哗啦。只瞧哑巴一手提刀一手握水袋冲白雀头顶就倒了下去,那水一滴不漏的顺着白雀头发,脸,淌她一身。现夜深露重,竹林里也比竹林外冷上几分,这一顿凉水怕是浸湿完了。好不怜香惜玉,这是祝长安此时唯一的想法。 月光下,只见白雀那张脸松松垮垮如老妪松弛的皮肤叠在一起,哑巴又不知从哪拿来的水袋又朝白雀头顶倒下去。这下那层松松垮垮的皮是真的顺着水从白雀原本的脸上滑落下来,披在哑巴斩月刀的刀面上,薄如昆虫羽翼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古书上有记载,“换容之术,取活人面皮浸玉泉水除腥,一时辰便可覆面颊上,犹如原主。”这个做法血腥得很,用过的就南理死了有好些年份的雾贵妃。史载:雾贵妃一日一颜。就没多余的话语去文说,单单就是腰斩于掖庭就简单说了去。最后就是宫女适龄出宫说的那些“雾贵妃住的锦绣宫挖出好多尸骨。”所以,这换容之术就被禁了,若说还有法子做这以假乱真的面皮,那就是南理戏班子里把戏了。 祝长安从刀面上揭下面皮来,手中的触感。 “先生是不是很真实,这可是最新鲜的。”白雀从口中吐出一句来,祝长安手一抖,面皮就滑落在地。 竹林外,祁嬴一行人轻功而行。忽然,竹林里慌慌张张冲出一人来,祁嬴一侧的东琅手疾眼快快速上前拦截,这一队人也就停了下来。 东琅拉来人,那人就自己转过头来:“凡小子?” 一张血迹斑斑的脸露在众人面前,不仔细看还辩不出这人就是出现在祁嬴书房里罩面的少年,身上还有不少口子往外冒血,把这身蓝衣染得发红。 “你这一身何人伤的?”祁嬴皱眉,看是有些隐怒。 凡从东琅手中挣开,扑通就跪在祁嬴面前,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这凡却跟看到希望眼泪不争的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道:“爷,白雀姐,白雀姐被,被祝长安杀了!” “祝长安?”祁嬴自是不太相信祝长安能把白雀给杀了,毕竟白雀的实力祁嬴还是知道的。但是,依凡这一身,说这话祁嬴还是心有疑惑,除非。 “爷,就是祝长安让那哑巴把白雀姐残忍杀害了啊!” 哑巴找到这来了?如果真是哑巴,这样说的话,撸走苏家玉娘子是为掩人耳目带走祝长安,又或者是祝长安早就有安排。 “带我们去。” 祁嬴纵是有千般猜疑还是希望能亲自听祝长安说一句话。 东琅扶着凡在前头,凡一旁指引,不久便到一处地。这里的翠竹倒了许多,空气里还染着重重的血腥味,再往前几步一大摊血被泥土吸收了去,经月光一照还是辩得出血的颜色。这一切无非直击了祁嬴心里的猜疑。 “爷,你可要替白雀姐报仇啊!”凡这又跪了下去,东琅拉也拉不快。 祁嬴看了看地上染红的血,刀刃划出的痕迹,四周被齐齐斩断的翠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是亲眼看到了,再听凡哭嚎的那些话,虽说蓝衣卫称为祁嬴的死士,但个个都是经历困苦过来的,就算人心难道,这么长时间也验证了。独独就祝长安他看不明白。 扑通,蓝衣卫其他人除东琅一人站着都跪了下去,背挺直的看着祁嬴,这无不是在请祁嬴下达命令。 “爷。”东琅轻唤一声,看了四周跪着同甘共苦过来的兄弟,也跪了下去。祝长安品性如何,他东琅不知,世人说的那些也不信,但事实面前,他还是趋向于事实胜于雄辩这一说。 祁嬴背对众人,紧握双拳,一双眼睛不知色彩。 “祝长安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如何?祁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无面相挟 “祝长安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如何?祁兄。” 东琅朝声源地望去,只瞧一男一女从雾里走出来,往月光下一站便看得清清楚楚。男的一身紫,头发松松垮垮的扎在脑后,还有不少头发倾胸前,一把写有‘纵游山水’的扇子在胸前遥;男子肤如肌雪,眉若柳叶,一双桃花眼纵是迷倒万千深闺娘子,高挺的鼻梁,一张樱红的嘴唇饱满性感,不忍一亲芳泽。女的著一身大红,头发全束在头顶挽成流云状,仅插一只彼岸花形的鎏金簪,一张白色的白木面具遮去了容貌,脖子细长,肌肤白得能看见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怕也是美人一名。 “爷,澜当家同无面来了。”东琅瞧仔细人了,跪着向祁嬴禀告道。 此时祁嬴自是心中杂乱的很,这澜庭好不会找时机出现,便便这个时候同无面一起,还说“祝长安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变相的在通过直接向蓝衣卫下命令。再且说这白雀同无面亲如姐妹,虽护不同的主,但情谊二字是舍不去的。若是今日祁嬴不能给无面一个好的答复,依无面的性子她自己也会追杀祝长安不死不休。 “祁兄莫不是想护那祝长安?”澜庭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遥着手中的扇子。 祁嬴隐去眉间的种种情绪,涣然一副平静的样子转过身面对着跪着的蓝衣卫同澜庭无面二人。这时竹林里刮起一阵风来,那血腥味又重了少许。 澜庭手中扇一展一收,道:“方才吹的是南风,我说的可对?祁兄。” 南风?祁嬴眯着眸子,澜庭这人吊儿郎当跟他衣着一般闷骚,可是,那脑子还是好用的很。朝南边的竹林望去,雾未散去,模模糊糊的能看出翠竹窈窕挺拔的竹竿子,还有,一团黑影。祁嬴不假思索一道残影就掠了过去,接着跪着的蓝衣卫也一同跟了过去,至于澜庭同无面两人则慢悠悠的渡步去。 那黑影站在那儿也不动,祁嬴疑心就更重了,加快脚力几步就到那黑影前去。一近黑影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祁嬴将背对的黑影转过身来,瞳孔微缩,还未收回来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就朝身后大声道:“别过来。” 尾音还未吐完,就听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将黑影团团围住。 “白雀姐!” 凡挂着那身伤冲进包围圈里,突然就跪一边,声嘶力竭的声音贯穿在场人的心胸。 人再变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该有的该失的都看得清明得很,尤其是像凡这种自幼无父无母跟野狗夺食生存的野娃娃,更是把他带到蓝衣卫的白雀当重要人来看待也不稀奇。 只是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啧,这祝长安真真是残忍,脸都被整张剥了下来。”澜庭一展扇子就掩住口鼻,眼神一瞟就不上前了。 祁嬴将视线收回来,也是认同澜庭“残忍”一词。刚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时,虽自小从任原道长游历,见识的事只多不少,但是这心还是不免会不由自主的一惊,若不是看这人身着蓝衣卫标志的衣裳,祁嬴自是不会认为是蓝衣卫排名第四白雀本人。 但事到如今,无论现场痕迹,凡的说辞还是眼前这具尸体,都无不是指向祝长安。现在无论说什么,蓝衣卫就算听了也一定对这事压心底过不去,还有那无面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一声清脆,剑出鞘的声音便打破了众人的沉静。 “无面你这是做什么?”东琅听声看去,就见那无面一把长剑搁祁嬴脖子边,若是再近几分,依那剑刃的锋利程度,割个口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蓝衣卫除跪地的凡随即拔剑指向无面。 场面不由变得得风波暗涌,稍是一个动作就引起一场大干戈。 这时一旁的澜庭笑嘻嘻的上前,将无面的剑用扇子推出去几分,用手拍了拍祁嬴肩膀:“无面是说,白雀的死祁兄若是不管,无面就自己替白雀报仇。如是祁兄还看在白雀是蓝衣卫的人,就把祝长安杀了,祭白雀。” “爷,若是您还当蓝衣卫是兄弟,凡恳请下令追杀祝长安,以祭白雀姐!”凡埋着头,声音闷闷的。 祁嬴微迷眸子,看了看无面手中搁自己脖子前的长剑和一脸笑嘻嘻模样当和事佬的澜庭。 澜庭是看祁嬴久不出声,收回挡去长剑的扇子:“祁兄,这是不愿,那就由我们自己出面了。”话落,无面就将手中高举的长剑收了回去,看似个要自己动手解决这事。 祁嬴眸子中情绪变化无常,藏袖中的手收了又放,放了又收紧攥成拳。若是祝长安和哑巴落澜庭手中祁嬴倒还放心,若是无面,那就万不能让她插手此事。既然无面都先承白雀是蓝衣卫的人,自然就得由蓝衣卫自己来解决,稍假于无面之手,祝长安安危有哑巴在也放心不下,毕竟哑巴只有一个。倒不如放自己手下,也能第一时间确保祝长安是在自己眼皮底下。便缓缓道:“蓝衣卫从今日起追杀祝长安,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是!”蓝衣卫齐声应下,便消失在四周,只留东琅和凡两人,几人良久无话。 祁嬴回过身去看那地上面貌全无的白雀,心里于情于理是不太愿意相信,可还是会不禁去思量:祝长安到底是不是杀白雀的凶手。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又将目光投向徘徊在竹林里挥之不去的雾气,究竟事实是什么,跟这雾又有什么两样。只能等明日一早雾散天清就知晓了。 祝长安。 京都上空一轮圆月当空,如霜花的月光洒在城内的每个角落里,染得这城啊,庄重神圣,倒是有些讽刺。 忽然想到有人说的一句‘人为利益而生,为利益而亡’倒是应景,活脱脱的把这都城里活着的每个人点得不偏不倚。 城都以西的金琉阁三楼窗口处,一男子披衣侧立窗前,如一泓清泉的眸子俯视这城内的灯火通明。一阵夜风拂来扬起那人的衣角料子,房内的烛光也被窗外带进的夜风吹的一晃一晃的,一阵明一阵暗。 忽而,从房梁上跃下一黑衣人来,单膝跪下冲窗前的人默首抱拳:“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窗前那人好似没听见,只将披肩的衣裳拢了拢,道:“天快转凉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金琉阁院落外的深巷里,打更人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钻进人耳膜里去,让人十分的安心。 不久那人对着窗外轻声道:“小心行事。” 屋内黑衣人应下,起身就消失在房屋内。那烛光也只是晃了一下火苗就跟被风吹过,仿若这房屋里一直就披衣一人立窗前赏月。 数日后。 青城坞子以西的那片仙人居里,一切如平常那般有些许白衣小生畅游于其中,吟诗作乐,还不是千篇一律的吟这仙人居如何。 若是有人再往竹林深处走便会看到祝家墓,也会发现石碑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座新碑来,上印刻有小篆的“祝氏娘子”单单四字。 石碑前还有一堆刚烧不久的火堆,风一吹就四分五散,一张烧黄的残卷在地上滚了几圈就被风带上天去,一展就是女子清秀的字体。 生不能同守,死亦同穴眠。 一辆普通的马车快速的从青城出,一路朝北。 此时长有青苔的城墙上,祁嬴从木桩后出来,著墨衣背着手站城墙边缘。只身一人伫立于之上,目光随着那辆出城的马车远去,留一路烟尘滚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神秘男子一 乐杭地界。 尧山脚下的林间小路上,一辆马车卷着一路烟尘可谓是风尘仆仆。 “咳咳咳。” 简易马车里帘子密封,一点风也钻不进来。祝长安艳阳天裹着哑巴从路边农户里买来的被子,额头都捂出汗,那咳嗽声还是不停的从车厢里传到哑巴耳边去。 自青城一路出来,祝长安的咳嗽声就没断过,哑巴总想带她去近的城池配服药煎于她喝了却给直接拒了,只能干着急驾车按祝长安指的路线去。 祝长安这病畏寒,哑巴是知晓的详细很,这一路咳来,一定是仙人居那夜吹了风,伤了身,归根结底还是哑巴照顾不周到。哑巴这是一边勒着驾车的绳子注意方向,一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此时祝长安在车厢里是不知哑巴想什么,手握着从白雀身上摘下来刻有苏姓的玉佩,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细想了一番那日在仙人居,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和白雀嘴角细微的不知名笑,总让祝长安觉得那不对劲。还有,祝长安是百谋祝家人这件事自她入靖轩王府后就已同祝家人烧死给封杀了。再说祝姓在东昭本就跟百家姓里程c王c柳等姓一样,不分贵贱王氏。祝长安这个名也是到她十六岁那年,因一局定生死恶名远扬才有人把她跟百谋祝家作了联系,也借此确定她就是创发《司礼记》那个博学多识的祝家四娘子。几年间便谩骂声四起,流言蜚语也不少,倒是连累百谋祝家被污了名。 再者白雀虽是蓝衣卫一员,从祁嬴那儿知道祝长安是百谋祝家人也不为过,只是她能知道苏玉跟祝家的关系,并掳走苏玉代替上彩车直至程家,遇见哑巴再到后来仙人居发生的事。如果说是巧合,那白雀跟祝长安又有何仇要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还有那一群黑衣人,又听何人派遣,难道是有人要祝长安的命?祁嬴?还是另有其人?如果换个方向,白雀同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那么白雀又为何会死在黑衣人的手上,她临死前不解的眼神又是指何事?这事如迷云,怎么挥也不见青天白日,萦绕在祝长安脑海里。 “咳咳咳”突然祝长安觉喉咙一甜,用手捂住嘴,只感一股热流从指间流出。祝长安手一顿,慢慢将手放视线里,透过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光,手心里赫然是一淌血水,一滴不漏的滴落在祝长安青色衣裙里。熏染开来,像一汪绿潭里绽放的不知名红色小花。 要是他人咳出血了早就一副惊恐,可从祝长安脸上却流露出再自然不过的表情。平静的从右手边的角落里取出一条白绢,仔细擦拭去嘴角和手心手背的血,有条不紊的跟擦别人的血一样。挑开帘子就将染血的白绢扔了出去,又从包袱里取一件黑色的外衣换上,遮去了衣裙上的血迹。 马车在一处驿站停下来已是日落黄昏,残阳的余晖带着余温扫进驿站二楼的客房内,哑巴借同驿站后厨做饭去了,祝长安则支着头看哑巴收集有关百谋祝家被灭门的信息。 ‘伽净二年,靖轩王祁言辞私访青城,还有公孙大族的二公子公孙宸风和一名叫黛熏的歌姬。’靖轩王就是祝卿舟的得意门生是祝长安被接往京都住进靖轩王府,祁言辞自己说于她听的。那么,公孙大族的二公子又为何从千里外的渝中城到青城来?洽谈生意?游历山水? 哑巴收集的信息里,渝中城公孙大族主经绸缎和胭脂水粉,供给京都和塞外深受贵族妇孺追捧,可谓是行了条女人路。而青城以水路通商口岸养活城中大家,但跟千里外的渝中城可没有一丝通商往来。若是来青城开商道,也不是不可能。这不青城水路大家程家就与渝中公孙大族就有往来六年了,正好和公孙二公子来青城的时间对上,生意上绕些许远路散些银两罢了。 除此外,哑巴收集的信息里还提及一名叫陆由跖的南理人,现是东昭的司法司。 “陆由跖?”祝长安默念这名字,不觉想的是在《百年不战条约》下,南理跟东昭虽平面上融洽,但暗地里南理可是频繁以各种理由胡截东昭商队。那几年太后当政只是派遣使者花重金将商队从南理赎回,当然,商队的物质肯定是或多或少被换了次品进去,商队发现又能怎样?还不是跟珍礼太后一样忍气吞声的为了生计返回东昭。因此东昭太后和群臣无不是痛恨南理的,现如今由一个南理人担任东昭司法司之职,珍礼太后和那群老顽童是转了性子不成?祝长安轻笑一声,又捡拾了另一些看。 哑巴从驿站后厨提一食盒出来天已然暗了,就往祝长安住的二楼房间去。 路经一院子,静谧中听见二楼房间茶杯摔碎在地的声音。哑巴斩月刀放在祝长安房间里,只能提着食盒使轻功上二楼去,半空中衣角被风刮得咧咧作响的声音自哑巴头顶传来,就被从房顶跃下的几名黑衣人拦截下地去。 二楼房间里的杯盏声响越来越大,接着就是祝长安呼唤哑巴的声音,哑巴眼露杀气,攥紧食盒,脚底生风就朝那几名黑衣人去。提膝就冲近那名黑衣人小腹顶去,那黑衣人腹痛手中的刀就松了手,哑巴左手一捞反身一砍就杀了黑衣人。身如鬼魅在另几名黑衣人中穿梭,还没几招那些黑衣人就被抹了脖子倒地不起。马不停蹄就冲二楼房间去,破窗而入,就见一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刀向祝长安砍去,哑巴手用力将刀投掷出去,噗的一声是刀插入肉里的声音,接着就是人倒地的扑通声。 哑巴越过杂乱无章的地面,上去拉着抱斩月刀的祝长安往门外去。门一开,就看驿站大厅内站有一男子,那男子正心平气和的从驿站小厮胸前拔剑出来。 “祝长安?”男子歪着头,纯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无害模样。一双黑如墨水的眸子望着二楼走廊的二人,舒尔扯出一个微笑来。 哑巴微眯着眼睛,察觉到危险的味道就将祝长安拉身后,用庞大的身体挡住。 男子见哑巴这一举动,嘴边的笑就越来越深:“那你就是哑巴了?” 戌时三刻,东琅领三名蓝衣卫出现在驿站正门外,推门而入。大厅里灯火通明,血腥味浓烈,几名小厮没有任何挣扎的倒血泊中。蓝衣卫四散而开,其中一名蓝衣卫上前察看了一番,回到东琅身边。 “一剑穿心,死有一时辰了。” 东琅探究的眼神扫遍驿站大厅每个角落,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驿站小厮与平常酒楼的小二可不同,因驿站建于官道边,方便传递消息和换乘马匹,又防山贼劫匪滋事,所以小厮都是从武馆里挑选出来的,武功不差。现如今小厮都是没有任何挣扎就死于一剑穿心,看来对方武功了得。 又一名蓝衣卫从后院来,在东琅身边站定,道:“后院有四五名黑衣人的尸体,死于一刀抹脖,只有一个是被从后劲砍死。” “一刀抹脖?” “东琅哥,二楼房间里有个活口。”一声音自二楼传过来,正是伤未愈就跟着来的凡。 东琅几人纷纷上二楼,进入房间就看一黑衣人身上插着一把刀,东琅上前用手抹向黑衣人颈侧,目色一暗,道:“死了。” “啊?”凡一声轻呼,上前用手探了探黑衣人的鼻息,气息全无。“怎么可能,刚还是活着的。” 东琅站起身来,在房内转了一圈,在一堆茶杯碎片中拾起一支兰花簪放怀里,转过身,轻声:“看来除了我们还有另一波人追杀祝长安,李澈和白肃你俩继续跟着,凡跟我回去向爷汇报。” “是。” “东琅哥,我要留下来追踪祝长安。”凡站起来,于李澈白肃两人站一处。 东琅眉头一皱,又舒展开来,率先跳窗出了去,接着就听驿站正门马蹄的声音朝他们来时的路去。这算是默许凡留下来的意思。 黑夜里,一辆马车急行于山路中。从驿站的情形来,有人详知祝长安的路程,便让哑巴往山路上行车。一来虽不比官道快捷但能甩开黑衣人,二来祝长安要证实一件事。 祝长安坐车内,手里反复抚摸着玉娘子的玉佩。 “祝长安你的命先留着,日后再见你和他的命我就不客气。”那男子收了剑,将与哑巴打斗时祝长安不小心落地面上的玉佩拾起,笑里藏刀的神情恍惚换了一人,又看了看哑巴藏身后的祝长安,递还过来,丢下一句话就闪身走了。 “玉娘子你又救了长安一命。”祝长安喃喃自语,风从窗帘外灌进来,一阵凉意。 车外月色朦胧,三个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茂林中。 去往京都的官道上,祁嬴骑一匹黑马领蓝衣卫一路疾行,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抽打在马匹身上。 ‘速回京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神秘男子二 次日清晨,哑巴驾着马车到一处河流边,解了马放一旁喂草,生了火又见露汽未去就弄来干草铺垫一层在地面上。 这时候,祝长安掀开帘子著之前那身黑衣内称青裙从马车里下来,手里攥着一把木梳,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不太好。几步就到那堆火前,盘腿坐哑巴铺垫的干草上,眼睛就四处去寻哑巴的踪迹。 此时,一丈宽的河流中,哑巴裸着上身,手里握一根削尖的树枝。埋头望着水面,手疾眼快的把树枝往水里一刺再一扬,树枝削尖那头就插着一条三指大小的鱼。祝长安听见淌水的声音往河中看,就见哑巴裸露在阳光下的上身,纵横交错的伤疤从哑巴脖子以下越来越多,尤其是哑巴背过身去,那背后密密麻麻的伤疤着实比胸前的还吓人。 不由想哑巴这身伤何时多了这么多?比初遇时还骇人。 记得初次遇见哑巴是在祝长安十四岁那年。 那年是祝长安住京都靖轩王府的第二年,为掩人耳目就化名余安好,祁言辞说“余生安好”的意思,也是希望祝长安勿揣着仇恨安生过一辈子。可是,祝长安除了口头上答得祁言辞点头道好,背地里却时时刻刻想着偷听祁言辞同下属的谈话,俗称听墙根。当然,听不了多久,确切说是第二次就被祁言辞给逮了正着。于是乎就被关禁闭罚抄经书一百遍,也是这时候祝长安爱上看佛经这嗜好。当然,如若不是听墙根被抓罚抄经书,就不会有解禁后祝长安把哑巴当死人叫人埋了这一说。 解禁那日,天气正好。祁言辞又正好进宫去怕是晚上才回府,便交了一百遍经书给张老,祝长安就领着三四名小厮往城外的翠湖钓鱼去。翠湖是一处隐蔽在小树林里由山泉飞瀑汇集而成不过靖轩王府前厅大小,却水草丰富,鱼肥景美;小树环抱,野花丛丛,乘阴纳凉也好,垂钓消遣也罢,是她格外喜欢的一地。 祝长安领着小厮到翠湖临水边就要放饵垂钓,就见脚边的水染了红,浸红祝长安脚底的泥土。起初是以为有人在这片林子里猎禽时洗涮留下来的血水,便寻思换个位置就是,就听身后的小厮惊讶一声“那边有个血人。”。血人?祝长安是起了好奇心,就同小厮上前去一探究竟。走进看在齐膝高的水草中哑巴是侧着头背对天空,半边身子泡水里,半边身子血水,染得周边的水草要红不红要绿不绿远看还以为是一处花丛。祝长安自是有点心里佩服那小厮眼力真好,再看哑巴那身骇人的血怕是死透了,就叫两胆大的小厮去把人从水边拉上来,拾掇拾掇找个地挖个坑给埋了,毕竟出门遇难暴尸野外也不是他所想。垂钓的兴趣也没了,就往不远处凸起的岩石去,屁股还没坐下去就听那小厮在喊:“余娘子,人还活着!”然后,祝长安渡步到那几名小厮的跟前,端得好一副菩萨心肠,道:“这身伤怕是活不了多久,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用药石吊着生不如死,还不如等他死了再埋吧。” “咳咳咳”此时哑巴干咳了几声,口中冒出混浊的水,倒是把祝长安再次要转身去的步子给咳住了。若问说完那席话哑巴就干咳几声是被真真听了去还是真呛了水,祝长安全当没听见,挥挥手示意小厮赶紧去挖个坑等哑巴死透了埋了。结果让小厮会错意把人往林子外的马车抬去,死马当活马医的拉回靖轩王府,回府后祝长安自是不喜给自己找事遁去书房了,任着小厮跑出跑进的请府上大夫,血水一盆接着一盆从屋里端出来,好不热闹。知的是祝长安钓鱼钓了个人回来,不知的还以为是祁言辞哪个小妾生了忙着备礼贺喜。 晚上祁言辞回来,从张老口中听祝长安救了个人回来自然是就去看了一眼,当然也不免会让下属去查了查哑巴的来路,又一番讯问了祝长安,自是被祝长安“钓不到鱼无颜归就捡个人”一言两语说得祁言辞眉眼一跳一跳推去睡觉了。 那哑巴醒来是五日后,候一旁的小厮见他醒了自是对哑巴说了一堆“是我家余娘子救了你”“我家余娘子长啊短的”。要是叫祝长安听了去,她可不是喜做这种烂好人事的人,哑巴昏迷这五日祝长安连那院门都未路过,只怕会是眼角都不给说“偶然钓鱼未果,捡你回来纯属府上小厮心肠好,大夫缺个练手的罢。”。自然是没等祝长安说这席话,就被哑巴缠了足半月,非说要留在祝长安身边报恩,最后还是被哑巴煮的一手好茶给收了嘴瘾就留了下来,因不会说话就取名哑巴。祁言辞还问过祝长安为何不给哑巴取个好听些的名,祝长安是这样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应以华名为重。”这含沙射影的说哑巴是男子汉大丈夫,祁言辞是白面小生,当然祝长安又被禁足罚抄了两百遍经书。 其实哑巴昏迷那几日,祝长安还是从小厮口中打听到哑巴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可如同现在哑巴身上的相比,至少还能看着几块好的肤色。等祝长安回过神,哑巴早就上了岸穿了衣遮去一身伤,将鱼开膛破肚处理好放炭火上烤了,净了手于祝长安梳理头发,挽了一半的头发。 “哑巴,你这身新伤疤怎么弄的?”祝长安不似讯问的口气,自是不求哑巴能告知她,就用木枝拨弄火堆玩起来。 身后哑巴嘴里衔着木簪,武孔有力的手娴熟的在祝长安脑后挽了个髫,微微调整,最后将木簪斜插发中算大功告成。把木梳放置一旁,就转到火堆前,将鱼翻了面,祝长安也不说话扭头盯着流动的河水。 算起来哑巴也只比她长三岁,六年里却为了她做了很多事,背了不比祝长安恶毒的咒骂;而祝长安只教会哑巴写一手扭扭曲曲的字和取了‘哑巴’这个名,这算自私吧?心里不免是一阵愧疚,不久眼眶里就蒙了雾气。 “哑巴,我想吃果子了。” 哑巴从火堆里抬起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明极了,二话不说就往林子里去。见哑巴走远了,祝长安就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片刻间脸上就落了泪珠。 “你们女人都是这般口是心非的?”突然,从火堆对面传来一声算是熟识的声音。一双净白的手就递来一张白绢,道:“擦擦吧。” 祝长安苦笑的接了过来,随便擦拭了脸上的泪珠:“你是来取我命的?” 那人也不回答,倒是随意的坐乱石上,独自取了一条烤熟的鱼吃了起来,还不忘夸哑巴烤鱼的手艺不错。几口就只剩鱼骨,正准备拿下一条就让祝长安一树枝打收回了手。 “本就三条鱼,你再吃下去哑巴吃什么?” 那人清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祝长安从不会顾虑其他人,你对哑巴倒是不错。”话完就从怀里取一包东西出来丢祝长安脚边,“我拿烤鸡换可好?”就取了另一条烤鱼,不过这次他倒是吃的慢些。 “哑巴于我而言,与他人不同。” “自然是不同,你需他护着。” 祝长安手中的树枝握紧,略有些苦涩的滋味。 “祝长安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口是心非。” “我们女人只对喜欢的人口是心非,戏本子上就是这样说的。”祝长安将脚边的那人丢过来用油纸包的烤鸡拾起来放草垫上,野外虫蚁多,少不了会被这油星味引来。 “你喜欢看戏本子?” “嗯。” “我认识的一人也喜欢看戏本子,尤其是悲情的。”那人咽下最后一口鱼肉,往林子里玩耍似的扔了树枝,就隐了踪迹。 说起戏本子,祝长安也不免想起每每这个时候,祁嬴都会替她淘了许多有趣的戏本子,她总是能一天之内看完,但都不是大悲大喜的,只是些阔谈人生苦短的史趣杂事。那日画舫里说被戏本子伤了心神,也是胡说八道得一本正经。 祝长安正要将仅剩那条鱼翻个面,就听林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该不会是哑巴与那人打起来了吧,不加多想就往声音的地方去。等祝长安到时,就看见哑巴同三名蓝衣卫缠斗在一起,怀里还护着刚采来的野果子。 “蓝衣卫?” 祝长安不解的伫立在战局外,蓝衣卫的出现实实在在是超出祝长安的预想。为证实自己的路程是不是被人详知就看谁会跟着出现在这,如今蓝衣卫跟来了,难道是因为白雀?突然又想起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是为了吃哑巴烤的鱼和自己探讨那些话,而是警示林子里的人。那这样就明了,祁嬴也去了仙人居看到白雀的尸体,那么也会看到黑衣人的。若是询问白雀死因,那蓝衣卫又为何会同哑巴打在一处? “他们可是来杀你的,你不怕?”那人真如鬼魅,突然出现在祝长安身边。 “试问谁不怕死?” “我还以为你不怕,原来都一样。”那人顿一顿,又道:“可惜你的命只有我来取。”说完就飞身进入战局,将哑巴推了出来,出剑就拦了三名蓝衣卫的路。 “祝长安和那哑巴的命是我的,不想死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神秘男子三 林子里,那男子以一挡三的姿态潇洒如风,出招的招式也是信手拈来,看似个无章法一招一式却拿捏得当。只是净白的面上不自觉会流露出笑意,看得人心里直不舒服。 “你是想看我怎么杀了他们,还是想看他们怎么杀了我再杀了你和那哑巴?”那人还有空余时间一副云淡风轻口气,手中的剑也不减半分凌厉,狠得叫那三名蓝衣卫近不了身。 祝长安自是想回他一句“你若是能这么简单被杀了去,那我和哑巴自然能长命百岁的谢谢你。”,但哑巴就已跑了过来,不待她反应就被哑巴长臂一捞就放肩上,几个轻功就出了林子。 林子外,哑巴放祝长安下来,就去牵来马安上马车支架,就看祝长安几步从火堆旁拿来一包东西和一条烤鱼,不待哑巴帮忙就自己跳上马车进了去。 哑巴跳上马车,手一挥鞭子马车就跑出去好远。 祝长安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望向那片林子。那人说要她和哑巴的命,在驿站以他的武功早就可以拿了去,却单单在看了玉娘子的玉佩后说放过她和哑巴,今日又替自己和哑巴挡了蓝衣卫,种种迹象祝长安很是肯定的在心里下了定义:那人定是与玉娘子相识! 至于是何关系,怕是只能等他自己告诉祝长安了。 林子里刀光剑影横飞,三名蓝衣卫轮番上阵,饶是没从男子剑下讨回半点好处,反倒是身上都纷纷挂了伤,狼狈不堪的样子。 “看来你们是想死,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一程。”语毕,手腕一转,脚底生风如出弓利箭冲了过去。 须臾间,两名蓝衣卫均死于一刀抹脖,倒地没了生息。 “哎,跑了一个。” 男子站尸体中,好似可惜的望着另一名蓝衣卫逃去的方向,也不追收了剑就反身出了林子去。 青城上空已是一轮明月,游荡着几朵云,时而阴时而明。 一座老树虬根的院落里。 留在青城的阿笺刚要休息,就听屋外细微的脚步声。四娘子被人掳走后,大郎君就派人出去寻了,愣是几日都不见四娘子下落。现如今大郎君有要事要回京都,留这些个护卫继续寻找四娘子的下落。估摸这院外的动静许是那几名护卫在捣弄什么,就直接熄了烛火躺被子里睡了。 月隐入云中,院子里一片漆黑,模糊只见一名黑影从院墙跳下,就地滚了几圈才起身来,步伐不稳的抱着手臂好似熟识这院落结构一般,直接朝书房的方向去。 过一处长廊,许是踢到摆放错位置的一盆玉兰花,发出了些声音。就听长廊外衣角料子咧咧作响的声音。少时,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黑影肩上。 “谁?”持刀人冷喝道,刀身跟着也挨黑影的脖子近了一分。 正好此时月从云中出来,照进长廊来。那黑影艰难的抬手扯去遮面的罩子,露出原本的模样:“我,凡小子。” “凡小子,你这身怎么回事?李澈跟白肃两人怎么没回来?”持刀人赶紧收回架凡脖子上的刀,细瞧到他一身的狼狈不禁诧异。东琅回来时就说李澈白肃凡三人继续跟踪祝长安同那哑巴,现凡这番模样回来,难道李澈和白肃出了什么事?正待这名蓝衣卫详问其经过,凡就率先要走出去,只能跟着搀扶他往前走。 “先不说,带我去见爷。” “爷昨日收到京都急件就回京了,临行前吩咐一切事务暂且交由暗卫风无着手。” 风无,听这名凡步伐一顿,眉有些微微一蹙。此人在蓝衣卫排名第三,为人清高不近人情不是好糊弄,做事狠辣,不择手段也是一贯的作风,尤其是与身为祁嬴近卫的沅较输赢功劳明里暗里斗得最是厉害,所以优劣各分一半。 长廊里因夜深未掌有烛光,仅靠那院外忽明忽暗的月光,自是看不清此时凡细微变化的表情。少时,凡反握住那名蓝衣卫的手,语气着急道:“带我去见风无。” 这名蓝衣卫于情于理看凡这般着急模样,想必李澈同白肃当真是出事了,话不多言就扶着凡往风无的屋子方向去。 “你说什么?” “我们三人追踪祝长安至通开城外被发现,李澈同白肃为掩护我,着哑巴杀害了!” “哑巴?”上首那人抿一口茶水,老神常态的摇晃着手中盛三分一茶水的青瓷茶杯,对于哑巴这人倒是略显不放在眼里。 李澈白肃二人折哑巴之手也不怪凡,只是这多年来的操练没精入骨髓,白费了力气。说道怪也怪身为暗卫没把头栓裤腰带生活的觉悟悟得清明,且说这凡几日来不是为白雀死哭就是李澈二人惨死自怨自艾,小家子气着实重了,也甚是不受风无待见。 背直挺挺跪于地上的凡深埋着头,额前零碎的头发掩去他脸上的表情。而房里一片死寂,一个跪这一个悠闲的喝茶,突然凡匍匐在地,右手不停的捶打着地面,自责道:“都怪我连累了李澈同白肃,要是我听东琅哥的安排回来,李澈同白肃就不会惨死那哑巴手下!更不会,更不会被那祝长安嘲讽蓝衣卫就沅大哥一个有能耐的!” 话音未落,那端坐于茶案前着一半面具的风无,手中的青瓷茶杯应声碎于掌中,温热的褐色茶水从指间淌就出来。静如深潭的眸子如掉进一粒石子,激起一层汹涛,微眯着眸子问:“你说祝长安同那哑巴在通开城外?” “没错,我们就是在。”凡停顿一下,接着说:“我不听东琅哥指令拖累李澈白肃二人遇害,自请受罚!” “受罚自是得受,不过许你将功补过。”将功补过这词风无字音咬得较重些,若是个稍明白的人不用点拨也道得出这词的用意。 三日后的通开城,三春客栈。 客栈前是一条小集市,人来人往,自是少不了吆喝的小贩跟神叨叨的算命先生。这不,几米开外,一玄衣男子走来,看那一身打扮不是王公贵族就是那家的富贵郎君。 有生意。 “这位郎君,老夫见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周身煞气围绕,怕是不久要祸从天降。”这算命先生一身道袍,脚踩登云履站在自家‘十六神算卜先知’的招牌前,拿捏着下巴的羊须很是有得道仙人的那股置身世俗感。 那玄衣郎君止步停在算命先生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打瞧那算命先生又看那“十六神算卜先知”的招牌,宛然一笑。道:“先生可有解法?”就坐算命摊的木凳上。 “有,只是不知郎君贵姓?家中可有丑子年生人的?” “免贵姓严,无父无母何来家。”这位严姓郎君说这话不免让听的人伤神,可看这郎君面上云淡风轻挂一笑,闻者为伤视之纨绔。 “郎君即无家,又何来姓?” “十六神算卜先知?先生不妨自己掐指算算。”严姓郎君撑着腮帮子,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一旁被风展开的招牌。补充道:“毕竟我也想知道我家在何处,家中可有何人。” 算命先生拿捏下巴胡须的手一顿,不会儿一顺又一顺的抚了抚干笑几声。左手就放上桌面来,瞌上双眼掐指口中念念有词。这郎君不好糊弄,先生心里这般想,诚实是为自己财迷心窍给害了去。 “我听闻如想知天机,自己上去问稍快些。” “” “不知先生这般可是正去寻问天机,给自己念上往生咒?” 往生咒,算命先生眼皮一跳,青天白日的后背发凉。那是念与逝者早登极乐的经文,念与活人不就是咒人早死?先生不缓不慢的睁开混浊的眼睛,心里打稿着如何将这郎君说了去。 “先生可有问得,我生于何方?出自哪门?可有父母双亲?” 先生清咳几声,清清嗓子,道破天机不可泄露,道:“郎君原生是富贵人家,只因家道中落,遇人不淑方才与家人分离十年有余,家中父母亲不好说。” “一瘫一死。”这后话是严姓郎君说的。此刻手中把玩着一把简单的桃木梳。 “天机天变,不可说也不可不信。” “哦?那先生算出我家世,我那劫难可有解法?” “好说好说,郎君家中有女祸,出门在外有命劫。”算命先生瞟了一眼那桃木梳,典型的精雕功怕是把女人用的,在看这郎君出门在外身边没个护卫傍身,不是练家子弟就是浪人。俗话说:匪不劫穷人,不戮书生,不欺妇孺。刚刚与此相反,这人不是书生,也不是穷人,自然也不是妇孺,出门在外劫难这种东西天机看天作,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补充道:“郎君这几日暂且哪儿也不要去,留坐家中,东墙挂铜镜一面,正梁系红绳串枚铜钱,三日后此劫必破。”说完又从下手的方袋子里淘出几张画有符文的黄纸,手指作笔在纸上虚空几笔就递给严姓郎君。 “郎君可要时刻揣怀中,离不得身。” “那就多谢先生,不过说来我家中确有一娘子,倒也算是个女祸。”严姓郎君接过来,嘴边笑意更深了几分。临走前放一锭银子就消失在人来人往中,那算命先生自是乐得不险无财。 三春客栈中祝长安轻咳两声,目光透过窗棂往下望去,小贩努力为生计叫卖,妇孺提着菜篮往家里欣喜而归。好一番和气融融的景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神秘男子四 “哑巴不在,你倒是乐得清闲。”门外进来一玄衣人,毫不客气坐桌子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着实是渴了一口下去就见了底,祝长安提壶给他添了水。 其实,祝长安委实是摸不透这人怎想,他和黑衣人本就是一伙的,跟着自己八九不离十是雇他的人的意思,才一路紧随。可如今看来,就算是他承了玉娘子什么诺,算在方同驿站凭依“祝长安你的命先留着,日后再见你和他的命我就不客气。”这句话也完了,祝长安倒不是想着他何时杀了自己同哑巴,只是委实摸不透他秉性罢了。也因他的存在,这一路来祝长安安宁了不少,但没能证实自己所推想的,除了突然出现蓝衣卫,不然就是些不长眼的山贼说要掳她去当山寨夫人,哑巴给一一收拾了去;再者就是这人上前笑嘻嘻一顿说通,多数应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被他给杀了当花肥。每每回想他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说“为民除害”这词,就不经意会想起那日在方同驿站,他慢悠悠从小厮胸腔中拔出剑的场景,祝长安自是不信。 突然,对面丢来一降红色香包入怀。 “我出去逛了逛,看一卖香包的小娘子生意惨淡就照顾照顾。” “你倒是有心。”祝长安是懂他那句话里照顾照顾的意思,自他进门开始这房里的空气就弥漫了各种香杂糅一起的味道,怕也是照顾到温柔乡里去了。翻看了手中的香包,道:“绣工倒挺精细,这小娘子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巧人儿。” “我也是瞧这香包上的花纹不错,不知祝先生可会?” 祝先生一称从他口中出来,不似祁嬴只是叫唤的称呼,深意颇大了些。祝长安轻笑,诚实道:“不会。” 对面那人对于祝长安回复的“不会”二字好似早在意料之中,语气如常:“我认识一人绣工就很好,只可惜她很久没进过绣房,也没碰过绣针。” “为何?” “割腕寻死,手力太狠把手筋伤了,就做不得精细的活儿。” 祝长安睫毛一颤,手抚在香包的花纹上,指腹上传来的触感好似香包藏了一枚极小的绣针,扎进肉里却喊不出疼来。 “你认识那人因何寻死?” “因何?情爱愁苦,呵,我怎知道你们女人心里怎想的。”停了停,又补充道:“若是我就不会选割腕这种蠢法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叫人救了去,拖累别人又害了自己。” “若是你,会选什么法子了解了自己,即不拖累别人也不害了自己。”祝长安接下对面那人的话,抚摸香包的手倒是没停。 在祝长安模模糊糊破碎不堪的记忆里,幼时的玉娘子性格温和,一颦一笑如同春风化雨般洒人心里去,暖暖的直叫人欢喜不得。尤其是玉娘子笑起来嘴边都会浮一对酒窝,委实是担得起祝夫人时常挂嘴边的“深闺”二字。可祝家没了祝狩岑没了,也不至于几年间玉娘子就变了性子,把命看得轻薄了些去。 那日在仙人居,白雀以苏玉的身份说出的那些话不用想是从苏玉那照搬过来加了料的,祝长安自是听进去了一半,通过白雀反照苏玉,性子确实是变了。当初离开青城六年就跟祝家烧没了一番,有些被苏玉同祝家瓦砾埋进土里,有些则跟着祝先生一称飞遍东昭每个角落,苏玉想不知道祝长安活着都难。白雀被识破后将刻有苏姓山竹枝纹的玉佩拿出来,苏玉早就想到白雀会以她的性命做筹码要挟祝长安这步,所以将贴身玉佩交与白雀。据祝长安所知,苏家经商虽不是大家,暗地里却有三条黑市商道,危机四伏。所以苏家嫡系玉佩意义上除了认玉交易的黑道条例外,就是鉴生死。身为嫡女苏玉贴身刻有苏姓山竹枝的玉佩就这意思,自小就离不得身,若是将玉佩交于外人,便是变相的通过白雀向祝长安告知死讯。论祝长安能不能救得苏玉,就跟问信命还是信人。苏玉果断选了命死落定,自己做了了断。 “若是我就不会想着怎么寻死,而是想着怎么活才对得起命。”这话是祝长安自己说的,自话自说,没想过对面那人如何答复,听了自己这话又作何感想,她是不在意了,反正要听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毕竟于祝长安而言,人生来贪生怕死本就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说出来只是诚实罢了。不是有些伟人说得好听“命比鸿毛与太山,轻鸿毛者诚人,重太山者小人也。”祝长安同苏玉是不同。苏玉将命视鸿毛诚实是个诚人,用死不让自己成为被人时刻惦记的祝长安的软肋。而作为他人眼里的小人,祝长安不比苏玉,自然端得起小人一称,把自己的命看得重些也不奇怪。 “祝长安,若是祝家还在,你也不是现如今他人口中一局定生死的祝先生,你会是怎么个人儿。” “百谋之义,奸正曲中,四方窥寐。无论祝家在否,祝长安也不会是个平平凡凡的人。百谋一称你觉得身为祝家人逃离的了?” “若是你想逃便能。” “如今的我,不想。”祝长安抿一口茶水,目色平静,看不了她说这句话心底是个怎番波动。如今的我,不想。逃,祝家何尝不是逃了十几年也没落个好下场。只要有人一旦有意想把祝家人牵扯入“争”这个局,想逃怕是身首异处也难寻块安宁地。 “长安啊,百谋之义为父教于你,便不是百谋。” “阿爹,不是百谋,又是什么?” “是仁德惠安。” “你叫什么名字?” “严清庭。” “严清庭,倒是个好名。” 入夜,热闹的通开城刚隐去成片的灯火景象和冷暖人情味,就见三春客栈上方烧起了舔着天际的火星子。 “走水了,快来人啊!” “快快快!” “快灭火!” “” 一阵铜锣紧敲炸开了锅,男男女女的声音四方也传开了来。 被惊醒的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提得提木桶,盆,壶,只要是能盛水的都被提手上,赶忙的往那大火浇去。可是,无论浇多少水,哪怕是把城外的河水都引来浇了去也为此见那火势小去半分。 “油遇火烧得更烈,这客栈可惜了。” 祝长安同哑巴站三春客栈街对面的小楼上,隔了一条街那灼浪都能掀起二人的衣摆,看来这火势不等它自己烧尽是灭不了的。就如烧了两天一夜的祝家一般,在众人的眼里毁于一旦,不过不同的是有人试着挣扎挽救和冷眼旁观。 “祝家要是也能有人浇上半星子的水就好了。” 三春客栈一旁的小院里,严清庭抱着剑自暗处走出,笑眯眯的眉眼被头顶处的火光映得发红。 “这火倒放得不错,不到一时辰三春就成山灰。敢问阁下可是烧火匠,这手艺我到想讨教了去,生火烧菜正好。” 突然,两道劲风自严清庭左右方来,凌厉的带着大火的灼浪。 “我自认为有些事能动口就少动手。”严清庭说完,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不会儿就听见两声闷响,小院中间就无故躺了两人。严清庭就此从院墙上跃下,跨过地上两人往前方树下负手站定那人去。 “清庭许久不见,说话方式还是从前不招人喜欢。” “不招师兄喜欢才是真的吧。”严清庭在那人三米开外停住脚,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染了寒意。 “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拜你所赐,六年前就随师娘去了。” “清庭你好像很恨师兄的样子。” “恨倒提不上,想杀你若是算恨的话,师兄怎么和心意怎么理解。” 六年前,元流乐阳品昭阁。 严清庭从外面回来,推开品昭阁朱红色的大门,入眼就是品昭阁阁主燕之钧抱着阁主夫人的尸体坐正厅上。两眼无神,若不是因呼气起起伏伏的胸,严清庭差点就以为燕之钧是个死人。 “师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元流旧事一 靖和十六年,元流乐阳。 “行拜师礼!” “一拜,绝往尘!” “二拜,念新生!” “三拜,结师律!” “礼成!授茶!” “即日起,你二人便是我品昭阁第四任阁主燕之钧的弟子,师兄风无,师弟严清庭。” “徒儿拜见师傅。” 厅中正跪两年方八九岁的少年,眉间稚气未脱,却流淌着用不尽的朝气,日起朝阳,普洒四方,好是一番蓬勃景象。 品昭阁,元流乐阳三十七年前突然拔地而起仅用四年成为元流商贾大家,黑白通吃。其中就不得不说起第一任阁主,燕兆临。 燕兆临打小就因无父无母,遭人奚落,讥笑,嘲讽;吃过百家饭,当过流浪儿,吃了不少苦头,打架闹事自是年轻气盛中少不了的。士人元老祖的生存之道中“腹饥渡人,成,活页;苟活道德,悲,命也。”不就是教人如何从他人嘴边夺食,什么道德就是悲天悯人,燕兆临在这方面就参得很是透彻。所以十三岁同商队走南闯北,跟死人抢食,舔着刀锋过了五年的日子。二十岁就凭一身自学武艺商义,年轻气盛胆识过人,自创品昭阁亲手拉扯四年就伫立于元流奠有百年基础的商贾大家之上。 有人说“燕兆临除了胆大,人还不是个小鬼,品昭阁如何还不得落其他大家囊中,做嫁衣罢了。”自然,品昭阁做嫁衣人人窥之,但得有人敢穿了去。那燕兆临自建立品昭阁来虽收了浪人心性,收了几个年轻有为的徒弟,学着穿得温文尔雅颇有些大家之范。但人还是那个人,做事胆大得很,叫那些想要了品昭阁去的商贾大家吃了不少亏不说,生意上也坑了不少盈利,所以燕兆临被称为“阎笑面”,面露笑意那家就得倒霉了。 品昭阁戒堂。 燕兆临的牌位放于几任阁主正中,黑漆漆的木牌上未见一点灰尘,倒是打扫得干净。堂内供奉的香火也从未断过,烟雾缭绕火烛明亮,白色的帐幔如新。 一张供桌上,鲜果瓜茶新鲜,南理皇室专供的冰皮糕点,含桃,域外葡萄,无一不体现着品昭阁的地位,引人咋舌。 堂中一跪一坐两十五六岁的少年。 “师兄,燕老祖仙去几十年乐得逍遥,心意合一你也没必要跪得这般认真。”严清庭盘腿抱胸靠坐供桌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弯成一对好看的月牙,面带笑色的看着对面跪得直挺挺的人。补充道:“燕老祖自诩清闲自在,必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说完,就抬手从供桌上摸来一串葡萄,抱怀里一颗接着一颗丢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品昭阁例第一卷第十六章,偷吃供品者,亵老祖,禁食七日。” “我说,师兄这就我两人,你背这些条条框框给谁听?我怎么还记得阁例中有一条:糟蹋粮食者大过之。这一桌供品正新鲜,燕老祖同各位祖师又吃不了,作为徒孙就得效力,免得祖师们落人口,讨舌战。” 这品昭阁例共十五卷一百零六章,就刻录于会客厅三面墙上,密密麻麻看得人脑袋疼。也不知道这燕兆临怎地想,想出个品昭阁例情有可原,一个商贾大家若是没个规矩难成方圆,必落他人笑话。阁例刻厅墙上警示后人算前人一片苦心,可偏偏还要牢记在心,三番五次作功课抽查,扰心得很。 这严清庭自小就不爱文人那套,也就不会发功夫在背阁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上,若是先生抽查他也就会道上几条于严清庭而言好的。时间一长,先生是管教不了难枉为师之道,就递了辞呈回家养老去了。所以近来这抽查的任务就丢到师傅燕之钧身上。燕之钧这人又不傻几次抽查严清庭都朗相同的几条,顺序调换还是被揪了罚跪戒堂三日。至于做师兄的风无为何也跪于戒堂,用燕之钧老神在的话说“师弟不学无术,做师兄的理应一同受罚。” 详谈六年来,严清庭与风无倒是从八九岁稚儿初成俊朗少年,成为燕之钧最欣慰的徒弟。风无性格清高生人勿近又不待见人,可学得扎实,但还是着得他人之口传好男风。风无跟无事人该吃吃该学学不在意外人传的那些,但燕之钧知道后可是气了好些日子,若不是自知自家徒弟并非如此,燕之钧自也不会追究什么,也不去想怎么拨弄这清高徒弟的脾性。 再单说这严清庭吧,是燕之钧最为头疼的一个。为人比风无活泼好动,倒不会担心被传小徒弟也好男风,但六年来被罚的次数可谓是用账房掌事记账的本子都记不过来。禁宵翻墙记一笔,怂恿斗殴记一笔,抽查功课糊弄师长记一笔这久而久之,戒堂掌事都学得自备个厚的戒法本出来给严清庭单独用。 “师兄再过两刻就解禁了,听雨楼换了厨子刚推出新的菜系,不如你同我去尝尝鲜,解解馋。” “” “城东新开一家竹筠馆,听说那馆里的君子个个如竹玉立,面相姣好,都是新人,师兄可要去。” “” “竹筠馆那无妄公子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听闻今夜待客。” 这时,供桌上的香炉里最后一根香断了火,也算解了禁。风无起身如常人重新燃了香,拜了拜,插入香炉里,转身正步就出了戒堂。 “哎,师兄别走啊,扶我一把,腿麻了!” “师兄!竹筠馆你不知道地儿!” “师兄!” 两年后,品昭阁一家独大,揽了元流近一半的货源送往各地他国。 这乐阳街头浩浩荡荡的货车,两旁插着品昭阁的深蓝旗帜,从头望到尾,壮观得很,引得一路人驻足观望。 这队伍前是一著浅蓝轻装面相俊朗的男子开道,一匹北地汗血宝马,一把西凉银剑。右手边并行黑衣轻装年纪大些的中年男子,目如虎狼直视前方,再加上一脸络腮胡,这一脸凶相不用天黑都吓人。 “燕叔,你说师傅叫我去押货,就不怕我把货给押丢了?人也丢了?” “庭小子,你丢了无妨,若是把货丢了,你可不好过。” “难道我还会怕写有严清庭名的戒法本再多一本?你说对吧,燕叔。”浅蓝色轻装男子一笑,这不就是十八岁的严清庭?阳光下侧面如刀削,立挺的鼻梁,时时上扬的嘴角,较十五六岁那时模样俊朗不说,也刚硬了不少。 人群外,茶楼二楼里。 “这品昭阁越做越大,怕是不久这元流就剩品昭阁一家了。” “听说其他商贾大家正忙着同品昭阁示好,家养的小娘子一个接着一个往人品昭阁带。” “你是只看到人往里带,那是没看到人被丢出品昭阁才叫稀奇。” “还有这事?” “那不是,昨日那朝家的二娘子就被丢了出来。” “朝家二娘子?” 这朝家二娘子是乐阳出了名的才女不说,还有一张令满园花色失色的面相。记朝家二娘子及笄那年,元流的商贾大家,皇亲贵胄,但凡有点家世的都担着十几车的彩礼上门提亲,朝家大门一时热闹非凡。只可惜这门槛被踏烂了,也没见那家把人要了去,如今为讨活路送品昭阁去,顿时这才女之名就暗淡了些。 “我猜是被燕夫人丢出来的。”说这话另一桌身材纤细,肤色净白,面相清秀的布衣书生。眼角有颗痣,倒是增了一笔美色。 “那你就猜错,前几个被燕夫人丢出来是不假,这朝家二娘子又不是冲着燕阁主去的,燕夫人自然不好丢人出门。”说这话的人添了茶水,继续说道“朝家二娘子为了混世魔王去的,也是被混世魔王丢出来的。” 这话一落,一桌的人安静得无话说,这人奇了怪了就抬眼扫了一圈坐一桌的人,只见他们都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有些不解:“今日风又不大,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混世魔王?”身后悠悠响起一好听的男声。 “对啊,这混世魔王就是品昭阁严清庭,好端端的名字落他身上诚实可惜了。我给你说,以后要是遇着严清庭就绕着”这人转过身去,布衣书生对面坐一人,不是车队开道的严清庭又是谁?话挂口边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微张着嘴不敢合。 严清庭抿了一口茶水,面露笑意,轻声道:“遇着严清庭就怎么?” “就,就。” “说来无妨,我就顺当喝个茶听个故事当打打趣。” “他说遇着严清庭就绕着路走,免得惹犯了冲头。”布衣书生捞来严清庭面前的茶壶,正要给自己倒上一杯发现倒不出水了,目色平平的看着坐对面那人:“这位郎君,你把我的茶水喝光了。” 严清庭面上笑意未减,叫来小厮换了壶碧螺春算赔书生那壶,看楼下车队只剩车尾,就拂拂衣角走了。 对面那桌人如卸去重压,个个拍着起伏得厉害的胸。刚被严清庭吓结巴那人坐书生这桌来,语音很轻:“书生你不知道他是谁?” “喝光我茶水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元流旧事二 领命押货的严清庭,按计划应是两月后返回乐阳复命,这才半月不到就单枪匹马的疾驰城门而过,向着品昭阁燕府的方向去,惊得这一路上人仰马翻。 ‘燕之钧有难。’ 临南理境内时,有人头天晚上将一张布条绑严清庭的马鞍上,次日叫继续赶路的严清庭发现,丢下燕二叔等人就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其间严清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张布条的真假,这几月来品昭阁货流大,能用上的人几乎都四处押货,品昭阁燕府也就没剩几个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从品昭阁调人回去,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应付不来。所以就算这张布条是假的,只为骗严清庭回去,也不会出什么差池,顶多被燕之钧训一顿,戒堂跪两三日,戒法本多添一笔罢了。 品昭阁燕府前,两尊石狮威武雄壮的立两侧,燕府大门上牌匾的右下角挂有四角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按大家之范的排场,大门两侧理应各站立阍门三人,大门张开,所谓燕老祖的迎宾之道。现如今守门的小厮没有当值,门也是紧闭不待客,再看这时辰,严清庭直觉不对劲。马还没停稳就跳下马背,阔步走去,一把推开品昭阁燕府朱红色大门,入眼是一展刻有大鹏展翅的石墙,再者是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绕过石墙见会客厅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护卫,一片狼藉,厅内正中燕之钧跪坐在地,怀里抱着燕夫人,神情恍惚坐如石像。 “师傅?” 严清庭快步到燕之钧身前,几番确定才晓燕之钧没事,只是师娘燕夫人去世了。 飞鸽传书唤回在外押货的主事,一天打理下来,除了久坐厅中抱着燕夫人不动的燕之钧,会客厅算是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月上中天,严清庭同副阁主燕青和几名说话有分量的掌事守着燕之钧也是一天了,现好说歹说算是让燕之钧有了反应,肯让燕夫人梳洗打扮一下入了棺椁。 这燕之钧同燕夫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打小就奠定了很深的感情,再加上燕夫人又是上任老阁主亲定的新阁主夫人,燕之钧是欢喜得很。严清庭虽不清楚二人之前的故事,这拜师九年来,也没少从掌事小厮那儿听到二人鹣鲽情深,情意绵绵。只可惜,燕夫人不能生养,燕之钧又不肯纳新,燕氏正嫡空悬十几年,燕氏旁系早就炸开了锅,嚷着以“续燕氏正嫡”为由多番闹,都让燕之钧一一压了下来。 想这燕夫人可谓是蛮横十几年,燕之钧也就宠溺了十几年,终还是以这样的结局给自己画上了句号。 燕夫人下葬那日,天染了一层青色,不晴不阴。 随着从品昭阁燕府大门抬出去的金丝楠木棺椁一路出城,一百名僧人道士随行念经,白幡飘飘荡荡,出殡队伍一路可谓是浩浩荡荡,白地银山一般,叫平民百姓咋舌。 “这燕夫人虽蛮横,人心地也是不错的。” “可惜了。” 观着出城的出殡队伍,多多少少还是有人议论。 当天夜里,燕夫人的身后事也算体体面面的办完了,燕之钧也早早就回房去了,会客厅就剩严清庭同两名掌事在,烛光明晃。 “我师兄怎么还不回来?”严清庭身子向后靠,双手搭扶手上,脸上是难得隐去笑意严肃了几分。 “兴许是太远了,快马加鞭也稍要几日。”刘掌事说道,一双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其它情绪。 风无领命往北押货,半月的时间估摸也要回来了,飞鸽传书,兴许真要几日。 “那两位掌事可有查到是何人犯我品昭阁?” “这”刘掌事支支吾吾,扭头看向一旁淡然处之的另一名掌事,雄信仁。 “当日值守品昭阁的护卫全死了,除了燕阁主外,怕是无从知晓何人下的手。”熊信仁拾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颇有无奈。 严清庭微眯眸子,脑里回想起自己刚回府的情形,确实如熊信仁所说一般无二,护卫无一活口,除了燕之钧外怕真是盲头苍蝇四处碰壁。“那明日我且问问师傅,如果知道是谁人,定叫他不得好死。” “稍安勿躁,庭小子,这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雄掌事但说无妨。” “经仵作查验,护卫身上致命伤仅一处。” 品昭阁燕府有自己的仵作,凡是非生老病死,都经仵作查验一番。几日来,品昭阁燕府上上下下忙着操办燕夫人的葬礼,把验伤一事也就推由仵作自己去办。 “仅一处?” 雄信仁抬眸,正色道:“护卫身上伤口刀法整齐,一气呵成制人要害,想必此人武艺高强。再者品昭阁留值几人,布防如何,此人也是了如指掌。” 依着留值品昭阁燕府当日的护卫数量,明卫暗卫少则也有三十二人,除去不懂武功后院的小厮丫鬟一百六十口人,和品昭阁燕府大大小小数不尽数的院落布署,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而入且杀光明暗卫夺燕夫人性命之人。熊信仁这话如重雷锤击严清庭,握住扶手的手渐渐收紧,细细微微能听到檀木断裂的声音。 “雄掌事的意思是,自己人。” 雄信仁正视严清庭,也不否定。 “如若是自己人,那么能有如此武艺的就剩几人。” “副阁主燕青,执法掌事方谦明,风无,还有庭小子你。” 副阁主燕青人称燕二叔,燕之钧的庶弟,为人憨实忠厚,也是燕之钧极为亲信的一人。且不说燕青是不是凶手,依凭这期间燕青与严清庭一同押货前往南理,出行住宿几乎是形影不离,加上往返乐阳与元流边塞连夜快马加鞭就要一天多,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回乐阳行凶在返回车队,这样推理来燕青严清庭二人都可以排除嫌疑。 再者是执法掌事方谦明,为人处事墨守陈规死板得很,效忠品昭阁二十六年有余,算是品昭阁一代元老,地位德高望重,又是燕之钧启蒙老师。若当真燕之钧当面指出凶手是方谦明,也不大叫人信服了去。剩下就是师兄,风无。 此时厅内寂静无声得可怕,一阵卷进厅来,搅得烛火忽明忽暗,柱梁上的白幡如鬼魅,渗人很。 “等我师兄回来再说吧。” 次日,这天较昨日阴得压抑,一派乌压楼宇的气势。 品昭阁主屋,一块提有‘归燕’的牌匾黯淡无光。 “老爷,您起了吗?” “老爷?” “老爷,您起了吗?” 门外,三小厮站门前。一人端着洗漱用的汗巾漱口杯等物什,一人端着盛有早点的托盘,另一人也就站最前方的轻叩门试探的朝屋内问道。 半响,不见燕之钧出来,也不听人回答。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站前方的那名小厮询问似的“老爷,我们进来了。”就小心推开房门。 屋内昏暗看不太清楚,但鼻翼间浓浓的酒气掺杂着血的腥甜味提了警。房门大开,本不太晴朗的天,光涌进也算看清房内构造。 “老爷!”一小厮惊呼道,手中盛有早点的托盘“啪”的应声落地。 等天未亮就出去的严清庭回来时,燕之钧已被梳洗换了寿衣入了棺椁,抬放于会客厅正中。浑浑噩噩的严清庭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步伐沉重的从大门处走到燕之钧的棺椁旁,用手理了理燕之钧本就不皱的衣襟,又换上刚脱下丧服,跪于棺椁旁的火盆前,一把接着一把将成捆稻草干丢进火盆中烧成草灰,愣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庭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说了,我们庭儿笑起来才好看。” “师傅,能不唤我庭儿吗?我都十一岁了。” “为何不想为师唤你庭儿?” “太女子气了。” “哈哈哈,好好好,那就叫庭小子。” “好!” 葬礼这两日里,元流凡是有地位的大家都赶来凭吊,说得最多便是“节哀顺变”四字。 “节哀顺变?”也被严清庭嚼嘴里数千遍,如同嚼蜡。 “风无就是凶手。”是从同风无押货只身赶回来的徐掌事口中说出来的。严清庭虽浸于燕之钧去世的悲伤中,但心智还是留有几分清明,徐掌事道出这句话时,他自是不信。 “临出城时也是燕府出事那日,风无去见了一人后神情就有些不大对劲,让我们先行出发,我们也就没想太多先出了城。走了足足十三日也没见风无追上来,我便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派阿南往回去接应,谁知阿南没走多久我就接到燕夫人去世的飞鸽,只身赶回来。”徐掌事越往后说,神情就怒不可解:“途径关雎石林,就见风无同一人一处,听见品昭阁,燕阁主等字眼,不慎叫他发现,就要杀了我,若不是阿南即使出现,我怕是要葬身关雎石林。” 执法掌事方谦明当即就向黑白两道发布对风无的追杀令,严清庭愣是没从徐掌事的话语中缓过神来。 下葬那日,按着燕之钧留的血书同燕夫人埋于一处,严清庭亲手种下一棵连理枝。 品昭阁一日不可没主事人,按阁例规矩来,副阁主燕青继任阁主之位。副阁主之位原本留于严清庭,但因燕氏旁系吵得厉害,就算燕青也觉严清庭担副阁主最好不过,也难逃严清庭不姓燕的事实,推了一名有为的燕氏年轻后生,继而发扬品昭阁。 至于严清庭为寻风无问个明白,辞了品昭阁就销声匿迹,风无也自那天就人间蒸发了,寻不到半点踪迹。 “师兄,你当真是叫我好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姑苏挽南一 为了生存没人会把礼数圣贤伦常放嘴边,所以,元流闹饥荒那年才会死了不少把礼数圣贤读进肚子里的文人墨客。孰轻孰重,祝长安在这方面就学得很好。 弃严清庭留通开城,祝长安自是认为与狼心狗肺这词不搭调。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用和睦一词形容倒也是有理,但这份安稳原本就是基于相互相利之上,所以祝长安这般做并不过分。 此时,哑巴驾了一夜马车已是距通开城外十里地的嵩明山脚,翠绿的山连同一片,偶有传来翠鸟空灵的鸣叫,倒是怡然。 但是怡然相景,总有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祝长安的马车行驶至一处小林外,突然叫一五六岁不要命的小娃娃拦了马车不说,还不怕哑巴那张骇人的脸。二话不说的泪水就如同洪涛猛兽淌得一脸,原本算看得清五官,这下好,眼泪灰土糊一块去了。祝长安虽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也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哑巴诚然是个意外。 “哑巴,将她带上马车来。”祝长安撩下门帘丢一句话,又回车厢内继续打盹。没有戏本子,没有茶,没有甜点,祝长安这是乏困得很,搭个小娃娃就当演演戏本子里的那些个好人给自己乐乐,就算道人口中的积善成德。 不大会儿,门帘被再次掀开,大片阳光就灌了进来。照在祝长安面上,双眸被突如其的强光刺得疼就半眯着眼睛,如翎羽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一排青色,脸上绒毛根根看得清晰,尤其是白得能看清肌肤下墨绿色的血管。不大习惯的用袖子遮了遮,余光中就瞟见左侧躺进来一英气俊朗紧闭双眸的青年男子。叫哑巴捡那胆大的小娃娃,他却给捡个男子回来作何?祝长安正纳闷时,车厢又进来人,帘子垂放下来就与外隔开。来人许是被马车起步,几步不稳就跌坐进祝长安怀里,按这重量估摸是拦马车体型纤瘦的五六岁小娃娃,那股子劲依旧还是疼得祝长安一时没缓过来,也不好推这小娃娃起身。 “小娃娃你可坐得舒坦?”祝长安胸闷着一口气,不气不急倒是想着重温戏本子里的套路,秀眉微垂示一副良家子的模样。戏本子里不是说:好人之相以乎眉眼,垂眉慈目自己善待之。玩性大发了。 这小娃娃也是个知晓的人,方才不小心无意冲撞了祝长安,手脚并用算是轻手轻脚的从祝长安怀里起开,站左边一角,脸上眼泪看是收了去,低垂着头道:“谢菩萨姐姐。” 菩萨姐姐?姐姐一称祝长安自是认了,但这菩萨一词从这小娃娃嘴里用在祝长安身上,按常理旁人听去并不过分。荒郊野岭搭小娃娃一程算是救人一场胜造七级浮屠。可是“一局定生死催忠良命的祝先生”搭以此称,这唾沫星子横飞都不见了怪。 此时祝长安自不会想旁人会是何鄙夷神情,戏本子里不还有话说“诚然而人心”。所以但这架子还是端着,理了理被这小娃娃坐皱的衣裳,淡声道:“这荒郊野岭,换作是他人也会这般做,小娃娃不必这般拘礼。” “我阿爹说过,受人之助,礼成待之。菩萨姐姐愿载我与阿叔,挽南自以礼待之,以显诚心。”话毕,就双膝跪下,两手交叠于额头,郑重地磕了下去。 挽南?姑苏挽南?祝长安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娃娃,起初若是当她是个随亲人奔波在外受难的普通小娃娃还好。莫不说隔着一层灰土这小娃娃模样与姑苏江城有几分相似,若当真是姑苏遗孤,祝长安这心里就同搬开一块重石,心里默感这姑苏也不算真绝了后。那这一旁躺着的青年男子的身份也就不扑朔迷离,自他醒来不就全知了。 “挽南?” 说起来祝长安同姑苏江城算是棋友,只是那姑苏江城不知祝长安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祝先生罢了。 回想以往每月十c十八两日,祝长安同姑苏江城都会聚京都富春楼讨教棋技,也算是除了祁言辞外输了不会定生死的第二人。 “余小子承让了。”姑苏江城为人真真是简约得很,一身麻布衣披一件外裳就出了丞相府到这富春楼,同平常百姓对弈向教,无半点高官姿态亲民纯朴。 “姑苏先生诚然是走得步步为营,小子我也是诱导入阵,但这承让还是先行收回。”棋盘对面,祝长安顶着祁言辞给的余安好之名,不过稍假他音唤余安昊,换一身男子像却也是清秀俊朗。捻白子落于棋盘西北角,朗声道:“绞龙阵相头尾,绞刀向内,中软甲子,借断尾求一命。” 满盘黑子也就被推了盘,阵也算是乱七八糟。 “姑苏先生,您输了。” “哈哈哈,老夫刚琢磨出的绞龙阵仅一子就让余小子你给破得七零八碎的,后生可畏。”姑苏江城神采奕奕,也不似败局人垂头丧气,爽朗得很也不看这局也还有转机,就回头让候一旁的店中小厮备茶去了。 对面的祝长安也是娴熟的分捡出黑白子,正准备下一局。 “姑苏先生的绞龙阵极好,只是小子我俗气视命太重,若是能舍其一二保全性命,诚然是愿意的。” “视命太重,常人皆如此,余小子不用贬低自己来抬升老夫。”姑苏江城欣赏的目光又重了些,大笑道:“老夫也是视命重的人。” “那就请姑苏先生长命百岁。” “百岁随天。” 临行前,姑苏江城说“老夫该回去哄小女儿挽南,待再琢磨个阵法,十八那天谷晨茶老夫喝定了。”就拂拂衣袖,回了去。 姑苏挽南,姑苏江城在祝长安面前说了不少,还很可惜的说“若是老夫的小女儿挽南再大些,定与余小子你定个婚约。”诚实玩笑归玩笑,一笑过后离不得“您又输了”结尾。若真如姑苏江城所说,祝长安自也不会纳这档子事推脱回来。 果不知姑苏江城说这百岁随天,当真是随了天道,几日后便从祁嬴口中得知姑苏江城被杀一事,十八那日一局怕是等不着,谷晨茶也喝不上了。 车厢内,姑苏挽南跪坐青年男子一旁守着,那张小脸被祝长安用手绢擦拭得干干净净。她虽跟这青年男子四处游历,也不是苦了瘦到没形,下巴处还有肉乎乎的婴儿肥,白嫩嫩的真叫人喜欢不得。 “菩萨姐姐,我阿叔烫得厉害,能叫个大夫给我阿叔瞧瞧吗?”姑苏挽南拧着一对眉,倒是像极了姑苏江城想破脑袋落子那般,女归父相,诚是不唬人。 估这半天的路程,想必离下座城池邺城不远,祝长安掀开帘子就同驾车的哑巴说了一声“去邺城。”后回神于眼前。 “谢谢菩萨姐姐。” “你不必拘礼,我说过的。”这话姑苏江城初次见面时,慈眉善目模样说的,现在返回给姑苏挽南,祝长安竟有些许学着姑苏江城那套,爱这小女儿得紧。另补充道:“还有,我姓余,你可以叫我余娘子,或者安好姐。” 祝长安不在意说出自己真名姑苏挽南会是何反应,只是称以故人之女,必然以故人一称。 姑苏挽南年纪虽小,也是得姑苏江城真传了,处人礼法像模像样坦荡荡,不似其他娘子,装模作样,作捏得很。道声谢后,瞧出祝长安倦意就安静守着青年男子,一路上无言,自也是安静的祝长安得一觉好眠。 邺城。 属东昭版图中,最小的一处城池。这里向以安逸舒适的白墙青砖小院生活方式,在东昭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流承下来。 这里的人喜称邺城为世外桃源,不争不扰若不是用肉眼可见,还真叫人信不得。 祝长安的马车一路进城,停在一处四合小院外,余生坊,是这小院的名。 昔日祁言辞闲暇就会带祝长安来邺城住上小段时日,只因这世外桃源,人心非京都暗里藏刀险恶,纯朴之风盛行,确实是个好地方。余生坊,是祁言辞从余生安好拆分提上的名,祝长安觉得这不光好听又好看,却又着实是难为祁言辞一片好心,让祝长安真如余安好和余生坊寓意这般相安无事。 余生坊内,观赏的植物兴是无人管理,就连白墙院角那叫不出名的攀缘类植物长势汹涌,连花带叶的翻出院墙自傲丽姿;几株柏青枝叶连成一片,盖出一乘凉的好地儿来。 哑巴背着那昏迷的青年男子大步向院落西厢房去,祝长安同姑苏挽南自是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二人方行至院中,哑巴就出了西厢房冲祝长安点点头就出了余生坊,怕是去寻大夫去了。 姑苏挽南见哑巴出去,就跑去守着青年男子,你说五六岁小娃娃能有这般心性,当真是姑苏江城教得好,还是知难亲情忧,使得她这般懂事。 “挽南,今后你就同你阿叔在这儿住下。”祝长安停在那处叫不名攀一面院墙的植物前,纤细的手轻抚上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上,看着背影倒是有上几分怀旧。 姑苏挽南是见大夫来了,就出到院落里来,蹲在几株柏青盖的一片树荫下扣起了泥巴。听见祝长安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面花花绿绿间一个单独的背影留给她。不思反问道:“安好姐姐也会一同住下吗?” 小娃娃的心性还是保留,温情难在。 祝长安折下一朵半开的花,反身朝姑苏挽南方向去。几步就到蹲地上的人儿前,弯腰将手中折去刺的花插入姑苏挽南发鬓里,微微调整一下,才满意的收回手。 艳丽的花称这张小脸,给人眼中一亮,花不及童颜,这长开来红颜祸水叫祝长安想了去。 “就你同你阿叔。” 哑巴抱胸站不远处的西厢房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的是一副满园塞不下的花色里,那一大一小,一站一蹲,杂糅着花淡到好处的馥香,其乐融融似一副旧画,不禁让人置身事外忍不得打扰。 这清宁于祝长安来说,承故人,少刻安来,易逝五载。 于姑苏挽南来说,童时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中的记忆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姑苏挽南二 次日,祝长安临走前叫哑巴买来三四个小厮丫鬟照顾姑苏挽南同她阿叔的生活起居,又留足了些银两。难得好人做到底,不管承故人情还是演足戏本子里好人套路,祝长安也是坦然自若。 “安好姐姐,这是蔷薇花,京都贵人间的佳花名卉”姑苏挽南拉着祝长安的衣角,指了指那面墙上长势汹涌的花,怕祝长安不信又补充道:“我阿爹告诉我的。” 祝长安抬眸顺着姑苏挽南萝卜腿似的手指方向望去,不禁被那面墙的花色灼了眼。 这花是祁言辞亲手种下的,能让大名鼎鼎的靖轩王挥锄撬土污了手种下的花,自然是不得了。只不过祝长安对花卉方面着实薄识寡闻,不识这花名理应如此,颇显俗气了些。 “我信。” 姑苏挽南才撒开手,略有些不舍的看着祝长安走出余生坊,上了马车,只听院墙外马车车轮骨碌碌跑远的声音。 殊不知,马车刚走,对面巷子里就走出几人来,几人相互点头算合计,不假思索就跟了上去。 “哑巴,去一趟独孤世家。”祝长安支着头于窗口,瞟了一眼窗外倒退的白墙青砖,几块人形黑影突兀的被阳光折射在上面。粉白的唇微抿,舒尔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道:“无需搭理。” 车外哑巴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不受左上方黑影影响全然一副不知,专心致志的勒着缰绳朝前驾去。 昨日夜里,哑巴送茶到祝长安屋内,比划四个手指头,各摆四只茶杯于四角。 祝长安捞起其中一只茶杯,浅酌一口,淡声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走,尾巴带上才寻得到首。” 如今事态发展的趋势,祝长安自是觉着越来越有意思了。自认为无需搭理就好了,大不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正好给哑巴练练手磨磨刀。 不过又回头细想之前发生的种种,自仙人居那次就一直被莫名追杀,不管敌我不分的严清庭,还是突然出现的姑苏挽南二人,好像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所谓好戏搭好的戏子,那么祝长安自认为自己是这场好戏里最好的戏子之一,用人之道还彼施者,布局术之待人鄙也。 再说回来,留严清庭于通开实属他个人恩怨要解决,要不然放个随时要自己性命的人在身边,祝长安不当回事,哑巴也不是自在。再者是被写入死刑录早该同姑苏家暴尸荒野的姑苏挽南活生生地出现在祝长安眼皮子底下,八九不离十与那纸婚约脱不了干系。 一杯饮尽,饶是这般留不得。 姑苏挽南的阿叔是祝长安离去第二日醒来,人不太精神,眼窝深了几分,脸型瘦点也还是那个英气俊朗的郎君。 候一旁的小厮见其醒了,上前扶靠坐起来,背后垫一大迎枕,就去寻院落里玩的姑苏挽南。 白邵行走江湖多年,该有的警觉由内而外散发,警惕的扫视屋内一圈。烟青色的帐子两角吊两条流穗,一张镂空梳妆台,几个大小不一的妆箱和一面雕花缘的铜镜就无其它,床正对一副山水墨画的纱屏与屋内另一头隔开,隐隐约约可辩出茶案,书案,书柜,到是略显儒雅之风。 “阿叔,阿叔,你总算是醒了。” 音落人到,门外就跑进一团粉白,跟一阵风似的绕过纱屏,就扑进男子怀里去,还拉着重重的鼻音着实可怜。 “挽南,阿叔无事了。”白邵抿笑,如沐浴春风委实不欺他那张脸,跟之前那副模样相较只叹这脸变得快。他用手轻轻抚顺怀里人的黑发,眼神里是快溢出来的满满宠溺。慈父,祝长安若在场定是吐出这词来。 “阿叔,你当真无事?那日你可是把挽南吓到了。” 那日突如其来的人,当真是叫白邵不知所措。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那人来意白邵是猜对一半,只是关乎生死先撇一边儿不说,但牵扯到姑苏最后一条血脉,姑苏夫人之托,就算那人信誓旦旦说不会伤及,白邵断然也不会将姑苏挽南交给那人。 “带挽南离京都越远越好,就好永远别回来。” 出事前一夜姑苏夫人将熟睡的姑苏挽南送至白邵暂居的客栈就说了一句话,还不等白邵问其缘故姑苏夫人就急匆匆走了,等第二日就传来姑苏灭门的噩耗。 帝王之心,谁又猜得透彻,这就是命吧。 “挽南,想回京都吗?” 白邵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这句话来,兜兜转转终是想看看姑苏挽南是否对京都还留有一丝念想。 怀里的人儿抬起头来,睫毛弯弯,眼角还挂有晶莹的泪珠,鼻尖微红不禁想起南理有种好玩的手艺,木偶戏。 “阿叔,若是挽南想回,你会带我回去吗?” 白邵心里一悲,垂眸看姑苏挽南小脸上的期望,终究是故地难忘,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道:“一定会。” “那挽南回京之日,必是东昭国丧之时。” “谁教你的?” 白邵这心中苦涩之意未减,就听这姑苏挽南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免不得人一惊,双手紧握姑苏挽南肩头,目光如炬,恨不得将眼前人看穿一个洞来。或是回神快了些,才觉方才吓到姑苏挽南,手中的力道也就松了些许,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轻声道:“挽南,这话谁教你说的。” 姑苏挽南瞪着水灵灵的眼睛,许是未从刚一场缓过来,已经掐灭的泪珠又蓄满了眼眶,摇摇欲坠。 “挽南,平凡与大为仅一念之差,你还小该懂的日后会有人教你。” “我只想报仇,安好姐姐可会教我?” “韬光养晦。” 此时祝长安的马车已然停在一处大宅前,两尊威武凛凛的石麒麟傲然俯视,几盏精致的方型灯笼高挂,一张龙飞凤舞不知何字的门匾,通体漆黑的大门紧闭,无门阀当值,俨然一副闭客之意。 街边转角几人凑坐一处,眼神时不时的往那座大宅瞟去,生怕祝长安和那哑巴长翅飞了。 “祝长安同那哑巴进去有一盏茶功夫了吧。” “嗯。” “我说,要不然直接进去乱杀一通得了,跟了十几日荤酒都没沾,可难受死我了。” “不想死就憋着,事成有你乐的,哪来那么多闷骚发。” “可,我,得勒。”虽有怨言,终是把话吞回肚底,谁叫这是笔大的。这事一完,亡命之徒便是清白之身,活腻了阴暗潮湿,也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 “独孤世家素以自立门户,不与政商两道沾染,可黑道生意遍布四国可谓是财源同探子并存,这世间就没有你独孤晴琅不知道的事,你说我可说得对?”祝长安吹去杯中浮茶,浅抿一口,满意的样子。 “长安,你不累吗?” 说这话的人负手背对着祝长安侧立于亭子边缘,白衣加身,无任何装饰,素净的显这人不染一尘,干净得不忍染指。那一头出奇长的黑发披散至祝长安脚边,如夜幕披星倾泻人间,不食人间烟火形容的就这般。 百谋祝家一夜归于泥土,祝长安消失三年后的种种,恶名远扬,直至近来六月十八的谣传,独孤晴琅是第一时间就知晓,单单就是苦寻不到人。如今这人活生生的出现在独孤晴琅眼前,心绪依旧不宁,她已不再是以前有那般心性的人了。 亭外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古柳林,垂地的柳枝条如绿色的雨幕,风一吹就像被笑吟吟的女子纤细手指间拨出的曲子,忘了俗世烦躁。 “你等了七年也不累吗?”祝长安摇晃着手中碧绿透体的茶杯,翡翠做杯,这般奢侈却说不上俗气来,反衬得儒雅大盛。 此时,风撩起独孤晴琅额前的碎发,眉眼如画,五官柔和如朦胧朝阳,刀削的侧颜倾世难求,雪白的肌肤仅眼角一颗浅浅的泪痣,唇瓣红润抿成一条直线,精致的下巴这就是看到的人映在眼瞳里的。也就是这样一副模样,让人摸透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白色广袖中骨节分明的手握一起,微微用力,净白的指甲就嵌入掌心,不大会儿手心就染了一圈红。 “七年,她回不来了。” 祝长安余光中看独孤晴琅肩细微一颤,接着抬起手中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脑海里就不禁想,活人与死人的区别。阴阳两隔不算最悲的,最叫人悲的是活的人心里存的情,死的人一碗孟婆汤忘得一干二净罢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 “祝家还是追杀你的人。” “我都想知道。” “百谋,天下。我能告知你的就这些,在仔细的只能你自己去找了。”独孤晴琅合上双眸,如卸去一身重负却隐瞒了什么,故而又睁开,迈开步子朝那绿色雨幕中去,从开始到结束都没给祝长安一个正面,留她一人独坐于亭中,檀香断断续续从镂空香炉里飘出。 “孽徒祝长安,谢老师指点,师恩难忘,必铭记于心,日后生死祸福听天由命,望老师一世无忧,一生安康。” 风一扬,那白色的身影就隐入古柳雨幕中,不知远近。 “祝老师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这话祝长安相较前段话如吞入肚,细如蚊虫。不动声色的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和着血水的铁锈味吞入肚的滋味,祝长安婉然一笑。 入夜,独孤晴琅的私宅里灯火仅两三处,东厢房外哑巴抱着斩月刀靠坐在一棵树上,警视周遭的一花一草提防着那些跟来的尾巴,一点风吹草动就寒芒一出。 房内,祝长安苍白一张脸,忽冷忽热,浑身湿透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用手紧捂着嘴生怕咳出声来,卷缩身子于床靠墙一角。 “活最多不过五年。” “师傅,就没有什么法子了吗?” “毒入骨髓,无药可救。” 这是还在青城时,任原道长同祁嬴说的话,正巧被路过的祝长安听了去,活不过五年,无药可救,她却跟早知如此这般一笑而过,不疑不惑,这就是命。 夜幕点缀斑驳星芒,应是好天,隐隐寒意却直击人背脊。 古柳林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独孤晴琅盘腿坐一张白玉棋盘前,由黑白子布的局,迷生百相,只可惜终是一局残棋。今夜的风大了些,周边的四盏风灯摇摇晃晃照得不似太清晰。 “啪” 独孤晴琅执白子落定,刚要收回手却又把那颗白子拾了出来,攥手里。手心的口子早已起了血痂,只是日后好了怕是留几道月牙痕的印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一) 十七岁那年,独孤晴琅听父命,与独孤世家老管家一起替长年卧病在床的父亲独孤渝天拜访青城故人,祝长安的阿爹祝卿舟,其实最重要的是送一张写有独孤晴琅生辰八字的帖子到祝家。 独孤渝天与祝卿舟二人在京都国学院求学时相识,相谈甚欢,又有着过命之交,加上二人又是同时收到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便相约如诞下两男便结为兄弟,两女就义结金兰,若是一男一女就婚书一张结为夫妻。果不巧的第一胎同是位郎君,独孤晴琅和祝狩岑。而独孤渝天的夫人因难产诞下独孤晴琅后去世,诺大的独孤世家就剩独孤晴琅一个男丁。另一头祝家好事频繁,随着祝夫人第二胎第三胎相继出生,不过都以是位郎君让独孤渝天遗憾好久。直到并不看好的第四胎祝长安的出生,两家在独孤渝天独孤家只娶祝家娘子过门的坚持下立下婚书,等祝长安并笈就派媒婆上门说媒准备二人婚礼等事宜,也就有了现独孤晴琅手中的那份婚书。 初次登门祝家,独孤晴琅并未见到他那位年仅十岁的未婚妻,但见了与自己有兄弟之称的祝狩岑和祝家其他两兄弟,祝渝中祝仕榕。 几人也算客气,以礼相待。 祝卿舟委实不欺祝家这百谋一称,祝家三位郎君都教得甚好,以礼德行明贤,若是日后都入朝为官,定是国之栋梁之材。不过祝卿舟并不太想让祝家任何人与官家有任何牵扯,令为教书儒夫也不涉政为官。当时独孤晴琅还挺奇怪的,但放眼今下,总算明白祝卿舟的心思。 百谋之义,奸正曲中,四方窥寐。祝家只要还称以百谋,天下这个局就从始至终都未曾要把祝家剔出去,反而逼得越死,直至那日的火,烧红青城的半边天。 那时的祝长安刚把教书先生捉弄得面红耳赤,原以为是个口齿伶俐能言善道的小才女,靠近听才知。原是那祝长安不知打哪来的春宫图把先生的书本调换了,才让先生面红耳赤直说祝长安不学无术,枉为才女一称。 正式与祝长安见面,正是教书先生递辞呈将事捅祝卿舟那,罚跪在书房里思过。这教书先生也是青城有名有望的学者,教书几十年,门下弟子都出路甚好。好说歹说才答应留了下来,可不再教祝长安。 书房里,祝长安姿势标准,挺直了背跪在书房正中间,倔强要强在这个年纪的她表现得玲离尽致。齐眉的刘海让细汗浸湿,一缕一缕沾在额前,一双眼睛平静如潭水,鼻尖冒着粉红,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可爱?恐只能形容祝长安现在的样子。 “你是我阿爹请的教书先生?”祝长安率先打破书房的宁静,抬起头看着坐右手边品茶的独孤晴琅。而那时的独孤晴琅并未留长逶迤在地的长发,一头齐腰的黑发一半在头顶用玉冠束住,插一支玉兰花的白玉簪;一半披在身后,一身青衫,公子如玉,温文尔雅。 “难道你不喜?”独孤晴琅在想起刚才那位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被祝长安捉弄得面红耳赤的场景了,不自觉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你看起来同我大哥哥一般年纪,若说你与我大哥哥谁更学时渊博,我选我大哥哥,《百令思》《四贤五德集》等古籍倒背如流,十五岁就细译古文《长生祝》。与其请你而破费府中开支,还不如让我大哥哥教来得更方便些。” “我现在可以理解你方才那些话是让我知难而退?” “难道我说的不明显?” “很明显,原本看那场闹剧我就打算推了祝老爷的邀请知难而退,可现在看四娘子,我竟觉日后有四娘子而风趣多了。” “好,日后长安定让先生风趣颇盛,终身难忘。” “那我现就谢过四娘子日后的盛情招待了。”独孤晴琅有些把盛情招待咬了重音,微眯着眸子去看跪在地上的那小人儿。 祝长安朝独孤晴琅送了一个笑脸,狡诈而战意十足。“先生言重。” 二人就这样,大的端坐在茶案边悠闲品着茶,而小的挺直腰身同家常便饭似的安静跪在书房正中间,一屋谧静得奇怪。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祝卿舟忙完那位教书先生的事宜,想起独孤晴琅与祝长安还在书房就赶了过来。吱呀一声书房门就开了,还见自家倔强小女儿挺得板直的背影,这当父亲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忍,但默默盘算来,自家这个小女儿因惹事也跪得不少,一刻软下来的心又生硬了。 “晴琅侄儿,让你见笑了。”祝卿舟绕过祝长安直径到茶案另一头,一点余光也不分给祝长安。 “伯父言重,四娘子年纪还小,玩性略重也不奇。”独孤看得出这祝卿舟与祝长安置气,心中竟发暖意洋洋。 祝卿舟摆手,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渝天兄现身体可有好转?” “牢伯父挂念,家父近几年劳累过度,想是好好休整些年月就能健步如飞。”说起独孤渝天,独孤晴琅有些无力。自他懂事起就一直被父亲一手带大,独孤世家家大业大,尤是黑市生意越做越大,独孤渝天就难得有时间安心休息。在四年就卧床不起,所以家中的一切事务也落在年仅十三岁的独孤晴琅身上,在独孤渝天亲信的扶持下稳固重心,借此扫除居心叵测的人。然而上了独孤家主这个位置,独孤晴琅就再也没省下心。 “那就好,我还想等青城时令果成熟后便邀渝天兄一起,游山玩水,又怕渝天兄身体不适。这下便安心了。” “晴琅回江徵定传达伯父邀请给家父。” “对了,方才听容老说,你这次来还有要事?” 独孤晴琅看了看埋着头好似一切与她无关紧要模样的祝长安,从怀中掏出一卷红绳相系的金边卷轴双手递给祝卿舟。“此次前来除了替家父拜访伯父,却有一事。” 祝卿舟解开红绳,一展,赫然写着独孤晴琅生辰八字的帖子和一张泛黄的婚书映入眼眸。“这事十年前我同你父亲就定下,既然侄儿带来这物,我哪有让侄儿失望而归。”便唤来守在书房外的管家文叔吩咐了几句,文叔又出了去。 少时就见文叔手里攥着同样的卷轴而来,递给了祝卿舟,转身出去,接着祝卿舟就递给了独孤晴琅。 “侄儿就此谢过伯父,江徵独孤世家静候祝家四娘子初长成,不负所托。”独孤晴琅双手交叠,平举一拜。 祝卿舟笑意满满,突然看见跪在书房正中间装聋作哑的祝长安道:“长安,还不快见过你未来夫婿。” “他不是阿爹请来的教书先生吗?”祝长安虽把方才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这一来二往也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如今祝卿舟一声未来夫婿把在祝长安脑海中炸开了锅,沸腾的水溢出锅浇得火焰劈哩叭啦的响个不停。 “你当真是我未来夫婿?”祝长安年纪虽小,整理思寻还算清明。 “不假。”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我阿爹请来的教书先生?语气肯定,其实你也可以称我为老师?”独孤晴琅上马车前,弯下腰去祝长安平视,喃喃道:“四娘子,长安。”然后莞尔一笑,转身上了马车留一路烟尘。 回到江徵独孤世家后,独孤晴琅就将写有祝长安生辰八字的帖子拿给了独孤渝天:“父亲,祝伯父一切安好,今年青城时令果成熟还邀您赴青城一叙。” 在小厮的帮助下,独孤渝天靠着大迎枕坐在床榻中,脸色不太好看,几乎是接近灰白的颜色。“青城,饶是许久没去了,都快忘记自己是多少年前去的。想想这人啊,老了就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就剩麻木和一身麻烦的病痛。” “父亲,大夫说调理得好,今年就可以去青城了。孩儿此次前往青城,那的景色宜人,不湿不燥,很适合休养生息,不如孩儿忙完三市宴就带您去如何?” “晴琅,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是孩儿应做的。” 独孤渝天欣慰的看着眼前已经能顶起独孤世家一片天的独孤晴琅,不禁想起他这十七年来的蜕变,确实成熟了很多,即使自己不在独孤晴琅也能将独孤世家发杨光大。发现手中还拿捏着祝长安的生辰帖,就打开看了看。 “此次拜访你祝伯父,可有见着长安?” “见着了,是个很伶俐的个人儿。” “哦?很伶俐的人儿?也对,你祝伯父教出来的定是与你祝伯父这个人一般无二,聪明伶俐,能言善道,还有些老谋深算。长安现年十岁了,再过六年她就是我独孤世家的主母,你的妻子,晴琅你万不可辜负她。” “孩儿明白。” “明白就好,唉,人老了病也多,这话一说多了身子就乏了。”独孤渝天将那帖子重新卷好绑上红绳,就递给了一旁服侍他十几年的老奴。 “那父亲好生休息,孩儿就不打扰您了。”独孤晴琅扶着独孤渝天躺回床榻中,细心替他掖好被子,看着独孤渝天很是倦怠的合上双眸,转身出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二) 独孤晴琅与祝长安的婚事也算是在两家互递生辰帖后确定下来,这一年多来几乎独孤晴琅一有时间就会前往青城祝家,说是增进感情,还不如说当祝长安的教书先生。 这每每前往祝家,都会带上几车的江徵特色和域外的物拾,供他这个年幼鬼点子又多的未婚妻把玩。 但这次前往青城,独孤晴琅在路上偶然搭救了一位昏迷的女子,因离青城近就一同带上到了祝家。那女子安置在祝长安院落一旁的厢房中,每日经祝家大夫和丫鬟的照顾下,身子日渐恢复起来,面容也精神水灵了几分。 “你醒了?”今日祝长安同她三位兄长出去厮混了,独孤晴琅抓不住人就只能来看看前些日子自己搭救的女子。才在床边坐下,这女子就苏醒了过来。 这女子面容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双目却湛湛有神,眼睛里隐隐有海之深意,修眉端鼻,素颜朝天似出水芙蓉。 “是你救了我?”女子醒来后先是谨慎的把屋内环境打量清楚,才看床边坐着一位俊秀郎君。 “你昏迷在路边,正好路过便将姑娘带上马车来了青城,不知姑娘现在可还有不适?” 女子低下头像是在想什么,良久才回答:“小女子谢这位郎君搭救,小女子现在很好,牢郎君费心了。” 独孤晴琅淡然一笑,他涉足黑市生意四年,除了养成一些生硬的经商手段,那就是看人的本领。这女子醒来就先打量这屋内的布署,虽之后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本意,还是让他看出这女子明显是个很谨慎又细心的人,如果独孤晴琅没猜错的话,此时她藏在被子里的手里握着之前她头上的一支银钗。 “既然姑娘已经醒了,我想你也饿了,我先去吩咐丫鬟给姑娘你备些清粥小菜,失陪。”说完,独孤晴琅就起身出了去。这女子戒心有些重,眼睛总是盯着一个方向。 祝长安同她三位兄长回来是傍晚,青城的傍晚有着女子上胭脂的美态,融融之景,霞映池塘。 “老师,那女子醒了?”祝长安净了面换上女装,披头散发的就蹲在独孤晴琅脚边,纯然一副无害的模样。 独孤晴琅自吩咐丫鬟准备膳食就再也没去那女子的屋子,商道之义,戒心不易之论。 便独自躲在祝长安的小书房里看起了书,其中独孤晴琅还从祝长安的小书房里无意间翻出几本躲开祝卿舟搜寻藏起来的春宫图,而独孤晴琅作为一名成年男子,目不斜视,脸不红心不燥的看了一半,还作了自己的一些点评。 “醒了。” “之前我瞧那娘子面容极美,书中少有的美人儿。” 自然独孤晴琅知晓祝长安口中那句“书中少有的美人儿”是指什么,脑海里不乏闪过那些画面,不免清了清嗓子,淡声道:“咳咳,长安,我怎教你的?你那些书中美人虚实结合,可知虚为何?实又为何?” “虚为容,实为嘛,老师你当真要长安说?”祝长安指间卷着发尾玩,眼睛里集满了狡黠之色。 独孤晴琅将书本放一旁,正起身夺了卷在祝长安指间玩的发尾,替她束起发来。“长安,你今日同狩岑三人又去了哪儿?” “君子院。” 青城君子院,名为君子,实是世家郎君玩乐风流之地,酒水与妓必不可少。祝长安倒是诚实,一女儿家跑君子院厮混还回答得面不改色,这妮子饶是被那三兄弟给带坏了。 “谁提议去的?”独孤晴琅顺利挽了一个发鬓,对比着此次前来让人打制的银钗该用哪个好。 “三哥哥。” 祝仕榕,祝家三郎君,一男子面相却用美来形容。独孤晴琅默默把祝仕榕记了一笔,带自家才十一岁的妹妹去君子院那种地方,不免又是祝卿舟一顿家法伺候,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晚膳时,餐桌上并未见着祝仕榕人,不过看祝狩岑和祝渝中的神情,定是他们带祝长安去君子院的事被他们三兄弟的教书先生捅了上去。 “长安,你今日是不是又跟着你哥哥们偷跑出去了?”祝卿舟的脸怎么裸露严色,却因面相本就生的温柔,那严色也就被掩了。落在祝长安眼里就是一番慈眉善目讯问的样子。 “长安一整天都在书房里陪老师看书,阿爹若是不信方可问老师。”祝长安小小年纪脸皮练得极厚,说起慌来也是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若是独孤晴琅没派人去盯着,还真信了祝长安这一本正经的说辞。 “晴琅侄儿,可是如此?” “长安确实一直与我在书房看书,还翻捡出一些有意思的书籍,不知伯父可有兴趣?”祝长安既然要拉独孤晴琅下水,按商人的道义,礼尚往来。 “哦?有意思的书?”祝卿舟把有意思的书咬了重音,目光落在扒拉饭的祝长安。 “阿爹,就是些奇异志,妖精打架。若是阿爹有兴趣,长安送些到阿爹你的书房?” 奇异志?妖精打架?独孤晴琅不免对这祝长安又刮目相看的一番。春宫图说成妖精打架?说是祝卿舟自己看了,非得气得让祝长安思过三日不成。 晚膳后,独孤世家的影卫给独孤晴琅带来消息,跟祝卿舟同祝夫人说了几句人就走了。 而祝长安在祝狩岑和祝渝中的掩护下,偷偷替祝仕榕备了一食盒的吃食,趁着祝卿舟送独孤晴琅出门的空隙到祝仕榕思过的屋子外。 “长安,还是你对三哥哥好,还记得给我送吃的。”祝仕榕忙着往嘴里塞饭,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明明就他一个人吃,弄得有人 跟他抢似的,跟打仗似的。 “三哥哥,阿爹有说要你思过多久吗?” “七日。” “那这可能是三哥哥最后一顿饭了。” “为何?”祝仕榕一听这是最后一顿饭,连忙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对面的祝长安。自认为自家小妹面相长得极美,少有的美人相,只是人与那美字不搭调。 “明日我同大哥哥和文叔替阿爹去一趟江徵,拜访独孤伯父。阿娘同二哥哥又要去城外寺院吃斋五日,所以没人给三哥哥你送吃的。” 哐当一声,祝仕榕手中的碗就砸脚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这表情与他那相貌搭在一起,真真是一番风情。哀嚎道:“家中就剩阿爹一人,那我不就死定了。” “确实三哥哥死定了。”祝长安点头应和着,然而这一幕正好让来盯盘的祝卿舟全看了去,又气又好笑,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次日,祝长安同祝狩岑和文叔坐上马车,一路往江徵去。而独孤晴琅搭救的女子也在此时偷偷翻墙走了,不告而别。 “文叔,独孤伯父是什么样的人?”祝长安有些好奇独孤晴琅这样性格的人,他父亲会是什么样的。 “好人。”文叔话很少,但都能点在点上。 “好人。”祝长安把文叔说的话重复念上一遍,确实,独孤晴琅性格这么好,定是继承了独孤伯父的性格。 江徵,与北地隔崖海岩相望,是东昭去往北地的唯一要塞,商行纵横,日进斗金,繁华程度跟京都有得一拼,有着小京都之称的一块富地。 祝长安等人的马车到达江徵是两日后,才近城门,就见城门楼上挂上了白幡白灯笼,全然一副谁家办丧事的仗势。 一进城门更是满城缟素,街道两边店家幌子已然换成了白幡。 “江徵谁家仗势这么大,办个丧事都几乎满城缟素。”祝狩岑把头伸出马车,愣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唬住。 祝长安这人向来是喜玩乐不喜长途跋涉,虽这一路上行程不快,马车夫也驾得稳当,但也不至于没有任何颠簸。 原本祝狩岑是同文叔乘前面的马车,半路听车夫说祝长安一个人安静得要命,所以祝狩岑有些担心她闷得慌,就到祝长安的马车里来给她解解闷。 “有钱有势的人家。” 祝长安整个人跟打了霜的茄子,没精打彩的,忙于寻一个舒服的动作伸展僵硬的四肢,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江徵城中谁家权势这么大,能令满城缟素,反射进车厢的光染着渗人的白。 祝狩岑回到车厢内,沏了一杯凉茶,滴入清爽的柚子汁和蜂蜜搅拌均匀就递给祝长安,看她喝了几口才提醒道:“长安,江徵有钱有势的就当属独孤世家。” “江徵富地,又不止独孤世家一家独大,布商大家贾中诩,镖门四海游龙李邵白,盐商大富杨仁桐还有官商大户的叶政,都是家财万贯,权势布天下。”祝长安喝了茶,人也清爽了些,说这些江徵有名大家跟背书似的,一字不漏的说给祝狩岑听。 独孤世家在江徵近几年的发展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快的吓人,但能在江徵这块富地里想要一家独大至少还得几年。况且,独孤晴琅现才十八,从商也不过五年,学的也不过是些深浅的皮毛;想要跟这些老奸巨猾的人迂回交道,祝长安估摸着怎么也得等这些人盖了土被,新一代的才有崭露头角的时机。 “再说了,独孤伯父身体硬朗着,活到百年都不过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三) “再说了,独孤伯父身体硬朗着,活到百年都不过分。” “哟,还没并笈就向着人家了,要是真过门了,祝长安你是不是就不认祝这个姓了。”祝狩岑好笑打趣道,这话的醋意也都写在脸上。 “有句俗语不是说得很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独孤祝氏。” “没羞没躁。” 祝长安单手支着腮帮子侧靠车窗,斜了一眼板着脸似要说教的祝狩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大哥哥,你带我去青楼怎么就没见你说我没羞没躁呢?” “” “哦,我还忘了,大哥哥在没羞没躁这茬上可比我厉害得多了多,要不然玉娘子怎么老说祝狩岑你个不正经的。”祝长安最后那句祝狩岑你个不正经的有意学玉娘子,掐着嗓子发出娇嗔的语气。若是在甩祝狩岑一个眼神,这样的祝长安何尝不是格具小女人家的娇羞与妩媚。只是,她那副恶寒的表情出卖了她。 听祝长安这话,特别是她有意学着玉娘子的样子,祝狩岑顿时是炸开了锅:“祝长安你又听墙角。” “什么叫又?你带我去的还不让我听,再说了玉娘子可是我约出来的,不然大哥哥你回去后就自己去别带上我,我不就听不了你的墙角了。” 玉娘子家风颇严,未出嫁之前不得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别说陌生男子了,就连祝狩岑这个未来夫婿都别想见着。所以这相思日深,只得把祝长安带去将玉娘子约出来,一来苏家夫妇对祝长安喜爱得紧,若不是与独孤晴琅有婚约,早就给他家二郎君说了媒;二来嘛祝长安人小鬼点子多,特别是那张嘴伶俐得很,总能说得苏家夫妇恨不得赶着让玉娘子出来。 “长安,瞧你这话说得多生分,什么墙角不墙角的,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你说是不是。”祝狩岑马上服了软,挨着祝长安坐了过去,顺手剥了个橙子送祝长安嘴边去。 “酸。” 听祝长安说酸,祝狩岑立马扔了剥好的橙子,从点心盒里挑了个卖相极好的冰皮点心,小心翼翼地跟献宝似的送上前去。“那就尝尝这冰皮点心,豆沙馅的。” 车厢外,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不过还是让祝狩岑有些防备不过来,手顺力朝前一送,那裹着糖粉的冰皮点心就直接送祝长安面颊上去。 祝狩岑手中那点心蹭在祝长安面颊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大哥哥,你这是嫌长安面上的胭脂上多了,还是。”祝长安笑吟吟的看着身旁的祝狩岑。 车厢内的气压低至冰点,祝狩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脑子就断了路。 此时,车厢外传来文叔云淡风轻好似救赎的声音,顿时祝狩岑就觉文叔的声音格外的好听。 “大郎君,四娘子,我们到了。” 祝长安用袖子拂去冰皮点心留在脸上的印子,理了理坐皱的衣裳就率先出了车厢去,留祝狩岑一人保持着半举点心的姿势。 “小的见过四娘子。” 下车后,马车旁除了文叔还站有三人,皆披着缟素内称黑衣。 “你等为何人披麻戴孝?” “老家主。” 其中一人开口答应道。 祝长安一听是独孤老家主,愣是没反应过来。 “你等先带我们入府换衣,稍后我们好替老家主哀悼上香,莫要因此坏了礼数。”这话是刚从车厢里出来的祝狩岑说的,便拉着目若呆鸡的祝长安同文叔跟着那三人从侧门进了独孤世家。 厢房内,随行的丫鬟已经替祝长安换上了素衣,摘了珠钗,只插一只雕刻有白玉兰花纹的木簪就坐在圆桌旁,等祝狩岑和文叔二人。 前些日子,独孤晴琅才说独孤渝天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人也精神很多。这才几日,就操办起了丧事。 “在想什么?”突然,一声略带乏意苦涩的男声在祝长安身后响起。 “老师,节哀顺变。”祝长安低头绞着手中的白绢,背着身,并不打算回身去看人。不用看光听声音,祝长安就知道独孤晴琅现在一定很不好。 独孤世家的生意日渐做大,其中的收益更是高得令人咋舌,这不免会有很多少人想从独孤晴琅手中捞笔盈利,可毕竟独孤渝天还在,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至少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暂时收了爪子。现独孤渝天突然离世,独孤世家就好像案板上的肥肉,加上独孤旁系血亲繁多,恨不得独孤晴琅下位的也不在少数,暗中定有人窃喜,这少一刀多一刀也是赚了个余生富贵。独孤渝天一 倒下去,独孤晴琅现在就是光杆司令,这两日有人在生意上暗中使绊子就够他忙的,更不说细如流水的盈利帐和大大小小的商道管理,在别人眼里无不是唾手可得。 情理中,独孤老一辈的对独孤晴琅算得上青睐有加,明里暗里自家人都不会窝里斗。只是一盘好的棋子,做工师傅手艺再出神入化,鬼斧神工,也不免会有一颗带有瑕疵,毁了一块好材。 “长安走吧,你也算我独孤世家半个人,我带你一起去给父亲上柱香,也算圆了愿。其实,我父亲他很早就想见你了,只是身子一直不太爽朗,又怕祝伯父担心,所以那日走前就没有告知。” 那日走前,祝长安扒拉着碗里的饭,余光中只瞥了一眼,独孤晴琅温和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丝破裂的痕迹。 “老师,我们走吧。” 祝长安起身牵着独孤晴琅的衣角,拉着人就出了门。 去灵堂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临近灵堂,能听见灵堂里呜呜咽咽的哭声。 从侧门里望去,灵堂里黑压压一片,想都是 独孤渝天这些十几年的人情,匀出去多少现在也就收回多少。 “独孤家不是与青城百谋祝家四娘子有婚约,这都两天了,也不见祝家人的影子。” “独孤渝天倒了,独孤晴琅又是个黄毛小儿,偌大的家业等同于拱手让人。再说那祝家人占着百谋又不是几年,谋识相事,这孰轻孰重也是谋出独孤家是日上中天,后气不足了。” “那这独孤和祝两家婚约。” “这婚约当然是作废了,那祝家四娘子才华出众,年方又才十一,再过四年才并笈,这四年后独孤家怕早就落别人手中。估摸这祝家人正想着怎么解了婚约,找下家呢。” “原以为祝家人远离官商,清白明理,现看来不过是附庸小人,难登大雅之堂。” 说这席话的两人,虽压低嗓子,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灵堂里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大会儿,灵堂里呜呜咽咽的哭声就被讨伐祝家的话题替代。 “他们不去茶楼里当说书先生,诚然是可惜了。”祝长安用手轻轻地拂了拂身旁气得发抖的独孤晴琅,嘴角勾起一个看似无害可又意味深长的笑。这要是在祝家,但凡祝长安露出这个笑来,小厮丫鬟都避她远远的,就只有坚信严师出高徒的教书先生悟不出这道道来,还整天吾曰:孩提之初,性本纯善。 “晴琅,我们去给父亲上柱香。” 说完,祝长安就从侧门里走了出去,独孤晴琅紧随其后。自与祝长安见面后,她就一直唤独孤晴琅“老师”,这一声“晴琅”有些意外。那通报的小厮是之前接待祝长安的其中一人,见祝长安同独孤晴琅一同从侧门里出来,高声:“青城祝家到。” 讨伐祝家的那些人听祝家来人了,一致都哑了声,一个个抬起头张望来人。 只见一位年纪十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人走来,身后跟着独孤晴琅。那祝长安端着从祝夫人那儿学来的“礼数规矩”,在众人的目光中,淡然地一步一步朝灵案前去。别人眼里她只是乳臭未干上不得台面养在深闺里的教养娘子,而在身后的独孤晴琅眼里,祝长安她的稳重与年纪大小无关。 她还是那个捉弄教书先生,说话不留余地,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耳不燥的那个祝长安?独孤晴琅这样在心里默默盘问自己,脑海里如翻书似的不断将祝长安的那些恶行翻开细细放大开来,可眼睛里映的那个蒙一层纱的人就是她。 把本性暴露无遗,又藏得很深,如若她是名男子,百谋不止谋略才识,还有人性本色。 倒是这些人,礼数规矩挂在口边,却闲言闲语数教别人的不是。 “她是谁啊?不是说青城祝家来人了吗?” “不清楚,先看看再说。” “看那小娘子的年纪,与祝家四娘子年纪相仿,莫不是。” “青城祝家来人,按礼数来也得父兄先行,后院的人可登不了正堂,直接去内室。” “那这小娘子” “不管是不是,这番作为真是不知羞耻。” “祝家是怎么教的。” “还才女,我看全是吹嘘的。” 青城祝家不来,他们一致说祝家附庸小人;来了,就揪着礼数不合规矩,横竖都是错。 祝长安面对这些人的挑刺,并不在乎。所谓狗咬我,难道我还得咬回去?脏了嘴不说,还降低了百谋祝家的位。面不更色的接过小厮燃好的佛香,冲灵位慎重拜了三拜,上前插入香火成山的香炉中,与独孤晴琅站一处。 此时,大门口又是一声通报,不过这声更加嘹亮,直告人心坎上去。 “青城祝家大郎君,祝狩岑到。” 这一声,真真实实的震住了在场的每个人。 正门处,祝狩岑和文叔都换上了素衣,年轻俊朗的脸上敛了往日的玩性,一板一眼倒是真真像个顶天立地的正经男儿。 祝狩岑和祝长安不同,料理祝家事务基本上祝卿舟都会带上祝狩岑,一来学着日后接手祝家,二来也在世家郎君中博个名气。他一出现,认识他的人也都闭了嘴,只是私下里互相交流眼神;不认识的见身旁人不对劲,就细细讯问一番,然后也都哑了声,看着祝狩岑和文叔移步来到正堂里。 接过小厮递来的佛香,慎重拜了拜,将佛香插入香炉,一系列动作行如流云,干净利落。 转身到独孤晴琅同祝长安身前,作揖道:“节哀顺变。” 独孤晴琅回礼,随后祝狩岑的目光放在一旁祝长安的身上。 “长安,你也不等等大哥和文叔,再急也不能撇了礼数独自前来。”祝狩岑先是把祝长安说教一通,再同一旁的独孤 “晴琅兄,我管教不严,让小妹长安冲撞了令堂,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无事,是我带长安来的。怎么说长安也是我独孤家的未来主母,以儿媳的身份给我父亲上柱香也是应该的,狩岑勿要责怪。” 未来主母一出,堂里一片哗然,意识到还在人灵堂,口意清净,哗然声也立马静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四) 设灵七日, 第八天天还未亮,独孤渝天的棺椁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进了独孤世家的祖坟。 人死,相忘奈何;桥寄,赴水一声。 生命的脆弱,就好像蛰伏几年的蝉蛹,一朝破土而出,等待它的却不是长久,而是七日后的尽头。人亦如此,自十月怀胎落地啼哭开始就注定挣扎学步,去适应这个素未谋面又诱人的天下。 如果有一日,你厌倦了,那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它淘汰人的方法千万种,你不过是应了其中一种自我病化。 人死古人称为人之常情,节哀顺变,那便节的悲,适的虚实变化。 祝长安同祝狩岑停留几日后,便又回去青城。 接下来的日子里,独孤晴琅除了打理生意上耽误的事,就是每日三炷香一站便是很久。可让他怎么也想不到,随着独孤渝天的离世,人心和人相的虚伪如果真能化作一把利刃,心的位置已是满目苍痍。 商人不是总会把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它能带来富贵荣华,高人一等的自豪感;除此外,它还带来志同道合的利益朋友。 古人常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类的东西常聚在一起,志同道合的人相聚成群,反之就异类分开。独孤世家独孤渝天在世时,就是应了这句;然而,人心向背,拥护与背离往往一意之差,就使得看似个团结一团又庞大的独孤世家日渐破解开来。 “晴琅,你的能力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短短几年里生意就越做越大,还开通不少大大小小的商道。但不是二伯不相信你的能力,毕竟当初独孤商道的延续大伙都有出力。如今大哥去世,定局不稳,这不国开商道,兴四国通商,其他大家都开始蠢蠢欲动想从中捞一笔。地下商道利息高不假,但和黑市人打交道,关系纵横交织,还把命别裤腰带上,二伯我们这些人年纪都大了后辈年纪又轻,与其一条道走到黑,还不如趁开国道捞上几条光明正大的干一场。”独孤晴琅二伯,独孤池丘。低头看着套在食指上刻有独孤家徽大雁的戒指,一双眼白多于瞳孔的死鱼眼里满布精光。 “二伯,独孤家自入商道开始,就没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毕竟天黑路滑。国道开通确实比地下商道安全,一有朝廷派兵护送,二来其中的风险也小,其他大家有能力争上一争,唯独我们独孤家不能。” “晴琅,你怎么就不开窍呢?独孤祖辈定下来的规矩不顺应现在独孤家的发展,死套刻板换在以前确实是顺天,可现在天意都变了。” “天顺人和,商是与人打交道,不是与天。二伯,我坚决不同意封地下商道改走国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那好,晴琅,二伯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你要死守老规二伯不拦你。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份书契,我们分家单干。”独孤池丘一早就料想到独孤晴琅是不会答应封了地下商道改走国道,既然与其死守老规,不是有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独孤池丘能说出分家单干,自也是收到消息想避上一避。 独孤晴琅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看独孤池丘认真的表情,便只能命一直照顾独孤渝天的老奴宋老,拿来装有各家书契的黑木匣子。从桌下暗格中取出那把存放百年都未曾碰过的钥匙,开匣取出独孤池丘的那份书契,看着独孤池丘喜上眉梢的拿着书契出了书房。 独孤渝天刚下葬不久,独孤家中就流派暗生,分家单干。 独孤晴琅整个人颓废的靠着木椅,房内的烛火明明燃得正盛,独孤晴琅却感受不到一丝明亮。 “家主,你已经尽力了。”候在身旁的宋老服侍独孤渝天几十年来,看的独孤家中明里暗里的斗争比独孤晴琅吃的盐还要多。一边沏茶一边说:“以前老家主也被现在的事像家主您一样感到无力。人嘛,就跟孩童一尝到甜头就会不停索要;一日糖苦了,就会重新寻找甜的糖果。这并不怪您,怪在人看到的只有利益这种东西,双眼是辩清事实好坏。您现在就做得很好,老家主会为您感到欣慰的。” “可是我。” “家主,可是假设是失败者才会作的辩论,明日您还要做很多这样的事,如果不养好精神,独孤家就真散了。” 宋老说完就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过来,云淡风轻的好似说了很多遍。 “晴琅,你是父亲的骄傲,独孤家的未来交给你,父亲就安心了。” “老师,你现在要学的可不是对别人言听计从,而是怎么让那群老家伙学会闭嘴,然后再教给长安。” 独孤渝天和祝长安的话重复在独孤晴琅的脑海中回荡,最后化作一片云,化作一滴雨,归于心湖。 天可以左右人是否风调雨顺,那么,人也可以在天意瞬变后,学会快速的去适应它。 “宋老,我饿了,让人备晚膳吧。”独孤晴琅接过宋老手中那杯茶,清澈的茶水一眼就看到 洁白的茶杯底。 “沥去茶叶,家主你方便饮用,老奴现在就去安排晚膳。”宋老移步出了书房,此时窗口上挂有的一串铜铃哗啦作响。 果然如宋老所说,接下来的几日里。独孤家的其他人都找来要回书契分家单干,现在仅剩独孤晴琅上位家主那日以来大力扶持他独孤渝天的亲信。 “我独孤晴琅在此谢各位长久以来的相信与帮助,便以我独孤一氏家徽向各位立誓,我独孤晴琅誓守祖规,不忘初心,一心将独孤一氏发扬光大。” 国道正式开通,东昭各大家族都为从中捞选一条利息高的商道上下打点,然而像独孤晴琅不为所动的也不乏少数,其中便有靖轩王的云万里,渝中城的公孙家和玉石大家燕氏。 江徵城中,除了为国道的事,也有人打着独孤家的注意。独孤家的书契虽分发出去,但独孤晴琅一脉在地下商道的占有数加上这几年独孤晴琅自己开通的几条仍是最多,几乎包揽东昭去往北地,西凉,南理三国的所有地下商道。 那些人就只能在生意上的胡截,买断定盘层出不穷,其中为打压独孤晴琅一脉的更是不惜发大价钱在黑市里买人做手脚。 “家主,他们又出手了。还花大价钱,要截我们独孤与公孙家的那批货。” “石六叔,黑市的规矩不成方圆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他们既然都花了大价钱要我们与公孙家那批货,不如就给他们。不过这利息嘛,要再原基础上翻上三轮如何?”独孤晴琅微眯着眼睛,提笔在新的账本上勾画几笔。 “这个甚好。” 独孤家分裂后,要管理的事务多得让人缓不过来,尽管有石六叔等人的协助,但独孤晴琅总会在夜里挑灯夜战。毕竟,现在的独孤家面对的对手不是一个。 “家主,青城祝家来信。”宋老双手奉上提有祝家字样的信封过来。 独孤晴琅停下手中的动作,净了手,擦干。就接了过来,展开看。这字正是祝长安的笔迹,清秀而不失气势,和祝长安一般无二,果真是见字如见人。 信中内容就是祝长安讯问独孤家的事处理如何,顺便发发牢骚,还替祝卿舟问独孤晴琅如果需要祝家的帮忙,祝家定是鼎力相助。 独孤晴琅看完,嘴角抿一笑。为忙独孤家的事许久了,应该也有一年没有去青城了。祝长安也已经十二岁了,等自己守孝期满,再等她一年并笈,独孤家就有得忙了。现在,也不知祝长安的小书房里是不是又藏进了些有趣的书籍,是不是又整日跟着祝家三兄弟出去厮混,然后又被祝卿舟抓着受罚思过。 “宋老,告诉刘云苏子初王乔三位掌事,那事可以进行了。” “是。” 独孤晴琅将信对折好轻轻地放入一个小的精致木匣中,木匣中已经层层叠叠存放了不少,细看露出来的边边角角上的字迹,全是祝长安那清秀又不失气势的字体。 “再过几日,等全部事宜都处理妥当,就去看你。” 江徵城中的盐商大家杨仁桐的府邸正厅,官商大户叶政,布商大家贾中诩还有独孤晴琅二叔独孤池丘相聚一桌。 “独孤晴琅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商益学的要深不浅,还不是进了我们的套,我看独孤晴琅他退出江徵城和地下商道是迟早的事,小弟以后的生意,各位老哥以后可就得多担待点了。” 杨仁桐是几人中年纪较轻的,所以,在礼数上怎么也低其他人一点。 “仁桐老弟这话说的,以后大伙都是一条船上的,合情合理大伙都是互相帮持。”叶政官商同吃,说话也就有把人聚一类的味道。 “叶老哥说得对,不过现在应该恭喜池丘兄要喜事将至了。”贾中诩说话间,就举起了酒杯敬向独孤池丘。 “对,独孤晴琅那小子一垮台,独孤一氏就全落池丘老哥的手里,不管地下商道还是国道不就是信手捏来,轻而易举的事。” 杨仁桐应和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五) “难道你们不觉得,公孙家的那批货来得太容易了吗?”独孤池丘转动着右手食指上刻有独孤一氏家徽大雁的戒指,眉行间并不是太多喜色,反而疑云上眉山。 带着深深的疑惑:“独孤晴琅我是看着长大,心思细腻不比常人。况且渝中公孙家族,一向是重允诺,既然同意与独孤晴琅合作,就不会半路撤单找上李镖。” “确有蹊跷。”四海游龙镖局的李邵白自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他是个粗人,只懂舞刀弄枪,对于什么细腻繁琐的事情烦不胜烦,躲都来不及何况是迎头上去。今儿突然跟着独孤池丘对于公孙家那批货,疑惑不解。 其他三人就奇了怪了。 叶政听独孤池丘和李邵白的话,心中不免也开始疑虑起来。 渝中公孙家可是东昭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如果能和公孙家谈上一笔生意,就算你祖上烧了高香积德。公孙家做生意向来重允诺,看中的并不是利益最大化,而是清白正直的家世道上所以人都知道的。 如果这次独孤晴琅与公孙家能合作,公孙家必然就不会半路撤单做出这种自毁清誉的事。 便开口问:“李镖局,公孙家以多少的价格与你合作?” 李邵白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只能不好意思的说:“这进账出账这种精细的活儿,我从来都不曾过问,全由我二弟一手负责。不过,价格上好像不太如我二弟的意,这一整天都愁眉苦脸。” 李邵白的二弟李骏德,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加上几年饱读诗书,眼界上自然比舞刀弄枪不识大字几个的李邵白强很多。但人非圣贤,再优秀的人也不免会有些瑕疵。 李骏德早些年杀过人,虽用钱银买了罪,但案底终究还在官府宗室里。所以为人在做人处事上就格外留了心眼,想那公孙家出的价格能让李骏德倍感压力,又咬牙往肚里吞,着实怪了。 其他三人听完李邵白的话,相互看了一眼。 “不如,李镖命人回府一趟,取票根来,我们几个一看不就知道了。”贾中诩提醒道,手中的象牙扇一展,一副墨山风水图展现在众人眼前。 “贾老弟说得对,我这就命人回去取。”李邵白说话间就招来自己的随从,附耳吩咐了几句就让随从走了。举起面前的酒杯,说:“这走一趟也需时间,碰一个如何?” “来来来。” 半响,酒过半巡。 李邵白吩咐回府的随从也回来了,不过并没有拿来什么票根,而是带来李骏德锒铛入狱的消息。 李邵白一拍桌,怒目圆睁:“他奶奶的个腿,那知府是忘记这江徵城姓甚名谁了。银子还砸不瞎他的胆子,跟我四海游龙镖局作对。各位对不起了,家事要处理,改日自请酒席向各位赔罪,失陪失陪。” “邵白兄,家事重要勿要耽误了,酒哪日都可以喝,不急。” “看来,那知府是胆肥了。” 叶政浅酌小口酒,目光晦涩难懂。叶政是江徵地界官商通吃,商官关系打点得清清楚楚,如今那知府如此作为,当真是打他的脸。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加深了力度,青筋外露,面生戾气。 “李大哥,既然叶大哥说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需要我贾中诩帮忙的,一句话别客气。” “多谢各位好意,那我李某就失陪了。”李邵白说完,大步流星的就朝杨府外去。 不一会儿,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人。正是叶政府上的管事,石谦。 “老爷,不,不好了,新,新督察抄到,到叶府来了。” “什么?”叶政勃然变色,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能听见木桌裂开的细微声响。 “新督察?”杨仁桐疑惑的看着叶政,若是问江徵地界,谁下马,谁高升,叶政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如今来了个新督察,还抄到叶府去,看来那个新督察本事手腕不小。再看叶政如此反应,看来是全然不知晓新督察的是,说:“叶兄,这?” 紧接着,门外又一路小跑来两小厮,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爷,去往京都的那批货被查出私藏药材,乐杭督蔚正在府上等您呢。” 在东昭,药材的流通是有明文规定的,都有朝廷指定的家族运送,采集。如果在其他家族中发现流通药材,就是同杀人一般视为重罪。 贾中诩年纪最轻,听这消息不禁吓,脚一软,整个人就从木凳上跌坐在地面上去。作盐商这么久,贾中诩从未想过私自流通药材,毕竟那可是重罪,非死即废。好好端端的精盐怎么就成了要命的药材, 两眼一抹黑就晕了过去。 正厅内小厮鸡飞狗跳,七手八脚的将贾中诩抬上了他来时所乘的马车。 今儿,不知怎么,所有祸事都干趟似的,全找上门来。 “大郎君,大郎君。”独孤池丘的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看向剩下来的杨仁桐,叶政两人。 “说,大郎君怎么了?” 那小厮看自家老爷的表情,似要说晚了就把他剥皮拆骨吐入肚似的,梗着脖子就大声道:“大郎君死在醉春阁洛书娘子的床上。” 独孤池丘脑里轰隆一声,四肢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像一只破旧不堪的簸箕。 他老来就得这么一个儿子,多年的精力都放在这儿子身上,上下打点,铺路。原以为同江徵其他四家打压独孤晴琅那小子,独孤家迟早会是他的,那么他的儿子就是独孤一氏唯一的继承人。 谁知这才刚开始,几人都连遭厄运。 几日后,叶政因贿赂上级革了职,抄了家底,就剩一座空荡荡的大院子和几只秋来麻雀。 贾中诩私通药材,收监大牢秋后问斩;至于李邵白同李骏德两兄弟,镖局充公,李骏德入狱五年。当然,李骏德之前杀人的案子放在现在来说,罪不过缴纳黄金百两,充军三年;李骏德一介书生皮嫩得跟块白豆腐似的,作兄长的也不忍小的受苦,家底充公换来李骏德入狱五年,至少命算保住了。 其中,唯独杨仁桐没有出事。 而独孤池丘,忙完他儿子的丧事,就一脸沧桑的站在独孤晴琅书房正中间。一向面相洁净的独孤池丘,胡子拉碴,双目无神。 “二伯近来生意兴隆,应该是个大忙人。今日是什么风把二伯你给刮来了。”独孤晴琅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如羊脂白玉细腻的肌肤。一只手在一把巴掌大的黑玉算盘上敲敲打打,眉眼淡淡。 独孤池丘为什么会出现在独孤晴琅的书房,独孤晴琅知晓得清清楚楚。看来是前日的事,让这几只狐狸不小心点了狐狸尾巴,忙着救火。 至于独孤池丘吗,唯一的儿子死在温柔乡,这事若是传出去,他独孤池丘的脸就都丢光了。 “晴琅,你还唤我一声二伯,二伯就求你放过二伯我好吗?” “放过二伯?晴琅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二伯的事,二伯这话又是何意?” 独孤晴琅一挑眉,抬起头看向仪态邋遢的独孤池丘,连啧啧几声。“二伯,你今日出门也不收拾收拾,若是府上的丫鬟不好用,告诉侄儿一声,做侄儿的在忙也会帮你物色几个聪明能干机灵的丫鬟供你使唤。” 独孤池丘让独孤晴琅放过他?这话说得可就真“生分”了。独孤晴琅心里不免一鄙,那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哪儿去了?想当初父亲尸骨未寒,独孤池丘就分家单干,当初怎么就不想想会有现在的处境。 如今来求人了,时候也未免太晚了点。 扑通一声,独孤池丘也不顾自己那张老脸,双膝直直跪了下去。混浊而因疲倦充满血丝的双目,流出几行泪水出来。 “晴琅,你二弟已经去世了,直系血亲中二伯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啊。晴琅,昔日是二伯被猪油蒙了眼才如此大逆不道,在大哥尸骨未寒分家出去,晴琅,你就看在,看在二伯与你父亲的关系,放过二伯吧。” 叶政等人出事后,独孤池丘就日不能眠,夜不能寐,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府门外传来声音稍大的拍门声。这份不知头不知尾的担惊受怕,直至杨仁桐前来吊唁后更加凝重,叶政等人会出事都是独孤晴琅与渝中公孙家一同策划。至于为何,也就是利益二字。 独孤晴琅起身缓步道独孤池丘身前,俯下身停在独孤池丘耳边,低声说:“二伯,你还有脸说我父亲?昔日你要分家,我答应了。那既然,二伯都这样了,晴琅自然不能赶尽杀绝把事做绝。不过,那是之前的我。” 独孤池丘人一软,就瘫坐在地,满目惊恐的看着站直身一脸浅笑的独孤晴琅。 “二伯,蚩陇的庄园我已经让人替你收拾干净,就等二伯你人搬入了。” 蚩陇二字入重雷,准确无误的劈在独孤池丘的脑门上。蚩陇的庄园是独孤一氏处理人的地方,不管活的也好死的也罢,都一股脑的往蚩陇一丢,能活自然不错。只可惜蚩陇四面环山,加上终年不散的大雾,易进难出,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只能在里面等死。 “来人,请二伯前往蚩陇,记得要好生招待,可不要怠慢了。” 门一开,几个身着独孤随从服饰的护卫就进了来,顿时把这不算小的书房塞得满当当的。二话不说,捂着独孤池丘的嘴就往门外去,不顾独孤池丘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里名彪悍的护卫,也喊不出声。 “出来吧。”独孤晴琅回身坐在一旁的茶案边,一黑漆漆隐蔽的角落里走出一人来。 正是给独孤池丘通风报信的杨仁桐。 “独孤家主年轻有为,日后,在这江徵杨某可就托独孤家主的福,讨条活路。” “你不说,我也不会对你怎样。”独孤晴琅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茶水,冷清的瞟了一眼杨仁桐。 “你这样做,心里就不愧疚,毕竟,他们可是很相信你。” “独孤家主说笑了,生意人之间,只有利益无情义二字。” “只有利益,无情义。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往事如隔,不负秋归(六) 独孤晴琅在叶政等人的垮台后,风卷残云似的一揽江徵地界以及乐杭三分之二的商道,成为乐杭的第一大家。 携礼登独孤世家的人便洛泽不断,堵得独孤世家大门前那条大路水泄不通。按理说,这些人都是乐杭有头有脸,或是远道而来身份高贵的人,也不能凉他们在大门处。 “家主有事外出,各位还有回去吧。” 今日当值的门阀这句话都不知说上上百遍了,只差不把舌头咬下来吞回肚子里,这些大人物就是不动于衷,非坚信独孤晴琅就在府邸。 “各位大人,若是早来几刻兴许还能见着我家家主。可是现在只能怠慢了各位,我家家主与青城祝家四娘子有婚约在身,现正往青城去,相思易结也易解,各位大人望体谅。”缓缓赶来的宋老,微笑着解释,如苍松的身躯站在人群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独孤家主真是个情种,那陈某我也不好在叨扰了,只望日后能讨上一杯独孤家主与祝家四娘子的喜酒,哈哈。” “托陈大人吉言,届时定送请帖一张,恭候陈大人百忙之中参加我家家主的婚宴。” “好好好,独孤家主的喜酒那陈某我可就吃定了,届时宋老可别不让我进这门。” “陈大人真会说笑,就算老奴不知好歹拦了大人的路,但独孤世家的门槛不高,随时恭候各位的道来。” “哈哈哈。” 独孤晴琅坐在马车内,手中是祝长安前几日差人送来的一只白玉兰花纹刻有独孤晴琅四字的玉簪,目光柔情似水,好似不慎滴落在墨潭里的萤光。 ‘前日与二哥哥出府游玩,听闻老师识玉,粗鄙之人不敢造次,单瞧这玉簪花纹不错,称老师气质极好,就当回赠老师送的那套发簪。既以送出,这玉簪的留舍任老师处置。 ――长安’ “这簪的质地着实差了点,气质极好?呵呵。” 话毕,独孤晴琅抬手摘下脑后那支桃木簪,换上祝长安送的那只“花纹不错”的白玉兰花纹的玉簪,淡淡一笑。 “家主,您说四娘子突然看见您,会不会很高兴?”赶马车的乔叔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祝长安会不会高兴?依她性子,看见这些新鲜玩意着实很高兴。但至于看见独孤晴琅,怕更喜欢听他说怎么对付叶政那些人的事比对他这个人感兴趣得多了多了。 “乔叔,你说她会高兴吗?” 乔叔大笑几声,说:“家主年轻有为,逸群之才,任谁家娘子都喜欢的紧。如此好的郎君,四娘子又怎会不高兴。” “是吗?乔叔,离青城还有多久的路程?”听乔叔这番话,独孤晴琅想见祝长安的心越来越强烈。这一年多独孤晴琅除了收到祝长安的书信,祝狩岑还偶尔跟他来往书信谈些有关生意上的事情,信中也不免会三言两语的带上祝长安的风趣事。 在内捉弄府上小厮丫鬟,禁闭思过成每日必修;在外厮混烟花柳巷,嘴甜的哄那些娘子笑得花枝招展。这次去青城,任务有点重了,不揪揪祝长安的课本,都不知自己是个女儿家了。 “绕过这山就是青城了,若是家主急的话,我赶快些,能在日落前让家主见着四娘子。” “那就劳烦乔叔了。” “好勒,家主你坐好了。”乔叔长鞭一挥,马车的速度飞快,带着后面的车队一路朝着这山后的青城奔去。 青城坞子一南的岸边,乔叔有些奇怪的撑着竹竿,带着深深的疑问:“家主,你不去祝家见四娘子,到这坞子上做什么?” 去祝家的路乔叔熟悉得很,闭着眼光听声都能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祝家正门。进青城后,独孤晴琅突然让乔叔改了路线到这坞子来,租了一只竹筏,二话不说就到这湖心来。来的路上还说想念四娘子,现这一系列真是令乔叔摸不清。 “乔叔,你就沿着这芦苇地驶过去,做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独孤晴琅负手背对着乔叔,湖面上的风有芦苇地的清香,和湖心桃花的馨香,扬起独孤晴琅披在背后的长发。 独孤晴琅既然都这么说了,乔叔也就没有在问下去的理由,只是卖力的撑着竹竿,能让独孤晴琅早些见着祝家四娘子。 远处的湖心岛如戏本子中的仙境,隐在虚实的雾中,露出飞檐长廊,和整年不谢的桃花林。有人说,湖心岛是仙人居仙子的居住地,那整年不谢的桃花林是仙子施法种下,所以与只能见在二月见的桃花不同。 更有意思的说,湖心岛是吸收日月精华的宝地,促使那桃花成了精。而爱美的桃花妖为了美丽,所以才不舍谢了满树芳华。 这些也不过都是老一辈的饭后谈资,说与那些信的人听听罢了。 祝长安同祝狩岑还有那个叫苏玉的苏家娘子,就喜欢到那儿来游玩。与其说是游玩,还不如说祝长安就是个明晃晃的借口,邀得了家教森严的苏家大娘子,又做得了厚颜无耻的电灯泡。 祝狩岑也没少在信中说祝长安“没羞没躁。”,还以小舅子的口气让独孤晴琅好好管教管教,这身份倒是担得挺快的。 那便就依了小舅子的请,好好管教管教一番。 竹筏在岸边停好,独孤晴琅就缓步来到岸边,领着乔叔就深一步浅一步的朝一片竹林里去。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馀钟磬音。 沿着一条石子铺垫的小路在深入,就可在亭亭玉立的竹林中见一圈攀有藤蔓的篱笆。 “家主,这是?” “祝家荷塘后院。”独孤晴琅嘴角勾起,这荷塘后院若不是无意见寻祝长安做功课,还真叫独孤晴琅寻不到这有一处出府的深幽小道。 “乔叔,我们走。” “是。”乔叔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亦步亦趋的跟在独孤晴琅身后。其实来青城就安排得有随从护卫数名,只是,在上竹筏前,独孤晴琅让他们日落后直接到祝家去。当时,乔叔是真不知道独孤晴琅要走“小道”进府,现在看来,独孤晴琅是当真要给四娘子一个意外惊喜。 独孤家近来是要喜事将近,是该热闹热闹一番了。 独孤晴琅十分娴熟的在攀满藤蔓围成迷宫的植物篱笆中,心如止水。 乔叔鼻翼煽动着在空气中寻什么,不知怎么,进这“迷宫”后,就总有一股什么烧焦的味道,很弱的萦绕在鼻翼间。大脑里像打开寻味的箱子,一个接着一个去解密。 微苦涩,掺杂一股浓郁的药花香。对了,祝家二郎君对医理热爱得紧,小小年纪就有了不深不浅的造诣,这药花香怕是从他的药屋里飘出来的。 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兴许是到了。 乔叔从思绪中醒来,跟着停了下来,只见独孤晴琅如被点了穴一动不动。难道是见着四娘子,心情就一时半会儿不知从哪儿诉?家主虽然看起来冷清,其实在四娘子面前还不是一个痴情就没了脑子的普通人。 这样的独孤晴琅,到更有人味了些。 寻思着怀里还抱着给四娘子的礼品,乔叔就独自越过独孤晴琅想将礼品递出去。茂盛的荷叶占去大半视线,定眼一看,隔着一片荷塘的对岸黑漆漆一片,几乎的平地上就剩几根还冒着烟的类似顶梁柱的柱子。 乔叔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一切,同独孤晴琅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怀里的礼品盒子也全都滚落在地,有几个还滚到池塘里去。 终于知道那股微苦涩的药花香是什么了,原是祝家二郎君药屋烧毁的气味。 只感身后人如一阵风从身旁越过,独孤晴琅不会武功,想直线越过这不知深浅还有淤泥的荷塘,只能淌水而行。乔叔快速的回过神,跨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脚下生风,脚尖点着荷叶,几步就越过这荷塘到还看的出本色的石阶上。 还没站稳,独孤晴琅就跑了出去。 大家之范,沉稳,冷静都在这一瞬间从他身上云消雾散得干干净净。 在乔叔眼里,这时的独孤晴琅和寻常家的郎君没什么两样,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能喜能悲的凡人。 “长安!长安!”独孤晴琅怎么也想不到,再来青城,祝家会成为一片烧得用干净二字形容的废墟。而他心心念念的祝长安,没有在看到他后顽劣一笑,拉着他绕过挂满祝渝中药袋子的长廊到她的小书房里,欣赏她从祝仕榕房里淘来的各种戏本子。而自己在趁祝长安注意力放在礼品上后,偷偷的从她的小秘格中摸出妖精打架的怪物志。 你可尝受过被数万只蚂蚁爬过心脏的滋味?独孤晴琅现在就真真切切的感受得清清楚楚,万足所踏,疼入骨子里喊不出声。他想挠开那密密麻麻的痛,可又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 ‘老师,你什么能来青城?教书先生不肯教授长安功课,老师你若是再不来,长安的功课落下了不说,才女之称可就得让给别家娘子了。――长安’ ‘今日阿娘带长安拜访司茶夫人,还学了一套煮茶c分茶c点茶的技艺。若是老师不嫌弃,可到青城来长安亲自煮给老师你喝,若是嫌长安技艺上不了台面,那就安安生生待在江徵别来青城了。――长安’ “老师,大哥哥是不是跟老师你通信中说长安坏话?老师若是信了去,可就背离了老师你明辨是非的贤名。――长安” 那一日,独孤晴琅不知道自己在废墟中寻了多久,满脑子的都是祝长安那张又爱又恨的脸。好看的手指因翻开破碎的瓦片,指甲盖外翻,伤痕累累,分不出是血还是黑灰。整个人也算不上整洁二字,狼狈不堪都不足以表达那时的独孤晴琅,更别说那身深色衣裳了。 “长安!长安!你在哪儿!” “长安,你回我一声!弱弱的一声就好,倒是回我一声啊!长安!” “啊!长安!” 啪。 古柳林中,独孤晴琅指间的黑子落下,棋盘内风云大起。 回忆在他心里,藏了很深,稍有不注意,就如云消雾散散得一干二净。 即使知道她还活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还活着就好,哪怕她不再是那个人,只是个顶着祝长安这个名字被世人唾骂的罪人,那又如何?他独孤晴琅自那日起,也干净不到哪去。 “你还活着,我还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祁嬴回京(一) 京都,靖轩王府。 今儿的靖轩王祁言辞难得一身玄色朝服,玉冠锁发,神色凝重至王府大门外进来,俨然是刚下朝回来,估计是又受了那位的气。 接连这几月来,祁言辞上朝归来就很少有好脸色。不是新晋官员不要命的挑他刺,就是那好侄儿手伸太长肖想云万里,原以为把太后一脉丢与他玩玩就该知足,狼子野心?未免显得太早了些。 如今这京都虽风云大改,但私底下却是一片暗波涌动。心急火燎,那位看来是真的按耐不住,想一口吞象的底气倒是显得十足,可一口想吃成胖子,物极必反,迟早会把自己活活撑死。 “皇叔,寡人听闻云万里富可敌国,若是国库也如此,天下归一指日可待。” 祁言辞微眯双眸,一脸阴鸷,云万里苦苦经营十几年才有如此风景,先不说分布各国大大小小商铺钱庄,仅凭云万里一支商队就顶国运一年。帝王之道其一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可这主意打自己皇叔身上来,凭一句话就想拿入自己口袋。 一国之君,也没那么容易就想从祁言辞这儿讨了甜头,把云万里拿取了去。 “王爷,小祁王爷在书房等您一晌午了。”张老跟在祁言辞身后,眼观六方。 “我知道了。”祁言辞淡声道,好久没戴这玉冠,锁得头皮紧。抬手就摘了下来,那一头黑发就倾泻披肩,风一带纵万般风情,也难逃他一脸寒气逼人。 书房内,祁嬴正襟危坐,靖轩王府的小厮倒也是勤,手边茶案上的茶水都换了几杯,至今还冒着腾腾热气。 回京都这一路就从百姓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太后一脉被那位连根拔起,文家满门抄斩,所谓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此番做的决绝得很。看来那位八年的忍辱负重是要有所行动大展身手了,今朝不过是个刚开始,后续的恐怕是人人危及,稍不注意这血雨腥风刮的就不止这京都一处。 权利这东西,终将是使人步步杀机,尸骨垒砌。 “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此时祁言辞一身浅蓝,披肩的长发仅用一条同色发带松松垮垮绑脑后,逆光至书房外进来。这一身相比那身庄重威严的玄色朝服比较,倒委实是更称祁言辞这人。 “没想什么。” 祁嬴回过神来,祁言辞已经靠坐在上首的书案前,有些倦怠。门外眼尖的小厮也机灵,打祁言辞前脚刚进书房后脚就一路小跑去后厨准备茶点去了,不大会儿陆续进来三四个小厮布了茶跟点心又退回门外候着。 “刚回京都?” “嗯。” “京都的局势想必你也了解一二了,太后一脉垮台,朝廷大洗,如今可就不比当初,你自小就跟随任原道长游历四方鲜少回京,不参与朝中那流那派自不必担心。但我这做皇叔的还是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讲与你。” “皇叔请讲。” “如今你是有名无实淡出皇权,自是与那位谈不上争,可这人心隔肚皮,八年的时间也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何况是位居上位的国君。古语说帝王之心勿猜,也就没人揣摩得了那位又是如何想你这个王爷的。毕竟,你们同是皇室一脉所出不假,打断骨头连着筋,但东昭这祖例论实力定义,都是有机会为那个位置博上一博。” “那皇叔这意思是希望我博还是不博?” 博还是不博?博就是博,不博就是不博,竟问得如此好笑。 古人久谈权力,梦寐以求的无不是万人之上,俯视苍穹万民。今儿看这祁嬴是心无仕途,不志权重,任原那老道,看来着实是教的本本分分老实的很。 “不博。” 祁言辞轻吐两字出口,就合上眸子,枕着手,好似小憩的于书案前。一幅好画分清墨,清自浅川,墨则重色,这祁言辞倒是非清非墨,却又是副上好的画。 “不博。”祁嬴默默把这两字在嘴里咀嚼,博嬴了生大者,统江山社稷;输了便刎刀血撒东昭,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兜兜转转的这着实苦味。 “你母妃的忌日要到了,记得去拜拜她。”小憩的祁言辞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来,祁嬴端杯饮茶的手一顿。 是啊,在过几日就是母妃的忌日了。 “嬴儿,你生来就与墙外的孩童不同,你父君贵为一国之君,理应以天下万民为主,也就鲜少会来看望你与阳儿,你现在该做的不是与其他皇子如何争宠,而是勿病勿惰勿躁,学好先生所教授的,有朝一日能为你父君分忧。” 儿时的母妃较其他妃子并不算太美,小家碧玉,水墨丹青。却非父君后宫三千里的一粒红尘,圣宠恩薄十年载。 在祁嬴儿时的记忆中,母妃不是严厉的人,总是会柔声细语的告知祁嬴那个年龄该懂的和不该懂的,话严语柔。若是换其他人来说自是严词相教,往往那些话每每从母妃口中出来着实令祁嬴回味无穷,吾得百态人生。 “嬴儿,日后跟随任原道长要本分,勿要给道长招惹事祸。” “孩儿谨记母妃教导。” “去吧。” 第一次离开京都,确切的说是离开京都里的那座小城是在祁嬴十岁那年。 寒冬初起,小雪纷纷,天披着阴沉的云被,寒寒戚戚。可祁嬴瞳孔里的景象映的并不是这般。 红墙内玉雕阁楼,碧瓦金琉,翠树连四季,锦鲤畅游琼池,那寒意竟与那纷纷小雪无关。赤金色宫门大开,红墙外景象如洪水涌入祁嬴的双眸,为之一惊,胸腔内冷却的鲜血沸腾了起来,掺杂着人情味的风似母妃纤细柔软的手指,轻抚过祁嬴两颊。待他回身去寻母妃时,身后除了黑色大理石垒砌的一百七十五步长阶绵绵延伸至祁嬴看不见的地方外,就是两旁庄严肃穆的黑甲侍卫,冷,是祁嬴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字能形容的。 宫门外一片白茫茫雪雾,些许能辩出棱棱角角的阁楼飞檐,若实若虚的叫卖声牵引着耳畔。 喧嚣,这是人该有的味道。 十岁的祁嬴跟着一身青布道衣的任原道长走出去十几步远再回首,赤金色的宫门已沉重的合上,隔绝了所有外界。宫门上方,正和门鎏金的三个大字硬生生灼了他的双眸,逃离,挣扎,伪装,十年终是换来出这正和门的机会。那世人削尖头只为进这正和门,仅识红墙内除了令人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魔力外,竟不知红墙内宫人虽有万人却没有丝毫人情冷暖,尔虞我诈反而多得令人厌恶。 毕竟,荣华富贵要得活着才好。 “正和门。” 祁嬴此时马车换乘了入宫轿撵,伴随着轿撵嘎吱嘎吱的声响入了正和门下方,脸色平平,看不出任何神情。前脚刚从靖轩王府大门出来后脚就被宫里那位派的公公拦了下来,说是许久未见宫中一叙。祁嬴回京都虽说不上大张旗鼓弄得满城皆知,但也算低调,不禁想‘那位消息倒是灵通。’ 鼻息间空气随着宫门的关闭凝重了许多,看着轿撵下黑色大理石的阶梯,祁嬴自是觉得好笑。出宫时的自己年仅十岁,顶着小祁王爷的名号,裹着母妃给披上的大氅,跟在任原道长后面从长阶那头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已然冒了一头热汗。 如今这待遇,今非昔比? 靖轩王府。 “王爷,小祁王爷被接进宫去了。”张老拾掇祁嬴刚用过的茶杯递给一旁的小厮。 “我知道了,长安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 “下去吧,我累了。” “是。” 皇城后林苑内,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一角白玉方亭里,纱幔飘渺,镂空香炉飘出缕缕淡香。祁嬴对面是一身王服,头戴精致玉冠,凌厉而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祁渊,东昭国君。 “贤弟,多年未见了吧。” “十年。” “十年,原来这么久了。”祁渊给自己与祁嬴面前的夜光杯里斟满紫红色的酒,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酒香不怕巷子深。“来自南理的葡萄酒,贤弟尝尝。” 祁嬴看了眼那紫红色的酒,透过夜光杯的杯壁去看,酒像裹了一层冰霜,入口葡萄的清香在舌尖炸开,齿香回转。赞赏道:“果真是好酒。” “哈哈,贤弟若是喜欢,寡人派人送些到你府上。” “国君的心意臣弟心领了,只可惜臣弟不喜饮酒,这一杯足矣,俗话说好酒当配英雄,臣弟内感惭愧。” 祁渊喝了一口酒,心情看似个挺不错,道:“好酒当配英雄,呵,东昭男儿血气方刚岂能不饮酒,贤弟这就不对了。” 作势就要往祁嬴未喝完的杯里倒酒,那祁嬴也是说不喜就不喜,直接用手罩住杯口,哗的一声,紫红色的液体就倒了祁嬴净白的手上,白玉石桌上也不大会儿就被染了一层颜色。 亭外候着的宫人背对着方亭,对亭内的事自是全然不知。 “还请国君恕罪。”祁嬴动作也快,就利落地跪在祁渊面前,手上的酒多多少少也沾染上浅色袖摆边缘,如一朵朵妖艳的紫花。 “贤弟这是做甚?寡人你我同为兄弟何须如此,快些起来。” “这,不合规矩。” “今儿不谈规矩,你我皆以平辈相称,你且快些起来。”祁渊单手虚扶,国君做到这步,按礼数规矩来这祁嬴不起也不行。 时隔十年,祁渊的心性祁嬴当真是参不透,也不敢。不禁想起皇叔说那句,再细细拆分不就是这个意思。“八年位居上位者,不仅提防奸人,又要防范身边人,再好的心性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变得差不多了。” 权利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祁嬴同近卫沅回到空置十年的王府已是月上中天,空冷的氛围散布王府里外,当真是死寂。 “王爷,青城来信。” “念。” “李澈,白肃遇害,祝长安逃往通开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祁嬴回京(二) “此生薄缘,不渝。孽缘辞生,不祥” 京都南城一处私宅里,断断续续传出戏音,幽转百媚,尤是挠人胸膛痒痒的。 宅内三院六厢,在京都仅算小家子,可细细观察便可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道理。 四四方方的院落里,大小厢房布局规划得体,长廊幽静,院落上空覆盖成片绿叶,飞檐楼宇隐匿其中。 水湘院,西面一素净白墙挂越墙而垂地的柳条,墙前搭一矮台,台上一着水绿戏服的女子抱一琵琶在台心坐定,三两弦起如落珠定盘。纵观院内其它布局,东北南三角是支着竹帘供人喝茶休憩的长亭,悬挂的精致风灯吊玲珑骰子,风一扬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绯色的痕迹。 矮台前是一张四四方方可供四五人端坐的檀木木榻,一身松松垮垮檀色便衣的男子,面掩狐面,一头黑发披肩侧身半坐半卧于茶案前,想必这男子就是这间宅子的主人。 一盏茶壶,几盘精致小点,再点上淮安居特制的鸢尾熏香,听着曲,风情雅趣不过如此。 彼时,右侧的长亭里走出两人来,一灰一白。 白衣人先行至木榻前在戴幕篱灰衣人的服侍下脱了鞋上榻,盘坐于茶案另一头,拾起一只玉杯添了茶,吹去茶浮浅抿一口,这一系列下来倒是随性而为,不显生分。 矮台上的戏子依旧弹着调子唱着悲凉的曲子,泪水晶莹。而那台下二人一个眉眼含笑,一个目若淡然,全然不被那曲子给伤了心神。 清心寡欲,也形容的不是这般,倒是冷面无情更为实在些。 “澜庭你的风格真是一如既往的,特别。”白衣人目光浅浅地扫视院内布局,那台上的戏子,再看茶案对面掩着狐面的人,嘴角微微上扬,心情想是不错,垂眉把玩起手中的那只被茶水梧热的玉杯。 “陆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不会这还看不习惯?”澜庭的声音至狐面背后传来,声线些许有些沉闷,自是不清楚他是以怎么样的语气和表情。 白衣人嘴角的笑加深了许多,道:“偶作感慨而已,澜庭你不会当真的。” “大人这就说错了,我还真当真了。” “呵呵,澜庭你啊。”被称陆大人的男子酌一口茶水,嘴角抿的笑意淡去,问道:“那事现怎么样了?” 澜庭扶了扶掩面的狐面,骨节分明的手泛着淡淡的墨色血管纹路。“大人就放心吧,我澜庭是不会自砸招牌断自己生财路的。” “那便最好了。” 院落里,除了戏子珠圆玉润的嗓音和着悲凉的调子,胜是无情薄凉意,闻名遐迩初心各意。 此时澜庭的私宅正厅,无面招来小厮吩咐了几句就朝正厅正坐的人弯腰作揖,道:“礼数照顾不周,还望见谅。” “无妨。” 澜庭面的狐面纹路是用朱砂画上的,猩红的有些灼热,透过狐面上留的眼,那双眼睛晦涩难懂,落在站木榻外戴幕篱的灰衣人身上:“无面就让你们这样进来,看来是大人身边这位功夫了得。” 语落,澜庭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来,手腕用力握着折扇的手就直朝灰衣人去,身子就朝前送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澜庭他是冲着戴幕篱掩去容颜的灰衣人去。 此时,陆姓男子单手出去正好抵住澜庭蓄力去的手,力道有强到弱,最后轻轻拍了拍澜庭的肩头,淡声道:“那到不是,澜庭你今日来客有些多,无面她,忙着接待其他客人也就无暇顾及我二人。” “其他客人?”澜庭人疑惑的看向男子,可能是觉这动作不雅便又坐了回去。 男子嘴角上扬,长亭里悉悉索索有人朝这方向来。 “这不,人来了。” 二人刚来那处掩有竹帘的长亭正好绕出一玄衣人。 走近看清,澜庭笑道:“祁兄,你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昨日刚到。”玄衣的祁嬴倒是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几步来到木榻前,自己脱去鞋子,理理衣摆就盘腿坐东面,介于澜庭同那位陆大人间。 被称陆大人的男子拾一只干净的玉杯添了茶水放祁嬴面前,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那张脸,不由一怔,方才澜庭又称对方“祁兄”,莫不是。 “小王爷?” 祁嬴面上一笑,这京都里只知祁阳有个双生兄长游历在外鲜少回京,这人有这般神情,也在情理之中。便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正是胞弟,我是祁嬴。” 祁阳双生兄长,祁嬴,十岁离京便辞‘小祁王爷’称号,跟随任原道长游历四方。想来,今年也是第十年头了。陆姓男子心如背典籍,有关祁嬴大大小小的详知了一遍。 仅一眼,祁嬴当真是与他那玩世不恭娇纵跋扈的弟弟不同,自身气质由内在外无不是标记这人清明正直,眉眼间还有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成持重。 “下官陆由跖,不知小祁王爷,还望见谅。”陆由跖双手交叠举过头顶作揖,这算是对王亲贵族的一种礼仪姿态。 一旁的澜庭淡然的给自己添了茶水,娴熟的伸手虚扶了一把陆由跖的胳膊,道:“陆大人这礼还是收着下次拜吧,祁兄私下里不喜礼数规矩这些繁文缛节。” “这。” “陆大人请起,我久不在京都,这些礼节也就免了吧。” “下官谢过王爷。” “听陆大人的口音不是东昭人?” “下官是南理翁帆人。” “南理翁帆,那真是个好地方。”祁嬴有些怀旧,翁帆。 陆由跖会心一笑,翁帆确实是个好地方,文化独树一帜,风俗流承南理百年,有“南理魏誉”之称。只可惜,天降大灾,虽南理国君后续财物大力支持使其恢复往日光辉,但至今也没回到原来的模样,满城疮痍。 “王爷去过翁帆?” “十四岁那年同家师任原道长去过一次,翁帆的文化底蕴,风土人情尽管在文献中有提及,但也不及亲身所见所闻。” “翁帆塞桃源,帆正风顺调。故叹独树帜,惊艳明白人。” “翁老夫的诗,翁帆风景叹得正好。” 说起翁帆,祁嬴同陆由跖竟有些收不住,一个是因文化底蕴,一个因乡情。一旁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澜庭,狐面下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和着琵琶弹的调子,画面竟意外的和谐。 澜庭的书房里,陆由跖因事务先行一步走了,仅祁嬴同澜庭二人,此时澜庭撤去掩面的狐面净了面,门外是无面同沅驻守。 “祁兄,你此番仓促回京怕不是你本意。” 祁嬴双手扶座椅把手,手指习惯性的敲击把手,淡声道:“确实如此,不仅不是我本意,就连回京后的事态发展趋势也有些让我意想不到。” “哦,祁兄说来听听,我些许能帮上一帮。” 祁嬴把回京后的事,除把去靖轩王府的事简略些,皇城召见一字不落地说与澜庭,澜庭从头至尾眉头紧锁未放过。 “祁兄下一步要怎么走。” “国君派遣小厮丫鬟百人,名义上是照顾,暗则是变相的监视,如今我稍有作为,怕是一字不漏的传国君耳里。” “那,祁兄想要我怎么帮你?” “你在通开方向可布有暗庄。” 澜庭思索一会儿,点头道:“今年年初刚布暗庄十所,通开三所,邺城一所,江徵c徽黔c成中各两所,祁兄想如何?” “帮我寻东琅。” 昨夜青城来信,李澈白肃二人遇害祁嬴有些意想不到,出发前特派由东琅带队追踪祝长安哑巴二人的行踪,也暗自给东琅下了单独命令。如今李澈白肃二人遇害却不是东琅亲笔提信告知,若非东琅也出事了,不然这么久也该接到东琅的消息。 疑惑归疑惑,依凭东琅的本事就算有危险也能化险为夷。现如今令祁嬴担心的是祝长安现人如何,来的路上沅一路观察,除了蓝衣卫还有另一拨人寻祝长安的踪迹,澜庭和无面那日在仙人居既以将此事全盘由祁嬴这边处理,自然也就不会插手,那到底是何人,竟连沅都打探不了。 “大人在想什么?” 京都西城金琉阁三楼。 陆由跖换了一身便服侧立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成片灯火通明,尽管是深深夜幕也难掩这城的繁荣之景。 “大人是在想祁嬴回京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把幕篱撤了吧,你这句话说的假设不假,可有些事并不能看它表面如此,往往外相总是比内心更容易欺骗人,你可懂?清庭。” 撤去幕篱的灰衣人脸逐渐裸露在暖色灯火中,如夜幕一般的双眸覆上一层冰霜,让人不敢直视,正是被祝长安弃于通开城的严清庭。 “祁嬴能在这个时间段回京都,不是巧合,而是全由那位一手掌握。”陆由跖嘴角一撇,看破时局不点破就好,这京都流派本就摇摇欲坠,再加个有名无实的小祁王爷,这东昭那条实力定王的祖例越来越有意思。 “大人是说,是那位想让祁嬴回京的,但这般做对那位有好处吗?东昭祖例明摆会有人拿出来说事,与其祁嬴在外游历不问朝政,也比被人捏着做事强。” “你又错了,祁嬴回不回京都结果都一样,那位不过是稍加利用罢了。” 帝王之心,谁敢揣摩?任死人列的祖例给活人做梗,凌驾天下的诱惑,谁又会去顾及死人那头。 毕竟这京都,还有很多对伽净国君有潜在威胁的敌人在。不管是连根拔已经不复存在的文氏一脉,错综复杂的暗官流派还是坐拥云万里东昭实权三分之一的靖轩王祁言辞,都不容小觑。 祁嬴,凭依他有名无实的王爷称号,帝王之道‘用’字运用得好定激起一波激流,扫去硌脚麻烦的石子,剩下的障碍就不难拔除了。 风云再起不过须弥。 今夜的夜景在陆由跖眼中,倒让人赏心悦目了几分。 “京都的好戏还在后头,清庭你就好好看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祁嬴回京(三) 祁嬴到京都的第四日,皇城护城河上就漂来一具男性尸体。 百昧斋。 “祁兄,你可记得一个叫阿鸠的蓝衣卫。” “记得,阿鸠是个孤儿,还是东琅带来的,刚到蓝衣卫时候才十一岁,戒心很重的一个孩子。”祁嬴嘴角抿笑,说起蓝衣卫的人,神情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冷漠,家人伙伴,这是祁嬴给蓝衣卫的定义。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澜庭放下手中的茶杯,突然表情严肃起来,继续说道:“今早护城河打捞上一具男尸,正好是他。” 祁嬴一惊,手中的茶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愣是不知说什么。 阿鸠死了这怎么可能?蓝衣卫的功夫多半是受任原道长指点,又是东琅一手带过来的,虽不说个个是人中人,但保命的能耐还是有的。 “确定是阿鸠?”先有白雀李澈白肃为例,尽管祁嬴不大相信,但还是抱侥幸心理希望澜庭说不是。 “千真万确。” 随着澜庭确定似的语音落地,祁嬴手里攥着的茶杯应声破碎,褐色的茶水从指间流淌下来。 说起来,阿鸠十一岁到蓝衣卫至今有六年了。 六年前,东琅突然带来一个孩子。他揪着东琅衣角躲身后露出一只眼睛,脸上还隐隐约约留有淤青,戒备周着的一切。 “东琅,你从哪儿拐来的娃娃。” “该不会是你小子的私生子吧,都这么大了,你行啊!” “娃娃他娘呢?东琅你不一起接来?” “负心汉啊!” 东琅对于其他蓝衣卫的调侃并不在意,任凭着阿鸠攥着衣角看着这群说话没正经的蓝衣卫。 这一切正好落入不远处长廊里的祁嬴任原道长沅三人眼中。 “那孩子戒心很重。” “是个好苗子。” 因为这孩子瘦得跟斑鸠似的,所以大伙也就理所当然的跟着唤他阿鸠。 “阿鸠,马步扎实,出拳用力。”自祁嬴将阿鸠全盘交给东琅那日起,作为半个师傅在阿鸠衣食住行方面也是尽心尽责。当然在教授他武艺方面东琅的尽心尽责有些苛刻,总能让在一旁看的其他蓝衣卫于心不忍又不敢造次。 虽说其他蓝衣卫平常里没个正经,还爱打趣阿鸠。但阿鸠他在这群十八九岁中始终还只是个孩子,所以蓝衣卫们再怎么捉弄,还是会趁东琅不在的空闲传授阿鸠偷懒的小知识,不过都被阿鸠严词拒绝了。 “严师出高徒。” 果真在四年后应了阿鸠一板一眼说的那句“严师出高徒”,阿鸠顺利通过东琅的考核,正式入了蓝衣卫,成为一名暗卫。 “我,阿鸠向蓝衣卫的标志发誓,今日起我不再是我,而是您的影子,与您同行,成为您最锋利的刃,为您斩荆破阵,义不容辞。” 京都义庄是在郊外的一片树林中,停放有一百零七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一路走来可见林子外是用青铜浇筑的四方凶兽,镇压阴魂,林中有三千做法红绳相互牵引做阵,文符四角做笼。 外面明明是炎阳天,可只要一跨进这义庄的地界就有一股阴冷自地下爬升脑后,让人不寒而栗,不自禁地拉紧衣领。 祁嬴,沅和澜庭无面四人在驻守义庄老者的带领下来到停放阿鸠尸体的隔间。 “王爷这就是今早从护城河打捞上来的尸体,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出去了,您有什么吩咐就摇这铃铛,小的就会来。”老者说话有股枯井的味道,沧桑低压。 祁嬴点头默许,目光自进这间隔间开始就一直没从阿鸠已经僵硬发紫有些浮肿的尸体上移开。 老者应声就出了去,顺手关了门。 祁嬴上前站在阿鸠一旁,透过墙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细细打量的把阿鸠自上由下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在阿鸠右颈侧。 一个红豆大小的窟窿,因尸体浮肿的原因窟窿周围是一片淡化的乌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尸斑省略了去。之前查看阿鸠身上其它部位,只是皮肤上一些刮痕,想是在水中被锋利的石子划破造成的。 那么阿鸠身上造成致命伤的就是右颈侧的窟窿,祁嬴眉头一皱。阿鸠受命青城京都两地传递信息,刚到京都阿鸠就送信来当晚就立即返回青城,结果第四日就出现在护城河中。护城河源头向自乐杭东北方向来,依阿鸠的脚力日夜兼程,第三日应该回到青城了。而青城在北方与护城河源头相隔千里,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在护城河里。 “爷,阿鸠的尸体经河水浸泡再有经验的仵作也不能确定准确的死亡时间。”一旁的沅看明白祁嬴的意思,把仵作给的尸检提及的时间补充道:“死亡时间大概确定在昨日申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经水浸泡的尸体手脚处呈白色收缩状,死亡时间在沅的基础上朝前再推一日。”澜庭用折扇掩口鼻,用手指了指阿鸠的手脚,确实如澜庭所说皮肤泡软膨胀呈白色收缩状的现象。 “那就是前日的申时。” “正好是我回京的第二日,阿鸠刚出京都地界。”祁嬴恍然大悟,继续道:“有人在杀害阿鸠后将尸体停放于一处有水池塘或护城上游分流,今早再把阿鸠的尸体投放护城河中故意让人发现,加上仵作给的不确定死亡时间,以此蛊惑我们以为阿鸠是昨日死亡,这样我们就会把杀手定位在青城方向而不是京都。” “京都有人要对祁兄你。”澜庭将目光投向祁嬴,现在的京都局势虽说对刚回京的祁嬴而言不利,并且对方又处于暗处,敌我难分。原以为那些人要对祁嬴做什么也不会忙这几日先出头,现阿鸠被杀害,看来蛰伏在暗处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沅,你派几名暗卫送阿鸠回禄山好好安葬,顺便把家师请来。” “是。”沅闪身出隔间,就剩祁嬴,澜庭和从头至尾沉默寡言的无面在。 “祁兄,你现在明有国君,暗有小人,前后受敌。不如把留守青城的风无等人召回,以确保你的安全。” “风无他们还不能召回京都,既然有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果再召回风无等人,定会有人借故做文章。”祁嬴用手拂去阿鸠额前的湿发,继续说:“阿鸠会被杀害,这京都里看来是不乏能人异士,与其独自面对,我也不能再把蓝衣卫推出去任人宰杀。” “祁兄。” “澜庭你不必再说了,既然有人要我进这个局,我不进也得进了。”祁嬴现在有些明白祝长安了。 这世道当真不是谁想远离就能远离的,祝长安远离三年以一种恶名的方式回到世人眼中。而他祁嬴,远离十年,终究也还不是远离不了这权政阴谋的魔爪,压抑感自四方袭来,压得祁嬴喘不过气。 皇城尚书房。 祁渊负手立于窗前,一盆君兰刚浇过水,翠绿的叶尖顶着晶莹的水珠。 “这事调查如何?” “回禀国君,那具男尸死于颈动脉失血过多,经仵作检验死亡时间是昨日申时。”明子年蓝衣内衬白衫,黑发用一根玄色发带束头顶,挺直腰身站在祁渊身后五步开外。继续道:“除去男尸衣裳,仅右颈侧插一支刻有祝字的玉簪。” 说完明子年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白绢,打开一支簪身泛红的玉簪放手掌上。 祁渊回身到明子年前,微眯双眸,细细打量这只玉簪。反问道:“子年你有何感想?” “依下官拙见,这只玉簪小而精致,再经仵作察看确定是女子所用。不过能把簪身三分之二插入一武艺傍身的强健男子颈上,怕不可能是女子所为;再者,这玉簪能准确无误插入颈动脉造成男子失血过多而死,对人体穴位血管走向定是了如指掌,能有这般造诣的不是医者就是杀手。” “如果那女子是名杀手呢?”祁渊将玉簪拿到手中,对着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玉簪簪身呈乳白通透无任何杂质,想来是用料不凡,在看这玉簪的雕刻工艺,精细到簪身上的玉兰花瓣纹路,能有这般手艺的在京都仅一家,而且只有一个人能雕刻得如此细腻。南城淤兰斋燕青无书之手, “如果是女子的话,那么玉簪刻有祝字,就是那女子的姓了,仅需寻出祝姓的女性杀手就可结案。” “哈哈,子年,如果真是女子的话手力也不可能这般大。虽说人的脖颈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你也说能将玉簪三分之二簪身插入一武艺傍身强健男子侧颈手力之大只能是一名成年男子,寡人稍加推疑你就全盘否定,你啊。”祁渊摇了摇头,将玉簪放回明子年手心,至书案前,拾起一支狼毫沾了黑墨就在宣纸上潦草几笔。淡声道:“子年你派人将玉簪送自祁王府,只需说那玉簪是杀害男尸的凶器,其它勿要多言。” “下官明白。” “去吧。” 明子年将玉簪用白绢包裹好又重新放入怀中,双手抱拳后就退了出去。 祁渊将刚几笔写的宣纸拿起,祝长安三字赫然出现在宣纸上,墨迹未干。 “祝长安。” 当天下午,明子年就派小厮送玉簪自祁王府,正好祁嬴同沅二人处理好阿鸠的后事刚回到府不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祁嬴回京(四) 送走将军府小厮外面的天已经浸染上一层胭脂,杂糅着炊烟袅袅,驶向无人知晓的天边。 偌大的祁王府里仅几间略带人味的屋子陆续明亮起来,其中不乏小厮丫鬟提笼碌碌的身影,尽管没什么事可做,这些监视人的工具也忙碌得像模像样,煮茶蒸点,掌灯巡视,责无旁贷。 祁王府书房里,祁嬴衣裳未换,从头到脚还沾有义庄林子里露气的味道,俊秀的眉头紧锁,端坐在一张用桃木老根雕刻的茶案一侧,洗涤晦气的柚子茶已然失去热度冷冽了起来。 祁嬴放置茶案上的手里握着将军府小厮送来的玉簪,指腹不断摸搓着玉簪刻有祝字的一处簪身,那小厮的话如同深幽回荡字字句句在脑海里撞击,再撞击,直至留下只深不浅的烙痕。这玉簪是在替祝长安倌发时见过,因任原道长教授过识玉一技,仅凭这祝字,独到而细腻的雕刻工艺和质感如羊脂的玉身,若非知出自名家之手,至今祁嬴都会以为这只玉簪是有人故意而为,污蔑世人眼里六月十六被那场火烧死不存于世的祝长安,但事实真相前后却令他措手不及。 白雀李澈白肃先后都死于祝长安之手,如今再加上东琅失踪了无音讯,阿鸠惨死证据确凿,蓝衣卫上下恐怕是要一致认为祝长安就是这一切的凶手。惆怅的目光透过半掩的窗棂,不知落定寄物,正巧几只南燕停留在对面房檐上相互啄洗羽翼。 南燕是南方特有的一种燕子形小,翅尖而窄,凹尾,喙短,足弱小,且全身羽翼带金属光泽的蓝绿色,春迁秋归。能在这个季节看见南燕,东昭离秋天也不远了,看来得要嘱咐下人备些御寒用的物拾。虽说东昭在这片大陆上位居东方,鲜有日照阳冬这意,冬暖夏凉;东昭这天要是真冷起来也着实比刀剑更要人命,有备而无患吧。 烛台上跳动的烛火有些肆意的燃得正盛,照明书房的每个角落,祁嬴脸上的细微表情也被一览无余的显现出来,让人心绪无处藏匿。 “祝长安,我该怎么办?相信你还是相信事实证据。” 祁嬴全然不知自己身后紧闭的窗户外,隐约可见一人影伫立,舒尔一晃就只剩竹影萧条和胭脂色的余晖。 远在京都千里之外的江徵已入了夜,夜幕披着零零碎碎的星茫,挂着月牙。 江徵临北地较近,又处北风口中,所以这一入夜就有日夏夜秋的差异。独孤晴琅的私宅里,祝长安披着独孤晴琅让小厮备好的灰蓝色祥云绣的外衣,内衬藕色衣裙,提着风灯穿梭在那片柳条雨幕中,寻觅什么。而哑巴依旧一身深得发黑的蓝衣,抱着那把斩月刀,默默跟在她身后一步之远的距离,琥珀色的双眸如炬紧跟随在祝长安身上,生怕一恍神就消失不见。 此时,林中雾气四起,如丝络,萦绕在祝长安脚边,顷刻间就化作细微水珠挂在裙摆边,像一层有意无意绣上的银色碎花纹,飘渺如雾,晶莹似冰霜花。 祝长安领着哑巴在这目不能远视如迷阵的柳树林中无章法的绕上半盏茶的功夫,才见前方柳条中隐匿的几颗光芒。 “想跟你道个别还真难。”祝长安住在这宅子里几日来,除去第一天见过独孤晴琅这人外,就再也没见过他。脚步不快不慢地朝那有光芒的方向去,越来越近,同时周遭的雾也浅了少许。 哑巴紧随其后。 二人在撩开最后一幕柳条后,一棵盘根错节挂大半烟紫色如信笺的花的老树映入眼眸。树冠下一张黑漆木榻上设有白玉制的棋盘一张,茶具一套,几本古旧的典籍,一盏半人高的鹤颈烛台和四五只大迎枕。然而却一个人也没有,凉茶凉景罢了。 祝长安缓步至木榻前,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在木榻上,接着是那副白玉棋盘。 黑白纵横,划界生阵,列阵四层,层接迷象,相生五仪,五仪相克又相生,当属死局? “既然没人,如此好景可不能荒废了。哑巴你我也有好些时日没切磋了,今日我且看看你棋艺可有进步。”祝长安话音刚落就吹熄了风灯中的烛火,脱去鞋子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下。 “可不要凉了我的好意。” 祝长安半瞌着眸子歪着头,嘴角上扬挂久违熟悉的笑容。 哑巴看了看祝长安后环顾四周,柳条随风而起随风而落,四角悬挂风灯明明晃晃。放下怀中的斩月刀一同上了木榻挺直腰板盘腿而坐接过祝长安递过来的棋盒子,精力也就入了那棋盘中,期中还分身去起炉火煮茶。 自青城,不,应该说自祝长安被祁嬴带走后的三个月里,哑巴是知祝长安安全的。所以祝长安交代的那些事哑巴是尽心竭力的调查。 现如今能心平气和,不受任何纷扰的两相对坐切磋棋艺煮茶仿佛回到初见时。祝长安还未及笈,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颊,健康而不显病态的粉白的肌肤,好看的眉眼间染淡淡笑意。 好像回忆往事,又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就能触及,那真实的感觉,好怀恋啊。 “哑巴,明早我们向北地方向走,绕过蚩陇上崖海岩,有些人得先处理了才能好好赏玩风景,好心情的回京都。”祝长安执白子落局,瞬息间棋局中风云大改,迷阵隐匿兵阵,浮泉暗涌。 哑巴默首,左手食指在右手背上敲击两次,算回应了祝长安。思索着手中的黑子该落在哪儿,有点伤脑筋。 夜深风凉,不知何时夜幕突然阴云密布,风也刮得很是卖力。柳条被摇拽向半空,几朵信笺似的烟紫色花挣脱枝头如凤蝶飘落下来,渐渐的越来越多,泥土上,木榻上,还有哑巴的头顶上。 “要变天了。”祝长安伸手拾去哑巴头顶的花,攥手上细细打量,花瓣薄如一层婵的双翅,花瓣的经络清晰可见,挣脱束缚就如写给相思人的信笺寄风而去。 织笺花,如果祝长安没有记错的话,祁言辞书房的哪本破旧物志上有提过,仅仅是三言两语给介绍了去。毕竟百年前这种树种就被小国某任君王为讨美人欢心,下令重金寻织笺树并移植皇城,仅半年间织笺树因世人贪图金银消失在后世人眼里。而那座种满织笺叔的皇城早就在战火硝烟中挥之一炬,成了他人胜利铺路的灰尘,成为物志上没有生气的文字。 世人啊,贪念,欲望并一身却总作一副清高的样子,让人写入历史长河中供人瞻仰。 “你又输了。” 随着祝长安执的白子落定,战局输赢已定。 哑巴煮的茶这时候正好沸腾,飘出清香。接过沥干净的茶水,吹去热腾腾的雾气浅抿一口,道:“我们回房吧。” 哑巴率先从木榻上穿鞋下地,重新点燃了来时拿的风灯,正准备去掐灭木榻上的鹅颈掌灯。 “留着吧,些许有人会用到。”被祝长安拦了下来,接着就头也不回的朝来时的方向去,渐渐两人的身影隐入被风撩起的柳条中,渐行渐远,直至没了踪迹。 良久,从织笺树上跃下一人到木榻上,出奇长的长发从脚踝蜿蜒自木榻边缘,一身素净的白衣。骨节分明有些消瘦的手拾起祝长安临走前倒的一杯未饮的茶水,指腹沿着茶杯的边缘画圆。 而那困扰他多年来的残局也换了一番模样,回首祝长安离去的方向望去,除了柳条就是未被吹散的雾气围绕着这块净地。 “长安,你要走的路已然不是四年前那条,既然有他护着你,我是该放心了。” 织笺花除了寄托相思,也是道别之物。 方才祝长安坐的位置上放着一朵织笺花,掐去花尾,去除花蕊,寓意空笺留人勿送。 崖海岩,东昭与北地的分水岭,注以凶险恶名远扬。 祝长安静坐在马车里,数着车外稀稀疏疏不知多久能停的雨声,竟意外的发觉没有戏本子也不会枯燥无味。 马车后方的山路上,七八名蓑衣人驾马追赶,手中都握有明晃晃带着冷冽的大刀。之前最多都隐匿在暗处,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拔刀视人,现出了江徵管辖范围,地界偏僻,就算有人死在这一个月也没人知道,杀人越货刚刚好。 “大哥,那祝长安不是很聪明吗?下雨天上崖海岩,不是找死是什么。我看那什么贵人把祝长安说得那么神乎其神,顶多就是被那哑巴吓的,狗一条,指那走那,我们又何必跟上去找事?” “闭嘴,祝长安有什么能耐,你个猪脑子懂什么?能被那位重金卖命比你这猪脑子论斤卖能耐多了多,留着力气干活,别他娘给老子废话就是。” “大哥,再往前就是死崖,那祝长安马车驾这么急,雨天路滑不下崖才怪,咱们跟上去要是有个万一。”另一名蓑衣人明显是知道那死崖的凶险,面露怯意。 “呸呸,吴老三你乌鸦嘴能他娘的说些好的吗?咒死自己你能耐了?五万黄金干净户籍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不想干的立马滚蛋,别他娘在这吵,驾。”被称大哥的大汉手中缰绳用力一甩,马的脚力跟着加快了很多,不大会儿就越过两旁的人上前去。 “咱们都是亡命之徒,把命看那么重迟早要死,与其活得跟过街老鼠不如干这一把争个干净身份钱财,娶个娇美娘子生窝娃娃过日子。吴老三我知道你向来胆子小顾虑多,不想去你就回去等哥几个好消息,没准那祝长安同那哑巴真下了死崖,也托你这张嘴开了财道。”说这话的是一个留八撇胡四十开头的男子,浓眉横眼竟有几分善相,只可惜是个身背几宗命案的重犯,果真这人不能以貌取人,海水不可斗量。 话毕,蓑衣人除去那个叫吴老三的全跟着带头的大哥驾马去,雨逐渐下大,慢慢的把地上的车轮印,马蹄印洗了去,全然一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今日的雨带着刺骨的凉意,浇进这场雨中,如泯了死气的匕首,一招制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雨雾崖海岩(一) 崖海岩的山路越往前越不好走,加上雨势变大,里侧崖壁上冲下许多碎石子下来,山雾缭绕,能见度仅限于五米开外,稍不注意就翻下崖去,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祝长安所乘坐的马车急驰在这危险的山路上,竹帘摇晃得厉害,雨水顺势飘进湿了大半车厢,紧攥着车壁扶手的祝长安也好不到哪去,衣襟湿了大半,头发湿漉漉的沾在苍白的脸颊上。 “驾。”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数量还不少。 这崖海岩四年前祝长安同哑巴来过一次,如若没多大变化的话地形也算熟悉,可这场雨真叫祝长安意外。昨夜北风盛起,云量稠蕴也下了一夜大雨,差不多下够了。清晨雨小巧利用崖海岩的地势就能将尾巴甩了,可现下着实是在赌命。 失策于己,就只能赌一把了,毕竟祝长安是个惜命的人,可不想把命误打误撞的搭在这地还没人收尸。 可能是祝长安前几年恶事太多,老天看不过眼如今要出手教训教训。 一道惊雷突然在头顶炸开,马儿受了惊吓撩开撅子就朝前跑,任凭哑巴如何牵制,马儿仍处于狂躁的状况。 那道雷,身后那群蓑衣人的马也好不哪儿去,但毕竟人在马上勒着缰绳不同于拉着车厢的马,狂躁一会儿就在人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等蓑衣人回神去看向前方山路时,只剩那两道快被雨淹的车轨痕迹和层层的山雾。 “大哥不会让那祝长安给跑了吧?”一名蓑衣人驱马到大汉一侧,小心讯问。 被称大哥的大汉好像在听什么。奈何这雨声太大,隔绝了其它的声音。所以有些烦躁,压低嗓子吼道:“他娘的闭嘴。” 这一震慑,其余的几人识相的把要问的话吞回肚子,相互对望,不敢发出声来。看着大汉的越来越臭的脸,心想是真把人给跟丢了。 而靠山路里侧的四十出头那名微眯着眼睛望着白茫茫的崖底出神。轰隆,又是一道惊雷,不过相较之前那个威力弱了些,马儿只是不安的原地撩蹄子。 半响,只听前方传来一阵马刺耳的嘶叫声伴随着物体翻滚下崖的声音打破众人的沉重氛围。 “驾。”率先驱马跑出的是四十出头那名男子,紧随着其他蓑衣人。冲出山雾,这名男子看清眼前的状况,心一惊,连忙勒马停下,赶忙他回头警示后面其他人。“悬崖!快停下!快停下!。” 可还是有名蓑衣人来不及勒住马,崖边的男子就这样看着连人带马的从身旁越过,直冲下崖去,惨叫声穿透山雾落入及时停下的蓑衣人耳中。慢行至崖边,各露神情。 悲悯?痛心?震惊?能从亡命之徒的脸上看到这些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只是愁下眉,勉强的牵动一下嘴角,无声说“太不小心”罢了。 能把人命当命看的话,他们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追究到底都是人性最深处的贪婪在作祟。 “大哥,看来祝长安同那哑巴已经连同马车一起翻下崖底了。”一名蓑衣人已从马背上下地,蹲在两道车轮印中。 大汉随着车轮印望下不见底的崖底,许久才道:“祝长安素来诡计多端,保险起见还是在周围看看再下崖底。” “是。” 祝长安马车翻下的地当地人称死崖,是一道大急弯,周围狭窄空旷一眼都能看净,别说藏人了,稍有一个活物都一览无余。 “大哥大题小做,一个女人和一个哑巴能弄出什么幺蛾子,又不是没看到宋明那小子连人带马冲下崖去,更何况祝长安和哑巴,还能长翅飞上来不可?” “得了吧,小心让大哥听了去拨了你的皮。”两名蓑衣人的蓑衣已经开始往里浸水,“这雨可真大。” “是啊,雨真大。” 另一头,大汉同四十开头那名男子顶着雨站一处。 “大哥,看来祝长安真是翻下崖,这雨也越下越大,山路险峻,还是早些下山为好。” 大汉沉思一会儿,这雨真是太大了,蓑衣都湿透了,衣裳料子湿漉漉粘身上当真是不舒服。反身去扫视四周,仅自己人别说其它活物了,点了点头。“叫他们回来,下山吧。” “他们都先下去了,大哥你也一起吧。”男子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手上动作迅速。 “你!”大汉双手捂住脖子单跪地,惊诧的看向男子,只见男子右手扬起,一只小巧锋利的刀刃赫然夹藏在食指与中指间。 “大哥,走好。” 大汉双手指间源源不断渗出血来,一双眼睛瞪如牛眼大小,恼怒如覆水难收几乎喷射出火烧死眼前这人,然后挫骨扬灰。此时的他却捂着脖子不知深浅的口子,感受着手指间源源不断的热流,眼睁睁那人一脸嘲讽的笑意。 雨还在下,浇得人一身寒意。一声闷响,大汉的身体倒入被血染得混浊的泥水中,一双眼睛即使瞪得很大也黯淡无光。 “死不瞑目?呵。” 一声翠鸟鸣叫,男子起身朝声源地去,隐入雨幕山雾中。不知情况的马稀稀疏疏的站在雨中,死崖,被从各个方向来的血染红大半。 “人,凡习惯了云端,就忘记双脚的作用。就好像现在的你,云锦锻绸华珠粉黛,还不是卑微又下贱的匍匐在我的脚边,真可怜啊!” 祝长安脏兮兮的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许是年久没人打扫,地上积了很厚的灰尘,只要稍微用力呼吸就会呛一脸灰。此时她手背上还踩着一只绣有青云纹样的黑色女式靴子,起不了身,且这只靴子的主人只要一用力手背就会传来一阵痛,直冒冷汗又不敢张嘴喊疼怕吃了一嘴灰。 “这院子荒废数十年,听说只要一到夜里就会有女子的歌声传出来。本郡主有个想法,不如你今夜就帮本郡主瞧瞧,这唱歌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好不好?安好。”说话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祝长安,巴掌大的小脸圆润而白里透红,一双杏仁眼闪闪发光,秀眉鼻挺,唇红齿白。如此好的相貌,再搭这身鹅黄衣裙,真真是个美人,只可惜多了与这相貌不符的娇纵蛮横和狠毒。 攸宁郡主,外姓王爷楚诏和的幼女,楚子淑。楚诏和为人正直无私,用情专一,只娶一位夫人杨芙,育有两男一女,诚实令人称赞。而这个楚子淑家中排行老三,又是两夫妻唯一的女儿,可谓楚王府含着金汤匙长大,全府上下捧手心怕化含口中怕融,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又深受靖和国君喜爱特封号攸宁,有句话不是说众星捧月,说的就是楚子淑了。 不过在祝长安看来,这个楚子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胸大过脑的这么一号人。 祝长安为什么会被她堵在这,还弄得这般狼狈,得先谢过祁言辞这瘟神。 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楚子淑自七岁皇城盛宴见过十五岁的祁言辞后,就志力嫁入靖轩王府当王妃为终身大事,琴棋书画,舞技超群,素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称。但这称号明眼人也知凌驾于身世之上,再纵观京都众多名媛无不是难敌楚子淑默默无声,其中也不乏胆大但都一一被楚子淑刁难,民间多形容她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如今楚子淑十七岁已是并笈待嫁之身,入主靖轩王府更是信心满满,半路却杀出个叫余安好的人。 祝长安被祁言辞从青城接到京都改名余安好入住靖轩王府的消息在京都里一度盛传,虽祁言辞私下派人解决了这事,还是让这楚子淑当日知晓大发雷霆了一番,能砸的都砸了,下人也被她打伤几个。冷静过后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打听祝长安的消息,因为祝长安刚到京都有半年没出府又加上祁言辞对她身世一概不提滴水不漏,除了知有这个人外楚子淑一筹莫展,所以就软磨硬泡下跟着楚诏和到靖轩王府一探究竟。 楚子淑趁楚诏和同祁言辞讨论政事时,偷偷带着婢女去寻祝长安,在被她买通的小厮带领下找到祝长安的院子并骗她到这个荒院来。不过想回来,祝长安自己也是太相信用眼睛看的楚子淑了,见她长相秀丽又近人,竟信了楚子淑那套说辞。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正好郡主是介于中间的那个。”祝长安微抬起头笑容灿烂地与头顶的楚子淑直视,明明很细微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却被无限放大,字如獠刺一般扎进楚子淑同她的几名婢女耳中。 楚子淑这人除了娇纵蛮横外,还有就是点火易燃。原本手背那只靴子的力道祝长安还能受得住,一下用力,祝长安就受不了吃了灰后紧咬着下唇。 “余安好,你这嘴能说会道的,真叫人喜欢。但在本郡主这别不知好歹,当真是以为进了靖轩王府就真把自己当靖轩王府的主子了。妄想山鸡变凤凰?呵,我相信靖轩王对你这个贱民不过是一时新鲜,到时候你从哪儿来就得回哪儿去。” “贱民已经住进靖轩王府了。”祝长安吃疼的咬牙从嘴里挤出整句话来,对贱民一词也是咬音重些,不忘又添了一句:“靖轩王府的点心贱民想郡主喜欢得紧,不如回去后贱民哪日托张老给郡主送些至府上。” “你想死?”这三字几乎是楚子淑咬牙切齿般硬生生挤出来的,原本好看的杏仁眼外露凶光,整张面孔挤在一处。狰狞,是祝长安能唯一形容此时楚子淑的词。 “郡主你敢吗?” 楚子淑自然是不敢,毕竟靖轩王府的小厮看着她把祝长安带出王府的,如若真把她杀了当然是好。可一个大活人跟自己出来没回去,楚子淑靠着郡主之封楚王府靠山和靖和国君的喜爱其他人都不敢造次,但靖轩王素来脾气秉性叫人摸不清,背条人命对她自己也不好。“本郡主只怕脏了自己的手,毕竟贱民贱性,本郡主又何必搭理。”楚子淑说完脚上用力,看着祝长安脸上五官因疼皱成一团几乎晕厥的狼狈样,心情就大爽。 “五指连心,余安好,记住今日本郡主赏给你的痛吧。”楚子淑得意的又踩上一脚,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雨雾崖海岩(二) 随着楚子淑人一走,这间屋子的光也一同被带走,黑暗如洪水猛兽一并朝祝长安扑来。 活在光明里的人只识黑暗的黑,却不真正识浸入黑暗后其中的死寂是往往最难捱的。 祝长安这人向来惜命,只要浑浑噩噩中能依稀存有痛楚,人还活着就好。可努力一思寻方才那幕是自己十三岁时的事。人不是常说只有在人弥留之际都会想起珍视的往事,笑话吧,往事不堪老天是得有多看不过眼惩她想起楚子淑这个人。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祝长安这边,实属是与命相伴,与天为敌。 “军医如何?” “将军,这位娘子体质弱受了寒,擦些酒散散热,在煎服几日药膳便好。至于这右手经脉受损严重,没个半年是痊愈不了。” “那人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少则半月吧。” 黑暗中隐隐约约祝长安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时大时小,也还算清楚。可努力去听清是谁,奈何脑子里如沸火煮粥,滚烫的热粥翻来覆去,搅得稀里糊涂。之后便只能是记得有人在说话却不记得说了什么,只留将军,军医两称呼在脑里。 夜以继日的睡梦里,祝长不清楚是现实生活里的几个日夜。朦朦胧胧的只记得有人喂自己喝些很苦的液体,虽多年喝药也改不了习惯性的皱眉头,一点也不排斥,反正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本能的就会去索要更多。冰冷已然麻木的四肢固定时间像被人圈在怀里,尽管动作不是很娴熟还有点笨拙,压到自己头发,枕着的胳膊不舒服,就会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的话反复好几次,祝长安竟意外的从习惯到依赖。 “将军,将士们休整完毕,可否继续拉练。” 这人好像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沉声说道:“明日一早出发。” “是。” 这段对话是在祝长安意识清晰的情况下进行的。一只因常年练武舞刀弄枪长了老茧的手轻轻抚过祝长安的脸颊,指间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等我回来。” 果真次日一早这人跟自己道别后就走了,祝长安的特殊待遇也跟着没了。也给祝长安自己一个人独处安静的空间,细想这段时间照顾自己的人是谁? 第一个想到的是哑巴?可毕竟哑巴不会说话怎么可能在弄疼自己后说对不起的话,那不是哑巴又是谁?将军军医的称呼被从滚烫的脑海里拎出。不用细想,在祝长屈指可数认识的人里除了靖轩王府c哑巴c已死的姑苏江城c祁嬴,再多就是严清庭,更何况是位居将军之位,竟没有一个符合。这一时半会儿祝长安是想不出是谁了,眼下只能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亲自看清楚那人是谁。 江徵,崖海岩。 一阵马蹄声再次回荡在险峻的山路间,急促而又稳当。一行身穿官府制服腰佩柳叶刀的捕快,好似有目的的飞快的朝死崖去,一路尾随浓浓烟尘。 今早天刚亮就有一人击鼓鸣冤,还在睡梦中的知府大人被那鼓声扰得不轻,只能起身更衣净面往大堂去。 正堂中间跪五十上下的腰佩破旧砍柴刀的白发老者,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一一向本府道来,本府定替汝还其清白。”还其清白这四字知府大人是越往下说越小,一双眼睛愣是瞪了许久,看清堂下跪何人,不是确定的语气:“赵老更头?” “贱民赵文见过大人。” “咳咳,你有何冤屈说吧。”知府大人也是纳闷了,这赵老更头前月刚给他那杀人判刑的儿子收尸了,如今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能有何冤情?莫不是揪着他儿子的案卷不放? “贱民昨日上崖海岩拾柴火途径死崖,发现,发现五六具尸体,所以连夜赶来报案。”赵文语气惊慌,不像是在说谎。 “死崖?”知府大人自也是知道崖海岩的死崖,常年意外死几个人在那也不奇怪,可是一次性出现五六具尸体就奇了怪了。《律法第十九卷二十七章》:凡除天灾外无故出现死尸两具以上,皆以凶案论现场考察后审立。 “正是。” “江帆李勇你二人带人立即前往崖海岩,不得有误。”知府大人心里暗自揣测,这事并非天灾这么简单。前几日江徵连降暴雨,没人会不要命还上崖海岩去;如是这江徵城中那些大家族私底下处理的人,不用等赵老更头来报案,知府大人也会派人走走过场,定个天灾人祸就给了了。如今再过几日京都的钦差大臣就要到江徵地界,城中大家族又没一人来留个信,如果正好传入钦差大臣耳中,这乌纱帽就得摘了。 江帆李勇等人来到离死崖不过半里之远,就闻到一股冲鼻的尸体腐败发臭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滚。 再驱马上前,山路里侧阴湿淌一层绯色,偶有几只飞蝇盘绕。再往前,就是几具腐败还可辨认的成年男性尸体,地表泥土呈一种诡异块状的红。 江帆飞身下马,捻起一点泥土在鼻翼闻了闻,一股子血的腥臭味。“仵作何在?” 三名手提着木箱罩白衫的年龄不同的男子小跑至江帆身后,其中一名年纪偏大气还没喘匀,道:“江捕快,小的,小的是今日当值仵作,宋承之。” 江帆起身拂去指间的泥土,回身认真将宋承之上下打量了一遍,国字脸,淡眉下吊眼,确定是这个人,就收回目光吩咐道:“午后阳光强烈,尸体腐败程度加快,尽量赶在正午之前提取你需要的,明白?” “小的明白。”宋承之应下后就带着其他两名仵作开箱准备接下来验查的工具,戴上面纱就各赶到最近一具尸体旁去,作手简易的验尸。除仵作外其他捕快四周探查可否有打斗痕迹,或是遗留什么凶器在现场。可除去崖边两道几乎看不清的车轮印,就在无其他可用的痕迹证明。不得不说前几日的雨太大,现场痕迹冲洗得差不多,要定案只能靠仵作验尸后才晓。 半盏茶的功夫,捕快们是勘察不到什么有用证据,只能以尸体为中心呈半圆包围。而江帆与李勇两人聚一处,把自己看到的相互告知一声,再各持已见恢复现场情景,揣摩案情。 “崖边两道车轮印是新留下的,与死者存在一定关系,再看崖靠里的几具尸体都是以一种自然的姿态倒地,手指收放无常,我疑这几人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杀。”说这话的是身材高大古铜肤色,长脸浓眉细眼鼻挺的李勇。他摸了摸下巴,把目光投放到崖边那具男尸上,语气缓慢,说:“只是崖边那具尸体,肢体动作是出于一种本能保护的姿态,双手扼脖,身体呈弓字形弯曲,目瞪口呆,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后面对自己的猜想不太确定就停了下来,征询似的看向一侧的江帆。 江帆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道:“他的尸体之所以呈弓字形弯曲,双手扼住脖子,不是被活生生吓死,而是因为他被人一刀抹了脖子。人在处于本能会下意识的做止血的动作,这也就证明死者生前不是立马死亡,而是经一段时间自我挣扎后才死亡的。李勇,处理案件尤其是在对尸体的死亡姿态要入眼细微,枉凭一个死者姿态断意是可以说出上百种结果。” “属下明白。” 江帆拍了拍李勇的肩,以示勉励:“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来日方长。” 崖海岩还没到正午温度就上升许多,尸体的腐臭味也逐渐浓烈起来,尤其是专门以腐食为主的飞蝇也越来越多,围绕是众人耳边,着实闹心。 江帆见状也只能提前命人收拢尸体往山下抬,吩咐李勇率先带人回去安置尸体,然后自己带几人去趟死崖底,如果没有错的话,依据崖边那道新的车轮印,死崖底应该也有尸体。 果不其然,江帆带领几人到死崖下,果真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男性尸体,两匹马和一地车厢残骸。庆幸死崖底阳光照射不到湿气重,又是一滩乱石,没有肉食动物出没的痕迹,尸体也没有腐败或被野兽分尸破坏严重的状况出现。 每座城池都是供停放尸体的义庄,知府大人来到义庄已是傍晚,义庄的阴气就更重了些。 知府大人揭开覆盖其中一具尸体的白布,一张有些浮肿肤色发紫的脸竟让知府大人有些熟悉,不自觉道:“本府怎觉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细细打量后知府大人一惊,掀开这句尸体的衣袖,一双燕的纹身映入眸子,这不是前几年分发各地通缉的死刑犯刘沉春?连续揭开其他具尸体的白布,再让师爷回城中拿了些这几年里在逃死刑犯的画像,知府自己都是乐了,这几具尸体全是附近城池通缉的死刑犯,但同时又开始担忧了起来。 担忧什么?担忧通缉的死刑犯全死在自己管辖的地界,知府又要有一堆文案要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北地卓依玛莎(一) 几日后,江徵城门人声鼎沸,八字墙上几张红文告示更是让百姓赞不绝口。 “这几名死刑犯外逃几年,也让人提心吊胆几年,得亏老天爷开眼,劈死这些恶人为民除害。” “被他们杀害的冤魂也得以安生了。” “是啊是啊。” 人群外的茶摊,布衣百姓中一名虽是蓝衣简服的陆由跖却与此显得格外不搭。点了一壶茶,几盘常见的干果瓜子就坐在一张靠里的木桌前,周身是五名腰佩雁翎刀的黑衣侍卫。 “这知府倒挺会处理,老天为民除害,开天眼劈死了恶人,呵,这跟戏文里的一般不二。”陆由跖抿了一口茶,平淡无味,却连声道:“有趣,有趣。”也不知是说这知府处理的方式有趣,还是这茶的味道。 陆由跖茶也喝的差不多了,干果瓜子却一丝不动,看着那八字墙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嘴角上扬。 少时,陆由跖桌对面坐下一男子,一双眼睛黑如墨水。在两盘里挑挑拣拣总算相中一颗,剥开就放入口中,正是严清庭:“陆大人,住所已经安排好了,可否现在进城。” “清庭,你这件事上处理的很不错,知府红文标榜,称你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天道酬勤,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至于其他人怎么评道就是其他人的事了,与我无关。” “走吧,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小心耽误了那位的事,可就没那么悠闲的磕瓜子了。” 于是,陆由跖一行人就进了这江徵城门。 时间如沙漏里的一粒粒沙石,只有永无止尽的从头流到尾,没有往返的回头路可走,人是如此,更何况这日子也如此。 祝长安在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次别人送到嘴边苦味的药,一次次的皱眉,一次次努力的睁开双眼但眼皮始终如注了铅一般重,一次次在一双略微粗糙带有羊奶味的手净面梳发中昏睡过去。 醒来已是半月之后,阳光晒足了青草的味道爬上床榻,暖暖的不忍又哄人再次入睡。 许是很久没有直视光明,祝长安缓了良久才撤去覆在眼皮上的手,坐起身来。双眸里晕染开的映像一点点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又清晰的模样。 圆形白色尖顶,屋壁呈圆形包围,绘有细腻的彩绘雷云纹,地设纯白羊毛毡,左右置描金柜各一张,简易置物架。床榻后靠搭有毛皮的架子,前置一张披着羊毛毯的大木桌,桌上一大圆盘,圆盘堆满核桃干枣等干果,内置有鲜果两盘,银制酒壶酒杯一套,还有一些祝长安叫不出名的食物。木桌腿边随意放置成摞的书籍,有些散开来,有些则有条不紊的码放在一处。 北地?四国志里有提及各国风情,其中北地身处地势海拔较高的平原,日夜气温偏差大,又是以游牧自居。为方便追水赶草场,所以房屋的搭设就是一个圆形的类似行军打仗方便携带搭设的帐篷。 不过北地人的帐篷与行军打仗的又存在很多不同。在适宜气候的前提,围绕四周用的是特制的木架做北地人称的哈那做栅栏,为御寒又加三层羊毛毡围裹,用马鬃或者驼毛拧制的绳索捆绑而成。其尖顶用乌耐做支架盖以布乐斯外呈天幕状,圆形尖顶还开有天窗陶脑,盖四方块的羊毛毡乌日何,可采光,又通风,拆卸搭设方便又简单,北地人故称毡帐。 如今祝长安是亲眼所见,不由得觉这北地人的毡帐当真是有意思。 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踩在这毛毡上,身子躺久了有些无力,也还是稳当的朝毡帐外去。帐帘掀开,一大股透着青草清香的风掀起祝长安的长发,抚过脸颊,颈侧。 “果真是糊涂了,北地人说话有北地人独有的语气是更改不了的,竟没能听出照顾自己的竟是北地人。祝长安啊祝长安,你当真是糊涂。”祝长安苦笑的自言自语,看着眼前的景象,望不见边的青草地与蓝得如宝石的天相接,绵绵不断的羊牛群,大大小小聚集一地的毡帐,炊烟袅袅,竟有些失神。 东昭几年来,祝长安都快忘记心旷神怡是个什么滋味,全身心都不由自主地张开毛孔去迎接这风,沐浴这温暖的阳光,洗涤一身倦怠。 “你刚醒来体质弱,这外面风又大,怎么不披件衣服再出来,要是又病了你可不好受。”毡帐左侧出来一端着食盘大约二十左右的青年女子。一头和着彩绳么细辫笼扎成两长辫搭胸前,皮肤微黑,浓密的弯眉,眼窝深邃,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烁如黑宝石的光芒,小巧高挺的鼻子,丰满红如烈火的唇瓣;长如天鹅颈的脖子,修长匀称的身材着一身月白蓝边衫子,不似东昭的广袖,袖子自袖口缩小,半挽露出手肘,脚踩短靴,尽显这女子英气风采之姿。 走过来也不待祝长安出声,就带回了毡帐里按坐在床榻边,然后熟识的从置衣架上取来一件白色的外套披在祝长安身上。居高的用右手背贴在祝长安脑门,另一只手放自己的脑门上,收回手放心道:“嗯,烧退了,不过你还得喝几日的药才行,你体质实在是太弱了。”说完就打算作手给祝长安喝药的事上。 “你是?” “我?我叫卓依玛莎,我阿爹是这的马夫,我阿娘是这的随军厨娘。这里是纳兰将军的驻扎军队,你不用担心的,没人会敢在北地最勇猛的狼师这里伤害到你的,放心!”卓依玛莎提到纳兰将军和狼师就很兴奋,眼睛里闪烁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痴念与自豪。 “纳兰将军?” “一看你就不是北地人,纳兰将军是纳兰一氏的大世子,下任族长,十六岁就以一战成名被誉为草原之子,十八岁承袭父任带领众万将领,十九岁独创骁勇善战的狼师,二十岁平定部落争纷可谓是我们北地最英勇的勇士,北地王室最锋利的刀,我们北地子民最敬仰的战神。最主要的是,纳兰将军不仅战绩丰伟,还没有世子妃。对了,你就是将军带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差点以为你死了,浑身血迹斑斑的,不过还好只是沾染上别人的。” “那你看见是你们将军带我回来的,那可看见一名脸上有一道横向伤疤,眼睛琥珀色的男子?” “脸上有伤疤,琥珀色眼睛的男子。”卓依玛莎默默把这些在嘴里念叨,一会儿摇了摇长辫,一会儿又咬了咬手指头,想了许久才说道:“没有这么一号人,将军带你回来时就你俩。那人对你很重要吗?是你什么人,不然我去帮你问问。” 没有?也对,哑巴把她藏在一棵古树上后就独自一人引开追杀他们的蒙面人,直至自己昏迷前都未见哑巴回来。不过细想回来哑巴武艺了得是祝长安知晓通透的,许是为引开蒙面杀手绕远了些,所以才没能及时在自己被这位纳兰将军救走前赶回来。不过,祝长安还是在心里默默的希望这次哑巴也能像祁嬴带走自己后顺利找到自己,最好也别出个什么事。 毕竟哑巴同其他人在祝长安心里的分量不等同,更确切的说没有任何比法。 对于卓依玛莎问的话祝长安自认为没有太多必要告诉她,所以选择性的闭口不答。为岔开话题,便想起之前卓依玛莎她说起她们将军时的神情,祝长安就开口问:“你很喜欢你们纳兰将军。” “那是当然,只要是北地女子都会喜欢纳兰将军的。况且将军人不仅好看,骑射了得,还是我们北地第一勇士,难道你不喜欢?” “我从未见过你们的纳兰将军,又谈何而来的喜欢?”祝长安看着卓依玛莎一脸陶醉,果然这纳兰将军的魅力十足,把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听完祝长安说的话,卓依玛莎竟然有些惊讶:“你竟然不喜欢将军,可是我们纳兰将军挺喜欢你的样子,不然就不会亲自日夜照顾你,又是喂你喝药,又是替你擦酒散热。” “擦酒散热?”祝长安揪住卓依玛莎的话尾,反问道:“是你们纳兰将军亲自替我,擦酒散热?” 擦酒散热,如果祝长安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日听到军医的话也是这个意思。难怪醒来后一直觉身上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原以为是右手受的伤导致不舒服,可谁想是身上的衣裳已换成了北地的里衫。 “对啊,不仅如此将军怕你夜里受凉,每夜还抱着你入睡呢。” 如果祝长安这些日子没把脑子睡糊涂的话,之前照顾自己的应该就是卓依玛莎口中的那位纳兰将军了。可擦酒散热这茬还没缓过来,又从卓依玛莎口中道出抱着入睡? 当时祝长安自认为舒服是舒服,可真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自己只是寻思着,些许是自己昏睡期间脑子不太灵光出现的幻觉幻听,被子捂热了罢了。可竟没想到从卓依玛莎口中得来的真相与自己想的竟差异如此之大大。 无意中自己被一陌生男子掐了油占了便宜不说,自己还一厢情愿的从习惯到依赖的以为是梦。 不管是近身服侍祝长安六年之久的哑巴,还是相处三月的祁嬴都只是替自己束发之类,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完全陌生的北地成年男子。 祝长安从书中得知北地民风粗狂,并无东昭那般繁琐礼节,郎情妾意光明正大得很,只要是喜欢不管家世父母之建媒妁之言。这让祝长安是越想这头就越大,虽反厌这些男女你进我退乱七八糟的伦常。但,毕竟祝长安深知自己还是个女儿家,男女有别终究是道不可跨越的分水岭。 地域文化的跨越度纵然大,但祝长安就算能接受,其能力也仅限于文化二字上,与情意无关。 “卓依玛莎,你能带我去见你们的纳兰将军吗?” 卓依玛莎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在祝长安面前比划一个十的动作:“将军十日前就出兵拉练去了,大概还得半月才回来,刚还说不喜欢将军,现在就想他了,口是心非的女人。” 听完卓依玛莎前面说的话祝长安就自动屏蔽了她后面要说的,至于说什么,祝长安只知卓依玛莎两片丰满的红唇一开一合,一双大大的眼睛狡诈的发光。 果然,之前昏睡中听到的那些是真的,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觉,有血有肉。 之后祝长安喝了卓依玛莎送来的药,再她的再三嘱咐下祝长安只能回床榻上去,掖好被子卓依玛莎也就出去了。 而躺在床榻里的祝长安脑子里因方才的事依然是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顺,反而越理越乱。 不过,稍微静下来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卓依玛莎调戏了一番,难怪后面卓依玛莎看祝长安的眼神里透露出暧昧不明的意味。 看来卓依玛莎当真是以为祝长安不愿躺回床榻是想念纳兰将军所致,这下祝长安纵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北地卓依玛莎(二) 通过几日的卧床休息,祝长安终于不只是在卓依玛莎圈划的范围里活动。 着一身北地轻便的服饰,盘两条长辫垂至腰间,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虽未施粉黛,眼尾略长微挑,小而挺的鼻子,润如初绽红梅泛粉白的双唇,只要微微一咬就红得诱人,整个人也有这些日子难得的精神头。可还是难掩眉间的那抹沉沉死气。 今日,卓依玛莎早早就替她阿娘捡拾好食材,从她任职马夫的阿爹那牵来两匹马儿。后知后觉想起祝长安右手的伤,又知晓祝长安不会骑马后,卓依玛莎略微显得有些失望,但以她那个性子,不大会儿人又活蹦乱跳的拉着祝长安共乘一匹。 “长安你的名字真好听,长生安宁。是不是你小时候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你阿爹阿娘为你能平安成长,所以就给你取这个名字啊?” 祝长安这个名,确切的说应该是用在男儿身上。锲而不舍,刚毅木讷,对事又爱打抱不平,光明磊落。可这一切的美好寓意与现在的祝长安完全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路,定数这种因运生因运而逝又飘忽不定的说法,在祝长安还未出生前它终将只是个供人揣摩的未知数。 祝夫人怀胎十月以来的饮食喜好c胎梦都说明祝夫人这胎十足是位小郎君;不管是后期跟进大夫的诊断,还是有十几年丰富接生经验的稳婆都再三恭喜祝卿舟又喜得男嗣,四福齐聚一堂。这祝长安的名字也就随着对这位还未出生的小郎君期望而准备了良久。 祝夫人临盆日,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进出出,殷红的血水从产房端出,人来人往,直到婴孩落地的一声啼哭响彻产房,房外的祝家上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跟着踏实落了地。但这位期望已久的小郎君是女儿身的事实随着稳婆支支吾吾不大好的语气里公示祝家人,叶落无心,尘埃落定。祝长安自懂事就知晓祝夫人怀胎十月外人都说是位小郎君的事,所以就有问过祝卿舟对生出来不是位小郎君可有失望过,祝卿舟年过三旬,岁月也没在那张俊朗的脸上留下痕迹,一把把祝长安放肩头,自豪道:“女儿可是爹爹的小棉袄,比男儿娇贵多了,爹爹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失望。”这句话跟着祝家夫妇三位兄长的宠爱一直保留在祝长安内心深处别人窥探不得的地方。 “长生安宁,算吧。”祝长安抬眸望向漫无目的且悠闲自得的羊群,因被坐在身后的卓依玛莎圈在怀里,所以身后人自是看不出祝长安是个什么神情,声线淡淡却透着不易察觉的丝丝喜色。 长生安宁,相较东昭人口口相传的长生安命,祝长安更喜欢从卓依玛莎口中道出的。虽惜命,但安宁这种东西,始终是人人梦寐以求的,祝长安也不除外。 日落的北地很美,红云如帆,天如幕。青青的草地上泛起一层朦胧的橘红色,被染了色的羊群在牧羊人的追赶下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来的路,几只大雁雄风而飞,愣是与这余晖融为一体。 北地暮江吟一雁,翅展三千天地横。 故一地草色新阳,赤魂落定斜阳影。 晓是余晖橘色里,红似艳阳照羊群。 我心泯然众人去,但留孤心一日行。 朝商是东昭有名的游历诗人,这首诗就是出自他写的《北地集之余雁行》中的诗句,正巧应了祝长安所看到的景象,也不由得想起朝商这个人。他崇尚自由,孤立洒脱,倒是活得潇随性洒,只可惜难过美人关,因一盘棋死在了哑巴的斩月刀下。 原本祝长安只想要那美人的命,怎知朝商这人非要学什么戏本子里的英雄救美,反把自己搭了进来。祝长安一局定生死是有个死约,只取一人性命,若是取了不该取的也算一条,那么该死的那个人就保全一命。 “你输了,美人和命,你许一个。” “我视命中注定,能倾见佳人,此生已然无憾。” “哑巴。”祝长安尾音未落,朝商这人就倒在血泊中,嘴角含笑。“我记得古人云:圣贤礼者,三巡文德志。黄泉路遥遥不尽,既然他为你而死,你是不是该陪他一起上路。” 也不管那美人揪着一局定生死的死约给自己找活路,祝长安全然当没听见,让哑巴抹了那美人的脖子,将其平放于一处。 “了你夙愿,也算同眠了。” 至今因这北地日落想起朝商,祝长安也不后悔之前杀他的事,你情我愿,愿赌服输。 若是哪日祝长安输了,也不会让哑巴救自己,约已定,命已抛。 “大雁南飞,北地又要进入一场寒冬了,不久我们就要起拔向水草肥沃的草场迁移。不过还好,我们储备的冬粮很充足,足够我们过完整个寒冬了。” “你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祝长安有些不解,虽书中详细提及北地择水草肥沃之地而居,畜牧为主,但并未说北地不善农业。 所以北地整个寒冬是无任何劳作收入,只能单单靠储备的冬粮过冬。如果储备的冬粮不多,不就得饿肚子了。 在这个崇尚武力民风粗狂的民族里,弱者想要安身立命,怕只能依附强者苟且偷生。 “对啊,我们不仅要如此,还有世代相传的冬狩这项活动,那天可热闹可好玩了。” “冬狩?” “长安你没听过吧,冬狩就是冬天狩猎,由王城主发,专供于我们北地男儿在整个寒冬活动筋骨。不仅如此,凡是拔得头筹者获第一勇士之称,羊牛千头,皮革五十匹,美女数名,部落里年长的老人还会替其刻录氏宗丰功。偷偷告诉你,我们纳兰将军可是冬狩五连冠的强者。”卓依玛莎勒着缰绳,控制着马往营地去。好似又想起什么,补充说道:“不过美女数名嘛,将军从未收过,都直接赏给狼师的士兵呢。” 卓依玛莎后面这一补充是怕祝长安误会纳兰将军是个来者不拒三心二意的人,所以连忙作了解释。而祝长安自是晓得这卓依玛莎的心思,懒得解释罢了。只要哑巴寻到祝长安,离开北地回京都去是必要的,多的解释倒不如随他们胡乱想象。 “长安,我一直想问你个事,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卓依玛莎是个有话就说,性子直爽的人,突然有事要在讯问祝长安的意愿下,恐是又与他们的将军有联系。 “你问吧。” “长安,你怎么被人追杀呢?”卓依玛莎是问觉这个话题不太好,但听替祝长安医治的军医说的话,好奇心作怪。“你右手的伤是让人硬生生,弄伤的,所以我。” “卓依玛莎,你会相信我说的吗?”祝长安没有直接回答卓依玛莎的问题,反倒是问了她相不相信自己说的。 在祝长安的认知中,是非曲直并非那么重要,而且人向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所以解释与不解释,其实都是在反向的把自己推向说谎的一边,与其徒劳,还不如找个目标活着更好。 卓依玛莎被祝长安一反问有些奇怪,舒尔挺直腰把换坐在身后的祝长安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坚定的点头:“长安说什么我都信。” 祝长安浅笑,卓依玛莎的性子只能适应北地这种直来直往的豪爽,若是放在机关算尽人心险恶的东昭去,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姑娘。 “这是我自己弄伤的。”祝长安话还没说完就被卓依玛莎一惊一乍的打断了去,如若不是在马上的原因,恐怕卓依玛莎早就气得跳起来围着祝长安一番察看。就不禁又想起只要祝长安自己一咳嗽,哑巴总会端着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可说又说不通。 “长安你怎么能弄伤自己呢?你可知道,你这手半年内是提不得任何重物,先不说重物了,你连简单的洗漱用膳都不能,你,你怎么就这么傻?” 你怎么就这么傻?祝长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命握在别人手中,不想死?对啊,她自己这么惜命的一个人,一只手换一条命,值当了。 那日江徵的崖海岩上,因那道雷惊了马,马车失控的从一道大急弯冲了出去,若不是哑巴眼疾手快把祝长安从车厢里捞出,恐真是把命交代在那了。 听着马撕心裂肺的鸣叫和车厢砸开破碎的声音,尽管是看惯死亡的祝长安也心有余悸,愣是许久没缓过来。离崖不过几步,哑巴抱着祝长安,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只是祝长安把头埋在哑巴臂弯里,双手禁攥着他的衣袖,淋着越来越大的雨幕。 不知是从哪儿跳出来的蒙面人,全身湿透淌着水,像是在这等待很久。难道是祝长安的都路线让人晓了去?不待祝长安思索,蒙面人就呈半包围的以哑巴为中心围了过来,手中的雁翎刀锋刃偏转,二话不说对着哑巴祝长安二人挥来。 如今,祝长安同哑巴是前有悬崖,后有明刀,前后夹击,只能从后方突围出去。再加上哑巴要护着祝长安,面对对面的六七个人许是会有些吃力。为方便施展拳脚功夫,哑巴把祝长安改抱为扛,省出另一手去挥动斩月刀去对敌。 斩月刀的威力在地表砍出不少深浅不一的痕迹,不一会儿却又被雨水冲刷了干净,看不出有打斗的迹象。而对面的六七名蒙面人在单个上阵后讨不到丝毫甜头,细细观察起哑巴的一招一式,半会儿就看出哑巴的弱点,与其正面与武艺高强的哑巴缠斗,还不如一同出手打乱哑巴的招数。所以蒙面人一致冲着祝长安的方位,他们想要祝长安的命,自然手中的刀下足了死力,在与哑巴的一番缠斗中,体力也没被消耗多少。 哑巴抵挡住右侧的攻击,谁想是对方故意而为之,让自己把左肩上的祝长安暴露了出去。脚尖点地,试图从围杀中跃出,正面就迎来一支利箭。就连肩上的祝长安都听见利箭划破雨幕的声音,正想提醒哑巴,就见哑巴右手向外挥刀,咔嚓一声,是利箭被砍断的声音。 不过,后续的一声扎入肉中的闷响,让祝长安心一惊。 “哑巴?” 哑巴落地,身形晃了一下,后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从围杀中找出突破口。而只能看见哑巴侧脸的祝长安还是对刚那声记忆犹新,如果没猜错的话,哑巴确实斩断了那支利箭,那么第二声就是哑巴在斩断第一支利箭后暗处有人又接连射出第二支,哑巴还来不及反应就生生中了一箭。 “哑巴,你可有受伤?” 哑巴不会说话,一面抵挡蒙面人的攻击,另一面又得防范暗处的人再射出一箭,自是无暇祝长安的讯问。 此时,哑巴已然是杀红了眼,斩月刀的力度也大上许多。 死崖靠里是一处接近垂直的陡崖,寸草不生,乱石磷生。然而在一块与崖壁相接的大石右侧,一蒙面人把弓拉成满月,等待着下一箭的时间,给哑巴一招致命。 这雨越下越大,山雾也聚集在死崖周围。视力不好的难免会在这雨幕中失了方向,也正因如此,暗处拉弓的人向哑巴位置射出利箭后,反而让哑巴躲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阴差阳错(一) 蒙面人的进攻越来越刁钻,速度也只快不慢。哑巴这头才挥刀砍退一人,又得回身去挡。而祝长安趴在哑巴的肩头,聚精会神的去寻暗处放箭人的位置,尽量不去干扰哑巴。 方才,随着第三支利箭的射偏,想必暗处的人接下来一定会放第四支第五支。现如今哑巴受了伤,祝长安却不知哑巴具体伤在哪儿,伤势如何所以只能静下心来,在第一时间发现暗箭后并提醒哑巴。 从江徵出来,祝长安就吩咐哑巴快马加鞭的朝崖海岩来,如果在独孤晴琅私宅外,除了从邺城跟来的尾巴,那就是还有其他的人马在暗处埋伏。 突然,上死崖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如果没猜错的话,正是那队尾巴跟上来了。 蒙面人就在此时,动作明显的有半刻停顿,正好给了哑巴冲出重围的机会。脚底生风,灵敏的绕过挡路的两三名蒙面人,就朝来时的反方向轻功而去。随之,蒙面人也反应了过来,紧跟了上去。 纵使哑巴脚力再好,终究还扛着个祝长安。不一会儿就被蒙面人赶了上来,给团团围住。 不过,眼下他们好似并像之前不忙着动手,倒是在等什么人。 这场磅礴大雨有增无减的浇人身上当真是不大舒服,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肌肤,雨水的凉意自头顶浇到脚跟,酣畅淋漓?也就这般模样了。 果不其然,其中一名蒙面人掀开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嘴来,将食指弯曲放口中,吹出如翠鸟鸣叫的声音。 这时,不远处的泥泞地上就传有人正不缓不慢的走来的细微脚步声。 “祝长安,我说过的,再次见面,你和那哑巴的命我照单全收。”来人正是被祝长安弃于邺城的严清庭。他那双眼睛依旧黑得发亮,如果不看他那身行头,也不曾想到严清庭会是名杀人。 他不缓不慢的从他们方才来时的方向走来,披着雨幕,浑身散发着与本人全然不相符合的坦然正气。不免又让人想起他之前杀完山贼后的那句“替天行道”。 哑巴听见熟人的声音,将祝长安放了下地来,背过身去以母鸡护小鸡的动作严实的护着身后的人,目光如炬的透过雨幕正视严清庭。而祝长安并不忙于严清庭为何出现在这的原因,被哑巴放下来后就面色不改的把哑巴看了遍,就在哑巴的右肩上插着一支折得几乎只剩箭头的断箭。 如若不是那只断箭这样,哑巴这一身蓝得发黑的衣裳,即使血流干了,祝长安眼力再好也瞧不出哑巴受了伤。 对面的严清庭眼尖,一眼就看出哑巴受了伤,侧过头朝崖壁上看去,巨石边一黑色衣角料子露在外面。 “真没想到,还能与你再次见面。既然你都这么有把握要我和哑巴的命,我自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祝长安扫视四周的蒙面人,雁翎刀是京都侍卫所佩,回想起他们与哑巴打斗时的招式。祝长安勾唇笑:“不过,你能告诉我,你与玉娘子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祝长安已经想问严清庭很多遍了,迫于严清庭这人总是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所以一直没有机会问个明白。 “玉娘子?”严清庭一脸平色,两颊的垂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两边。神情全然一副我不认识的表情,不过在祝长安看来,他是不愿说在装糊涂罢了。 “苏玉。”既然严清庭要装聋作哑,那祝长安就只能跟他死磕到底,提醒道。 “不认识。” “没准是你贵人多忘事,不如在仔细想想。” 这时,严清庭突然笑了起来,这祝长安说话与前些日子相处时的说话方式有些不同。 “不如我问先生,你为何想知我是否认识苏玉这个人?难道先生这是在拖延时间等救兵?不过我这一路来,除了那几具还有温度的尸体可就没见一个活人,先生恐怕是要暴尸荒野了。” 看来那群尾巴被严清庭杀了。 “人生本就归于尘土,暴尸荒野何尝不是一种归根落叶。既然如此,你动手吧。”祝长安说完就拍了拍哑巴的肩头,哑巴手中的斩月刀随之一动,做出进攻的姿态。 “好个归根落叶,既然先生言下之意免不得是要费些功夫。不过,这刀剑可不长眼,没人这么活,先生躲在哑巴身后倒不如到一旁候着。等我杀了哑巴,再来杀你如何?”严清庭笑着说这席话有些渗人,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笑弯成一对月牙儿,成两种极差,但着实也是好看得紧。 祝长安正有此意,率先就从哑巴身后出了来,朝一旁去。既然严清庭说那番话了,那群蒙面人也就让了让道。 哑巴确定祝长安离开了身后,心无旁贷的提着刀就冲着严清庭的面门上去。而严清庭那头已然也拔出了剑,“叮”的一声,正面接下哑巴的一刀,虎口一麻。“力气挺大的,倒也称得上缚命官这名。” 哑巴跟在祝长安身后六年有余,自一局定生死祝先生恶名一出,哑巴自然也逃不了世人唾沫星子。缚命官,传说阎王爷身后一笔勒命的鬼差。现用在哑巴身上,诚实迎了缚命一词。 话落刀起,二人快速的身影如几条直线交织,分离;剑光寒意飞起,影落。暂时分不出谁优谁劣。 接着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起。 二人的刀剑又相撞一起,严清庭顺势身子向后一倾,哑巴的斩月刀就擦着严清庭的剑刃而过,被方才的力道送了出去。严清庭立起身,正好与不远处祝长安的打个照面,突然朝着祝长安的方向快速掠去。 顷刻间,不待祝长安回过神,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放在自己的肩头,而严清庭百年不变是一脸笑意。 哑巴在回过身看见祝长安被严清庭挟持住,眼里的死意渐浓。四周的蒙面人见状也跟着动了起来,招招冲着哑巴的命门去,截断哑巴同祝长安之间的路。 看着被围攻的哑巴,祝长安微眯着双眸,身上的衣裳全然是已经湿透了,露出纤细身材。 “先生得罪了。”严清庭看着与蒙面人打斗在一起的哑巴,一时半会儿,哑巴是冲不出蒙面人的围杀到祝长安这来。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兵不厌诈,这不是你们文人常说的吗?现在用在先生身上正好。” “兵不厌诈出自武人之谋,与文人可没干系,你这是断章取义。” “武人之谋?先生莫不是忘了,这武人之谋可是谋者陆非明所授。” “授道布施,唯物尽用你们武人也不是学到极致,罪过孰轻孰重两者都一样。” “跟先生你说论,真比不了。不过先生眼下不应该担心自己这纤细得脖子会被我折断?” “担心能活命?如果能一手折断,你还用刀作什么?” “顺手。” 依严清庭的性格说出“顺手”二字,祝长安也算是摸透几分。 “现在没人会注意到这儿来,不如你告诉我,你认识苏玉。”祝长安确定,严清庭一定与苏玉相识。如果之前是因为蒙面人的原因不方便说,那现在蒙面人的注意全被哑巴吸引了去,现在就剩祝长安同严清庭两人站一处,说什么也不可能透过雨幕传到那些蒙面人的耳朵里。 严清庭把剑换到左手,整个人站在祝长安身后,以一种暧昧的动作低头凑在祝长安耳边,道:“认识,不过她死了。” “白雀杀的?” “她自己把自己杀了,为了不拖累你。”严清庭长舒一口气:“你终究有什么值得她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轻。” “” “祝长安,之前你说过你怕死。既然怕死,你就该找个地藏起来,又为什么去祸害她?” “” “祝长安,你说,我要是现在杀了你,苏玉她会不会恨我?”严清庭把头靠在祝长安的肩头,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祝长安身上。他手中的剑离祝长安的脖子也近了几分,几乎要割破那嫩白的肌肤。 青城苏府的一处矮墙,苏玉蹲在有半人高的水草丛里,脚边躺着受了伤为躲仇家的严清庭,竟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替严清庭包扎伤口。 “我叫苏玉,你叫什么?” “我,我叫严清庭。” “严清庭,真好听的名字。” “你的,也是。” “清庭,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一定要护她周全。” “好,我一定。” “你真好,清庭。”那个叫苏玉的女子就断了声息,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是满幕星芒。 “她不会。”祝长安也有自己的倔强,死力支撑着严身后的严清庭。 突然,身后的严清庭一声轻笑,道:“你右手五步外的悬崖边有条秘密小道,直达崖海岩北面山脚。如果你够快的话,在我下山前到达山脚,我就放了你和哑巴。” 祝长安半信半疑的顺着严清庭说的话望去,右手五步外有一块紧扣在崖壁面的巨石,如果细心的话,可发现巨石后有条通过一人的狭窄通道。 严清庭抬起头,抓起祝长安的右手:“戏要做足,你忍着点吧。”突然手用力就卸了祝长安的右手,疼得祝长安忍不住叫了出来。 而与蒙面人斗在一处的哑巴听见了祝长安的声音,心一惊,快速地回头看去,正看见严清庭抓着祝长安的右手,祝长安一张脸苍白如纸,一脸痛苦。顾不得右肩上的伤,用力挥刀将蒙面人抵挡了出去,伤口也跟着撕裂开来,血如泉水泊泊从伤口流出,再次浸入衣裳。脚尖点地,飞身就朝严清庭狠力砍去。 感应到杀意刀风的严清庭一把推开祝长安,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哑巴趁此机会扶住快倒地的祝长安,余光中,只见祝长安的整只右手是软绵绵的垂在身侧。琥珀色的眼睛如浸了毒药的刀,恨不得直插严清庭的心脏。 “哑巴,你正前方有块巨石,巨石后面有道可过一人的通道。”祝长安拉着要同严清庭撕打的哑巴,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的说完,就紧咬着下唇让自己意识清醒。如果在这个时候昏过去,哑巴和自己就谁也走不了。心里也不免想这严清庭下手当真是重,整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哑巴看了眼对面的严清庭,随后扶着祝长安快速的闪到巨石后,严清庭这时追上去,在蒙面人位置看来正好遮去了祝长安二人的行踪,等二人消失在巨石后,严清庭一侧身面对巨石旁的斜坡。其实方才严清庭没有告诉祝长安巨石旁有条斜坡,不过是条必死路。 “大人。”蒙面人追上来,同严清庭看去的小斜坡望下去,除了因雨势过大形成的小流顺着斜坡流下去就什么也没有。 “崖海岩北面山脚,走。” “是。” 而祝长安同哑巴二人,为能在狭窄的通道中加快速度,哑巴先替祝长安接上了右手,直接背着她脚底生风的一路顺着这条隐蔽的小道下山去。 方才哑巴用手势询问祝长安,右手可有知觉,祝长安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其实祝长安知道,这严清庭当真是下了死手,这一折不休养个半年一年的,这只手就别想用了。 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哑巴背着祝长安终于从小道里出来,视线也跟着宽阔了起来。前方是一片一览无遗的平原草地,崖海岩北面山脚。 大片阳光肆意的洒在衣裳尽湿的二人身上,终于有了几分温度。可一阵清风徐来,身上的凉意又深了几分。 “哑巴,快些离开这,不然严清庭他们得追上来了。”祝长安虚弱的趴在哑巴背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想起严清庭最后说的话,便提醒哑巴快速离开。 既然严清庭说“如果你够快的话,在我下山前到达山脚,我就放了你和哑巴。”,如果还让他在这抓住,想逃就难了。 这里的草齐膝,形成一片翠绿的草湖,紧靠山脚处是稀稀疏疏的巨石怪柱,哑巴背着祝长安一深一浅地朝正前方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阴差阳错(二) “祝长安他们当真出现在这。” 崖海岩北面山脚大致呈半月形向两头延伸,山势较南面平缓,山脚内侧布有乱石怪柱;再加上齐膝的草海,隐藏身形最好不过。 换了寻常百姓衣裳的风无等蓝衣卫从一怪石柱后现出身来,看着哑巴背着祝长安一点点远去。风无看二人的样子,他们在崖海岩是着人埋伏了,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堪,尤其是哑巴背上的祝长安,整张脸白得吓人。 今日天未亮,风无等人刚到江徵就收到一封密信,说祝长安和哑巴于今日正午会出现在崖海岩北面的山脚。原本在开通城内因为严清庭的突然出现,风无他们就失去祝长安的行踪,一头莫展,只好分为两队,一队继续留守开通以防祝长安的突然出现,而另一队由风无亲自带队朝江徵方向来。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是试着顺祝长安未婚夫独孤晴琅这条线索来江徵,还真让风无给寻到。只是,那封暴露祝长安行踪的密信是谁送的让风无心存余虑,今看祝长安二人的模样,更是让风无陷入沉思中。 先不说送信的人是怎么准确得知祝长安就一定会出现崖海岩北面山脚,又安了什么心,有意还是故意。 如果送信的人是在得知祝长安在崖海岩会遇埋伏的情形下给风无送信,那就说明送信的人一定与祝长安有关系,况且能在江徵地界,第一时间并且确切的找到风无的位置,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信送到风无手中,只有黑市商宗独孤世家有这能力,而独孤世家与祝长安沾上关系的就只有现任家主,独孤晴琅。 独孤晴琅这人神秘莫测,行踪飘忽不定,鲜少出现在世人眼前,拥有黑市四通八达最详细的联络网系。如果论蓝衣卫和独孤世家的本事,独孤世家更有能力护祝长安周全。但思前想后,风无还是把这条给掐了。祝长安自青城一事开始,就与蓝衣卫处敌我关系,如果当真如风无所想送信人是寄于蓝衣卫能护祝长安周全那就等同于把祝长安往死路里推。但是,如果有人是在明知蓝衣卫与祝长安的关系,在江徵地界忌惮独孤世家无法直接下手,所以才顺水推舟给蓝衣卫,而蓝衣卫又隶从于祁嬴,就算独孤晴琅当真要为了祝长安得罪祁嬴,自然也会顾虑祁嬴在京都的身份不敢有多大作为。那么借刀杀人这法就用得甚好。 “跟上去,杀无赦。”风无阴鸷的看着化成一个黑点的祝长安二人,忽而又恢复那万年不变的冷面。 独孤晴琅私宅。 一身白衣的独孤晴琅难得在脑后挽了半截头发用一条白色的发带扎起,盘腿就坐在那张白玉棋盘前,垂眸看着已经结束战局的棋子。 生死祸福听天由命,字字如千金重的压在心坎上,踹不过气来。祝长安,独孤晴琅现都快记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从那么个人儿成长成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杀性成魔,残酷无情,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词,现如今是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的都堆积在她几乎风一吹就倒的身板上。 她累么?这么多年独孤晴琅一直想要问出口迟迟寻不着人,现如今她就在自己面前,可他从头到尾始终连一个正脸也没给她。可能是因为独孤晴琅对于黑市生意的麻木,和祝长安顶着恶名依旧笑得璀璨。就如她说“七年,你不累吗?”一般,谁能道出其中的苦涩之意。 祝长安来的突然,走的也不留痕迹。和她小时候被罚跪思过那般,风淡云轻。 我们之间到底错过了什么?让七年的时间,就将你我的位置停在了最初次见面时的那般还要生分。 “家主,人今早就去了,现应该接到人了。” 不知何时,独孤晴琅身后多出一名戴黑色面巾的只露出一双看尽风雨人情的眼睛,一头浓密而微卷的头发扎成细细麻麻的小辫,一股脑全束在脑后,手提一把西凉弯刀,一身黑色便衣将男子高大健壮的好身材剪裁得体。 “那就好。木达,三天后,我要知道追杀祝长安的幕后主使是谁。”独孤晴琅手指间搓捻着晒干后的织笺花瓣,烟紫色的花瓣沫在指腹上留下一层浅色。 打祝长安进入江徵地界开始,她身后除了一群作死刑犯,就是不知名的蒙面人。昨夜祝长安走后,一直隐在柳林里的那个人也跟着消失不见,如果独孤晴琅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追杀祝长安的那群蒙面人。本应该在那人进入柳林就让木达杀了他,可是那人身周的气场并没带有杀气,看祝长安的眼神也平淡无奇, 就不扰了祝长安同哑巴下棋的兴致,留那人一命。 “是。”木达应道,萧杀的目光中闪过犹豫。 独孤晴琅觉身后人并未走,就问:“还有事?” “家主,木达有一事不明。” “说吧。” “江徵地界,护祝长安周全只要您说一声,影卫自也不会让人伤她一分的护送回京都。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送信给蓝衣卫?木达着实不明白。” “她不想欠我什么,我又何必施她这个人情让她不快呢。”想起那日她说的那席话,独孤晴琅就算真想让影卫护送祝长安回京都,她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承下去。且不说她的处境凶险万分,即使有人当着独孤晴琅的面要杀她,祝长安她也不会向独孤晴琅投来求救的眼神。 “可是,木达刚接到青城密信,信中提及蓝衣卫到江徵来是冲着祝长安而来,恐是意图不轨。”说完,木达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出来。 “意图不轨?信上她还说了什么?” 祝长安自被祁嬴从京都带走后的三个月里,所以行踪都基本在独孤晴琅的眼皮子底下。就连祁嬴看祝长安的眼神,语气都详细的记录下来,快马加鞭地送至江徵独孤晴琅手中。 如果祁嬴当真要杀祝长安,早在带祝长安出靖轩王府的几日里就动手了,自也不会拖延三个月,还四处游山玩水清闲自在。 “她还说祝长安杀害蓝衣卫中的白雀,祁嬴已经对祝长安下了追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扑通一声,独孤晴琅右手边的茶杯被打翻,一路从木榻上滚落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茶水洒在他的衣裳上,很快就浸染开来,顺着衣裳料子上的纹路,形成一大片褐色又明显的花纹出来。 独孤晴琅紧握着双手,青筋外露,原以为蓝衣卫的出现是祁嬴寻祝长安派出来的,既然如此他便顺水推舟将祝长安会出现的位置告知给蓝衣卫,结果没想到的是,他自己亲自把祝长安推上了一条死路上去。 “现在马上赶到崖海岩北面山脚,蓝衣卫的人一个不放过。” 最后一句话仿佛浸了致命的毒药,阴冷如地穴吹上来的风。 “是。”木达快速闪身出了柳林,一路轻功。 在木达眼里,独孤晴琅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从不会为任何事暴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而现在的独孤晴琅,碰上祝长安的事就如同囚牢中的困兽,拼命拉扯束缚住四肢的铁链。懊悔,恼怒,凶狠一个不落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齐膝的草海从哑巴两侧快速褪去,扑面而来的青草味也越来越浓烈。 令祝长安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来人竟这么快,等回身去看时,竟发现不是严清庭,而是一群她从未见过的人。 草原上,双方都没有乘马,仅靠一双腿拼命角逐。哑巴受了伤,背上又有祝长安,眼看就要被后面的人追上。 谁知哑巴脚下一滑,带着背上的祝长安就一同滚下一个大斜坡。哑巴眼疾手快极力护住祝长安的头部和受伤的右手,自己也磕磕碰碰,全身如散架一般一通酸痛。 后面追杀的人很快就要滑下来,哑巴顾不上身上的痛楚不等祝长安反应过来,就一手将祝长安扛肩上,一路奔驰进入一片芦苇地中,隐去了身形。 被颠得胃里如翻江倒海的祝长安眼花缭乱,还不清楚哑巴何时进的芦苇地,就见眼前虚晃的景色又开阔了。 哑巴用力一跃,只听树叶哗啦作响,祝长安才被哑巴轻轻地从肩上放下来,谁知踩的并不是实地,她脚底一滑人一偏重心就往外去。还好哑巴在一手就把祝长安捞了回来,接着就看见哑巴的手在眼前比划几个动作后,他又是纵身一跃就下了树朝西面飞快跑去。 紧跟着是刚从芦苇地里出来的那群人,经过树下,仅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哑巴的方向追去。 等人远了,看不见任何人影,祝长安才看清四周的环境。一棵十人也围不住的古柳,树腰上绑一条成年男子手臂一般粗,红白相间的绳索,茂盛的枝条如长发姑娘,有时垂地有时随风而飘,带着被人为绑上的铃铛和红布条。 枝条相织着红布条和铃铛,也难怪追杀祝长安的另一波人没有看见隐藏在树上的祝长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阴差阳错(三) 北地的温差当真是变得飞快。 原本炽热如火的阳光现好似施舍,透过头顶茂密成伞的柳条细小的缝隙照射在祝长安越发寒冷的身体上。风带着遥远北方未减的雪味,毫不吝啬的如女子纤细的手,拨开柳条,摇动铃铛,卷动着红布条,最后如蜻蜓点水般拂过祝长安的每寸肌肤,奈何女子的手太过于冰冷,祝长安不禁缩了缩脖子。 哑巴说等他引开那些人就会回来,不会等太久。 他从来都不会让祝长安等太久,除了被祁嬴带走之外让祝长安等了三个月,哑巴亦然还是寻到她。 可现在太阳已经从头顶的位置到仅留半个看似炙热的头在草原绵绵不断望不见的尽头,如女子施在双颊上的胭脂,醉得如陈年的女儿红,粉如新酿的桃花酒。 树荫中,祝长安披着斑驳如星点的夕阳,抱着受伤的右手,卷曲着腿紧紧依偎着身后那棵还带有阳光炙烤后余温的柳树。远处是芦苇地被风不停吹过发出的声音,如孩童嬉戏其中,仔细听又不是。 祝长安额头冒出细细微微的汗珠,全身忽冷忽热,意识渐渐涣散。许是身体里的毒又开始作祟,顺着冻结的血液如蛰伏很久的猎物者,一点一点的朝猎物靠近。舒尔,又如酒一般,小麦发酵孕育成琼浆玉液,散发着诱人的麦香,麻痹神经而陷入蒸笼炙烤。 “咳咳。” 祝长安不忍咳出声,担心周围会突然出现追杀她的人,便努力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突然嗓子一甜,腥甜的液体充塞口腔,手心一热,殷红的血就从指间渗出,滴落几滴在身下的粗壮树干上。 “如果哑巴回来正好看见我这番模样,又要自责了,咳咳,我不能让他看见。”祝长安喃喃自语,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后,唯独手心上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去。 风还在吹,不留余地。 慢慢的,祝长安眼里的景象一点点模糊,成一副看不清楚的画,就好像那个梦里,祝卿舟模糊不清的脸,她痴迷;红得刺眼的火焰,她不可磨灭的老伤疤。 她伸出左手无力高举,似要掐灭眼里的那模糊不清的图像,手掌一收一放。最后祝长安在合上如注铅重的眼皮前,身子一软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偏去。 满目铃铛红布条和着雨幕般的柳条,飞快的从面颊边收回,恍惚间,她看见了树顶有一串铃铛格外好看,红绳打了个极美的结,长短不一的穿插这大小不一的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如果祝长安记得没错,这下面是数米的高度,没有粉身碎骨,也会摔得不轻。没准疼上几分,意识就不会飞快地倒放着那些珍贵又模糊的往事。 这一瞬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像哑巴那样,信誓旦旦的说:“我会回来,不会等太久。” 也有人说“长安,睡着了可就没人叫醒你。” 忽而又有声温和岁月沧桑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旋:“长安,睡吧,到了阿爹叫你。” “阿爹。” 一处由不少大大小小毡帐组成的营地里,炊烟袅袅。 身穿北地服侍的男男女女,为了今夜的篝火做准备,人来人往好似热闹。 “迦图,你去哪儿?” 一张稍大点的毡帐里陆续出来两人,最先出来那人眼窝深邃,一双狭长锐利的湛青色眼睛,在阳光下明亮如青玉,睫毛比女子的还长,如一排整齐的翎羽。墨黑色的长发披肩,额头一条穿插三颗狼牙的头绳在脑后束个结,和在黑发中;剑眉如飞,鼻梁高挺,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健康的小麦肤色,身材好大匀称,披一件玄色狐裘披风,内着紫红流云花纹深藏青色翻领衣裳,束一条手掌宽皮带,佩一把弯刀,脚踩高腰靴子。孤傲又盛气凌人,宛如一匹黑狼,孑然间散发着傲视群雄的强势。纳兰一族的大世子,纳兰迦图。 “我出去走走。”说话间,纳兰迦图拇指与食指合并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就从不远处奔来一匹浑身灰白体型如山地马大小的狼。 后面跟着出来的人比纳兰迦图矮上半个头,一头偏红的齐肩短发,绑一条彩绳编织的头绳,绳尾打结初散开成无数细绳与那头红发杂糅在一起,左耳戴一只蓝珠翎羽耳饰。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眼角那道细长的刀疤平添了一股狂野的气息。斜飞而浓密的剑眉,一双蓝得发黑的双眸,如黑夜里的雄鹰,高挺的鼻,厚薄适中的红唇,搭上古铜色的肤色有一番别有滋味。看似放荡不羁,可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不容小觑。一身玄色齐膝翻领,束一条铜质梵扣的皮带,踩高腰靴子。 “公主是奔着你来,你要是走了,我也不好交代。”阿里日昭皮笑肉不笑的朝毡帐里望了望,拉着纳兰迦图就到一旁去。“那公主脾气你最了解,没看见她腰间盘的那根长鞭,这一鞭下去,不去一层皮也得不舒坦几天,你权当救救兄弟我,就留下来陪陪公主。” 纳兰迦图不甩阿里日昭,独自跳下踏板,摸了摸脚边那匹狼硕大的头,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你就当练练身手,免得又在冬狩上输给浮丘,浪费我的好酒。帕达,走。”说完纳兰迦图双腿一夹马肚,带着帕达就飞快的冲出了营地。 “迦图!纳兰迦图!” 阿里日昭看着纳兰迦图远去的身影,想着身后那毡帐里的公主,他此刻内心是极度抗拒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好的气息,如果说阿里日昭愿意面对强悍的敌人,也不会进帐单独面对那位性格与外貌相提并论的任性公主。 里面那位可是北地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出了名的,如果现在进去,不被她一鞭抽出来,都算他阿里日昭皮厚命硬了。 而此刻,纳兰迦图一路策马来到黑山大草原南边,那匹叫做帕达的灰狼伴在他左右。 纳兰迦图,北地狼将,第一勇士,纳兰一族的大世子,北地王室最锋利的刀,为将五年无败战的丰绩,无数称赞的词藻都几乎用在他的身上,太阳之子吧,到哪都能散发着如太阳般无比耀眼的光芒。 至于那只叫帕达的狼,是在纳兰迦图十三岁被他父亲接回氏族跟来的,一跟就是十年。 无论纳兰迦图身处生死战场还是闲暇之余,它都会常伴左右,只要纳兰迦图一声口哨,帕达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像什么?像亲密无间的伙伴,缺一不可。 其实这王族间还有一个传言,纳兰迦图出生那夜,南部叛族突正好袭纳兰氏族,拼杀一夜后,纳兰氏族也死伤无数,最终将南部叛族一一击杀在这黑山大草原上。等纳兰族长回到驻地后,牙帐里的随从全死了,就连当夜生产的纳兰夫人和孩子也一同消失。 巫师说,纳兰迦图是罗刹,一出生就带着杀人的戾气。所以他的出生是给纳兰一氏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也至使在一年里纳兰族长从未寻找过纳兰迦图的行踪,哪怕是死是活。 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纳兰夫人的陪嫁丫头突然出现,说明了当日发生的所有事情。纳兰夫人为护刚出生的纳兰迦图不顾身体虚弱,在随从的保护下进了南边的山林,因为生产没有恢复元气,后期纳兰夫人的奶 水跟不上,只能寄托于牲畜的奶 水。一日随从在一处山洞中发现一窝狼崽,为了让纳兰迦图能吃饱,又躲追杀,纳兰夫人只能将纳兰迦图沾上狼崽的气味放入狼崽中,祈祷母狼能将纳兰迦图当作自己的孩子喂养,便带着随从引开了追杀的叛族。而那名陪嫁丫头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纳兰夫人怕纳兰族长不知道自己孩子的下落,就命那丫头守在狼窝不远处。原本在纳兰氏族平定叛族后,那名陪嫁丫头就能带回纳兰迦图的,只因那母狼真把纳兰迦图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一直让那名陪嫁丫头没有近身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回氏族寻求帮助,谁知氏族迁移不知去了哪,陪嫁丫头只能一路寻找,在回来时狼窝还在,可人和狼都不在了,以至于,纳兰族长在接下来的十一年中继续寻找,终于在第十三年寻到,并跟来了与纳兰迦图一同成长的帕达。 当然,在北地,血液的尊卑并不会注定你就能拥有优越其他人的生活。纳兰迦图在被带回氏族,对于族人并不是很友好,毕竟与狼生活了十几年,野性的养成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能根除的。 无奈下,纳兰族长就只能将最后一点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世子身上。如果现在的纳兰迦图是谁造就的,一是纳兰夫人的那名陪嫁丫头,二是结识北地王子巫马菩蛮这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阴差阳错(四) 纳兰迦图缓慢的驱使着马,不知不觉就来到北地人贡为姻缘树的巨大古柳十米开外,已是日落西边,一树芳华垂地而扬。 风中还带着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铃 附近是金黄色的芦苇地接近半圆的包围着古柳,帕达身如闪电就窜进芦苇地,除了哗啦啦弄响芦苇叶的声响,还惊起休憩在芦苇地里的鸟群。 美景鸿城,雁飞天。 倒是个难得的清闲地,寻思着等营地的人都入睡了再回去,也省去了被那公主的纠缠。 纳兰迦图侧身下马,牵好缰绳,就要往古柳树下去。 突然,帕达从芦苇地里窜了出来,到纳兰迦图脚边去。嘴里叼着一块衣角料子,还不等纳兰迦图看仔细,帕达转头就撒腿朝古柳树下去。 帕达跟了纳兰迦图十年,它的秉性自也是拿捏得准。今日帕达的表现,纳兰迦图方才轻松的眼神顿时警惕,拿着缰绳的手改扶着腰间的弯刀,步伐缓慢的跟了过去。 古柳树下,帕达低着头,嘴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露出阴森森的獠牙,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在余晖的照耀下,泛着血意和凶狠。 如果那树上的人敢下来一只腿,纳兰迦图敢保证帕达一定会生生给那人撕咬下一条完整的腿来。 纳兰迦图站直身,停在帕达身后三米外,这个位置正好可以透过茂密的柳条c红布条铃铛等物拾,看清树上的情况。此时,右上方的一根巨大树枝上,靠着一素衣人,因为脸偏向里的原因,纳兰迦图没有看清楚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不过依纳兰迦图多年来征战四方点兵点将,这看人的本事也不枉他那双堪比鹰目的眼睛。 可以确定的,那人身着的是东昭的衣裳,在四国中,也只要东昭的服饰用料如那人身上那般。 树上那人虽卷曲双腿遮去身形,自是看不清身长体瘦,但,那人的露在裙摆外的脚脖子不足一手可握,鞋码小得不似青年男子所穿,尤其是侧颈的肌肤白得能看见墨绿色的血管。 “东昭女人。” 纳兰迦图淡声道,虚扶着弯刀的手也就放开来。 东昭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纳兰迦图想到什么,向右手边方向望去。这片芦苇地那头连接的是黑山大草原的草海湾,而这草海湾就形于崖海岩北面山脚处,而崖海岩一个叫死崖的地方有一条可下山的捷径小道可走。 这女人应该就是从那小道下来,在草海湾里若是不会看太阳辨别方向就会迷失方向,所以才误入了北地。那么,这么高的树枝她又是怎么上去的?等纳兰迦图再去看树上的人时,正面徐来的清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眉峰微锁。这个味道,因此也激发帕达的兽性,变得狂躁起来。 此时树上的女人突然像失去依靠似的偏了身,脸就暴露了出来。纳兰迦图为此瞳孔一缩。 白得几乎一触就散开来的肌肤,淡淡的眉毛下是一双半合深幽的眸子,眼尾略长微挑,长而浓密的睫毛去一排翎羽,在眼睑处留下一片青色,搭配小巧而精致的鼻子和淡得几乎不见红的唇瓣,妩媚动人用在她身上只显得庸俗而市井,凡之嫡仙,纯而白净。 那张竹林里熟悉,只能在记忆里不断描绘又怕忘掉的脸,与此时眼中的交叠。纳兰迦图周围的空气不由自主地凝结,好似特地为他停住时间,让他凭依着记忆里深深地再次在脑海中加深印记。 而暴躁的帕达,此时好像是看见猎物,兴奋地后曲着腿似要用力一跃,张开满布阴森森獠牙的嘴去咬从树上掉下来的人。 纳兰迦图回过神,看见帕达的动作,赶忙向女人落的位置大步跨去。 从狼嘴里夺人,若是换在平常人身上,就是美色当头一把刀。而纳兰迦图眼看帕达就要跃起身张嘴咬上去,便脚下用力,整个人跃起半个身来,长臂一捞,再后踢树身借力回到原地。 淡淡血腥味和着木的清香入怀,女人白的透明的脸靠在纳兰迦图胸前,双眸紧闭,气息弱得吓人。纳兰迦图见状不假思索地飞身上马,将身上的狐皮大氅解下来,将女人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来,一勒缰绳调转方向就朝来的方位飞快地奔了出去。 至于帕达,扑了空落在草地上,抬起头来,甩了甩身上不存在的泥土,跟了上去。 到营地天已黑了下来,夜幕星河,寒风凛冽,只有营地的烈烈篝火和围着篝火跳舞的人带着温度。 “等迦图回来,一定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然我这被公主摧残的心就真死了。”阿里日昭恶狠狠地撕下烤羊羔上的肉,如同是从纳兰迦图身上咬下来的肉,嚼得很是用力。 “你想要大战三百回合怕是要落空了,按他以往的习惯,今夜是不会回来了。”身旁是一头微卷在脑后扎个马尾披背,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在篝火的映射下如夜里的湖泊,泛着醉人的光芒。 狼师副将,浮丘古弥撒。 每逢王城那位公主寻纳兰迦图来,他都会躲得远远的,等公主找不着他人自己回去后,纳兰迦图才会回来。 说到这,阿里日昭就气不打一处。每逢这个时候寻不着纳兰迦图也就算了,公主那儿浮丘古弥萨总以军务繁忙给遁了,就自己去顶公主的狂风暴雨,每回在送走公主前,身上必然会有几道刻骨铭心的痕迹。 想起来,阿里日昭后背就火辣辣的疼,那几鞭看似无力,可是鞭鞭抽到痛处。 “浮丘,你也好意思说?纳兰躲了就算了,你躲算什么?” “军务繁重,不得耽误。”浮丘古弥撒从嘴里吐出八个字来,笑眯眯得向阿里日昭抬了抬手中的空酒杯,示意阿里日昭把另一桌的酒挪过来。 阿里日昭这人吧,没什么优点,如果说被女人打不还嘴也不还手算优点的话,也就这一条。脾气还有点火爆,手中的肉块不舍放下,叼嘴里挽着袖子就要同浮丘古弥撒打一架。 “将军回来!将军回来!” 纳兰迦图回来?阿里日昭撇开仍一脸笑嘻嘻的浮丘古弥撒,起身朝声源处望去。夜幕中,马蹄声清晰有力,紧跟着纳兰迦图高大的身影入了眼。 “公主前脚走,纳兰后脚就回来,你说巧不巧?”浮丘古弥撒自己挪来另一桌的酒坛,独自给自己酒杯满上,纳兰迦图回来也不稀奇,反正都是这样, 就自己跟自己喝了起来。 阿里日昭的注意力转移到回来的纳兰迦图身上,也忘了之前还要撸袖与浮丘古弥撒打一架,吞下嘴里肥嫩的羊羔肉,大步朝纳兰迦图走去。 见纳兰迦图驾马回来,玩乐的人都捧着美酒佳肴围了过来,等人下马,才见纳兰迦图怀里抱着个人。顿时忘了要拉着纳兰迦图不醉不休,个个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想看清纳兰迦图怀里人的模样,奈何人被护得严实,再加上纳兰迦图一阵风似的身形一晃就进了他的毡帐。 跟着阿里日昭也进了去,说好要找纳兰迦图讨个说法,话还没出口就见纳兰迦图把怀里人安置在床榻上,还小心翼翼地替掖好被子,那目光如视珍宝的半点不离床榻上人的身,脑子里就嗡的一声,蒙住,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从未见过孤傲的纳兰迦图流露出如此表情,阿里日昭对躺在床榻上人模样的好奇就蹭蹭的往上飙。 “纳兰。” 阿里日昭话才出两字来,就让纳兰迦图突然出声遏制住了。 “帮我叫军医来。” 阿里日昭口顺地“哦”一声,转身出了毡帐,只见毡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无不是个个伸长脖子往毡帐内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阴差阳错(五) 阿里日昭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是要找纳兰迦图讨今日怎么把公主丢给他来应付的事,不仅这话还没说上,就被他支出来找军医。 一时淤积在胸膛里的气就蹭蹭往脑袋里窜,正想转身回去,又停了下来。寻思着我人出来了,没找来军医就进去,再说纳兰那小子对他带回来的人难得的挺上心,要是真耽误了什么,依他脾气会不会二话不说就让帕达咬自己?想起帕达满嘴阴森森的獠牙,阿里日昭不禁就一身冷汗。 “还是去找军医来,再找纳兰讨个说法。”喃喃道,就准备去寻军医。这脚还没走几步,路就被挡了下来。 “阿里哥,纳兰将军带回来的人怎么样?漂亮吗?” 忘了,这毡帐外还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呢。 “你说怎么样?”阿里日昭双手抱胸,居高的看着这群眼睛冒着炙热光芒的人。怎么说,这群大老爷们,跟着纳兰迦图少也有两年了,美女这种生物也是见得多,但能让纳兰迦图亲自抱回来的还是女人的,母羊羔这种算不算? “咱们纳兰将军英姿飒爽,北地女人眼里的情人。能让纳兰将军抱回来的,肯定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对!” “能和咱们纳兰将军搭对的,指定得这样。” 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这群人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话说得倒是挺顺溜的。 阿里日昭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要是在不放我出去叫军医,等下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这话一出,果不然这群人就整整齐齐给让了一条道出来。 阿里日昭呢,就昂首阔步的出了去。不一会儿就找来军医,在这群大老爷们炙热的目光中一掀帘子就同军医进了去。 “纳兰,我把军医叫来了。”阿里日昭带着军医来到床榻前,纳兰迦图正拧干巾帕替床榻上的人擦手。 听见声音,纳兰迦图“嗯”了一声,见手擦干净了就起身腾出个位子给军医。 军医是个稍上了点年纪,留着羊胡须的老者。娴熟的从药箱里翻找出要用的物拾,正准备把手搭在病人的脉搏上,就见纳兰迦图从怀里掏出一张藏青色的手帕,展开来覆在病人手腕上。 北地人向来豪迈粗狂,对于东昭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是嗤之以鼻。今日见纳兰迦图如此做法,对于躺在床榻的人,军医也难免有些好奇心。 手迟钝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手搭在覆有手帕的手腕上,期间还不忘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床榻上人的脸。北地盛产美女是四国出了名,但这床榻上之人,与国色天香的巫马赫敏公主相比也可以说得上相得益彰,各有不同。只不过,依这脉象来看,可惜了。 惋惜的收了目光,在纳兰迦图和阿里日昭的注视下,行云流水的诊断了一番。 “军医,如何?”纳兰迦图重新来到窗前,掖好被子。 如何?实话说时限不过五年?还是只说感了风寒,煎服几贴药就好?军医有些为难。 纳兰迦图的注意力不在军医身上,自是看不出军医吞吞吐吐的模样,就只当军医在理药箱出药方。 而一旁的阿里日昭,把军医脸上表情尽收眼底,仿佛知晓了军医对于纳兰迦图问的如何,有些难以言喻。便上前用身子挡住纳兰迦图,看似个替军医收拾药箱,其实是拿过军医手中迟迟下不去笔的毛笔,在纸上一画。 军医见纸上的几字,点了点头。就接过阿里日昭递过来的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下药方。 “将军,这位姑娘受了风寒,擦酒散热,再煎服几贴药就痊愈了。只是这姑娘的右手,怕是得养半年,不然就算能动,也只是个摆设。”军医一一回答了方才纳兰迦图想要知道的如何。 “她的右手?”纳兰迦图一路回来都没注意她的右手受了伤,深究的目光看着床榻上人的脸,难道是有人追杀她,以至于她从青城逃出误入北地。 原以为纳兰迦图是从外面随手捡回来的女子,再见了那女子的脸后,阿里日昭算是知道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去青城,在竹林里纳兰迦图一直念念不忘的仙人。可是,这女人右手受这么重的伤,必然不可能是意外,再看军医那副表情,应该是人为的活生生给弄成这样的。 “军医,你先下去准备药材,我和将军有些话要说。” “是,那老夫就先下去了。”军医挎上药箱,出了毡帐。 “纳兰,你在哪儿捡的她?”阿里日昭有些疑虑,东昭与北地的关系本就紧张,这几年来派来的细作也是一年比一年多。若是东昭的人如果在北地出了事,在传到那东昭国君耳朵里去,必然是在给东昭进攻北地创造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黑山大草原那棵姻缘树。” “姻缘树。”姻缘树离崖海岩不远,但从青城逃出来经江徵,再翻过崖海岩到姻缘树来,未免也错了方向。与其往荒芜人迹的黑山大草原逃,还不如往东昭王城京都去,更安全。 “纳兰,你不觉奇怪吗?” “奇怪什么?” “她为什么会从青城逃到北地的,你不奇怪?” “阿里,我知道你在顾虑东昭与北地的关系,但她,不会是北地派来的细作。”纳兰迦图怎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坚信她就不是东昭派来的细作。也许就是青城竹林里的一面,让他失了本心吧。 “那如果她是,你又怎么办?” “如果她是细作,那我就更不能让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纳兰迦图伸手拂去她脸庞上的一缕碎发,指腹不小心触碰到她脸上的肌肤,如花瓣一般的嫩 滑,竟然有些舍不得把手撤回。 阿里日昭听纳兰迦图的回答,这让他不禁怀疑,这还是那个行事果断,孤傲冷血的北地第一勇士纳兰迦图? “阿里,放心吧。如果她当真是东昭派来的细作,我不会姑且的。” 纳兰迦图许是感应到阿里日昭的担忧,国家与私人感情混谈在一起,他纳兰迦图的心理再怎么不清晰,依然只会选择国家。 既然纳兰迦图都这么说了,阿里日昭也没办法在说下去。只是上前拍了拍纳兰迦图的肩膀,转身朝帐外走去。 营地篝火前,原本因纳兰迦图回来带去的人又都回了来,喝的喝酒,跳的跳舞。一直坐在原地喝酒的浮丘古弥撒也从回来的人口中,大致知道纳兰迦图带回来一名受伤的女子。 阿里日昭一回来,就端起浮丘古弥撒刚搬开的酒坛,对着酒坛就一顿猛喝。 “怎么?纳兰没搭理你?” “话多,喝你的吧。”阿里日昭早就把向纳兰迦图讨说法忘了,这浮丘古弥撒一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想气他。 浮丘古弥撒哈哈笑就几声,就让一旁的再搬来几坛酒来。邀着阿里日昭,打算喝到天亮。 这酒一喝多,话就跟关不住似的,一股脑的全吐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你也别怪纳兰,他回北地这么多年,你见他对谁家女子多看上一眼?难道让他动了心,你又何必去提那茬。” “东昭人向来狡猾,他们兵书阵法里不就是有个什么美人计,我这不是怕纳兰上了东昭人的计,反而还伤了心。” 的确,东昭人在战斗这方面远不如北地人这般。先不说战斗力这方面,且说马上战斗,他们东昭人就不如北地人。所以什么兵法阵图就层出不穷。 “阿里,你要相信纳兰。他看人的本事,可要比你好上几倍去了,他要是看不出,你又能怎么办?” “大不了杀了,还能怎么办?” “倘若那女人不是呢。” “东昭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一个算一个。就算那女人真不是,我们北地的第一勇士的夫人也只能是北地女人的。” 浮丘古弥撒看阿里日昭的样子,很是对纳兰迦图救回来的女人有很大偏见,到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能让阿里日昭这般恨。 “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不醉不归!” 次日,北地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草地上,有了懒洋洋的温度。而纳兰迦图,早已是一身热汗带着帕达回了营地。 脱去上衣,露出强健的上身。光着膀子浇头就是一桶凉水,还不忘用上从营地厨娘那借来的皂角洗涤去身上的汗味。 “早啊,纳兰。”浮丘古弥撒从自己的毡帐中出来,一掀帘子就看纳兰迦图正好洗好澡,穿上衣服。 再瞧见他一旁装有皂角的木匣子,一向几桶凉水简单洗澡的人,今日这是改了性子?突然想起纳兰迦图昨日带回来的女人,浮丘古弥撒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 “早。” 纳兰迦图低头理着衣裳,没注意到浮丘古弥撒那副表情。 “听说昨日你带回一女人,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大碍?” “感了风寒,伤了右手,也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我们这几日的拉练可还要继续?” 纳兰迦图想了想,说:“酒醒人乏,再休整几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夏去秋寒忆当年(一) 橘红侵染的残阳里,天际一线浑然一体。 祝长安一身北地衣裳盘腿坐在高高的粮仓上,利落的将一头长发束在头顶倾泻身后,倒与这北地蛮夷的洒脱随性不同,应像个初次随家中父辈出商不染一尘的俊俏白面小郎君。而她身后篝火渐起的营地,留守的北地将士们默契的同妇孺们搬出宰好洗净的羊羔放烤架上,随着妇孺手中洒下的香料,将士娴熟的翻转支架,炭火中肥嫩的羊羔肉渗出油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引得周着的将士目光连连。 “长安,你教的法子可真好使。”卓依玛莎三下五除二就顺着粮仓的爬梯上去坐在祝长安右手边,手里还端着切成片的羊羔肉,像个孩童跟好友分享宝贝一般递祝长安面前去,笑着说:“阿娘说这肉很入味,酥脆什么的话我记不住,反正长安你也尝尝,可好吃了,快尝尝。” 祝长安拉回弥留在天际的目光,看了眼一旁一脸露出孩童发现新世界喜悦的卓依玛莎,又看了看那蓝纹花盘中卖相不错的肉片,想是卓依玛莎自己特地为她准备的。 不思想起这北地游牧,应气候的影响,除了烤羊肉外就是风干保存的耗牛肉干和生硬的馕饼,就没有其它主食可代替。而烤制馕饼的面粉还是同往来商队交易而来,如果因天气恶劣商队无法入北,再者赶草场,馕饼就只能在稳定的夏季交易存储。 这狼师储存的粮草倒也是充足,果然卓依玛莎说的没错,十几仓的粮仓怕是过完整个冬季都还剩有丰盈的余粮;不过,令祝长安想不到的是其他三国的糕点瓜果在这并不少见。 除此之外,北地部族繁多,不是每个部族同狼师性质一同,王城军资,纳兰部族相助。粮草较其他部族而言恐是不易,也难怪近些年祁言辞频繁出入皇城,派人密探边疆,北地粮草还是个问题。 人性本恶,铠而欲饱,寒而欲暖,牢而欲休。 同允之见。 《四国志》中还提及,北地虽巫马一氏当权,看似王城权政中心,实则众部族割据一地自诩为王,自颁律法;而对于王城布令明召暗讽,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其中就以西部勒鄂图,东部厄尔萨两大部族尤为显著,若不是号称王权第一刀的纳兰部族鼎力支持巫马一氏,形成现在的三足鼎立的局势,恐怕勒鄂图和厄尔萨两部族早就起兵分割北地自立为王。 思寻几番,这北地蛮夷,崇尚武力,信奉太阳神众所周知,但兵强马壮,粮草丰盈过后,不由得眼界便会高于眼前,暗怀野心。但野心这二字并不是诠释强者才有,野心广发,自而行极,小心翼翼后而称骨算命,素野心家暗流旁系丛生,系大人物口中鼠辈。 北地散落部族上百,有心人若是浇上一把火,散沙聚成堡垒,其实力不容小觑。 再者,天下归一,几百年朝代更换下来都未停止过野心家的铁骑。如若此时那一国想一举拿下这天下,把北地作为起跳板想是废上些许功夫,可谋者善唇舌之功不废于兵甲,用在北地绰绰有余。 看来在这狼师主将纳兰迦图归来前,祝长安这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正好。 卓依玛莎看祝长安看着自己手中的肉片不动,又想起这些天来,祝长安吃得很是素简,再看她这怎么也不见长肉的身形,手上的动作比脑子里想的还快,迅速的从盘中夹起一片肉就往祝长安嘴边送。 思绪被卓依玛莎这动作打断,祝长安来不及反应,羊羔肉的滋味就已经点了味蕾,一路滑过喉咙直捣胃里。 确切说,祝长安教的法子自然是好的,能在祁言辞手下做事,祁王府的厨子可不得一肚食谱佳肴;这羊肉祝长安不用尝也就知其外酥里嫩,入口留香,尤其那醇厚的酒香入肉三分,不浓不淡正好掩了那股子羊骚,可以说是卓依玛莎的阿娘当真按着祝长安法子一步一就。但是 祝长安不及看卓依玛莎那副笑嘻嘻得胜的神情,背过身就吐去口中的肉片,尽管如此,那肉片的味道已然窜到嗓子里,胃里就不禁是一片翻江倒海。 “长安,你怎么了?”卓依玛莎这下算是被祝长安这系列动作给唬住了,怎么也没想到祝长安会把肉片吐了出来。 祝长安干呕而低俯身,恨不得把脾胃给呕出来,思不顾身后人是何反应,匆匆忙忙的起身就朝着爬梯去,也不知是踩了衣角带子祝长安愣是一道滑了下来,还没稳住身就冲不远处那只水缸去。 清凉的水夹杂着入夜的冰冷,如寒针穿肠入肚,倒是清了那股子的滋味。 北地入夜,除了上空密布星芒,天际零星几个颤颤巍巍的高火把,指引归人方向,就是一片墨色,黑得静谧,寒得瑟瑟。 抛开羊肉之事,祝长安揣着处理好热乎乎的烤地瓜裹着皮袄子,掌一盏烛火,捏着卓依玛莎从主帐拿来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勾勾画画。桌面素净一片,可若是有心人多看上几眼,祝长安脚边卷轴历书狼藉。 崖海岩南边的江徵独孤世家中,与祝长安那狼藉,却是另一番景象。 幽深的庭院黑影出出进进,院外成林的青竹清香在夜里格外清楚,但也未能清去屋内人凝重的萧杀感。 厚重的帘帐中小茶几上独留一盏烛火,柔和的火苗就似人世浮沉中,飘渺不定的独舟贤明小灯,即使与舟上人近在咫尺,也照不清此时独孤晴琅的神情,只晓他手里一只莹白玉簪反复搓揉。 帘帐外,木达笔直的站在帘帐一侧,听着黑影们来来往往报道的消息,脑子里默默的倒放着前往崖海岩北坡山脚下,随着草海里凌乱的痕迹追出去看的种种。 芦苇地里沾血的叶片和碎布,中东部洛特图峡谷边缘因坠崖剐蹭而折断的崖柏枝;等他们追着痕迹赶去的时候,蓝衣卫的人怕是早就离去返回青城复命了。与此依据看来,想从深达数十丈的洛特图峡谷讨一条活命,虽说峡谷下有一条急流,但祝长安同她身边那哑巴怕也还是凶多吉少。 况且,这半月来的搜寻,只差让人同浮萍那般顺那急流而下。祝长安同那哑巴愣是一点半星儿的消息也没有,如若真尸沉河床,半月的时间尸体也早该浮上来了。再者那急流无支流,琉城以北的雁栖湖就是它的尽头,而雁栖湖周着因淤泥造就的沼泽地,不管活物还是死物,到了这就同落叶归根那般有去无回。 如果尸体随急流入雁栖湖,再寻尸体说句好听的为难二字,不好听的便如同那湖面丢入一粒石子只是惊起片刻的波澜,风一过还是原来那副从无人问津的模样。 等门被出去的黑影带上,现已是寅时了。 木达看着从未启开的帘帐,除去生意上的事,独孤晴琅几乎是把所以的精力放在寻祝长安上,再寻常不过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他确再三强调的是一定要寻到祝长安这个人。 人,简简单单一撇一捺就两划,要么活人要么死人,可在独孤晴琅这包揽的含义大有所在。同时,这也让人摸透了独孤晴琅这个城府深似海的人对于祝长安的感情并不似老人口中说的那般不简单,哪怕祝长安她背负骂名百年也未减,只要她一句话,独孤晴琅也会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的恶意,用一命换她一时的安康又何尝不好? 用情至深方成瘾,解瘾仿若断肠伤。 文人的那股子儒,武人的那股子劲,该说独孤晴琅是文人的儒还是武人的劲?怕是只有触碰到祝长安这人,这儒也好,劲也罢,都只为她一人。 木达平静的合上双目,夜里只有院外白日里蛰伏太久而躁动的昆虫鸣叫声c帘帐里那人浅浅的呼吸声和仅留的一盏烛火燃烧的噗嗤声。 岁月浅短,安如一日三色。 晨起的浅露,午时的艳阳,傍晚的殷红。 吱呀一声,关闭许久门从里打开,直面扑来的是薄如蝉翼自竹林里袭来的风,和清晨里浓浓露的湿气。 独孤晴琅披着深色外衣,内称月色白裳,如瀑布的青丝散落在深色外衣上寻不见踪影,风拂起他双颊两旁的碎发,这副面颊更加消瘦了几圈。静如潭水的双眸隔去院落里长势正盛的花草,落在零星几片未能及时扫去的落叶上,不思走了过去。 停在最近的一片落叶前,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捏拾了起来,指尖略沾几滴冰冷的露水。淡黄 叶片上脉络虚虚实实,延伸至叶片的西面八方。 “要入秋了吗?” 话毕,独孤晴琅收回目光,将手中的落叶收入长袖中,顺着青石板路朝着院外缓缓走去,带着一身刚沾染的露气。 旁人在场,定会想起那醉月楼中那戏子咿咿呀呀哼的那曲,那词。 一条走不到头的路,一段摸不清因果的往事,一句何苦道得了谁的心肠,晓得谁的心酸。 戏本子里的字字句句,听得是曲,闻得是人苦情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夏去秋寒忆当年(二) 东昭皇城,殷红的宫墙隔绝去三里外喧嚣的闹市,一枝越墙而出的银杏树枝上,挂满了不知是宫人还是宫墙外平民百姓抛挂上的红线银铃,风一吹,就似睡梦中听到的呓语,喃喃道“归家”的母音。 不远处,两三宫人人手一只藤篮有说有笑的来到这棵银杏树下。 “红袖姐姐,今儿咱家主子要这白果做甚?干苦无味的,什么滋味也没有。”说话这名宫人,一张稚气未脱十一二岁的脸,这年纪本该在深闺中随教养娘子学做女红习文琴书,没准还寻了个好的姻缘等笈笄就一身红妆嫁出去,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可谓是一段美满的佳话。 然而,这般年纪相仿的在这冰冷阴暗尔虞我诈的宫中并不少见。 看她腰间扣的象征身份的铜铃穗子,铜铃在皇城中品级最低,在看这年龄,想必是今年刚入宫的宫人。 唉,红雨稀薄,圣情难得,又是一个被家里人推入苦海的可怜人罢了。 “轻轻你这妮子宫中的礼仪又白学了,主子的事哪容我们这些做奴才管的,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莫要在多嘴。”唤作红袖的领头宫人训斥道,红袖年龄稍长于其他两名宫人,腰扣银纹双铃穗子,一双眼睛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练得隐隐精明。 “是,红袖姐姐。” 被训斥的轻轻默首答,下一瞬间就抬起一副笑吟吟的小脸来,有些撒娇的揪着红袖的衣角,道:“红袖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话说咱家主子幸得圣宠,皇城里的宫人看见咱们巴结都来不及,摘白果这活儿要力气又胳膊酸的,不如寻个小太监摘了咱们在提回去如何?” 红袖扯回拽在轻轻手中的衣角,“小太监没有,小宫女倒是有,你可要?” “小宫女虽不如小太监那般力气,搭把手也行,当然要了!” “那轻轻你这小宫女还不快去摘白果,更待何时?”红袖将手中捣白果的长杆递到轻轻面前去,手一松,那长杆就落轻轻怀中。 轻轻不思就扶正长杆,感知手中有了份量,才醒悟过来,抗议着说:“红袖姐姐!” “好了,摘白果吧,要不等日上正头轻轻就得脸红了。”红袖好笑的掐了一把轻轻的脸颊,就招呼着一旁不说话的另一名宫人。“茹冰,稍会儿你就拾白果可知?” “是,红袖姐姐。”茹冰眉眼淡淡,肤如莹玉,整个人往阳光下一站,透着青城之美的儒雅,坞子湖雾蒙蒙的美。 不觉这皇城里的宫人论市井里个个都算是美人,只是这好好的美人只能在这最靠近权利中心的宫墙中,暗暗衰老,容颜不再。 “你呀,以后咱家主子多么受宠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且不说主子受宠如何,自古帝王少情种,圣恩浩荡也不是谁都承得了的,你就寻思着自己怎么好好从这高墙里出去便好,谨记祸从口出。”红袖无奈又宠溺的用手指刮了刮轻轻的鼻尖,细声细语之下,倒像极了几个小姐妹间天真无邪的胡闹。 “知道了,轻轻一定铭记于心。” 没想着,三名宫人的一言一行落入了不远处几棵垂柳后的三角亭中人的眼眸中。 一双如秋水的眼眸里,映着垂柳外摘白果笑声不断的宫人,和蓝天白云下殷红高墙边泛黄的银杏树。 自顾地递了一杯茶水送入口,满满一腔的苦涩。 “娘娘,那是乐司坊的宫人。”一旁的宫人看着自家主子的目光落那几名不知深浅的宫人,提醒道。 乐司坊?这不是近来宫宴上一曲水袖嬴得圣心的官家娘子官柳容居住的地方,听说颇得圣宠,封妃那日连同着官家人一并抬了官职。想来也可悲,自己自太后一脉落势后,就被一纸圣旨囚禁在鸿浮宫中思过,若不是阿爹告老还乡换她一片皇城天,怕是鸿浮如云,老死无人知晓。 不过这思来思去,李昭仪自己也不知错在哪,如果每日例行长寿殿请安让国君心生戒备,自己也就认了这茬。那阿爹秉持清廉二字十几年,一不站派二不分流,独独仅因从文家书房搜出一封往来的信,廖廖不过几字客套话,却还是被人暗暗定了杀心。 想来自己禁足思过,阿爹官场战战兢兢,告老还乡也好。 前几日陆才人不是说,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说的不就是这个理,不过,李昭仪认为,自古帝王少情种红袖说得很对,官柳容一舞入主乐司坊,怕不是因为她的舞。 后宫三千,牵扯的脉络就更多,拉拢一派打压一派,后宫不就是更好的选择。想此权益,这皇城高高的宫墙里,又有一场风暴正在蓄力。 “本宫乏了,回宫吧。”李昭仪放下手中捂热的茶杯,起身朝来时的方向去,身后两名宫人紧随其后。 除了那只茶杯,就像谁也没有来过一样,消失在假山花树里。 “白果入口味涩,可不知苦尽甘来。” 北地雁栖湖畔,独孤晴琅一身烟青伫立在湖畔旁,他还是来到了这儿。 湖面上的风正如北地白日里沐浴阳光一般,总能让人轻松下来,又或许,是因为这风能把人的思绪万千带离,然后吹散。 水波粼粼,水草青青,环绕在脚边,是看不尽的泥沙。 若不是前几日木达送来的那件物拾,独孤晴琅可能还困在那间屋子里,那厚厚帘帐中,守着一盏明灯,捂着一只玉簪,盼着一个好消息。然而,他只守住了前因没等来想要的后果。 哑巴不离身的玉符被水波推上雁栖湖入口岸上,接着被快马加鞭送到江徵独孤晴琅手中。 哑巴生祝长安生,哑巴死祝长安活不过三刻。东昭人盛传的几则言传中,这句是东昭人最喜说的。 祝长安离不开哑巴,独孤晴琅也是知晓,所以,哑巴不离身的玉符出现在雁栖湖畔,而且周边没有人为行动的任何痕迹,所以,祝长安同哑巴身葬雁栖湖? 这个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独孤晴琅脑海中,从玉符到达他手里开始,这个想法就根深蒂固似的在脑海中起起落落,好似等着独孤晴琅确定的把这个想法摁住。 “长安。”独孤晴琅低喃道,望着这片怎么也望不尽头的雁栖湖,静如潭水的眸子有了丝丝波澜。 “你等了七年也不累吗?” “七年,她回不来了。” “你,真的回不来了吗?” 话音一出口就被风拉出去很远,可又能替他寄给谁听。 七年不长不短,他用尽所有精力拼命去寻,拼命去找,拼命去护,可得到的跟七年前那场火烧得一干二净一般无二,多年来集一身的老持c稳重在这一瞬间回到了那时手足无措无力的模样,他的一世长安消失了,被这湖水卷入了定格二字中。 木达一行人站在距独孤晴琅十丈远的地方,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在许久后有了丝丝颤抖。 天意弄人往往如此伤情,她拒人千里,他就退步为守,换来的是意想不到而结的果。 东面的小山坡上,北地穿着的男人平静地调转马头,一路往东。 牙帐中,方才的男人已单膝跪地默首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上首那位擦拭着手中的弯刀,并没有感兴趣的样子。 而坐右下手的男人倒是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反问确定道:“江徵世商独孤晴琅出现在雁栖湖?” “是的阿里大人,正是江徵世商独孤晴琅本人。” “他可带有侍卫,带多少人?” “十余人。” 阿里日昭一拍桌子,“绑了他,我们就省了十几年的粮草,你说怎样?迦图。”他有些兴奋的看着坐上首的纳兰迦图,那双眼睛像极了草原上饿了好久的恶狼突然发现没有猎犬守的羊群,只要领头狼一声令下所过之处就是血肉横飞。 “你不是强盗。”纳兰迦图从口中吐出几字来,收了擦拭干净的弯刀,起身就出了牙帐。 这来报信的人看主事的走了,可这人还要不要绑就看向一旁的阿里日昭,小心讯问着说:“阿里大人,独孤晴琅可还要绑?” “你是强盗吗?”阿里日昭烦躁的灌了一口酒,寻思着酒不过瘾就提着刀也出了牙帐,看着骑马远去的纳兰迦图,飞身上马也跟出了营地。 少顷间,阿里日昭的马与纳兰迦图的马平行而驰。 “迦图,你又在想那女人了?”阿里日昭敢保证,纳兰迦图一闲着就坐不住,一坐不住这人动不动骑马就出了营地不见人,不是躲王城那位公主就是想他抱回来的人,当然他这是后者,不然这兵都不训丢给浮丘古弥撒去训。调侃道: “我说迦图你想就想呗,可别不说话啊,这男人想女人天经地义,我还是能理解你的,毕竟你到现在都没碰过女人,有点害臊我也是能理解。” 吁的一声,纳兰迦图的马停了下来,紧接着阿里日昭也停了下来,刚调转马头就天旋地转,人就躺在了草地上,胸腔被震得翻天倒海的。 “来打一架,让我看看你一月来的成果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阿里日昭 躺在草地上没缓过神来的阿里日昭,俨然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摔给摔懵了。仰头看着纳兰迦图脱去碍事且厚重的外套和解下腰间的弯刀放在马鞍上,袖子半挽,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赢了,只要喝不死西凉那批酒归你;输了,帕达一个月的伙食你管。” 听纳兰迦图这语气,今日这一架看来是在所难免,想到那只山地马大小的灰狼帕达,一嘴阴森森的獠牙就让他不寒而栗,要阿里日昭负责一个月的伙食还不如王城那位公主鞭打他一顿。不过现下,阿里日昭这时酒虫上脑,就冲那批西凉酒不赌赌着实对不住纳兰迦图甩出来的赌约。 缓了不到半会儿,阿里日昭干劲十足的从草地上起来,一同扯去身上的外套,收去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磨拳擦掌的等着对方出招。 北地人好战诚实不欺人,这不,两人顷刻间就缠斗在一处,拳拳相对,并没有因为兄弟情分刻意给对方留情面。 此时太阳高挂,一只鹰雄赳赳的盘旋在二人上空,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作致命一击,像极了现在蓄好力给对方最后一击的纳兰迦图,湛青色的眸子敏锐的扑捉阿里日昭的一招一式,防守反击,步步紧逼。 而对面的阿里日昭此时额头冒汗,对于纳兰迦图连续的进攻,招式上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动作上有点吃力。再观纳兰迦图那副兴趣正浓的表情,这算是激起到这只大野狼的好斗心理,阿里日昭也认为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那批西凉酒可不少,全归我当真是大方;迦图,莫不是真被我说中了?你想着那女人。”阿里日昭嘴角上扬,目光一寸不离地观察着纳兰迦图脸上的细微表情,慢慢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这算是验证自己猜测是对了,至于这验证的后果有点惨重。 那批西凉酒是西凉那个什么亲王连同二十几号西凉舞姬一道送来的,说是请狼师在拉练期间能照顾一下途径北地的西凉商人,有些事让狼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后续还会奉上厚礼以作答谢。当然了,那个亲王指的有些事自然是不可能在冒犯北地政权与其他两国交往利益的前提下。 对于这件事,纳兰迦图一律懒得理还刻意的回避,这次都是由白面菩萨的浮丘古弥撒全全做主,这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也倒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给予对方很明确的承诺,但也没有把事说死了去。简单说,照顾一下来往商人是王一而再再而三叮嘱的,狼师身为王的直属部下自然不敢糊弄造次,就算亲王没有来这么一出狼师也会照顾一二,但至于亲王口中的有些事上的睁眼闭眼当然得看是什么事,再者就是谁看到了。 大野狼和老狐狸的搭档,阿里日昭竟觉得自己较他俩来说好得不值二三,简直是天大的好人。 对于阿里日昭的奸计得逞,纳兰迦图并没有做更多的表达,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但好像遇上那女人,纳兰迦图完全懂了口是心非这四个字的含义,在他这个男人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或许,这就是他们挂在嘴边的情。 看着纳兰迦图认真表情面具下裂开一丝怕是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破裂,阿里日昭又不忍多说上几句:“东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哈哈,我们骁勇善战的狼将军也有打不赢的仗了。” “话太多,小心死得快。”此刻,纳兰迦图脸上的裂缝有缝合,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轻吐完一句话,手上的动作就如出弓之箭迅速地抓住阿里日昭的手,反过身就一记过肩摔。 再次被摔地上的阿里日昭,不但没有快速爬起身来,反而大笑了起来,空旷的草原上这大笑声被肆意的风带走到千万里外。 “嘿,迦图,你,这是恼羞成怒了?” “还要再来一次?” “哈哈,我认输我认输!迦图,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什么西凉酒,负责帕达一个月伙食的赌注也就你说的出来。” 细想来,纳兰迦图最不屑的就是西凉,什么原因,阿里日昭不清楚,至于浮丘古弥撒,那就更别说了。狼师的藏酒纵观北地乃至不说最好,倒也是最多,让纳兰迦图拿区区西凉的酒作赌注,啧啧,一是他不屑西凉,二是舍不得王子送的天山酿和那些南理东昭的美酒。 “你这招式可都实实打在我身上,兄弟多年,看在兄弟我这么懂你又心甘情愿为帕达打猎一个月伙食,是不是也该得表示表示。”地上的阿里日昭揉了揉身上的痛楚,这次并没有立马起身,反而张开四肢以一种舒服的姿态仰躺,侧过脸看向坐一旁的纳兰迦图。 半响人没有回应,阿里日昭就朝人又丢了一把刚揪下来的草,说:“我知道那女人就是在青城你喊的仙人,瞧你那神情跟当时的简直一模一样,起初在青城没有见过,那日细瞧还真有那么仙人的滋味,就像供奉在天山顶的一张天女图,不食人间烟火,不像待在人间的,雪花。” 说完,阿里日昭没有在看向纳兰迦图,眯着眼睛看着久久盘旋在上空的雄鹰,在远就是蓝到发深的天空。 雪花,是这世间最美的花,也是最令人惋惜的。 “迦图,冬季马上就要来了,天山上的花又要盛开,带那女人去看看,没准,狼师全体将士也能有个姑娘看上。”顿了顿,说:“浮丘明年初春就要迎娶他美丽的未婚妻,作为主帅,迦图你也该为自己做打算,那女人我看就不错。” “我也觉她不错。”纳兰迦图嘴角微微上扬。 “不错就拿下她,光说不练假把式。我北地最不缺的可就是大好男儿,等你想好表白人早就已经被别人拐走了,到时候说你纳兰迦图哭我都信。” “两个月。” “两个月?那我北地都攻城陷地兵指王城外了,纳兰将军!” “三个月。”纳兰迦图顿了顿,又说道:“帕达伙食。” “三个月不不不,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就好。”本想着接三个月后北地就没了的话,听纳兰迦图后句话连忙改口,心想着要是按着自己想的说,帕达三个月伙食没得跑的了。还好阿里日昭反应算快,不然就应了那句‘祸从口出’了,舒了口气。 回到营地已是西边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更替上星光斑驳的夜色。滚烫过的热酒滋味穿肠而过,一股热流从胃里涌上心头;在寒冷夜里喝上一壶热酒,白日里的艰苦操练也不值得挂嘴边叫人笑话了。 营帐里,一群汉子围着滚红的炭火坐一处,脚边堆放几只空酒壶。 “喂,埃贾你小子别喝太多,马上图玛就来跟你换哨了,小心站哨的时候腿脚不听使唤摔哪睡了,将军那美酒最多有的你喝的。”络腮大汉大笑着接过对面人递来的酒壶,仰头就灌了满满一大口。 “去你的吧!”埃贾轻踹了一脚络腮大汉,引得汉子们哄堂大笑。这会儿就见帘帐被外掀开,快速猫腰钻进来一人,带着一身寒气挤进人圈里,整个人也是狠不得往炭火里凑。 “图玛你这狼伢子,后面有狼追你不成,可惜我这刚喝一口的酒了。 ”络腮胡子大汉扶着洒了大半的酒壶,眼瞅着能喝上一盅酒夜里睡个好觉,谁想这图玛脚步野,唉唉,算是全孝敬北地这片土地了。 “这叫报应。”埃贾说完,用铁钳子拨了拨炭火,才起身从身后取外套穿上,带上帽子,拿上佩刀就出了去。这北方刮来的风硬生刮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嘿,埃贾你这小子。” “哈哈,喝酒喝酒!” 阿里日昭一回来喝饱吃足就满足地回自己营帐,临走前还不忘把纳兰迦图桌上那盅酒顺了去。说是夜里寒得慌睡不着,喝酒暖身。 此时,纳兰迦图的牙帐里就剩他一人盘腿而坐,身旁是闭着眼皮睡觉的帕达。帐内四角各两盏明火从四面八方映在纳兰迦图身上,烧得通红的炭火噼里啪啦烘焙着烤红薯的甜香,帐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却比这一切更清晰入耳,在这夜里听得是格外的孤寂。 睡着的帕达突然竖直耳朵抬起头来,警惕的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门帐,忽而坐起来只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纳兰迦图感应到帕达短暂的敌意,浅笑着用手一瞬又一瞬的抚摸帕达头顶的毛发。 “是客人。” 语毕,就见浮丘古弥撒进到纳兰迦图的牙帐中,身后接着跟来一从头到尾罩得黑漆漆的成年男子,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眸子。 “迦图,人来了。”浮丘古弥撒说完,就从袖口里摸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镂空圆球递过去。 纳兰迦图接过来眼睛却并没有往那颗圆球上去,反而是借看圆球作掩饰用余光瞟向那名给人黑漆漆的男子。若不是牙帐内灯火忽明忽暗,那男子黑漆漆一身的打扮,任谁都省略了去,然而他刚进来就率先站进人的视线盲区内,这不仅让纳兰迦图产生了难得的对手间微妙的兴趣,也多留了一份注意力。 自男子进入牙帐内门帐落下隔去外界的风涌,牙帐里的气压就微妙了许多。尽管男子隐去自己的存在感,但人自身带来的气有进有出,即使微弱无力,这也让拉拢着头睡觉的帕达再次睁开了眼睛,凶光外露,嘴里就一直发出属于野兽警告入侵者的低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我还要不要面子(一) 黑衣男子并没有待很久就走了,牙帐内的气氛也舒缓了下来,被纳兰迦图一直用手安抚不扑出去的帕达也重回平静。 而那颗镂空圆球早已经被纳兰迦图拆开扔进了炭火堆里,噗呲一声就化作一团黑粉。此刻,纳兰迦图手中就多了一张不大不小的信纸,落款处是一枚回形刻花印。 “迦图,上面说什么?”浮丘古弥撒一边剥开烤熟的红薯一边问道。每年秋末,都会有人派送一颗球状信物,而这时候狼师就会派出一小支队伍按照惯例乔装入东昭南理西凉三国,与其三国的世商c暗庄线人接头,获取三国的朝堂动向,回来时都会带来许多的物质,以供储粮之用。 “老样子,让埃贾,隼烨他们明日响午出发。”纳兰迦图将信扔炭火里,明黄的焰火顷刻间照亮两人的脸庞。纳兰迦图想到什么,又说道:“嘱咐他们,此次乔装入三国格外小心,尤其是东昭,最近不太平。” “东昭?”在浮丘古弥撒印象中,东昭自上任国君驾崩后,就由太子祁渊继位,号伽净,由姑苏江城和钟楼声一文一武左右辅佐。只可惜那伽净国君年纪尚小人怂包了些,使得其生母珍礼太后学了个垂帘听政,任由国舅爷文氏一脉独大,八年间,东昭不知的还以为是文家当权。可是如今纳兰迦图嘱咐东昭不太平要格外小心,这言下之意又为何? “东昭朝堂清换,姑苏江城满门抄斩,靖轩王元气大伤,钟楼声告老还乡推举亲侄明子年继任大将军一职,文氏一族不知什么原因诛连九族,凡是与文氏沾上关系的大小官员豪绅无一幸免。”顿了顿,接着说:“祁渊这人不简单。” 祁渊不简单? “祁渊傀儡八年,文氏独揽朝政根基稳重。若是他,仅凭他一人想扳倒文氏一脉,再加上靖轩王祁言辞,尚有心无力。那也就说他身后有足够让他扳倒文氏,大伤靖轩王的神秘势力。”浮丘古弥撒低垂着头,仔仔细细的应付着手中烫手的烤红薯,诱人的香味四散开来。接着说:“东昭上任国君自以爱民恤民为己任,不大兴土木,不新征赋税反减轻徭役,而那时的文氏实力已经不容小觑,若不是大将军钟楼声和靖轩王祁言辞压制抗衡,暗地里想养一支足以震撼文氏一脉的神秘势力,单养军队国库支出就是一大笔钱财,何况是一支仅供自己差使的军队,以那时的东昭还不可能具备。” “所以,此次前往东昭西凉南理三国,着重打探东昭消息,摸清祁渊韬光养晦八年间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七年前青城百谋祝家灭门一案与南理皇室有何关系。” “青城百谋祝家灭门至今成为不解悬案,江湖恩怨,仇家寻仇都众说纷纭。迦图,这与南理皇室又有什么关系?” “南理皇室寻一物拾百年,密谈里说:寻诡符,开赤门,一通龙脉斩立决,二降奇兽敕天下,三得谋臣化三危。而那诡符就传言出现在青城百谋祝家。”纳兰迦图单手支头,背靠虎皮靠椅。 诡符一物,靠人百年口口相传下来,没有正史入录,其中的真实性也是百口不一,然而仅那只言片语就已经让人按耐不住勃勃野心,真是叫人笑话。所以,江湖上传青城百谋祝家有诡符一物,这也就思不得传言的真假;再者,青城百谋祝家不商不官,一夜间灭了门也归仇家寻仇给草率处理了,若不是几年前一局定生死的祝先生名声大噪,怕埋没在衙府宗卷定了石锤至今无人问津。 不过,思来想去,诡符一物是否当真存于世是另一码事,奇怪的是沉息多年突然冒出在青城百谋祝家,就连纳兰迦图都看得明白,有人故意而为之。 “七年前,南理皇室的确派出一支暗卫潜入东昭境内,但做了什么事去了哪儿无从得知。倒是也没有那支暗卫返回南理的消息,好像销声匿迹似的,不过正好跟青城百谋祝家灭门时间对上。”纳兰迦图这人直来直往惯了,行事待人就跟他这人一样,简单粗暴了些,也就说对待西凉亲王那事上,倒也是浮丘古弥撒第一次见他那般刻意回避,自然,纳兰迦图这般有他自己的道理,浮丘古弥撒自也不好过多讯问。可是,现东昭风雨隐晦,青城百谋祝家一案来龙去脉也与北地无关,想是因南理皇室扯上关系稍作调查也罢,但问题就出在祝家一案好像有人暗中观察,纳兰迦图又突然对祝家一事上感兴趣,不禁让人深意。 纳兰迦图自小因跟着狼群长大,对外界事物都有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到浮丘古弥撒在自己对于祝家一事上心有所顾虑,但他好像并不想就这事多做解释,捏了捏手腕见浮丘古弥撒脚边剥落的红薯壳,从一旁的藤篮中捡出几个大个的红薯丢炭火中,拨炭火灰盖住。 “我们出来拉练也有段时间,眼看就要秋末入冬,再过两三日就回营地往东迁几里,羊群养不肥,啃着肉干就酒喝不是滋味。” “不等埃贾他们回来?” “埃贾他们回来也要一月有余,明日出发前嘱咐他们一声。” “嗯!” 次日清晨,纳兰迦图一如往常带着一身汗水同帕达从营地外回来,照旧浇头一桶凉水,瞬息间,纳兰迦图像笼罩在蒸笼里的馒头,浑身冒着热气,洒在身上那层金黄的朝阳化不开北地秋末的寒霜,一眼望去,那绿茵茵的草地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不远处,北地战士训练的号角声起起伏伏,伴随着战士们来自热血男儿的吼声响彻云霄。 一阵马蹄声自营地外来,只听马蹄声中一重物划破空气朝纳兰迦图方向飞来,擦拭身上水珠的人依旧手中擦拭的动作,就见一旁的帕达后腿弯曲成一个强有力的弧度,脚一蹬,脱弦而出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跃至半空中,布满獠牙的嘴一张一合,重物就被帕达截了下来。 “吁”的一声,马蹄声在纳兰迦图身后四米处停了下来,就听马上人说:“刚狩猎的野兔,肥着呢。” 阿里日昭挺直腰坐马背上,那头偏红的短发今儿在朝阳下红如火,笑看着纳兰迦图行云流水的穿上衣裳,眼角那道细长的刀疤因他笑随着眼睛弯度让整个人张扬许多。 帕达对阿里日昭不友好几乎北地上下都知道,所以,在帕达放下嘴里的食物后,就以一种进攻姿态对着阿里日昭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 “嘿,帕达,吃人手短,你是狼也不能这么不地道。”看到帕达这番模样,阿里日昭立马收了方才的表情,安抚躁动不安的马。其实,帕达这样对待阿里日昭也只是在人少的时候,人多的时候也是给足了阿里日昭的面子。“再怎么不待见我,我也要给你打猎一个月的伙食,作为饲主,您态度稍微友好一点,算我求您,友好一点。” 原以为帕达的态度能和缓一点,谁知回应阿里日昭的依旧是帕达呜呜的警告声,“得,我不跟您计较。” 再看向纳兰迦图时,他已经娴熟地将猎来的野兔开肠破肚,剥下的野兔皮晾晒一旁的木桩上,新鲜的兔肉用水冲洗,除去两只后腿其余都分成几块扔给帕达。 “走了,我替帕达好好犒劳犒劳你!”纳兰迦图举了举手中的后腿,转身就朝炊火去。 用酒腌制后的兔腿在炭火中滋滋作响,用匕首画刀花,不一会儿就能闻到肉与酒冲撞一起的香味,稍微醉人。拿出来滚一层芝麻再递进炭火里微微一烤,芝麻的香味混合肉香。 “弥撒说明后两日准备回营地,迦图你这也太猴急了吧,狼师上下都知道你抱回一女人,担心哪个不长眼的给你拐了不成?”接过纳兰迦图递过来的烤兔腿,就撕下一块肉。今早听浮丘古弥撒说要回营地了,前日才说了那些话阿里日昭就不思肉还没吞下去肚就想调侃一下。“也是,那女人长得挺好看的,是个男人谁不心动。你说是吧,迦图。” “看来你不是很饿。” “早些吃了几张饼,不过放心,我这肚子还有的是空位置喝酒吃肉。” 阿里日昭话音刚落,就看大拇指食指放嘴里一吹,不过眨眼功夫帕达就跑了过来,不等阿里日昭咽下嘴里的肉,就被帕达扑倒在地,手中的烤兔腿也一并落草地上。 “迦图你有本事别放帕达,嗷!”阿里日昭惊呼一声,连忙去招架住帕达。这一人一狼你攻我守抗衡半会儿,除了阿里日昭依旧没能从地上起身,双方势均力敌。不过在持久战中,帕达展现了狼最原始的本能,耐力好。 “别咬我裤子!要掉了!要掉了!帕达你个大色狼!” “帕达大兄弟!不!帕达姑奶奶!姑奶奶!别扯我裤子!” “我还没有喜欢的姑娘清白就没了,迦图你放一只狼凌辱我,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帕达帕达住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我还要不要面子了(二) 次日响午,埃贾一队人早就换上平民衣裳准备就绪,听完浮丘古弥撒的嘱咐,带着车队出了营地。 “此去东昭风险万分,若是不能功成身退,我要你们一个不差的回到北地。”临行前,私底下纳兰迦图拍着埃贾的肩,目光如炬。 这东昭君王已不如前些年那般怂包无能,埃贾等人一去,此去必定不会很顺利。无论是信笺上调查青城祝家灭门一案,还是祁渊身后的那道神秘势力,跟祁渊本人定逃不了关系,既然东昭重回他手,信中再提的翻云覆雨的天下也离不了多少日子了;而北地想要置身事外,怕是只一个难字,与其坐以待毙是他纳兰迦图最不可能做的事,只有迎难而上。 纳兰迦图伫立在牙帐前,一旁守着帕达,看着车队渐行渐远若有所思。 不远处,浮丘古弥撒看了一眼纳兰迦图,回头跟一旁的士兵说:“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拔帐回营。” “是。” “你们阿里副将人呢?”这大半天没见着阿里日昭在浮丘古弥撒自己面前瞎晃悠,倒是奇怪了,便问了一下。 “阿里副将这会儿,应该,还在营帐里。” “营帐里?”浮丘古弥撒微眯眸子,阿里日昭是个整天都不可能把自己当大闺女闲在营帐里的人,就算是顺了迦图的酒冒着被帕达咬的风险也要在他面前嘚瑟好一会儿。按理说,这也该是他酒足饭饱顶着那张欠揍的脸瞎晃悠的时候,待营帐里作甚?抬腿就往阿里日昭营帐方向去。 阿里日昭的营帐并不远,过几顶营帐就到了。浮丘古弥撒掀开帘帐,一股浓烈的药酒味扑面而来,心想这阿里日昭是瞧不上新酿酒又喝不到迦图的藏酒,该不会是酒贫到拿军医的药酒解馋? “咳咳,我说阿里你是不是酒疯了,军医的药酒你都不放过,也不闲味大够重口的你。”话毕,就见阿里日昭盖着被子四脚朝地的趴在床榻上,手边放了几只壶。 “这架势是喝大了?看来我们军医的药酒要比迦图的烈酒够劲。” “浮丘古弥撒你不说话是怕没人知道你进来是吧?”说完,阿里日昭顺手将手旁的药酒壶扔了过来,正好被浮丘古弥撒接住,而阿里日昭因动作弧度过大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 “怎么?军医的药酒你偷拿的?回来的路上又不小心被帕达揪着给教训了一顿?” “嘿,你这话小爷我可就不爱听,小爷我身经百战,上阵杀得敌首屁滚尿流,操练将士没一个不说苦的;帕达还能揪着我教训?小爷我没教训它就不错了。再说这药酒,这药酒小爷我是借来寻道寻道怎么个泡制法。”阿里日昭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偷师,对偷师,浮丘古弥撒你懂不懂?” “借来偷师?懂。哈哈”浮丘古弥撒吐完最后一个音节,不禁就笑了起来。阿里日昭说谎不过脑子几十年兄弟了不知道都难,药酒借来偷师?这么没脑子的话也就他阿里日昭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 “嘿,你笑什么?偷师怎么了?哎,我说你能别笑了吗?浮丘古弥撒笑你大爷的。”阿里日昭见床前人笑声不断,心里就跟突兀间点了一把火,撑起身去揍浮丘古弥撒,可刚动一下,伤的地方就撕拉的疼,权衡下只好作罢选择默默躺回去。可脑子里就没打算忍气吞声,寻寻觅觅,依那些文人骚客说的: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真说对了,我就是笑我大爷偷个师顺道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偷师精神可嘉,弥撒佩服。”浮丘古弥撒虽口头上不依不饶的样子,还是捞起一只酒壶拔开壶塞,问:“都伤到哪儿,我给你揉一揉。” “腰和背。” “啧,帕达怕是拿你去滚坡了,这红一块紫一块的,你俩的新玩法?”一看阿里日昭受的伤也见多不怪了,不忍还是多说一句。往手心倒一点药酒搓热就按在阿里日昭伤的地方,手腕一用劲,阿里日昭就忍不住嗷嗷大叫几声。 “哎,我说,嘶,你能不能轻点?我跟你有仇不成,这么下死手。” “少废话吧你,明日中午拔帐回营不想躺马背上回去被笑话,你就忍着。”说完,浮丘古弥撒手腕又一使劲。 “啊,不是我,小爷我不想被笑话,是,是你浮丘古弥撒跟小爷我真有仇,还是死仇!轻,轻点。” “小爷我好歹也作为狼师副将,在将士面前也是要点脸面的,这倒好,帕达那家伙咬我是真咬啊,迦图也不管管,任由帕达把我弄成这样;再一个就是你,浮丘古弥撒!我阿里日昭的脸面到底还不要不要了。”阿里日昭一脸恨不得撕碎浮丘古弥撒的模样看着一旁净手的人,想想认识他俩十几年,这都是着了什么罪,不是被狼欺就是被人欺,然而到头来都奈何有气也无力使,索性就偏过头不去看人。 “你阿里日昭的脸面还是要的,帕达也算通人性,够给你留那么半分情面。”取一条不知什么的绢布擦拭去手上的水,垂眸间,明镜似的瞳色隐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绯色,淡淡一笑而过。 想来也是,阿里日昭这人十几年不变,整天嬉皮笑脸,爱面子,好胜,掘强要强的这么一个人,英姿飒爽尽管怎么也不搭就感觉他活了出来。 “哎!我说,浮丘古弥撒你这张嘴就是为了损我才生的吧?” “太给你面子了?你阿里日昭副将不是个要脸面的人,我浮丘古弥撒作为十几年的兄弟不提醒一下,阿里日昭副将日后得意了还不得上天入地任我行。” “你!你!气死小爷我了!等我好了非揍你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那就等你好起来,浮丘古弥撒一定应战。” 入夜,北地的夜晚也是越来越冷,吹进骨子里的寒冷反而像睡梦里不断出现,阿妈手中刚捏的糌粑和锅中不停翻滚的奶茶,温暖而相思。 即使咧咧寒风,也吹不断因相思而凝结的丝线,伸向越往北的王城。 那个有萨达不停哼唱祝歌,白墙彩旗和风一吹就叮当响的一万两千七十一步白砖台阶。虽然有时候心烦意燥去那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可对于某些人来说,那就是心灵追求的净土,是北地人聆听最敬畏的天神来信的高台。 “还有两个月,我们就可以回王城了。”纳兰迦图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湛青色的眼睛望着不停跳跃的烛火,手时快时慢的轻抚着帕达柔顺毛发。 狼师作为北地皇室最锋利的刀,其中三分之二是纳兰氏族成年男子,三分之一是王城招兵,为保卫北地又仅供皇室驱使,对于将士自然要求就要高于其他氏族军队,所以每年初春三月拉练到十月末返回王城,将士们也就一年中七个月在外鲜少回家照顾妻儿老小,更何况是年幼的孩子认不识自己阿爸也是见多不怪。 祝长安和卓依玛莎各抱着一只装满沸水的酒袋驱寒,这法子还是祝长安想出来的,谁让北地民风彪悍也就没想出这般细心的物拾出来。祝长安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塞果仁果核,再看着卓依玛莎的嘴开开合合,也不管她怎么又把话题扯到纳兰迦图有多好,有多少北地少女爱慕。脑海里自顾自的地勾画出狼师北地王城各个氏族相处的关系脉络图。 错综复杂,是祝长安唯一能想出来形容北地的词,但相较东边已经染得不能再黑的东昭来说,尔虞我诈,阴谋诡计,这北地还真是染了些许墨迹的白纸一张,干净。 “长安,明日阿妈她们要给羊群梳理毛发,这样来年就能收好多羊毛做羊毛毡卖给三国商队,你要不要一起?”卓依玛莎兴致勃勃地剥开最后一枚核桃,挑出完整的果仁放进祝长安面前的银盘中,想起阿妈说的红枣对于女人有好处,就又捡了几颗去核放进去。 再看祝长安不停动的腮帮子和有些红润的脸颊,卓依玛莎就干劲十足,寻思着明日得多搬些干果来,只要是对人身体有益的;一双眼睛弯成一对弯月,又暗暗在心中给自己定下一个“一定要把长安养得跟北地女子一样,有结实的身体和散发阳光般的精神”的决心。 “嗯?好啊。” 自然,祝长安没有想到卓依玛莎对自己下的决心,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把银盘中的果仁红枣放嘴里细细咀嚼。 “还有,东边山脚下种下去的种子发芽了,长势喜人。如果不出意外,来年就可以吃上你们东昭人俗称的大面馒头。”说起这个来,卓依玛莎眼里就多出一抹敬仰之色,烛光下闪闪发光。 自从祝长安身体痊愈后,就见她白日里在营地四周走走停停,在远就是东边那山脚下;深夜里伏在桌上不停用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卓依玛莎都看不懂的,祝长安说是文字的东西,大多时候卓依玛莎起夜营地里独独祝长安的帐篷还是亮着的,苦口婆心不知说了多少次,祝长安许是服了软早睡了,但大多还是老样子,卓依玛莎就只好做伴到时辰就把祝长安摁进被褥里,等人睡了才回自己的帐篷。 有时候卓依玛莎很不懂,像祝长安这般年纪就懂了很多东西,这些日子里做伴也只习得自己的姓名和北地两字,两人相较下来竟是云泥之别;起初卓依玛莎还会说,学得这些有何用?又不能扛又不能吃的,还不如学老人们教下来的狩猎和记季节牧羊的法子来得实际,舞刀弄枪粗鲁可比笔墨纸砚能防身,学来有何用? 生在北地,自小就跟着羊群东西南北走遍,见过白皑皑的雪山,尝过雪化在舌尖的苦涩,识过静谧而凶险的沼泽,几乎看遍了北地所有风光,学来东边的牧草要比西边的肥沃,五六月雨水丰富,九月末会下雪然而。 就是祝长安不停写的那些东西,让卓依玛莎和营地里的人惊喜不断。 第一次尝到茶叶不仅仅用来做奶茶才好喝,第一次看到颜色的萃取不只那几种,第一次用汉字写出自己的姓名,第一次 “长安,你做我师傅吧!教我北地都没有的。” “从今往后你便唤我,祝先生。” “祝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长安无故人 “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汝教南城事,却话长安无故人。” “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长安,这里的长安是说你吗?”卓依玛莎怀里抱着一只羊羔,牛角梳有条不紊地从羊毛里梳理出一团白绒,揉成团扔一旁的藤篮里,不久就见堆起一座小雪山。“长安,你想家了?” 家?祝长安淡淡一笑,便认真对付着怀里不怎么老实的小羊羔,牛角梳在她手里也不如卓依玛莎手中那般顺手,定是自己这心里混了一种不知道的情感在里面作祟,搅得人烦躁。 “长安,若是当真你想家了,你说与将军,将军定会带你回去,若是不舍,便叫将军将长安的家人接来北地长住。” 祝长安将手中的羊毛球放入藤篮中,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梳理怀里那只并不挣扎的小羊羔,轻声道:“玛莎,长安是戏本子里的一座城并非我的名,那城圈着令所有人向往的长安街,夜里邻水成火龙的楼坊,满天炸起的火树银花,和一代帝王对一个女人的宠溺c自私和欺骗。” “那帝王欺骗了女人什么?”卓依玛莎愤愤不平的问,手中梳理羊毛的力道也不免重了许多。 “情。”祝长安顿了顿,接着说:“但女人明知帝王骗了她,还是信了他赴了死,帝王也因此被迎回了自己的城池,没几年思念成疾一道去了。” “你不会成为她。” 战马厚重的鼻息声好似故意的在祝长安身后突然响起。 祝长安知晓身后来人,不免就当是过来偷懒的将士听了去,秉着他们北地人的心胸点评一番,便拂去鼻翼间的湿气,寻着刚那声“你不会成为她。”问自己会不会成为戏本子那个可怜的女人,祝长安自知自己冷暖情长,只一“薄”字了终。 “我与她虚实之间尔尔罢了。” “若是换作我北地的女人,定不会轻易绕过那帝王,牺牲自己女人的性命换回自己的王权,那便是懦夫小人要被后人唾弃万年。” “可是他被颂为明君,死后风光大葬,只留那女人孤坟一座,不得魂归故里,不得善终。” “长安,你们东昭的戏本子真是。”卓依玛莎突然厄住声。 “真是矫揉造作,颠倒黑白。”祝长安看了这么多的戏本子,泛指的戏文,不如说那就是将哪段不堪的历史以戏文的方式说与世人,明者自晓不免闲茶饭后道于他人的谈资,不明者就当戏听了去,谁在乎是真是假。 “只是她没遇上对的人。” “将军你回来了。” 两道声音,一男一女,一重一轻。 祝长安寻声望去,战马上的人挺直腰身背着光,长发披散在肩上,风一过就如同朝天上泼开来的墨。唯一双狭长的湛青色眼睛格外清晰,那眼睛里倒映面对着的人儿,不同北地女人长的两股长辫随意落在两旁草地上。 “长安无故人,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祝长安想过卓依玛莎口中的纳兰迦图回营后,便尽自己所能帮衬一二,若是搅这北地乌烟瘴气,祝长安自认为无非是再把自己的恶名带到北地来而已。 不过,他这句“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诚然令祝长安扰了宁静许久的心神。 “吁”马上人调转马头,便朝着不远处的主帐去,这时的风带着万里之外的铃铛声,在耳背响起,久久未散去。 “长安你听见没有?将军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卓依玛莎望着纳兰迦图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不知是听祝长安有家了,还是纳兰迦图这个人,早已按耐不住的小羊羔伺机从卓依玛莎怀里逃脱出来,碌碌地奔向栅栏里的羊群。 “啊!我的羊!”反应过来的卓依玛莎手脚并用从草地上爬起来,兴奋地朝羊羔逃去的方向去。 她身后那两条大辫子摆来摆去,格外有意思。 祝长安将手中从牛角梳上理下来的羊毛揉成球,顺势放入手一伸就能触碰的藤篮中,羊毛球也许太轻,也许这时风过大,从藤篮里飘了出来,滚出去一丈。 纳兰迦图回营后,祝长安极少见着他人,唯一不一样的是营地的人多了,就是一个叫阿里日昭的人每每见到祝长安都会冲祝长安一笑,若不是这里的将士都称他为副将,祝长安自认为他会是个痴儿。 “阿里他许是没见过像长安你这般的美人,看的痴了些,长安你不搭理他就是了。” “嗯。”祝长安默默点头,也便把卓依玛莎说的不搭理他记心里。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阿里日昭再也没有见着祝长安的人。见不着祝长安人,阿里日昭这下有些急了,抬腿就往纳兰迦图的牙帐去。 “纳兰,你那美人不见了!”头一次阿里日昭在没有确定帕达在不在纳兰迦图牙帐里的情况就窜了进去,惊呼着冲到纳兰迦图的案头前。道:“该不会是偷偷走了吧?要不要派人追回来,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把人追回来。” 此时纳兰迦图正削着手中不成型的木头,头也不抬,轻吐一句:“她在牙帐里。” “牙帐里?”听顾便环视帐内,简单明了万年不变的摆设,别说祝长安这个人了,就连帕达都没见着;不过,竟让阿里日昭从纳兰迦图手腕上见到一个不得了的物拾。 一条红色手绳在手腕处绕了几圈,好像还打了个死结。认识纳兰迦图十几年来,他什么打扮阿里日昭还不清楚?突然出现的手绳,阿里日昭嘴角上扬,颇有深意的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清嗓说:“纳兰,手绳挺好看的,哪儿来的我也去讨一条。” “玛莎她阿娘给的,说向天神祈求来的,全当个平安福。”说完就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柜子,“你的在柜子上,顺道给浮丘带去。” “就这样?” “嗯。” “没了?” “嗯。” 看着手中的手绳,阿里日昭有些气结,气急败坏地说:“我说祝长安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初阳 “玛莎,一大清早就没见着她人,准是带长安不知又去哪儿了。”卓依玛莎的阿娘勒依恰思长着一张圆润的脸,稍微黑,脸颊两边是一团绯红,格外朴实。净了手便对付纳兰迦图刚从营地外溪水里捉来的鱼,手法娴熟的去鳞,破肚洗净,接着说:“说起长安这孩子,我也是心疼,身子养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精神头,也不知是想家了还是心里藏着事,可怜的孩子。” 纳兰迦图眉头一皱,不由得想起祝长安那天同卓依玛莎说的那个故事里的一句“长安无故人”,喃喃道:“无故人?” “将军您说什么?”忙着手头活的勒依恰思抬起头望向纳兰迦图。 “没什么。”说完,纳兰迦图抬腿就出了厨房。 同卓依玛莎连着几天早出晚归的祝长安难得在太阳升起后从自己的牙帐里出来,睡眼朦胧。对着清爽的风伫立一会儿,心神清新了少许,握了握攥在手里的牛角梳,转身就朝卓依玛莎的牙帐去。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水浇在人身上的声音,一时好奇地寻声望去。 这个季节的北地并不是温暖,一桶水浇在人身上很快就雾气蒙蒙,尤是在初阳下看得格外清楚。 男人背对着祝长安,沾了水的长发顺着水纹贴在小麦肤色的后背上,几条伤疤狰狞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又浇了一桶水后,男人就把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穿,祝长安便好心提醒了一下,“不把身子擦拭干再穿衣很容易着凉。” 男人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敞衣襟就转过身看向祝长安。 看清男人模样,祝长安轻声称道:“纳兰将军。” “听闻东昭女人娇羞,今日一见看来那商人唬了我。”纳兰迦图似笑非笑的看向祝长安,一双湛青色的双眸好像在无声的对祝长安说‘你一个女人这样坦荡荡的看着一个半裸的男人不好吧’。 听纳兰迦图这么一说,祝长安才想起小时阿娘对自己说教的那些话,心虚的侧过身,“天寒,将军还是早些擦拭头发回帐里换身衣裳。” 话音刚落,祝长安就朝着卓依玛莎的牙帐方向去。 纳兰迦图看着祝长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笑,瞟了一眼散落在胸前还在滴水的湿发,不由自主地拿起未穿上身的衣裳擦拭起头发。 来到卓依玛莎牙帐的祝长安刚要掀开帘帐,就已经有人从牙帐里出来,有些晃神的祝长安一个没注意就撞人身上去,鼻尖一顿酸,不由闷哼一声。 “祝长安?”阿里日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惊讶,接着是牙帐里卓依玛莎的声音。 “阿里你怎么还站在这,当门神啊。”帘帐再次掀开,卓依玛莎的身影出现在阿里日昭身边,正想推搡当门神的阿里日昭,就看祝长安用手掩面,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俩。 “长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人异口同声的样子在祝长安眼里简直一模一样,看足戏本子里那些,眼前这两人的表现倒显得十分新奇。 “不是我想得哪样?” 说起敢爱敢恨的北地女人,卓依玛莎倒还是年轻,顿时羞红了脸颊,一把就把阿里日昭从门内推了出去,拉着祝长安就往里走,摁坐在梳妆台前打理起祝长安的头发一言不发。 “害羞了?”从铜镜里看身后的卓依玛莎,祝长安好笑的撑着下巴,说:“玛莎,我听恰思说,你已经过试婚年纪几年了,是在等谁吗?” “我没有。” “那就是有喽。” “长安你,你再这样以后就自己梳理头发。”话是这样说,卓依玛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一会儿一条辫子就从她手里出来。 “你喜欢纳兰迦图多一点,还是阿里日昭多一点。”兴致勃勃的祝长安看着铜镜里人一举一动,之前就老听卓依玛莎把纳兰迦图挂嘴边说个不停,她这样子跟东昭院子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更明显罢了。 “纳兰将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梦魇 是夜,营地里除去炉中噼里啪啦木炭声,和牙帐外刮个不停的寒风,竟再无其它莺莺燕燕之声。 想来也是,这个季节的北地入夜太过寒冷,巡逻的哨兵也围坐一处炭火,喝酒取暖,宁愿第二天被罚也不想那风吹僵了骨子。 被褥里的祝长安探出一个头来,昏暗的牙帐里只有床两侧掌夜灯两盏,周着不是看得很是清明。 祝长安睁开眼,看着牙帐内的尖顶,瞅得出神,不禁喃喃自语:“保护我?”被自己说的话顿时吓了一跳,就把头又缩回了被褥里,悉悉索索的许是被褥里闷得慌,祝长安干脆就从被褥里坐起身来。 “好大的口气,若是知晓我是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也不过是,不过是” 也不过是什么?不过是人人喊诛的祝长安落入北地狼将手里,任人宰杀;那又为什么如此恼怒?恼怒纳兰迦图的狂妄自大?恼怒哑巴迟迟未能寻到自己?还是。 想到这祝长安不敢在想下去,毕竟人的心思,不是谁的都不能把自己摸清楚,一知半解反而变得更多。眸色暗了下来,垂首任由一头长发掩去自己脸上的表情。 一局定生死的祝长安,恶名远扬,但在这北地,好像东昭的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祝长安在北地什么也不是,这些北地人怕也只晓东昭那个窝囊国君,政摄王祁言辞和那文家人。 恶名,终究还是跳不出东昭那圈住她一生的一方天地,更何况是这闭塞的北地,就算知晓,也不过嗤之以鼻一个女人而已,又能在北地翻出什么浪。 祝长安扪心自问,这几年捣腾出来的那个恶名,并没有让她从中找寻出自己想要的太多,反而让百谋祝家几世的光辉成了祝长安走向不知何处的垫脚石。 肮脏如茅厕里的顽石,明明又臭又硬,却死犟着性子等一个能把心里那扇大门钥匙的出现,祝家的大火,蓝衣卫的追杀,摸不透的严清庭还有苏玉的死,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以祝长安为中心拉拢,细细麻麻的丝线一点点收紧勒在肌肤的纹理中,渐渐染红了丝线。 想着越挣扎,割得越深,那不如就这样被勒死好了,粉身碎骨不就同祝家人一样,挫骨扬灰不入轮回。 想着失血过多而昏昏噩噩等死就好了,但脑海里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犹如雨打芭蕉,时刻提醒自己站在这儿的原因是什么。 “祝长安,你不要忘了,百谋祝家湮灭的那场火,烧在你阿爹阿娘哥哥们的身上的那场火,真的疼!好疼啊!救我啊长安!长安!” 那声音枯哑如干枯许久的枯井,从龟裂的土块下而来,带着地狱的恶寒,带着业火的炙热,带着忘川的哀嚎。 “长安,长安呀,快来,快到阿娘身边来。” “长安,阿爹就在前方的桥上,快来。” “长安,你瞧妄南阁的戏文大哥哥全给你买来了,快来大哥哥拿于你,快来呀。” “长安,快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从地平线那头爬起来,宁静的只剩不远处羊群的低头吃草时不时从嘴里发出的咩咩声。 “哐当” 银盆摔落在木板上的声音在这片宁静致远中显得格外突兀。 卓依玛莎捂着嘴跌坐在地,惊恐的看着被不知名猩红液体染红的羊毛毯,大呼道:“来人,快人啊!” 被卓依玛莎这么一喊,四周的将士全都聚集了过来,经历过战争残酷的男人们并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更多的是这牙帐里原本住的谁的疑问。 “大清八早的,玛莎你又抽风了?”打着哈欠的阿里日昭看样子是没睡醒,睡意朦胧,半敞衣襟露出胸膛。看见围在牙帐外的士兵,睡意瞬间没了,三步并一步的入到牙帐内,一把拉下帘帐,“祝长安的牙帐我看你们是疯了。” 阿里日昭一边嘀咕一边检查帘帐是否隔绝了外面的光线,自从回营地后,明晓纳兰迦图对祝长安的态度,他也没什么在对第一次对纳兰迦图说的那些话,男人和女人的事,无关国事。就从原来的牙帐搬到祝长安牙帐附近,一是震慑营地里那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二,自然就是替纳兰迦图保护祝长安的安全。 眼下好了,这才回营地多久,这群汉子就按耐不住大清早的围观起祝长安的牙帐;好在纳兰迦图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便又掀开帘帐对外面的人说:“你们是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都该干嘛干嘛去,走走走。” 看着牙帐外的人零零散散的都走开了,阿里日昭才舒了口气,再次进入牙帐。 “阿里,长安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巫马辛剌(一) “再说了,本殿与纳兰一起长大,早就不分你我,日后结为夫妻,浮丘你两还得唤本殿一声阿嫂呢。” 说起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唯一一个能让北地王权贵族无不是头疼的女子,却谁让她是北地大王王后的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北地大王常骄傲道:“我儿是天神送于北地最好的礼物,我北地最高贵的公主。” 只因巫马辛剌一出生那年北地大旱,湖泊枯竭,饿死万千牲畜。孩提降生的哇哇大哭的声音从王后殿中传出,天就变了色,瞬间乌云盖顶,电闪雷鸣,顷刻间,天边就如泄洪了一般雨水倒了下来,连着降了三日。 湖泊水回涨,草地复苏,这场雨如同神来之笔,解了北地大旱,也注定了巫马辛剌在一众公主中的不凡。 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万千娇宠中长大。 所以,少时的巫马辛剌鬼灵精怪,又继承王后英气的面相,换上骑马装小皮靴束男儿发辫也没能认出是个公主。就厮混在众世子里,被奉星中明月,射箭骑马打猎不在话下,最为常做的便是自持公主的身份没少惹事,而惹事时常用的招式还是最为拿手的纳兰族长教的一手好鞭法。 受欺的王权贵族上告大王,先是被奚落一番,后是大王当着众臣对自家小女儿一顿猛夸,心里不快的王权贵族自不敢造次,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回到家中再把自家儿子揪来揍一顿。 然而就是因为娇纵惯的巫马辛剌,遇上被纳兰族长接回部族的狼性少年纳兰迦图,高傲的姿态一点一点被纳兰迦图未驯化的狠绝所瓦解;被人奉为明月的她,逐渐成了浩瀚宇宙中追随另一个星宿的微光。随着年龄的增长,纳兰迦图逐渐成为北地战神一般的存在,巫马辛剌的高贵以至于让她对王城至自整个北地的王权贵族没有任何兴趣,并自诩除了她巫马辛剌,北地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做纳兰迦图的妻子。 也许是因为,一个是北地最高贵的公主殿下,一个是北地喻为太阳之子的战神,没有人不把这样般配的两人放在一处。 “八字都还没一撇,自己倒是先给自己封上号了,自作多情女魔头活该纳兰躲着你。”阿里日昭心里诽谤,面上到自觉的没有流露任何不爽之色,想起祝长安眼下还未知生死,还让巫马辛剌这女人放出两只恶狼出去,立马上前抱拳,道:“阿里先下去布署晨练相关事宜,操练将士不得松懈,阿里先行告退。” 巫马辛剌挥了挥手,阿里日昭就出了里室,顺道把勒依恰思母女一道带出牙帐。 一出牙帐,阿里日昭就快步朝操练场去,如果不赶在那两匹畜牲之前寻到祝长安,依那两畜牲的野性,别说祝长安了,怕是连沫都见不着;再说突然造访的巫马辛剌,距她上次也才两月有余,虽大王王后溺爱这位公主得紧,但也还要顾及王室颜面不容公主王子无诏离王城;但是巫马辛剌这个公主,刁蛮任性胆大妄为出了名,祝长安若是被她知晓了,这营地不得被她闹个底朝天,想到这些阿里日昭都觉两个头都不够用。“算了,死就死吧,天塌还有纳兰顶,先把祝长安找到,但是那两畜牲是四条腿的狼啊,小爷我纵然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狼啊!” 阿里日昭不禁加快脚步,恨不得自己也能如狼一般的速度。 牙帐内,巫马辛剌已经把这里室外室打瞧了个遍,终于在一个柜子前停下,柜上摆放有花瓶木盒不奇,奇就奇怪在花瓶里斜插一束开的正艳的紫色不知名野花,道:“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赶明儿本殿也让纳兰给本殿采一束放帐里。” “野花而已,殿下若是喜欢,过几日西凉商队要途径此地,听闻会送一队花商入王城,蓝莲花c百合花c郁金香应有尽有。” “浮丘,你这是要赶本殿回王城?” “浮丘不敢。” “那本殿就住下了,这牙帐里的摆设本殿很喜欢。”巫马辛剌掀开分割外里室的帘子,指了指床榻前的羊毛毡,说:“那个就拿去烧了,我要豹皮做的。” 听说巫马辛剌要住下来,还指定要住这间,浮丘古弥撒顿时才发现阿里日昭那小子头一次聪明了一回。若是不同意巫马辛剌的决定,纳兰族长教的鞭法就用在自己身上了,索性就依了,道:“浮丘这就下去吩咐。” “去吧去吧,浮丘,记得越快越好。” “是!” “反正你们要找的人,看这情况也回不来了。”巫马辛剌踢了踢桌案边堆如小山的书籍,拾捣出一块能坐人的地来,丢了几只大迎枕就坐了下去,往后一靠,以一种舒服的姿态靠在大迎枕上,右腿搭左腿上,好不惬意。道:“这些书也烧了,文国院那群老家伙整天神神叨叨本殿就够烦了,再让本殿对着这些书,得了吧。” 浮丘古弥撒眉头一跳,这些书没记错是纳兰迦图从各国商人那扣下来,烧了?他倒想看纳兰迦图对着用书烧的篝火会是个怎样的表情,总归想想就得了,浮丘古弥撒道:“这些书都是纳兰找来看的,我这就让人搬去纳兰帐里,不妨碍殿下休息。” “纳兰要看的?”说罢,巫马辛剌就挑一本翻了几页,实在受不了书籍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气馁的放了回去。“浮丘你出去让本殿的人进来,本殿累了。” “是。” 浮丘古弥撒一出去,巫马辛剌的随从鱼贯而入,整整齐齐的围在着巫马辛剌等待发话。 “阿朵你出去问问,这牙帐里原来住了什么人,男的女的。” “殿下,如果是女的咱们是。”阿朵用手作刀状在脖子处一笔。 “管他是男是女,都得入阿嘎诺尔的肚子。”巫马辛剌闭上眼睛,头枕着双手,勾唇一笑。 “浮丘阿里两位将军都知道阿嘎诺尔是咱们放出去的,若是将军问起,公主咱们又该怎么办?”显然,阿朵有些惧怕纳兰迦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