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华策》 正文 楔子 南人总以为北戚是个不毛之地,一说到西北便会想到纵横的尸骨,残缺的旧城墙。出生在江南世家的我也曾一度这样认为,但是,断然谁也预料不到有一日我会安身于此,并且在苍烟落日里守候我的余生。 日暮天无云,我身着一袭九凤宴凰曳地红袍步上了城墙,伫立于城头,漠然俯视我的脚下的这一片土地。曾有多少具尸身在这里做了花肥,才滋养了这万顷的土地。这些年,连绽开的花朵都有股与生俱来的血腥气,时刻透着股杀戮的气味。 少时,我一直不懂得月夺城口中无形无态的杀气是什么,但如今每每立足于这里,都能感受到那足以扼人咽喉的腾腾煞气,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些无辜的人们为我造下的孽,只因为我说的一句:我只想要一世安宁。 当胸腔里的血液不断地翻涌,几欲夺出心胸,当呼出的大片血雾附上了北戚空中的沙尘,又徐徐飘落在城上城下,我便知道,是我惊扰了这里的古旧沉寂,是我辜负了他们用一身杀戮为我开辟的c我所要追求的安宁。 泪痕爬至衣襟,糊上了隐覆在鲜衣上的血,我方醒悟,我想要的安宁不是谁可以给的,其实我一直都住在自己心中的那座城里,他们步入我的世界,离去时留下了明媚,温暖了草木,却也铸下了我剜心的伤痛。我本就安宁,只是,是我太执着固执,偏要去寻那道明媚的源头,那方痛苦,逐渐地,我远了我固若金汤的城,忘了来时的路,只要谁愿意带我遮风避雨我就随他走,于是一路磕磕碰碰,弄得自己面目全非,却又念念不忘最初的那座城。 我一直在追寻,在水深火热当中重蹈覆辙,寻过许许多多类似的地方,都不能让我永远停止漂泊,落地生根,我朝暮地思索着,我将它遗忘在了哪一处角落 重重叠叠的响声是马蹄声还是呼唤声,我已分不清,我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伤,万物景象刹那间扭作了一团斑驳的乱影,最后凝固在眼前的只剩下他掀起我盖头的那瞬间—— 我想要扭转局面,想要重来一次,用手握上他的长剑,用滚烫的血平息他怒气,再抬手抚平他的眉头 若可以再选择,我宁可在人潮翻涌间,只为他一人展开我的心城,我也只愿他一人叩响这道城门——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初见君华裳覆霜(一) 我手里拎着糖罐没走出邀家的后门几步,华漓就追了出来,他紧抿着泛白的薄唇,利用高我一个头的优势张开双臂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柳眉倒竖,恼火了,“去去去,给本小姐让开!” 我把糖罐往他怀里一塞便迅速放手,他一下子没有接稳,使得糖罐直直落地,哗然而解,五彩缤纷的糖果在一堆碎瓷片当中映着正午的日头绽放绚丽的光彩。华漓垂下眼睫,单膝跪地去拾地上的糖果,然后一颗颗地用帕子兜着,始终不看我一眼。见此,我心头的怒火愈是大,不重也不轻地踢了一脚他在瓷片中翻腾的手,我嗔怪道:“谁让你捡了,这般自作主张做什么,我们家稀罕这点儿糖吗?” 他瘦弱的身躯蓦地一个冷颤,随即,他将手负在身后,站起身来,朝我深深一鞠躬,然后退后了几步。我谩骂了一句不知哪听来的话:“闷嘴葫芦!” 他的双肩一颤,抬起眼帘看我,本如星子的眼眸此刻暗暗晦晦的,失去了色彩。看我又要往外走,他立即伸出了一只手臂按在我的肩膀上,蹙着眉朝我摇头,手上还稍稍用力,将我往回推。我依然是气不过,不想就这般妥协:“走开走开,不要你的虚伪!答应过我一起抓灵雀的,回头却告诉伯父,你个不守承诺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偷灵雀也是为了他呢,真是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三小姐!”有丫鬟提着裙裾跑了出来,“府里来客人了,老爷让你去花厅拜见。” 我闻言虽纳闷,却也顾不上别的,赶紧随着丫鬟前去,不再理会外头的华漓。快要到达花厅的时候,我和丫鬟缓下了脚步喘气,我问:“那是谁?” 那丫鬟霎时低下了头,我一抬眼就瞧见了她浮着两片红晕的脸,眼底的羞涩就快溢出来了。我不解她为何会是这副模样,可花厅已到,不能向她问个详细。 隔了密密麻麻的珠帘,我依然嗅到了一缕藏红血针的香气,我由此便知此人不寻常。身后一阵珠帘的窸窣声,我已垂首步入,朝着大伯惯坐的方向敛衽一礼:“苏月向伯父问安。” 我眼帘轻抬,余光瞥见了一抹素白,随即便有一道温润的声线如萤流转在耳畔:“这便是苏月小姐?” 我按捺着心头的好奇,始终不敢抬头,保持着一贯在人前的乖巧作风。又听见伯父不掩疼爱道:“这孩子心性乖巧,就是胆小怕事了些,若是能够随了公子回到贵派修习几年,锻炼身心,倒也是好事。” 心口处訇然大作,我失声叫道:“伯父——” 在我的目光触及到那白衣公子的面容时,到了舌尖上的话倏地又止住了。我永生都无法忘却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未挽起的墨发垂在他的身后,一张雪色的面容俊美而清绝,轻轻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若即若离的笑容,虽只是半垂眉目,却已倾城。那修长得似以玉雕琢成的手指与竹青色的杯壁对比明显,如同翡翠上嵌有一块羊脂玉。他将茶杯置至唇边,似乎沉浸在了藏红血针独特迷离的茶香中,许久,才轻轻抿了一口。 他似在品味藏红血针的回甘之效,并不急着搭理我。看了他这般神情,就是大伯也不敢惊扰了他半分,只在雕花椅上静候。 良久以后,白衣男子终是挑起了羽睫,一双慑夺人心的魅眼转向了我,我顿时觉得这人世霎时黯然失色,仿佛世间唯一的亮处便是执杯饮露的他。上天对他是如此地厚爱,赋予了他惊世的面容和慑人的气质,仿佛连晨昏星月都作了他的陪衬。九岁的我只知他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儿,却无法用上贴切的词来形容他,在我识得更多的字,掌握了更深厚的学识以后,才蓦然发现,即便是世间上所有的辞藻汇聚,也不足以形容他三分的美,任何一个词用在他身上都只是亵渎。 忽而,他勾唇一笑,邪佞丛生,桃花般的双目灼灼,仿佛千树万树的桃花次第开放,铺天盖地的妖娆火焰延绵数里,火舌搅碎了天与地,将它们一同纳入地狱深渊。他此刻的模样让我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落入凡尘的谪仙,还是惊煞尘世的妖孽,我心生胆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唯恐哪一个举动触犯了他,就会被卷入滔天大火中烈烈焚烧。 他凝眸望了我一阵,又是绝美地一笑,淡启薄唇:“这么一副惹人疼惜的模样,邀老爷可是真的舍得?” 如玉般琅琅相击的声音跌入我耳中,敲醒了我心中的洪钟,让我为之一震,商业影响力贯穿南北两地的伯父此回真是想将我当做商品卖给这个白衣男子吗?我饱含委屈和苦楚望向伯父,他却对我视而不见,只恭敬地对男子说道:“苏月是邀某亲弟的遗孤,断是再舍不得,也不能看她这般怯怯懦懦的一辈子。邀家的儿女虽然出身商家,可骨子里流的是刚毅坚韧的血,许是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才会有这般性情。苏月若能随公子回门,是她此生最大的殊荣,也是她泉下的父母所期盼的了。” 我再次偷偷地抬起头来,竟瞥见了男子眼中有一抹轻蔑转瞬即逝,我便心知他是看不起我的。 正当我以为他会因为嫌恶我而拒绝伯父时,他将手中的茶盏轻搁在了紫檀木桌上,雪白的衣袂似携了清风般向我款款走来,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抿紧了唇。他微凉的指尖划过我的眉睫,让我不由得一眨眼,只闻他软声问我:“可愿跟我走?” 纵然我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我也不敢当面说“不”,我把头垂下,盯着他的丝履不语。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初见君华裳覆霜(二) “苏月!”一道冷肃的声音击碎了我的刻意沉默。我缓缓抬头,目光碎作一汪清泉,望着那个方向,祈求他可以收回将我送人的决定。 可伯父竟是用我从不曾见过的冷漠疏离面对我,提醒着我不要妄想他会改变主意。我强忍着泪水,攥着拳,双膝直直跪倒在冰凉透骨的地上,俯身朝白衣男子深深一拜,没有发荫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接受着来自地面的沁凉。 我虽然不甘心,但是我记得养育我到七岁便逝去的怜姑曾告诉我,争取不来的东西,便不要作无谓的坚持。 我整个身子伏在了地面上,察觉到了白衣男子迈着微不可闻的步伐再向我靠近些许。白衣男子俯身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微笑着用食指替我轻轻揉着额前的疼痛,不知为何,此时他的手指是温热的,阵阵暖意从他落指之处源源不断没入我的额头,乃至身体,融化了我一身的冰雪。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柔声念着我的名字:“邀c苏月。” 忽然,他俯身下来,凑近我耳畔:“被遗弃了,就永远不要奢望能再回去。” 他呼进我耳朵的分明是温热,可到了心尖却又骤成冰刃,把我刺得又凉又痛。 我由白衣男子牵着手又出了邀家大门,什么也没有带上,是因为他说了,不必。再后来,他才告诉我,别人的东西并不稀罕。门前的空地上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它的眼睛又亮又透,只一眼我就心生喜欢,到底是孩子的心性,得知我将会和他共骑这良驹离开,心头的阴霾忧郁就散了几分。 伯父连让白衣男子留宿用餐的提议都没有,就要为我们送别,可见他是有多迫不及待想要打发我出门。他跃上了马背,向我伸出手,背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白衣却映着叫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在我头晕目眩中,只觉脚下一轻,我已被他抱至身前,回头见他嘴角微扬:“坐稳了。” 这般近,我才看清他眼里其实是冷的,没有半分笑意。他带着我驾马离开邀府,马行的速度不快,让我有时间探头再看看邀府的门面,而檐下的一抹天青色让我的目光无法再移动,他纤瘦的身躯就像一根线将我牢牢牵住,我远一寸就紧一寸,痛一分。华漓是自怜姑去世后唯一一个能寸步不离守候在我身边的人,偌大的邀府,我敬畏每一个主子,不敢看低每一个下人,小心翼翼地辗转在他们之中,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唯独在华漓面前,我可以哭闹可以放肆,还可以任性地打骂他,将气随意撒在他的身上。如今我就要远离这里,没有做到答应过怜姑的事——不管去哪都要带上他。是我背了一身被人遗弃的伤痕离开了邀府,是我不守诺遗弃了他,他是否会怨我如同我怨邀家的其他人? 正是神伤之际,我的脑袋被人用手一敲,“不要东张西望。” 我收回了目光,失落地回过头,一路上的风景不断往后挪,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叫什么名字?” “月夺城。”他回答。 我暗暗记下。我感觉有人在揉我发顶,他在我耳边温润道:“从此以后,忘却你是邀家的人,只需记住你是苍迹门的弟子,我是你的师父。” “是,公子。” 额上一疼,我回头望着他,他收回了手,眼中促狭一笑:“笨,叫师父都不会吗?” 我顿时沉浸在了他的笑容里,额上又是一疼,他还捏了捏我的鼻尖,叹道:“果真是笨。出生在享誉南北的南地世家,食指不沾阳春水,若是吃不下苦头好好练功夫,留你在苍迹门做什么用?” 我闻话心一急,生怕他会半路将我丢下,忙道:“不是不是,我会做很多事的,我会洗衣做饭,还会还会扫地养花。” “我何须你做这个?苍迹门从来不缺下人。” 我心若死灰,其实我连这些都不会,那我是不是连他们家下人都不如?我咬咬牙:“我可以吃苦的,我愿意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功,师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喊累抱怨。” 他毫无感情的声音划过:“在苍迹门,从来没有人敢喊累抱怨,因为他们都不想死得可怕。” 我一怔,手心渗出了冷汗,颤颤巍巍说:“我也绝不。” 他“嗯”了一声,眼下一片冰冷,唇边却挂着笑,道:“乖,苏月要听话。” 他驾马到了渡口,先行下了马,然后将我抱下地,施然笑道:“苏月真瘦。” 而后,他牵着我往前走,我连连回望身后的马,问:“师父,这马是不要了吗?” 他淡声答道:“自会有人安排。”我愣了愣,随他步入了船舱,这艘客船鱼龙混杂,有商人打扮的大户人家,也有痞里痞气地将长剑抱在胸前阔步往里走的江湖人士,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有些畏畏缩缩的,尽量不挨上他人的衣角,而握住月夺城的手也紧了几分。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我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他也在垂眸看着我,但周围人潮涌动c光照不足,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的掌心转凉,是他的手离开了我,他的声音穿透周围的喧闹声似山涧流水潺潺流入我耳中:“为师吃不惯这船上的煮食,趁船还未开,你替为师去买些糕点来。” 说罢,他已经将一个丝制钱袋放入我手中,而后道:“为师在前面的客房里等你。” 望着他踱步回房的背影,我顿感无助,却硬下心来撒腿往岸上跑,凭借我娇小的身躯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中,循着一阵糕点的香气找到了一个小摊。伙计打量了我一下,大概是看我衣着华丽不像是乞儿,便问我需要些什么,我掂了掂手里紧揣的钱袋,又在瞬间估量自己能拿起多沉的糕点往回走后,鼓起勇气说:“你可否帮我将糕点送往船上?这些我全要了。” 他眼中一亮,连连答应,然后手一招就招来了另一个青年,他乐嘻嘻道:“姑娘先往前带路,多少银子船上再结算!” 我颔首,“那你们快些跟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花开九重暨周城(一) 往回走时,我心中很是不安,担心这样会遭月夺城的责怪,他本意是想要锻炼我,但我却推责于人。回到船上,我继续低着头往客房处走,方才月夺城回房的时候我记住了是哪一间,便上前叩响了房门,“师父!”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纤尘不染的雪白,我抬头,“师父,我把糕点带回来了” 待两个伙计走后,我大门关上,走到月夺城前边重重跪下,一叩首:“徒儿未能亲力完成任务,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好心,请师父责罚。” 狭小的房内陷入了逼得人窒息的沉默,他久久不语,我也不敢抬首,我本就遭他嫌厌,被大伯推给他后还这么没用,他是不是在考虑着要将我扔下江里?我的泪水流出洇甲板,一时难以止住。 这时,一双手将我从甲板上扶了起来,月夺城抱我坐在他的膝上,眼内一片柔和,他用指尖带去我滚烫的泪水,笑:“你有了自己去买糕点的胆量和勇气,中途还能与人交际,令人将糕点送来船上,何罪之有?苏月的进步很让师父意外和欣慰,苏月还怕些什么?” 他打开了一个纸盒,取出了一枚糕点送到我嘴边,柔声说:“张嘴。” 我听话地咬了一口,香糯的杏仁糕化在了嘴里,融作了满嘴的甜意。此刻,我升起了一种感觉,似乎月夺城也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讨厌我,心头的石头便放下了一些,于是,我乖巧地坐在他的膝上,就着他的手,继续香甜地吃着糕点。 饮过船上口感粗涩的茶后,月夺城说要带我到船舱外看看,这时,船已经在江面上行了许久,借着初秋的水势很快就远离了辛州,宽阔的江面上刮着沁凉的风,这一年我还小,虽然是第一次离开我的家乡,却不懂得离愁,不懂得被我抛在身后的那份铸入骨子里的依恋,所以,在那以后,我只将苍迹门当做我唯一的家,而月夺城则是我唯一的依赖。 连对辛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去时甚至没有再回望它一眼,这年我九岁,月夺城也不过是十七岁,这个时候,他还是个会眉眼噙着笑c对我温柔的少年,他将我带离了辛州,让我拜他为师,而那一句“师父”,让我喊了数年后只成为我亲切的怀恋。 玺天自开国以来,就定都暨周城,周围的土地几番划入暨周城的版图,却从未更名,据说,不允许更国都之名是开国皇帝立下的国规,而其原因早已被岁月流光所掩没,市井传言不少,却都只是以讹传讹。每一片土地都有它的过往,都有它的传说,有的,被世人所铭记,有的,则全数被世人所忘却,每一座城池,每一线瓦缝,可以记住它们终身历程的,大概只有那无声息的岁月了。 当我们抵达暨周城已是三日后,这天子脚下不是一般的繁荣,而城门口,我远远就看见了一匹雪白的上等好马,月夺城在船上告诉过我,它的名字唤作“踏雪”。我正纳闷它怎么会比我们更先一步到达暨州时,它已经循着主人的方向优雅从容地走过来,引得城外行人连连注目。我忍不住伸手去它的鬃毛,我踮起了脚尖奋力伸手却也只能够到一点。这时身子一轻,我被月夺城抱上了马背,随后他绰约的身姿也跃上来,一袭雪衣翩翩入了城门。 暨周城内车水马龙,轩宇高楼浩瀚如海,来往经商的人牵马带车,喧嚣嚷闹,尽是彰显真龙天子德隆望尊下的盛世风华。入秋的街头依然花开九重,妖娆艳世,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路人的身前身后,仿佛整个人都被漫天漫天的重重包裹。 这般景象我不是头一次见过,辛州也是富甲之地,商业贸易纵贯江之南北,经济的繁荣景象和商船遍布江面之十里我自小就见惯。虽然南地的嫣然和绚烂夏花也比这里更要撼人心目,但我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繁华气息,大概是因为这数百里城郭内,都映有着天家的辉煌。 暨州城虽然民风开放,常有跨马提枪的江湖人士出入,但不会是江湖门派的安踞之地,所以,我疑惑月夺城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月夺城忽然勒转马头,马蹄咯嗒咯嗒地了一条深巷,巷内不见日光,苔痕浅浅,风从那边的巷口迎面而来,让还未着上秋衣的我顿生凉意,不由得往身后的温暖柔软处缩了缩。 月夺城温软的声线滑入耳中:“这里不比南地,入秋了天就会凉,稍后为师带你去做几套秋衣,待回到苍迹门后自会有侍女给你送去四时衣饰。” 我应了一声,而后大着胆子问:“师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等待了许久,仍不闻他作答,便以为他是不欢喜我多问,于是不再作声。 踏雪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木屑频频掉落的大门和生锈的门锁让我感觉这是一家凋蔽的门户,但既然月夺城回到这里来,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月夺城上前,掌心覆上了饱经风霜的门,门被推开的“嘎吱”响动声,久久回荡在了深深的院落里。院内杂草丛生,朽木的气息环绕在整座残缺破旧的大宅子里,而门边却有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路径,在这荒草当中极是醒目。 步过断木旁的一方枯井时,我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朝下打量了一阵,哪知那枯井竟然望不见底,这时前方的月夺城也停下脚步,“再看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忙退后,远离了枯井跟上他,一路无言,兜兜绕绕我们好像来到了大宅子的后花园,隐约还能判别得出那枯萎的柳树下原本是一座拱桥,而今却只剩下几段白玉石栏,那地下的水也干了,露出干涸的泥地,一派萧败之意。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花开九重暨周城(二) 只见月夺城的手在一堆碎石里来回流连了一阵后,他拾起了一枚不起眼的石子,捏在手里端详了又端详,微微蹙起了眉头。我向他靠近,“师父?” 他开始用指腹在石子上来回摩擦,仅瞬间,就看见有石子上脱落的粉末从他的指尖掉落,露出了玉的光彩。我目瞪口呆,我从未有见过这般功夫,惊喜之外,更多的还是恐惧,也许月夺城只要轻轻使劲儿,我就能一命呜呼,叫我如何惹得起他?我端正了脸色,直直立在一旁等待,又边祷告着月夺城永远不要对我动杀心。 月夺城将那块半成品收入袖袋内,语气平淡地对我道,“瞅着哪块石头顺眼便带回去,让玉石匠替你打磨些你喜欢的东西来。” 我并不傻,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衰残的院子里遍地是玉石宝贝,我挑了一块像模像样的c比我脑袋还要大的一块石头。怎知,月夺城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波纹,很快便延展开来化作一腔笑意:“苏月何止是笨,这宅子里满地都是玲珑通透的玉石料,可你偏偏选了块儿别人家里的碎石桌。” 闻言,我又垂首瞅了瞅,果然,还留有一道完整的弧线,即便有秋风不时掠过,我仍赧颜汗下。 在我以为要就此离开这座院落时,月夺城广袖一挽,霎时间,我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力量袭面而来,而立于井边的参天大树也低颤起来,其叶片如片片锋刃划过苍穹,在空中刻下深痕。我连连抬袖捂脸,耳旁传来声声巨响好似什么重物纷纷落地,再放下手臂时,眼前之景不得不让我为之惊诧。 弹指之际,先前衰落之景又增了几分颓败,院中唯一的一抹生气在月夺城的广袖下落了叶c断了枝干,树皮被层层剥落后赫然露出一具棺木般的物体。我惊愕地仰高了头:“师父,这里面是什么?” 他云淡风轻且浅短答道:“人。” 说罢,他弯下身将我抱起来往外走,跨出大门时,一阵风吹来撩起了他的长发,那墨缎般的发不慎附上了门上的碎屑,我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便伸手去摘,可风却不止,让我无法触及,我探前身子去抓时,月夺城的声音绵绵响起:“别乱动。” “师父,那具棺材里有什么?” “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淡淡“哦”了一声,在这上边移开了心思。当时,我没能咀嚼出月夺城口中的是“人”,而不是“尸”,在那后来的日子里,我也再没有听他认可过任何人“了不起”。直到我逐渐涉过岁月长河,回头才发现一路上都是那人赋予我的荣与衰,让我漫步云端,也让我沦陷在不复之境,给予我的欢与悲又度度撕破我的心肺,让我饮恨犯下滔天罪行,陷我于孤危之地。 因为年幼,那座院落很快就淡出了我的记忆,除了我紧揣在手中的那枚玉料,我没有再留心于那里的任何一物。三日,几经辗转,我们又到了另一个地方,此时我已身着秋衣站在船头听着从船舱里传出的弦乐,丝丝缕缕如这秋风萦绕在江面上。离岸边还有数丈之远时,月夺城带我横渡江水,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在了岸上,在羡煞旁人的同时我被吓得不轻,我扯住他的白衣不断地喘气,我很想开口让他在做这等举动前先知会我一声,可是我不敢,还是憋在了心里不敢向他提出。 待我缓过来后月夺城才牵着我往前走,遥遥便望到了踏雪的身影,此回我不再惊奇这一幕,只是有些狼狈地在众目下顺着月夺城的手臂攀上马背。 踏雪缓缓迈着优雅的脚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而一片柔软丝滑覆上了我的眼睛,阻断了我视线,月夺城在我的脑后系上了结,“苏月,听话。” 身下的踏雪颠了起来,风声代替了码头的喧闹,我知道我是远离了市集,我看不见,但我的耳朵变得格外灵敏,不漏过一丝声音,我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安静的靠在他身前哼着乡音 唤醒我的是袭人的熏香,我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睁眼看看来人是谁,此时罩在眼前的丝带已不见,我的双眼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光亮,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一双噙着薄薄稚气的眼睛正打量着我,我一乍,连连退后,不想身下竟是大地,碎砂石磕疼了我的手,脑袋还昏沉着的我忘了掩盖眼底地愠色,我直直问道:“你是谁,我师父在何处?” 眼前的人儿起身掸了掸衣上的尘土,绕着我走了一圈,最后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俯视着我,道:“尊主将你留给了我,让我带你进去,谁知你自己这么沉。” 我一跃而起,“所以你就扔我在地上?” 少年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当然不敢,尊主吩咐的我怎敢怠慢” 我在心底里牢牢记住这个变脸极快的少年,“不敢怠慢还不快带我去找师父?” 他闻话,眼中的神色又是一转,笑意浓浓地带我往前走。我打量着四周,稀稀疏疏的几棵树栽在了空旷的土地里,而前方则是敞开的朱红大门,拾级而上,巨大牌匾上苍劲的字灼灼刺目,“苍迹门”三字犹如星辉万点汇成,让人不敢再次直视,更不敢稍逾半分。步入大门,成片的碧瓦飞甍在秋日下宏伟气派,不待我再多看几眼,少年已经带我沿着一条宽阔的道路走到别处,在绕过几段长廊后,落脚在一处庭院里。 别致的院子里,一个青衣小童正在用扫帚拢着落叶,少年道:“门主吩咐,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有需要就同斯寻说。” 见我应了一声,他便转身离开,正当我也想转身走时,他忽然回过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邀苏月。” 少年一笑:“尧c沚。”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心中隔阂花间隙(一) 到苍迹门的第一天里,我彻夜难眠。被褥的味道不是我所熟悉的,周围的事物都是我所陌生的,不知黑暗在这个房间里蛰伏了多久,我起身去斟水喝,冰凉的液体淌过的喉咙,不仅解渴更是提神。 这刻我万分想念华漓,如果他在,一定会用眼神默默地注视我,让我入睡,若我实在是睡不着,他会陪我挑灯下棋,陪我燃一盏灯到外面走走。可是,现在我不知身在何方,只知道这里有个苍迹门,完全摸不清我们相距多远,我后悔走前不仅没有向他道别,还冲他大吼大叫。这样的懊悔让我持续了多年,在期盼重逢的同时又只能悲切地自嘲恐怕此生无缘相见。 天快亮了以后我才浅憩了一阵的,不多时又被一阵有序的叩门声唤醒,来者正是昨日扫落叶的斯寻,他将盛有热水的铜盆递给我,却不往房内跨一步,随即向我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洗漱过后,我捧着我的一头长发很是神伤,从前都是怜姑帮我梳头的,怜姑逝后便由华漓代劳,而与月夺城奔波的那段日子里,都是他替我挽的发,所以我不曾自己梳过发。但是现在我不是在邀家,而是在人檐下,没有再让人伺候我的道理。于是,我用一根发绳绑紧了便出了门,而斯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斯寻领着我走在前方,又是穿过许许多多的长廊楼阁,一路上有枯叶不断飘落,踩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最后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座琉璃为瓦的朱红楼阁,上提“沧澜殿”的金漆大字,今日的拜师大典便是在这举行,我拾着白玉石阶渐上,前方绘以苍迹图腾的大门缓缓开启,殊不知,这开启的亦是我人生的大门。 我步上最后一级台阶,迎面殿内不断透出来的光辉,正视它的璨然c耀眼 斗转星移辗转了几个秋,便已是五年的光景,从九岁到十四岁,由苍迹门的许多前辈指点过,也由月夺城亲自教导过,可我的武艺还是犹如半碗水踉踉跄跄的拿不出手,学得有这么几分颜色的唯有轻功,舞得有这么几分味道的是双剑。为此,我没少受尧沚的嘲弄,越是与他相处,我越是佩服他脸上神情的更迭之快,前一刻笑呵呵地让我透露一些前辈们的指点,后一刻就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让我无言以对,只得闷闷地在心里骂他个千百回。 晨光无限美好之际,我在自己的小院内挥舞着双剑,苍迹门里没有特别精通双剑的前辈,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只靠我自己对着图纸自己琢磨和领会,尧沚却屡屡批判我:刚劲不足,优柔有余。 我也总是一笑置之,若不能绞人喉关,那便当做一段飒爽的舞蹈舞在心间,况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它们沾染上人血。 尧沚又冷笑,他说,入了苍迹门谁也无法逃避夺人性命的一天。我眼波一颤,暗自苦笑,如若是月夺城吩咐的,我便会去做,我是他捡回来的,为他卖命也是合乎情理。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发觉苍迹门在武林当中处于极为特殊的地位,在武林人士的眼中,苍迹门亦正亦邪,它可以阻挠朝廷对武林势力的打压,可以维护武林的和平稳定,亦可在之中腥风血雨,殃及数个举足轻重的门派,因此,憎恨苍迹门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月夺城常常对我说:“苏月不要轻易下山,只要是在江湖境内,两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想要生擒你回去公示武林。” 我问:“若是迫不得已必须下山呢?” 他扯出一抹轻嘲的笑:“那就不要承认你是我的弟子。” 我大惊:“苏月不敢!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苏月不敢!若是被擒,苏月也不会违叛门派,更不会为苍迹门添辱。” 月夺城轻叹,似欲说些什么,却又无言。 有一日午后,有侍女送了几套衣裳来。由于我这半年里长高的速度极快,好多衣服都已经不合身了,不得不做新的。这时,我感觉腹中一阵绞痛,我新换上的梨白色春裙就立即渗出了一片血色。 后来,我竟然在尧沚来的时候,脑一热就尴尬地低问了一句话。 尧沚满是疑惑,反问我:“那是什么?” 我的脸滚烫,连连摆手:“没什么c没什么。” 谁知那傻子竟然带着疑惑公然问他的师父什么是月信,他那古板的师父“啪”的一下赏了他一个耳光,骂咧着怎么教出这么个劣徒,还扬言要与他断绝师徒关系。后来,他收拾了包袱离开这个师父,拜师于药房的药师,他才在医药典籍里找到了答案。他下意识地抚上滚烫犹存的脸颊,恨不得立刻把我撕碎。 尧沚再来拜访我的时候,我笑说:“正巧,我感觉这古怪的天气迫得我头晕,你帮我看看我是怎么了,正好考查考查你这几天学得” 我话未至,他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扣住我的脖子使劲摇晃,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勃怒大斥:“邀苏月你个害人的妖精!都是你!” 我被他这个发疯似的举动弄得心肺里好似燃起了一团火,剧烈地咳嗽起来,但那疯子还是不肯松手,我无奈地抬脚狠踹他的肚子,他才松开手去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脸怨怼地看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才完事。我揉着脖子干咳了几下才缓过气来,我也是一脸愠色:“你发什么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想的命?” 他被我这么一斥,霎时收敛了整脸的怨气,我愈发嚣张:“你倒是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他怔怔看着我,又退后了几步,脸上浮起了红云,哑着声说:“对不起。”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心中隔阂花间隙(二) 未等我反应过来,尧沚就逃似的出了我的庭院,我朝他的背影狠狠地又骂了一句。哪知,我尾音未收,一抹天青色便从容地拂过两道的月季,优雅地步近,我忙敛了脸色出去迎接,“师父。” 我低下眉眼不敢看他,虽然这些年逐渐地相熟,并且拥有着他对我的纵容,但我打心里还是畏惧这个师父的,我始终无法让自己卸下一身警觉和防备向他走近。他不会不知道我怕他,只是这些年来他也习惯了我在他面前拘谨,习惯了我的沉默少言。 月夺城的步伐止在了庭院里,他淡淡的目光抚过两道含苞的月季,春色染上了他的衣角,三千青丝流泻,叶间的雨露湿润了他的发,再起身时,月夺城手中多了一点零星。绰约的身姿渐近,我才看清他中的那一叶馨香。 一朵幽蓝的无名野花在他指尖绽放得清幽淡雅。 我想不通他是如何在重重月季的枝叶中寻到这不起眼的花朵,再抬首迎向那深远的双眸时,他已负手立在我身前,淡若晨风,暖似和煦:“后山中的梨花开得正好,随为师一同去看看。” 我应了,我想等他转身,再跟在他的身后,他却一直注视着我不挪动一分脚步。山风吹乱了我的额发,遮住了我的视线,这时腕间一紧,是月夺城扣住了我的手带我往前走,他说:“你还是很怕为师?” 我循规蹈矩地言:“不敢。” 他轻笑出,抬手掩住了嘴角,眼中的笑意让人心醉,很快又化作了无奈。 “恼为师将你带出邀家?” “不曾。”这是实话。顿时,沉默犹如天空中忽然飘落的雨丝,落在我们的肩头,四周。 我悄悄抬头看他,他似乎意识到了一般,絮语道:“苏月长大了,当初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娃娃,表面上腼腆怕生,骨子里却是有着份执拗。你在为师面前的恭敬与在尧沚面前的撒泼,态度相差之大,为师都看在眼里,许是你自小就让我带离邀家,你心里难受,才会与为师这般生疏。” “不,没有,师父。”我摇头,“我不曾怨过师父,师父将我带回门中,解我饥寒之迫,纳我入可挡风挡雨的檐下,还教我习武,可惜师父费尽心力教导我,我还是这般无一是处” “是徒儿愚笨,有负师父。”我先一步走到他面前,重重跪下,“请师父原谅徒儿身无锱铢之行,能无鹰犬之用!” 我的双肩被一道沉稳的力量托起,方抬头,一颗心就化在了他重重叠叠的眼波中,他眼角清浅的笑使得四周的景物黯然,他牵着我边走,边说:“为师不需要你去沾染他们污浊的鲜血,不用你需凭一身杀人的本事才能留在苍迹门,无论你的武艺学得怎样,苍迹门永远都是保护你的最好屏障。” 他伸出手扫去我额上所沾染的泥土,嘴角的弧度愈是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 我的呼吸一滞,只因触碰我额头的不是柔软,而是一阵冰凉。 来到一处草木密集的地方,我们没能看见梨花的盛开景象,月夺城轻笑,笑意颇凉:“竟忘却了山中的梨花比别处晚开半月。” 这么些年来,我都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一到夏日就能尝到鲜梨,那清爽甘甜的汁液实在耐人寻味。 “苏月定是熟悉江南的桃梨齐芳的景象吧?” 我点头,那时候我还小,对那番景象的印象却很深刻,我还记得我从前的院子里栽过一株红杏,然而,最终它并没有没有成活。 “苏月在想什么?” 我又是摇头,不发一言,他却较真起来,微微弯下身子与我平视,“告诉为师,你在想什么?” 我张了张嘴又合上,抿了一下唇才说:“徒儿在想何时才能看见梨花开。” “是么?”他垂下眼帘,让我看不见他眼底的情绪,“现在下山的话,正好能赶上山下的花开盛宴,苏月愿意去吗?” “徒儿希望留在门中勤修武艺。” “果真?” “是,师父。” 月夺城伸出食指在我的额头上重重地一弹,假愠道:“为师很讨厌这样唯唯诺诺的苏月。这些年为师一直在想,你到底在怕什么?指点你双剑的万蓁回来禀报说,你是个天真烂漫的丫头,不像是个只会战战兢兢的女娃。就连右护法也说你不拘一格,与江湖儿女的性格很是相符。从你进苍迹门直迄今日,为师都不曾呵责过你半句,你到底是因何而害怕?” 我垂下眉眼,怕你杀我。 “不愿意说吗?也罢也罢。”月夺城笑笑。抬眼之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看见他眼中掠过一丝惨淡。 他转过身去,离开丛林,翻飞的衣袍比我印象中的梨花开得更加的清雅。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远去转移到了四周的梨树,在一处采光极好的地方,一颗如玉晶莹的花骨朵正在悄悄长大。 是日,我去拜访刚回门的万蓁堂主,阔别已久,她还是那般柔媚风骨,但我也不会忘记她夺人性命时的狠绝与没有余地。她见是我来,弱柳扶风似的从贵妃榻上悠悠站起,摇曳着莲步款款向我走来,千娇百媚在举手投足中展露无疑,万蓁巧笑嫣然绕着我转了一圈,道:“苏月丫头是越长越标致了,那股清纯的劲儿倒是似足了北地的挽玉姑娘。” 我赧颜笑笑:“苏月怎敢与挽玉姑娘相提并论,堂主莫要寻我开心了。” “怎是怎是,”她抬起葇荑托起我的下颌,柔声细语道,“模样还未长开便有这般颜色,再过几年又该是怎般的绝色连城?”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心中隔阂花间隙(三) “眸汇星河,羽作长睫,笑靥如花,冰肌玉骨。最美的,还是这眉骨”万蓁一挑长睫,眼底的媚色恣肆流转,“可惜你是苍迹门的人啊,还是尊主唯一的徒弟。若是今后寻到了机会,可千万要让尊主通融通融,允你出嫁,别委屈了这副好容貌。” 听闻她提及眉骨,我看着她的醉人的笑容便心底发寒,我连连讨饶:“万堂主,求求您饶过我,苏月是来向堂主请教双剑的,不是来挨您笑话的。” “罢,这脸皮薄得,说两句就翻脸了。” 她风摆柳枝般走到庭院里,从侍女的手上取过双剑,在手中掂了掂,忽而朝空中一抛。只见她脚尖轻点纵身跃至空中,反手将其一握在胸前,又见她俯首探身,如同归水的人鱼骤然下落,另一柄剑在下落过程中被她稳稳接住,一头鬘发在空中招舞,幻化出妖冶的色彩,长发触地的一瞬她又疾垂纤而有力的腿正了身子,翩翩落在了凡土上。我虽不是第一次见她的身手,但是每每瞧见都会不禁感叹她的美。 我从小就生活在深闺大院里,九岁被带到这里后就没有出过山门,我见过的人不多,我不清楚外边的人是不是都像邀家里的主子那么精致,但是,我确定万蓁绝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面对那据说是北地最美的女子——后挽玉,她也绝对不逊色。 一抹直厉的银光划过我眼前,我忙向后折腰才堪堪躲过一劫。万蓁收起剑后盈盈笑道:“可是看痴了?不曾想过,我徐娘半老了还有这般魅力。” 对于她的无端自嘲,我已习惯,她也不过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和岁月平添的几分沉静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学不来的。 我也取过双剑,手柄上的暗纹轻轻抵着我的掌心,“请赐教!” 我提气向前,剑锋直指她的眉心,我驰然而近却未见她有丝毫躲闪,立即慌了心神猛收剑气,我对内力的操控一向不好,总是在收势的时候不慎反泄真气,剑锋离她只剩半寸时,幸亏万蓁有真气护体,将我的剑击落才避免了血光。我将手头上的另一把剑扔下,它直插大地,剑身变得暗淡。 “堂主,请恕苏月鲁莽。” 我对上她的双眼时,讶异她眼中没有了明媚流转的光彩,直余薄薄一层凉意,她对我淡漠启唇:“双剑的优势就在于灵活巧捷,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双向进攻,叫人防设其一难避其二,但是你刚才只用一柄剑攻击,另一柄剑负在身后,敌人能轻易避开你的攻击而反过来刺你的左肩,以你的速度,出左剑绕开对方的武器是绰绰有余,但是完全没有一点接连攻击的优势,你左剑的防御拿捏得恰到好处,却没有为自己提供分毫的进攻之利。若这是在战场上,你面对的是跟你争唯一一个生还机会的人,你这样是对敌人的仁慈还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欲解释,可她眼中的寒光不止:“休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既然选择了苍迹门,就是选择了参与江湖的纷争,此间没有敌活我存的双全办法,只有抵死拼杀的法子。有三分活着的希望,你就势必将它扭转到九分来,最后一分,则是与敌人共亡!江湖中人没有几个能撇开腥风血雨去成就虚无缥缈的生死大义,更何况是我等苍迹门人,想要置身度外,除非是你死了。妄想来时去时不染血腥?你走过的路c趟过的河,本就是由无数的尸骨砌成,由万顷的血水汇成。既入江湖,一世无安宁!” 我跪下给她磕头,恳切道:“苏月知错,请堂主原谅。” 只闻她冷笑一声:“要这么容易觉悟就好了。” 我缄默不语,却见她的裙裾近了我身前,就着她臂弯的力我起了身,初站稳的下一瞬又被拥入一片微凉的怀抱中,她在我耳边沉沉道:“记住,苍迹门不是你永远的臂弯,尊主也不是,只有用尽一切办法心机活下来,除掉身边所有可危及你性命的人,独处一方,才是你唯一的祈念。” “独处一方?” “是,独处一方。” 她放开我,再望入她的双眸时,方才的寒凉已无处寻觅,转而是一如既往的轻佻戏谑:“苏月太美,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愈是美好的女子,愈是叫上天妒忌,吝惜给你寻常人唾手可得c却是你望之而不及的东西。既然是天命所归,又何必再与天争?与己争,可,与人争,亦可,惟惟争不过的就是这天c这命” 她眼底的戏谑似乎已成了淡淡的自嘲,她丢掉手中的剑,抚了抚鬓发,带着一抹不曾抵达眼底心底的笑容走进了屋里,门沉沉的合上,让我听到了落闩的声音。一场期待已久的重逢,竟是不欢而散。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自己的院落里时正好看见尧沚兴冲冲地向我走来,携着满面喜悦问我:“前辈又教你什么了?” 我面色一阴,“别闹我,我累了想睡一觉。” 他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人,见我不悦便住了嘴离去。房外的斯寻叩响我的房门问我要不要饮一盏雪耳甜汤,我也没有心思应他,放下了纱帐便沉沉入睡了。 隔日,我双手持剑跨入尧沚的院子,他并非门主的直系徒弟,只能与其他的弟子共处一处,我的辈分都比他们高,其余弟子见我来,周全了礼数后便自觉退下了。尧沚翘着二郎腿敛着炒松子吃,“有何贵干?” “江湖,真如你所说的,有着无止休的纷争?” “这不是废话吗?” “真是无法独善其身?” 他放慢了手上拨松子的速度,目光略滞:“独善其身邀苏月,你不小了,见识过的,也不少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负势竞上伪开颜(一) 我抿唇直直看着尧沚,咬了咬银牙才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们说得对,自我九岁时第一次跨入苍迹门,就注定了我的人c我的生命将赋予这里,就算是刀口舔血也没有理由逃避,苍迹门是我一生的信仰,为它效力是我邀苏月此生不变的使命,我决心为它誓死效力,就是万劫不复我也愿意奔赴!” 他愣愣地看着我一阵,而后目光一巡,见四下无人,又缓缓将松子放回碟中,道,“邀苏月你怎么突然有这番感慨?” 我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身子软瘫着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将松子丢进嘴里,却无力咀嚼,便含在嘴中。我恹恹道出:“我被万堂主训了一顿,她说我不切实际,不该抱有独善其身的幻想。可是我从小便以为练武同念书一样,同是修身养性的方式,是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的,那时养尊处优的我却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要置身于刀光剑影c腥风血雨之中,要用手上的武器夺取他人性命。” “够了够了。”他忙截断我的话,“万堂主说得对,邀苏月,你需要面对事实。” 我眼波一颤,张口便是可怜兮兮的语气:“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断了你的念想吧。该断不断,必受其乱。苍迹门从来不养没用的人,江湖也容不下飘荡无依的浮萍。既然尊主不在乎你武艺的高低,那就从别道证明你是个有用的人,是苍迹门里不可或缺的弟子,”他顿了顿,又说,“你是苍迹门门主唯一的弟子,在这二百年之中,月氏在江湖里是站在浪尖上的人物,可敬可畏,想要苍迹门继续屹立在武林中震慑四方的人不少,但也绝对不缺企盼着苍迹门一朝覆灭的人。所以,就算你今后不能在武林中叱咤风云,也不能让自己成为砂砾归尘于别人的宏图之中,你要学会凭借着这满身的荣耀和苍迹门给你势力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倚靠着这棵苍天大树云端漫步。” 我点了点头,心中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念想。月夺城说苍迹门可以给我最好的庇护,让我能享有它赋予我的荣光,尧沚的这番话也不外乎是让我直面现实。而万蓁的话又始终萦绕在我耳畔,她让我靠自己,不做一株依靠乔木生长的丝萝。 如果我此生真的避不开一身的杀戮,也许,先依靠着苍迹门这棵大树负势竞上,步步为营,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离开尧沚的院子后,我徒步走上了思无崖,今日春和景明没有往日遮挡视线的山岚,让我看得更远,更深。天际间掠过的飞鸟正与云雾斡旋,不多时又循着和方向不带一丝留念地远去,只在空中落下稍纵即逝的一线踪迹。 山风拂过,连带着心头上最后的半点思绪也被吹散了,霎时,烟消云散,眼界明澈了几分 我披星戴月从思无崖上下来,恰逢四处找我的斯寻,他见了我后立即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神情中还余有几分紧张,我问:“有什么事?” 才开春,借着灯光我看见他鼻尖冒着细汗,他答道:“正午的时候,尊主唤人来寻姑娘,像是有什么急事,不见姑娘的踪影后,尊主又吩咐下来,让我们继续寻姑娘,直到寻到为止,务必要带姑娘去尊主面前。” 他将掌中的灯递给我,催促我快去。 我快步沿着石径走,忽又停下,折路而返将灯交回他手上,故作冷肃:“你赶快会院子里先吃好了再等我回来伺候我。” 他异常纤弱的身躯霍然一颤,瞳孔闪烁的微光又明又灭。 “是姑娘,斯寻会好好吃饭的。斯寻等着姑娘回来。” 门童引我走至月夺城的书房前便悄无声息地退下,我整了整容装才上前叩门,指节骨还未落在门上,月夺城的声音就绵绵流了出来:“进来吧。” 我推门而入,还未行礼就先扬出一抹笑意:“师父是如何得知苏月的到来的?” 走近之时,我看见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诧异。我又道:“师父?” 只见他慢慢弯出一道笑弧,望着我许久,才说:“今日你去哪了,为师叫人四处找你都不见踪影。” 我神秘一笑,走到书案前揭开了茶壶盖儿,伸出手在上方探了探冷热,又解下腰间的荷包凑到他面前,“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他低头拨开了荷包,几叶碧绿露了出来,他问:“这是什么?” “我幼年时曾听人说,这叫做‘翠玉梗儿’,用来泡茶是极好的,可是这对水温很是讲究,热了一点c凉了一点都会有不同的味道,师父不妨试试?” 他眼中的笑转作了薄薄的无奈,“你小的时候听人说的,现在还认得出来?若是认错了,为师喝的,可还是茶汤?” “怎么不是?师父为何不信我,万堂主都说我天赋异凛,我记性是极好的。” 说着,我已经倒掉了茶盏中的茶,将噙着晚露的叶子放入里头,沏上了热水。 待茶水的颜色由浅变深,我满心期待着看他端起茶盏,他神闲风雅地嗅着茶的气息,道:“气味甚奇。” 他轻抿了一口,眉头轻锁:“入口更怪。你尝尝你自己的手艺?” 他将茶盏递于我,我也随他饮了口。除了青草香,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我放下后咂咂嘴说:“的确不是很好喝,难道是水太热了?” “定是。”他淡若清风道,他又重新拿起茶盏细细品味,终饮尽。 “师父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本是有的,但现在没了。” 我不解,正想继续问时,见他起身离开书案道:“来陪为师下盘棋。” 我随他走到窗下的棋盘前,捏起一枚黑子,尴尬道:“师父明知我不懂棋的。”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负势竞上伪开颜(二) 月夺城不语,翩翩落座,推开了窗户让月色透入室内,也捏起了一枚白子,“那我们不下棋,比比看谁先将棋子全部摆上棋盘。” 我诡异一笑,“啪”地一下将棋盅倒扣在棋盘上,再拿起来时所有黑子都散落在了棋盘上。月夺城的眼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抬手就要敲我的脑袋,我忙躲闪讨饶,“我错了师父!” “尽是些鬼点子。”他将棋子收回盅里,“万蓁今日就启程回芜州了,你若是想随她下山历练,今晚收拾行装快马加鞭跟上还来得及。” 我的长睫蓦地一颤,“下山?” 他将掉落在棋盘外的最后一枚棋子捏在指尖,又一次道:“若是想去,就多带几身衣服,虽说是开春了,但也难免会遇到气候无常的时候。下了山以后不要独自行动,事事都需摸清了分寸才去做,不要让人伤了自己,也不要往刀口上碰。” 他放下棋子,拂开了棋盅。 他用手支着头,倦极了的模样,“你九岁就上山了,当时还是个天真烂漫又怕生人的小丫头,这些年苍迹门束缚了你太多,为师也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所以,为师一直都纵容着你。你不喜欢习武,为师也不会强迫你学,你喜欢双剑,为师就三天两头的往芜州里寄信笺,让万蓁来指导你,为师只希望你能够凭这些武艺保护好自己。你是为师亲自带回苍迹门的,但是为师却阻止不了你的离开,你若是能有一片更高更广的天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也许,在外面浮华万千的世界里,你会消减对为师的怨恨,会逐渐淡忘为师” 他絮絮地说着,我挂满了泪痕听着,嘴里一直念道:“苏月不会,不会,我不走,我不走!师父!” 我的心神一阵激荡,如同一个猛浪打在了心头,想起身扑到他面前,却瘫软在了地上,我扯着他的衣角不止,愈发浓的哭腔诉出了我心肺撕裂般痛楚:“师父,弟子求你,弟子不要下山历练,更不要离开师父,弟子做不到!我从不曾怨过师父,真的!师父相信我,信我好不好?” 在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的时候,我体内的真气乱了方向,在我的体内四处乱窜,眼前的景象明明灭灭的,几乎是要崩塌的势头。此时,一丝腥甜溢出了我的嘴角—— 昏过去以后,往昔的破碎记忆构成了我凌乱的梦境,有万蓁媚笑着说要教我双剑,有华漓抬手接过我送他的玉蝴蝶,还有月夺城将我从船上带上了岸 醒来的时候,灯灭了,四周还是漆黑的一片,月夺城抱着我在榻上靠墙的一面坐着。于是,我又阖上了双眼继续依偎在月夺城的怀中装睡,最后困意来袭,又一次沉睡过去。 当第一缕阳光透进室内时,我张开了双眼,我很小心地拥了拥眼前人,那一刻,对他所有的恐惧都暂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依恋。如尧沚所说,脱离了他的庇护,我什么也不是,这些年,我不正是依傍他而活的吗,若是下了山,便是我让他对我自己放弃了。 我嗅着他衣上的熏香时,一双手穿过了我的发丝,轻轻揉着我的头皮,他初醒时的低哑嗓音响在我耳边:“装睡好玩吗?” 我倏地回到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已经到了早上了,再快的马也追不上万堂主了。” 他揉着被我枕麻的肩头,好笑道:“直接送你去芜州也可以。” “师父!”我张大了双眸,负气道,“我不去!” 他披上了外衣,趿着鞋站起来,“不去便不去,瞪我做什么?” 我一喜,复询问道:“真的吗,师父?” 他看着我笑而不语,眼眸漾出几道翠瀫。 我抬手掩住轻轻打出的哈欠,而后道:“我去给师父打水洗漱。” “不必了,交给侍女去做就好。你现在回房梳洗好就收拾行李,我们今日下山。”在我满目的诧异中,他温柔一笑,又重复一次,“我们。” 我疾步回到院子的时候恰遇双眼布满血丝的斯寻,而他的脚边,是我交还他的那盏灯,门槛上滴落的红烛泪清晰可见,一整夜里,不知他来来回回换了几次蜡烛。 见了我,他眼中没有过多的喜色,而是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犹如受伤小兽般的无助和哀怜。 我站在他面前似乎脚步生了根,无力再挪动一步,他却偏了偏身子,给我让出过道来,声音微不可闻:“姑娘有事就快忙吧。” 我艰难地上前一步,颤抖着声音,问:“一整夜,很饿c很冷,对吗?” 他的眸光霎时碎得四分五裂,泛白的唇欲启欲抿。我比他先一步掉下泪来,牵起他的手捂在手心里,妄想去温暖他,怎知他心头蒙覆的寒冰反将我冻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他将寒意阵阵的手抽离出了我的掌心,拾起了地上破碎的灯笼转过身去为我引路,他的身影渐远,风掠过,携带着一缕听似无怨无念的淡泊:“姑娘有要紧的事,就不要站在门外了。” 屋内,我在挽发的时候斯寻端了水来,又想放在门边就离开,我忙唤住了他,说:“进来。” 他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显得有些局促,垂低了眉眼不看我,“姑娘有事请吩咐。” “我和师父今日下山,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姑娘是要下山?”他微微抬起了头,眼中书写着疑惑,“去多久?” 我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你想下山玩的话,我可以去和师父说。” 斯寻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但转瞬又撑起了以往的乖巧阳光,道:“既然尊主未发过话,便不必劳烦姑娘了。姑娘多年未下山,今回要好好见识见识。” 其实,据尧沚所说,斯寻从小就被抱回门中抚养,至今未有踏出山门半步,我见惯了九年的繁华烟景,而他却不曾识过长河轻舟,不可能对外边的世界没有向往。 他见我正欲出声,就抢先道:“斯寻先退下了,姑娘好走。” 我呆坐在梳妆台前,一直看着门的方向,直至月夺城的侍女前来询问,我才着手洗漱,然而,一盆温水早已发凉。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负势竞上伪开颜(三) 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斯寻的身影,想必他是在躲我,他是个而真性情的孩子,昨夜我害他通宵达旦地等我,心中定是存了气。我笑叹一口气,接过侍女为我收拾好的包裹,然后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送到她手中,嘱咐道:“替我将这个交给斯寻。” 等她应下,我衣影匆匆地出了院子。山门前,一匹通体莹白的良驹立在茵茵细草间,而马背上的月夺城依旧是一袭不染纤尘的雪衣,时过境迁,他风采依旧,宛若时间回到了五年之前,他渡我走出泥潭,却又将我再次引向未知。 他护我上马后,我自行掏出绢帕蒙在眼前,窝在他怀里浅憩。待踏雪平缓前行,却闻他道:“苏月陪为师说说话吧。” “苏月给师父唱首小曲儿如何?” 凭着记忆,我轻轻唱起了久违的乡音,思绪也飘到了遥远的南边,缠绕在了那个玉面少年的身上: 葳蕤映皎皎, 可知江南秋又浓, 无声细流浸杜蘅, 别别离恨泪一程。 孤舟尚泊寒山头, 轻安且问归期, 茫漠弄淄衣, 风霜满城。 更过风离道, 拂晓浥水消, 玉池浮衰又碧绿, 菡萏忍冬渐归, 唯有故人不回—— 经历五载,山下依旧是一片祥和光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处地方唤作玉沂城,眼下我们是在一个边陲小镇上,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的月夺城此刻又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将一枚糖人交到我手上,和煦下糖人散发着诱人的光彩,我的心情顿时大好。我小心地用舌尖了一下糖人,甜蜜由舌尖瞬间窜到了心底。 街道两旁有许多让我觉得稀奇的玩意儿,我走两步就停在摊前东看西看,随手拿起一样东西就能玩得不亦乐乎。摊主们多是招呼我多看看后就将目光牢牢锁在了月夺城的身上,他非凡的气质和绝无仅有的容貌让人连声感叹,一个大婶不由得念出了声:“真是一对漂亮的人儿。” 我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含着糖人拉月夺城离开,在一处人较少的地方,我道:“师父的容貌太出众了,太引人注目恐怕易遭不测。” “那为师可是要一辈子都不能见人?” 我望着他如月华皎皎的面容,怔了又怔,他扬眉一笑,便晃花了我的眼。我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说:“师父美得慑人,苏月自愧不如。” 月夺城闻后笑出声来,轻语一句“苏月嫉妒为师了”后,问:“苏月想去哪?” “随师父。”不经思量,我脱口而出。但想了想后,我又道:“苏月想去皇城。” “暨周城?”他垂眸思忖几许,随后道,“好,我们去暨周城,骑马去。” 踏雪载着我们走在乡间小道上,我手里还拿了根狗尾巴草,用它来挠踏雪的耳朵,踏雪忙晃了晃脑袋,低鸣一声。我呵呵地笑出声,道:“师父,踏雪它也怕被挠痒痒。” 月夺城夺过我手中的草,不顾我的反抗反插在我的耳边,说,真顽皮。 我们乘着踏雪慢悠悠地晃了大半月才抵达皇城,途中的经历让我误以为我自己向他打开了一丝心扉,使我与月夺城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一进皇城我就特别地兴奋,一把拉住月夺城握住马缰的手,欢声道:“师父,快看那人头上的猴儿,还戴了顶帽子!” 他按住我挥舞的手,失笑说:“用不着看,我前边就有一只顽皮的猴儿。” 我顿时羞恼,回头怏怏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师父,竟然说自己的徒弟是猴儿?我看师父才是猴儿,一只会狞笑的猴精!” 他捏着我的耳垂,道:“是,我们是山上的一窝猴子,你是在前面傻笑的小猴,我是在后面看你闯祸的老猴。” “师父才不老!”很快,我又发现了好玩的东西,“看,那里有一只好小好可爱的小老虎。” 它那模样真叫人喜欢,月夺城再次拉住我的手,牢牢禁锢住,道:“那是一只猫,不过是染成了老虎的皮色讨喜罢了。不许再动了,我们去找间客栈住下。” 我才将行李放好,月夺城就翩翩跨进了我的房间,坐在桌前饮茶看着我来回折腾,待我磨蹭好后,领我下楼用饭,他问:“苏月想吃什么?” “我想吃老猴子!” 他作势要伸手打我,我倏然改口:“我要吃。” 最后,桌上摆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还有一笼,我这些年在苍迹门里吃的都是清淡的饭菜,对油腻吃食一向是深恶痛绝,月夺城将一枚烤得鲜美的羊肉卷放到我碗中,“不可以不吃肉。就是僧人,也有允许吃三净肉的,你不是尼姑,哪有只吃素菜的道理?” 我也往他碗里放了一块的肥肉,学着他的语气道:“师父也要吃。” 他优雅地夹起放入嘴中细嚼慢咽,这一路上,我发现他同我一样,也是鲜少吃荤,我问:“好吃吗?” 他执起茶杯,伴着茶水将嘴中的油腻咽下,嘴角僵了又僵:“苏月给师父夹的,当然好吃。” 我使劲儿把笑意咽回肚子里,将羊肉卷塞入嘴里,发觉这羊肉腌制得正好,没有一点肉腥味,“师父夹的,是人间美味。” 我将撕成小块放进嘴里,问:“我们在暨周待多久?” “等你玩腻了就走。” 我惊喜欲狂,说:“如果我一直都不腻呢?” “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为师到别处去游览山水。”他闲情逸致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经商不绝的大街,淡淡道。 我满不在乎道:“我才不信师父会丢下自己唯一的弟子,就算真把我丢下了,我也不怕被饿死,因为我知道师父总会回过头寻我的。” 他微侧首,迤丽风华地一笑,惊得枝杪婆娑,落英愈加缤纷,“仗着为师护犊,你倒是有恃无恐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负势竞上伪开颜(四) 一枚殷红落在了窗台上,被他轻轻掸了出去,玉兰骨朵般指头在空中流畅自如地划出一抹淡痕—— 月夺城忽而道:“为师是看苏月在山上的几年武功停滞不前又涉世尚浅,才带你下山来学着些人情世故,不然,苏月真成山林中的傻雀儿了。” 不想,我竟这般遭他嫌弃,我闷闷低下头去啃着手里的。随后又听他道:“苏月来年开春就该行及笈之礼了,所谓——” “师父!”我笑盈盈地站起身,将一筷子装点用的花丝塞到他嘴里,“这个好吃,师父尝尝。” 用饭过后月夺城让我回屋休息,我说我不累,想要去逛逛,他在我额前毫不留情地一弹,道:“午后有什么好逛的,夜晚的暨周城才是繁华万千。” 我乖乖地回了屋里,辗转反侧好一会儿都无法入眠,又爬起来桌前着茶杯,时隔五年,华漓还留在邀家吗?没有我陪伴在他身边,想必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也许他已经离开了邀家,我给他写信,又该寄往哪去呢? 思忖良久,才将铺开的信纸收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月夺城帮忙寻出他的影踪来。 夜色初布,皓月当空,两岸的灯火在微风中摇曳,映得河道浮光跃金,潋滟生辉,火树银花下游人络绎不绝,谈笑风生。据闻今日是一位在暨周城得道飞升的仙人的寿辰,百姓们都在夜里为他庆贺,但这日不是他飞升之日,是见不到皇帝前来拜祭了。 万盏花灯下人们袂接肩摩,幸有月夺城在身旁护着我,才不至于被挤到别处去,我唯恐自己的声音隐没在人潮人涌当中,便踮起脚尖奋力地在月夺城耳边道:“师父!我想要去放河灯。” 他覆到我耳鬓,道:“不行,人太多了,为师怕你被挤下水。” “没关系的,师父,我想去,很快的。好不好?”我仰着脸看他,冲他撒娇。 他笑容温浅,道:“不好。” 我使劲跺了跺脚,好失望地把头别开了去,由他牵着我往前走。我唇,极不满意地哼哼唧唧着表示我心中的愤懑,却见那月夺城笑意愈深,就要盈出一双漂亮的眸子了,可他偏偏还要掩饰,握拳抵在口鼻间装腔作势地干咳几声。 我不满地道:“说好要带我出来玩的,结果却是让我陪着您老人家瞎逛。” 他并不理会我,一路闲然地赏着花灯,而路经他身旁的女子都纷纷侧目顾盼,只是一看见他身旁的我正赍着忿恚的目光时,就吓得一怔。 步上人迹较稀的青石拱桥,恰遇一个穿街过巷卖糖葫芦的老人,月夺城问我想不想吃,我说:“小孩子才喜好的玩意儿。” 他仍然停下脚步买下了一串,在我面前晃了晃,“真的不想吃?” 我扭过身子去看水面上的画舫,道:“说了不要就不要。” 他也学我趴在了桥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在晃呀晃,温声软语道:“真是小孩儿才吃的玩意儿吗,这不恰好是你吃的?前些日子是谁咬着糖人不肯撒手的?” “为师瞧着这糖葫芦挺漂亮的,既然你不要,那为师就” 说着,他就把鲜艳的糖葫芦往嘴边送,看得我是惶恐万状,风驰电掣间攀上了他的手臂往自己嘴边拽,他并不放手随我,跟我较起劲儿来,我连连道:“不许动!是我的糖葫芦,你不准吃!” “适才是谁说不要的?怎么反悔了?” 眼见他邪佞衍生的唇就要美滋滋地凑上去,我忙欺身而上张大了嘴去咬糖葫芦,不想,我的门牙才啃下了一小口红糖,鼻尖就与月夺城的鼻梁相撞,疼得我“哇”的一声就叫了出来。我捂着鼻子泪眼涟涟地看着他,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研究着糖葫芦。 我狠狠抽噎一下,妄求得他怜香惜玉一把,却听他如清风细雨般绵绵道:“说了几回了,女孩子家的出门要带手绢,这不,想擦眼泪擤鼻涕都没帕子。” 我有带的,但我这刻更想把涕泪都蹭他衣襟上,我幽怨地看着他:“师父,我鼻子好痛。” 他终于肯将目光施舍到我身上了,拨开我的手,“来,为师瞧瞧,呀,歪了!” 我自是不信,我顺势捞起他广袖擦脸,由于衣料上乘,用来擦脸很舒服,不硌人。我再想去夺糖葫芦时,他皓腕一转,糖葫芦已经落入水中,激得水波微皱,他说:“这东西太脏了,里头的果子多数是坏的,苏月不可以吃。” 言罢,他携我过了对岸,落脚于一处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恰好收拾出一张桌子来,店里的伙计立即将我们迎到那头去。由于我不饿,只要了两份甜点,两道冷菜,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注意我们,此中不乏出门相姑爷的戴面纱闺秀。 这时间,月夺城问我:“苏月可有想过自己的今后?” “今后?”这个词对我来说看似遥远,实则一直都缠绕在我的脑海里。为他面前的杯子斟满清茶,我才嗫嚅着说,“全听师父安排。” 他轻叹一声,举杯对檐外月,眉间的一缕愁绪不知为何。 喧嚣的厅内只有这里静默,满城的笑语也漫不至此处,遗得一片冷清。他不愿作语,便由我来挑破阴霾的笼罩,我道:“苏月愿意跟随着师父,去哪都好,若师父不喜我在身边叨扰,苏月便任凭师父差遣。假如师父是真的不要我了,那无论我是恣意江湖或是浪迹天涯,都无所谓。”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负势竞上伪开颜(五) “你总是缺少自己的主张。”月夺城没有回头,窗下的身姿比月华更优雅柔和。 我轻轻摇头,不管他看不得见。 “这就是我的心愿,苏月求的不多,或许又是太多,我只愿:一切安好,一世安宁。” “安c宁”他缓声念着这两个字。 久久以后,一抹不经意的笑漾开在他的唇边,他说:“好,过一段时日,为师就带你去恣意江湖。” “好。”我面上一喜,声脆脆应道,随后拿起竹箸将一块芋艿羊脂酥,入口松软,轻轻一咬,稠状的芋艿和羊脂就流了出来,甚是香甜。 从酒楼出来时已入深夜,万盏灯花谢,月独朦朦,系满红丝带的榆树下有痴男怨女,有难舍难分。月夺城牵着我走过河堤,粼粼河水只在夜风中掀起微波,游人相邀而返,河道两旁的商铺也陆续打烊,此处才有了难得一见的静谧。 六盏花灯依次落水,静静地飘荡在河面上,飘忽着橘色的光亮,偶尔来了一阵风将它们吹到了一起,轻轻地碰了一下后又四散开去。我蹲在草坝上,旁边站着月夺城,我并未抬头,只望着河面发问:“师父有亲人吗?” “没有。” 短短两个字,听得我觉得寂寥无比。 过了一会儿,我闻见他在夜中低语:“如果苏月愿意,就当做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吧。” 我拉了拉他垂落在我身旁的宽大衣袂,示意他坐下。他却伸手将我扶了起来,道:“放了花灯便回去吧,夜深了。” 他一路牵着我回去,我忍不住笑道:“师父很像是我的兄长。” 他不语,眸中笑意不减。 我住在月夺城的隔壁,不难发现他的房间时有苍迹门的人进进出出,我趁此去找月夺城,让他吩咐门人帮我找华漓的下落,月夺城答应了。 得了他的承诺,我心情大好,陪他在房里闲聊,他说:“这几天一直把你困在客栈里,会不会很难过?” 我摇头,我能够理解他,他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苍迹门门主,他许诺了陪我恣意江湖,那就要用一段时间去安排好门内事务,我固然是无聊,但是在山上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寂寞,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向他打听最近江湖里的情况,他便向我细细道来,其中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趣事,我听得很过瘾,不停地让他接着讲,于是,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他说带我去城外看看,我们乘着踏雪到了郊外,清风月夜让人感觉无限的美好,这样的一片夜空停留在我的脑海里许多年,让我无法忘记月色的清冷,草叶的馨香,还有岁月的恬静。 我总是很享受这样安静的时光,身边有师父,有踏雪,哪儿,都是独一无二的景致。 听闻过两日便是一年一届庙会,因为圣上信佛,不仅在宫内大修佛堂,还在各地大兴佛法,所以皇城里的庙会是最隆重的,据说,梵音寺方丈座下的大弟子净鹄会不远万里地从依慕达兰来到暨周城,得此消息,天下的信徒在半月前就动身进入暨周,只为一睹净鹄的风采,受他只言片语的指点。 我自是喜爱凑这样的热闹,央求月夺城:“师父,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苏月还没有见过那样浩大的场面,想去见识见识。” 妖娆而卧的月夺城轻挑眉眼,羽睫翻飞,噙了丝不屑:“人头攒动的地方有什么乐子可寻?一群僧人念念叨叨着别人听不懂的梵语,还焚着冲鼻的香装神弄鬼,没什么值得一去的。” “师父就这么鄙弃僧人?” “不然也。”他抛开了手中的书卷,目光有些瘆人,“天下僧人,独他成佛。” “谁?”我向来对他所称赞的人感兴趣。 “慕兰赺措,北戚的皇子,据闻他降生那日天显异象,金光笼罩着整座宫殿,梵音自西方飘来,灵雀绕梁三日迟迟不散,北戚也迎来了多年未至的一场雨。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巧合和后妃为了巩固自己地位捏造的祥兆,但是他自小天资聪慧c智多近妖,九岁就麾军城头,将兵临城下的嘉牧国打得节节败退,过好几百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北戚国主在他嗷嗷待哺的时候就在他耳畔读兵法,抱着还在襁褓里的他浴血奋战,这点功绩固然也是不值一提的,只是”他的声音飘远,远得不能再让人牢牢实实地握住,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不与你多言了,你想去便去吧,为师不喜喧嚣。” 月夺城是一个不习惯回忆的人,他活得一向如此的现实,只要悄悄触及过往,他就会缄默,见他面露倦色,我悄悄退下。 这几日月夺城的面色和精神都不是太好,在人前他没有表露出来,但是面对我却不再带着纵横决荡的面具,似昨晚他迟迟归来,握着我的肩头说:“幸好还有个苏月,无邪不欺。” 当时正值半夜,睡意朦胧的我没有回答他,但是今日,我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我不能让他永远只做给我安慰的人,我也不容许他独自承受孤寂。我又推开了门,坐在榻下,为他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见他眉头稍拢,我便知他没有睡着,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就算是睡觉也是满身警觉的。我挽起他倾于榻下的长发,那触感如丝缎柔滑,一不留神又从我指缝里流泻而下,凉凉的很是舒服。我把脑袋枕在他脸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说:“师父,苏月此生绝不负您,若是我今后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就让神明来惩罚我。” 他睁开了笑眼,眸里淌着温柔,他起身将我纳入他的怀里,像小的时候那样轻轻拍着我的背,似抚慰似宠溺,慢条斯理道:“苏月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呢,真是有错,那也是为师错在前头,苏月才负师父的。这世上没有什么神明,就算有,那该惩罚的也是我,况且,为师才是你的神,你的天,我舍不得伤你,天下人就得要宠着你。” 我心中有感激,也有苦涩,道:“师父累了就睡吧,苏月在一旁守着你可好?” 他放开我,闭上了眼睛,我轻轻哼着轻柔的曲子,一曲毕,他却睁开了眼睛,几分无奈:“苏月是把为师当孩子哄吗?” 我面上发烫,催促道:“快睡快睡。”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月华所至血成河(一) 我换上了月夺城亲自挑选的锦缎裁出来的云水裙,最近闲来无事时也学会了几样发式,也能把自己的长发折腾得有模有样的,配上几样简单大方的钗饰倒是平添了几分俏丽。 行走在路上,此间有路人频频回望我,又笑着低头碎语,人头攒动涌入祭坛,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自轿里下了来,仔细端量我几许,温声软玉地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在我思量着自己是月家的还是邀家时,另外一位风姿潋滟的夫人也由丫鬟虚扶着柔荑款款走来,对那美妇道:“恭夫人可是在为恭公子寻媳妇?这姑娘是高挑,但那巴掌大的俏脸却是没有及笈的模样。” 我笑迎:“回夫人,苏月二七初过。” 美妇欣然笑了,道:“原来是苏家的小姐,生得可真是漂亮。” 我垂目婉笑,趁着周遭人流涌动,小心隐退到了别处。 只闻九钟齐鸣,梵音奏响,祭台两侧有灰衣小僧垂目敛容成队而出,围在四方席地而坐,随后又有淄衣僧人点燃了檀香,会场上一时轻烟袅袅,檀香袭人。这香气也远不如月夺城说的刺鼻,我反而觉得这檀香一点,沉厚不俗的香气使人沉定身心,满座肃穆,静候那位远到而来的高僧。 钟鸣九天,环绕苍穹,一个披着红褐色袈裟的颀长身影出现在祭台上,步履不紧不迫从容而至,相隔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被他身上的超然物外的气韵所感染,只见他在祭台中央驻步,双手合十朝众人微微一鞠,颀长身段,衣摆迎风,翩翩飘扬,霎时光华万丈,宛若神人。见此,众人都不禁轻轻一凛,满怀敬重地还以一礼。 半晌,他缓缓开口,不疾不徐:“在下净鹄,受天玺皇之邀赴此宏扬佛法” 他这一开口,我方知此处祭坛构造特殊,有人在上边言语,便能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这让我深深讶异,若不是一进祭坛就留意到这四处布局非凡,也许我也会如同其他不悉知此处的人一般感叹佛法无边。 在我没细听之际他已语毕,他翩然落座,举手投足间姿态无不优雅出尘,这时,他的面容清晰了几分,远远瞧着像是个和月夺城一般年轻俊逸的男子。坐定后,他开始讲经,湜湜流水般的温润嗓音淌过每个人的心田,带走阴霾和污秽,留下一片澄澈。 顾盼四周,信徒们无不虔诚垂听,无不沉浸其中,从不涉佛也不懂禅的我却失了兴致,轻轻拨开人群往回走,留得一番佛言妙语在身后的祭坛久久不绝。 回去后我跟月夺城说起今天的法会是有多无聊时,他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出门时,为师便猜度着法会开始后你不出三刻钟就会回来,却没有料到,不到一刻钟你就走了。” 我叹气,道:“我如何知道这法会是这样无趣的?” “你不是崇佛之人,那样的法会于你而言不过是折磨,倒不如随为师执子对弈。” 我面色一凝,忙告退:“苏月棋艺不精,还是回房歇息吧。” 他叫住了我,待我回过身时,他道:“为师要离开好一阵子。” 我一怔,随后读出了他的意思,此行他不会带我。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在这里乖乖地等为师回来,暨周城内外随你活动,自会有人护你周全。或者,你想去芜州?” 我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万蓁,我也生怕他将我放在那里就不管不顾了。 第二天清晨,我推门而入,月夺城已经不在了,我坐在桌前转着杯子玩,心下有薄薄的一层落寞,偌大的京城里,我虽有了自由,但我又能去哪呢? 我在街上转了两圈都没有看见让我感兴趣的事物,只好寻了一处露天茶摊,坐下来饮茶看人来人往。我心道:这天子脚下也太平过了头,真希望出点什么事好让我找找乐子。 可是城内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只好让一直暗中保护我的护卫带我到郊外走走,其中名唤渡天的护卫听了我的吩咐后即刻就去安排。渡天为我驾马车出城,护卫涉崖则骑马跟随,但是他们从来不会跟我谈话,生怕冒犯了我,虽然我觉得这样很无趣,但是也明白他们听命于人,主子吩咐的他们一定会为之赴汤蹈火,若没有提及的,他们绝不逾越自己的本分。 开春已久,河道都解封了,商人们都会趁此时节北上经商,所以我们一路上遇见不少在路上停歇的商队,我不由得想,在他们之中是否会有邀家的商队。在一处草地上,有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正停歇整顿,有侍从从包袱里拿出了干粮在火上烤,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 我下了马车向他们走近,多半的商人都是时刻警惕精明着的,见了我,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公子上前作揖一礼,问:“小姐有何事?” 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上,我停下了脚步,道:“你们可是从南边来的?我可否向公子和各位打听一件事?” “小姐请问。”年轻公子温文尔雅,举止言谈富有修养,也许也是顺带着上京参加科举的。 “不知各位北上时可有见到过辛州邀家的商队?” “辛州邀家享誉南地,连北上的商队也是异常庞大,不过他们一般都是早春时就入京的,我们是兆南城里做海产生意的商人,对千里外的辛州邀家也不甚了解,极少耳闻他们的动向。” 我有些失望,本以为如果能找到邀家的商队就多了一分能见到华漓的希望,不过既然月夺城也答应帮我找了,就是天涯海角,月夺城的手下也是有能力帮我找出来。 言谢拜别他们后,我上了马车,让渡天c涉崖离开官道继续往一些羊肠小道前行,不久,涉崖告诉我他听见了山溪的声音,问我要不要到那里去,我欣然点头。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月华所至血成河(二) 不远处确实有一个溪涧,从上往下看,溪面挺宽的,成荫绿树的遮蔽下明明灭灭,岸上还有成群翯翯白羽的水鸟在沙地里款款而行,这么个俱有灵气的地方我不忍打搅,于是,我只让渡天他们沿着溪流的方向带我到下游去。后来,我们寻到了一处村庄,田野上有不少忙于春耕的人,还有骑在犁田的牛背上的幼童,他们的手上拿着一把秧苗,嘴里唱着歌谣,稚嫩的声音一传开来就有忙农的人跟着轻轻地和,歌谣的大意是希望风调雨顺,没有天灾虫害,能够有个大丰收。 饷田的农妇在田边上长唤自己丈夫的名字,给丈夫递水递食,还用汗巾为他擦额头,一派安和幸福,着实令人羡慕。 渡天性子虽冷,但也还算细心周到,他在马车上放有许多点心和水,我取了一些来递给一个随母亲一道来饷田的小男孩,他看了看我却不接过,还躲到了母亲的背后,又探出头来偷偷看我,我对那妇人道:“嫂嫂,不必担心,我是瞧着您的孩子可爱才忍不住送他一些点心尝尝的。” 妇人笑了笑,从身后拉出忸怩孩子,慈爱地说:“不怕,这个姐姐是个心善的人,快快谢过姐姐。” 小男孩生怯怯地上前接过,低声道:“谢谢姐姐。” 我笑着回到马车上,继续往前行。 直到日暮时分,马车仍在前行,当中偶尔有停歇过,以让我饱览四周的风景,现在,我爬上了一块巨大的山石,迎面清凉的风,仰望被夕阳染红了的天空,叹道:“世间百态,最瑰丽的莫过于天空了吧。” 但我眼前却闪过一张妖魅丛生的脸,他的笑容可以美得比夕阳更绚烂,可以比晴空更温暖,也可以在霎那间风云万顷,继而笑道:“唯一能与天空媲美的就是师父了吧?” 身后不远处的两人自然不会回答我,我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和倦鸟归巢的嘤鸣,远处还有着万里河山,我期待着月夺城的归来,期待着他携手我进入他所说的那个江湖,念至此,我觉得世间充满着许多未知和惊喜,越发觉得它美好,如果能够一路走下去,那我的眼界再也不局限于辛州c玉沂城或是暨周城,可以领略不一样的地域风情。 身未动,心已远,梦里梦外都是月夺城带我穿越大峡谷,踏破延绵万里的雪山的情景,可是,月夺城久久都没有音讯,渡天c涉崖的嘴巴都很严,不愿意透露半个字。 平日里没人与我说话,我就去让渡天c涉崖帮我将斯寻从山上带下来,渡天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妥协:“尊主没吩咐的事,属下不敢妄为!” 我只好作罢,又出门逛集市去了,这回,为了气渡天,我在集市上买了一只大白鹅,让他一路拎着,还命他不许回去,一路跟随我进玉料铺又上茶馆,他堂堂七尺男儿抱着一只鹅走在街上饱受路人各种的眼光,他却偏偏一脸寒霜且挺直了背脊走得脚下生风,气度非凡,因此更显滑稽。 茶馆里,我啜着一杯茶,问直直站在我身侧不苟言笑的渡天道:“你,作何感受?” 在他眼中我不过是蝼蚁芥草,他轻易就能将我弄死,我看,若非他得了他主子的命令,恐怕早就把我当众宰了。 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出声,旁桌却有一名青衣男子站起来,在渡天满身的凛冽和警惕中走到我面前,规矩地一礼,道:“在下温如雪,不知小姐是否还记得在下?” 渡天没有了动作,想必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我却没有印象。但仔细看来,又似有几分熟悉,男子笑,道:“城外南郊。” 经他如此提点,我霍然醒悟,连声致歉,“原来是温公子,苏月眼拙,未能认出公子来,实在是惭愧。” 他大概是看出我并非大家闺秀才会上前攀话的,我道:“若公子不介意,便请坐下一道品茗。” “谢过小姐。” 他翩翩落座,我问起:“不知公子来京城所谓何事?” “在下随叔父入京经商,同时等候四月的科举考试。” “原来如此。”我着手为他沏了一道茶,道,“苏月便以此盏清茶祝愿公子金榜题名,名成高就。” 他接过,对我微微一敬,道:“承小姐吉言。” 他嗅了嗅袅袅茶雾才入口品尝,一副儒雅做派,饮尽后,他道:“小姐沏茶时娴熟讲究,亦是爱茗之人?” 我轻笑,邀家本就是辛州数一数二的大茶商,自小也耳濡目染识得些茶叶的品种,到了苍迹门后,月夺城的茶水就一直是我伺候的,他在生活上一贯是挑剔,精益求精,若是做得不妥,难免被他轻声数落一番,那时,他就是笑意一薄,我都会惊恐万状,所以多年来也对自己的沏茶手法极为苛求。 “算是吧。”在不断学习沏茶的过程中,我也会去品尝每一杯茶的味道口感,以达到月夺城的要求,逐渐地,自己闲来无事时也会沏上几道,尧沚就经常到我的院子讨茶喝。 “不知小姐最喜爱哪种香茗?” “藏红血针。”当年,初次见到月夺城沏的便是这道茶,当日不知是它迷离的香气还是月夺城眼中的蛊惑,让我心甘情愿地跟他离开,才有今日的邀苏月。 他闻言色变,“小姐竟然知晓这种茶叶?” 我心下有疑惑,这种茶叶虽然鲜有,但是它气味芳香独特,不见得会是名不经传的东西,于是道:“有何不妥?” 温如雪轻摇头,“想必小姐是不清楚这种茶叶的栽植方法了,我也是无意当中从古书上知道的,藏红血针来自遥远的雪域,用鲜血滋养而成的,也只在子夜时分采摘。小姐是如何得知此物?小姐又可是尝过?” 我缓缓溢出笑意:“如你所想,我不是寻常的大家小姐,我未有尝过,却有幸见识过它迷离独特的芳香。” “此乃至邪之物,望小姐饮前斟酌斟酌。” 我举杯道:“听了公子这番话,苏月自然不敢尝试。苏月再敬公子一杯,谢过公子。” 至阴至邪,这倒是与月夺城相衬,但我又不由得感叹,邀家是有何能耐拿到这样的东西。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月华所至血成河(三) 这时,我身后的渡天手里的大白鹅奋力挣扎起来,展翅欲飞,扑得四周是细绒,茶客们反响极大,我只好起身向温如雪告别。 下楼时,我敲了敲它的脑袋,斥道:“你这家伙,等师父回来我就把你给炖了。” 回去后,我让渡天将它放在客栈的庭院里好生饲养着,渡天是个忠职恪守的血卫,没有半句不是,他带着满身冷气和大白鹅退下了。 月夺城离开了大半个月以后,总算来信了,他说他再过一个月才回来,虽然有些失望,但是知道了他回来的时间,总比没有边际的等待好。 我写了一封冗长的信,交给渡天让他给月夺城送去,他却说月夺城收不到,我问缘由,他极不情愿地开口道:“门主在每个地方都不会长时间停留。” 后来我在江湖人士喜欢聚集的街头巷尾和茶楼酒馆听到的传言应证了他的说辞。 剑客侠士们都说,西南最大的剑宗十日之内就被苍迹门毁了个大半,估计它在江湖的这十年里是一蹶不振了。又有人说,早些日子,人人都以为月夺城在北地蕖都,在后挽玉的玉阁里夜夜笙歌,却不想他打的是千里外西南的主意。苍迹门又扫去了一个障碍,在江湖里的威慑力又强了不少,若是它的势头再不得以扼住,恐怕整个武林必遭一场浩劫。 一位身着深色广袖衣袍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对在座宾客微施一礼,声音平缓有力:“各位无需担忧。” 一个少儿郎起身急道:“怎么无需担忧,谁人不知苍迹门手段狠辣,门人狡诈?他月夺城想要灭哪一派就立马点燃燎原火种,全然蔑视武林里的百年规矩,连西南最大的剑宗他都敢动,现在血染整个西南,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吗?如今外患不断,四境不平,连国内都纷争不止,个个都只想着如何独占鳌头,权霸武林,却没有体恤过连遭祸害的弱小百姓!依我看,我们这些名门正派就应当团结一心共同抵抗苍迹门,铲除武林的恶根,击退入侵敌寇,还我玺天大好河山!” 中年男子深深一点头,看着少年的目光愈发深沉,嘴边亦有极淡的笑意,“少年就当有如此胸襟。只是,各位可有听说过那西南剑宗日益壮大的原因就是与嘉牧国暗通曲款c受嘉牧国补给的传言?问问上了些年纪的江湖人士便知,西南无数的剑宗也只是这数十年才享誉八方,也几乎是一夜崛起,这时间算来,恰好就是嘉牧国开始打我玺天的主意之际。原本,西南形成了一派势力本应该让嘉牧有所忌惮,可是,如今受祸害最严重的还是西南一带,这也难保有人会揣测此中另有深意了。” 少年轻哼,道:“那你的意思是,月夺城的杀戮其实是为了惩恶扬善?” “是真是假,是恩是怨,我们都毋需置喙,山河破碎,我们身为国人自是难逃其咎,苍迹门同样不能,嘉牧人一旦入侵,江湖门派非死则降,以苍迹门的做派绝不会甘受后者的屈辱,在这一层面上,大家都是悬在一线上的。” “谁知他月夺城是怎么想的?虽说苍迹门在玺天建立数百年,但是难保他月夺城早就同嘉牧人达成共识,准备来个里应外合,将来嘉牧国夺取了玺天,他苍迹门就是武林唯一的势力。而西南是玺天抵御嘉牧的第一道城墙,常年受嘉牧国的骚扰,难以防卫,这也是常情。还有,苍迹门接连诛杀江湖里公认的正当门派又有何说辞?” 有何说辞?我身为苍迹门的人,月夺城唯一的弟子,我也无任何说辞,月夺城在江湖里的每个举动我都是后知后觉的,相比他们,也许我连月夺城的一根手指头都猜不透。 看着少年义愤填膺的模样和在座对月夺城暗咬银牙的人,我总算体会到了月夺城当初那番话的意思,走到哪,都会有人畏忌我,同样也有不少人想要杀了我。我悄然离座,走远了许多还是能听见里面不休的争论声,我发现苍迹门的人其实胸襟很广阔,很沉得住气,可以容忍他们公然高谈c痛骂。我也相信,月夺城和他手下的门人绝对是不拘小节的人,以他们的狠辣,这些嚼舌根的人死十次都不够。 月夺城固然可怕,但他也是我的师父,我如今唯一的依赖,旁人指责他残忍得没有人道我无法反驳,但是,有人要伤害他,我也没有道理不为他一搏。倘若有一日他要与整个武林为敌,我也会追随他,背叛整个天下。 这几天,江湖里风云四起,这全拜月夺城所赐,他令不少德高望重的门派折戟损将,甚至一举诛杀无梦城新任城主,抛尸澎湃的江水,让其族人连具尸体都得不到。前些日子,新的女城主常皆非上任首日就在城上慷慨陈词,誓拿月夺城给旧城主抵命。 令无数英雄深深折服的无梦城短短几月内二度更换城主,现任城主还是惨死的旧城主的侍妾,这引发武林的轩然大波,同样也令城内的人恐慌,纷纷质疑这无梦城是否还能够给他们提供庇护。但是接下来常皆非雷厉风行的举措却是快速有效地阻挠了月夺城的屠杀脚步,当月夺城上仙霖山准备以仙霖派的血洗净头顶上的天空时,仙霖山和无梦城的人早已部署好,等待着生死一战。所以,常皆非准确的判断使得月夺城未能将仙霖派彻底铲除,由于实力悬殊之大,仙霖派还是大规模地损兵折将。 可是,于现在的无梦城而言,还有仙霖派的势力残留就是他们在苍迹门面前所能够争取的最大胜利。现下,苍迹门停止了南征北战,偃旗息鼓,无梦城能和仙霖派彼此搀扶,假以时日,这两派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月夺城所有的动作不可能展露在人前,而暨周又是政治中心,江湖人士本来就少,这段时间我更是得不到他的一点半点消息。可这于江湖人而言,没有月夺城的任何消息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他所经之处必然掀起腥风血雨。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夕下神祗(一) 这些时日我都喜欢去亲自喂养院落里的大白鹅,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好给月夺城炖汤,这只鹅实在是太胖了,也许我还可以用它来红烧。 这日我照例去看它,还未进入庭院就看见了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站在廊下,他正对着庭院里我看不见的人合十一礼,道“施主此言差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施主还是放下屠刀罢,佛祖也会原谅你的。” 院里却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我宰我的鹅又与你何干?你们僧人不吃肉,我还要开荤的!” 我暗叫不好,疾步而至,然而,院里的小贼手中的刀已经割破了大白鹅的喉咙,溅了一地的血。我身旁的净鹄大师垂头低念:“阿弥陀佛。” 之后他嘴里继续念念有词,不知是不是在念咒为死去的鹅超度,我红着双眼来回瞪他和偷鹅的小贼,大喝:“你们两个混蛋!店伙计,你赶紧给我出来!” 店里的伙计闻讯立即赶来,我向他抱怨道:“这个偷鹅的贼私自宰了我的鹅,而这个僧人却见死不救,你看这该如何处理。” 店伙计点头哈腰:“是是是,小人一定给苏姑娘满意的答复。” 他看向净鹄的目光一滞,忙满目虔诚地施礼:“见过净鹄大师。” 我蓦地噎气。 店伙计的目光继而转向小贼,目光凛凛:“大胆小贼,竟敢在我们客栈偷窃,真是不要命了!非但偷了鹅,还污浊了大师和苏姑娘的眼!” “苏姑娘,是留下他任你处置还是我带他去见官?” “见官?”正待我犹豫着,店伙计连连道:“好好好,就依姑娘的。这鹅,姑娘想要如何处理?” “扔了!” 于是,店伙计一手拽着小贼,一手提着死鹅走了。我看向净鹄,又忆起了这件事他也有责任,于是道:“大师,看着有人在你面前盗窃杀生,你为何不阻止?” “净鹄并不知道他手中的鹅是从姑娘那偷来的,只以为他是要在人来人往的露天庭院里屠杀生灵,却不知”他朝我深深一礼,敛去了所有的神色,阖目道,“净鹄请求姑娘原谅。” “原谅?除非你能让我的鹅起死回生,你不是佛法无边吗,令一只鹅起死回生并不是难事吧。”我面上不饶人,实则心中暗笑这僧人容易捉弄。 “姑娘说笑了,净鹄不识起死回生之术。” 净鹄素净如莲的脸庞浮起了浅浅红云,似有愧意,我愈发得意,再往前一步,扬起脸愤愤道:“你能叫小贼放下屠刀却不能让这只鹅起死回生?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敢情那日皇都百姓参拜的c圣上奉供在宫中佛堂的高僧,只是个骗子?” “苏姑娘” “我不姓苏!”在一声怒喝声后,我的声音里竟带了嗔怨的意味,“这是我悉心养了半月的鹅,你却叫那小贼把它给抹了脖子,等师父回来我如何是好?我还想着要给他熬一盅鹅汤暖暖胃的,他在外边奔波了大半月,风餐露宿,一定没有好好吃饭过。” 我推了他一把,万万想不到这个八尺有余的男子也能被我推得退后了步许,一脸错愕。我一把揪住他那再寻常不过的青灰色僧衣,道:“我管你是净鹄还是大白鹅,总之你今日务必赔我一模一样的鹅!否则你休想走出这里半步!” 话才落,我噗嗤一笑,松开了他,渐后退,笑声不绝:“净鹄?‘鹄’即是天鹅,那‘净鹄’就是‘大白鹅’的意思了?” 净鹄是个极有涵养的僧人,见我这么又骂又笑的,也没有丝毫愠色,容色如常,真似是一尊忘却凡俗c魂超九界的玉佛像。我见他的僧衣被我拧得发皱,作势要上前为他抚平,他眸光一乍,忙退后道:“不可。” 我心头畅快,不禁又失声笑出,若不是这呆呆的大白鹅欠我一个交代,恐怕早就离开了。见了他愚善顽固又想要趁早抽身远离我的魔掌的模样,我便不想让他如意。我始终不再谈如何赔偿,也料他不会失礼截话,便问:“我早有听闻‘僧人不近色’,可谓真?” 他点点头,缓缓拨动着佛珠。 “可是我又听闻这‘色’并不单指女色,而是泛指一切美好的事物,这又是真否?” 他再点头,眉目如同停歇在天空的烟云,有着令人无处探寻的飘渺和让人舒心的柔和。 我指了指这天,他便随着我的指向仰头,夕阳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肤色淡金,眸若清浅的一汪潭水,鼻梁美得极致,连说话都极少挪动的唇此刻展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张脸如同天神经数万年精琢而成,而漂亮的颈项也被夕阳勾勒得如天鹅项般高贵优雅。这刻的美丽让我不由自主地拿他来和月夺城对比,如果说月夺城是不动声色冷眼看待浮生多变的魅者,那他就是袂拂九天的典雅天神。 我道:“我喜这血色残阳,也爱那东方初现拂晓色的天景,感叹春华秋实的时候,我也会忆起夏夜的鸣蝉萤火和冬日的傲雪红梅,这些都是值得让人抬头仰望的美好事物,难道僧人需要远之c避之且拒之?可是你们又该如何远c如何避c如何拒?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事事物物皆是美好,你又该如何远离周遭,如何抗拒这世c这界?” “阖目心筑佛,一切如空。”他平缓答。 “可睁开双眼,你还是要面对此‘色’彼‘色’,心远身不远,意不在而魂在,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凡尘。佛言不欺人自欺,我大胆猜度这佛意,这些诫言也许不是真正让你们去拒之千里,而是让你们身渡淤泥而不染,路经凡俗而默闻,不惊不扰,与世为善。再者,僧人吃斋念佛不仅是为了自我修成正果,更是为了给路遥不知返的人指点迷津。不历凡劫,如何超脱于世,比他人的眼界更宽更高,去引渡更多的人呢?”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夕下神祗(二) 见净鹄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平舒一口气,他来皇都前就在娄蔻城的辩经会上夺魁,因而名声更噪,赢得了更多的信徒,我这番胡话断然不能让他折服,是他修养极佳,不与我争辩罢了,我也只是对他除垂目敛容外的模样感到好奇而已。 暮色渐浓,我无意再戏弄他,便转身回房,然而我又忆起了什么,继而折身去跟他说:“记得赔我一只大白鹅,否则我就来割了你的肉给我师父炖汤。”话罢,我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任谁也想不到,净鹄大师会被我这么个撒泼女子给亵渎了。 他摇了摇头,道:“姑娘要鹅是为了杀它炖汤,净鹄怎可助人杀生?” “那你要如何给予我赔偿?难不成叫我炖青菜萝卜汤给我师父喝?你们口口声声说不杀生,你们喝的米汤c吃的斋菜哪样不是土里边长出来的?它们也一样是有生命的,可见,你们也是在屠杀生灵!既然出家人不能杀生,那你们干脆就直接圆寂算了,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话落,我从袖里取出一把短刀,疾步上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再进一分恐怕就是血肉翻飞了。 然而,他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句禅语,未有畏惧,模棱两可的话自他的两片薄唇溢出:“姑娘不会杀人。” “姑娘从不参佛,但净鹄适才听了姑娘的话,觉得姑娘存有慧根,故,姑娘义固不杀人。姑娘虽然身手敏捷,却用刀背对着净鹄的脖子,可见,姑娘不懂杀人。”净鹄缓缓一笑,灿若莲华,退后了一步。 我的目光回到刀子上,果见如此,忙羞愤地收回了刀,再望向他时,被他那笑容刺得无地自容,我急急掩面逃去。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步进庭院的人。 “王妃!”钗环簌簌间丫鬟的尖叫声穿云裂石。 一丝惊恐蹿上心头,我也前去搀扶那位跌地的夫人。见清了她的面容,方知她就是那日在祭台前的那位风姿潋滟的“恭夫人”,而她也认出了我,扶正了步摇后,大方向我问候:“苏姑娘?” “是”我微施一礼,赧颜道,“撞伤夫人是苏月之过,苏月给夫人赔礼了。” 她捏着手绢的手轻摆,温语道:“怎是怎是,是我自己心有所思不看路才撞上了姑娘。” 一袭夺人眼目的红装也翻飞进入了庭院里,那女子细长的眉紧了又舒,问那位夫人:“娘,怎么了?” “无碍,不过是丫鬟大惊小怪失了礼数。”她风韵十足的美目转向了我,“踏雪,来,这位是苏月姑娘,我看着你们年纪相仿,将来也可成个伴儿说说话。” 踏雪?我按捺住心头的笑看着她,同样身材高挑纤细的她也仔细端量着我,她朱唇轻勾,秋水般清亮的眸子浮出了笑意,“原来你就是苏月,我娘这两天还在我耳边念叨着我顽劣急躁,不如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位苏姑娘娴静得体呢。” 那位夫人笑嗔她:“净说些有的没的,哪有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夫人的目光一移,瞥见了我身后的那片青灰色,忙收了笑意虔诚往前走。名唤“踏雪”的小姐见此连连皱眉撇嘴,拉着我离开了庭院。她低声告诉我:“我最不耐那些佛经禅理了。” 她娘没在,她眉目间的神情愈加坦然,最后一丝忸怩劲儿都没了,笑得颇为欢心,她道:“我叫恭踏雪,二八年华,是暨周人士,家住城南恭王府,你若是得空,大可来寻我玩。依我看,苏姑娘也是不羁的性子,正好,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原名邀苏月,不姓苏,是夫人会错了意,家在玉沂城,近日随同师父到暨周游玩。” 再聊了一会儿后,她向我告辞,说要去找她娘亲了,于是我们双双作别。 回房时,我一路寻思着这好端端的,怎么人名和马名会起到一道上了,随即便见那清瘦的身影,再近些,便见那神祗般面容。 “姑娘。”他双手合十向我一礼。 “何事?”我不客气地道,“若是来赔罪的大可不必了,鹅也不必你赔了,姑娘知道你纤尘不染,黄白之物也不着身,这件事便就此搁下吧。” “不可,不可。” “那你是想怎样?” “净鹄” 我又忙扼住他的话,揉了揉额头,道:“净鹄大师若这样执着,我只好告诉全天下人你不守清规戒律,有意来冒犯我了。” 他面色一紧,青白更迭,大概是常年累月都在寺庙中,鲜少涉及人世,也不曾见过像我这样跋扈的女子,如今竟然被我唬住了。趁他失神,我连忙躲进了屋里牢牢下了闩。 然而,第二日我一下楼就有一个伙计将一个样式平凡的梨花木匣交给我,打开来,里头躺着的是一串紫檀珠串,我一哂,心中了然,这僧人倒是有些意思。 自从大白鹅被宰以后,渡天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地伺候我新买的鹅,在它的吃食上绝不松怠,下雨了要将它放回笼子里,出太阳了要带它去晒太阳。它整日悠哉游哉的,似足了一个小主儿。 而我则安静地呆在房里,边研究着客栈厨子给我的熬汤要点,边等待月夺城的归来。距离月夺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殿试的结果也出来了,一甲三人我均不认识,我只知道温如雪中二甲,赐进士出身。虽只是萍水相逢,我也为他高兴,按以往的习惯,取得好成绩的考生将返乡时都会在功成坊一聚,我也欣欣然地前去订了一张桌子,就是为了遇上温如雪。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暮春离合(一) 功成坊。 本在人群中受众人道贺的温如雪忽然抽身离席,他一向彬彬有礼,为人谦逊,所以众人也没有介怀,任他离去。温如雪才转身就瞥见了正在注视着他的我。 他上前问好:“姑娘竟也在此。” 我示意他坐下,同样是为他沏上一盏茶,笑道:“苏月在此恭贺温公子了。” 他含笑轻摇头,淡淡的目光拂过茶盏上漂浮的茶沫,道:“不值一提,不过在下还是要谢过姑娘。” “你就要回兆南城还是在京城里等候任官派遣?”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在下恰好受遣兆南,将在家乡任职,如此也可继续孝敬父母,先前我还担心不能近身侍奉他们呢。”温如雪饮了一口茶,浅笑柔情。 “此回真是如公子所愿了。公子何日启程?” “圣上有旨,三月内抵达,时间还是很充裕的,正好可以等叔父将这边的事料理好再一道回去。” “我也即将离京随师父四处周游,到时候如果去了兆南,你可要好生招呼我们。”我朝他举杯,“以茶代酒,相互送别,彼此珍重!” 温如雪唇角上扬,眸光清亮:“在下谢过姑娘,来日重逢时,还望能够再饮姑娘亲手沏的一盏清茶。” 我看着他噙笑不语,轻轻一点头,满腔情义尽在香茗中凝聚不散。 然而,这也是我们同饮的最后一盏茶,此后,我没有到过兆南,亦未有再见到过这个性情如同其名一般温如雪的男子。缘分清浅的杯盏之交,却让我一生难以忘怀。 在后来那段肮脏的岁月里,是他晃过我眼前的身影让我有余力去重拾茶盏这样高雅的器具,因为,大概只有在他的记忆里,我从来都是那个清丽无瑕的女子。 五月的雨说来就来,才出酒楼就看见有濛濛细雨飘落,没走多远,雨势就大了起来,浇得我好是狼狈,唯有到檐下避雨。 “苏姑娘——” 寻声回首,却见温如雪执着一把油伞走来,发带在他身后飞扬,雨花绽放在他的丝履旁,好似乘风而来,这一瞬,喧嚣乍止,独独他在雨幕里惊了芳尘。 至檐下,他的脸上覆有薄薄的一层水雾,笑容同雪天里温过的酒液一般让人沉醉:“苏姑娘,这雨怕是停得迟,若要走,便把伞带上罢。” 这举措让我不由心中一紧,又升起几分歉意,不由得笑得有些苦涩,“我姓邀,邀苏月。” 他并不介意,将伞交到我手上,声音隐隐被雨声盖过,却缓缓淌入了我的心底里,“无论是‘苏姑娘’抑或是‘邀姑娘’,如雪的记忆里只有那位愿意抛开世俗的眼光为我沏一盏香茗c共我聊世间事的年轻姑娘,再过许多年,如雪也不会忘记姑娘今日的风姿。” 我的鼻子开始发齉,酒楼里同样的话语我又再次轻诉:“愿公子仕途顺畅,一切安好,也望公子好生保重。” “如雪定不忘姑娘之言。姑娘,我们就此,别过。” 那道天青色在烟雨里氤氲开来,逐渐漫漶在这暮春的繁华都城里,扑朔迷离间,好比是写戏人不经意的一笔间,所绘作的一个关于繁华暨周城的,遥远的梦。 戏中的人沉浸在对方的笑眼里忘记了举措,忘记了回眸,而看戏的人也看得不再真切,好似从此刻开始,一景一物都预示着结局的无缘。只是,戏内戏外的人都没有读懂,仍然在溺在了梦幻泡影的遥想之中。 此后没有再见,却永远怀念。 远处,买伞回来的渡天忽然停住了脚步,而檐下,我手中紧握的伞在不停地滴落着雨水—— 这天夜里虽然停了雨,但仍然很凉,无眠的我披着衣裳走到灯火阑珊的庭院里,花枝被雨水打得很低,花骨朵掉了一地,连廊下的长凳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我朝着走廊的尽头轻声道:“出来可好?大半夜的,你潜伏在那种地方很吓人。” 一道疾风掠过,渡天出现在我身后,沉声说:“琼楼被毁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尊主没有教过我这些,还请你详述。” “是尊主做的,尊主如今在后挽玉的玉阁里,回来的日子可能需要推迟。” “是吗”我挽起袖子去接落檐的雨水,一截玉臂被子夜里的寒风舔舐着。 我的嗓音有些哑,有些凉,“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你们主子抛弃了呢,你们当真没同他一起糊弄我?” “尊主不会,属下也不敢。” 我转过身,用帕子拭手,带了嘲讽的意味幽幽道:“渡天,你能猜度到尊主的几个意思?我一个也猜不透。” 渡天对着我的眸光冷寂之余,还多了几缕担忧的神色,见此,我“噗嗤”笑出。他望着我一怔,忧色立即被眸深处蹿出的愠火烧个干净。 “别生气,对于这个消息我还是很失望的。” 掩住心中的落寞,我返身回房,而渡天的声音在冷夜里再度响起:“尊主差送消息的人带来了一个人,在楼上的客房里候着,姑娘要不要见?” “是谁——” 我深吸一口凝在周围的冷空气。 却也没能抑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于是,我奋力朝楼上奔去,我已迫不及待见那个人,以至于披在身上的衣裳挣脱了我肩膀,我也不愿去拾,心中念的,只有那个名字——华漓! 叩响那扇门,犹如叩响紧闭多年的心扉,房门被展开的那瞬,是苦,是泪,是哀,百味陈杂,却来不及欢喜。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暮春离合(二) 一别就是五年,岁月并没有改变他旧时的容颜,只是磨去了他的青涩,褪去了他的稚嫩,他眉目间的神情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我抓住他的手臂,忍不住声泪俱下,“华漓你有没有想我?这些年我却一直惦记着你。” 他无法给予我言语上的回答,只是对我浅笑着点头,眸光似水,似乎同样蕴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他将一方烟青的色的手绢放到我手中,我紧紧攥住,并没有用来擦眼泪,而是饱含着我这些年对他的愧疚开口道:“怜姑逝去前交代过我要永远将你带在身边,可是我却丢下了你,我对不起怜姑,也对不起你。” 华漓轻轻摇头。 “这些年里,我想了很多,过去是我太任性了,在邀家里,我没有了父母,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儿,伯母和堂兄堂姐都排斥我,怜姑走后更是没有能为我说话的大人了。纵然大伯可怜我,我也抵不过他的亲生儿女,他想方设法送我走,我是解脱了,不必再受他们的气,可是我却自私地将你扔在那里一个人逃离,没有我这个名头尚在的小姐在身边,这些年你定是受尽了欺负,是吗?还是,你早已经离开邀家了?” 他依然是摇头,却没有任何动作,我带着哭腔央求道:“告诉我,我想知道这五年里你经历了些什么,你过得怎么样,我想知道答案好久好久了。” 我伸手去抓他负在身后的手,他神色一凛,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肯罢休,依然向他探手,急道:“打手势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 到了舌尖的声音倏然被自己遏止,看着他的右手,我的心口犹遭雷霆一击,疼得再说不出话来。 华漓将手抽离,垂下眼帘掩去那抹我尚未读清的神色,抿唇一笑间眼中已是一派清和。 陈几碟冷菜,沏一壶茶水,推开一扇菱窗,邀一缕渐没入枝头的明月,叙过往时日,但华漓并不愿意告诉我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只说,他过得很好。 “华漓,你知道吗?我时常温习手语,就是怕有一天见到你时无法和你交流,我给你写过很多没有寄出去的信,里面记录了我每日的点点滴滴,我想将我的心情和烦恼转达给你。”我握住他的右手,有些担忧c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摩挲那断指处—— 那缺失了一根尾指的右手在发烫,炽热炽热的,由我的指尖一路火烧火燎至我的每一根头发的发梢,我浑身都在痛,痛彻心扉。 我便如此抓着他的右手无声地哭了许久,越发觉得自己自小就对不住他,在他面前如此任性。入了苍迹门后,在举目无亲的处境里,我逐渐通晓了世事,明白了天下少有人能迁就我的性子c让我放肆妄为的,每隔半年,门人都会带回几个特殊的孩子加以训练,只要稍有犯错,就会从此消失在苍迹门里,成为后山的一缕孤魂。我应该感到庆幸,幼时有怜姑和华漓疼爱,入了门也有月夺城c万蓁等人偏爱,活了十四个年头,也未真正有经历过什么风雨。 然而这么个包容了我所有任性的如画般的男子,竟留下了终身的残疾。天下男子多恃才傲物,自命不凡,正是因为他们年轻和有着满身豪情壮志,把酒引吭亦足以轻王侯。老天本是偏爱他甚多,给了他一副出众的相貌,可如今却夺取了他的尾指。我心疼他,我替他叹命运的不公。 我在院里吹了风,又穿得单薄,此刻怕是受了风才头疼脑热的,华漓看出了我的不适,执意要送我回房休息,可我看还有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我想去城外看看,他也同意了,以手示意:“你先睡下,天亮了我叫你。” 我忽觉自己又任性了,他一路赶来,定是还没有歇息过,我如何能让他陪我出城呢,于是我们重新约定,到了中午再出城。 又过几日,涉崖来告知我:月夺城已经在往回赶了。我眸光乍亮,笑意始终挂在嘴边,我已经和华漓说过我和月夺城行走江湖的打算,他也不反对,他也认为,只要我安好无事,到外面的世界走走也是好事。可我却知道,这将来的日子可不会过得太悠游自在,因为,他是月夺城,我是月夺城的徒弟。 月夺城归来那日,恰逢朝廷遣将西南,大将军王出征的阵仗极大,惊动了满城百姓,一时间,出入暨州城的通道被军队人流重重封锁。城墙之上,将军剑指苍穹,一声令下,擂鼓破天,十万将士整装待发。 往城头上一撇,那猎猎的战旗之后竟是一张狂佞的笑脸,华漓寻着我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什么端倪,我的眼神是自小练成的,能清楚看到他薄唇边那抹邪气,城上城下,金戈铁马,十万戎装,似他这样的身份还能如此大胆妄为的,天下能有几许人? 胄甲长戟,红缨如火,这睥睨天下的气势,这般男子,还能有什么入得他的双眸?若他不是生于江湖门派,而是王侯将相出身,这天下于他而言,怕是探囊取物罢。 但我却不希望是如此,因为没有月夺城,定不会有邀苏月,若没有他将我带走,我不知自己会被托付给谁,还是被伯母和堂兄妹欺凌,最后草草许配一户人家。邀苏月想要活着,好好地活,自私地庆幸城墙上的男子只是月夺城而已,庆幸他当年被温声软语硬塞了我这个负担。 此时,渡天在我耳旁道:“尊主示意我们跟随出城。” “我的东西想自己收拾妥当,可否容我先回去一趟?” 渡天轻颔首,跟随在我们身后。 回到客栈后,华漓去收拾行李,渡天却紧随着我入了房,我微微疑惑:“何事?” “他不能随我们一同上路,他的去向尊主自有安排。”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形如雨势(一) 华漓的去向,月夺城自有安排 为什么?华漓像他们一样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苍迹门,一生都由他们操控了吗? “尊主还在城外候着,其他话不便多说,我只能告诉你,没有苍迹门,他三年前就死在贼手上了,为苍迹门做事,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苍迹门从不缺能人,尊主无需去强求一个什么也做不得的少年郎。” 我暗咬牙,怔怔地逼出一丝笑容:“我现在去,他已经不在了吗?” 渡天不语,黑眸间不容半分神色,阖门离去。 华漓是这样,渡天c涉涯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我和苍迹门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还活着! 出了城门,一路向东,我以为很快就能见到月夺城,结果没有,我猜想,也许他还在皇城里,因为马车最后停在了路边的一间客栈,我也留意到渡天神情多了分凝重,而涉崖也一直候在我身旁。 客栈的窗被风刮得沙沙作响,天色骤暗,恍若夜幕布下,一道电光穿入室内,刺破了黑暗,擦亮了涉崖手中沁出寒气的长剑。不多时,雷鸣轰响,大雨如柱而下,雨声密集狂乱,贯彻双耳,使我再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如果说,死寂的境况里除了可怖之外,至少还能感知外界,察觉危险,那么像这样的状况,就如同被彻底夺去了听觉,剥夺了察觉四况动静的能力,这无疑是半条命被悬在了刀口上。我一语不发,怕愈加扰乱了涉崖在这暴雨声中努力凝聚起来的心神,我摘掉发上的钗环首饰,在屏风后迅速褪去长裙而换上便装,紧握着一把匕首蓄势待发。 又一道闪电破窗而出,满室寒光乍起,映得周遭一片惨白,我心头再焦急几分。寒气自脚尖升起,丝丝缕缕沁入肌体,我握着匕首的手颤抖起来,恐惧终是将我的理智和镇静侵蚀个干净,涌起的泪水蒙住了我眼前的一切,我听不到除雨声之外一切的动静,双眼也无法在黑暗中探索,一时间,恐惧将我拖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境地。我的喉咙似乎被扼住,四肢似被禁锢,满脑子都是外头的腥风血雨c肉糜骸骨,而我自己也是俎上之鱼,性命被置于刀口之下。 我彻底崩溃了,匕首落地也无声,我蜷缩在地上,似被寒冰覆体,又似烈火焚身。此时,一只湿漉漉的手攀上了我的肩膀,我猝不及防地失声大叫,眼前的人也是一怔。原来,雨不知何时起小了些许—— 我埋身于他的怀里痛哭,直至半昏半醒的,再发不出一声声响。 月夺城的手里有雨水也有我的泪水,他不轻不重地拍着我的后背,“苏月要振作精神,我们还不安全,敌人就要近身了。” 我点头,借着他手臂的力站稳,心中的恐惧逐渐消失。月夺城缓缓一笑:“别怕。” 渡天和涉崖面色却不怎么轻松,同样一身湿漉的渡天道:“蓟定祁往回走的军队已开始包围城郊,唯有西南角被雨水冲塌的一条道路大军无法通行。已有一队骑兵向这边探路,皇诏恐怕是交不到蓟定祁的手上了。” 月夺城眸子里的光在黑暗中漫舞,如槐花簌簌落枝头,他将手掌放在我面前,凝视着我,唇边溢出几个字:“为师输不了,你愿意跟随我吗?” 我耳边“呯”地一声响,霎时间明白:这就是江湖,时时刻刻都是生死存亡的较量!掌心与掌心稳稳契合的一瞬间,月夺城已带我冲破窗户,在电光雨淋中坠落,踏雪一声嘶鸣,载着我们逐着风驰行于古道上。 朝着西南方向,眼见渡天所说的那条崩塌的路就要被踏在脚下c踏雪扬开了稳健的长蹄就要跨过阻碍前行的废墟,月夺城的长臂忽然一揽,将缰绳顿收,迫使踏雪扭转了方向,恰恰落在了山壁里凿的栈道上。这不是明智之举,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四周有敌人在迫近,唯一一条看似可以生还的路必定已被敌人掌控,山壁里修建的栈道虽然不能使我们逃离危情,但窄小的空间却在很大程度上阻挡了敌人的步伐。 踏雪的脚步放得很慢很慢,我们也下马行走,他目光一巡,留意四周的状况,让踏雪走在前方,而让我走在他与踏雪之间,我抹去眼睛周围的雨水,“师父上山是在争取多一点时间吗?” “苏月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所以,苏月想问的,不是这个。”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师父,你是在等待什么转机?皇诏?” “是。”他毫无迟疑地回答,“为师昨日伪装深入玺天大将军王蓟定祁的兵营,方知朝廷此番出兵的用意并非平西南之乱,而是从探子口中得知了我们的行踪,欲一举倾覆苍迹门。” “皇帝为何如此昏庸,与江湖百年门派大起干戈而不是讨伐敌寇?” “于他而言,城池少了一座,可以带兵讨回来,江山半壁遭人盘踞,却是火染眉睫的大事。为师这些时日不过是灭了几处门派,那昏君遭小人游说后就向苍迹门发兵,蓟定祁这个莽夫当即自告奋勇,不容皇帝另择他人。虽然昏君嘱咐过蓟定祁,只要我们肯合作就能两不相犯,但是派出的人都是这个十几年前就立下血誓——誓拿苍迹门不可的莽夫了,还有什么迂回之地可言。” 话虽如此,但我也明白朝廷对苍迹门的怨念定时积攒已久,否则,饶是月夺城杀遍武林,朝廷断然也不会派遣大将军王亲自上阵。归根到底,是苍迹门染了数百年的腥风血雨,积攒的势力太过庞大,所涉及的领域太过广阔,它深深扎根于武林,却也将根伸向了当权者的领地汲取着它所需要的养分,树愈是大,就愈招风,这才使得朝廷对苍迹门如此忌惮。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形如雨势(二) 月夺城笑,昏君,若我要与他争,这玺天就是嘉牧的囊中之物了。如此朝廷,倒不如江湖逍遥痛快。 是,他无意天下,却无法c也不能斩断那些横生的枝节,这些枝节的存在已不再是他月夺城一人的需要,而是整个苍迹门继续存留于江湖的需要。我身后的男子,他是云端上的王,也是暴风雨中挣扎的可怜人,这样的位置,这样累的人,比九重宫檐中指点江山的那位皇帝也好过不了哪去。 朝廷发军实则是为了苍迹门,若不从,则一举歼灭。那月夺城口中派去与皇帝协商的人是谁,他能否拿到皇诏,并交给不管我们从不从,都一心想要铲除我们的朝廷左派蓟定祁?若无皇命牵制着雄将蓟定祁,我们今日怕是要丧命于这不知名的山上了。 栈道的尽头,却又是另一番险恶的场面,对面的山峰盘踞了千军万马,而两峰之间还有一条百丈长的铁索桥,对面有士兵正在稳固铁索桥准备逼近。而我们脚下的这座山峰,也有一小队胄甲齐全的士兵沿着栈道登上来,也如同一根锁链将这座山峰一圈圈捆绑。修建这条栈道如果仅是为了登顶观光便别无他用,就太无意义了,所以,在另一头上,还有一条疑似通往更远的城外的捷径,只是,一旦我们踏上这条路,必定是自入虎口。 晦暗的天色,充斥着电光和雨线,就是不被士兵的刀枪剑戟捅破胸膛死去,也有可能被雷击致死。以月夺城的功力,完全可以将铁索桥斩断,再将这一小队人马拿下也不在话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万蓁总说,苍迹门的人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只要存有一分希望,就会舍得将脖子往刀口上凑,苍迹门的人也很看重自己的性命,所以只要有一分的胜算,势必要扭转到九分来。那月夺城既然带上了我,是否说明他心中的胜算远远不止一分?我跟着月夺城就不会害怕死亡,但我还是不由得这么去想。 月夺城将我抱上马背,扬起玉一般的脸望着我,眉间的雨水没入眼睛也不眨一下,眸光却是扑朔迷离。 只闻他轻轻道:“苏月,给我们唱一支歌吧,唱你最熟悉的那支。” 我心头大震,撇过头看对面的山峰,已有小队士兵在用木板搭建落脚点向我们逼近。 我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潸然泪下。 邀苏月是何等的聪明,她自小就懂得怎么在众人的蔑视下去讨好该讨好的人,利用他们的宠爱让自己存活下来,经过五年的苍迹门生活,她在活人和死人的血当中淬练成精,并且将自己的光芒掩盖得很好。 趁着雨势减小,借着风,我将乡音传到对面的山峰,绵长的歌声在两峰之间徘徊,歌中的词划过我的心口,留下无法言喻的伤痛。随后,与我的歌声相呼应的是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这声音使得桥上的士兵步步往回退,千军万马渐渐离开对面的山峰,栈道上的士兵也往回走,松开了对这座山峰的禁锢。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对面,眼看着那就要隐匿入青山黛泽里的一袭衣袍真正消失在我眼前。我为你唱的歌儿,你听到了,所以,危险退去了,我们得救了。 “苏月恳求师父不要杀他。”我跳下马背,跪倒在泥泞中。 “他是雪域的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换作是为师,也会自己特殊的身份做筹码与皇帝协商。”他将我重新抱上马背,自己也一跃而上,解开了我的头发,小心地替我拧着发上的水,“为师本是让他入宫告知皇帝苍迹门并没有觊觎他的江山,并讨来皇诏使蓟定祁退兵,之后看来,为师猜想华漓入宫后是瞒了皇帝并与他另外达成了协议。皇帝在忌惮为师手下的门人,蓟定祁这个莽夫若无皇诏牵制必会与苍迹门大起干戈,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如今西南患乱不断,损兵折将是大忌,于是就给了华漓退兵的皇诏,只要华漓能使苍迹门妥协就能允诺他的请求。但华漓与蓟定祁碰头后却迟迟不拿出皇诏,想必是琢磨不透为师到底会不会反c有没有能力反,他很珍惜皇帝的承诺,若为师一声令下带领门人反了,或者蓟定祁不能以少数兵力夺取为师的性命,他与皇帝之间的协议就会成为梦幻泡影,所以他一直在迟疑不定,只能眼看着士兵逼向这头。但是,显然他更珍惜你这发小呢。从城门回到客栈,再潜入宫中,不到两个时辰,情急之下他算漏了一点,为师可能将你带在身边,而他,是如此地看重你的性命。” “其实为师此番是独自回来带你去江湖游历的,为师就是想反,也无以抵抗十万大军。就算华漓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最终决定放手一搏,只要从那里跳下去,我们一样可以生还。只是为师无意与皇帝夺这个江山,便利用了你一回,让华漓亲自拿出皇诏使蓟定祁退兵,我不损皇帝一兵一卒,以示诚意。” 我倏地跳下马,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往下一看,心中霍然开朗,底下确实是个逃命的好地方,以月夺城的功力,带我安全落地完全不在话下,而且此处地势险恶崎岖,能够阻挡大军前进,要想在此处搜人,也是难于上青天,只要我们寻到了方向,能和渡天c涉崖碰面必定可以逃出生天。我心中是喜的,眼中的泪却更多了,于是再次哭倒在乱石当中。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利用到极致,也后悔和羞愧于自己情急下会丧失对月夺城的信心。 但再一想,就算他真的是在完完全全地利用我来保全自己又如何呢?想必我也不会逃,我会肝脑涂地俯首称臣c任他利用。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形如雨势(三) “傻苏月,结局自然是要到最后才能揭晓,如今,你我不必跳崖,苍迹门真正与朝廷两不相犯,华漓也从皇帝那得到了好处,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他也坐到了乱石丛中,粲然一笑,“华漓的命师父不要,那个可怜的孩子可能是在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杀害你的帮凶,一边又在惋惜自己此番满盘皆输吧。虽然他犯了苍迹门的大忌,竟然敢谋害本门,但他的存在至少铲除了一双几百年来紧盯苍迹门不放的眼睛,为师便不要他的性命了。” 他抚掌长叹一声:“如今多好,苍迹门不再是朝廷的肉中刺了,蓟定祁即将有新的用武之地,西南的动荡不久后应该就能平息,所以,我们师徒能畅游江湖了。” “师父也害怕战争吗?” “战争本与我无关,只不过,若是这片土地易主了,苍迹门又要有一番忙活了,本尊还要与小徒弟去畅游江湖的,哪有闲情去料理。” 他说的虽是玩笑话,半真半假,不过,他确实全心全意为苍迹门着想,他虽然不要这江山,但为了使苍迹门深扎于地下的根不朽,他带我走江湖同样也是为了汇总江湖信息,一路部署门人与事务,为苍迹门进一步吞没武林做准备。他说的不错,如果战火烧到了武林,烧到了苍迹门,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天空稍稍放晴了,但现今已迫近黄昏,天空无法亮堂起来,逐渐散开的云深处透出几缕淡黄的光辉,细细碎碎间将天空点缀得无比可人。 望着底下重重叠叠的山石和丛林,我说:“师父,我想跳崖。” 话音才落不久,一道稳健的力量便护着我从山上往下坠,让风极速地擦过耳边,如同飞鸟俯瞰大地,如同奔流直落九霄,我们骨子里都是很享受刺激给我们带来的痛快淋漓的,所以我兴奋得大叫。几个起落后,月夺城护着我避开枝桠和山石稳稳落地,我的心仍然在空中翱翔,双脚却软得支撑不住身子,就地倒下。我咧嘴一哂:“我要好好学轻功,就算打不过,我也可以逃。” “逃到哪去?有危险,躲在为师身后就是了。” “如果师父不在呢?我还是要靠自己的。” “是了是了,你快点学成一门绝技,好超过为师,就是为师不在,你也可以对整个武林颐指气使了。”他无奈道。 这一天,我们没有急着离开这片丛林,月夺城觅回一些吃的,然后带着我在此处生火过夜。为了接下门主这个重担,他自小就被丢到荒野中独自求生,掌握了一定的生活技能,吃食和疗伤尚且能自理。他砍了数根藤蔓编成一张疏网固定在两树之间,作为我们下榻的地方,并在底下用生枝叶逼烟以防蛇鼠走兽。 月夺城问:“苏月受得了这股呛劲儿吗?” 我讷讷点头,疲倦一下子冲上头脑,就睡了过去。虽然这天发生了许多事,也留下许多关于华漓的疑惑,但我也不愿意去想了,只想一睡天荒。 我很相信月夺城的那句话,结局,到了最后自然会揭晓。 在丛林里的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几回因不适而转醒,又因过于疲倦再次沉睡。早晨时,我的衣裳是半湿的,身上多处是发红发痒,浑身都不自在,月夺城带我寻到了一条几近干涸的溪流,掬了一捧清凉浇在脸上方好受些。 我意识到月夺城直看着我脸上的红痒之处,忙掩住脸,道:“没事的师父,苏月没事,您不必这样。” 他拂开了我的手,摇摇头,凝视着我的双眼:“为师不是愧疚,也无心疼,为师只想告诉你,江湖不比苍迹门里安宁,江湖的纷乱与肮脏,有你想得到的,也有你想不到的。你的每一个抉择,善果恶果都需由你自己面对,为师在你的身旁,可护着你,却不能瞒着你,你必须知道真相。月夺城的徒弟不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布偶,而是柔而不弱的苏月,几年前下定决心随我天涯的邀苏月。” “谢谢师父。”我朝他一叩首,他也未拦住我,只是轻点头。我选择了栖息于这片丛林,我就要承担得起这一切,昨夜被雨水和蚊虫折磨得一宿难眠,也只有归罪于自己考虑不周,缺乏长远的眼光,而月夺城,为了让我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不周到会酿成过错的道理,他同样这么过了一宿。 “苏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摇头,缄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我问:“苏月可以知道苍迹门要灭西南各剑宗的原因吗?” “利益,为了苍迹门在武林中的利益和地位。”他徐徐道来,“正如江湖上的传闻,西南的各大剑宗均有与嘉牧国勾结,不出两年,西南一带就将溃烂开来,此时不除,后患无穷。只是这么一来,就是将整个苍迹门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苍迹门将是除朝廷守疆将士之外的第一道城墙。纵然生死难测,也不得不如此。” 我忆起那日公然鞭笞苍迹门行径的无知者们,登时心胸升起一阵一阵的愤懑,哼嗤一声,道:“总有些目光短浅的人不懂得师父的良苦用心,还大肆渲染是非。” 月夺城笑,“苍迹门本就不是江湖人士眼中的名门正派,苍迹门人对朝廷c对天下没有存着忠肝义胆,对百姓也不曾存有过悲悯,我门追求的只是利益,铲除西南剑宗c驻守西南c提防外寇,这也只是在为利益的衍生创造条件。任他人怎么说,也无所谓,他们的话,也不算错。”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无梦为盟(一) 一边往丛林外面走时,我想起了被月夺城杀后抛尸的前任无梦城城主,我问月夺城:“那无梦城呢?苍迹门与无梦城的关系,真如表面上这般水火不相容吗?” “无梦城的前任城主张隐亭当上城主后活不过半年是必然的,而曾许诺过给天下人提供庇护的无梦城与苍迹门c江湖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清楚的,以后你会逐渐看明白的。苏月需记住:事物的本质往往隐藏在最深处,在你眼前萦绕不散的,只是迷惑你的假象。便是为师,也难以理透这三者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以后又会是什么情景,谁也无法预料。” 月夺城一拂附在衣物上的枯叶细屑,缓缓笑道:“这天下有着太多的秘密,倘若一层一层地揭开来,让它们都展露在日光之下,其后果不堪设想。苏月此后可要学精了,无意间挖掘出来的秘密,切记不可随意说出口,知道得越多,并非越好。” 闻话,我生生抑制住对华漓的担忧与牵挂,如果现下的局面对他有利,那的确是好事。 儿时的玩伴,他身上的秘密远不是我所知道的这样少,我只知道他是邀家下人的儿子——华漓,却不知他是雪域之人,我只知道他曾一度为月夺城办事,却不知道他图求的是与皇帝的一个允诺。他身上有太多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这世间事,谁与谁能说得清? 待我们走出山林后,便来到一个尚不知名的小镇,在茶摊上沏了壶茶,一碗面就快下肚,方觉两人皆是身无分文,我瞅了瞅正在整理台灶的摊主,低声问:“那师父我们要不要逃?” 月夺城再次翻了翻袖袋,又看看我,确认了没有可抵押的东西后,叹了叹气:“苏月,我们只好等他们来了,慢慢吃,一根一根地吃,汤也不留。” 见他这副模样,我亦不知是真是假,仍是放下竹箸,轻抿着茶看来往行人。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青灰色身影正在靠近,我眼笑眉舒:“师父,我们的饭钱有着落了。” 他巡着我的视线看去,不做声。 但此时渡天c涉崖的黑色身影更快现于茶摊前,月夺城收回视线,问:“你的包袱可是要随身带着?” 我点头,他接过涉崖递上的包袱,拉着我起身,道:“走吧。” 在茶摊背后的长巷,踏雪正静候着我们,那双黑眸澄澈清亮,我的模样在此中隐约可见。我探手去揉了揉它的耳朵,笑道:“踏雪着实忠诚,跟随师父这么多年也不见能竭力衰,如此良驹,师父是如何得到的?” 他翩翩而起,轻盈落于马背,抚摸着踏雪的脑袋,“它本是山川间的一匹年幼的野马,性子暴戾,为师年少时游历四方,恰好遇上了它,艰难地将它捕捉后,它一心想着逃跑,栓它的锁链和石柱满是血污,它不让人靠近医治,也不肯吃喝。因为它,我们在那里停留的日子过长,引来了敌人,那次的斗争死伤惨重,身边的门人一个个倒下,为师一人难敌众寇,且有重务在身,不得不舍弃门人逃离。可是那时马厩已燃起熊熊烈火,马厩外不远处的踏雪被火光惊得失措,竟然挣脱了锁链,仓皇逃窜,为师奋身跃上马背,拽住鬃毛不肯松手,唯恐被颠下马背。滴水未进的踏雪余力无几,自山坡上失蹄滑落底下的浅滩后就一蹶不起,等为师苏醒时,已不知是当日的傍晚还是次日的傍晚,那时,河水渐涨,若不是及时醒来,必定是会溺死的。踏雪虽是醒了,身子却弹动不得,它的脑袋苦苦挣扎着要扬起,但河水还是浸没了它的口鼻一半,命悬一线。” 月夺城俯下身子,埋头于踏雪的脑袋上,似是深深地一吻,他用手梳理着它的鬃毛,边回忆,边道:“那时候,为师的腿也折了,撑起身子坐稳后,便抱起它的脑袋,就这样,一整夜,直到河水又退去。恢复了精力后,为师挪动着身体将它拖至滩上,几天时日,我们吃的是野草,饮的是河水,后来,它瘸着腿,驮着为师艰难地寻找生路,直至得救。” 他伸手向我,迎我上了马,踏雪慢步走在巷子里,我心下浪潮翻涌,对这人与马的故事骤生敬意,月夺城正是以当初的援救与不舍弃,以及如今的善意对待,换来了踏雪此生的至死不渝的忠诚与倾心相对。我念道:“我这一路上,是否也能在山川间遇上一匹与自己一同洒热血的野马?” 身后的月夺城的低笑声传入了我耳朵里,他道:“会的,苏月会遇到这样一匹共你生死的马的。只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匹野马,而是一匹战马。” 郊外,踏雪带着我们在林间穿梭,我摩挲着手里的佛珠,说:“这就是刚才那个青衣僧人给我的赔礼,可惜了,养了两只鹅,一只被小贼杀了,一只被落在了客栈里,不能给师父炖汤了。” 简要说明这经过后,月夺城道:“如果叫人知道了我的徒弟随身带着佛珠这种东西,会不会认为苍迹门要弃暗投明了?” 我收起了佛珠,道:“我只是觉得这佛珠好玩罢了,我既不参佛,也不念经,用不上这东西。” 傍晚,我们在一间小客栈下榻,这叫客栈由一对夫妇经营,一切事务都只由他们二人及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打理。在等候晚饭的过程中,月夺城向我描述了西南的水土风情,这与我印象中的辛州大致相似,只是,一思及西南已是水深火热之地,又觉得它与终年船舶不断c商业繁盛的辛州远远不同。 “苏月,你尚在邀家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没有与你提起过雪域吗?”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无梦为盟(二) 听闻月夺城的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定没有。得知华漓是雪域中人,我也是极其意外,甚至无法想象一个在玺天辛州长大的少年,竟是万里外陌生至极的雪域的血脉。” 我暗暗琢磨着月夺城何出此问时,他已开口道:“我们的行程要稍作改变了,我们要先去南边打探消息,寻找入雪域堂的线人,为师需尽快得到雪域堂的一剂良药。” “谁,谁要用?”我的指腹摩挲着杯壁,试问道。 “后挽玉,寻药是为了医治她的心疾。” 在杯子的缺口处狠狠地刮过,使得我的指腹一阵钝痛。我快速地思索着被月夺城亲手毁掉的琼楼c后挽玉因琼楼而扣留月夺城的事情,揣测着二人以及苍迹门与玉阁的关系,低声问道:“又是利益?” 月夺城不做声,我又继续道:“若得了药,师父真会轻易给她?” “如你所想,为师怎会舍弃这样一个良机。” “师父可以去寻药,为何她自己不可?” “因为她身边肯为她卖命的大人物太少,况且,想要揪住她一个弱点就不会放开的人,不只我一人。”他唇边带笑,冷暖难辨。 她那张冰雪一样无暇的脸庞在我眼前渐清晰,江湖人皆说北地最美的女子当数后挽玉,“她却让师父知道了。” 店主和少年端着饭菜来了,店主忙道歉:“两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人手不足,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包涵,这是小店给二位的赔罪的一例汤,多有得罪,请莫见怪,莫见怪。” 月夺城轻点头,二人便赶忙退下到后厨忙去了。我探手去试了一下盛汤的器皿,是极其地烫手,又仔细看看汤料的样相,道:“为什么要特别做这一例汤,如果不做的话,菜可以更快地端上来,是碰巧熬好,还是” “苏月的警惕性高是好事,只是,在这间客栈里,大可不必如此。”他盛了半碗汤,放着晾凉,“这是一个据点,无梦城的据点。” 闻话,我没有紧惴的心非但没有松懈,还如同坠入冰窟窿一般。月夺城气定神闲地往我的碗里盛汤,声音不高不低,道:“出了去未必安全,在客栈里头却是安全的,无梦城的城令在风风雨雨里屹立了百年,甭说更替城主,纵是换代也不能轻易破了规矩。” 我虽知无梦城的区域内有“止干戈”一令,却不知对于我等邪派恶人仍然生效。饮了口汤润润喉,心口也舒坦多了,我问:“他们都认为师父杀害了他们城主,现下师父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动手,可见其也是迂腐得很。” 月夺城却是让我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 此时,几声生脆响亮的击掌声自不远处的楼梯口响起,一个身影携着冷香乘风而来。来者应是双十年华的女子,眉如远山,眼如柳叶,不灵动却如刃藏芒,口若朱丹轻启,平添万顷寒霜,女子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这是无梦城对待暂时的盟友的诚意。倘若平日,我早已下令全城万里追击,提他首级祭我夫君亡魂!” 来者是常皆非无异,她话里的内容生生叫我吃了一惊,又是怎么样的利益,竟能使她放下血仇与月夺城暂时结盟? 月夺城自顾着喝汤,不紧不慢道:“新任城主欲杀月某,是为了你的丈夫张隐亭,还是张世居,亦或是你自己的私仇,城主自己可分得清楚?” 常皆非嗤笑一声,四周骤然冰封,“又有何关系,世人皆知是月夺城杀害了我丈夫并抛尸滔滔江水就够了,你休想从中作梗!” 随后,常皆非细眼一挑,锋芒毕露,“你我既然可在仓促间结盟一月,也可在瞬间瓦解,无梦城举城的侠义好汉都在等候着击杀令。” “月门主,你如今赌的不正是西南吗?不远处就是仙霖山呢。”常皆非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信手抛出一个巴掌大的束口袋,昂首离去。 沉甸甸的袋子落在桌上的瞬间,木桌登时四分五裂,汤水四溅,然而,月夺城的手已抓住布袋,一手护我脱离此地,两道身影一同掠过半空,落至在楼梯口处。 月夺城掂了掂手里的布袋,我则仰头久久看着楼梯的尽头,陷入了思忖。 赶往南边的一路上,途经数种地形,看遍百样风光,但念及月夺城倾尽一切所赌的西南岌岌可危,与无梦城的盟约仅有一月,常皆非以及许许多多想要一举倾覆苍迹门的手就要扼制住苍迹门的命脉,所以,面对月夺城多次想要停下赶路好让我一饱眼福的提议,我都纷纷摇头。月夺城心里含歉,他道,待找到线人c处理好一切后,我们就重游这片山水。终于,我们从雁来雁去雁无痕的北地,赶到了花开花落花似锦的南地——沽州。 只是,长时间的奔波累垮了我的身体,加上远离南地多年,忽然间回来就受了暑气,更是多有不适,头晕c呕吐c发热接踵而来。 抵达沽州当日,我们才下船就入住门人提前安排好的客栈,可是半日过去了,我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还越发严重。原本安静的房内人头攒动,医师c丫鬟纷纷待命,袂接肩摩的声响c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莫名地扩大了百倍响彻我的耳畔。躁意一起,烧心的火越发高涨,躺在床上的我浑身不自在,一会儿掀被,一会儿又想用被子捂实了脑袋,两个候在我床边的丫鬟急得哭出声来,一个想要按住我,不让我折腾,一个慌忙收拾掉地的被褥。 我浑身都是火烧火燎的,喉咙就像被火焰给堵住了嗓子眼,发不出一声半响,一双眼睛被焚得火辣,鼻息也异常地滚烫,整个脑袋就快烧个干净,连眼泪也是灼热灼热的。 一块块用以冷敷的帕子接连呈递,又陆续地换下去,冷敷的肌肤是冰凉的,可胸腔里的火仍然熊熊燃烧,多次熬好的药也被我吐了出来,终于,我的身子被折腾得竭尽了力气。 尚有一分意识的时候,我想起了每逢炎炎夏日,南人或是到南地来水土不服的北地人中暑后常常难治而亡。我本是南地辛州人士,阔别南地已久,如今一踏上这片土地,就遭此恶疾,心有百味,难以尽述。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贺兰残梅(一) 在并不安稳的半梦半醒中,我被拽入了一片火海,耳边却是月夺城的声音:“苏月,醒醒,该喝药了。” 艰难地撑起眼皮,却是被月夺城半拥着,他的另一只手还持着碗,阵阵温热自他的手臂透过体肤渗入我的骨子里,我犹感焚骨之痛。我哭着嚷着想要他离我远点,无奈肿痛的喉咙无法连字成句,月夺城眸色乍变,慌了,放下药碗后缚住我想要推开他的双手,将我紧紧拥住,想要稳定我的心神。会错意的他让我更加地痛苦,可他按住了我的脑袋,让我想要摇头示意也做不到。 “别哭,苏月别哭,”月夺城在我耳边温柔地哄着,“师父在,别怕,苏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哭得越发汹涌,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夏衫都比较薄,汗水和血腥味一下就捂住了我的口鼻,月夺城终于意识到不对,松开了我,让我平躺着,拧了凉帕擦去我脸上的汗水c泪水和血渍。他一遍遍地用凉帕擦拭着我的脖子和手臂,让我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我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来:“别管我,别碰我,让我歇歇就好。” 月夺城并未离去,他轻轻抬起我的头,理顺了沾满了汗液的头发放在床沿,让我稍稍舒服了些后,他取来了晾凉的山药粥,温声道:“如今有力气坐起来了吗?喝点山药粥补补气,稍后再喝药,这山药粥磨得很细,不难下咽。” 我难受至极,想要快些痊愈,于是就温顺地点了点头。 晾凉的粥水滋润着喉咙,激起了我的食欲,可是很快,胃里又升起了恶心感,月夺城又忙给我喂了一羹水,冲淡恶心感。饮了药以后,月夺城怕药味停留在我的嘴里容易使我呕吐,又让我漱了漱口。 这样下来,我已困顿不堪,月夺城也不忍再打扰我,道:“明天师父也要出门办事,明早就不来打搅你了,但师父会尽快回来的。安心睡吧。” 他将一片寒玉系在我颈间后,便掩门离去。 原以为喝了药后,这夜会过得踏实些,却没想到后半夜的时候,一个年长的仆妇进来巡夜,发现我睡得并不安稳,我一下弓起身子哭泣,一下又紧攥着纱帐,她便擅了安神的香,她怕我夜里凉着了,又掩上了窗户。 于是,我在这不透气的房间里被熏醒,又带着烧心的痛楚昏了过去,直到天明,才有丫鬟发现。 又到了这天的晚上,月夺城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赶回来,月夺城满眼心疼地看着我,眸光紊乱,用指尖拭去我的热泪,回头对那年轻男子道:“月某心知再向贺兰先生提要求是多有不妥,但月某仍希望先生可以施药医治小徒。” 贺兰先生的目光扫在我脸上,语气淡淡:“故人赠予我的药中,虽有治疗害了暑热的一剂成药,只是治病需要对症下药,令徒看模样可不只是害了暑热,我这成药可未必医治得了她的病,若是用的药欠了c错了,我贺兰不识医术,可担待不起。” “那便请先生容我看看这药是否用得上。” 他们身后,响起了万蓁的声音,她大概也是闻讯而来的,她快步走近,道:“一路奔波,风尘沾衣,还望见谅。” 万蓁也不与我过多问候,接过了贺兰先生的药便去验药。 万蓁随后进来道,单是用贺兰先生的成药确实有所欠缺,她已停掉我原来的方子,另外开了一剂,配合用药后,病情将会有所改善。 服药调理了几日后,我的身子确实好多了,早晚日头不毒辣的时候,我已经能在客栈的后院赏赏夏日的花卉了。在与万蓁的闲聊中,我也得知她前些日子恰好在不远处的辛州,听到我中了暑热的消息后就快马加鞭往沽州赶,她在路上遇到了个中暑身亡的人,也听到不少噩耗,把她给吓得不轻。 感激的话这些日子也说了不少了,我笑笑,有些失神地问:“辛州离这真的只是一c两日的路程吗?” 万蓁叹了叹,道:“你若是想要回去看看,尊主也会允的,沽州的事,尊主也快办妥了,不多时日,就能启程。只是,你要仔细自己的身子,由沽州到西南,一路沿经不少美丽的地方,可尽情领略南地的山山水水,但如今正值夏日,切记不要再中暑了。” 我点头,问:“万堂主可知那贺兰先生是什么人物?” “他就是登月楼的楼主——贺兰残梅,登月楼的名声在江湖里传得并不广,不过,但凡是名门大派的人物都知道登月楼的存在。曾有秘籍记载,登月楼的历史极其久远,传说是仙人创建的,至于登月楼是以怎么样的身份c形式和立场存在于江湖之中,无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它那无形的根在江湖c朝廷,甚至是雪域都扎得很深,其势力是无法估量的大,千百年来,谁也摸不清它存在的目的和它的去向。我们只知道暨周城里的落雁楼属于登月楼的一部分,却不知道登月楼的具体据点。登月楼在名门势力的眼中,就是个神乎其神的传说。” “这样的人物,可不像是线人的身份。” 万蓁摇着画扇,望着亭下玉立的一大片菡萏悠悠道:“线人是柳客庄的庄主傅涟,但是,贺兰残梅才是通往雪域堂的那扇大门,又是这样恰巧,贺兰残梅也在柳客庄。我前些日子寻着他的消息来到南地,到了辛州后,却得到消息说他已动身前往雪域,等我赶来沽州给你这小丫头治病时,却又遇上了他。这巧,可真是巧得耐人寻味。” “但,这诡异的行踪未必是涉及到苍迹门,也许是他为了方便行事,就刻意对调查他行踪的万堂主传递假讯。”我迎面夏日里的风,看着四周的楼宇皆被夕阳映红,满是清雅的菡萏和翠绿的玉盘的湖也被胭脂淡扫。 在这方美丽如画的南地庭院里,在这娇艳的夕阳下,万蓁也沉醉了,眸光似水紧紧环住这方景象,她轻声应道:“也许吧,江湖里,谁能对登月楼管得这么宽。”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贺兰残梅(二) 我心里暗暗算着日子,离月夺城与常皆非盟约解除的日子不过十多日了。我虽然不知道常皆非以及后挽玉她们都向月夺城允诺了什么,但我也知形势越来越紧迫了,于是我配合着万蓁用药,将身子调理好,不使自己成为月夺城的负担。 但是,月夺城却告知我,他将独赴西南,并且将我留在柳客庄。我克制住就要涌出心头的疑惑,在他临行前答应他:“苏月会等着师父回来的,师父不必牵挂。” 送别了月夺城后,将我在柳客庄安置好的万蓁也要奔赴北地蕖都,因为,对于后挽玉,月夺城到底是存了一份疑心。 在柳客庄的几日里,生活异常宁静,我听不到外头的半点风声。虽然柳客庄里囊括了南地的典型美景,但身边没有熟知的人,我并不敢四处走动,于是,日子又变得极闷。后来,一场大雨洋洋洒洒地下了一阵子,湿热的地气一下子涌了出来,四周变得更加闷,但是接连两日不断的纷纷细雨却捎来了清凉。 这日的雨后黄昏,我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忽然,一道倩影在我的不远处飘过,又快速隐匿于翠竹里,只留下一地笑声,如鸣佩环,声声而至。我却步向相反的方向,远离那道笑声。 我只是客,窥探别人的事多有不妥。 “邀姑娘,可否替贺兰解了这棋局?” 我悠然走在石径上,墙的那头,传来了贺兰残梅的声音。我折身步入这个林深处的院落,只见贺兰残梅正独坐石桌旁,两手执子对弈。 每个人最无法打败的人是自己,因为,根据自己的弱点,步步为营,给自己设下最难的局,然后又由自己步步惊心地去攻破,实属难事。我的棋艺虽是月夺城教的,但一度败在尧沚的手下,似贺兰残梅这样高深莫测的人物,他为自己设的局,我如何能解。但是,待走近一看,这棋盘上的黑白二子的分布并不合乎情理,竟是各自盘踞一半江山,黑白分明。 我大胆猜测,这下的不是棋,而是简易明了地展示了如今西南水深的形势。 贺兰残梅递出一方手帕,示意我擦净了石凳上的雨水坐下,可我接过后见那方手帕刺绣精良,绝非凡品,便称谢着递还给他,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那手帕是丝织品,软滑有度,未待他伸手接过,一角就滑落于石桌上,待我反应过来,已沾染了雨水和灰。我含着歉意道:“先生的手帕待苏月洗净后,再归还先生。” 我坐下后,却发觉贺兰残梅静静地笑着,石桌旁的大树不时滴落着雨水,在棋盘里,在黑白棋子上绽放水花。黄昏之下,他手执折扇在棋盘上推敲舞动,几个来回,棋盘上的局势已发生巨变,棋盘上的西南一角聚集了黑白二色的棋子,分布无章,相互交错,仔细数来,黑棋比白棋多了二子。 只见贺兰残梅用折扇在棋盘边缘上一敲,话音随两个黑子齐声落地:“雪域灵丹迟未至,无梦盟约作空纸。” 而后,折扇乍开,惊了枝头燕雀各自飞,提手一扬,重重雨雾落衣衫,此回,是两枚白子琅琅落地:“霪雨霏霏四月天,仙霖罗殿前。” “琼楼再燃檐下灯,踏歌传情隐意深。” 贺兰残梅以扇面平扣棋盘,提势一扫,北向的三枚黑棋当即奔赴西南战场,并将四枚白子击落棋盘。 当下的局势已明了。 这棋盘上的纷争逐一展露,远在千里外的西南形势也以简单明了的形式纷呈眼前。这不是让我为他解局,而是他为我解了萦绕在我心头许多日的西南战局。 “啪”—— 又有一枚黑子落下,激起了数朵细小的水花,落子的地是西南的腹地,四周的棋子皆是晃抖了一下。 在我的疑惑之中,贺兰残梅在棋盅里再取一枚黑子,这次,这枚棋子缓和地落在了极北的地方。 落子无声,其间蕴藏了多少的实力,无法猜透。 在我暗暗思索时,贺兰残梅已起身离去,抬首之间,只见他衣袍的一角消失在拱门旁。雨滴还在落,被雨水打断的新芽也在落,唯有那人的气息彻底隐匿无踪,好似从未在这个雨后黄昏的小苑里出现过一般。 天光渐散,黑子静静地隐入暮色之中,犹如潜暗处的鬼魅,白子虽寡不敌众,却借了远处燃起的灯火闪烁着微光。 最静谧的,恍若与天地c日夜共生的一片土地,却是极北——雪域。 夜里,在我将睡之际,传来了几声女子的笑声,时远时近,我拨亮了灯芯,另提着一盏灯推开门走到了庭院里。这院子没有栓门,站在廊上就能看见外边的情况,又是那道纤细的身影。她在院子外的不远处闪动,肆意的笑声不断传出,惊扰了夜的沉寂。 我本想转身回屋,不予理会,不想,那道身影竟从侧门窜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惊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灯也扑乎了几下。明明灭灭间,我看清了她的容貌,这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发式衣着皆是已婚的打扮。 我眉头紧锁,轻声唤道:“夫人?”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我手里的灯上,伸出了削瘦的手指,慢慢地探向那束火焰,我立即收回了灯火。一声厉笑在黑夜中c凉风里乍响,我顿时觉得四周都变得凝重起来。 她那双艳美的眼睛继而直勾勾地看着我,削瘦的手不再探向灯火,而是在瞬间握住了我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令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但仍温声问:“夫人寻我可是有事?” 然而,回答我的,是一曲歌谣,用的不知是南地何处的方言,我没能听懂。 但曲风清远柔和,配合着她温软的嗓音,更是优雅出尘,正是情到浓时,曲风忽而一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她握住我手腕的手也颤抖起来,锋利的指甲紧吃着我的肌肤。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柳客子玢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唤声渐近。 “夫人!快随奴婢回去,庄主回来了!”一群丫鬟寻到了这里,纷纷上前问候,一道掰开那女子紧扼住我手腕的手指,又不断地向我赔礼道歉。 可是,她的手却不愿意松开我的腕,只是对着我低吟浅唱,丫鬟们又怕伤了她,不敢发劲儿。我扬起唇笑了,伸出手去反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地为她驱走寒意,道:“夫人,夜深了,该入寝了。” 她手上的劲儿松了下来,冲我摇摇头,语气冷淡,好似秋霜:“我走了,他在等我,我去拿蜜糕。他要吃,他也饿了,快要哭了。” 在丫鬟的拥护下,这位夫人离开了我的院子,四周又变得格外幽静,夜风一吹,让我毛骨悚然,连忙回屋把门紧锁。 次日早晨,方才醒来就觉得手腕生疼,一看,竟已瘀肿。连下了几天的雨,便不再感觉到闷热难耐,落了被日头烤黄的叶子,又经大雨的洗礼,林子里焕然一新,叶片越发葱绿,所散发出的气息使人觉得神清气爽。 途经那个林深处的院落,又见贺兰残梅在棋盘前独自下棋,既已见到,便不好视而不见地离去,于是我跨进了院子,微行一礼:“见过先生。” 垂眸之际,我瞥见他的手腕也有一道青痕,随后闻见他开口道:“邀姑娘随意就好。昨夜之事,贺兰替傅庄主和傅夫人向姑娘赔罪。” 我正欲回应,那道一夜也挥之不去的笑声再次响起,将我的话生生抑在了嘴边,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慑人,院门的花圃处出现了昨夜的那道身影。凋零前释尽最后一抹艳丽的槐花树下,得体的妆容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一袭紫红色的华丽锦衣衬托出她独特的风韵,头上的钗环首饰也随她的笑声一道簌簌作响。 风自花间过,人在花间笑,笑声胜风声,貌胜花一筹。 面容姣好的人儿去了,笑声仍久久环绕在耳畔,我不由得对此人燃起了好奇。 这个上午,我与贺兰残梅下棋做伴,换得了这样一个故事—— 邬州名门闺秀俞子玢,十四岁的年纪,她便自俞家出逃,诞下一儿。可惜她的痴心终成了妄想,倾尽一切仍换不来对方的真心相待,那决绝,就在那醉生梦死的花前月下,莺莺燕燕间。俞家换了家主,不肯再收留她,她只有带着几个月大的婴孩四处流浪,等到柳客庄庄主傅涟寻回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而襁褓里的婴儿也病痴了。 柳客庄本叫“流客庄”,俞子玢到流客庄的第二年,草药的收成并不好,药商漫天要价,道上劫持药品运输的商队的强盗不断增多,傅涟便亲自将药材押往雪域,船舶将要北上之际,岸上传来了有人溺水的呼声,放眼一看,竟是庄主夫人俞子玢。 被救上岸后,她的妆容被水所晕染,面目全非,双眼紧紧锁住傅涟,嘴里念着的却是旧人的名字。 为此,傅涟将行程推迟了一天,次日早晨,她将一枝柳枝放到他手心,继而离去。柳,即是“留”,路上,他也没能读懂她此举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两个月以后,傅涟自北地回来,下人们说夫人已经可以自行梳洗打扮了,只是,谁也不明她为何时常肆无忌惮地笑。后来,“流客庄”也变成了“柳客庄”。纵然世间有各种各样的眼光看待她,一心念着的人也已经死去,可她身边还有一个曾被她利用过c却也爱上了她的男子愿护她天真,愿守她一世安宁。 疯了的心,可以不被外界所左右,双眼看得不再真切,一切也就淡如云烟,不必再被凡尘所蒙蔽。一言一举,或出于本心,或不是,都有人包容着,俞子玢是个多不幸又多幸运的女子。 贺兰残梅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道:“这本是外人不可置喙的私事,但为了减轻姑娘的恐惧,贺兰还是告诉了姑娘,望姑娘心安。” “是。”我亦一子落下。 他自棋盅里捏起一子,却迟迟不落下,而是向我发问:“姑娘是辛州人士?” 我答道:“是。” 他若有所思地轻颔首,不再言语。 我也因他的神情略有所思。 隔日,俞子玢敲响了我的房门,她满面笑容地拉着我一路来到她的院子,仆人纷纷让道,不敢多加妨碍。在一扇门前,她示意让我安静,明眸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很是熟悉,又很久远的模样。 但见她敲了敲门,试探性地轻声唤道:“柳儿?” 我霎时回过神来,这房间里住的是她的孩子,随后又听见房间里传出了贺兰残梅的声音:“夫人请进。” 俞子玢甚是欢喜,推开门牵着我的手跨进了门。这个房间充满了书墨香和药香,二者交融,宁神舒缓,贺兰残梅正在小炉前扇着扇子,药香随着风向飘向了榻上仅着单衣的孩子身上。这便是傅柳,四岁大的孩子,此时他的衣衫都湿透了,额上不断冒出汗珠滚落两鬓。而伺候在身旁的一个丫鬟正用小勺舀水往他嘴里送,孩子很听话,静静地躺着,一点一点下咽,仔细看,这孩子并无异样,双目有神,一如俞子玢那般清亮,面容也生得很是俊俏,很是讨人喜爱。 此时,贺兰残梅已觉察到我的眼神,却对俞子玢道:“夫人不必担心,不出两年,柳儿定能痊愈。” 俞子玢不答话,只接过丫鬟手里的碗,亲自给柳儿喂水,轻轻地哼着歌谣,面上始终带着辛福满足的笑意,这种慈爱,我在邀府时见过,怜姑看着华漓的时候,伯母看着堂兄妹的时候。怜姑虽也爱我护我,但终究不是可以化为一谈的。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入瓮(一) 药罐子将近烧干时,贺兰残梅命人撤离了小炉,扶起了柳儿,将一粒药丸放入他口中,温柔地对柳儿道:“柳儿含着这丹药直到化掉,柳儿不怕苦。” 丫鬟也前来复命道:“夫人,先生,药汤已经备好了。” 闻话,俞子玢抱起了柳儿,带他去浸药汤,她眼中仅剩下她的孩子,任何人也不予置理。而我们也离开了房间。 柳客庄有众多美景,我却是今日方开始游览的,这里有着许多亭台楼阁,迂回长廊,方游走过枫林,又见满湖夏荷,据贺兰残梅所说,这里春可赏桃杏争妍斗艳,夏可嗅满湖荷香,秋有红枫遍野,冬有雪落银松。我忆起他的院子就是唤作雪苑,道:“先生的雪苑想必也是赏雪的好去处,梅下煮酒,青锋出鞘,与雪共舞,好是有意思。” “雪苑之所以为雪苑,只因雪落深院积数尺,迟迟不见扫雪人。” “没有先生的允许,庄中人怎敢踏入雪苑。” 贺兰残梅轻笑,道:“正因为如此,每年夏日来到这,都会发现屋角和长廊又被融雪泡开了些。” “柳儿真能在两载内痊愈?那夫人她”不应早便康复了吗,我问出心中的疑惑。 “每年夏日来到这,都会看到柳儿的状况比上一年好,但这终究不能根治,我不是医师,只能用雪域堂的灵丹为他医治,使情况好转。再过两年,这些方子也用不上了,柳儿以后能够学着自理,但学习起来会比常人困难许多。” 我们这头正说着话,那重重莲叶的深处传来了女子和孩童的嬉闹声,清香也随水波荡漾开来,我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夏日的风中传开:“爹爹,爹爹,快些划,快些。” 岸上的我们闻此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笑了,夏风捎着莲香荡漾在心间,谁能不为此情此景报以一笑,报以祝福? 贺兰残梅也取来了小舟,携我一道游湖,宽阔的莲叶遮住了日头,游在此间,不觉闷热,说说笑笑间,二人增进了情谊,我也发觉他待人接物时并非是身份骇人的登月楼楼主,也不是人们敬畏的与神秘雪域息息相关的贺兰先生,而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兄长。 我状似随意地问道:“雪域里也会有像柳客庄这样的望族吗?” 贺兰残梅划着船,似是思索地沉默一阵后,道:“雪域堂的彤鱼氏,制毒的药家,制香的画氏,以及王族后裔赫丹氏。” “华氏?” “书画的‘画’,并非华漓之‘华’。” 我的心猛地一沉,对上了他隐隐探究的目光,霎时不知所措。贺兰残梅倏地笑了,将划桨划得有些红的手浸入水中,道:“三年前,我替一位故人前往辛州邀家带走一个少年,途中却出现了劫持的人,后来几经周折,方知他们是苍迹门的人,为何要带走他,他是什么身份,我亦不知。” “故人?”我隐约觉得此中意义不浅。 “彤鱼姝。”他取出一方绣帕拭手。 拭着拭着,忽而一顿,黯然神伤,“雪域堂曾经的堂主。” 继而,他将绣帕投入了湖中,并将它摁入水里,使它沉入湖底,我惊而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绣帕已融入了碧绿的湖水,不见踪影,小舟也行远了。上岸时,贺兰残梅方开口道:“你师父再不回来,恐怕你就该吃上莲子c喝上藕汤了。” 虽然他是在说玩笑话,如今不过是六月月中,离采莲子和藕的时日还远着,但是,久久没有月夺城的消息,多少也有着忧虑。 “你若是以后在我面前不再动歪心思,我大可以告诉你月夺城的情况。” “不。”我冷静下来,道,“没有消息,便说明师父他自是好着的。我需要的,是华漓的消息,时隔三年,你仍不知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与雪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极其看重的那位故人要他回到雪域,你会不去猜疑这此间的关系?” 贺兰残梅走在前方,似乎并不意外,声音如常:“登月楼确实不能容忍雪域有着它不知道的秘密,有着它看不清的关系。” 前方的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的双眼,不假思索地道:“但是,贺兰只是贺兰,是那位故人可以完全信任的贺兰。你可有一位不需猜忌便愿意信任的朋友,或者被一个人从不质疑地信任过?当你的世界里只有他,或当他只能信任你一人时,你还会伸出指尖去划破这层来之不易的信任吗?” 我被他的这番话所定住,再多问便是万分不敬,唯有放弃了追问。另外,我也逐渐地明白了他口中的这故人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正如江湖传言那般,天下没有登月楼不知道的事,登月楼存在的时间比任何人所想的还要长久,它是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的始祖,是历史的源头,而贺兰只是历史长河中如蜉蝣一般生命短暂的守护者,无权过问神的手录。” 此时,贺兰残梅已走远,我连忙追上去,紧随其身旁。回去的路上,我将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的人都回想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地道:“有这么一个人的,也许并不只一个,只是未到交付生死的程度罢了。” 怜姑c华漓c万蓁c尧沚c斯寻,这些人我从来都完全信任,月夺城,自他带我下山以来,我就开始对他死心塌地,身旁的贺兰残梅,将来也许会是一位很好的友人。 但我并不知道,谁又会将真心付于我,对我毫不质疑。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入瓮(二) 夏日的蝉鸣很是扰乱人心,丫鬟送来的解暑汤被搁在了桌上,南方的解暑汤是用绿豆熬成的,在北地待久了的我觉得它远不如酸梅汤有滋味。丫鬟一哂,道:“姑娘只是没习惯这豆香,若是习惯了,就会觉得这解暑汤要香醇许多。” 闻话,我不知应如何作答,记忆里,儿时的夏日,绿豆汤也是邀家必备的解暑良方,每年暑气一来,邀家上上下下都能喝上一碗绿豆汤,身为小姐的我喝的是磨得极细c极其软滑的汤汁,而华漓这些仆人的孩子只能分到一碗表层的汤水或是一碗豆渣。汤水倒还好,若是豆渣,便只有用以果腹,但邀家的仆人日常吃食并不算差,多数人都不稀罕这碗豆渣,怜姑便讨来了蒸成豆糕,香糯可口,成为了夏日里的一道小点心。 可是,如今我再也没有了对绿豆汤的那份钟爱,仅仅五年,我一到南地便中暑c水土不服c咽不下绿豆汤c对南边的风景感到陌生,好似,我本就是北地人一般,好似,我从未离开过北地,头一次踏上南方的土地。 听闻我提起酸梅汤,伺候左右的丫鬟便留了心,虽没有熬成,但仍端上了一碟乌梅,我捏起一颗,看着这乌梅果肉饱满,色泽乌黑,所洒盐霜的量恰到好处,便满心欢喜,放入口中一品其滋味。 丫鬟问道:“姑娘觉得滋味可合心意?” 我抬首,这才仔细打量了一回这个丫鬟,这丫鬟生着伶俐的模样,不出彩却也不黯淡,说话办事更是得体到位,我不掩赞赏:“滋味似足了北地的梅子,莫不是庄中有北地的师傅?” 丫鬟掩嘴微笑,眼中散发隐隐约约的光亮,随即道:“奴的意中人是城里一家干货店的打杂,平日里也会学着师傅的手法给奴做些酸果脯解解馋,奴便大胆地让姑娘尝尝,奴并无恶意,望姑娘不要介怀。” 我又捏起了一颗,轻咬一口,笑道:“怎会介怀,应是苏月多谢姐姐才是。” 这丫鬟才走,一袭黑衣渡天便进来了,见了他,我满心欢喜,难掩心头的激动,道:“可是师父让你带来了口信?师父要回来了吗?” 渡天不紧不慢地道:“尊主让属下给姑娘带话,尊主半月以后再来接姑娘。” 我指尖的乌梅跌落,在桌上滚了几圈后掉地,我取出帕子将它拾起,裹住,忽而又见指尖已染成乌黑色,并沾了些许盐霜。我擦拭着指尖,神态自若地道:“这乌梅的滋味很好,你也尝尝。” “多谢姑娘好意。”他拱手道,“尊主命属下留下照看姑娘,姑娘所想出门,可告知属下。若无其他的事,属下先行告退。” “等等!” 我的一声呵斥挽留住了他将行的脚步,我问:“西南的事大致都解决了吧,为何师父迟迟不归?” 他便要开口,我当即打断,冷声道:“师父没让你告诉我,但也没让你瞒着我!” “姑娘想要知道,属下就不会瞒着姑娘。”渡天道,“西南的战局虽然已停歇,但内部还有很多事务等待尊主去处理,前些时日,嘉牧国本就秉着坐享渔翁之利的心在边界屡屡制造骚乱,以干扰苍迹门吞没西南各剑宗的步伐,如今苍迹门险中得胜,除了要对抗嘉牧国,还得与朝廷抗衡,门主是下了决心要拿下西南的。” 清风夏日,燥热随了云霞一同离去,满天星光,分守大地。我夹了一片冰凉的盐水竹笋放入口中,细细地嚼,极力咀嚼出它的滋味。 “姑娘以为这会使苍迹门与朝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倒塌,便错了。”贺兰残梅在不远处的栏杆上正襟危坐,伴着徐徐晚风,清冽的声音缓缓溢出,“苍迹门觊觎的是江湖里的权c利,还是西南的土地,朝廷心中有数,那些人自小就学习勾心斗角,踩低就高,身经万千风雨,怎会想不透?你师父也是这样一路走来的,何需你为他操心,当你碰到问题的时候,也许会冥思苦想一整日,可那些人,须臾之间就有千万个念头闪过心头了,你怎及得上他们?” “姑娘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些也不足以奇怪,不过姑娘有一点倒是没有想错,朝廷必定会与苍迹门共同对抗嘉牧国,将军不怕打仗,就怕没有仗打,蓟定祁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 谈及蓟定祁,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便说出了口:“为什么蓟定祁如此憎恨苍迹门?” 贺兰残梅道:“也许你没有近看过他,他的一双耳朵都被削掉了。” 我不禁吸了口冷气。 他思索了一番,缓缓道来:“约莫是二十年前,北师大捷,战场上擒王有功的蓟定祁被封为中郎将,设酒宴当晚,有苍迹门门人夜探蓟府,虽被擒住并处死,但醉酒七分的蓟定祁也身负重伤,双耳被削。他在战场上厮杀数载,久久未成婚,好不容易相中的小姐也因惧怕没有双耳的他而废除婚约,让他成为了暨周城里的一个笑话,有传言道:之所以蓟定祁永远都是以一身戎甲现身,就是为了用盔甲掩盖身上残疾。直至今日,将军的位子他已坐稳,但依然未娶正妻。” 贺兰残梅垂首,发丝自肩头滑落,半是掩住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大概,在他心里,多年前拒婚的那位姑娘,才是踩在他心尖上的人儿。”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入瓮(三) 听了蓟定祁的故事,我亦不禁动容,历经人生数十载,终于遇见了她,且倾心相对,哪知身上才添了残疾,随即又被拒婚,一个在沙场上英勇拼杀的堂堂大丈夫,怎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再是二十载的春秋后,谁也料不到这男子竟然情深至此,两眼混浊渐显c面上的岁月沟壑与伤痕相持,他仍为了当年的那张容颜执着着。 他终年以一身戎甲见众人,在意的是别人的目光,还是那女子的目光? 我感叹一声:“人生不过寥寥数十载,真是易老去。” “时光易逝,人易老,千百年来谁人不是如此?身为凡人,终究逃不脱生老病死,但你韶华还在,何需担忧?”贺兰残梅摇着扇,兀自垂首笑着。 “人生难测,谁能保证自己此生能活足六七十载?” “若此生只一瞬,那一瞬亦是一生。一弹指便是六十刹那,而姑娘的生命可不只这一弹指。” 过了许久,他又启声道:“不管是如今c今后,姑娘都不需忧虑这么多,考虑的越是多,心头的累赘就越是多,于是就更加难以抉择,后果便是不如人意。” 我索然无味地放下竹箸,内心挣扎了几回,方云淡风轻般探问:“先生当真不识医术?” 我伸出自己的手腕,一双含笑的眼紧盯着他。 只见他眉头一锁,衣袍纷飞地疾步奔来。 体温被一点点地抽离,夜风轻呼,肌体如同被剥了皮一般,疼至麻木。 他为我把过脉后,怔怔地看着我,问:“何时开始的?” 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我都看得特别仔细,并留心任何一个细微之处,我语气生硬地道:“三天前,我发现乌梅粒粒都是苦的,我忽然间双手无力,忽然间听不清渡天的声音。” 我用竹箸拨弄着那碟笋片,心寒道:“我这两日没少听见丫鬟们悄悄议论我,说我难伺候,好不容易烧出的一桌子菜,才尝两口便撤下。这笋,也是苦笋?有活血祛风之效?” 他不理会我的打趣,把过脉后,淡淡道:“邀姑娘之前服用的药经万堂主检验过,也对照药方仔细核实过,不会不妥,姑娘应是受了雪域堂炼丹时独特的炉气的影响,稍后我差人给你送药,服了药后应不会有大碍。” “当真?”我心中冷哼,万般不信。 他郑重道:“姑娘有何不妥,在下一力承担。” 见此,我唯有罢休,厚颜拱手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贺兰残梅无奈地答应了一声,似乎有事掠过心头,便告辞离去。 风又吹起,我浑身发麻,听见那树叶的声响也是忽明忽灭的。回房后,我立即给月夺城寄去一封书信,信上的字大概他都认不出来出自我笔下,但,这已是最好的一封。 这书信一去一回便是六日,期间我都未见过贺兰残梅,一日三次的药皆由他身边的随从送来,情况稍稍有好转,但依然很怕风,肌肤变得很是敏感,翻动书页时也会感觉指尖阵阵刺痛。 这日,我将自己当下的情况告知了他的随从,让他传话,以提醒贺兰残梅,随从走后不多时,贺兰残梅就赶来了,他一语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忽而苦笑道:“原来如此。” 有一瞬间,他的神情很是奇怪,似悲c似怨,也似恨。他坐下,桌上的手渐渐收紧,阖上上了双目,苦笑连连。 “先生何出此言?”我颦眉,“先生可有方法?” 他敛起薄薄的伤意,露出了歉意,道:“邀姑娘,在下不才,无力医治姑娘。还请姑娘随我回暨周,姑娘的病怕是拖延不得了。” 我大骇,门也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被一道内力狠狠击开,渡天刀削般的脸呈现铁青色,怒意丝毫不加掩饰,但闻他冷声冷气地开口道:“先生能否相信?先生可有把握医治好邀姑娘?若是没有,苍迹门自会解决。” 贺兰残梅正过色来,报以寒霜一笑,“雪域之外除了在下无人能帮助邀姑娘了,待你告知月夺城,待你召集好能人,邀姑娘怕是等不得了!” 他愤懑地夺门而出,吩咐道:“獠凤,备车,回暨周!”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低语道。心中酸楚,无以言喻。 在落雁楼里养病的数月里,时间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短暂得我一阖眼,一睁眼,一日就在我蓄气养息中过去了,漫长得落雁楼的人命买卖生意已经做了百担不止了。 北地入冬已多日,眼看暨周的第一场雪也要来了,雪域今年到了这样的时节,不仅没有雪飘不止,地势低一点的地方,反而有冰雪消融的迹象,正因为这样的传闻,许多商队打算趁机入探雪域。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南地庚城骆家和辛州邀家组成的商队,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商队还没踏入冰雪下埋葬了万具尸骨的雪域,便被濒近雪域界限的神泽县的暴风雪所吞没,又有传闻道,那日雪域内不似有过大面积的风雪的样子,神泽县更是日光正好,那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实在诡谲得很。 在这场事故中,骆家的嫡长孙及次孙殁了,邀家的嫡长子和侧夫人生的次子也都殁了。在我的印象中,这嫡长子是伯父花最多精力进行培养的,次子只比我大四岁,是伯父最为疼爱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准确地忆起伯父的模样,只记得他是个用情至深的人,霎时间失去了两个儿子,他怕是哀痛欲绝,邀家的气势恐怕也将随之低沉。 事件传遍南北后,隔了数日,我以苍迹门首座弟子的名义给邀家捎去慰问。很快,辛州来信了,信上除了感谢苍迹门的慰问外,还恳请我回辛州一趟,借的是我父亲祭日的名义。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辛州 渡天自我给邀家写信那日起,就反对我的作为,想必他是不会愿意随我去辛州的了,我的身子已经稳定下来,暂无生命危险,贺兰残梅应该不会阻止我,我唯有去向他求助。 我转身将门阖上,不料颈间的系带松了,貂鼠斗篷滑落地,这时一阵寒风自身后袭来,我忍着刀割之疼当即推门入室,勉勉强强把寒风中的门再掩上时,我已耐不住疼痛,跌地啜泣。 地上特地铺了毡子,但火炉里的柴火将近烧尽,我又在门边弹动不得,很是危险。我的手抬不起来去栓门,便唯有努力让自己坐直抵住门,不让风进来。 好不容易听见了丫鬟前来探寻的声音,但我倒在了门边,她也知道的我情况,不敢强行进入,便赶忙去找人了。 没过一会儿,渡天夺窗而入,才把窗户掩实了,就瞬间跑到我身边,把我捞起放到火炉边的软垫上。他寻来毯子披到我身上,这扬起的风又使我的脸颊生疼了,我边发抖着边道:“好是鲁莽,心再细些方算好。” 他自然不会理会我,默不作声地将柴火放进炉子里烧。 “我去辛州是无法改变的事,如若你不愿与我同去,我会向贺兰残梅求助。” 我坐着,他站着,扬起头看他的时候有种莫名压迫感。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道:“坐下。” 他虽是坐下了,却不是坐在软垫上,而是冰凉的地上。 “你应是不应?”我问。 “连门主也忌惮几分的人,不可深交。” 辛州没有满城的风雪,可那冷雨却比风雪瘆人几分。 我身着裘衣,双手藏在袖子里,站在辛州有名的风雨桥上,嗅着冷风里的微乎极微的酒香。我已无法随手指一处景物,就能向替我撑伞的渡天絮絮叨叨一番过往了,我是真的忘了。这里虽不是商船的泊岸,却也人来人往,过客不绝,在这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地方,记忆也随之冲远。我欲接过渡天手中的伞,离开此地,他却不松手。 我道:“我不是好多了吗,几番折腾来到辛州,还没有不适。”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松了手,冷声冷气的,不比这坏天气讨人喜欢,“好自为之。” “自然。”我接过伞。 目光一巡,览尽满城风雨。 邀家的门面上还悬着白幡,大门敞开着,门庭寂静,其状凄凄然,过往行人也唏嘘着快步离去。这凄清之景怎可与当年淄东十五州商队路遇辛州,前来奉礼的车队将邀府前的主道挤得水泄不通的盛景相较? 有穿着素缟的仆人引我们走进偏厅,侍女前来换上了新茶。褪下了裘衣,身上着的便是一件素色袄子,我由侍女给我别上了一朵白襟花。 不多时,伯父伯母和若干人走进了偏厅,面容憔悴的伯父尚未开口,伯母便迎了上来,搂住我肩头便是一阵哭诉。红妆未染的脸庞满是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曾经名动南地的宛娘遭受丧子之痛后,俨然成为了一名老妇人,我静静听着她的哭诉,也暗暗留意着那位同样丧子的侧夫人,同样是失去了亲骨肉,怎不是是剜心的痛?而她又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她的处境,要尴尬多了,她自然没有理由学着伯母这般恣意发泄。 伯父上前安抚了几句:“宛娘,事已至此,我们都好生保重这把老骨头吧,我们也随着垮了身子,谁来撑起这个家?苏月一路南下,舟车劳顿,你且让她歇歇。她现在是苍迹门的首座弟子,身份特殊,此次回来也是为了祭奠她父亲的,让苏颖带你回房歇着吧。” 话罢,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少女上前来,向我微施一礼:“颖儿见过月姐姐。” 随后,苏颖挽着伯母的手臂,轻声唤道:“娘亲,我们先回房吧。” 伯母和苏颖离开了偏厅,伯父邀我入座,他道:“早些时候,伯父收到苏月的信,甚是惊讶,五年来,伯父都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想知道,苏月这些年,过得可好?” “谢谢伯父挂念,苏月一直在苍迹门里练功,与外界少有来往,故而没有时常给伯父捎信,让您担心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满经沧桑的脸流露出无限的哀痛,“一别就是五载有余,你都长大了。你去的时候是初秋,再回来的时候是隆冬,邀家又变成了这副光景” 话音方落,伯父捂着胸膛剧烈地咳起来,旁人纷纷上前斟茶递水c抚背顺气。 我也道:“伯父,还请保重身体,切莫让灵魂尚在人间的两位哥哥担忧。” “老爷,祺儿c谆儿他们会保佑邀家百世繁荣的,老爷您一向健朗,而彧儿也渐渐长大了,可以跟老爷学着点东西了,今后这个家,彧儿会和您一起承担。”这时侧夫人也开口了,她手里紧攥着手帕,眼睛红肿着。 我目光一偏,落在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少年身上,依稀记得,他比我小岁许,如今个头还没有我高。他是一个偏房的儿子,站在他旁边的生母,我没有多少印象。她也察觉到了我在打量他们,又低下了头去,用手肘碰了碰邀林彧。 邀林彧抬起了头,唇动了动,似乎要给我问好,却又同他母亲一般,埋下头不语。 侧夫人自然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便道:“平日里彧儿不爱作声,偏偏与两位哥哥无话不谈,如今是因为感伤,才这般模样的。还望姑娘体谅。” 伯父手一扬,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和苏月说。” “是。”众人陆续离开了偏厅,连伺候茶水的仆人的退了下去。 “伯父知道,苏月是个好孩子,在苍迹门里长大的孩子,都眼光独到,不同寻常,你也看见了,彧儿不是个能担当起家族重责的孩子,今后,邀家怕是要退出众人的视线,湮灭于历史长河了。”他痛心疾首道。 “彧儿还小,他也没有经手过大小事,尚且看不出其资质好坏,侧夫人说得不错,以后彧儿随着伯父经商,可以学到经商要领和精髓的,再者,邀家一路走来,直至今日,也没少栽过跟头,但它依然享誉南北。两位哥哥尸骨未寒,伯父先别想这些,今后的路,今后才选择怎么走。如今重要的是安置好两位哥哥,让他们走得安稳。”我道。 伯父沉痛地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只道:“一路南下,苏月定是累了,先去休息吧。” 于是,我起身离座,告退。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深宅(一) 我从前住的院子,保存得还算良好,院内干净整洁,也有人定时修剪杂草,与多年前相比较,并无太大区别。这里还有一个仆人在此守着父亲和母亲的遗物,这个年姓的老仆妇因为眼神不好,没有被差遣去伺候其他主子,所以这处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由她料理的。 我跨入院门后,这年婆婆心知靠得近于礼不合,便吃力地忽半眯眼睛忽瞪大眼睛地来打量我。跟随在我身后的侍女轻咳了一声。 年婆婆怕是连耳朵也不灵光了,似乎并没有听见侍女的提醒,依然在打量着我。 这时,身后的侍女看不过去了,提高了音调道:“年婆婆,这是月小姐无疑,婆婆是眼神不好,认不仔细了。” 年婆婆面上一紧,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她忙弓着身子退到一旁。我回到了我过去住的房间里,这里四处都落了灰,侍女说,伯父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踏入我爹娘和我的卧房,故而没有人进来打扫。我轻笑,很感谢伯父的做法,我对正要唤人来打扫的侍女道:“不必了,这样,就很好了。” 落了灰的妆台,落了灰的琴架,落了灰的纸鸢,才是该有的模样。 看着那琵琶松垮的琴弦,我也不愿前去重新调好,倒不是嫌它脏。这是母亲留下来的,母亲走了,它一直伴随我直到九岁,九岁那年,我被月夺城带走了,留它与其他物件守在这个房间里。我此次回来,是以苍迹门首座弟子的名义,纵然我是邀家的血脉,我也没有理由再去改变这里的任何一物,我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人工挖凿的湖里透出阵阵寒气,配着嶙峋的山石,凋零的草木,更令人感到这寒冬只余萧瑟与无情。那湖边的少年如不畏这寒冬一般,凭栏远眺,而那远处,便是邀家围墙之外的c辛州城墙之外的远山,它们隐匿在灰蒙蒙的云雾里,只露几线轮廓。 雨虽停了,但地上的积水结了薄冰,走在上头有些打滑。我小心翼翼地向他走近,他也不回头,只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我启唇,冷气瞬间灌入我口中,夺取我的丝丝温热,我道,“虽然邀家积攒了几百年的实力才掀起的鼎盛时期已经过去了,但是邀家尚有血脉在,世人只知邀家这回败得彻底,可是,世事谁能早料?也许,十年里,数十年里,百年之间,邀家会恢复昔日的盛况呢?” “你是邀家未来的家主,任重而道远,可是,这份荣耀世间有几人能拥有?虽然伯父老了,但邀家在淄东十五州的人脉和南北两地里的威望还有存余,伯父缺的,只是这几年之内就能替他担起重任的继承者而已。” 邀林彧蓦地转过脸,眼里亦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寒冰,尽管面有憔悴之色,还是难掩那份寒凉。他原本紧抿的紫唇在翕合间又让人蓦地意识到,这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他道:“邀家家主的荣耀怎又不是你们在无奈之中加于我身上的?我十四年的光阴,都是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度过的,母亲嬴弱多病,不擅争取,父亲也不曾正眼看过我,直到两位哥哥都去世了,我才第一次以邀家子嗣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前,如此荣耀,我受不住!” 我冷哼一声,道:“受不住?邀家一旦灭了,或者落入了他人手中,你有的是痛苦受不住。明知道踩在刀尖上往上爬会弄得遍体鳞伤,还是有人不要命地仰望那根稻草,痛,谁不曾痛过?伤,谁不曾伤过?这刻你不踩着刀尖往上爬,下一瞬,刀刃也会没入你体内。” 万蓁的话响在耳畔,我今日便原原本本地用在他身上,我将一块石头抛入湖里,层层涟漪晕开来,“小小的一枚石子,隐在水中难以寻找,摒弃它的人忘记了它是什么模样,只瞧得见这碧水荡漾。可若是放干了这池碧水呢?这如何不是这枚石子展露头角的机会?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该为自己的自私而敛取继续走下去的筹码。不然,当初你明知自己不受邀家待见,还刻意去与两位兄长交好做什么?自私自利是被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与生俱来,此情此景之下,让它释放又何妨?我敢打赌,那个位置,你是想要的!” “呵!”他冷笑一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怎有你这个苍迹门门主的首座弟子风光?你一回来,府内的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一个都不许缺席,大家都想要倚仗你背后的势力,恢复昔日的风光,而我呢,没有人真正对我抱有希望,期待我接手邀家的那天。他们推我上位,不过是为了给外人一个安慰,告诉他们:邀家还有继承人,邀家的产业,外人一概不可指染!” “他们都只是在竭力挽留自己的颜面,维持现在的荣华生活,因为我只是个婢女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四书五经的熏陶,没有受过名师的指导,对经商更是一概不知,所以他们对重振邀家雄风已经绝望了!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要恢复邀家的势力,口口声声会竭尽全力培养我,扶持我担当起整个邀家,可暗地里呢,谁不是对我唾弃的?他们用我来掩人耳目,我便要成为他们的负重之柱了吗?”他声嘶力竭的吼出,眼中腾起的雾气迷乱人眼。 “姐姐想要激起我的斗志,让我重振邀家,可是现在的当家人和在邀家里说得上话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所谓的‘两位兄长闯雪域带去了大半家业,却不料人财两失’,难道姐姐也以为邀家变成今日的光景是仅因为这个原因吗?自三年前起,邀家就开始败落了,他们早已经默许淄东十五州的人脉流散,还在用邀家庄子和田地换成白银一事上推波助澜,两位兄长过世不过两天,他们就重拾那份选婿名单,择出原本嗤之以鼻的富贵门户,比较着哪家更富有,家业更厚,等待着开春以后,就将邀苏颖嫁过去。大家除了一身素缟和几声哭啼之外,谁还有心思去找僧人进邀家为兄长们的灵魂送行,找仪仗队伍让他们风风光光入殓?”他眼中的寒意更深了,嗤笑道,“姐姐说得是,活着的人都是自私的,这以重利轻别离的商人为甚,商人里,又以名声遍及南北的邀家为甚!” 我怔住,原来,伯父眼里话里的意味正是在此。见了我这模样,邀林彧很是满意地笑了,就像得意旁人认可了自己手中攥的糖更甜一样,他并无得逞之色,只是孩子的心性在作怪罢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叹,低声道:“姐姐不该回来的。” 我现在认同他的话了,离开前,我撂下了一句话:“我此番回来,是为了祭奠亡父。”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深宅(二) 两位兄长出殡前的头两日,我回到了邀家,而同日,一位身份不低的人物也入住府内。 灵堂前,一位僧人正在诵经,我将三柱香插入香炉后转过身,只见他低垂着双目,双唇微微翕动,念念有词,让逝者安息,为逝者超度,一袭素色僧衣,面上无悲无喜,一派肃穆,一派超然。 从灵堂退下来后,我走出了邀家,极少在邀家人前露面的渡天远远跟随着。出来不久,我就听见了一个大消息:西南近来又有了不小的动荡,如今可是民怨四起,这原因之一正是一大批无恶不作的江湖人士涌入了西南,欲投靠苍迹门,这些人把西南弄得乌烟瘴气的。民怨沸腾,朝廷不得不出面制止,于是调派军队前去加大巡防,却不料,蛄子岭的防守松懈了,几十个嘉牧国的奸细混入境内,掺在了西南边境的新兵里头。能在边境快速地组织起军队来,本就不易,这会儿为了揪出奸细,掌权人处死了数个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奸细的士兵,更是使得军心涣散。眼见着,一支军队又要化为乌有了。 另外,西南的一座古城突发疫疠,大量尸体顺着鹿河直漂至勋州,又在勋州这个拐角点停滞不前。 而勋州,正是月夺城所在地。 “如今不是寒冬么,怎会突发疫疠呢,可真是奇了。”茶肆里的一位青衣客人也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坐在青衣客人对面桌的一位虬髯大汉道:“谁知道呢,听说那些染了病的人面色苍灰,舌质呈紫赤,颈生白斑,四肢发疱疹,惧风畏光,个个没了人的模样。一听说鹿河的水可治疫症,就有上万人涌向了鹿河,遭疫死去的人不少,被淹死c冻死c踩死的人更是多了去。这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却没人知道个解法,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封城焚毁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那人又继续道:“勋州也有三四人染了病,如今已经开始严查病患,一旦发现,就地诛杀焚尸。城内惶恐,有大批大批的人想要涌出去,苍迹门门主月夺城便下令死守城门,禁止城内的人出去,城外则有大批大批的药材往里送,据说啊,大半药材都是来自沽州柳客庄的。” 趁着周围声势浩大,我苦笑出声来,月夺城的归来,恐怕更是遥遥无期了。 待声势渐弱下来,一位因周遭没了位置而站着吃茶的中年琴师缓缓笑道:“看来,那疫疠是着实可怕呐,疫疠才爆发多久,青刀子便从勋州赶到了辛州。” 看客们瞧了瞧那虬髯大汉的面色,纷纷别过头低笑起来。 那虬髯大汉的双目瞪得比铜铃大,面上红白更迭,他将手上的半斤牛肉往瓦盘上一摔,大声喝道:“江城子,你要么吃茶,要么弹你的三弦去,多嘴多舌的是要做甚!我青刀子不是甚么豪杰好汉,我惜命得很,也得遭你笑话了?” 周围的人立即止住了笑。 在虬髯大汉的怒焰中,那琴师搁下手中的茶碗,正了正肩上背的琴袋,哼着地方古韵出了茶馆。我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街口。 我的心头蓦地一紧,连忙对渡天道:“快去截住方才那位琴师。” 渡天正要前去,我又拉住他的衣裳,道:“不要拦截,暗中跟随着就好,留意他在哪处歇下。” 渡天身影一闪,踏空远去。方才看着那琴师的离去的背影,我眼尖地瞧见了他身后所背的三弦的弦轴上,刻有“青徽”字样的纹章,那纹章与母亲留给我的琵琶c华漓颈上从来不摘的短笛上的纹章一致,那“青徽”二字为雪域犀文,这也是怜姑教我识得的。 茶客们陆续离去,茶馆里安静了不少,这时,一抹殷红的身影晃入了茶肆,一件寻常的红梅傲雪斗篷便妆得她身段曼妙无比,几绺青丝垂在耳畔,衬得她雪肤盈盈。她一入门便瞧见了坐在窗边的我,然后与随行丫鬟一同向我走来,她软声唤道:“月儿。” 我一怔,抬手关了窗户,示意她坐下。我勾唇笑着,寻找话题,道:“今日寒气比昨日减了几分,苏颖也出来了。” 她面上飞红,垂下眉眼道:“是,我也趁着今日有一阵子日头,出来挑些锦缎和丝线,准备做嫁衣。只是不巧,马车车轮坏了,一时间回不去。” 我明白过来,道:“不知伯父将苏颖许配给了哪家公子?” 她稍稍抬起了眉眼,双颊更是如染了浓重的胭脂,她细声细气道:“是都城兆侯府的小侯爷,是母亲的意思,也c也多得了母亲” 原来,她还是清楚自己早早就要被嫁出去的原因的,但也庆幸伯母怜惜她,择了户不错的人家,使得她出嫁时显得不那么委屈。 她面上的绯色褪去了不少,见我久久打量着她,她的眸中忽而笑意盈盈,明媚如阳,她道:“姑娘怕是好奇我的身份吧,其实,我本是母亲的远房侄女,自幼痛失爹娘,那年母亲回乡见了我后,便将我留在了身边,当作女儿来抚养。昨日见了姑娘后,我从母亲那得知,原是我比姑娘长了半岁,今日又见了姑娘,便擅自唤姑娘作‘月儿’,希望不会唐突了姑娘。” 我兀自笑着:“怎会,姐姐这声‘月儿’,让我听得好是欢喜。姐姐出嫁的日子定了没?” “两位兄长的事还没办妥,便不好早早择定日子,只听父亲说,大概是来年开春的时候。”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可能我不能参加姐姐的婚宴了。” 邀苏颖神色忽变,笑意薄了几分,指尖也在盛有热茶的杯子上顿住,“无妨,辛州离都城远,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去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深宅(三) 我和邀苏颖一同走出了茶肆,却没有和她一起回邀家,在马车的帘幕时,我看见里面有几匹锦缎和成堆的裁衣的器具。邀苏颖马车后,又揭开了帘幕对我说:“月儿早些回来,到底还是冬日,天容易黑。”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远去,马车轻扬起的尘埃又渐渐归于大地时,我才提步离开此地。我的唇角慢慢放下来时,面部已经发僵,我许久没有笑过了,更没有这般虚假地笑过了。方才,我看见的那几匹锦缎都不是正红色的,而是桃红和绛紫。在落雁楼里的时日里,我对这世间的事了解得深了不少,我依稀记得,玺天王朝中,达官贵人的小妾进门时是不允许着凤冠霞帔的,她们只能身着桃红等颜色的礼服从侧门。这样,便能解释为何伯父伯母将女儿嫁入侯府也不前去赴宴了。 沿着大街一直走,我留意着有无首饰店,一条街走完,仍无所发现,问了路人才知这片区域最大首饰店还需走多两条街。这时,渡天也回来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尽快回去。我道:“下次出来也是要受冻的,倒不如今日就一次受够。” 渡天雇的马车停在了才玉楼的门前,我让渡天也随我一同。有伙计热情地迎出来,将我们往店内引,他笑嘻嘻地道:“这样的大冷天,小姐只需寻人只会我们一声,我们便会依照小姐的意思携着相应货品到您府上,小姐何必亲自上门呢?” 正在办丧事的邀家,你们可敢上门? 我只略微一笑,目光在周围巡了一遍,最后落在了一个放有多款臂钏的架子上,上面的一对翡翠珊瑚金手钏甚合我意,其光泽较其他的手钏似乎是落后了不少,但是其样式简单,几枚上品的翡翠嵌在上头,点缀有度,红碧相宜,婉约雅致,正合时尚却不夺人眼目,这样的首饰邀苏颖今后戴在身上也不会惹来麻烦。随后,我又挑选了几支步摇与簪子,才让渡天来结账。 是夜,我带着一个紫檀木盒跨进了邀苏颖的院子,正逢她在裁剪那几匹布料,我已经不得再退出去了,便尴尬地道:“姐姐的手艺好是了得,裁衣刺绣,这些苏月一样也不懂。” 她的眼角衔淡淡伤,道:“不懂,也不是件坏事。如月儿所见,这套礼服只能从侧门。” 我细声安慰道:“那又如何,姐姐今后可是要在天子脚下过日子的,住的还是侯府,仍然是一份荣耀。” 她干干地笑了一声,随后望着我道:“月儿,我的命数自我离开那片穷乡僻壤,邀家起,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从一个整日没有吃食的野丫头变成邀府里头的小姐,我享有过优渥的生活,也有过仆婢成群的风光,这全数是来自父亲和母亲的恩惠,如今能为邀家做点什么也是我的福分,我不怨不恼,在我听到我要嫁人的那一刻,我更是满心欢喜。达官贵人们妻妾成群,我也并不奢望能独占恩宠,不期盼能与他暮,我只是想完成一名女子一生都在期望的一场仪式罢了。” 我连忙将手中的首饰盒送了出去,道:“此中有几样登不了台面的首饰,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宝玉石,但也存有几分精巧,苏月特地拿来赠予姐姐,望姐姐莫要嫌弃。” 她泫然而泣,忙掏出帕子来掩面轻拭眼角,“多谢月儿,我怎会嫌弃,我,我欢喜得不得了。我邀苏颖是何其有幸,早年命运多舛,后来又让我频遇贵人” 再聊了一会儿后,我便出了邀苏颖的院子,我跃上了一棵并不显眼的树,看着渡天隐匿的地方,也不管他会不会听进去,只自顾着说:“见了邀苏颖后,我很庆幸自己进了苍迹门,如此,我才免去了成为她那样的人的可能性,不必为一个没落的家族委屈自己,也不必像她那样,明明可怜得要命,偏偏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目前看来,在邀家的这么多个小孩里,我是最幸运的。”我将头一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低声道。 早晨,因为是冬日,天迟迟未亮,但街道上走动的人不在少数。到了时辰后,出殡仪式开始了,肃穆而庄重,行人纷纷避让,没有人敢出声,更没有哭啼,早晨的街道上顿时笼上了一层压抑感。可我却在半路上发晕起来,我让丫鬟告知伯父伯母后,索性在临近的一家宾馆歇下。渡天向我抛来了一个瓷瓶,冷淡道:“服下三粒。” 话落,他便出了去。我倒出一杯热水晾着,坐在桌前枕着手养神,却不知,一闭目就睡了过去。梦里,同样是这样的大冬天,还下着漫天漫天的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那雪仿佛是要没过我的胸口,将我吞没了。我感觉浑身难受,眼皮就要彻底下去,这时,一个几近与冰雪融为一体的雪衣男子向我走过来,再近的距离我还是瞧不清他的脸,但不知为何,我却知道他就是月夺城。我轻声唤他“师父”。他缓缓将我拉出冰雪,我就要解脱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又变成了灰黑的一片,有很多模糊身影在交头接耳,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也无法参与,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叫人心烦。最后,我被冷得打颤才醒来。 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我取了另一只杯子,倒了壶里的水用来服药。听渡天那日的回禀说,那名三弦琴师便是下榻此处,如今贸贸然前去必定会失礼于人,于是我取了笔墨写了张拜贴并让渡天给他送去。过了一阵,渡天回来了,说,那名琴师愿意见我,并相约于长枫楼。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深宅(四) 渡天已经打听好了,长枫楼离此处不远,一柱香的脚程而已,简单梳洗过后,我便前往长枫楼。哪知,路上正好遇上了邀府的一辆马车在往回走,那帘子是掀起的,虽然车厢内光线不足,车子也驾得不慢,但我还是能分辨出坐在里面的人是谁。 在长枫楼内一个用数道屏风与大堂隔离开的座位上坐下后,我叫来小二,问:“平日里坐这的江先生都爱上些什么茗茶酒水c菜肴果品,稍后一并呈上来。” 小二有些愣,摸了摸脑袋,道:“江先生?小姐说的可是那位祝琴师?喜爱带着一把三弦云游的祝琴师?” 我微微一顿,随后道:“是的。” 而后,我问站在一旁的渡天他们唤江城子作“祝琴师”有个什么来由。我料到他必定在那日跟踪了江城子后就查过他的底细了。果然,他面无表情地道:“他本名为祝昇,此人常年云游四方,‘江城子’不过是他在西南时的称号。” 我点了点头,道:“你也一同坐下吧。” 他却冷冰冰道:“我在外边候着。” 我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过了一阵,祝昇与他随身携带的三弦一同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站起身来,谦逊地道:“苏月见过祝先生,先生愿意见苏月一面,实乃苏月之大幸。” 祝昇抚须轻笑,道:“姑娘客气了。” 他将肩上的三弦放下,落了座,启声道:“祝某不过是寻常散人,担不住姑娘这声‘大幸’。” 我正欲开口,他却将视线落在了三弦上,“姑娘是对我的这把三弦感兴趣?” 我点头,道:“是的。晚辈也有一件乐器,上方也烙有与先生的三弦上一模一样的纹章,这件乐器是家母遗留下来的,于晚辈而言,意义非凡,故十分想要了解这纹章的来由。” 他打开琴包,取出三弦,指了指弦轴上的墨色印记,道:“姑娘指的,可是这个?” 听我应了声:“正是”后,他道:“这把三弦随我好多年了,这‘青徽’的字样,正是雪域的一家乐器坊的名字,只是,我前两年再入雪域时,听闻那家乐器坊已经关闭许多年了,你手上的乐器至少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正如先生所说,晚辈的那件乐器,已经逾十年了。” 他调了调弦,信手拨了几个音,道:“自古以来,雪域几乎与外界隔绝,外人难以进入,而雪域中也人迹稀少,只有过青徽坊这一家乐器坊,该乐器坊也从不与外界通商,姑娘的母亲或是其他亲人,应该是到过雪域的吧。”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所思索。 祝昇把手捂暖和后,弹起了他的三弦,边道:“姑娘听我一曲三弦可好?” 回到邀府,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辰了。仆人一见到我,纷纷变了脸色,有人忙去禀告伯父,没一阵,伯父便和一群妻妾子女都出了来。伯父的面色极其不好,倒是侧夫人先开口了:“月丫头累着身子上哪去了?老爷叫人去宾馆探探你的情况,却被告知你已经出了宾馆,大家伙都着急着寻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邀苏颖边安抚着伯父的怒气,边对侧夫人道:“这不过是一场虚惊,月儿安全无恙地归来便好,月儿不比养在深闺的小姐,她自有自己的想法,见地,做事总有分寸的” 说着说着,她便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了歧义。伯父生气,气我不顾及身子,更是气我擅自行动,生怕我太有主张,就跑了。在他看来,我到底还是邀家的女儿,而他,是邀家的家主,邀家的一切,都必须全在他的掌控当中。我身后的苍迹门的势力,是他梦寐以求的,因为我的关系,看似唾手可得,可又因为我的态度,他难以触及。 我从香囊里掏出一张纸符,道:“让伯父伯母们担忧是在是不孝,未有前去为两位兄长送行更是不敬。苏月在旅馆里缓过来后,便去了寺里为两位兄长诵经,没有通知长辈们,是苏月大意了。” 众人尚未启声,远远传来的一道温柔的嗓音便先没入我的耳中:“邀姑娘,阔因寺的海源住持可好?净鹄亦是许久不曾见过住持了。” 众人纷纷转过头,只见净鹄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了我手中的纸符上,随即又垂下眸去,长睫掩去了他那眸光。众人皆醒悟,我承接他的话说:“住持尚好,还为两位兄长诵了一段经文。” 我的话方落定,众人的面色就舒缓了许多,却听邀林彧带着讽意不轻地“呵”一声。他的生母连忙拧了他一把,面上极是难堪,可其他人却好像没听见c没看见一般,头上簪着一朵白绢花的侧夫人满是疲惫地道:“月丫头真是有心了,月丫头身子骨弱,先回房去歇着罢。今日便各在各的房里吃罢,想吃什么便差人去做。” 说着,众人便散了,我与邀林彧c邀苏颖住在同一个方向,所以就一道回去了。到了芝苑的门前,邀苏颖挽住了我的手,好是抱歉地看了我一阵才进去。一边走着,邀林彧一边冷笑着,我剐了他一眼,只是不知这昏暗的暮色下,他看到没有。 “姐姐当真为两位兄长去了阔因寺,当真见了海源住持?”他别过头,嘴边含笑,“可我怎么看见瞧见姐姐在街上逛呢?哦,我知道了,姐姐是逛了酒楼,才去阔因寺的。” “我在想,邀家好歹也兴荣了百年,伯父怎么可能说放弃便放弃呢?如今我方知,有资格继承祖业的儿子去了两个,而剩下的一个,既是无才,又是无德,说话做事不懂得分寸进退,只一味地埋怨c自负,难怪伯父会绝望如斯。侧夫人的话不错,你还小,还有可塑的余地,但你也可以就此颓丧下去,像一个腹中只有酒肉脂香的颓靡公子一样活下去。说到底,你不过是害怕自己无法收拾这个烂摊子,害怕他人将邀家的没落归罪于你头上,你也不过是一个懦夫,没有了骄傲的本钱还不忘使嘴皮子的懦夫!” “闭嘴!”他怒气冲冲地推了我一把,我本就嬴弱削瘦,哪里经得起他这一道猛力?我当即摔在了草垛里。他指我吼道:“你当你是谁?你是我哪门子的姐姐?在这个邀府里,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他们稀罕你,老子可不稀罕!” 他带着怒火走开了,我自己从地上起来,却感觉头晕目眩,我唤了一声:“渡天”,渡天便出现了,他一路护我回到院子里。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旧谣(一) “净鹄大师,为何要帮我?” 斜风细雨中,我穿过一处草坪,歇脚石亭,恰遇净鹄在石亭中。我用帕子擦着面上的雨水,边道:“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大师再一次犯了戒条。” 他身上还是那青灰色的僧服,看着极是单薄,这些日子,伯父将他当做贵客留在府中,可是身上竟连一张薄裘也没有。净鹄轻轻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缓声道:“姑娘与佛有缘,这或许是佛祖的意思,净鹄不过是替佛祖做了罢。” 我正欲笑出声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心中一赧,语气也缓和了些:“我的师父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苍迹门门主月夺城,而我是他的徒弟,我怎会与佛有缘?便是入了佛门,我也成不了佛。苏月素来顽劣凶残,便是得了道,也该是成为那残忍可怖的阿修罗。” 这雨越来越大了,似乎是不眠不休的,也不见有仆人走动,而渡天也办事去了,若不是心疼身上的裘衣,我早就直接淋着雨回去了。我看了眼净鹄,只见他安静地端坐着看雨景,轻轻拨动佛珠,双唇微微发紫,可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有神的。我问:“大师不像是被困在这里的,大师是出来观雨的?” 他也不转过目光,他的声音不大,几乎要被雨声盖住,只勉强入了我耳中:“净鹄记得,姑娘说过:世间万物都为‘色’,净鹄既然是身在尘世,就是无法逃避的,倒不如像姑娘所说,真心去接纳他们,把它们都融入自己的生命里,不再去惧怕它们,忌惮它们。净鹄一路南下,途经百千山水,遇见万千行人,心里是从来都没有的明澈。” 我轻笑,我定眼看了他一阵后,道:“我心中亦有所不快,不知大师是否愿意为我点拨一二” 净鹄颔首,轻轻拨动着佛珠,听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挂念着我的师父,我不敢给他寄信,我怕我收不到回信;我说我挂念我的好友,担心他的安危,却因为立场特殊,无法寄以问候;我说我回到这里,看着邀家的门庭日渐凋敝,我竟没有半点心痛 对他说出这番话,倒不是因为我有多信任他,而是觉得他只是个出家人,说与他听,不至于落人口舌。净鹄淡然道:“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作为。” “净鹄大师果真是字字千金。”我唇边虽含着笑,心底里却是失望的。 也罢,也罢,世上无人能代替我,与我感同身受,即便他是高僧,也无法真正给予我有价值的帮助。我闯入了雨帘中,扰乱了风雨交加的氛围,成为此中突兀的一抹痕迹。 身上的裘衣沾了雨水,变得越发沉了,我艰难地前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我这一病便到了腊月二十八,邀家总算有了几分明亮的颜色,虽说是借着“月丫头在府中过新年,不好太冷清”的名义装点了府内,但也使我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脸上有了光泽,渡天面上的冷霜也融化了些许,更别提府内的人动静有多大了。侧夫人却开了口,不许那些夫人小姐来叨扰我。我客气地去问侧夫人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她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道:“你身子才见起色,就要折腾它了?这几日日头正好,今年过年应是有个好天气了。” 我印象中,几乎每年过年辛州都是冷雨天,能过个好天气的年,确实是难得。侧夫人又道:“若是身子允许,月丫头不如同几个小姊妹上街上瞧瞧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大夫人早早就说要给月丫头添置新衣了,又怕扰了你养息,叫店里的人上门来吧,还怕他们怠慢了,带不全花样来,没有你钟意的。” “苏月劳两位伯母费心了。” 用过午膳后,邀苏颖便来到了我的院子里,她面上的愁容也随着年的逼近淡了许多,我在屏风后换衣裳时,她告诉我,她的嫁衣已经准备好了,每一针都经过她的手,每一寸都有她的心意在。我不由得笑出声来,道:“姐姐这样欢喜,不如让那位小侯爷早些迎你进门。” 她立即越过屏风,进来捂住了我的嘴,低嗔道:“这种话怎么能乱说,若叫父亲听见,准打断我的腿。白事还未走远,我就如你所说的迫不及待想要嫁过去地话,别人会如何想我?” 我心下仍不以为然,商家到底是商家,势利,无情。丧事给邀家带来的悲痛不久就会走远,而邀苏颖的喜事也会如期进行。无论是谁家逝去了亲人,都总有悲伤被抚平的一日,在缅怀过后继续自己生活也无可厚非,只是,邀家不同,无论喜悲,都有人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金钱利益。 我摘下她的手,整了整衣襟,道:“姐姐放心,这样的浑话,我只会在你面前说,来笑话笑话你。” 她气急地一跺脚,走了出去,远远传来声音:“你倒是快些,没一会儿日头也要落山了。” 在布庄里挑了几匹心仪的缎子后,我们蒙了面纱去逛花市,邀苏颖却一件也看不上眼,于是,她提议去郊外的一处庄子里寻找过年的花草摆饰。我见天色沉暗了下来,冬日里夜晚也来得快,便说让庄子里的人送来便好,她却道,府上的各位夫人小姐的喜好不一,有的又是极其讲究,怕仆人们不会做。 见她坚持,我便同意了。邀苏颖让人捎了信回去,还让车夫把车驾得快些。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旧谣(二) 才到了郊外,马车忽地停了下来,使得我们蓦地向前倾倒,差些摔了。同行的丫鬟探出身子去询问情况,隔着帘子,我们听见车夫道:“前方来了一众队伍,气势颇凌人的,像是江湖中人,我们先停靠避让。” 车夫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感到有大批的人马在向这边驶来,粗略辨别了一下,约莫是二十人左右,当他们经过身边时,虽然隔了马车厢,仍犹感大浪袭来。此中,还有几丝很是熟悉的气息,我猛地掀开了窗帘子,怎奈窗口太小,人影也不见。我当即下了马车,可那一队人马已经消失不见。这一系列的举动过后使我有些受不住,捂住了心口咳起嗽来。 丫鬟连忙扶着我,邀苏颖也是满脸的诧异:“月儿怎么了?可是遇到了谁?” 我下意识地想要点点头,又摇起头来。邀苏颖识趣地不再问,伸了手给我,让我上车。我迟疑了一下,朝那个方向再看了几眼才将手放到她的手中。虽然我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只能靠在邀苏颖的身上,但我心中却是思绪纷飞,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虽说这个时候,月夺城离开勋州是很不现实的,但方才的那几丝与他极其相似的气息使我抱有了“他会来见我”的幻想。 眼见就是新年了,这本应该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以前在苍迹门时,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新年,只是门中有地位的人物当日的晚饭中会添几道菜,并且是各自回房里吃的。多得“苍迹门门主唯一的徒儿”这个头衔,我也能领到几样菜品。这个时候,尧沚就会来我的院子里,跟我还有斯寻一齐用饭,但是,也有一年他被派遣下山执行任务,回来时,他的一双臂膀都是断裂的,那天,正下起了春节后的第一场雪,他踩着湿漉漉的破靴子来到我的院子里,交给我一缸盐渍梅子,给了斯寻一大纸袋的干栗子。那一缸梅子我先是嫌弃它吃着太齁,却又在背地里泣不成声。至今我的眼前仍漂浮着他坠着两条臂膀,身后背着装有送给我们的新年礼的竹篓子在雪中彳亍的情景 这新年,可会有新气象我在乎的那些人,他们是否都安康 年二十九,我闭门不出,独自在房中无所事事的,翻了几卷柜中的书,上面,还有我字迹稚嫩的批注,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应付夫子写的几行内容浅薄的字句。我拿着书卷捂嘴轻笑,起了身,顺手推开了窗,这日太阳正好,但毕竟还是冬日,即便是在太阳底下,也会有寒风,不如屋内暖和。望着晴空中的流云,我觉得神清气爽,便半边身子挨在梳妆台上,用手指在窗台上叩着拍子,哼起了歌谣,歌谣里的大致内容是说:一位住在绣楼上的小姐有一天梦见自己化作一缕青烟,下了绣楼,到了她幼时与姊妹们嬉戏的莲池,她潜入嵯峨的山石当中,寻回了当年遗失的一颗南珠。然后她又分花拂柳,穿过靛园,来到了一颗琼花树下静候,琼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她还是在等候,没有人知道她在等候什么。这位小姐从梦中醒来时,项上没有南珠,她还是被锁在绣楼之上。这天夜里,她从绣楼上跳了下去,不过二八年华,就早早陨殁于尘世间。 此谣凡五百一十五言,却是每个辛州人都能朗朗上口的一曲长歌谣,时隔多年,有的词句我已不能脱口而出,便沉下声音糊弄过去,歌至情深之处,则思绪纷飞。末了,竟情不自禁地叹出声来。 我此举却引来一阵笑声,邀林彧自我瞧不见的拐角处走了出来,我抬手揉了揉额角,暗自苦恼,这身子一垮,察觉能力也薄弱了许多。我哑着嗓子道:“彧儿怎么逛到这处来了,月姐姐生怕吓坏了你,你还是另寻个清幽雅致的去处罢。” 邀林彧眉间依旧是噙着叫人不可忽视自负与讽意,他将手搭在了我的窗台上,先一步阻止我阖上窗户,他的语气一如先前的无礼:“到了年关,我前来拜访姐姐也是应该的,只是未想过会撞上姐姐在唱这等歌谣,堂堂苍迹门门主的入室弟子也这般” 他以拳抵鼻,低咳了几声,似笑非笑,睨着我的一双眸子里满是嘲讽的意味。我亦笑,伸手自菱花镜后取出一个小木盒,在递向邀林彧前暗自揉去上头的灰尘,邀林彧见后自然是不肯接,还退后一步。我的笑愈发地深了:“此中是由几味名贵草药制成的丹药,可缓解邪热内蕴,心火内炽等症状,彧儿如今尚小,万万不可落下些什么固疾,月姐姐是为你着想,更是为我们邀家今后的前景着想。” 邀林彧面色蓦地发青,双眼却通红,他恼怒的吼声近在咫尺:“你当我是你吗?一个只知道仗师父之势欺人的病秧子!” “我如何欺人了?”我冷哼,直视他的眼睛,“倒是你,处处为难我,寻我缺漏,妄图当着众人的面让我难堪,在你做这些事之前,你可有考虑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是,我离开邀家五六年,学术不成,即便是月夺城唯一的弟子,在江湖上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两位兄长出殡的那日,我也确实是离开了宾馆到别处办事。但是,邀大少爷,你可有想过,即便我只是苍迹门里一个烧火洒水的婢子,我也是月夺城亲自从邀家带出去的人。如今全府上下都是一只手被栓在悬崖上,人人对于我的回来都抱有着希望,即便我不能带给你们任何东西,你这样针对我,处处与他们忤逆,你能得到众人的支持c能得到伯父的认可吗?众人知道我离开了宾馆迟迟未归,自然都能料到我是做别的事情去了,这个大家心知肚明。可你呢,为了出风头将一切挑破,还想要火上浇油,将这件事闹大,你除了是没读透众人的心思,惹大家不高兴以外,你还犯了家中长辈的禁忌,两位兄长出殡,你还一门心思地去捣腾他们一心要压下c极力视之若无的事,像你这样的品行为人,叫伯父他们如何放心,如何在你身上寄予希望?”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旧谣(三) “谁要听你说这些!不过是长我些许,就来教训我了?”邀林彧咬牙切齿地说完后提步就走。 我面对着他的背影语速极快地道:“你只知道邀苏颖的出嫁充斥了交易与利益的味道,却没有意识道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个吗?不是因为要你捡一个烂摊子而可悲,而是因为你明明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却放弃了,还埋怨世事不公。扪心自问,你有何资格埋怨!你取笑邀苏颖,可她即将投入到可以给予她庇护的丈夫的羽翼之下。你不低头瞧瞧自己吗,身为一个男子,别说给予你的母亲c妹妹以及你今后的妻子庇护了,你能否顾上自己都成问题!” “邀苏月你给你闭嘴!”邀林彧猛地折过身来,几近地朝我冲过来,一个拳头就要砸在我脸上。我早有防备,轻巧地躲过,而后纵身一跃,到了窗外,一手攀上他的臂膀,一手扼住他的喉咙。邀林彧欲抬脚踢我,我虽然因病初愈不如过往敏捷,但还是先他一步将他撂倒在地,很快,邀林彧就从地上站起来了,再次如同没有理智的小兽一般朝我袭来,毫无章法的加以拳打脚踢,我与他周旋了一阵后,索性提步跃至光秃的枇杷树上,懒得与他较劲。 他也追上前来,试图拉我的脚踝,这枇杷树本就不高,极容易让他得逞,我又是一个提步,在空中运气几周,堪堪落在了屋檐边上,这时我已经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此时候,我听见邀林彧在下边气急败坏地大叫:“邀苏月你给我滚出邀家!这里是我爹的宅子,不是你爹的宅子!” 我缓缓地坐下,暗自调息,缓缓道:“果然是不开窍的顽石,邀家想要靠你,也就只有落个门楣衰落的下场。” 邀林彧听后火气再起,拿起脚下的数枚石头朝我扔来,我的状态甚是糟糕,避之不及,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子正中我额心,其余的石子不是落在我身上,便是自屋檐滚落。我心中的怒火也被额上的疼痛煽起了,我将一枚石头扔向他,他轻巧的避过,然而另一枚蕴含了我全部力气的石子乘着风火之势给他的膝盖以重重一击。他惊嚎一声,伏地大叫不止,我静观着,虽然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但是觉得很解气。 年婆婆闻声赶来,连忙询问情况,邀林彧边哭边嚷道:“腿断了腿断了!快叫大夫!” 我一怔,正要起去,但略略一思索,我又走向屋顶,坐了下来,冷眼看着年婆婆步履匆匆地走出了院子,看着邀林彧在地上痛苦地着。他只顾着哭,没有再骂我一句,我心下嗤笑他无德无能还莽撞孟浪。 不多时,几个仆人就匆匆赶来了,作势要将他送回屋里去,邀林彧大声制止,不许他们乱动,嘴里还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再看见底下的人进进出出c忙东忙西,我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躁意。当下后果若不是我造成的,我铁定即刻就跃上墙头,离开邀家。 到底还是冬日,地上寒气颇重,大夫又迟迟未至,仆人们都担心邀林彧寒气入体,便提议就近将他送进我的屋里,原本疼得念念叨叨的邀林彧一听这话,登时转醒:“谁要进她的屋里,别脏了爷的身子!” 在苍迹门里,门人之间的相互切磋中,流血断骨是常有的事,即便是平日里最娇气的尧沚,断了一双臂膀,在我面前也没吱一声,他倒是好,他倒是矜贵,不过是伤了一边膝盖,还非得躺着了。如此想着,我对邀林彧的成见越发重了。我屋内烧了炭火,只着深衣也不觉得凉,可这屋顶上风甚是大,日光又隐在云里,我感到寒意袭遍全身,不由得瑟瑟发抖。我只盼着他们能早点离开,莫扰我清静,事后我自然会向伯父赔罪。这院子的四周并没有什么林子,多为矮灌木,在这屋顶上,能将大半个邀家揽入眸中,那些闻讯的仆人都在底下陪邀林彧一同折腾了,不知情的,还在小小的院子里为除夕和新春做准备。 正瞧着入神的时候,大夫和药童进了我的院子,笋舆也抬了进来,可邀林彧还在闹脾气,就是不愿意坐起身来,无非就是怕动了他的骨头,大夫一番检查后都说可以屈膝,可他还是坚持要躺在软轿上离开。众人都很是为难,那笋舆也只是恰好能进院门,若是软轿,不必思量也知晓是进不来的。邀林彧依旧无理取闹:“进不来就把墙推倒了!” 我差些没将身侧的瓦片往他身上再砸一回,说到底,就是为了报复我,有仆人神情讪讪地看向我,而我一记冷眼回敬了过去。在邀林彧撒泼着要拆门推墙时,年婆婆怀抱着好几条被衾匆匆回来,利索地往笋舆上一铺,仆人们趁邀林彧不备,扶起了他的腰,几个人将他安置在笋舆上,怕是邀林彧还未回过神,仆人们就抬着他出了我的院子。 仆人们都离开后,只剩年婆婆一人清扫过道,修整两道的灌木,好一会,年婆婆似是才意识到我还在屋顶上,她蓦地回过头,看向屋顶,昏花眼睛几次都扫过我,又落在了别处,我便开口道:“年婆婆,我在屋顶上,吹阵风过过闷气就下去。” 她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便提着扫帚离去了,留我一人因无力而困于屋顶上,欲哭无泪。 我握住被吹得飞舞的长发,将脸埋入膝间,落寞无助之感悄然在心胸间荡开,难以抚平的波澜。我如此盼着盼着,便吟出了声:“渡天——”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旧谣(四) “我在。” 并不动人的嗓音缓缓入耳,霎时间燃起了我的希望,只觉身子一轻,在两扇门开了又阖上的声响过后,我已在烧着炭火的房内。而眼前正是一袭玄色劲装的渡天,他正一脸淡漠地看着我。我的腿还是软,难以支撑我的身子,我便放纵自己,顺势坐在了地毡上。我问:“又去哪了?若不是你不在,我也不会闯出这样的祸。” 我这无理取闹倒是学足了邀林彧三分,渡天道:“姑娘不必知道。”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也不追问,只道:“以我如今的状态,若是我使尽全力从屋檐上用石子击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膝盖,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有用内力?” 我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单膝跪于我面前,道:“用你当时的力量给我一击。” 我一惊,摆摆手,道:“不必了,迟早会知道。” 渡天疏冷地开口:“你伤不了我。” 闻言,我便朝渡天的胸膛以重重一击,过后我自己的腰往后一倒,若非左手及时撑住地面,定会躺下去,而眼前的渡天却纹丝不动,面色如旧,未有任何细微的变化。他再开口道:“相较方才,保留了几分?” 我答:“三分。” 他眼中无半丝波澜,只缓缓地站起,道:“约莫是裂了膝盖骨,尚不至于断。” 其实从方才那名大夫的神色和举动中,我也猜出了分。不过,邀家的这年怕是被我毁了个彻底。 当晚,我便去了邀林彧的院子,前来探望的人基本散去了,只剩邀苏颖和侧夫人在他屋里吃着茶,邀林彧的生母欧氏则伺候在床边。 行礼问安后,侧夫人神色复杂地瞧了我一阵,终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欧氏地位低下,并不好说我什么,但见了我后,眉头锁得越发地紧,似乎是不愿意让我瞧见她的脸色变化,她很快就背过身子,给正在睡着的邀林彧掖了掖被子。邀苏颖拉着我的手臂低声道:“彧儿虽是顽皮,喜爱闹你,但终究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如何能抵挡得住你那一击?你也是糊涂了。” 她似是才看见我额心的一片青紫,她朱唇微张,吸了口冷气,目含忧色:“这脂粉底下的,可是彧儿伤的?” 前方的欧氏身形微颤,而侧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执帕的手轻轻拨去我额前有意散落的碎发,唤着婢女:“快,将灯火取过来。” 婢女掌灯凑近,侧夫人的面色变了又变,微愠道:“彧儿也好是无礼,将家里有阿姊伤成这样,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她把温水浇在帕子上,给我拭去额上的脂粉,嗔道:“月丫头你也是,怎么能用脂粉捂着,虽说是寒冬腊月,伤口也会化脓恶化的。” 欧氏闻言后立即走了过来,才要与我道歉,便听见醒来的邀林彧大声嚷着:“给我出去!” 邀苏颖先是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他嫌我们吵,便前去安慰道:“好了好了,彧儿,我们这就出去,你且静养着。” 邀林彧却忽地半撑起身子,冷声冷气地朝我的方向道:“出去,别再踏进这里一步!” 我按住侧夫人的手,将帕子从我脸上拿开,徐徐走至床边坐下,隔着被衾,我扣住了他的命脉,缓缓地使劲,面皮上却扬起了笑意:“彧儿不原谅我也罢,是姐姐的错,不应该一气之下伤你如此,姐姐只愿你能平复心情,别惦记着要恨我,你需好好养身子才是。” 面对我的笑容,他先是露出了些许讽意,随即面色一紧,想要挣脱我的手,却一个不稳倒在了床上,他的一双怒目直瞪着我,未等他开口,我又道:“彧儿需常躺着,再用软衾垫高伤了的腿,有助于消肿。” 我又朝他笑了笑,抬手抚了抚额心的伤口,状似不经意间使得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腕。未待他做出反应,我已经起了身,向侧夫人和欧氏请退。 精明如侧夫人,就算不知我最后的那个动作,从我方才那些话里,也该读出了我对于此事毫无内疚之感,所以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看我的眼神也甚是复杂,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一字未言便让我离去。走时,我特地瞧了欧氏一眼,她低下了头,身量又比我矮许多,故而我无法看清她的神色,但我能感觉到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卑微与隐忍的气息,可当我从她身前掠过时,我的余光又瞧见她稍稍抬起了头,目光最后是落在我身上的,这竟使我感到有些灼热。 出了邀林彧的院门,我只觉浑身轻松了,笑叹这邀府可是越发有趣了。 那沉浸于丧子之痛而鲜少露面的正房夫人和看着天真无邪并且对邀府心存感激的邀苏颖。 那有着玲珑心思,善于管理家事的,同样承受着丧子之痛的侧夫人。 还有张扬跋扈c不懂得把握进退与分寸的邀林彧和隐忍以行c事事妥协的欧氏。 这场戏才开始便是如此的精彩,之后又会如何演绎,可会是五彩纷呈? 渡天一直候在树下,旁的院落里光影绰约,他一人处于这处昏暗的角落难有人发现,有路过的婢女朝我颔首问好,却没有察觉到渡天的存在。他在夜里的隐匿性之高,有如静待时机的夜枭,又好似他本就是一角黑夜。随着新年的迫近,每每看见他时,我就隐隐期待,期待着他能给我传一句话,亦或是一封信。然而,每一次,他都让我的期望落空,现在,我也不愿再抱有期望了,若是月夺城有心,信笺不会到了年三十或是年初才到我手里。 可是这转念一想,我身为小辈,都未有向他问候,怎么还去盼望着他给我捎信呢? 如此想着,我便抛下了渡天,自己随意走着。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旧谣(五) 后来,我也不知自己荡到了何处,只瞧着眼前这将邀家与大街隔开的一道墙。过了一阵,我运气跃上了墙,想出去透透气,却被一道声音所制止:“姑娘,不可。” 侧首,竟又是净鹄,这邀府可真小,大师不在屋里打坐诵经,却也贪恋这外头的光风霁月么。我展颜微笑:“大师还未入寝,也到此处赏冬夜?” 净鹄的“邀老爷给净鹄安排的居所就在此处,方才净鹄在树下打坐时见姑娘误入此地,又欲夺墙而去,才唤住了姑娘。” “大师的‘不可’又是何意?” “此处有门——” 我自墙上跳落,落在了大街上,然后边低笑边摇头地阔步离去。走了一段距离以后,我忽地回头,果然看见有一抹身影同样在夜里穿行着,但他不是渡天,渡天从不会显露踪迹。 我在前面走着,他在后头随着,如此一直到了风雨桥上。我再回头时,却看见他在桥下的风雨亭中驻足,而后就地打坐。原来,这一路上他并不是随我,护我。到了夜里,寒风逼人,河面上透着阵阵透骨的阴寒,这地上,湿气也是颇重。 真是奇怪的人。 这年二十九的夜里,大多数商铺都早早关门了,街上寂寥无人,而仅有的几盏残灯正摇曳着光辉,不需多时,就会燃尽。这四处都没有可以寻乐子的地方,自风雨桥上下来,走了不过半条街,便兴味阑珊地折了回去。 我倚在风雨亭的石柱上,抬头望望夜空,又垂眸瞅瞅亭中央打坐的净鹄,“此处有特殊之处否?” 净鹄闻声后缓缓掀起眼帘,微微抬起下颌。这夜没有月华,没有星辉,净鹄的眸子也犹如这让人沉醉的夜色,一眼望入,便使人沉沦。 “并无。” 我失神片刻后,抬手捋了捋额边的一绺青丝,掩去方才所露出的神色,继而淡声道:“净鹄大师果真是超凡脱俗之人物,叫人望而生怯,无法与之多言语。” 面对我的嘲讽,他面上的神色不做变更,依旧地淡漠疏离。我道:“生于繁华盛世,却独享一方寂寞,怪哉。” 净鹄定看我一眼,随后垂下眉眼,摇了摇头,不曾言语。寂静的冬夜,只有风声c打更声c犬吠声,还有净鹄轻拨佛珠的细微声响,感觉索然无味的我便不再看他,接着瞧着那片夜空出神。 却在此时,我听见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唤我的名字,侧首,便见邀苏颖带着几个仆人寻了出来。 这夜里,她着了素袄,披着银丝软底斗篷,这般瞧着,她仿佛是乘着银辉而来的。随着她的步近,我看清了她的面容:她额前的碎发遭那冷风吹乱了,小巧的琼鼻也发红了,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写满了忧色。见是我,她立即丢开了仆人小跑上前,精致的绣花鞋踏在泥土上,穿过草地将我拥住。 她的身形微微地颤抖着,哭腔从她的喉间低哑地发出:“月儿,你吓坏我了我以为你我听丫鬟说你从墙上跳了出府就没了踪影后,就立刻出来寻你了,我真怕你的离开是和那日在郊外时所见的大批人马有关,而那日你面上的神色又很是难看,如此一想,我就慌了我” 我温柔道:“别怕,我夜里睡不着,就是出来转转。” 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果然是冰冷的一片。 久久地,她才将我松开。抹泪的时候,她瞥见了席地而坐的净鹄,捂着小嘴吃惊地低呼出一声,又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净鹄大师。” 净鹄方挑起了眼帘,双手合十地朝她颔了颔首,随后又继续闭目。 “如此寒冬烈风,大师怎会也在此处?可是家中仆人怠慢了?”邀苏颖低声问。 净鹄摇头,邀苏颖显然不知他不喜言语的性子,她不明白净鹄是何意,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她看向了我。 我看着她那双动人的眸子,心中冷了冷,又叹了叹,再看向净鹄,心头却升起了捉弄之意,便道:“净鹄大师是随我一同来的,我未离开,他自然也不会离去。” 话落,邀苏颖朱唇微张吸了一口冷气,一脸惊异,嘴里支吾着什么。而净鹄则缓缓转头看向我,虽面不改色,可拨佛珠的手却停了。 我蹲下身去,软声问净鹄:“我要随姐姐走了,大师可要同行?” 他一直不语,我没有放过他面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于是我读出了他窘色。 我再道:“若是净鹄大师还不愿离开,那苏月也还想再赏赏这冬夜。” 话音刚落,邀苏颖就拽了拽我肩上的衣料,急道:“不可,这样夜了,月儿是一个女子,怎能在外头。” 我满不在乎地道:“有净鹄大师在,又有何关系呢。” “月儿!我是偷偷出府的,倘若被发现了,连着夜里出府的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的。”邀苏颖继续劝说,还使了劲儿想要将我拉起。 我故作无奈地叹出声,又将似水含情的眼波转向净鹄,温声道:“既然如此,苏月便先回去了。夜里寒风不休,还请净鹄大师早些回府憩下。” 在净鹄不自然的神色中,我满意地起身,随同邀苏颖回府。待远了那风雨亭后,邀苏颖压低了声音道:“月儿,那是净鹄大师,并非寻常人物。” 我轻笑出,“是啊,我知道。” “月儿,这样是不妥的!”她停下了脚步,拉着我的手臂认真地道,“以月儿的身份条件,有大把的人选,但绝对不可以,也不会是净鹄大师。” 我噗嗤地笑出声,冰凉的指尖在她眉心一点,道:“姐姐想哪里去了?莫不是自己是待嫁之人,瞧周围的人都以为是” 她一怔,在一众仆人所提的灯前,脸颊红云流转,羞道:“当真不是?不是就好”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醉酒(一) 从偏门入了邀府后,我们在我的院子前分离,我笑着道:“早在暨周城,我们就认识了,说起我们的初遇,可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我状似沉浸在回忆当中,唇边始终挂着一丝笑容,“净鹄啊——倒是个极好的人呢。” 我的余光瞧见邀苏颖的面色僵了又僵,我却像没有察觉一般转过了身去,把院门带上的时候,我唇边也是含着引人联想的笑容。 邀苏颖的身影彻底被院门隔离在我视线之外后,我才松下面皮,回头,不意外地瞧见渡天站在那棵几乎光秃的枇杷树下,我问他:“得知我和净鹄出了府后,她是先去禀报侧夫人的?” “是。” 我果然没有记错,刚才来的那几个仆人当中,有一个仆妇,我曾经见到过她伺候在侧夫人屋里。邀苏颖是大夫人的侄女,更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可我一有动静,她并非去告知当家掌权的主母,而是跑到侧夫人那头去通报消息,这可真是引人怀疑。再忆起方才风雨亭里邀苏颖的那张泫然泪落的脸时,我心中升起了一丝厌意。 多么的虚伪。 也许是那寒风太醒神了,我一夜都未睡着。 冬日里天亮得比较迟,在天色还昏暗的时候,我就起身了,提了剑在院里早练。虽然是寒冬,但我的额前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我舞得如何?”我收了剑,站定后看向倚着枇杷树看我练剑的渡天。 他轻吐出一句话来:“不如何。” 他如此不给几分薄面我,让我感觉有一口气怄在心头,于是,气盛之下就将手中的剑抛向了他。 他轻松而稳当地接下,身影一动,已由一丈开外的地方到达我的身边,对我指点道:“虽然你身子灵巧敏捷,但落步虚晃,这易让敌人趁机再次攻击。” 他用剑身在我的手腕上重重一拍,“你运剑虽然胜在行云流水,但力道不足。” 是么? 我迅速抄起石桌上的剑朝他刺去,只见他身形微动,便退至我十步之外,我的剑在他手中转了两圈后,他便提剑向我的门面袭来,五步之内,虽然他没有使用内力,但他所扬起的比北风还要寒凉几分的剑气霎时间就灌入我的额后,激得我警钟大作,连忙折身向后,也不过是堪堪躲过,而我手中握的剑其剑身也没入了冻土寸许。须臾之间,我原本以为他一招已出,新力未凝,于是就由剑身支撑着抬腿踢向他心口,怎料,未等我的鞋尖触及他的衣衫,他的剑峰便往下一倾,作势要将剑身埋入我心口。 我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唯有待他收手,于是我阖上了双目。 然而,我的胸前却一阵钝痛,恍若千斤之鼎撞在胸口上,一时间胸腔内血气翻涌,五脏六腑都颤巍起来。已倒地的我拧着眉,虚弱地开口质问他:“为何不收手?” 他并没有收手,在阖上双目之际,透过一丝缝隙,我看见他就要落与我身上的剑被他往上一提,迅速在半空中转了半周,然后被他运气压下。 不必再看,也知道是那剑柄砸落在我身上了。 他没有扶我起身,而是垂眸看着我,语气间没有一丝波澜:“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无人敢收手。” 所以,方才他招招致命,毫无留情可言。 我连咬牙的力气也无了,更别提起身与他再争一局。这时又听他道:“任由自己倒地不起,与等死无异。” 话甫落,他黑色的身影退出了我的视野。 我心中又是愤懑又是哀叹,在冻土之上调理了近两刻钟后,我才撑地而起。 我欲去寻渡天,让他再指点我剑术,却见一众仆人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持有食盒,我估摸着这是除夕的菜品。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地位较高的年轻侍女朝我施以一礼,随即露出得体的笑容,道:“月小姐,老爷吩咐说今年不布置除夕家宴了,还让各位主子各自在自己的院里小聚便好。各位主子的意思则是一律在大厨房里列好所需菜式,待厨房做好后送至各院当中。在这些菜品是侧夫人天未亮时就嘱咐大厨房做的,一是怕晚了大厨房会有所怠慢,二是侧夫人料想小姐今夜可能会出门。如今菜还温热,小姐不妨尝尝夫人的一片心意。只是老爷说了,打除夕到年二十,都不允在府内吃酒,所以没有送来酒液,还请小姐谅解。” 我道:“无碍,我向来不碰酒杯。你们且搁下,我这就去换身衣裳,再随姑娘一起去谢过夫人。” 那翠琅从容大方地道:“月小姐有心了,只是不巧的是,府内的夫人都去阔因寺祈福了,怕是要午后才回来。” 我颔首,“既然如此,便请姑娘在此饮盏茶罢。” 翠琅没有推辞,一盏茶后,她便带着众人离去。 我扫了一眼桌上分好类的食盒,我就近打开一个糕点食盒,单是看着这寻常的模样倒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名堂,我用檀木箸夹了一块送去口中,咬破酥皮后,淡而不寡的花香气萦绕齿间时,方知这就是辛州有名糕点——红里酥。 辛州多栽有山茶花与腊梅,山茶花的花期比较长,在南地里,更是有两度花期,其还具有凉血的功效。因而受湿热所困扰的辛州人将山茶花与甘蔗同熬为糖浆,再与豆粉c松子等混合做成陷,最后裹上一层酥皮,变成了老少皆宜的一道糕点。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我已是饥肠辘辘,于是就贪嘴多食了几块,才一阵子,半屉的红里酥就入了我腹中。后来,想到渡天也许不曾尝过这南地辛州的特色糕点,我便放下了箸,将食盒盖上。 到了中午,我再次唤渡天的名字,也不见他出现,这般独自在一个院落里,我是丝毫感觉不到年的气氛,寂寥落寞一涌上心头,便越发厌倦这座宅子了。 于是,我再次翻墙出了邀家。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醉酒(二) 是夜,渡天在一处小酒馆寻到了我,也许他在这附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我就要不省人事才出现的。我冲他盈盈笑着,举着酒杯的手晃了两晃,酒液便从袖口一路滑入胳膊肘中,我醉态十足地问他:“能饮一杯无?” 话出,我便要打一个酒嗝,还残存一丝清明意识的我知道这样很不雅观,便忍住了。我抬起头去,面对着他那张冷脸就蓦地觉得很是生气,无理取闹着道:“你这是做什么?不饮便不饮,给我脸色看做什么。你武功是比我好,可喝酒就未必了,你们在苍迹门里都是不允许沾酒的” “有一年我外出执行任务,在没有人迹的荒山上恰遇一场暴风雪,四周也没有可以给予我庇护的高大树木。眼见着天色越发沉暗,风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模样,我迅速割了马脖子,剖开了它的肚皮往里钻,饿时,我就割一块马肉丢进嘴里,伴着上山前打来的一壶酒咽下。一壶酒分几回入了肚,风雪仍然没有停。我竭力让自己不睡去,如此便到了第二天天明。” “待第二年,我再次去到那个酒庄,才知道自己打的那壶酒是整个斧城最烈的c后劲最足的酒。” “那是我第一次饮酒。” 看着他,我愣怔了许久,我说不出这样的他哪里有异样,可我就是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然而我的脑袋还是糊涂着的,并没有过多去想这个问题,还嘴一撇,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指不定你已经睡过了,也忘了。” 一声低至几乎不可闻的笑传入我耳中,而等我试图去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笑了时,他转了身。 “酒,还是不饮的好。”他背对着我说。 我嗤之以鼻,正想反驳他时,眼角却瞥见门边有一抹天青色,那如莲般脱俗出尘的气质,与看向我的那淡淡一眼,竟然让我醒了几分神。 “这除夕夜里庙会如火如荼地开展,大师却偏偏到了此地,是寻个安静,还是寻壶酒吃?”我撑着下颌,转着酒杯,笑眼一展,眸心流光溢彩,“若是后者,我倒是不介意再添个酒友。” 净鹄本要步入酒馆的脚步恍若被束缚住了,滞在门槛上。然而,它终是跨过了门槛向我这边走来,他开口道:“净鹄并不知姑娘也在此。” 我被酒醺得不灵活的脑子缓缓转着,半晌才意识过来他原来是在解释,一定是昨夜的事让他警惕起来了。我掩嘴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反倒是大师自己多虑了。我只是问大师是不是来此处吃酒罢了。” 话毕,我又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他乃僧人,真正不沾酒液的人。直到净鹄将不自然的脸别开去,我方知自己的目光落在他的那个方向已经很久了。我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许,然而并不能如我所愿,才转了目光,我又看着手中酒杯久久地怔住了。 而净鹄寻了个偏角坐下,不过是要了一杯热茶,而还有一杯浓茶被端到了我面前。 见我诧异,那伙计笑着指了指那边的角落。 从酒馆出来,我身形微晃地走在大街上。 除夕夜的大街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宝马雕车络绎不绝,人头攒动笑语喧天,小食摊边围聚了一众孩子,对着香气扑鼻的糖饼垂涎三尺,廊下则站有俏生生的及笄女子,正脉脉含情地向情人赠送香囊。各式各样的衣香汇聚一起,与夜色相融,与细碎的飘雪相缠,如此缱绻,直叫人心头再蒙上一层醉意。河堤上的火龙舞已经结束,众人在岸边垂首祈福,许下来年的心愿,然后目送着火龙随着流水远去。 上游的庙会还在进行,随着河水漂下来的不仅有莲花灯,还有月老庙前的三生树上飘落的红绸带,我望着那些漂浮着的红绸,有些发怔,月下老人也有不能顾全的时候,这不,人间痴情儿女在三生树前许下的姻缘,风轻吹,就脱离了月老的指尖,落入幽黑的河水中,沉入深邃的河底。我说不清楚这刻心里的怅然是因何,我的生命里也还未出现一个可教我生死相许的人,但在这近十五年里,我却从话本里,别人的故事里,懂得了许多,自然也思忖过许多许多。 我在人少的一段河堤前驻步,绵绵的醉意再次涌上了头。 “真美的圆月。”我柔若无骨般倚在柳树边叹这撩人月色,“细雪撼银星,明月独揺情呵——” 人间万家灯火,怎敌那苍穹之上的那冰轮呢。 半晌后,渡天冷淡地说了一句:“今夜是除夕。” 我回头望他,“我知道啊。除夕嘛” 眼前的人显然不愿意再搭理我一句。我瞧着他“噗嗤”一声笑出,语气当中噙着满满的醉意:“我终是知道你今夜为什么这么奇怪了,因为你今夜的话真多。” 我虽是醉了,但眼神还是了得的,所以我瞧见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时,他再度开口:“这是你第几回饮酒?” “第几回?自然是第”我“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文,竟是不自觉地阖上了双目,这河畔的冷风抽过发烫的肌肤,安抚着体内那簇烈烈燃烧的火焰,煞是痛快。 好一阵以后,渡天依然寸步不离,我却忽地朝那水面跃去,渡天显然是有所预防的,他在半空中拦住了我,带我落足于横生至河水上头的枝节上,耳畔传来他凉透了的声音:“如果你真的想要跳,我这就放手,你若只是想要戏弄我取乐,我就将你扔下去。” 我在他的臂弯里极其小心地回过头,带着三分醉意三分酒醒对他道—— “我师父就在对岸。”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迷乱(一) 方才对岸有个身影,似足了谁。醉酒的我一时间难以辨别其人到底像谁,思来想去一阵后,我才试探性地向渡天发问。 渡天半晌都不出声,他冰冷的臂弯让我的醉意消了几分,我撑起眼帘凝视着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他依旧冷峻的神情让我的语气也冷了几分:“你们瞒着我?那在郊外看见的大批江湖人马当真是我师父进城了?” 他松开了我手臂,只提住我的半片衣袖,一副不屑开口解释的冷淡模样。我的最后那分醉意化作怒气燃烧殆尽,我攥住他的衣襟,寒声逼问道:“你给我说话!你不过是个奴才,有资格回避主子的问话吗?” 随着我刻薄的话溢出阴寒冷鸷的两片薄唇,回荡在处处透着寒气的水面上,他眸中的冷寂也渐化作了淬毒的锋利剑刃,仿佛只要我再靠近寸许,它就会刺向我眉心。可我并不想就此罢休,我攥住他衣襟的手更紧了几分。 眼前的人已经化身为出鞘后等待嗜血的长剑,他将话语如同冰锥一般钉入我的心口:“我何时是你的奴才了?你不过是一个一时被宠爱着的卑微,还无法使我屈膝臣服。” ?我的心头如遭雷霆一击。 是啊,我就是一只用尽所学也不能撼动他分毫的,我就是一只今早让他用剑柄击得卧地不起的,与他相争,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在这片刻之间,数个念头已经闪现在心头。 如今与他闹翻实属最不明智的作为,若没有他在身边护我,我这只便真的是谁都可以捻死了。 我需要一个人护我周全。 我正要装作酒气上了头才出言不逊时,“咚——咚——咚——”的三声钟响由东边传来。 城头敲响子夜时分的钟声,意味着新年的莅临。钟声的余音上环绕在城内时,夜幕当中缤纷绽放的烟火夺去了人间所有的目光,我透过稀疏的枝条仰望这夜空,又略略发怔了。五年了,我才再一次看到这在夜空中盛开的烟火,恍若山里五年单调寡味的生活只是我阖眼那瞬所凝成的寂寞,待我睁眼后,万千繁华c人间盛况又再次占据的双眸,好似时光一晃,就回到了那年:怜姑带着我和华漓逛庙会,我和华漓在婆娑树影下争炒米糖吃,怜姑则边微笑边用白绢小心擦去我们嘴角糖屑 然而,回忆被人狠心地掐断。落地以后,我手臂上的力气一松,渡天便消失得远远的了。 我嗤之以鼻,然后寻着路回那酒馆,路上的行人已开始结伴归去,食摊上的烟火气淡了下来,衣着褴褛的乞儿也讨够了银钱和吃食,正预备折回落脚处。看着街道渐渐空荡起来,我也莫名地觉得心头一空。 面对我的试探,渡天不置可否,但好歹有了份寄托——这座繁荣的城里,也许还有我熟悉的人。 入了巷后,风雪明显大了起来,我连忙加快了脚步,寻着那酒香再一次来到那酒馆门前。这时,酒馆内自然已无净鹄,我坐下后要了两盅温酒。我问:“此处可有炒米糖?” 酒馆内的胡姬闻话后笑得前俯后仰,被珠绣腰带勒出的细腰如风摇柳枝一般曼妙生姿,引来周围的酒客侧首顾望。胡姬却不在意这些略略焦灼的目光,她掏出一只简易的木簪,将长发全数挽起,少了几分媚得入骨的风情,多了几分叫半数男子叹服的爽利豪迈。她扬起眉尾,朗声笑道:“这里没有讨小孩儿欢心的零嘴,只有小炒和炙肉,肉分牛羊,最小的一份也有斤半重,姑娘可需要?” 我摇头。 不多时以后,胡姬不仅送来了两盅酒,还有一张字条,道是方才一位男子留下的,说若是我回了来,便让她交给我。 我心生警惕,接过后也不立即打开,而是问那貌美胡姬,“此人有何特征?” 胡姬那双善睐明眸暧昧地在我面上流转,风情万种地笑着:“白面紫裘。我看他那腰间的配饰,像是北地权贵呢。” 徐徐展开那字条,上面是清峻严整而陌生的字迹:十里烟京。 烟京我是知道的,离辛州约莫有一日车程,但没有了渡天的陪护,我自是不会只身涉险的。我初初涉世便有人做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奇异,我略略思索后,猜想这事的原由有可能是与月夺城有关,做月夺城的徒弟果真不能享有安稳,总有一日是要穿越腥风血雨的。只是,如今的我,肩上又能担得起什么?江湖与苍迹门的血海深仇,还是江湖人与月夺城的是非恩怨? 我笑得苦涩,酒也不喝了,站起身来,走到那灯盏前,看着灯火窜出舌头将那字条卷入腹中,殆为灰烬。 走出酒馆后,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影在晃动,可我不敢回头,我能察觉他的存在,说明他的武功远在渡天之下,却一定远在我之上。我的感觉告知我——来者不善。从来没有作战经验的我只剩下逃的念头,稳了稳心神后,我竭力平静地走出这天巷子,往街道上走,然而此时行人稀少,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打烊。 如此形势对我实在不利,于是我当即提了气快速穿过这条街道,绕着坊间兜兜转转几圈后纵身跃入毗邻邀府的一条街道,风声细雪在耳边嘶吼,我的脚步却不敢怠下,看着所经之处灯光一点一点地熄灭,恐惧如同鬼魅山魈爬上了心头,危险的气息那么近,那么浓烈 忽然,一串流萤窜入了夜空,再次开启人间缤纷,这引得我抬起头来。而我的心头也因此乍开一朵希望的火光,我频频翘首追溯烟花的源头。这时,一曲仙音断断续续传入我耳中,我如同寻到了让我脱离死亡之海的浮木,我立即寻着那方向疾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迷乱(二) 不多时,我便落入了一座歌舞升平的院子里,院内众宾欢闹,觥筹交错,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好似我的到来不过是一粒沙落入了沸腾的汪洋里。 于是,我放慢了脚步,收敛了面上的慌乱,不疾不徐地朝那人群中走去,与人袂接肩摩。我在锦衣华服间留连的同时,也仰首打量起院外的状况来。不远处,一座熟悉的阁楼映入眼帘,捏准了方向后我判定这座宅子其实就在邀府的后头,可在我的记忆里,邀府后边并没有这样一处人家,我心下不禁生起疑云。 我还一边留意着周围是否有可疑的人,因为我担忧那个跟踪我的人也进了这宅子,然而,一览四况,皆是纵欢纵乐的衣着不俗者,有人分曹射覆,有人卸了千金裘衣铺于青石板上,坐在上头推杯换盏,桥上有才子佳人交耳倾心,廊下有红衣美眷顾盼生姿,还有那醇香的酒液自倾倒的玉壶流泻于地,灯火摇曳间好似剔透的冰柱。如此奢靡的景象,我倒是第一回见。 我正想寻找机会离去时,在那人影交错间,我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我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独见那处无论男女容颜皆胜似仙人,其华衣如云,暗香浮动,哪里还有方才那抹让我心头一恸的衣角。 在我侧首暗抚那抹怅然之感时,忽闻庭院中的编钟奏起恢宏气势,而后,一道清亮的笛音划破雪夜,把寒冷撕作两瓣,把冰雪揉成了尘齑,琴瑟轻轻应和起来,初觉如淙淙细流安抚着躁动的山石,待回神后更觉其似柳絮一般无理取闹,蒙在了眼前c心尖,挥之不去,缠得人心绪不宁。然而,在一段铮铮琵琶音之后,丝竹管弦紧紧追随着编钟,各显其能却丝毫不紊,状似自鸣自奏,实则如同激越的流水与嵯峨的山石相碰撞,遒劲的苍鹰与万钧的雷霆相搏击,最锋利的宝剑与最坚韧的盾牌相争高下,这才奏出这样一曲天荒地老乐不朽的深情。 因为我还未确定跟踪我的人是否也在这宅子里,所以在这样百人停杯投箸侧耳倾听情况下,我自然是不能有太大动作,以免引起跟踪者的注意。于是,我翩然入座,看似如众人一般侧耳倾听,实则已分神警惕着周遭的变动。 待沉浸在音乐中的人们逐渐苏醒,逐步地恢复初始的喧闹时,我也准备着提步离去。忽地,我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侧首,便对上了一张笑靥浅浅的脸,这名陌生女子在我手中放了一个香囊,她眉目含笑地道:“原来姑娘就是叫我们盼了这么久的人儿呢。” 不待我作出反应,她已转身离去,从乐师的指下取过一张筝,抱着筝朝那灯火最胜的地方走去,俄而,她就地坐下,将筝的一头架于膝上,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试过音后,义甲一抹,玉腕一提,声势渐起 我用鞋尖挑开那曳地的软缎台布后,将她递给我的香囊随手扔进长桌底下,然后提步离去,走到一处偏角后见四处无人,立刻跃出了这座宅子。少顷,我已跳落在了邀家的院内。 总算是逃脱了。 我缓了缓心神后,扶着一棵树检查脚踝上的伤势,怎奈周围的光线太微弱,只有按上伤处的那瞬,才知道自己接连跃墙时的不慎使得自己伤得多严重。我叹,以后果然不能饮酒了。我本以为自己酒已经醒了,但方才在那座宅子里让那带着酒香的风一吹,又唤醒了起初被我努力压制住的醉意,所以此刻我的脑袋变得晕乎乎的。 而远处,屋内亮了起来,一道门打开了,有人正掌着一豆灯朝我走来。我轻笑,唇角的笑纹怎么也化不开去。 摇曳的灯火前,他的脸美如通透的琥珀,眼中还是那般幽静深远的神情,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了。 直到他走至我面前,我还是凝视着那双眸子,忘记了挣脱那双眸子的束缚。不,分明是我自己不愿意移开目光,恐怕,那双眸子不会去挽留什么,更不会去束缚什么。 也许是那摇曳生姿的灯火吧,晃花了眼,也晃花了人心。我回神后站直了身子,本想照旧招惹他一番,但最终只是客气地说打搅了他的清静,随后就告辞。然而,我才迈出一步,脚踝处的伤就迸发出激烈的痛感,我不禁低呼出了声来,那一刹那,眼泪也被逼了出来。 此时,一只手扶住了我,他淡漠的嗓音响在耳畔,“姑娘脚上有伤?” “不碍事。”言罢,我就要抽离自己的手臂。 然而手臂上的那道力气却没有卸去,我侧首,对他笑道:“净鹄大师的好意苏月心领了。” 抽离了手臂后,我忍着痛瘸着脚朝前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渐渐拉长,我心念着渡天的名字,多想他可以可怜可怜我,赶紧出现,不计前嫌地将我带回屋里。这时,我看见自己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在变短,我的身边的明亮起来,走到我身边的净鹄将灯火放到我手中,淡然道:“还请姑娘握紧了。” “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便是如此,我由净鹄背着出了他的院落。邀家庭院的长廊下有灯影浮动,一两个护院正在打盹,净鹄带着我经过他们时,也不见他们有所反应。这条长廊似乎很长很长,没有尽头,我握着灯盏,覆在净鹄有些削瘦的背上,只盼着这条路可以短些。我心下没有羞涩,反倒是有一丝烦躁,如果说与他对视是犹如身置清风霁月当中,那如今我就是犹立万仞险崖之上,好似有些东西已不由自己把控了。与此同时,我也不希望他察觉到我这样情绪,于是,我溢出明快的声音:“净鹄大师,我沉吗?” 虽然语调中有笑,但我面上却是冷冷地绷着的。净鹄的声音很平缓,不像在受累着:“姑娘身量高,却甚是轻。” “也许过个一两年,我就比你还高了。” 净鹄没有应我,约莫是知道我不可能比他高的,不愿意说言不由衷的话来哄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迷乱(三) 许是的灯火的缘故,我衣上的酒味被薰了出来,萦绕在两人之间,这时我又听见净鹄对我说:“姑娘少饮酒较好,伤身。” “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如今最伤的不是身,而是心。”我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是不该问的,也知道自己今晚着实是借着酒劲儿无理取闹了,可那颗被血肉所包裹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忽地,一只野猫自暗处窜了出来,净鹄避之不及,在快速退后一步的过程中还是让那野猫撞上了,那野猫喉里低呜了几声后便如一支箭矢蹿上了院墙,而我手中的灯盏则在方才那场惊吓当中坠地,灯油洒了净鹄半边肩膀,灯芯也正虚弱地在地上燃着。 净鹄对此并没有作任何反应,淡定前行,只问我:“姑娘可好?” “无碍,我还以为是跟踪我的人找上了门呢,原是一只野猫。”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净鹄的背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初,他道:“姑娘,苍迹门也许不是你的归宿,门中的腥风血雨c尔虞我诈,并不适合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人儿。” 我在他背上低笑了几声,方道:“我如何清丽脱俗?我的容颜?我本就是一介俗人,净鹄大师看高了我罢,似大师这样的人,才是超凡脱俗者,世人何及之?” 顿了顿,我又道:“苏月心里对大师尚存感激,但,如若大师执意言苍迹门或是我师父的不是,苏月唯有与大师就此别过,往后各行其道,无恩,惟有怨。” “是。”净鹄淡声道,“姑娘自有自己的信仰c追随,净鹄无从干涉。但净鹄是一名将佛祖之训刻在心头的僧人,如若日后姑娘做了不妥之事,净鹄亦会加以阻拦,还请姑娘不要责怪净鹄多事。” 我勾了勾唇角,会有那么一日吗?但我还是应下:“是。苍迹门之于我,正如佛祖之于你,我自是懂得。” 庭院里,有仆人给我留了一盏灯火,屋内却是一片漆黑,碍于男女大防,净鹄将我送到门前,便离去,看着他颀长而略略削瘦的声音片刻,我便旋身推门入内。 由于距离不远,我便单足跳到了床榻前,携了一身酒气拥衾而卧,未经香汤洗浴就沉沉睡去。 年初一的早上,我的房门被敲响,我抬起沉昏昏脑袋,朝外间瞥了一眼,窗纸上映的是两个侍女,我问:“何事?” 其中一位侍女答道:“月小姐,今儿个是年初一,按惯例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都是要到前厅用早饭的,侧夫人特地遣我们来告知小姐。” 听那声音,大概就是昨日送菜品来的侍女翠琅。这邀家的惯例我还记得,我瞧了眼那案上的玉漏,距离年初一的早饭还有些时间,我道:“请告知夫人,我随后就到。” 门外的身影并没有动,翠琅再次开口,道:“月小姐,可需要婢子伺候您起身?” “我素来不喜欢有近身的侍女。” “是,下婢告退。” 起身后,我让自己院里的侍女送来了香汤,洗浴了片刻后,让其中一人为我梳了个不失礼数的发髻,我出门所带的首饰不多,择来择去也是那么几支发簪步摇,便先换了身水碧色c芍药纹的衣裳,再配以银狐坎肩和缃色的如意穗子,好应应这春节的气氛,但又不会扎眼,让人觉得我是对逝者的不敬。就绪后,我朝爹娘生前所住的房间走去。 我在娘亲的妆匣里取了两支簪子,对着蒙尘的铜镜簪上,方才侍女为我上了妆后我都不曾细看过自己的脸,如今对着这面模糊的铜镜,倒是怔了怔。用手绢拭去镜上的尘埃后,再看看云鬓上的簪子,我心中有一丝疑惑:我长得像娘亲吗?我抚上自己的脸颊,镜中的人儿也随我做出没有一丝差异的举动。我蹙眉,铜镜里,她精致的眉目间亦是噙着薄薄的一层哀伤 移步到了厅堂时,只有邀苏颖和我的两位堂姐妹在候着,见我来,三人的眼神倏地一亮,年方十二的邀苏绮小跑着过来迎我坐到她旁边去,浅浅的眉目间满是天真纯净的笑意:“月姐姐好生漂亮,姐姐回来那日我便认为姐姐乃天上的神女降落冰雪人间,如今姐姐换了身新衣c绾了髻c上了淡妆,更是叫阿绮自惭形秽。” 我轻笑,点了点她的眉心,轻嗔一句。这小姑娘却好似真的被我所迷住了一般,神情一滞,随后又展露笑颜,好似春风送暖,她道:“月姐姐果然是一笑倾城的妙人儿。” 我佯装生气,道:“方才还说我是天上的神女,转瞬就说我是人儿了,难道你是在哄我?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邀苏绮挽住我的手臂,以糯糯的声音撒娇道:“好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是阿绮嘴笨,不会说话,姐姐当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那头的邀苏颖听后手帕一甩,也佯怒道:“好你个阿绮,过去总说我和北林府的九小姐是你见过最美的人儿,如今见了月妹妹,又改口了!” 邀苏绮满脸的无措,小嘴张了又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一直不出声的另一位我叫不出名字的堂妹则掩嘴低笑。 见邀苏绮的小脸憋得通红,邀苏颖才将方才的腔势收了起来。她笑靥如花,温声道:“月妹妹确实是仙姿玉色,寻常女子无法比及。只是啊,阿绮,你月姐姐如今可不能坐你旁边,她有自己的位子。”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安排,方才随邀苏绮一同坐下,也是见众人人未至罢了。我应当,我也希望坐在那特殊的位置上,与众女眷区别开来。如此可对众人说明我与生于邀家长于邀家的小姐到底是不同的,在这场宴会上,我是主,更是客。我也希望邀家的每个人有这样的意识,如此,我才能不为自己添麻烦,同时也是不为月夺城添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局(一) 因为我的存在,邀林彧闹脾气不愿意出席,这年初一的早饭客客气气又尴尬地用完后,长辈们派给晚辈们压岁钱,侧夫人将压岁钱放到我手心后,轻轻拍了拍,她端庄地笑着,眼边的细纹隐隐可见,“月丫头渐渐长开了,越发标致可人了。” 末了,我又听见她低不可闻地念了一句:与你的母亲愈发相像了 我唇边的笑意一滞,望去,而她已然半垂下眼帘,而周围的人并未察觉这一场小小的波澜。 今年过年,邀家没有什么人来访,送礼的事也是侧夫人安排好的了,几位小辈得到允许后,陆续出了门去。整座邀府里,大概我是最闲的了。昨夜的雪不大,在地上也堆不起来,到了正午便消融了,这本是个好天气,我却只有在屋内烤着炭火,坐久了,脑袋也昏沉起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起了身去推开窗,让冷风吹入屋子。让这冷风一吹,我想起了邀府后面的那处宅子,心下的疑虑甚是多,便出了门,朝后门走去。 我徘徊于净鹄的居所前许久,正琢磨着如何能带着脚踝处的伤疼跃上净鹄的屋顶时,恰见一位仆妇自偏门入,我将她召了过来,婉声问:“邀府后何时有这样一座宅子?” “回月小姐,是去年。”那仆妇顿了顿,“应该说是前年了,此前那里就是一处古宅,月小姐约莫是没有印象了。” “那里住的是何人?” “是北地来的一对老夫妇,据说是到南地来养老的,老奴也见过他们几回。那家的老爷面上是挺和气的,可到底是有那么几分北地的大户人家的贵气和矜傲。” “是官家?” “应该是,老奴觉得那不像是邀家的这种商家气场。” 但是除夕夜的盛况绝不是一对老夫妇能捣腾出来的,我又问:“可还有其他同住的人?” “月小姐,可是昨夜受了那头的吵闹?” 我既不应“是”,也不否认,只待她说下去,她道:“毕竟是过年,约莫是那家的小辈到辛州探望二老了,昨夜老奴还看见辛州里许多名门的马车驶向了那头,好是气派。深夜里,老奴在北院都听见了动静,月小姐怕是更受打搅了。” 仆妇走后,我暗暗思忖,不由得将在酒馆里留下字条的“白面紫裘的北地权贵”与那宅子里的人联系起来。而昨夜递给我香囊的那名女子的行为在这刻也越发显得怪异,怕只怕这一切本就是个局,而我已被引入局中,还暗自庆幸自己摆脱了跟踪者。 几次借力攀上净鹄的屋顶后,我看见那庭院里有仆人走动,正在收拾昨晚的残羹冷炙,狼藉杯盘,每个人的动作都再正常不过。 我也不期望自己能探出什么,故而我并无失望。如若这本就是谋为不轨的局,真相被层层剥开的过程就不可能这么简单。 站在此处太过明显,无论那座宅子对我有无威胁,这样窥视都实在不好,所以我很快就下了去。才落地,便看见净鹄站在檐下,眉目深远,轻拨佛珠。 我客客气气地对他道:“苏月又打搅了净鹄大师清修,是苏月的不是。” 净鹄轻颔首,又摇首,视线落在院墙也遮不住的那宅子的高楼上,昨夜真正受打搅最为厉害的应该是他。净鹄在此时开口道:“姑娘脚上的伤” 我指了指他的屋顶,粲然一笑间却是没有任何真情实感的:“能攀上大师的屋顶,自是好了,多谢大师挂心。” 他是僧人,便不会真正将什么挂于心上,这点上,我倒是羡慕得紧。没有事物坠着一颗心,便不会觉得累和难受。 “江湖险恶,姑娘——” “净鹄大师,莫要再劝了。”我唇边始终持着一抹得体大方的笑意,细声道,“我儿时见惯了那些出生于大宅子的大家闺秀,她们规规矩矩十多年,唯一一次走出禁锢她十多年的樊笼,便是出嫁。嫁后从夫,又穷尽大半生守着生命里的另一个樊笼,然后在那里终老。” “后来,我又在苍迹门里见惯了生离死别,忠诚与使命,我看着他们自江湖里归来,又到江湖里去。我很是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的人生危险而刺激,精彩如同焰火,苏月认为,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耀眼,也总比一生苍苍白白地过好。” 净鹄复摇首,神思微恍,眸光似乎落在了那很遥远c很遥远的地方。 只闻他轻声道:“不是每个手握血刃的人都向往屠杀的快感的,也有一些人,他们只想要简单c安宁的日子,姑娘应当珍惜眼下的安宁才对。” “是,”我一拂额边的细碎发丝,笑叹道,“可我还是个年华正好的姑娘,苍迹门里的所见所闻已经使我的骨子里多了一分血性,我暂时还无法抚平它涨起的势头,也许,等我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我也会在江湖的浮沉中向往一片净土c安宁。” 我抬眼去看他,极认真地,字字清晰地道:“可是,如今的我确实做不到。” 净鹄失笑了,俊美的容颜仿佛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浮光,难得见他展露笑颜,我竟是有些痴了,我情不自禁地轻声念出:灿若莲华—— 净鹄微微侧首,笑意稍稍淡去了,又引得我心中略失望了,他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身边有月门主护着,姑娘的江湖之路应不会太坎坷。” “我师父?”我垂下头去,顺势避开了他的目光,让他瞧不见我面上的怆然,“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他一面,待开春以后,我姐姐出嫁了,我父亲的忌日也过后,我便要离去了,这邀府,我半刻也不愿意待。只是,到那个时候,有谁能护我呢?我终是要靠自己的。” “姑娘想往何处走?” 我不知。思及他是个游历的僧人,我反问道:“净鹄大师呢?” 静默了半晌,他淡声道:“行到何处,便是何处。” 我好笑道:“原来我们都是没有方向的人呢。” 又是片刻的静默后,我道:“若是净鹄大师启程了,可否容我随你一道上路?”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苏月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父亲的忌日本就是一个幌子,我心上有他,何需等到那一日才为他扫墓上香?邀苏颖于我,不过是我人生中一笔带过的人物,她那没有新郎的惨淡送嫁仪式,参加与否,都无太大意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局(二) 从净鹄的庭院出来时,我手上多了两本净鹄所抄的佛经,翻开书页,可见那字迹朴茂工稳,对比昨夜收到的那张字条上的字,倒是有些沉闷了。 没走几步,我又折过身去,再次望着那座宅子里高耸的楼宇,我心头轻描出那清峻严整的四个字:十里烟京。 几经思索后,我重新朝着净鹄的居所走去,轻叩门扉—— 从辛州到烟京的路上,可见一名超凡脱俗的青衣僧人与一名容貌清丽婉约的少女并道而驰,自夜晚到次日黄昏,马匹不曾停歇,人也滴水未进。趁着城门还未禁止通行,我们了烟京,然后又一路辗转到了繁华的地段。 烟京内年的氛围要淡一些,参加庙会的人并不多,而且多为年轻男女,但道路两旁的商铺都有摆出梅花与金桔株装饰店面的习惯,故而烟京的道路上梅香幽幽的,烟京比辛州冷许多,雪也大,那被灯火照映得犹如黄龙玉琢成般的腊梅与地上白雪相映衬,煞是好看。 我们在一处客栈停下,疲惫的我落地时觉得地面也是在浮动的,一软就要坠地时,一只手臂搀扶住了我,缓过来以后,我向净鹄致谢,随后与他一同客栈。 新年期间的客栈没有什么客人,才入内我就让一位身着盛装的女子夺去了目光。净鹄去订房间时,我坐下来,轻啜着温水,却是暗暗打量着那名女子。“铮”的一声,一枚银针自我的指缝没入了我手中的杯内,那温水霎时间沸腾了起来,我手一扬,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净鹄的注视下,我起身朝她走近了几步,持着半分笑意:“后阁主。” 后挽玉侧首,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霜的清冷容颜,美而疏离,她一双冰冷的眸子凝视着我,玉齿在两片略苍白的薄唇里时隐时现:“月夺城的好徒弟——” 我自是不便招惹她,于是说:“苏月不打扰阁主了,且先行告退。” “呵。”后挽玉冷笑一声,如同冰雪碎裂,透着阵阵寒气,“性子也随他了,都是傲慢无礼之人。” 我仍持着笑容,心中却念道:不过是一个阁主,却来教训月夺城的徒弟,这真是高傲自大。我旋过身,与净鹄一同上楼。在门前,我拦住了净鹄,使他不得自己的房中,我诚恳地对他道:“多谢。” “一路上都未来得及向大师言谢,是苏月失礼了。” 净鹄摇头:“何需言谢。姑娘,稍后我们下去退房罢。”他是在担忧后挽玉会寻我的不是,略略一思忖,我同意了。 雪夜,干冷的风吹在脸上,抽出片片疼意,这一点上,烟京倒是似足了北地。向来,我只闻烟京三月三的桃花盛宴美煞人间,却不知这银装素裹的烟京竟也能与万里雪飘的北地媲美。淡淡的夜辉下冰雪透出微弱的光芒,整座烟京都好似由冰雪筑成,不时散发出清冷的气息。这四处静谧,雪落无声,街上人影也寥寥无几,唯有几片绰约的衣影在灯下飘动,轻轻拨动雪夜的心弦,恍若这里就是云端上的冰雪仙城,仿佛微微垂首便可俯瞰人间大地。 如此美景,却非现于良辰之中,自那间客栈出来后,我们连续去的几家客栈都不做住店生意,我们也不止一次听客栈的伙计叹道,这烟京便是这样,外地人多c本地人稀罕,一过年,城便空了,待年过了才会有人进城,所以当地的客栈一般都会休业,就算是照常发市,也很少接纳住客的。 如此说来,与后挽玉在同一间客栈里碰面也不奇怪了。又一次从客栈走出来以后,我抬手掩住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却难掩困意的滋生。我跃上马背后,却见净鹄迟迟不动身,便要发问,他却先一瞬启声道:“净鹄听闻东郊有一座空山寺,离此处不过二三里路,距撼云庭也近。姑娘是否愿意留宿彼处?” 方才我隐晦曲折地向一个客栈的伙计打听过关于“十里烟京”的含义,他乐吟吟地道:“姑娘有所不知,烟京内有‘十里烟京撼云庭’的说法,这撼云庭是一处非等闲人能的地方,哪怕是城主的小姐,也得送去拜贴才能。” 细问了撼云庭的所在地后,我与净鹄协商明日一早就前去打探。如今听闻东郊有寺庙可宿下,又是近着撼云庭,这也算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于是心下稍有舒坦。 乘着风雪打马来到空山寺前,我方明白为何净鹄得知撼云庭所在地后,仍迟迟不提及这座寺庙。 由门面和雪地上纷乱的车驾辙痕便可知晓该寺庙的香火极盛,门前的石柱上所篆刻佛经在细碎飘雪中散发出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辉,在高悬的空山寺匾额下,我蹙眉且怯步了,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担忧和惧怕,怎么也不敢迈入一步。 入了空山寺并且走远了一段距离的净鹄在此时回过头来,让我跟随着他。从此处往里看,可见寺内供奉着一尊丈高的佛祖,金色的佛像在通明的灯火里浑身散发出不可亵渎的气息,而我好似是那个不善的入侵者。殿内拘不住金光铺满整座庭院,净鹄身在其中,青灰色的宽大僧衣愈发衬托得他犹如一位超然于九天之外的神明,世俗与凡尘半分也莫能入他眼眸。 我更不是滋味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苏月姑娘,”远远的,净鹄唤我,“请入内。” 我垂下了眼眸,幽冷的雪光刺入眸中,那么的惊心。只闻一阵冰渣被碾实了的声音,净鹄身上的青灰色映入眼帘,他说:“虽然空山寺近来禅房稀缺,但住持会着手给姑娘安排的,姑娘不必担心。” 他并不知我是在害怕这个神圣的地方吧,我朝他摇首道:“何需麻烦住持,方才来的时候我瞧见了几户人家” “苏月姑娘,”他头一回有些无礼地打断我的话,“姑娘手上不曾沾惹过血腥,便无需惧怕神明。” 原来,他是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错(一) 我沉定心绪后,跨入了空山寺的门槛,那一瞬恍若有一场甘霖浇在身上,带着蚀骨一般的疼痛涤去身上的与罪孽,痛过后便是如获新生的欢喜。 在那今后的日子里,我无数次经过供奉神明的庙宇,无数次迈入门槛,却都找不到这日如获新生的酣畅淋漓,许是身上的孽太重太重了,谁也无法为我洗涤净化。也或者是,我与死亡对抗得太久了,我的身边时刻都缠绕有枉死的人的灵魂,时常出没于血光中的我眼中已无对于神的信仰,故而不再相信了。 果然如净鹄所说,空山寺内的禅房虽然稀缺,但我们还是被安排有一个下榻的地方。给我们带路的小沙弥提着灯走在我们前方,不时提醒我们小心脚下的积雪。我趁他不注意时翘首四顾,只见这地方曲径幽通,古亭翼然,四处植满了青松与竹柏,七分肃穆里存有三分雅致。因为我是女客,我被安排在与净鹄相隔了一道墙的庭院里,这座小庭院许久不经打扫了,屋内积了许多灰,箱匣里的被衾虽然有股属于南地的霉味,但也还算干净。 拥衾而卧,我的身子已经很疲劳了,却因为那愈来愈深重的担忧而久久无眠。昨夜与净鹄出城,一路奔波至此地是一时血气上了头,忘乎所以了,如今静下心来,便觉得自己好是天真幼稚,真把自己当做江湖人了,以为可以独自面对这暗涌不断的江湖了。 携着悔意,我再次叩响了净鹄的门。想来,我真是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半夜三更还去叨扰人。屋内燃起了灯火,渐近。净鹄打开了门,衣着整齐,面上并不诧异,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来找他一般,我干笑道:“净鹄大师未入睡是为了等我前来吗?” “几日的相处,净鹄大约是了解了姑娘的行事规律。” “那你可有猜到我如今后悔了?” 净鹄的浅笑在灯前漾开来,那笑颜,一如夜里的蝶振翅片刻的美丽,“但姑娘依然会去,姑娘不会放弃的。” 他说得极是,我不会放弃,否则,我这两日的奔波劳碌便真的没有了意义。只是,我愧对他,我道:“多谢大师这一路相送,撼云庭内是风是雨都应由苏月自己面对,万万不能再牵扯上大师了。” 灯火让风扑得焦躁地晃动起来,我再道,“如若明日午时我也没有归来,便请大师替我修书至勋州,告知我师父。” 净鹄抬手护住了灯火,让它渐渐平静下来,道:“我会随姑娘一同前往的。” 我摇首,他却道:“方才我向引路的沙弥打听过,那撼云庭并非吃人的地方,而是一处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庄子,庄内蕴聚四时之景,四国名胜,来往的虽有江湖各门各派的势力,但更多的都是儒生子弟与名门千金。” 他的话使我放松了不少,连忙向他致谢。他则浅笑道:“姑娘不必一直感谢我,净鹄是一名僧人,能够为他人献上微薄之力,亦是在为自己积攒功德。” 话虽如此,但自打他的出现,他就一直在为我解决难题,经此回,我更是衷心感谢他。 灯火前,可见净鹄眼下有两抹淡淡的青痕,我不忍再打扰他,于是告辞离去。 心上的重担稍稍放下以后,我带着劳累,沉沉入睡。落雪不时拍打着窗棂,我却未受打搅,一夜无梦。 次日早晨,我出门打水洗漱时,看见水井边有一桶清水,水面还漂浮有方落下的新雪,放眼望去,果然看见青松下有一抹青灰色的身影。皑皑雪地里,净鹄颀长的身子如青松挺拔,只是那北风一吹便显得他过于清瘦,有些撑不起衣裳了。用桶里的水洗净了铜盆后,我的十只手指已红肿起来,再往铜盆里倒了水后,我回到禅房内洗漱。待一切妥当后,我的手指已被冷水冻得不可屈伸,只得耐着冰凉把手凑到脖子下取暖,如此一来,我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此时,房门被叩响,我投去目光,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随后便听见净鹄道:“姑娘,可以去用斋饭了。” 我前去打开房门,与净鹄一同行至斋堂,斋堂内有不少正在用斋饭的僧人,他们见了净鹄后,双手合十一礼,而后继续用饭。此处还有前来为主子取斋饭的小厮和丫鬟,他们都噤声不语地静静等候着。是以斋堂内人不少,却少有人声,令我也一同拘谨起来。 喝着清粥时,我心中纵有许多关于撼云庭的疑问,也不好开口相问。因着心头有事,我饮完碗中的半碗清粥后便取出巾帕拭嘴了。 撼云庭离空山寺确实不远,如今更是就在我们的眼前。雕梁绣户的撼云庭内走出一个佩剑的门卫,面色冷肃,沉声问:“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我将方才拟好的拜贴交到他手中,贴内不过寥寥四字:辛州酒肆。 片刻后,一位小厮走了出来,在门卫耳边低语了几句。门卫一点头,转身对我们说,“庭主已在望秋楼内等候,有字条的那位宾客请入内。” 撼云庭内四布峻宇与雕墙,卧波长桥与悬空栈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金碧耀目。不知是危楼耸立,还是那雪将天空压得极低,那画栋飞甍好似已穿入云天,云缭雾绕间好似天上宫阙。收回了目光后,我听见了数道不成曲调的筝响声。 带路的小厮停下了脚步,折身朝向翼然临于嵯峨山石上的一座亭子,规矩一礼,“碧温小姐。” 庭中身着白裘的人儿好似已融入冰雪当中,她的声音清亮而耳熟:“路儿,你先回去禀告公子,说他要见的人迟些再过他那里。” 小厮路儿埋首,拨高了声音回道:“碧温小姐,这可使不得,公子的话,路儿不敢违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错(二) 唤作“碧温”的女子巧笑一声,她自袖间挥出一道白练,白练瞬间就窜到了我身前,不由我抵抗便将我缠绕住,只见她手腕一收,我已被带得凌空而起,弹指间便落在了亭中,而那道雪白的身影也撞入了我眸中。 芙蓉花腮柳叶眼的碧温收起了白练,拢了拢白裘,朝我神秘地微笑着:“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便是那夜在邀府后面的那座宅子里给我香囊的女子,我抿了抿唇,看着她却不语。碧温似乎并不在意,扬手一挥,对下方的路儿道:“你先去给公子禀话,这位女宾客,我稍后亲自送到公子面前,绝不会怠慢了。” 路儿离去后,碧温邀我落座,我坐在放置了软垫的石凳上,手中是她递过来的手炉,手炉正透着绵绵暖意,所以并未觉得太过寒凉。 “姑娘唤作什么名字?”碧温正用一根幽绿色孔雀翎羽随意拨着筝弦。 “苏月。” “邀苏月?”她眉眼轻挑,含笑道,“那夜我瞧着姑娘朝邀家的方向去的。” 我不知该回些什么,又听她道:“说起来,我们公子也是从邀家出来的呢。” 我的手猛地被灼了一下,是我不小心挨近了那手炉中炭火最胜的地方,我蹙眉看着她,冷声道:“小姐这是何意?” 眼前的碧温执着孔雀翎羽在筝弦上一画,弦声如流水流淌而出,她兀自笑着,意味深长道:“从邀家出来的公子,邀小姐不比我清楚?” 我将手炉撂在了石桌上,自亭上跃落。 碧温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你以为你见得了公子吗?” 方落地,我倏地旋过身以冰冷的眼神质问她是何意。她却避开了我的目光,继续拨着筝,吟唱着小调,清清泠泠,宛若山溪,可这刻流入我的耳朵里就如同烧起了一把火,瞬间燃起了我心底的躁意。 如同碧温所说,当我寻着小厮路儿离去的方向找到了望秋楼时,站在了门口的路儿却告知我他家公子现下不在,请我离开此处。 如若我真是离开了,我怕是再不能踏入此处了罢,于是我对那路儿道:“刚才你家公子还说在此处等我,如今你却说他不在,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家公子可是有何急事,不知何时可回来?我大可在此处候着。” 那路儿估计是撼云庭内的新人,听我如此说来,他就犯了难,抓抓头道:“姑娘还是不要等了,公子约莫是不会见姑娘的了。” “是啊,邀姑娘方才就应该听我的话,若是听了,便不需白跑这一趟了。”那方,碧温也跟了过来,她却不曾看我一眼,只对那路儿道,“后阁主将公子拐到何处去了?” 后挽玉? 我的呼吸一滞,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死盯着她殷红的唇,试图求证她方才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然而,她又接着道:“公子真是好脾气,什么都依着她,倒显得我们这几位撼云庭的小姐姑娘怠慢了她。” 我轻呵一声,呼出的雾气在眼前飘浮着。我实在不知自己是该恼她,还是该谢她,我启声道:“碧温小姐” 她扬手制止我出声,道:“可是要怪我?我早便与你说过了,现在你走了冤枉路还能算我头上来?” 她有意扭曲了我的意思,却使我心头微暖,她摘着裘衣上的雪花,又似是自言自语般:“我家公子的心太好,好得有些奇怪了,仿佛左右手都由后挽玉所控一般,看着就叫人心烦。” 话罢,她转身就走。路儿朝她的背影啜了一声,埋怨她多嘴似的青着脸掉头入了望秋楼。 碧温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扬声对我道:“邀家的姑娘,你不走,等我相送不成?” 我道:“苏月向来孤陋寡闻,不曾见识过撼云庭这样的地方,可容我再逗留一阵,四处走走,一饱眼福?” 碧温好笑地扬了扬手,道:“随你去吧,别朝东边去就行。”语落,她袅袅婷婷地离去了,白色的身影融入冰天雪地当中。 我提步朝望秋楼的东边走去,过了一座拱桥后却发现往东并没有路径,只有一条向南的曲折小径。顺着小径,我来到了一片梅林中,此处的梅树显然是新栽不到半年的,稀疏的梅枝好似不胜风雪般,梅朵也是少得可怜,颤颤巍巍的,哪里有傲雪欺霜的气势。 我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前行,我不知道碧温刻意提醒我,引我来此地会使我遇见些什么,我虽然迫切希望见到华漓,但我更希望不要见到后挽玉。初下山时,后挽玉使得月夺城不能时时陪着我,昨夜,她在客栈里有意针对我,如今,碧温竟然又告诉我华漓与这样的人有来往。 我憎恶后挽玉,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折返望秋楼,在望秋楼前驻步。 我听见有人声从里面传出,那道细而柔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近到我已无法避开,一位穿着单薄的蓝衫女子好似乘风而来,不过是瞬间,已落在我面前。她唇边至耳鬓绘有刺青,乍一看像是一枝骨里红绽放在唇边。刺青女子打量了我一下,轻吐二字:“何人?” 她说话时唇边的骨里红正焕发着盎然生机,艳得刺目,我回道:“回姑娘,苏月是辛州人士,受邀前来面见庭主。” “公子请来的?原来是邀家的那位小姐。”她凑近我,两片薄唇翕动间吐露着梅的芬芳,“你去过梅园?” “是。” “见到公子,与那姓后的了?”她的声音尖锐刺耳起来。 快速思索后,我回道:“苏月不曾入内。恕我冒昧,不知姑娘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错(三) 蓝衫女子眯眼瞧着我,道:“撼云庭老幺,木蚀。你身上有碧温的气息,想必那多事精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公子见不了你了,你速速离去罢。” 我见她与碧温都对我是邀家人很是在意,却非反感之意,便趁机问道:“小姐是否方便告知我这事情的原委?” 木蚀笑,从地上捞起一把冰雪,将它抓实成团,道:“给我捏一朵冰花,我便告诉你。” 我接过她手中的雪团,听着她道来:“听路儿说,今儿早公子本是要见客的,路儿带着宾客前来的途中,后挽玉先一步找到了公子,还让公子随她去梅林。那梅林你也是见着了的,何处有梅可赏?必定是你得罪了那后挽玉,她是想让你白走这一遭罢了。回辛州去吧,兴许你在那还能见上公子一面,但在这烟京里绝对不可能,这新年伊始的烟京,风雪可大着呢,撼云庭也不那么太平。” 我苦笑,她有何可与我计较的呢。回过神时,原本在眼前的蓝衫已消失不见,我手中的冰雪则将我的手指冻得通红,将手里的雪丢掉以后,我也提步离去。 雪大了起来,我忙戴上风帽,却一个不留神将脚崴了,正是前两日受伤后一直没好的地方。忍了疼,我出了撼云庭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徐徐关闭,一道黯淡的身影却出现在我眼前的冰天雪地中。他手里执的是一把素面的伞,是今早出门时带的,不大,也不牢,显然是禁不住风雪的,可是这刻我却觉得他的出现如春日的和煦一般温暖。 为何候在这里呢。真傻。 “姑娘,雪大了。”净鹄这时开口道,却不像是在催促。 我向他走近,停在了他面前。伞被他举到我头顶上,我则走开了一步,我不忍心他待我好,自己却挨着冰雪。我往回走着,对身后的净鹄道:“回吧。” 正午时分,雪小了,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迹象,哪知北风忽地又起了,雪虽然不大,却又再冻了几分。这屋内与屋外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将自己裹在被衾里还打着哆嗦,大概是未进食的缘故,我的身子变得轻而无力,在不知不觉中阖上了双眼,又被梦魇所困。 我所梦的,正是那次南下时我染病的情境,那侍女仆人步履匆匆地端盆倒水的声音,那令人窒息的薰香,那腥苦的汤药,接踵而来。我潜意识中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样的痛苦好似又一次施加在我身上,在无边无际的煎熬中,我火炭似的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声音:“师父” “师父——” “姑娘,醒醒,姑娘,快醒醒。”有一道焦急的声音似乎在唤着我,我在绝望当中抬起头,拽住了那一丝光亮,紧紧地握住。 “姑娘,快睁眼” “师父?”我冲破梦魇设下的重重枷锁,蓦地睁开了双眼,方捕捉到一片光亮,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当中。有两道轻柔的力施在我的两边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方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姑娘,不急,醒了就好。你先缓缓再睁开眼睛。” 她平凡的容颜如山水渐渐显露,被我纳入眸中,我蓄起力气微笑:“多谢。” 身着寻常侍女衣饰的女子轻摇首,她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言谢。” “是净鹄大师托你来的?” “是啊,”她回头瞧了瞧门的方向,又对我道,“净鹄大师还在门外候着,姑娘是大师的朋友吧,姑娘可介意他入内?”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这时,她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腾起了身,慌慌张张道:“糟了,我家夫人让我去寻小少爷来着,姑娘,这药我且放在床头,稍后姑娘有了力气便尽快喝了。实在是对不住,这冰天雪地的,我都忘记了自家的小少爷走失了。” 她含着歉意离去,而净鹄则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听我喊了一句“冷”,他才犹犹豫豫地跨过了门槛,将门掩住。我饮过药后,抚着腕上一排新扎的针眼儿,叹道:“多亏了大师和那位懂医术的姐姐及时相救,我才没有犯老毛病。” “举手之劳。”净鹄神色微动,淡然道。 我告诉了净鹄我在撼云庭内的见闻,既然碧温和木蚀都将话说得那么明显了,我只能作罢。我与他商量着回辛州的事,他道:“姑娘不必勉强自己,迟些日子再启程也无妨。” 但是我不想在这住下去,太冷了,我能感觉到这具躯体对冷变得敏感起来,我很担心自己会再次犯病,面对净鹄的建议,我淡笑着敷衍了过去,转而道:“我嘴里真苦,大师可有解苦的法子?” “净鹄可以为姑娘颂一段经文平复心境,便不觉得苦了。” “这是自欺欺人。”我苦笑连连,“我不懂那些佛偈,不仅会使我感觉更苦,还会亵渎了那些经文。” 暮色四合时,屋子外面闹了起来,我支起身子走了出去,众人的目光没有落于我身上,也没有落在同样从屋里走出来的净鹄的身上,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一个刚从这院子里的三四尺深的地洞里爬出来的幼童身上。有人庆幸着,有人唏嘘着,有人边唏嘘着又边庆幸着,近十张面孔上有数十种表情闪动,而那随着婢女来到这座院子,却又故意躲起来,在地洞里睡着的淘气小家伙却浑然不觉,他正用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那哭红了双目的娘亲,还不时朝他的婢女咂巴咂巴小嘴,似乎要挣脱娘亲的手,投入婢女的怀抱。 我身边的净鹄忽然发问:“姑娘也一样依赖月门主吧?” 我略略思索后,点了点头,又以为他没看见,道:“是,不可否认的,我依赖他。净鹄大师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应是没有依赖的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归(一) “我也有师父,他是依慕达兰的梵音寺方丈,广息。”净鹄忽然说。 我微微侧首,继续听他说下去:“我过去也很依赖广息师父。直到有一日,他指着那渐显凋零之色的花,对我道:‘你看,万物都有生命的伊始,万物都逃不过衰老,如果你只如一朵花那般从春日到秋日,都紧紧倚靠着花枝,你将会一天天地面对自己那残酷的衰老,然后等待一阵秋风,将你刮落枝头。你为何不做一抹主动挣脱花枝的芬芳呢,迎着风翩跹舞蹈,如纳须弥于芥子那般,将大地纳入眼眸,纳入心底。’师父不善言语,那一次,是他与我说最多话的一次。” “这也是你与我说最多话的一次。”我戏谑他。 净鹄听后缓缓地笑了,那笑容,在这快速降临的夜幕之中,透着薄薄的暖意。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城主下令,直至年初五,烟京只许进,不能出。我们是收拾好了行装,来到了城门看见了告示才知道的。正无奈地打算往回走时,我瞥见一个熟悉身影走入城内,正是那名弹三弦的琴师江城子,即祝昇,我上前朝他一礼:“祝先生。” “没有料到,祝某才入城门,便遇见了故人。”祝昇抚了抚下颌新蓄的一抹美须,唇边泛出淡淡的笑纹。 外披灰貂大氅c里着灰蓝色长袍的祝昇站在冰雪严寒里,清癯的身姿显露出几分孤峭淡远的意味来。 木蚀是个呵气如梅的女子,她面上的骨里红也是媚到了骨子里;邀苏颖极喜欢穿绣有梅的衣饰,她的庭院里还栽了小片的梅树。纵然她们都是爱梅之人,或风貌或性情,都与梅有着相似之处,我也还是独认为似祝昇这般天机清妙者,才真正具有梅的清姿风骨。 我询问祝昇进城的原由。他微笑着,眼中似有温柔的微光在浮动,“进城取一件衣袍。” 于是乎,同路的我们一齐回了城内,在烟京最负盛名制衣坊前驻步,净鹄则在此处与我们分开到客栈里订房。 天衣坊内的陈列架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锦绮耀目,斓衣生香,朱丹橘黄绛紫皂与靛蓝碧绿银灰白填塞满堂,流光溢彩,绚丽如虹,出彩的染艺与精妙的绣法皆胜似天女之技,着实不愧“天衣”二字。祝昇方才亮出一枚玉简,便有伙计取来了一个雕刻工美的四方黑漆木盒。 伙计将木盒打开,可见明蓝丝缎上所置的是一件折叠整齐的玄色衣袍,其衣襟上绣了一尾绛红的鲤,下方还有几道银色丝线绣成的水纹,十分精巧。 伙计恭敬地问道:“祝琴师可满意?” 祝昇含笑点头。伙计将黑漆木盒阖上,然后用一方锦缎裹好后才交到祝昇手中,他快速地打量了一下我的衣饰,问:“小姐可有什么需要的?” 我不假思索地与他道:“领我看看成色好的裘衣。” 是夜,我们三人在客栈内住下,我在堂内置了一张酒席,邀祝昇一同吃酒用膳。席间他说起了勋州的状况,他说,虽是新年,勋州内却无半点新年的气氛,整座城都笼罩在死亡的气息当中。神色黯然间他拨起了三弦,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良久,他方继续道:“疫疠虽平,却因水源问题,整座城的元气大伤,城内病弱者居多,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城中,百姓与医者不知何时方可走出城门。” 闻言,我也吃了一口酒,却不慎被呛到,又尽数咳出,甚是难受。净鹄已拨着佛珠闭目诵经,面前的碗箸动也没有动过。弹至曲调阑珊处,祝昇便收了音,抚着琴轴上烙下的纹章与我谈起雪域来。 近些时日,之前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吞没的神泽县如今遍地都是尸骨,引来了不少本应避起来过冬的野兽前往蚕食,野兽频繁的活动于临近的县城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临过年的几天,都有野兽伤人的事件发生。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皇弟——祺安王得知此事时,正在离事发地不到五里的崮梁城内巡察。虽然雪域与江湖一样,都是朝廷无法控制的领域,但是,其神秘,其蕴藏的无限契机已足以引起朝廷的重视,褀安王当即上书给皇帝,请求朝廷派人手前往神泽县查明野兽出动的原因,以及安抚民心。 祝昇道,皇帝这回是要名正言顺地派兵驻守雪域的外围了,如此一来,往后朝廷想要指染雪域之地,也变得便利得多。祝昇所打听到的即将被派往雪域的人,正是去年朝廷上一位姓华的新秀,据闻。这份差事还是他主动请缨得来的。 “是华漓?”我并无多少意外。 “原来姑娘对政事也有所涉及。”祝昇看我的眼神多了分赞许,“不错,正是华漓。据闻,这位新秀如大材灵降,其人神清骨秀,龙章凤彩,方弱冠之年就深得圣眷。短短一年里,他在朝堂之上已有所建树,然而此人从善如流,博采众长,进退有度,在政上还没有出现与他敌对党派。” 听了这番话,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如今他在庙堂之上深得重用,在玺天显姓扬名,难怪那日酒肆的胡姬道他是北地的权贵,难怪鲜少人知道撼云庭里神秘的庭主谓谁,也难怪清微淡远的祝昇也对他赞叹不已。 我估摸着华漓不日就要北上了,不仅是此回不得相聚,今后想要再见一面也不知是何时了,思及此处,不免再次漾开了抚不平的哀伤。我举起了酒杯,将离恨之苦当做酒液饮下,一路烧到了心里胃里,然后肝肠寸断。旁边的祝昇不知因何事而摇头叹了一声,也斟了一杯酒给自己,尽数饮下,夹了菜送入口中,许是是觉得索然无味,又放下了竹箸,留了一句话后,就带着三弦上楼离去了。 小可爱们积极留言的话,明天二更。如何?——州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归(二) 在这种时候,酒气特别容易醺头,我不敢贪杯,我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声的净鹄也起身上楼了,我一人面对一桌子的菜肴,却如同嚼蜡,我嘱咐了店里的伙计,让他将这些没有怎么动过的菜肴先存一日,若是有乞人前来,便赠予他们。私下收了我银子的伙计乐呵呵地答应了,还赞道:“姑娘果然是人美心善。” 我嘴角微动,随即转身上楼。 我怀抱着今日在天衣坊所购置的狐裘敲开了净鹄的房门,我说:“无论我送你狐裘的理由是我想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相助,还是我见不得明日启程了你还穿得这么单薄,都请你收下。” 末了,我又添了一句:“不要拒绝,我花了我师父很多银子的,你若是不要,我回去就用它来拭剑。” 净鹄闻言后忍俊不禁,有些无奈地接过了我手中沉甸甸的狐裘,道:“多谢姑娘。” 我亦是报以一笑,转身回房。 次日,我们出了城门后,便与祝昇彼此道别,我们回辛州,他则一路北上到玉沂,那件玄色衣袍的主人,正是在玉沂城内。然而,在出城门后,我与净鹄行了不到半里路,便被人截下。 来者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华漓。 纷飞的大雪中,华漓一身紫裘,风华浊世,他下马后,迈着雍容雅步朝我走来,随即翻身跃上了我的马,牵着缰绳带我驾马远去。我的后心变得温暖起来,泪水却如潮涌。 他带我驶向了城外的一处没有人的竹棚,扶我下了马后,面对我的泪水,他怔了一瞬,随即浅笑着拭去。他用的是左手,而我伸手去握住了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他先是挣了一下,然后反握住我,满不在意地静笑着。这笑容,一如当年他站在檐下静静看我放纸鸢,一如当年他看我习琴练字,可是他终究不是当年的华漓了,如今他是深得圣眷的政治新秀,他是撼云庭的庭主,他身上还有着关于雪域的秘密。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陪我笑却不会陪我闹的c下人出身的少年了,在命运的安排下,他站在了我无法触及的高度上,他的目光更远了,他拥有的更多了,谁也无法再成为能够完全占据他双目的人。 将心底里的那抹悲凉掩盖起来后,我仰首看着他轻声道:“真好,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他没有松手放开我,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是满心温柔地与我对视,我破涕而笑,道:“怜姑知道你今日有这样的地位成就,一定会很欢喜的。” 他启唇,无声地道:“你呢?” 我心中有着说不尽的苦涩,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要给我擦拭,我避开了,投入他的怀中,抽噎着道:“我应该也是欢喜的,只是,这刻我竟然有些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你与雪域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你在朝廷上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成为撼云庭庭主,你为什么会与后挽玉相识我想知道这全部,我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些。” 华漓轻拍着我的后背,替我顺气,良久以后,他轻轻的放开了我,眼中含有着怜惜,更多的是歉意,他的唇翕动着,无声道:“我该走了。”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厉声问:“是后挽玉吗?” 他没有给予我回应,他眼中的歉意却越发深了,我则让那失望浇了个彻底,可我仍不死心,也不甘心就这么让他离去,我又问:“为什么碧温和木蚀会说你为她所控,你在替她做事?还是,你们” 话说到最后的关键部分,我竟难以启齿,颓然地垂下头,不知不觉中也松开了他。他微凉的手将我的脸捧了起来,我留心着他清眸中的每一丝情绪,道:“与谁都好,只要不是后挽玉。” 话出,华漓的羽睫翕动了一下,掩去了那一瞬的情绪,叫我捕捉不到任何东西。在上马折返前,他将一根赤色长鞭交由我,给我护身用,我端详一阵后将它揣在袖里,觉得极为沉重。 短暂的相聚过后,便是我看着他在雪中扬鞭返城,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皑皑白雪间。我身边的净鹄递来一方素帕,我伸出的手途中又折了回来去握住缰绳,调转马首,道:“走罢,趁雪小了。” 行了半里路,我忽而想起还未与华漓道一句:去神泽县要小心。然而,待我回过头时,留给我的,不过是雪上的一串马蹄痕迹罢了。 依旧被风雪所充斥的苍茫天地间,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回到辛州后,我与净鹄是分开进入邀府的,府内的人都知道他一连外出清修几日是常有的事,便无人觉得有异样。而我因着身份特殊,他们也没道理管束。我才进府,便有一众人围着我转,有明里慰问暗里探寻的,也有端茶送水的,一时间香鬓如雾,钗环簌簌,佩环琅琅,衣影重叠,摇曳生香,摇得星光也黯淡。那日,烟京城外,我目送华漓远去,却分神忆起了那抹在除夕夜出现的衣影,我敢肯定,那抹衣影虽是熟悉,却并不是那个似乎注定要与我渐行渐远的人。 欧氏突然来访,而我恰好乏了,却只得撑起精神来应付。欧氏是个拘束惯了的小妾,所以哪怕算起来她是我的长辈,她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细声细气的,不敢多看我一眼:“月姑娘出门的几日里,有没有受累?” 我不愿与她客套数个回合才弄清她的来意,于是吟吟笑道:“多谢夫人挂心了,苏月不累。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嫁(一) 欧氏面色微紧,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后,方才低声道:“彧儿还是个孩子,若有冲撞了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见谅,一切都怪我这个娘没有好好教导他。” “夫人,请直说。”我暗暗揉了一下这几天在马上被颠得酸软的腰,兴致索然地道。 “自姑娘那日去探望了彧儿后,彧儿的脾气就变得特别暴躁,还一直央求着我这个做娘的来找姑娘过去见他,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说着,欧氏拭了拭眼底的泪,“这孩子对姑娘真是无礼,好歹也是自家姐姐,怎么能这么闹呢?连年初一的早膳也不出去吃,最后让老爷训了一顿,说他如今还能坐起来,又不是瘸了c瘫了。老爷本就恼彧儿不失礼数c耍脾气,可彧儿也太不懂事了,还出言冲撞了姑娘,让老爷动了怒,给了他一耳光。彧儿顿时就闹开了,老爷气得看不过,便走了,彧儿还在胡闹,连着几天说,说” 我眸色转冷,却垂下了眼帘,道:“夫人但说无妨。” “彧儿说,是姑娘拿着苍迹门的势力威胁他那小混账说的都是些混话,姑娘,你” 我心中有数,摘下了手腕上的串儿,交到她手里,道:“那夫人代我告诉他,这东西虽刻着‘苍迹’的字样,却与苍迹门毫无关系,那日我将这手串亮出来不过是想让他息声。可是,倘若他再这么无理取闹下去,我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了,到那时候,还望夫人不要再来说情了。” “此外,”我再度开口,“任他怎么闹,他也是邀家未来的家主,‘混账’这样的话,夫人还是不要说了,如今掌事的是侧夫人,如若侧夫人对您追究起责任来,且不说您会受罚,彧儿恐怕也会因为您的‘教子无方’而被继到其他夫人的膝下去好生学习学习如何成为未来的家主。” 欧氏眉头紧锁,深深地瞧了我一眼。这层,她没有道理想不到的,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妾,她头上还有两大夫人,她必须时刻抓紧了这个与自己并不亲近却又是唯一的儿子,让他不落到其他夫人那去,否则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般让我给说破了以后,她除了尴尬便是愤懑,但是她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几乎让我抓不到她眉目间的那抹情绪,她起了身要离去,我亦起了身,与她互施一礼。 她道:“多谢姑娘提点。我这就回去告诉彧儿,让他不再给姑娘添麻烦。” 开春以后,邀府迎来这年的第一件喜事,那就是邀苏颖要嫁往帝都——暨周城了,属于邀苏颖的人生将重新书写新的篇章,开始崭新的未来。 送嫁的那日,不过是才到五更天,邀苏颖的院子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夫人侍女们都忙碌起来了。我亦是早早起了身,拖着恹恹的身子跨入了她的院子,但当我一对上侧夫人的眼神就瞬间打起了精神。这屋内屋外十多个人手,并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便站在一旁看侧夫人和欧氏为邀苏颖梳发绾髻,开脸上妆。 妆成时,但见镜中娇美新妇花边雾鬓风鬟满,月蛾星眼笑微频,柳夭桃艳不胜春,起身时,云衣香动步摇吟,娉婷袅娜楚腰纤。不得不承认,这刻粉妆玉琢的邀苏颖是极美的,她那由内而外的似水柔情是南地水乡才能孕育出来婉约美,我此生所遇的美人如天上繁星,但她这样如水般婉约别致的,并无几人。然而,帝都美人如云,她所嫁的又是位高权重的门第,这份美丽,恐怕在今后并不能给予她多少帮助。 虽是这般想着,我却朝她走近了几步,眼笑眉舒道:“所谓姱容绝色,说的便是颖姐姐这等美人罢。” 邀苏颖的双颊瞬间泛出红云,笑瞋了我一眼后紧抿唇,也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此时,妆容大气端庄的侧夫人施施然地走了过来,抬起纤指点了点邀苏颖的琼鼻,笑嗔道:“瞧你,顾着羞,口脂也让你吃掉了一口,告诉大家,这丁香口脂是甘的还是甜的,你往后的日子便是个什么个美滋味儿” 邀苏颖闻话后越发羞赧了,复坐下,由着侧夫人为她再细描朱唇。 与我这般无事可做c只能在一旁静观的还有伯母,自我进来那刻起,她就坐在绣墩前吃茶,一下复一下地拨着茶叶,眼神由始至终都少有看向邀苏颖。这边能说会道的侧夫人正引得邀苏颖娇笑连连,那边的桌前,与邀苏颖有亲且将邀苏颖带入府中伯母,只有两个婢子在身边沉默地候着。 修好了妆容后,天已是蒙蒙亮,却淅淅沥沥地下起春雨来,平添几分离愁别绪。众夫人已移步正厅,只由我一人送着邀苏颖向正厅走去,邀苏颖的两位贴身侍女撑着伞紧随。 出了她住了数载的深院后,邀苏颖蓦地拂开了举伞的侍女,回首深深地望向那两扇院门,细碎风雨叩着青石板,发出逾越数载光阴的回响,与之回应的,是邀苏颖鬓发间簌簌作响的步摇。 邀苏颖再度拨开头上的伞,轻仰首看着天边的愁云,任由着风雨落在精致的面容上,她幽声对我道:“月儿,我心底里其实是恨的,恨将我带到这里的母亲,你知道吗?” 我接过侍女的伞,举至她头顶,却不遮挡她的视线。我用柔软的绢帕小心地吸着她面上的水珠,我当然知道,否则这些年你就不会替侧夫人办事,否则方才你就不会故意将她撂在一旁,我回道:“你就要离开这里,嫁往暨周城,今后便不会再恨了。” “是么?”她抬起手去探伞外的雨,雨落在她桃红的衣袂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我也在问自己,真是这样么,真的就不会再恨了么?如果恨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放下,大概人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愁苦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嫁(二) 伯母的亲生儿子与她并不亲近,起初她带邀苏颖回邀府也是有目的的。邀苏颖察觉到自己是被人用来当做在邀府中站稳的筹码后,便心生贰心。初初入府的时候,我就难以相信我记忆之中的那个出身高贵c带一身傲气的伯母会是失了亲子便对府内事务一概不理的软弱之人。否则,当年伯父就不会担心我受排挤而坚持将我送出去。还能有什么可以使同样失去亲子的依靠的正室与侧室反差如此大呢?大概就只有掌府之权了。 在邀苏颖暗地里的帮助下,侧夫人逐步掌握邀府内的本是主母才能拥有的权力,并且趁伯母沉陷于丧子之痛中萎靡不振,将府内管理得井井有条,撑起了邀府内的一片天,让全府上下都承认了她不可再撼动的地位。 虽然侧夫人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但正房同样也没有了儿子,这座宅子里持续了多年的斗争,以侧夫人掌握了实权告终,这场斗争,终是她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算欧氏不犯错,邀林彧也会成为她的儿子,如此一来,侧夫人真的是当家主母了。 “月儿。”邀苏颖唤了我一声,然后拼命地忍住了就要溢出眼眶的泪,“你是极聪明c心思极细的,是一些终日不能出门的深闺小姐比不上的,所以有些话,与你才说得清楚。” 我用指尖轻轻接住了她的泪滴,然后用绢帕抚平那泪痕,“你说,我都听着。” “我出生低贱,算不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小姐,被带到这里后,我就和周围的人说我是知足的,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还想要邀家的正室夫人给我道歉,让她愧疚将我如同货物一般送出去,她确实开了口给我寻个好人家,可是,这不正如开口给我寻个好买家吗?”她眼中的光影碎作一团,折射不出绚丽的光彩,反而有几分狼藉,她勾唇笑了,是极凄美的,“月儿,我曾经欺瞒你,你心底里恼过我,我也能猜到几分,但是,我真心想告诉你一句话:有些事,还是自己作主的好。如此,就算是万劫不复,也只能恨自己。” 她转向我,抬起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红唇边上的笑纹更深了,她轻声道:“月儿出嫁时,该有多美?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摘下她冰冷的手,道:“走罢,伯父和众夫人都在候着。” 她轻笑一声,依言迈开了玉步。细雨纷纷,惊扰花枝,扰乱人心,却洗得青石板发光发亮,如同天宫玉阶。 走着走着,她那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了:“侧夫人欠我一声‘谢谢’,我却欠邀夫人一句‘抱歉’,这世事纠葛可真是怎么算也不能逐个c逐件地算清。” 眼见着正厅就要出现在眼前,我停下步子,目看前方,却是对她说的:“最后一次,接受他们诚心的祝福,此后你要恨要怨要不甘心,也随你去。而苏月,也会忘记姐姐的。” “好狠心的丫头。”她捏了我一把,不重,只一下,却让我感觉似有一段锋利的指甲陷入我心口,她说,“忘了也罢,想必你我有生之年也不会再相见,还记来做什么。” 正厅内,邀苏颖为伯父与诸夫人奉了茶,再由有经验的仆妇指引着再度向长辈行礼时,伯父对她说了一番吉祥话,当她行至伯母跟前时,伯母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妆奁,并将交到邀苏颖手里,拍了拍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许久后,一言不发地放开了手,众人只当伯母是又乏了,并不觉得有异。 侧夫人受下她一礼后,笑吟吟地道:“我们的苏颖长大了,要成为一名小妻子了,日后到了王府,可不能只仗着自己的小姐脾气行事。姨娘啊,祝你们二人琴瑟和美,连枝比翼,早生贵子。” 府内除伯父外唯一的一个男丁行动不便,便由几位姊妹送新嫁娘到渡口,此时清风与细雨还在痴缠着,对人间这一段离愁别绪熟视无睹。邀苏绮与我的两位堂妹抛开了伞紧抱着邀苏颖痛哭,此回,邀苏颖的泪真的掉了下来。送嫁的仆妇面对这样难分难舍的场面也是动了情,边给新嫁娘拭眼泪,边咬咬牙忍住泪,提高了声音道:“各位小姐都别哭了,今后若是有缘,必会相聚,再耽搁,便要错过时辰了。” 几位堂妹还是不依,不愿意放邀苏颖离去,我远远看着,鼻腔内亦是有淡淡的酸意。这时,我对上了邀苏颖的泪眼,她让我过去。一众侍女哄着三位泣涕如雨的小姐松开了手后,邀苏颖紧紧地搂住了我,她虽是泪眼婆娑,却笑着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直至她所乘坐的船消失在这南地早春的烟波浩淼中,直至我执着伞独自步上风雨桥,那句话仍回荡在耳边,久久不绝—— 她说,月儿,你也许永远不知道,你初初回到邀府时,那仙姿玉色,教我着迷,亦教我嫉妒,你会忘了我,我却不会忘了你。 仿佛是心头教一根丝线所牵动了一般,我蓦地回过首,然而,桥下衣影纷纷间并无我所熟悉的面孔。可是,当我再回过头时,却有一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径直走着,与他擦肩而过时,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身后人紧随我之后,我轻笑出。 我想着,今早送来院里的喜饼还在桌前,这春寒料峭的,我俩儿围着炉火将饼烤烤,再温上一壶茶,便能暖暖身子了。 然后,我再让他继续教我剑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簪(一) 烟京每年都会庆祝三月三的桃花节,这时候,烟京内的桃花开得最绚烂,这亦是它们凋零前最美的时刻。在三月三之前,我收到了碧温送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封信,一个香囊,一把折扇。 我问渡天是否知道血魂与雪魄这一对双生子。他告诉我,早些年他们以绝世无双的鞭术和凭着彼此的默契配合横出江湖,曾掀起过多连环的血案。最后,他们为了躲避仇家,欲投身苍迹门等门派,被拒绝后,便从此淡出江湖。 “是么?”我将折扇放在手中把玩着,“可是,如今有人让我去会会他们。” 从辛州到烟京的路上,渡天都没有询问我为何作此荒谬决定,反是我自己沉不住气告诉了他原因。碧温得知华漓将“啼血”送给了我后,她在惋惜的同时,觉得物要尽其用,不能暴殄天物。于是,她便让我前往烟京赏桃花的同时,去寻找血魂雪魄,让他们转让习鞭术的秘籍。 首次入烟京时,我觉得整座城如同由冰雪砌成,再入烟京,却觉得自己走入了画轴里的桃源仙境中一般。 这是个烟花翩翩的时节,落红纷纷如雨下,花漫烟京,桃杏争妍,延绵几里,大街上以落花为毯,黛瓦白墙上团团粉云,青石深巷偶尔也有几瓣翩翩而落,不多时也是粉嫩一片。 故有骚人语云:三月桃花扫雪,五月凤凰低头。 一时风烟俱尽,落花停止了摆舞,一瓣桃红轻轻投落在“绫湘阁”的匾额上 我将香囊交到一位身段妖娆的女子手中,那女子打量了我一下,似是叹了一声,她道:“碧温那多事精尽会折腾些幺蛾子过来,也不看看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是要吃饭的,不是光让她送人情的。” “等着等着,都给我等着。”那妖娆的女子不耐烦地甩着帕子,摇曳着莲步离去。 我面上有些发烫,便在堂内踱了几步,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地方与别的歌舞坊没有什么区别,今日是桃花节,这又是在白日里,故而客人并不多,而远处正在搭建戏台子,约莫是有什么演出。 我的肩被轻轻拍了一下,我身后何时多了个人都没有察觉,此人好深的功夫,待我转过身,便有一袭雪衣映入眼帘,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我面前的雪衣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却已倾城,一双狭长的眼眸合着浅红的薄唇,看着很是舒心,他垂下眸子,似是有些羞涩,“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今夜,这里有一台好戏——《烟京华录》,都是烟京内外的名伶,你大可看个够。” 我见他先我不自在了,我便自在了。我随他穿过大堂,来到一处院落里。 “你猜猜我们谁是血魂,谁是雪魄?” 我低笑起来,直望住他眸中,却冷不防地被他以一道寒光击碎我的入探。我唇角轻勾,侧首看向那边纱幕下正笑得邪魅的红衣男子,道:“他是雪魄,而你是血魂。” “本公子猜得可对?”我将折扇“哗”地一下打开,运笔疏狂矜傲的“天命风流”四字倏地展露在他面前,我摇着折扇,眉眼微挑,睨着他兀自笑着。 他既是这般问了,两人各自的身份自然就不如表面所见,这只能算是个蠢问题。 白衣血魂的面色自然无丝毫变化,他一把夺过我的折扇,扬手便撕,只是扇面被撕了小半便撕不下去了,那素绢做的扇面里头还藏有一片薄如蝉翼的即海鲛绡,血魂将那即海鲛绡放在日光底下,上头渐渐显露出淡金色的几行字。 血魂无奈地笑着,“难怪娉娘说碧温会做人情,如今也拿我们做人情了。小丫头,你当真有‘啼血’在身?” 我想着一个碧温便能镇住这一对双生子,谅他们也不会诈我,于是我从袖里取出了“啼血”。赤色的长鞭在春阳底下泛着幽幽的色泽,让血魂眼前一亮,他迫不及待地从我手中接过“啼血”,那方的雪魄也走了过来。 不知血魂做了什么,噌噌地两下,“啼血”的鞭身就露出了无数枚暗刺,这若是打在人身上,必能抽出一片血肉淋漓,好是阴辣的武器。可若是用得不好,我也会伤得不轻,这大概就是碧温让我来寻习鞭秘籍的用心了。血魂惊叹不已,雪魄的目光也不曾离开过“啼血”,可见,这武器果然不是凡品。 我欲开口向他们讨要秘籍时,血魂运气跃起,在半空中将“啼血”舞得有声有色的,而雪魄也折了一条细长的柳枝,红衣当风,迎上“啼血”所挥出的赤焰,默契对舞,白与红的交影,赤与绿的痴缠,精彩绝伦。血魂雪魄两人的招式大致相同,他们凭着对对方的熟悉,舞鞭时直入对方的弱处,却又在下一瞬被准确地抵挡住,故而两人在身法上难分上下,最后血魂胜了,也不过是胜在手中拿的是“啼血”。 雪魄看着地上碎作数段的柳枝,轻笑:“这样的好鞭,不能配上好的鞭术,倒真是可惜了。” “碧温这个人情,我替她送了。”血魂将“啼血”还回我手中,他朝我眨眨眼睛,低声道,“小丫头,记得跟碧温说,这人情是我一人送的。” 雪魄的耳朵动了动,走了过来,睨了血魂一眼,对我说:“碧温才不会信这样的鬼话,小丫头你万万不能说瞎话。” 看着他们之间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我心下已明了,便道:“多谢二位割爱,苏月定然在碧温小姐面前多多说二位的好话。” 雪魄轻“嗤”一声,道:“谁稀罕你的好话。” 他转身之际,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笑意乍开,欢喜难掩。不多时,他二人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交到我手里,血魂道:“好好习鞭术,别负了你手里的‘啼血’。” 毒舌的红衣雪魄道:“别暴殄天物了。” 我笑着应下:“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簪(二) 我告别血魂雪魄后,本是在大堂内与琴师谈笑风生的娉娘朝我的方向打了个响指,我应声走了过去。娉娘的一双媚眼流光溢彩,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探寻我得了什么好处。 那年轻俊美的琴师抬手用广袖掩去唇边的笑,斯斯文文地道:“娉娘莫不是要再招揽一个美娘子入绫湘阁?” 娉娘“啐”了他一下,眼神却是落在我身上的,“碧温那个多事精招来的人,我可不敢动。” 她虽如是说着,却没有半分“不敢”的神情。琴师对我道:“今夜戌时绫缃阁上演《烟京华录》中最精彩的一折戏,不知姑娘是否赏脸前来观看?” 我正犹豫不定时,娉娘不知是哪来的火气,媚眼一眯,将帕子一甩,不耐烦地道:“不愿来那就别来了,哪一年的三月三绫湘阁不是座无虚席的?还差你一人不成。” “好,苏月今夜定当前来捧场。” 琴师笑着看向娉娘,娉娘则一脸的不屑:“爱来就来,过了时候没有坐的地儿就自个儿寻个好地方站着,顶多不收你看戏的钱。” 话落,娉娘走开了去,指点着台上忙活的人。我瞅着她的身影,不由得叹道:“娉娘是个性情中人。” 琴师但笑不语,然后拨起了七弦,曲调明快。 走出绫湘阁,便见一身玄色装束的渡天在檐下候着,我道:“明日再回辛州,我们今夜留下看一折戏,如何?” 渡天道:“如果回辛州只是为了收拾行李,大可不必了。” “不,”我摇首,“我还需在邀家住一段时日。” 因为我答应了伯父,要在邀家行及笄礼。 其实,净鹄比我们更早就辞别了邀府进入烟京,这日,他正在广华寺住持法会,我不喜那样的场面,便不去了。我与渡天一前一后的走在赏花的人群中,而人们的目光却都落在同一个方向上,我亦寻着那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珠绣雪缎,容色倾城,青丝如瀑,却神情冰冷的美人自高楼上跃出,翩翩落地之际惊扰了大片的桃花雨雾优雅地落在她身上。不想,她竟然也在烟京。 “故弄玄虚。”我回过头去,企图得到渡天的认同。 然而,一贯淡漠的渡天,他的眼神也紧锁于她身上,似乎是出了神。我心头有丝不快,朝一旁走去,进入了一家酒楼。 店小二正热情地给我介绍当季的野苦斋,他说,焯过水的野苦斋经过浸泡后便去除了苦涩,合着肉末c蛤蜊一起做汤甚是甘美,当下正是吃这个的最好时候。野苦斋我是清楚的,在我小的时候,院里有个年长的仆妇有一次将这例汤端了上桌,说是可以缓解我厌食的症状,怜姑不是南人,对着那一锅浮着厚厚一层野苦斋段的汤甚是疑惑。但那甘美的汤效果极佳,改善了我一开春就厌食的症状,后来,怜姑也时时到郊外寻找这种清热健脾的野菜,按照那仆妇的说法,将新鲜的野苦斋晒干后储存起来,我便能一年四季都喝上一口野苦斋的汤了。 点了一例野苦斋汤后,我还要了一碟我一向喜爱的笋片,我给小二一枚碎银子,让他尽快上菜,小二有些为难。毕竟今日客人特别多,我便说,无碍,我可以等,便先让他给我上一壶茶。小二高兴地应下,疾步离去。 我从酒楼的二楼看下去,便见街道对面的檐下,后挽玉正与渡天说着什么,渡天倚靠着柱子的仪态不像是拘谨的样子,但两人之间所保持的距离有些微妙,他们不像是熟稔的模样,最多是相识。而且我能看出后挽玉与他说话时,面上还是有一层化不开的冰,渡天面上亦是疏冷,淡漠不语。 即便眼下是如此,我还是会介怀护我的人与我厌恶的人有来往,方才渡天的那一眼,已让我深刻在心,也可教我可以推演出种种可能。人心难测,谁知道这刻面对着后挽玉的渡天是不是在努力维持着疏冷呢。 末了,后挽玉提步离去,还在转身之际朝这边的窗口冷睨了一眼,这我早已预料到,便趁着那一瞬朝她遥遥举杯。 桌对面落下一道身影,我依旧看着窗外之景,他开口道:“你要听?” 我轻吹开杯中浅碧色的茶叶,然后道:“你肯说?” 温热的茶水入喉,甚是滋润,却不宜在空腹的时候多饮,隔桌的菜肴香飘来,我腹中又难受了几分。得不到回应,我凝视着茶叶轻笑起来,心中却冷了几分。 两人对坐了许久以后,我所点的一菜一汤才端了上来,我松了松瓷碗中晶莹的米粒,让白色的雾气散开来,头也不抬:“我不知你会来,将就着吧。” 他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般起身离去,而是拿起了木箸,我稍稍缓了颜色,道:“尝尝这汤,我自幼便喝,甚是甘美。” “野苦斋。”他饮了一口,道,“我自幼生长在南地。” 原是如此,他是支派中培养的血卫,是后来才到玉沂的。我捏准了“自幼”二字说话:“原来你自幼便享过这份美味。” 他看向我,眸中噙有几分沉重晦暗,他道:“被丢到野外挨饿受冻的时候享有过。但我是首次享有它被烹煮过的美味。” 我哑然看着他许久,他则不再看我,从容地用着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簪(三) 是夜,桃花依旧纷飞的街道上被燃起的灯笼曛得添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行在此间,嗅着花香脂香酒香,人也微醺了。灯火最盛的莫过于这条繁华的千灯街,这里所举办的千灯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春风袅娜,灯影随之摆动,晃得人影绰约,晃得悄生情愫,晃得情投意忺,亦有清风才子在高楼上广袖临风,纵饮高歌,人生如梦,若是死,便醉死在这等旖旎风光下,一梦不醒。 高朋满座的绫湘阁更是热闹,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响,身段迤逦的娉娘摇曳着莲步走上了半丈高的戏台,堂内霎时暗香浮动,今夜,她的妆容与着装分外妖娆艳丽,但是满头珠翠也不敌她一笑之璀璨夺目,娉娘媚眼一挑,盈盈笑道:“今夜奴家不叫‘娉娘’,叫‘三月’。” 众宾欢笑,拍掌称好,笑声掌声从四面八方涌向戏台中央。但见娉娘微施一礼,在台上几个旋身后,华丽清亮的嗓音伴着幽幽丝竹声扬起—— 若夫唱词明媚缠绵时,丝弦慢摇,娉娘的唱腔婉约细腻,如同娇花吐蕊,芬芳馥郁,将七尺水袖舞得行若流云之际,又似花攒绮簇满戏台,春光如海。 至若唱词低迷凄楚时,箫管呜咽,娉娘的唱腔幽咽喑哑,似冰下泉流阻塞难行,吞言咽苦,转瞬间玉容寂寞泪阑干,抬袖掩涕时已是愁肠百结,暗恨生。 这最出彩的一折戏凝聚了如昙花一现的欢与绵亘不断的悲,歌者余音绕梁,听者心神俱醉。台上的旦角将人物的悲戚表现得淋漓尽致时,我才惊觉这是一折悲凉的戏。 确实,哪里还有比夜阑人静时,空庭寂寞,书卷狼藉,伊人鬓乱钗横,罗衣沾湿,玉步紊乱,危楼之上凭栏泣月更惹人心疼的。娉娘在台上的一颦眉,一摇首,一声低吟浅唱,唤出了泪眼涟涟,她的华裳铺在地面上,她掩面而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的辛酸唱词自她喉间发出,情凄意切,哀哀欲绝,如同秋日里垂死的蝶,使得台下的听戏人眼角微湿。我不掩心头那份感同身受的痛楚,也落下泪来,私以为,这样的戏固然是美的,却也凄到了极致,恐怕这一生,只听这一回便够了。 目光投过去,台上的旦角仍在凄风苦雨中挣扎,她怨着这人世间的离恨之苦,她恨着这苍天的不公,她身上的华裳尽染尘埃,她的襟前盛满泪珠,她手捧一截亡夫的折戟 烟京里流动人口较多,每年三月三走进绫湘阁听戏的人都在更变,面孔变了又变,不变的是这一折戏,能留在烟京且每年都来听戏的人,想必也是在这百态人生中可以坦然面对浮沉的人。而在台上吚吚哑哑唱了十年的娉娘,穿梭于戏文间,一遍又一遍地上演旁人的喜怒哀乐,得失兴败,聚散离合,她必定也是个心思玲珑透彻的人儿。 这一折戏终了,满堂静默,绫湘阁外沸反盈天,时时透过门窗传些动静进来,但堂内连簌簌衣动声也格外刺耳。良久,不知是谁首先鼓了掌,惊醒了堂内的听戏人,静默了一瞬后,百千道掌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戏台,不绝于耳。 这样的场面也撼动了我,不由得地泪眼婆娑。教渡天见了我这副模样后,他竟然笑了,正待我想要看清时,他唇边的笑痕又淡了下去。 从绫湘阁出来后便觉得整个人都乏了,此时街上还是明晃晃的,途径首饰楼,我朝里头睇了一眼便走开了,原本并行的渡天却站住了。他让我先回客栈,自己进了首饰楼,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在沿街的小摊上置了一包果脯缓缓吃了起来,纸袋见了底以后,才见渡天手中拿着一个长匣子走了出来。我几步便跃到了他身前,他显然是有防备的,当即侧身避开了我欲夺他手中长匣子的手。我不气馁,坦荡荡地径直取了过来,打开后轻笑:“原是一支簪子。” 我有意腆着脸道,送我的?我明知不是,却为了招惹他而将簪子往头上簪。 渡天面若冷霜地看着,眼眸中却似有簇燃烧的火焰,我取下发鬓上的簪子,“啪”地一下阖上匣子,交还给他,笑容不减:“罢了,这是送给挽玉小姐的。” 渡天一声不吭转身便走,我落下了他几步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我亦是冷下了面孔,声音却依旧清亮明快:“簪子虽好,可未必是后挽玉钟意的样式。” 回到辛州一段时日后,便到了三月十一。入了苍迹门后,我便开始束发挽髻了,加之我身材较同龄女子高挑纤细些许,再梳及笄前的发式委实奇怪了些。玺天内,南地女子的及笄礼较北地女子的及笄礼简单许多,没有这样那样的繁文缛节,世家出身的女子只由长辈为其绾髻簪钗,然后叩拜先祖便算礼成。 为我梳发的是伯母,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妇人。她的面容已不复当年的惊艳,除了肤质依然白皙外,便只有一双蛾眉描的标致美丽了。她的手法很轻柔,半点不会扯疼我的发根,这个在我幼时总是对我不顾不睬的心高气傲的女人,如今我透过铜镜竟然看见她朝我笑了,她眼边的细纹悄然浮了出来,我却觉得这刻的宛娘才是当年可以名动南地的宛娘。无情的岁月与纷扰的世事伤她太深,但她似乎已经开始从中缓缓地走出来了,她不如当年明艳动人,但眉目间的气韵却悄然升起。方才她那一笑,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同样气韵极佳的女子,年逾二十八的万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簪(四) 此时,伯母缓缓开口道:“我年轻的时候,亦是同你这般拥有着一头长长的鬘发,还没有及笄时便与一众侍女在闺房中偷偷梳髻,将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戴在身上,玩着闹着,乐而不厌。可这一晃眼啊,就换作我为你梳髻了,你的面容越发长开了,便越发像你的母亲了。那时,侧室入门早,同住一间宅子里,我与她对你母亲有一张那样好的面容可是嫉妒得紧啊,三人虽是妯娌,却生分得很,你小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抱过你。” 她给我择了一支玉兰簪,似乎又觉得过于素雅,便又择了一支朱砂蕊心的白芍步摇,正衬我的红珊瑚耳坠。她仔细地打量着我的面容,随后替我在素净的额上描了一朵半开的芍药,她说:“据说,你母亲来到辛州后,首次见到芍药后便喜欢上了这种花,却不喜它的另一个名字——‘将离’。” 她为我上唇脂时,择了个不淡也不媚的颜色,这样近的距离,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吐息,她道:“你觉得我不待见你也好,赶你也罢,尽快离开邀府吧,永远也不要回来,别让自己身在邀家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头。” “如今侧室掌了权,林彧迟早也会继到她膝下,到了时,你便真的摆不脱了。侧室的心眼不算坏到极致,却比这宅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多。可怜那苏颖顾着恨我,暗地里处处向着她,最后还让她摆了一道,让她尽快出嫁的提议其实就是侧室提出来的,我知道后就替她择了户嫁进去后身份不光彩的人家,她必定是恨我只顾着邀家利益的。可是啊,这至少也能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不,邀苏颖不完全是这般想的,可这件事太难说清楚,我竟不知怎么开口,越想,便却越不能捋清了说与她听。 “我也明白,你万万不会是念着邀家才回来的,因为你对这里早已没有了感情。你也是自小养在闺中的,出过门一次便不愿回来了,这样也好,早日离开这桎梏之地,走向你自己的人生罢。”她看着我的妆容,就如同在赏析一幅画卷,满意地笑了,“确实是美” 她拍拍我的双肩,朝我一笑:“去吧,走向你自己的人生。” 离开邀家后,我立即启程到晋安城,渡天却不与我同行,但他说他会尽快到晋安城寻我的。我扬了扬手,挥开痴缠在我面颊上的柳絮,道:“不必‘尽量’,说不定我不喜欢那里,当日就离开了,说不准又到了什么地方。” 我料想,他的离开与后挽玉有关。我已渐渐对他失去了信心,在不在我身边护着我,也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后挽玉于我而言,就如同一碗极美的毒药,至于喜欢她的渡天,我并不怀疑他不会成为将毒药灌入我腹中的帮手。 渡口边上,我不禁朝着那抹渐走近的青灰色身影发出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现下人多,信徒们都认识净鹄大师,我也状似虔诚恭敬地朝他微施一礼,“净鹄大师,没有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难道大师也是前往晋安城?” “原来姑娘是想去晋安城。”他也朝我一礼,“此非冥冥之中的偶然,姑娘早便与净鹄说好要同行的,这是人们自己意向之中安排。” 从辛州到晋安城,走水路不需一日,如今正顺着风向,早晨启程,黄昏时刻便可抵达。我走到舱尾去吹风,看两岸的青山绿柏,悬泉瀑布,我不识水性,我却喜欢乘舟,一路依山傍水地漂着,好似永远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尽头。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只是个人愿景而已,于是我又希望这行程长些长些,再长些。但是,更多旅客则希望这行程短些,行舟的速度更快些,因为他们都是或有目的,或有归宿的人。而我呢,既没有归宿,也不知到了晋安城后,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幸好,如今多了个来玺天游历的僧人,与他一同飘荡,途中我们还能对上话。 晋安城是美丽富庶的水乡,外人多说这里是个“小燕饶”,因为这里的建筑风格与燕饶极为相似。晋安城大多数的房屋都是邻水而建,青瓦白墙的建筑风格别有一派恬静内秀的美。而燕饶则是四国中最富庶的国家,国土面积居四国之首,其地理位置优越,在玺天之东南,既占据了海上资源,又占据了这片陆地上一大半的物产丰富的南方。 我与净鹄说,我想在这等月夺城回来实现与我的承诺。于是,我在某座山的山脚下盘了一处小院落,我在等待的过程中也在琢磨着鞭术,练得手臂酸胀难忍时,我也会外出,所以日子不算太闷。恰好,这座山的山顶有着晋安城最有名的寺院。恰好,净鹄应邀在寺中暂住,且隔三差五地讲一回经。 恰好,驱车上前的信徒们必定经过我的小院落,好在本姑娘性子不算太差,便忍了。但我不能明白有些远道而来的人为什么总喜欢敲我这小院落的门板,说是要讨壶茶水,还有些讨了茶水的人会留点小钱给我。虽然只要我省着点,月夺城给我留下的银子还是够我平日里吃穿用度的,但是与其每日都被人白敲门板,倒不如谋点小财。 于是,我雇人在我的院前搭了个小凉棚,置了张长桌,好天气的日子里,我就添置点新鲜的茶水在上面。我又将一个布袋悬在桌边,在里头放点小钱,这般,我傍晚的时候就能收到浅浅的一袋子铜板了,正所谓积少成多,我屋内的木匣已经装了小半匣碎钱了。 但是,很快地,我的木匣就再没有进过分文了,因为有贼光顾了。 也罢,也罢。 为了不被敲门板,我依然会添置茶水,但我不再放布袋。门前总有来往的马车和行人,在这四境幽僻的地方,多少还是会打扰到我,这与我到此居住的初衷有些相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落雁馆 这日我走在街上,看见了一处名为“落雁馆”的地方,我不由得地将这落雁馆与暨周城的落雁楼联系起来,或者说,是将它与贺兰残梅所掌控的登月楼这一神秘组织联系起来。虽然这遍地都是落雁茶馆c落雁棋社c落雁小轩c落雁酒家,甚至还有重名“落雁楼”的,只因为这“落雁”二字过于普通c寻常了,但我仍然走了进去,大概是江湖人能够感知不同寻常的气氛的能力促使我走进去的。 才入内,我身后的两扇门便被一阵掌风给阖上了。我顿时警觉起来,紧盯着那个似乎是在录帐的伙计,留心他的每个举动。 那面上僵冷的伙计抬起头盯着我,但他在看清我面容的时候,似是怔了一下。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却断定了这个地方确实与登月楼有关,在暨周城的落雁楼时,我所住的院子以外的地方的气氛与这里相似极了。我正想着如何证明自己与贺兰残梅相识,并在落雁楼休养过一段时日时,那面上僵冷的伙计将手中蘸了朱砂的笔轻搁下,阴森森地开口问我:“姑娘来做什么交易?” 我嗫嚅了一阵,心下气着没能向贺兰残梅讨点信物。半晌,我才道:“替我告知贺兰残梅,我的病又犯了,如今春风拂面也觉得有刀子刮在脸上。” 他盯着我许久,似乎是在考量我方才的话是真是假,他问:“姑娘可需要饮杯茶?” 我蹙眉,道:“不需要,太苦,还割喉咙。” 这伙计看着我,怔了又怔,许久方邀我我入座。这日,通过这名不会笑的面僵伙计的介绍,我了解到这落雁馆确实是登月楼用来供人买凶的地方,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我总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看着谁。 在那后来,在我们进一步相识以后,他告诉我,过去也有一个如我这般不知规矩便进入了落雁馆女子。每日误入此处的人不少,但是,我与那女子眉间的神色却是极其相似的,这让他也不由得地将我们联系起来。从他的语气神态中,我便作了他将我当做了贺兰口中的那位故人的猜想。 后来,我到落雁馆蹭吃喝的次数多了,也结识了此中的一些能人,并通过他们了解到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受益匪浅。知道登月楼的人,都将登月楼传得神乎其神的,万蓁也说过,这登月楼是有故事,是一个很遥远的神话。我如今也相信了它有着它自己的神话传说,只是这个神话传说已经在岁月长河中被浪涛侵蚀得面目全非。 近来,练习鞭术让我很苦恼。仅凭一本秘籍而无人可指导我,揪出我错误,我的进步并不大,再者,因为没有人与我练习,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鞭术到底到达了什么程度。 就在这时,月夺城回来了。 他出现在我的小院落的那日,着一袭天青的广袖长袍,翩翩落地,霎时间万籁俱寂,我的一双眼眸里只剩雍容雅步向我走来的他,他轻笑着拉起坐在井口上歇息的我,眼前美得夺目的容颜与心心念了数月的那张容颜重叠起来,反让我不知所措起来,我怔了又怔。他也不急,微笑着看我,一脸打趣。 我却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目,恍若刀刃。我微声地道:“师父” 他回来了。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寻常,我隐隐害怕起来。 似乎是浸浴鲜血久了,激起了他嗜血的本性,所以他眸中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色彩。我依赖他,忍不住去贴近他。与此同时,我也害怕着,如同初见他时,如同早些年时,我害怕他会杀死我。 是夜,我做了噩梦。我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立即就有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肩头,我惊得往床榻的最里头缩。月夺城坐下,伸出长臂理了理我散乱的发丝,问道:“怎么了?”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我睁大了眼睛。 “方才我听见你的屋里传出惊叫声,便进来探寻究竟了。”他用手帕轻轻地拭去我额前的汗滴,“别怕,只是一场梦,为师在此,无人能伤你。” “谢谢师父。”我接过他手中的手帕,自己擦拭。我平日并不说梦话,只要在睡梦中张开了嘴都会转醒,可我这次竟然还惊叫了,可想而知我在这噩梦里陷得有多深,可是醒来后,我却将这个梦忘得彻底。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们都同以往一般相处着,他依旧繁忙,他的案几上累了高高的书信,白日里很少出来走动,只有晚膳时与我坐在一起,两人可以说的话并不多。他很少询问我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大概我的每个举动他都了如指掌。 有一日,我练习鞭术太过入神了,忘记了做饭,他也很早就走出了房门,立在檐下看我舞鞭,待我发现时,他已站了许久。我急急收了鞭,唤了句“师父”后,便要去做晚膳,月夺城却阻止了我,他朝我伸出了手,我便将手中的鞭子递了上去。 “啼血?”月夺城溢出一抹笑意,微冷。 “是华漓给我的。”我道。 他的手指覆在了某处暗纹上,“啼血”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暗刺,随着他的手腕轻动,在地上发出“娑娑”的声音。月夺城看向我,泛着凉意眸光微动:“于苏月而言,华漓是什么?” 我坦言:“他是我此生都无法割舍的亲人,朋友。” 他稍稍一蹙眉,冷凝着“啼血”沉默了许久,方道:“如此?” 也许真是去年的那几场杀戮使他改变了,眼神变了,语气变了,少了几分自下山以来就时常噙有的温柔。 我不禁地想要与这样的他相离,我的心窜出一种念想,我不要与他一起行走江湖了,我可以接受江湖的腥风血雨,可我难以忍受身边始终有一把指向自己的利刃。这种在我身体里挣扎的偏激情绪,在涉崖回来以后,它膨胀到最大程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月归来 这日,我听见了月夺城和涉崖在屋里的对话,他们要施力打压华漓这颗在朝廷上冉冉升起的银星。涉崖出来后,我问他,为什么。明知他不会告诉我,我还是不自觉地问出。 里面的月夺城唤我进去。我依言进了去。 “师父说过会放过华漓的。” “那次,在悬崖上。”我凝视着他的眼眸,眉头紧锁。 月夺城从案几前起身,走到我面前,微垂首间大片青丝如丝缎滑落肩头,他道:“苏月,你知道华漓现在在做些什么吗?” 我摇头,我坚持道:“师父,华漓对苍迹门构不了威胁的。” 他语气淡淡:“苏月,有的事,为师还无法与你说清楚。” “没关系,苏月虽愚钝,但会好好听着的。请师父告诉我。” 他折身回到案几前坐下,拿起一封信件,撕开后垂下眸子细看起来:“出去吧。这样的事,以后莫要再提。” 我不吵不闹地夺门而出,跑到了晋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我出了屋子后,他说了句什么,我也没有听清。西南被月夺城血洗时,我没有感觉,可如今他要对我最亲的人下手,我便难以接受了。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是我的师父啊。 灯影轻晃,人心缭乱。侧首望向那拱桥上的行人,心头涌着千百种思绪。 又是那抹衣裳 似月夺城又不似月夺城,似华漓又不似华漓。 我疾步上前捉住那人的翩翩衣袂,急急呼出声来:“温公子?”我终于知道他究竟似谁了,他与去年暮春时节与我沏茶长谈于暨周城的温如雪太相似。 那人站定后并不回头,扬手一拂,那截衣袖自我手中滑脱。 他身旁的小厮眉间有不悦之色,却仍提起笑意说:“小姐是认错人了,我家公子并非小姐要找的人。” 我尴尬地退后两步,连连致歉,小厮带笑轻点头后,便与那位公子离去。四周灯火辉煌,我却认错了人,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因为心乱了。月夺城是对的,不舍的东西越多,就有越多的东西可以左右你。像他那样的人,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他不舍? 出来找我的不是月夺城,而是渡天,兴许他一早就跟在了我后面,只是等我将要渡桥时才出现并拦住我的去路。 我看了眼他,随即又侧首看别处,我随口道:“你也来了。” 他沉声道:“方才那位是无梦城是世居公子,张世居,正是尊主此回要见的人。” 听到“无梦城”,我也瞬间懂得了此人于我而言定非善者。 “所以,姑娘请随我走。”见我识得了眼下形势,渡天即刻带我离开此处。 初夏时节,晋安城中有挂花灯的风俗习惯,我欲穿越悬挂了百十盏花灯的长廊,他却是要将我带入密集的人群中,有了以往的经历,我们也有了默契,他先是融入其中用手臂分出了一条道路,再引我向前走,我也紧随其后,并小心地分辨每个与我袂接肩摩的人。 这繁盛的夜终随清波漾开了去,在城郊的湖面上不留一道痕迹。东方拂晓,在船上摇晃了大半夜,我的脑袋越来越沉,渡天仍然没有要带我回去的意思,我也思忖不出,为避开张世居的暗人,为何偏偏选了此地。 这时,一声尖锐的鸟鸣激醒了我,顿时来了几分精神,我问:“张世居此时来这里,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这是尊主的事,属下不敢妄自猜度。” “是‘张世居’,而非无梦城的‘世居公子’,是么?”我昨夜在梦与醒的间隙里思索过这个问题。随着清波荡漾开去的,不仅是昨夜,还有我心中对月夺城升起的那抹激烈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这般摇啊晃啊一整夜的,使我想开了许多。 回到我的小院落时,我们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穿着深色劲装且蒙着面巾的女子,她手中怀抱着一把短剑,眸光锐利。 渡天将我护在身后,手腕微转,剑从鞘出,他冷质声问:“何人?” 女子不欲与我们多话,一个翻身便朝我袭来,剑指我眉心,渡天在瞬间将我推开,迎上她的剑峰。女子远远避开,并不与渡天纠缠,径直刺向我,我身上并没有带“啼血”,赤手空拳的我绝不是她的对手,除了躲闪,别无他法。女子的一剑落空,渡天的剑尖也刺向了她的后心,然而此人武功并不弱,侧身躲过后以剑刃挡住渡天的剑,两剑交锋擦出的声响直逼双耳。 我趁隙逃了出去,往茂密的丛林里逃,一路运用轻功,不知过了多久,便到了山顶寺庙边上,我正犹豫着是否入内时,有人唤了一声:“苏月姑娘?” 我立即回过头,看了净鹄一眼,随即又朝别的方向逃去。怎知,那女子正看着我将自己送向她的方向,我巡了一眼周遭,见渡天的身影也迫近了,方才松了松吊到嗓子眼的心。 渡天朝那女子的方向甩出几枚暗器,女子轻巧地躲过头两枚后,第三枚擦着她的肩掠过,而后没入了树干中。女子跃上了枝头,短剑锵然入鞘,她冷眼睨着我,“这便是月夺城的徒弟?不过尔尔。”她的声音算不得悦耳,甚至有些沙哑,但其气势十足。 这样的话我不是首次听见了,在暗自羞愤的同时,也多了些许无奈。我开口道:“又如何?” 女子冷哼一声。渡天也跃上了临近的树枝,手中仍提着长剑,面若寒冰,向着她道:“世居公子的诚意何在,若是连他身边的一个小人物也敢轻易冒犯我们尊主的徒弟,恐怕世居公子也是无意达成此次协议了。” “你何尝不是小人物?”她冷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昔伏试(一) 蒙面女子摘了一片叶子,捏在两指之间,手腕一动便朝我刺来,疾如闪电,我堪堪躲过后,叶子落在了我方才站的草丛里,而一只蛇头正高高扬起,蛇身也在扭曲摆动着,似是在痛苦地挣扎。 我本不愿意言谢,但见她有意缓解矛盾,便也开口道:“多谢。姑娘可愿告知姓名?” “不愿。” 话落,蒙面女子闪身离去,速度之快,等同电流星散,难怪渡天也不能及。渡天落地后,我问:“世居公子究竟有多大能耐,可胜于无梦城的城主常皆非?” 我眼前浮现那日在客栈里初遇常皆非的情景,那个将弑夫之恨写在面上的女子。我还记得,当时月夺城说了这样一句话:“新任城主欲杀月某,是为了你的丈夫张隐亭,还是张世居,亦或是你自己的私仇,城主自己可分得清楚?” 由此观之,此二人关系应该并不止步于叔嫂而已。 此时,丛林的一头传来响动声,渡天道:“是那名僧人。” 我立即同渡天一起离开此地,我并不愿意净鹄也搅入我们的是非中来。 我正想着方才那名蒙面女子时,却不料重逢之时不过是在才分别之后。我的院子彻底没有了安宁,除了那名蒙面女子,那抹困扰了我多次的身影,也在。 他生有雪一般的容颜,是一个面容清冷无垢的男子,一启眸,一勾唇,尽显冰魂素魄,而非寻常浊骨凡胎。可我偏偏最恐惧这样的人,表面越是洁净纯良,就越是难究其根本是否腌臜可怖。 月夺城见我回来,眉间的细纹褪去了,对我道:“这是无梦城的世居公子。” 我边施礼边道:“苏月见过公子。” 张世居轻声笑了,其嗓音亦是透亮,语调舒缓如山涧细流:“月门主的弟子果然是个妙人儿。” 我垂首道:“公子谬赞了。” 随即又听他启声道:“昔伏,这般妙人儿你是如何舍得出手的?” 蒙面女子的声音亦恭敬地响起:“回公子,昔伏只想与这位姑娘切磋切磋,并无伤害之意。” 张世居对月夺城道:“月门主,既然我这不自量力的护卫只是想与令徒切磋一番武艺,就请门主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饶了她吧。” 月夺城走向我,一手覆在我肩头,边暗探我的气息,边沉声道:“言重了。” 气氛冷下来之际,张世居带着昔伏辞别,说是来日再访。我看着他们的离去的身影,叹气道:“我还能有安宁的日子吗?” “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他的指尖落在了我的袖上,“怎么撕破成这模样的?” 他的话虽是对我说的,可他的眸光已然森冷地转向渡天。渡天对上月夺城的目光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未能护姑娘周全,请尊主责罚。” 静默了许久,我渐觉事态严重起来,便对月夺城道:“师父,这不过是让草木划破了衣裳,我并无大碍。” 话说着时,我露出了自己的手臂,月夺城则迅速替我掩上,对渡天道,“下去吧。” 渡天出了去后,月夺城道:“于苍迹门而言,无梦城与其他门派一般,不足为患,苏月不必惧怕,万事都有为师在。” 我立即应了一声,而后我问:“师父,您在西南的日子还好吗?”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月夺城注视着我,眸光中隐隐有几分探究的神色,而后又道,“为师忙着打压无梦城的势力和对付出尔反尔的无梦城城主。如今张世居出城寻来此地,正是为了这些事。” 我不好再细问,便住了嘴,着手做羹。 月夺城已默许我练鞭术,也不再提起华漓。我也不敢相问,欲知华漓的动态,便只有上茶馆等地进行捕捉。晋安城内的茶馆也时常坐满口若悬河c能言巧辩的茶客,他们当中多数非江湖人,故而讨论的多为国事,他们谈的是嘉牧国不再轻易来犯,于是西南一带渐平静了,他们也谈燕饶欲与玺天修好,欲共议平南之事,重新划分疆土,却没有细谈至一位朝臣。 这日,我还没有回到我的院落,便看见了依旧蒙面的昔伏。我的手隐入袖中,握住了“啼血”,她的眸光映着手上短剑的锋芒,一声不吭便向我袭来,丝毫没有留情。 我亦是倾尽全力,手腕一动,“啼血”自袖间扬出,宛若灵蛇般缠上她的短剑,就在将要触及她虎口的一瞬,她收了剑势,层层解开我的束缚。我扬鞭朝天舞动,鞭响裂空,却迟迟未向她进击,她使的是短剑,而我以长鞭控制两人间的距离,使她不能近我的身,在我的长鞭面前,她的短剑并无太大优势。可是,我忽然来了劲儿头,电光火石间我以长鞭掀起一场飞沙走石,地上的石块悉数如雷雨铺天盖地地袭向她,这一招式我首次使出这般磅礴气势,不仅我自己吃惊不已,也使得她连连后退。 我正欣喜时,昔伏竟已窥破一处疏漏的地方,趁机避开石块的攻击。我敛了心中的欢喜,运力于鞭,再次向她发出进攻,然而只闻一声“铮”响,她便以短剑承受住我带刺长鞭的攻击。但见她手腕不断转动,以变幻莫测的手法使那鞭上的无数道暗刺彼此交缠,将我来不及收回来的长鞭捆于剑上,不过须臾,她已近我身。然而,她并未对我下手。 “你放松了吗?”她隔着面纱冷嘲道,“果然只是个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昔伏试(二) 经昔伏一激,我扬起腿袭向她的腰腹,而她也如燕一般稳踏青云,逆着方才的手法流畅地将我长鞭层层解开,她没有丝毫的迟疑,“啼血”上紧扣的暗刺亦是自如地松开了,我暗吃一惊,她竟然将方才施展出的招数尽数存于脑中,如此行云流水的动作招式,怎是我可匹敌的? 最后,我看见已松开的“啼血”还与她的短剑相连时,我方发觉她剑上有一尾倒勾,正将“啼血”牢牢勾住。我挑起眼帘看向她无波无澜的眼眸,“多谢姑娘赐教。” 昔伏的手腕稍动,“啼血”便脱离了她短剑的束缚。收了鞭子后,我的指腹微动,收了鞭上暗刺后便再次向她发出进攻,昔伏的应战能力非同寻常,我的长鞭还未完全伸展开来,她便扬起双臂蹬地而起,身着玄色衣袍的她犹如黑鸢展翅,沉潜刚克,教人拿不准她究竟何时出击。 我在瞬间稳定了心绪,长鞭高扬,平地风雷,踏空逐去,而昔伏却如一抹逸动的水墨,使我难以捉摸其行迹。论速度,我并不输于她太多,况且我有“啼血”在手,但她的实战经验极为丰富,仿佛我的每一步c每一个招数都被她算在心里,所以面对我的每次逼近,她都能迅速撤离,与我保持一定距离,而我每一次的进攻都可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我随着她渐行渐远,虽然我这路上都有意识地留心所过之境,但这刻环顾四周,方知自己已随她来到了一片陌生的荒郊里。我冷汗涔涔,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昔伏。 怒火中烧之余,我再度掀起一场阵势不小的风沙,竭尽全力向她迫近,昔伏显然是有准备的,也不曾轻敌,但是看状况她也是竭力而避。眼见着她又一次逃离时,我发动暗刺,不差分毫地恰好勾住她的外衣,我催动薄弱的内力再生一股力气,直冲她的正面还以一掌,她自然是避开了我的掌力,但我也趁她防备这一掌之际收了暗刺,倾以全力在她肩上落下狠狠的一鞭子。 生生挨下我这一鞭的昔伏好似未觉疼痛,她提剑而来,绕开我又一次挥出的长鞭,然后纵身一跃直冲我门面,我心下叫苦不迭,慌张地避过后,昔伏又是反手一击,击在我的肩上,霎时间,我从半空中坠落,而这个时候,我挥出的长鞭还未来得及收回。 落入草丛中后,我扶着肩站起来,看向不远处的昔伏。我可不愿意让华漓赠我的武器变得平庸,于是,我脑一热,顾不得她是不是设了圈套,也顾不得跟到此等荒郊的我是不是已经落入她的圈套之中,我只沉声道:“再来。” 话方才落下,我疾步而起,长鞭所过之地摧花折草。一声脆响,“啼血”如同一道赤色电光直刺昔伏,昔伏脚下生风,一连后退数丈。我看着她就要退至土坡时,知自己是等到了好机会,顿时酿力于腕,随时准备一起相搏。怎知,昔伏好似后心生目一般,她离坡头不过半尺时,一跃而起,她的短剑映着余晖寸寸朝我逼近,我手腕忽转,以长臂牵动“啼血”,锁向她的腰,她虽是避开了我的袭击,却不慎让一片衣料被我“啼血”的暗刺所撕扯下来。 那片玄色衣料随风飘荡,我看在眼里却觉得它激起了我的血性,使我血脉喷张。我当即带着铮铮作响的长鞭对她穷追不舍,昔伏却好似没了与我过招的兴致,不过一会儿,她便开始不避不闪,收了短剑向我正面迎击,雷奔云谲地朝我发难,让我措手不及,难以化解,于是,我连挨她几掌,不过须臾,我便被她所拊背扼喉。 “认输了吗?”她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旷野中。 我紧握着“啼血”,口干舌焦,嗓子好似火烧,哑着声音道:“你我之间的输赢有意义吗?” “我如你这般大小时,还没有握过刀剑。”昔伏松开了我,扯下面巾,露出完整的一张面容。她的容貌不俗,即使她在此之前都是以黑巾掩面,也能通过她的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看出来。她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潭水,说话时眉峰习惯拢起,平添几分威慑力,“事在人为,江湖之中,生死难测,今朝颓然,必定再无明日,即便是月夺城,也亦然,更何况是你。” 我朝她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今日赐教,让苏月知道自己能力低下,颇多不足。苏月也多谢姑娘赠言,必定谨记心头。” 她负手而立,眉峰惯拢,薄唇轻抿,时刻流露出如同男子一般浓浓的干练与沉稳来。她道:“顺着东走,遇到一处独木桥后,以你的轻功,不需半刻便可见到几户人家,往后的路你见了便知该如何走了。” 她踏空而去,不过须臾,已化作一抹黑影,融入落日余晖当中。万丈余晖里我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腥而甜。举起“啼血”,我看见有几道暗刺上淬了血光,灵魂深处的恶性便被引诱得很不安分 我们在晋安城里又待了几日,一直都没有人愿意接手我的这座院子,见我沮丧,月夺城便在我额前弹了一指,道:“不过是一点小钱,也能让你如此介怀?” “这些是师父的银子” 他好笑道:“是谁购千金裘衣时眼皮也不动一下?如今倒是心疼起为师的银子来了。如今,那裘衣呢?” 我一怔,而后目光漂浮不定地道:“我送了出去。” “华漓?” 我抬眼瞄了一眼他的神色,看起来是无异,却不知这绝色面皮之下,又是怎般心思。我轻轻一点头,觉着把裘衣送给华漓还说得过去,若是与他说我是送给了一位风尘表物的僧人,定会教他生疑。 月夺城道:“这笔买卖你倒是不亏,‘啼血’与那秘籍都是绝世仅有的,被你以一张裘换得,着实不错。” 我随口应了一声,他的话让我很不舒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有月夜(一) 是日,霞光千道,彤云密布,月夺城与我打马到了河滩前。月夺城让我去汲水,待我拿着两个水囊往回走时,一抹青白色映入我眸中,胜似一方遥不可及的烟光媚景,亦让我有所自知,停下了脚步,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月夺城旋过身,将扇中的万顷山水拢入袖中,唤了我一声:“苏月?” 我低低应了,他必定是听不清的。我没有立即到他身边去,而是先去牵了马,我走近后,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袖口上,欲伸指拂去上面沾染的河泥。我见了那一截修长白皙而覆有厚茧的手指后,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道:“脏,不劳烦师父了,苏月自会处理干净。” “苏月怕为师?”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轻声问道。 又是这样的问题。但此回,我不予回答,我将目光投落到别处去。他道:“真是个无礼的丫头。” 我低声反问:“师父您的徒弟也需要礼数?” “对旁人可以不必,为师面前则需有。”他将踏雪身上套的缰绳握在手中。 “这样的吗?”我咬了咬唇,问,“那我在张世居面前也不必吗?” 他颔首,而后抬眼看了看渐暗下来的天色,道:“走罢,无礼的丫头。” 我与他并马而驰,途间,我望着那血色残阳问月夺城:“师父,鲜血的味道真会使人上瘾吗?” 我久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以为他没有听见,便作罢。良久以后,却听见他的声音勉强入了我耳中:“会的。” 我却以为是错觉,侧首看他时,他却骑着踏雪从我身边驰开去,残余的霞光铺满了他的肩头,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他的身形。 自小到大,我都是个贪凉的性子。这夜,我睡不着,便走出了客栈的房间,将双足置于庭内的莲池里。清风拂面,月色撩人,此等良景之下,正好舒缓这两日在马背上颠簸的疲劳。 我出来不多时,月夺城也来了,他袖子一挥,替我赶走蚊虫,还捎来一阵轻风,令人好是舒畅。我望着他略略思索过后,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让他也坐下。 他略作犹豫,而后也随我盘坐在了池边上,我侧首,见他的目光正落在我那浸在水中的双足上,我咧嘴笑着道:“如此好是消暑。” 月夺城收回了目光,道:“才入夏便这般躁,往后该怎么办?” “跳进水里躲着。”我起了玩心,如是说道。 月夺城取出折扇,一扇子敲在我脑袋上,“那你也得识水性,怕只怕你到了水里只有呼救的份。” 我抬起玉足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水面,满不在乎地道:“不是还有师父吗?” “世事无常,总有为师够不着的时候。”他看着池面上的浮光跃金,道,“你轻功了得,但只限于岸上,下了水便有性命之忧,不如趁此夏季习水。” 我微笑着低首,轻轻摇头。他并不知道,我也怕水。华漓的残疾并非是生来便有的,他变得不能言语是因为当初被我所拖累了。那时,邀家的两位堂兄长学水,我也想玩水,却被怜姑所阻止,我便偷偷地去玩,怎知失足落入水中,同行的华漓也不识水性,为了救我,他呛了几口水后便沉了下去。我俩被救起时,已是奄奄一息,因此事,我烧了半月,卧床不起,华漓则因此而失声。 我外出时喜欢乘船,我夏日里也喜欢到思无崖上的一眼泉边驱暑纳凉,却一直不愿意习水,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师父从前不是说,我有师父就够了吗,怎么如今又” 月夺城静坐着,定如青松,只有薄唇在翕动,“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不是擅自去了烟京吗?” 我噤声不语,又听他道:“此后,不要擅自行动。” 我点头。他侧首看我,久久未移开视线,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师父?” “听闻你曾向渡天学剑?” 他才是我的师父,我自然不会承认,便道:“请他指教一二罢了。” 月夺城起身,折了一根柳枝,以此为剑,对月而舞,指点夜风绕身流动。月夺城身如玉树,翩翩浊世,好似神人。清辉跃于他的淡色衣袍上,若霜若雪,如梦如幻,他未束起的大片青丝迎风而舞,眉目间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唇角轻勾,倾世容颜上虽无过多神情,却也动人心魄,摄人心魂。但见他落步轻而稳,身法独特却不失章法,身形变化中伺机而动,一招一式皆是杀机暗藏,绝非华而不实。 素来,我只知他喜欢一招毙人命,干脆利落,却不知他也可以如此灵动飘逸。 柔风牵衣拂发,他缓缓一笑,其轮廓在清辉下柔和了许多,他示意我起来,我照做了。不着袜履的双足踩在地面上,有些磕人,故而我皱了皱眉。不料这个小动作被月夺城收入眸中,他道:“过往,欲入我门之人,都需承受刀山火海之历练。” 我舒展了眉,眸色凝重,道:“是,徒儿明白了。” 我亦折了一根柳枝,学着月夺城的招式,一起舞了起来,可逐渐地,月夺城的招式变化极快,不过瞬间,已是数招的转变,使我看得不真切,更别说跟随上他。但见月夺城以长柳枝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影,他再聚气于臂时,柳枝当即崩裂作数段纷纷落地,月夺城松开掌心,一节柳枝作了细屑自他手中跌落。 我递上自己的帕子给他拭手,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帕子,接过后也不急用于拭手,而是将它展开。然而他并没有在这上面寻到什么,因为这不过是一方素帕罢了。 他随意地拭着手,对我道:“明日天一亮便上路,回去歇着吧。” 我接过他递回来的帕子,垂首应了一声,而后,我目送他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有月夜(二) 重新拾起那地上的柳枝后,我屏息凝神,在脑海中回忆月夺城方才的招式。我将脑海里的片段串联起来,仔细摸索,细细推敲,忽觉血脉里有一丝难以捉寻的电流在周身游动,我微怿。如同尝到了一丝甜意后就被其诱惑了一般,我身上的每寸血肉都对此发出极大的渴望,迫我去捉寻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可是,任我如何闭目寻找,也不再见其踪迹,愈是这般,我便愈是浮躁起来,于是,我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心上那只挠得我好是不快的爪子才休停下来。 我走到池边,掬了一捧水净面,心底的那抹躁意消了许多,再拾起那柳枝时,竟憬然有悟,手腕不由自主地转动,每一招,每一式,都似熟稔于心。 月上中天时,我衣衫尽湿,柳枝也更替了数条,仍不愿回房。 此时,一把长剑向我抛来,我一跃而上,稳稳接住,而后朝那渐走近的身影行了一礼:“师父。” “你内力薄弱,需量力而为,急功近利乃大忌。”他抬起手,在我脑袋上不轻地敲了一下,神色微愠。 我抱拳,低下头道:“徒儿知错。” “如果你真是知错了,就不会这个时刻了还在这里。”他轻拍我的肩,语气不容拒绝,“即刻回房歇息。” 我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稍稍拢紧,便乖乖地应了:“是,徒儿这就回房。” 我走到池边,洗净了双足后才穿上鞋袜,回身时看见月夺城正背对着我。他道:“一道回罢。” 月影横斜,人影忽疏忽错,一阵夜风吹过,扇起了我的倦意,不多时,身子各处都让疲倦所侵蚀,手臂尤其酸软。此时,月夺城忽放慢了脚步,对我道:“练功,并不急在一时。” 我忍住了打哈欠,却让泪水涌上了眼眶,我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湿意,道:“可苏月也希望有能力保护自己。正如师父所说,苏月除了轻功端得上台面,其他的就远远落了下乘,苏月并不想这样。” 他微哂,说:“倒是怪为师说错话了。” “不,师父。不仅是师父和我自己这样认为,许多人都这样认为,苏月不想再听到那些嘲笑声了。” 他顿下脚步,侧身问我:“谁敢取笑我的弟子?” “正因为苏月是师父的弟子,他人才会觉得苏月应该是个武功了得的角色,可是,等交手后,方知苏月不过是个”说着说着,一股酸意在心头翻涌,我又吸了吸鼻子,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的,“苏月既然是师父的弟子,就不能教人看轻了,害师父蒙羞。” “说话便说话,哭什么?” 我困意再起,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已有几分鼻音:“苏月是困了,不是哭。” “好,走罢。”月夺城面上有几分无奈。 我回房后,躺上床榻的那瞬,顿觉浑身的疲劳得以释放,正欲拥衾而眠时,忽闻窗边传来响动,我警觉地直起了身,自枕下取出一把匕首。盯了那窗户许久,也不再闻见任何响动,我方才慢慢舒下心来,尽管如此,我还是后背贴着墙坐着,并没有躺下。 又过了一阵,困意如潮水袭来,动摇着我的意志,我在将沉睡过去的那刻忽地惊醒,随即用匕首柄使劲抵住自己的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此时,一片寒光自窗缝透了进来,我当即下了榻夺门而出,此间还拿起了“啼血”。我出门的那瞬,入侵者正好自窗户袭入房中,我脚下不敢有丝毫放慢,只管往隔了一条长廊的月夺城的房间里跑,而身后的那道人影携着冰冷的青锋穷追不舍。 幸而月夺城听见了我急切的求救声,不过瞬间,他便出现在长廊之中,一把将我捞至身后,迎面刺客的长剑。月夺城徒手截住对方的剑光,白色的身影一晃,便扼住了对方的咽喉,月夺城的衣袍再动,映着灯火极其的雪亮,晃得我眼前一花。在我闭目之际,在我未看清他使了什么招数之际,刺客就跌地不起了,只传来一声极力忍住痛苦的闷哼声。 月夺城一拂衣袍,走到我面前,身子微倾,询问道:“可有受伤?” 我摇头并致谢。我看着地上的刺客,寻思着他是谁人派来的。不过一会儿,在城内替月夺城办事的涉崖回来了,他将地上昏死过去的刺客捆住,而后领了月夺城的命令,押着他下去审问。 月夺城将我领回了自己房中,指着房中的那方矮榻对我道:“往后你便随为师一道住。还有,不赶路时要多练功。” 我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赧颜应道:“苏月会的。” 我羞愤地拥衾而卧,暗恼那刺客专挑软柿子捏,忒不道义了。 受了那刺客一惊,我睡意俱散,阖眼后久久不得眠。于是,我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百般无聊下玩起了一直系在腰间的玉叶子。这片玉叶子,正是拜月夺城为师后不久,他亲自择了玉料让工匠给我琢成的。玉叶子通体殷红,光洁而细腻,虽不是多珍贵的上品玉石,却也是不俗之物。 “还没有睡?” 我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了,边缓心神边回道:“还还没睡。” 月夺城道:“为师不喜燃香,你自己寻个法子赶紧入睡。” “是,师父。”我无奈地阖上双眼,可就是没有睡意,这般,好是痛苦。 我隐约听见他似乎是起了身,正朝我走来,他道:“怎么像个孩子一般不肯睡觉?” 我面颊微凉,是他的衣摆扬起的轻风所致。他一拂我耳畔的发,惹我头皮一阵酥麻,道:“莫不是要听为师哼一曲歌谣才肯睡?” 我大惊,立即睁开了眼睛,他含笑的俊颜便撞入我眸中,这正如一轮明月撞入清潭,搅起了大片波澜,我慌慌张张地道:“不敢劳烦师父,苏月这就睡。” “那就阖眼。” 见我乖乖做了后,他再道,“别去想方才的事了,有为师在,为师会护着你的。” 月夺城低沉的语调似有舒缓心神之效,稍稍抚平了我心头的纷乱思绪,一缕缕安神的香传来,更是舒缓了我的心身,使我安神。 他方才说的,他不喜燃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有月夜(三) 这夜,我睡是睡过去了,可梦里还是不踏实,其间醒过一次。醒时,微弱的灯火透着松香,一袭白衣伫立在窗下,外头夜凉如水,一如他那般清冷。如此看着好一会儿,眼皮又开始沉了,重重地阖上眼帘那瞬,恰好看见谁转过身来,恰好听见谁的一声低唤。 再次睡过去后,我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它们就像江河中时隐时现的光影,既握不住,也留不下。它们交织在一起,如一张凌乱的网,有喜亦有悲,将我缠得难以透气。 我梦见有把匕首刺入了我腹中,带出一片血光。我梦见了我与月夺城共骑一骑,然后他将我推下了马背,在坠落之际,无边的绝望涌上心头,就在重重摔地的那瞬间,我的身子磕在了榻上,随着一声“咚”响,我蓦地醒了。 我平躺着,待脑中逐渐寻回了清明才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月夺城的身影。忽然,我闻见一声响动,便见月夺城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见了他手中所拿的衣袍,方知他原来是在屏风后更换衣裳。 他向我步近,询问道:“被梦魇所困?” 我答道,是。月夺城今日玉冠青衫,别有一番俊逸风流的意味,明明已经少了几分往日的冷肃,我却仍然生起了几分惧怕来。 “梦见了为师?” 我呼吸一滞,避开了他的视线,道:“是,苏月梦见师父了。” “同样的,也不是好梦?” “我其实”我嗫嗫嚅嚅的,好似舌头打了结一般,“师父” “如实说来。” 于是我便如实交代了。闻话后,月夺城唇边溢出丝丝笑纹,随后,他轻叹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是。”我垂首,不敢看他,就怕他责怪我养不熟,至今还提防他,视他为洪水猛兽。 我的脑袋被他拍了拍,他动人的嗓音传至我耳边:“这只是梦,苏月莫怕。” 他的声音犹如一双温柔的手,穿过皮囊,探入人心,轻拨出蛊惑人心的曲调,竟让我的惧怕在不知不觉中削减了。 “不怕了?”月夺城语调轻柔地问。 我点点头,看着他讷涩道:“不怕了。” 月夺城勾唇一笑,瞳孔透出幽幽的光辉,犹如开在雪崖上的曼珠沙华,妖冶邪魅,刺目十分。他的笑颜有如一阵异风,吹皱了我的心湖,泛开的涟漪久久也抚不平,我皱了皱眉,极力抚平心头的异样情绪,同时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往后三日里,我们都在赶路与投宿中度过,越是往西南走,我的身子就越是不适。而路上,也渐出现了北上的难民,听月夺城道,是因为多地出现了大旱,有的县城已有两月不曾降大水。 病中的我含歉地看着月夺城,他却不甚在意,只道:“我们需改变行程。这日所见的难民有染疾的迹象,前方的村落可能因大旱出现了疫疠现象。” 又一次遇见净鹄是在长德县中。 长德县方圆数十里内寸草不留,焦黄的土地开裂,好似旱魃走过。如今,县上八成的普通百姓仅靠一口还未枯竭的井支撑着生活,只有少数人家的水井还能涌出水来,但都藏着掖着不敢告知外人,或是暗地里把水以高价卖给有钱人家。而那净鹄也应县长的请求,留在县中为百姓念经祷告,于是我们才入城,便看见了他沿途慰问受灾百姓,一笑一语,净然出尘。 原本,月夺城是不愿在此地作停留的,却不料,无梦城的世居公子——张世居也在此地。当我挑开门帘,看见他雍容闲雅地摇着折扇自巷口走出,立在我们的马车前时,我也感觉到了我身旁的月夺城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我们的马被所雇的车夫所拉住,才不至于冲向张世居,然而,张世居面色不改,从容不迫地向我们靠近,隽逸的面容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眼神柔到了极致,我却始终觉得这样的神情暗藏犀利,似乎只要一眼,就能将对方的胸膛剖开,读取人心。 只见他缓缓启声道:“我早与月门主说过,重逢的日子不会太远。” 此人面若冠玉,虽然此时日头正猛,却不见他面上有些许汗渍,烈日当头,却映得他越发貌美。可我就是怕这张脸,一如我当初惧怕月夺城。因为从一些方面来说,他们是极其相似的,他们都深沉,难测。张世居表面看起来并没有月夺城那般难以掩盖的魄力与威慑力,可他那具病弱的皮囊之下,却容了万丈深渊c千顷浪涛,只怕一靠近,就会被吸入其中,永无天日。 马车的门帘被月夺城所伸手放下,他隔着门帘对马夫淡声道:“走。” 马车启动,轱辘碾着尘土转动,就在我暗呼一口气时,张世居的声音穿透车厢,流入我耳中,“月门主,如若我此回是来应约的呢?” 随后,又是一声轻笑传了进来,似极江上之清风,轻抚水纹,暗踱江渚,柔柔地勾起骚人墨客的诗情,悄然无息地在尺素上作了光昌流丽的序,承了半世的人间悲喜,融入了浩大天地,雅入骨子里头,又偏惊得江水滔滔前行而无终极。 其人浅笑如风,驱云散雾,促花吐蕊,可我听在耳中却如感刀绞。 车厢内寂若死灰,车厢外的景物还在往后推移着。良久,月夺城方有动作,只见他将一枚金石自车窗掷出,而后侧首对我道:“我们需在此处停留数日。” 我乖巧地一点头,并不过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难抉择 “苏月。” “嗯?”我看着月夺城。 他慵懒地倚着车厢,一双迷离的眼眸有着说不尽的魅意,他抬起手随意地拂去滑落脸庞的几绺青丝,嗓音微沉,透着丝丝倦意:“如若你在为师面前还是这样闷,为师这就扔你下去。” 我轻笑,道:“我以为师父喜欢安静乖巧的徒儿。” 他的身子向我微倾,指尖在我的颊上一刺,给我落下一丝薄薄的痛意,他道:“你若是这般无趣,为师还带着你做什么?” “苏月已经在改变了。”我张大双目对他道。 “为师察觉到了。”月夺城的眸心溢出丝丝柔软,“过去,有个丫头看见为师就躲得远远的,为师让她沏茶,她便僵直着身子,腰也不曾弯一下,草草冲开了茶叶便退下去。可今朝,为师练剑后回到房中,看见案几上置了一碗新茶,还是温着的。” 我颊上微烫,有些不好意思。我的这副模样让月夺城收入了眼底,他勾唇笑出,然后抬起手在我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敲了敲。 “等到九月,为师就带你去参加锦江宴,十月,就去松涛谷。” 月夺城所说的“锦江宴”,我并不了解,但后者“松涛谷”我却是知道的。万蓁便是在那里被挑选出来的,万蓁在松涛谷里学的是取人皮的本事,她能用一片薄如蝉翼的刀刃取下一具皮囊或是一张面皮,并且可以做到不渗一滴血,不改一寸肤色,更可保其五年不腐。她时常说,我最美的是那眉骨,每每听见这句话,我便头皮发麻,仿佛有一把尖刃紧贴着我的脸庞,随时可刺破我的血肉,将我的面皮完美地剥下。 我也曾亲眼见过万蓁取人面皮的本事,相较于我的面青干哕,万蓁则是面色恬然地在死人面上动刀。她说,不过一具死了的皮囊而已。相比面对一具会动会舞会使计的活皮囊,面对一具血肉淋漓的死肉身要自在得多。再者,你也不会在其会伪装会掩饰的活皮囊的影响下,对其判断失准。 但是,此次月夺城带我去松涛谷定然不是为了造访万蓁的学艺之地,他的意图,我早已清楚。我刻意地打起了精神,挑开帘子看向外头不断后移的颓败景物,与此同时,眼波也随着渐躁动不安的心而暗暗浮动,我低声道:“如果苏月不愿意去松涛谷” “随你。” 门帘被挑开,须臾间,车厢内只剩我一人。松涛谷呵,松涛谷。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不断在我眼前闪现,他唇边的那抹笑,一如当年。他护我敬我,他给予了我一场好时光,他为救我而从此落下终身残疾那往昔悉数涌上了心头,化作汪汪苦楚,促得我眼泪急急掉落。 然而,这车厢内,还留有方才那人的缕缕气息,正提醒着我,他才是我的师父,而那少年,应是我们师徒c我们苍迹门的敌人。 我真后悔,为何当日在晋安城内的那座小院落里,拾起了那封掉在地上的开了口的信函,然后知道了月夺城去松涛谷的目的。 一声沉沉的叹息,在车厢内久久不绝。 接下来在长德县的几日里,也不知月夺城与张世居在谋些什么,我终日难见他一面。因为缺水,沐浴成了一件一日当中最难得的事,所以为了减少沐浴,我也有几日没有练武了。我整日在屋内,只有一只客栈老板饲养的小雀给我解闷。这雀儿已经蔫了好几日了,客栈的老板见它怕是受了暑,熬不到大旱离去了,便随手弃掉,而我也是顺手将它带回了屋里。养了两日后,大概是因为我的屋里阴凉,加之我在喂它的水里添了药,它的精神好了许多,以至于我不得不去找客栈老板寻来鸟笼,生怕它飞远了。 可这一日,这不安分的小雀儿还是逃离了鸟笼的禁锢,自窗口飞离。它出了窗口的那瞬,我下意识地去挽留,然而,双足方才下榻,眼前便是一黑,脑门发晕,体内腾起阵阵可疑的热感。 我的手撑着榻缓了一阵后,方能站起,我望向窗外的炎炎烈日,轻叹息,也罢也罢。作为旁观者的我知道它这举动与赴死无异,可小雀儿自己却是不知的,只因它唯一的信仰是自由,然而它并不知自己可能会丧命于这片刻的自由里。虽然我有意让它活下,但它一心逃离,我也无意阻拦了。 也许有一日,我自己也会为一些事而义无反顾地逾越雷池,那我必定也不会理会旁人的阻拦的。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心性不羁的雀儿呢。 我换了装束后,寻来了一把伞,正准备出客栈大门时却听见掌柜在斥训一个伙计。那个伙计我是识得的,这几日里,送往我房中的半桶浴汤便是他着手的,见了这场面,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听了片刻我便明白了掌柜斥训他的原由,我踱步过去对那正在气头上的掌柜说:“不知今日送我房中的茶水可够抵这位小哥儿打翻的两壶茶水?” 见了我,掌柜立即和颜悦色的地道:“姑娘不必如此,是我教管不力才使得他心性散漫的,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打翻茶水,又怎么能让姑娘代为承担呢?” 那伙计面上涨得通红,他方才已经解释过了,是他端着两壶茶出来时,让一位客人撞倒了,才会将茶壶打翻于地。我道:“今日不必往我房中茶水了,费用依然列入我的账中。” 话落,我朝客栈大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雀歌误(一) 这样烈日炙人的天气里,本并不宜出行,可在客栈里,我眼前总是浮现一个颀长而削瘦的身影,晃得我脑袋发晕,便想出门走走。 忽而,我在途中听见了那人的名字,不觉间,嘴角微微上扬。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妇人,我便向她打听附近可有寺庙,而非直接打听那人的所在地。经年轻妇人善意的指路后,我寻到了一处人来人往的寺庙。原来,那一口支撑着八成县民的井就在这寺庙中。 水井边上人头攒动,几个沙弥勉强维持秩序。我的目光在此巡了一遭后,也没有寻到那个身影,便越过众人,到别处寻去。 深深禅院中,颓然的虬枝布满了白墙,已不见春时的绿意盎然,这个时节里,即便是落红,也寻不着半片了。净鹄坐在长石凳上,眉目微垂,净雅无方,而他手中正捧着一只小雀儿,另一手执着木勺给它喂水。 我走近他,刻意隐去自己的脚步声,却不料他忽然抬首。他见了我,微微一诧,而后有礼地道:“苏月姑娘。”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地抚着小雀儿脑袋上的绒毛,道:“原来,我这出逃的小雀儿让净鹄大师给救了。” “这是苏月姑娘的雀儿?”净鹄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笑意,“方才我在檐下遇到了这只伤了翅的雀儿,却不知是姑娘的。” 这当然不是我的小雀儿,这小雀儿是乌趾的,我的小雀儿可是白趾的。然而,我却朝着净鹄嫣然一笑,道:“真巧,抑或是说,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 “也许,真如姑娘所言。” “若非大师,这出逃的雀儿怕是活不过两日了,苏月在此谢过大师。”我看着它光秃的翅尖,流露出怜惜来。 “姑娘言重了。”净鹄见小雀儿饮足了水,便轻搁下了木勺,对我道,“姑娘不必太伤心,净鹄懂一些医术,可替姑娘照料这雀儿。” “真的?”我扬起头,面露欣喜,一把抓住净鹄的手臂,佯装没看见他面色已变,且有挣脱之意,只自顾着说道,“那这小雀儿便先寄养在大师这里了。” 我松了手,净鹄的面色方才缓和,我以一双盈盈秋水般的双瞳注视着他,放软了嗓音道:“让大师劳心了,苏月有些过意不去。” 净鹄起了身,退后一步,道:“姑娘言重了。”言语之间,已带淡淡疏离。 我心下轻笑。 我站起时已有意识地放慢动作,可还是抵挡不住头晕的来袭,于是一时间身形不稳。 一只有力的手搀住了我,净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挥散了我眼前的黑雾,“姑娘,小心。” 我低低道谢了一声,然后边将他推开,边往后退。我心头滑过一丝狡黠,脚腕一歪便要跌地,我惊恐万状地看着净鹄,净鹄阔步前来之际,我顺势拉住了他的手臂,堪堪站稳。 我眉头深锁,腰肢若风中柳条般软而无力,一声幽幽叹息流泻出。我徐徐地抬起眼帘,一双噙了水雾的眼眸凝视着他:“多谢。” 此回,他没有急着避开与我的接触,还关切问道:“姑娘可有不适?” 我蹙着眉,轻摇首,有气无力地道:“并无大碍。” 末了,见他要松手,我又垂着眉眼报赧道:“脚好像是扭伤了。” 闻言,净鹄垂着眸别扭地说了一句:“姑娘,净鹄冒犯了。” 在我的低呼声中,净鹄将我打横抱起,步向临近的禅房。我紧拽着他的僧衣,一副生怕他不慎将我摔地的模样,我嚅嗫着道:“没,没关系的,并无大碍,大师您不必” 明明是这么拙劣的演技,这傻白鹅居然信了。上回是伤了足,这回又是“伤”了足,他也不生疑? 入了禅房,净鹄轻轻地将我放在榻上,而后退开了数步才对我道:“净鹄去为姑娘取药。” 我颔首,遥遥望着他,道:“劳烦大师了。” 净鹄出了去后,我随手拿起榻边上的书卷,翻开后见是净鹄的字迹,方知这原来是他的手记。其中一本为《玺天风物志》,由序看来,此中所记录的是玺天的山川景物与各地的特色产物,而另外一本还未拟题,我信手翻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此中记载的是些人事杂记。我低笑起来,指尖抚过那严整的字迹,心念着,这僧人可是要将游历途中的见闻都记录下来,然后带回依慕达兰? 可这僧人若是回了依慕达兰,我以后可还能再戏弄他?念至此,我心头一黯。 不多时,净鹄将药取来了,还有方才落下的雀儿。见他拿着药瓶为难的样子,我朝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还如试探一般发问:“大师,怎么了?” 在我的目光里,净鹄将药瓶握紧了几分,指骨愈加分明,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展笑颜,对净鹄道:“我自己上药罢,不便再麻烦大师了。” 闻我此言,净鹄向我走近了,朝我蹲下身,一双深眸此刻变得沉静无澜,他淡声道:“无碍。” 已经除去鞋袜的我拉起裙裾,露出雪白的脚腕,道:“其实并无大碍,大师过于忧虑了。” “伤于腠里,伤于肌肤,欲治愈而不难。伤在筋骨,轻重难有所表露,如若不及时治疗,恐有后患。” 说着,净鹄将深色的药膏涂抹在我的脚腕上,拘于礼法,他并不好作过多推拿。我边逗着雀儿,边看着净鹄板着脸为我上药,我心中别提多欢喜了。 我将雀儿轻轻放在榻上,任其耷拉着一边受伤的羽翼,在榻上摇摇晃晃地迈着步伐。我拿起刚才翻阅过的两卷书,问他:“这些手记都是你写的?”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雀歌误(二) “待大师完结这两册手记后,我可有幸借此一阅?”我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净鹄。 净鹄终于露出了丝丝微笑,颔首道:“这亦是净鹄之幸。” “想必净鹄大师是要将这些带回依慕达兰的罢,不知大师会在玺天游历多久?” “净鹄本打算在游遍玺天的山川后就回依慕达兰,”净鹄淡声回道,“可如今,净鹄希望在回依慕达兰前,能入燕饶之境,感受燕饶的风土人情。” “燕饶?”我笑叹道,“那倒是个富饶的国家,不仅土地肥沃,物资丰富,还享有万里海域。燕饶的美丽富饶,可不是其余三国能比的,相比玺天,净鹄大师更应到燕饶去游历。” 净鹄浅笑。 我边翻阅着净鹄的手记,边问道:“依慕达兰又是座怎么样的城?” 净鹄收拾药瓶的手一滞,眼神却渐亮起来,“那是一座很神圣的城,城内充满了信仰。” “那里有高而蓝的天空,有如白纱般透而轻的流云,城外有连绵的雪山,雪山上有金阳,有矫健的苍鹰。” 他徐徐站起,双手合十,满目虔诚地低诵了一句什么,好似他已身置那一座神圣的城中。他拿起药瓶准备离去,道:“外头日头正毒,姑娘可先在此处歇息,若姑娘急着回去,净鹄可遣人送姑娘回去。” 我抚着衣裙上的褶皱,道:“不如净鹄大师送我回去?” 净鹄微微一怔,他正欲开口时,我先出声道:“苏月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怎敢再劳烦大师。” 实则不然。我很是喜欢劳烦他,但我并不想让月夺城看见我与他有过多来往。净鹄面色一松,得体有礼地向我告辞,走时还替我掩上了门。 我估摸着净鹄已经走远了,便下了榻,细细打量这方寸之地。我打开了案几未上锁的抽屉,看见里头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失望。我的目光又落在了墙角处的青瓷瓮上,随手从里头取出了一道画卷,在案几上徐徐展开。果不其然,这并非是净鹄手迹。想来,自他入了长德县,就为这场旱灾奔波劳碌,怎么还会有闲暇时光作画? 这般想着,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我心头一紧,以为是净鹄,哪知又有一道陌生的声音穿了进来,只听那人恭敬有礼地低声唤道:“净鹄大师可在?” 略略一思索,我回道:“大师不在此处。奴家方才伤了脚,净鹄大师慈悲为怀,容奴家在此处暂作歇息。” “原是如此,是小僧打搅施主了,小僧这就离去。”便是如此,门外再无其他响动。 外面的日头确实毒辣,此时回去不仅圆不了我在净鹄面前撒的谎,而且容易害暑,于是,我重新回到榻上,阖上了双目,嗅着丝丝缕缕的檀香,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入睡。 午睡后,身子反而愈加疲乏,我才努力地挑起眼帘,便看见门边有一抹青灰色的衣影,正要离去,我启声唤住了他:“大师?” 净鹄脚步滞住了,旋过身,走近了几步,向我微施一礼,垂目道:“净鹄冒犯了姑娘,多有得罪,望姑娘原谅。” 我起了身,好笑地问道:“何来的‘冒犯’之说?” 净鹄的眉峰稍稍拢起,面色略为凝重,迟疑了一阵,方说道:“方才净鹄欲进入禅房内取物,敲门许久不闻有应,便疑姑娘已离去,于是净鹄便入了禅房,却不料姑娘尚在” “正是,我脚腕疼得厉害,难以步行,现在占用了大师的禅房,委实过意不去。”说着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心虚。 净鹄的眉蹙得更紧了,凝视着我的双目,道:“既然如此,姑娘就不宜走动。” 我心下纳闷,自他面上再窥不出什么后,环顾四周,就看见方才展开的画卷竟然还在案几上——是我方才不记得收起来了。 原来谎言已经被戳破。 我边整着衣裙边下了榻,心下已是感到十分难堪,面上却还故作镇定,“是苏月打搅大师清修了,苏月这就离去。” 起身之际,我注意到净鹄的眸光微动,他仍是在留意我脚上的状况。可我已不想再假装,也不愿为此事解释,于是乎,我越过他朝门外走去。 “苏月姑娘” 他的唤声让我的脚步微滞了一瞬。我背着他苦笑着,置若罔闻,撑着沉重的身子离开这个院子。 当下已是傍晚时分,天边诡谲的云霞泛出幽青的色泽,好似一个天空裂开的巨大创口,暗红的云翳则是它汩汩流出的血液,所谓残阳喋血,大概就是这般了。 我痛苦地捂着胸口还未走出这寺庙,便跌地不起了。 不远处黑色的衣影一闪,多日不见的渡天出现在我跟前,他的皂靴上沾了些许灰白的尘埃。他道:“又崴脚了?” 我听出了他的讽意。我向着他摇头,“这回是真的。” 我冷汗涔涔,体内一阵寒一阵热的,腹中更是阵阵翻腾,我喉间一酸,吐得头晕目眩,只觉天昏地暗。 渡天抽出帕布给我拭嘴后,将我抱起,赶回客栈。他将我放于床榻上后,又匆匆而去。 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染疾灰衣顾(一) “姑娘怕是染了病。” ——清晨,昏睡了一夜的我醒来之际,首先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待眼睛能视物时,我看见了床榻前眉头紧锁的月夺城。他很警觉,很快就意识到我醒来了,他俯下身,面有遽色,问:“哪里不适?” 我唇焦口燥,眼珠似遭火灼,连“师父”也唤不出了,更别提向他说出此刻我有多痛苦。郎中也向这头靠近了,他对月夺城道:“公子,请让我为这位姑娘再次诊断。” 月夺城让出位置让郎中给我近身诊断,我正阖上疲惫的双目养息,郎中又开口了,他道:“姑娘莫睡,请睁开眼睛。” 我不情愿地缓缓睁眼。半晌,郎中才从床榻边上退开去。 月夺城冷眼睨着郎中,制止了他便要出口的话,他沉声道:“如实说来。” 那郎中拢起了眉头,又看了我一眼,方道:“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暑气,服几贴药便可痊愈。” 郎中离开时,我似乎闻见他的一声叹息声,便挑起眼帘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而站在一边的月夺城的目光也落在了门的方向上,而且他面上覆满了寒霜。 见此,我的心渐沉下去,方才郎中说的“染病”让我不由得想到月夺城带我绕道而行的原因—— 避开瘟疫。 瘟疫已经传到长德县了吗?我染病了么,何时的事?月夺城在勋州数月,对疫疠早已有所了解,他方才的神色已经表明了我确实是染了疫疠。 我扯着干燥的嘴角,正要拉起被衾将自己藏起来,咀嚼胸腔里恣意生长的苦涩,月夺城却上前将我用力地纳入他的怀中,试图给予我以安慰。 我尝试着自他怀中抽身,有气无力道:“万万不可过给了师父。” “别怕,只是同上一年那般,中暑了而已。”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清晰而有力的声音由此传出。月夺城在我的肩膀上使力,仿佛要将自身的力量融入我体内一般。 当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希望总算是抵达了这片土地。虽是夜半时分,但是举县哗动,叫嚷声盖过我的耳鸣声。由于难以安睡,我就打起了精神,撑着病体走至窗边,扬手推开了窗,恰逢冰凉的雨丝划过我的脸颊,更是醒了神,眼前清明的许多,身子也减了几分疲乏,多了几分爽气儿。我便由此臆想着,我真的没有染上疫疠,或是我遇上了奇迹,我的身子开始转好了。 门“吱啦”的一声响,是月夺城进了来。他问:“可有力气出去走走?” 我颔首,道:“我以为师父会让我别站在风口处。” “何处有风?”月夺城携着我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内。今日正午时,我们以由之前的客房搬到了这个独立的院子里,月夺城禁止其余人进入,他说是让我安静休养,免得受人打搅。 不难发现,渡天又消失了,估计是给我寻药去了。 “苏月,可有力气?给为师哼一首小曲罢。”月夺城侧首对我如是说道。 闻言,我有些诧异,随后还是启了唇,语调轻柔而哀伤地唱着: 东风紧送阿娘嫁,绣绮云罗铺满径。妆奁玉篦琅叮儿铛,可怜红桃露芬芳。眸含秋水领如蝤蛴,语笑嫣然醉盈盈。豆蔻小女伤阿娘,弃余再入红烛堂。无言怨怼泪沾巾,紫电难舍心头情。桃李依依,宜谁家室,芳草萋萋,白露未晞,暮霭暝瞑,西山已迟—— 曲讫,月夺城问道:“苏月也害怕被抛弃吗?” “怕。” 语出,我忆起了一些事,我扬起头对上月夺城的目光。让我暗感幸运的是,许多年前,被邀家抛弃的我被他所接纳了。 也许是我在不经意之间将内心涌动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月夺城好似已读破我的心思一般,拍拍我削瘦的肩头,“为师在。” 我眨眼浅笑:“我知” “不过,”月夺城未等我说完,便接着道,“不惧怕被抛弃,才不会被抛弃。” 我收了笑,哑然。我懂,这样浅薄的道理,我当然懂。 清晨,雨势渐大,还响起了雷声。皲裂的土地里埋藏的力量得以释放,使得整座县都被热浪所笼罩。雷声越是大,我咳得越是厉害,抽得腹部一阵阵地疼,有好几回,已是咳得喘不过气来。终于,我等到了渡天送来一碗汤药。 可惜,我已没有了力气下咽,渡天也不催促我,只静站在不远处。我的声音极低:“师父呢?” “与张世居会面。” 原来如此。我卧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渡天重新拿起了那碗药,走近我,“不烫了。” 那药好是灵奇,我只不过是嗅到了些许药香,便感觉精神一振。一碗药,我愣是饮了一刻钟,我拭着嘴角,问:“这是向贺兰残梅取来的药?” 渡天不应声,只是颔首。 “我真是个麻烦精,三天两头病一遭,让许多人为我费神。” 本是客气的一番话,用来向为我奔波取药的渡天表示感谢,怎知却听见他道:“知道就好。” 我被他的话噎住,不得再语。渡天撂下一句让我好生歇息的话便出了去。 尽管我知道月夺城不嫌弃我,我在往后的几日里还是有意识地远离他。这日,我在廊下吹风透气,远远见着月夺城朝这头走来了,我起身向他行了个礼,随后便转身入房中躲着他。 意料之中的,月夺城又一次唤住了我。我无奈地回过首,正迎上他一张隽美夺目的容颜。 “傻苏月。”月夺城朝我勾勾指头,浅笑,“过来。” 我的脚并没有依着他的意思向他走去,我很是为难:“师父” “可是要违抗师命?” 我还是不动。月夺城面上的笑淡去了,继而拂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染疾灰衣顾(二) 我以为月夺城是生气了,殊不知,不多时以后,他给我带来了许多颗小果子。 月夺城亲自汲了水,将一颗果子洗净后递向我:“你不肯出这个院子,为师也不可能将整棵果子树送到你面前来,便随意择了几个。苏月替为师尝尝口,为师怕酸。”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旱还未过,哪里来的会结果子的树?笑过后,我也不再迟疑,径直向他走去,接过他手中还挂着水珠的果子。我不过是浅浅咬了一口,便感觉硌到牙了,这果子虽然核大肉薄,但是清脆爽口,甘甜汁美。我饮了好几日的药了,处处忌口,如今一尝到这份甘美,只觉得这便是人间圣品,饶是琼浆玉露也敌不过它半分。 我面上却故作酸得难受,“真酸。” 他换了一颗,放到我手中。我尝过后依旧皱着眉头,道:“还是酸的。” 月夺城又捏起了一颗,不再给我洗,而是放在手中把玩,他斜看着我,咥道:“既然是酸的,为何苏月将果肉尽数呑入腹中?” 我笑而不语,前去洗了一颗果子,递向他,手却举高了,这姿态,极易看成是我想要喂他。正要放下手时,月夺城身子微倾,凑到果子前,将它含住并带离我的手指。我微微一怔,刹那间失了神。 月夺城好似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反应,他优雅地细嚼慢咽,随后评价道:“不酸。” 我再捏起一颗果子,道出心中疑惑:“这果子从何而来?” 怎料月夺城置若罔闻,不答。很久以后,我才从他口中得知,这日,他确实是负气离去的,可随后,他又忆起了张世居一清早就差人送来的果子,他本是不愿指染半分的,可他为了讨我欢心,最后还是让人寻来了。 后来,我又发热了一回,本以为是疫疠反复,可退热后我竟彻底痊愈了。离开长德县的前一日,有人趁着这院子的把守力度削减了,进了来。 来者正是净鹄。 他的到来,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看见他的那瞬,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我方讷讷地问:“你是如何进来的?客栈掌柜可是不要命了?” 这一问,我才知,是客栈掌柜得知他与我相识,便给他引了路。我看,分明是客栈掌柜瞧着净鹄是德高望重的僧人,这些时日还颇受县内民众尊崇,才会违逆月夺城的话,给他引路。但最重要的,是他赶上了涉崖不在院外守着的时候,他才能进入了这里。 我看见他手中的鸟笼,便知道了他的来意,但我并不打算接过。我收起了面上的神色,冷淡道:“大师不计前嫌,还肯光临我这破败的院子,着实让苏月吃惊。” 他并没有回应我所指的事,只道:“姑娘的雀儿已康复了,净鹄此番是将它送回给姑娘的。” “哦?”我将目光投向那只在笼中活蹦乱跳的雀儿,佯装检查它可有异样,而后又道,“大师果然慈悲为怀,一只小雀,也值得大师倾心相对。” “只是——”我语音一扬,道,“苏月不愿意再饲养它的,不如大师替我处理了它?” 净鹄显然没料到我会作如此反应,他的羽睫微颤,好似振翅的蝶,但,只是一下。净鹄也并没有执意让我收回那雀儿,他问我:“是因为姑娘要离开此地了吗?” 我不否认。我不愿让月夺城知道我与他来往,便在心下琢磨着以怎样的语气让他赶紧离去。最终,我还是将面上的冰霜拂去了,淡声道:“苏月方才正忙着收拾行李,好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郝州,旅途漫漫,漂泊不定,往后,这雀儿苏月怕是无法顾及了。大旱逐渐退去,净鹄大师怕是也要离开此地了吧,大师不如应苏月一个请求,替这雀儿再觅个新主?” “好。”净鹄应下,而后向我行一礼,“姑娘正忙,净鹄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 我还以一礼,道:“苏月不便相送,还请大师见谅。” 净鹄青灰色的僧衣渐转作一抹淡痕,一个身影也自树林阴翳处出现。 我凝眸看他,两相对视良久后,讽道:“没有想到,你身为苍迹门的血卫,也有这般的窥视癖好。” “你是这样想的?”渡天难得勾起了唇角。 他的笑,好似墨玉上绽出的一丝晦暗的寒光。 但见他身影一闪,一袭黑衣融入的,正是净鹄离去的方向。 被我捏在手心的一枚玉扣琅琅坠地,在它碎作两瓣之际,我也飞身而去。我大病初愈,速度更加比不上渡天了,我心下越发焦灼,于是一跃而起,登上了一处高楼,寻到了那抹青灰色,见他无恙,方才定下心来。 我蓦地回头,一袭黑衣撞入我眼眸中。我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一丝腥甜在嘴里c喉间肆意横行,浓烈而霸道,我寒声道:“你敢碰他半分,我让你以命来偿” 渡天迈出脚步,在光滑而细险的屋脊上信步而行,处处显得从容淡定。他也不避开我渐尖锐的目光,反而报以森冷一笑:“你又忘了,你连接下我一招的资格都没有。” 我着实是憎恶他的讽刺。我并不需要被人时刻提醒着我有多弱。我展开双臂,脚跟一松,自屋脊上降落,其间,我平静地撇下一句话:“你尽管去告诉我师父。” 现下我已经不担忧这层了,因为我手里也捏了他的秘密,我不好过,他也甭想自在。我眼前闪过后挽玉那张冰冷的容颜,越是想,越是觉得这两人除了身份悬殊,其余都好是相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东风何时起(一) 郝州城。 月夺城与我先是入了郝州,待办了事后再改道入勋州。郝州离勋州不过百里,离长德县亦是不过百里,然而,城内歌舞升平,城外十里处还横有槁尸。 入夜,随着城门的关闭,郝州剥开了本就不平静的外衣,将动荡了许久的骄奢靡乱彻底释放,慕名而来的权贵们在城中的青楼楚馆内浪酒闲茶,眠花宿柳,尤云殢雨,流连忘返,无边的烟花风月使得全城被笼罩在绯云彤雾中。 然而,这时候月夺城默许了我出门。我本是不愿意出去让那绯云彤雾沾染我半片衣袂的,可在这客栈里,即便已经隔了一排正经商铺,我也能听见青楼楚馆女子的笑声c繁杂的丝竹声,嘈杂之音充斥两耳,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在客栈内迟疑不定时,客栈的女掌柜边拨着算盘,边向我走来,还坐在了我的邻座上,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戏说道:“我看,姑娘也不是拘谨的人,倒不如到那头的街道上看看风景,长长见识?要知道,江湖险恶难测,有些事哪怕只是见过,浅浅地了解过也好,往后才不至于啥事儿也不晓地就栽在这里头。” 她的话不错,月夺城的默许,其意义应该也在于此。又迟疑了许久,我才挪动了脚步。 据我所知,不久前郝州不过是个普通的地方,直到江湖上名声狼藉的清幽门购置了城内的十里商铺,并悉数改建为青楼楚馆,来自大江南北的名妓c乐师c歌舞姬涌入了城内谋生,才造就了今日醉生梦死郝州城。 行于此间,入眼便是碧瓦飞甍c红墙朱门,十里街道,便有十里的大红灯笼高悬,十里的红绫迎风招展。霎时间,碧的红的在我的眼前荡漾开来,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新得刺目,新得没有一点生气,新得没有半点一座城经千百年岁月所沉淀下来的美感。因而这街道上不仅漂浮有各式各样的脂粉香与薰香,还有沉湎于酒色的人们不曾察觉的新漆味。 如挥开的水袖般此起彼伏的阁楼透出或亮得刺目,或昏得暧昧的灯火,明晦交错之间,买笑追欢与追欢卖笑的人形交影缠,谑浪笑敖。 我立于艳风艳雨的街道上,宝马雕车自我身边驰过,遗落一路欢声,我冷眼望着这些贪声逐色之人,心头所念却的是明净的方寸之地。 再抬首时,我看见一处青楼上有一位含苞吐萼的二八女子凭栏而立。她离我颇近,以至于我能看清她妍美的面容,螓首上的菡萏描金,以及杏目里透出的萎靡之光。这女子丰肌秀骨,容貌方雅,可在这争妍斗艳的百花丛中显得有些黯淡了,约莫是无客,她才走到了雕花栏前,支颌出神。正巧,她浅碧色的身影,入了我的眼眸。 便是这个时候,楼上的女子垂下了眸子,正遇上我的目光,我便朝她弯了弯唇,露出淡淡一笑,既没有任何的嘲讽,也没有怜悯,只是目光交汇于浩渺江湖c喧嚣尘世里时,一句无言的问候。 女子微微一怔,容色里噙了薄薄的诧异,但随后她亦是对我报以一笑。女子一笑,眉眼间纵有千愁,也化作岚烟散去,螓首上所勾绘的菡萏更显得雅致美丽。 也许是因为她的笑,也许是因为那朵半开半落的菡萏,我衣影摇曳,提步进入了这处青楼。 自她见我入了青楼,她便离开了雕花栏,来到二楼的楼梯口候着我。女子蹙眉的模样也颇是动人,她嗔道:“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进了来。” 她毫不避生地牵着我,越过周围恣意享乐的男男女女,来到了一处收拾得整洁的房间里。 我笑说,我来讨口茶饮。 她当即给我斟了一杯水,我饮过后,她便重新打开了房门,示意我离开。她说,她不能下楼。 我兀自笑着,走前,我将她那嵌入了发丝里的步摇旒苏取了出来。 我避开堂内或眼饧耳热或酩酊大醉的人,下了楼。入楼,出楼,前后不过小半会儿。我再次立于充斥着酒香脂香的街道上,清风吹空月舒波,夜色本清冷,怎奈此城有荡魄的酒生生浇出了一片春情与浓欢,我抬首再望那雕花栏,她果然是在的,她朝我苦涩地一笑,而后便旋了身离去。 我们未交换彼此姓名,没有互诉衷肠,甚至,不需要多少时日,一梦过后,我连她的模样都会记不清,但,她也是那个曾搅乱了我心波的人,她也曾为我的人生历程增添了一点笔墨。惟愿她年岁累叠,红颜销残时,已觅得一处好人家,后半生无所忧愁,一切安好。 这样的城,这样的夜,可还有人在品味着寂寞,与清辉遥遥相望?有,自然是有的。好比她,好比我。 我已没有了沿着这条街道走下去的兴致,更不愿再踏上其他同样开满了青楼楚馆的街道。往回走时,我瞧着有个人影太是熟悉。可这回,我没有上前拉住他的衣袂了,而是隐退到人群中去。 怎知,人群忽散,各自投入那花酒之乐中去。而我,孑然一人,在两道难休难止的欢笑中显得尤其突兀。 “苏月姑娘,缘何躲着在下?”张世居温润如玉的嗓音胜过绵绵春水,闻之好似和煦暖心。若只闻其声,就觉得其人一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若是君子,便不会与月夺城进行交易;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出现在此地;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将我唤住。 我垂眸,不愿让那张冰雪般的脸映入眸中。本想装作看不见c听不见,只管往回走,却还是让他截住了去路。我只得提起唇角,露出生硬的笑意,“苏月怎么也不会料到公子会出现在郝州,方才还以为自己是让香气熏花了眼,把旁人当做了公子呢。一时没有应声,怠慢了公子,实在失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东风何时起(二) 即便张世居并非真君子,他的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的,所以他并没有计较我信口捏造的话,依旧含笑:“姑娘为何觉得我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驱车入城的人,十有为酒色之徒。” 张世居摇着摺扇,眼眸里似载有万千柔情,“休明盛世,享乐亦是合乎情理。” 我心下嫌恶。 与此同时,我察觉到,张世居身后的昔伏,她的一双黛眉有一瞬拢了起来,就是张世居语出轻佻的那瞬。 “公子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公子这下却没有傍花随柳,必定是苏月打搅了公子的缘故,苏月也是识趣的,我这就离去。” “慢。”他以摺扇拦住我的去路。 怎料,他开启了扇中的机关,一枚刺针插入我手臂寸余,我吃痛不已。 “莫慌,这针无毒。” “苏月素闻无梦城世居公子与嘉牧国的魏小侯爷齐名天下,皆是浩浩如玉,才情了得,懂得怜香惜玉的真君子” “如今看来,我只能使月坠花折,今姑娘你大失所望了?”张世居摇着摺扇,笑若春风暖雾。 “不曾有过‘望’,又何来‘失’之一说?”我睨着手臂上的刺针,谑道,“纵然有万千红颜心悦公子,苏月也非这万千之一。” 张世居身后的昔伏上前来,托住了我手臂,利索地拔掉了上面的刺针,同时抽出了一阵痛感,幸而我提前咬紧了牙,否则,我难以保证自己不会呼出声来。 昔伏道:“这是公子防身用的刺针,无毒,过几日就会好了。” “那我可真要多谢你家公子的不杀之恩了。”我愤懑地看了昔伏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这一回,张世居倒是没有再拦我,然而,昔伏将我拦下了,她将一枚小瓷瓶置于我手心,语气凉薄地道:“一日四回,忌水。” 我接过了,心中却是不屑的。 这是个风流地,也是我不喜之地。街口处有巧笑倩兮的妙龄女子给过往行人送上红灯笼,我避开了她们,一心朝下榻的客栈走去。 当我回到月夺城与我共住的房中时,月夺城正斜卧于榻上,见我来,他朝我勾唇低笑。 我被他邪魅的眸光晃得好是不自在,我疑惑不解:“师父?” “为师可没有允许你去那烟花之地,”他的笑噙了分戏谑的味道,“你倒好” 我微惊,方知原是我会错了意,竟还在那女掌柜的游说下到了那些街道。我面上发烫,道:“可这四周也没什么正经儿的地方。” 我去给他斟茶,动用了手臂,方才的伤处又生生透出一阵钝痛感,我不禁皱起了蛾眉。月夺城的声音随即传来:“伤了何处?” “没有啊。” “没有?”月夺城自榻上起身,向我靠近,宽松的衣摆随他的走动而动,“自你进来,我就嗅到了血的味道。” 我只有坦白了,如实道:“是张世居摺扇里射出的刺针。” 月夺城垂下一双眸子,拂开我捂住伤处的手,掀开了我衣袖露出了我手臂上那个暗红的伤口。他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拉着我来到案几前,要为我上药。此间,我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但我能察觉到,他的气息渐冷,他并不悦。 “师父,我不疼的。”话落,我还扬起了笑意,可是月夺城并没有掀起眼帘看一眼。 此时,我很想添油加醋地指责张世居,可是,当下月夺城正与张世居共同谋划我也不能知道的大事,想必我也不值得他为我寻张世居对峙,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口? 我在不觉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正被掀起眼帘的月夺城揽入了眸中。他揭开瓷瓶上的木塞,往我的伤口上洒药粉,不慎洒出了边缘的,他便垂首轻轻吹去,羽睫翕动间,几多柔情。 如此情形着实使我大骇,我连连退后了两步,而我的手腕仍被他握于手中,月夺城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语气如常:“多大了,害怕疼?” “去招惹他时怎么就没长记性?”他话语间有薄薄的责备,随后,他继续为我上药。我见两人之间相隔过远,再坚持下去,倒是显得我这个被伺候的人不识抬举了,故而,我向他踱进了两步,正好清楚地看见他羽睫下的黑眸如同深潭般幽且静。 幸好,我们次日黄昏时刻就驱车离开了郝州这个充斥着脂粉味儿的风流之地,不日便到了勋州。 从疫疠中走出来不久的的勋州,气势低沉,入城的人匆匆,出城的人更是匆匆。城下的青砖上有一层暗红,都能使我想起那场血流漂橹的疫疠,更何况是这些眼中只有性命和利益的商贾。 说起来,西南中,勋州本是较富足的州,往南有平原米仓,往西有肥沃牧场,州城内更有名满天下的“三里彤云落凡尘,九曲叠翠动川滕”的川滕埠。川滕埠出名,不仅因为此处有粉桃烟柳胜景,更是因为西南一带的商家多聚集于此,真可谓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俨然一个西南辛州。如此宝地,偏生遇上了一场疫疠,弄得是满城风雨,时隔半年还未彻底平息,真是令人叹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东风何时起(三) 勋州城中人气最旺的市集内,有一处茶馆,真正是来此处享茶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才入城用餐的行者。 “听闻嘉牧的大王姬是个人间尤物。”我坐下后不久,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嘻”一位稚气十足的少女笑了一声,不屑道,“后挽玉如何?不也是人间尤物?” 她黠慧的眼神动了动,落在了我身上,随即巧笑道:“坐那头的浅衣姑娘如何,不也是人间尤物?” 众人闻声侧目。我自是没有那般厚颜承受众人的目光,便转过首去,但一双耳朵却时刻捕捉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方才,我正是听见窗口处的几人在讨论国事天下事,还听见了几个我所熟悉的名字,才放弃去寻客源更多的店铺,进入了此处。 众人轻笑那少女年幼无知,却被其厉声反驳道:“什么嘉牧王姬,有什么可奇怪的,再美也不过是一具皮囊。也见不得嘉牧的美人比我们玺天多。再有,他们除了一个魏则尔魏小侯爷外,还有什么出色的男子?你可听说过,你呢,可还有听过谁的名头?” 我回了首,余光落在窗口处,于是便见许多人都不愿与那少女逞口舌,开启了旁的话题,并不愿再搭理那少女。 如此一来,少女就不乐了,她用筷子将碗沿敲得奇响,惹来众人颇有责备的目光。少女恍若不觉,自顾说着:“方才说你们孤陋寡闻还不信,华漓,你们只知道他是朝廷命官,可他的身世你们知道吗?” 我心口一凉,转眼看向那少女,只见她春风含笑地拿起一颗炸松子,扔进了嘴里,并不急着把话说完,只是等待着人们的好奇心被她彻底引起。 见了她这般模样,我正欲嗤之以鼻,然后离去,那少女又悠悠道:“据说啊,他是那——” 黄莺般的嗓音忽而一转,成功地吸引了堂内客人的注意,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我反而是垂下了眸子,看着杯中的茶沫子,已不再留心于那个方向。因为实在是无趣。 满堂静默,已是给足了少女面子,却迟迟不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暗香浮动间,我感觉到她正向我靠近,那纤小的脚落在青石地板上,留下段段空灵的足音,我勾起一抹笑纹,心念道:好底子。 我起初学轻功时,万蓁就命我做到落步有声,并学会听自己的足音,她曾说,唯了解自身落步的轻重缓急,才能做到踏石留印c踏雪无痕。只是,我只勉强地做到了后者。 “他是那——”少女的声音再起,千回百转,“那男子。” 众人朝她啐了一声,不再听她胡言乱语。少女在我对面坐下,仅一张桌的距离,我掀起眼帘之际并未瞧见她有丝毫羞赧之色,我低头新茶时,听见有人朝这头低斥道:“还不寻你师父去,小野丫头” “喏,听风楼说书先生的小徒弟,整日就知道在外头野,不学学好,今后哪户人家肯要你?” 少女低笑连连,如佩环相碰,音色清奇,“姐姐,我看你肤色苍白,眉眼执愁,好似是深闺里渐养渐病的女子,不似会出来野的,那你可有许了人家?” 我的贝齿蓦地磕在了杯壁上,发出一声微响,我放下茶杯,对上她灵动的大眼睛,道:“姑娘,你说话太无礼了。” 少女眉头一皱,咬咬指尖,“你们都好生没趣”话落,她便起身回到了方才的座位上,将一个长布袋往肩上一挂,便叩着空灵的足音离去。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我随那少女入了一处巷子后才将她拦下。她见是我,微微一愣,而后又是一副骄横的模样。 “你可是要打听我师父的名讳?”少女嫣然巧笑,一双弯月般的眼睛透亮透亮的。 “请姑娘告知。”我放软了嗓音道。 “不c告c诉c你。”少女调皮地眨眨眼,唇角高挑。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亦不急,不恼,继续道:“姑娘身上的三弦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摸了摸肩上的琴袋,半眯着眼,似是在谋些什么事,许久,她方沉下声音缓缓道:“你竟然知道这是三弦,便该知道这是我师父的三弦。” “那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我师父让我去修琴。你还有何异议?”少女复露出天真烂漫的笑颜,我却觉得伪而不实,如同一张假面。 “谎话连篇。用这把三弦的人,还需让别人来给自己修琴?” “你是谁?”她又半眯着眼睛,嘴角渐收。 我无意给她回复,只注视着她追问:“琴哪里来的?” “你不信我真的是这琴主人的徒弟?” “不信。”我甚至不相信祝昇会收徒。 “哦。”少女淡淡地应道。她稳了稳肩上的三弦,折身便走。 我足下生力,一跃而起又自巷口处落下,将她截住。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而后冷声冷气道:“走开,别挡道。” “回答我这把琴是哪里来的,或者带我去找你的师父。” “姑娘,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三弦的主人?”少女倚着墙,痞痞地睨着我,“可惜啊,我师父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就甭想了。” 我扶额,长呼一口气,揪住她肩膀道:“再满嘴瞎话我就” “师父”少女突然变了脸,满是委屈地看我身后,泫然欲泣。 我只把这当作是她想要逃走的伎俩,便没有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世现紫申令(一) 我正欲继续教训这少女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而熟悉的声音—— “苏月姑娘,自烟京一别,已有半载未见,姑娘过得可好?” 我笑着回过身。一道清癯的身影就立在我不远处,灰袍,美须,淡笑,有如此清梅之姿的,不是祝昇,又是何许人? 我朝他正正经经地作揖,“祝先生。” 祝昇扬手扶住我的手腕,道:“何需多礼。” 我转而向那站在祝昇身后朝我翻白眼的少女致歉,道:“在下邀苏月,方才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少女启唇正欲说些什么,祝昇便温文尔雅地笑道:“是在下请苏月姑娘不要介怀小女才对。” 我微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并没有失礼的举动。我道:“原来是先生的爱女,苏月怎会介怀,是苏月失礼在先,吓到令爱了。” “向来只有这丫头欺人,还没有能反欺她的。”祝昇的眉眼间噙有几分慈父的爱意,与我所识的清风亮节,生性洒脱的祝琴师似有不同,他转向身后的少女,道:“怀茉,不可失礼了。” 名唤祝怀茉的少女甚是听父亲的话,上前了两步,她瞅了我好几眼才垂下首向我轻施一礼,一板一眼地道:“怀茉失礼于姑娘,在此向姑娘赔罪了。” 我莞尔一笑,道:“无事。怀茉若是愿意,便唤我姐姐罢,不知先生可介意?” 祝昇淡笑着摇首,静待祝怀茉的反应,后者则用那秋水般清亮的眸子瞅着我,面色不快,半晌都不做声。我亦不在意,待我欲向祝昇发问时,这丫头就逮着时机截住我未出口的话,字字透着不快:“既然你与我父亲相熟,知道那三弦于我父亲而言意义非凡,不可能让其他人碰,那为何你还怀疑我是偷三弦的小贼,而不相信我是这三弦主人的徒儿?” “据我所知,勋州无人不知‘江城子’的名号,然而,方才在茶馆中,那位茶客却是说怀茉姑娘是听风楼说书先生的徒儿。再有的是,”我恭敬地向含笑看着我的的祝昇一礼,继续道,“随性如先生,我大胆揣测先生应该不会愿意收徒授艺。只是,苏月不明白为何大家都将先生当做了听风楼的说书先生。” 我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祝昇勾出一抹神秘的笑,继而抬起衣袂,在面上一拂,便露出了一张年逾古稀的面孔,再是一拂,又恢复了有清梅之姿的面容。 原来如此。 祝昇解释道:“两月前,冒险营业的听风楼多了一位来自北地的说书先生,身边还有一位小徒弟。只是这位说书先生进城说书,所为的并未是谋生,而是为了办成一些紧要的事,其人便是祝某。如姑娘所说,城中之人皆识得祝某,于是祝某不便以真容示人。而怀茉是第一次来勋州,所以无人知晓她是祝某的女儿。” 言至此,祝昇的眉梢似乎凝聚了愁云。我问:“先生可是遇上了难事?” 祝昇闻言复展开一丝笑颜,似真似假地对我道,“此事姑娘可助我一二,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我不曾思索便回道:“乐意至极。” 他抚着耳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与我对视,“姑娘愿意信祝某?” “苏月愿信先生。”如此近,我可看见他墨色的眼波里蕴聚了流光,胜似清辉浮动的江秋之景。 “姑娘不怕祝某并非善者?” “苏月愿信先生,苏月认为,能有先生这般风骨的,定然不是凡俗之人。即便先生并非善者,苏月出身苍迹门,也本非江湖所诠释的善类。”我笑着道出自己的心声。 祝昇定看我一会儿,而后一笑,如同清风吹开了云翳,刹那间日光倾城,我的心不由得为之一振,他道:“有道是: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祝某得姑娘如此信任,心存欢喜,再次深表谢意。” 我轻摇头,道:“还请先生莫与苏月说客气话,在辛州时,先生为苏月解了惑,如今苏月也想要报答先生解惑之恩。” 勋州听风楼内。 焚香,煮茶,布置清雅的房内暗香浮动,茶烟升起,氤氲于祝昇眉间,他清癯的面容似真似幻。 “姑娘说世居公子还在城内,”祝昇修长的手指落在梅子青的茶杯上,启声道,“那如今他身边可有三大护法在?” 说起张世居我就头疼,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自晋安城的初见,我就没有从他的阴影中逃脱过,如今我们到了勋州,他竟然也来了。我抑制住心头的不快,回道:“苏月没有见过他身边有先生所说的三大护法,自苏月见过张世居起,只见过他身边跟随着一位女护卫,她名唤:昔伏。” “昔伏”祝昇置于杯壁上的指尖微微一颤,他轻摇首,叹道,“她还在他左右,果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由此看来,祝昇与昔伏交情不浅。 “原来,先生是识得昔伏姑娘的,早些时候,苏月曾与昔伏姑娘交过手,受益良多。” 祝昇啜着茶,慢条斯理地叙述着往事,待杯中的茶被饮尽时,我已从他的叙述中对昔伏有了了解。原来,当年祝昇曾在昔伏出生的村庄里的当过几年教书先生,因而认识了采桑女昔伏。 祝昇离开村子北上后的第二年,那村子便招来了灾祸,才逃过一场饥荒,又遭瘟疫造访,昔伏是为数不多的能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一个。后来,她遇上了张世居,将自己的命买给了他。说到此处祝昇的面色转白,他道:“这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随张世居回到无梦城后,昔日的采桑女方槐更名为:昔伏,并接受无梦城城主府残忍至极的甲级训练。 早些时候,我便从月夺城那处听说过无梦城城主府对护卫的甲级训练,如今听闻昔伏一个田间姑娘曾接受过其残忍对待还能活着走出来,我感到不可思议,并且由心底里生出了一丝对她的钦佩,因为我一向敬佩强者。 然而,祝昇却道,昔伏自然是顶不住,于是她在进行训练后不久就不惜服用禁药,使自己的功力在短时间内倍增,并在角逐中使了手段,以不光彩的方式胜出。 这些张世居是知晓的,但他最后确实是留下了昔伏。 我稍稍思量后问道:“那药,是张世居给的?” 祝昇点头,并不再提及昔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世现紫申令(二) 祝昇他说,他此回返勋州之所以易装,是为了躲避张世居的追捕,藏匿手中窃来的“紫申令”。所谓紫申令,就是可以调动某些地方的势力的凭证。 此时,本在榻上安静听着我们谈话的祝怀茉站了起身,杏核般的小脸上多了数道难看的神色,她握着茶杯朝这头走近,语气凝重地对我道:“爹爹和我只想靠它调动人力为我们寻找祖父,却不知会惹来连续三月的追杀,那个劳什子张世居真是个混蛋,只因为我们的宗室不在玺天境内,就忘却了他们无梦城一直奉行的‘仁义’二字吗?” “先生是?” “如怀茉所说,祝某的宗室不在玺天而在于方之地,故而算不得是玺天人,勋州城内识得‘江城子’的人,多半是知晓此事的。” “无梦城,我不知,但张世居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 此话一出,我自己便先笑了,我这一个苍迹门人,竟然也有理骂他是小人了。 “这亦是他的长处。”祝昇道,“人言:世居一笑,东风重来。但世居公子能名满天下,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清雅貌美,举世无双。” 张世居虽然孱弱多病,但他却掌握了无梦城内外的人脉,加之他精于心术c算计,更是暗中在各地各方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张世居,其实并不若外人所说的淡泊权利,无心掌无梦城之权,他之所以下达击杀令对祝昇穷追不舍,其原因正是在于他在于方培养的势力近来动静不小,而祝昇所在的宗室及其父亲就是搅动这场风雨的主力。 祝昇的父亲忽然失踪,也极有可能是张世居所为。先前祝昇入无梦城寻找线索不成后,便冒险求见张世居,然,未果,还引来张世居无止境的追杀。 我不由得叹道,这世上哪里会有可保人一世安宁的城呢,即便是享誉四国的无梦城,也不过是一群被欲念所操纵的人所砌起的城,岌岌可危矣。 待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些许,我忆起祝昇并非是毫无收获的,“先生手中持有紫申令,却没有机会用?” “姑娘怕是不知,这紫申令源自登月楼,每次只向外投放两枚,唯有持令者使用了令牌,登月楼收齐两枚令牌,才会再次进行投放。没有人能估计紫申令所能调动是势力究竟有多大,但无梦城之所以为天下英雄所向往c拥护,有部分原因在于无梦城拥有其中一枚可调动于方势力的紫申令。有人说,玺天的开国皇帝就曾使用过紫申令,调动其所含有的势力窃取军事机密,攻破占领了他征服这片土地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几座城池,而后来开国皇帝也助长了登月楼的势力。而最近一次‘紫申令’被使用,是沽州柳客庄庄主为寻找其意中人,也就是如今的庄主夫人。但是,据祝某所知,柳客庄已经效力于登月楼,是登月楼与南地之间的重要枢纽。如果传言不错,那依祝某看来,紫申令的使用并非是无偿的。”说着,祝昇眉目间凝重了些许,“祝某持有人人渴望得之的紫申令,不仅如火炭在手,还可能因为使用紫申令,被卷入到登月楼的漩涡中,祝某不过是一介琴师,不如玺天开国皇帝手掌重权,也没有柳客庄庄主在江湖里的势力和雄厚财力,祝某除却这具朽骨,便没有什么可给登月楼的了。” 祝昇垂下眸子,捏着茶杯的手指指骨泛白了,是因为他在缓缓施力,“寻找父亲,祝某责无旁贷,但是,祝某也还需要这一具朽骨。” “先生,”我沉声道,“苏月会尽己所能,协助先生。目前,苏月可为先生做些什么?” 祝昇掀起眼帘,嘴角上扬,可眼中并无笑意,他道:“多谢姑娘的好意。祝某目前状况良好,但也确实有需要劳烦姑娘的地方,不知祝某可否请姑娘将一件信物交给昔伏?” “自然。”我边猜测着会是何物,边道,“苏月定会谨慎为之。” “无妨。” 随即,祝昇将一个锦囊取出,放置在桌面上,他的动作已是轻缓,但锦囊触到桌面的那瞬,桌面还是发出了一声声响。 这一幕我觉得有些熟悉。 “姑娘,这是紫申令。”祝昇徐徐打开锦囊,赤金炼成的紫申令展露在我眼前。我猜对了。但是,方才一瞬之间涌上心头的熟悉感,并非因为它是紫申令。我过去应是见过相类似的什么物件的。在我伸手接过后,我纤细的手腕让其坠得有些酸沉,我暗叹一声。这样东西,难以拿起,难以揣稳,也难以放下,登月楼将这种东西投放到世间中来,以可调动雄厚的势力作为诱惑,究竟是何居心?待我遇上了贺兰残梅,我定是要问问他的,但只怕,他也不知。 祝怀茉此时问道:“那月门主可是给有给姐姐配了暗卫,半是护你,半是监视你?” 我摇首,如实回道:“过去有,但现在没有了,因为苍迹门从不养闲人,苍迹门的任务也没有这般清闲。” “如此便好。姐姐可否替爹爹和我保守秘密,且不告之月夺城?”祝怀茉微微一笑,双眼动人。 “自当如此。”我向他们二人做出承诺。 月夺城在勋州安置的宅邸——蹊园位于城东,城东一带,如今人迹最是稀少,好些绣栋绮楼都没了主人,隔了道道白墙,依然有荒凉的意味透出来。 在外头逛了一阵,待到黄昏时刻我才入了蹊园,循着青石路步向月夺城的书房。不偏不倚正遇上那冰雪一样的蓝衫人摇着摺扇朝这头走来,一身黑色装束的高挑女子随其后,两人始终相距五步远。张世居见是我,微笑着走近,直到他要绕开我离去,我才侧开身子微施一礼,开口让他允许昔伏次日指导我的武艺。 张世居眸光雪亮,划在我的面上,我亦不惧,迎上他带着丝丝探究的双眸。这些天的较劲,已使我在他面前可以淡定自若了,再者,我还有月夺城作为后盾,虽然见不得月夺城会帮我,但他至少会保我无恙。张世居抬手将落在肩头的发带拨至身后,笑容清新俊逸,一双眸子里更是蕴聚了无边风月,也难怪,世人云:世居一笑,东风重来,抛开他的真实品性不谈,仅看表面,张世居确实是个举世无双的玉姿公子。 “有何不可?”张世居缓缓吐出四字,而后回首淡扫一眼身后的昔伏,而以布巾掩面的昔伏并无任何反应。 “告退。”我亦不道谢,撂下一句话后,继续朝月夺城的书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世现紫申令(三)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书房中,月夺城正坐在窗边的红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什么物件,落日余晖透过窗纸,落于他的一边面颊上,细碎而温柔的淡金色柔和了他的轮廓线,精致的面容美如琼玉,只一眼,便可使人为之心醉神迷。见我来,他不过是懒懒地掀起眼帘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先开口道:“蹊园这两日来客不断,师父似乎并不得空?” 月夺城向我伸出手,展开手心,“苏月觉得城内没有有趣的地方可去,闷了?” 我边摇首,边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小巧玲珑的银雕薰球,道:“勋州如此大,怎会没有有趣的地方,苏月是忧心师父舟车劳顿,来不及歇息便要处理这么一些烦琐事务。” “不然,苏月以为为师是位闲人?”月夺城拿起茶几上的茶盏,正要饮,却又放下了,他语气平淡,“苏月若是忧心为师,不如随为师一同处理事务,给为师解忧,可好?” 我微微一怔,拿捏不准他是在说笑,还是在试验我。我道:“苏月愚钝,恐不能胜任此事。未能给师父解忧,是苏月之过。” “这样吗?”似笑非笑的淡漠嗓音,任谁,也听不出此中藏着怎样的心思。 我不敢回话。 “这几日可有练功?”月夺城又拿起那茶盏,轻抿了一口,他的眉峰微微地拢起了一瞬,只一瞬却被我纳入了眼中。他并不喜欢这茶。 我告知他,明日请了昔伏为我指点一二。 月夺城又问了我几句关于练武的话后,便让我退下,待会儿再过来一同用晚膳。离开书房后,我并没有回房,而是去沏了一盏茶,随后又转身行往书房。我见着院前有个僮仆,便让他代为送入书房中。 估算着时间未到,于是我回到了茶室里,逐个打开储藏茶叶的箱屉检查着每一种茶叶。平日里伺候茶水的侍女立在一旁,眼中几多疑惑却又不敢发问,待我嗅完最后一样茶叶后,我给她指出了几个箱屉,淡声道:“处理好这几样茶叶,今后不得再出现于门主面前。” 侍女微愣,见我皱眉,她又忙恭敬地应下。而后,我取出了几样茶叶放于茶碗中,告诉她这几样都是月夺城习惯饮的,并告诉她这里的每一种茶叶该如何泡才能使他满意。侍女本就是机灵的,于是很快便记住了,听她将我话复述完毕,我颔首浅笑。 此时夜幕早已布下,我走出茶室时,看见一盏灯火便朝着我而来,手提灯火的是方才那个月夺城院里的僮仆。他走到我面前后,似乎是舒了一口气,他告诉我,他按照我的吩咐将茶送入了书房,退出来不久,月夺城便唤了他入内,问他为何不是我亲自将茶水送入书房中。 僮仆自然是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然而月夺城似已不悦,在月夺城的吩咐下,他又出来寻我去用膳了,然而他到了我的院子后,却被仆人告知我并未回过去。 僮仆用窄袖拭着发鬓上的汗渍,道:“姑娘可让小余好找。” 我看着他的狼狈模样,便忍不住逗他,于是我让他伸出手来。这僮仆却是极认真的,连连摇首道:“姑娘莫要戏弄小余了,门主还候着呢。” 我干笑一声,让他在前领路照明。行至一处矮灌木旁时,我将手中用茶叶制成的小香囊扔了进里头,仿佛是负了气般。 庭前,僮仆恭恭敬敬地侧身退了两步,为我让路。我漠然面对他暗暗示意的目光,提起裙裾步入厅中。 “让师父等候,是苏月的不是。” “已过去半个时辰,那僮仆行事如此不利,要来何用?”月夺城坐在桌前,神色无异样,声音却是冷了几分。 我微笑着不语,净手后坐下,我的目光在桌上一巡,发现都是合我意的菜肴。 “请你处理好它。”一处景山后,我打开了手中的锦囊,露出了里头紫申令的一角。 “你们就如此信任我?”昔伏的目光落在紫申令上,却不接,声音中噙了一丝警惕,“想必你已经从祝昇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一些事,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绝对忠于张世居吗?” “正因为信,所以,祝先生才会将‘紫申令’交给你处理。” “何意?”她的眸心透出寒光,悉数刺在我面上,“你们在谋划什么?” “赌,赌你究竟是不是完全忠于张世居。”我还以浅笑,将锦囊的口束好,置于她面前。 祝昇之所以要将紫申令交给昔伏,是因为他想让昔伏将紫申令送还张世居手中,如此一来,张世居就很有可能会收回对他的击杀令。 看着昔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我也转身离去。几经周折,那枚千万人所向往的令牌终是回到张世居手上。祝昇终是抛开了这烫手山芋,可悲可叹的是,他历经磨难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该寻的人至今还是没能寻到。 此外,我笃定,这枚“紫申令”是假的,真的紫申令,也许还在月夺城手上,这两点张世居并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下击杀令。那真正的紫申令在我面前出现过的,就在我们最初南下的时候,就在那家气氛诡异的客栈里。那时,常皆非掷向月夺城的锦囊里,所装的正是真正的紫申令。 至于月夺城要紫申令有何用处,自然不是我能推测到的,但是,既然紫申令已出,那答案很开就会揭晓。 听风楼内,我向祝昇带去回复,而后,我本欲向祝昇打听谷中可有善权谋者,可又思及他亦是出身松涛谷,我便也不好坏了规矩,使他难做。于是作罢。 “姑娘若是有话,大可直说。”他见了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发问道。 我如实道:“苏月确实有一事相求,可苏月不愿使先生难做” “姑娘,直说无妨。”祝昇负手而立,笑看着我,“姑娘也帮了祝某不小的忙,祝某理应回报。就算不论姑娘于祝某之恩,姑娘是祝某的朋友,祝某也应竭力相助。” “如此,苏月便多谢先生了。”我在座位上向他微施一礼,“先生,不知,松涛谷中可有擅长权谋者?” 祝昇答道:“江湖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凡是武林中人,必不从政,一旦从政,便非武林者。一直以来,松涛谷中都不会有这般本事的人。” “即便是如今,也没有吗?”我低吟着。 祝昇目光微敛,再思索了一番。半晌后,从他的神情看来,这事并无结果,而后便听他道:“此事,祝某可为姑娘打听打听。” 我向他致谢,并表示不愿劳烦他为我再作打听了。 然后,我起身朝他行一礼,“为了不使人发觉,苏月还需早些离去。还请先生留步,不必相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十里锦江宴(一)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白里城内的锦江本是一条支流,每逢九月二十七,此地都会举办锦江宴,江湖人士多会于此,然后乘画舫出游。有宴主置天澜盒于狸薪岛上,但多数人都不在意此物,只与寻常会友一般,舫中齐聚,谈笑晏晏,抚琴吹笛。而寻到天澜盒者皆有奖赏,有的是一株名贵的牡丹,有的是名门绣女的织品,或一方青玉镇纸。 锦江宴当日,天色晦暗,长天灰云凝聚欲雨,秋风萧瑟使叶落。 十里锦江,千里逢迎,赴宴者,有钟鸣鼎食之家,亦有寻常巷里之士,俊采星驰,胜友如云。紫电青霜c蓝戟赤鞭尽出,交映生辉之际,迫得天空云销雨霁,天光乍现,人间始得一片朗朗晴空。 青衿子弟伫倚危楼,或观烟柳画桥,珠帘翠幕,或泼墨抒怀,作赋吟诗,腾蛟起凤,响遏行云。 赴宴之人颇多,占据两岸,水泄不通,忽然,一声玉笛横贯长空,引得众人仰首寻其人踪迹。 竟是名满江湖的“执玉仙子”蔚长歌,她引着一众红衣翩跹的歌舞姬踏空而来,衬得天空半片朱红,一时间,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丹桂舞,众人手中所执的琼浆玉酿尚未入喉,这些妍美的人儿与歌舞便先醉人三分。 此番胜景应是天上有,饶是那龙蟠凤飞的九重殿宇宫阙,大概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盛况。 我没有想到,每年一度的锦江宴竟是这般的盛大,月夺城则淡声道,这样的场面也是空前的,只因为这些年,白里城政通人和,去年西南发生的那些事平息后,江湖上也是一片好景气。 纳川楼下熙熙攘攘,两岸高楼也是高朋满座,据闻,有不少来客滞留在城外难以进入,幸而我们自有一席之地,无人来扰,可尽享此番空前胜景。 月夺城迎风而立,发带飞扬,长袍翩翩,风流俊逸。他神色淡然地望着江面,直至我递上一盏茶,他才回过头,舒展了唇角,报以一笑。 九月末的风里,一袭素衣的我隔着不薄的双层面纱,问:“师父要去寻天澜盒吗?” 有人说,今年的头筹是半片乐谱,相传为天人所作,其次便是一对血玉臂钏,接着是白里城内的一处古宅。可最有意思的当属排位第九的“一笑嫣然”。人们纷纷揣测这“一笑嫣然”是个什么名堂,更多的人认为也许就是一名女子,可是,若是把女子当做奖筹,那锦江宴可真是失去了往年的风雅。 月夺城抿了一口茶,呼出薄薄的茗香,道:“你说你想去便是,为师又不是不答应你。” 我露出浅浅的一抹笑痕,挽上他的手臂,道:“徒儿不是怕师父不乐意吗?若是师父不喜,徒儿自然不会强求。” 月夺城垂眸看着我挽在他臂上的手,我登时惊觉地松开了,而途中他却反揽住我的臂膀,纵身一跃,自纳川楼的楼顶上乘风而去。 其间月夺城不曾运气,就稳稳地落在一艘即将离岸前赴狸薪岛的画舫上了,岸上c江中,人们纷纷侧首,向我们投来探询的目光。大多数人都认出了月夺城,却没有人知道在他身边与他显得无比亲密的我谓谁,又过了片刻,周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纳川楼上所系的由无梦城赠予的“止戈绫”正迎风招展,严正的九尺玄色长绫,其存在的意义就好似一道护佑在场所有人的符令,能使各门各派能在这日放下仇怨,止戈息战,与此同时,也能使人们不必过多担忧宴中会有性命之忧。 月夺城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桀骜不羁,残忍嗜血,可这锦江宴上,群英荟萃,高手如云,虽然月夺城的功力深不可测,但如今人力单薄,他也无法独自与整个江湖进行对抗。于是,不多时,人们就各自收回了目光。 画舫中的管弦与歌舞滞了一阵后,也逐渐恢复了初始的模样,只是,暗暗朝我们这艘画舫探来的目光并不少。我们就立在船头,并未进入画舫内就座,而画舫上的数人不谋而合地陆续离开了,踏上旁的画舫。随后,月夺城手一抬,屏退了所有的伶人,宽阔的江面上漂有上百的画舫,荡漾出无数碧波。江水之上唯有我们所乘的画舫如此清冷,只有两位客人,一位船夫,既无管弦美姬,也无弄墨骚人,但我们都在共享这方寸之内的静逸,与月夺城在一起,我也随他一道习惯了,并且是喜欢上了这样宁静冷清的氛围。 我不是不害怕死寂与孤独,只是因为有人伴我一同静观无声息的夜,在同一片黑暗中呼吸,我就能敞开心扉,接纳,享受这种冷清之感。好比那日我们从崖上跳落,在那片湿冷的树林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夜,那时我身边有月夺城,我便放心将自己的命交付给了他,我只管闭上双眼,聆听风在夜里的叫嚣声。 再好比我离开落雁楼后一路南下至辛州,我试过艰难地穿过人群前行,也试过在冰冷的河水上度过了七天,但期间我的心都是平静的,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在翻涌的人潮中跌倒,渡天总会在关键时刻现身搀扶住我,我不怕水面上的寒鸦悲啼,不怕四境旷野,却只有我这一叶单薄的小舟。因为我知道,渡天也在不远处感受着这一片冰冷c死寂。 我想,只要我身边有一位盟友,便是搅起人间的一场旷世血祸,颠覆了这天下,我也不会感到害怕,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画舫上有许多茶点瓜果,但方才的人还未来得及动,所以它们还是洁净的。我将其中一壶茶水倾泻于江水面上,并注入了清水细细洗涤,才开始烧水泡茶。我逐个打开放有茶叶的几个瓷罐,都未寻到合月夺城意的茶叶,正是无措时,月夺城的目光由江上转至我身上,他的一句话化解了我的难题,他道:“为师不想饮茶,饮清水便好。” “好。” 一个天青色的瓷瓶中正好装了不知何处的名泉之水,我将清冽泉水倾泻于杯中,然后置于桌上,以供月夺城随时饮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十里锦江宴(二)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狸薪岛距纳川楼并不远,但此刻江面上船来船往,正是拥堵,许多的画舫干脆或漂浮于江面上,随江水而进退,或靠岸停泊,饮酒作欢。船夫前来询问我们是否要继续前往狸薪岛时,月夺城正凝视着江水,不知是在思忖何事,一语不发。我对那船夫道,继续前往。 我看着月夺城的背影,亦是陷入了沉思。我真的了解此人吗?纵然他是我的师父,我也从未真正走入过他,他于我而言,一直如此的陌生。自去年春时随他步入江湖,他一消失便是数月之久,只留一个血卫护我周全,他的书房总有客人和密探前往,作为他唯一的弟子,我却对他的所为所谋一无所知,虽然他从未刻意避开或是防范我,但也不曾向我透露过半分。也许,在他看来,并非是我不值得信任,而是我不配知道吧。说到底,都是我太弱,太无能,就像是只会依附乔木而生长的可悲丝萝。 怎料,月夺城忽然回首,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无法读懂他的情绪,于是心头略慌张。此时又听见他语调平缓地问:“半晌都没有动静,你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嗯?”我收紧了手指,“苏月并无胡思乱想。” 他复转过身去,如缎青丝轻轻扬起,美如卷轴中凝固的墨彩。 就在我觉得他衣影翩翩,即刻就要乘风离开世间,迎向碧落九天时,他含了一丝笑意的声音轻缓地落入我耳中,“前方似乎在上演一场戏,不知优劣。” 闻言,我只得离开座位,朝船头踱去,我站定于他身侧,随他一同望向远方。日光之下,我看到了两抹森寒——刺目的是刀光,晦暗的是剑影,两者正在江水之上透露着危险的气息,船夫似无所觉,我们所乘的画舫还在向前移动。 但听一声巨响,前方掀起了一场巨浪,江水再由天降下时,风暴中心附近的画舫也不能幸免,都不同程度地被江水所击打,画舫中妆容得体,衣着华美的女客最是受惊,她们在躲避间钗环首饰落了一地。而有的伶人的精致面妆也被江水所冲刷,顾着掩面之间,手中的器乐也掉落在甲板上,一片狼藉。 站在这边画舫上的我,怔怔看着一把被掷落于甲板上的琵琶,心绪难平。于是我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月夺城已循着我的目光看去。 这时,江面忽然腾起茫茫白雾,着实古怪,但月夺城仍纹丝不动。 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道怪异的笑声横贯江面,似乎是由一口古井里发出的声音,随着一声厉喝,一个身着短褐的削瘦老头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目光所至,是一艘破损的画舫。那老头扬手一劈,便隔空将那只画舫劈作两半,画舫内当即有两道人影运气而起,而后同落于距我与月夺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一名是饰以玉冠c着以长袍且气度不凡的男子,另一名男子则身着深色衣衫,而且此人眼窝深凹,色呈深紫,他剑眉深锁,头部不时转动,明显是在依靠听觉分辨周遭,他站在长袍男子的身边,倒显得有些落魄了。 双目失明的男子阴沉地启声:“骆方?” “不是我,又是谁?”那名为“骆方”的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清幽门也没将你榨干啊,至少你还记得老夫,还不至于成为由他们差使的行尸走肉” 由于近,我看见了失明男子面部的肌肉在闻话后的瞬间紧绷了起来,涨得紫红紫红的,未待他出声,骆方老头儿便先声夺人,这回话锋指向的是那名气度卓然的男子:“向廿小子,你不同你的那些个红颜寻个隐秘的地方耳鬓厮磨,跑来这里做什么呢,你不知到你身后总有个提着刀要杀你的瞎子吗,伤及无辜该如何是好” 由向廿摇扇的姿态看来,此人活脱脱就是个风流人。他敛起面上的散漫之色,苦笑起来,语气亦真亦假地道:“在下也不曾料到步竹兄会在此处寻向某的仇。” 竟是寻仇。 见我不解其间的来龙去脉,月夺城侧首向我稍作解释道,那步竹的双眼,正是被那看着风流俊逸的向廿所剜。我不禁蹙眉,目光也自步竹的面上移开,仿佛觉得双眼疼起来。 看起来,骆方亦是个人物,他的出现使得寻仇的步竹犹豫起来,步竹眉头紧锁,双唇紧抿,那握着长剑的手也在轻抖。可是,我越看越是觉得不对劲,我轻声唤道:“师父。” 月夺城垂眸看我一眼,而后朝我微微侧首,我便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畔,道出心头的看法:“徒儿认为,步竹的左眼并未完全失明,站在步竹东北方向的骆方c向廿二人正在与步竹较量,而此刻步竹正试图通过摆动头部以左眼判断三人之间的距离。” 若真是如此,那步竹的察觉能力并没有那么强,再有的是,他仍在极力隐瞒此事。然而,我认为混迹江湖已久的骆方与向廿二人必定已知晓,否则,他二人不会以内力助动他们脚下的画舫,使其在水面上转动起来,以干扰步竹的打探。若此推断也是事实,那便说明步竹的武功也不过如此。 月夺城的目光从我面容上略略移开,以轻蔑的眼神抛向江水的那一头,讽道:“若步竹非愚笨之人,他就不会寻仇寻了八年之久了。” 寻仇寻了八年?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江水的那头,倒觉得那步竹有些可怜。 不想,月夺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轻笑:“为师认为,苏月亦是值得怜悯的。” 我不解。他道:“你为什么能读懂步竹的隐情?” 因为他在无意之中表现了出来,让有心之人察觉到了,并且读懂了我心头的警钟猛地被撞响,我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蒙了面纱的脸颊,再往上,便是可让人洞悉内心的眼眸。 月夺城拍了拍我的肩,一下更比一下沉。 后来,骆方大概是想让步竹有回转的余地,不必在众目睽睽下失尽颜面,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黝黑干瘦的手臂,只见他挥起手掌往江面上一斩,一道几寸宽的水痕横贯江面,在众人吃惊之时,他又在刹那间使了什么手法,使得江水腾起三丈高。水汽弥漫间,骆方的声音渐散在秋风里:“随老夫吃酒去——” 自水汽四布起,月夺城就以广袖护住我,为我隔绝的江水,待他的袖子移开时,我看见对面的画舫上只剩向廿一人。 向廿收了掩面的扇,放入袖笼中,洒脱地掸去衣上的水,亦是踏空而去,只留一艘空画舫于江心悠悠摆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十里锦江宴(三)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狸薪岛,远远看着就像是白浪上的一颗青螺,待我们的画舫行至岸边时,我方觉岛上落木萧萧,秋色已浓。有的画舫上歌舞依旧,书画依旧,里面都是些无意于天澜盒的人。 岛上人迹繁杂,草木之间横生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路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茎叶被折断后散发出来的草腥味。 狸薪岛不小,自岸上往里走一段路后,便少了人的踪影,再入,人声已低不可闻。我回过头看身后的月夺城,小心地看了眼他的神情,虽然不见他面上有何异样,但我还是担心他会对此行有丝毫的厌烦。 我眉眼带笑,问:“天澜盒的众多奖赏中,师父可有心仪的一样?” 月夺城的眼尾轻轻扬起,噙了一丝笑意。 月夺城是何人,天澜盒的奖赏再稀罕,只要月夺城想要,估计也没有他得不到的。我这般问,不过是为了调和两人有些冷清的气氛,使得他不那么快就对这里产生厌烦罢了。 月夺城阔步上前,我们两人的距离近到我一昂首,就能盛住他流泻在我身上的眸光。 “若是有,苏月就一定会替为师寻来?”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可面临他亲口说出来时,却又是另一种稍稍想要将自己塞入地缝里感觉。 我赧颜一点头。 见此,月夺城提步向前走去,他的声音落入我耳中:“此地温热潮湿,虫咬鼠啮多发,当心些。” 我自然会当心脚下,因为我害怕蛇鼠。犹记得,我到苍迹门的第一年夏季,我院里曾出现过一条青竹蛇,虽然后来被尧沚用来果腹了,但那阵子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经过院中有草丛的地方,怎么也不敢多停留半会儿,每晚睡前更是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床铺,封好帐帘才入睡。后来,尧沚又在我院中寻出了一个蛇窝,吓得我整日黏着他,让他给我清理院子。为此,我被他嘲笑了许多年。 我并不知道,月夺城已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在我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我愣怔了。他问:“苏月在笑什么?” 我竟然不自觉地笑了? 未待我回答,他又似自嘲一般道:“不说也罢,苏月眼中,为师只是个外人。” 我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忙否认,却见他眼中的不悦重了几分。 我与大家一样,都心念着那排名第九的“一笑嫣然”究竟是何物,也衍生了自己能寻到这个天澜盒预感,所以,当写有“九天揽月”的梅花笺展现在我面前时,我并无多少惊异,反而长舒一口气。 岛上的人陆续离去,我与月夺城也踏上了归程。浅滩处的白鹤翙翙而起,在江心划出道道优美的白弧,我们行到了一片平静宽阔的水面上,水中倒映着青天流云,我们仿佛不是在水中而是在天上荡舟。 月夺城在桌边阖着双目,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忽地开口道:“锦江宴,亦是无趣。” 我尴尬地站着,思索着如何讨他开怀,船夫却进了来,说是画舫破了,进了水,怕是撑不到半里水路。月夺城缓缓地挑起眼帘,唇边是一抹森然的笑意,他让船夫先自行离去。船夫知晓此人不凡,有自保能力,于是毫不犹豫地应下,退了出去。 “师父?”我见月夺城无动作,便唤了一声。 月夺城亦不应我,而是款款起身,踱了出去,此地离纳川楼还有不算短的一段路程,我估摸着,月夺城是不会返回去的,但是,在衣袍翻飞间,他已落足于岸边,临风而立。我暗自叹了口气,亦运气前往,随他一道站立江边,等候回程的画舫。 “为师想,你定是想知道‘一笑嫣然’为何物的。”月夺城道,“而让人直接取来,似乎并不那么道义。” 我受宠若惊,却也暗笑他的“讲究”。 然而,无人会料到,那“一笑嫣然”竟是一枚花钿。揭晓答案的那刻,全场哗然。众人皆叹:今年的天澜盒怎么如此女子气儿。 正抚着雾髻的“执玉仙子”蔚长歌明眸一转,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她红唇轻扬,浅笑安然,道:“这枚花钿可真是衬月门主身旁的这位俏佳人。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众人侧耳屏息,堂内丝缕落地有声。 我自然不会随便启声,而执着酒杯的月夺城也是不改面色,悠悠晃了晃杯中的酒液,继而缓缓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我知,他这是不想理会众人的试探。 蔚长歌容颜上佳,气质高雅,这时,她正携着清幽的衣香而来,落足款款好似行于流云之上,走至我们前方不远处大方地笑道:“每年的锦江宴,拾到天澜盒者,都需录名载册,这延续了百年的规矩,身为本届锦江宴理事的长歌不好坏了规矩。” 她的话里漏洞百出,我们大可不要那枚花钿,也可以写上月夺城的名字。她出此言不过是一再发问探知我的身份罢了。 蔚长歌又笑道:“这位小姐的双眸如此动人,叫长歌好生慕艳,小姐连名字也不愿意告知长歌么?” “玉沂人士,姓苏,单名月。”不余半点酒液的酒杯被月夺城搁置于桌上,软底的桌布很好地掩去了那一声声响,只有我这样近的距离,和凭着对他的认知,才能稍稍察觉到他的指尖在暗暗运气。只是,这气并非是触怒了月夺城所致,而是他心头已不耐烦。 月夺城长眉微挑,睨向蔚长歌,唇边绽出一丝轻佻的笑纹:“如何?” 四周已经传出骚动的声音了,全数汇成细流涌至我们这个方向,响在耳边犹为刺耳,有探讨月夺城话里的真实性的,有边将我打量一遍,然后交头议论的,更多的自然是嗤之以鼻,说出些个辱没我的话。 江湖中人,形色各异,有人不怒自威,有人笑声当中藏了软绵绵的刀,有人看似在低头啜茶,实则一直在留心周围的每个微小的动静,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相聚一堂,气氛本就诡异十分,加之现在半数人的目光都投落在我身上,我不由得感觉浑身不自在,腰身有些软了。我的手臂撑在桌上,状似轻撩垂在耳后的发丝,实则是借力撑着腰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血魂共雪魄 “原来是苏小姐。”一道殷红的身影自二楼布了纱帐的坐席中跃出,利索落地,无丝毫的卖弄风姿的招数,“恭王府恭踏雪,在此想结识这位苏小姐。” 我手中的力道有所紊乱,便在不慎之中揪下了几根青丝,但很快地,我便当着众人的面从容起身,朝恭踏雪微微颔首,以示问好。 “虽然苏小姐以面纱掩面,却难掩其眉目独特神韵,如此佳人,怎么能由些粗鲁无礼的人冒犯了去。苏小姐可愿稍移玉步,随我到后院赏丹桂?”身着繁彩重绣的锦衣华服的恭踏雪似极了王庭中妍丽绽放的国色天香,尊贵而典雅,举手投足间展露的王侯家的高雅气度与慑人风范让人难以匹敌。 面对我时,恭踏雪眼中c唇边绽放出明媚如阳的笑意,如此熟悉,如此让人舒心。 在这纳川楼的庭院中,我就此与一个名为:“楼鹮”的女子相遇。 在那后来,我再回想起这一日,便思索:究竟是恭踏雪替将我从泥沼中带出,还是将我与楼鹮带入了彼此的泥沼之中? 楼鹮,亦是个姿色不凡的女子,绛紫长袍,广袖临风,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一头青丝只由一根墨绳系住,垂在胸前,额边的两绺发丝时而飘动,配之深眸与琼鼻,雪肤与丹唇,却含有万种风情。 是恭踏雪向我介绍她的,“这是楼小姐。” 该女子望入我眸心,淡声道,“我名唤楼鹮,暨周人士。” 后来,恭踏雪还为之补充道,此人是玉沂城制香的玉安楼的楼主。因着楼鹮在场,我们可说的话并不多,于是,不多时后我便主动告别,准备回月夺城在纳川楼中安排好的一处房间。 怎知,辞别二人后,就在拐角处,我被一道温柔的力量拉入另一条石径。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我倏地眼前一亮。 正是白衣的血魂,红衣的雪魄。 “你们竟也在此处。”我遇故人,心头微喜。 “碧温在此处,我们便随她来了此处。”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满是暖意。 我心下了然。 “如何?”血魂发问道。 我不解其意,“嗯?” “江湖。”雪魄补充道。 我轻叹息,回道:“起初我就知道江湖深不见底,可入了江湖,才知道”话说了一半,我顿住,轻颦蛾眉,却思索不出如何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 我摇首,道:“无以言喻。” 这话一出,我似乎真是觉得有些乏了,身乏了,心乏了。 雪魄不以为然道:“我有感觉,你可以走得很远。” 血魂侧首看他,面上微露诧异:“这回,我与你的看法竟然相悖。” 雪魄亦是讶异,抬手抚唇轻笑,看他一眼后,目光重新落在我面上,“真是如此。” 我也惊奇,兴致勃勃地问:“你们的想法一向相似?” “不是相似,是一致。”血魂再与快速地雪魄对视一眼,然后朝我做出神秘兮兮的模样,且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二人,共用一个灵魂呢。” “嗤,我可不信这些。”我笑。我不信鬼神,从来不。因为,神不曾祐我,也没有比人更可怖的事物害过我。 “你不信,怎么还与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人来往,还结伴到烟京寻我们二人?你们二人的关系,看似不浅呢。”雪魄上前来,凑近了许多,似是在研究我面上的纱巾,“可否告知在下,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不可。”我眼帘一掀,拒绝。 雪魄面露失望,随后又道:“我这有几本广息大师的手记呢,说不定,作为广息大师的大弟子的净鹄都没有见过。” “你是怎么得到的?” “有盗者行窃的时候一并窃回来的。” 我故意用探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地扫,“那盗者,莫不是你们?” 他们一齐颔首,大方地承认了。 雪魄道:“里头抄录了经文,还有录有各国的风物。” 血魂道:“给你瞧瞧如何?” “只是瞧瞧而已吗?”我笑眼如星,光芒直逼他们二人。 两人交换了眼神,颇是无奈地齐声道:“那就送你吧。” 走时,他们一齐低低道了一句—— 强盗。 这是不凡的一日,许多锁有噩梦的匣子便是在这一天里开了口。 我上了楼准备叩响房门,脊梁骨便感受到一股势头不小的阴寒之气,我怎敢回头电光火石之间,我抽身离开了原地,跃到一丈之外窗口处,继而自走廊的窗口处滑落。 我自四楼跳落庭院时,却不慎让一枚来者抛出机关金钩紧紧锁住了前襟,机关金钩上还染了乌紫的毒。我抬眼便见窗口处一名蒙面男子手中持着一根丝线,只见他手指翻了两周,悬在半空我猛地朝上升,他的意图并非抓住我,而是想要将我带至三楼一处突出且尖锐的装饰上。 而我以脚抵住了楼面,才避免了致命一击,我伸手便要撕碎那片衣服。我没看到的是,上方的蒙面男子眼中露出了诡异的神色,就如同看着猎物步步靠近制备好的陷阱中。 就在我触及衣衫的刹那间,我胸口c我的手指遭到了数道芒刺的袭击,剧烈的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侵蚀我的神志,让我只记得疼痛,而无法想到死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月怒 我就像一具没有了生气的木偶,被痛感操纵着,感受不到半点来自外界的信息,在半空中悬挂着,似死了一般。 当疼痛逐渐减轻,我的意识也恢复过来时,首个映入我眼帘的,便是月夺城。又是他,这个时刻,却也只能是他了。 而那蒙面人并未离开,反而手提青锋站在楼上。此人意在月夺城。 月夺城眸心处有一丝透骨的寒意稍纵即逝。 我欲拉住他,带着疼痛乞求半点慰藉,怎料他已侧身而去,剑指对方的咽喉,而我的指尖,所触及的不过是一片冰凉的衣袂。 如幻如影地,月夺城的身影在半空中极速闪动,不过须臾,剑势已然冲破檐下的数盏琉璃灯,骤然失去了光彩的琉璃碎片还未落地,一片血花已绽放在夜空中,其妖冶的色泽胜过歌姬唇上的口脂。 其人直直落地,双膝屈起,难以置信地地抬起双手,捂住血液喷涌的喉咙。一声闷响,其人掉地不起。 死了。 是步竹,他的剑,我还认得。 此刻众宾客都应是在大厅用膳的,但向廿来了。 灯下,他素白的身影在一片绿丛中很是醒目。他远远望着地上的步竹,嘴角有一瞬微微抿紧,这一瞬的变化正落入我眸中。他在隐忍。他目光一巡,终落在面纱已落的我身上,但很快,他又离去。 走前,他淡淡落下一句话:“我会向执玉仙子说明情况,是步竹违令在前,伤了月门主身边的姑娘。” 步竹是清幽门的人,有人让他刺杀功力不可估摸的月夺城,不过是为了挑衅,而他则成为可悲的牺牲品罢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月夺城冷眼看着,没有要扶我的意思。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后,他便提步上楼,我跟随其后,我刚上到四楼,便听一声门摔得砰响,走近后,彻底确认了正是月夺城将我拒之门外。我心有莫大的委屈,“师父,我中毒了。” 屋内没有传出声响。 许久以后,我又重复了一遍,里头这才传出冷淡的声音:“你没死便是解了。” 我抑制不住眼泪,便任其砸落在破碎的衣襟上。我转身离开,月夺城就把门打开了,冷得陌生的语调:“方才,为师允许你随其他人离去了吗?” 我回头,立即被他锁住双肩,他的眼眸似氤氲着寒气的深潭,透着可怖的气息,他的嗓音更是载满怒意:“再有下回——” 他没有说完,松开对我的桎梏后转身便入屋内,而后他警告的声音传出:“若非为师的意思,不许私自走开” 我以衣袖抹净泪眼,进了房,然后把门也掩上,此时烛火晃动了几下。我的背脊发凉,不敢转身。 我僵在门边,更是触怒了月夺城,一道令我毛骨悚然的瓷器应地而解的声响迸发在我足边。 “你可是有怨言?” 我怎敢?我转身,不断摇头。 “看着我。” 我揪着袖子,缓缓地抬高视线,可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忍不住移开,因为,它透着危险的气息,压迫感,恐惧感充盈了我的心口,它触碰到了我的伤处,身子更是剧烈地疼起来。我痛苦地蹲下了身,最后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不能言语。月夺城也只是冷眼观望,他是要我长记性。 边疼着,我边想将月夺城撕碎了,这刻,我恚恨在心,也为自己这些时日对他的讨好感到可笑,我费尽心思缓和二人间的凝重气氛,却不想,因此事,他能绝情至此地步。他终究是江湖人谈之色变的月夺城,为我上药c会疼惜我不过是他闲来无事时寻的乐子罢了。 这夜,我就要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额头覆了一只略凉的手,我警觉地睁开眼睛,正要避开他,却被他点了昏穴。奏效之前,我闻见他在我耳边轻语:“倘若不是为师念及你是为师的徒儿,你今日的下场会是如何?” 他还说,若非是不舍你遭遇危险,又怎会训你? 次日。 我醒来时未见月夺城,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似乎是庆幸,似乎是失落。用着侍女送来的净水洗漱时,昨天晚上的事,我还是觉得来气,于是就产生了反逆心理。 我推开房门,朝着那自我醒来便没有断绝过得琴声走去。 抚筝的人正是碧温,昨日一直都不曾见到的碧温。方才是她以初见时的那首筝曲引我前来。 察觉到我的步近后,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琴声戛然而止,分外突兀,此时,我与她还有一段距离。 “你知道这一枚紫铃铛吗?”她举起手中的物件,开门见山地问,语气并不温和。 我摇头,我不曾见过。 “不是你苍迹门的人?”她凝视着我的双眸,探究我的话是真是假。 “确实不知。”我如实回答。 “那是谁趁公子远在神泽县处理事务时,上书朝廷,弹劾公子?”碧温眼内有一丝讽意,举起那铃铛,“撼云庭的探子只查到了这个,此为弹劾公子的发起者所有。” 我诧异地看着她手中的紫铃铛,思忖着这不太可能是苍迹门所为,因为月夺城还未去松涛谷,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不应该会是月夺城。 “若是月门主想依靠此次弹劾使公子就此留在神泽县,远离朝廷,那真是太低估我们撼云庭了。” “此事,你寻我的原由何在?让我替你警告月夺城?” 碧温站起来,抱起筝,避之不言而言其他,道:“若非立场不同,碧温当真是愿意与邀姑娘为友的。” “即便立场不同,又有何不可。”我亦是极欣赏她的。 “呵。”她发出一声笑,而后正视着我,温柔的眸心闪过一丝刀刃上才有的冷芒,“如今我只希望姑娘能不与撼云庭为敌,不与公子为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深秋(一) 碧温走后,血魂雪魄便出现了,我抬眼看他们一眼,并没有叙旧的兴致,于是打算告别。 血魂拦住了我,手中正拿着两卷书,在我眼前使劲儿晃了晃,道:“也不要它们了?” 我伸手接过,客客气气地道谢。血魂道:“原本,我们应当向着碧温,继续对你进行盘问的,可看起来,你这小丫头是真的不晓事儿。纵观整个政局c江湖,你师父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月夺城仍是把你当外人,半点不与你透露?”雪魄今日似乎是对我的发簪比较感兴趣,因为他一直看着我的发髻处。 我仍然觉得不是月夺城所为,“我们都把彼此当外人。但我的看法是,即便月夺城要动手扳倒华漓,他也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血魂雪魄二人对视一眼,皆缄默不语。 “你们大可将这话告知碧温。”我无所谓地说道。 血魂眼中露出一丝精明,道:“你这是变相告诉我们,朝廷上即将有所动作的人,就是月夺城在朝中埋下的威胁?” “你们不也是觉得除了我师父就没有人会着急在朝中与华漓进行对抗吗?”我信手翻着广息大师的手记,边道,“这还需要我变相说明?我不见得是个好徒弟,却也不会背弃师门。” 血魂自我手中抽出那两本手记,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如今我改主意了,想要这两本手记,需卖我们一个消息,如何?” 我在心里权衡轻重,半晌后,我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月夺城要寻的人,”雪魄身上的红衣这刻分外鲜艳,一如他眼中神色的炽热,“是不是在松涛谷内?” 为掩盖眼中神色而早已垂下眼帘的我震惊不已,出身松涛谷的祝昇并不知道有摄政之人,而松涛谷之外的人却 “这消息,卖是不卖?”雪魄的红袖搭在我肩上。 我掀起眼帘,注视着眼前浓烈的赤色,如此江湖老手,我这等称之为“小角色”尚且有辱“角色”二字的人,如何与他们相较量?我忽然为自己在他们面前掩饰神情的举动感到可笑。我淡声道:“你们不是已猜到了吗?” 我自行从血魂手中取回书。他叹道:“若真是他,留京据守的碧温的苦日子要来了。” 雪魄的脸色也是凝重起来,他道:“小丫头,这全怨你师父。” 我不理会他此话,直接问道:“你们口中的‘他’,是谁?” 血魂向我伸出手来,欲从我手中夺去那手记,我及时避开了,不觉中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血魂好笑道:“你当我二人是谁,真是想要从你手中夺东西,还不容易?还笑?” “不笑。”我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将手记放置身后,道,“他是谁?” 雪魄绷紧的脸松了下来,神情淡淡,道:“你迟早会知道。” 理虽如此,我还是对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好奇不已。我道:“碧温小姐怕是还未料到此人的身份吧。” 谈起碧温,二人的神色又是一变,变得柔和许多,我道:“其实,苏月很是钦佩碧温小姐,其容貌,风采,智慧,皆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方才得知我有幸被碧温小姐所赏识,甚是欢喜,若非立场不同,我们二人说不定能深交呢。” 我无奈地一叹气,看看他们二人,道:“反观二位,能够与碧温小姐交好,着实令我羡慕。起初我隐瞒了二位,让二位误会我和碧温二人关系不浅,在此,苏月要向二位道声不是了。” “小丫头。”雪魄轻笑,“你倒也是机灵的,知道我二人的软弱之处,专门逮着来戳。碧温确实是看好你的,否则就不会特地修书给我们二人,令我们让出秘籍。” “罢了罢了,告诉你又如何。”血魂扯了一下雪魄的衣袖,示意他准备离开,他道,“此人,正是南方清平。” 九月末,将入十月之际,大风时起,骤雨时至,无边落木萧萧而下,铺天盖地,蔽日销晖。 月夺城墨发高挽,白袍古剑,一路乘踏雪归来,林中的一处木屋前,踏雪头一扬,发出一阵响亮的嘶鸣,月夺城随马身腾空而起,恍如一道刺目的日光,划破深秋丛林里的寂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今早下了场为时不长的雨,我就赶紧换了身厚衣裳,却不如风寒来得快。 我望着他正欲开口,却连连低咳起来,不多时,月夺城已走近,他眉头微蹙了一下,继而又舒展如常,他道:“进去吧,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我随他入内,问:“师父可用过早膳?我熬了紫薯粥。” 他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你且休养着,旁的事不必劳神。” 我没有回卧间憩下,而是到灶前取了紫薯粥和碗勺,端了出去。我为月夺城盛了一碗浓稠适中c香糯可口的粥奉至他面前,“师父请慢用。” 他姿态优雅地尝了几口后,颔首道:“可以,取材简单,从滋味而言,却也算得上是佳品。” 我低笑,引来他侧目探究,我正色道:“首次熬粥便得师父赞赏,好是欢喜。” 在月夺城的示意下,我再为他添一碗。这粥我熬了许久,还不时添柴温着,可算是达到了我的预期效果。 “昨夜为师外出不在,你睡得可安稳?” 他状似随口一问,却让我难以周全回答。我道:“林中僻静,无人来扰,但苏月一向眠浅,半夜偶有醒来,不禁挂念师父在忙中可有歇息。” 他微颔首,像是认可了方才的说法。他继续喝粥,我则温顺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月夺城吩咐我开始准备行装,其实我的物件少之又少,加之我昨日离开纳川楼时收拾的行李并未怎么动过,所以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 听我这般说来,他道,那就替他收拾他的行李。得了他的允许,我打开了他那个从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的那个包裹,里面不过是他平时着的几样衣服罢了,并无稀奇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深秋(二) 后来,我们打马经过镇中的一处酒楼,这酒楼的名品是“桃花泪”,正是桃胶与粳米c枸杞c花露等所制成的一道甜品。这桃胶我幼时在邀家常能吃到,只因伯母喜爱它的爽滑可口,所以,虽然桃胶产量少,但邀家常年大量储备。 我的口味一向偏淡,因而在在品尝时,我觉得这“桃花泪”甜了些许,但是除却这一点,便没有可挑剔之处了。 而月夺城却这般说道:“用料太杂,没有你的熬的粥清爽。” 我的羽睫一颤,看向月夺城时正遇他含笑的目光,我霎时间面皮微热,启声道:“是是么?” 他将碗撂下,优雅地将垂落肩头的发挽至身后,凝视着我的双目,薄唇微启:“是。” 我不由得弯了嘴角,笑意颇浓。 我所骑的黑马是在马市里购得的,走了一段距离后,它的情绪便不稳定了,也不听我的使唤了。这失去控制的马带着我离开原本的道路,直奔一旁的草坡。我当它是在惧怕踏雪,才会表现得如此急躁。 于是乎,我一拍马背,腾空而起,落地的那瞬间,那匹脱缰的马前足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被绊住,只听一声痛苦而绝望嘶鸣,黑马的整具躯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走近去捡起包裹时,听见它在呜咽,乌亮的双眼就要溢出眼泪来,而它的右前足,非但是皮开肉绽,胫骨还暴露出一大截来。 忽然—— “快上来”月夺城策马而来,响亮的声音穿透秋风,隐隐带着一丝担忧。 我惊愕失色,回首时风舞乱我额边的发丝,迷蒙之中我看见月夺城向我伸出了手,来不及思索,我已经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里,并且借着他的力量一跃而上,落在他的身前,与他共乘一骑。 风在耳边呼啸,刮在脸上就如刀割,而危险的气息远远没有被我们抛在后头。月夺城让我戴上面纱,面纱够长,不会被风吹起,足以不使我的脸完全暴露。 “可冷?”他在我耳畔问。 “不冷。” 我如是说道。但月夺城还是空出一只手将我进一步拥进自己的怀里,用宽大的披风将我裹住,他为我抵抗肃杀的秋风的同时,亦是在用自己的躯体来保护我。 而后,一支又一支箭羽擦着我们两人的紧贴的身子而过。自月夺城现身锦江宴,白里城之内外就布了各门各派的埋伏,伺机而出,于是我们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打闹也都经历过了。 月夺城在我耳畔不断地与我低语:别怕。 我不怕,因为我没有感觉到月夺城有何异样,便也无多少担心。 只是,随后,我们来到了一处旷野,没有了箭,也没有任何草木遮蔽。往回走恐怕会陷入包围中,往前走,天知道前方的深林有什么在等着我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人士可不见得有多光明磊落。 “师父?”我不免担忧起来。 “闭上眼睛。” 他紧紧地箍住我,见我不从命,依旧凝视着他,便好笑道:“好罢,你不听为师的话,便睁着眼,好好观赏这人间最绚烂的烟火——” 他唇边诡谲的笑意分外刺目,在我不由得地眨了一下眼睛时,我感觉到踏雪跃了起来,伴随着一声长鸣,它乘着我们,如同离弦的箭矢刺向那幽林的深处。 尽管踏雪的速度极快,我还是留意到了幽林前一块石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随后也凭印象猜了出来,此处名为:埋骨林。 入林后,踏雪的速度没有分毫减慢,它总是能准确地找到落蹄的土地,在肆意疯长的树木间矫健前行。而从林深处窜出来的身影和他们所携带的刀光剑影也无丝毫犹豫,尽数袭向我们,企图冲破月夺城的防御。此次围击来者甚多,不计潜伏在暗处时就被月夺城安排的血卫所杀的,仅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远不止数十人而已,这场“屠月”行动,可谓是规模壮大。 我看得出,月夺城并不愿与他们做纠缠,他只用他手中的剑抵挡住来者的进攻,或是在他们逼近前以长剑深深一刺,然后迅速带出一片血光。 如同它的主人的脾性一样,浴血的踏雪愈加兴奋起来,它的长蹄踩在血流当中,再溅出一片血花,步步生花之间,携带着我们离开这片又添百具尸骨的猩红幽林。 我们随后踏上的道路上不时看见有一具新鲜的尸体,他们的面孔上,皆携着永恒的恚恨与不甘,这些,都是苍迹门的血卫所为。 对此,我心里衍生了一丝庆幸而非怜悯。我不伤人,人必诛我。 这时,我猛然回头,于是看见月夺城面上的笑恣意而张狂,他笑眼含辉,刺目十分。 踏雪的脚步放慢了许多,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那两片勾魂的唇几乎就要凑上我的鼻尖,他问:“感觉如何?” “痛快”我迎着风,忘乎所以地大声道。 “这就对了,”月夺城的指尖在我的下颌上轻轻揉着,引得我一阵酥痒,他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透出蛊惑的意味,“将生命置于生与死之间,最是痛快。” “苏月可喜欢?” “喜欢。”我深深地颔首,心情亢奋。 月夺城唇边的恣意的邪笑仿佛凝固在了我眼前,竟是他绝美妖冶的面容向我迫近。我脑中好似刮过了一阵风,所有的理智都被吹得凌乱,一片狼藉,所以我忘记了要将头往后仰,或是将他推离自己。 一片薄薄的温热带着浓烈而霸道的男子气息呼在我的眼帘上。 “睁眼。” 我缓缓睁眼,看着他,纹丝不动。 “好了。”他只是为我吹去眼帘上的何物。 十月,南地秋色渐浓,秋风送秋叶,秋叶随秋水,而我们二人着血衣策马天涯,语笑不断,背上的粘腻感则让风所带走。 途遥,有子伴。 瓜 子小 说网首 发更 新 gz bp ic 一 更 新更 快广 告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木蚀(一) 清幽门以步竹之死为由,向勋州的蹊园发动了规模不小的袭击,因是有危及百姓安全的可能,官府也出过面,但处于西南的勋州到底是朝廷势力边缘上一枚欲争欲舍的棋子,对于清幽门向苍迹门的挑衅之事,官府更多是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只是做好护佑百姓的本职工作。此时蹊园正缺人手,于是月夺城撤去了那三名在暗处跟随着的血卫,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我们这路上耽误的时间更长了。 月夺城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说,这正好能让我练练身手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含笑的眸子里正映有一个苦不堪言的我。 这两三日内,我们就遭到了两次袭击,此时我们已走出白里城七百余里路了。众人虽然恨月夺城,但也不是这一阵子的事了,以往就是有向他寻仇的人,也不会出现得如此频繁,更不会都是这种不自量力c自寻死路的人。江湖的水太深,不会有那么多蠢人。 所以,除却我们刚离开白里城的那几日出现的袭击,往后的应该是有人刻意要阻挠我们的行程了。表面上看,嫌疑最大的就是清幽门,但月夺城却道不是。我试探性地发问:“北地,玉阁?” 闻言,月夺冷意连连地道:“后挽玉,也就有几分容色而已。” 原来真的是她。 月夺城的讽刺不无道理,我们的行程即便是被刻意减缓了,松涛谷也会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谁也不敢妄动它。如果是因为后挽玉也要在朝廷上参一脚,想要弄出什么动作,那苍迹门在朝廷中的隐藏势力也不是吃素的。 此外,若是从女子的视角看待这件事,那么后挽玉既然是露出了马脚,就是有其深意的,这路上的打闹,我觉得更像是他们两人间的游戏。虽然月夺城是满心嫌恶的,但这后挽玉应该是乐在其中的。 若非申晋,我们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抵达松涛谷。 申晋是松涛谷的谷主,半百的年纪,却有三十的风采,仿佛岁月饶过了他的容颜。这日,他的出现为我们挡去了袭击,他既然是干涉了此事,那往后后挽玉必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真是无趣,苏月怕是没有了练手的机会了。”月夺城很是惋惜地道。 闻话,我觉得我的血液也叫嚣起来了,虽然我的身子在这几日里被折腾得疲乏,但与人交锋的刺激感也是很让我振奋的。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这些日子,苏月的武艺确实是有所长进。” “只怪那申晋多事了。”月夺城笑叹道。 “申晋为何要助我们?”我道出心中的疑惑,“即便是苏月独自对付白天里的那两个人,也不一定会输。难道他也看出了什么端倪,于是就出面阻止了这不眠不休的攻击?” 月夺城在棋盅里择了一枚黑子,缓缓置于棋盘上,道:“此‘申晋’非彼‘申晋’。” 在他的眼神的示意下,我也手执白子,与他对弈,落子间,我脑海里划过的是今日白天里的“申晋”的模样,“他不是申晋,那,他究竟是谁?” 从容貌到仪态,有能力将申晋模仿得如此到位的,出身松涛谷而且能快速把握他人体态特征的万蓁可算一个,只是她的身量与申晋相差甚远,而且若无月夺城的指令,她断然不会这么做。 月夺城沉下了眸子,看状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夜色也沉了。苍穹低泣,重重夜幕下看不真切,但雨丝落在了我的面上,犹感冰凉。细如丝的的夜雨就像一张巨大的网,被命运所布落,收紧,再收紧,冷意中夹杂的丝丝诡谲悄然堆砌。随着苍穹浓得就像一方砚台,随时可滴落将人间也一同坠入黑暗的墨汁,一道孱弱的身影步入了我的视线,就像一缕无依的柳絮,风再弱,雨再小,都被这缕纤弱衬得有如狂风暴雨。 一道闪电刺破黑暗,向这风雨之城投以令人胆寒的光柱,苍穹之上传来阵阵雷声,如同怒龙吟啸,同样的转角处,出现了一张雪白的容颜,骇人的闪电下,那雪白肌肤上的红梅枝分外夺目,妖娆得诡异。 走在前方的孱弱身影摇晃了两下,朝我的方向步近,他身后那个面上带红梅刺青的人则在三步外跟随着。 原来,一个人竟可以病弱到让人忽视其容貌是否出众,而只关注其弱得让人不敢触碰的地步。我看着他们自我身边走过,然后进入我身后的那道敞开着的门。 那门仍然没有被关上,里头,传出凝重的气息。 我独自在门外候着,观看雨势变大。 “邀姑娘。”有女子在身后唤我。 我回过头,眸光落在她身上,她再向我靠近了两步,步态优雅,“邀姑娘可还记得木蚀吗” 我虽然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我还记得她那枝自耳鬓到唇角的骨里红。我道:“木蚀小姐貌美,教苏月难忘。” 我见她身上依旧是那单薄如纱的蓝衫,又道:“雨夜寒凉,小姐需多添一件衣裳。” 她垂眸拉了拉裙裾,一丝笑意自唇边溢出:“你我初见时,是个大雪天,彼时且不惧,此时又何惧之有?”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声响,随后也是一阵咳嗽声,我心中一紧,猜测着里头会是发生了什么。木蚀掀起眼帘,眸光淡淡,向我示意过后,不急不缓地进了去。 不多时,木蚀又出来了,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神色,仿佛,方才的响动带来的讯号,只是让她进去沏一杯茶而已。我问:“小姐,方才是?” “后挽琼。”她懒懒地靠在廊柱上,伸手去探屋檐滴落的雨水,“病又犯了。” 我的心随着黑夜沉了沉,那后挽琼便是后挽玉的弟弟,“请容苏月问一句,撼云庭与玉阁是什么关系?” 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木蚀这样答道。她看着我的眸心,道:“但是,撼云庭是撼云庭,玉阁是玉阁,姑娘对此可满意?” “那时,我便看出姑娘并不待见后挽玉。” 我轻笑:“木蚀小姐玲珑心思。” “撼云庭内的人都不愿意与玉阁接触,除非是公子的吩咐。” 瓜 子小 说网首 发更 新 gz bp ic 一 更 新更 快广 告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木蚀(二) 去年,月夺城毁了后挽琼养病的琼楼,后挽玉便送后挽琼送到松城这一带养病,后挽玉是极其珍视这个弟弟的,后挽玉出身于擅岐黄之术的舜衣族,但她却不擅歧黄之术,因而,为了给后挽琼治病,她四处寻医问药,还不惜得罪北地个别大门派。她曾在自己的体内养蛊,每日进食毒药,取心头血做药引给后挽琼治疗陈年恶疾,可是,不仅后挽琼的病情没有任何改善,她自己还落下了心疾,去年,月夺城正是以可治疗她心疾的雪域灵药,与她进行了交易。 就在早两个月,在这边的后挽琼病情加重了,后挽玉便让华漓安排可信任的人手,到这边来看护他,于是,略懂医术的木蚀来到了这里。木蚀道:“敢情撼云庭真是她玉阁的了,想如何便如何。” 后挽玉一直在图撼云庭,妄想将撼云庭收为己用,华漓虽是她扶起来的,如今却成了她想要吞没撼云庭的一大障碍,其间的原由,木蚀有意抹去了,没有告诉我。但是她向我透露,如今后挽玉是想要借苍迹门的力量,吞没北地的一个门派——白沙门,此回她肯让后挽琼前来商讨正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 “竟然出动了后挽琼,那就说明吞没白沙门对玉阁来说意义重大吧。” “白沙门常年针对玉阁,不久前更是活捉了十个玉阁的门人,挑断他们的筋脉,放干他们的血液后拋入了白沙江,还对外界道,这般做是为了清除妖物。如果玉阁真是吞没了白沙门,几年内,江湖上恐怕就没有多少门派敢与玉阁正面对峙了。” 而日前,木蚀收到了后挽玉送来的一本不知出处古怪医典,上面提到一味药材,正是天下罕有的c被白沙门奉为至宝的白罴藤。此回后挽玉要对付白沙门,所图非浅。我也能初步判断,后挽玉早就向月夺城发出请求,但月夺城并没有如她所愿,助她吞并白沙门,所以才会出现这些天袭击不断的状况。 原来她不是我起初所认为的只是为了拖延我们去松涛谷的时间,而是为了迫月夺城出手。只是,这样方式,更像是死死纠缠。念此,我不由得皱了皱眉。 木蚀看着我好一阵,忽地笑出声来,声音缥缈若云岚,只一阵夜风,便散入雨声中,她道:“若非碧温,我都不知,姑娘你便是公子心念多年的那位邀小姐。姑娘大概是不知道,公子成为我们撼云庭的公子后,首次动用撼云庭的势力竟是为了这位邀小姐。” “木蚀小姐是何意?”我不解,心下却升起了一丝甜。 木蚀笑而不语。她执起我的手,令人意外的是,穿着单薄的她,手竟是暖和的,相较下我的手更显冰冷。 她温热的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笔一画地描着。 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美如画的眉眼噙着一丝极为动人笑意,轻轻放开我,两手相离的那瞬,仿佛不是温暖自我指尖滑落,而是我的指尖逃离了一场风雪。 我全身戒备,寒声问:“除了他,还有多少被苍迹门疏漏了的人?” 木蚀颊上的骨里红在夜色中轻吐芬芳,如邪魅的妖姬在夜中歌舞,“怎么,姑娘真是一心向着苍迹门了?” 夜风再吹,方才瞬间漫上我心头的无名怒火又在瞬间褪了许多,我软下语气道:“木蚀小姐亦是门派中人,不会不知道苏月这刻的心境。苏月既入苍迹门,便誓死不贰。” 她纠正我道:“撼云庭可不是门派,它身处烟京,里头只有一位公子和数位才情了得的小姐,常年以楼阁台榭c四季风光聚八方豪杰。撼云庭就像是一枝芦苇,供文人墨客吟赏,偏向哪一边,哪里就多了一分力量,看着脆弱而随风飘荡,实则” 这时,不知她从何处摸出了一把芦苇絮,轻轻一扬,轻盈的芦苇絮便乘风四散,飞舞于廊下,辗转于冷风雨中。 “实则,它可以飘得很远很远,探到许多不易察觉的角落,生根发芽——” 话音轻飘飘地落地间,木蚀走入了雨中,足尖踏着晶莹剔透的雨花,舒开纤长的双臂,一展柔媚笑颜迎向幽冷夜幕布下的雨丝。雨势渐大了起来,木蚀的步法渐快了起来,好似在逐风,好似在追雨,蓝色的轻纱紧贴着她的肌骨,如同附着在她单薄玉体上的一层蓝光。她颊上的那枝骨里红乘着雨势,边妖娆地吐露芬芳,边纵情纵意地吞噬着美丽的夜色。 木蚀此举让我微微惊愕,我像是在欣赏一场精美绝伦的舞蹈,也像是一只窥探夜的夜莺,时刻警惕着眼前似乎透着危险气息的美人。 一声雷鸣,木蚀停下了舞步,丝丝缕缕的雾气自她的身上逸出,如梦似幻地,雾气已将她半数笼罩,再是半晌,她从雨里来,身上却不带分毫水汽。 霈雨沾衣,衣未湿。 我叹道:“木蚀小姐好技法。” 木蚀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轻划,浅声如呢喃般道:“远不如你师父。” 她的长睫蓦地挑起,灯下,骨里红骤然一亮,她空灵的嗓音在我耳畔回荡不止:“姑娘,回屋去,多添件衣裳罢——” 此时,屋内传出了一阵低咳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再后来,那道柳絮般脆弱的人影略显艰难地跨过门槛,自我身边经过,又止步于檐下。 我正欲去寻伞来,驿馆里的伙计不知在何时已闻风寻来一把伞。那伙计一见要离去的是两个人,眼下却只有一把伞,便向那二人致歉,让他们稍等片刻,他再去寻把伞来。 木蚀不甚在意,不做声地接过他手中的伞,与后挽琼一同步入了雨中。一人低咳,一人淋雨,渐行渐远,渐无痕。 听不到月夺城的吩咐,我也回房了。 入了房门不久,就传来了叩门声,我当是月夺城,忙披上衣裳去开门。 “师父——”看清来人后,我蓦地收回了后面的话。 瓜 子小 说网首 发更 新 gz bp ic 一 更 新更 快广 告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松涛(一) 来者是驿馆的伙计,他浑身是雨水,脚边是一把撑开的伞。我看向他怀中所护之物时,伙计憨憨地解释道:“姑娘,这是方才离去的那位蓝衣小姐差人送来的,让我们务必交给你。” 我道了声谢谢,接过那包袱,指尖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入屋后打开包袱,却见里面的物件是干爽的,这是一套袄裙,白底蓝纹的上袄,水蓝色的下裙。我抽开那上袄的系带,露出了兔毛里子,一封信正躺在此间。 “木落灯影阕,蚀瓣桤叶树。可怜今夕月,信造人间赋。” 华漓说,木蚀可信。 可怜今夕月,信造人间赋?他认为,月夺城要舞乱人间吗? 我轻笑,只怕,天下人一直都这般认为吧。 月夺城入松涛谷觅能士之事,还是保密得比较好的,至少,如今江湖上并无什么风风雨雨。 谷内十里松涛,秋风一起,碧浪汹涌,有铺天盖地之势,蕴聚了八方之灵气,孕育了千百生灵,即便是在落木萧萧的时节,此处依旧是一片生机盎然。我们随着谷外引客入内的白发童子来到了谷中各核心人物的起居地。 这门外亦伫立着两排青松,每三棵松之下,就站有一名白发童子,见有来客,亦不有所反应,这无不透出一股静得诡异的气息。我抬头往上看,只见头顶上云雾缭绕,日光能透下来,但我不能看清再高一些的山壁。 我们在谷外的时候,并没有递上什么书函,就有童子为我们引路了,而由入谷后的线路看来,这处地方并没有刻意建在迂回曲折的道路之后。我有留心这路上的境况,但并无所获,既没有发现这谷中有什么阵法,又没有在此处之外的地方感觉到异样氛围,而这里的氛围比较凝重,又是在情理之中。也难怪松涛谷在江湖上有“坦荡”之名。 一名青衣童子自门内踱了出来,朝月夺城施以一礼,恭敬地问道:“公子之名?” 月夺城淡声回道:“月夺城。” “所访何人?”童子的声音平缓无澜。 “南方清平。” 南方清平,直到昨夜,我方从月夺城口中了解到他的身份。我心中担忧之余还怀揣着一份期待,期待着这个让月夺城耗了不少心思的人。 童子闻言后侧开了身子,邀我们入门。 一庭残叶,一池萍碎,一抹苍灰。 样似五十上下的的南方清平负手而立,身上所散发的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慑得落红难缀,只是,偏生此人眉目清和,浅色的唇畔持着一抹笑,看似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者。 南方清平徐徐开口,道:“月门主,你终究还是来了。” 月夺城淡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应了一声。 南方清平,早年遭到迫害的鸣王,本姓孔,名玄鸣,字心扬。六龙争霸,他本无意天子之位,却受其害。当今的玺天皇帝登基后,就以其忤逆皇室宗法为名,夜抄鸣王府,其间,西厢有畏罪侍妾纵火,王府上下三十七人口皆死于火中,唯有鸣王在乱中苟活于世,入松涛谷后更名为:南方清平。 此人识占卜,擅权谋,但谷内没多少人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与才能。月夺城此回要寻的能助苍迹门更深一步探入朝廷的能人,就是南方清平的唯一弟子——姜无琛。 鬓角微霜的南方清平的眸光就如平静的水,将月夺城的冷漠拢入眸中,“松涛谷里走出去的人,有正,有邪,既然苍迹门是琛儿的选择,我就不会阻挠,但是,我待他如己出,就不会眼看着他行丧尽天良之事,否则,我宁可亲自将他了断。还望月门主记住我今日这番话。” 月夺城轻视地一笑。 南方清平也不计较月夺城的倨傲,目光转向了我:“这便是月门主给松涛谷送来的新人?” 我迅速明白过来,江湖上的门派若是前往松涛谷招揽能人,就必须以人换人,他这是将我当做交换姜无琛的筹码了吗? 月夺城的眼眸转向我,意味深长地道:“她是我的徒儿,有什么足以换她?”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意味,讽刺南方清平的徒儿像物品一般被人用来做交易。 态度平和的南方清平并无愠色,静候着月夺城会用谁来进行交易。此时,我们身后传来了轻缓的脚步身,我按捺不住自己,回过了头。 我所看到的,是渡天,还有 斯寻。那个掌灯着灯在门外候了我的一夜的小少年。 我难以置信地启了朱唇,就要将他的名字唤出声来,斯寻却先一步上前来,语音里仍有丝丝稚嫩,他道:“见过尊主,南方先生” “姑娘。”他唤我姑娘,久违的一声“姑娘”。 我不忍再看他,转眸看向月夺城,带着浓浓的质问意味。 月夺城坦然地接受了我的目光,随后却提步而去,他没有让我一同离去,而我的双足也被铸在了原地。 我不顾南方清平仍然在场,向渡天发问道:“为什么会是斯寻?” 我的声音在颤抖,渡天偏冷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感彩,他硬邦邦地回道:“是门主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意思”我阔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襟,厉声质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渡天轻而易举地拂开了我,用手抚平那褶皱处,“你,逾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松涛(二) “姑娘。”一旁的斯寻上前来苦笑道,“若非门主,斯寻还不能下山来见姑娘一面呢,姑娘,请别生气。” 看着眼前尚且比我矮几寸的少年,我情不自禁地落了泪,我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肩头低泣,“斯寻,都是我,都是我” 闻言,斯寻的身子越发僵硬起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轻拍我的后背,我听见他喑哑的声音里透着令人心疼的c刻意的笑:“姑娘,这是斯寻的命,门主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渡天的声音不合时地响起,“姑娘,请让南方先生验人。” 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说验货一般,我松开了斯寻,对他怒目而视。渡天自然不甚在意,只等待着南方清平出声。 那边的南方清平仿佛未觉我们几人间的纠葛,平静地向斯寻发问道:“你有何长处?” 斯寻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斯寻只是姑娘院里的门童,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已意识到,想要斯寻平安,他就必须进入松涛谷,如果松涛谷不收他,月夺城必定不会给他一个好下场。我想替他向南方清平求情,渡天却一把将我拉住,并且迅速地点了我的穴道,令我不得言语。 我狠狠地剐了他一眼,见他只是冷眼观望,我最后竟怒极反笑,启唇无声地骂道:混蛋 渡天冷眼对我道:“要想他活着,就别添乱。”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真好笑,他也会想要挽留一条与他无关的性命? 怎知,南方清平竟在此时道:“那便先留下吧。日后再凿你的过人之处。” 斯寻闻言一怔,而后无悲无喜地转过身,向我一礼,极其平静地道:“斯寻多谢姑娘这些年的厚待,斯寻永生不忘。” 南方清平首先迈开了步伐,见此,斯寻紧随其后,去时,他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笑意,似乎还用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感。 后来,渡天很不情愿地告诉我,月夺城会在谷内住一段时间。我怒气未消,没好气地问:“等那姜无琛回谷吗?” “不是。”他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 我走出了这大宅子,去寻月夺城的路上,我估计着,是到了月夺城闭关的日子了。 月夺城已经知道,斯寻便是自幼就被撼云庭安插入苍迹门的人,他甚至已经知道了,在华漓的操纵下,这九年来,斯寻被要求守着我。他将斯寻剔出苍迹门定是因为此事。 月夺城见了我,对于斯寻一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告诉我:“为师要闭关九日,你自己在谷内待着。” 我疑惑道:“为何有九日之长?”过往,月夺城闭关都只是七日,我忧心他有什么状况。 月夺城眉眼也不抬,语气颇随意地道:“此次闭关后,两年之内都不必再闭关,眼下事务繁多,不宜在此事上花费时间。” 话虽如此,每次月夺城闭关出来,我便觉得他身上的功力越发深不可测,越发难以察觉他身上的气流。若是经此次后,往后两年都不必闭关,那此次闭关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松涛谷一向安定,在这里闭关亦是好的。 “苏月在谷中静候师父顺利出关。”我向他一礼。 “嗯。”月夺城轻声应道。 因着月夺城要闭关,我被他安排到了远离他的一处松间小屋里。松涛谷在江湖上并无任何立场,就像是江湖以外的世外桃源c静僻孤岛,谷中之人也不被任何流派所用。我与月夺城居于此不过是借地一用,并非是以宾客或盟友的身份居下。因为,松涛谷从不树敌人,也不交盟友。 寻找那间小屋的时候,我有向松林里的童子问路,但他也只是给我指明了方向而已,并没有要带我前去的意思。于是我又寻了许久,才寻到那间小屋。 我在屋前的溪流里洗净了一套瓷具,并取了水煮沸,泡了一壶路上摘的野枸杞。 我斟了满满一杯茶,才凑到嘴边,我又将它撂下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松林间清爽的风吹淡了那抹不快,我的心这刻平静得很,已不需要用茶水来将它平定。 是我释然了,还是我也同样是无情之人? 我无声地笑了。 斯寻的事走出我心头后,我最担忧的是该如何解决腹中空空的问题,这屋里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这附近也难觅食材,若是想要出谷也不难,只是,出了谷后还需走好一段路才能遇上食肆。我有些悔意,真不该这般乖巧地允诺月夺城在谷中等候他出关,倘若我现在出了去,倒像是忤逆了师尊c违抗了师命。 我长长地一叹息,蔫蔫地将那杯无甚滋味的生枸杞茶饮尽。 我在外一向是持着警惕心理面朝门而坐,此回也不例外,故而在我闻到声响后,一抬首便看见了申晋,松涛谷的谷主。我起身,正欲相迎,却见他身后还有一位曼衣少女。我登时明白过来。 之前出现的申晋,是祝昇所扮的。 我笑着迎这二人入屋来,又打量了一回祝昇所扮的申晋,叹道:“先生实在令苏月吃惊。” 祝昇身后的祝怀茉先一步上前来,一扬小巧的下颌,傲气十足道:“我爹可是松涛谷出来的,松涛谷培养奇人异士的本事可是江湖公认的,一点也不比你苍迹门差。” “多得先生,苏月与师父才能早日抵达松涛谷。” 祝昇含蓄地一笑,入座后对我道:“祝某也是偶然间遇上了姑娘与令师,狐假虎威地为姑娘解了忧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知先生为何会化作谷主的模样?” 他道:“谷主常年游历山川,踪迹不定,诸多事务难以亲自解决,此回我亦是受谷主所托,化成谷主的模样,替他办理一些要务。” 我颔首:“原是如此。” 祝昇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我他所查到的一件事。 听完他所述的内容,我立即请求他带我去寻那“紫铃小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清平(一) 穿过重重叠叠的松林,我们站在了一处略显荒凉的木屋前,那门上的“紫铃小筑”四个字已模糊不清,还在秋风里频频掉落尘屑。 看着这破败的木屋,祝昇继续道:“自商篪入谷,他只在谷中待了十个月,后来他提出要出谷入仕,谷主也为他破了规矩,爽快地允了。商篪入朝时不过双十年华,十四载的仕途都极为顺畅,如今,他已官至御史大夫,在朝廷上亦是个了得的人物。” 我前去推开门,屋内的尘土又抖落了一层,那长案上,还摆着一些凿玉的用具,我用帕子在一处积满了灰的地方来回扫了一阵,那石块模样才露出棱角来。我将它高举起,使劲地往青石地板上摔,石块訇然中开,露出了紫色的光泽,而地板也被砸出一个口。 一旁的祝昇不解道:“姑娘为何会对商篪所喜好凿的紫酥玉感兴趣?” “上月,有撼云庭的人拿着用此玉雕琢成的铃铛来质问我:苍迹门是派了谁人在朝廷上参了华漓一本。”我缓声解释道,“而我并不知情,直至方才,先生提起谷中原是有一位在谷中习得权谋之术后入仕的人,还道此人原本居于这紫铃小筑里,喜爱雕琢紫酥玉,我便怀疑,那个在朝廷上弹劾华漓的人,便是先生所说的商篪。” “苏月并不知道何为紫酥玉,于是入门后砸开此玉石,此时方笃定,我那日所见的紫铃铛就是由这种玉石制成。”我朝他再次致谢,道,“又是多亏了先生,苏月才有了头绪。想要查谷中可有擅权谋者之事,本是苏月不愿麻烦先生的事情,不想,先生竟是上了心,请先生受苏月一礼。” 祝昇抬手托住我的手腕,摇首道:“姑娘何需如此?那日的听风楼里,祝某的言语有所偏漏,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谷主涉猎广泛,在权谋上也有所研究,还曾经教授过一名叫做‘商篪’男子。” 我哑然,思量了几瞬后,道:“不瞒先生,苏月与师父入谷正是为了招揽权谋之士,那时,苏月在听风楼里向先生打听,也是为了这件事。” 祝昇闻言后仅是轻颔首,他没有问月夺城所招揽的人是谁,也不发问为何我对华漓的事如此紧张,这使得我更是敬他。 我在屋内踱了一周,再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望着那些玉料,我心下不断低喃着一个名字,商篪 祝怀茉突然窜到我身旁,摇着我的衣袖,一脸讨好,我回过神来,见了她这副模样,心生警觉,我问:“怎么了?” “我饿了。” 闻言,我的目光由警惕转至深情,我道,我也是。 南方清平正在清溪边上抔饮。 一缕青丝垂在额边,一如风流俊逸c有剑胆琴心的儒士,朝饮白露,夕眠彩霞。我在他的不远处,也就是在我所住的木屋的门边站着,看了他许久。 我觉得此人有不同寻常的魅力,不知是因为他的王爷身份,还是因为他是个落入江湖的王爷,总之,就是因为他的这一层身份,让人觉得他不同寻常。 险关恶塞十载战黄沙,跨马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瞭望京都却已是雪满白头。一个曾经征战沙场的儒将,兵临城下,仍谈笑自若,轻轻一抬手,便是十万兵马冲破城门,横扫千军,无以匹敌。怎知沉浮人主,兴败不过是一道圣旨所决定的。 过去,我以为江湖出英雄,殊不知,英雄落难,所到之处方形成了江湖。 此时,南方清平略略侧首,朝我道:“古有湫梁西涧抔饮,但求涤瑕荡垢,一心明澈,却引浣女嗤笑,为何?” 我答,浣女笑湫梁不知自己所饮的是溪尾之水,最是多垢。 怎知,南方清平竟摇首道:“浣女是笑湫梁身着血衣,所愿非虔。” 闻此说法,我略略愉悦了,但是,我记得史书中有载,湫梁弑叔嫂后隐入山中,是因为生活窘迫才一直身着那套洗不净的血衣的。 “身上还着有血衣,始终不肯舍弃,由此观之,其人未尽全心悔过。” 他的话断章取义的意味太深,与他的满腹经纶相较,未免太相冲突。他起了身,在萧瑟的秋风里前行,片片在秋风里耗尽最后一丝水分的落叶,被他平缓的力道轻碾,碎在他的脚下,这一刻,谷中因他,他因山谷,美如画卷。 我素来喜爱美丽的事物,故而,我倚着门,直直地看着他向我走近,我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你也是染血之人。”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眸光格外清亮,却见不到丝毫内容,让人无法窥探其内心。 我在瞬间回想了自己人生里的十五年c近十六年的光阴,却不记得自己何时有杀过人。他所指的可是前一段时间里,我为了防止行程被干扰而伤人数十的事?若是如此,这可能是他通过占卜得到的信息。 他让我随他走走。我既然住在谷中,在人家的掌控范围内,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谷内有一处十丈高台,名曰:凤凰台。登台者,视野开阔。 南方清平先行登了上去,他的白色广袖长袍临风而舞,而他好似要乘风而去。 “女娃,将手给我。”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境。 我平日里并不畏高,轻功也不弱,不至于摔下去。可就在我离高台还有一段步阶时,我升起了莫名的怯懦,有些畏缩,不知是这高空里风太凛冽,还是高台之上所站的人居高临下时的气势太强。 我略略犹疑后,才将手放到他掌心中。 接触的那一瞬,我的手心好似被灼,却挣扎不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清平(二) 借助南方清平的手,我站在了凤凰台上,远山如黛,云岚四起,大地苍茫,万物在秋色里皆透着凝而重的气息,就在云舒云卷处,一抹孤红冲破了浓云,为天际增了几分格外突兀的色彩。或许,有人会从灰暗中读得了尚有一丝动人的明艳色彩挂在天际,有人会从此中悟得了生命的意义,而还有的人仅是将此情此景纳入眼眸而已,并未多作推敲。 南方清平像一只高居城头的鹿,以最温和纯良的目光轻缓扫过大地,众生皆在他足下,他却不带一丝想要征服它的。 “你看到了什么?”他忽然问我。 我并不作答,反问他:“先生又看见了什么?” 南方清平说话时眼眸里仍然只有下边广袤无垠的土地,他道:“生。” “苏月看到了‘亡’。”我故意与他背道而行。 “当下是秋末,即将入冬。”他的双手覆上阑干,“待冰雪消融之时,便是初生之时。” “有荣必有枯,一岁之后,还是当下的光景。” 南方清平听见我的回答后,久久不语,眸光沉了又沉,再也不见方才的清明,仿佛被拽入了萧索沉郁的秋色里。 他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我便只有在一旁候着,我放眼望去,远处山岚似乎是被风吹散了些许,露出了更多远山的轮廓线。 凤凰台上,可否观见凤凰?流云万千,碧霄之上有无神话传说?我靠着阑干这般思忖着。 即便是猎猎秋风也吹不散悄然爬上我脑袋的困意了,我整顿好被风吹乱的衣裳,正当我想要辞去的时候,南方清平开口道:“答应我一件事。” 是何事,他迟迟不说,他只是凝视着不远处的林海。我对此一阵腹诽,却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再次启声。 “佑玺天四方平安,是每个玺天子民的终身使命。” 我保持着警惕,暗自猜度他话中的隐意,思及他的身世,我顺着他的话道:“可它,他,他们,都负了你,你又何必再佑护它。”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后,我心下觉得可笑,我手上虽然还没有沾染过人命,但我也是苍迹门的人,怎能不沾些人血? 再有,我不过是沧海一粟,蜉蝣一命,这江山,哪里容得我干涉? 我看见他自袖中取出了一往外观神秘奇特的器具,估计着这是占卜用具,便问:“南方先生莫不是占卜出了什么?” 他轻摇首,又颔首。 “一切皆无,却又一切皆有。”他如是说道。 我道:“苏月愚钝,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我猜测着,在不久的未来,玺天的动荡与江湖有关。苍迹门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数百年,你的师父月夺城是江湖中举重若轻的人物,如今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朝廷,将琛儿安插入内,可见其志不在小。女娃你是他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我希望,到了那种要紧时刻,你能替我,替玺天,替天下,说一句话。” 我略略思索,“先生可是没有读懂占卜的结果?” “是。” “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苍迹门目前虽然有插手朝廷的意思,却没有谋天下的意思,是先生过虑了。”我对他道。 “先生,若是真的到了那日,苏月也不会阻拦苍迹门,不会阻拦我的师父。”我顿了顿,然后对上他微微颤抖了一下的眸光,“因为我是苍迹门人,是月夺城的徒儿。” “这凤凰台是先生观测天下的地方,而苏月只是个俗人,没有一颗怀有天下的心,更没有指点江山的凌云壮志与实力,苏月还是离开此地罢。” 我以为我的话会激怒他,但没有,他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若真有个万一,即便琛儿已经与苍迹门达成协议,我也可以亲手将他毁掉。”南方清平道。 “既然先生心怀天下,唯恐月氏乱天下,又爱徒如斯,为何要眼看着姜琛为月氏所用?”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从干涉。” 我已决心离开这里,于是,我开始沿着陡峭的步阶往下走。忽地,我又回过了头,仰首望着他轻笑:“苏月认为,先生的占卜是出了错。” 抑或是,他的所有猜想,都不是答案。 台高十丈,上去难,下去更是不易,我索性松开了扶着阑干的手,身子一轻,乘风跃下。脚尖触地的一瞬,方才一直紧悬的心也松了下来。 我边踩着踏实的土地归去,边思忖着,姜无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风急天高,流云四散,残阳喋血,百里松涛如同浸于火中。 广息大师在去燕饶的路上圆寂了,他便是净鹄的师父,如今被暂时安置在宝嘉寺的大殿里,百名僧人日夜不断地做法事已有两日。 宝嘉寺就在松涛谷外不远处的壶山上,我无奈中只有到城中采购或觅食时,必定会经过其山脚,我想着,也许能在那里遇上净鹄。 而月夺城出关的前一日,姜无琛回来了。 朝廷,不再是江湖人的剑到达不了的地方。华漓曾是玉阁安插在朝廷的剑,不久后,朝廷上又将出现一个效力于苍迹门c与华漓抗衡的姜无琛。 而我活了近十六年,只厌恶过两个人,一个是后挽玉,另一个则是姜无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祈愿(一) 迎面而来的男子修八尺有余,紫衣华袍,云纹绕身,足履皂靴,步步生尘,声势赫奕。 原本走在道上的我退却一旁,等他走近了,可见这人玉冠棕发,肤色微深,不同于月夺城和华漓白皙,但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深邃自成,精采秀发,带几分异族色彩,故而不能说此人其貌不扬。后来我才得知,其母正是北戚人。 经过我身旁时,我从他身上感受到冷冽的气息,虽没有被他慑住,但也催生了我的警惕心。他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我只是这道上的一草一木。在我眼中,倨傲之人莫若月夺城,一经比较,他只让我觉得作态非常。 而另一个拐角处,也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道清癯,一道纤巧。祝家的父女二人正谈笑风生着走进这园中。 我简单地与他们进行问候后,祝昇也留意到了那个还没有消失在我们视野中的人。祝昇看着姜无琛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正是朝中大臣,陆九棠。” “爹爹不是说松涛谷内的人不涉政吗?”祝怀茉看着姜无琛消失在转角处,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心下已猜到了几分。他们二人并不知道月夺城与我在松宅里见了谁c“陆九棠”从师何人。如果我告诉他们,姜无琛最初是被南方清平安插入朝中以匡扶天下的人,无疑会暴露南方清平的真实身份。毕竟,众人只知南方清平棋术了得,曾培养出了声震玺天的“棋王”,却不知他其实也擅政。 可是,祝怀茉的心思已经打到了我身上,她那一双有神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她揪着我衣袖问道:“姐姐能告诉我们,你们入谷当日在松宅里见的人是谁吗?” 我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偷偷留意着祝昇的神色变化,说:“这是苍迹门的密事,恕我不能相告。” 祝昇看着祝怀茉时眉头微锁,似有责备之意,随后对我道:“姑娘不必为难。小女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多谢先生体谅。”我心存感激。 姜无琛本就是朝中之人,这既是在意料之外,又是在情理之中。庙堂之上,风云莫测,岂是一个无身份职权的寻常擅权谋者所能轻易左右的?要让苍迹门在朝廷里的根扎得更深些,少不得些个真正的人物在此中发挥作用,而朝中名臣陆九棠正是大好的选择,只是,私以为,此人绝不会完全听命于苍迹门。 而日后,种种现象都表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也正因为如此,我与姜无琛才会有之后的那场孽债。 在月夺城出关之前,一切事物都还没有露出苗头,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整个松涛谷,就我心底里最慌乱,我想了许多,推敲了许多,又被我自己否定了许多,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是在替华漓担忧?这倒是不可否认的,可若是说因为南方清平的话而对月夺城接下来的动作产生了恐惧心理,那真是说不过去了,毕竟,我是在苍迹门长大的人,此时的我尚且没有那么浓重的家国情怀。 我一个人在小屋子里苦闷着,连声哀叹,幸而松针不如寻常叶片那般阔,否则我屋前就得铺上厚厚一层落木了。 独处一室的时光太难打发了,所以我离开了松涛谷,前往壶山宝嘉寺。 因为殿内还置有圆寂的广息大师,近来香火客少了许多,不似往常那般人满为患,于是我轻轻松松地入了宝嘉寺。我往禅房方向走时,那个执着扫帚的小沙弥只是瞅了我一眼,并没有阻拦,因为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成为了这里的常客,还是个喜欢四处乱走的香火客。 我向寺里的僧人打听到,净鹄昨夜便到了宝嘉寺。闻此消息后,我是犹豫了一阵后才向他的禅房走去的,我抬起了手,却没有叩响门扇,我迟疑不决,不知是否要见他。可若是不见,我这些天为何要来此处? 此时,我发现这门并未锁,只是虚掩着,那门缝正透出阴冷的气息,比这即将入冬的户外还要冷。 “何不入内?” 屋里传出了他淡淡的嗓音,是这般的熟悉。我暗自吸了一口气,忐忑入内。 禅房狭窄,我一推开门便见到了他,他正在案几前运笔,安之若素,不似是心伤的模样。 这类人着实可怕。而月夺城也是这类人。他们同样地善于隐藏内心,擅长洞悉人心。 长德县一别就是数月,他似乎也忘记了那时的不快,他见了我,报以一笑。 那笑里的意味似乎不只是礼数而已,还有一丝相识已久而又重逢的情怀。 “大师,好久不见。” 有一瞬间,我看着他恍惚了一下。 向他行过虚礼后,我递给他几本手记。 净鹄垂眸看着那手记,再抬眸时眼中有了丝不解的意味。 我半真半假道:“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 当初我费尽心思讨来这些手记,也是为了能在他面前邀功。如今想来,那时自己真是天真,天地浩大,界清途殊,我是如何有把握能与他再碰面的呢?幸好,我们还算有缘。 他闻话后轻颔首,神色淡淡道,“既然是姑娘的,便留下吧。” “从内容看来,这是广息大师半生的心血,应交由你来保管。”我说。 “师父的手记在净鹄这里,就只有净鹄一人了解师父的半生心血,而在姑娘身边,就还有净鹄以外的人了解师父的半生心血。” 我知自己已无法再劝他,便作罢了。 净鹄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偏向了案几上的笔墨,似乎有逐客之意。未等他说出口,我就打算先一步向他告辞了。 只是,他也没等我出声,就道:“不知姑娘可否随净鹄走走?” 微怔过后,我欣然应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祈愿(二) 院里的梧桐叶并未尽数扫净,甬道上还能见到几片黄绿相杂的颜色,与墙角处的几抹草绿遥遥相应。山上风大,我身上薄袄裙不足以御寒,可净鹄的身上仍只是一袭青灰色的衣袍。见此,我忆起了那时在烟京赠他的狐裘,不知,他是否有穿过。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呢。”我说话间,已能呵出一片雾气。 净鹄轻拨佛珠,低应了一声,他道:“去年这个时候,净鹄还在南下的途中。” 待由北到南的运河结了冰时,他便去到了辛州,一座少有冬雪,却依然冷入骨子里头的城,在那里,我们再度相遇。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像两根紧缠的线,无论南地有多大,无论行多远,总能一回首就看到彼此。念至此,我不禁笑出。 净鹄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略略尴尬,这个该悲伤的时候竟然当着他的面笑出。我为自己的无礼向他表示歉意,“大师,是苏月失礼了。” 他不甚在意,道:“姑娘不必这般谨小慎微。师父圆寂,便是修成了正果,净鹄亦也他欢喜。” 我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果真不伤心分毫?我记得,他曾向我透露过,他的师父,对他影响极大,如此恩师,失去后当真不会心伤? 走着走着,我似乎察觉到了净鹄的意图,他正在将我往宝嘉寺的正门领。不过是逐客,竟如此迂回。 眼看着只剩一小段路了,我对净鹄说道:“大师且留步,不必再相送了。”我也不知自己是真心劝留,还是存心讽他。 闻话后,净鹄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是神色微紧,似乎是我说错了话。正当我疑惑时,净鹄启声道:“姑娘误会了。净鹄并非是逐客,而是想为姑娘求一支签。” 我心头松下,继而道:“我不信这些,一支签,怎能妄断我的过往今后。” 话虽如此说着,我们还是一同从拐角出了去,但不是入殿求签,而是他带着我站在了一棵三人环抱且不足的榕树前。 庭前已无香火客,榕树枝上悬有铃铛的红布条在风里飘摇着,铃声交织在一起,分外惹人注目。半褪色的,尚且鲜艳的,上面所书的祈愿,又有几多是能够实现的呢。这般想着,便见净鹄抬手撷下一片还算鲜艳的红布条,纳入了袖中。 我抬眼凝视他的面容,问道:“这个,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遇’。”净鹄的视线仍在那些飘摇的红布条里,不曾移动寸许,“既已成真,便不必再悬挂。” “大师如何知道此愿已成?”我的眉眼噙着浅笑,静待他的回复。 净鹄迟迟不语,我留意到,他的眸光有一瞬间乱了,只一瞬。我轻轻勾起唇角,也探出手去撷下了一片红布条,但那铃铛却被我不慎碰落,跌在了尘土中,我轻声念着红布条上面的字:“缘起缘灭” 净鹄无声地将那铃铛拾起,展开手心,置于我面前。 我的一双笑眸正凝视着他,不疾不徐地抬起手,却不是伸手去取,而是舒展掌心于他面前。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净鹄大师已了解到,苏月近来时常来访,是吗?” 在我言语之间,净鹄将那铃铛轻轻地放落我掌心,铃铛触及我掌心的那瞬,我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我垂眸看着那铃铛,嘴角溢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看来,向这棵榕树祈愿还是有用的。” 话音柔而不重,似是低喃,恰逢风声停止,四周肃静,方能落入净鹄的耳中。 净鹄的神色将变之际,我话锋一转,道:“起初苏月正是担心不能再次与大师相遇,不能将广息大师的手记交还大师,所以才写下了这‘遇’字。” 我向他递上重新系上铃铛的红布条,道:“我等候了五日,以为再也遇不上大师了,才又书了这四个字——缘起缘灭。我坏了榕树祈愿的规矩,曾两次系上红布条,还望大师见谅。现在,这些手记还是在苏月手中,苏月日后一定会好好珍惜c仔细研读,不枉费广息大师的一番心血。” 等他接过我的红布条后,我退后一步,向他一礼,低声道:“告辞。” 旋过身的那瞬,我的唇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不日,月夺城,我,以及姜无琛一同出了松涛谷,一路回勋州。 净鹄将广息大师游历时携带的手记和经本整理好,奉皇诏带回暨周。我们曾在一处食肆里碰面,只是,我们没有打招呼,用了膳后便各自赶路。 沿途,我听到了很多传闻。譬如,郝州命案再起,此回遇害的还是一名地方官,再譬如,与郝州命案脱不了干系的清幽门在勋州与官兵进行对抗,两相皆损卒十余人。月夺城此次回去,亦是为了解决这场纷争。 同行五六日,我都鲜少见到姜无琛,也许是因为他有另一重身份——朝中大臣陆九棠,他并不怎么离开他的车厢。而我则喜欢与月夺城一道骑马,时而还会与他一同赛马,于是,姜无琛的马车远远地落在我们身后时有发生,有时,我们已在一家驿馆里用完膳歇下,他的马车方珊珊来迟。 尽管如此,月夺城还是对他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耐性。 有人说,勋州如今已成了苍迹门明里的门派所在地。这话虽有谣诼之嫌,但也不无道理,如今的勋州,既经历过疫疠,又经历过门派争端,城中已无多少百姓,“三里彤云落凡尘,九曲叠翠动川滕”的川滕埠尚在,却再也难见昔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声涛漫两岸的繁华景象。 如此想来,倒是令人觉得怅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旧时模样 勋州内,大道上鲜有人影,我们的马匹马车直向蹊园,马蹄声响在寒风侵肌的空城之中,有些瘆人。闪舞小说网蹊园前下马,我的脚步已经变得虚浮起来,幸而月夺城抬起手腕让我扶住,才不至于跌地。 月夺城垂眸看了眼我的脸色,似有挖苦之意道:“可后悔不坐马车?” 入城前几日,我便是因为惧冷而放弃骑马,避在车厢内,而今日,我复穿上裘衣,戴好锦貂手套骑马入城。我对月夺城摇首,道:“不悔,苏月去年这个时候终日只能待在室内,经不得半点寒风,喝水也如刀割喉咙,更别提骑马了。而今,却不同了” 我没有说下去,而是扬起脸,朝着月夺城明媚一笑。月夺城已会意,反手牵住我走入蹊园中。 边走边有门人向他行礼,而他只顾着对我说道:“那种痛苦,苏月不会再经历了。” 我点头,但愿。 后来,在我们转弯时,我蓦地留意到,一身紫裘的姜无琛方才正走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我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月夺城所牵着,他怕是还把我当未及笄的女娃,故而也不知此中有嫌,易引人误会。 与月夺城分道而行前,他叮嘱我回屋后饮杯姜茶,闻后,我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月夺城便道:“不喜欢也要喝,别真以为自己的身子骨好透了。” 我只得应下,但回屋后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一回屋,整理好行装后我便歇下了,从日中一直睡到月上梢头。闪舞小说网 醒来后,强撑起发昏的脑袋,我方后悔不饮姜茶祛风。我唤了侍女进里间,让她为我去拣一剂药回来。 侍女将煎好的药送进来时,说道:“这是万堂主为姑娘配制的药汤,万堂主嘱咐下婢告知姑娘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 竟然是万蓁。我看着那药汤,心头轻念着。一丝欢喜扬上了心口。我饮了药后,头疼的症状似乎是缓解了些许,但绵绵的困意又升了起来,见我有要歇下的意思,侍女替我放下了帐帘,熄灯时未悉数熄灭,给我留了灯火。我不喜欢这般昏暗的氛围,复起身去将它熄灭,灯火灭了的那瞬,我闻见我头顶上的瓦片竟有响动,抬头之际,正遇一条湿滑的东西砸在我头上,理智驱使我将喉间就要发出的惊恐声死死抑制住,我忙连连后退,且在黑暗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再抬首时,不知是屋顶上的新雪,还是这夜的月光照的,使得我看清了屋顶上的面容。 我们就这么久久地对视着,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顶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背脊已经凉透了,握着匕首的手更是僵掉了,才闻见他语气不那么轻松地道:“我在屋顶上冷。” 我弯起唇角,微哂着,语调也让那月光c雪光照得柔和起来,我道:“那,何不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屋顶上的少年缓缓笑开,眸光似水。 我垂首,不再看他,将匕首随意撂下后,重燃灯火,一盏接一盏,将室内照得透亮。闪舞小说网此时,屋顶上的瓦片已经被人重新放好,而门也被叩响了。我不疾不徐,行至门前,竭力稳住心口处就要迸发的情绪后,方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苍迹门——” “尧c沚。” 清亮的嗓音,一如当年—— 我的双眼湿润了,心口处的纷杂情绪再也按捺不住,我不再压抑自己,任凭泪水夺眶而出。仿佛,这时光重回到了那日,他笑若骄阳地告诉我,他叫——尧c沚。 久久以后,我才直起腰,勾起一抹笑容,以最矜傲的姿态将门打开,风灌入室内,还携有几片冰雪。昔日一同在苍迹门玩闹的情景一幕接一幕地在我眼前闪现,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让我看个清楚,仿佛已是隔世,又仿佛只是一晃神的时间,那段年岁究竟过去了多久,竟已说不清。 眼前的人身量又高了许多,一头的墨发高高束起,只饰以普通发带,他的身上并无可御寒的冬衣,脚下踏的亦是再寻常不过的皂靴。我记得,他曾断着两条胳臂穿过雪林,从山下给我带回我喜爱的零嘴;我记得,他曾扬起长腿就往树干上踹,让树上的积雪全数落于我身上;我记得,他曾被他的师父罚扫庭中的雪,他哄着我一起陪他挨冻我会记得,今夜,他着一袭夜色衣衫出现在我面前,笑容却消融了冰雪—— 我侧开了身子,让他入内:“既是如此,苏月请尧公子入陋室一避风雪。” 我栓好门后转身,见他已落座并自行斟水饮,我道:“已经凉了。” 他不在意,依旧是一杯落肚,“总比嚼冰雪强。” 闻言,我的心弦蓦地一紧。不难留意到,他的手掌比从前又要再宽厚一些,粗糙一些了,其中有个关节显得尤其僵硬,似乎难以弯曲。这两年,他经历了什么,替苍迹门办过些什么事,我无法料到,却也晓得他过得不会轻松。 大概是我的眼神已经将我的思绪流露了出来,他定看我一眼后,笑道:“怎么,心疼我了?”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如此直白,倒让他怔住了,半晌,他才干干一笑,然后继续给自己斟水。 “其实,早些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他对我说,月夺城与我去松涛谷前遭遇袭击的时候,他便是潜在暗处的护卫当中的一员。他已经留意了我两三日。 “我发觉,你变了,性子变得更沉了。明明熟悉到骨子里了,偏又觉得很陌生。” “可是我方才还哭过了。”我指向眼中还未黯去的泪光。 “不一样。”他道。 我抚唇笑:“是吗?那你认为,是好,还是不好?” “你若是认为你自己如今过得不错,那便是好的。” 他是首个对我说下山这两年我改变了的人。而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在改变,之所以变了,性子更沉了,是因为遇上的人和经历的事更多更杂了。我也是乐意自己改变的。 似往昔一般,我和尧沚一坐下就能长谈个大半夜,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直到侍女欲进屋却推不开门时,我们的谈话才停止,我对门外的侍女道:“不必守着了,你回吧。” 接着,门外传来侍女的回应声。等我再面向尧沚时,启了启唇,却不知又该从何处再说起。在我搜寻着话题时,尧沚站起身来,对我道:“我曾听万堂主说,你害过几场大病,身子一直没有完全调理好,如今夜也沉了,你早些歇息罢。” “我送你。” “送我?”他笑,“送我至何处?门边?” 我不语,旋身去里间披上了裘衣,再出来时,我将方才他用来吓我的,本是冬眠着的蛇扔回他身上。我先去打开了门,让冬风袭入,我道:“我送你回去。” 他笑笑,不拒绝。 风雪正盛,雪很快就积起来了,足以让我们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足迹。不知道月光已经被隐到了何处,但雪地被我手里的灯映得发亮,我叹道:“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一路走都走不到底。” 闻言,他垂下头来看我,紧了紧我的手腕。 风雪当中,他轻声回道:“那便一直走下去罢。” 一阵暖意自手腕处蔓延至心底,又何惧这风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血流漂橹 这些日子,蹊园里的气氛都是阴沉沉的,来往的门人无不面色凝重,像是在谋划着什么行动,而尧沚似乎也参与其中,故而见了面也只是问候两句,就分别了。闪舞小说网 月夺城的议事厅我不是不能进入,而是我自己害怕进入。那里就像是个漩涡,一旦靠近,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到诡谲洪流中,再也不能逃脱。 只是,纵然我刻意远离,我还是被卷入了其中。 回到蹊园中已经不下十日了,虽然这些日子万蓁也在蹊园中,但直至这日,我才真正与她相聚。 阔别一载有余,两人一见面便连声感慨。她依旧是媚丽大气,一双媚眼怎么也不肯放过我,她道:“我眼光果真不俗,自第一回见你就知道,等你长大了定是倾城之色。” 而今面对她的打趣,我已不会再报以羞涩,而是报以一笑,“虽有倾城之颜,但入蹊园十日之久,却不得堂主一相顾,又有何用呢?” “何用?自然是勾魂之用。”话这般说着,她眉眼间显露了丝丝倦色,道:“这些天,整个苍迹门都忙坏了,独独你得空。” 我本无意过问,却也阻止不了万蓁往下说,她道:“这些日子,尊主夙兴夜寐,就为了处理清幽门的事,这头正忙着,官府那头又来发难了,那几个小兵小卒,我等哪能放在眼里,再三忍让也不过是无暇再与朝廷对抗罢了。” 官府特地派来地精兵锐甲到了万蓁口中,竟成了小兵小卒,念此,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我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官府已经出动了人马,也与清幽门正面交锋过了,怎么如今这些个小兵小卒都罢歇了,只顾着寻苍迹门的气儿来了?” 万蓁的眸色黯了下去,嘴角虽是扬起的,但语气已沉了起来,“这清幽门,不好对付。” 否则,这十日以来,蹊园就不会是这般凝重。自月夺城回到勋州,官府就忙着从清幽门事件中抽身,转而向苍迹门发难,看准的,正是苍迹门有剿清幽门之意,所图的,不过是借苍迹门之手,摆平这勋州城的动乱。 后来,万蓁转了话锋,她道:“苏月是和尊主一起进入松涛谷的,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我答道:“一如江湖上所流传的,遗世而独立,孕千百人中骐骥。大概,松涛谷仍是堂主出谷时的模样。” 闻言,她笑着沉叹一声,眼中多有感慨,而后,她又问:“你在那里,可有听说过一个名字,赵般罹?” “没有听说过。闪舞小说网”我摇头。 她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个结果,她说道:“看来,她仍是不在谷中,否则,她定会对你的眉骨感兴趣。” 这刻,她看我的眼神,就好似看那些即将被她划出血口的面皮。我尤感瘆人,“赵般罹是谁人?” “我的师姐。”她展颜道,“虽是同日进门,却成了她的师妹。也罢,不提她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那你们为何都会对我的眉骨感兴趣?”我支着下颌,问道。 她的玉指抚上我的眉骨,却不是我想象中的冰凉,反而觉得有丝丝暖意,她道:“苏月的籍贯是南地辛州,这定是错不了,但苏月的母亲,定然不是南人,却也不似会是北人。” 我垂下眼帘,看着那桌上的纹理,道出先前的一些事来:“我听闻,我的母亲是崮梁城人士,崮梁城离雪域不算太远,而我自幼便抚的琵琶是母亲留给我的,上边有个纹章,直至一年前,我才得知有此纹章的乐器皆出自于雪域的一家乐器坊。也许,我的母亲有雪域的血脉,还将此传给了我。” 万蓁道:“兴许就是如此。” 临走前,万蓁问我是否还学双剑,我道:“时有练习,不敢荒废,只是,没有堂主的指导,一直未有长进。” “那明夜月上梢头的时候在蹊园门前等我罢。”万蓁倚着门,浅浅一笑就有万种风情,四月天时的满庭芳华也不过如此。 但是,我怎么能料到,次夜里我赴的不是万蓁之约,而是充斥着血腥气味的杀戮之宴。 不知是谁人的血溅红了我的长靴,不知又是谁人尚且滚烫的鲜血融化了我脚下的雪地,血,血,血—— 入眼的都是血 夜风猎猎,贴着我的脸颊狠狠划过,雪花还没落地时就被喷薄的淋漓鲜血团团包裹,然后再遭北风一击,直往人的身上糊。 当夜,血染勋州,血染江湖。 隆冬时节,不见雪,独见血。 我在寒风里立了很久,两柄剑被冻在了我的手心里,我扔不掉,也不愿像周围的人那般,用它去夺取他人的性命。我就像这血泊中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稻草,我不愿看这纷乱人世,却无法从此脱身。 我的身边有两道黑色的身影不断闪现,为我抵挡向我发动袭击的人,他们对我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只因那话语还没有抵达我耳中,就被凛冽的北风吹散—— 但,不难猜出他们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是,我动不了,我逃不掉,我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血迹,我的每一根发丝都裹了血的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月夺城一袭素衣翩翩落入了这污浊的地狱,他的到来c他唇边衔着的一丝微笑令我觉得,他是天上的月,清冷无垢。 怎奈,皎皎云间月,一夕间竟堕入了人间,参与了人间污秽残忍的游戏,惹了一身血污,让那股肮脏的腥气钻入了骨髓。 他手中没有剑,他隽美的眉目间也无杀气,可这场血祸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清冷无垢的人一手谋划,一手发动的。 我久久地怔看着月夺城,“师父” 他唇边的笑容深了几分,却不似是为我而笑;他抬手为我挽额边的发,却不似是为我而挽发;他看我时眸中柔情蜜意,却不似是看着我。他笑的是什么,他所挽的是什么,他所看的,又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梼杌蛊王(一) 月夺城的手放在我肩头,绵绵的力量自他的掌心传至我的胸腔,令我倍感窒息之苦。 他在我面前舒展开另一只手,雪白的掌心上,所躺着的,是一枚暗器,暗器上所刻的标志,我太过熟悉了。 数月前,郝州城,十里青楼楚馆,匾额上都刻有这样的标志。它所代表的,正是发源于于方之地的门派,清幽门。 月夺城将我面上的寸寸神情都收入了眼中,他那充满了蛊惑意味的嗓音在我耳畔如雷炸开—— “苏月不杀人,自有杀苏月者。” 他雪白的手心缓缓翻转,那枚险些夺我性命的暗器在我们之间直直坠落,又没入雪中,却仿佛还留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将我生生分割开来。 我垂下眸子,跪在了雪地里,字字清晰:“苏月明白。” 又是一阵凉风,那片素白被抽出了我的视线,我再抬首时,血地之中,已不见那片月华。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或活着或死去。这一场杀戮,在黎明之光降临时,彻底结束。清幽门在勋州内部署的人力,全数被搅碎。 往后半月里,清幽门在玺天境内的势力接连被击溃。经此动荡不安的半月光阴,江湖已是血流漂橹。 有日,我外出,去了川滕阜。有个孩童向我投石子,他对我大骂:“妖女” 旁边一妇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抱着他快速隐入巷中。那条巷子,我是知道的,那里尚住有几户穷苦人家。 月夺城血洗江湖,官府对此并没有表过态,仿佛毫不知情一般。也是,苍迹门替它解决了郝州之患,铲除了清幽门在玺天的势力,对于方之地的潜在势力进行了动摇,若论好处,敛得最多的便是官府,便是朝廷。 至于这民间,这江湖上,多有不明就里之人,有了那惊动四境的杀戮和遍地的尸体为证,外面的门派c正义之士终于能撑起胆子,正式给苍迹门冠上恶名了。这何尝不是朝廷希望看见的呢,朝廷怎会容苍迹门就此独大?各门派敌视苍迹门,正好打压了苍迹门的势力。 看着那深深的巷子,我忽地就笑了出声,笑声惊得枝头雪落。 妖女? 未有不可。 几日后—— “那么,请大师告诉我,何为真正的‘道’?” 让我想不到的,除了万蓁将我骗入一场杀戮当中,还有回暨周途中听闻了这场杀戮后,又驱车折回勋州的净鹄。我一向不喜他的刻板,如今,他以慈悲为怀的僧人姿态来对我进行说教,告诉我苍迹门这般大开杀戒是非道义之举,我更是嫌恶。 “虽千万人吾往矣,乃道之所在也。”他说。 我嗤笑一声,道:“如此说来,我师父不顾众人阻挠地拓征江湖亦可称为‘道’,那净鹄大师何必还要干涉呢?” 面对我的歪曲,他的眉峰稍稍一拢,道:“此非正道,净鹄自是要加以阻碍。” “呵!”我带着讽刺的意味说道,“是非善恶,不都是王天下者所诠释的吗?想那清幽门,里外皆是声色放荡的江湖渣滓,他们勾结官商,购置郝州十里商铺,一夜之间青楼楚馆遍地花开,酒色之徒闻风而至,鱼龙混杂,强取豪夺,纵声纵色,伤风败俗,一月内命案便有数十起,惊得周边五城的妇孺青天白日也畏惧出门,如此江湖门派,我苍迹门将它在玺天境内的势力一举倾覆又有何过错?” 我睨着他,道:“可尔等浩浩如玉的‘正义之士’却对我们轮番指责,全然不顾前后是非,只顾着为塑造自己正义凛然的形象地位而大肆诋毁我苍迹门。” 净鹄也有了一丝激动的神色:“月门主在尸内养蛊,然后抛尸九章河,导致下游腐尸遍野,使得段城风家谷二百四十七人尽数中毒,如此行径,姑娘认为可合乎道义?” “我师父才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我气急,于是口不择言,“如果真是尸内养蛊,不也正与苍迹门的恶名相符吗?净鹄大师德隆望尊,一言便胜却万钧,引千万人所追随,但这也只限于那些正义之士之间,在我等邪派中,可不奏效” 我冷冷地道:“你可知,今日如果不是我碰巧出了门,将你拦在半路上,你会有什么下场?” “净鹄大师慈悲为怀,千里迢迢赶回勋州,欲舍生取义去找苍迹门门主进行说教,真是令人钦佩”我的声音越发拨高,掷地铮铮响,“只怕我师父还未被大师所感化,您就先一步涅槃成佛了” 净鹄大概是觉得我顽固不化,于是不再多说什么了,他退后一步,朝我一礼后便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每每遇上他,我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复以往的平和,尤其是容易激动。如今看见他将孤冷的背影留给了我,我便觉得自己的一番好意被辜负了,而且感到莫名的心伤。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万蓁说,这个时候登上城墙炙肉饮酒c看冰雪封城最是合适,但如今我已经没了心情。我独自往回走,靴子已经被雪水所浸湿,裘衣则要将我的肩头背脊一同压垮。勋州城上空的风雪,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风帽被风吹落,霎时间,我头皮被冻得发疼,环顾四周,我看见有一处草棚,便走了进去暂避风雪。 “你疯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朝我袭来,“没看见是什么天气吗?既然知道是大风大雪,怎么就不择个安全的地方,偏要到这里来” 尧沚将我从草棚中揪了出去,我冷淡地看着他,难发一言。俄而,一声轰响,刚才我想用来避风雪的草棚被风雪所击垮了,数条粗壮的梁木砸落,发出巨响。见此,尧沚对我轻嗤一声,仿佛在说,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梼杌蛊王(二) 尧沚寻了一处最近的空屋舍,将我推了进去。屋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但屋内还留有可以充当柴火燃烧的东西,尧沚将它们点燃烤火用。 “你抖去裘衣上的雪再靠近火。” 我褪下裘衣,抖了抖,却没有将它穿上,只放在了一边。我安静坐在矮凳上烤着火,忍受着尧沚的唠叨,他道:“约好了在城墙上炙肉饮酒,我早早就前去布置了,可你到好,半天过去了都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寻到你了,却见你像失了魂一般在那破草棚里待着,不要命了?” 我挑起眼帘,与他对视,全然不顾他方才的话,只径直问:“师父在尸内养蛊,可真?” 他听见我的语气颇为冰冷,微微一顿,然后正了面色对我道:“不错。” 就在方才,我还向净鹄否认月夺城尸内养蛊之事,而如今,尧沚却肯定地告诉我,不错。尸内养蛊确实是月夺城所为,为的还是那个北地的美人,后挽玉。 后挽玉让月夺城在尸内养蛊并抛尸九章河后,方传出风家谷谷中人尽数中毒的消息,不日,后挽玉就动身前往风家谷寻找蛊王了。 “那是什么蛊?”我问,“可是治病用的?” 我想起了那个由木蚀守着的嬴弱男子,后挽琼。尧沚颔首,道:“梼杌蛊王,世上仅出现过两次,据古籍上的记载,它药用时有着奇效,十年以来,后挽玉都在寻找梼杌蛊的下落,直至三年前,她才从舜衣族内盗出天下独有的梼杌蛊,却一直苦于短期内没有足够多的c合适的尸体进行喂养,后挽玉为此已经付出了很多心血,如今她要得到梼杌蛊王,可算是势在必得。” “合适的尸体?”我在他的话语中寻到了一个关键点。让他继续说下去。 尧沚道,梼杌蛊虽然繁殖快速,但其种内斗争极其激烈,三日之内,能活下来的不到五只,而这些蛊虫只能依靠风兽血的滋养才能存活,然后又会进行一轮斗争,最后活下来的才能成为梼杌蛊王。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风家谷中人有着能孕育出这世间最后一只梼杌蛊王的风兽血” 语出,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后挽玉是主谋,月夺城是帮手,这样的手腕,他们怎么可能会是第一次使否则,苍迹门和玉阁怎么可能在江湖上屹立那么多年。我拥住自己的双臂,埋下首去,幸而尧沚挽留及时,我滑落的长发才不至于落入火中。 “尧沚。”我低声唤道,“你已经习惯了生死了是吗?” 我听见他用脚将地上的柴火踢远了些,然后我就落入了他的怀中,我听见他在我的头上方沉声道:“我是,你也是。只是你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我心中的鲠被他一语道破。是,我早已淡看他人的性命,却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变为如斯恶人,明明已是染了一身血腥污浊,偏还当自己是圣洁无辜的冰雪。着实可笑 我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昏暗的室内,我凝视着他眸子,讥讽道:“由始至终,都是庸人自扰而已。” 在我起身之际,他拉住了我的手臂。 “也不全是。”他看我的眼神,带有丝丝怜惜,仿佛正通过我,看向当年那个被他丢在苍迹门门前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我抬手,遮挡住他那样的目光,我缓声道:“你说得不错,邀苏月,已经改变了。” 这日,我在月夺城的书房里替他整理书函,涉崖前来,向月夺城呈上了一封信函。月夺城接过后便要随手一放,却在瞥见了信函上的署名后,将它开启。我留意到,他看过信函内容后,面色微沉。 不日,后挽玉来了。 后挽玉第一次去并没有寻到蛊王,据她所言,是蛊王可以脱离人体生存了,如今,她要再次入谷。她此次前来找月夺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月夺城派一人随她入谷,而这人得要轻功了得,身形纤细。在她再次轻吐出“识鞭术”时,我就肯定她是在向月夺城要求由我陪同。 月夺城的目光由她进入书房的那刻起,就没有从案上的事务上移开过,她这般说了一大通,也不知他听进了多少。而我则立在他身旁,冷眼看着她,看着那两瓣绝美的红唇在吐露着阴谋阳谋。 她抬起右手,雪纱滑落,露出一截雪腕,她的左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右手上的尾指,绘有蝶翼眼尾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森冷笑意。 我心中冷笑,她竟然用华漓来威胁我。 此时,涉涯进了来,他在月夺城耳边低语了一阵。我留意到他握着玉璧的手紧了几分,他站了起来,那截本应是系在玉璧上的穗子被独留在了案上。 一室静默。后挽玉话中所指再明显不过,只待我的回答了。 我至今不知后挽玉究竟能对华漓制约多少,但是此刻华漓身在神泽县,那里不比烟京,只怕是力单势薄。 我的心头沉了又沉,低头状似边思索着,边把弄着手中的九合香香囊时,分了一束目光到后挽玉身上,但她却是向着月夺城的方向。 我抬起头来,看向月夺城,而他的神情是意味着将决定权交给我。 最后,我说我愿意去,权当是锻炼自己。 月夺城定看我许久也没有应声,而后随着涉崖的一声催促,他对我道:“那你去吧,好生保护自己。” 话音甫落,月夺城阔步离去,如此看来,等着他处理的事确实很急很重要。 后来,我急急忙忙地赶到尧沚的屋里,可是和他同屋住的门人却告诉我,他外出了,这些天都不会回来。我仿佛在这大冷天里被人浇了一盆水。 尧沚竟然不在,还有谁能为出谋划策?他与月夺城c万蓁等人不同,他是明白我对华漓的私心的,如果我向他求助,他顶多只是训我一顿,责备我不该冒险行事,居然答应和后挽玉去风家谷,但是过后他一定会给我一些提点和帮助的。 如今他不在,我的恐惧加深了几分,我不知道,风家谷内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真是愚蠢,就这么一步步走向了后挽玉为我设下的陷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千语蛊心 蛊王喜阴,惧光。 风家谷内有个千语窟,灵气甚重,正适合蛊王栖身。 千语窟内。 我轻启红唇呼出一个字,就有千百个声音从石窟的四面八方袭来,贯彻两耳,但很快又消去。我拾起一枚石子,斜抛往千语窟深处,尽管我掩住了耳朵,那千百道回声仍可穿透双手,如洪水灌入耳中,激得我双耳发疼,脑袋嗡鸣。连呼吸重一些,也有如同风声的声响自石窟深处传出。 如今落入后挽玉的圈套的我,是进退维谷,而将我带入无可辨别方向之境的她,已经抛下了我,自己带着灯火不知去向何处。她刚抛下我时,我尚能听见她穿过石窟时引发的巨响,但过了一阵,声音消失了,不知她是独自到了更深的地方,还是出了石窟。眼看着她带着灯火离去时,我不敢轻易动身去追,因为只要我稍有动作,来自八方的巨响就能震碎我的心魄。 昏暗中,我除了愤懑外,便是慌乱,我不敢再有动作。如今我身处的地方已经够狭小了,再往里面的道路估计也不会太宽阔顺畅,难怪后挽玉说要纤细之人方能进。再有,若非是轻功了得之人,只是触落了石壁上的沙屑,也免不了受震耳之苦。 而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凭借着石窟顶上投落的微弱光线,我尝试着在迈出脚步,只是,踩在地上,无论落脚有多轻,都会产生巨响,如同一枚再小沙石投落水中,也会激起大片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腿麻痹得不足以支撑我的身子了,我缓缓地坐下,带落的沙石所引发的声响好似狂风暴雨直砸在我的身上,恐惧侵蚀了我的神志,身处于此中却不亚于身处虞渊之中,绝望与恨将我的魂魄一口口地吞食。 我心中万般憎恨着后挽玉的险恶居心,立誓若有命出去,他日定让她以命相偿 正在我精神崩溃之际,周围蓦地响起了连绵起伏的轰响,我惊得将自己蜷缩起来。埋首于双膝上时,渐升起了来自石窟深处的黑暗正向我袭来的幻觉,我的耳中只剩下轰响,我失去辨别周遭动静的能力,这就如同整个人被以粗暴的方式卸下了全身防备,被展露在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下。 我恐惧,我慌乱,我察觉不到危险在何处作祟—— 泪眼朦胧间,我看见了一个身影,一如那时暨周城外的客栈里,那个携带风雨出现的身影。待他落在我身前时,我已被他狠狠地揽入怀中,虽然他面冷,但他的怀抱,却是温暖的。在江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成河的魔鬼,但在我眼中,这一刻,他就是唯一能将我救赎的天神。 师父—— 月夺城轻拍着我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我,暖意自他的掌心透过衣物,穿过肌肤,传递到我那颗狂躁不安的心脏里。在死亡的海里呛着水的我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于是我开始不顾礼义地伸出将他紧紧搂住,在这无垠的冰冷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不肯放手。顷刻之间,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流下,再也不愿断绝。 如此不知过了有多久,直至我失去了再将他拥住的力气,我的双臂才从他身上滑落。而他也在我后背再次拍了拍,才将我松开。在微乎极微的光线里,他抚上了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温柔得好似是在拂去蔷薇上的露水c锦缎上的纤尘。随后,在无声之中,他执起我的手,让它跟随着他的手,探向一片柔软,指尖触及那片柔软的一瞬间里,我的心酥麻了。我感觉到,它在轻轻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它在示意我不要恐惧。 难以视物的黑暗石窟中,我能够想象到他勾起了嘴角缓缓一笑,万物也只作了陪衬。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顺着心头的那股酥麻,我情不自禁地探前了身子,吻上了那片温柔。 可是,在契合的那一瞬,我心上的酥麻如被雷电所击,炸开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骇人的焦黑沟壑。 仿佛,方才的温热,只是这场灾难的导火线。 蓦地被惊醒了以后,我的察觉力恢复了许多,我似乎感觉到月夺城的气息有了异样,而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也僵住了。 “师——” 我惊恐地呼出声来,但随之而来的震聋发聩的回声立即让我住了嘴。我心慌了,乱了,怕了,也暗恨自己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我们都僵住了良久,但我的心从未停止过狂躁跳动,恐惧也袭上心头,越积越厚。我的呼吸因恐惧变得急促,当我意识到时,又努力止住自己的呼吸,久久才透一口气。 衣袂摩擦间,我感到月夺城在我肩上轻拍了一下,随后将我纳入怀中。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真气走向。他是要将我带出去。 他欲使轻功带我出去,可他在运功时周身环绕着强烈气息,击得四壁沙石频频滑落,四下訇然作响。但他迅速地以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脑袋,而且捂实了我的双耳,在他的庇护下,我耳上的折磨确实减轻了许多。而我心下也犯了疑:为何入了石窟后,月夺城就不能控制住自己气息了? 待回音减弱了许多后,他松开了我,用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笔一画写着:“可有力气自己出去?” 我握了握他的手腕,表示可以。随后,他在我手心将出去的路线画了数次,确定我记下后,又写道:“你先出去,稳住气息,减少起落。” 我心下虽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因为,别无他法。和月夺城一同出去,我的体魄势必承受不了他的气息所引起的回声。 我一边回忆着月夺城给我指明的路线,一边运着轻功在狭小的缝隙里上下穿行,等我看到洞口处的光亮时,我已是心力交瘁。 我在窟前受煎熬般等候了许久,才见月夺城自黑暗中走出,我上前去,叫了一声:“师父。” 月夺城将肩头的长发拨到身后,朝我轻叹了口气,又将双手搭在我肩头,略略用力握了握,眼中神色难辨,他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又让他费了心神,于是抱歉道:“是苏月的错,不该任性妄为,苏月任凭师父惩罚。” 他沉默地定眼看着我许久,直至我不自在地垂下头去,他方扯出一抹不似笑的笑容,继而沉声道:“走罢,小徒儿。” 他提步便走,没有等我,而他的脚步并不那么轻快。我则在他五步之外跟着。 走了一段路后,他回过头来,又是定眼看着同样停下脚步的我好一阵,才道:“为师这般远是为何?” 我纳闷,往常走在路上,如果不是一起并肩而行,我与他也是保持着这个距离啊。在我准备上前些许的时候,月夺城的面色又冷了些许,他继续向前走,再没有与我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人心可怖 蹊园中。 月夺城的双眸好似刀锋,携着冷意划在后挽玉的脸上。 后挽玉则是坦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仿佛,千语窟中欲将我置于死地的人不是她。 “月门主要杀要剐,后挽玉悉听尊便。”她勾出一抹深长笑意,倾城的双眸凝视着月夺城。 后挽玉又自信地一笑,“但是,你不会。” 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身上,丝丝嘲讽之意显露,“无论是为当今被玉阁掺了一足的政局,还是为月门主苦寻十载的” 后挽玉没有将话说完,她适时收了话锋,静观月夺城的面色变化。见此,我疑惑月夺城苦寻十载的是什么东西之余,心中还暗恼此回又让后挽玉得了逞,而我又是徒吃一亏。 却见月夺城移步靠近正噙着冰冷笑意的后挽玉,睨着她的双眸,语气寒得骇人:“我的徒弟,由得你伤她半分?” 此时,涉崖进了屋内,单膝跪地待命。 “传令下去,凡是玉阁与白沙门的斗争,苍迹门门人一律不得干涉,违者,抛尸九章河” 当着后挽玉的面,月夺城下此死令,亦是彻底回绝玉阁在白沙门一事上对苍迹门的拉拢。 后挽玉面色虽变,却非大变。也许,她是认为,自己此行并未满盘皆输罢。 我缓缓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神色,然后抬起柔荑,将唇边的笑意轻轻抚平。 待到无人时,后挽玉对我笑称道:“告诉我你害怕周围轰响的人,正是华漓。” 我握紧了拳,关节发出“咯嗒”的声响,但很快地,我又松开了,我迎上后挽玉的那双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邃莫测的眼眸,她正定定地看着我,展露动人的倾城笑颜。 我还之以一声讥讽十足的笑,并以充斥着浓浓挑衅意味的眸光紧逼向她的双目,一字一句清晰吐露道:“这又有何关系?你不也没有得逞么?真是可笑,还可怜得要紧!” 我的话甫落,她面上无可挑剔的笑容立即出现了裂痕。 我继续嗤笑着道:“世人所传的北地美人后挽玉,也不过如此,论容貌c论才情c论能力,也只是个泛泛之辈,这等为人处世的风度,这等险恶的心肠,更是叫人恶心至极。” 一阵掌风迎面而来,而我早有准备,虽然只是堪堪躲过,有失仪态,但也比挨她一掌强。 “你苍迹门的弟子还有资格论他人的善恶?”她轻抿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你以为你配论‘善恶’吗?”我掏出她先前给我用来装蛊王的瓷盒,置于她面前,我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一双美目,“北地美人?你告诉我,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我覆手之间,瓷盒在地上瓦解作数瓣,我冷哼,语气凛冽道:“你为了一己私利而策划饲养梼杌蛊王,谋害人命,最后却能置身事外,真是叫我佩服得紧” 我接着道:“孕育和滋养梼杌蛊王需要风兽血,而风家谷内有天下仅存的风兽血脉。梼杌蛊王饮尽风兽血后便会朝南边灵气重的地方去,而放眼望整座风家谷,蛊王只有千语窟一个地方可去。” 我用脚尖将地上的碎片一扫,碎片顺着地面滑了出去,顺着步阶一路滚落,我的声音也如它所发出的声响一般铮铮然,“千语窟是风家谷的禁地,二百多年来从不允许外人入内,谷中人还使用了奇门异术在窟外设下了阵法。然而,风兽血脉若亡,阵亦亡。于是,你就借苍迹门之手来利用蛊毒杀害风家谷二百四十七条人命,得到了风兽血,养活了梼杌蛊王,破了千语窟的阵法,真可谓的一举多得” 我缓步走向她,如藏身于幽暗处的鬼魅般地森然笑了,我轻启朱唇,露出森白的齿,溢出一句话来:“二百四十七条人命,还不够吗?” 我倏地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掌下去后,她也怵了一瞬,而我趁机点了她的穴位,抑其行动。 见她行动迟缓,还无法还击时,我道:“你让我进入千语窟,不就是妄图用我的躯体来护蛊,借我的躯体将它带出来,然后看我深中蛊毒不治而亡吗,真可惜,你不仅除不掉我,梼杌蛊王还进入了我师父的体内。以我师父的能耐,蛊王必然已毙命,你还要去问他要吗?” “贱人”后挽玉朝我露出深恶痛绝的眼神,好一张倾城容颜,霎时间就铺开了无边恨意与绝望。 我伸手去扼住她的玉颈,途中被她一掌挥开,我也不恼,我掌上的痛已告知我她脸颊上到底有多痛,我敛起面上最后一丝笑颜,沉着脸亦沉着声警告道:“我师父能毁你的琼楼,就能毁你的后挽琼,你费尽心思为他所欠下的命债,就算不报在你身上,也会由他来偿还” 话落,我生生接下她已失力道的一掌,我亦不觉得痛,只是渐退渐后,任由百千道青丝扬在身前,舞乱了眸光,剪碎了人影。 “后挽玉,你也配论‘善恶’——” 天大的笑话。 回到卧房后,我露出了手臂,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用其最尖锐的地方刺向手臂处有移动迹象的凸处,血肉相离之时,天下再无梼杌蛊。 虫有千百足,蛊有千百种,怎及人心可怖? “苏月。” 本在翻阅佛经的我略略抬首,疑惑地看着他。 月夺城广袖一拂,落座于我身旁,带落一阵奇异的衣香。 “看着为师做什么?”他一双魅眼注视着我,勾唇轻笑。 我忙垂下眸子,暗自纳闷他近来略显怪异的行为。 “苏月以为师父寻苏月是有事吩咐。” 月夺城见我这些日子终日捧着佛经不释手,终于出声道:“读佛经可以收敛心性c驱散浮躁,使人释然,但沉溺于此则会使人失去了心性。” 书房中的炭火不足了,有些冷,我呵了一口雾气,诧异问:“师父也读佛经?” 他道:“不曾。” “师父觉得苏月不该读吗?” 月夺城自我手中取过佛经,随手翻着,道:“你喜欢便好,只是失了心性,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了。” 闻此话,我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净鹄。我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是心性淡泊,还是失了心性,如此顽石脾性,谁可化之? “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月夺城的目光暼向我的手臂。 我抚上手臂,点头:“师父的药很管用。” 他略显无奈,道:“总是弄伤自己,你何时才能长长心?” 我一下一下地抚着手臂,尴尬地笑笑,道:“这不是有师父吗?” 之前我骗他说,我不小心划了自己一刀,他便给了我一瓶药,此药消炎生肌,药效甚好。 怎知,他道:“天冷,伤口愈合慢,更加不能因怕冷而不上药。” 我笑了:“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 “你若是知道轻重,为师就不会多说这些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面上薄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一曲劳歌已怃然 蹊园的湖水面上凝了一层冰霜。 雪地里偶尔有两只觅食的雀儿。 我递给侍女一个香囊,让她给我装些米粒来。而后,我将米粒撒在了檐下,一抬眼便见尧沚提了一坛酒进了我的院子,我长长地“哟”了一声,取笑他道:“尧公子今日可真得空,竟然造访我的院子,真是蓬筚生辉啊。” 待走近了后,他扬手便是将一把冰雪砸在我头上,他乐吟吟地看着我,那还有冰雪渣子的手被冻得通红,也不知他为了给我来这么一招蓄意了多久。我掸去脸上的雪后,嗔道:“你当这坛酒就能给我赔罪?” “谁说是要用酒给你赔罪的?你一向是滴酒不沾,此回也不许沾。”他抬手剥开我的发丝,取去那些冰屑,只是,好些冰屑已经贴着我的头皮融成了雪水,甚是冰凉刺激。 入了屋内,尧沚把酒坛打开了,一阵微醺的香气逸了出来,还伴随着一股酸而甜的味道,我眼前一亮,凑了过去,见酒坛里头所盛的并非酒液,而是我最是喜爱的冰渣桑葚时,我惊呼出声来。 尧沚向我挑挑眉,一脸得意:“怎么样?” 我随口奉承了一句,便要让侍女取来勺子,尧沚却让我改口令侍女取来一盆温水。 我们净过手后,徒手伸入酒坛中,直接取桑葚吃,又酸又甜的滋味在舌尖迸发出惊喜,令人心头大快。我问:“哪里寻来的?这么大一坛,放至现今,居然还没有坏。” 尧沚笑笑:“喜欢便好。” 我的手指头已经被冻住了,我边吮着上面的汁液,边为其解冻,我道:“还真舍不得吃,就怕一下子就吃完了。” 尧沚用帕巾拭着手,道:“开了封,不快些吃会坏的,待到明年夏日,又会有新鲜的了,你还愁个什么,吝啬个什么。” 我看他正整理着衣领,是即将要离去的模样,于是问他:“你要去哪?” “我接了任务。”他自然不会透露那是什么任务,他只调侃我道,“往后半年里,你怕是要见不到我了,你可别太想念我。” 我怃然自失,霎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见他就要匆匆离去,我将他拉住,我为他正了正毛领,然后道:“稍等一下。” 我入里间取出了一件足以抵挡冬雪的斗篷,替他披上,“这斗篷我也准备了好些时日了,今日总算是送到了你手中,虽然这不是我亲手所制,但” “那等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就送我你亲手做的。”他先声夺人,眸中一片暖意。 我微笑着,应下,“好。” 我就这么看着他从风雪里来,又走入了风雪之中,天地都安静,唯有雪花跌碎在掌心的声音略微冰冷。我将那抹雪水握住,抵在心口处,久久不放下。 人间风雪正盛,庙堂之上亦然。 月夺城欲安插更多门人入朝中,但有两个他尤为看重的人却被两朝元老佘云可所打压,使得月夺一直未能如愿。 人们对佘云可的评价是刚正,是古板,数年前,其子涉嫌贪污,被检举后,他大义灭亲,不曾为其说话c开脱。 但有多少人知道,如此贞义之臣,也暗贪巨款? “那当初他将儿子送入狱中,是舍子保身?”我讶然。 月夺城颔首。 后来,有低品官员上奏佘云可的罪行,或奏折被扣留,或因皇帝念其德高望重c丰功伟绩,此事终不了了之。虽然皇帝已有削佘云可之势力的意识,但佘云可仍执掌大权,举足轻重。 月夺城短期内不会离开勋州,因为这边尚有大量事务等待他解决,他见我终日在屋里发闷,便想让我独自去锻炼一下。 他让我进京查一位重臣。 商篪。初初从他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时,我心口蓦地一凉。 苍迹门手上已掌握了一些他的把柄,这名商大人,实则是位女子,名为:商枳。早些年,她借用兄长商篪的身份,考取了功名,中了探花,终日易容,在朝为官。其人擅吹篪,曾以妙音缓解东太后的头疼之症,因而名声大噪,后来极受太后重用。 如今,若是能找到更多证据,便可能通过她与太后的关系,让太后鼓动其兄长——东丞相,令其弹劾佘云可。丞相的弹劾,皇帝怕是不能置之不理了。若是佘云可下了台,被安插在朝中的门人才有翻身的机会。 “苏月领命”我抱拳一礼。 “嗤——” 月夺城笑出声来,在我疑惑的眼神中,他道:“何需如此。” 却见他将一把短匕和一块可与苍迹门的各处势力取得联系的令牌交给了我,他神色并不如以往那般轻松。我会出了他的意思,此回,真的是我独自锻炼,没有血卫跟从。 我露出期待的神色,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月夺城略略侧首,看着我,道:“很兴奋?” “是。”我点头,又摇头,“但是,苏月身边没有了师父。” 月夺城闻话后轻笑:“正好啊,不碍眼。” 回房后,我发现,他给我地锦囊中,不仅有苍迹门的令牌,还有,紫申令。我握着这紫申令,却像是握着火炭。 思索了一阵后,我做出了初步的判断,他令我独自往京,不仅是让我历练,还有是要我转移紫申令。 我起初还疑惑,苍迹门有的是探子,为何他会支使我一人入京调查“商篪”。见了这紫申令,方知,原是如此。 那么,谁人会知道紫申令不在无梦城中,而是在月夺城的手上,还想要从月夺城手中夺取紫申令呢? 在我所知道的人里,我认为,张世居最有可能。 他已经察觉到了昔伏给他的紫申令是假的,而真的紫申令在月夺城手中? 此时,一个名字浮上了我的心头——常皆非,无梦城现任城主,那个将紫申令交给月夺城的女子。若以上推断皆正确,那此人必定参与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盛雪柔情成戏言(一) 不知是不是近来见多了雪,如今我竟然对它生了淡淡的厌倦,想我幼时,生在罕雪的南地,一年能遇上一场细雪,都觉得其意义重过春节。车夫隔着厚重的幕帘再次向我汇报前方的情况,依旧不是个好消息。 这条路也被冰雪堵了近五日了,雪天上路的人并不多,但因为此道是北上的唯一道路,而返程也不易,所以,五日以来,经过的马车悉数被冰雪滞塞于此。我们在此也滞留了半日之久,车夫再三劝我返程,但我考虑到要找到最近的城镇还需一两日时间,于是对他说,“既然前方已有人开始清理冰雪了,便再等等罢。” 此时,传来风声,说是前方率先清理冰雪的人正是净鹄大师。隔了车厢,我仍能听见外头一片赞颂。 我嗤之以鼻,“这僧人,所过之处,阵仗都忒大” 约莫是过了两个时辰,暮色苍茫之际,前方传来一道接一道的喜悦声,都是说前方的路通了。我放心地阖上了眸子,等待着马车再次启程。 马车的轱辘在冰雪中冻了大半日后,终于转动了起来,过了一阵,我听到了一波接一波的感激声音,此中又夹着一道温和平稳的声音,恍若清幽月色,被夜风吹进了我的心头,如一曲弦歌慢慢摇着,激浊扬清,涤心净气,让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抬手,掀开车厢内的帘子。路上车多,我们的马车行得极慢,朝窗外看去,正好看见净鹄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站立着,有两位感恩戴德的妇女从各自的马车上下了来,向他致谢,她们身侧皆有侍女为其打伞,却无人为净鹄也打一把伞。不知为何,我心底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是一丝怜悯,又似乎是一丝厌意。 我放下帘子之时,净鹄恰好回过首,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让那帘子隔断他看向我的目光。 “慢些,再慢些,马蹄和车轮在雪地上易打滑。”他在风雪中说道。 不可置否,这道声音,莫名地让人心安。 他重回勋州城前,已经让人先送广息大师的灵位入京了,现在我会在这条路上遇上他,想必他也是要入京的。想到这,我让车夫尽可能驶快些,我实在不想终日与他碰面。 车夫听了我的话,到了松动一些的道路上时,驾着马驶快了许多。 但是,待到黎明前,我们的马车出了状况,车夫下车检查了一番后,说,是轱辘出了点问题,我问,“还能走吗?” “姑娘,轱辘轴磨损得厉害,慢些还是可以的,等我们到了最近的村寨,再进行维修吧。” 听了这话,我让他继续驾车上路,又阖上眼眸养神了。但是,不到两刻钟,这马车的轱辘就掉了,而马匹也被拽得失了方向,直往山壁上撞,当场撞得倒地不起。 我并没有料到,其实净鹄一直都在我们之后不远的地方跟随着,我更没有料到,会是他将陷在了废墟里的我救起。 我捂着流血的额头,面对他关切的眼神,只淡淡道了一句:“多谢。”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我的目光在四周一巡,都不见那车夫,正当我疑惑时,净鹄神色略有异样,道:“那位车夫方才已离去了。” 听了这话,我也理通了事故的全程。那车夫是逃开去了,他是怕我追究他罔顾我的安危,见有险情后就独自跳车避难的责任。 净鹄见我没出声,于是开口道:“这里的雪厚,他不会磕伤的,而附近也有小村落,食宿并不成问题。” 我给了他一记冷眼,指着自己额头,“我不像你有着一副好心肠,我不仅不担忧他,还恨不得他也同受此痛苦。” 净鹄语塞。我看向他简陋的马车,颇为无耻地道:“大师慈悲,载我一程如何?” 闻言,净鹄侧开身,意在让我上车,我恬不知耻地上前掀开了幕帘便登了上去。马车动了起来,却不见净鹄入内,我掀开一角幕帘,却见驾车之人正是净鹄自己,至此,我方知,这些天他都是独自驾车上路的。晦暗天色下,我看见他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那些挣起的血管在其手背上也成了力量的象征。 我懒懒地倚在车厢边上,朝他呵了一口气,可惜那白雾还没抵达他耳畔,就被寒风吹散了,我道:“天寒地冻的,净鹄大师竟然亲自驾车,所过的果真是清苦日子。” “出家人,理应如此。” “那你为何要出家?” 净鹄此回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方道:“自净鹄有记忆起,净鹄已是在佛门之中。” 原来,他是在佛门里长大的,只是,在还没有养成心性的时候,就被定义为僧人了,我听着觉得有些可悲。但他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吧,他早已把佛门当做了自己的信仰,并引以为豪。 天亮了一些以后,我们寻到了一处村庄,但这村庄还未在早晨的风雪里醒来,四处不见人影,只闻柴扉后的犬吠声。净鹄要继续驾车前行,我却前去握住了他手中的缰绳。 我说,趁此机会先果腹罢。净鹄点头。 车上放置有一些可顶肚子的干粮和水,我们两个一同分着吃。我见外头冷,便掀开幕帘唤他进车厢内吃,但是,我难得有一回的好意竟然被他回绝了。我将幕帘全部高高收起,坐于车厢内与他四目相对。 我撕着手里的饼,道:“大师是怕因此而遭人诟病不成?” 净鹄摇首,“净鹄是怕影响了姑娘的声誉。” 我将不信之色言于外表。净鹄安静地吃着,不时饮一口囊中的水,我则不喜这干粮,吃了几口便放下。我以水充饥,却害得胃里阵阵作痛。 “姑娘?”净鹄向我投来目光。 我道,无碍。转眸便见不远处的一户人不知在何时已敞开了门,院里有两个汲水的妇人正不时朝这边张望,作态鬼祟。 我指向那两个多事的妇人,对净鹄道:“看见了吗,你我一个在车厢外,一个在车厢内,仍会遭人诟病。你与我同在车厢内,外人皆看不见,反而不会遭人指点。” 净鹄闻言后,放下了手中的水囊,默默下了车。我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所以我也下了车,阻碍他前去,“这里不过是小村小落,无人会识得净鹄大师,大师不必过忧。” “姑娘,净鹄确实不是为了自己。”他与我平静对视。 “如果是为了我,那还是由苏月自己前去解释罢。”我心下很不喜他的多事,忽又生了戏弄之意。 不多时,我带着一些热食回到了马车前,净鹄眸心处所书的是疑惑,疑惑方才那两名妇人为何在我前去不久后愣在了原地,然后在递给我热食后又开始驱逐我。 我将净鹄的神色收入眼底后,回望那户人家,独见其大门紧闭。 我上了马车,在车厢内慢慢饮着木碗里稀粥,净鹄却不动,只注视着我的每个举动。想必,他已经料到了我方才肯定没有干好事,他定然已从先前的相处中取得了经验,长了心眼。所以,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位不可理喻的陌生人。 “刚才我告诉她们,我与夫君经过此地,正愁没有食物充饥,然后向她们讨了这两碗稀粥。”我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浅笑,“大师,再不饮,就该凉了。” 他的面色自我启声起,就没有松过,见我舀了一勺稀粥向他唇边凑近时,他避开了,声线微沉,“姑娘,莫以戏弄净鹄为乐。” 我撂下勺子回碗中,垂下眸子,凉凉道:“不饮?也罢。” 净鹄理正词直地道:“净鹄是一名僧人,一言一行皆代表着佛门,都由佛祖和世人看着,评定着。净鹄不在乎个人荣辱,却不能为佛门c佛祖蒙羞,让佛门c佛祖遭世人诟病。所以,还请姑娘莫要再以这种方式戏弄净鹄。” 我展露出一抹笑容,温声道:“可我就是愿意这般戏弄你,如何是好?” 净鹄面上彻底褪去血色。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在雪地上留下道道痕迹。我放下幕帘时,对着净鹄的背影,柔声道:“净鹄大师该庆幸,苏月只为戏弄大师,而非真的对大师存有那种情c愫。” 幕帘彻底放下前的一瞬,我瞧见,净鹄的背影剧烈地颤了一下。 但,也许,只是因为这天太冷了,风雪太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盛雪柔情成戏言(二) 傍晚,我们停在了一处浅滩边上,给马匹喂过粮草后,净鹄拿着水囊去汲水却迟迟不回。他立在冬日里的晦暗苍穹之下,旷野之中,一身青灰色的僧袍裹着他颀长的身子,俨然是寂静天地间的一抹孤痕,御六气,享八方,超然绝俗,和光同尘,心思至明,却也被寂寞所重重包裹着。这样的寂寞,绝美得超前轶后,让我不敢上前打破。 夜里,我在马车上靠着车厢睡,睡得并不踏实,我无意间将一些东西碰倒了,发出一阵声响。我转醒,却没有起身,此时我感觉到一阵寒风被放入了车厢里,是净鹄掀开的幕帘查看情况。我心生一计,我低声喃着:“不,我怕,我怕” “姑娘?”净鹄试探地轻唤了一句。 我带着哭腔失声道着:“不要,求求你——” 衣声簌簌,我感觉到他向我靠近了许多后,在黑暗中胡乱地揪住了他的手。净鹄挣了挣,我立即拽得更紧,嘴里如同呓语般:“苏月好痛,好痛求求你不要” 这声凄啼在冬夜里倍显可怜,令净鹄停止了挣脱,还替我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我装作被他惊醒的模样,浑身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眼,却像是没有仔细辨认眼前的人一般,忽地扑入了他怀里,紧揽其腰,那一瞬,我那滚烫的泪确确实实夺眶而出了,我犹如无助的童稚一般,在他的肩头啜泣着,“师父,苏月怕,苏月真的好怕——” 我的哭声久久不绝,净鹄则是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是忘记了将我推开一般。我的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有意无意地将颊上的泪水留在了上面,我的声音越来越沉,环在他腰间的手也渐渐松开来,最后不忘低语:“不要丢下苏月,不要” 净鹄将软下身子的我重新安置好,将我的手放入了毯子里,在一阵微弱的响动声中,他离开了车厢。 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唇边绽放的笑容就似幽暗中绽放的妖冶之花,美得极致,美得诡异,又似淬了剧毒。 第二天早晨,我恍若无事一般,下了马车,在浅滩上洗漱,眼角稍抬,就能看见站在距我不远处阖目沉思的净鹄。我在水中摸出了一块石头,对着他略有怨意道:“这水了真冷,那股寒气就要透过骨了。” “今日天色暗下来前,便可抵达最近的一处城镇。”净鹄语气平淡道。 我惊喜得倏地站了起来,却不胜头晕之袭,双眼发黑之际,我看不见他的模样,唇边却持着浓浓的笑意:“甚好。总算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是。”净鹄应着。 他必定不会提起昨夜之事,便只能由我挑头,我道:“昨夜我睡得不好,做了噩梦,梦里,我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具体的我也忘了,但我记得,最后是我师父出现了,我被他抱着,他带我逃离痛苦,好真实的梦,仿佛我昨夜醒了过来,然后又是在师父的保护下再次睡去。” 我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果然,在我提及救我的是师父时,他的羽睫颤了两下。 “只是梦罢了,姑娘不必忧心。” 待我们将要抵达镇上时,我让净鹄停下马车。我带上包袱下了车,对他道:“为避嫌,苏月便与大师就此分别吧。去了镇后,苏月自会另寻马车入皇都,便不叨扰大师了,苏月感谢大师这些天的照顾,愿大师珍重。” 未待他出声,我已旋身而去。只一会儿,马车从我身边不急不缓地驶过,雪地上,遗落了一道平和的声音—— 姑娘,保重。 我哂笑,还真是惧嫌啊。 这处镇子并不大,客栈却不少,都是为满足行客而设的,我之所以特地挑了一处横装不俗且带几分华丽的客栈住下,是因为我想着净鹄绝不会投宿于此。 点过菜后,店中的伙计问我可还有其他需要,我便让他替我置一匹良驹。 上楼时,我与一道似曾见过的身影错身而过,我本不打算回眸,却被一道儒雅风流的男子声音唤住。 他道:“月门主也在此客栈中?” 此人便是锦江宴中与盲眼步竹相对峙的向廿,江湖中的风流人物,他亦是见证步竹死于月夺城与我面前的人。那日,他那抹隐忍的神色,我犹记心头,他与步竹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而如今,他又问起了手刃步竹的月夺城 身后的向廿回了身,与我同站在一道步阶上,我没有看他,我浑身警惕,握住了隐在袖中的匕首。 他再问:“月门主可得空?向某有拜访月门主之意,还望姑娘替在下转达。” 我不答,接着往上走,入了房间后,紧紧地下了栓。我忽然有些后悔与净鹄分道而行,我抬手捧住自己的脸,长叹一声:都调戏上人家了,还故作什么姿态。思前想后,我还是收拾了行装,下楼退房。 然而,直至夜色无边,全镇灯火通明,几经周折,我都未有寻到净鹄。莫不是他没有在镇上停留?我在心头暗恼起那僧人来。 这是我第三回入暨周城了,这城中的风雪我也不是第一回见,去年,便是这个时候,我就是在这城中养病的。寒冬到底是寒冬,即便是皇都,也是一片萧索的模样,与其他的州城无异,再气派的城,也需靠生气来装点,没有翠叶繁花c莺啼燕语c笑声人迹,同样是一片凄寂。 九月的锦江宴上,恭踏雪对我说,若是入了暨周,便去寻她。只是,如今的我怎能去寻她?我手里还握着千万人所觊觎的紫申令,而我此行的目的又是如此特殊。如若有机会,我自然是很乐意与恭踏雪再叙的,但现下绝对不行,所以,在城中地有目的地闲逛的我经过恭王府时,并未做停留。 客栈人多眼杂,我便选择在城中的偏僻巷里寻一处小院落暂时安置下来。我打听到了那商大人的府邸的位置,连着两日的观察,我发觉这商府的防备是外松内紧,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入探并不容易。掂量了自己的实力后,我放弃了夜里潜入商府探秘的方式,转而将目光投向那几个能出府办购置的商府婢女。如果能制造出影响力大的意外让她们不能理府中的事务,那商府可能会另招人手,此时,我就有机会混入了。 我有许多次将她们撂倒,然后寻机以婢女的身份混入商府的机会,但是,我最后都放弃了。 我终究的不忍。我笑自己的矫情,笑自己惺惺作态。最后一次,我看着她们笑语盈盈地离去,然后我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里,以衾拥覆,试图温暖凉透了的手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诡谲皇城风云乱(一) 我在商府附近守了几日,终是有了发现。 这日,天色尚未亮,商府门前便置了一辆马车,用于载商枳前往宫中。天色晦暗,两只即将燃尽的灯笼在冷风雪中飘摇不定,阶前的积雪映着微弱的光,更显寒意。此时,门内走出了一个身段修长,官袍加身的“男子”,此人便是我的目标,商枳。 商枳下步阶时,一位侍者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并向她递上一个木盒,商枳并不接过,只吩咐侍者打开,她所发出的声音与男子无异,并且清朗悦耳,其言行举止确实无可露馅之处。 侍者按照吩咐将木盒打开来,却只一瞬,又“啪”地一下将木盒合上,诚惶诚恐地深深埋下了首,躬下的腰。 “送来的是何物?” 侍者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回大人,是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衣。” 方才春风朗月般的人儿立即变作焚雪的火焰,她的斥声响彻四境:“混账这是在羞辱朝廷命官” “大,大人,来者已经离去了。” “去了?”商枳冷笑,看着那侍者道,“在我下朝前就要给我寻出他的去向” 侍者跪地连声应道:“是,是,是” 我隐在暗处,手指不时摩挲着下颌暗自思索,兴许月夺城本就不愿让我过分涉足“商篪”一事,更无需我取得东丞相的弹劾书,他让我入京,更为重要的是令我带离紫申令。但是,这是苍迹门交给我的首个任务,我想竭力完成,况且这又事关“商篪”,我怎么能不涉足? 于是,为了查明那紫铃铛,查明“商篪”,我瞒着月夺城,深陷其中。 午时。 暨周城内的这一处僻静的宅子前驶来了一辆官家的马车,马车还未停稳,马车中的人已掀开幕帘一跃而下,步步生风间愠怒难掩。 “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那硬朗的男声响彻四境。 宅中早已闻到风声的管事适时出了来,边迎边讨好道:“大人息怒,息怒,我家主子,亦是好意。” 商枳冷笑一声,“好一个狗奴才,给我掌嘴” 话音甫落,一名商府的护卫便上前利落地刮了那中年管事一个巴掌,直把他刮倒在地。这干脆的劲儿,隐在宅内隐蔽处的我亦是微微一怔。 “我家主子是封子裔”管事又羞又怒地自地上挣扎而起,指着商篪的鼻子,拨高了声音道,“你一个朝廷软柿子算个什么?” 清幽门,封子裔。竟然是他。 听了这名字,我赶紧转身就走,不料,一道人影正好挡住了我的去路。其人看着我,眉目含笑,意味深长。 此人,多半就是清幽门第一剑——封子裔,清幽门的下任门主。未等我抽出身去逃跑,他已经扬手点了我的穴位,我虽有防备,却还是被他暂时抑住了行动。 此人眉如远山,深眸之下暗涌连绵,他带着一丝讥诮揽上我的腰,探过首来在我发间轻嗅,绵绵嗓音在我头顶上辗转着:“偷窥?这可不好。” 我用“啼血”的手柄狠击了一下腕间的穴位,使得身子恢复如初,下一瞬便以手掌劈向封子裔,他扬手便要挡,我却趁机抽身而出,足下向后滑了一丈远,然后迅速运气,踏空而去。 俄而,我落于商枳身旁。 见了我,商枳眸间有一抹冷色闪过,只怕是把我当做了封子裔的人。 我当即道:“奴无意窥探商大人之事,奴是来寻清幽门之仇的。与商大人并无冲突。” “又是江湖中人?”商枳冷哼。她身边的护卫浑身警戒,随时就要刀从鞘出,向我袭来。 此时,封子裔从我方才隐匿的地方缓缓踱了出来,他抚掌叹道:“今日有两位贵客前来,封某有失远迎,还望二位不要介怀。” 封子裔幽幽的目光在我二人身上流转,似乎是同看一类人。他令人给商枳送女子的小衣,定然是也得到了“商大人实则是女子”的消息,他便是要借那木盒中的女子私物引她前来。封子裔微微侧身,对商枳笑道:“我已命人在花厅略置薄酒恭迎商大人,大人何不给封某两分薄面?” 未待商枳表态,他又转眸看向我,同样是笑得意味深长:“这位美如画的小姐,不如也随我们同去?” 商枳自然不受他这一套,她寒声相对:“你要图些什么?” “封某所图的,再简单不过。”封子裔向这头走近了几步,衣袍上的暗纹被雪光映得显露了轮廓,丝丝华气逸了出来,他菲薄的唇间溢出狎亵之语,“与美人儿把盏对月,徜徉碧水天。” 他的话音未落,我眼前便闪过一道寒芒,是商枳抽出了护卫的剑,直往封子裔胸膛上刺。无人知道商枳究竟懂不懂武,但是,若论用剑,她又怎么敌得过素有“第一剑”之称的封子裔?封子裔不过是顺手折了身旁的树枝,稍稍一动,就挡住了她的袭击。 而我也不再犹豫,趁着众人的目光皆在他们二者身上,两方护卫开始了对峙,立即提气跃上了围墙,扬长而去了。 回到我的院子里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甚是庆幸自己今日并没有将紫申令带在身上,虽然封子裔必定不知道我持着紫申令,但如果今日我将紫申令带在了身上,方才他那为探明我身份的一摸,定会误摸出那紫申令。 商枳有如此身份,其府防守定严,直接入探其府绝非易事,我唯有再想其他的办法。 机遇总是有的,只要你愿意放开胆子去做。眼看着冬至就要来临了,按照旧历,宫中是要设冬至宴的,参加此宴者,不止是皇族子弟,还有许多高官,显然,商枳也在其中。这是我的一大机遇,我怎能轻易放弃。我若能趁人多眼杂之时,暗地里利用商枳的秘密将其控制,迫其妥协,我就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但在此前,我还需完成一些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诡谲皇城风云乱(二) 宁国寺。 寺中檀香暗送,削弱了几分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的肃杀,这香气,也似极了他衣间的味道。那夜,我装作从梦中惊醒,扑入他怀中时鼻尖萦绕的便是这样的幽沉之气息,令人心安,亦令人沉沦。这般念头涌上我心头之时,我又是一怔。 我越是不愿意去想,他的面容就愈是清晰,眉锁眉舒,一言一语,悉数重现于眼前,它们就像是一个暗涌,将我卷到了深不可测的海里,下一瞬又将我抛上了云霄。 “姑娘。” 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却搅起了我心中的百尺浪涛。 我旋过身来,朝立于梧桐树前的那抹单薄身影缓缓而笑,仿佛倾尽了我此生所攒的温柔,但求那人可将我的美拥入眸中,哪怕只一瞬,哪怕只有那么一瞬会对我升起好感。 这虚无的东西,如今我竟是如斯稀罕。我在心底自嘲着。 “净鹄大师,苏月又前来叨扰了。” 净鹄垂下眉目,向我微微一礼,直问:“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我心头一紧,玉面上仍持着至美的笑颜,“苏月前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直说无妨。”他不看我,似有催促意,似有疾离此地之意。 我的笑开始维持得有些勉强,我道:“不可在此说。” 净鹄礼貌地向我告辞,“若姑娘又是为了戏弄净鹄,净鹄便先行一步了。” 我疾步上前,情急下伸出了手去抓他的衣袖,净鹄则侧身避开了,让我空握一缕严冬的寒凉。我心下自嘲一声,侧首,眸露无奈之色,“大师误会了,苏月此回绝无戏弄之意。” 他见了我眼中的神色,正犹豫着,仿佛在检验我话里的虚实。我苦笑,拿出装有紫申令的锦囊,随后正了面色,严正道:“请大师替苏月保管此物数日。” 净鹄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只是等待我做解释,我说,“这里面是登月楼的紫申令,净鹄大师慈悲为怀,心系天下,心系苍生,定然不愿看见天下人为夺它而争个你死我活。” 净鹄闻言后,沉默了一会儿,他终是在我恳切的神色里卸下了怀疑目光。 “是月门主交给姑娘的?” 见我颔首,他随即眉头深锁道,“既然这是为天下人趋之的紫申令,月门主缘何要交由姑娘保管?” 他可是在乎我的安危? 我道:“如今,天下鲜有人知道紫申令已落入苍迹门,而苏月渺若齑粉,卑若蝼蚁,应该不会有人将目光锁在苏月身上的,师父将紫申令交由苏月,正是合适。但苏月近来有要事在身,将此令带在身上多有不便,于是前来向大师寻求帮助。” 未待他表态,我又道:“此令的去向关乎天下苍生,非普通江湖恩怨而已。” 净鹄终于启声道:“净鹄愿替姑娘保管此令。” 将紫申令交由他手中后,我长叹息,“终是卸下了重负,这些天,苏月都是提心吊胆的。” 随即,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暨周陆府。 这是我首次与姜无琛有正面来往。堂中端坐的姜无琛轮廓如刀削,深眸如渊,浅浅的一个眼神都似藏有阴谋阳谋,千百算计。 “苍迹门邀苏月,拜见大人。” 他苍鹰般的精锐目光落于我身上,一手拨着指上的扳指,状似随意,却教人不敢大意。 “月门主,有何指教?” 言语间,他的唇角始终噙有一丝阴寒之意,如此面相,令人不由得将其定义为佞臣。可偏偏就是这般一个由外表就可知其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在庙堂之上举足轻重,深受皇帝重用。 宫中冬至宴,我将扮作他的姬妾随他一起入宫。入宫前,姜无琛府上的侍女在他的要求下为我上妆。半个时辰过去,我看着镜中面敷浓妆的自己,自觉妖艳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我认为这样的妆容过于引人注目了。踏入这屋内不久的姜无琛在我面上淡扫一眼,语气颇淡道,“此为清媚,而非妖艳。” 冬至夜,宫外停了数辆宝马雕车,此皆贵族高官所有,条例之下,赴宴的众人皆在宫门前下车,步行入宫。姜无琛气质凛然,如此盛装打扮的我站在他身旁才不显突兀,白雪红灯,光影交错,俨然一道华气馥郁的风景,他携我之手从众人的目光中经过时,淡定稳着,众人的目光落于我身上,有探究之意,却未见异议。 龙吟殿上是灯火烛天,管弦喧阗,玉酿佳肴陈列有序,一众貌美宫婢待命殿中,大显皇家气派。我被宫婢指引着进入安置女眷的厅堂时,姜无琛的眼神与我交汇了一瞬,随即,我的手被他所松开了。 去了女眷厅后,我的目光在厅内一巡,有意寻了个少人的地方坐下。 先到此处的女眷不识得我,无人上来攀谈。但随我一道来的,见我是姜无琛的女伴,便上前欲与我谈话,但她们都被我以端庄严谨得过分的姿态拒开了。 再寻到一个好时机时,我悄然从厅堂的侧门离开,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寻到了姜无琛事先安排好的夜行衣,卸妆更衣。 冬至夜凉,殿内薪火融融,语笑喧阗时,脂香益郁。而殿外的我已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手脚俱僵,我到底是没有怎么吃过苦的人,在这个北风肆虐的时候,我生了想要退缩的念头。但更为重要的是,我出来已好长一段时间,再久些恐会有人发觉,生疑。最后看了眼那扇我守了近一个时辰的门后,我准备择机避开侍卫的耳目离开。 就在此时,一道我期待已久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而我则在她前往更衣的路上将她拽入一间小室中,然而,我低估了她的身手,加之她的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以“啼血”扣住了她的腰际,才堪堪将她制住,以防万一,我狠下心按下“啼血”上的机关。随着寒芒的乍现,好一部分的尖刺虽未刺入她体内,但也锁住了她身上的衣物。 我手持“啼血”控制着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不愧是在朝为官十四载的女子,不仅惊才绝艳,还临危不惧,只注视着我的每个举动,未见半分慌乱,那盛着清风与明月的双眸似乎在一寸一寸地将我的意图挖掘出来,而那清眸之后,不知已经闪过了多少计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诡谲皇城风云乱(三) 我没有多少时间与她耗着,我给予她最大的让步:“商大人,奴容你思考一盏茶的时间,再确定是否要与我合作。” 闻言,她轻蔑地道:“可笑,江湖之徒,何足为患,只需我唤一声,就有大批宫中侍卫进来将你伏法。” “只需我抽动长鞭,大人的真实身份就能在闯入的人前暴露。”话语间,我动了动手腕,衣帛撕裂声尤为刺耳。隔了面具,我读不出她神色的深浅,但我留心到她掩在华服下的脚动了一下。 商枳的眼神滞了一瞬,然后垂眸看着“啼血”上的尖刺,问:“你的意图是什么?” “东丞相的弹劾信。”我亦不与她拐弯抹角。 “那你应该去威胁东丞相,而不是对我下手。” 我惨淡笑着,摇首,声音里添了几分苦涩:“不瞒大人,奴本是戍河人士。” “戍河”她低念着。 “正是大人三年前参与审理的巨大贪官污吏案件中所涉及到的戍河。” 见她若有所思,我边留心着她的神情,边继续道:“当年佘云可之子与清幽门相勾结,吃下戍河埠头的商税,还闹出了当时传遍南地的官家弑商贾的事件,而奴的父亲无辜地被牵涉进入此案中,与其他的无辜者一起成了佘云可及其子的替罪羊。奴得上天同情,侥幸逃脱,落入江湖,三年如一日,心心欲复仇,穷我此生,也要将佘云可拉下台,令清幽门不得安生,让他们拿命来偿,以告家父之灵!” “你,就是那天扬言要寻封子裔的仇的女子,而你今日却是随陆九棠进宫的。”她认出我了,且深疑我的真实身份。 我装作避重就轻的模样,道:“奴在数月前意外地遇上了陆大人,也曾救过陆大人一命,奴知其身份后,便一直想着要取得其信任,利用那救命之恩留在他身边,如今也遂了奴的意,成为了陆大人的侍妾。” 我忽然卸下面上薄薄的羞赧,语气略显急促道:“虽然大人有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在身,但奴知道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比许多所谓挺天立地c忠肝义胆的男子都强。奴亦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之余,也请求大人为那些仍饱受佘云可这种奸佞臣子欺压,却无法申冤的百姓讨回公道,依法惩治佞臣!” “松开,我不揭发你。”听完我的话,她只神色淡淡地给予我这样的回复。 我已无时间,于是我放弃了继续在此下功夫,我转了转手腕,“啼血”有要松开的势头,我朝她凄凉一笑,沉沉叹道:“商大人这一招明哲保身真是无情。” “商大人,奴不会就此放弃的,日后若有叨扰,奴提前向大人请罪。”我松了“啼血”,步步后退,退至窗边时,我快速地打开窗离去。 商枳对我的怀疑定然不会彻底消除,但是,如今我却是陆九棠的“姬妾”,她暂时不能拿我如何,所以,我还不需担心。 更衣回到席中时,皇帝已在外头落座,正好,我不必行那些虚礼,向一个隔了一堵墙,根本看不见彼此的人下跪。 宴会进行到尾声时,外头传来了恭送圣上的声音,厅内的女眷皆停止笑语,朝着门的方向跪地行礼,而我为不引人注目,为自己添麻烦,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我见众人有起身的兆头时,也毫不迟疑地直起了身子,回到座位上。 不多时后,有位婢女前来给我传话,说是陆大人在外头候着我。 朝她报以优雅一笑后,我由她指引着离开宴席。 庭中,宫人才扫好不久的青石路上很快又铺开了一层素白,姜无琛负手立在其间,看着我步步走向他。待我走近后,当着廊下宫人的面,他执起了我的手,带我慢步离开。 我们一路无言,我也来不及侧首观赏夜色中的皇宫,只觉得他的手与我的手一般冷,谁也温暖不了谁,同样的冰冷,似乎已让我感觉不到他的手的存在。出了宫,我们自是坐同一辆马车先回陆府,然后我再悄然离去。 车厢内,他亦不看我,只无波无澜地道:“你让我带你入宫,是为了威胁一位朝廷命官,我是否应该将此事告诉月门主?” 竟被他知道了。我亦不惊不乱,“这便是我起初所说的,师父给我任务。” 面对我的谎言,他显然是不信的,否则,我当日就该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入宫的目的告诉他,大大方方地利用他与苍迹门的关系向他寻求帮助,而不是这般遮遮掩掩,怎么也不愿说明自己入宫的用意。 “仅一次。”说完,他阖上了双目,似要养神,不想再理会我。看样子,他已有让我别再踏入他陆府的意思。 “多谢。”不管如何,此回能入宫,完成我的第一步计划,也是多亏了他,这句道谢也是应该的。 无意外地,恭踏雪来了,但我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寻到我的这个院落。“入了京却不告诉我,你可真是够意思!”她轻讽一句。 “我有任务在身。”我亦是万分无奈。 “可有需要帮忙的?” 我摇头,谢过她。却听她说道:“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题,我恭王府不好出面,那如果是决明小主呢?” 恭踏雪嫣然笑着,“能替你出面了吗?” 听了这话,我咋舌了。决明小主,指的可是她自己? 我摇首轻笑,一时间难以接受她竟然是与登月楼一般高深莫测的雪域决明子的徒弟。决明子其人,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却如那登月楼一样,在各大门派间流传着。传说,无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只知他有着通神明的本领,且擅百技,通晓古今,身在雪域的某处隐秘之地却知天下事。 可是,我依然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还是不劳烦你了。”她是决明子的徒弟,自然本领不俗,有她相助就如有神助,但是明里她终究是恭王府的人,我不能将她牵扯进我的事中,而我也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好吧。”她提醒我道,“你一人行事的时候要小心,还有,你须尽快寻找别处安身,既然我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你,那其他的有心之人就能寻到这里。” 她走时,又一次对我说,若有需要,尽管麻烦她,不需客气。 我真心喜欢她这个无架子且真诚待人的姑娘,我倚着门,对她道:“这样,我还是愿自己没有麻烦你的那一日吧。” 她怔了一瞬,而后也道:“是,你是个犟脾气,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麻烦别人,我也但愿不会有你麻烦我的那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诡谲皇城风云乱(四) 夜里,雪还在下,暨周城中又是一片冷清,我站在窗口处,将手自衣袖中抽出,推开一道小隙探了探外头的风,骤觉严寒侵骨,但我已等不到雪停了,今夜就要再探商府,拖得越久,我就越是危险。 意外地,我毫无障碍地进入了商府,那道后门,仿佛就是特地给我留的。犹豫了一会儿,我沿着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来到了商枳的书房,但此处竟是漆黑的一片,反倒是对面的卧室反常地早早燃了灯。她怕是在等我罢。 我推开门,扫了一眼周遭,这亮堂洁净的房中燃着炭火,房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面墙上挂有一幅字画,从落款看来,这是暨周城中一位有名的书法家的作品,所绘的是湖光山色,所题的是清远心境。 而另一头,是个拐角,此处置有屏风,屏风之后白雾袅袅,隐约可见那沐浴的人正拨动着浴汤。 虽然同为女子,我还是有些羞。隔着屏风,里头的人唤道:“进来,伺候我。” 商枳能自如地掌控男声,此前我未觉有异,但此时听来,却是这么的别扭,令人尴尬。屏风后,那男子的声音琅琅再起:“怎么,本大人还叫不动你?” 我心一横,越过屏风。水“哗”的一声响,浴桶中的人将一瓢水倒在了头上,水沿着发丝流下,浴汤氤氲的白雾却裹不住那瘦而不弱的肩,结实精壮的胸膛,以及优美有力的线条。 ——这,分明就是一具男子的身子! 这刻,我忘记了羞赧,忘记了提步逃离,没有任何身为良家女子该有的反应,我只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脑海里只剩下乱如麻的思绪—— 他不是女子,那我拿什么来威胁他?拿什么来换得东丞相的弹劾? 我忽然间发现,原来当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时,心里会是空洞洞的一片,失望c希望,什么都没了。 眼前的男子,无疑就是商篪。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欣赏着猎物步步落入他的陷阱中,狡黠无边。他用手舀起了一捧水,然后让水流泻在他那男性魅力强烈无比的结实胸膛上,他定定看着我邪笑着说道:“苏岩姑娘,不做陆府的金丝雀,却来做我商府的婢女?” 金丝雀?婢女?呵! 正是他害得我满盘皆输的,我这刻恨不得上前去用“啼血”将他绞死于水中。 我恨恨地用眼神剐着他。 “如今,你可还捏有我的‘把柄’?”浴桶中的商篪唇畔衔有一丝讥诮。 我退后,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令我输得彻底,令我倍受耻辱的地方,然而,我被他唤住了。商篪从容地笑着,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还想不想要东丞相的弹劾书?” 左右权衡以后,我到了外间等候他收拾妥当再出来,我捏着那桌上的空杯,思忖着:他是要与我共谋划?可我这点心机算计,与他共谋,无异于玩火。 一道影子落入了我的视线里,我回过头,正见商篪向我靠近,他的湿发随意地放在了身后,一直有水滴落他亦不甚在意,他饰作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邀我落座。我冷言相对:“不必。有何指教便请快说。” “你喜欢喝什么茶?”他不理会我的话,自顾着要起身去寻茶叶。我伸手去按住了他的肩头,语气甚重:“有话就直说,本姑娘无暇与你耗着。” “苏姑娘?”他轻笑,侧目看着我,唇齿翕动间,轻将真相剥开,“应唤你‘邀姑娘’才是,辛州大家——邀家的邀小姐,邀苏月。而非戍河知府之女,苏岩。” “是又如何?”我噙有一丝冷意,承认了。 “你若是邀苏月,才有与我共谋的资格,你若是苏岩”他轻蔑一笑,“那你有何资本立于此处?” 他问:“你为了弹劾佘云可的弹劾书而来,那佘云可落了马,于你,于你身后的势力又有何意义?” “无可奉告。”我直接回绝他道。由此看来,他真正探到的东西并不多,至少,他尚且不知道我已效力于苍迹门。 “既然邀姑娘无意与我合作,那就请回罢,商某确实耽误不起姑娘的时间。”他撂下这一句话,离座后旋过身负手向门边走去,他打开了门送客,道:“姑娘,请。” 我见了,眉眼一挑:离去就离去。我快步跨出了他的屋,将自己送入冰天雪地之中。 这夜很漫长,我撑着眼皮待到天明。思前想后一夜,我终是下定了决心。走到简陋的书案前,我提笔写了这样一句话:辰时三刻,北亭。邀苏月。 暨周城北郊,北亭。 细雨纷飞,落在颊上,冰凉冰凉的,让人生了是雪粒落在了颊上的错觉。我从马上下来,迎上了那道守候了这个方向许久的目光,我亦受过他的欺瞒,故而我走上前时,并不觉得有歉意,此外,饶是此回是我有错在先,我们之间也不能算扯平。 “商大人身上有没有这东西?” 我自袖中取出一串自松涛谷紫铃小筑中拿出来的紫铃铛。 “我不认得这是什么。”他看了一眼,然后简洁回答。 我勾唇,道:“既然商大人并不愿意向苏月坦诚,那我们就没有共谋的必要了。” 商篪反问:“我应该有这样的东西吗?” “商大人,苏月至今未有看出你的诚意。”我摇首叹道。 他的眼内划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是紫酥玉。”我道,“商大人不会不认识,除非,出现在松涛谷的,又是另一个‘商大人’。” 苍迹门打探到的消息绝非凭空捏造的,那个商枳定然借商篪的身份做过一段时间的官。如今真正的商篪成了“商大人”,那商枳又在何处?松涛谷中的紫铃小筑的主人又是谁?当日弹劾华漓的“商大人”,究竟是商枳,还是商篪? “邀姑娘知道了什么?”他握住了瓷杯,轻抿一口半凉的茶水。 “知道了我该知道的事。”我缓缓而笑,神秘难测。 商篪搁下瓷杯,落下一声声响,不大不小,正好使得我前面的茶水也轻颤出两道碧瀫。 他眼中的精明流露无遗,“我们都希望对方坦诚,那何不随了彼此的意?” 我沉默了半晌,做出考虑的样子。随后,我开始发问:“商枳在何处?” 商篪闻话后神色微变,一双眸子被薄愁所蒙罩,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划着,一笔一画,皆是沉重。 殁。 他写的竟是“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诡谲皇城风云乱(五) 见我失色地缓缓启唇欲语时,商篪微微一笑,略显惨淡,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让我噤声。 “据我所知,姑娘九岁便离开辛州邀家,拜于江湖门派,不知,姑娘是在为哪个门派效力?” 他会问这个问题,我并不惊讶。但我忆起了那日,他说—— “你若是邀苏月,才有与我共谋的资格,你若是苏岩那你有何资本立于此处?” 于是,我试探地问:“邀苏月所效力的门派,与苏岩所效力的门派,有和不同?” “邀家——人才辈出,实力非凡。”他轻描淡写。 我心下琢磨着这句话,很快地,我似乎参到了什么,我试着将他与我,我与邀家,我与江湖,邀家与江湖,以及邀家与他之间的可能或不可能的联系都综合起来,我在黑暗里不懈摸索着,终于我感觉自己好似已经抓住了一道光亮 我蓦地掀起眼帘,直望入他的眸心,他来不及躲闪或是掩饰,于是,我捕捉倒了他眼底的神色,没有惑色,只有一丝期待,期待着我能道出他心中已经确定了的答案—— 我参透了一切,却没有半点释然,没有半点获得成就的快感,反而是绷紧了心弦,仿佛只需一缕微风的轻抚,它就能铮然断裂我竭力安抚心头的暗涌,在他转为平静的目光中,以指尖染香茗,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见此,商篪的唇角轻抿一痕,眼中乍开一束异彩,但狡猾的他却露出了并不全信的神色,他轻念道:“烟京?” 我点头。我赌对了! “烟京撼云庭,你果真是为了华漓而来?”言语间,他将杯中的香茗倾倒于地,而后又添一杯芳泽,他的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尽其神色。 我自幼离家,拜于烟京撼云庭,而后,同样出身邀家的华漓也进入了撼云庭,成为了撼云庭的公子。如今我是为东丞相的弹劾书前来,更是为扳倒在朝中公然针对华漓的佘云可而来。 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既然他想要,那我就为他捏造一个! 我并不作答,只是语气肯定地道:“商大人果然是识得那紫玉铃的。” 商篪轻吹开浮在碧水见的茶叶,细嗅茶香,“松涛谷,现下如何?” “一如十四年前的模样。”我答道。他只在谷中习过十月权谋之术,十四年后的今日,他已是庙堂之上位高权重的大臣。 我接着提问,问的是最为重要的问题:“大人缘何要弹劾我们公子?” “缘何?”他的转着手中的瓷杯,缓声道,“这便是商某要与姑娘共谋的事。” 他当初弹劾华漓,是因为与撼云庭合作不顺?如果是这样,华漓且不愿与他为谋,我可还能与他为谋? 我道:“商大人所谋何事?” “东太后。” 这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既然姑娘已知家妹借用商某的身份入朝为官之事,商某便不必再隐瞒了。”他轻啜一口茶,后搁下,徐徐站起,背对着我立于窗前。 商枳,商篪的妹妹,天资聪颖,才情横溢,心性沉稳,十五年前,她借用商篪的身份考取了功名,中探花。“商篪”一名中的“篪”,正是取自乐器——篪,但商篪说,“家妹更擅此乐器。” 东太后素有头疼之顽疾,每每发作,必定是惊动半个皇宫,她在犯病的时候毁坏的宫中摆饰数不胜数,也曾砍了数位宫人的脑袋,因头痛难忍,她还几次跳入了宫中的湖里搅得皇宫一团乱。皇帝为了维持其国母形象,将其变相软禁于仪安宫内。不久以后,商枳也中举为官了。 后来,东太后又犯了头疼的毛病,这时商枳恰好经过仪安宫,以篪吹曲缓解了太后的疼痛,因而在宫中有了名声,她成了皇帝与东丞相外唯一能出入仪安宫的人。 商篪原本是寄情山水的天涯客,曾在松涛谷中跟随谷主习权谋之术,十月后,他收到了商枳的来信,信中说,她命不久矣,让商篪进京替她为官。于是,商篪离开了松涛谷,进了暨周城,但是,商篪进京后,未曾见过商枳。 “可是,商某怀疑家妹并未死,而是被东太后所控制。”他如是说道。 “若是如此,令妹那封写有让商大人进京的书信又是如何被送到大人手上的?更为奇怪的是,为何东太后明知你非昔时的‘商篪’,却在十四年中从未对你有过任何动作?” 这实在是说不通,连我都可以想得到的逻辑破绽,这十四年间,擅权谋的商篪怎么可能果然,对面的商篪执杯轻笑,眼底划过一丝戏谑。 我笑不出,冷声道:“商大人何必如此试探我,苏月的心机算计虽不如许多人,但也并非愚者。” 商篪笑笑,不再试探我,继续说道,东太后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却因皇帝不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而与皇帝生分得很,反倒是与被继到她膝下的鸣王关系甚好,待他如己出。皇帝还未登位时,就极其厌恶太后偏爱非亲生的鸣王,却冷落了自己这个未来君主的首要人选,她未来的生存支柱。东太后偏爱当时尚是皇子的鸣王,不过是怜惜鸣王自幼丧母,而且,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都不由得自己抚养,能拉拢一个皇子,于她而言亦是多了一分保障,于她的亲生儿子而言,也能少一个敌人。只是,皇帝仍然因鸣王而厌恶东太后,后来,太后的头疼症之所以迟迟不愈,正是因为皇帝记恨太后,在她的日常饮食中下了毒。 我心头一跳。鸣王,就是松涛谷中的南方清平——一个心怀天下的隐士。 商篪进京后,鲜少见过太后犯病,这些年,仪安宫内更是风平浪静的,太后偶有召他入宫吹篪,商篪见她的精神虽差了些,但都并非是因为头疼。商篪曾经查过太医院里太后的诊断记录,也几番咨询过宫外的医术精湛者,皆说以篪音就能根除多年的顽疾实属天方夜谭。而后来,他也发现,皇帝这些年来都没有停止给太后下毒。 商篪道:“这毒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解了,太后被软禁于仪安宫内,身边都是皇上的眼线,她在发觉自己被下毒后,想要向外界求助几乎是不可能的。毒是皇上下的,自然不会由皇上来解。虽然东丞相也能进出仪安宫,但商某探得东丞相应该是不知太后被下毒的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诡谲皇城风云乱(六) 太后与东丞相同出一母,未出阁时与东丞相关系深厚,东丞相待这个亲妹甚好亦是朝野皆知的事,当年太后入宫的时候,东丞相连夜拜见先皇,因为年少轻狂,他让先皇起誓,护佑自己的妹妹一世平安,还与先皇大打出手,弄得是满城风雨。好在,先皇也体谅东丞相护妹心切,不追究他以下犯上的罪责,第二天到了吉时的时候,风风光光地迎娶东太后为嫡妃,东丞相则瘸着脚,将自己护在手心里十多年的亲妹妹背出了闺阁,将凤冠霞帔的她送上华辇,送往那重重宫墙中。此事也成了暨周城内的一桩美谈。 太后与东丞相关系如此深厚,太后有难,自然会向东丞相求助,东丞相绝不至于向现在这样,对太后被下毒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商某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仪安宫里的那位,不是真正的东太后。 “一曲篪音就能治愈头疼的疾病,家妹再聪颖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而我的篪音更是没有如此神效。”他轻轻叩着桌面,眼底有几分凝重,“如若将太后忽然痊愈之事,与家妹忽然消失之事联系起来” 我的心头如遭猛烈一撞,被激起的惊诧弥漫于胸。我扯出一丝笑容来,注视着他的双目,道:“所以商大人是想让我参与进此事中,为商大人一探究竟?” “只要姑娘能见机行事,不轻易暴露行踪目的,无论商某的猜测是否正确,商某都愿意允姑娘一个关于东丞相之弹劾的承诺。” 朝中为官十多载,他的行事已十分老辣,在他面前显得如此稚嫩的我,无法与他相较量,我从他平静无波的双眸里再也看不出任何一点信息。当下,似乎除了与他合作,我没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缓缓饮尽那凉透的茶水,刺激得自己精神一振,再放下杯盏时,我勾唇一笑—— “愿与君谋。” 在商篪的帮助下,我入了宫。 不管仪安宫里的东太后是谁,她如今的身份都是东太后,想要动摇她并非易事,皇帝待她确实有些微妙,供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宫中最好的,但她的仪安宫却是宫里极冷清地一片地方,外人皆知太后喜静,一心向着吃斋念佛,宫中之人被皇帝命令不得随意打搅太后的清静,只有太后的兄长东丞相和对太后有恩的商大人能进出仪安宫,皇帝自己则三年五载才前往慰问一次。 这仪安宫外把守的c巡视的侍卫不少,但据商篪所说,仪安宫内的宫人却少得可怜,且无一不是皇帝的耳目。 这东太后若非真的东太后,那被困于此地多年的她还能图些什么呢?也怪不得商篪会疑心她便是商枳,也许正如他所猜想的,商枳是在无奈之中才扮演了东太后,然后又被困于此地无法逃脱。 假设商篪的猜想皆是对的,那这个商枳定有将商篪召到自己身边,却无法向他坦白,无法向他求救的理由。商篪这么些年都不能探得一二,如今这戳破真相的举措却要由我来实施,我不由得多疑了几分。 我心中存有的疑虑让我入宫好几日了都无法实施我们的计划,我不敢大意,如若这东太后就是商枳,那我就成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挑事者,我将她掩盖了多年的秘密挑破,她定然不会让我好受。再者,如果她守了整整十四年的秘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和商篪的猜想范围,严重到绝对不能将它展露在有光亮的地方的地步,商篪爱妹如斯,定然会与商枳携手反将我处理掉。 我生了丝悔意,悔自己答应与商篪联合起来,悔自己迈入了这埋有暗涌洪流的深宫之中。 这日,商篪将催促的讯号传至我手中。我如今的处境,让我无法从宫中出逃,去寻求宫外的援助,我唯有照他的意思去做。我松了手指,将那被我揉成齑粉的枯叶洒落在地,然后着手准备接下来的行动。 我只能期望着,当我掀开这一切的真相时,他能兑现允过我的承诺,而非过河拆桥。 傍晚时分,我以浣衣局宫女的身份前往仪安宫送衣物,无疑的,我又一次被挡在了有侍卫把守的宫门前,我所捧的衣匣由仪安宫内的宫女接过后,我便被佩刀侍卫驱逐。 是夜,我趁着同屋的宫女都在连夜浣衣,褪下了宫女的衣饰,换上了夜行衣,并将戴了好几日的面具在灯火前点燃。我行至床榻前,掀开垫巾,用匕首撬开了床板,露出了已经藏于此处好几日的女尸。这副尸体被商篪的人下过药,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但尸体还有余温,俨然才死去的模样。而这女尸的面容,与我才烧成灰烬的面具几近相同。 我将这女尸从槽中拖了出来,放入被衾中,制造出她服毒自尽的假象。我还替她掖好了被子,整理好她的仪容,这也算是我对无辜地被残害杀死的她的一丝抚慰吧。我看着她的面容,怔怔坐在她身边好一会儿,才离去。 我才从浣衣局脱身,便见一群侍卫汹汹而至,见此,我隐在浣衣局外的一颗参天巨木间静观。侍卫的到来,吓住了一众宫女,她们忙着从需浣洗的衣物中抽身,退至一旁。领头的侍卫一声令下,令浣衣局中的宫女全部集中于庭中,不多时,经浣衣局掌事宫女确认后,正是漏了那名夜间病倒的宫女——卢知儿。很快,侍卫便发现了床榻上已经死去的卢知儿,并将她拖到了庭中,经确认,她就是今日前往仪安宫送衣物的宫女。 侍卫领走了卢知儿的尸体,带着慑人的汹汹气势离去,浣衣局内的宫女,胆小的,惊魂未定,胆大的,则低声议论是发生了什么事,在掌事宫女的一声呵斥下,浣衣局又恢复了忙碌的常态,但始终有一层阴沉的谲云挥之不去。 浣衣局今夜有此一劫,即表明了仪安宫内的那名太后已经发现了我今日送去的那件里衣上的异样。仪安宫的宫女谨慎如斯,定不容我动些明显的手脚,于是,我便用先前恭踏雪赠我的一种特殊粉末兑了清水,在里衣上留了约太后相见的字样,那件里衣只要经她沐浴时的水汽一蒸,上面的字就会重现。她如今下令擒人,亦是在我与商篪的意料之中,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一个预示:有人已经开始将目光投向她所守护的秘密。接下来,她的动作,就是我们寻找真相的切入点。 没有了卢知儿的身份做庇护,我今夜注定只能像见不得光的夜枭一般,隐在暗处度过。待到明天,商篪在宫内安插的人才能抽出身来为我提供帮助,助我换成另一个身份,这自然又会有一场悲哀的牺牲。虽然他们都并非是我亲手所杀,却无一不是为成全我可在宫中行事而被人所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仪安宫(一) 正是慨叹时,本是隐在宫中某处角落的我被巡视的侍卫察觉了,我远远地看见,他的脚步转向了我这头,却又像是迟疑了一瞬,随即又是调转方向,继续方才的巡视的意思。只是,我的心弦尚未松下,他又循着我的方向阔步走近,我连忙从树枝间抽离,翻身越过了墙头,到了宫墙的另一头。由那侍卫的反应看来,他起初并未真正看清树上是否有人,但我不能确定自己翻越墙头时,他是否看清了我身影。虽说此处甚是偏僻,鲜少有巡视的侍卫,但如今地上的积雪正是厚,最是容易留下行踪,他若是瞧见了我的身影而追来,我要逃脱便是不易,经一瞬的思考后,我择定了一个方向,尽可能隐匿身形地踏空而去。 在这重重宫墙中移形间,我只能靠边回忆商篪给我的地图,边在这些被冷落了的宫群里画着复杂的行踪,以摆脱危险的尾随。 最后,我实在是累了,便探入了商篪在地图上所标记的一处弃殿。不想,我的脚才落地,我就被一道力量拽入了一片废墟中,理智促使我生生将就要冲出喉咙的叫声抑住,我勾起手臂便向身后的人发起进攻,但事与愿违,我的胳膊肘还没触及他,我就被他点了背上的穴位,使我瞬间力道奇弱,像一只软莺般被其制服于手。 这人扳过我的身子,我才看清他的面目,我心下一松,却也为他故意吓我而腾起了愠意。 眼前的商篪在薄薄的月辉中微笑着,其奇伟的身姿有如立于雪中的松柏,难以令人将其与为达目的而轻易弑杀宫人的凶手相联系。 “太后召你入宫的?” 商篪颔首。我语调轻缓地问:“就在今夜了吗?” “不,还未到时候,将秘密栓了十四年的太后,没有一剂猛药是不足以使她松口的。”由他的语气听来,他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而我,竟为他这个我尚且未知的决定隐隐兴奋着,因为,我似乎已看到答案在囚笼中呼之欲出。 “此处安全,你先隐在此处。听我的指示行动。” 话罢,他提步离去。我踩着枯枝与积雪步上石阶,推开那半掩的门,我忽嗅得一丝糕点的香气。于是,我摸着黑以商篪带来的糕点果腹后,就在桌上枕着手臂睡去了。 这一睡,让我梦见了那美若莲华的人儿,他那清浅温柔的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再也不移开。 我笑着,笑着,笑着醒来,又顿觉自己身在重重冰冷的宫墙中。 商篪所说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了。 这夜,我趁着仪安宫外的防守出现漏洞的机会,快速地跃入了仪安宫中,而仪安宫内的商篪早已将几位宫女下药迷晕。金碧辉煌的堂中,商篪正与背对着门口的“太后”对峙着,闻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身紫金凤袍的“太后”旋过了身,那两道寒刃般的目光直落于我身上。 她头上的凤冠是显赫地位与无边荣耀的象征,此象征之下,是一张长有片片红疹的蜡黄面容,这是长期戴面具的后果。但是,不难看出,她本也是个佳人,眉目间,与商篪神似。 这便是商枳。 “这就是你所说的人?”商枳的声音锐利如金剪,华丽而致命,她的一字一句无不透着刻薄之意,“小小的一个撼云庭能有多大能耐?” 商篪立于一旁,眼中的神色变化莫测,我并不知道,他如今是何立场,在他们的血缘前,我彻底没了自信,我唯有拿出最后的筹码。 我浅笑一声,迎上商枳的目光,正如开关延敌,我不疾不徐道:“撼云庭不能,那苍迹门呢。” 我的话如同一枚火药,在他们同样深邃的眼眸里炸开了不小的火光,我甚是满意,继续道:“让偌大一个朝廷忌惮的苍迹门,为除清幽门势力而掀起江湖半月腥风血雨,却能让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苍迹门,可否成为我的筹码?” “在下,苍迹门门主月夺城座下弟子——邀苏月。”我扬起恣意的笑颜,只为能慑住他们一瞬。 商枳“嗒”地一下折断了华贵非凡的义甲,眼神渐犀利,仿佛要用目光来凌迟我这个秘密的窥探者,似乎在警告我,她完全不需要求助于我。 殿中,我们三人僵在原地许久,各自在心中算计着,策划着阴谋阳谋,最后,这如死一般的沉默以商枳让我们出去告终。她自己拖着曳地华袍进入里间,步调稳而有力,却有几分刻意。我猜,她的身子定是有所不适,撑不住了才草草打发我们走的。 回到供我安身了两日的弃殿中后,商篪与我面对面坐着,他没有责问我欺骗他的理由,也没有要与我争锋相对的预兆,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然后平和地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真的东太后早已经头疼死去了。当年,商枳确实以篪音缓解了东太后的痛苦,并取得其信任。但任谁也料不到,有着无耻一面的太后看上了易容为商篪的商枳,在太后的强迫之下,商枳的女子身份被太后撞破了,太后震怒,要秘密杀掉商枳。处于危险之中的商枳以那如有魔力的篪音来反威胁太后。 太后怒火中烧,迫于无奈,留下了其性命,却也在平日里寻机虐待她一年整。 这一年间,商枳留意太后的种种,后来,她寻到了机会,将其制服,杀死,并易容为东太后,极力模仿着她,以此在仪安宫内存活下来。 这一切都被她记录了下来,藏在只有商篪能找到的地方。然后,她修书给商篪,假装去世,让其代替她入朝为官。 “她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将它找了出来。”商篪的指尖落在那本小册子上,轻轻摩挲着,“她借太后的身份活下来后,却没能逃过皇上每日给太后下的毒,那毒很快就侵蚀了她的身体,使她平日里精神不振,日渐消瘦。但她的命却也是靠皇上施的毒吊着,一旦离开那种连太医院的人都察觉不了的毒,她很快就会死去。” 皇帝有杀母之心,所以,太后的起居饮食里,皆含有心机,商枳天资聪颖,也略懂药理,所以她知道那毒药的药性,并且断定了此毒无解,即便她逃脱了重重宫墙的束缚,也挣不脱那毒药的魔爪。这就是商枳将商篪放在自己身边十多载却不向商篪求助的理由。但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未知不代表不存在,那毒药虽然尚未可解,但不代表它就真的不能解。 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今直接让商枳为我取得弹劾书是不可能的,而眼前的商篪,自从他确定了商枳还没死后,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像是在对商枳的亏欠与愧疚中陷得有些深了,不再是那个与我共谋时眼中有沉稳淡定,有深谋远略的商大人了,让他来说服商枳,亦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放弃,更何况我已经在这宫中陷得这么深了,若就此以一无所获结束,我定然不会甘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仪安宫(二) 我拿起红泥小炉上的茶壶,又为商篪和自己泡了一盏茶,看着茶叶在冷热恰到好处的水中氤氲着迷人的茗香,我对商篪道:“让我与她再一次商议。我不需要你的认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尚有一分身为兄长的认知的话,就让我与她面谈。” 似乎是嫌我加的水少了,他重新取下茶壶,为自己的茶盏里再添一些热水,他长叹一声道:“她是我最爱的妹妹。确认她还在世,救她助她也是我的初衷。” “但,你不信我。正因为你爱你的妹妹,所以你怕我伤害她,正因为如此,如今你更愿意尊重她自己的愿意,不去干涉她。真正确认了‘太后’就是她后,你后悔将这一切捅破了,置她于如此境地。可是,既然尚有一丝希望,为何要硬生生地错过?”我尝试着说服他。 “但,她的选择又是正确的吗?”他轻摇首,“不见得。” “我不需你亲自带我去见她,你只需给我提供一个机会,如此,你二人之间的裂缝也不会拓大。”我抱拳于胸前,诚恳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哪怕你见不得我如意,也请给我一个败得彻底的机会。” 见了我这副认真的模样,他倏地笑出,他道:“商某不解,月门主为何会有你这样的一个徒弟?” 他可是嘲笑我如此卑微地恳求?我微提唇角,不甚在意道:“苏月自己无多少能耐,能有今日,亦是多得师父与苍迹门的护佑,倒是令商大人见笑了。” 我坦然承认了自己在此事上的确是完全地放低了姿态,我也以此给他提了个醒:我终究是苍迹门门主月夺城的弟子,且受月夺城的重视,他若是对我下了手,月夺城绝不会善罢甘休。 “商某是觉得,冷血无情的苍迹门出了姑娘这样有意思的人物,很是有意思。”商篪这般说道。 仪安宫内,幽幽的薰香在暖融融的室内萦绕着,曛得人有些慵懒,就连墙上所挂的百花争妍图也更添一抹携着倦色的柔媚。斜卧在软塌上的商枳并未察觉到我与商篪的到来,珠帘翠幕簌簌作响,她也未觉。 我侧目看了眼商篪,他并没有要唤醒她的意思,他是想让她继续休憩,但我并不能与他在此干等,因为外头的宫女随时就能冲破药效醒来。商篪来不及阻止我,我已将桌上的茶盏碰倒在地,地上铺了毯子,茶盏虽未破碎,但也能发出一声咚响。商枳闻声醒来,眼帘掀开之际,尖锐的目光乍露,这目光就似无数枚尖针,且针针带毒,针针带恨。 商篪说,商枳从前看人的眼神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却不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充满恶意的女子,我想,大概是这十四年的拘禁生活,使她变成了这副模样,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当然,她自然是容不得别人对她产生怜悯之心的,她就像一柄锋利的剑,恰是利用别人的血肉来擦亮自己的剑刃。 商枳自榻上起来,展开双臂抖平华贵衣袍上的褶子,登时,两片冷袖掀起了一场室内的风雨,她没有戴凤冠,她的眼睛里却有着上古神鸟一样犀利的眼神,那眼神落在我面上,似乎随时就能划出一道血口来,她的红唇比沾了夜露的月季还要迷人,一启声却是恶狠狠地布下了一场冷风雪:“你这是来送上自己的性命的么?” “用一封右丞相东大人的弹劾信,换你出宫。”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将手中的紫铃铛缓缓地转着玩,“如何?” 商枳冷笑:“我宁愿死在宫中。死期不变,还会在乎死在何处?我凭什么要给你们便宜。” “宫外,”我笑得意味深长,“有雪域堂。” 商篪神情微松,一抹目光暼向了商枳。可是商枳仍是满目的不屑,“雪域堂肯与江湖门派来往?肯与你们罪恶昭彰的苍迹门来往?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若登月楼楼主贺兰残梅肯卖我一个人情呢?” “你以为自己是谁?”她唇边溢出一丝讥讽。 我将那丝讥讽收入眼中,无所谓地笑着将额边的青丝挽至耳后,道:“你,随意。” “你以为你知道了真相又挑衅了我以后,你还能走出这里吗?” 才走了不过五步的我不疾不徐地旋过身,只看向商篪,“我可能走?” 商篪面色沉沉,眸中神色纷杂变化,难以辨析。我神态自若道:“既然苍迹门能将太后盗出,今日就能带我逃出生天。” 我继续朝门边走,指尖触及门栓的那瞬,我袖中的“啼血”已被挥出,“铮”的一声,挡住了身后袭来的一把凶器,又是“哐当”的一声,凶器落在我身后,由声音听来,应是一把短剑。 不是我好身手,而是那短剑上坠了玉铃,在袭向我的时候,铃声大作,给了我警醒。凶器落地与我迈出门去实则相隔不过瞬间,仪安宫外的侍卫还没有警觉,我乘机跃上琉璃瓦,乘着月光踏空而去。 月色明净,而且有点凉,事实上,月夺城并没有给我安排能带我逃出生天的血卫,所以这刻我心里并没有底,我傍着一棵梧桐的高枝寻思着出宫的方法。 不想,后来我竟失足坠落,整个身子磕在了山石上,身上的疼痛久久不去。 一处幽僻地,微弱的灯火幽幽地亮着。 此处是无人居住的弃殿,有人影有灯火,实在是不同寻常。我从山石上挣扎着起来,腿一软,又从山石上摔了下去,就要震得浑身皆是碎骨了。我发出的声音不小,但屋内并无动静,只有那灯火让窥窗的夜风扰得摇曳起来。 待我探近了窗口以后,我看见灯前有一剪清影,正伏案入眠。可下一瞬,他竟然转醒了,他拿起笔在纸上写,由其弄墨的姿态看来,这是个虚弱的左撇子。 他已经发现了窗边因无法移动而无法逃离的我,但他方才都在假装未看见我,直到现在,他才头也不抬地问窗户那头的我:“你是谁人?” 我强撑起腰板,带着恐吓的语气道:“刺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宁国寺一 那人面色一松,噗嗤地笑出声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离他不远处的一张华美的雕花椅,嗓音微柔:“坐下罢。这是我一贯对待刺客的方式。” 跳窗而入后,我费力地抬起手臂,手腕微转,“啼血”露了出来。他见后也不惊不恼,淡然道:“我身子骨弱,也不会武,定然不能与你较量,但是我有让你放我一命的筹码。” “这般自信?”我斜眼看他,手中的“啼血”锋芒毕露。 “除了我的命,你还想要什么?” 我边留心着四境,边谨慎地对付着他:“以往的刺客,他们都要了什么?” 男子状似思索地叩着案几,一一列举道:“我的人头,我的首级,我的脑袋,我的狗头” 听到最后,我不由得地笑了,又忙沉下眸子。抬起手掩去唇边那抹不慎溢出的笑意。 “但是。”男子站了起身。 见状,我警觉地往后退了提步,持“啼血”于身前,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含笑步近,衣影轻寒,“他们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有是一个二八样貌的姑娘,神色匆匆地落入我的破地方里,在梧桐树上不知在算计些什么,行踪暴露了也不自知。”他眸子里噙着一分戏谑,九分认真,“你说,她想要什么?” 不,是一分戏谑,九分冷意。待他走近,将我逼到不能再后退的地方,我才看清他眼底的神色。我不敢妄动,只因,这四周的布局太不合理,只怕,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有重重机关。 “你身后的那道墙,曾经杀了一个魁梧的大汉。你右胳膊肘就要触及的那片叶子,曾经引发了一场割喉命案。”男子语气平平地说道,但我的身后却是起了薄薄一层冷汗。 我瞪着他:“放我离宫” “不要我的命了?”男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不要我脑袋?”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疯子”。 “好,”他退后了一步,“便用让你安全离宫,换回我一命。” 看着气定神闲地把弄着禁步的他,我心下生疑,不确定地试探道:“你是谁人?” “问你的金主去。” “你是张世居?” “不认识。”他的语气颇不耐烦,“要不要走?” “你是谁?”我不懈地追问。 “用你的脑袋,可以换这个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他将手中的禁步放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到外头去,持着它朝东南方向站立,自会有人带你离宫。”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转身离开之际,我听见他在我身后低声道:“姑娘,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我蓦地回首,问:“何意?” 他缓缓而笑,转身往书案处走,背对着我道:“既是来拿我的命的,何必再相见?我亦是个惜命之徒。” 我滞在原地一阵,才离开,脑海中不停地回响他的那句:不要相见—— 可是,因何我觉得他一定是我见过的人? 夜还没有结束,我的任务却以失败结束了。 浓墨般的夜里,我万万不能再回那个小院了,因为即便商篪对我有不忍之心,商枳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在商枳面前,护妹如斯的商篪绝不会是与我同党,如今我再回那个小院,无异于自投罗网。于是,我只能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前往宁国寺。 灯影重重—— “收留我,哪怕就只有一夜也好” “苏月不是相缠,苏月只想活命!” 我忍着剧痛抬手拽住他的手臂,换得他一回首,我低声哀求,从未如此卑微:“除了此处,苏月当下已无可去处” 净鹄垂眸看向我指骨突出的手,他缓声道:“净鹄不是要弃姑娘离去,净鹄这是要去替姑娘安排宿处。” 闻此,我的心总算落了地,仿佛自己的命终究是被他从刀尖上拽了回来。我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姑娘” 我的手腕一暖,是净鹄握上了我的手腕,他将一方素帕放在我手中。面对我满是泪痕的面容,他不惊不恶,柔和的目光落入我眸中,瞬间令我心安,只闻他柔声说道,“姑娘,请稍等片刻。” 他离去的时候,我深深地看着他,一寸目光也不敢移开,望着那令人心里温暖踏实的宽阔肩膀,我心头有一种冲动,我很想跑上去将他拥入怀里,永生不放! 那抹青灰色渐行渐远,我却如同得到救赎一般,在这佛前,缓缓地笑了,一笑成痴。 我静静地等着,这刻,即便等待是无边无际无终止的,我也是乐意的,只因向我许下承诺的人,是他。我原本还以为,哪怕有回音,也只会是其他的僧人前来替他来给我做安排,我万万不敢再去奢望他会亲自前来。 直至那抹青灰色又一次在夜色中渐渐显露,我是满心的难以置信,满心的欢喜,我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仿佛他已然成为我的全部,我低低地念出声:“净鹄” 净鹄虽是愕然,但仍还以一笑,他温声对我道:“净鹄已为姑娘安排好了,姑娘便安心在此住下罢,不必过忧。” “好”久久地,沉浸于他的笑眸里我的,才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净鹄将我送到舍门前,然后对我道:“当下夜已深,屋中备有药物,请姑娘先自行上药,待到明日,净鹄再托医女前来为姑娘救治,请姑娘见谅。若是姑娘实在” “那你亲自可否为我上药?”提起些力气的我当即就对其进行挑逗,我拨了拨额边垂落的发丝,噙着笑等待他的回答。 我看着净鹄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僵硬起来,并且僵硬得发冷,我也随之慌乱起来。眼看着他就要启唇说些什么,害怕他又会是一阵冷言冷语地说礼道法的我连忙道:“苏月只是说笑而已,还望大师见谅。” 话罢,我转身掩上门,将自己与他隔离开来。我在他身上使心机,最后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 我傍着门滑落在地,抱紧了自己,想要挽留身体里的温暖,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弄疼了自己。我落泪不断,我太害怕他的冷淡,他的回绝,他对我的厌恶,但是,只要我一向他靠近,就免不得他对我产生这些情绪。我明知自己碰不得他,却管不住心底里作祟的妖魔,偏要去招惹他,然后弄得自己好生狼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宁国寺二 身心俱损的我在宁国寺中养了三日了,这三日里,都只有我为自己上药,除了送饭送水的小僧,没有人靠近过我的住处。 这日天气晴朗,有些日照,净鹄来了,他拘于礼法,并不进入屋内,但两人隔着敞开的门说话也甚是奇怪,于是我是在三天以来首次走出了这屋子。我怕扯到伤口,走得极慢,净鹄也随我缓步前行,我仔细落脚处有无异物,深怕自己崴了脚后会让他觉得这又是我的小把戏。 “姑娘,再慢些,小心脚下。”净鹄的声音缓缓落入我耳中,令我脚步一滞。 我低声应道:“好。” 我坐在亭子中,靠着石柱,净鹄则如松站立,他道:“姑娘不令医女前来诊治,身上的伤不易痊愈。” 我已料到他会提此事,我道:“苏月是怕暴露行踪才拒绝大师的好意的,并非是为了趁机纠缠” “姑娘。”净鹄打断我的话,道:“净鹄明白姑娘的为人,姑娘不必多次解释。” 听了这话,我便知他根本不明白我的为人。我确实是想招惹他,纠缠他,他拿我当善良人对待,说明他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意,也不曾往那种方向想过。 当然,我怎么能苛求他懂得呢,他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何等的人? 净鹄此时又道:“若是姑娘信得过净鹄,便让净鹄来为姑娘诊治上药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只看得他的一双清眸里纯净无暇,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也会这般做吧,并非是因为我是邀苏月,我对他而言有多特殊。君子,到底是君子。 让他亲自为我上药,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可当我览尽他的双眸也寻不见一丝别样情绪时,我却失落了,那双眼睛太明亮,太干净,让我不忍亵渎。 我终是轻摇首谢过他:“不劳烦大师了,苏月身上的伤不算太重,自己也能解决。” “姑娘真的不必担心净鹄会误会姑娘。”他并不放弃。 我胸中有多少无奈难以言表?我倒是希望这就是我的把戏,能让我在欲迎还拒后心安理得地收获自己的猎物,可是,面对那双眸子,我真的做不到。 我移开了目光,落在石阶上悄悄融化,悄悄溢出寒意的冰雪上,道:“多谢大师的好意,苏月承受不住这些,还请大师莫要再提。” “你的确是个好姑娘。” 不,我不是,我不希望他再是如此看待我,我恨极了!我愤然起身,提步就要走,扯得伤口阵阵疼痛,净鹄很快就上前制止了我,他语气微急:“姑娘,小心!你的伤口” 我慌忙甩开他的手。 既然是没有结果情感,何必再用心去将它浇活,何必再痴痴盼着,流连着呢?我失声道:“请让苏月独自离去!” 净鹄的手霎时间滞在了半空,寒风也没能使他放下,好一会儿,他的神色才松下,含歉道:“是净鹄失礼了。” 我咬着牙不语,转身步步离开亭子。我闻言身后有一道声音被寒冬里的风吹送到我耳中—— “是净鹄的错,让姑娘如此为难。” 听了此言后,我满心苦涩,好生绝望,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午后,我正在床上养伤,有人叩响了房门,还传来了妇人之间的低语声:“此处可是供人休憩的小舍?” “大约是吧。”另一个妇人道。 由此听来,应是寻错了路的香火客,我正欲起身时,忽闻一道天外弦音:“二位施主,此处是杂物房,不便让二位进入,请跟随净鹄移步至寮房稍作休息。” 我起了身,远远地通过那半隐半透的窗纸隐约看见那两名妇人朝他行礼。 我能猜到他此时的神情是何种模样——淡薄,既不亲近也不冷漠。他信徒无数,他就像一位不得亵渎的天神。 一位妇人恭敬地道:“怎敢劳烦净鹄大师,请大师为我二人指路,我们二人自行前去便好。” “从此处出去,向北一直行至石径的尽头,再往东向穿过竹柏林便可见一处刻碑,循着兰溪的流向再行片刻便可。”净鹄向其指路,见两位妇人记不清,他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两位妇人致谢离去后,我费劲地上打开了门,净鹄还立于庭中,我不解他为何又行至了此处,我看着他,等待其启声。 但净鹄并没有发语,静看我几瞬后便朝我一礼,默然转身离去。 见此,我噙了丝自嘲的笑意,又费劲地阖上了门。 又过了一日,净鹄给我送药时,我告诉他,我明日就离去。我怕累及他。 次日早晨,我的一双臂膀仍疼痛无比,艰难地穿完衣服后,已是大汗淋漓。我想着,净鹄应该已经候在门外了。 我咬着牙打开门,果真见到他站在了院中。听见门声,他回过了头,清浅的眼眸里无喜无愠。 “大师,帮苏月一个忙可好?” 我坐在梳妆镜前,净鹄生涩地执着寻常不过的桃木梳,我那被裹在衣里的发丝被他温柔地抽了出来,犹如流水,流泻于肩。 镜中,我的眉目间噙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还可以见到他的一小片衣衫簌簌而动。梳齿没入我发间的那瞬,我浑身的血液都滞流了,心却躁动起来。 “姑娘,净鹄并不会绾发。”净鹄手中的梳子停罢。 我回过神来,轻笑一声,“编一条寻常的发辫还是难不着大师的吧?” 净鹄不语,握起我的长发。 给我梳过发的人有很多,月夺城是其中之一,他的手温柔灵巧,能替我挽出样式简单却也大方得体的发髻。但净鹄不同,他怕是还未曾给女子梳过发,他在替我编发的时候,不时会抽动我的发根,引我头皮一阵酥麻,这种异样的感觉很奇妙,也很让人心动。 我看不见净鹄此刻的神情,我克制住自己要回首的冲动,但那来自发根处的牵动,牵动了我的心魂,让我浸入了最醇香的酒液里,如痴如梦,不愿醒来。 酒是香醇的,后劲也足,从欢喜里徜徉过后,便只剩一场空虚,一场绵绵无绝期的心痛。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似悲似叹,举案齐眉,皓首白头,不过是妄念。谁料,偏偏这妄念根植心上,怎么也除不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竟然落下两行清泪来,是感动,是欣喜,也是无奈与悲伤。“姑娘?”净鹄已放下了梳子,正立于我身侧看着我。 我忽然感觉到颊边一片湿意,窘迫之间我苦涩笑笑,道:“竟是疼到如斯地步” 我真正所言的是心,而他理解的,是我的臂膀。他道:“姑娘的伤势还是很严重,不如择日再离去?” 我轻摇首,苦笑。 “这就是姑娘的选择?” “苏月没得选择,自苏月九岁入苍迹门起,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依慕达兰是一座圣城,里面充满了信仰,没有枷锁,没有束缚,他是在那里长大的,他怎么会知道江湖的腥风血雨与门派中人的迫不得已? 我侧首去看他那美如画的眉眼,看着看着竟弯起了唇角。我是那么庆幸,他不懂这些,倘若他懂了,便不会似如今这般超然自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宁国寺三 “大师。”我起身向净鹄一礼,轻声道,“谢谢。” “苏月暂时不会离开暨周,若是要离开,定会前来向大师取回紫申令,在此之前,请大师继续为苏月保管此物。若是,若是苏月遭遇不测”我顿了顿,又继续道,“苏月希望大师能将紫申令交还我师父。即便大师不愿将此令交给我师父,也请大师不让此令流入他人之手。” 净鹄凝视着我久久不语,直至我惨淡地笑着准备离去,他才启声道:“苏月姑娘,净鹄从前只觉得姑娘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却不知,正是姑娘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才显得异于常人。” 我心存苦涩,嘴上却调笑着:“那这样的苏月,可有将大师吸引住?” 意外地,净鹄并没有表露出不悦的神色,许是习惯了这般不知礼法的我罢。 我垂下眸子之际,却闻他道:“苏月姑娘,是净鹄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心花怒放,大概就是指这刻我的感受罢,我将怿色偷偷藏起,微仰着头凝视着他,不愿移开半寸目光,还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大师说的,可谓真?” “是。” 他说,是。 那刻,我差些就掉下泪来。原来,我也会将一个人的每字每句看得这样重,原来,爱一个人,自己会变得这样卑微。我终是明白了,为何如万蓁那般的傲女子也会为一人而放下姿态,无怨无悔地去将一个人奉在心头,谁也不能令其志移。但我也明白,净鹄的这话是极纯粹的,不参杂任何不该有的情感,更不会似我这般,每字每句都埋下了太多太多的情与念,我忽地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我向他告辞道:“大师,苏月离去了。” 见他就要客气地说要送我,我便先一步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话,我道:“大师不必相送了,寺中人眼纷杂。” 我几乎是夺门而出。我真怕自己后悔了,舍不得斩断这仅靠我一人堪堪维持住的念想,我带着一身的伤就此离开,远离一片他享有的安宁之地,奔赴属于我的生死战场。 离开宁国寺后,我使用了月夺城给我令牌,费了好大功夫后,隐在暨周城内的门人才前来接应我,他们将领我到一处幽谷边养伤,我也一边等候着远在西南的月夺城的消息。 三月初,月夺城让我离开暨周,前往芜州。 我离京前又收到了消息,是来自祝昇的。他说,昔伏向他求助。原来,当初昔伏并没有交出那块“紫申令”,而是私自将它藏了起来,那个身世可怜c爱得同样卑微的女子,她终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张世居,她想要用手中的紫申令换得安宁。 怎知,上天总是这么残忍。 去年她随张世居南下的过程中,她就开始寻找与紫申令所蕴聚的于方势力相联络的方法,但她寻到的,是起源于于方的清幽门,是封子裔。去年冬日,昔伏出逃后,欲借紫申令摆脱无梦城的追杀,但她怎能料到,她会被封子裔摆了一道。 要知道,清幽门存在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谋取登月楼在于方布下的,神秘而深厚不可测的势力,身为下任门主的封子裔,自然是识破了昔伏手中所持的是假令,无恶不作的封子裔先是散布出第二枚紫申令已现,其所统领的于方势力即将被调动的谣言,然后才向张世居报信,说昔伏成了无梦城的叛徒,带着假的紫申令寻找登月楼所布下的于方势力。 只是,令人祝昇不解的是,那块令牌是他从无梦城盗出来的,为何会是假令?再有,明明张世居是首个收到密信之人,但在他下令缉拿昔伏前,身在无梦城的常皆非为何先一步发布了无梦城的最高击杀令? 祝昇不知这事情的原委,我却是知道的,但我也有自己的疑惑:常皆非明知那是假令,她这般急切地想要除掉昔伏,为的可是令自己私自用真正的紫申令与月夺城进行交易之事免于暴露? 抑或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我也总算知道了,月夺城派我前往暨周前夕,涉涯带来的那个让他面色凝重的消息是什么——有传言,紫申令已现。后来,月夺城的探子进一步探到,张世居已经得知那其实是假令,张世居的目光也被常皆非引到了苍迹门中,所以他才会在风家谷一事过后,让我带着真正的紫申令离开。 令牌是祝昇让我交给昔伏的,我明知那是假令,仍交给了昔伏,在她的悲剧里,我饰演的是什么角色?祝昇可知,他在此中又饰演了什么角色? 毋庸置疑的是,他与我,同是间接害了昔伏。念此,我的心似被狠插了一把刀。 我出了谷,动身前往宁国寺取回千万人所逐的紫申令。 净鹄见了我,似乎有一丝欣然之意,这使得我怔了又怔,正要胡思乱想时,便听见他道:“姑娘能无碍地前来取回紫申令,净鹄便宽心了。” 我听了这话后,浅笑,自我调侃道:“苏月其实已经死过几回了,如今能平安归来,定是受祐于宁国寺佛法无边。” 净鹄亦笑,那笑颜美胜画中仙人。 我毫不掩饰自己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我戏谑道:“大师如此俊逸,苏月不舍得离开了,如何是好?” 净鹄的目光颤抖了一下,双颊飞红,他的声音却是被他刻意压沉了几分,他道:“姑娘莫要说笑。” 我负手上前,啧啧称赞:“我可不是说笑,我是真的觉得大师美如画中天人。” “姑娘谬赞了,净鹄这身皮囊,如何担得起姑娘如此盛赞,而净鹄亦认为,皮相,不过是无关紧要东西罢了。”净鹄道。 “如此么?”我心下不以为然,问道,“净鹄大师认为苏月这身皮囊如何?” 此回,净鹄笑而不答。我深感失望,我深深期待着,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一句:我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可是,那句话虚幻得让我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仿佛他从未对我说过那样的话,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大师,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整理了心绪后,我提起唇角,眉目噙笑,这刻,我觉得,南地三月的烟光胜景也不及梧桐树下的他半分美好,而我,亦是不舍得这片美好就此消失在眼前,我期待下一场相遇,哪怕那不是一场两厢情愿的情缘。 净鹄默立不语,见我要挪动脚步了,才向我施以一礼,目送我转身,目送我离去。 我行了一段路后,旋过身,正见一抹早已被一分一毫地划入心底的身影立于宏伟的宁国寺前,在三月的曼美春光里,让我品得丝丝缕缕的甜意,如同含饴在口,同时又被他身上的僧衣,他身后的信仰,抽出丝丝缕缕的疼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东风恨(一) 独自回芜州的路上,我甚是惆怅,怎知又遇山路坍塌,只得绕路行走,我想起净鹄的手记上提到暨周到芜州有另一条路,虽然要登高,却别有一方壮丽景象,稍作衡量后,我踏上了净鹄手记上提到的那条路。行至山腰处时,我忽然兴起,想要登上山顶,于是我栓了马上山。 自早晨下过雨后,山间的云就很厚很浓,遮住了对面的山的顶端,似是被削去了一截,登顶后,我觉得仿佛天空触手可及,但底下又看不真切。月夺城喜欢站在高处时的风景,我却觉得处在这样的景象中倍受压迫,头顶上的云很浓很厚,脚下的山岚也很重很广,仿佛自己就被挤压在白茫茫的匣子里,所以我没有感受到丝毫凌驾于万物之上,手可触日月,摘星辰的快感。 很快,我就离开了山顶,循着另一边的小路下山,穿过一片荆棘林后,果然遇见了净鹄手记上记载的那条山涧,跟着山涧的流向走了一段并不那么平坦顺畅的路后,我又找到了那个名为“半璧”的湖和一处曾被流水侵蚀和冲击出一条壑的山壁,果然又如手记上所载,这山涧的流量变得奇小,已不足以填满半璧湖,汇成瀑布倾泻而下。 来到千鸴山后,我没有立即就见到月夺城,而此时万蓁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于是,我又是冷冷清清地过了两日。 这日晚间,有侍女来传话,说月夺城要见我,我又忐忑不安起来。 银练泻于窗台上,落下一层薄而细腻的银辉。 月夺城以指尖抚平我的鬓发,眼色渐柔,嗓音微沉:“以后不许再这般危险行事。” 这样温柔的动作,我从小到大,他不是第一次对我做,但现下,我在情感上已然开窍,面对他的这般对待,我难免有一瞬间慌张了,而下一瞬我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可知?”见我没有回答,月夺城又道。他的指尖,不时触及我的耳际,我亦不愿再多想,只颔首应道:“苏月听师父的。” 月夺城浅浅地勾起了唇角,道:“你若真是听我的话,就好了。苏月就是太不听话了。” 我不解,满目疑惑地看着他,月夺城眼底的失望愈是浓了,但他唇边仍持着一丝笑意。我弱声问道:“师父,苏月又做错了什么吗?” 月夺城定眼看着我许久,看得我心下发瘆,我不安地退后了一步,才发现他的手臂一直在我的腰际处,这一退后,后背便贴上了他稳而有力的臂弯,我的后心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此时,月夺城启声道:“苏月没有错,是为师的错。” 话音甫落,月夺城的指尖和臂弯皆离开了我,抽离了覆在我身上的丝丝温暖,他旋过身,留给我一句话:“夜了,苏月回去歇下罢。” 他墨色的发丝似流水泻下,轻薄的月白衣衫幽幽而起,千丝万缕,皆是清冷。他无声踱过的窗台,也是悬有一轮冷月。 同样的背影,我已经看过许多遍了,我若是如同以往那般只滞在原地一阵,然后也转身离开,那我永远得不到答案。可我若是上前一步,我所得到的又会是怎么样的答案?让我震惊的,还是让我羞愧于不该多想的? 我终究是没有勇气向前一步,那个答案,我不敢触碰。他是月夺城,是我的师父,自小就让我又敬又怕c恨不得不要碰面的师父。 三月十一,我的生辰。在此之前,我暗示自己,别去期待这一日,最好是忘记了,只如平常一般度过,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陪我过生辰。可是,今日我一睁开眼,便不自觉地提醒自己,今日是正是我二八年华的伊始。 简单用过早膳后,我悄然下了山,按照祝昇给我提供的信息,在芜州最南边的边界上寻到了那个曾经遭遇过饥荒和瘟疫侵害,又毁于一场大火的村子。 这处村子在几年前已重建,昔伏回到了这个她梦开始的地方,这个远离无梦城的地方。我敲开一户人家,前来为我开门的不是昔伏,而是她那憨实的丈夫,敖芦笛,他见是陌生人,也不好让我入内,只结结巴巴地问:“姑娘,姑娘你找谁?” 他不认识我,我却已在祝昇给我的信里认识了他,我还知道,他唤昔伏作“方槐”,那个昔伏入无梦城以前的名字。我温和地笑说着:“我来这里寻自家的姐姐,方槐。” 他迟疑了片刻后,仍让我入了屋,给我斟茶倒水,告诉我:“方槐,方槐外出,还没有回来。” 我颔首:“那我在此等候。” 敖芦笛闻言神色紧张了起来,递给我的茶水也晃出了杯子,他冷汗涔涔:“姑娘,她,她今日,不,这段时日,都不会回来了。” 我以二指取过他手中的杯子,轻抿一口茶,神色淡淡道:“你告诉她,来的是邀苏月,她自然会出来见我。” “不必了。” 用做隔断的帘幕后走出了一位女子,正是昔伏,她已然一副农家女的朴素打扮。她看了眼我,然后温柔地对敖芦笛说,“你先进去准备饭菜,我与我家妹子叙叙。” 敖芦笛见昔伏对他笑了,面露喜色,愉快地答应了。他离去后,昔伏眼中的温柔不褪,并且转至了我身上,她道:“是祝先生让你来的吧,其实你们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张世居早晚会查到你们身上。我明知是如此,还向先生求助真是自私。但是,如今我也想通了,我打算” “已是一条舟上的人,又何需如此。”我打量着四周,问,“为何这么做。” 我指的是她对自己狠下心来,离开张世居。当初,我不会看错的,她看张世居的眼神,她眼中那种想要生生世世守护他的感情,从祝昇为我讲述的故事里,我也深知她要割舍这一切是有多难。 她看了眼通往天井的门,对面的屋子里,敖芦笛正在烧火做饭。她对我道,昔伏的命本就不是自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东风恨(二) 那个少年,年方十三。她是待嫁的二八年华。他让她亲眼看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村子被火舌所吞卷,看她那齐齐染上了瘟疫的父亲和姑母活生生被烧死,四周都是灰烬的味道,风里还掺有不知谁人的白骨屑。 后来,她才知道,村子的火,其实就是他放的。 他若喜欢,她便无可怨,哪怕,那火中也有她的亲人。即便没有张世居,昔伏也不可能再是村尾处养蚕的方槐,那时深爱着那个残忍而多情的少年的昔伏是这般想的。哪怕他们之间横有弑血亲之深仇,她也退开了一万步,原谅了他。 这般听着,我觉得曾经的她很可怜,竟为一个人失去了自我,相比她,我倒是撇得快,我虽然心系净鹄,却还没有生过长伴他身侧的念头,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问昔伏:“如今他要你的命,你该如何?” “这便是我方才想说的,却被你打断的内容。”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井那边厨房,紧接着道,“你们也不能帮到我什么,我又何必再连累你们。” “生死何难,这命,他要,便拿去罢。” 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无法接受她就这么认了命,我劝道:“别这么想,我们会有办法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与你商议如何让你逃离无梦城追杀的事的。你从来没有欠张世居分毫,你不该放弃,也不值得。” “该不该,值不值,无人可替我评断。你不知道,他的出现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轻摇首,她没有恐惧,没有悔意,唯有唇边噙有淡淡的笑意,“你没有经历过,不懂,我却是永生不忘。” “我只望我不会像你这般懂得深刻。”我看着她,如此道。 昔伏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张世居一人,所以她愧对敖芦笛,她还说,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但是,我在想,如果敖芦笛与她一起,无梦城的人寻上门来的时候可会放过他?昔伏道:“原则上,无梦城是不会对他下手的,但如果来的是张世居” 昔伏蓦地住了嘴,她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埋了下去,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她脆弱的模样。 我正当疑惑时,她声音喑哑地道:“真可笑,我竟然还奢望他能亲自寻来,我能再见他一面我算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呵,真可笑!” 我哑然,张开双臂轻轻地拥着她,因为愧疚,因为不舍,我也涌出了眼泪,但我却无法向她坦白其实我也是害她至此的罪人,事已至此,何必再让她多承受一重痛苦呢?我拥抱着她,在心里念了无数次“对不起”,却不知该如何帮助她。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决定放手一搏,我松开了昔伏,抹去她颊上与原本的她并不相符的泪水,我郑重承诺:“昔伏,相信我,你,还有敖芦笛,都能很好地活下去!” 我夺门而出,还没有出院门,昔伏就跃至我身前将我拦住,她瞪大了眼睛直直逼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不敢再看她的双眼,生怕被看出我满心的愧疚与歉意,我垂着首,道:“恕我不能奉告,你安心候我的消息就好。” 昔伏依然不肯放我离去,她抬起我的头,笑容是如此的炫目:“我们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你不必如此,不必为我做什么,更不必为我而作牺牲。” 我霎时间泪如雨下,我沉沉地阖上了双目,仿佛再看她一眼,都是在受凌迟之苦,是罪恶感在鞭笞我的心,是愧疚感在迫使我赶紧为她再做些什么。我握住了她的双肩,边抽噎着,边道:“不,你不知道的,不知道的——” 我手上的力道一松,我就像失去了依附的败叶,苍凉倒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害死她,从来没有。正是伤心欲绝之际,我听见了这样一道声音: “苏月,回到为师身边来。” 我先是一怔,然后是满心欢喜,我像一只翩飞的蝶,快速地来到月夺城面前,来不及看清他此时的面色,便连声央求道:“师父,苏月求你救救她,苏月求您了!” 月夺城的手抚上我的发丝,语气颇冷淡:“来不及了。” 我愕然地看向他的身后,一众手持弓箭的蓝衣者涌了出来,立定,弯弓搭箭,箭尖皆指向我身后的小屋舍。一道清风拂面而过,一袭素衣的张世居持着摺扇缓步走了出来,玉一般的容颜在春光里如梦似幻,即便是最好的画师,也难以描摹他三分绝美仪容。 我死死瞪着他,他却坦然地接受了我满含戾气的目光,并报以温柔一笑,若不是我深知他的手满是鲜血,我定然也会醉在他的笑颜里,张世居向我走近,无视了我身边的月夺城,只对我一人道:“姑娘,别来无恙。” 昔伏已怔在了原地,我正为她着急时,她急忙向屋内跑去,大声呼喊着,让敖芦笛快点走。 月夺城一个跃空,将我带到了边上,张世居的人便齐齐松了弦,将利箭射向了昔伏,昔伏频频躲闪,却不忘让敖芦笛赶紧离开。昔伏忽然转过身,启了唇正要说什么之际,其中一个蓝衣人连射三箭,正中她的心口!她倒下去的那刻,敖芦笛竟面带笑意地缓缓走了出来,只是,他方站定,一支来势汹汹的箭羽也没入了他的腹中。 昔伏最难忘的,就是数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她遇上张世居,如今,张世居又是从容地放下一把火,将这里烧了。 火光冲天,纷飞的灰屑迷住了我的眼,使我泪流不止,情绪异常激动的我被月夺城摁在怀里,已然失去理智的我朝他又踢又打,不能安分,但月夺城都默然地承受着。 这个时令,最美的,不是红桃,而是染血的白梨,就像村口的那棵迟迟不愿凋零的梨树,仿佛,它就是在等这一日,这一刻。 被她篆刻入心口的世居,被她一次次在脑中描摹的初见,谁也夺不走,如今,她也成为了永恒。 世居一笑,东风重来。 这风,是带着血的腥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东风恨(三) 月夺城带我回到千鸴山后,他便一直陪着我,深怕我有什么意外,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从那个村子回千鸴山的过程中,我已寻回了理智,理清这件事的脉络后,也想了很多。我问月夺城,敖芦笛到底是什么人。 月夺城说,那敖芦笛本是逃犯,他通知了无梦城的人昔伏就在此地,他妄想用她的命来换得自己的命。 我陷入了沉思,久久的,才道:“可是,昔伏倒下去的时候,恨的是张世居,一心护的是敖芦笛,她必定是认为张世居又一次毁了她的幸福。” “有关系吗?她终究是会死在张世居手上的,他没想让她活。” 我说,这张世居真是是无情。 月夺城轻笑。想来,他亦是无情之人,但似乎唯有无情之人,才能站到那至高点,主宰天地。 我不解,张世居怎么寻来的,为何月夺城也在。 “据张世居派来的人所说,张世居收到了来源不明的密信,道出了昔伏的所在地,里头还提及,月夺城的徒弟涉及此事。随后,他又收到了敖芦笛的告密信。”月夺城道。 张世居是是首个收到消息的人,月夺城后来才被人告知我在昔伏身边,但他竟然比张世居和无梦城的侍卫更早一步寻到我,他的速度快得让我很是讶异。我回想起我今日在那屋舍前刚见到他时,他的神情似有几分紧张,然后又转为释然,似是喜于我安好无恙。 月夺城递给我一个木盒,我明白了这是什么。我本无心在当下就将它打开,但在月夺城的笑眸下,我还是将它开启了。这里头,是一对鎏金发钗,只怕,我是没有簪这样华贵的发钗的机会了。 疲惫的我提起一抹淡笑,谢过他。 月夺城眸中的怿色薄了几分,我心头登时一紧,又忙道:“苏月甚是喜欢这发钗,苏月记得,娘亲的妆匣里也有这样一对华美的发钗,苏月见了甚是喜欢,一直都记挂着,娘亲却不愿让我把玩,说那是父亲所赠予的信物。如今师父赠苏月以发钗,如了苏月的愿” 我倏地住了嘴,懊恼不已。天呐,我在说些什么,怎么将这两件事牵扯起来了!我怯怯地抬首看月夺城,却见他眉眼皆是怿色。 月夺城并没有详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昔伏藏身的村子里,而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知了多少,他是否知道除了我,还有一个祝昇参与了此事。但既然他不再过问,我就不会提起。 数日后,张世居前来千鸴山与月夺城议事,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就在一处他回程时必会经过的石亭里静候着他。 他的身后再没有那个黑巾掩面的女子跟随着,他一人走在甬道上,更显身影单薄,他唇边的微笑似乎是永恒的,一丝一毫,未有改变过。与里外如一,皆是嗜杀嗜血的月夺城不同,张世居以完美无瑕的笑颜,儒雅清贵的作风征服了这天底下的许多人,换得一桩“世居一笑,东风重来”的美谈,可与其交过手的人才会知道,其人的居心是有多险恶,其人的手段是有多毒辣,如此终日过分伪装自己的人,真的活得自在? 张世居走上石亭,环顾四周的碧水,与一旁的我道:“你真当我没有查到你头上吗?本在你还没抵达暨周前,你就命丧黄泉了。” 如此,我真该多谢他的不杀之恩。我心中冷哼着。 “月门主果然是信任你,竟然没有在你身上查假紫申令之事。” “也许,他已经查过了。”春风袅娜,醉红了两岸繁花,却令我分外清醒, “若是查过,你便不会在此与我说话了,而那祝昇”他笑得意味深长,眼中写满了迷。 我睨着他:“何意?” “这将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好戏——” 他话锋一转,“为何你没有死在我手下?” 我也很疑惑。 他唇边的笑,如和煦暖意融融,“只因为,我犹记得,那个灯火迷离的夜里,你,拉住了我的衣袂,那时,你唤道:‘温公子?’。” “在多年以前,也有这么一位陌生的姑娘,拉住我衣袂,唤我:公子——” “我似乎还记得,她的名字,唤作:方槐。” 半月以后,无梦城再次易主,城主变成了张世居,从城主之位退下来的常皆非,则由他的兄嫂,成了他的城主夫人。 外头有多少的流言,不可估量。 我也随月夺城冷笑一声。我第一次见到常皆非,是在那间客栈里,那时,月夺城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新任城主欲杀月某,是为了你的丈夫张隐亭,还是张世居,亦或是你自己的私仇,城主自己可分得清楚? 现下我总算明白了,月夺城提及张世居和那“私仇”,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张世居与常皆非二人有私,并且手中也掌握了他们二人步步收敛无梦城实权以及他们当初拒绝救援张隐亭,让其惨死在苍迹门手上的证据。而常皆非当初急不可待地下达对昔伏的击杀令,恐怕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得知了昔伏对张世居有意。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狼子野心与毒蝎心肠。” 听我这般说话,月夺城倏地笑出声来,他的手指在我额头上轻叩,道:“苏月真是可爱。你可是月夺城的徒弟,若让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士听了,要么嘲笑你五十步笑百步,要么觉得你尚且有些觉悟,还能归于正道上。” 不过几日,无梦城又传出消息,无梦城将封城十年,拒绝参与江湖风雨,也不再接纳江湖人,所以城内之人,只可出,不可再进。 张世居与常皆非私通的事尚在江湖人的口中传得起劲儿,到了这会儿,顺势变成了江湖内外沸反盈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眉上蕊(一) 越来越多的江湖人认为,这往后的十年里,没有了无梦城的势力盘踞在江湖的风口浪尖维持江湖秩序,这十年,江湖怕是不会太平了。而朝廷也在进行变法,且仓促地推行新政,为的就是压制江湖各大势力的奋起。在过去百千年的光阴里,江湖人士闹出了大大小小的人命,对此,朝廷一直束手无策,从而民怨衍生,沸腾,不止绝,这会儿子,没有了无梦城的庇护,朝廷要出手重掀旧案,整顿天下了。 那些作恶的人被逼到绝境后,仍然将目光投向了已宣布封城的无梦城,数月里,接连有人想要冲进城中,后果却都是命送黄泉,无梦城固若金汤,徘徊在城下的人稍有闯城的动静,立刻被诛,于是,城外尸体堆积如山。这自然是那些弱势的百姓所津津乐道的,因为少了这些恶人,他们才能真正享有安居乐业。 现下,不少小门派已媾合,他们连成一线,共同抗外,也有许多江湖人欲投靠苍迹门,一如当年月夺城占领西南时,只不过,那是一个阴谋。此回,意义有所不同了,他们皆是惜命之人,正在为自己寻找出路,此前,苍迹门有收门人的打算,这不假,但是,苍迹门岂是说进就进的?对于择门人一事,月夺城已决定交给万蓁处理,可见月夺城是何其的信任万蓁。 听着听着,我开始走神了,想到惨死的昔伏,无情的张世居,心狠的常皆非,动荡的江湖,我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不断地上下摩挲着。月夺城的目光向我探来时,我的手滞住了,干笑道:“竟有些冷。” “人心便是如此,”月夺城的双眸映着灯火,透出异光,一张绝世面容美得不真实,“冷。” 的确如此。月夺城,还有我,皆是如此。我还能有什么看不惯的呢。 走时,月夺城唤住了走到门边的我,说,添件衣衫。 可即便添件衣衫又能如何,能御寒,却不能阻止心头继续冰冷下去。 试问这苍凉的夜,在这薄情的世间,到底还有没有人,愿意深情地活着—— 是日,有人造访千鸴山。 “那是眉姑娘,当今眉家手握一半权力的眉四爷的独女。”侍女与我解释道。 北地有个以游牧为生的民族,名唤“孜耽”,眉姓,是那里的望族。我远远地看着那名衣饰繁复的靓丽女子,对侍女道:“我们绕道走吧。” 不想,才折身,便遇上了一位穿着孜耽服饰的中年彪壮大汉,身长八尺有余,面型粗犷,偏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虎步龙行,气势非凡。侍女边上前行礼,边以此提醒我此人的身份,“下婢见过眉六爷,眉六爷可是要寻眉小姐?” 他便是眉风了,据闻,他负责眉家的外交工作,如今他们竟是想要与苍迹门交好,真是件怪事。眉风的目光落于我身上一瞬后,向我们齐行一礼,然后对侍女道:“正是,不知姑娘可有见到眉某的侄女上蕊?” 他来自偏远民族,外形粗犷,笑起来却是亲切自然,淳朴憨实,言语得体有礼,很易令人产生信任感。可若是思深一层,似他这样欲与苍迹门交好的人,又怎能算是善类呢。 侍女为其指路,我也侧身避开他们,欲离去,怎知身后一道清亮如泉流的女声传来:“叔父。” 我微惊,侧首望向那两丈外花丛处,一道红影翩跹而来,如此距离,却能如此清晰平缓的传音,可见其内力不浅,而我断然是做不到的。看着她那美若北地格桑花的笑靥,及举手投足间悄然流露的不俗气质,我生了警戒心,而她的双眸看的亦是我,这般看来,她的眼力同样是异常的好。 女子遇上女子,大抵如此。我的脚步未做停歇,将他们抛在身后,未走多远,侍女已快步跟了上来,我看了她一眼,机灵的侍女便与我道:“眉上蕊小姐询问了姑娘的身份。” 我颔首。我对她生了敌意,同样身为女子的她自然能感觉到,似这般情况,两人不再碰面便是最好的,若是又碰了面,若不能较快地齐齐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这种只有女子懂得而让男子无法理解的敌对心理只会永存心间。 我在想,代替家族前来与苍迹门协商交好的眉家老六眉风,她一个老四家的女儿来此凑什么热闹?我可未曾听说这位眉小姐在外交上有过人之处。而以眉家这一望族的身份,与苍迹门来往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光彩事,因此,眉上蕊不会是想要投入我苍迹门。所以,我无法不往一个方向想:她是为儿女私事前来。 可这一念头才生,我当即被自己逗笑了,似月夺城那般人物,自我认识他起,我就没有见过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他如今又岂是会轻易收下一个她的家族对自己有所图谋的女子的?而眉家岂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甚是好奇,月夺城今后的妻子会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呢? 此时,宫中发布消息:东太后去世了。 闻此消息时,我哑然,商枳死了?真的死了?如今,暨周城内已挂满白幡,朝廷下令,半年内,举国禁止嫁娶,暨周城内禁止声乐舞艺,芜州与暨周比邻,街道上冷清了半月后,又逐渐恢复往日的喧闹繁华。 这半月里,眉风和眉上蕊一直都就在千鸴山上,我奇怪,他们终日在山上,却鲜少见上月夺城和万蓁一面,千鸴山上的风景再美,也早该看完了,他们就不觉得厌么?反正我是倦了终日在自己的屋子里困着的日子,我去请求万蓁,让她容我下山转转,万蓁看着手中的册子,不时以狼毫蘸染朱砂重重落下一笔,她头也不抬,道:“你与门主说去,既然门主在千鸴山上,有些事就由不得我来作主了。” “好姐姐,我能不能下山,还真是要凭那块令牌不成?”我半蹲半跪在她脚边,摇着她的衣袂,朝她眨眨眼睛,软声乞求道,“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一句话。” “你是想着得了我的这句话后,即便门主怪罪你,你也能拿我来抵挡。”她的目光仍然只投落在书案上,一语道破我的打算。末了,她又抽空与我道:“你还害怕门主不成?让你在千鸴山上住一段时日,好生学艺,又不是要囚禁你,你少在我这里装可怜,直接去与门主说自己想下山,他断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眉上蕊(二) 万蓁并不知道,我现下并不想与月夺城独处,他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宠溺让我好生不自在。当然,这些话我不会跟万蓁说,她到底是我的前辈,我不知她会不会觉得是我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罢了,万堂主不愿意帮我,我就练武去罢。”起身之际,我的目光刻意避开她的书案,用不着我知道的东西,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去吧去吧。”万蓁总算抬了头,笑颜媚人,“你现在出去,怕是会撞见一个人。” 谁?我内力薄弱,还未察觉到这屋子周边有什么人,万蓁继续道:“那女子可是生了一副好颜。” 万蓁的这处书房处在湖心,四周环水,打开离万蓁最近的一扇窗,我状若观景地环顾四周,便见一袭红衣立于湖边上,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也知她正与我隔水相望,几瞬后,她便移开了目光,继续游览湖边景色,我看着她的红色身影好一会儿才将窗关上。回身便听见万蓁幽幽地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我似你们这般年纪,也是见着一个容色不俗的女子,心里就有异样。” 我轻笑,忽然心生一念头,我问万蓁:“此处可有口脂?” 万蓁好笑道:“此处是议事的地方,怎会有那般女儿家的东西?不过,我这里有块新置的苏方木染膏,你不嫌苦倒是可以用用。” 离开湖心后,我往自己院落走去,毫无意外地遇见了眉上蕊,却未料到眉风也在,他们正在一条小路上迎着我走来。 眉风展颜而笑,“邀小姐,令伯父安康否?” 他们竟然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世。我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抚掌一笑,道:“眉某曾有幸在辛州城中得邀老爷的盛情款待。眉某离开辛州后,多有想念。” 我温声道:“多谢六爷挂念,至于伯父近来的情况,苏月并不了解。” “苏小姐勤于学艺,未有回辛州眉某亦是能理解。” 我轻颔首,转眸看向一旁的眉上蕊。 “邀苏月。”我眉眼微挑,勾起一抹笑,特地染得妖冶艳丽的红唇间正轻吐着馥郁芬芳,“小姐你呢?” 眉上蕊的神情略微一变,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友善,也随我一道假装客套,假装彼此都不认识,“眉上蕊,北地孜耽人。” “日后还请眉小姐多多指教。”我向她行了一个江湖儿女之间常做的抱拳礼。 眉上蕊的眉目间神采奕然,对我大方一笑,“上蕊同样要打扰邀小姐了。” 晚间,月夺城派来侍女唤我一同用晚膳,我应邀前去,为使两人之间不再酝酿起那种暧昧气氛,我一看见他,便与他道:“眉风对我有所意图。” “你是如何知道的?”月夺城问道。 “猜。” 月夺城眼含期许地看着我,“那你可否猜出他有何意图?” “其意图很明显。”我自信地低笑一声。 “一是为我是苍迹门门主唯一的徒弟,二是为我出身辛州邀家。” 只是他在我身上下的功夫是要白费了。我对月夺城道:“有一事,苏月知那不是我该过问事,但我还是想知道。” “那便问罢。”月夺城支着下颌,看着我,待我说下去。 “苍迹门可会与眉家做什么交易?” 月夺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道:“他们多次要求见为师都被血卫拒于门外,这些天招待他们的都是万蓁。” 我懂了,道:“那万堂主身上的担子可真重。” 此时,有侍女端了菜上来,月夺城道:“苏月也可以为她分担一些。” 万蓁接手的事,往往是我能力以外的事,但招待眉风与眉上蕊一事却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我眼中闪过狡黠,道:“苏月不才,但却能胜任招待眉风与眉上蕊一事。” 月夺城边由侍女伺候着净手,边与我笑说着道:“那此事便交由苏月做罢。他们若是识趣,不久便会离去。” 眉风c眉上蕊二人是携着许多珍宝前来的,故而收了这些财物的苍迹门没有理由直接打发他们走,然而,我虽然答应接下招待眉风c眉上蕊二人的事务,但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后来,我想着,他们二人在千鸴山上有吃有住的,也没受亏待,我倒不如甚么也不做,等他们彻底没有了耐心,他们自然会走。 苍迹门在眉家取不到所需要的东西,这就意味着眉家对苍迹门毫无用处,苍迹门不是什么所谓的正派,断然不会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诚心就抛开利益不谈,去讲究德礼,委屈本门而接纳他们。 眉风寻着时机来拉拢我的时候,我能避则避,但也有避不过的时候,譬如今日,我正在教练场上练习马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载着眉风也进入了教练场,我欲无视他,却抵不过他自我身边打马而过,如同箭矢冲向前方,我正要勒转马首,数丈外的眉风先一步调转马头,随着一声马的嘶鸣,那马在原地高扬起前蹄,将马背上的眉风狠狠甩了出去,我不忍再看,索性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却见眉风安然无恙地朝着我的方向站在了地上,紧接着,我又听见他吹出响亮的口哨声,得了指令的马匹登时收了前蹄,然后如同奔腾的万顷江流向我冲来,让我犹感地动山摇,我手上起了薄汗,在避与不避之间犹豫不决。却在此时,远处的眉风忽然一个跃身,腾空而起,直追着马匹的行迹,在来势汹汹的马匹离我还有两丈时,他落定在马背之上,笑容刺目,然后又在马首与我进剩半丈远时才拉住缰绳,将马首蓦地勒转。 惊天动地的嘶鸣声如雷贯耳,震得我四肢百骸皆燃起了怒意,可面对那正有一丝得意之色流露了出来的眉风,我的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得体大方的笑意:“六爷果然好功夫,让苏月受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眉上蕊(三) 伴着阵阵清风,眉风在马背上爽朗的大笑几声,然后才把弄着手中的马鞭道:“眉某这等拙技让邀小姐见笑了,令尊当年才是马背上的真英雄,当年,令尊与上蕊的父亲在马骨坡赛马,可是轰动了整座白里城,当时正值锦江宴,江湖人士汇聚于此,却无一人不甘拜下风。不待歇息,令尊又独自一人驾马一路北上,后来在北地时,穿过悬余峡谷与杪洮大漠仅用了七日时间,随后又寻回了走散在半漠中的邀家商队,并带领着商队顺利抵达崮梁城。令尊卓越的马术与精准的判断力,饶是我们这种在马背上出生的孜耽人也无法比及。” 眉风这话的内容,我还是首次听说,幼时,除了怜姑,便没有人会与我谈起父亲和娘亲的过往,而且,就算怜姑愿意与我说,她也会适时打住,她无非是为了削减双亲给我的印象,不必过多承受自幼就失去双亲的苦楚,让我能够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长大。 “令尊当年有那般风采,想必邀小姐也如此。”眉风长眉一挑,引着身后的马避开了一些,道,“不知眉某是否有幸,能再一睹辛州邀家后人的马上风姿?” 我抬起指尖,状似整理被风垂落至额边的发,实则是将一抹就要流露出来的不耐烦悄然拂去,这眉风,句句都不离邀家。我对眉风还以淡到极致的一笑:“怕是要让六爷失望了,苏月不精于马术,远不及六爷和家父,便不在此献丑了。” 面对我拒绝,他并未有不悦之色流露,反而道:“也是,姑娘家多半是羞于在人前展示的,似我们上蕊那般在草原里恣意任性惯的姑娘,出了草原,怕是会遭人笑话。” “眉姑娘才貌俱佳,举世无双。”我随口接道。 “容貌在孜耽人眼中算不得什么,有才学,有本领,能为自己的家族c自己的部落做贡献才是最紧要的。”眉风的话似有所指。 “您说得对,就似苏月,早年间与邀家脱离了关系,拜于苍迹门门下,便该只为苍迹门卖命。”我如此说来。 眉风闻话,遽然色变,他定然料不到我会如此直接了当地出口撇开自己与邀家的关系,变相回绝他的拉拢。他尴尬了一瞬,随即面若平常,这一开口,又是另一个伎俩:“不知邀小姐觉得上蕊如何?我们上蕊素来是心高气傲的,可此次来到了千鸴山见到了邀小姐后,便多方打听邀小姐的喜好,十分想与邀小姐做朋友呢,不知上蕊可有这个荣幸?” 想与我做朋友?可不见得会有这般纯粹。我露出了薄薄的笑,道:“眉小姐,很好。” 眉风道:“既然邀小姐也认可了我们上蕊,我们的上蕊就应正式前来拜访邀小姐,若上蕊何处有不是,还望邀小姐多多担待。” 四月初,细雨不断,木棉如火,坠地那刻,悲壮无比,直震碎我的眸光,连大地也被其英姿所震撼。我从庭中转回檐下,眯着眼避开那忽强忽弱的光线,我对一旁的侍女道:“这下的不是雨,是刀子吧,怎么划在脸上会是这般的疼。” 侍女闻言后向我靠近,其衣衫的簌簌声响竟是如此刺耳,她低眉回话,两唇翕合间所出的言语,落于我耳中,却成了贯耳雷鸣:“姑娘是被这不肯停歇的雨扰怕了,才会觉得它似刀子罢。” “这样么?”我垂下眸子,对她道:“去,替我研墨。” 侍女将墨研得极细,墨香却甚是冲鼻,似极了前些时候我感了风寒时所用的鼻冲水。我的手指不慎击在了桌案上,便顿觉指骨都要被震碎,阵阵痛感袭上心头间,不安也已填满了我的心胸。 我恹恹地将信递给侍女。 “寄往晋安城落雁馆。” 侍女退下去不久,眉上蕊来了。 雨线纷飞,我让另一侍女寻来伞,与眉上蕊执伞共观山间烟雨朦胧。远山如黛,云翳则如纱,烟烟袅袅地笼着苍劲河山,削平了几分棱角,添了几抹柔情绰态。正是四月好风景,百草饱食甘露,百花缭乱眼目,青山川河,孕育万灵,草丛中被雨露打湿的软莺正颤颤巍巍地梳理着细羽,察觉了人的靠近,立即又扑着新翅飞向了矮枝。我脚下一顿,正犹豫着是否继续前行,对它继续进行侵扰。 眉上蕊失笑,说着些违心的话,“我听叔父说,辛州女子性情婉约,仪静体闲,见了邀姑娘,方知正是如此。” 她的衣裙上的饰品晃动时,我听着尤为刺耳,久了便难抑心中烦躁,面上渐露厌色。 “既然邀姑娘不喜我等粗犷之人,上蕊便就此离去。” “不,苏月只是由此忆起了一些旧事,一时难掩心头纷杂乱意。”我扯出一抹笑容,“还请姑娘见谅。” “原是如此。”眉上蕊将手伸出去探雨,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清风细雨,浅笑大方,红衣红裙,两弯明月,一抹唇,瑰姿艳逸,百般风情,如此人儿,倒也是上佳。 她道:“上蕊好生羡慕邀小姐,常伴仙人侧,手执万般权。” 仙人?指的是月夺城罢,她果然是对月夺城有所仰慕的,但见她迟迟不收回探出伞外的手,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远方的山,远方的云翳,与我道:“邀小姐是不知,去年锦江宴上的那一眼,就足以让我回味一生了。” 那年锦江宴上,雪衣翩翩,如轻鸿落在了歌舞升平的画舫上,却也落在了对边危楼之上,凭栏处,红衣倩影的双眸中,她在清风中袒露心扉:“那盛世容颜,牢牢地烙在了我心口。” “那时候,我有些嫉恨那个在他怀中的女子,她是如此的幸运,能与他如此的亲昵。”她长吁一口气,笑颜如阳,直逼着风雨急急止住,“但是,她只是仙人的徒弟啊,只是徒弟而已——” 眉上蕊回首看我,美眸中一片粼粼波光,“邀小姐,恕我心眼太小,曾有那么一阵子,我嫉恨你了,不怕你笑话,我得知你是月门主的徒弟后,甚是欢喜,因为,如果你真是月门主的情人,那我便是毫无胜算了。” 我嗤笑一声:“我未想与你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疾(一) “我自然是知道的。”眉上蕊的目光在我的面容上寸寸流转着,“邀小姐当日蒙着面纱,已是绝色倾城,一举一动优雅柔美,胜若天仙,与月门主一同自纳川楼上乘风而落,不知已让多少男子惊叹不已,心生艳慕,不知让多少女子满心嫉妒又自愧不如。上蕊见了邀小姐,亦是不能免俗。” 我微微讶异于她的坦白,也许,这就是孜耽女子的性子,爽朗而坦荡。只是,这样的女子,依然会被她心尖上的人所辜负。看着她,我竟然升起了丝丝怜惜,但很快,这一文不值的怜惜又随着风破碎在绵绵细雨中。有什么可怜惜的呢,她有追逐爱的权利,但对方并不是必须要回应她的情感。 眉上蕊想要从我这处打听关于月夺城的种种,但被我以不能私下议论门主回绝了。她有些失望,容色黯淡了几分。 我轻咳了两声,待她回眸时,我与她道别:“苏月身体抱恙,不能再陪眉小姐赏山中雨景了,若小姐还欲观景,苏月便先行离去了。” 眉上蕊迟疑了一会儿,而后与我道:“我同邀小姐一起回罢。” 我含笑谢过,二人执着伞,在风雨中往回走,这段路不算长,却似耗尽了我一生的精力,每一布都是那么的艰难,为了不表露出来,我还得凭借那摇摇欲坠的一点理智极力支撑着,掩饰着,只是,这样更是令我心力交瘁。春风细雨在我眼中已然成为凄风苦雨,水雾侵蚀着我的肌肤,落下寸寸的伤痛,我的眉越锁越深,以至于让眉上蕊有所察觉,她对我似有那么一丝丝关切的意思:“邀小姐?” 我摇首,唇边甚是苦涩,“无碍,就快到了。” 我们走至分岔路口处,眉上蕊才与我分别,我当即几步走到墙的另一头,丢了伞,扶着墙坐到了泥水里。待我的感官没那么敏感时,我才起身往回走,迈入屋子时,侍女见了我泥泞不堪的模样,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扶我去换一身衣裳。 “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观雨景么,怎么像是遭人欺负了去?”侍女到底是万蓁拨过来的,有些性子,见我这副模样,忙替我不平。 “无事,替我准备浴汤,滴点花露。”我无力与她多言。她伺候我沐浴了以后,我对她说:“只是我自己跌了一跤,不许多言。” 侍女应了一声,又出去催促人快些将姜汤和午膳送来了。 次日,我的感官不如前一日敏感了,又过两日,已与平时无异,也未觉得有其他不适,我便不再留心于此事,而贺兰残梅那头,久久,未有回信。 芜州我来过不少次,却从未仔细在城中走过一遭,今日我与月夺城请示过后,便独自下了山。去年随着月夺城走过了不少地方,如今我在芜州城内走着走着,便觉得每一座城的风光都没甚么大区别,楼也是那楼,路也是那路,更别提那河畔的高柳垂阴,石亭外的幽幽湖水。兴致索然之时,我入了一座戏楼,此时时候尚早,台上才开始布景,客座上更是寥寥几人。我将垂落肩头的一绺青丝挽至身后,对那伙计道:“一壶新茶,一碟芋艿酥,一样你们这的特色茶点。” 伙计闻了吩咐后便退下,我一侧首,却迎来了一道深远暗晦的目光,我无意搭理,却抵不住对方上前来。 “姑娘,可还记得向廿?”他手中的摺扇变作了一柄长剑,其人依然是俊逸风流的模样。 我移开目光,看着台上的戏子试弄水袖,我面无表情地道:“不记得了。”我与此人唯一的牵连,便唯有那蓄意谋杀我,然后又被月夺城就地杀死的步竹了。 向廿落座于我右方,也随我看向那台上身段曼妙,浓妆艳裹的戏子,然后闻见他缓声道:“向廿记得姑娘便好。” 我不再搭理他,也不想离去。后来,伙计将我要的东西端了上来,他见了向廿,便要多添一个茶杯,但让我出声制止了:“不必,这位公子自会料理自己。” “向公子!”一道足以颠倒众生的莺鸣声远远传来,竟是方才还站在台上的女戏子,她迈着梅花小碎步,携着满头珠翠的泠泠相击声前来,那如丝媚眼仅牢牢锁住一个俊逸风流的向廿。 但见她朱唇轻启,皓齿微露,如痴如醉的软音似潺潺流水流泻而出:“向公子来了芜州,怎么也不知会泠绣一声?” 那痴那醉的声音里,隐隐有几分嗔怨,秋波盈盈的双眸里噙着一丝欣喜,一线哀伤,几缕惆怅,几寸相思,看着直让人肝肠寸断,但见那泪滴滑落氤氲着霞色和绮彩的面容,一曲红尘情歌已续续唱来:“泠绣知道,公子是又瞧上了旁的女子,泠绣自知自明,自己不过是个天涯戏子,沾了满身的风尘,当年乞得公子的一顾,已是上天给泠绣的最大恩赐,哪里还敢还” 我心下冷嗤一声,瞥一眼那向廿,却见他的眼神并不在这女子身上,他兀自笑着,仍旧多情,却又似无意。想必这女戏子也是历经过人情尘世的人,见了向廿这副冷淡模样,便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行了个礼,便带着簌簌衣声离去了。我留意到,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想必是这向廿身边的女子时有更迭,这女戏子已经麻木了。 我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向公子招惹了人家姑娘,万一人家姑娘登台的时候开不了腔该如何是好?” 向廿闻见我说话,转过了首,噙有着丝丝探究的笑意:“这下姑娘识得向廿了?” 我款款地将一块芋艿酥放入口中细嚼,品味着其诱人的香甜,坦然地接受着来自向廿的目光,好似未觉他的异样一般。我拿起茶碗,茶盖轻拨间细嗅这新茶的芳香,却闻向廿看着我手中的茶碗道:“这分明不是新茶。” 闻言,我的手一滞,目光也不由得地随着他的话探向这茶水,我沉吟一阵,“哦,那又如何。” 向廿许是觉得无趣了,便笑笑移开了目光。来戏楼听戏的人多了起来,戏楼不复初时的安静,啜茶斟酒间,语笑喧阗,而戏台上也准备就绪,不一会儿,铜锣铜鼓铿锵击响,引得众人陆陆续续地停止了笑语,纷纷将目光投向那悬有两丈长红帷幔的戏台。但见一阵流光溢彩,台上背对着众人的泠绣那一身绛红底百彩凤尾蝶穿牡丹绣袍加以重彩繁饰稍稍一晃,就能迷乱人眼,迫得双眸在繁华梦境中迷失,忽闻一声铮铮琵琶音,倏地划碎众人眼前的旖旎风光,繁华落尽处,是道幽幽女子嗓音缓缓流泻,穿越万重高山,跨过千道江河,携着远方的幽远,远方的思怨,远方的深情款款而来。浓情跨越万里雪飘,直达人心,仅是这么幽幽的一道嗓音,已教人万分神伤。 如此唱功,真是了得,我含笑仰头饮尽一碗茶。而坐于旁边的向廿早已走神,唇边惯有的笑意也消逝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疾(二) 正是满场热潮翻涌时,向廿才回了神,目光转至我身上,我眼角余光瞥见他启唇与我说了句什么,却被高亢的锣鼓激乐所冲逝,我侧首,正遇戏台前的激越筝声渐收,我问他:“你说什么?” 向廿直视着我,字字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去年锦江宴上,步竹为何会找上姑娘你?” 我微哂:“自然不是我去招惹他的。” 向廿眼底闪过一丝不豫,我接着道:“步竹是清幽门的牺牲品,趁着锦江宴来杀害苍迹门门徒,若当日我死了,苍迹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正合清幽门的意,这样,清幽门就能名正言顺地对付苍迹门了。只是,当日我并未死,步竹被我师父所杀,清幽门借着步竹之死向苍迹门在勋州的势力发难,但也是殊途同归。” 我睨着他,冷声道:“无论如何,锦江宴上,步竹必须死。” 向廿浑身一震,面上僵冷。我就知步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我不依不饶道:“只是,本姑娘有一事未曾想明白。” 向廿挑起眼帘看我,搁在桌上的手指骨渐收渐紧,我故作疑惑的姿态道:“步竹不是要向你寻仇么?追杀你多年,不依不饶,怎么会是这副收场?” 吱啦—— 桌上裂开了一条五寸长的缝隙,我面前的茶盏也抖了抖,这始作俑者就是距离我极近的向廿,此时他眼底一片晦暗,仿佛风雨欲来的瞢瞢天际,又见戏台上泠绣缓缓转身,携泪退场,乐阕。 意犹未尽的观客们滞了片刻,方响起雷鸣般的的掌声。 “那姑娘当日为何要出现?”他唇边惨笑着,这使我怔住了,我未料到,他与步竹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厚,那不是恨,不是厌,绝对不会是。我眼看着他眼中的墨云越积越厚,电闪雷鸣将至,便也憷了一瞬,过后方道:“即便我不出现,他也会对我师父下手,结果不过是他会死得更快一些罢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向廿沉沉地阖上双眼,表情痛苦,嘴中不断念着,“我都明白,都知道” 但他却不敢承认?看着他,我是又惊又疑,啜着茶时我心中念道,这人竟是名满江湖的风流剑士向廿?当日在边城城墙之上左右各拥一位绝色美人从容击退三十个突袭的嘉牧骑兵的向廿,果真是眼前面色苦楚的男子? 这此中究竟有何深意,他二人究竟有何纠葛? 我略一抬首,竟见本应在暨周中的商篪朝我这方走来,他俊朗的面容上挂有一丝如见故人的笑意。 故人?我? 商篪步伐从容,翩翩落座,毫无拘谨,他朝我一颔首:“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末了,又对闻声睁开了双眸,已恢复常态的向廿略颔首:“向公子。” 向廿亦颔首,他回看我一眼后,起了身,道:“方才打扰了姑娘,望姑娘见谅,向廿他日再向姑娘郑重赔罪。” 我朝着他还未走远的背影道:“不必了。”前方的向廿身形一滞,复向前走去。我转眸看向自顾着让伙计再上一壶碧螺春的商篪,恰闻伙计哈腰点头地应道:“好好好,巡抚大人稍等,小的这就给您端上来!” 店伙计快步走开,我愕然,“巡抚大人?” 太后才死,商篪就出宰芜州,成了芜州巡抚了?这世事变迁变得极快,那风云莫测的庙堂之上更是如此。商篪不甚在意地叩着桌上向廿遗留下来的那道裂缝,淡笑道:“被降了职,离开了朝廷倒也自在。” 我放低了声音:“商枳” “嗯?”他似是没听清。我待周遭安静了些许后,又问道:“商枳真是死了?” 商篪垂眸而笑,几分神秘莫测的模样,他不答,只问我:“月门主在芜州?” 思忖了一瞬,我如实相告:“在千鸴山上。” “那商某明日登门拜访月门主,还请姑娘替为转告。”他这般说,此事定然已牵扯上了月夺城,而我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我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姑娘想提什么要求?”他挑眉。 我是个记仇的人,我恨恨道:“去年冬日的时候我可是被你们害惨了呢,休养了大半个月才利索。” 他含笑等待我的下文,我竟然还不知道当日眼皮一掀就下令对宫女下毒手,然后又转移立场向我发难的商篪是这般好说话的。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交友好过树敌。我咂咂嘴巴,用巾帕擦手,“本姑娘今日胃口大开,想吃芳菁楼的水席。” 商篪以拳抵住口鼻,笑出声,道:“如今的我可比不得过去,现下俸禄大大削减了,怕是经不住姑娘这般折腾。” 我已经站起了身,让店伙计用纸袋给我包好桌上还未怎么动过的糕点,且对他道:“这桌的花费都记这位巡抚大人的账上。” 店伙计瞅了眼商篪,见他无异议,便干脆地应道:“好嘞!” 次日,山中有雨,而且伴有阵阵雷鸣,将近到了商篪说好的时辰了,我站在窓前,苦等侍女回来禀告。我正着急知道自己离开皇宫后,他们与月夺城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生怕商篪因这雨就不来了。不多时以后,那院门才跨入一角淡绿裙裾,我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留着正欲向我禀告消息的侍女在我身后不断呼唤着。 侍女回来得很及时,我才来到月夺城所在的议事厅门前,就撞见商篪与他身后的一个用黑色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另一头走来,我没有理会商篪对我的问候,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我让开了位置,他们便朝议事厅走去,跨过门槛时那女子伸出了枯槁的手将头上的风帽拉起了一点,我的角度看来,正好见她露出了一痕下颌。 我在门外待了一小会儿后,才入内,我迎着月夺城投来的目光,听着商篪毕恭毕敬地向月夺城致谢:“多谢月门主相助。” 月夺城只对我道:“苏月来了?” “是。”我对他一礼,然后站在了他的座位旁静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疾(三) 那个让风帽遮去了半张脸的女子,向着我略略抬首,淡色的薄唇隐隐流露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也觉得有几分瘆人。但见她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依然不悦耳,就像是石块之间的摩擦声:“商枳便不需道谢了,这命,是我与月门主做交易换来的。” 月夺城眼色颇淡,“那你欠我徒儿的,又该如何算?” 我讶异地回首看他,月夺城察觉后也对我还以淡淡的目光,尽管平淡如水,却让人很安心。那方的商枳声势未减:“那月门主是想要我如何?” 但她到底是软了下来,我莫名觉得有一丝快意,月夺城用眼神向我询问时,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道:“一切听从师父的。” 月夺城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徒儿先前受了几处伤,你如今就要受几处伤,如何?” 月夺城的邪戾骤现,盯着那方黑色的身影,唇角的弧度愈发阴冷。我怔住了。 我虽是憎厌那商枳,却也从未想过如此报复她,我不由得看向了商篪,就在昨日,我们还一起在芳菁楼吃水席,说好了要一笔勾销的。如今,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呵!”商枳冷哼一声,指代不明地寒声道,“有的人,也不过如此。” 话罢,厅内寒光一闪,是商枳露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电光火石间,短剑已在她身上划出了一痕,她着的是黑衣,看不清汩汩流出的血色,但也能闻见血腥从她身上快速溢出,四布于厅。我震惊了,眸光乱颤,几经努力,才稳住,此时,又见唇角勾出一抹恨色锋芒的商枳高高举起短剑,狠狠地往自己的手臂补了一道血口,她的身形已不稳,好似门外刮入的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垮,但是,由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厅中,只有那血肉分离的声音,只有商篪弄得指骨咔咔作响。 商篪终于抬起了眼帘,眼底下一片狼藉,正是心疼得不能自已却无法替她承受的懊恼与悔恨。也是,在苍迹门面前,在嗜血嗜杀的月夺城面前,他实在是渺小,他能眼皮一掀就下令杀一个宫女,却无法用手中的剑捍卫自己妹妹的尊严。 最亲最爱的人都无法保护,无法替她承担半分痛苦,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眼看着c耳听着,对于他来说,该是何等的折磨! 第三道血口落在商枳的腰腹上时,她终是挺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此时,她身下已成一片刺目的血泊,商篪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面色沉到了谷底,冷若冰霜,他一丈之内已是冷风呼啸,直逼腊月寒冬。 商篪的目光扫过好似这一切与己无关的月夺城,他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则是刻意压抑了激亢情绪多时后的嘶哑:“商某希望月门主能遵守约定,早日将雪域堂的灵丹妙药送到商某手中。” 月夺城就像一位看戏的茶客,唇边噙着丝丝微笑,温文尔雅地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品味着茶的甘香,笑意流转间风华浊世,胜似九天谪仙看俗世之可笑。我站在一旁已是无地自容,背脊也阵阵发寒。 我真的不应该来的,我不该陷自己与他们于如斯境地,我真想转过身去,不再看痛苦至极的商篪与商枳,还有那似是无心无情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月夺城。 良久,商枳滴落的血染红了商篪素净的衣袍,在他血迹斑斑的绢靴旁汇成一条血河,月夺城才缓缓启唇,凉薄地轻吐出一句话:“我可有说过,只这三道伤痕就能将你们加于我徒儿身上的伤抹平?” “师父——”我失声唤道,太残忍了!这根本不是我想要报的仇,这分明是月夺城想要满足自己的嗜血心理!我泪眼婆娑地看着月夺城,他在利用我来满足自己嗜血,并不是真的在为我着想,让我出气。那完美的侧颜,本身就是最好蛊,每一寸透白的肌肤,每一道优美的轮廓都是最致命的诱惑,偏偏,偏偏我觉得它们寸寸藏毒,是至阴至险的血刃。 月夺城回过头,目光落在我面上时愕了一瞬,他面上的狠绝骤然消逝,他朝我伸了伸手,似是要伸手抚去什么东西,到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眼底仅剩一片温柔,“苏月?” 我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对商篪c商枳于心不忍,但月夺城也是我的师父,如此争锋时刻,若是出言让他收手,必会下他的面子,可有什么成全的办法? 我转过了身,拧出痛苦的表情,弯腰干哕起来,月夺城走到我身边,摘开我的手,探向我的额头,他语气微凉:“怎么了?” “我怕这血腥味儿”我不敢看他风云欲起的双眸。只觉得自己手腕被他捏紧了,随后便听他如死水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还不滚?” 可惜那商篪并不领情,我的余光看见他紧了紧怀抱里的商枳,额角布满了汗,坚毅的面庞透着必死的决心,声音里的坚定更似能穿透铜墙铁壁:“月门主若是言而无信,今日我们兄妹二人一同死在这里也无妨。” 月夺城捏着我手腕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如同古井里发出的声音透露出了他的耐心已丧尽:“滚出去!” 我亦出口催促:“商篪!” 声音落地,我方觉自己已泪流满面,流入嘴里的泪水可真是咸得发苦,我的泪水模糊了他带着商枳离去身影,我的心弦方松了几分。 “你可满意了?”月夺城撤去了施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量,却不放开手,他冷声问我,“满意了吗?” 他这模样,仿佛他真是在为我着想,我心下又凉了一大片,我欲挣脱他的手,言不由衷:“是,苏月满意极了,多谢师父为苏月报仇雪恨!” “你什么意思?”月夺城提高了我的手腕,我低头看着它,就似看着随时都会被他施力捏碎在地的瓷器,我的性子也使了出来,竟然不怵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了,我大声地说道:“苏月只想与师父道谢!” “邀c苏月!”他恨恨地念出我的名字,却没有了下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疾(四) 我挣不脱他的手,便唯有与他这般无声对峙着。我看着他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没想过又做戏引他怜惜,因为我知道,他绝不会怜惜我。但是,他竟是抬起了另一只手,伸向我,这动作如此的熟悉。 他的指尖触及我颊上的泪痕,轻柔得像是拂去娇花上的晨露,忽闻他与花木低语心情一般轻声道:“别哭——” 我怔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见他朝我温柔地一笑,刹那间雨云散开,轻软的和煦照落人间,“苏月不忍心,为师知道。” 我重重一颔首,一点泪正落于他的手心。月夺城收了指尖,负手在后,道:“可是,有时候,唯有血才能洗净血恨。也罢,为师也不愿刻意要求苏月成为什么模样。” 我垂着首,听他道来—— 去年冬日,我离开宁国寺,与苍迹门门人取得联系后,月夺城便查清了我在暨周的所作所为,他知我身上有伤,便让我先休养一阵,直至三月才召回我。在我不知的情况下,他帮助“东太后”商枳离宫,并承诺会替商枳取得可解她身上奇毒的雪域堂灵药。作为交换条件,商枳“死”前已令东丞相弹劾佘云可,她称佘云可为佞臣,先皇还在时,就常在先皇耳边提及外戚祸国,在自己死后,他定会对东家造成危害。她还对东丞相称,商篪是难得的人才,且对自己有着救命之恩,自己死后,性子素来不羁的他怕是会遭到报复,所以她让东丞相替他做好安排,保其无忧无患。 太后薨。满朝皆哀。 东丞相素来爱护其妹,“东太后”的死对他打击极大,他来不及哀伤,就大力办理她死前所托之事,于是便有了商篪外调芜州,离开了纷争不断的朝堂。至今,东丞相仍在到处集证,为将佘云可拉下台做万全的准备。 雪域堂的药到了。 “我想亲自前去交给商篪。”我对正坐在灯火前翻着书卷的月夺城道。我知道,如今我还提这样的要求很容易再次惹怒他,但是我怕他真的会言而无信,让商枳死去,让我又一次坠入悔恨当中,就如当初昔伏的死去。 月夺城眼皮也不抬,自顾着放下书卷,拿起桌上的茶盏,优雅地饮着,随后,他无波无澜地道了一句:“替为师再煮一盏。” 我依言去了,再回来时,发现他已在书案前支着头阖目休憩,我放轻了脚步,走到书案前轻轻地将茶盏放下,我的视线落在他绝美的面容上,只见他眉宇间总有一缕疲惫,好似怎么也抚不平,而那眼睫则似两弧暗影落在了冰雪般的肌肤上,好似只要我俯下身去轻吹一口气,它们就能化作美丽的蝶儿,翩翩起舞。 此时,月夺城倏地挑开了眼帘,眉眼噙笑。 我心头一窘,忙退开几步,低头看着自己的紫鸢尾绣鞋,“师父,茶煮好了。” “苏月再看下去,再不唤醒为师,茶就该凉了。”他笑吟吟地道,好似心情极好。 我窘迫得只想跑开去,但一想到商篪还在等着药,便抬首迎上了月夺城灼灼的目光,我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那药?” 月夺城正品着茶,待放下了茶盏后,他才道:“苏月想去就去罢,但要将自己护周全了,否则,不论是商枳还是商篪,都得死。” 我心头一暖,不由得笑出,“多谢师父。” 他凝视着我,往日冰冷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他道:“还是苏月煮的茶合为师的心意,就让苏月给我煮一辈子茶好了,如此闲差,不必出生入死,苏月认为如何?” 我略有尴尬,分明是我自己身无锱铢之行,能无鹰犬之用,月夺城好笑道:“苏月在脸红什么?” 闻言,我抬手一抚自己的面颊,这一举动更是引得月夺城朗声笑出,末了,他缓缓的将笑容沉淀下来,又望进我的眸子里,几分认真,几多无奈:“苏月,你真的懂得为师的用意吗?” 我朝他重重颔首,我懂,他纵容我,给我安排这个个煮茶的闲差是免得落人口舌,说我在苍迹门中是吃白食的。但是,月夺城看我的眼神却变了,他似是自嘲一般轻摇首,沉吟了半会儿,然后让我退了下去。 商篪是芜州巡抚,因此他的住处很容易寻找,仆人引我进到一个无过多装饰的简易厅堂中,商篪穿着一袭家居衣饰正在厅堂中候着。他容色淡淡地让我落座,然后问我平日里惯饮何种茶。 “不必备茶了。”我袖中微抖,一个瓷瓶落于手中,我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将药交到你手上。” 他的神情有些意外,又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惊喜,他对侍女道:“去备一壶辛州银根。” 我上前将手里的瓷瓶撂在他身侧的檀木桌上,然后落座,满心的歉意:“商枳她,我对不住她。” 商篪笑着:“没关系,她昏迷了两日后,还是醒来了,如今还在养伤。” 我心知,即便商篪原谅了我,商枳此生也不会原谅我,而我也不求她能原谅我。我嘴角有些发苦,道:“未曾想过,我的突然出现,会在短短一月内毁掉她在皇宫里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所有,会让我撞破那么多的秘密,会让,会让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管枳儿是如何想的,我都很感激你的出现。”他眼中的笑意不假,真有几分庆幸,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那瓷瓶,道,“若非是你,可能直到枳儿以太后的身份死去,我也不能确定她就是我失踪已久的妹妹,而她如今也不会有重生的机会。商某心里明白,那日月夺城的所作所为,不是你的本意。” “但也因我而起。”我接过话,垂下了眼帘。 “罢了,不说这个了,如今雪域堂的药拿到了手,便谁也不欠谁的了。”谁也不欠谁,这话,那日我们一起吃水席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但终究是我欠了他的。 他转开话题,问我:“你与那向廿相识?” 我点头,并且道出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闻话,商篪意味深长地笑了,我看着有些纳闷,便问:“你知道其中的原委?” 商篪颔首,他是识得向廿与步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月(一) 从前,向廿与步竹的交情不浅,向廿表面上是风流无度的公子哥,但他心如明镜,是非善恶皆看得清楚。步竹则与之相反。煊盛十九年,锦江宴上,向廿以三尺青锋剜下了步竹的双眼,为的是让他将这个世间看得透彻,但是,步竹错将恨饮下,一心想着向向廿寻仇,因此,他成为了清幽门门徒,从此堕入恶道。十九年至二十七年间,向廿将痴融入山水,步竹便将恨刻入骨髓。煊盛二十七年的锦江宴上,步竹被月夺城所杀,这死别又怎敌煮酒论天下的初见? “所以,向廿他才会因此事对师父与我穷追不舍。”我苦笑道。 我曾在戏楼里听过这样一段话:可以左右过程的人未必可以改写结局,置身事外的人未必不沉浸于此情此景。十里长亭为你送别的人心下未必苦恼着离别,衣襟上沾染了脂粉香的天命风流未必不是在业火中淬练成的英雄。这最后一句,说的便是向廿罢,他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于步竹的死,那日我在戏楼里与他说了那番话,想必他也不会再出现,不会再相扰了。 “向廿早年间确实是寄情于山水,可是他们之间”商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在我的示意下,他继续道,许是步竹的执着与纠缠,两人之间除了无奈与恚恨,还多了几分谁也不愿意承认的异样情愫。 我尴尬地看着神色暧昧的商篪,耳根略有发热。所以,正因为这异样的情愫,众人在去年的锦江宴上才会看不见向廿左拥右抱,那日戏楼中的向廿才会对娇艳妩媚的泠绣神情冷淡,而当我狠心地向他重新揭开伤疤时,他才会有那般失魂落魄的表现。如此想着,我异常烫的面颊仿佛就要滴出滚烫的血来。 回到千鸴山后,月夺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脸上,我面皮薄,微微侧首,道:“师父看着我做什么?” “商篪与你说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模样?” 我不禁抚上自己的面颊,依然是滚烫滚烫的,我失张失致地摆摆手,道:“无,无,不过是寻常的话。” “寻常?”他的语气颇怪,意味深长,“寻常讲的都是这些?” “啊,不,我,不是的”我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怎奈若要解释清楚,就会将我想隐瞒的东西都讲出来。 月夺城的一双冷眸凝视着我,语气强势,不容拒绝道:“原原本本地告诉为师。” “他说,向廿并非真是性情洒脱,只执着于山水之人,他,”我满心羞赧,难为情地道,“后来,他与步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闻话,月夺城愕了一瞬,而后,其眸心似是一松,他忽地笑道:“竟是这事” “小丫头,为此事也能红脸。”他语气颇为无奈,手指在我额心轻弹一下,眼中春水绿波透出薄薄的柔色。 我抬手捂着额头,半是气半是玩笑道:“这是苏月最喜爱的花钿,师父也不能碰。” “为师也不能碰?”月夺城向我步近了两步,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能再小了,我稍有动作,就能挨到他的胸膛上,他的神色我难以捉摸,只闻他那话音中带有丝丝笑意,我却没有在此中读出有半分真心实意的笑,他道,“此话当真?” 我有了背脊发凉的错觉,我不由得退了几步,却让月夺城锢住了一边臂膀,他又一次发问:“此话当真?” 我赔笑道:“当然不是,苏月不过是说笑罢了。” 月夺城的神色松了。 “苏月的性命都是师父的,为师父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样一枚花钿坏了又何可惜呢?”我奉承地说道。 闻话,他的神色再变,满眼不豫,而后他与我道:“不戴花钿,已是貌美。” “但女子都是喜欢这等事物的,平日里我也是这么戴的,师父也见过的。”我低声道。 月夺城语气微硬,又像是在生什么闷气:“如今为师认为这不衬你,为师不喜。” 我讶异,只得应下:“苏月以后也不戴花钿了。” 月夺城瞥了我一眼,容色淡漠:“随便你。” 我无言地立在原地,这月夺城的性情比天气还多变,我也不是第一回知道,但如今的他,我却是怎么也招架不住。 我退开两步,正准备开口辞别时,月夺城先一步问我:“你的剑术近来可有长进?” 我将本已经到了舌尖上的告辞话重新咽了回去,明白了他是要给我指点的意思,于是道:“练‘芳泽天’那一式的时候,多有不顺畅。” 月夺城将自己那薄如蝉翼的随身佩剑递给了我,示意我到庭中演示一遍给他看。我只得从命。 庭下如积水空明,清影投落水中,便似月下伴着箫声渐渐绽放的一朵青莲,空灵而净美,我手持长剑,万道青丝随风而起,如同在空中洇开的松烟墨。我足尖生力,腰身运气,轻挽出一朵剑花之时,已滑开至两丈以外的地方,素衣袅袅如起孤云之时,我又跃至半空中向月一刺,但仅刺出小半道雪光。我心头微紧,已明白自己已是失败,但还是快速沉下心来折腰探下,朝地面划出一道绵里藏针的剑气,直把青石板划出一道长痕。 我收了剑,俯身去看那道长痕,看着它并不深时,便心生失望,抬首时正见月夺城亦垂首看着我,并不像是要责骂我的样子,但我还是为自己的无用而羞愧,我起了身,垂首致歉:“师父,苏月无用。” 月夺城先是执起我的手腕,然后才从我的手中取过剑,对我道:“苏月看为师舞一遍。” 我抬首,恰遇几步外的他忽然回眸,他眸中映有清冷月光,白衣胜三尺冰雪,未挽墨发在夜色中如同挣开的流水,无所拘束,但闻一声铮响,月夺城挽出一个美丽的剑花,那剑尖好似被施了仙术似的,在夜里冶丽生姿,不断折射着银辉,映得剑身通体亮泽非凡。这么一套动作下来,月夺城已身在三丈以外的地方,不过是羽睫翕动之际,他已乘着清冷月华直取皎皎银练的源头,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未有半分迟疑,直把银练划出一道美丽的刺目深痕。月光未绝,银练继续布满人间,月夺城如同月下的仙人,白衣翩翩,气魄非常,一个折身,在屋内灯花乍破之时,以温柔的剑峰带落一地红花,剑气渐移渐偏,落在青石板上,立即开垦出三指宽的深痕。 在我不得不叹服之时,月夺城已款款落地,衣摆携了薄薄的一片湿意,是夜露的附着,他含着笑向我走来,近了,笑意愈发地浓了,他道:“怎么一副痴了的模样?” 我面上飞红,别开目光去看满地的落红,道:“师父的剑术无人可匹敌,而苏月愚钝,未及师父半分。” “你若是有我半分,就不会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了。”他轻叹。他说的倒是实话,闻此,我愈发羞愧起来。他执起我的右手,将长剑轻轻地放入我的手中,眉眼带笑:“再来。” 我依言又舞了一遍,效果还是那么蹩脚,我心情大落,有了几分不振。月夺城却很有耐性似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为我详细指导,我认真倾听,将他的话字字刻入心中,终于舞得有点模样的时候,我看见,他眼角的笑意那么浓,那么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月(二) 这日,我收到了一封血魂雪魄的的来信,他们说是要将一本万金难求的鞭术秘籍赠予我,此前,我正好在习鞭术路上寸步难行,如今他们二人到了芜州,我正好可以向他们请教。于是,我欣然应约。 相约的地点位于芜州西郊,与千鸴山的方向正好相反,日薄西山之时,我在西郊的一处隐于林间的茶寮前下了马,我朝里头一看,竟无半片人影,如此隐蔽之地,倒也与他们的神出鬼没相符。我想着天色已不早,拿了秘籍后已无时间再向他们请教,他们也不会多留我,于是我没有栓马便进了去。 迈入门的那瞬,我顿觉背脊发寒,茶寮内的四周所布的皆是森森白骨,可下一瞬我又想笑,只把这当做了血魂雪魄二人捉弄我的把戏。我拍开一张长凳上的积灰时,手里的素帕已成灰黑色,我扔开了帕子,也再无坐下的想法。 我朝里头唤了一声:“血魂c雪魄?” 无人回应。 我心下生疑,隐在袖中的手腕微转,立于原地凝神察探四周。果不其然,我身后的门“砰”的一下被一道劲风给阖上了,破碎的窗纸发出“啪啪”的声音,我的目光落于茶寮中唯一一扇,且是开着的窗上,我利落地抬脚勾起一张长凳往窗口处疾疾送入,只见长凳还未跃过窗口,就被一道窗外的白色身影毫不留情地劈得四分五裂。若我方才从窗口处出逃,只怕已经一边身子被扯入了鬼门关中。看着他,我迟疑着,又再迟疑着。 我的一缕发丝被微风所牵动,落于额前,预示着危险在逼近,我蓦地回身之际,也迅速地抽出了“啼血”,电光火石间,挥开了那来势汹汹的青锋,来者红衣似血,分外惹人注目,他眼中腾起的阴鸷与狠厉告知我,这绝非一场玩笑! 我连退一丈远,睨着红衣的雪魄,报以我对待敌人时的冷意:“你们二人是何意?” 窗外的白衣血魂跃入茶寮中,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眸合着浅红的薄唇,不笑已倾城,他执扇时的风雅模样,一如我当初在烟京绫湘阁中所见。然而,这刻,他的语气平而缓,已无昔日的嬉闹之情,“紫申令真是在月夺城手中?” 我暗咬银牙,竟又是为了那块令牌。我不予作答,只问:“是你们要寻这令,还是他人?” 若是他们自己要寻这令牌,我兴许还能望着他们念在以往的情分上能容我离开,若他们是受人指使来向我讨令,从方才他们毫不计后果的狠毒看来,不管今日无论有无收获,他们都不会留我性命了。 “在,还是不在?”雪魄的红衣如同一抹妖异的火焰在向我迫近,而我已扬鞭而起,重重地袭向他,须臾之间,我已是被他所制服,半跪于地,我仰头时正见他满目轻蔑,他嗤笑道:“你习的鞭术都是我二人所编制的,岂有让你在我们跟前卖弄的理?” 血魂亦走近,笑语间几多残忍:“不说也罢,你今日终究是要死的。” 闻此言,我挣扎而起,以“啼血”在我于他们之间划出一道赤痕,却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我厉声追问:“究竟是谁!” “将死之人,知道与否,有何不同?” 但闻一阵刺耳风声,他们二人联手向我袭来,一道血色,一道雪色,皆是蕴聚了万钧之势,我在惊乱间疾疾而起,一个翻身,跃至茶寮的另一头,然而,我还未寻到落足点时,两道银练直冲我的命门,银练的另一头,是两位来自地狱的追魂夺命者。与他们相较,我必是处于弱势,我一个避之不及便让他们挥出的一道银练割伤了手臂,且被其锁住了腰,他们手臂一收,我便被那股力量拖着往前跌,伏倒在地后让他们拖着往前移了两丈远,茶寮内的尘土c桌椅半数倾倒于我身上,反抗不得的我就似遭受着千军万马在身上碾过的酷刑。 下一瞬,十余枚刺钉准确无误地狠狠扎入了我的血肉里,我顿觉喉间涌现一股腥甜,紧接着,我一口鲜血吐在了青石地板上。 半昏半醒之际,我仿佛听见,是谁在轻吟着—— “仇恨至深时,往往更懂得掩饰仇恨,伺机而动。看似最纯净的雪,往往底下埋遍尸骨与血腥。每一道血痕,都需要披上洁净无暇的雪衣的。 你知道么,我最喜欢在雪天作战了。铺天盖地的风雪将血液冻住,凝成轻红色的冰晶,让原本在活人体内沸腾的血液饱受严寒的侵袭,待春风过境,冰雪消融时,它又同雪水一起,或丝丝渗入地底下,或随着流水,避过山石,沿着千万道河流的脉络,走遍每一寸土地” 又是谁,在述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 “血衣,那就是即便流血了,外人只会以为是你的衣裳烈烈如火,冰雪不仅只有寒冷,它还可以燃烧,可以化作利刃上滚过赤焰的青锋没入敌人的胸膛。让他至死也想不明白,究竟是透骨入髓的寒冷锁住了他的喉咙,还是滔天的火焰。 月丫头,血魂和雪魄是不会与人交心的,他们的两具躯体享有同一个魂魄,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彼此’,从来都只有‘自己’。” 我咬破舌尖,让血腥再次刺激心神,才寻回半分神志,堪堪抬起沉重的眼帘,只见—— 雪衣的血魂和血衣的雪魄一人持着蒺藜锁的一头朝我逼近,那一大串的淬毒蒺藜发出幽黑妖冶的寒光,迫得我心跳骤停。 求生的贯彻我的胸膛,我企图用碧温来抵挡他们,我竭力地嘶吼着:“碧温姐姐不会原谅你们的!” 闻话后,他们默契地一同嗤嗤笑起来,举手投足就如镜外与镜内的人儿,惹血的红衣与森冷的白衣随风交织,幻化出诡异十足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只有‘自己’,其他的人,只是微不足道的,齑粉” 他们相视而笑,唇角一同勾起,霎时间邪佞丛生。 他们为了碧温相互吃醋的场面还在我眼前闪动,可场面里的角儿已然化身为夺命的无情地狱使者,死亡也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双唇在颤动,我的泪眼在哭泣,却无法再抬手剥开这死亡的笼罩。 忽闻茶寮外传来了马的嘶鸣声,血魂雪魄眼神交流了一瞬后,便要加快将蒺藜锁捆向我的动作,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大叫,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挣扎到生的边缘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情(一) 大概是上天也觉得我命不该绝,随着声门被雄厚功力击个破碎的震耳欲聋的响动,我跟前的血魂雪魄在须臾间被一掌震开,他们所持的蒺藜锁也挣脱碎裂为一地的毒刺。 我被一双熟悉得好像自己的血肉一般的手臂拦腰抱起,我吃力地抬首,恰好撞入他那噙有滔天怒意又淌有无边怜惜的眸光里,我泪流不止,他便轻柔地为我拭去,温热的指尖划在我细嫩的眼角,引得我不禁如痴如醉,如嗔如慕地轻唤了一声—— 师父。 这一声师父,包含着多少我的委屈c庆幸 月夺城闻言后,莞尔而笑,目光中满含深情。他迈出步伐,带我走过一片狼藉,一场生死,他将我抱出茶寮的那刻,凉如水的月光流泻于我眼睫上,我恍若获得了新生。茶寮外,两道葳蕤前立了一众苍迹门的血卫,他们立成两道铁墙,护着我们走向不远处停放的华辇。随着两位血卫掀开了华辇的纱帘,月夺城怀抱着我入内,而后一声令下,四名墨衣血卫各扛华辇的四角,运起平而稳的轻功,带我们在夜空中逐着月光回千鸴山,就像月神驾着华美的香车驶过人间。 我无暇欣赏夜空中的星月,我想回头,月夺城则扶住了我的脑袋,大概是怕我扯动了身上的伤,他的嗓音落于耳中甚是舒心:“别担心,他们逃不掉的。” 我听话地点点头。高空中的风势不小,掀开了纱帘。在我们身上拂过,我身上的伤非但没有因此而缓解,还愈发刺骨地痛。我撑起眼皮,无助地看向月夺城,而他的目光竟是片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他低头软声问我:“怎么了?可是压着伤口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月夺城变换了一个抱我的姿势,又柔声问:“这样可好些?” 我觉得舒服了许多,却无力回答,我的眼皮已沉得一旦阖上就难以睁开了。月夺城挽好我鬓边的碎发,抚慰着:“累了便睡罢,为师就在你身边。”这一句话,仿佛是天大的护佑,莫名令人心安。 灯火通明的卧房中,一众侍女带着药盒前来。万蓁此时不在门中,门中识医术的不过寥寥几人,且皆为男子,他们初步为我诊断了伤情,凭借替我检查身上的伤的侍女所回的话写了药方,配了外用药后,只得离去了。由月夺城面上的愠色看来,显然他是不满意的,他随即遣人去请万蓁回千鸴山。 他吩咐侍女为我上药,且叮嘱她们仔细些,不得上漏一处伤。回避前,他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心,如同哄孩子一般哄着我,道:“别怕,为师就在外头。” 我无力点头,只有翕合眼帘以示回应。 过了几天,我背上的伤好不容易有了些气色,又教我给蹭坏了,我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对我很是无奈的月夺城,他揉揉我的发顶,用和小孩子说话的口吻来与我道:“医师的话怎么不听?” “师父,我真的不习惯趴着睡觉。”我亦是很难为情。月夺城佯怒道:“莫非你要为师将你锁着,你才能安安静静地按医师说的去做?” 我忙朝他摆手,煞白着脸道:“不必,不必,我会好好听话的。” 他再揉了揉我的头发,几近宠溺地道:“苏月要乖,要听师父的话。” 我尴尬地埋下了脑袋,双颊滚烫滚烫的,面对他如潮水般将我牢牢包裹住的柔情,不知如何是好,我害怕邪佞的他,同时也招架不住这样温柔真假难辨的他。我满心都是苦闷,唯盼着少与他碰面。 这夜很长,我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事,又忘记了许许多多,唯一记得的,便是那青山烟雨前,他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灰色僧衣,手执一把十二骨桐油伞,眉眼含愁,默然望断一江浩淼烟波。我向他伸出手去,多想抚平他眉间的愁云,多想问一问他,为何他也懂了这人世间的愁。 但当我的指尖离离他的眉目仅有半寸时,他一退就是数尺远,让我仅碰得一腔冷意,我收了手,掩面而泣,泪水滑落间,那方清冷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似乎已经融入了山,融入了烟雨,融入了江水,又似他本身就是天地间的一缕风,任谁也握不住,谁也企望不来。 我问侍女,我日前骑着下山的马在何处。 这个新来的侍女笑答:“姑娘不必担心,姑娘的马救主有功,门主已经命人好生照料,似宝一样供着呢。” 那马确实是救了我一命,那日它知我有难,就跑出那那片林子,让门人发觉了,月夺城他们才能按图索骥,最终寻到我。但是,饶是如此,月夺城也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在他眼中,马是用以作战的工具,经得百炼方可为良驹。令人悉心照料马匹尚在情理中,可若真是达到了侍女口中所言的令人供着的程度,就绝非月夺城的行事风格了。 我问:“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果不其然,侍女改了口,道:“回姑娘,这其实是马厩看守者的意思。” 这可是变相的奉承我?只是,他们何需奉承我呢。我轻笑。我对她道:“那劳烦你替我给那看守的人传句话,不必如此特殊地对待那马,该赏的,这两日也该赏足了,且像以往那般待它罢,被娇惯坏的马,我要不来。” 侍女笑:“姑娘说话怎么这般客气,替主子办事儿是奴婢们分内的事儿,哪里有‘劳烦’一说?若是姑娘待我们太客气的事儿传了出去,只怕会遭来闲话,说奴婢们逾越了本分,到那时候,奴婢们就得首先被逐出门了。” 她的话不假,自我受伤,月夺城又让万蓁往我这拨了三位侍女,苍迹门到底是江湖门派,养的侍女是极少的,且连年减裁,如今,千鸴山两成的侍女已在我院中。试问,门中有哪个弟子能享有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侍女等着伺候,不必自己操持日常?我总算是明白这些人为何待我这般客气,甚至有讨好的意味了,这不过是因为月夺城对我的宽容c待我甚厚被他们看在了眼里罢了。 然而,月夺城对我的好,在他们心中却逐渐变了味儿。譬如,月夺城不过是来我院中问候了几句,那三位新来的侍女避得远远的,待月夺城走后,她们又齐齐走了出来,虽未敢在我面前进行说笑,可她们眼中颇具暧昧的神色展露无遗。最后,我以不喜人多为由,让人将那三名侍女派遣到别处去了,这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只有我与两位侍女,如此才不叫人心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情(二) 这夜,我睡得不安稳,几番醒来都是冷汗涔涔的,最后一次躺下去,半梦半醒间,我总觉得外头的蛙鸣声甚是闹心。我忽地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醒,坐在黑夜之中。恐惧无比,当下是春日,何来的如此聒噪的蛙鸣?我的指尖愈发收紧,这时,我又闻见了一波接一波的蝉鸣。我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捂实了耳朵,那蛙声蝉鸣非但没有减弱,还更加震耳欲聋。我浑身都燥热起来,身上所覆的衣物也像是刀子一般划在身上。我定是发病了,但此时贺兰残梅并不在我身边,我想喊睡在廊庑的侍女进来,怎知嗓子已干疼得不能发声。 难受之际,我忆起先前发病时,我给贺兰残梅捎去了信件,却未得他回复。也是,像他那般位高权重的人物,怎么会为我特地前来呢,我难过地把头埋在软衾上,就这样头脑清醒地坐至天明。 天亮了,侍女敲响了我的房门,听不见我的回应,却也端着洗漱用的水进了来,这反常的举动让我生疑,我隔着纱帘看着她向我走来的身影,问:“何事?” “回姑娘,是门主来了,明奴婢前来唤醒姑娘。”侍女温软的声音落于我耳中,我未觉刺耳,此时才惊觉身体上的异常不知在何时已然消失。 我内心的苦闷淡去了些许,掀开纱帐,由侍女伺候着梳洗。 院中的月夺城已经候了许久,早晨的清露已将他的发丝打湿,丝缎般的长发更是焕发亮泽。我上前盈盈一礼,含歉道:“让师父久等,是苏月的不是,苏月甘愿受罚。” “罚?”月夺城挑眉笑了,却在看清了我的脸色后淡去了唇边的笑痕,就像绚美的日光忽被流云所翳蔽,绝色的容颜黯淡了几分,他以微凉的指尖将我苍白的脸轻勾起,目光在我的面上停留了好一阵,最后吐出凉凉的两个字:“解释。” 我见了他这副模样,有些心惊,“昨夜,昨夜没睡好。” “为何哭?”月夺城俯下身,仿佛是要彻底看清我那布满了血丝且微肿的双眼,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由凉转至薄烫,那温情脉脉的眸光更是晃得我微醺。 我已经决定瞒着他我发病的事,因为,如果病发只是一阵的事,我还是能忍就忍罢,毕竟,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来往,都离不开利益,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侠情与大义。为一个我,去欠登月楼的情,万分不值。于是,我只对他道:“没哭,只是熬肿了眼睛。” 他的指尖在我的下颌上施着力气,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眸心一闪而过的愠怒,转瞬,他却是笑了,风华无双,他的嗓音如今听来是绵里藏针:“苏月不乖了,学会骗师父了。” “苏月不想说便不说罢,为师在苏月眼中,从来都是外人。什么像兄长一般话,都是假的。” 我怔住了,他指的竟是我们初下山入暨周城时,那个夜晚里我对他说过的话,而那时,我说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不过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令自己的处境更好些罢了,不想,直至今日,他还是记得的。 所以他对我好,纯粹是因为他待我如妹妹吗?念此,我忽然舒了心,但这心是为何而紧的,我又说不上来,抑或是我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这不是骗师父的,苏月确实是想把您当做自己的兄长。”我的谎越扯越大。 下颌蓦地一痛,我吸了一口凉气,月夺城又向我靠近了几寸,冷毅的薄唇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两个字:“兄长,是么?” 我可是又说错话了?我眨眨眼睛,紧张地道:“是的。”我未敢乱动,因为我的鼻尖就快与他羊脂玉琢成般的鼻尖相碰,那种不安,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的视线落于他的两片薄唇上,忽地忆起了千语窟中,自己那个大逆不道的举动,我心烦意乱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我竟一把推开了月夺城,一退就是数步远。我满怀警惕地看着他,我以为他又会如同以往那般以戏谑或是以背影来化解这样已经上演了数次的场面,但,他没有。 月夺城沉下了眸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只剩黑夜的深邃,他步步向我靠近,唇边的笑弧愈是显露出了令我惊心动魄的邪佞。他的长发在身后轻扬起,衬得他的衣衫分外雪白,白得刺目,瘆人。眼看着他身上的戾气就要将我淹没,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落于我的肩头,我忽然一声尖叫,抱着头跪倒在地,泪雨纷飞,我嘴中不断重复着:“疼,疼,好疼——” 月夺城俯下身要扶我时,我的身子才被他的指尖所触及,我就如避针尖一般跳开去了,我以一双泪眼看着他,低低地呜咽着。月夺城眼中疑惑与担忧俱现,他蹲下身,白衣落地,铺成青石板上的一片白雪,他想伸手拂开我散落的额发,然后又在我满目惊恐中倏地收了手,他关切地询问:“苏月怎么了?” 我只捂着耳朵,拼命地摇首,泪花四溅。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唤来侍女,走开了一段路才向她低声吩咐,侍女闻言后脚步匆匆地离去,月夺城则回到了我身旁,他直留意着我的状况,我却不敢正眼看他。 我怕被他看穿了我实则是在做戏。 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在院里相持着,我是为了将戏演下去,然后寻一个时机假装那怪病又过了去。而他,却像是埋入了真感情,他的纹丝不动,他的关切神情,他的刻意噤声,皆让我这个无耻的戏子心生愧疚与不安。 我索性将泪颜埋入双臂里,扮作被楚痛所纠缠的模样。如此,我不再需要面对他眼里的温柔,但他的气息始终还是萦绕在我身上,那么温柔,那么绵长,如同辛州三月里最是缠绵的烟雨烟花,将我寸寸包裹,寸寸深锁,仿佛他已不是苍迹门门主,已不是嗜血如命的魔,已不是,一位师父。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装着装着的我也累得被困意侵蚀起神志来,我身子一晃,正好落入了一个怀抱里,我勉强地撑起两道眼缝时,恰见月夺城满目怜惜地看着我,蓦地,我清醒了过来,但我并未睁眼,而是阖上了双目,放匀了呼吸,以免被他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情(三) 感觉身子一轻之际,我被他抱了起来,不一会儿,我又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软衾上。后来,有人上前为我切脉,但我并不担忧会露出马脚,因为那怪疾寻常医师是切不出来的,我放心地睡去,以缓解一夜未眠的疲劳。 月上梢头的时候我才转醒,一侧首,却被纱帐外那个清冷而贵介的身影所吓得浑身一颤,那方身影察觉了,旋身前来,隔着纱帐,他缓声问:“可好些了?” “嗯。”我应道,而我的目光也漂移不定,不敢在他身上停留。 “听见你的呼吸声变了,为师便知你是醒了。”他似是在自语一般低声说着。 “为师已令人去请贺兰残梅,他不日便会到来。”月夺城抬手掀开纱帐,引我一阵惊乱,他面上的神色极其淡漠,且有责备之意隐在话语中:“瞒着为师自己发病的事,是为了苦了自己么?为师真是如此的不值得信任?” 他俯下身,一片青丝如流水倾泻于我身上,他眸中漾出几抹失望,莫名地令我心疼愧疚。我咬着唇不语,直直看着他,不眨一回眼睛。 他唇边溢出一抹流云般惨淡的笑,沉沉叹道:“苏月,你该长大了。” 他微寒的指尖划在我的面容上,由鬓边,一直到下颌,最后又转至唇畔,久久地停留着,似乎有着说不尽的缱绻,道不清的迷恋。 月夺城的眸光愈发迷离起来,他的薄唇探向我的耳畔,沉沉的嗓音通过耳朵直达我心底,然后顺着血流贯穿身体每一处角落,他说:“苏月,苏月,你不是不谙世事的仙子,你该是我的——” 他的话音停顿于此,令我心中炸开无边的恐惧,而下一瞬,他接着道:“我的徒儿。” 闻此,我的恐惧方消散一些,是,我是他的徒儿,仅是徒儿而已。 “苏月的神情变化真是有趣。”他这么凉凉地说了一句,“是不是这病还能令人失语?” “嗯?”他的指尖忽然将我的下颌抬起了一些,指腹间流露出的绵绵气流让人酥痒难耐。 “没,没有”我闭上眼睛,万分盼着他可以早些离去,别再如此折腾我了。 “哦,还真是没有。” 在我感到床铺陷下去一些时,是月夺城坐在了我床边上,只闻他悠悠道:“既然没有,那就陪为师说说话吧。” 我欲哭无泪,睁开眼睛之际,恰遇他那双含有一丝狡黠的眼眸,我道:“苏月不知应与师父说些什么。” “哦,苏月的意思是,你与为师无话可说,是么?”他有丝丝不怿。 确实如他所说的,我与他无话可说,但我唯有这般道:“不是的,苏月不敢。” 我们就这么一来一往地说着些无意义的话,又时而齐齐静默,干看着对方,小半个时辰才过去了。月夺城站起身,抚平衣上的褶皱,伴着忽然响起的雷鸣,他与我道别。 他走后,室内仍留有他淡淡的衣香,一道电光刺入了屋内,来不及犹豫,我已掀开被衾往外跑,任轻软的纱帐在身后翻飞。我取了屋内的一把伞抱在怀里,去将门打开,正见廊下的月夺城闻声回首,他手里所执的是一把沾过雨水的伞,而庭中亦有大片雨水的痕迹,原来,此前已经下过雨了。 在我抱着伞满是窘迫时,月夺城却笑了,那笑容美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他放下手中的伞,看向我踩在地板上的光洁赤足,笑意更是浓烈了,就像塞外驾马纵横旷野时开启的醇香酒液,只需嗅得其芳香,就能沉沉地醉上一夜。 我赧颜退后,殊不防他上前一步,一手挽过我的肩,俯下身,一手横于我膝后,微施力气将我打横抱起,这连贯的动作他做得是行云流水,还那么自然。他边走着,边道:“苏月总算是有点良心。” 这不像是夸我的话。落入他怀中的我,顿生万千思绪,这纷杂的思绪就要将我勒死了。我不敢确定他眼中的重重笑意是否真实,更无法窥探其内心所存的是真情还是假意,若是真情,又是哪种情呢?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多想,不去扭曲这理应保持距离的师徒之情,可现下也由不得我自己不去多想了。 月夺城的手在我眼前一扫,我才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已被他重新放置在床榻上,但他狭长双目里露出的无疆魅笑又晃得我再度失神。 忽闻他幽幽道:“如此苏月,真是惹人怜爱——” 这话却如同尖锥一般贯穿我的心脏,我倏地撑起身来,睁大了双目,语气不轻地对他道:“师父,你该回去了。” 月夺城面上的笑容不减,反增了几分,却是令我看着心生恐惧,他定眼看我半晌,方勾出一抹极锋利的笑痕,他抬起的手落于我发间,冰冷的指尖穿过我的重重发丝,揪出丝丝痛感,他带着那几近残忍的笑凑到我眼角,一字一句地呼出温热,却令我的身体寸寸冰封,我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他携着蛊惑的意味,试图将蛊种在我身上:“如果,为师不呢?苏月该如何——” “师父!”我恼怒地看着他,指尖收紧,“徒儿请师父莫要戏弄徒儿!” 我重申二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时,忽觉有类似的话,有谁曾与我也说过,那时,他对我道:请姑娘莫以戏弄净鹄为乐 我心中苦涩翻涌,月夺城与我,我与净鹄,所顾忌的,所无法跨越的,实则都是一样的。我们皆在道德伦理里,世俗的眼光中,被束缚了手脚。 这夜,月夺城是如何离去的,我并不知道,沉浸在苦涩与怅然中的我,已无法自拔。我只知,我怀抱着的伞被他取走了,后来,我再见到它时,已是在一段楚痛的岁月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愈 我所患的奇疾再次复发了。清水是苦的,侍女熬的松茸粥是苦的,躺在床上,却如同被置在针毡上。幸而先前我装病的时候月夺城已修书给贺兰残梅,不过三日,我再次见到了贺兰残梅,他看我时眼中晦暗的神色一如当年初见时。日理万机的他会出现在此处,其原因自然离不开我身上那让他执着着要弄个透彻的奇疾。只是,当我问起他是否有收到我写给他的求助信时,他说,他并未见过。 经几日的相处,我越思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我问他:“贺兰先生为何对这奇疾如此在意?莫道是仅因为它的‘奇’而已。” “雪域里的那个女子,她带着奇疾出生,没有痛楚,不知饥渴,不知百味,有些症状恰好与你相反。”贺兰残梅淡淡道。 雪域里的那个女子?可是他从前提及的,他的心上人?贺兰残梅颔首,道,那个女子便是雪域彤鱼氏嫡系独女,彤鱼姝。数年前,她被人深深地伤过,欺骗过,抛弃过,从此没有再出过雪域。 我不由得生疑:“伤她之人,莫非就是你?” “不是。”他沉下眼眸,眼底一片肃杀,“伤她的人,夺了本应属于她的位子,还逼她自封于雪山之上。” 我猜到是谁了,如今的雪域堂堂主,花非花。 还有一件事我是觉得奇怪的,那就是每天贺兰残梅送来的药都不相同,他有时也会给我施针,但是每每这时候,我都发现他下针时都会迟疑,仿佛在他心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落点一般。我将自己的疑惑说给了月夺城听,月夺城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安慰我道:“苏月别多想,他自有他的道理。” 这日,贺兰残梅按旧来给我治疗,他面色凝重地先让我喝了一碗药汤,然后铺开一排大小不一,长短不尽相同的金针,在他十指翻飞间,金针依次落在我的各大穴位上。他于我身侧站定良久,他的声线里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期待,他问道:“感觉如何?” 我觉得疼痛感逐渐消失了,整具躯体就像融入了无波无澜的海水里,轻而软,仿佛连同喜悲c思想c理智都溶解在无垠的深海里。最后那一眼,我看见贺兰残梅似喜似悲地看着我,然后用他的掌心在我眼前一晃,使我立即沉睡过去。 我在一个山洞里醒来,又从山洞里缓步走出来,总觉得洞外的景象有些怪异,却道不明何处怪异。 浅滩前,我提不起力气飞跃,正准备涉水而过,一个农妇却前来制止,“寒露三朝,过水寻桥。” 寒露 怎么会这么快,我分明没有感到一丝凉意。 顾首身侧,何处怪异?原是两道的草木染上了深秋的颜色。当真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吗? 我不着寸缕的双足渐行至浅滩边,指尖点了点水,没觉得不适,便放宽了心前行,身后却传来猛吸了口冷气的声响,回过身,但见那农妇满面惊恐地往后退着,定睛一看我,倏地跑远了,最后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山坡的那头,不知是跌滚了下去,还是藏住了。我垂眸一看,衣襟前的血色正在蔓延,越发鲜艳,夺目十分。 我倒是识得此处是何地方的,我便身穿着这单薄的春衫,如同荒野里的孤魂,持着一心执念,往千鸴山上走。多少山间的行客向我投来惊诧的目光,又被我身上的阴冷之气和我这一路走来所留下的血迹所吓退。 待我回到千鸴山上时,月夺城见了我,没有解释,只让侍女带我回房休养,我也没有多问。但我却将他的冷淡牢牢记入了心底,还自认为自己已经懂得了此中的原委。 如今我没有痛楚,不知冷热,无喜无悲,不正似极了那个雪域里的女子么? 我冷笑着,我但是挺羡慕她的,被人欺骗利用了,一颗心也能无伤无痛。而她,是否也暗自庆幸过呢? 如今,再回想起来,继贺兰残梅的出现,我就活在了半是真实半是以虚假和利益关系筑成的情境中。那时,他向我袒露心扉,向我提及那位雪域的挚友,他惊慌失措地,甚至尽失仪态和风度地上前给我诊断,他得知我病情加重时大发雷霆,立即带我赶回暨周我还真以为他把我当做了朋友,却没有想到,于他而言,我只是他那个心上人的试药人。 月夺城对于我被用于试药一事上的冷淡,不正恰好说明了他们之间有勾结么?邀苏月到底有何价值与能耐,得如此多的人用尽心思来加以利用! 这般想着,我唇角处勾出的那抹冷痕愈发地深了。 第二日,贺兰残梅来了,他试探性地用针尖刺入我的指腹,问:“可有感觉?” 我摇头。他再扎入几分,再问。 我还是同样的回答。 他眸色如霜,取了针离去。 我忍不住冷哼,果然,我也只是个试药的,我从未得到过他的真心对待。 在他走后,我随意翻了几卷书,却没有入眼的。正要午睡,一碗药送来了,约莫又是他在来源不明的古书上找的方子,我没等那小厮将托盘放下,我便拿起那碗药,仰头饮尽。我擦着嘴角的残液,道:“回去吧。” 这一睡,便睡了许多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早晨,窗忘记关了,床正对风口,我是被冷醒的。 被冷醒的—— 刚刚回到千鸴山的万蓁来为我检查身子,从她眼中的喜色可得知,我是病愈了。 意料之中的,我病愈的消息才传到贺兰残梅的耳中,他便要带着自己的那个新药方启程前往雪域。 我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掀开帘子,双唇紧抿,似是不愿开口与我浪费时间,耽搁行程的样子。 我道:“你一直想要她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可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你可知道?她真的想要感受到疼痛吗,她能否受得住寒热之感?她将自己关在雪山之上,是谁人伤了她,你最是清楚。你知道她是否愿意为此心痛吗?” 倘若是我,既然已经到了自封于雪山之上的地步,那就真的是绝望了,又何必再一尝那种本可以避免的痛楚呢?我也知自己今日所为着实是多管闲事,但是,不知为何,我并不想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女子,品尝我所经历过的那种痛苦。 幕帘垂下。 他终是朝着雪域的方向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俗事总扰人一 我冷笑,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吸入一口冷气,胸腔里是那么的疼。 接连被欺骗,被利用,已经让我的心蒙上了一层寒霜,我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能是我感到寒冷了,可这一刻,我的心宛若被一双无形的手掏出来,置于冷风当中。 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扭曲成一团,就好比打翻了书案上的染料碟,糊成了混乱c肮脏的色彩,只一阵风,就将我吹落在地,铺开的衣裳好似地上挣扎的蝶,耗着丝丝力气在振翅。我不愿闭上眼,不愿意,尽管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肮脏。我能感觉到,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真的闭上了,从此不能再睁开。 我想活下去,我的求生如此之强。我发不出声音。我艰难地去取头上唯一的一支发簪,求图用它来求救。我将它抛了出去,然而,它只是落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不甘c怼恨,在我的脸上书写着 我想去寻净鹄,我渴望到他身边,仿佛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感受到安宁,自如,没有欺骗c利用,没有虚伪的面孔,没有险恶的居心。 我安敢放弃,可我呼不出半声声响,只有泪滴砸落地面的声音。 这时,一双玄色丝履落在了簪身前,我的身子随之一轻,他将我呵护在他的怀抱里,带我逃离死亡之渊,随着他奔跑扬起的风刮在身上很疼,可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让我如此地贪恋。我还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万蓁—— 我仍在撑着眼帘,努力抑制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我艰难地弯了弯唇角,这是我头一次见他如此焦心慌乱,并失去了所有的风度仪态 后来,是贺兰残梅留下的保命丹和万蓁精湛的医术救了我一命。 月夺城一直守在我身旁,我是知道的,当我睁开眼睛面对他的时候,我眼前腾起的雾气瞬间模糊了他俊美的容颜,我艰难地启声,一字一字地问:“当初南下时,我发热的时候就被诊出有那奇疾了是么,让贺兰残梅为我保命的条件就是在我身上试药吗?” 多蠢的我,怎么这些天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心,这样简单的事居然没有想明白,还去怨恨实打实关心我的月夺城,倒是那一昏倒,让我在睡梦中真正理了个透彻! 月夺城轻叹一声,抚了抚我的脑袋,然后将我纳入怀中,沉吟道:“为师不怪你,为师知道你是受了血魂c雪魄的欺骗和伤害才这般多疑的。见你受罪,我也不好受。” 我想起了雪山上的那人,“贺兰残梅的药有副作用,那女子” “放心吧。”他温声安抚着我,“她终究是雪域之人,她的姓氏是彤鱼,总有些手段。” 是么,姓彤鱼的人都有保全自己的手段么?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从来不是这样的。 彤鱼氏一族里的女子一生都颇为艰苦,上天唯一赐给她们的,大概也只有那血脉相承的姓氏荣誉罢了,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师父,我这回真是痊愈了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从他黯淡下去的眼眸中探出了结果,我亦是叹了叹,我道:“能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苏月还妄求什么健康痊愈呢?” “万蓁说,你只是落下了心疾,调理一年半载年便可。” “好。”我轻轻应了一声。 细软的话音甫落,恰逢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轻啄着窗棂,让日光投落入室内的灵动光影给这个房间添了几分生气。 “师父,我们还能继续走江湖吗?” 他凝视着我微扬起的脸颊,道:“好。但我们要先回苍迹门处理些事。” 我再问:“几时回?” “三日以后。” 玉沂城,苍迹门中。 多时不见的涉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有些惊讶,我放下了手里摆满的花枝,问他的来意。涉崖道:“尊主说,地牢内锁的两个人全凭你处置。” “地牢?”我幽幽一笑,随手捻碎了那花枝上待到了秋日还未成型的花骨朵,“那我可得好好思量思量,该如何妥善处置他们了。” 我走下湿滑的楼梯,便见地牢阴暗湿冷的环境里放置了各色刑具,有我说得出名字的,有我不知它们可以如何在人身上施展开来的。 监守地牢的是一位赤面虬髯大汉,见我来,便无声地引我走到了地牢的最深处。那曾经险些夺了我性命的血魂雪魄便在此处,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好一阵,才施施然地步近。 “你们不是共同拥有一个魂魄吗?”我提着衣裙弯下身去,隔着疏密适当的铁栅栏朝他们笑,是极轻蔑c鄙夷的笑,“你们落在我手中,我这里就有两个选择提供给你们,一是共死,二是只活一个,活下来的人,享有一个完整的魂魄。” 大概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故而并无太大反应。特地静默了一会儿后,我的目光在他们面上来回扫动,我兀自笑着:“你们说过,你们之间没有‘彼此’,只有一个‘自己’,那就是谁也不愿意独活了?也好。来生记得要分开投户好人家,为真正的“自己”而活。” 我直起了腰,伸手抚平衣裙上的折痕,然后就要提步离去,果不其然地,他们一同开口唤住了我,齐齐露出诡异森然的笑容,恍若黑夜当中的一双鬼魅,血魂狞笑着道:“好丫头,有点手段了。” 雪魄则站起身来,那一袭肮脏的红衣也不过像是在猎猎狂风中求饶的星火,再也无法燎原。他枯槁的双手攀上冰冷的铁栅栏,惨白面皮下的细幼血管涨了起来,纵横交错,犹如裂痕,他的脸庞好似在缓慢地瓦解。 “黄口小儿,我们在这里,真是你的本事吗?” “落在这里,便是你们没有本事。”我语气生冷地回敬道,“你们都是将死之人,与你们过多计较也无益于我。” 话罢,我转过身去,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拾级上了两步后,我又蓦地转过身,朝那赤面虬髯大汉道:“且守着,不许给吃食,一滴水也不允。何时死了一个,才放生的那个出来。” 看着手里扑忽不定的灯火,我又道:“若是他们骨子硬,就喜欢这么耗着,那就干脆连气都别换了,让他们一同窒息赴死。” 我不高不低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内流转,回应我的是赤面虬髯大汉的低应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俗事总扰人二 走出那压抑无比的地牢后,我迎面日光深吸了一口气,然而,那吸入胸腔的气流还是带了几分死寂的味道,它们在我的体内肆窜,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痛。 捂着胸口前行时,远远便见到有牵着马前往马厩的门人,我便忍着痛走快了几步,将他拦下。 我问:“这马,可否借我一用?” 我乘着马,马乘着风,朝山下奔去,胸口好似已经四分五裂,痛是痛,可速度带来的快感让我忽视了它,我只有一个念头:永远不要停下来—— 热泪盈眶,一粒粒在劲风当中破碎,冰冷地自高楼落下,没入我身下土地,一晃眼,我已经站在了玉沂城内享有盛名的玉安楼的顶楼上。 风送来了一阵异香,轻轻安抚了我恍若淌血般疼痛的心脏。那人摇曳着莲步朝我走来,她身上的提花黑袍如男子的衣袍一般宽大,古朴而风雅,露出的半片香肩让那袍子衬得肤光盈盈,又添几分风情,一双玉足所踩着的木屐发出并不闹人的“咔咔”声,磕在木板上反而是雪叩青瓦般的空灵。步近了以后,她的广袖在我面前一挥,一阵香气迎面而来。 楼鹮伸出玉指拭去我颊上的湿意,一双凤眸染上了薄薄的愁色,她低叹一声,道:“你怕是患上了心疾。我年轻的时候,也这般疼过,那滋味,我懂” 三十上下的楼鹮还未见分毫衰色,反倒是让岁月镀上了别致的风华,她给我理了理在风中缠绕不清的发丝,道:“只是那时我还是决明子的徒弟,是踏雪之前的一位决明小主,身边有决明子这样一位神医替我医治。”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摘下头上的簪子,接过她手心上的银篦,想要将发丝一根根地梳顺了,才放下一缕头发,又被风给吹乱,我哀哀地启声道:“这风变得恼人了,忒不懂得瞧人的面色。” 楼鹮浅笑间美态展露无遗,柔软的嗓音很是舒心:“是啊,这风就该在月小姐想要它吹的时候就吹,要它止的时候就止。” 她挽着我的手臂离开顶楼,一句轻而软的话语溢出她的唇齿,逝在风里—— 待你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日,风自然也会听你的话了。 楼鹮四岁便成为了决明子的徒弟,随他学技十七年,她在制香方面有极大的天赋,配合决明子教她的药理,她更是享誉雪域内外,连雪域堂都有意拉拢她。然而,在她二十二岁那年,她离开了雪域,行走各国,寻找到了当时还年幼的恭踏雪,征得恭家人同意后,将她带到了决明子身边,让她替代自己成为决明子的徒弟,成为下一个决明小主。她这样做的原因,恭踏雪亦是不明,我更没有理由和立场去问。 与她相识,自然是与恭踏雪有关,我身上随时带有一包恭踏雪给的“追迭香”,若是遇上了险情,只要与她只隔千里以内,她所饲养的白雕都会闻香寻来。而这包表面可防水渗入的追迭香,正是楼鹮所制,在训练白雕时所用的特殊饲料亦是由她亲自配制。 前年锦江宴上,我们首次碰面,那时,她装扮成恭踏雪身边的一位世家小姐,但她卓然不群的气质和眉宇间从容自若的神色让人无法相信她是养在深闺里的白兰,若真要以兰作比喻,她倒像是生于长于人迹至罕的纯净山谷中的一株幽兰,历经千百年岁月,勘透万千场风雨,蕴聚美与智,华而不俗,雅而别致。 果然,那日分离以后,我收到恭踏雪的一封信,里面写有楼鹮的身份,恭踏雪还写道,楼鹮希望与我正式相识。去年我和月夺城也回过玉沂城一趟,来去匆匆间我还是抽空到玉安楼来拜访了楼鹮一回。在那一次短暂的交往之中,我便深深地认可了这个女子,亦很庆幸可与她交好。 楼鹮牵动了曳地的衣摆,先行了数步,然后回首对我道:“走罢,我带你去拜访兰坊的坊主,向她讨盏茶给你销销愁。” 玉沂城东南,一处临水宅院像一片兰叶静卧着,听流水,望断桥,这便是兰坊。立于门外的侍女问过我们的名字后,便引我们进了宅中,片刻后,一抹流云般轻妙的蓝色衣影进入了我们的视线。这女子一笑,面上的骨里红便愈发妖娆,愈显绝色倾城,女子的目光扫过楼鹮后便落于我身上,道:“竟是故人来访。” 我微觉诧异,楼鹮带我拜访的兰坊坊主,竟是撼云庭老幺,木蚀。 “连理,迁薇,”木蚀击掌唤出两位浅衣婢女,“奉茶。” 楼鹮此时却道,“不必预我的了,我只管把人带到。”她与我对视,道:“既然你们是相识的,就不必我引见了,我先行离去,坊主的这盏茶可非凡品,你真该好好品尝。” 楼鹮朝笑眼看着我们的木蚀颔首示意后,玄袍携风而去。木蚀引我落座,道:“正巧了,木蚀正寻思着如何与姑娘联系。” 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同寻常时,我凝神听她的下文,只闻她绯色的唇间吐出数字:“公子有难。” “姑娘怕是不知,早在年前,苍迹门已经向公子发难了,去年入冬不久,整个撼云庭就无人知道公子的下落。” “所以,你们就怀疑华漓落入了苍迹门?”我的指头渐渐收紧。 “不瞒姑娘,其实公子当初并没有北上入神泽县,那位‘公子’是假的。” 我心下冷了几寸,轻叹:“撼云庭有如此本事,能让一位假的大臣在神泽县中力挽狂澜,引得朝廷大加赞许,却不被发觉,竟然会寻不到自己的公子?” 一抹躁意荡上了心头,令我无法再笑颜以对。他们展示在我眼前的都是假象,那我如何去帮助他们?谁又知道,华漓的失踪到底有几重隐意呢,谁又知道,木蚀与我说这些,又是不是一场他们上好的戏呢?处在苍迹门与他们之间的我,可真累。 过了一阵后,两位婢女将茶端了出来,我看了一眼,起身对木蚀道:“这茶怕是不能为我解忧,只会给我平添几分愁了,苏月还是不饮为好。华漓的事,我定会放在心上,但如今我也帮不上忙。告辞。” “抱歉,姑娘,木蚀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 岂止是强人所难,往重里说,还有欺瞒利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恋君不可说一 回到苍迹门后,我将自己拴在房中三日,成了门中名副其实的闲人,我依然能在这不养闲人的苍迹门里好好活着,多得了月夺城的纵容。 等我走出了屋子后,便听闻赤面虬髯大汉说,我走后片刻,他们便撕打起来。 我冷笑一声,按照他提供的路线,寻到了千鸴山上的一处山坡。活下来的血魂没有走远,他将雪魄埋在了此处,还亲手为他刻了简易的碑。我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碑前直直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仿佛就是为了等我来一般。 “别来无恙?”我有意去惹怒他,触他的逆鳞,“雪魄死了,你却独活着,你可高兴自己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了?” 他缓缓转身,恰遇山间风起,长发逐风而舞,似乎无所拘,无可束,我却见得一副失魂落魄的面容。 “我们曾经约定过,不要一同死去,后死的人要为先死的立碑,那么,下一世,灵魂就属于先死的人了昨夜,我梦见,我又杀了他一回,他倒落在地时,翻飞的红衣恍若扬起的赤色蝶翼,光华流转,潋滟生姿,很美,很美,而你见看一眼的资格也没有——”血魂直直看着我,讷讷地说着。 我捏紧了隐在手间的毒针,笑得恣意:“看你们自相残杀么,我倒是有点兴趣。” 我已瞥见他手中亦藏有一把匕首,却恍若未觉般,问:“指使你们杀我的人,是谁?” 血魂露出了手中的匕首,却是将锋芒指向了自己,他轻轻地笑着,削瘦的面容就像一张残破的纸,好似仅是这一笑,就能将整张面孔挣个破碎,他喑哑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没资格,知道。 话音甫被卷入山谷中时,他就在雪魄的墓碑前将匕首没入了腰腹。 他无暇的雪衣上,一朵血色的蔷薇妖娆绽放,透出丝丝缕缕的妖冶色彩,那,正是鲜血的色彩。无暇的白雪,终究还是染上了斑驳的血光,或者说,是血魂,将他原本的模样,展露无遗。 我静看这一切,无喜无哀,更没有为他们的“出让灵魂”所感动。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这仇,定没有不报的理。 我回房梳洗过后,解衣欲睡,月夺城却来叩响了我的房门。 我起身打开门,门外,门内,两人相距不过咫尺。这夜的夜色甚浓,他的双眸却拢聚了数寸月华,他说:“为师需连夜南下。” 我诧异,“为何如此突然?师父的意思是,不会带上苏月?” “那里太危险。”他抬手,轻揉我的头顶,“你留在此处。” 我乖巧地应下,却瞥见他转身时,眼中的神色那么复杂,我不由得心头一凛,但他离去的步伐又是那么快,让我无以追寻。 剪糖衣是阜越一带的传统,旧时战乱,阜越百姓南下,来到此处安家,此处距阜越数千里,却在同一日,庆祝同样的节日,沿袭同样的传统。 所谓剪糖衣,就是石板上浇一层薄糖浆,趁它未定型前将它裁成衣服的模样,再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修饰。人们不一定会吃,但一定会带着它逛庙会。我趁着月夺城不在,只身来到了暨周,正是为了一睹这个节日的风采。寻常百姓平日里没有什么乐子可寻,于是逢年过节都会上街热闹热闹,这人太多,我又不想逛了,便转身进入一处装饰古朴风雅的酒楼。 此处倒是冷清,酒楼里的伙计见了我,也是纳闷,边招呼着我落座,边问:“姑娘没去逛庙会?倒是可惜了。” 我失笑,道:“有何可惜的,人多的地方,事端也多,倒不如来这里先吃盏茶,再去过个节尾。” “姑娘不知?”伙计道,“净鹄大师在城中为百姓祈福,多少人想要去沾沾福气。” 我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哦?若是净鹄大师在,倒真该去沾沾他身上的佛光。” 那边的掌柜朝这边的伙计打了个眼色,一脸的责备,估计是这伙计才想起自己的活计正是让客人消费,登时愣怔在了原地,随后是一副好生后悔劝我去逛庙会的模样。我在桌上撂下一枚银子,起了身,“这茶我不必喝了,钱还是要给的。” 话罢,我朝门口走去。 只是,当我赶到宁国寺的时候,夜里的祈福典礼已经结束了,但我还是逆着人流往前走,我只有一个念头,定要见上他一面,远远地看着,也好。我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终是寻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随他来到一处人迹稀少的道路上时,我才出声唤住他:“净鹄大师。” 净鹄回首,眼中有丝丝惊诧,继而缓缓而笑:“姑娘也来参加庙会?” “我来沾沾大师的福气。”净鹄为百姓祈福,却不是独独为这玺天,也不是独独为这天子,果真是慈悲为怀,心系苍生,我道,“我也是这百姓中的一个,净鹄大师可有为苏月祈福?” 许是灯笼映的,净鹄颊上有两抹轻红色,只见他颔首道:“有。” 我眼露失望神色:“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因为苏月恰好是‘百姓’之一,苏月得到的祝福,与旁人无异。” 净鹄面上更是红了,许是灯笼内蜡烛燃到了底,发出最后格外耀眼的火光,净鹄唇边露出优美的笑痕,而后缓缓垂落了眼帘。 我边静候着,边如同欣赏一件上好的琥珀一般欣赏着他美丽的容颜,看久了,竟然如痴如醉,再也移不开目光。 净鹄在此时睁开了茶色的双眸,眼底氤氲开一片暖色,我倏地回了神,神态自若地看着他,微微露出笑容:“净鹄大师为苏月请了什么愿?” “得偿所愿。” 闻言,我先是一喜,紧接着却是一痛。 看着净鹄眼中的暖意,我漏了两道呼吸,心口处也蓦地疼了起来,得偿所愿?如何得偿所愿呢。净鹄见我蓦然失色,带着关切向我询问:“苏月姑娘?” 我垂下眼睫,掩去也许早已经表露出来的哀伤,我摇首:“无碍,苏月多谢大师。” “苏月姑娘定会得偿所愿的,因为净鹄方才向佛祖捐了三年寿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恋君不可说二 我愕然地抬首,难以置信,我不信什么神魔鬼怪,但如今我被他这番话感动至深,我甚至害怕起来,佛祖真会夺去他的三年寿命?我是不可能得偿所愿的,那他的寿命岂不是白白没有了三年? 我嗔怨道:“你傻不傻!你根本不知我所愿的是何事,就这般大方地让我欠下你三年寿命?” 净鹄怿色更浓了,他道:“那又如何,苏月姑娘所愿,定是个美愿。” 我怔怔看着他,心中发苦,是,那于我而言确实是个美愿,于他人而言,于他而言,却是有悖礼教的邪念。我看了眼烟火绚丽的天空,然后双手合十,阖目许愿。 待睁眼时,我看见净鹄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期待,随后便听他问道:“姑娘许的是什么愿望?” 我背过身去,高扬起头,多么想看到这夜空的尽头。我盯着那颗最明亮的星,缓声说道:“我希望方才佛祖打了盹,没有听见大师的请愿,我很贪心,我还希望” 我没有再说下去,低下头间,一簇烟花如流萤窜至夜空,再抬首时,烟花恰好绽到极致,并露出凋败前的凄凉。 我是苍迹门门人,身上有着许多束缚,我不可能如寻常女子那般嫁入一户人家,然后相夫教子,和和美美地度过余生。我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受苍迹门的支配,日复一日,所以,我并不祈求自己有过长的生命。 所以,我愿用我三十年的寿命,换取净鹄一世平安。 宁国寺临江而建,我们一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江畔。一路上,我们之间话语不断,我还告诉了他辛州的那曲歌谣,歌谣里那个从绣楼上跳下去的年轻小姐。 前年在辛州的时候,我得知有人续了那段歌谣,还写成了折子戏后,我还特地去听了一场。 将这折子戏说与净鹄听以后,我问他,对于那位覃郎来说,最可悲的是什么? 他的眸光骤暗,好似风里飘忽不定的灯火,我笑:“你倒是给我说说,看看我们的观点是否一致?” 净鹄别过头去望那江景,共着风声道:“姑娘先说罢。” “我认为,”我看着他的侧颜,心底里有些许的悲凉,“是覃郎喜爱的女子,从那绣楼跳下去,至死才承认自己同样是喜爱他的。” “是么?” 净鹄回过了头,凝视着我的眼睛,道:“净鹄则认为,他的可悲在于: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上最想守护的女子。” 他的眼中有着异样的光彩,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可好似那道光彩之下,有藏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似乎还有一丝自嘲。我心头一动,慌乱了起来,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抬手去安抚那飘乱的发丝,同时安抚自己的躁动起来的心。 “嗒”—— 是佛珠拨动的轻微声响。 我的慌乱和羞赧一时间作了云烟消散干净,若不是这声响,我真就陷入了他眼眸里,想入非非。 我心中自嘲,一直以来,我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这期待又期待着,我竟然自作多情起来,连他的一个眼神也能曲解成这个模样。 许久许久,我收起了所有的失态,才敢抬头去看他,然而,他正面对着江水,轻拨佛珠,念念有词。 我觉得心下越发地苦涩了,为了驱散心头的不快,我又重新扬起笑意,道:“轮到你给我讲故事了。” 良久地,他也不曾应一声,他身形不动,定如青松,江风之下衣袍轻扬,月光之下面部轮廓愈显分明,美如天神倾心雕琢的石像。这样超然绝俗的美,让我为之沉沦,又让我心生胆怯,前进一步,唯恐他会骤然消失,退后一步,又恐相思灼魂。 痴痴地望着他许久,我不自觉地出了声:“为什么你会是净鹄呢” 话出,我已是醒神,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他亦转过了头,而他似乎并没有听懂我话语里的含义,他只是淡眼看着我,神情之中带有些许迷惑。 “走罢。”他自我身边踱过,扬起的风划过我的脸颊,让我觉得刺痛刺痛的。他走得不快,我只稍抓紧两步就能跟上,可是我却觉得彼此的距离那么远,恍若隔了天涯,隔了千山万水。 “净鹄送姑娘一段路。” 我亦不推辞,“好。” 我真希望,这一段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却没想到,这路上会突然出现一个姜无琛,我与净鹄走在一起,却被他撞见了。宝马雕车香满路,偏偏这雕车没有携着语笑盈盈与暗香离去,而是走下了一方阴沉沉的身影,说他本就是黑夜的一角也不为过。 “姑娘此时不应该在芜州么?可需要陆某送姑娘一程?”他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唯有丝丝外泄的倨傲。 我冷淡地回他:“不必,宿处不远。” 姜无琛冷毅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冷痕,意味深长。好似他的每一个神情细节,我都觉得他不怀好意,都在算计谋划着什么,而我全部的秘密也都会暴露在他面前。在净鹄的微惊之下,我扯上他的衣袖,远远地避开了那个让我总生敌意的姜无琛。 净鹄唤我:“姑娘,如此不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净鹄,余光却瞥见姜无琛还再远处站立着,其目光正是探向这边,我松了手,有些仓促地道:“是苏月失礼,还望见谅。苏月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姑娘!” 我在屋檐下驻步,心念着,他可是在挽留我?真是难得。回首间,但见净鹄遥遥向我微施一礼,“姑娘路上小心。” 顾不得多言,我穿街过巷逃也似的离开那个街口。却在进入下一个街口的时候,被一件小东西砸中了脑袋。我低头,见那是一枚糖果,在街上尚未熄灭的灯火下,那个红色的糖纸正焕发着漂亮的光彩,我的目光一巡,却不见有人。 剥开那糖纸,可见糖果上满是细碎的桂花。这样的糖在庙会上很常见,但它恰恰又是我所喜欢的桂花味的,还砸落在我身上,不得不引我起疑。我低低地唤着:“华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忤逆一 “华——”我一回首,恰见那张如玉的脸庞,便倏地止住了话音。他还记得我最爱吃的是桂花糖。 走近后,他含着笑,轻轻地将一枚糖果放在我手中,我的目光却被他的断指处吸引去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华漓打着手势告诉我,要赶紧离开此处。 到了暨周城内一家客栈的客房中后,华漓眉宇间的那道浅浅的痕才化开了去。我在灯前与他面对面地坐着,也不问他什么,只等他自己告诉我。 原来,华漓与姜无琛之间早有交手,姜无琛对撼云庭图谋已久,因此在朝廷上对华漓处处使跘。华漓本想利用他前往神泽县赴任一事,引出姜无琛的动作,然后在暗中将他一举倾覆,却不料他的动作太快,如有神助一般在短短几月内依次击破撼云庭在玺天各地的防守,并毫无迂回地探到了内部中夺取了许多重要的信息。 如有神助?我苦笑,他是不知,姜无琛已与苍迹门达成了协议。我隐晦地告诉他:“你口中的陆九棠就是松涛谷中的姜无琛,早在去年深秋,我就与师父拜访过松涛谷。” 华漓闻言,神色不惊,放在桌上的手却缓缓收紧了。我含歉道:“对不起,如今我什么也帮不上你。如果有一日你与苍迹门正面交锋,我也会回避。” 话出之时我已满心苦涩,即便撼云庭能抵挡一个姜无琛,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了偌大的苍迹门,在苍迹门面前,他毫无胜算。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但我也看到了已陷入半边身子c收手已迟的他,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步沦陷。 他伸手挡住我的目光,不愿直视我眼中的悲伤。良久,他才放下,他面上含笑,打着手语:幸亏你身在苍迹门。 是啊,多么庆幸,我身在苍迹门,看惯了别人的生死,却无几多人敢动摇我分毫。 华漓让我远离此事,即便有一日他有什么不测,也不要涉足。他还是这般性情,总想着护我周全,却罔顾自己的安危。我避开他略有恳求的温暖目光,哑着嗓子道:“待到那日再说。” 为了不使月夺城发觉,我很快就回到了千鸴山上,勤勤恳恳地跟随门人练武。却不料他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日,我以香汤洗去一身的汗渍后,带着薄薄的雾气自屏风后走出,手中正执着玉梳梳理湿发,缓步转至灯火前,拨亮了灯芯,回身却见一方月白色的清影立在了室内。 我一惊,念着此时衣衫不整,心头满是窘迫,“师父,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竟夕起相思?”月夺城自我的书案上拿起一张纸,缓缓念出上头所写的字。 他的声音放得甚是轻缓,却教我心头訇然作响,无边的恐惧被释放,仿佛自己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秘密已被窥破。月夺城眉眼轻挑起,问:“让苏月相思的人,又是谁?” 他含笑的目光柔柔地落于我身上,又有几多人知道,这样的笑,致命。 我克制住自己开始乱了的情绪,努力地浅笑着,如同无事一般,道:“不过是戏本上的酸话罢了,听了一场戏后,便记下了,并无其他意思。” “这场戏,好看?”他手里仍是捏着那张薄纸,他似乎没打算轻易放下。 闻言,我眼露失望,不疾不徐道:“本以为是一场好戏,怎知是废了一下午的光阴。” 月夺城唇边的笑愈发深了,他不急不缓地道:“既然不是一场好戏,为何不早些离去?” 我眨眨眼,道“那里的酸角糕好吃。” 静默了一阵,他才道:“馋嘴。” 月夺城再垂眸看了眼那纸上的字,随后搁下。 在他离开后,我腿一软,坐在了地板上,此间捣出了些许动静,便闻屋外传来了他凉凉的嗓音:“地上凉。” 一句竟夕起相思,竟被撞破。 书房中。 万蓁放下手中的笔,让刚写好的信函在桌上晾了阵后才让侍女送出去。她轻轻揉搓着手背道:“今年怕是入冬入得快啊。” 这头正持着一卷书的我略略抬头,接过话道:“是啊。万堂主这里四处环水,更是冷。” “你最是怕冷,还整日来我这处做什么?”她笑嗔道。 我垂下眼帘,掩去心底的那抹慌张,还不是为了了解你们的动向,看你们何时对撼云庭动手。我嘴上却说:“常伴美人侧,不也是一件风流韵事?” “得了吧。”万蓁起身,袅袅婷婷地走至我面前,“你那点心思,在我面前还藏得住?我便这么与你说吧,门主已经动手了。” 我惊愕地看着她,手里的书卷沉沉坠地,万蓁俯身将它拾起,道:“你这几日真是盯错了人,华漓已经落在了苍迹门手中。”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想说点什么,最后唯有惨淡地笑笑。万蓁将书卷交回我手中,“之前门主南下时,还回了玉沂城寻了一剂药,如今怕是已用在了他身上。” 药?月夺城要杀一个人,还需如此迂回?我问:“那是什么药?” “据说,是可以让人失语的药。” “笑话!”我恍若被针刺中了般,蓦地起了身,将书狠狠地一摔,失控道,“他本来就口不能言,还需要用那东西吗?” 万蓁看我的眼神里多有怜悯,她道:“门主做的事,定有他的道理。” “万堂主,你一定知道些什么,那绝不会是普通的毒药是吗?”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袂,惊慌失色,“万堂主,告诉我吧。” 万蓁眸中的怜色愈发地浓重了,她软声与我说:“门主他真的很关心你,苏月。” 她在说些什么,为了扯开话题么?我松了手,失魂落魄一般:“万堂主自有难处,苏月也不多问了。” 我向门口走去,却听得她在我身后沉沉一叹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忤逆(二) 月夺城让人来通知我准备下山。我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后,便出了门。车厢内,这是我的那一纸相思被月夺城所撞破后,我首次与他相见。这一见面,我甚是尴尬,我轻声唤道:“师父。” 他应了一声,然后阖目养神。我轻舒一口气,却闻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苏月可喜欢游湖?” 我微微诧异。我有些怕水,但看样子他这是要带我去游湖了,便点了点头。他不再言语,我也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当下我万万不能惹他不开心,否则,华漓—— 据闻,太济湖是北地最有名的一个湖泊,不仅是因这幽深的湖水和断桥而闻名,还因湖畔上栽种的大片合欢树闻名,只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湖畔上的合欢树早已没有粉嫩或浅红的小云团,只剩下黄叶和夏时已逐渐转为黑色的长豆荚。我立于此间,又添一抹伤秋之情,就连游湖也变得兴致黯然。反观月夺城,他却是兴致极高的模样,他牵着我的手行至水边上,自己先行上了扁舟,然后引我上舟。 月夺城亲自持着长篙,身形未动,微施力气,我们这一叶兰舟便划离了湖畔,在生凉的湖水间画出一道长痕,秋风轻荡,碧波击碎一湖明镜,水色凛凛。而远处的水面上,袅袅起孤云,待再行近一些,方知原来是渔家人在渔船升起了炊烟,看着那一抹烟色,我心生艳羡,不由得眉眼温柔了几分。 月夺城此时回过头,见了我的神色,亦缓缓勾出笑痕,他问:“苏月在想什么?” 我思索了一瞬,半真半假地说着:“我没有家,师父也没有家,但是我们是亲人,所以,这小舟就像是我们的家。如果我们能同渔家人一样,白天撒网,傍晚起网,生一簇烟火,让炉上的饭香味飘过广阔的湖面,一直到了落照没入水中的地方,那多好——” 我温柔的笑着,眉眼噙着几多虚伪的怿色。我见他一语不发地看着我,神色不明,我便寸寸寒了心,以为自己的伎俩是要被揭破了。 月夺城向我靠近,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指尖一回又一回地描摹着我的面容,眸中一片深情:“我们的家太小了,容不下净鹄,他踏上了我们的小舟,我们就会沉入湖底。” 我面上的笑渐渐僵住,然后瓦解,“师父” 他微凉的指尖已辗转至我的眼角,他的语气更是凉:“倘若苏月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在欺骗为师,即便不是灯火渔家,即便是风霜侵城,为师也愿意与你一起过。可偏偏,苏月说谎了——” 他的指尖一路下滑,滑至我的唇角,仿佛是为了解气一般,他边蹙起眉头,边欺身上前狠狠地封住了我的唇,由不得我再为自己狡辩。 一痕温软的触感划过我的唇,下一瞬,这痕温软已转为霸道山洪瞬间将我击溃,让我满心恐惧地在他的臂弯中任其摆布。他的眉眼,他的邪笑,他的灼热呼吸,侵占了我的世界,那固若金汤的怀抱,容不得我抗拒,容不得我退后,只得噙着恐惧默默承受着他的舌尖的怒意,他的步步攻陷。 这暧昧的惩罚好似没有终结一般,我满心绝望,他却似还没解气般,抽取了我胸腔没的最后一缕气后,笑眼看我在窒息地边缘上苦苦挣扎着,又在我窒息前的一瞬向我渡了一缕救命的气息,让我苏醒,又再次看我快速地凋零如此般地一回接一回,他乐此不疲,我却是在死亡的界限上来回折腾,心身俱疲,苦不堪言。 月夺城,果然是魔鬼—— 我倦了他的游戏,无心再奉陪,在他再次向我渡一缕气息的时候,我拒绝了,空虚的胸腔里骤然起火,就要将我烧透。月夺城眉头一蹙,含着怒气移开了唇,将四境的空气还给了我。我被忽然灌入胸腔的气流所刺激得连声咳嗽,心脏渐舒缓开来的时候,好似自己已经在死亡殿前走了许多遭,又突然被拉回到人世中。 “苏月。” 月夺城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我惊乱的目光落在他绝美的面容上,寻得丝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他道:“你与净鹄的过去,为师不曾参与,往后为师也不会参与,因为你们没有今后,知道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深深地颔首。月夺城眼中仍有化不开的愠色,他看了我许久,终是柔化了眼里的神色,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他将我轻轻地拥入怀中,削尖的下颌抵在我肩头,噙有阵阵凉意的话语响在我耳畔,似是在向我发问,又似在问自己:“苏月,为师该如何告诉你——” 我恍若未闻,一言不发,独品心头的痛苦,惊慌,害怕。 一场恐怖的游湖后,月夺城并没有要离开此地的意思,他带着我在湖畔上的一间客栈上住下,一住就是七日之久。他果然是残忍,让我临湖而居,让我不敢推开窗一探外头湖光山色,唯恐让那湖上可怖至极的回忆刺伤心脏。我也不出门,一整日皆在调理内息,有何需要直接让人送来,月夺城没来找我,我也不会去寻他。值得庆幸的是,一连七日他都没有来寻我的麻烦,但与此同时,这也让我满心忧虑与不安,越发记挂华漓之事。 这日傍晚,我总算是没了耐心,我前往月夺城的房间向他打探消息,却不料房中空无一人,那未阖上的窗正让冷风吹得作响。从窗口往下看,竟观得满湖冬色。 明明还没有到冬日,却一湖寒雪。见了雪光,我方觉自己浑身都已被冻僵了,正欲回房添件衣裳再出门寻找月夺城时,我的目光忽然瞥见那断桥之上,那里竟然正在上演一场殊死搏斗。 再看清些以后,我大骇,不顾一切地从窗口跃了出去,足尖生力,运起轻功便那断桥上赶去。然而,鞭长莫及,仍在半空中的我亲眼看着月夺城的血卫将华漓击下了断桥,我怒意骤起,腕间一凉,“啼血”已被我紧握于手,我的足尖还未点地,我手中的刺鞭便令那玄衣血卫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其身上,狠狠地抽出了一片血光。 丢开血卫,我朝桥下看去,但见溅上了血色的浮冰间一抹青白色时隐时现,我撕心裂肺地唤着:“华漓——” 下一瞬,胸口殷红了一片的华漓被暗涌推上了湖面,但见一脚已跨入死门的他见了我后,举起了右手,对我无声地念道:“糖——” 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忤逆(三) 记忆如同潮水,倏地涌上心头,将我牢牢锁住,我终于想起来了,是我令他残疾的,又是我令他残疾的!何必如此残忍,这生死攸关之际,才告诉我真相—— 我将长鞭挥向他,仍是鞭长莫及,沉浮中的华漓不断地呛着冰水,面色越发青紫,我泪如雨下,心中的恐惧挣脱重重束缚,充盈我的四肢百骸,我歇斯底里地唤着:“不要——” 眼见着他就要被这湖水所吞没,我也万念俱灰地随他跳了下去。 我忘了,自己不识水性。 我只记得,当年,他也是这般,为了我跳下冰冷的水里,那时,他同样也是忘了,自己不识水性。 华漓,华漓—— 这太济湖,幽绿得宛若翡翠的湖水里凝入谁人心头的血,嫣然动人,却无不透着死寂。我寻不到他,便随他一同死去好了。 迈入死门前,往昔的一幕幕情景在我眼前重现,少年温柔的眼眸,少年削瘦却能护我周全的手臂,少年与我的每个瞬间,都是我此生最美好的的记忆,那天真烂漫的九年光阴,从来没有过悲伤,也没有过失意,更不存在怨恨与欺瞒。我笑着,笑着,等待死去。 却又是谁一度残忍地撕碎我的美好,将我送入满是寒彻骨的冰雪严寒中,迫我从温柔的陷阱里苏醒。是他,我认出了他苍鹰般阴鸷的眼眸,还有冷毅的唇角。 我没有想过他会是来救我的,我冷眼静观城府颇深的他会如何再扎我一刀,却不料,他竟是渡了一口气给我,然后带着我向上浮,浮上水面的那一瞬,我也晕厥了过去。 我醒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人不是月夺城,而是将我从寒水中打捞起的姜无琛。尽管虚弱,我还是以目光紧锁着他,盯着他的每个举动,好让自己就算死也能死个明白。 姜无察觉到我的目光后,勾出一痕轻蔑的笑。 “华漓已经死了。”他做出怜悯的神情,随即唇边含笑。那模样,换作平日,我早就起身与他动手了,可此刻,我的心空洞洞的,好似已不知喜悲。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的眼眸。 “你如此关心华漓,不是因为你痴情,相反的,你是个多情的人。你喜欢净鹄,可你又与自己的师父c自小的玩伴纠缠不清,就不怕作茧自缚,有一日自食恶果吗?” “瞪我做什么,你又不能吃了我。”他眸心的那抹狠利正如刺刀见红。 “你看惯了他人在这吃人的江湖沦为剑下魂,刀下鬼。你就一直找一方依靠。你与净鹄和自己的师父有所纠缠,又对华漓处处留心,除了出于以往情分,还是为了能有多一条路可走,因为,你知道如今的华漓已不是当日的华漓,他不仅掌握着撼云庭,还与雪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姜无琛无耻地撕开我的心扉,使得我的秘密暴露无遗,“而你自己,也有可能与雪域有关系,这一点,你也很好奇不是吗?” 净鹄怎么是他可以提起的?我用目光剜他,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立即就割他的喉咙c取他的命! “不愿意承认?是啊,没有多少人愿意对自己承认自己的劣性和恶念,更何况是对别人?” “更何况,这个人就是你,邀苏月?” “多情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他唇边的笑凝为一抹孤云。 “你清丽脱俗的面容让绝大多数人认为你的心也是纯净无垢的,实则不然,你就像是妖精,你将你的恶念与埋藏得很深。你觉得触碰底线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好比你喜欢净鹄,明知道不可以,你就偏去做。这样的你,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他的话虽不堪入耳,却都是真话,我往后的人生果然如他所说,因为多情,而不得善终。这便是所谓的一语成谶罢。 但此时的我从未重视他话语间点出的利害性,恢复了点力气的我只顾着讥讽了他一句:“姜无琛,过去你一定是被哪个女子玩弄过。” 他一笑置之,这笑甚是阴冷。 姜无琛,他是后来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决明子之外看我看得最透彻的人,是这纷扰世俗当中看我看得最透彻的世俗之人。只可惜—— 我与此人,只能为敌。 月夺城总算出现了,他将我从床榻上拽起,恨极了一般凝视着我,他冰冷的指尖在我的发间穿过,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他的唇角勾出一痕冷冽,寒声道:“为了他,大雪天的跳湖?” 我虚弱地道:“华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无法看他死在我面前。”但他终究是死了。 月夺城嘲讽十足地道:“最好的朋友?苏月,你太天真了。” 我无意理会他的嘲讽,他这种只有敌人没有友人c事事讲究利益的人,怎么会懂得友情的可贵。却又闻他冷声道:“华漓逃脱了。” 我愕然,盯着他,来不及欣喜,却被他的下一句话击溃了所有的希望:“为师已下令追杀他,苏月有何异议,嗯?” 我避开他的指尖,眼帘半敛,“苏月不敢。” “去给我取一样东西来。”月夺城沉声吩咐道。 两刻后。 我举步维艰地端着一把精美得可怕的宝石匕首进入议事厅中,每一步,心都在淌血,每一步,都像在将自己推向深渊c地狱。 正遇月夺城忽然转过身,衣袍猎猎,他对着单膝跪地候命的血卫轻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处落,平地风雷,直直开拓出一片无疆血色。 我将心头的哀恸微微敛起,继续往前挪动脚步,月夺城的冷眸转向手臂忍不住颤抖的我,他眸心深藏的冰雪渐渐化开来,冰雪消融,却是更冷了几分。血卫退下,我也走到了月夺城跟前,单膝跪地,将托盘托高。 月夺城修长的手指落于匕首上,指尖轻划,给华丽得像天外之物的匕首更添一道莹泽,他拿起匕首,手指微动,一道寒芒挣扎而出,正如阴翳中忽然刺破阴霾,横贯长空的一道光亮,月夺城的手指再动,寒芒重新被锁入鞘内。 他单手将托盘接过,衣声簌簌间,他俯下身来,将匕首呈于我面前,他以邪魅的一笑回应我内心的疑惑与恐惧,他残忍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如果,苏月再次遇上了华漓,就将这把匕首,送入他体内。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忤逆(四)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膝下一软,坐倒在地,仿佛在看魔鬼一样看着他,月夺城却寸寸逼近,他想碰我的脸,被我一掌打开,他那白皙的手腕立即红了一片。月夺城眉头微蹙,眸心寸寸结冰,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不断施力,“不愿意?不舍得?苏月,为师便是要你看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杀他,苏月做不到。”我迎面他的怒火。 他的手掌一覆,精美而冰冷的匕首连同着托盘琅琅落地,震碎心魄。我的眼角不断涌出泪水,模糊了月夺城满是怒气的身影,只闻他失望得几近绝望的与我道:“邀c苏月——” 月夺城身上杀意波动,我心有恐惧,却没有避开,我耳畔回响着昨日姜无琛与我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也许,华漓还没有让你知道,他能开口言语。 月夺城先前南下就是为了寻找没有前往神泽县赴任的华漓的踪迹,他在玉沂城取的也正是让人失语的药,他已知华漓并非不能言语,他比我更了解华漓,所以,他想要用那毒药来替我惩罚欺瞒我的华漓。 所以,他才会与我在太济湖边住下,让我看着华漓没入太济湖中。 所以,如今他让我用他惯用的方式——以牙还牙,以怨报怨对待华漓。 我在月夺城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离开了议事厅。回到自己的屋子后,我靠着墙慢慢蹲下,抱紧了双膝,抱紧了自己凉透了的心。 他逃脱了,他能言语,以及在那种关头他才告诉我他断指的真相,是为了让我更加愧疚,让我更加无法回避他与月夺城c姜无琛间的战争,好为自己积攒筹码么? 我有惊喜,有庆幸,还有被隐瞒或是说被蒙骗的怒意与深深的怀疑。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去怨恨他,甚至还替他寻找借口。我如此宽容,只因为他是华漓啊,我年少最美丽c温暖的梦 不出十日,姜无琛亲自送来了华漓的尸体,未经月夺城允许,我便前去检查尸体。无异。 但这尸体做得太完美,天衣无缝,真实得让我怀疑。自我走入这间屋子开始,我便是心如止水,我不断暗示自己,撼云庭绝不会轻易让他们的公子死去的,华漓,他远比我所知道的神通广大。 我用白布重新将这具完美的尸体掩好,内心本是平静无波的,可目光一落于姜无琛身上,情绪便开始波动了,我厌极了他那双好似已经将我看个透彻的阴冷鹰眸,我寒声道:“你一早就告诉我,华漓死了。可我师父却收到了他出逃的消息。” “后来,你又参与了那场追杀,并且带回华漓的尸体。”我一步步向他逼近,目光越发灼热。 “此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声嘶力竭,“你倒是给我说啊” 我指着那具冰冷尸体,逼问他:“这尸体不是华漓,是么?你又在耍什么阴谋,姜无琛!” 姜无琛敛起了唇边的阴鸷笑容,相比情绪激动的我,他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他道:“若我说,他真的死了,你信吗?” 我看着他的唇一启一阖,泪也不断地落下,“我,不信——” 我不信,我愿意去相信会有奇迹再次发生,就像当初得到华漓在湖中逃出生天的消息。 “你一直图的都是撼云庭不是吗,没有他,你怎么可能轻易掌控撼云庭?你将他藏匿起来了,是吗?”我揪紧了他的衣襟冷声逼问他,只要他肯点头,肯说一个“是”字,我就可以放开他。 姜无琛满目的无所谓,仿佛是在看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他抬手抚上我的面颊,用指腹拭着上面的泪痕,“何必再骗自己。” 我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谁允许他碰我的!这个可恨的人。我步步退后,最后瘫软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姜无琛迈出步伐向我走来,我倏地抬起头,以森冷的目光让他止住了脚步,但他只顿了顿,又向我走来,我一声厉喝:“滚!” “邀苏月,你可笑得很。”姜无琛蹲下身,眸心的那抹轻蔑愈发地清晰了,“也可怜得狠。” 他起了身,便要走。这口气我哪里咽得下,我当即抽出了“啼血”袭向他,岂料他不闪不避,让我一鞭落在了他的背上,直把他的外袍撕出一道大口,他的身形晃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目光凉凉地落在我身上,却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我腕上生力,凝于掌间,一掌拍地,应声而起,下一瞬又挥起了长鞭袭向他那双惹人厌的眸子,但见那眸子幽光一闪,他徒手截住了我的长鞭,却不抵鞭上的刺针没入掌中。他这样做是在隐藏实力还是当真不会武? 抑或是在以这种方式来嘲弄我? 我携着满腔的愠火将长鞭收回,他来不及松开手,结果让刺针给撕出满手的血肉模糊来,这人真是疯了!我心中的怒意无以向这样一个不会武的人释放,我感觉压抑到极限的胸腔都要被炸裂,我痛苦地朝他大叫一声,以此释放。 但我却听见了自己的哭腔,还有他的一声轻笑,仿佛我就是台上的丑角,丢尽了脸面。 姜无琛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揭开了尸体上的白布,平淡无奇地道:“你不信他是华漓,那我将他毁了,你也觉得无所谓?” 话罢,他取出了一把匕首,透着寒芒的尖刃朝尸体的面庞上靠近,我看直了双眼,手脚却被束缚住了一般,无以上前,而我的嗓子也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点点的声音,耳畔只有姜无琛的声音在回响:“他死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痛苦的,一刀致命,他很快就断了气” 我紧紧咬着银牙,盯紧了他的每一寸动作,眼看着那尖刃就要刺破那白如冰雪的肌肤时,我上前一把推开了他,我张开了双臂将那具尸体护在身后,不让他靠近,我失声大叫:“姜无琛你给我滚!” 姜无琛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缓缓地将匕首收回袖中,然后转过身去,一路滴着肮脏的血液远离了我的视线。 沉浸在那有几分诱人的腥气里,我久久才回过神,转过身去,指尖颤动着,却怎么也不敢触及那冰雪般的容颜。华漓,你在哪,我眼前的人,并不是你,是吗? 华漓,因为任性,将你的手踢向了那锋利的糖罐碎片的人是我,我都记起来了。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的离开,邀家的人更加不待见你了,让你无法求医才致使你尾指坏死的?你还没有告诉我,截指的时候,到底有多疼—— 邀苏月惟愿此生还能再听听你的声音,如此愿望,可算得上是奢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忤逆(五) 次日,我已经清醒了许多,我想趁自己的还没有被情绪所左右的时候再去寻姜无琛问个明白,却不料,他已经动身回京了。 芜州到暨周的路我算不得陌生,我在马厩里择了最好的一匹马,便要上路,万蓁就来将我拦住了。 万蓁见我高扬起马鞭要冲破她的阻碍时,她一个跃身跃至了马首上,但见她提掌将力气往下狠压,我身下的马当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凄鸣,前蹄猛折,连带着马背上的我跌落在地。 我手里仍持着马鞭,迎上万蓁那略带失望的目光,“苏月愧对堂主平日里的教诲,在华漓一事上,苏月终究是无法抽身。” 万蓁不去怜惜那匹良驹,而是将手探向了我的发鬓,轻柔地为我整理着鬓发,就像一位温柔的姊姊,她道:“你不必愧对我,你该是愧对你师父。门主一直都在山中,你如此胡闹,连我都惊动了,更何况是他?苏月,没有谁会对你一味地纵容。” 万蓁在我面前提及他,我心情更是沉郁,我道:“此事后,我自会向师父请罪,要杀要剐,苏月都没有怨言。” 万蓁摇首,头上的水滴玉步摇泠泠作响,她的红唇美如两道花痕:“苏月你这样做,不怕耗尽他的耐性么?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月夺城!” 我偏过头,看向远处的那一片屋宇,我知道,他就在此间,我惨淡道:“苏月知道自己该承受多少代价。” “可我见不得你死!”万蓁毫不留情地刮了我一个耳光,她指着我方才所看的方向,“你现在就去向门主请罪!” 我眼底升起薄薄的一片水汽,但被我生生忍住了,我带着面上的伤痛退开一步,跪下去朝她一叩首,万蓁看着我的动作,气急攻心,直把我们身边的马给一掌震昏在地,她厉声斥道:“你今日敢离开千鸴山半步,你就别再来见我!” 我苦涩地看着她,倘若我之后还有命活着,我定然还要向她谢罪,我满目沉痛,道:“万堂主,苏月让你失望了。” 话落,我提步向外走去,在万蓁的怒斥下,无人敢拦我。下了山后,我在大街上站了一阵,然后锁定了一匹马,我用尽浑身解数将马匹劫了下来,在混乱的人群里才将马匹驯服,又在一片声讨声中驾马驰往城外。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我虽是第一回做,但又做得那么自如,也许我真的有祸乱人世的天资。 姜无琛是秘密离京的,所以我料想他又会是独自回京,但他不会武,月夺城也许会让血卫在暗处跟着他。这日午后正好狂风大作,暴雨来袭,他的行程必定会耽搁,而这路上没有可留宿的地方,所以,我的目标锁定在一处山神庙上。 冰冷的雨滴砸落在脸上c身上甚是疼,连我身下的马也颤抖起来,但我咬着牙忍住了。怕只怕那狂风呼啸,几乎就要将我从马背上刮落,于是我将缰绳缠在了手腕上。策马奔腾,我的手腕很快就被勒伤了,但这痛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很能使我提神。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雨渐小了,而我也渐接近那座可能有姜无琛在的山神庙了。离那破旧简陋的山神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下了马,将马拴在了树上,褪去身上沉甸甸的湿袄衣,然后徒步走向山神庙,并刻意敛去脚步音。 风中的一丝丝薪火气告诉我,此处有人。我的目光在四周一巡,无所获,于是我潜入了庙中,我听见了薪火的噼啪声,于是朝那山神像的后方走去。忽闻耳边的风声骤紧,我嗅得一丝危险,心下大念:不好! 然而,他的一只手臂已扣在我湿透的腰间,一手握着匕首抵在我的脖颈前,那冰冷的刃直令我颈部的血液停止流动。 我手腕一转,一把短匕自袖管落入了手中,电光火石间我将那几寸寒霜没入了姜无琛的体内。 他虽不懂武,但力气依然比我大,因此,我难以将他挣脱。 如此挣扎了几瞬后,我放弃了。黑暗中,我阖上了双目,久久以后,我沉声道:“放吧。” 方才的时间里,他已能用放置在我脖颈上的匕首杀我千百回。我在惊乱中狠狠伤了他,他却是没有要伤我的意思,想来有些可笑。 我感觉到脖颈处的肌肤忽地松开了,但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却没有离开,我抚上丝丝疼痛的脖颈,指尖便染上了一抹温热,黑暗中,无法一睹它妖异的色彩,却能低嗅它充斥着颓靡的气息。 不仅是我的脖子湿了,我原本冰冷的腰间也让温热的鲜血所浸透,腥甜的味道逐渐填满了胸腔,就要让我难以呼吸。我不知他要与我僵持到何时,耐心全无的我倏地一用力,将身后的人狠狠地撂倒在地,而他始终一声不吭。 “华漓到底在哪?”我冷声质问。 姜无琛的手按在伤处,喑哑的嗓音透着几丝疲倦,“即便你再问我千百回,我也只有一个答案——死了。” “好。”我用力扯出一抹笑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你不说,好,我自己去找,翻天覆地也要将他找出来!” 我走到了门边,打开门之前,我稍作犹豫,不知该不该救他。 门扇被打开的一瞬,风灌入屋内,夜辉洒落,寒芒铺满了石阶。 在此荒野之地,我去了,他只有听天命了。 走了几步后,我回过头去看他,但看得并不真切,似乎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坐在地上,就要凝作黑夜的一角。 远山传来寒钟声,我的心头蓦地一恸。 我的思绪也随着钟声飘远了,那个俊美如同天神般的男子,他曾对我说,别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手里结束。 他说,姑娘,苍迹门也许不是你的归宿,门中的腥风血雨c尔虞我诈,并不适合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人儿。 净鹄 我亦是个从风里雨里走过的人,可这刻,我的心柔软得c乱得就像一团柳絮。 我的袖袋里还有一枚信号烟火,我将它我在手里,犹豫再三,终是下定了决心。 如若这附近跟有苍迹门的血卫,他还能捡回一命,若是没有,那也不是我所能干涉的事了。 姜无琛,你真该感谢净鹄。 我手指稍作拉动,一声尖锐的声响刺破耳膜,一朵白银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然后又化作漫天星子,带着最后的光和热坠落人间。 这夜,是要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重逢 又是一年下雪天。 好像,暨周城里的雪格外的白,雪光直刺伤了我的双目,到了正午,我的眼前升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还带着挠心的痒和疼。北风吹着雪粒,落在脸上甚是冰冷,我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半阖着双目走向一处客栈,因是雪天,客栈里的客人不多,店里的伙计便也怠慢了,直至我摸索着来到门前,也无人前来给我牵引马匹。 忽地,我的眼前一片灰色,是谁人撞了一下我,身上被北风扬起的披风掠过了我的眼周。我本就因眼睛的不适而心烦意乱了,如今这一撞,更是蹭出我的愠火来。 但闻一道轻软无力的男声传来:“竟是邀姑娘?” 我眼神一向不错,但我对声音不算很敏感,如今我患上了眼疾,不得不谨慎,我试探的发问:“公子是?” “在下后挽琼,去年秋,我们见过一面。”顿了顿,他又道,“姑娘的双目” 得知他是后挽琼后,我心下一阴,面上却持笑,不留痕迹地回正目光,道:“无碍。苏月眼拙,没有认出公子来,还望见谅。若无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我正焦急着店伙计怎么还不来帮把手将马料理好时,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了,是当初驾车将我带回暨周落雁楼的獠凤,他是贺兰残梅的人,“邀姑娘,还是等獠凤来吧,你先行进去坐,直走第一张桌子就是了,只是不知獠凤擅自点的是否合姑娘的胃口。” 听他煞有介事地这般说着,我心下感激不已。我配合他演完这一出戏,颔首道:“甚好。” 我松了缰绳,提起衣裙往前走,隐约看见一处桌椅后,便前往坐下。不多时,獠凤也回来了,他道:“姑娘,他已经走了。” 我向他致谢,“多谢獠凤大哥今日为我解围。” “何需言这些,姑娘是我们楼主的朋友,獠凤自是应当为姑娘做这些。”獠凤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 朋友?我不由得心头一黯。曾经我也这般认为。可如今看来,即便我们是朋友,也并非是可坦诚相待的朋友,如此想来,我们只能算是熟人罢。 獠凤发问:“姑娘的眼睛是怎么了?” 我苦笑道:“教那雪光给晃伤了。” 用过饭后,獠凤让我跟随他回落雁楼治疗并回我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住下,我婉拒了他。獠凤是个好人,他替我做好了在客栈里住宿的安排,还用自己的钱替我付了房钱,他问我是否方便让医师来给我诊断,我道:“应该是不紧要的,如今我还能看得一些东西。” 于是,獠凤回了落雁楼,直接让人配了药后给我送来。我出门前带的银子并不多,所以我很是感激他解决了我的窘迫,也因此,我对贺兰残梅的恼意也消除了许多,毕竟,我这也是托他的福。 房中,我褪下身上在一个年轻的农妇家用两枚银簪换来的衣衫,然后在浴汤中浸透了这具冻僵了的身子。拭净身子后,我快速着上了方才让一名客栈里的仆妇给我购置来的衣裳。指尖在衣上划过,我便知这衣料是不错的,看来,獠凤没少给她钱。 屋里的炭火烧得正好,暖融融的,我一手支着头斜卧在榻上,将湿发撂到榻下,思忖着要借这养眼睛的几日里想好该如何避开姜无琛府中守卫的耳目顺利进入里头,然后全身而退,怎知,一路奔波的我竟然困得睡了过去。转醒之际,我的手腕已经酸疼得让我蹙起眉头来,我索性就躺下了下去,不理会仍是湿着的长发,照睡不误。 次日,我的房门被敲响了,我一人独自在外,自然不能松下警惕心,便压着声音问:“谁人?” 房外的人静默了好一阵,许是觉得自己是敲错了房间,我也不予理会,继续调息。此时,房外竟响起了魂牵梦萦的声音:“苏月姑娘?” 是净鹄。我心头一怿,睁着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摸索着去开门,可当我就要将门栓打开时,我又犹豫了,隔着门,我道:“如此见面,怕是会有辱大师的名声。” “净鹄不过是探访故人,想邀故人到楼下共茗一盏而已。” 闻此言,我微惊,心头一阵悸动,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净鹄又道:“若是姑娘不方便,净鹄便不叨扰姑娘了。” 我终是打开了门,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青灰色。 “姑娘。” “嗯?” “姑娘?”净鹄似是迟疑了一阵,他道,“这是净鹄给姑娘带来的药,只是,姑娘的症状似乎要严重许多。” 原来,他是递出了药给我,只是我看不见,我抬起手去探,却只触得一片冰冷的空气,我心下一窘,道:“我确实是看不见。” 我正想摊开手时,净鹄隔着衣衫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将两个瓷瓶一样的东西放到我手中,道:“这是明目的药丸,此药温和,与其他的药并无相冲,如果姑娘也有在用药,也可服此药,一日两回,温水服下三粒。”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来送药的,而非共叙。幸而如今我眼中有疾,流露不出微微失望的神色来,但心下却是苦了一片。我将药收下,“多谢大师。” 又摸索着回房中放下药后,我转身,朝着那个根本看不真切的身影道:“方才大师说的共茗一盏,可算数?” “算。” 我缓缓而笑。 楼下安静得有些可怕,大概堂中除了我们便无其他人了,店伙计给我们送来了一壶茶后,也躲进厨房边看柴火边取暖了。 一阵热茶落入瓷杯中的水流声后,净鹄将茶杯放在了我的手边,“姑娘,饮茶。” 我握着茶杯汲取它的暖意,问:“净鹄大师是如何知道苏月在此处,又是如何知道苏月的眼睛不适的?” “昨日姑娘进城时,净鹄恰好看见了姑娘,当时,净鹄留意到姑娘的双目有异样,便猜想着姑娘可能是在路上让雪光刺伤了眼。”净鹄这般回道,“后来,姑娘在客栈前遇上了两个相识的人,净鹄就不便上前打扰了。” 我颔首,“原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夜探 净鹄问我进京所为何事,听他这般问,许是觉得我又接了什么任务,我犹豫了一下,便与他如实说来。 净鹄闻后,语气忽然沉下,道:“姑娘又要以身犯险了。” 我点头,我不弄清真相,是不会安落的,如今我已经豁出去了,包括将苍迹门,将自己该有的立场都抛在了脑后,如果就这么终止在这一步上,我才是真的傻。 “我记得,姜无琛的后院有个石室,我会去打探打探华漓是否被囚在里面。”我轻啜了一口茶,入口方知它仍是有些烫嘴,“我总觉得于他们而言,华漓还存在着价值,撼云庭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想要控制它,远非只要弑杀掉他们的公子就可以了。所以,即便是做最差的预想,华漓落在了他们手中,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取他的性命的。” “姑娘说得在理,但是,姑娘只身犯险,尚有不妥。”净鹄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向恭踏雪求助,可是——“苏月并无什么朋友,即便有,苏月也不能因此事而拖累她,让她与我一同涉险。” “若有净鹄帮得上忙的,净鹄愿为姑娘——” “不必!”我慌忙打断他的话,我就是在怕他会这么说,我开始扯开话题,道,“这茶煮得正好,就是吃不出是什么茶叶。” 堂内再次陷入一片寂然中,我很想看清净鹄此时的神色,会是担忧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我喜不自胜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心里的那颗糖,可尝着尝着,竟尝到了丝丝苦涩。净鹄良久以后方淡声接道:“红英茶,味甘,性温,宜在冬日饮用,空腹饮用也不会伤及脾胃。” 我干笑几声,随后叹道,大师果然不一般。 这正是冬肆虐人间的时候,我推开窗,看见暨周城被笼罩在冰雪当中,街上北风呼啸,故而鲜见行人,冷清十分,这,正是我动手的好时机。待着暮色降临,街上的雪色逐渐暗了下来,我换上了深色的衣衫,狠狠灌了两盏热茶才出门。 夜色苍茫,银辉晦暗,四境俱静,不知这天底下又多了多少被冻死的人,明日早晨街上又多了多少具尸骸。我的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呵气于手,也感觉不到暖意了。再有的是,这雪下得太不合时,陆府中才扫过雪,如今眼见着地上的雪又要堆积起来了,这极容易暴露我的行踪。 困难重重,但我已不能后退,倒不如立即行动,择机再寻一丝希望。我才跳落陆府的院落里,那廊庑下我未曾察觉到的犬便吠叫着冲了出来,我心念不好,电光火石间赶忙捏针在手,朝那犬刺去。 针是落在了它身上,让他嗷呜一下跌倒在地,但是并没有使它彻底停止吠叫,它仍然试图引起护院的注意,情急下我手腕再转,四枚玄色飞镖落于手中,看准了方向后,我朝那踟蹰着不敢上前的犬投去。 其中两枚飞镖落在了它的喉间,两枚斜插入木制过道中,但犬吠停止了。 我赶忙离开此地,未想,我一转身便看见了净鹄站在不远处,我怔怔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但很快,我又回过神来,上前将他拉到一处偏僻角落。 “为何要跟来?”我眼眶中一热,别开头去,“何必成为我的累赘?” 净鹄哑声道:“是净鹄的错。” 闻声,我感觉心口变得很沉重,我举步便走。 姜无琛后院的石室。 进入石室并不难,只是,此中并无一人。于是,我四处摸索着,看看是否有机关,这石室的北侧有一架古书,书前是一张石案,案上置有放有许多信函,我的目光便落在此中。 我侧首对净鹄道:“劳烦大师替我翻一下这些信函,看看是否含有有价值的信息。” 话出了以后,我略觉让他随我做这种勾当有些不妥,但是外头那些守卫可不是吃素的,再不抓紧时间多寻点线索,我就白折腾这一番了。 见净鹄还在犹豫,我便道:“遇上这样的事,宁小人勿君子。” 净鹄看了我一眼,指着那墙壁道:“不是,姑娘你看。” 我走了过去,细看来,那墙壁上确实有几道痕迹,我去取了灯火来,凑近后吃了一惊。我抚摸着上面成片的痕迹,对净鹄道:“这些可能是雪域犀文,我只认识这个‘青’字。可是,为何他的石室中会刻有犀文?” 我知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便指着墙上的犀文回首问:“日诵千偈的净鹄大师可否记下这些文字?”罕见的犀文其形状c笔画尤为奇特繁复,如此让他在片刻内记下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想要窥破这些以奇特方式所埋藏起来的秘密。 而我也不由得将此与华漓联系起来。 见净鹄正凝神默记着这些犀文,我便站在一旁尽力记着最后的两行内容。 过了一会儿,我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心间一紧,我当即转身替净鹄戴上毳衣上风帽,然后拽着他的衣袖便跑,出了石室后,果然看见石径的那头正有三四个护院提着灯火赶来。这几个护院我倒是不怕的,我只怕惊动了姜无琛培养的守卫,他们那些人我可惹不起,若是落在了他们手中,届时难保姜无琛不会对我新帐旧帐一起算,而等月夺城寻到我时,他只需说他的手下不认识我,把我当做了窃密的贼人便可撇清关系。 我使尽浑身解数将净鹄也一同带上高墙,跳出陆府后,却是在街上盲目地跑着,此时净鹄的声音穿过风雪响在耳畔:“净鹄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秘密出城。” 能出城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我环顾四周,却没有可以让我抢的马匹了,我将他拖入一处小巷,语速颇快,“我们分开跑,你寻机会回宁国寺,方才他们是不会认出你的。” 话音甫落,我推了他一把,自己转过身去跑了一段距离,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我蓦地驻足回首,见净鹄已朝另一个方向离开,我才微微松下心来。我缓步走向了大街,听着那恍若压城雷鸣般的马蹄声渐近,我才开始沿着大街跑,留下一串脚印,然后跃上屋顶,反身折回初初的那条巷中。隐在暗处的我亲眼看着近二十个跨着马c腰佩刀剑的陆府守卫像黑云一般压过街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深雪之渊 忽闻身后一声马的嘶鸣,我心惊肉跳地回过头,却见来者是本应离去了的净鹄。净鹄边安抚着身下十有是盗来的马匹,边示意我上马。我气急了,姜无琛是何等人物,他要在暨周城内搜寻出一个人来还不容易?我故意让这个笨鹅先走,自己跑出去拖延时间,不正是为了护他周全吗? 他倒是好,分毫都不领情。 “姑娘!”净鹄低声催促。 我无奈,只得苦着脸跃上了马背,任凭他带着我在冷清的街道上穿梭着,他是何其熟悉暨周城内的大小街道窄巷,不过一会儿,就将我带到一片旷野中,随即又进入到一片高林里,几经周折后,净鹄告诉我,我们已经出了暨周城。 我愕然回首,难以置信,我们也没有翻越城墙,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出了暨周?净鹄的星眸离我甚近,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眸心乍开一簇璀璨烟火,从他口中我方得知,原来我们方才经过的陡坡,冰雪底下就是城墙,但那城墙在秋后的一场大雨中坍塌了,那里地形非常,一阵泥石流后,山石滚落,将坍塌的城墙埋起来,在加上近来冰雪严寒,更是不露半点痕迹。 我回想起来,方才是自己顾着紧张,才没有发现陡坡的不远处其实也是有尚未坍塌的墙体的。我心中有疑,净鹄得知了城墙坍塌,为何不上报?若是有敌人侵城,岂不是 净鹄道,他是早早就上报了的,只是,负责这一块的人怠慢了。我喜笑颜开,道:“恰恰是方便了我们。” 身后的净鹄不语,专心驾马前行,我也目视前方,留心周遭是否有变数。净鹄有礼得很,尽管马驾得飞快,他的肢体也不曾撞过我,有也只是我那被风扬起的衣衫向他身上扑去。 只是,后来净鹄放慢了马速,经过岔路口的时候,他明显有些犹豫,我知道,他也不知这一带山林的地形。但是,我足够信任他,我相信他的每一个判断。然而,我们的马却在长时间的奔跑中吃不消了,忽遇一处高凸的山石,马的后半段身来不及躲闪,就“轰”的一下将我们齐齐甩了出去。 我伏在雪地上,动了动手臂,不由得“哧”地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去年我在宫中也是摔坏过肩膀的,如今再是一撞,便是不利索起来。净鹄倒像是没什么事的模样,他上前来细问我的伤势,我一一作答,眼见着他的眉愈锁愈紧,我强笑一声,道:“无碍,稍作歇息,我还能走。此处,也未必是安全的。” 净鹄也认同了我的说法,他要扶我离开雪地,去倒地不起的马身旁坐下,他这是怕我受了雪地里的寒气。他这般与我说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正在起伏,我的目光微微落于那汩汩流血的马身上,竟也有些不忍。坐在将死的马匹身边,我并没有感觉到暖意,因为它的身体冷得太快了,马蹄起初还在痛苦地抽搐着,如今已是一动不动。我的掌心落于它的身上,安抚了一阵,然后快速地用匕首割断了它的颈。 如此一来,我的后心已是一片薄汗,我讷讷地看着这马,净鹄则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过去,苍迹门中有一名门人被砍了双腿,伤处又中了毒,她饱受折磨,吊着性命却无法治愈,后来,她就割喉自杀了。那时,我就在想,到底是身上的拖着的伤痛更痛呢,还是割喉后c死透过去前所承受的伤痛更痛呢? 如今,我看着这马,总算是彻悟了,即便是割喉后更疼,也总比一直疼下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强多了。 我用雪擦干净了匕首上的雪,然后与净鹄一起用枯枝和雪尽量将马尸埋起来。不想,我们身后竟然出现了火光,我与净鹄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往前跑。我不时回头,只见身后的火光越来越多,而且是从多个方向汇聚过来,我们二人俨然是山中困兽。 净鹄忽然停了下来,他也看着底下渐逼近的火光道:“我忆起来了,前方就是悬崖深谷,对面还有一座山。”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别无选择了,再是留在此座山上,就是等着被那些骁勇的守卫擒回去。我顾不得其他,继续前行。 但是,我没有想到,净鹄口中的悬崖深谷果然是极悬的,果然是极深的,而那所谓的“对面还有座山”,也是遥不可及的。我躁动不安起来,一下没有了主张。 我猛地回过头,问净鹄:“我们该如何?”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我心中急出了三丈火焰来,他根本不知道我心中所忧。许是气傻了,我竟然还与他拌嘴:“而我非大师这般的高人,大难当头,可没有这般豁达心境!” 朝他撒完气后,我竟然快速冷静了下来,反观净鹄,他面上是达到了目的后的一丝丝怿然,原来,他说那句话的用意是在此。 但是,事实往往更残忍,横在我们之间的可是数十丈宽的深谷,我多看一眼都心生恐惧,手足俱抖,我边发怵,边向净鹄询问:“我们只能等死了吗?” “我们跃过去。”坚定的声音传来。 我蓦地侧首看他,我心里慌乱而害怕,不曾细想什么,只认为他真是疯了,我就快哭出来了,“我向来自诩轻功了得,现下都没有把握能拖着这样的身子越过去,而不会因为害怕这万丈深渊而中途坠落,你更是没有任何身手,如何过得去?”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双唇贴上他掌心的一瞬,我的心跳便滞了片刻,而后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身形也是一颤,但很快他便拾起方才的话,凝视着我的双眼,极其认真地道:“眼下我们只有这一个选择,趁追兵还未到来,我们必须跃过去。邀姑娘莫怕,只管如平常一般施展轻功跃到对面去,若真是怕了,便闭上眼睛,别去想,只当是在屋顶上穿梭。” 我拂开他的手,唇边的肌肤接触到冷风后骤凉,我道:“你会轻功?” 雪地里映着月光,我看见净鹄似笑非笑,他执起我的手,目视远方:“天不会亡我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恋你成疾(一) 我轻笑一声,孰知身后传来了铁蹄声,追兵怕是不远了。我心一横,带着必死的决心,将净鹄往前一带,朝那对面的悬崖跃去。 风里夹着雪花无任何节律地敲打在心扉上,透出绝望的叹息,我知道自己已是枯竭的油灯,再好的轻功也不能渡我逃离死门,虽然还在运气,可我也能感觉自己的重量在下沉。然而,那原本是我死命往前带的手臂,竟在我要下坠的须臾之间有将我往前带的趋势,天空飘落的冰雪入了我的眼,迫我闭上了双眼,让我来不及辨别真假时,我所牵着的手臂恍若在顷刻之间蓄满力量,将我往前一送—— 我的手心骤凉,与那风与那雪直面相对,他竟然松开了我的手,但我的身子却在无边的绝望中猛地一痛。 竟是我撞在了本是遥不可及的山峰的石块上。我来不及欣喜,万分恐惧便如洪水猛兽击垮了我的心头,我戚戚然回过头去寻找那道颀长的身影,却见他穿越过风雪,飘飘然地落在了我身前,从容不迫,好似神人翩然降落尘世。 他弯下身,欲扶起我,他毳衣上的冰雪随之飘落在我脸上,以冰凉的姿态将我从那笼罩了无垠恐惧的一瞬间里带离。我满心委屈,热泪盈眶,像冰雪中残存的蝶儿一般扑入了他怀里,狠狠地一捶。 可他浑身剧烈地一颤,立即用力将我推开了,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情,甚至可以说是粗鲁无礼,恍如我才是那洪水猛兽。 我也不多计较,全数收敛了眼中的悲喜交加的神情,立即提步离去,远远地落下一句话:“他们当中未必没人能跃过来。” 话出口的那瞬,我忘了,方才正是自己在拖延。 净鹄的脚步并不比我慢,很快,他就追了上来,只是他的那一声声按捺不住的轻咳让我心头微痛。我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欲抽离时,我又以灵巧的纤指袭入他的掌心,须臾之间已是十指紧扣。 此时,净鹄的脚步蓦地一滞,我也冷不防地让他拽得脚下打滑身子朝后仰,这回,净鹄没有接住我,任我摔落雪地里,手心里的暖意也被其狠心抽离。 我怔在了原地,忘却了冰雪冻人,忘却了山石磕人,我的眼中只剩下他那张被雪地映得惨白的脸。我咬了咬干涩的唇,一丝血腥气钻入了嘴中,片刻便肆意地泛滥开来。 我笑,我那在地上铺散开来的衣裙犹如妖娆绽放的芍药,那白雪也必定是将我的容颜映得极美的,我唇边溢出一丝嘲讽:“净鹄大师多心了。” 我款款站起身来,睨着他深邃如夜的眼眸,“苏月一直以为,世间的僧人都存有仁义之心的,苏月不过是想借大师的力走得更快些罢了,如斯小忙,大师也不愿意帮我吗?” 闻话后,净鹄眼底的阴霾更重了,唇线被抿得更加冷毅,他的嗓音喑哑而沉重:“是净鹄的过错。” “是我唐突了。” 冷淡地撇下一句话后,我继续朝前走,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是简傲绝俗的月夺城的徒弟,我亦有自己的骄傲,我尚且做不到,教人扔下了地还任由自己狼狈下去。 我挺直了腰骨,在雪地上步步生花。 雪停了一阵,如今又下了,冻得我关节酸痛。 “这里安全么?” 虽是这么问,但无论这里是否安全,我都走不动了。我在一处形成三角的山壁前缓缓坐下,抱紧了自己,努力挽留着身上的丝丝暖意。 忽觉肩上背上一沉,是净鹄将身上的毳衣给了我,我抬眼,只见风雪中他衣着单薄地立着,就像无边雪原中的一树松柏,我低笑一声,话音在风雪声中被削弱了许多:“傻不傻,进来避避风雪也要瞻前顾后的?” 净鹄的面色一直很尴尬,大概是因为我之前的那番话,我疲惫得阖上了双目,浅声道:“我又不会轻薄了你,即便有心,也无力啊,更何况净鹄大师身怀绝技呢。” 方才跃过深谷的时候,我虽没有看见他用了什么招数,但也知他的武艺远在我之上,绝非不识武。我沉叹了一声,接受了他的好意,他若是愿意冷着,那就冷着吧。 就在我顶着沉昏昏的脑袋将要睡过去时,我闻见了他的低咳声自耳畔传来,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了我的身侧。我心下有些不舒服,撑起眼帘去看他,只见他正以拳抵着口鼻,压抑着喉间的不适,我说:“要咳就咳出来吧,不会吵到我的。” 净鹄面上的尴尬愈发浓重了,他微微启唇,似是要与我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我不是不能感觉到他的眼底已经饱含的愧疚之意,只是,我并不需要这些。 许是身子实在是疲乏,我已无心顾及什么儿女情长,我抱着腿睡得不舒服,头往后靠,磕在山石上更是不舒服,我浑身乏累,却无法安然入睡,以至于我躁意暗生,有了情绪,于是脚下一蹬,在积雪上蹬出一条深痕来。 “姑娘”净鹄轻声唤我,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姑娘若是,若是” 我心下正烦,重重地阖上了眼睛,嘴中道:“闭嘴。” “姑娘,净鹄” 我一听他的声音就满腹的怒火和委屈,我随手抓起一把雪往他身上扔,“你烦不烦!” 我斥完后猛地将风帽戴上,将脸埋在了膝上,眼泪就这么出来了。恐惧,寒冷,痛苦,疲惫,齐齐勾起了我心底的滔天巨浪,然后化作了绵绵泪意。 却也是此时,我被揽入了一个陌生的环抱里,我愣怔了许久,才睁开泪眼去看他,满目的难以置信。 净鹄的面色更是不自然,他的手臂在颤抖,隔了毳衣和衣衫我都可以感觉到。我看着他那像蝶翼一般微微颤动的眼睫,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我尝试着向他的怀抱里贴近,他也没有拒绝,借着渐黯淡下去的月光,我看见他的鼻尖冒出了一层细汗,鬼使神差地,我抽出手去碰了碰。 他滚烫的肌肤就要将我灼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恋你成疾(二) 他的手臂绷得很紧,就像十丈城墙般将我牢牢护住,如果可以,我便画地为牢,让他生生世世这么将我拘住。 我还有意去挑逗他,道:“为我取暖还如此紧张?” 我瞧见他的喉结一动,唇抿紧了几分。而我也随着紧张起来,心脏动荡不安,很想大口呼吸,又很怕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于是就像做贼一样悄悄地c偷偷地呼吸着,以求能吸进周围的冷气,一扫我胸腔中烧得发疼的躁意。 净鹄的怀抱就像沼泽,它不断地吸引着我往更深的地方去,我明知危机四伏,却无法挣脱。 净鹄,你会后悔的。 我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同样紊乱的心跳声,长长叹息—— “姑娘?” 我摇首,本是告诉他自己无事,却像是在他怀中不安分地蹭着,但是,他还是没有推开我,以至于使我大胆地勾上了他瘦而实的腰,就像一个诱他成魔的妖精,一点一点挑拨着他的理智。我仰起头,露出美丽的下颌,眼中含笑,唇角上扬:“净鹄的怀抱,甚是暖和。” 净鹄怔怔地看着我的面容,像是醉了一般,像是痴了一般,我眨了眨眼睛,想再次确认,却见那抹神色已消逝殆尽,转为了浓浓的尴尬与窘迫。我不免有些失望,有些不甘心,于是我将身上宽大的毳衣也笼在了他身上,我重新投入他的怀中,问:“你冷吗?” “不冷——”他的嗓音低沉得像是从一口古井中传出。 我“哦”了一声,然后道:“我冷,冷得很。” 抱紧我。我缓缓而笑。 净鹄犹豫了一下,修长的手臂也揽上了我单薄的肩和腰肢,我就像是偷得了腥的狸猫,乐吟吟地笑着,笑声响在冰雪严寒中,真像是混入了人世里作孽的妖精。 僧人的神色多有不自然,贪欢的妖精却是满心欢喜地进入了梦境中骋怀。 漫天风雪,天地都安静。 如梦似幻的一夜过去了,我醒来时仍是靠在净鹄的胸膛上,我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安静平和的睡颜,心下比谁都清楚,天亮了,僧人的理智该回来了,妖精也无处可藏了。 我取下头上还半戴着的风帽,自净鹄的怀抱里抽离,就像在狠心地将自己从期望已久的梦境里抽离。 我将冰雪含在嘴里,狠狠地打个哆嗦,待它化作了水才吐掉。待我收拾好面容后,回过身便见净鹄正看着我,昨夜搂过我的手臂上正挽着那毳衣。我道:“你穿得单薄,不必给我了。” 净鹄有坚持让我穿上的意思,我则冷下脸。他的眸心划过一丝无奈,复穿上,我上前去,边替他掸去衣上的雪,边淡声道:“我们走吧。” “好。”净鹄的目光在我面上淡扫,首先绕过了我,提步先行,那背影满是淡漠。 我的冷淡是刻意做出来的,为的是不使他因昨夜之事尴尬,但他的冷漠,却是真的。我苦笑,但也认了。万蓁曾告诉我四个字——理智自持,我是记得的。 沿着一个方向走了一阵后,净鹄认出了此处是何地方,还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是回暨周的,哪个方向是到芜州的。 净鹄不放心我一人回芜州,怕有姜无琛的人守在路上,他的担忧亦是我心中所忧。 姜无琛未必能确认昨夜与我一起进入陆府的人是净鹄,而且即便是被认出来了,净鹄也是德高望重的僧人,是玺天皇帝也要留几分薄面的人,他应该不会向宁国寺下手的,所以,我们决定先回较为安全的宁国寺。 净鹄熟悉这附近的路,但我们却遭遇冰雪堵路,所以我们又绕了好多路,直到晚上才回到寺院内。 我们安全了,却都来不及歇息,净鹄在书案前提笔默写着那犀文,我也寻了纸张到不远处的灯火下凭着记忆颇为艰难地默着我所记下的内容,犀文实在太过相似,我生怕一笔一画的疏漏或是错误便使意思大相径庭。 写了十数个字后,之后的内容我便遗忘了,我停了笔,转身便见净鹄写满了数尺宽的纸张。他专注地看着,反复琢磨,偶尔蘸墨进行修改,最后,他在纸上重抄了一份。 我在惊喜之余还有分疑惑,便听他沉声道:“我似乎是学过犀文的” 我不知他真的是遗忘了自己的过去,还是有意隐瞒,对于他是如何越过悬崖的,我至今也没有问出口。但如今这些都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眼前的犀文到底藏有什么秘密,我道:“那你可记得这些字的意思?” 夜渐深,灯火渐暗,我去添了灯油,拨了拨灯芯,倦意早已侵袭了我的身子。 终于听见净鹄启声道:“这些字可能并不构成合理c完整的句子,而且这些都是形近字,如果不是特殊的密语,那” 那就极有可能是刻这些字的人,仅是在学习犀文。 夜已经寒透了,我疲惫得再没有精力去窥探此中是否真存有秘密。 我收起那些纸张,无意间触及净鹄的手,我发现他的手竟如冰雪般寒冷,我心中有愧,于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凑到灯火前,“你的手好是冰冷,且到” 净鹄却在躲避中碰倒了油灯,书案上快速地烧了起来。 他神情冷漠地看着我,如视恶人。我也怔住了。谁也没有阻止那火光渐升渐起,照亮了两人的面容,然后又渐趋渐灭,留下了满案的灰烬。窗边的灯火还在,光没能照亮满室,但也能使我看清他的面容渐趋渐冷。 我心如刀绞,如同豁出去了一般,上前拥住他,埋首于他的胸膛前,“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 净鹄用力地将我推开,退后两步寒声斥道:“此处是寺院,佛祖都看着,姑娘请自重” “自重?”我嗤笑一声,幽幽道,“净鹄大师,是谁昨夜与我相拥而眠的?” “姑娘,自重。”他冷声重复着,眸光似刃划在我面上。 “那我偏要告诉你,邀苏月心中的人就是你,我不期望可与你朝朝暮暮,我只想说出来,不必每次盈出了心口,到了嘴边,还要苦苦下咽!” 你可以不接受,可为何不能容我表达出来一次?我泪流不止,“我从来都不敢奢望,从来都不敢我已经那么地庆幸,我谢天谢地,感谢佛祖让你的人生轨迹与我的命途相交集” 我变得语无伦次,我被心头盈出的苦涩呛得快要咳出血来。我的羞愧心驱使我想逃离这里,可我也不甘心,在他面前,我如同魔怔了一般。 灯前投落的身影还是那么坚持,无以撼动他已成顽石的心。我到底也是个高傲的人,我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自尊被人践踏在地,于是我打开了门,跑出了宁国寺。 这明明是属于冰雪的季节,江涛声却没有停止,浪涛将冰层击向了岸边,好似要将它们都扔得远远的,最好还能摔个粉碎。 冰雪之中,我伏在地上痛声嘶吼着,我将满腔的愤懑发泄到身下的冻土上,双手沾满了泥和血却没有感到丝毫痛楚。 后来,仍旧是他提着一盏灯出来寻我了,他将我带回了寺院里,但他的眼中,除了一丝对万物众生都含有的怜悯外,没有一丝丝其他的情意。 我心悲怆。 天地红尘醉了几多人,却醉不了你半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一往情深 一声轰响,月夺城提着青锋夺门而入,青锋的寒光上凝结了血霜,满身戾气的他如同浴血破戒的魔。 月夺城冷冽的目光直直指向了我,他完全没有在意我鲜血淋漓的手,拽着我的手臂就走,他的力气很大,仿佛要拽断我的手臂才解恨。 “师父” 面对他的怒火,我不敢出声求饶,出到院子后,却是鬼使神差地回望窗下那豆灯微微透出的光芒。 他没有追出来。 我真是如此不堪? 也是,于他而言,我什么也不是。 月夺城用脚将客栈的房门重重关上,用这样的方式宣告他心头已经燃起了滔天大火。他毫不吝惜地将我摔在床上,尽管隔了被褥,我还是感觉到骨头阵阵地疼,我想要撑起身子,于是凭借微弱的力气挪到靠墙的一边,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可我咬紧了牙关,不让它颤抖。 恍惚中,我看见月夺城从架子上抄起一盆水向我迎面泼下,冰凉的水灌入我的口鼻,我伏在被子上呛得无法呼吸,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邀c苏c月!”他咬着牙深恶痛绝地吐出我的名字。他狭长的眼内回荡着诡谲风云,天崩地裂之势笼罩在他的身上,那怒火刹那间就能将我吞噬个精光。 “邀苏月,为师真想砍了你的脑袋!”他疾步上前握住我衣襟,拉我上前与他对视,“是谁教你这样不要脸的?我苍迹门的嫡传弟子何时也如同风尘女子那样以色媚人?” “我喜欢净鹄就是不要脸吗?”我哭喊出声,我厌恶他不屑我的感情,玷污我对净鹄的情分。 “喜欢?”他恍若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冷笑间眼眸里头的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苏月,师父是该喜还是悲?你居然也知道喜欢?还是喜欢上了别人” 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松开了我的衣襟,让我猝不及防地磕在了墙上,晕过去的前一瞬,我好像看见他眉宇间的神采不复,眼内一片湿意,好似有谁给了他穿膛一剑。 我醒时,感觉自己的手指头一片湿濡,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舔舐着,而指尖的疼痛感也被那片温暖所驱散。艰难地扭过头后,我看见月夺城将我的指头含在了嘴里,轻轻地舔着,就像是老狼为狼崽舔舐着伤口。 我登时泪眼涟涟,无数的委屈迸发。 “师父” “苏月。”他俯下身子抱起我,将所有的温柔都揉进我的体内,“苏月,忘记净鹄吧,为师真后悔带你下山,让你们相识,为师第一次感觉到,这世间还有我月夺城无力挽留的东西。” 他温软的话语里隐含了一丝几乎不可发觉的乞求,他的眼眸不再摄魂,而是柔情似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映有一个小小的我,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只有和他如此地贴近才能感觉到。 他声音喑哑地道:“华漓的事,是为师对不起你,都忘却好吗,让为师用一生来向你赎罪,好不好?” 他提及华漓,我的心就坠落了深渊,我在他的怀里挣扎,但他将我锁得更紧了,于是我一口咬在他的颈项上,目光森然地问,“你为什么要将那把匕首交给我,让我去杀死华漓!” 我怒目定定睨着他:“师父,你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你的剑还没有饮够血吗?他自幼就陪伴我,这辈子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你还想让我再欠他一命?你可以用一生来向我赎罪,那我施加在他身上的伤痛,我又该如何弥补?你是要我一辈子都沉浸在罪恶和痛苦之中吗?” 我越说越激动:“苏月不想,可是师父你却狠心地将这一切施加在我的身上!倘若,华漓的死真是因为我,那你让我如何背负着此生都还不清的债同你一道走下去!” 月夺城捧着我的脸,神色颇认真:“时间可改变一切的,苏月,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好吗?” 我无语凝噎,怔怔地望着他,泪水在肆意夺眶。 月夺城也定望着我许久许久,恍若一辈子那么长,终于,他沉叹一声,开口缓缓道:“华漓没有死。” 我回过了魂,一字一句地确认:“没有死,真的?” 他眉宇间化开了几缕苦涩,颔首道:“他回雪域了。” 我蓦地怔住,他回了雪域—— 这一次,我很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这已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回答。我的心总算舒坦了些,不经意间也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而月夺城的眉却是越锁越紧。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他的眉。 何时开始,他也学会了感伤?而这一抹伤感也不偏不倚地触动了我的心房。犹豫了一下,我俯在了他的肩上,闭眼间心头划出了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可我的心已渐趋平静。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人,我们是注定渐行渐远的。我眼前的月夺城,才是我的同路人。许久以前,我就已经打算要割舍了的,现下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师父,我们回苍迹门吧”我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不想在暨周城了吗?”月夺城轻声问,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苏月累了。” 他抚着我的头,替我理顺发丝,“那我们先去芜州,离这里不远,一路顺畅。” “好。” 这夜,月夺城拥我入眠,我却久久都没有睡意,看着他紧抿的唇,我忽然很怀念从前的日子,他也像现在这样将我呵护在手心里,不让我受半分伤害,那时,我还没有一腔孤勇地去追寻一个人的脚步,没有在懵懂的感情里迷失自我。和他在一起,快乐可以来得很容易,我可以不顾风风雨雨纵情欢乐,做那个最天真烂漫的苏月,可和净鹄在一起,我总是时刻饱受他满目漠然的折磨。而且,我对净鹄的情感本就有背常伦,礼法不容,我也不愿当诱他犯戒的妖孽。 我才二八年华,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心变得苍老,怎么能容忍自己再这么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给不了自己回复的人呢? 我想了很多很多,后半夜,我在月夺城多年不变的怀中,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君之薄伤 冰雪封道,我们将行程推迟了两日,离开暨周的前一日,适逢京中举行大傩,人们以此仪式驱逐瘟疫,而这种场合,净鹄十有是在的。但是,月夺城却来询问我是否要去看看。我不知他这样问是否存在着什么心思,我绞着手中的流苏,道:“那种千篇一律的仪式,苏月不感兴趣。” “那就不去了。”月夺城唇边含有薄薄的笑意。 午间。我觉得有些闷,便让店伙计给我送来了笔墨纸砚,在案前默着从前读过的诗文,不想,多日不曾握笔,竟然生疏了,写出来的字实在是 此时月夺城正向我步近,问:“苏月在写些什么?” 我略抬眼帘后,复垂下,着手收拾好那些难以入目的字,道:“随便写写罢了。” 我将那几张字折了起来,正准备扔掉,竟闻月夺城幽声念着那一句:“竟夕起相思。”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再写那些话,我又赶忙展开手中的纸张,解释说:“苏月没有,苏月闲来无事,便默了嘉牧国魏则尔的《剑气歌》和《遊山赋》。” 但是他并没有看一眼。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有那么一瞬,为师以为自己正是那个使得苏月相思不绝的人,结果”他低嘲道,眼底的一丝伤感让我不由得心疼。 我松了指尖,那些纸张自我手中垂落,几多苍凉颓败。月夺城又道:“为师不愿逼迫你,所以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懂得儿女情长,却不料,你早已经懂得,但不是因为为师。” “师父”我又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月夺城见我又退缩了,他眼中悲怆更盛,“就像是现在,只要为师前进一步,你就会后退几步,如此,为师如何能再前进?为师生怕你会越走越远,直至我追不上。” 我垂下了头,大片青丝也垂落肩头。 “邀苏月,”月夺城苦笑道,“你果然了得,你竟然能让为师如此地——” 他没有说下去。 我心里清楚,剩下的话他也说不下去,因为,他到底是简傲绝俗的月夺城,没有人可令他卸下傲气,俯首示弱。而我也倔强,我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傲气,谁也不甘示弱,不肯退让。 在回芜州的路上,月夺城收到了一封信函。 就在上个月的朝堂上,东丞相手持千人联名的证据对佘云可进行弹劾,包括两名三品以上大臣在内的近十名官员也联声弹劾,后因证据充分且确凿,佘云可被摘除了乌纱帽,锒铛入狱。审讯期间,月夺城在朝中安插的人里,有两位也得到了重用,而姜无琛则奉旨暂代佘云可在朝中的职务,一时间,姜无琛虽不是王侯将相,却成了朝野中烜赫非凡的人物。东丞相将近是耄耋之年了,群臣估摸着经佘云可一案后,他就会解任离职,因此,满朝的目光都紧锁于姜无琛身上,大家纷纷猜测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位丞相大人。 佘云可入狱后便遭抄家,所缴财物悉数上交国库,其统计出来的数目直使得满朝皆惊,谁也想不到,一个官员的私藏竟然是一个州十年的收入,可见其罪恶深重到何等地步。时隔三年的戍河贪官污吏案件经重审后,二十一名因被误判而死去的官员得以平反昭雪,但是,那死在佘云可的欲念之剑下的数百人,都没有机会一睹佘云可现今的惨状了。就在今日的朝堂上,刑部将佘云可的判决结果上呈于皇帝——株连九族,春前行刑。 如果不是姜无琛那一茬,只怕月夺城的这一仗会赢得更漂亮。苍迹门与姜无琛之间只是立有一纸盟约,并非是姜无琛卖命于苍迹门,既然苍迹门要涉足朝政,那朝中的权臣就皆是绊脚石,姜无琛代理的职务一日未被收回,姜无琛就一日对苍迹门存在着威胁。 回到千鸴山后,我首件事就是去向万蓁请罪。 燃了融融炭火的室内,缕缕梅香自熏炉中升起,香味的浓淡恰到好处,宁心而怡神。珠帘翠幕后,一抹嫣红色正斜卧于软塌之上,通过缝隙,还能看见她的一头鬘发流泻于地,丝丝缕缕皆是柔媚,让人忍不住上前用指尖轻拨,却又恐被其温柔寸寸缠住,再难逃脱。 “人都来了,却不敢见我?”万蓁幽幽的声音自珠帘后传出。 我拨开珠帘,一幕撩人春色映入眼帘,是万蓁勾起眼帘,对我风情万种地一笑,“你苏月果然很有本事,把尊主勾去了不止,还将他套得牢牢的。” 我不自在地瞥开了目光,有些哑然,“堂主,莫要说笑。” “说笑?能让尊主肯用这种事说笑的,这天下目前只你一人而已。”万蓁道,“当日你下山后,我这千鸴山可是糟了殃,尊主的火气就快将我也给烧成灰烬了。” 我静静地站着听着,却没打算往心里记,有些话,还是不听的好。 万蓁继续道:“早几年他兴许只当你是不愔世事的女娃,但他现在对你的溺爱之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你不要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可他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如何能将他与儿女私情牵扯到一起?”我说。 万蓁眼中的愁绪漾开来,飘渺的嗓音如同山岚,“那你可知道,我一直爱着的人,如今已过花甲之年?我初见他那年,他四十好几,当时他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而我才十一岁,他卓然的气度让我暗许终生。我从不曾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我一生都在寻觅他的踪迹,从北到南,从北戚到南堰,可我已经寻不到那张将我的心魄一同带远的脸,为此,我至今未嫁。” 万蓁忽而凄然笑出,眼角泛出了岁月残忍留下的痕迹,“苏月,遇到一个愿意许你一世安宁的人,便从了吧,从前我是怕你被情感误了此生,如今看来,你若是能依傍尊主这样的一个男子,也是你最大的幸事。” 我从万蓁那里走出来后,心里堵着堵着的,又似空了一片。我抬眼想看看天空,却因是阴天,什么都被乌云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勘不透。 回房后,侍女递给我一封信,说是暨周城里的陆大人送来的。 是姜无琛 我捏着那薄薄的信,却似手握千钧,徐徐展开来,上面唯有一字: 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换我顾君 听见脚步声,我将赶忙将信收了起来,可是又忽然间觉得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况且,能上到千鸴山的信件,必然也是月夺城允许的。 我知道月夺城正向我靠近,我也重新将信件展开来。抬首,只见月夺城的目光只在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就全数落于我身上,像是舍不得移开的模样。见此,我朝他扬起甜甜的笑颜,“师父。” “听说这是姜无琛给你的信,‘安’?这是向你透露我并没有像杀阻拦我进宁国寺的那两个僧人那样,向净鹄下手吗?”他唇边的笑冷意连连。 我心下微紧,很怕他误会了,“不是,不是。这是”这是他告诉我,华漓,安然无恙。 但是,月夺城不等我说完,就道:“苏月,你心里可以有净鹄,可以有华漓,就不可以也留一席之地给为师吗?是不是要哪天为师为你豁出生命了,你才肯正视为师对你的感情?纵然我月夺城嗜血成性,可待你也不差分毫,你告诉为师,要怎么做,才能换卿顾我?” 我讷讷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他的怅意。 “苏月,为师知道,你一向是怕为师的,所以你从未在为师身上动过心思,但没关系,为师可以再等等。”他仿佛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还不忘噙着几分傲气,“不过,为师虽然可以等,但也不容许你再擅自跑开了去。” 对此,我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紧接着就听见他道:“苏月太惹人注目了,为师要将你牢牢拴在身边才好,省得你又给为师添堵,惹为师不快。” 月夺城见我还是一声不吭,便语气不快地道:“为师的话,你敢不听?” “嗤——” 我面上再也把持不住,倏地笑出声来,这一笑也笑懵了月夺城。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则上前一步扣住他的腰,柔声道:“苏月心里有很多人,但是现在师父才是最重要的。” 月夺城又是怔了一瞬,然后一口咬在了我的耳尖上,意味深长地道,“即便不是,也得是。” “苏月记不记得,那夜,为师气得泼了你水?” 我暗咬着银牙,我自然是记得的,他从未对我如此粗鲁过。 “可是,苏月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是干的” 我的身子瞬间僵硬了,我讷讷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又惊又愣之际,我忘记了叫他“师父”,我的指甲陷入他的手背,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月夺城邪魅一笑,美如鬼魅般的眼眸流光溢彩,如绽三世烟火,轰动天地,震慑四海。 他朗声笑出,仿佛是偷尝得了天底下最醉人心脾的饴蜜。他搂着我的腰,然后在我颈间深吸一口幽香,勾起的唇怎么也卸不下那盛世笑颜:“苏月的衣裳,是为师弄湿的,自然也该由为师来脱,然后再由为师来替你穿上,不是么?” 他一口咬在了我的鼻尖上,乐吟吟道:“傻苏月,竟然没有发现呢” 我欲哭无泪。我确实是没有发现,因为我当日穿的那套衣服是客栈里的仆妇给我新添置的,我并没有多少印象,所以月夺城给我换了一身衣服,我都没有发觉。 我怒瞋着眼前笑意绵绵的人,斥道:“师父你太过分了!” 我别过火烧火燎的脸,不敢再看他一眼。月夺城可不是什么君子,他是怙恶不悛的鬼魅,他最是喜欢看我窘迫的模样,所以他凑到我耳畔轻轻呵着气,让我的耳根一阵酥麻,呼吸紊乱,若不是他的手环在我的腰间,我准会瘫软在地。 月夺城在我耳边不断地低笑着,欣赏着我红透了的脸,我终是忍受不住,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嗔道:“师父别再戏弄我了!” 他又是一声朗笑,朝我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苏月害羞的时候真漂亮,眼睫就像翩飞的蝶儿。” 我羞得想要钻到地底下去。我看着他的笑眸就浑身难受,我多想从他的怀里抽身,但他却是半分也不愿放手,我只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间,怎料,听着他的心跳声,我的脸更是烫了—— 窗外雪落,缠绵缱绻。 次日,庭外的冰雪铺了一地,素白无暇,却也不会太刺眼。 我肩上一沉,我就被披上了一件斗篷,此外,一双手臂正揽上我的腰,我略微羞涩地道:“师父,会让人撞见的” “那又如何?”月夺城懒懒地在我耳畔道,还不忘轻噬一口我的耳垂。 于是,我的脸颊更是烫了,恨不得去拾两把冰雪敷敷脸。 他又在我的脖子蹭了蹭:“苏月真是可人,为师真希望能够一直和苏月腻在一起。”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对的,于是摆正了语气劝说道:“师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师父是苍迹门门主,责任重大,绝对不可以耽湎于此。” 闻话,他将我用力地一箍,语气不善地道:“你这是赶我的意思吗?” “为师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苏月,为师的心意你还是了解得不够透彻你根本不知道当初为师是怎么心心念念着你快点长大,快点了解人情世故c儿女情长的,每次为师想要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就会露出恐惧的眼神。你并不知道,为师也恐惧你对我露出恐惧的神色,为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除你对我的恐惧心理,怎么才能与你更贴近” 师父 “苏月你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让为师如此着迷?为师小心地呵护你成长,为师从来不会呵斥你,生怕你会记恨为师。为师总是忍不住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也恨不得将自己刻入你的每一段记忆里,让你想忘都忘不掉——” 此生不忘。 “你可知道,很多次,为师都很想向你表露心迹?” 想起来了。那些温柔的笑颜,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宠溺动作 “你不识儿女情长,为师可以再等等,因为为师坚信你还逃不出为师的手掌心。可你的心逃了,我该如何追回?” 我后悔让它逃了,让它变得伤痕累累。 “苏月,你要记住:你是为师的,也只能是为师的。不要辜负为师,可好?” 卷一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天地红尘痴情客(一) 这已是来年的三月,山上的白梨初放,已经没有了隆冬时的萧索冷肃。 “不想这芜州千鸴山也有这番景致。”我由衷叹道。 万蓁分花拂枝向我走近,梨花瓣落在她肩头,和她的素白长裳浑然一体,我抬手取下,捏在指尖细看,“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她笑嗔一句:“小丫头,你家师父才走几天就挂念他了?” 我但笑不语,折了一枝梨花,牵动长裙往回走。 万蓁的声音远远传来:“闲来无事就下山逛逛吧,门主来信说,一月后才回来。” 我怃然垂眸,持着那枝梨花却觉得兴致索然。 隔日,我下了山,去探访了商篪,但他公务繁忙,招呼了我一阵便要去处理事务了。从他那得知商枳的毒已解,身上的伤也无大碍了,我也宽了心。临别前,商篪好意告诉我,近来蕖都有些乱,是因为苍迹门与玉阁有了矛盾,且有要开战的预兆。 我轻叹道,江湖便是如此,昨日是盟友,今日是死敌。 他笑,何止是江湖,天下皆此般。 告别了商篪,我入住一处客栈,一住便是半月之久。期间,我踏遍了城内的街头巷尾,听了一场接一场的戏,送茶的点心也尝得腻了舌头。 芜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见,一次,两次为偶然,往后再有便成了必然。 而且,每一眼都那么惊心。 他依旧是青灰色的僧袍,外头却披着一件斗篷,风帽掩去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那轮廓优美的下颌。我好是感慨,他这是在做什么,想要以这种方式引起我注意吗,那为何不直接寻我说明目的呢? 此回,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予理会,付了银钱后就折身离开茶馆,跨出门槛的那瞬,我似乎听见了一声急促的呼唤—— 姑娘。 我苦笑,加快了步伐径直而去,衣衫迎风,簌簌作响。 次日早晨,我收到一封书信,撕开来,是净鹄的字,无误。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启程赶往暨周宁国寺,与他做个了断,也好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宁国寺中,我向一个小沙弥询问:“净鹄大师在何处?” 这个小沙弥说,净鹄大师独自在偏殿里诵经。话甫落,他用力皱了皱眉,还少年老成地重重叹了口气。我登时被他这可爱模样给逗乐了。 却不料,再次与净鹄相见时,我怎么也笑不出来了。遥遥的,我看见他的一头青丝已可触及双肩,我登时杵在了门外,始终不敢再逾越脚下的门槛,甚至想要逃离这里。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却没有回过头,滞了一下的木鱼又被敲响。 我久久望着他在佛前寂寞的背影,仿佛已逾一生之长。 他为何续起了被佛门视为愁丝的发? 一个声音回荡在心头——为了我,为了我 多可笑,多可悲! 邀苏月,这就是你曾经想要的,但,它来得是这么的迟,以至于你在这漫长的日子里已经将身心都交给了另一人! 苍老的木鱼声又停了下来,“啪嗒”一声,数颗暗红的佛珠四散开来,佛殿里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一波接一波,在满室静谧当中灭着我的神志,削着我的魂魄。 我用尽我全部力气迈过门槛,仿佛我跨过的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界线。在我步近之时,他仓促地回过了头,那惊鸿一瞥,直碎我心,毁了我好不容易堆砌起的满目冷漠。 “苏月?”他问得平淡,眼底下却是暗潮汹涌,“你真的来了吗?” 他何时这么叫过我的名字? 我眼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容,洇湿了衣襟,我道:“是,我来了。” 我脚下丝履不慎踩到了一颗圆润的珠子,霎时失重向前倾去,然而,下一瞬,将我扶稳的却是那双曾经碰都不让我碰的手,可是此刻我的手臂却如同扎在针丛上,电光火石间,我挣脱开来。 我失声叫道:“别碰我!” 整座佛殿频频重复着我凄绝的叫喊,久久不散,环绕的却是我最真实的感受。不要再碰我了,不要再击破我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我不需要等我豁出了全部,直至心死了才肯给予我的怜悯。我爱了这么久,就痛了这么久,一切,都够了! 孰知,他的双臂竟然环上几近癫狂的我,满目的萧然与不忍,一缕青丝也随同他的逼近落在了我的肩头,风自窗口灌入,将它扬到了我的脸上,我如同泣血悲啼的鹃,“放开我,放开——” 净鹄大骇不得语,只得松开了我,看我嘶吼着步步退后避到了门边,他僵在半空中的手许久才瑟然下落,在身侧没有半点生气。 我逐渐平静过来,耳边响起他瞢瞢无光的声音,如同自一口久经年岁的枯井传出:“净鹄回过头来,也无幸再见你候在原地了吗?” 我抬起头来,但见他面色微苦,眸中也漆黑如夜,教人无处可探。 他将一缕发握在手中,轻嘲一般:“那日苏月走后,净鹄就没有再剃过发,好似得了佛祖的眷顾一般,它长得很快很快。净鹄也一直等,一直在等,从飘雪的隆冬等至春日的芳菲将散尽,净鹄觉得这些日子是这么的漫长。” 他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风雪前的那间小屋,想起了那夜月夺城发红的双目和他窗边决绝的剪影。而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喜犹悲,满腔柔绪。若不是他身上的僧衣,这如墨长发,谪仙般的面容,卓然的气质和满目的脉脉含情,我真以为他是这天地间最美的情郎。 我不忍再看,重重阖上眼帘,刀剜般的难受,道:“净鹄大师,自重。” 他置若罔闻,檀香一样令人沉静的声音缓缓溢出:“苏月还记得那时我们被追杀的情景吗?净鹄记得很牢,因为那夜刻骨铭心,因为那夜净鹄愧对佛祖,犯了大戒。” “那晚,我们在树林里躲避追兵,苏月冷得瑟瑟发抖,净鹄本可以去拾柴火给苏月取暖,但净鹄什么也没有做,嗅着苏月衣袂的幽香,净鹄不禁动容了,鬼迷心窍般与苏月相拥了一夜。破了思欲戒,净鹄非但不知悔改,暗暗愉悦,还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寻找借口,还恃此为佛祖给净鹄设下的一道劫,趁夜偷偷吻了苏月。后来回到了寺里,跪在了佛祖跟前,净鹄意识到自己犯了弥天大罪,辜负了佛祖,轻浮了苏月,净鹄心头大乱,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你眼笑眉舒时的美丽。苏月莺鸣般的声音如同魔咒困在净鹄身上,佛祖的诫言也无时无刻不鞭策在身,但净鹄还是无法不去想念你。心知这样下去是罪不可恕,净鹄便违背了自己的心,将苏月驱出寺外,然后跪在蒲团上诵经,但净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始终是苏月的模样。可净鹄终究还是未能忍住,于是就丢开佛祖外出寻你,当净鹄看见你满手鲜血坐在雪地里,净鹄的心,乱了。” “彻底地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天地红尘痴情客(二) “月夺城带你离开的时候,净鹄倚在窗前听你们离去的声音,却无能为力,净鹄很想打开门对苏月作出挽留,可是身上的僧衣却羁绊住了净鹄的脚步,净鹄只有眼睁睁地看苏月被带走。那日,净鹄首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也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有能力留下我的爱人。” 他执起我的手,带着我的手抚摸他的丝缎般的发,定定望着我,无比的虔诚地说:“净鹄想做自己,随心所欲,挽留该挽留的人,珍视该珍视的人,所以净鹄想要走出这佛堂,想要追随苏月的脚步,想要,还俗。” “晚了。”我再一次拂开他的手,淡漠道,“你的追随注定无果,苏月已为人妻,已经将身心都交给了师父。” 面对他的震愕,我扬扬嘴角:“如果大师还俗后能寻到一个心仪的女子,固然好。苏月也会向大师致贺。” 极快地,浓浓戚色在他苍白的脸上化开来。许久,连梧桐枝上的麻雀也静默了,才闻见他苍然一笑,笑得极为悲怆,连同声音也一同虚浮起来:“是吗?竟是这样” 我将哽在喉间苦楚使劲儿地咽下,扬出最醉心的笑容,煞有介事般:“和师父在一起,我感觉很舒心,很幸福,因为我不必去猜度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也许,很快我们就会有一个孩子,等他降生,我就带来寺里祈福求平安,若还有机会再见到净鹄大师,能让大师为他祷告,替他求得一纸平安,也是他的一件幸事。” 不知道我的笑c我的话有没有骗过了他,但这却已经先醉了我自己。和师父有一个孩子,又有净鹄的祝福,多么美好的畅想。 佛殿再陷沉寂,他凝视着我,似乎在洞悉我话中的真假。我不慌不乱,仍安之若素地静静微笑着,噙了丝不可扳回的坚定。 随后,他的话如飘在江面的寂寞柳絮,也惨淡如天上的孤云,字字叩入我心扉:“吾妻不是苏月,净鹄还俗何用?” 我但笑不语。 “苏月姑娘,可愿意给净鹄削发?”他努力排遣了眼底的落寞和神伤,“青丝易断情丝难断,由姑娘为我斩断这万千愁绪,从此净鹄一心向佛,死后甘入大焦热地狱。” 我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剃刀,道:“苏月没有资格为人行剃度礼。” 痛苦漫上他清俊的脸庞,“不,是净鹄没有资格” 看他痛苦与悔恨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我生了不忍之心,便接过了剃刀。 净鹄向我微微一鞠,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 我抬头望向佛祖,而他永远都是一副勘破尘世的模样,慈眉善目地眼看着世人或悲或欢,逐一成全他们心愿,却唯独对他的弟子们这样狠心,让他们无欲无爱,连正视自己内心的勇气都只残存在背对佛祖之后。他的弟子们自己都如坠无间地狱般受着苦难,在这个以渡人为上的大乘更为广泛的时代里,他们又该如何去渡人? 我阖目轻念,天地间若真有佛祖,可否分一份怜悯给你弟子们,可否给他们一个摆脱一身寂寞的机会? 泪水簌簌掉下,掉落他的身边,眼前这双目紧闭的面容,实则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的心,它一直被我藏在了盘虬的疤痕之下,被我用血肉供奉着。我可以弃天下人不顾,但他不行,他是天下信徒的神,即便是两厢相思,也只有被隔在佛门内外,为了不让他受辱,我惟有对自己狠心了,就算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也狠不下心做诱他成魔的妖女。 青丝跌落之际,一滴泪也从他的眼角滑落,划断了这佛门不肯容忍的情愫,划开了一道再也无法逾越的痕迹—— 净鹄,你我此生无缘,违背礼法也无法安心厮守,我不是信佛之人,但我如今又很希望这天地间真有轮回存在。惟愿下一世,你是玉树,我是天边的云,我恳求上苍怜悯你我,让我飘过你头上时可以忆起前尘,化作泪滴c化作相思的雨,与你再赴一场隔世之约,可好? 可此生,情长注定只能心殇。 他睁开了眼睛,大惊,拾起了我的发,“为何?” 我跪在他身边,向佛祖叩首叩首再叩首,将我的罪孽都埋在身下的一尺之地,说:“苏月在佛前打下诳语,甘愿受罚。” 我侧首望向净鹄,泫然道:“就算还俗,你心中还是有一尊佛祖,苏月断然不能陷你于不义之地,让你供天下人耻笑,不染半点尘俗的你,怎容得下污点?既然不能相守,那我就削发为尼,此生皈依佛门,好断了对净鹄的念想。” “你这是何苦!”他戚然摇首,欲纳我入怀,修长的手指又滞在了半空。 他忍痛拂开目光,道,“你走吧,净鹄此生不愿意再见到你,佛门定然也不会留你!” 闻言,我知我的目的已达到,但心间并无欢喜。 “好,好” 良久以后,我敛衽起身,步步远离了他落寞的背影。 油灯闪烁,扑腾的火光映得金尊佛祖满目慈悲,映得他的僧衣这样宽大,包裹着他满身的寂然和痛苦还显得这么绰绰有余。吾佛,你才是最狠绝的,你有慈悲的面容,却没有一颗慈悲的心,你让世人奉你为尊,饱受万物参拜供奉,却怀着冰冷的心让你的弟子拚命相随,舍弃自我替你成就大义! 邀苏月心中本就无佛,奈何所爱之人被禁锢你门下,此生无可识爱恨,独留我苦受相思之煎熬,如此,吾宁愿成魔! 如斯想着,眼下湿意更甚,仅一方素帕,哪里够我将那两片温热尽数拭去? 院外梧桐叶落,不是戚悲,是归土的安宁。离去,不是放下,而是等待,等待来世你回眸的缤纷。 情牵一线,我蓦然转身,看见你在佛前拾起了我的那缕发,泪流满面地深深一吻。这刻,仿佛你就是在红尘边上徘徊的痴狂客,青丝上的缕缕幽香已成为了你心头的眷恋,让你忘却了佛祖的诫言,把我当做了你唯一的信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相思一念三千恨(一) 回到千鸴山后,我察觉到这里气氛异常凝重,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我问侍女山中出了何事,侍女答道:“回姑娘,是尊主回来了。” 我凝眸看向远处的屋宇,又忆起了商篪与我说的那番话,便猜想着,莫非是因为蕖都玉阁之事? 我不了解那头的情况,不好贸然去寻月夺城,便候在了一处路口中。直至午后,才见万蓁从议事厅走出来,我忙迎着那片红影走近,问:“堂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万蓁听我这么问,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大事,我与尊主不过是在讨论如何除掉蕖都里那几个气数已尽的小角色罢了。” 见我面上仍未卸下疑云,万蓁也跟随着略略一蹙美丽的远山眉,继而道:“似乎,尊主心情不太好,与他谈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出神,他还嫌侍女沏的茶难以下咽。” 因为心虚,我心头生起了浓浓的不安,我与万蓁道:“我去看看。” 万蓁忙将走了两步的我拦下,道,“尊主从后门回院子了,吩咐说不让任何人前去打搅,你去,怕是也不行。”闻此,我更是焦急。万蓁疑惑道:“难道尊主是在冲你发脾气?” 我没有否认,因为我自己也不敢确定。万蓁盘问道:“你下山去见了何人?” 我摇头,不愿说,但她已料到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眉目间流转的风情已化作薄怒:“你倒是不长心的,生怕你师父不把我这千鸴山给掀个底朝天吗?” 我满心愧欠,“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并不是” “见了便是见了,还有甚么可解释的,我原本以为你们师徒都走到这一步了,总算能让我省点心了,结果呢!”万蓁的长指甲就快戳破我的额头了,“苏月,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就别再任性了。尊主也是个男子,你见过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去寻旁的男人?” 在她面前,我总是解释不清,我只好省省力气,直接去寻月夺城。但这院子外的侍女又将我拦住了,我的冷眸划过她的面容:“让开。” 侍女仍摇首,道,请姑娘晚些再回来吧,尊主有吩咐,不让人打搅他休憩。 我分明就嗅到了酒香,难不成他要醉过一轮才歇下?但侍女再三坚持,禁止我入内,我也唯有作罢,回到了从前住的那个小院落。 这处院子许久不曾住人,也无人料理,故而有些冷清。我推开房门,室内不是我这几月里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那枕巾软衾上,更是无他的气息。 我去开了窗换气,可心里还是闷闷的。 是夜,风前月下,他浅酌低唱,嗓音微沉不如以往清冽,唱词是什么也辨不出来,只听得音律哀沉低绝。我回房取了一件外衣缓步上前为他披上,他却是一拂,月白的衣衫落地,他的歌声也消逝在沁凉的夜露里,千杯难醉的他此刻眼神却是噙了几分迷离的醉意,那两束目光轻扫过我的脸庞,“邀苏月,最薄情寡义的人是你。” 我握住他的手蹲身于他的脚下,将头靠在他的膝上,呢喃般:“我没有。我的心上是有师父的。” 我听见他撂下酒杯的声音,随后,他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似乎想要施力将我推开,我连忙去拥紧了他的腰。他浑身一颤,好一阵后,反手将我拖入他的怀里,他咬着我耳根,恨恨道:“为师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你却是不懂得反哺之情,接连不断地伤为师的心,在我以为你会全心全意投入我怀中的时候,你又去私会那个伪善的僧人,完全不顾及为师的感受。” “为师听万蓁说,你曾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对为师真的就只剩下感恩之情吗?若是如此,为师是否该庆幸我的‘女儿’这样乖巧?” 我缠上他的脖颈,复探到他的唇边,郑重言:“你不是我的父。” 我印上那两瓣如蔷薇妖冶的唇,片刻的温情舔舐着酒香,醉了体肤,醉了心扉。情迷之时,我喉间忽生一阵恶心,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禁锢得更紧,他不容我动弹寸许,丝丝入扣,含着酒香似要与我吻至天荒。 待他稍稍松开我的时候,我立即挣脱了他的手臂跑至树下俯身捂腹干哕起来。我冷汗汵汵地回头之际,正逢月夺城悲怆的目光,但很快,悲怆就转作了冷厉,在我的面孔上划下血肉淋漓的伤。 月夺城携了一身的寒气步步向我逼近。 我只有步步后退,粗糙的树干隔着薄薄的春衫磕在身上远远不及他眼底掠过的肃杀将我剐得难受,他又是冷斥又是讥讽地道:“为师这样遭你嫌弃?是不是在你看来,只有净鹄那样圣洁无邪的僧人与你相拥接吻c与你缠绵悱恻才不会亵渎你?” 喉间一阵浑浊的我吭哧难言:“不,师父,不是这样的,苏月没有” “没有?”他眼角的阴冷邪魅呼之欲出,“那你敢不敢当着他的面与为师缠绵,以示你芳心所属,好断了那僧人的想念?” “师父!你莫要这般过分!”我声嘶力竭地吼出。 他佞笑:“过分?为师岂有苏月你过分?为师将心剜出来给你,你也可以视而不见,为师纵容你,你就恃宠而骄去幽会情夫!邀苏月,为师如何对不起你?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为师!” 我抱以无限的委屈高声呼出:“我没有!若我还是心系净鹄,我还会回到师父身边吗?” 他修长的手覆上我的心口,一缕青丝随他的摇头掉落如玉脸庞,他软下了语气:“是,你回来了,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所顾虑,你怕自己玷污了他的名声,还因为你还念着自己已经成为了为师的人了,你怕自己的非完璧之身污浊了他。” 他的另一只手覆上我的唇,让我不得言语,他说:“苏月,为师不想再听你的谎言了,为师不想有朝一日你对我仅剩下视如陌路者的温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相思一念三千恨(二) 我们在庭院里的吵闹声引来了侍女前来查探,在她慌忙退出之际,月夺城叫住了她:“你,过来。” 侍女惊恐万状,对上他的双目时又隐隐羞怯,目光一颤,垂落在他的长袍上。月夺城朗声一笑,长臂一挽将那名身段玲珑的侍女揽入怀间,埋首于她的玉颈肆意嗅着自她体内溢出的馥郁芬芳。侍女被他挑逗得娇俏地呼出声来,倏地又住了嘴,怯怯的目光暼向我。 月夺城温语安慰,“不怕,她是我的宝贝女c儿,给她添个姨娘她也会欢喜的。” 我也笑,笑得波澜不惊,笑望着他们相拥入房,听罗裳如花瓣旖旎落地 我执了桌上的白玉酒壶举杯痛饮了一番后,推开了他们来不及闭合的门,令满室的绵绵情意和醉生梦死呈现于我眼前。我带着几缕醉意,曼妙而至,“哗”的一下,白玉壶琅琅瓦解,酒液四溅。 丝毫不作犹豫,我将被吓得发滞的侍女从月夺城的怀里抽离出,任她羞涩难堪地蜷缩在地上捂住羞处,她哭喊着求饶,又时时看向衣冠未落的月夺城,企图得到他的眷待。然,月夺城只是揣着倦怠的神情地拥被而卧,凝眸看着我的举动。 我从红帐上撕下一片边角,蒙上了侍女清波潋滟的美目,她也许也感到了死亡在向她逼近,她嘶吼着要挣脱我的桎梏,别有心机而染了蔻丹的纤指将我的手臂划出数道红痕。我正想着如何将她处死,瞧了她身下染了血污的碎片,我便拾起一把来,放入她的嘴中命令道:“嚼,嚼断你的舌根。” 她胡乱地吐出,奈何酒壶碎片已经割得她满口鲜血,我又拾了一把,连同我的血一同塞入她的口中,我伸手去捂住了她的嘴,任那些碎片将她搅得血肉模糊,我运气将它们送入她的喉里,手掌下压之际她已肝肠寸断。 良久,她直直倒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我的掌心濡了她和我的血,肮脏得连自己都不忍再看,带了满身疲惫,我走出了房间,仰头看那月光,月也是血红色的,正无声无息地渲染着诡谲。 我摇晃着出了门,没有人上前阻拦,月夺城更没有追出来,他就是要让我一个人出去与风云搏斗c去受猛虎的撕裂,跌出一身伤来好回去求取他的庇护。我倚着墙猛吐,仿佛那些带血的碎片绞的是我的腰腹,我紧紧蜷缩在墙角不敢动弹,疼痛感依然接踵而来。慢慢走至崖边,我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倾泻于崖下,一阵异香乘风而去。 我将白练的一头缠在手腕上,一个翻身就跳下了山崖,纵穿云雾,无数道血丝在暝暝夜色里扬开,绘作了一张可怖的网,仿佛瞬息之间就能将人的灵魂牢牢络住,再一扯,就能置人于炼狱之中。 我拿捏好时间,手臂骤然施力,让白练的另一端缠上崖壁上横生的虬枝,下坠的过程中我奋力挥摆白练,使它攀附在树干山石上,重重缠绕下白练基本上得以固定,我离地面也不远了。只是那最后一下,绕在腕上的白练骤紧,在我自身下坠时,整只手臂如同活脱脱被撕离开来一般疼,我眼中泪水涌出来的势头不亚于喷薄的血液。 我吊在半空中,风一吹就能使我打个弯转,紧悬的右手臂在历经剧痛后变得麻木肿胀,然,绳头怎么也解不开,而我身上可以当做利器的钗环在方才已经琅琅落地,惊扰了大片安栖的鸟。我笑着吐开一口血痰,心想着下回一定不要以这样快捷的方式下山了。我朝崖壁上一处婆娑摆舞的山草处高呼:“还不帮我一把你就握着我的尸身回去复命吧!” 果然,那里黑影一闪,一枚薄如蝉翼的飞镖乘着月光飞来,划断了白练。重重落地的我右臂再也抬不起来,我摸索着一旁的草丛,寻到了一枚短钗,奈何这钗身太钝,又是银制的,力气匮乏的我根本不能用它挑开我腕上的白练,只得原地候着恭踏雪前来。 月影横斜,一只白雕盘旋在我的上空久久才离去,见此,我才安心在山壁上沉睡过去。天边初现拂晓色的时候,恭踏雪才徐徐而至,她的红靴踢在我身上,唤得我睁开了眼睛,她才信这落魄的人是我。她黛眉一蹙,忙检查我的伤势,在我身上敲捏了几处才稍有几分庆幸的意味,为我脱臼的右臂复位时,她特地与我说话,绽开一丝笑意道:“邀姑娘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落魄?奴家还以为是谁扬的追迭香呢。” 我努力分神不去想那伤处,亦是反唇相讥:“恭大小姐速度倒是极快的,本姑娘就要给这山野中的豺狼虎豹果腹了。” “我命人猎光了这里的畜生给你补身子便是。” “使不得,使不得,本姑娘可不想再背负血债了。”虽这般说,但我想起昨夜那具可怜的身体,心头还是有几分快意的。 恭踏雪没有备轿前来,只得与我共用一骑快马加鞭奔至山下小镇,郎中看了好一阵,只道没有大碍,这段时日少动用右臂并按时给伤口上药就好。 从医馆里出来,恭踏雪扶我下台阶,“您悠着点儿,慢慢,不急。” 在她的属下匆忙之际找的马车上,我向她致谢。恭踏雪摆手道:“谢什么,假若我知晓追迭香是你扬的,我必定继续睡觉,绝不会大半夜跑出来。” “邀苏月得此挚友,何其有幸。”我靠在她的肩头,认真而清晰地道。 在一家客栈休养的一日里,我总觉腹部绞痛,癸水也特别多,特别浊。这般与恭踏雪说起,她便让人熬了药送来,她亲自拿起药碗,喂我喝药,她安慰我:“没关系,别担心,在家的时候,我娘也是照这个方子熬药给我喝的,她说,这是体寒气虚的症状,平日里少碰凉水才好。” 饮尽后,她将一枚果脯放入我嘴中,自己放了一枚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好些时日没有见她和父亲了,甚是想念。假若她知道我在外头不仅蹚冰河,还上蹿下跳c与人撕打,会不会揍我一顿?” 她想要借嘴里的食物来掩饰哭腔,仍被我察觉了,我装作不知,扬起嘴角道:“夫人那般优雅端庄,才不会向人动粗,为了你生气,好是不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相思一念三千恨(三) “你只见过我娘两回吧?”恭踏雪深吸一口气后才道:“时间真快,你最后一次见我娘时,却是我首次与你碰面,那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绝非寻常人物。后来知道你是月夺城的徒弟,让我好是吃惊。” “不像吗?” “半分也不像。”她问,“你打算不告诉他你现下的情况吗?怕他担忧你栽了好大个跟头?” 我略略一怔,又回过神来,道:“我正是和他大吵了一架,才从崖上跳下来的。” 她噗嗤地笑了,道:“这天下,敢与他大吵一架的人有几多?我算是碰着一个了。原来,这也是你要跟我去暨周的原因。” 待她走后,我蜷缩在被子里捂住了腹部想要缓解疼痛,然而并无改善,一时间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后来,我被腹痛折磨得疲惫不已,方昏昏沉沉地睡去,这一整夜我都睡不踏实,反反复复醒了数次。 我们抵达暨周时,恰逢王爷王妃都去了璋州省亲,恭踏雪眼中的失落我看在眼里,这样一个坚韧的女子,有一柔软之处便是她的父母。她给我安排了一个院子,询问过我的意见后,她将所有的下人都遣去了别处。因为我是觉得这样的无生人的清静,方适合休养。 这日,恭踏雪说要去宁国寺帮王爷王妃求平安,她本不信鬼神,我也不信,但她这回却说一定也要替我求支签。 我语塞。 一旁的侍女说起了久久没有露面的净鹄大师最近终于在讲经会上出现了,她还说求了签以后让净鹄大师来解签一定不会错的。 我苍白着脸说:“我不信这些东西,你们又何须” “苏月,有的东西宁可信其有。”恭踏雪道。 我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然后我拉着恭踏雪的手恳求道:“千万不要去替我求签,也不要找净鹄给我解签,别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千万不要!” 恭踏雪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地道:“我和月夺城吵架正是因为我去见了净鹄。” 恭踏雪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她一下就清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她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你真是打算永远不见他们吗?你做得到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算了算了,等你好了再想这些个破事儿。我不会去找净鹄的,更不会向他们透露你在我这,你就安心地养伤吧。”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净鹄最后还是从那名侍女的嘴中得知了我的状况。 这天夜晚,恭踏雪她们回来了。那名侍女被恭踏雪拖到我面前,看着恭踏雪那冷肃的神情和那侍女一脸恐慌的模样,我就猜到了个大概。我顿时心如死灰。 那名侍女忙向我跪下向我磕头求饶,说自己也是一片好意,瞒着自家小姐去帮我去求了一支签,她本来也是替我隐瞒身份的,但最后还是经不起净鹄的细细询问,最后告诉了他我就在恭王府中养伤。 恭踏雪皱眉说,你觉得怎么解气就怎么处理这个侍女吧。 我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并没有说怎么处罚她。 “对不起,苏月,是我疏忽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打扰到你的。” 我轻轻地抱着她,她的身上还留有宁国寺里的檀香味儿,“没关系,现在想想,即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再在意了。” 因为,该断的都已经断了,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是夜,我正睡得昏沉沉的,忽然一缕熟悉的气息落入了鼻尖,但我并不能分辨出是谁的气息。迷迷糊糊间,我想起了恭踏雪衣裳上的气味正是这样的,于是我低声叫了一句:踏雪我好痛。 那气息越发浓烈了,一双并不温热的手落在了我的脸上,却听不见这人说话。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那双手又捂住了我的双眼,这手仿佛有安神之效一般,渐渐驱散了我心底的烦躁,一点一点地将我拽入梦境里。 净鹄! 一定是他!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抬起手挥散了梦境,蓦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室内,那莲华般的面容,正是曾被我刻入骨子里的模样。 我在昏暗中缓缓坐起身,扶着额虚弱地问他:“大师为何而来?” “姑娘伤得” “不重。”我接过话。 “是不是月夺城?” 我矢口否认:“不是!” “净鹄推算了时间,姑娘的伤应该就是在姑娘见过净鹄后的那段时间里出现的。” 我冷笑:“净鹄大师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兴许在旁人眼里,大师如同神明一般,但在我等江湖人眼中,分量轻得很!我师父断然不会因为我与你相见就伤我如此的。” “苏月,我始终是不能” 我捂住了耳朵,沉声道:“出去!” 净鹄的脚步向我这头迈近了一步,但下一瞬我就将枕下的匕首扔了出去,我嘶哑地说道:“你现在就给我滚,或者我让你没法活着走出去!” 净鹄无奈,唯有离去。 这片刻的时间于我而言,仿佛已经受遍了炼狱的惩罚。 作为恭王府中她那将军兄长以外唯一的女儿,恭踏雪一回到暨周就有许多事需要去了解,接手,故而不能时常陪着我。次日午时,一位仆妇来给我送午膳,她叩门许久,但我因腹痛呼不出半点声音,我蜷缩在被衾中,泪水肆流,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了这并非是来月事的痛。 情急之下,我吃力都将玉枕推了下地,仅弄出一声闷响,我又是急又是气。 却是这个时候,门被仆妇推开了,她见了我这副模样,惊慌失措地放了食盒便前来,我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乎极微的声音:“腹痛,里面” 这位仆妇好是机敏,赶忙上前一掀开被衾,见里头有一大片血污,她也瞬间明白过来,连忙跑了出去叫大夫。 而我,又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时不时醒来。 一整个下午,恭踏雪都守在我的身边,神色凝重,缄默不语,直至晚上,服侍我吃了药膳,方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梦里梦外丧子伤 原本以为只是癸水的我,却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会是我死去的孩儿化作的血水。 一夜,罪恶的花开遍了我的梦里梦外,好似有着千千万万的丝线缠绕在我身上,一点点地收缩c勒紧,缠魂夺命,我却只能做无声的嘶喊,仿佛除了死亡以外,谁也无法给予我解脱—— 只是,这时一盏灯火刺破了漫无边际的深渊,一个带了满身风尘的怀抱将我拽出噩梦,他那自削瘦的下颌滴落的热泪浇灭了我心中的怒火,却灭不了我的绝望。 纱帐纷飞如垂死挣扎的蝶,我冷笑连连,哑声问他:“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不是,不是的!”他紧闭双眼,额上的青筋随着愤怒和懊恼挣扎而起,风采不复,“不是的” “对不起,苏月,对不起。”他不断地道歉,满目心疼,“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无声地看着这个冷傲的男子,这刻我迫切想要知道他到底有几分悔恨,他能用多少的忏悔和歉意弥补我的失子之痛!我已经彻头彻尾地痛过了,再心疼也能捱过去了,如今我就是想要看他的心将如何惩治他,我痛够一分,就恨不能将十倍的痛都偿还给他。 只是,残存的一丝理智击醒了我。让他痛又如何?这都是无济于事的,纵然以命抵命,也换不回我的孩儿,况且,这一切,本就是个错,不合乎伦理的错。他是师父,我是徒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念此,我心头的快感和恨意因这无奈而骤然消逝大半。 推脱他后,我捂住阵阵作疼的小腹,并不正眼看他,艰难启声道:“师父,苏月真的很希望自己从未见过你。” “从未c见过你。”我再一次道。说完,我虚弱地阖上了双眸,独自承受着胸腔中快要决堤的苦涩,“算我求你,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即便是一眼,都疼” “苏月”他颤动的手指探向我的脸颊。 我毫不留情地打掉了他的手。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一声厉喝给打断了:“你给我出去!” 一时间,月夺城体内的真气纷乱得连我也能察觉到,他也不及时调理,而是绝望地起身步步后退。纱帐狂舞,舞作了满地的碎片,门也被在他周围乱窜的气息击开,他融入了外面的夜色,教我寻不着一丝丝痕迹。 我死死捂住心口,疼痛依然膨胀迸发,迅速蔓延至周身每一个角落。灯火摇曳,晃得满室忽亮忽暗,直到万蓁自门外入,把门窗都关上,灯火才继续静静燃烧。 她焚了一支香,淡淡的草药香渐渐散发,她扶起了倒地的桌椅,哀叹道:“这药只能缓解你的腹痛,但缓解不了你的心痛。” 我躺下,她给我掖好被子,继而坐在一旁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听,将这些话告诉你是我作为属下的本分,也是我身为姐姐理应做的。他听到你流产的消息后就冲出了山门,一路提气运功下山,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他的悔意确实不能挽回你们的孩子,可是他的心,天地可证。苏月,纵然他无数次地伤你,可这天地之间,能爱你至此的又有几人?一个手可摘星辰的天之骄子,他摧毁了你的全部,却也将全天下递到了你面前,这世间爱恨纠葛数不胜数,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他有多爱你,以至于可以为了一针一线的事情记恨你,他爱得太深,而你却不能懂他分毫,才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惩罚你,就如同你现在这样折磨他。”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也是他的,他比你更珍视这个孩子。他自幼就无父无母,表面上看来,他遗世而独立,无所恋c无所求,可是这样的人内心深处比谁都更想挽留真正的温暖。他也一直渴望有个孩子,做个好父亲,之前,你食欲不振,他私下连连问医师你的情况,那医师被他逼问得冷汗涔涔也不能读懂他的意思,唯有以命起誓说你绝无大碍,仅仅是气血亏缺。那瞬间,他有多失望,只有在场的我清楚。苏月,你们都还年轻,彼此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孩子一般的脾性,为何不能相互体谅呢?你痛,他同样也痛着,你恨,他又何尝不恨自己?” 后半夜,是万蓁在守着我,我闭上了眼睛却无比地清醒。 在太济湖上的一叶扁舟上,我说:“我没有家,师父也没有家,但是我们是亲人,所以,这小舟就像是我们的家。如果我们能同渔家人一样,白天撒网,傍晚起网,生一簇烟火,让炉上的饭香味飘过广阔的湖面,一直到了落照没入水中的地方,那多好——” 昔日的湖之晚景还历历在目,稚嫩的话语还响彻耳畔。 那时,他就说过:“我们的家太小了,容不下净鹄,他踏上了我们的小舟,我们就会沉入湖底。” 月夺城的话语如同预言,预言了我们的结局,如他所说,最后,我们都沉入了湖底,我最想挽留的人都不见了,我的家也毁了。 现在看来,相比伤我最深的月夺城,我应该是更宁愿我的生命里不曾出现过净鹄,这样,也许我和月夺城真的能够一直荡漾着清波,过朝饮白露,夕逐流水的生活,抑或是同他一起奔跑在腥风血雨里,享受着下一刻生命就将被了结的畅快。而净鹄不过是宣法时路经垂柳长堤的素衣僧人,淡泊的眼中从未有过彼端的我们,彼此都不会碰撞,就算之后我仍然十恶不赦,他也只是前来劝诫的僧人,在狂佞的我眼中,他只是顽固不化的愚者。 月夺城伤我,我不也正是在伤他吗?若不是我的任性,恐怕这一夜都会改写,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促成的恶果,而这些纠缠不清的情感是将它们联系起来的绳索,从而酿成这样悲惨的结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暮春随梦已碎去 明明只是暮春,正午我一开门便见满地翠绿的落叶,还没有到秋日,它们就早早化作春泥。在一处矮灌木从的背后,是月夺城的一整夜的栖身之处,他衣裳上水渍斑斑,染了青草染了泥。我捂住腹部缓缓蹲下身,望着他苍白的脸许久,他仍然没有一丝反应,我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方知他是昏了过去,心下一急,我失声大呼万蓁的名字。 万蓁没有来,恭踏雪却出现了,她一语不发便又折身去请万蓁前来。后来,她二人合力方将月夺城的真气稳定下来。 侍女递过一个梨花木盒,说是月夺城褪下的衣裳里的,恭踏雪面色一变,接过后轻巧地将盒上的机关锁打开了,盒中之物看似是一味药材。 恭踏雪冷笑道:“他倒是好,真的独自闯进皇宫把这支雪鸦玉枝偷了回来。这是开春时北戚的贡品,珍贵得很,北戚使者还特地让我师父打造了这只机关木盒,只是我那师父性子散漫懒惰,使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把戏,就是没有图纸,道上之人一样可以打开。” 服用过雪鸦玉枝为引熬成的汤药后,我看见一直站在门边的万蓁脸色并不好看,我正欲起身前去询问,万蓁已先对恭踏雪开口:“决明小主可愿意传授我一些机关术?” 我未懂她的用意,恭踏雪便笑着叹了口气:“他才弄成这副样子回来,你又要进宫犯险?主天阁中的其他宝物可不是像雪鸦玉枝这么容易得手的。” “我懂决明子的规矩,他日万蓁定当一诺还一诺。” 恭踏雪定看万蓁几眼,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但后来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万蓁提议让月夺城与我同屋住,说这样更便于照顾我们两人。我说,让他与我在同一屋檐下,我怕是怎么也好不了了。 万蓁蹙蛾眉,一直责备我的不懂事,但我仍坚持拒绝此提议。对此,恭踏雪自然是帮我的,便只将月夺城安排到了我所在了院落里,却不在同一屋子内。 这日,万蓁与恭踏雪就要入探皇宫了,走前,万蓁换来与我道:“门主的状况甚至不如你,你便不要再使性子了,若是休息够了,最好还是去看看他吧。你若在,他必定是很欢喜的。” 我别开脸去,道:“我不欢喜,我难受。” “苏月!”万蓁气道,“我知道,让你原谅他不是件易事,可你们毕竟是一场师徒关系,你们还相爱过,除了没有成亲,你们二人与其他的夫妻有何不同?苏月就不能念在这一点上,宽容一些,去见见他吗?” 她逐渐软下了语气,捧着我的脸,温声道:“你们还年轻,还怕以后会没有孩子吗?” 孩子?我不敢再想。我苦笑着摇头,“堂主你别耽搁时间了,去吧,苏月知道该怎么做的。” 万蓁面上的不放心并没有因我这句假话减去几分,她亦是叹了口气,才离去。 她走后,屋子里冷清了下来,留了一身寂寞予我。思前想后,最后到底是因为不忍心,我衣影一摇,出了自己的屋子。 我推开月夺城的房门,缓步入内。他正静卧于床榻上,面色着实难看,万蓁并没有骗我,他真的伤得不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躁动的心渐平静下来,我到底是爱过他的,想要恨他,似乎也做不到。 就在这今年年初,他还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过漫天风雪,他绝美的眼眸胜过任何一颗明星,胜过任何一壶老酒,耀目,醉人,让我步步沦陷,在他满是柔情的怀中彻底卸下了防备,无法自拔。 一整夜,尤花殢雪。 一整夜,抵死缠绵。 若非他,我不知,这人世间还有此等痛楚,还有此等愉悦。痛楚与愉悦交织,膨胀于心胸,不知沧海桑田,不知天荒地老,只知这刻的柔情蜜意万万不能断掉。 次日清晨,月夺城才容我阖上眼,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护在怀中,以结实的胸膛,以有力的双臂,给予我最好的呵护。在与疲乏做斗争之际,我仍能感觉到,他在细吻着我的肌肤,每一个吻,都注入了绵绵情意,于是乎,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种下了无限相思。 “师父。” 见我睁眼,月夺城眼中乍开一簇烟火,绚丽夺目,他的手臂挽在我的楚腰间,就似将一件珍宝紧握于手中。他微沉的嗓音极具诱惑,“嗯?” 我困意已失,只看着他无双的面容出神,我怎么也料不到,会有这样一日。仿佛前一夜直至片刻之前仅是一场我大逆不道地狎亵了师父的梦,但眼前的人,他唇边满意又得意的笑容是这么的真实,身上的片片疼痛与暧昧痕迹也是这么的真实。 “苏月可是痴了?”月夺城勾唇一笑,宛若闯入人世的鬼魅,邪而美,每一个举动都是致命的诱惑。 面对这样的他,我何止是痴了,简直连魂都丢了。 他的指尖在我的锁骨上轻轻勾勒着,本在我腰间的手也游移至我的蝴蝶骨处,直画出一道蜿蜒的绯色痕迹。我羞赧地往后缩一寸,却正中他布下的花阵,他步步紧逼,恣意妄为,偏偏那羽睫又如翩跹的蝶儿,引我步步沦陷,深入其旖旎花阵,耽湎其中,不可自救。 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走至天荒地老,以至于我对他的相思愈发浓重,他不过是离开两日,我都开始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他回来后,见我正在凭栏出神,便打算吓我一下,殊不知,我一见了他,顾不得向他发难,就先扑入他怀中,无声地哭了一场。他有些惊慌,不解我为何如此伤心,忙安慰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一一吻去了我颊上的泪水。 夜色是这么的暧昧,但一整夜,他都在耐心地含着笑听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让我用这种方式来扫除悲伤。 后来,我方知,为了尽早赶回来,他已经两夜未眠了,但他未有在我面前流露丝丝倦色。 而今—— 梦已碎去,我们都令对方变得遍体鳞伤。 床榻上的虚弱的月夺城蹙起了眉头,毫无血色的唇轻启,似是在念着什么,我赶忙提着裙裾转身离开,生怕他忽然醒来,生怕自己再一头撞入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深眸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恩断意绝莫痴缠 万蓁和恭踏雪从皇宫回来了,恭踏雪的面色极其不好。 “好一个玺天皇帝,天下人绝不会知道当年随战皇一同沉入海底的燕灵棺竟然出现在了主天阁!” 恭踏雪是前朝恭王朝的直系后人,玺天的第一任帝王为平息旧日王朝的子民心中的愤懑,将英勇战死在沙场上的恭皇帝追缅为战皇,地位与玺天万世的君主相当,并许诺将战皇的遗体请入可保千年不朽的燕灵棺中,按照恭王朝的皇家葬礼海葬举行仪式。 “糊弄了天下恭王朝的子民,是想在自己死后独享燕灵棺吗?倒不如我助他早日进里头享受好了!”她似真似假地说着。 恭踏雪看了我一眼,也许是觉得不应该在我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话,便软下语气,让我好生休养着,便提步离去了。 万蓁私下告诉我,她此番入探主天阁,是为了确认另一枚紫申令确实不在玺天皇帝手中,已被登月楼收回。 “结果呢?”我问。 “我们二人在主天阁中确实没有看到有紫申令,但也不能完全肯定紫申令不在皇帝手中。”万蓁向我伸出手,道,“让我再把把脉。” 我伸出了手,留意着她眉眼间的神色。替我把过脉后,也不见她有异样神情,我方放下心来,随后便闻她道:“应该已无大碍,但你还是要注意歇息。若是精神好些,就到你师父那多走动走动吧。” “我,我不想看见他。”我如实说出。 “尊主向来不让生人靠近,我也即将离开此地,到蕖都去,午时你若是不去给他送药,就无人可给他送去了。”万蓁撂下此话后,也提步离去。 正午时分,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去端了药给月夺城送去,他正卧于床榻上,双眸紧闭。我缓步靠近,恰逢他蓦地睁开了双眼,见来人是我,他松下了警惕,眸光似水般柔和。病中的他,眉宇间的戾气尽数削减,清亮的眸光紧锁着我,生怕我会消失不见一般。 “苏月” 我轻轻应了一声,不多说什么,只想等他喝完药就走,“喝药吧。” 他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来,一直盯着我的动作,让我好是不自在,以至于瓷勺在碗壁上撞出不小的声响。我淡声道:“师父可以自己喝药么?” “不可以。”他回答得干净利索,就等着我给他喂药。 我舀一勺,他便喝一勺,目光黏在我脸上,似乎也不觉得药苦。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于是一碗药便见了底,还没等我站起来,他就先一步拽住了我的手臂,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别走。” 我垂眸看了一眼那曾为我绾发梳妆的手,心里有丝丝厌恶,我冷声道:“师父应该继续休息了。” “我还没有用午膳。”他的话里有几分无辜。 我心下一赧,方知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此事,但我没有表露出来,“稍后我会让侍女送来。” 月夺城道:“你觉得她们能靠近此处么?” 抬眼,我瞧见他唇角又现一抹戾色,我被这抹戾色给刺伤了双眼,忍不住也伤回去,于是我说:“我也是个病人,恕我无法奉陪。” 话落,我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 本是锁在我手臂上的手蓦地松开了对我的桎梏,只闻他哑声道:“苏月,对不起。” 对不起?我已不需要这样的道歉了。我带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眼前有些发黑,待缓过来以后,我才走出门去。我对廊庑里守着的侍女道:“送些午膳进去。” 走开几步后,我又回过头低声将她唤住,道:“做得清淡些。” 又往前走了几步后,我开始暗恨自己为何如此留心,为何不也亏待亏待他。 蕖都玉阁的人在京中作祟,约莫是得知了月夺城的行踪。这天,月夺城与人战,恭踏雪恰好碰上了,她回来时告诉我说:“月夺城功力骤减,站在旁侧,我也能听见他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她面上带一丝笑容,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依旧是一声不出。 我有些不敢相信,强大如他,竟也会败给一位无名小卒。 暮色渐浓,院里燃起了灯火,眼见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你不好生歇息着,在等他?”恭踏雪挥舞着手中的长鞭,一步一鞭,抽打地板,走进后,她定眼看着我,“你终究是舍不得与他恩断义绝。” 我苦笑道:“连你也盼着我们彻底割裂么?” 啪—— 长鞭凌空乍响,在我头上不过寸尺的距离。恭踏雪有几分不悦,道:“我盼着你们恩断义绝做什么,我只是见不得你这种想断又不敢断的模样。” 她送我回房,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她:“若你是我,你该如何?” 恭踏雪迎风而立,眼笑眉舒:“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她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从未因王府小姐的身份而百般顾虑,她自由,自在。 “这教我好生艳羡。”我抬手抚平被风吹乱的青丝,浅笑,“可惜我并无这样的命。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逐风飞翔,远离这里的腌臜之地。” “有何不可?”恭踏雪蓦然回首,神采飞扬,声如玉碎,“跟我北上去领略真正的大漠与雪原吧,你若真的有心,苍迹门如何能锁住你?你说你逃不掉,其实是你下不了要逃的决心罢了。” 我说,怎么可能,只有死人,才能离开苍迹门。 恭踏雪摇首,叹道:“苏月,你该懂得利用他人,而非只能被人利用。” 她凝视着我:“你认为,月夺城舍得杀你吗?万蓁舍得杀你吗?他们都不能碰的人,其他门人还敢动你分毫?” 在这一点上,我是不自信的,苍迹门的百年死规,他们会为我而违背的可能几乎没有。 “既然你已经生了想要离开他的念头,今后你还如何继续待在他身边?”她执起我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你若相信我恭踏雪,我定然不会教你失望!” 看着眼前这双诚恳的眼眸,我笑了,颔首,“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恨之深切爱之浓(一) 恭踏雪的目光投落于我身后,我也意识到了什么,我回过头,便看见了归来的月夺城。很是明显的,他的右肩遭受重创,半个臂膀正无生气地垂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漫延开来。 我腹中一阵恶心。 我转过身去,提步回房。 回到房中,反手掩门之际,却是手持行李准备离开的万蓁推开了门。万蓁命令我:“去看看尊主的伤势。” 恭踏雪也走近了,她对万蓁道:“她又不懂医术,去了有何用?反倒是万堂主,你最是应该前去为你们的尊主疗伤。” 万蓁眸中闪现一丝反感之意,别过头迎向恭踏雪的笑眸,道:“恭小姐可有听说过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恭踏雪冷哼:“你倒是提醒了我,你们的尊主可真是无耻,要了一个女子的青白却不给她一个名分,这算是什么?说出去也不好听吧,师徒乱” “够了!”我出声制止她说出最后的那个字,心里难受得很,我对她们二人道,“你们都走吧,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屋里好好养着。” 恭踏雪得意地一收鞭子,首个迈步离去。万蓁则深深地看了我几眼,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我含歉道:“万堂主,苏月自有选择,还请万堂主不要过多干涉。” 话落,我阖上了门。 听侍女说,月夺城低烧不退。 “苏月” 见我来了,他挣扎着便要起身,面上有着道不尽的欢喜。他也越发不像往日的那个月夺城了。 “苏月,到这来,靠近些。”他眼中的喜色彻底掩盖住了疲惫。 他愈是这样,我愈是想让他不痛快。我在床前数尺处驻足,感觉到了我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漠后,他的面色霎时阴郁起来,未等他开口,我便先道:“恭踏雪即将北去,我也将同她一道离开。我此次前来叨扰您休养,是为致谢往日师恩和告别的。” 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苏月,别与师父开这样的玩笑,还有,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为师,更别以这样疏离的态度待为师。” 我在原地站定,沉默而坚定。 他见此,眼中似乎有什么变得支离破碎,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似乎想要起身,却不能如意。他竟慌乱起来,急忙地扬起僵硬的笑,道:“苏月还是同小时候一般,喜爱与为师闹脾气,昔时,只要用糖果哄哄便消气,如今,这法子怕是使不上了。没关系,我们回苍迹门,我们回家,为夫会用尽此生来哄你,让你消气,为夫定然不会再惹怒你丝毫,为夫必定终其一生,换你一世眼笑眉舒。吾妻,吾一生挚爱,你说可好?” 我心下只觉得可笑,“那里确实是曾经收留我的家,却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我们的家’。我们本不是夫妻,何来的‘家’?” 他面色再变,我又道:“是苏月自己年轻不识事,才会造成今日的恶果。苏月永生铭记师父的教导恩情,但请恕徒儿不孝,徒儿决心离开苍迹门。苏月恬不知耻,望师父可以念及苏月在师父身边伺候茶水多年,饶苏月一条贱命,不令门人深究。” “你说我们不是夫妻?” 他神情恸然,唇角抿成一线,似乎在克制着胸腔中窜动不安的怒火,极力平和道:“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实,苏月怎么能否认我们的夫妻之名?在你心中,怎么才算是夫妻?” 我云淡风轻答道:“不知。” 看着他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我却笑得有些许刻意。 他见此,袒露的胸膛急促起伏,真气在血脉中乱窜,脸色却异常青白。 他咬着牙,挤出几分笑容来,还欲伸手拉我至身侧,即使明知虚弱的他够不着我半点衣角,我也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月夺城收回了手,转而捂住了胸口,似乎在安抚着体内的真气,“你从小就留在山中长大,涉世未深,也怨为师不曾与你说过,女子与男子同房共枕后,便是将此生交付给了对方,此后,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对方的,这便是夫妻。况且,苏月,我们,还有过一个” “人来人往的青楼里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意识到他想要提起那个孩子,我的怒火瞬间被他激起,“我的师父呵,难道,那些青楼女子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夫君吗?那只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后便什么都不是了。苏月是跟随着师父长大的,自然不会赧颜于逾越师徒之情,悖逆伦理之事,也不怕天下人唾弃,苏月且不愿过多在意,师父又何必要以‘夫妻’为枷锁将自己栓死呢!” 他抄起玉枕便向我扔来,虽然他是有意识地偏了方向,不愿意伤害我,但由于真气乱窜,下手失了准头,枕的一角还是重重打在了我的额头上,一时间令我头晕眼花。 “过来!”他大斥一声。 我只是重重跪地,触地那瞬,膝盖上的疼痛不亚于头上的疼痛,我极力稳住声音:“苏月请求师父的原谅。” “给我闭嘴!” 耐心殆尽以后,他冷声冷气地质问道:“你不愿意承认我们是夫妻,你要走,还将自己与青楼女子并论,是在明示自己从来只认那个僧人一人吗?是不是还隐晦地告诉为师你和他也有过夫妻方可做的举止?”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在天旋地转中挪步到床边,狠狠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而他也忽然提起了力气起了身,反手截住了我要收回的手腕,迫我不得走开。 我吃痛地惨笑道:“是我错了,像你这样的风流人物,怎么会用所谓的‘夫妻’来捆绑自己,你只是想用它来捆绑我。你和哪些人有过夫妻之举,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我不过是这其中一个。而你,也不过是不乐意自己曾经的东西辗转到别人手上罢了。” 纵然心如刀割,我也不允许自己自己落下一滴泪来,无论如何,我半分也不愿意让他以为我仅是在闹脾气。 他再施力气,扼住我的手腕,假若再重半分,怕是要断了,他涨红的双眼露出嗜血的光芒,“你要走,岂是你想的那样容易?从来没有一个门人能活着离开苍迹门,你以为你能走多远?你恨我,不就是因为孩子吗?我再赔你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第九章:恨之深切爱之浓(二) “啪”—— 我毫不留情地再扇了他一个耳光,我不知他能有多疼,我只知道自己由手心至心脏都痛得无法言喻,霎时间泪如雨下,“月夺城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我终是明白江湖人为何憎你入骨了,你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看得如此卑贱,还会对谁有恻隐之心!你要赔我孩子?” 我怒极反笑:“月夺城你要拿什么来赔我,是要再羞辱我一番吗?如果是这样,我要那些个孽种何用?” 月夺城火烧火燎的双目似要吞没了我,只听一声断骨之响,我的手好似火烧一般疼痛,这疼痛瞬间燃至全身,他定定看着我的泪眼,一字一字刻薄无情地道:“孽种?我偏要你生个孽种,我还要告知全天下我要娶你为妻,将你永生永世锁在身边,宴帖还会送到那个伪僧人的手上,他便是不肯来,我也会绑着他,让他亲眼看我们拜堂成亲,入洞房!我偏要你们痛苦,像你让我痛苦一般!” 真是个疯子我嘶吼着恭踏雪的名字。月夺城却是意味颇深地笑了,“别盼着她能带你走了,她如今自身难保。使我与你的间隙愈来愈大,教唆你离开苍迹门,她居心何在?” 我止住了声音,既是绝望,又是疼得没有了力气,由月夺城一带,便落入了他的怀中,随他一同倒下。我流着泪忍着痛不再吭一声,月夺城眸中的烈火也逐渐消沉,成了不可探底的深潭,他没有碰我一下,似乎是在害怕。 过了许久,他的胸口被泪水打得湿透。 “月夺城,将我捆在你身边,你就不会痛了吗?” 闻话,他又倏地警惕起来,轻哼了一声,用手挽住我的腰,如同鬼魅一般的嗓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有你们陪着,看着你们痛,自然不会感觉痛了。” 我语塞了,无法与丧心病狂的魔头再说一句话。 一整夜,我都是趴在他的身上度过的,他怕是几累了,睡得昏昏沉沉的。而我却因断骨之痛,彻夜不眠,待他醒来解开我的穴道,我的手已经肿胀得不成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心头觉得好笑,硬生生撑起了浮肿的眼睛,弯了弯嘴角,道:“可是疼惜我?” 他不语,盯了我的手好一会儿,然后将我塞进了被衾当中,这头他欺身上前狠狠咬住了我的唇,激起我的怒火,那头立即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拉一拧,我霎时间疼得半边身子都动不得,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腕,道:“并没有断。” 话落,他再次欺上我的唇,以一阵轻柔的碎吻悄然缓解着我的疼痛。 月夺城把我带出了恭家,入住暨周城内的一处院落,然后连着几日我都没有见到过他。只是听一个侍女前来报讯说,他夜里吐血不止。他这些天不来打搅我养伤,我自然是乐意至极的,可听了这么个消息,我的心似乎停滞了片刻。那侍女前来告诉我这事情也是想要我去瞧瞧的,可是,我做不到。 即便是去了,我也不能令他立即好起来,指不定,还会气得他更加严重。于是,我冷漠地打发了那名侍女。 在她离去不久后,看着房门,我感觉胸口一阵烦闷。 我这些天第一次出了房门,来到了街上,这天,不知是什么日子,都城里有不少人外出活动,女子的臂上都悬着一个覆了帕子的竹篮。我护着自己初愈的手,谨慎地退到了路旁。却不防肩上被人施了极大的力气扣住。 月夺城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狠狠地咬着我的耳尖,道:“你想逃到哪去,你逃得掉吗” 他湿润温暖的舌尖触及我的肌肤时,我就觉得心头恶心,于是我愤怒地用手肘往后一击。月夺城施在我肩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一下,随后又将我缠得更紧。 我被他带入了一条无人的深巷,他一手如桎梏般紧扣着我的腰,一手挑逗性地摩挲着我敏感的脖颈,他呼出的气息出奇的滚烫,便听他喑哑地道:“说啊,你要逃往哪里?去寻谁,是那个伪僧人,还是华漓,还是温如雪?邀苏月,你不是薄情寡义,你是处处留情,真是个恬不知耻的——” 他凑到我耳边,恶狠狠地吐出那颇具侮辱性的两个字。我含着羞与怒口不择言:“即便如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苍迹门门主月夺城也不配成为我的‘奸c夫’。” 我的腰在月夺城的狠掐下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忍痛朝着欲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的他说道:“即便我人尽可夫,即便你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也没有这个资格” 我刻薄的话击毁了他与生俱来的高傲,最后遭到他眸露凶光地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就似凶恶的饥兽咬住了猎物的咽喉,残暴地撕咬着猎物的每寸血肉。我痛得惊呼出声来,泪水霎时间涌现,“月夺城你真是个疯子” 他含着我的血肉,丧心病狂道:“我疯了也是让你给逼疯的!邀苏月,凭什么你在戏弄完我后可以轻易地抽身离去?” 然而,下一瞬,月夺城竟然倒在了我面前,我抬起眼帘,怔怔地看向那道玄色的身影。 即便他褪下了青灰色的僧衣,换上了寻常男子着的衣袍,即便他斗篷上的风帽掩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优美的下颌,我还是认出了他。 净鹄。 他又一次在我面前使用了他那不可捉摸的武功,他竟然能在月夺城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将他击倒在地。是他的武艺在月夺城之上,还是因为月夺城近来功力大减,而方才又分了神,才会让他得逞的? 月夺城没有彻底昏过去,我垂眸时能看见他的眼睫在翕动,像是在拼命地想要睁开眼来。看着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我很想将他扶起来。 然而,我的手臂被净鹄握住了,他想要带我离开这里。 我冷眼一扫,大声地向他斥道:“放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净鹄在做什么,净鹄内心清楚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红尘莫踏 “跟我走。” 他放下了风帽,其眼神极其坚定,以至于让我心头一乱。 他施在我手臂上的力气和将我往前拽的力气不容我拒绝,我被他拽着走了一段路后,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地上的月夺城,一眼,两眼,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什么都放不下,我对净鹄道:“大师,自重!” 净鹄恍若未闻,依然将我往另一处深巷中拽,我隐隐能看见那里有一辆马车。我大骇,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的冷静自持呢?他的道德礼法呢? 我心头骤紧,腹中也生了阵阵疼意,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净鹄停下脚步,回首时满目担忧之色:“苏月怎么了?” 见我捂着腹部,他忙将我拦腰抱起,一路快跑将我送入马车的车厢里,然后驾马前往药铺。 大夫给我诊过后,对被风帽掩去大半容貌的净鹄道:“公子,这位夫人早前应该是过失血过多罢,虽是得到了药物的调理,但缺少休养,如今才会感觉腹痛。” 净鹄不解大夫口中隐晦的“失血过多”指的是什么,便问我:“苏月究竟受了什么重伤?” 我本无意告诉他,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流产。” 轻轻的两个字却点燃了他的激动情绪,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粗鲁而无礼,他在我耳畔低吼着:“你说什么?” 这个大夫也是个识相的人,见状,他立即出了这个隔间。 净鹄已将风帽摘落,眸中灼人的怒火正吐着火舌,我淡声再一次重复道:“流产。” “是他害的,对吗?”他收紧了拳头,指骨咔咔作响,风雨已盛, “不。”我依旧神色淡淡,“是我自己不小心。” “怎么可能!他方才那样对你!”净鹄捧着我的脸,满目怜惜,“我真的以为,你与他过得很幸福,你不知我有多嫉妒你们。可是我却打听到苍迹门门主并未娶妻,那些事情,也是他逼迫你的对吗?” 我想摘下他覆在我颊上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上了一只手,暖意骤然袭便全身,我道:“没有。大师,请自重。” “是你说的,你会一心向佛,如今你又何必再踏入这污秽尘世呢?” 净鹄将我拥入怀中,让我听他胸膛里传出的声音:“净鹄不甘心,净鹄的心已经乱了,继续参拜佛祖,也只会亵渎了佛祖。” 我推了推他,没有推开,反被他拥得更紧,我开始寻别的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我问:“为何你能寻到我,若只是偶然,你怎么会准备那辆马车?” 他的指尖落于我耳后,轻轻地一画,道:“那个雪夜里,净鹄就存了歹意,趁苏月睡去,不仅偷吻了苏月,还在苏月耳后种下了‘千里结缘’。” 他松开我,袖中一抖,一只拇指大的青鸟飞了出来,斡旋在我们头上,净鹄道:“千里之内,结缘雀都能寻到被种下‘千里结缘’的人。” 这与楼鹮制作的“追迭香”甚是相似。我不悦地对他道:“除去,即刻!” 净鹄颔首,眼露薄薄的失望,他咬破了食指,用自己的血迹在我耳后又是一画,那青鸟已不在我上方飞了,它转至了净鹄身旁,恍若待命。他向我递过一方素帕,我没有接过,而是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绣帕擦拭耳后。 “苏月,信净鹄一次可好?”他满目恳切,唯恐我拒绝一般,他不顾我的挣扎,握住了我的肩头,“月门主并非你的良人。” 一次?这已经足够我万劫不复了。 月夺城不是我的良人,可眼前的他更加不是。 我沉痛地阖上眼眸,道:“净鹄,过去是我傻,但我也分得清是非,我不敢去奢望你我有未来。可如今,错的人又成了你,你是德高望重的净鹄大师,你最重礼义,你拥有信仰,你拥有无数的信徒,你若要还俗,所需要承担的非议与压力,是你我都无法估量的。” “山高海阔,何处没有你我容身之地?”净鹄松开了对我的束缚,我睁开眼睛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绣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缓缓抽出了一缕青丝,我骤然明白过来。 我欲夺过来销毁,净鹄却避开了,他重新收入怀中,微微俯下身来,凝视着我的双眸:“苏月,净鹄无法割舍,我无法像你这样绝情。” 我一把推开他,起身远离了他几步,抬起柔荑风情万种地勾了一绺青丝至身前,然后溢出了柔媚的笑意,不急不缓地,勾魂的声线如流萤划过他耳畔:“超凡脱俗的净鹄大师远离红尘纷扰,不识人间儿女情长,初入人世,就被心怀鬼胎的妖女勾去了魂,丧失了理智,传出去怕是会教天下人失望罢。” 我眉眼轻挑,笑吟吟道:“净鹄大师,回头是岸。” 他阔步上前,又是一把将我纳入中,这样的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净鹄,只闻他道:“是,我已经被你勾去了魂魄,也丧失了理智,但我也不愿回头!” 他将我扣紧了几分,一字一字叩在我心门上:“我甘愿让苏月勾去我的魂,抽去我的筋,饮尽我的血,苏月要如何,我就如何。” “我已经是月夺城的人了,你让我如何忘记那些彼此痴缠的日夜?”我无奈,唯有这般说了。 净鹄发狠地在我耳边低吼一声,紧贴他胸膛的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怒意,我趁机道:“你看,你也是会在意的,我是个不洁之人,还是个女儿家就与自己师父媾合。不染一尘的净鹄大师,如何能容忍这样污秽的我?即便你如今告诉我,你可以忘却,可往后的日子里呢?这必定会是你我心中的一根刺。” “不。”净鹄温柔地抚过我的发,温声道,“净鹄的确不在意那些过去,净鹄只是恨自己当初的软弱,没有迈开那一步,将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拱手让人,以至于让苏月受这样的折磨。” 我轻笑:“你怎知那于我而言是折磨而不是享受?” 他身子微颤,像是要松开我,但下一瞬又将我揽紧了,“不管如何,今日我必须带你走!我不愿当圣人君子,我只想当一个无耻之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身份未明 净鹄利索地戴上风帽,揽着我的肩头走出隔间,然后在几位医师带有探究的目光下离开了药铺。一走出药铺,我就想逃,怎料净鹄先一步点了我的穴位,让我不得发声,只得双腿酸软地跟着他往前走。我心中有气,却也奈何不了他。 净鹄带我走了一段路后,又绕回了方才那家药铺的后巷里,他带着我跃入院中,便闻前堂的大夫正战战兢兢地向谁回着话:“爷他们,他们真的走了,往那个方向男的穿着斗篷,掩去了面容,女的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正是爷方才所描述的那般模样,小的,小的真的不骗爷” “二位爷慢走——” 我们藏匿在院中好一阵,净鹄才带我跃出了院子,见我目光中带着打量的意味,他缓缓而笑,道:“苏月想知道我为何会武?” 闻言,我面上立即收起了想知道的神色。 “苏月可愿意听一听我的过往?其实,它并不如我从前所以为的那样枯燥乏味。” 我撇头,我不想知道。 与他走了几步后,我忽然捂住了腹部蹲了下去,极快地,我已是泪如雨下,我以一双泪眼看向净鹄。净鹄惊慌地替我解了穴道,忙问我的状况:“苏月你怎么了?” 我咬着嘴唇,摇头,唯恐他再碰我一下一般。净鹄无奈,只得去驾来马车替我换个地方治疗。 见他快步离去,我也立即起了身,提步往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开。 “苏月” 他回了头,那声叫唤中满是不甘,还有隐隐的愤怒。 但我不回头。 不做割舍,我们谁都逃不脱。 一出巷子,我就被一驾突如其来的马车吓到了,心口骤疼的我在轻风里大口地吸着气。 “姑娘,别来无恙?” 原来是马车停了,车厢里走出一名贵公子。其人的容貌,甚是熟悉 他抬起了左手想要来搀扶我一把。我立即退开一步,避免与他接触。在打量过他的模样后,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住在皇宫的一处偏僻院落里的那个羸弱男子。 他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负手在后,一副文雅公子的做派,“姑娘总是这么鲁莽,上回是掉进我的院子里,这回是往我的马车上撞,姑娘若是嫌命长,大可告知在下,在下定会成全姑娘,还不会让姑娘太痛苦。” 果然,这人怎么会是文雅公子呢,他的这张嘴还是这么毒。我瞪了他一眼:“不劳烦公子了,本姑娘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可不见得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他那晚会与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我觉得他熟悉又陌生,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与他斡旋。我走出了几步,渐渐远离了他,也不见他追上来。 环顾四周,我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该去哪里? 周遭人来人往,叫卖声c吆喝声不断,我却觉得自己孤单无比。 我跟随着风的去向离开了这条街道,然后又在路口的两个方向里犹豫不定。此时,一旁的酒肆飘出了浓郁的酒香,我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随后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声。 我撇了撇嘴,回过头朝着在我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跟了我一路的那个男子骂道:“你笑什么呢!” 他兀自微笑,目光落在酒肆的招牌上:“我请你喝酒吧,这种天气,最适合喝酒了。” 无路可去的我跟着他走进了酒肆,坐下后我正要拒绝他给我也叫上一碗酒,就听他对着酒肆里的胡姬说:“蒋七娘,一碗培山绿酒,一壶清茶,两个茶杯。” 蒋七娘对身边的伙计吩咐了下去后就走向了我们,她打量着我,犹犹豫豫地问:“姑娘你可是来自南地辛州?” 我也认出了她,那年的除夕,我在她的酒馆里喝过酒,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貌美的胡姬竟然从辛州到了都城里开酒肆。 我点了点头:“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姐姐。” 胡姬在我们旁桌坐下,朗声笑了:“我也没有想到,姑娘竟然会是邀家的小姐,那时若不是店伙计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小酒馆里来过这么一位人物。” 这豪爽的女子喜欢说笑,我也不必与她客套了,于是便问起她怎么从辛州到了帝都了来,我记得她那酒馆在辛州可是开得如火如荼的。 此时,她的眸光一黯,说,辛州已经不比从前了,表面上仍是风风光光的南地名城,其实很多商人都逐渐从辛州里抽身,转而投向一些临海城镇和皇都一带了。她还道:“姑娘家倒是幸运的,有着百年基业,不是寻常风浪可以打倒的,再者,邀家现在的家主虽然年轻,但也是个有胆识有谋略的人” “且慢!”我打断了她的话,“邀家现在的家主?” 听我这么问,她微微吃了一惊,但还是王后说了下去:“是啊,邀家现在的家主,据说是邀家侧夫人的侄子,一个很年轻的男子。” 不可能,侧夫人哪里有什么侄子,即便有,伯父也绝不会将邀家交到外人手里的。 我的指尖逐渐收紧—— 难道是华漓?是他接下了邀家?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能力且适合接下邀家的重任,他好歹是撼云庭的庭主,他还是邀家出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问蒋七娘:“这家主,近来可有露面?” 蒋七娘越发疑惑了,“姑娘你真是为难我了,我人在皇都,哪里有那么多邀家家主的消息。姑娘若是想知道,何不回辛州看看?” 她又叹了一声:我倒是想回去看看啊 闻言,我垂下了眼帘,我一点都不想回去,半点都不想。 如果邀家的新任家主真的是华漓,在此前提下,如果这个家主近来有露面,那他会不会是华漓本人,还是,他只是华漓安排的人? 我的心很乱很乱,我既希望那个邀家的家主就是他本人,这样我就可以去找他了,但我又希望他能够身在雪域,远离喧嚣c祸端。 茶雾袅袅间,蒋七娘为我倒了一杯茶。而我原本坐在我身边的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不见了。但桌上的那个酒碗是空的。 我的蛾眉渐蹙渐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难舍难断(一) “你回来了。” 月夺城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悲。 是,我又回到了他身边,没有恭踏雪的帮助,我根本逃不远。他因伤卧在床上,这么隔了老远与我说话有些费劲,于是让我坐到床沿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走近后我才发觉他面色之难看,我于心不忍,问他:“饮过药了?” “她们都不能近我的身。”月夺城恹恹地回答。 我讽道:“等死么?” 他露出了极惨淡的笑意,“等你。” 我皱了皱眉,不再理会他,起身去让侍女将药送来,等我回房时,又发觉他的目光一直都胶在我的身上,未曾移开半寸,这让我好生不自在。 “苏月。”他轻声唤我。 我看向他,他便自被衾中抽出手来,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下,他的眸光里还噙有丝丝恳求。我冷冷地撇开目光,“你先睡吧,等侍女熬好了药,我再叫你。” “你”他迟疑了一下,问,“你会离开吗?” 我沉沉地阖上眸子,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辈子都逃不脱的事实,启声道:“我不走。” “好。”他欢喜地道,“待会儿你给我喂药,对了,我身上还有伤,也要你给我上药。” 伤得惨重的人分明是他,怎么他就这般欢喜?变了,变了,他们都变了,而我,同样也变了,都是被这世道c这爱恨给害的。 红日沉湎青山,红霞渐褪,夜幕布下,却留一道白光作的玉带横贯天际。立于窗边不多时,侍女就将药送来了,我接过后让她出了去,自己踱步到床榻边上,轻声唤双眸紧闭的月夺城。 “师师父。”这一开口,我方发觉自己已经难以像从前那般对待他,再唤他一句“师父”都那么艰难。 多么可悲。 我推了推他,他才缓缓睁开眼,见了我,他眼中怿色满载,就似噙有一江春水,分外妖娆。我伺候他坐了起来,然后用两个软枕给他垫着后背,才去取来碗药坐下。 我舀了一勺闻着就觉得苦涩的药汁,吹了吹,晾凉了些以后送往月夺城的唇边,他笑着饮下,如饮饴糖,末了,他道:“还是有点烫。” 我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这回,我又将药汁吹久了一些才送往他的唇边,但见他轻勾唇角,一抹笑容缓缓溢出,然后含住了我手中的瓷勺,他的牙齿轻磕在瓷勺上的声响,却好似磕在了我心尖儿上,这让我有些窘迫。 又闻他慵懒地道:“若是每天能得苏月的喂药,天天病着也好。” 我颊上微烫,忙正了面色,道:“门中事务繁多,还需你早日处理。” “可眼下只有一件要紧的事。”他故意顿了一下,方接着道,“我要娶你为妻。” 瓷勺蓦地磕在了碗壁上,发出铮响,我难以置信地抬头,唇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累起苦涩的笑意,我仿佛已经失了魂,“你在说什么?” 他接过我手中的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将我纳入怀中,郑重其事地道:“我,月夺城,要娶你为妻。” 然后让我成为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的笑话吗? 我讷讷地看着那帐帘,道:“师父,三思。”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我的后背,道:“再三思,苏月就要从我手中溜走了,我安敢再三思?” “师父” “你不唤我作‘师父’也好,这样不必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隔了辈分,隔了年岁。我喜欢你不唤我‘师父’。” 我吭哧难言,目光骤暗。 “师父,药还没有喝完。” 月夺城在我耳畔低低笑着:“能一直抱着苏月,什么药都比不过。” 我心下烦躁,道:“师父的身子,师父该好好爱惜才是,何必让人如此为难?” 他松开了我,眼中有失落,但还是饮尽了那碗药。才放下药碗,他的眸子又溢出了光彩,他满面的笑容,道:“苏月该给我上药了。” 我很是无奈地去取了药瓶,然后等待他自己褪下衣裳,孰料,他竟是一动不动地,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正等待着我为他宽衣解带呢!他此时着了一件素白长衫,肩头已可见洇开的血迹,我叹了口气,妥协地为他褪下衣衫,而他则享受地看着我的每个动作,眼角的神色愈发柔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他的深眸里看见了朝朝暮暮,看见了举案齐眉,看见了细水长流。我垂下眸子,再掀起眼帘,仍旧是撞入了他那温柔的眸光中,被他眼中的温暖重重包裹。 纵然他与我早已有过鱼水之欢,但是那时我都是害羞地让他将灯火熄掉的,所以我并没有真真切切地看过他。如今,他这么袒胸露背地坐于我面前,让我看清了他身上的每一道旧的c新的伤痕,着实是令我震惊,我打开了药瓶,却不知从何下手。 “苏月心疼我了?”月夺城露出一痕满意的笑容。 我转身就去让侍女将热水送来,我背对着他,久久不敢转身。这刻我方知,月夺城他也不是神,他也会如寻常人一般受伤,倒下。他也有脆弱柔软的地方,只是,这些都被他藏得太深了。念此,我竟然开始同情他了。 我替他用湿帕擦拭过身上的斑斑血迹后,才为他上药,我放慢了动作,月夺城也不急,直看着我的举动,好似怎么都不厌倦,不疲惫。看着手中落下的药粉没入他的伤口,我蹙了蹙眉,问:“疼吗?” “不疼。” 我不信。我更是放轻了手脚,唯恐害他更痛苦,于是,我鼻尖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来。月夺城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方帕子,替我轻轻地擦拭着,动作比我更谨慎,就如在呵护一朵娇花,一捧月华。 这样的他更是令我心底怆然,久而久之,还生了丝丝愧疚。 上完药后,月夺城边着衣裳边问我,累吗? 我自然是摇首,唯恐他让我挨着他歇下。 他似是早已猜到了我的回答,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那就再陪陪我,给我念诗也好,给我哼一曲歌谣也好,就是什么也不做,静静守着我,也好。” 他眸中的柔情已似水漫过我的心头,却又如绳索一般,将我牢牢套住。我无奈,只得再妥协。 我去添了灯火,然后搬了一张雕花凳坐在他的床榻前,与他隔开了距离,他见了,有些许不悦,而我假装未有发觉。在融融灯火中,我昏昏欲睡,神志也渐涣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难舍难断(二) 待我醒来时,室内的灯火已暗了许多,外头的天色还没有亮,而我的人,却是睡在了月夺城的床上。我欲掀开被子离去,月夺城先一步制止了我的动作,笑眸如星,道:“饿了没,我让人将饭菜送来,你且好好躺着。” 我淡眼扫过他,“我回自己的屋里去。” 月夺城欺身而上,温热的吐息呼在了我的颈间,他甚是不悦地道:“你我是夫妻,为何还要分房?我不允。” “我们不是。”我推了推他,但又想起了他身上四布的伤痕,便作罢,只以眼神示意他松开对我的桎梏。 怎料他竟然不识好歹,又一口咬在了我颈间,含着怒气道:“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我着实不想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过去我总觉得他的阴狠甚是可怖,如今我又觉得他的蛮横和缠人很是让我心烦。 这回,他咬得不重,只令我觉得有一点痛意罢了,他用指尖轻轻地拨着我的发丝,道:“除了我,谁人都别想娶你,可听清了?” 见我久久不予理睬,他的眉眼间漾出了薄薄的伤,瞢瞢灯火中,分外惹人怜。 我沉叹一口气,“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养伤的。” 月夺城定看我几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苏月这般诱人,万一我把持不住” 我一把推开了他,跳到地上,心头的火气已经烧了起来,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他“混蛋”。 正准备离去,却见他在床榻上纹丝不动,散落的大片青丝掩去了他的面容,教我看不清他任何神色。我有些犹豫,但还是上前探出了手去,拂开那冰凉的青丝后,只见一抹伤痛久驻他眸心里。 “师父”我莫名地有些惊慌。 我看向他一直捂在肩上的那只手,羊脂玉般的指缝里已渗出丝丝猩红,我慌了神,忙去取药。我想摘开他的手,褪下他的衣裳给他上药,殊不防被他锁入了怀中,我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直达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苏月,别离开我,否则,我会伤心的。” 我手里的药瓶跌落,因是跌在了软衾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我的心,却是被什么给撞得訇然大响。 这日我走出庭中,恰逢两位侍女正提着鹅黄的裙裾在捕蝶儿,她们面上如春阳般朝气蓬勃的笑容,让我好是艳羡,不由得驻足观看。其实,说起来,她们的年龄比我还大,她们尚可以活得如此天真烂漫,那我为何不可以呢? 我自问自答,还不是教这辛楚的年岁给折腾的。 我收起了眼角的一抹愁绪,唤来她们,让她们准备汤药。 月夺城的伤起色不大,我都有些急了,他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整日享受着我的伺候。我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装病的,有意折磨我的?” 他缓缓一笑,又有几分无奈,“我哪里舍得折磨你,这伤也不是说好便能好的。” 我提议让万蓁回来,但被他拒绝了,他道:“昨夜收到的信函里说,万蓁已经开始在蕖都境内斩断玉阁的势力了,此时最是关键,她不能离开。” 我问:“经此回,玉阁就能彻底倾覆了?” 月夺城摇首,“不可能,玉阁到底是北地的大门派,拥护它的人不在少数,想要断尽它的气数,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抬手抚平我的眉头,话语间略有心疼之意:“你担心这些做什么,这与你无关,不必多心。” “我担心万堂主的安危。” 月夺城嗤笑一声,“万蓁的武艺远远胜于你,何需担忧这些?半月后,她也该回芜州了,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去看看她。” 他不像是那么大方地让我离开他的人,于是我心中生疑,问:“你也要到何处去吗?” 他颔首,道:“我要亲自去会一会白沙门门主。” 白沙门,就是先前公然与玉阁作对的门派,看来,月夺城要拿下玉阁,势必要借助白沙门的力量了。月夺城忽然问:“还是你更愿意随我去白沙门?” 我迟疑了一会儿,月夺城便替我做了决定,“苏月还是回千鸴山吧,我听闻那白沙门门主极其喜爱搜罗天下的美女子,若是让他见了苏月,定然不肯错过。届时,我唯有思量着怎么将他的骨头一块一块地卸下来了。” 我忍不住笑了,却忙撇开脸去,不肯让他看见。但闻他弄出一阵簌簌衣声,转眼间,他已着好了衣衫,牵我走至梳妆台前,将一把檀木梳交于我手上,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接过。 月夺城神色不悦道:“如今的苏月忒恼人了。” 最后,我还是接过了那把梳子,打理着他那绸缎般丝滑的长发,然后替他挽了髻,再戴上玉冠,月夺城勾唇一笑,俨然一位风华浊世的翩翩公子。他静坐铜镜前,吟道:“为妻抚秀发,为妻画蛾眉” 我在梳妆台上的瓷盒c木盒间翻寻了一阵,寻到了一枚眉笔,试问道:“你可还要我替你画蛾眉?” 他侧首,徐徐笑了,接过我手中的眉笔,一把将我揽至他腿上坐着,他一手捏着我的下颌,一手轻轻地替我描着眉,眼底的温柔始终不做改变。 “好了。”他满意地一笑,搁下眉笔,取过帕子替我拭去指尖的黛泽,道,“苏月真美。” 我为掩尴尬神色,揽镜自照,却觉他的手艺确实不错,这蛾眉浓淡适宜,笔法自然,甚至胜我自己画三分。却不知,他这手艺,是在多少如花似玉的脸庞上练成的。念此,我心头一黯,多少有些失意。 “怎么了,不喜欢?”他问,眉眼间噙有丝丝担忧。 我摇首,低声道:“甚是喜欢,甚是欢喜。” 闻言,月夺城倏地展开笑颜,勾住我的玉颈便是一番细吻,过了一阵,春风细雨他嫌不够,便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激烈地在我唇上索取着。我讷讷地一动不动,任凭他摆布,却不敌他纵横扫荡的霸气,让他逼得连连往后仰,然后靠在了梳妆台上。这么被他吻着,唇上是摩擦与啃咬出来的痛楚,可我心中却是空洞洞的一片,任他有三千丈的烈焰,也捂热不了我分毫。 不知他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回避,他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似乎要与我吻至天荒。我心一狠,咬了下他的舌尖,他才吃痛地略略松开了我,但仍是满目的恋恋不舍,我罔顾这一切,只道:“师父才梳好的发髻该乱了。” 他要穿衣梳发,必定是要带我出门的,但方才已经忘情的他像是将一切都抛于脑后了。月夺城替我理了理发丝,又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道,“苏月不情愿了?也罢,随我去一个地方罢。” 我本还顾及他身上的伤,想劝他,但忽又想到,他月夺城做的决定,谁人能改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誓夺悦珑 骚人墨客总言,暮春怀故人。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会伤春悲秋,霭霭春空之下,面对枝头半是颓败的浅红色和一地的残香,谁人可以不伤怀?我是在南地辛州出生的,自是见过百花萧杀之景,但是那里满城的落英悲壮如赤甲红枪的将士在沙场上英烈战死,见之,撼人心魄,这也为婉约的南地添了一抹壮烈。 而此处的落英呢,它们大抵不属于此处,它们的故乡在南地,被移栽到了皇城后,没有倍感殊荣,没有享有浩荡皇恩,反而将自身的馥郁华气给丢了。现下,明明还不是它们归根的季节,它们却早早凋零,给这暮春的人间平添一抹伤,一抹恨。 “苏月何时也能为我伤?”月夺城的指尖痴痴地在我眼角流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有时,我真嫉妒那些无关的人和事物,他们竟然能得你如此用心对待。” 近来,面对他我总是叹气,此回亦是如此,我问他:“你这是带我来看什么?” “北地最美的女子。” 后挽玉。 我的十指渐收,也不由得紧了紧眸光,但闻他低笑着道:“苏月在此,她也配得如此头衔?” 我可无心与她争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我只关心,自己何时能手刃她。 月夺城的目光在我面上久久停留,“我竟然在苏月眼中看见了,恨?” 我迎上他隐隐含笑的目光,不作任何铺垫,直接问道:“倘若我要她的命,你可心疼?” 月夺城又是定看我一阵,神色莫辨,好似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一般。我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时,正看见那边的埠头上多了一道曼妙的人影,来者,正是后挽玉。她站在埠头上不多时,身后的船舱里又走出了一道纤弱的人影,此人则是病恹恹的后挽琼。 后挽玉显然是看见了这边坐在茶寮中的我们,于是,她携着后挽琼一同向这头走近。她将后挽琼安置到远离我们的座位上,然后才衣带生风地朝我们走来,她的目光在我面上一巡后才落于月夺城身上。 她冷若冰霜地道:“月门主好计策,竟然用家弟的性命来威胁我。” 想来,去年冬,我在京中也遇到过后挽琼,想必是月夺城得知了后挽琼在京中的消息,便利用他来逼迫后挽玉现身。月夺城转着手中的瓷杯,淡声道:“后阁主的弱点不好找,月某抓住了这一点也不易,又怎有放过的道理。” “真正没有弱点的人是月门主,刀枪不入。”后挽玉冷声讽道。 “没有弱点么,怎么可能?”月夺城垂下了眼帘,唇边勾起的笑意味深长,竟看得我心头一凛。 后挽玉直问月夺城引她出现的原由:“月门主究竟想要怎么样?” 蕖都悦珑府。月夺城抿了一口茶,淡声道。 闻言,我亦是微微一震。悦珑府可是玉阁的左膀右臂,玉阁若是将它给丢了,无疑就是自掘坟墓。 月夺城再道:“一个悦珑府便可以换你玉阁平安,换你的后挽琼可以继续让药汤再吊几年命。” “月夺城,你够狠!”后挽玉一掌劈落他手中的杯子,月夺城相安无事,而一旁的我却被溅了一身的茶水。 月夺城的眸光骤暗,眼底一片暴风疾雨,“难道后阁主认为你们玉阁能对抗整个苍迹门吗?” 无疑的,他们毫无胜算,但初初他们竟然敢与苍迹门对抗。这就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 “好,悦珑府。”后挽玉面上的冰霜已被怒火所替代,她咬着牙道,“给你便是!” 一声嗤笑在茶寮中甚是突兀。 月夺城站了起身,颀长的身姿远高于后挽玉,气势磅礴也远是后挽玉所不能及的,他讽道:“我要你的悦珑府何用,眼看着他们在我手下有着贰心,随时准备给我反戈一击吗?” 后挽玉的细眉蹙起,云鬟间簪的步摇簌簌作响,已透露出她心底的不安,“你究竟想如何?” 月夺城勾出一抹邪佞的笑容,满是嗜血的意味,转至鲜红的眸光令他看起来就似血刃人间的魔。他轻吐蛊惑人心的话音:“我要你亲手斩下悦珑府二百九十七人的首级,十日内献到玉沂城城下。” “荒唐!” 后挽玉一声厉喝,自袖中抽出一把二指宽的雪色软剑,直取月夺城的咽喉,我早有防备,提脚便是将身前的桌椅扬向她,可惜也不敌她出剑之快。那桌角方重重袭至她的腰腹,她的剑尖已在一片刃芒中在月夺城的衣襟上划出一道裂口,但下一瞬,月夺城也侧过身出手击落她手中的剑,然后反手在她肩上一击。一声压抑不住的楚痛声自后挽玉的喉间迸发,下一瞬,她已被逼着连连后退了数步。 月夺城冷眸噙霜,衣袍无风自起,“五日之内,我若是听不到悦珑府被屠的消息,苍迹门势必移平你玉阁!” 我的身子被一道温柔的力气往前一带,是月夺城揽着我的腰肢向门外走去,出门前,我侧首望向已起身前去查看后挽玉的伤势的后挽琼,但他始终背对着我,故而我什么也没有瞧见。 月夺城忽然调侃了一句:“苏月的武艺进展不大啊,想等你相救,却先被后挽玉划破了衣襟,我再不出手,苏月就得为我哭一场了。” 闻话,我也暗自思忖,若是有一日月夺城死在了我面前,我可会伤心难过,可会为他狠狠哭一场? 马车内,月夺城不由分说地褪去了我被茶水污了的外衫,随手扔下,然后道:“我们去择几套衣裳。” 闻言,我道:“你褪去了我的衣裳,让我怎么见人?” 月夺城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道:“没关系,我替你去择。” “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可成衣店的人总得知道我的尺寸吧?” 月夺城一脸认真地问我:“那你可记得自己的尺寸?” 我摇首。 他见了,立即笑得像一只偷得了腥儿的狸猫,他埋首至我颈间,狠狠地嗅了一口幽香后语气暧昧道:“你不记得,我却是知道的。” 霎时间,我红透了双颊,抬起手遮挡他灼热的目光,带着薄怒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浑话!” “小丫头,如今是胆子大了,敢这么与我说话了?”月夺城摘下我的手,舔舐着我的唇,如饮甘露,“嗯?” 虽然我对他的怒意怨意消了许多,但我还是不喜欢与他这般亲近,我蹙眉,推了推他,道:“别碰我。” 月夺城也不恼,仍笑吟吟地道:“连你的尺寸我都摸了个透彻了,我这么吻一下你,你也觉得羞?” 如今,任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存了狎亵意,故而心里一阵嫌恶,我不肯再与他说一句话。他眼中的笑意地渐薄,“不听话的苏月有些不讨人喜欢了。” 我心下冷哼,甘愿为他奉献自己的人多了去,何需我来听他的话,讨他开心? 成衣店到了,月夺城独自下了车,不多时,他便带着一个木匣回来了。此时我已昏昏欲睡,月夺城搂过我的肩头让我靠向他。 “睡吧。”他轻声道。 我想拒绝他的怀抱,却不敌浓浓的睡意。于是,我在一片柔软中沉沉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血肉痴心 次日晚间,侍女将洗净的新衣送来,我沐浴后穿上,发现这衣裳是这么的合身,仿佛哪里多一寸或是少一寸都是不妥的,我不由得心头一慌,双颊滚烫。 月夺城说到做到,他虽然没有离开暨周,但也与白沙门保持着紧密的联系,雁书来往不断,随时准备移平玉阁。我给他送去汤药的时候,他正在案前拟着信函。他只着了一件素白的薄衫,如瀑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凝成了灯前的一片清影。 见我来,他略略抬头,一笑。 我将药碗搁在案上后,退开身去,拿了一册书坐在凳上翻阅着。忽闻他道:“书比我好看?” 我挑起眼帘,淡声回道:“自然。” 他将笔一搁便朝我走来,夺过我手中的书后随手投进青瓷瓮中,“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回千鸴山了,你如今给我说些漂亮的话可好?” 我肯开口与他说话已是难得,让我说漂亮的话?恐怕是更难了。 他软下语气,将双手搭在我肩上,“也罢,你与我说说话便好。”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扯出了一抹笑容,道:“若是些气人的话呢?” 见我笑了,他百般喜悦,“总比一声不吭的好。” 定看他几眼后,我起身主动揽住了他的腰,低声道:“师父,万事小心,苏月,等你回来。” 他浑身一震,略略将我推开,捧着我的脸难以置信地问:“苏月方才说什么?” 他复杂的眸光蓦地令我怦然心动,我衷心地笑出,又一次道:“苏月等着师父回来。” 月夺城的指尖在颤抖,眸中更是如同有千百瓣碎玉折射着纷乱的光芒,他嗓音低沉地命令道:“苏月,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笑着笑着,眼底竟然生了一片湿意,这刻,所有的委屈与苦楚都化作了泪涌现,模糊了他的面容。我踮起脚尖,凭感觉勾住了他的玉颈,摸索至他唇边深深地印下一吻,师父,如果可以忘,那就都忘掉吧,其实,苏月也离不开你。 风起云涌,骤雨打新荷,月夺城回过了神后,化被动为主动,一手握在我的蛴领,一手锁在我的楚腰,馥郁香吻,由淡转浓,由细碎转密集,由试探转攻陷,分分寸寸,入骨皆是痴。 我足尖失力,脚跟着地,月夺城却以为我又要逃离,于是他眼中发狠,忙欺身上前,再度将我重重束缚,不允我抽离半分,他眼底的痴情已经如漫出的江水将我层层深锁,即便我有心,也无力啊。 那便不逃了,纵情地享受罢。 我大起胆子来,一手探至他的后背,指尖就如巧拨琴弦一般,轻拨他的心弦,在他身上奏出一段勾魂调来。月夺城微惊,动作微滞,我边瞧着他眸心里荡漾出喜悦,边吟吟一笑,复踮起脚尖朝他如梦如幻的双眼轻轻吐息,就如夜里林深处勾人魂魄的鬼魅一般,深深地摄食着他眼底的痴—— “苏月” 他的嗓音异常的喑哑,好似噙了一簇火苗。 “嗯?”我低吟一声,音尾轻扬,魅惑十分。 他的掌心才是藏了火,抚上我的脸颊时,就要将我灼伤,他压抑着,低喘着,“如果,我苏月会不会怨我?” 闻言,我佯作吃惊的模样,忸怩地往后退,然而月夺城哪里肯放过我?他微恼地低哼一声,将我箍住。我蹙蹙眉头,无辜地道:“师父,苏月要回去了。” 他的面部线条越来越僵硬,耳尖越来越红,我还听见了他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我故作未觉,动了动身子要挣开他。 “邀苏月”他朝我低吼,满目悲伤,就像一头受伤了的野兽。 他这么一吼,我几乎就要妥协,卸下伪装来,但我心底里的恶念实在太深太深。 我泫然欲泣地揪着他的衣襟,摇首,“师父,你尽早歇下罢,苏月回房去了。” 他的指尖拂去我眉边的几根柔软青丝,就似拂去梨瓣上的雨,他的眸光忽亮忽沉,胸膛起伏不定,却没有要放我离去的意思。我又推了推他,试探般低声道:“师父?” 我的双腕一疼,竟是他眼疾手快地扣住了我的双手。但接下来他却没有了动作,他就这么地站在了原地,额角不断地冒出汗滴,双眼迷离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神女的一句承诺,等待她布施一场秋霖,浇灭他心中的烈火。他眼内又多了几分挣扎时,我意识到了不对,心中骤生大片恐惧,完全丢了方才的自信,我挣脱了他的手,狼狈地逃离。 怎料,一双曾护我走过生与死的手臂竟然不顾一切地拦住了我,将我拦腰抱起,直往床榻的方向去。 我后悔不已,惊慌地大叫着:“师父,不要!” 月夺城轻轻地将我放于软衾之上,却对自己身上的衣衫分外无情,转眼间,那衣衫已成一地碎片,正待书写上我的懊恼。原来,我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释然,也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有勇气。我正悔恨自己玩火之时,月夺城已经欺身而上,两手撑在我的两侧,含着怒气道:“邀苏月,这是你自找的!” 不顾我的讨饶,他解开了我的衣衫,让我的大片雪肤暴露在摇曳生姿的灯火下。许是被他眼中的火光给刺激了,我亦是狠了心,先他一步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本是森森痛楚,在这暧昧生香的氛围里竟然演变成了绵绵情意。 此回,是我在他的血肉之中,种下了一片痴心。 次日我转醒时,月夺城也已经醒了,他正玩弄着我们交缠在一起的长发,眼底的笑是那么的浓。我亦算是个容易厌倦的人,而他呢,似乎在我身上花的耐心特别多,仿佛只要我对他浅浅一笑,他就能心满意足。只是,这年岁很长,谁又知道他眼底的欢喜能持续多久,谁又知道,经过岁月的磨砺,这份深情会不会转淡呢? 我是个害怕失去的人,故而我不敢对周遭的人和事报以太大的期望,唯恐今后失去了,会令自己悲痛不已。我半阖着眼帘这么想着,复陷自己于怃然不乐的情绪中。 月夺城察觉到我已经醒了,却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情绪。他道:“如何是好,我舍不得让苏月去芜州了。”话音甫落,他搂了搂我。 我说:“待你处理好蕖都之事,自然就能回来见我了。” 月夺城略略思索着,有些不悦。 后来,他决定先送我回芜州,再去蕖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一片赤诚 去芜州的路上,我们遇上了一场祸乱,月夺城救下了一个婴孩,他将这看似刚弥月的婴孩送入我所在的车厢中,神色异常复杂。 我不再留心他的神情,迟疑了一阵,方接过他臂弯间的婴孩,却将他抱得很不自然。这可怜的孩子,在方才的那场祸乱中失去亲人,而我们暂时也无从得知他的身份,仅在他颈间寻到了一片小锁,小锁上书着个“李”字。 因这孩子,我们的行程放慢了些许,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原本这个孩子举家是前往南堰做生意的,但如今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场祸乱中,可以说,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孤儿。 征求过月夺城的意思后,我决定带他回千鸴山上,月夺城还提议道,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道:“我不是他的父母,没有资格将自己的意思强加在他身上一辈子。” 话才出口,月夺城的眸子就凝聚了一层沉痛,我也是一惊。 这个孩子恐怕不是这么随便就被他带回来了的。他起初肯定也会担心这个孩子会引我伤心,可是,使我疼痛的伤同样也存在于他的心上,估摸是不忍心,他才会决定将他带回来的。 我的指尖在这孩子细嫩的肌肤上轻轻地抚着,略略思忖后说道:“那便叫‘沾衣’罢,李沾衣。” 千鸴山上,梨花已谢,但万蓁早早已让人收集了用来酿酒的梨花。她不仅熬制了梨花蜜,还亲手酿了几坛好酒,又亲手埋下,只待秋时,揭开封泥一尝梨酿之醇香。我闲来无事时,也会进万蓁的酒窖里啜几口存了些年岁的梨花酿,清酒入喉,甜中带苦,苦却不涩,浅浅一口,足以芬芳长留,着实是令我着迷。 这日我贪嘴地饮多了些,醉意上了头才脚步微虚地离开酒窖,我回屋必定要沿经万蓁的书房,她那里四处环水,我可不想一头栽进水里,便想着要远离那里。 只是,我的双脚有些不听使唤,兜兜转转还是到了那通往书房的石桥边上。我揉了揉额上的穴位,想让自己醒些神,一抬首,便见一道人影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他见了我,亦是一愣,然后垂着首快步地自我身边走过,我再回首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跪在了水岸边上,抔了一捧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额边湿透的发丝正滴着水,我的心绪也渐渐回正,再往深里想几分后,我终于认出了方才的那个人是谁。 那日的埠头上,后挽玉所乘之船的船夫。 万蓁—— 我颦眉走向万蓁的书房,见我来,她也没有一丝丝的慌乱。是啊,那日她能发现眉上蕊正在堤上走着,今日自然也能发觉我的存在。她的面色并不那么好。 “堂主,”我凝视着她的双眸,“方才那人,我见过。” 万蓁没有立即给予我回应,她起身走向嵌在壁上的红木架子,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支香点燃。她缓步走向我,我屏住了呼吸,警惕地退后。 她神色不惊,道:“这是用以醒酒的。” 我一时间难辨是与非,不知是否能够信任她。 万蓁似是自嘲般笑了一声,拿起我的手,将那支香放置我手中,随即转过身去,让我看不见她的任何神色。只闻她缓缓道来—— 数年以前,万蓁离开了松涛谷后首个加入的门派并非是苍迹门,而是玉阁。此事,便是月夺城,也不知晓。因为,是后挽玉暗中寻上她的。 后挽玉告诉万蓁,自己就是她爱了多年却寻不到的男子的生女。后挽玉向她“袒露心扉”,告诉她自己是舜衣族后人,而玉琼是自己和后挽琼二人之母。母亲早逝,其父不再续弦,终年带着他们姐弟二人云游,所以才会遇上尚且年幼的万蓁。 “苏月,你并不明白我那时候的心情,她告诉我,她就是我爱慕了多年,也寻了多年的男子的女儿时,我心底里又是悲怆,又是欢喜。”万蓁苦笑着,“她便是抓住了我的这个弱点,让我入了玉阁,让我潜入苍迹门窃取情报。” 万蓁凭借自己的本事成为了堂主,掌管千鸴山,后挽玉却骗了她,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万蓁于她,也没有什么非偿还不可的情。于是,她和玉阁一刀两断,为表决心,当年她还摧毁了玉阁在芜州边上的两个舵点,一度使蕖都里的玉阁和东北方失去了重要联系。 可刚才后挽玉派来的人竟然用她的过往来威胁她,让她的千鸴山主动向玉阁投诚,以断了月夺城在东北方的势力。 但是,万蓁岂会被他们所威胁,她直白地告诉对方,她宁愿死在月夺城的剑下,也不愿再看后挽玉一分面色。 铮—— 利刃出鞘,寒光骤显,一阵香风暗送,万蓁以剑刃抵住了自己的玉颈,她定看着我,气势非凡,却又有一种悲壮的意味存在着。因这抹悲壮,我内心暗叫不好,忙上前去制止她,万蓁却往后退了一步。 万蓁说,我是真心待你的,苏月。 她的笑有三分凄美,七分恳切,落于我眼中,已成一片不死的回忆。 万蓁入苍迹门十年,她的舍生忘死c鞠躬尽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无她大力巩固,这些年苍迹门在东北方植下的势力就不会凝聚得那么好。若无她的指引,早两年月夺城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在松涛谷中求得能士。 当初,教我习双剑的人是她,给我解答疑难的人是她,教我如何在这腥风血雨中活命的人也是她,我如何能怀疑一个待苍迹门和我都如此诚恳的人呢? 她的一片赤诚,我能感受到的。 我放下手中燃了一半的香,上前取下她手中的剑,扔得远远的。我笑着将她拥入怀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万堂主,苏月信你。你若真的有心瞒我,就不会在我尚在山上的时候让他上山,更不会让我撞见他。万堂主是如何待苍迹门的,每位门人心中自有评定,而苏月能得堂主赤诚相待,亦是苏月此生之大幸。” 闻言,万蓁沉沉叹了一声,“苏月,多谢你。” 万蓁也将我紧紧拥住,身上散发出如同亲姊一般的关怀与暖意。 死生契阔,不舍不弃。我静静噙着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瘗玉埋香 这日,我借着为沾衣讨些梨花蜜吃的名义来到书房探访万蓁。 她笑说,那孩子不哭不闹,倒是极好养的。 我说,那我走后,沾衣就留在千鸴山吧,给堂主做个伴。 闻言,她颦眉道:“我没有带过孩子,你这提议可真是为难我了。” “怎会?山中有侍女,自会料理他的日常,待他长大以后,还能随着山中的门人习武,说不定,届时他还能成为万堂主的左膀右臂呢。”我如是说道。 万蓁笑得珠钗乱晃,泠泠作响,“我要个左膀右臂,还需先养他个十余年,等他能说话,等他行走,等他长大?苏月你这话说得可真有趣。” 我陪着她笑,看着她的笑颜,便很是舒心。 却闻她话锋一转,转至了我身上,她道:“什么时候我才有幸看你和门主也拥有这么一个孩子?” 我唇边的笑转淡,她明知我不喜她提这些,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苏月,阿姊可是一直盼着你们能成亲生子的。如今你也释怀了许多,何不试着接纳他呢?阿姊不信你会对他无情。” 我窘迫地垂下眸子,绞着腰间禁步的流苏,不肯言语。 “苏月,有些人,若是错过了” 砰—— 一声巨响,竟是外面的石桥断裂了,我们齐齐走出屋外,竟见远处有几位门人正与大批闯上千鸴山的玄衣人作战,场面甚是激烈。惊愕过后,我快速稳住心神,用眼神向万蓁进行询问。 万蓁眸光如刃,在那些打斗着的人间一扫,而后转身入屋取了两把剑置于我手中,她唇边噙着森冷的笑意,眸如血色,铮铮然地与我道:“苏月,阿姊教你习双剑前后长达三年,是时候检验你的真本事了!” 形势万分紧急间,我坚定地迎上她的灼灼目光,“好!” 万蓁携着我正欲跨出一步,却不料身后的书房竟然轰炸开来,霎时间火光冲天。电光火石间,万蓁拉着我跳入了水中,即便是在水里,我们还是能感到滚滚热浪向如猛兽向我们袭来。 一个不慎,万蓁与我齐齐被那翻滚的热浪重重击到了水中的礁石上,猛烈的冲击使得我将胸腔里的气流尽数吐了出来,一时间,我被逼到了窒息死亡的境地上—— 后来,万蓁游到了我身边,给我渡了一口气,然后携着我游至礁石的另一边才带我浮上水面透气。万蓁观察着周围的战况,随后目光锁定在了堤上的一处可藏身的山石里。 万蓁将我送入勉强能容下我一人的洞中,飞快道:“事态比我想象的严重太多,我得去求助,此处不可久留,你先藏在此处等待逃离的时机。” 来不及道一句珍重,她已奔赴那片血光中。如今身上带伤,手无寸铁,“啼血”更是没带在身上,想要逃脱,绝非易事。但闻一阵接一阵的轰响,山中的各处屋宇陆续被炸成一片废墟,火光直蹿上硝烟滚滚的苍穹中。我心悲戚,却无力挽回。 忽而,我看见远处有一位提剑厮杀的侍女,她臂弯里还护着一个襁褓。 我心头訇然大作,马上离开了藏身之地,在刀光血影中艰难穿行,向那名侍女靠近。侍女挥剑斩杀了一个敌人后,也看见了我,她连声对我道:“姑娘随我这边走!” 她单手为我劈开一条血路,转至一处幽径,指着一处水帘道:“此处可藏身!” 厮杀的声音迫近了,情急下我将侍女推向水帘,我语速极快:“这孩子与我有缘,你且护住他,由我来引开他们!” 一回首,便见不远处有一把三尺阔刀在日光下折射着寒芒,手握阔刀的人正是悦珑府的府主——焓光,想必他就是这次袭击的主力。江湖传闻其人力拔山河,最擅长一刀取人命。此时与他正在战斗的我门之人终是不敌他,直被他削去半边身子。 当阻拦焓光向这边走来的最后一个门人也被他无情砍倒后,焓光得意地狞笑了一声,而后目光一巡,落在了我身上。 其人体格和武艺远远高于我,赤手空拳地与他作战,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是,既然要死,那就要死得其所! 我拖着剧痛的身子往左侧走了几步,在他起刀之时我以脚尖将地上的沙石高高地扬起,在他与我之间形成了一道黄沙屏障,风驰电挚间我再滑行了一段距离,而那大刀一偏,深深地砍入了我身旁的苍天巨木中。 趁他拔刀之际,我凶狠的目光在四周一巡,拿定了主意后迅速拾起地上门人掉落的剑,向他刺去,然后引他在那苍天巨木上再砍了两刀。我知他已不会再犯如此错误,便运起轻功踏着树干到达我想要的高度后,倾尽全力狠蹬一下,随着树干“吱啦吱啦”撕裂的声音,苍天巨木朝水帘前倒去,此间还如我所愿地压倒了几棵树,一连几声巨响后,密密麻麻的虬枝绿叶将水帘掩得严严实实的。 此时我的胫骨已如粉碎般疼痛,但我还是强撑着身子踏空行了一段距离,力求引开这个祸害。可最后我仍不抵身上的重伤,跌落在地,而后背也教一道紧逼的寒芒所慑伤。 我绝望之际,眼前竟然出现了万蓁身影,她手提青锋,气势磅礴,直直迎向我身后的大刀。 一声铮响,万蓁手中的剑被击断了,而她也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地继续袭向焓光。 面容狰狞的万蓁倾尽全力将断剑推入他咽喉之时,她也被对方挥起的大刀削去了脑袋。 这样快的速度,我甚至还来不及惊呼一声,来不及让她躲开—— 盛世容华,一朝瘗玉埋香。 断香零玉前,我半分也不肯眨眼。我怎么肯相信,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与敌人同归于尽了,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无人可回答我,可我耳畔却响起了她曾与我说过的一段话—— 既然选择了苍迹门,就是选择了参与江湖的纷争,此间没有敌活我存的双全办法,只有抵死拼杀的法子。有三分活着的希望,你就势必将它扭转到九分来,最后一分,则是与敌人共亡! 方才,你当真是没有办法了吗—— 犹带着血雾的稀薄空气里,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决堤的泪水划在颊上,烫出一片悲痛。 啊—— 我仰天悲鸣,衔悲茹恨,不尽苍穹闻我凄厉哭声也敛目沉叹,看我直直跪倒在血河之中,激起一片粘腻的猩红。血色染上衣襟,竟然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百花萧杀,再无一分生气。 血不是最艳最刺目的颜色吗,为何它看起来这般死寂? 我痛问苍天,苍天却负我,缄默不语,只以森冷电光和沉沉雷声回应。 恨意填满我的心胸,悲愤如燎原的烈火将我寸寸焚烧,从此以后,谁人还能再对我媚笑如风,羞尽九城锦簇c十里烟光,陪我履行死生契阔c不舍不弃的承诺? 万蓁,万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恨之入骨 将我从血河中打捞起来的人,是渡天。 隔着雨帘,伴着电闪雷鸣,我喑哑地问他:“你是谁?我似乎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人了。” 他紧抿着唇不语,他的沉默让我怒火填膺,我的指尖发狠陷入他的手臂,“后挽玉让你来的?让你杀了我,还是让你将我带到她跟前等她来杀?” 他与后挽玉那可疏可密的关系,我还记在心上,如今心绪异常紊乱的我顾不上思考,就直接认定了他是后挽玉派来的奸细。 千鸴山已成废墟,他将我放在了一处尚可以避雨的残廊之下。 他单膝跪于我身侧,俯身问我:“你伤了哪里?” 我咬紧了牙,恨恨地瞪着他。他可是想要吊着我的命,然后将我带到后挽玉身边,任她剐任她杀? 他也随我静默了一阵,然后起身离开了。 我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等死,但他又带来了一套不知哪里搜寻来的衣裳。他动手解开了我的湿衣,然后又替我换上了干爽的衣裳,虽然已经湿了的贴身小衣还穿在身上,但至少我已经没那么冷了。 寻回一丝丝暖意的我也逐渐寻回了理智,我怔怔地看着守在我身边的渡天,心下一片苦涩。 “待雨停了,我们再走,但在此之前,我们还不算安全,玉阁可能留了人在山上斩草除根。” 千鸴山上少有男子,男子衣物不好寻,所以他仍是穿着湿衣。许是他念及自己身上湿,所以并不向我靠得太近,“你先养足精神,雨停了我叫你。” 夜深了,雨势方小。渡天唤醒我时,我的手脚已经能动了,在他的搀扶下,我试着来回走动,松松筋骨,不多时,我已行动自如。 一路下山,就像在闯炼狱,所幸的是,我们安全地抵达了山下。芜州里的苍迹门势力已经溃败,我们唯有前往最近的暨周寻求帮助,而在这一路上,我们很有可能会遇到赶往芜州的本门援兵。 渡天在一座客栈的马厩里盗出了一辆马车,不由分说地将我塞进了车厢里。虽然马车会拖慢我们的行程,但可以极大地避人耳目。渡天将一把剑放进我怀里,交代我,不管出现了什么状况,都要保护好自己,能逃就逃。 末了,他还添了一句:“别顾我是生是死。” 我颔首,“好。” 语出之时,我正视了自私无比的自己。 暨周城外。 “苏月!” 一道雪光朝着我策马奔腾而来,那一声叫唤好似已经逾越过了生死离别。 月夺城翻身下马,用力地将我搂进了怀中,让我清晰地听见他猛烈的心跳声,还有他体内沸腾的血流冲击声。他在我肩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听着分外惹人眼红落泪。 “我以为,我真的彻底失去你了” 温热的泪水没入他衣襟,我摇了摇头。 我差些忘记一件事,我抓住他的衣衫,道:“千鸴山上还有一名带着沾衣的侍女,可以的话,去救他们。” “好。” 随后,他将我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在马背上,唯恐弄疼我身上的伤。马速度平缓地朝着暨周城内走去,我依在他的怀里,一颗紧悬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客栈中,我已留心到他眼下的那两抹青痕,他一路快马加鞭自蕖都到暨周,定是没有歇息过,我心疼地握住了他给我上药的手,我道:“你去榻上歇着罢,不必在此守着我了。” 他好似并没有听见一样,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我的伤上,明显惊痛。我用手去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他将我的手摘下,伸出了手想将我抱住,却似怕弄疼我一般,又无力地垂下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成为了苍迹门门人才会使你饱受磨难的。” 我忽然很害怕他眼中的那抹伤与自责,我环上他的脖颈,认真地道:“这就是我恳求上天让我遇见你的代价,我甘愿受这些磨难。” 他勾出一痕笑,却是极苦涩的。 此前,后挽玉将后挽琼送回了防守最好的琼楼中,却不料月夺城随后就入了蕖都控制了琼楼。 有的仇是不必刻意去寻的,仇人自然会寻上你。 这日月夺城恰好不在,后挽玉牺牲了百余名玉阁中人冲破我周围的防守,将我带走,企图用我来威胁月夺城,让他撤去琼楼里的人。 最后,仅剩她一人带着我前往一处秘密之地。 这人为了自己的弟弟,果然可以罔顾一切。 在这密室中,一番搏斗后,后挽玉已显疲惫,我凭借敏捷的反应夺了她手中的剑,然后将这被百条性命磨钝了的剑狠插入地下。这剑的身上,满是我门门人的血! 我看着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就满心的恨意。 万蓁,她才让我尝尝她熬制的梨花蜜和亲手酿的梨花酿,谁料,不出几日,玉阁的人就包围了千鸴山,害她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貌美女子离世时身首异处。 这全数拜我眼前的人所赐! “我曾敬她如师长。” “我曾待她如亲姊。” “我亦曾向她许诺,十年之内,半数江湖人难以抵挡我的剑尖。” “为什么你要置她于死地!”我抬起右手,掌心处汇聚我全身之力气,发狠地朝后挽玉的心口袭去。 可恨的是她不避不闪,恍若一个精致绝美而没有灵魂的偶人,她接下我一掌后仅是被逼退了数步,身形晃也不曾晃一下。 我登时想仰天悲泣,我算得了什么,与她对峙,我才是那只可以被轻易碾死的蝼蚁! “后挽玉,后挽玉——我邀苏月今生与你势不两立!穷我此生也要夺你性命,祭我阿姊的亡魂!”我撕心裂肺地哭着吼着,掌风接连打她的身上,很快,她的一袭珠绣羽衣化作了碎片落了一地。 我拔起那把钝剑,腕上生力,就在我的青锋袭向她的心口之际,她的长睫倏地掀起一场寒意,眼若冰霜,不仅空手接下我的剑,她的眼神还如冰锥刺入我眼中。 她冷声道:“你也配将我杀死?” “痴心妄想!”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朝我的天灵袭来,这似乎是倾尽了她毕生所学,我能感觉到有强大的力量在她体内冲击着,我心知难以避开,于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将内力全数聚集剑尖上,继续朝她进攻。 只听一声骨肉分离的咝响,我那被她内力所左右而偏离的剑尖深深地没入了她的肩头,但未等我溢出畅快的笑声,她的内力也将我击到了一丈之外,我如同纸片一般跌落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头上温热的鲜血也流入了我的眼睛,我的嘴中。 我沉沉地阖上双目,眼前全是我落地前所看见的,后挽玉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我,扬起了嘴角。 月夺城寻到我的时候,后挽玉借助赶来的救兵之力在他的剑下逃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幽境生邪 蕖都。 后挽玉是北地最美的女子? 我觉得不然也,“我此生甚是荣幸,曾睹过数张芳容,可与阁主一较高下者,更甚阁主者,都不在少数,有姓万的堂主,姓凤的王妃,姓蔚的宫主,姓楼的楼主,还有姓眉的小姐。” 我意在说明后挽玉有此头衔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然而比她更美的,地位比她更高的多的是。 替我上药的医馆小鬟泄了气,道:“我没有亲眼见过后阁主长得什么模样,但是,姑娘确实也是极美的人儿。” 我笑着逗她:“你没见过,我夫君却是见过的,他说,我较她更美三分。” 小鬟皱了皱眉头,又再次打量我的面容,半信半疑的,我道:“不信?” 小鬟托着圆润的下颌,道:“约莫是信的。” 回去以后,月夺城责怪我怎么乱跑,我却道,如今整个蕖都都是苍迹门的人,琼楼也被我门控制了,玉阁的人哪里敢造次? 他无奈。他拨开我的发帘为我检查额上的伤时,发现了我额上的药是换过的,我便如实交代:“出门的时候有些热,汗水流进了伤口里,便进医馆里换了药。” 我怕他再责备我,便转了话锋,道:“我想进琼楼会会后挽琼。” “好。” 他没有多问什么便答应了,我满心感激。 琼楼中,后挽琼静坐在窗下,他面色惨白,无甚神情,在灯火前他就好似是一个没有生气的蜡人儿。见来人是我,他竟然朝我笑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何会知道我想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我反问。 后挽琼唇畔的笑甚是惨淡,“因为,我也识得华漓。” “当年,阿玉姐先月门主一步将华漓带回了玉阁。” 我想起了贺兰残梅曾告知我的一些事,我也捋顺了这一切—— 许多年前,彤鱼姝让贺兰残梅将华漓带往雪域,途中最先出现的劫持者并非月夺城的人,而是后挽玉的人,因为当时月夺城让她打听过华漓的身世,所以她就此也对华漓产生了兴趣,于是先月夺城一步,让人扮作苍迹门门人将华漓带回了玉阁。此事甚至还瞒过了贺兰残梅的人。 后挽琼微微垂下头,道,后挽玉得知了华漓身上有雪域的血脉后,将他扶植为烟京撼云庭公子,而当年,华漓与朝廷联合,此中后挽玉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她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要控制华漓,进而控制烟京c探索雪域的秘密。 可是,华漓怎么会是任人摆布的?华漓完全接手了撼云庭,与朝廷达成秘密协议后,他的根也扎得更牢固了,于是,他开始摆脱玉阁对他的束缚,多次忤逆后挽玉的意思,以至于成为后挽玉心口的一枚尖刺。 “我再与姑娘说一件事。”后挽琼抬起头来,“华漓曾经试图用我来威胁阿玉姐,结果反被阿玉姐用你来相威胁。阿玉姐知道你的存在,比你所想的,还要早,早得多。” 我问他,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 他苦笑,这不正是你想知道的吗,与其让你逼着我开口,不如我自己交代。 我一手撑在他身旁的案几上,略微俯下身去,眸光迫人:“玉阁为何能有如此胆量与苍迹门宣战?” 后挽琼叹气,说道:“东北芜州有万蓁,皇城暨周有姜无琛,处在蕖都中的玉阁如何能不自忧?去年,苍迹门更是对外宣布绝不参与玉阁与白沙门之事,以至于白沙门斩断了荼州与玉阁的联系索链,加大了玉阁控制西北边势力的难度。玉阁中,怨声载道” 后来,玉阁之所以会与苍迹门对抗,是因为撼云庭说要与玉阁结盟,一同斩获苍迹门在北边的势力。 但华漓骗了她,陷她于进退维谷之地。苍迹门反击的速度太快,力道太狠,到了最后,她只能拼死与苍迹门较量,拿一个实力空缺的玉阁来与偌大的苍迹门进行对抗。 闻此,我总算明白了。 不过,“为何你们会知道姜无琛与苍迹门有关联?”我问。 “阿玉姐也试图在朝廷里安插人手,她与你们一样,也进过松涛谷,也见过南方清平,但是,她晚了一步。姜无琛已经做出了决定,决定与你们合作。然后南方清平向阿玉姐推荐了一个人,似乎是叫‘斯寻’的一个孩子,据说也是极精灵的,但是,阿玉姐没有要此人。” 斯寻 我微微一怔。 “后挽玉没有要他的原因是什么?”我问后挽琼。 他说,这个孩子当着后挽玉的面拔出的了长剑,面向南方清平跪下,誓死不从玉阁。后挽琼感叹道:“这孩子虽小,却是极有骨气的,阿玉姐定然也容不得如此抗拒玉阁的人,于是就没有强行要了这个孩子。我看姑娘的表现,姑娘是认识这个斯寻的吧。” 我冷笑:“幸亏后挽玉没有强行要他,否则” 我到底是没有对这个孩子绝情到底,我始终是念及我们相处过的那些岁月的,那份情也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我也很希望他能够在松涛谷中好好习一门技艺,今后能有出人头地c扬眉吐气的一日,真正做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某个门派c某个组织的所属品。 念及自己此生只能被苍迹门羁縻着,我就万分希望斯寻能跟我活得不一样,仿佛,我已将自己一生的理想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斯寻,邀苏月衷心祝愿你他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此时,阁楼里唯一的一盏灯灭了,我满心警惕,退开数步,与后挽琼保持距离。 黑暗中,一道苍白的声音喑哑地响起,透着疲惫,透着苍凉,似乎还有一丝厌极了这人世的倦怠—— “姑娘,那边的柜子里有灯油,可否为挽琼取来?” 夜太深,也太凉,倘若只一人守着这无边的夜,未免太悲凉—— 我沉声应了。 我在黑暗中动了动袖口,霎时间指尖甚凉,寒霜也染透了心头。 我缓步前行,探出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仇灭孽起时 当夜,风起。 “苏月,为师会替你报仇的。” 报仇?仅仅是移平悦珑府吗? 我拉住月夺城的肩头,一字一字地压沉了声音道:“我若是想要后挽玉的命呢?” 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愿错漏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他的深眸里平静无波,好似我方才的话,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句碎语,他在我的唇上轻啄一下,然后贴着我冰冷的脸颊道:“你乐意就好。” 两道温热自眼眶淌落,紧贴的两颊之间渐产生了粘腻感。月夺城将我紧紧地搂住,仍在我颊上厮磨着,他道:“交给我,莫脏了你的手。” 闻见这话,我心头訇然大响,震得我浑身一颤,就要离开月夺城的怀抱,但未待我与他相离,他就先将再一次我紧紧锁住,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他温柔的嗓音响在耳畔:“别怕,我在。” 昏睡过去前,我下意识地拢住了十指,脏了,已经脏了—— 次日,有消息传出,后挽琼惨死于琼楼,杀他的人正是月夺城。 后挽玉听闻月夺城杀了其亲弟,当即带人攻入蕖都,结果,无疑是自寻死路。 月夺城将关锁后挽玉的密室的钥匙交到了我手里,他看我的神情中隐隐存着担忧。 先前,他怕我再见到后挽玉时会失控,便说要将她就地解决。 但我说,不,将她带回来。 我岂会让她这么快活地死去? 可此时的我并不知,我的这个决定,竟酿成了我一生的祸—— 挽玉剜心,剜的是自己的心。 我向楼鹮讨了一种阴毒的药,提前让人给后挽玉服下了,这药会让她的心口痛得生不如死,会让她疼痛难忍,忍不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我让人在囚室里放的不是匕首,不是刀,而是一枚细尖椎,我就是不能让她死得太快活。 在我来之前,那带血的尖锥已经落了地。她的心口处血肉模糊。 我进入囚室后,让人将她绑到架子上,思量着她还能活多久。后挽玉却是冷眼看着我,仿佛她的骄傲还在,她并非我阶下囚徒。 我幽幽地道:“你当我还不清楚吗,血魂雪魄就是替你卖命的。你告诉他们,月夺城的父亲为了要他们的血来祭剑,活生生将他们母亲的肚皮剖开,让尚未足月的他们提前来到这个世界。” “而当初将他们扔进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的人,每日取他们一碗鲜血的人,正是月夺城的父亲,苍迹门前任门主。” “他们的恨,被你利用了,你让他们来夺紫申令,让他们来夺我的性命。” 可惜,邀苏月的命还算大,不能遂了她的愿。 后挽玉额上的青筋绽起,灰白的面容已然换上了一片异样的血色,“邀苏月,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就是个贱人,你和自己师父行那些龌蹉事,你当外人不知?贱人!” 她竟然提起了这个。 我笑着朝她走近,放柔了目光,淡声问:“你喜欢我师父?” 她见了,听了,亦是微微一晃神,唇边的笑时而惨淡,时而恨绝,久久不言语。 那双憔悴的美目里被凄厉所占据:“爱c过!” “是吗?” “我有过他的孩子。”我的笑绝美而刺目。 闻言,她瞬间成为了要挣脱囚笼的兽,痛苦地嘶吼着,滚烫的鲜血喷涌着,一如我当日看着万蓁死在我面前的模样。良久以后,她又成了颓死的蝶儿,若不是锁链将她固定住,她必定会重重倒地。 “痛苦?”我享受地看着她每一个痛苦的神情,我一手捏住她的下颌,一手将手指没入她胸膛前的血口,边笑着,边挠着她尚且温热的血肉,“吱啦”c“吱啦”的声响在这一片死寂的密室里,显得那么的动听。 “我多么感谢你们这些人,让我邀苏月成为今日这般模样。”我兀自笑着,抽出了血手,捧着她的绝色倾城的脸,“而你,多么可惜,一代佳人,今日就要殒命于此。” 她竟然笑了,笑容惊心动魄,她那如食人心魄的魈魅般异样的目光,让我心头一凛。 我蓦地捂上胸口,似觉有蚀心之痛,又似什么也没有,我冷汗涔涔地看着她。 但见她那溢出鲜血的唇微动,似在朝我说了一句什么话。 下一瞬,她已沉沉地阖上了那双引无数人倾心的眼眸,从此不复睁开。 我也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将那只血手高举起来,远离我的视线。怎知那未凝固的血竟然顺着我的指尖滑落,滑出一阵恶心可怖来,然后滴落在我眼前的地板上,猩红而诡异。 我抑不住心头的恐惧,失声凄厉大叫,干哕连连。 门人将我送回刚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月夺城身边,我以为我会再次倒下,却不知,月夺城先我一步倒下了。 他上前将我揽入怀中,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忙维持住腰间的力才能支撑住他,不至于被他压倒在地。 “苏月,我好累。”月夺城忽重忽轻的呼吸落在我耳畔,现下脆弱的他正在向我索取安慰,“苏月,抱紧我,不要放开。” 我依言做了,我温声软语地安慰着他:“师父,苏月在,苏月不会离开的。” 我这般说着,脑袋忽然剧烈一痛,连带着月夺城一起跌落在地,我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一般,竟蓦地将月夺城推开了。 月夺城满目惊疑,欲上前将我扶起:“苏月?” 我忽然间冷静了下来,讷讷地看向月夺城,又看看自己的双手,而然,下一瞬,一双温暖安全的手将它们握住了,被他如奉珍宝。 我赶忙道歉,道:“师父,对不起,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月夺城扫去眼中的疲倦,反给予我安慰,他将我抱起,道:“没事,苏月是太累了。” 我在他的怀抱里,总有一种想要逃脱的感觉,为何会有如此感觉,我又说不上来,仿佛我的心不由自己操控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再遇残梅时 “尊主,姑娘歇下了。” 侍女的声音自庭中传入了屋内。我在榻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一会儿,一双微凉的手探向了我的额头,月夺城的语音落下:“身子不适?” 腹疼。 “无事。”我淡声回道。 他就这么守在了榻边,衣上的薰香间犹带一丝血腥气儿,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将头往薄衾中埋下一些。只闻他道:“蕖都” “师父,其实你不必蕖都c暨周两头赶,苏月自己待在暨周没事的。”我不想听他告诉我蕖都里的那些纷争,自从我回到暨周,本就不适的腹部总是一阵绞痛,每逢听他与我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我就恶心。 再有,看着他我便心生嫌恶,许是因为他衣间的血腥味,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察觉到我的异样情绪后,月夺城只得顺着我的意,坐了一阵后就提步离开了。而我捂着小腹,一夜不得安寝。 次日晨,马车行至落雁楼前便停下了,我带上玄色的风帽,掩去半张脸方下车。落雁楼的大门自然是紧闭的,我一抖衣袖,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简便落于手中,我上前去将玉简塞入了门缝里。 不多时,门开了。 一名冷面男子邀我入内,“姑娘,请。” 我接过他递还给我的玉简后,道,我要见獠凤。 落雁楼的一处隔间内,一名青纱蒙眼的女医师正为我诊断,獠凤则静默地立在一旁,这样的安静令我分外不安。许久以后,女医师启声问:“时有发作?” 我答,是。 “寻常女子滑胎后数日内便不会作痛,只是身子会持续虚弱一段时日,可是像你这样的,实在少见。” 女医师的话音甫落,獠凤便意识到不对,于是准备到外头候着。此时,一道久违的声音悠悠地传至了我耳边:“何需走,我这不来了,和你一起尴尬着?” 獠凤朝他行礼:“楼主。” 女医师并未起身,只示意他们安静,良久以后她收了指尖,道:“你的状况有些棘手,不知是不是让你先前那奇疾给累的,还是你身上有其他我诊断不出来的隐疾,你体内的疾症融汇到了一起,甚是难缠。当下我只能给你开一些药吃着,看看是否会有改善。” “夫人可否给我开一些便于隐便于携带的药丸?” 她了然,道:“可以。” 随后,她与獠凤二人依次告退。 贺兰残梅在我面前坐下,手中的摺扇慢慢地摇着,道:“便于隐藏?” “先生莫要管得太宽了。”我给自己斟了一杯清水。 “邀小姐,落雁楼的主子,是贺兰。”他示意我也给他斟一杯,接着道,“小丫头,一段时日不见,就这般傲气了?你不怕我命人拒绝给你药?” 我执起面前的杯子,双手奉到他面前,和颜悦色地道:“苏月方才多有不敬,还望先生海涵。” 贺兰残梅却像没了与我说笑的心一般,他接过我手中的水后放下不饮,道,我应该多谢你。 我道,先生何止需要多谢我,先生还欠我的。如今,就用那药一并还了我好了。 我问:“先生雪山上的那位故人” 贺兰残梅执杯饮了一口清水,回道,如你所料,她并不愿意接触这世间切切实实的伤痛之感。 我叹气,换作是我,我定然也是不愿的。爱过恨过,却不需感其悲痛,冰雪为伴,也不需受其冻伤,如此,多好 我好生羡慕这名为“彤鱼姝”的女子。我也自幼失去双亲,被族人所驱,我也经历爱恨,饱受磨难,可那些伤痛之感都是切切实实落于我身上,让我在无数个日夜里饱受折磨的。 那位女医师给我配的药丸,够我服用好一段时日了,每次用过后,我都会仔细藏好。月夺城果然没有再两头奔波,只专心于蕖都之事。我也曾多次让侍女去恭王府打探恭踏雪的消息,但每每只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小姐未归,去向不明。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烦闷,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后来,为了打发时间,我也会随着侍女一起做点女红,绣起花样来倒也是有模有样的,忽地,我忆起了自己曾答应过尧沚,要给他亲手做一件裘衣。那年雪落,他告诉我,他会离开半年,却不知,都几个半年过去了,他都未曾让我再见他一面。 见我陷入了沉思,一旁的侍女小声地问:“姑娘可是想念尊主了?” “不想。” 话出,我亦是一惊,敛起面上的神色后,对这侍女假意嗔道:“怎么如此多话?” 侍女笑了,姑娘嘴上说不想,心底里其实不然。 闻话,我心头有些不舒服,便随意敷衍了她几句,然后打发她去准备马车。 我再次来到了落雁楼,朝那道素白的身影走去,略施一礼后,道:“先生,苏月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苍迹门尧沚。” 贺兰残梅背对着我,似真似假地道:“欠你的,我用药偿还了,如今,我可是要收报酬的。” 我问,先生要什么? 他也不是有心要向我收那所谓的报酬,所以他直接向我透露道:“据我所知,月门主十年来一直都在暗中寻找一样东西——燕灵棺。” 十年。 闻此,我亦忆起了后挽玉曾说过的一些话—— “月门主要杀要剐,后挽玉悉听尊便。” “但是,你不会。” “无论是为当今被玉阁掺了一足的政局,还是为月门主苦寻十载的” 那时,她的话没有说完,我亦留了个心眼,却不料,尧沚竟也被牵扯入此事中去了。 贺兰残梅继续道,据闻,这世间仅有两具燕灵棺,一具是天然形成的,另一具,则是数千年前舜衣族中人仿照前一具燕灵棺,用族内的神木雕琢而成的。两具棺材都是用以保存尸体,使尸体历经千百年岁月也是刚入葬时的模样。 “但是,贺兰总有一种感觉,此棺的特殊之处,不仅在此。” “贺兰先生也不敢确定的事,想必天下人也不知道这燕灵棺是否还有其他秘密了?”我试问道。 贺兰残梅未有谦逊,道:“应是如此,而且,这天下见过燕灵棺的人寥寥无几,你师父定然也不再内。所以,过去总有人利用假的燕灵棺来骗取利益,他们常会将一个活人或是初死的人放入棺内,扮作已经存封了多年的尸体,再故弄一些玄虚,诱人下套。只是,这样的把戏泛滥成灾,道上的人见怪不怪了,于是,这些年,已经很少再见到这样的骗招了。” “先生也不知燕灵棺的模样?” 他轻笑道,若是哪日苏月姑娘见过了真正的燕灵棺,还请姑娘将此消息卖给贺兰,贺兰一定高价买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深院失棺时 贺兰残梅手中也没有关于燕灵棺外观的消息,可那日闯入玺天皇宫主天阁的恭踏雪,却认出了被置在阁内的棺木正是燕灵棺。那么,万蓁定然也是见过的,只是,她应是不知道月夺城正在寻找燕灵棺的,所以她并没有与月夺城提起过。后来,燕灵棺外观的秘密,也随着她的死去而暂时掩埋于地底下。 至于贺兰残梅说的,有人将活人或是初死的人放入棺木中,再故弄玄虚行骗,我似乎由此想起了些什么。我的目光落至了贺兰残梅手中所把玩的玉璧上,瞬间,好似灵光一闪,一幕多年前的情形重现于我眼前。 那时,月夺城将我带离邀家,初入暨周城,他就曾领我进过一个废旧的院子里,那里的后花园满地都是玉石。临走前,他还将一棵参天大树削开了,露出了棺木一样的东西。 我问他里头是什么,他告诉我,是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但是,随后他就将我带出了那个院子。从他当时的态度看来,他是把那棺木也当作了行骗的工具,否则,他怎么会轻易扔下那棺木而离开? 贺兰残梅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水,却不急着饮,他道:“月门主一直想要找的,就是那具由舜衣族制成的燕灵棺。” 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而后挽玉恰好就是舜衣族后人,所以,尧沚当初就是被派去寻找舜衣族的下落的。我说得可对?先生。” 贺兰残梅颔首。 我轻笑。所以,起初我说我要取后挽玉的性命时,月夺城才会那般犹豫。原来,他还是想要利用后挽玉寻出舜衣族。但是,如今后挽玉死了,玉阁势力也在被逐渐瓦解,想要寻出已成传说的舜衣族,谈何容易。 “多谢先生为我解答,虽然未知尧沚的下落,但知道了他的去向,总比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好。” 贺兰残梅转着手中的杯子,道:“也许贺兰并无你想像中的神通广大。贺兰曾与他碰过一面,见他是识得你的,就留心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后来,竟探出了此事。你若是向我打听其他人,我未必说得出来。” 面对他的坦白,我笑着再次致谢。 随后,我请求他派人掩护我去一个地方,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问我:“你希望带上我登月楼的眼目去吗?还是很乐意带上我去?” 我问他这是何意,他道,我早与你说过,登月楼是个神秘的地方,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贺兰只是登月楼这一代的守护者,仅此而已。若是姑娘要我派人随你同去,作为效命于登月楼之人,那他们必定会趁机收集新的情报。若是姑娘让我与你同去,兴许,我还能念在你我是朋友的情分上,回避开去,不窃取任何一点信息。 我看着他,吟吟地笑了。 贺兰残梅在一条巷子中放下了我,让我自己继续去目的地。我走开了一段路再回头,果然看见他仍是背对着我的,他倚着墙,扇着风,故而墨丝轻扬。 “要去就快些,磨蹭什么?我说了不窃取就不窃取,就你那模样,还会有什么让我能卖出高价的消息?”贺兰残梅的用内力将话音传至我耳边,“再不快些,我登月楼的人就要赶来了。” 蓦地,我心头暖了一片,然后提起步子赶往那处凋敝的院落。 我的指尖探入那被掏空了大树里,蛾眉越锁越深。原本嵌于此处的棺木不见了。 这树洞里头分明就是些较为新的痕迹,而且,去年秋时,暨周城内刮过几场大风,冬日里,风雪也大,如果那棺木早就被移出树干,那这棵树早就该倒下了。 会是谁先我一步前来打了它的主意呢?我行至后花园,此处还是满地的石块,应该是没有人动过这些玉料的。看来,对方的目标很精准,只一具棺木而已。 我在做一个大胆的猜想,当初放在这里的棺木,会不会就是为天下人所趋之的燕灵棺,而当初月夺城却看漏了眼呢? 若是如此,那么,又是谁,将它取走了? 贺兰残梅掩护我重新回到落雁楼中,向他致谢后我便告辞了。 上了马车后,随行的侍女眼中语中皆有探究:“姑娘怎么怎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随口道,无事,多饮了几杯茶。 她半信半疑地转开了目光,未再多问。 后来,月夺城让人将我送回玉沂城,他自己隔日也回到了门中处理一些紧急事务。 一走进他的院子,我就没来由地抗拒,但为了弄清真相,我还是努力压抑着那股怪异的情绪,去敲响了他的房门。 “当年你带我去的那个有一具棺木的院子里时,你告诉我,棺内的是人,还是个了不起的人?” “当年,我所说的两个‘人’字,其实指的也是两个人,当时这么混为一谈亦是为了敷衍诸多疑问的小苏月罢了。” 月夺城看我的神情里噙着淡淡的歉意,见我不甚在意,他便继续说道,“当时,为师确实感觉到了棺内有个活人,这其实是骗子的骗术,此为第一个‘人’。而据我所知,那具棺木的主人本是北戚已故的王子——慕兰赺措,就是以前与你提及的那个智多近妖的北戚王子。他九岁麾军纵横沙场,却在十一岁那年因佛缘入了佛门,同年,他便离世了。那具棺木,正是用来保存他的尸体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具棺木会落入行骗者的手中。这,就是为师说的第二个‘人’。” 我了然,看来,我的猜想是错误的。 月夺城捏捏我的耳垂,道:“苏月这般问了,定然也是知道了为师寻燕灵棺之事。” 我不否认,但我似乎不喜欢他碰我,于是我微微侧开了脸。我道:“师父要燕灵棺何用?” 他看了我好一阵,沉吟道:“苏月可愿意随我去见一个人?” 我颔首。但我也在思索着,这又该是真的‘人’,还是假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北戚失鹿时 月夺城将我带到了思无崖上,眸光似是落于浓密的山岚间:“他就在下方。” 话落,他搂住了我的腰肢,带我纵身一跳,我以为他是要带着我跳下悬崖,却不料他忽然以长剑没入山壁,“吱啦”地拉出一条火光,使我们减缓下落的速度。我只觉眼前一晃,他就带我跃入了隐在山壁内的一处石洞中了。 月夺城带着我在黑暗中行了一段距离后,他在石壁上一摸,点燃了一盏存放在此处的油灯。他凑道我耳边:“苏月别怕。” 我错开身子去,我不怕这黑暗与洞内的蝙蝠,我只怕他向我靠近。仿佛我又成了当初那个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苏月。 不多时,我看见了前方有一点微光在闪烁,而月夺城也将油灯放在了石壁上的槽中,牵着我的手往那点光亮走去。 原来,发亮的是千金难求的夜明珠,借这夜明珠的光亮,可见此处也放置了一具棺材,只是,这棺材是用寒冰做的。再走近些,我已可透过那寒冰,看清棺内人的面容。 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苍迹门前任门主,月夺城的父亲,月雁城。一个同样用无数鲜血洗刷过江湖的嗜血者。 他的手段,比月夺城更为狠辣,他也为苍迹门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功绩。只是,多情不寿,月夺城方出世半月,他便因爱生恨,与月夺城的母亲进行决斗。月雁城亲手弑杀了自己的妻子,而在月夺城弥月之前,他也因重伤而死去。 “他对我没有感情,我对他亦然。”月夺城的眸光极黯淡,“他临终前写下了遗愿,让门人将他放入这具可以令尸体三十年不朽的寒冰棺内,还让我替他寻到燕灵棺,将他的尸身千秋万载地保存下去。” “这也是我世袭他门主地位的条件。否则,苍迹门就会落于其他能胜任门主之位的人手中。” 难怪,这几百年以来,苍迹门中都没有世袭的做法,可是到了月雁城与月夺城两父子这,却出现了。 月夺城再次挽上我的腰,道:“走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我推开了他,道:“我自己走,我也能自己跃上去。” 月夺城截住了我,问,苏月,你究竟怎么了? 几日后。 姜无琛的密函被送来了。 上书:北戚失鹿。 偶然间读得了密函的我微怔,不得语。 北戚失鹿,群雄并起。玺天的西北端与北戚相接壤,被嘉牧纳入囊中却还未捂热的于方之地,也与北戚接壤。其中,玺天在地理位置上最占优势,且在西北部有部署了多年的军队。但是,嘉牧野心勃勃,饿狼般的目光早已投向北戚。 两方,却谁也不相让,不愿意结盟。 后来的一件事惹怒了玺天皇帝,嘉牧派出七十人入探玺天边界壉谷,还偷袭了一队玺天守卫。嘉牧与玺天都想要争夺北戚,如今又有如此矛盾,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只是,这玺天皇帝竟然将嘉牧偷袭之事归罪于与壉谷相接壤的勋州,明里暗里将矛头指向了苍迹门,说是苍迹门有意引敌入内。如今,皇帝要求苍迹门在玺天与嘉牧的一役中做点什么以示诚意与忠心。 此事是我自己打听来的,月夺城还未曾与我提起过,这令我心生疑惑。 “具体做些什么?”我去问月夺城。 月夺城深深地看了我几眼,不欲出声。 我放柔了声音,道,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眸光微紧,“苏月不要再过问此事了。” 他越是不说,我越是想要知道,但他迟迟不松口,我携了气离开,他也不拦我。 后来,我才知道是苍迹门近来铲除玉阁的动作太大,引发了朝廷的恐慌。庙堂之上的那群人,皆是国内的才高识远的能人,在征战嘉牧的同时,还不忘给势力渐大的苍迹门反戈一击。 当下,芜州的势力尚未来得及重建,饶是月夺城在暨周城内部署了人力,都也活在朝廷的眼皮底下,难以弹动。 玉阁毁灭后,苍迹门在蕖都进行了势力部署,但如今这些势力更是处于尴尬之地,因为现下西北边有了朝廷的重兵把守,朝廷前可进攻北戚,退可围剿蕖都中的苍迹门势力。 说到底,芜州是个至关紧要的地方,也多得万蓁这些年能牢牢把守住。但是,如今那里也随着一代佳人的逝去而失守,想要在那重建起苍迹门的势力来,说难不难,只是,需要时间。 先前,有不少人嫉恨苍迹门快速地在蕖都建立起势力,可如今,苍迹门因为四处布点而无法在朝廷眼下轻易脱身,即便真的想要叛国而投靠嘉牧,也做不到。于是,朝廷就利用了我门的这一窘迫,向我门发难,此举定教那些观戏的人幸灾乐祸了。 此回朝廷无非是想要挟持一个苍迹门的人,带着从军,以威胁苍迹门,使苍迹门不能轻举妄动。若敌情有变,朝廷还能给这个人扣上叛徒的罪名,诬赖苍迹门投靠了嘉牧,进而名正言顺地煽动各门各派的势力,齐力倾覆苍迹门。 而这被朝廷军队带着行军的人,岂是用寻常门人就能敷衍了皇帝的? 我终是懂得了月夺城为何不准我多问,他怕是不肯让我去涉险,才会如此的。 可是,放眼当下的苍迹门,还有谁比我这个有着“月夺城嫡传弟子”这一称号的女流更合朝廷的意的? 我下了决心,然后去见月夺城,岂料他庭前竟然多了个侍女,见我来,便直接告诉我,月夺城不肯见我。我生了点闷气,让这侍女给我让开。 这个侍女是有点身手的,胆子也大,她摇首:“姑娘请回吧。” 我顾不得这侍女会如何想,只冷哼:“那劳烦你告诉他,倘若他现在不愿意见我,那今后也甭想再见我一面。” 话落,我转身出了这院子,出门时折了一节干枯细枝在手上,一点一点地将它捻成粉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复见莲华时 我眼前衣影一闪,是月夺城截住了我的去路。 “那里危险。”他对我说。 我笑:“我在何处不危险?” “苏月,别任性。”他眼中有不忍心。 倏地,我心上一疼,好似是被什么给勒住了,方才要说的话已到了嘴边,这瞬竟然忘记了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我还无端地生起了躁意,觉得他真是可笑,我不愿理会他时,他便会有告哀乞怜的意思,待我真心实意替他着想时,他又不肯领情。 果真是独断专行,最是惹人烦厌了。 我避开他迈出几步去,又忽地让自己方才的想法给惊到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间如此满是恶意地看待他。 我回头,放柔了声音,道:“交给我。权当是让我出去散散心,缓解近来的异样情绪,可好?” 月夺城还在犹豫,但至少他犹豫了,而非直接拒绝我。我上前两步,拿起他的手放至我颊边,道:“近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医师也查不出是个什么原由,只道是我近来经历的事太多了,才会心绪不宁。兴许,换个环境,让我们彼此分开一段时日会好一些呢?” “那里很危险。”他到底是在担忧我的安危。 我环上他的玉颈,倏地又有些排斥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但我还是竭力将这抹排斥的情绪压了压,道,“又不是让我上阵杀敌,不过就是在军队里被半是软禁着,有何不可?” “我保证,待我回来,一定还你一个正常的邀苏月。”我信誓旦旦地出声,末了,却又被那股力量所扰,竟然嘲笑自己:不过是为了摆脱月夺城罢了,说假话还这般不慌张。 我揉着自己额上的穴位,很想将那抹思绪逼出脑子,却又再也寻不到它半点影踪了。月夺城见了,眉目间的那抹忧色更是浓了,似是挣扎了几番后,他终是同意了。他道:“莫让自己受半点伤害。” “待你回来,北地的事我也该处理好了,到了那时,我们就成亲,可好?” 荒唐! 我险些脱口而出,幸好我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心绪越发不宁起来,我胡乱地点点头,唯恐再让那股总是与我的想法相违背的心绪所控。 可是,久了,我亦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本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下意识地将它否定了?兴许,我真是还恨着月夺城;兴许,我真是很厌烦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兴许,我真是很想逃离他 “苏月?”他眸心添了一抹悲伤,“好,我等着你回来,还我一个心里仅有月夺城一人的邀苏月。” 好,我答应你。 开战一月后,将军蓟定祁英勇战死在沙场上,那个因受辱而大半辈子不在人前卸下胄甲,也终身未娶的将军永远地成为了史册上的光辉一笔。而军中有个叫“井之”的将士,因立下累累战功,被破格升为将军,当即被朝廷命令带着将士继续战嘉牧。 而我也该启程了,我知道,月夺城定会派血卫暗中保护我,所以我心里的恐惧减了几分。这奔波的日子又要开始了,此回可容不得我随时想停下行程就停下行程,要知道,带我赶赴战场的士兵皆是没得商量的,即便是我想要下马车透口气,他们都不答应。 因此,不过两日,我便有了不好的反应,尤其是那小腹,甚是不舒服。我额上冒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唇色惨白如纸,他们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在驿站里更换马匹时允许我下车歇一小会儿。 一方素帕被递到了我眼前,我垂落的目光往前移一些,便看见了一双寻常不过的皂靴,我抬头,竟见净鹄又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寻常男子的衣饰,带风帽的斗篷,还有优美的下颌。 我接过他的好意,用素帕拭着额上c鼻尖的汗滴,随后叹了口气,问:“为何你又会在?” “净鹄请求玺天帝让净鹄去战场上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超度。”净鹄淡声回道,“他们,应该被献以崇高的敬意,不该就这么被抛尸沙场。” 我轻笑:“我想,你此去定然不是只为玺天的将士们超度,还有为玺天的对敌——嘉牧的将士们超度。我说的可是真?” “是。” 果真是心怀天下的圣人。 这支队伍没有行多久,又出现了状况。我所在的马车坏了,如果要修,肯定会耽误时间,所以这些将士让我去和净鹄共乘一辆马车。 我进去他的车厢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佛经,见我来,又收了起来。见了他这么一个小动作,我心底里有些苦涩,我撑起笑意道:“大师不如借我看看?” 净鹄犹豫了一下,才将那本佛经交到也手中。 “这里昏暗,不宜读书。” 我道:“没关系。”我伸手掀开了半片帘子,让光透进来。 但是,我手持这佛经好一阵,都没有读进去,于是,我将它还给了净鹄。 他道:“佛经,静下心来读方可默契神会。” 我笑:“读得佛经者,也品了一身的寂寞罢。” 净鹄点头,道:“也许吧。” 我倚着摇晃的车厢养神,忽闻他关切地问:“苏月姑娘,身体可还有不适?” 他应该是想问我腹部还疼不疼的,只是不好意思这么直白,我回答:“还好。多谢大师关心。” “为何月门主又置你于这种危险之地?”他似乎有些不悦。 我抬起眼帘,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并非是他让我来。” “为何?” 我一时半会儿与他说不清这来龙去脉,只道:“我想离开他一阵子。” “那”净鹄迟疑地道,“这段时日,净鹄可否守在姑娘身侧?” 同是在玺天的军队内,我还能避他多远?我随口道:“你随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军中软禁时 又行了半天后,队伍总算是开始驻扎休息了。我到水边去洗把脸,醒醒神,我又观察了这水,不算深,便打算等夜色浓些的时候,就来这里沐浴。 只是,等我晚上再次出现在水边时,已有几位士兵在此洗澡,我赶忙离开。我心有不甘,站在了马车旁,就是不愿意上去。 这时,净鹄朝我走了过来,“姑娘,那边的空帐营里还有一桶水,可供姑娘使用。” 我谢过他后,便快步走向了那个帐营。但这水实在是凉,虽说如今是夏日,但是,夜深了,我的身子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寒凉。我咬着牙快速地洗好后,哆嗦着回到了马车中,车厢外悬了一盏灯,车厢里还能看清一些东西。净鹄见了我,忙让开了一些,道:“净鹄离开吧,不打搅姑娘休息了。” 我倏地打了个喷嚏,面对他,我有些尴尬。净鹄却从自己的行李中寻出了一件衣裳,替我披上,“姑娘,当心冻着了。” 我问:“那你今晚在哪里歇下?” 见他不说话,我便道:“我睡得安分,净鹄大师若是不介意,便也靠着车厢熬一夜吧。” 其实,哪里只一夜,从暨周到壉谷,路程远着呢。 我披着他的衣服,缩在角落里,阖上了眼帘。我心想,他是君子,必定是会下去的。但是,我久久都没有听见有响动声。我睁开眼,竟见他已在狭小的空间里打坐了。 我偷偷打量他的眉目,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出了神,连他睁开了双眸,我也忘记移开目光了。净鹄朝我淡淡地笑了。此时我方心慌地阖上眸子,听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了这样一道声音—— 苏月,你依然是对净鹄有情的,是吗? 这个问题,梦里梦外,我都难以回答。 六月中的壉谷,燥热难耐,最是考验士兵们的意志。而这样的天气里,疫疠也很容易生成,净鹄便跟随着清理军队附近的尸体的士兵外出,为那些牺牲的士卒超度,对他们进行或掩埋或焚烧的处理。而被软禁的我连自己的帐营都不能出,终日在简陋的床上打坐。我若是在帐营内弄出了什么声响,立即就会有士卒冲进来,凶神恶煞地拿刀对着我。 有时,我在想,我与他们相较,实力谁高谁低呢? 实在烦闷的我,这日为了验证此事,我故意在帐营内弄出了大动作,引得那两名看守我的士卒走进来朝我亮出了他们的长刀。我视而不见,走至他们面前,道:“让我出去透口气。” “不可以!”一名士卒立即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心下一笑,两掌生力,朝他们的肩头拍去。 两人身形皆是一晃,但也快速地持刀指向了我,向我发难。如此正合我意! 我身形微动,退开两步,引他们的两把刀缠在一起后,一并夺了他们的刀,我掂了掂,还算称手。两名士卒赤手空拳地上前擒拿我,出手之快也令我吃了一惊,我开始不敢大意。我凝神向他们二人出招,运用所学将他们齐齐击倒在地,而我自己也挨了其中一人的一掌。 我扔下他们的刀,俯视着着急起身的二人,道:“还让不让我出去?” “姑娘,将军没有下令,我二人不能擅自放姑娘出去。” 我可不管,我绕过他们掀开帐幕便要出去,却看见净鹄来了。两名士卒忙向净鹄问候,然后与净鹄说明了帐营内如此混乱的原因。 净鹄听了,让他们继续在帐营外守着,自己进了来。面对他,我也没有好气,我道:“何事?” 净鹄颊上飞红,道:“无事,只是想来看看苏月。” “看我?”我嗤笑一声,“结果发现我并不如你所以为的那样温婉大方,而是蛮横无理?” 净鹄笑而不语。 我泄气道:“刚才几回都是刀背打在他们身上的。” 净鹄难掩眼中无奈的神色,他道:“苏月应该庆幸,那是单刃的刀,而非双刃的剑,否则,苏月就该有难了。” “我与他们是在切磋武艺,有何过错?” 净鹄不以为然,道:“苏月刚才并没有留情。” 听了这话,我不满意了:“我当然是留了情,不然,他们早已是我刀下之魂了。” 我抱怨道:“伤了他们我也不解气,整日被他们困在这里,我就快疯了。” 闻言,净鹄笑着道:“净鹄倒是可以带姑娘出去走走。” 我心下一喜。 这里的将士待净鹄远比待我好,他们一见了净鹄,皆是恭恭顺顺的模样,走在净鹄身边,我有些来气。 “既然能带我出来透口气,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净鹄,也怕姑娘会擅自逃走。” 我低嘲一声,“连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净鹄忙道:“净鹄是担忧姑娘的安危。并非是姑娘所想的样子。” 我一怔,又忙走开两步去,但净鹄很快就跟上了,随着我一同在这湖泊边走着。我抬起头看天边的那抹余晖,忽而很想将它握于手中,我问净鹄:“依慕达兰里的金阳美,还是这里的余晖美?” 净鹄答:“净鹄心中独觉得,天山上的雪尖儿,雪尖儿上的金阳,才是最美的。” 我微微笑着,道,可惜我没有见过。他道:“苏月可以去看看,定然不会失望的。” 我摇首,月夺城定然不会让我去那种地方,他自己也不会陪我去,因为,他的野心,他的江湖,都建立在了玺天中。依慕达兰,是个极遥远的地方,出了玺天,是北戚,出了北戚,才是依慕达兰,于我而言,简直是遥不可及。 “苏月若真的想去,净鹄可以带你同去。”净鹄垂眸看我,柔声道。 我道,大师说笑了。 话罢,我开始往回走,净鹄则跟在我五步以内的地方,到了我的帐营前,两人的身影被灯火投落在地上,还有一部分交叠了起来,显得是这么的暧昧。我忙转过身向他致谢,然后转身进入帐营中。 却闻他的声音在帐营外响起:“每日日落时分,净鹄都能带苏月出去走走。” 我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让什么给击碎了。 更为奇怪的是,这天夜里,我的梦里皆是他那如莲的脸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承君一诺时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我们的驻扎地突然着火了,火光烛天,烟灰冲鼻,火舌一下子伸到了我所在的帐营里。我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也让烟气狠狠地呛了一下。我正准备逃离时,一道身影闯入了我的帐营内,拉起我的手臂,护着我便往外跑。 外头,许多士卒正努力地控制火势,只是天公不作美,这时候的风正好壮大了火势。眼看着这处驻扎地就要烧成一片狼藉时,风势又小了许多,士卒赶忙加快了灭火的速度,足足半个时辰,这火才算彻底灭掉。 此时,有士卒来向将领汇报,除了粮仓,其他帐营均有不同程度的物资损伤。闻此,众人皆觉得奇怪,为何独独那粮仓毫发未损呢? 那名将领道,这其实是新上任的将军为了锻炼军队的应急能力而安排的一场演习。 “一穿上戎装,你们就该明白四个字:时不我待!听见了吗?” 众将士答声响彻云霄:“听见了!” 我处于其间,也感到了他们强烈的家国情怀,一时间,我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 我走向自己那被烧得半毁的帐营,想看看自己的行李是否还完好。净鹄也上前来帮忙将那些倒塌的支架搬开,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方才的火灾里,苏月似乎并不害怕。” 我浅浅回眸,一字一字道: “因为,我见过地狱的样子。 七月下旬,关外的战事越发紧张了。我每日都是在众将士的操练声中醒来,又在暑气稍微消退一些的子夜时分才可入眠。军中的物资所剩无几,从给我送来的吃食里就能看出来,据说军队起初汲水的浅河也开始断流了,就是在这危急时刻,那位井将军仍不急着长驱直入,还在处处为敌人挖陷阱,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地削弱敌人的势力。 我未有料到,这夜,那名井将军竟然寻上了我。 “苏姑娘,我们将军要见你!” 帐营外响起这么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 面对不信任的人,我都会隐去自己的真实姓氏,故而这些士卒都以为我姓苏。整理了一下仪容后,我随他们来到了将军的主帐前,士卒伸出了手臂,让我停下脚步,然后由另一位士卒步调稳健地进入帐内禀告。 不多时,我前方的士卒掀起帐幕后让开了两步,示意我可以进入了。我暗缓心神,平复心头那一丝波澜,提步入内。 这主帐中的布置与我所想象的大致一样,巡了一眼后,我的目光便落于那名井将军身上,高挑,健硕,还有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男子气概。见我来,他长臂一挥,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也许是因为连续作战,疲惫而缺乏休息,他那微沉的男性嗓音有些磨耳,“邀姑娘,坐。” 他知道我的真实姓氏,我并不觉得惊讶,让我惊讶的是,他的案几上除了有堆积如山的信函密令和兵书图纸,还有一本嘉牧名士魏则尔的诗集——《剑气歌》。我收了目光,落座。 井将军却未有落座,与他对视,我还需微微扬起头,如此一来,他身上的威势便团团将我包裹住了,让我心生不安。我将座位上的扶手握紧了几分,竭力平稳地问道:“将军召见我,所为何事?” “我听闻,日前姑娘将我的两名士卒击倒了?” 闻此,我趁机起了身,从他的威势压迫中抽身,寻回一方战地,我迎上了他的眸子,半真半假道:“当日是苏月任性妄为,两位士卒有意不伤我,我却在无意中伤了他们,还望将军见谅!” 他面容冷肃,即便是笑,也有几分瘆人,“是我军中士卒能力在人之下,我为何要怪罪姑娘?” “邀姑娘。”他那略微冷厉的眸光直指向我,道,“邀姑娘是月门主唯一的徒弟,得月门主真传,武艺超群,不知可愿意为本将军做一件事?” 我的余光看见了他的不远处正悬挂着一把未出鞘的青锋,凝了心神,我道:“何事?” “潜入嘉牧军队中,替我带回一个人。”他缓缓地道,却偏生一层冷意,无法让我不警惕。 我的第一感觉便是他要算计我,如果我离开了玺天的军队,转而进入了嘉牧的军队内,他大可说我就是嘉牧国派来的奸细,窃取了玺天的军情。如此一来,朝廷便能正面向苍迹门发难了。我欲拒绝,但他看我的神情并不容我说个“不”字,在他面前,我就是个施力则碎的卑微蝼蚁,我回以一声冷笑,“我有得选择吗?” 他那刚硬的轮廓线本是刺痛了我的双目,却在此时柔和了几分,他道:“你没得选择。” “但是,我可保证我不会陷害你。” 我一听,感觉此事是有得商榷的,便道:“将军用什么来保证?” 闻言,他沉默了一阵,灯火微摇,气氛肃穆,对我来说却是极煎熬的一刻。 “我用那个人的性命来保证。” 又是一个黑夜里,我偷偷地靠近离嘉牧军队驻扎地不远的河岸边。此时,正有一道削瘦如柳的身影在岸边浣衣,这位便是嘉牧国的晏和王姬,她也是个奇女子,过去,我几次听说过她的名头,却没能一睹其芳容。 当下夜幕笼罩了星光,旷野中只有驻扎地中有火光,我要靠近她不难,但是,若要我将她控制住,保证她能不弄出半点动作地跟随我回到二十里外的玺天军营中,着实是有难度。正在我思量着如何向她进行伏击时,驻扎地那边又走来了一道提着灯的身影,由那体型看来,是位女子无异。 我在隐匿身形的地方侧耳听她们之间的对话,只闻一道温软的声音道:“王姬,莫要再哭了,小侯爷在天之灵看见您这般模样,定然也不好受。” “我没有哭,我只是伤心。”清越的嗓音在夜色里就像一束流萤。 这般听来,她们所说的“小侯爷”便是那《剑气歌》的著作者,魏则尔了。想当初,魏小侯爷与晏和王姬这两位名动天下的人物,成亲之时轰动四国,直气得当初与王姬有过婚约的燕饶皇子从马上摔了下去,至今未醒。据井将军所说,不久前,这魏小侯爷与晏和王姬在关外遭遇了险情,魏小侯爷在祸乱中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晏和王姬,她才得以生还。后来,嘉牧军找到了他们的王姬,便暂时将她安置在了军营里。 一对璧人,竟是阴阳两相隔。 而那井将军,却是要我将晏和王姬带到玺天的军营里。我不是看不出,那井将军是对晏和王姬有情的,否则,他想要得到她的人,就不是让我来将她带回去,而是待到玺天军队将嘉牧击得溃不成军时,才将她掳掠回去。 我还听闻,那井将军是侍奴出身,曾经一度伺候在晏和王姬身边。 他们之间的纠葛,我也不想继续挖掘,我只盼着自己能在他给我规定的时日内将这晏和王姬带回去,他能遵守承诺,摘除我那“暗中杀害两名士卒”的罪名。 一想到他给我扣上的罪名,我就来气,但我也笑自己的傻,倘若他有心要陷害我和我身后的苍迹门,也不过他信口而出的一句话罢了。 但是,我还是愿意拿这眼前的晏和王姬,一赌他的君子品格。得他一句不会动我分毫的承诺,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夜掳王姬时 我已经决定先从那名侍女模样的女子身上下手,于是,我偷偷潜至她们身后,左右手轮番点了她们身上的穴位,只可惜我的左手练得还不到家,那女子虽然已经不能出声呼救了,但也还能奋力挣扎。我心一狠,朝她后颈便是一劈。 我先是剥弱了那灯火,然后回头去查看是否有嘉牧的士卒留意到这边的情况。幸而没有,我紧悬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我快速褪下身上多穿的一件夜行衣,披到那已经不能言语和灵活行动晏和王姬身上。我握住了她的手,腕间一抖,一枚细长的尖锥抵在了她的腕上。 “跟我走。”我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她迟缓地侧首看向我,眸光轻寒,她定然是想要知道我是谁。我道:“有一个人要见王姬,我绝不会伤害你。” 不知为何,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求死的,那种悲戚,就像北雁在冬前自空中坠落的哀痛。难不成,她的丈夫死了,她也不愿意独活了? 我只得不自信地向她“透露”道:“要见王姬的人,正是王姬一心念着的人。” 闻言,她缓缓地笑了,她又回过头去看那边的军营,我以为她要向人求救,我立即拉起她就走,走了两步后,我觉得甚是不妥,便硬是将她背在了身上,而且用一根长绫固定住。我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的纤弱,背在身上并不影响我运气踏空而去,更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一丝挣扎。 寻常的习武之人与我等江湖之人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江湖人习武自有一套门路。有秘籍在手,有专人指导,经过数年的修习积攒下内力,便可以不借助外力就能飞檐走壁,没有雄厚的力气,却能以无形的剑气c看不见的掌风等伤人。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会忌惮江湖势力的其中一个原因。 经几个起落后,我将背后的晏和王姬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上,我摘掉了她头上唯一的一支发钗,然后搜了她的身,确定她身上没有可给我造成威胁的利器后,我将她与我自己捆为一体。 此时,我们的身后传出了一片火光,我心念不好,赶忙扬鞭催马逃离此地。 身后也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我不顾一切地策马奔腾,只盼着能快些进入到我来时所见的那片林地中。井将军给我的马果然是良驹,它携着我们如同闪电一般穿过最令我心忧的旷野,进入到那片地形复杂的山林中。入了苍迹门后,我便终日与山林为伴,这么些年,我已经懂得了如何利用它们来保护好自己,并且甩掉敌人。 我来时故意在这片山林里留下了紊乱的痕迹,就是为了现下能借助它们来隐匿我们的行踪。出了山林后,我择了其中一条迂回的道路,凭借着当初看井将军给我的地形图时留下的印象,在险要的地势中往回赶。 我身后的人儿是何其的削瘦,每每她的身子骨撞在我身上,我都觉得有些磕人,我想着她身上的穴位也该解了,便问:“感觉如何?” 久久不闻她的话音,我越发恐慌,我赶忙离开那陡峭的山坡,行到河谷后,我抽开了身上的绫带想要放她下马,却不料她竟然扣住了我的腰,借我稳住了身形。 “我没事。” 她的语气中透着虚弱,但至少还没有死,我还能拿她交差。而此时,我的小腹也开始作痛了,我让她松开手,重新将她捆绑在我身上,然后忍痛前行。 确认自己已经抵达安全的地域后,我放慢了马速。我额上不断冒汗,身后的她定然也是感觉到了我体温逐渐升高,所以,她淡声问了我一句:“你怎么了?” 我说,下马。 将她放在了地上后,我倚着一颗树坐下,死死地捂住了腹部。此时,清晨的风里已经有了一丝燥热,她上前来替我解去身上的夜行衣,“别捂着。” 她又问,“附近有水?” 我道:“你渴了?” “你需要。” 我摇首,深呼一口气,渐渐将那阵痛抚平,随后借着树身起了来,走到马前,“过来,上马。” 在我准备扬鞭之时,身后的晏和王姬拦住了我,她道:“可以慢些。” 身下的马慢慢地朝玺天的军营走去,我问她:“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我的命已经在你手上了。其次,你说你要带我去见我一心念着的人。” “你知道我在骗你。”我道。 “那又如何,让我有个念想也好。” 这女子—— 我又问:“聪颖如王姬,那么你可知我要带你去见谁?” “不知。”她浅声回答。 “井将军,井之。” 身后的人儿蓦地浑身一震。 朝廷的军饷到了,井之却将它们扣下了,他带领着以为弹尽粮绝的军队杀红了眼,直捣嘉牧的军事腹地,直至今日日中,玺天军队将敌人引至绝路,然后伺机出击,终大获全胜。 听闻,他们不仅缴获了敌人的物资,还掳获了数名妇女。 夜晚,星光点点,净鹄来邀我一齐出去走走,我拒绝了。我心知,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即将回到苍迹门,即将回到月夺城身边。 这夜,我久久都睡不着,于是想要走出营帐散散心,看守我的士兵也允许了。一片草坡上,我看见一道寂寞的身影独自迎风危坐,看着看着,我的眼眶也湿润了,仿佛我的双脚也受什么牵引着,极其想要向他走去。幸而夜风醒神,我在此间寻回了一丝理智,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没有前去惊扰他。 但我也看着这道寂寞的身影整整一夜。 八月中旬,井之班师回朝,我也即将结束这军营生活了。在军营里,我得不到关于苍迹门的半点消息,但是,由井之对我的态度看来,苍迹门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缓和了一些。这日,我提出要自己打马回京,井之也不拒绝。 只是,他问我:“姑娘你认识回去的路?” 我心下一窘,我自然是不认识的,我顾着从他们的掌心里逃离,却忘记了这一事。 “苏月姑娘不认识,但净鹄认识。”一道温柔的声线自不远处传来。我略略侧首,便见净鹄策马而来,他身上依然是披着斗篷,头上也戴着风帽。 我见了,心头一疼。一些往事像冲开阀门的洪水一般涌上心头后,我忽然很想前去揭开他的风帽,看看他是否又蓄起了那愁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心绪受控时 我犹记得,上回与净鹄驰骋于古道之上,我还未及笄,那时气盛,与他一起入烟京寻找那“十里烟京撼云庭”,可转眼间,我已经不复当年,他亦然,两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我们一直往北走,与南下的秋天进行碰撞,沿途所见的黄叶也多了起来,我忽然在一处河滩前勒转马头,遥望那水中的小块陆地。我记得,有位少年曾与我说过,那就是“沚”,他的名字。 可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他如今又在何处?我此番回京,可否遇上他,让他再给我变出一坛冰桑葚出来? 沚上长了一颗不大的银杏树,叶子却不少。那树梢的叶子在风的吹动下,翩翩落入水中,在水面上铺成一片金黄。 “苏月在想什么?” 净鹄已打马至我身边,也随着我一同望向片小陆地。我言简意赅:“人。” “月门主?”他的语气中透露了他的不安。 我回眸对他道:“净鹄大师何必如此在意我想的是什么人呢?” 他凝视着我:“我确实是很在意。” “你,不该如此。”我轻踢马腹,让马儿跑起来,背向他时,我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苏月!”净鹄很快就上前截住了我,他的眸光在颤抖,“苏月不是想要逃离苍迹门吗,我们现在就是在天涯,你还要继续往北走,回到那个禁锢你的樊笼去吗?” 经他这么一点,我也才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是身在天涯,离那暨周城,离那月夺城,是这么的遥远!秋风吹拂,满山的黄叶落枝纷飞,簌簌之声贯彻两耳—— 我竟然已在天涯。 见我怔住,净鹄又驾着马向我靠近了一些,他身姿一闪,已落于我身后。他接过了我手里的缰绳和马鞭,身上特有的气息将我牢牢包裹。净鹄在我耳畔道:“苏月,这就是你所盼的世界,你所盼的自由。” 他温软的声线滑入耳中,便成了蛊惑人心的咒语,将我定住,让我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挣脱。他又继续道:“这其实也是净鹄一直所期盼的,苏月,随我去吧,可好?” 我回过了神,轻嘲一句:“一直?我还以为,过去一直都是我在痴心妄想呢。” 净鹄忽地将我紧紧搂住,“不是痴心妄想,是净鹄当初错了。” 我没有想到什么能说服他放弃这个念头的话,唯有道:“我会毁掉你的。” “我不怕。” “我怕。”我在他怀中也不动弹,只等着他亲自将我放开,“和你走,就意味着我会遭到苍迹门的追杀,为了你而豁出命去,我,不肯。” 净鹄探前来,在我颊上轻吻一下,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你只是担心净鹄会遭到世人的诟病,可如果我不是净鹄呢?一切都没有关系了是吗?” 如果他不是净鹄?那我当初是否还会喜欢上他?我暗问自己。 “如果你不是净鹄,我更不会随你走。” 我的指尖探向他的手腕,想要去点他的穴位,却不慎被他发觉,反被他所扣住,我道:“净鹄大师不该如此。”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般?”他反问我,“面对自己喜爱的女子,不能为自己而去争取吗?” 自然是可以的。但,也不应该是我。月夺城不可能放过我。 我已不知该怎么来劝他,唯有先将此事搁下,能搁多久,就多久。我道:“先找个地方留宿罢。” 净鹄也许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所以他欢喜地应下,然后带着我去寻找附近的人家。 我们来到了一处村庄里,田野中劳作的人纷纷侧首看向我们这两个外人,我还听见有个妇人言语间满是艳羡地道:“小两口感情可真是好,明明有两匹马,却共乘一骑,让另一匹马在身后跟着。” 我闻话后,赧颜垂首。净鹄却喜欢听这样的话,“苏月,你听见了吗?没有人会觉得我们不配的。” 闻话,我当即挣脱了他,落了地,自顾着往前面的院落里走去。怎知,却听见身后的净鹄对那妇人道:“我家娘子又生我的气了。” 那妇人吟吟地笑了起来,我却才发觉,净鹄竟也是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苏月。” 他也下了马,上前牵上了我的手,我恼道:“放手!” 他朝我恣意地笑着,帽檐下半掩的眸光比那天边的喋血残阳更为瑰丽,“不放。” “就算苏月把我当做了流氓,我也不会放手。”他如是说道,“我生怕我一松手,苏月就永远地消失在我面前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在想,如果这些美丽的情话在那时被说出口,如今的我们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只是,这世间万物都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错过的,便只能渐行渐远了。 我们在一户人家中留宿,他们只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房间。我甚是纳闷,净鹄对此也有些窘迫,两人在狭小的房中各怀心事,夜深了,也不入睡。 “苏月,你睡榻上,我” 我当然要睡榻上,难不成我还要陪他在桌子上趴着过一夜?只是,我刚一躺下,小腹又疼了起来,我一声不敢出,生怕净鹄又前来对我万分关怀。 我夜里因为腹痛,睡得很不安稳,再次醒来后,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行李,取出一枚瓷瓶,倒出了我所携带的最后一枚药丸。我为了省事将药丸干吞下,却不慎被噎住了,我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咳嗽声,怕惊扰了净鹄。 可是,此时房中的灯火还是亮了起来,我回过头,便见净鹄执着一杯水向我走来。 我接过后饮下,他问我:“还要吗?” “不必了,谢谢。” 净鹄眼中升起薄薄的无奈之色,“苏月何需对我言谢” 言谢方显疏离,于是要言谢。 我垂首,欲越过他回到榻上去,殊不防被他拥入了怀中,他的一字一句皆敲打在我的心头,“苏月,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倾尽全力去爱我想要爱的女子。” 明明只是腹疼的,怎么心也开始疼了?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推开他,可是,我的双手又鬼使神差地挽上了他。得到回应后,他欣喜若狂,他捧着我的脸烙下深深一吻,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罪。 我想要推开他,可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将他搂得更紧,这不该有的吻,竟然缠绵地进行了下去,丝丝缕缕地,将我的灵魂紧锁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又逾雷池时 次日清晨,我睁开了眼睛,看见趴在桌上过夜的净鹄唇边是带着笑的,那抹笑意,是那么的满足。可它也刺痛了我的心。我起了身,垂眸看自己的一双手,好像觉得它们陌生至极。 簌簌衣声近,那温柔的指尖穿过我的发,净鹄温柔的嗓音落于我耳中,“苏月醒了?为何不唤醒我?” 我侧首避开,冷漠地离开了榻去收拾自己的仪容,净鹄一把将我拉住,眼中分明有惊痛,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苏月怎么了?” 我看这那只手,冷声道:“大师,自重。” 他连忙向我致歉:“对不起,苏月,昨夜是我的不对,不该吓到你了。苏月,我” “松开手!”我拨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净鹄面上隐隐存着愠色,他不仅不松手,还将我纳入怀中,郑重其事地道:“我说了,我不会松手!” 我心怆然,便是我自己,也分不清昨夜那个与他拥吻的人究竟是不是我。我试图说服他,也说服自己,道:“昨夜是苏月又起了玩心,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的,让大师见笑了。” “玩心?”净鹄略略松开了我,满目的难以置信。忽地,他轻笑一声,“苏月玩心起了,所以又让净鹄得逞了一回是吗?” 我不敢正视他,唯恐被他眼中的悲痛灼伤,我胡乱地点着头,“是。” 他的指尖再一次缠上我的青丝,似是在恳求:“那么,苏月可否一直玩下去,让我永远地得逞?” 我蓦地生了恻隐之心,一抬起头便迎上了一片炽热,他紧扣我的腰肢,迫我仰高了头接受他唇上滚烫的情意。我流出了泪水,他也不管不顾,仿佛他要将满心的恨意都发泄在我身上才肯罢休。 我明明是恐惧的,可我的脑袋里似乎存在着一只虫子,它不断地吞食着我的恐惧,转而将一股接一股的兴奋情绪吐出来,不断地侵蚀着我的理智。我的手又不自觉地攀上了净鹄的背。我想要阻止自己,可我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我想要大声呼救,可净鹄并不肯放过我。 无奈,绝望,我真想就这么昏死过去,可偏偏我又是这么的清醒。仿佛,自己本就是这么浪荡,这么朝三暮四,始乱终弃。再深深地看一眼眼前沉迷于我唇上芳泽的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更改着我的记忆,就留下了那些我爱他爱得痴迷的岁月。 “苏月——” 他深情地唤着我的名字。我紧闭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我还试图与自己脑袋里的那股怪异情绪抗争着,但是,当他的指尖移至我的眼尾时,他眼中的痴又一次灼伤了我,让我忘记了向那股情绪进行反抗,只沉迷于眼前之人的眸心里,不可自拔。 以至于到了最后,我全盘接受了那股情绪带给我的东西,然而,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万劫不复—— 秋风正紧,梧桐叶落,轻拍窗棂。近来,我总喜欢看着净鹄,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他从我的视线里出走一阵,我就莫名地心慌意乱。净鹄总说:“我怀疑,这其实是上天眷待我,才给了我这样一场美丽的梦。” 我笑他傻,伸出手去,道:“你若怀疑这是一场梦,那让我来将它凿碎,如何?” 他截住了我的手,然后紧紧的裹住,“那我还是不要醒来的好。” 我笑了,这样的时光,静而缓,我们两人就像是误入时间缝隙里的幸运儿,可以尽情地享受我们的细水长流与朝朝暮暮。 此时,莫娘进了我们的院落里,手里还携着一些谷物,她便是那日在田野中与净鹄说笑的那名妇人。莫娘见了我们,就笑道:“这么一双璧人,看着可真是养眼。” 净鹄在人前依然是带着风帽,但他已不再用它来掩盖自己的容貌,人前,我也只对他们称,他怕风,出门时需要防一下。如今正是秋风阵阵的时候,如此说辞,虽有几分异样,但也还说得过去。 我赧颜垂首,净鹄则道:“莫娘过奖了。” “哪里是过奖,莫娘猜想着,你们两夫妻都这般养眼了,那今后你们的孩子一定更是出色。”莫娘这般道。 净鹄听了,开始不自在起来,他的目光不时落于我身上,羞涩中又隐隐兴奋着。 我却是一怔,忙转开了目光。 莫娘见了,自以为是明白了什么,又是笑呵呵地道:“难不成,是你家小娘子不愿意?这可不行,你可要好生讨你家小娘子开心,待她乐意了,自然会和你一起生个漂漂亮亮的孩子。” 莫娘走了,但是萦绕在我和净鹄之间的尴尬并没有随之消除,反而越来越浓重。我急着逃离,却不想,他也急着起身,于是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我也随之落入了他的怀中。他浑身一颤,随即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我牢牢锁在怀中,还轻声地道:“苏月,我们以后可能会有孩子吗?” 我的呼吸一滞,心跳声也紊乱起来,我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凉,我想先进去了,你,你在这里吧。” 我挣了挣,没有挣脱,我更是慌乱起来,但是下一瞬,净鹄在我的额上轻轻地一吻,平复了我躁动的心。只见他扬起唇角,温柔地笑道:“我也希望,可以和苏月拥有一个漂亮的孩子,我们可以安安稳稳c幸幸福福地在这个宁静的小村落生活下去。净鹄已经开始构想未来了,净鹄的未来一定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而满怀期待地问我:“苏月呢?” 苏月? 苏月不知。 我心头一片黯淡,什么也不敢去想,不敢去奢望。未来?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还存在着满满的未知与艰辛。而且,邀苏月并不是一个享有着自由自在身份的人,她是苍迹门门人。c “苏月?” 我牵强地扯出一抹微笑,眸光也偏移了:“我,我还没开始想呢。慢慢来,不急。” 随后,我听见净鹄在我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可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他绵绵的嗓音滑入我耳中:“苏月可以慢慢构想我们的未来,可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偷光 让我们留宿的院子主人跟随他的女儿搬到镇上住了,我们便买下了他的院子,也开始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莫娘偶尔也会造访我们的小院落,她每次都不忘调笑我们两人几句,我在她面前很少说话,但她却没少鼓动我和净鹄生个孩子,还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送到村庄里的白书生那里学字了。 每次莫娘说得兴奋的时候,净鹄就会眉眼含笑地看着我,这让我更是窘迫。我曾问过他,是不是他让莫娘总在我面前提这些的。 他竟然红着脸承认了。我一时语塞,跑开了去。后来,莫娘再来造访我们时,我都会避开,我也察觉到了净鹄那失望的神色,可是,我总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到了那一步。 早两日,莫娘走后,净鹄神情凝重地问我,苏月,你当真是愿意跟着我的吗? 我颔首了,至于原因,我却无法说出来。 他又问,苏月,你心上当真有我吗? 我还是颔首了,但我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问自己是否真的还喜欢他的时候,我脑海中就不断浮现我为他而痴狂的那段岁月,想着想着,似乎自己真的就被说服了。 我对净鹄道:“给我一点时间进行铺垫,可好?” 净鹄道:“好。不如,我们就先从我们的婚礼开始,好吗?”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意识到了不对,连声问我:“苏月你怎么了?” 我摇首,再摇首,好似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我好像记得,我还欠谁一个承诺,我对他说过,我要还他一个正常的苏月的,我似乎还要和他成亲的 是谁?他是谁? 我捂住了自己犯疼的胸口,拼命地去想那人究竟是谁。 华漓?不可能,他可能已经去了雪域。 尧沚?不可能,他是我的挚友。 姜无琛?不可能,我恨极了他。 月夺城?不可能,他可是我的师父。 那,到底是谁—— “苏月!”净鹄的叫唤稳住了我的心神,他扼住我的双腕,温声道,“苏月,别慌,我们不急,我不逼你。” 眼前的人,他的眸光太温柔了,就像是无澜的潭水,可以包容一切,可以安抚一切。我的指尖落在他的眼角上,轻轻地问:“成亲?” 他苦涩地点点头,我再问一遍:“我们成亲?” 他眼中忽然升起了希望,他朝我笑了,颔首道:“是,是我们。” 他的眼神蛊惑了我,我轻声地说,那就冬天吧,我喜欢有雪的时候。 净鹄惊喜地捧着我的脸,连声问道:“苏月,你说什么?” 我静默了许久,隐隐有几分后悔,后说出了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我凭什么答应他?我现下的心绪一团糟,仿佛遗忘了很多很多东西,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举动。 眼看着他的眸光就要黯到极致,我又轻声地道:“你没有听见,那就算了” 净鹄将我纳入怀中,柔声道:“我听见了,你说,我们在有雪的时候成亲。” 于是,他就天天盼着雪天的到来。面对这样幼稚得可爱的他,我竟然有几分伤感。 后来,他等得焦急了,就对我道:“苏月,即便没有雪,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可以先成亲,然后一起等到落雪的季节,一起赏雪。可好?” 看着他的双眸,我很想答应,但是,我还是希望那是个雪天。 净鹄无奈地道,苏月,你真是折磨人。 我听了着话,又是一怔,总感觉这话我好似是听过的。 净鹄也发觉我总是发怔了,他眼中的神色也复杂了起来。他曾试探性地问过我为何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道:“我也不知道,仿佛心是空的,又仿佛是被填得满满的。” 他安抚着我,道:“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必多想,一切都有我。” 这日,净鹄用我拾回来的桂花蒸米糕,我则为他裁了一个香囊,将桂花放入囊中,我忽然想起了他也曾赠过我一样东西,佛珠,只是,那佛珠被我放在了苍迹门里,我记得我还在上面刻了一个“月”字。 君赠我佛珠,我赠君香囊。 我问他:“你喜欢这个香囊吗?” 他重重地点头,指尖在香囊上摩挲了又摩挲,满眼的欢喜。我再问:“假如不是我做的香囊,是其他女子做的,你也会这般喜欢吗?” 他摇首,“如果不是苏月做的香囊,我为何要收下?” 我满意地笑了。我朝他勾勾手指头,他怔了一怔,不解。 “俯下身。”我没好气道。 他照我说的做了,我略微踮起脚尖,略略羞涩地在他唇边轻吻一下作为奖赏。 我们所住的屋子到底是陈旧了,秋风一起,门扇就吱吱作响,而那屋顶,也怕是经不住冬雪的打压的,于是,净鹄便寻来了各种修补工具,对我们的屋子进行修补。 他在屋顶上忙活的时候,我就在院里给他煮茶,静静地候着。我见时间长了,怕他累着,便让他下来饮口茶,歇息歇息。 净鹄一跃而下,翩翩然间不扰半分纤尘,优美的轮廓在秋日的暖阳下就像是画师灌注了全部心神后,最完美的落笔。我看他额角有汗,便将手中的素帕递给了他。 他却不接,笑着向我凑过来。 我有一丝无奈,又有一丝温暖,抬起了手替他擦拭那晶莹的汗珠,这样近的距离,我清楚无比地看见了他眼底的那抹难以抑制的欣喜,还有洇红的双颊。 这些时日,我不是没有担忧过苍迹门的人会不会寻来,有时,屋外一有动静,我就浑身警惕,这些我都不敢在净鹄面前表露出来,生怕扰了他的好心情。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这日,净鹄外出添置物品,月夺城的到来打碎了我们的安宁。这一刻,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雪夜,月夺城提着染血的青锋踢开宁国寺的门。见了他,我手下一个不慎,针尖就扎入了血肉里,我下意识地去看他有没有拿着剑。 没有。但我的心还是紧悬不放。 我死死地盯着他,嚅嗫着:“师师父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撞碎 月夺城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倏地抽出佩在腰间的剑,雪光一闪,那剑尖便指向了我。他用剑抬起了我的脸,声音中满是质疑:“你,到底是谁?” “你是我的徒儿吗?”语出,他又摇摇首,“不,我没有徒儿,我只有一个苏月,你是苏月吗?” 我张了张嘴:“师父” “邀苏月,你果真好样的,联合外人来蒙骗我,你们一路上留下了虚假的信号,引我到了别处去。你真当我找不到你吗?天涯海角c黄泉碧落,我都能把你找出来!”月夺城收回了剑,剑入鞘中,刺耳非常。 我总算明白了为何苍迹门迟迟都找不到我们,为什么净鹄并不急着离开此地,原来如此—— 那净鹄呢,月夺城能找到我,他定然也找到了净鹄。我问:“他在哪?” 月夺城朝我靠近,“由涉崖伺候着——” 我心头一紧,便要起身去寻他,但月夺城早有准备,他当即将我截住,他的笑意是那么的浓:“当日他是趁我功力大减才侥幸击倒了我,可是今日他未必能得逞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放了他。” 他垂眸看向我拉住他的手,唇角勾出邪佞的意味来,他搂着我的腰,踹开了我的卧室门,他的指尖划过那床榻,然后嫌恶地在我耳边道:“这上面,似乎有暧昧的痕迹——” 我急着否认,月夺城却一口咬在了我的咽喉上,这样的痛感,我很是熟悉。我疼得吸了一口凉气,我向他求饶:“师父,放开我。” 他嘴上是放开了我,一双手臂却是紧箍着我的身子,他的唇边有妖冶的花绽放,正渗出毒液:“苏月犯了错,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 衣衫落地,凄美而缱绻,下一瞬,带着恨意的楚痛袭遍全身—— 那种痛感,让我冲破了一直将我拘囿住的牢笼,所有的记忆都交织在一起,而我的理智却无处安置,我已然分不清,怎样的邀苏月才是真正的我。 月夺城一边在我身上施布着痛楚,一边冷声质问我:“当初苏月不是说要还我一个正常的苏月,然后与我成亲的吗?怎么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和那个伪僧人成亲?” 我不断地摇首,不断地讨饶,但他并未打算就此放过我,他就像恶念深种的魔鬼,不时鞭笞着我的灵魂,迫我与他痴缠,他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无视我的悲痛。我失声大叫:“痛,师父,痛” “痛?”他的眸心幽暗得像要滴出墨汁,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面部扭曲地朝我低吼道,“确实很痛,都流血了!” 他一边拨开我的发,一边发狠地在我唇上一咬“邀苏月,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听话?” 我被逼的节节败退,我紧紧抓住他那已生一层薄汗的肩头,哭着向他求饶:“我听话我听话,苏月听师父的话,苏月再也不敢了” 四肢百骸上都是他施加给我的痛,即便我又哭又闹,他都无动于衷,他反反复复地向我索取着,好似怎么也满足不了他,好似要将我撞成齑粉,在这绝望境地里飘散开去他才甘心。我的指尖死死地锁住我身下的薄垫,却也还止不住浑身战栗,那一道接一道的刺感直封锁我的神志,掏空我的灵魂,仅留一具空虚的躯体在他的身下破碎成一床的悔恨。 月夺城还不肯饶过我,他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让我清醒着,让我深刻地记住他给我的每一分痛苦。我的指节已经无力,连心脏也要疲惫得停止跳动,整个人就像个泥捏的人偶,任他摆布,他怎么解恨,就怎么来,未曾顾及我分毫,只管自己恣意妄为,纵情纵性。我启了启被他啃出了血的唇,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无助与绝望早已贯彻心头,在他火烧火燎c足以滚烫一切的身子下,我甚至生了求死的心 “苏月,苏月”他忘情地唤着我的名字,我听着听着,却觉得悲哀,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演变成这副模样?为何不是我爱上一个僧人,就是我和自己的师父媾合? 邀苏月,你才是该到大焦热地狱受烈火焚烧之惩罚的罪人! “师父” 月夺城的动作一滞,他将耳朵探道我唇边,我轻声呼出:“师父”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就像绵绵细雨流入我心间,滋润了我心底里的干涸之地:“苏月说,师父听着。” 我哑然,艰难地将手探至他的后背,抚着那一层细腻柔滑恸然地道:“我真的累了,师父,够了” 月夺城迷离的眼神在我眼前晃着,他将我的脸颊亲了又亲,好似不愿意放下一般,他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我的身子,动情地道:“师父舍不得放开,一点也舍不得。” 于是,他又开始对我进行新一轮的鲸吞蚕食,在激烈的动作间抽干了我的思绪,让我只记得眼下的痛,我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便轻揉我的腰,让我放松,我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的时候,他又将我送上崭新的顶峰,没有欲仙,唯有欲死。 他的双眼也通红,就像是引魂的灯,将我的灵魂引至梦境深处。只是,这梦,是噩梦。 我梦见山体倒塌,无数的巨石向我砸来,将我湮没,忽地,我被拉回到现实中来,睁眼却见月夺城仍覆在我身上,他眼中的痴那么浓,那么浓。 我失声祈求:“师父,求求你,放过我吧,苏月错了,苏月再也不敢了,师父!” 月夺城眸中藏了一丝戏谑,一丝楚痛,他自我缓缓体内抽离,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我上身的娇羞处,“真的不敢了?” 我拼命地点头,泪水迸发。 月夺城勾起一痕残忍的笑意:“这次是不敢了——” “那下次呢!” 话音未落,他狠狠地再向我刺出满腹的剧痛,仿佛要将我由下至上地彻底绞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香囊 桌上还有一只没有绣好的香囊。 “香囊?”月夺城睨着我,“你还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一件东西。” 我曾经将我的命都给你了,还不够吗? 月夺城捏着我的下颌,命令道:“有想法就说出来,我最恨你什么也不说,让我费尽心思去揣摩你的心思。” 我摘开他的手,凝视着他问道:“我好像记得,我离开玺天之前,你说过你要与我成亲的,是不是?” 月夺城讥讽地道:“邀苏月,你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假的忘记了?” 我不答。对于此事,我约莫是有点印象的,只是那抹印象太虚了,好似一缕我抓不住的风。 月夺城当着我的面将我给净鹄绣的的香囊撕成了碎片,他捏着那些碎片,眼中的忿恨已漫出眼眶。 “邀苏月,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以至于令你连成亲这等重要的事情都能够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令你现今还好意思问我我们是不是说好了要成亲的!” “你想让他活命吗?”他捏着我的下颌,迫我与他对视,我眸中的任何一丝情绪,都落入了他眼中, 我无法撒谎,所以我诚实地回答道:“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月夺城眼中闪过一片惊痛。随后,他贴着我的脸颊恶狠狠地道:“那你就亲口让他滚!” “我不想看见他。”我说。 所以,我给他留了一封恩断义绝的诀别书。当着月夺城的面落笔时,我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浪潮翻涌,活像一片冰冷得无人可踏足的海域,正一点一点地舔舐着自己灵魂深处的岑寂。 我们向着玺天启程的时候,涉崖回来了,他的面色极其难看,身上也多处挂彩,看起来伤得不轻。 我不由得心中一紧,替净鹄担忧。 月夺城淡淡瞥了一眼我,然后问他:“人呢?” “正往这个方向赶来。”涉崖恭谨地回答。 闻言,月夺城一挥手,放下了马车的帘幕,然后长臂一拥,将腰肢无力的我一把拥进了怀中。他对外面的人道了一句“启程”后,紧接着就对我的唇展开了又一番猛烈攻势。 我好不容易能喘上口气时,我撇开头沉声地道:“师父,我累了。” 他沉痛地道:“累了?邀苏月,你可知道,在你逍遥快活的一个多月里,为师都在做什么?” “邀苏月,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说你累了,你究竟有没有良心!”月夺城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双手,让它们去贴近他滚烫的心口。 我已经动容,愧疚地道,对不起。他笑意惨淡,一如秋日里空中的流云,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不要‘对不起’。”末了,他轻啃了一口我的耳垂。 从南往北走,已是贯穿整个玺天,途遥,却有子伴。 随着和月夺城一起相处的时间变长,渐渐地,我理清了头绪,我确实是与他有过一个成婚的承诺的。只是—— 为何我会忘记? 我的愧疚愈发地重了。 无事的时候,我就在车厢内打络子,我手生,所以总是拆了又拆,月夺城却看得不亦乐乎,还不时嘲笑我两句,有次,我被他看得耳根子都红了,便随手将那络子一扔,没好气的道,不打了,不打了。 月夺城俯身拾起,放在手中把玩着,道:“不好好打完一根,你让我怎么别在腰间?” 他无非就是想要我的一片心意,但是,我真是奈何不了手中的这些丝绦,我刺绣的功夫尚且过得去,只是在这马车上太颠簸,稍有不慎就会扎到手指头。我满眼无辜地看着月夺城,让他给我安排些别的活计,他失笑了,将那残次品收入袖中,道:“不急,来日方长。” 他说,来日方长。我听了,略微失了神。 途经白里城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年一度的锦江宴今年居然取消了。 这两年的锦江宴甚是冷清,主要原因就是赴宴者皆失去了无梦城的保护与束缚,纳川楼上依然飘荡着的止戈绫,俨然一个笑话。而今年锦江宴取消了,不仅是因为江湖人的目光皆在苍迹门与玉阁的斗争中,还因为本应继续主持本次宴会的执玉仙子蔚长歌大病不起,而身边的人难担大任。 我犹记得我第一年参加锦江宴时所见到的盛况,几番回味,不禁喟叹道:“可惜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那番盛况了。” 过了白里城后,我们遇到了一场规模不小刺杀行动,但是月夺城以一敌百,不仅猎光了所有参与刺杀行动的敌人,还将我保护得好好的。事后,他方发觉我如今是没有一件武器在手,于是,当我们抵达江湖侠客的集结地——羡城时,他带我去著名的鬼市挑选一件称手的武器。 要入羡城的鬼市,还需手持一枚绿玉章,这绿玉章还不便宜,每人每枚七十四两黄金,甭管进入鬼市后能否淘到心仪的宝贝,都要交付这份银子。而如果淘到了心仪的宝贝,也还不能轻易带出鬼市,因为还需继续支付所淘宝贝三分之一价值的银钱。 我还是首次遇上这样霸道的行规,可即便鬼市的行规霸道,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据说,就连朝廷,也在此处添置军事物品,所以玺天的军队才能在战场上如此彪悍,让其余三国分外警惕。 我问月夺城,支撑这鬼市的,莫不是登月楼? 他点头。 这登月楼,鲜少人知道它,但它像针,见缝就插,它像风,见孔就入,这江湖里里外外,满是它的影子。有它在,即便是吞没了整个江湖,苍迹门也永远只能位居第二。故而,即便是月夺城要进鬼市,也要买那绿玉章。我正心疼那银子的时候,月夺城笑了:“我们今日要买的东西,可比这贵多了。” 鬼市只在每月初九至十五的夜间开放,鬼市内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真有假,要想淘到真正的宝贝,全凭一双慧眼和手中银子的分量。而开市期间,商人一律以巾蒙眼,不见顾客的真容,亦不会向外人透露宝贝的最终去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鬼市 是夜,入鬼市。 “小姐,要不要试一试老朽亲手熬制的驻颜汤?” 阴暗湿冷的巷子里忽然冲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褐衣老妇,她正摇摇晃晃地向我递来一只碗。我见了她面上的沟壑和皲裂的紫唇便皱起了眉头,再低头一看她手中的碗,我更是一阵恶心。 那只碗里正盛着污浊的液体,上面还漂浮着一只破裂的眼球,不知是人的,还是什么牲畜的。 我边摇头,边退后,她却冲我诡异的笑了,那双深幽的眸子好似两把钩子,直勾起我内心的恐惧。只见她枯槁的手轻抬,我的脚步便滞住了,膝盖上钻心的痛告诉我,她那一抬手间已经将一枚刺针刺入了我的膝盖 “苏月,醒醒——” 我在痛楚中蓦地惊醒了,眼前哪里有什么褐衣老妇,我依然是身处鬼市的入口。月夺城轻笑,“苏月近来荒废了修习吧,这等粗制滥造的幻香也能令你陷入幻境中。” 我尴尬地垂下了目光,心中暗恨着那个随意焚烧幻香的人。 月夺城带我行至一处古旧的高楼前,我抬首,只见边角破烂的匾额上书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樊罗殿。 这樊罗殿遍地是乌金与炉灰,一进去,我就狠狠打了个喷嚏,月夺城便递了一方手帕给我掩住口鼻。殿中因为有火炉在烧着铁水,所以四壁通红,还异常的热,不过是站了一会儿,我就生了一层薄汗。 忽见殿中央一个丈高的火炉颤抖起来,连接炉盖的锁链咔咔作响,一股热浪就腾了出来,让人感觉到胸口骤窒,沸腾的铁水也随之溢了出来,然而月夺城已携带着我往后飘离了一段距离。脚跟方着地,我们身侧的一个大铁匣子震动了一下,近百件武器自天而降,铮亮的声响无疑是折磨双耳。 我们脚下的地板正在抖动,我听见了齿轮运作的声音,抬起头之际,正遇那铁匣子上方系着一个巨锤的锁链松动了,我还来不及捂住耳朵,月夺城已将我揽入怀中,宽大的衣袖将我的脑袋掩得严严实实的,一定程度上隔绝了那巨锤落地的骇人巨响。 可惜了,那些武器皆成铁泥。 此时,一名身量甚高的男人虎步龙行地走了出来,他眼前虽有石青色的蒙眼巾,但那气势却像是在沙场之上点兵,此人多半就是樊罗殿的主人,罗樊。未待他走近,另一名戴着松花色的蒙眼巾的短衣女子也走了出来,手中还拿了两个长匣子。 那个男人自如地下了阶梯,走至我们面前,洪亮的声音处处透着霸气:“樊罗殿今日只售‘平尘’与‘动幡’两把剑,如果不合你们心意,便过别处去吧!” 月夺城一听剑名,便笑了,念道:“有意思。”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则缓声向我解释道:“若是错过了这两把剑,鬼市便再无合你我心意的了。” 我心头一凛,原来这两把剑是如此的不凡。 短衣女子低哼一声,手腕一震,剑匣便开了,“平尘”与“动幡”,一白一青,外观与寻常的剑相较,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这女子说了,今日只售出这里的其中一把,下月月末,方将剩下的一把上架,且不再售于同一人。 我不懂剑,但既然月夺城也说了这两把剑不相上下,我便从这两把剑的名字上进行选择。 我不喜“平尘”这名字,而对“动幡”这名字甚有好感,因为,苍迹门门人身上没有平定天下的使命,而应该具有麾军破城的气魄。 我拿起“动幡”时,手腕蓦地一坠,方知此剑有些沉手。我对月夺城道:“我要这把。” 他有些惊讶,而后颔首道,“好。” 罗樊此时提醒道:“樊罗殿中,可与‘动幡’匹敌的,便是这‘平尘’了。” 我们会意,若是这“平尘”落入了他人手中,便会对我存在着威胁。短衣女子又说出了另外一条规矩:支付五百两黄金就能以自己的武器试这樊罗殿内的任意一把剑。但是,这天下能断樊罗殿的剑的武器少之又少。要想试剑,不仅要有黄金,还需对自己的武器有相当大的自信。 然而,不羁的江湖人最是不乏自信,这些年,不少江湖人入了樊罗殿后,自恃所持武器了得,花了五百金试殿内武器后,不仅赔进了重金,还失了武器。 因而樊罗殿也成了藏在鬼市中最富有的武器制造地。 此时,月夺城的“夷影”出鞘了,通体雪光映得殿内一亮,只见他手臂高扬,用剑尖将短衣女子手中装有“平尘”的剑匣挑起至半空,随后风驰电挚地朝那“平尘”斩去,登时火花四溅,恍若半空中乍开一簇烟火,刺破耳膜的震响使得在场之人为之大惊,而“平尘”则应声而裂,碎作两段,琅琅落地。 岂料,罗樊凭听觉认出了月夺城的身份:“苍迹门夷影剑——你是月夺城!” 月夺城勾起一痕笑,将放有“动幡”的剑匣阖上,然后交于我手中,搂着我的肩便往门外走。可是,那罗樊并没有要就此罢休,他含着滔天怒意高声厉喝—— “关殿门!召七氏!” 话音甫落,殿门徐徐阖上,殿中十几处灯影一晃,七名玄衣人自殿内的各个角落瞬间移形至我们身边,将我们团团围住。 青锋任氏,阔刀冯氏,长枪喻氏,刺鞭周氏,飞轮缪氏,白绫谷氏,蒺藜铁氏,七个人,七个姓氏,七种武器,齐齐亮出来之际,满殿皆是杀气。 我心头一窒,抱紧了剑匣,寸步不离月夺城。 那方的罗樊扯下了蒙眼的布巾,怒目圆睁,随手抽出一把打铁巨锤,恨意衍生:“妖孽!我一双孩儿的血都让你父亲拿去祭剑了!今日我罗樊就要将你碎尸万段c拿你的血祭我天上的妻儿!” 我愣怔了一下,随后瞬间明白过来,这罗樊竟然就是血魂雪魄的亲生父亲!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双孩子的最后下落——血魂雪魄被月雁城囚禁起来后,还是侥幸逃脱了,十数年过去了,他们成为了江湖中骇人听闻的恶人,但最后仍然被我给逼死了。 如此说来,我也是他的仇人! “就凭你们?”月夺城目光一巡,唇边的笑越发邪魅了,他就像幽暗中主宰人间的魔,而他的双眸已经浸透了戾色,正贪婪地寻找着喂养它c使它更放异彩的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余党 我双手抱着剑匣不敢妄动,怕给月夺城添乱,月夺城则单手护着我作战。七氏轮番上阵,刀光剑影映得殿内寒光四射,通红的炉火也黯了几分,月夺城与他们过了几招后,冷哼一声,足尖生力,带着我跃至半空中,随后手中的“夷影”擦着风声在七氏的头顶上骤划出夺命的剑气。 七氏见状大震,纷纷退避不已,仅堪堪躲过,自剑尖呼出的剑气直掏底下三尺深,平地风雷。掩在地底下巨大齿轮因剑气受损,运作失常,整座樊罗殿摇晃起来,瓦片墙灰四落,火炉内的铁水也如岩浆喷发。月夺城趁乱挥剑砍杀了其中一人,他那汩汩流出的鲜血与滚烫的铁水相汇合,登时蒸发。 罗樊与其余六人一齐向我们发起攻击,杀气腾腾,就像雷云风暴将我们裹得密不透风,然而月夺城不慌不乱,步履微移,旋身一周以青锋逐一击破他们的围攻,勾唇一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月夺城的唇轻柔地贴近我的耳廓,“苏月,闭眼。” 我缓缓阖上眸子,身子霎时间被一股疾风般力量带至一边。 厮杀的声响不断灌入耳中,好似一世之长—— 只闻数声巨响,带着血腥味的雨雾迎面而来。我还听见了罗樊恼怒的嘶吼声被剑身截在了喉间,随着一声重锤落地的响动,已是摇摇欲坠的樊罗殿复动荡起来,风声夹着温热的血珠擦着耳际过,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重,直让我胸口生起阵阵窒息感。 我睁开了已被糊上猩红血色的眼睛。 月夺城的白衫上,血色染出了一片山河,不知是他的血更多,还是他人的血更多。 我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来,生怕惊扰了他作战,我就这么睁大了双眼,看他为我们两人开出一条血路来。殿门大开,黎明已经到来了,无数的纤尘在微光下飞舞,其舞姿轻柔优美,从容不迫,就像在祝贺我们刚逃离了地狱,转向新生。 天亮了,鬼市沉睡了。 无人知道,樊罗殿在黎明之际,死在了正阖上疲惫双眸的鬼市中。 月夺城将我拦腰抱起,一步一个血印。我微微仰起头,情不自禁地拂开他额边散着的一绺青丝,眸光颤抖不定,道:“师父——” 月夺城低下头,朝我笑了,那笑容一如洒落我们周身的和煦那样温暖。他扫了眼我怀中的剑匣,道:“回到玉沂城后,让姬不周给你打一个你钟意的剑鞘。” 姬不周,擅打铁,早三十年前,名满江湖,后因遭朝廷追杀,投入了苍迹门中,也算是门中的一位老前辈。 我欢喜地道:“好。” 过了一阵,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月夺城肩头的衣料,道:“师父,我们刚才没有付钱” 月夺城徐徐笑了:“是他们无命收取。” 出了鬼市后,我们二人穿着血衣走在羡城的冷风中,无数的目光投落在我们身上,却无一人上前询问。萧萧江湖中,生与死不过是在一场厮杀里胜与败的结局,那些或腰间佩剑,或手提长枪的江湖人,哪个不是穿过无数的硝烟才来到这里的? 一身血衣又如何? 哪个江湖人不曾历经过? 到了沽州后,我们二人就开始走水路了,这个时候北上的人不多,因而月夺城与我也不必怕引起暴动而始终待在自己的小间里。我更多时候都是独自待在船头,临风而立,看船身乘风破浪,听两岸猿啼鸟恨止不住,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方觉得自己的头脑是无比清醒的。 这日,我们的船行至一处芦苇荡时,正与风起,一群歇在此中的鸟被惊得扑翅而起,自我眼前掠过。眼尖的我竟然看到了一只拇指大的青鸟藏在鸟群中,我惊愕失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当日净鹄以自己的鲜血为我解除了“千里结缘”,可这青鸟为何还会在我身边出现? 疑云霎时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莫非—— 我环顾四周,却只见巍峨山石与萧萧落叶,哪里有那方熟悉的身影? 却也是此时,月夺城自我身后走来,唤了我一声。我被吓得不轻,后心骤冒一层冷汗。我的舌头有些不利索:“师父怎么了?” 他也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时候,我生怕他寻出了什么,但是,四况太平,并无异样,兴许是我自己眼花了,或是多心了。他回首问我:“有什么异常吗?” 我摇首:“无。是我刚才被一群飞鸟吓到了。” 他轻拍我的肩,眼中情绪并不明显,是信任还是怀疑,难以辨别,他浅声道:“飞鸟而已,有何可惧?”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天夜里也并不平静,我刚取下簪子散开一头鬘发,就听见船舱里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我看向月夺城,然而他已经青锋出鞘,迅速进入了作战状态。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门扇被撞开之际,月夺城已劈出了一道寒光阻止刺客进一步行动,而我则趁此时取出了“动幡”,加入到打斗中。 这些应该都是玉阁在南地的余党,他们的武艺并不超群,但是人多,要逐一解决掉他们还需一些功夫。 我的手臂都杀累了,还有刺客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我觉得此中有诈,而月夺城也放慢了出剑的速度,在一群尸体中慢慢向我靠近。 “有烟气!”月夺城蓦地将袭至跟前的人断喉。 我环顾四周,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玄衣人,看来,他们就是故意将我们围困在船上,再用火将我们烧死。 月夺城本欲带着我冲破头顶的横木,破船而出,但是那些玄衣人已经提前察觉,并且有部分的玄衣人由上至下地对我们进行围攻。 此情此景下,即便功夫再好,也难以施展,我恨极了这些难缠的角色,却奈何不了他们,也不知道这船内内外外到底还有多少人。浓烟很快就涌进了这里,船也开始有了要沉的迹象,可身边的玄衣人仍在陆续替补那些死去的人,向我们发起进攻。 这玉阁,是第二次让我亲眼看见如此大牺牲的一场赌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恶战 烈火中,船身断作了两截,我一个不稳便往后仰去,而月夺城为了扶我,让一名玄衣人在手臂上划了一刀。我满心恼怒,手腕一动,直取那人的咽喉。血浆迸发的那刻,我方觉得自己真的是月夺城的徒弟,那种诱人的复仇感瞬间在心间膨胀。 船身歪了,甲板严重倾斜,还有江水不断地灌入,此时作战更是困难,月夺城与我也都明白,一旦我们所在的半截船身沉入了江水中,更是危险,因为这江水之下,还不知有多少等着将我们拽入水中,让我们溺死的敌人。 我从那缝隙中看见,岸上有多处火光,这些都是等待着涌上前来拖住我们的敌人。我几次想要靠近船身边缘破船而出,但都被一次次地阻止了,我顾得避开那些刀光剑影,就顾不上在船身上劈出一道大口。那头的月夺城也是如此。 正是捉襟见肘之时,这半船又开始倾斜了,玄衣人之间有因此而误伤对方的,而我的剑尖也险些刺破月夺城的后心。我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没有误伤他时,身子便开始往下坠,掉落到原本的墙壁上,江水瞬间漫上了我的腰际,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我朝着一手抓住横木以防下坠,一手持剑作战的月夺城大喊:“师父!” 月夺城抽隙看向我之际,我用尽全力以“动幡”刺破了身下的船,开出一道大口,冰冷的江水也随之如猛兽般灌入,不过须臾之间,便漫至我肩部。见此,月夺城松了手,开始往下坠,然后一把捞起我冲破那道口逃离船身。 冰冷的江水里,提前攒了一口气的我还不至于立即窒息,而我们的四周果然潜伏了数个敌人,他们正拿着长锁链向我们靠近。月夺城当即带着我狠沉至江水的深处,避开他们的围攻,然后连忙渡了一口气给我。 月夺城的水性极好,但因为带着我,他的负担变得重了许多。水下的敌人越来越多,尽管他们在水下的速度不快,但在默契的配合中,他们要擒我们不会太难。 我们身边的江水也开始充斥着血腥味了,殷红色成为了江涛的颜色,就在我要窒息时,月夺城带着我冲破重重阻碍回到了江面上。而此时,这江水两岸也正在进行热战,是我们的人寻来了! 在不断靠岸的过程中,我身边的月夺城忽然闷哼一声,而后他眸心噙火地用剑往下一刺,很快,一具尸体浮出了水面。刚才,我们都没有察觉我们身下藏了这么一个威胁。月夺城拖着在江水中氤氲开来的一片血色,带我上了岸。 我一低头便见月夺城的腿受了伤,我连忙替他止血。月夺城自己也没有闲下来,他不断地发出口哨指令指挥门人作战。 等到夜已经彻底疲惫的时候,这场殊死搏斗才停止下来。浑身浴血的渡天c涉崖来到月夺城面前下跪请罪:“属下来迟,请尊主责罚!” 风的呼啸声也没能削弱月夺城语气里的疲惫感,他沉沉地靠在我身上,道:“起罢,寻个落脚的地方。” “属下遵命!” 后半夜,我都守在了月夺城身边,因为在江水里泡了一遭,又伤了好几处地方,他有一点发热的迹象,我不敢马虎,于是不时探探他的体温,用湿帕为他敷额头散热。我真怕他又倒下了。 我出门倒水的时候看见渡天正在庭中看守着,对于他,我一直是有愧疚的,后悔当初将他视为后挽玉的帮手,我的仇人。今夜,他也没少杀敌,身上的伤口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我也隐隐可闻。 我却唤了他一声:“渡天。” 他转过身来,冷眸中有丝丝异样,大概是惊讶于我竟然会叫唤他。 我放下手中的铜盆,向他走近,“我欠你一句‘抱歉’。” “不必。” 我皱眉,“你知道我因为什么向你道歉吗?” “你眼拙。” 我咬牙切齿,哼声道:“你才眼拙!”但随后我又软下语气道,“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对苍迹门的忠诚。你自幼就在苍迹门里长大,为苍迹门出生入死,功绩累累,如今又斩杀这么多玉阁的余党,怎么可能会是替后挽玉卖命的呢。” 他淡眼一扫,“不必如此抬举我,我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了,我追问道:“只是什么?” “维护我在乎的东西。” 我轻勾起唇角,一双笑眼望入他眼中的那片炽热里。 后来,我回到了房中,在月夺城的床榻边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我隐约看见有一只青鸟在我眼前斡旋,然后我的脚步就不听使唤了,由那青鸟指引着我穿过一片荒漠,又骤然陷入一片花丛中,我分花拂柳,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跌倒了。此时,一双丝履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抬起头来,却显得那么的艰难,好似有一股力量阻止我去确认他是谁。 我怎么也抬不起头,于是便慌了神,满心着急,泪眼婆娑。 便是这时,一双修长的手探向了我,我的眼泪被他轻轻地地拭去。我还听见他轻声地唤我的名字—— 苏月。 但我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他让我抬起头来。 可是,任我怎么努力,我都做不到。 他又唤了一声:苏月,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依言做了,果然,我可以不受限制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月夺城的面容。 我启唇,唤出的,却是:“净鹄——” 他朝我笑了。 风起,飞花与雨线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去,一眨眼,他的面容又变了,变成莲华之姿,圣洁得如同天山上的白雪。 他也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朝我缓缓而笑:“苏月,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我沉醉在了他的眸光里,痴痴地又唤了一声:“净鹄——” 净鹄的笑,更深了。 然而,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不断地跑啊跑,然后不断地唤着谁人的名字。 我从床沿上直起身来,正撞入月夺城的眸光里,我猛地一惊。我问道:“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他没有回答,只伸出指尖在我的眼角掠过,喑哑地问:“怎么哭了?” 我看向他的指尖,上边果然有一片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绯色 蕖都。 到了蕖都后,我的心情就莫名地开始烦躁起来了,连月夺城我也开始不待见他了。更不幸的是,我的腹痛又发作了,连着几天,我都疼得食欲全无,大夫换了又换,都查不清是什么原因。也是,登月楼的医师都查不出来的问题,我又怎么能奢望他们能解我心头之忧呢? 止痛的药我吃了不少,但都只是一时起作用的,大夫们找不出问题所在,也不敢乱开药,故而,我的腹痛便一直拖着了。 “我快要疯了!”疼不能自已的时候,我对身边伺候我喝药的侍女大叫道。 侍女也是焦头烂额的,不知怎么为我减轻痛苦,她们弓着身子面面相觑的模样让我觉得更是心烦。我将气撒在了手边的蜜饯上,“哐当”一声,甜得发腻的蜜饯滚了一地,“以后别给我再看见这些个甜到齁喉咙的东西!” “是是是!奴婢绝不会再给姑娘端上这些蜜饯!姑娘莫气——” 侍女跪地,匆匆收拾后迅速退出了我的屋子。 她们一走,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我捂住腹部一直流泪,分外想念那道青灰色的身影,仿佛,只要我向他贴近,我的痛苦就会减轻了。净鹄c净鹄c 为何这个本来不该出现的身影总是萦绕在我的魂里梦里,怎么也挥不散? 我真是个摇摆不定的人。 疼痛当中,我又让侍女进来燃了檀香,伴着这阵阵格外让我心安的香气我才渐渐入睡。 是夜,我在睡梦中忽感到腹间一阵滚烫。 睁开了眼,却见月夺城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我的卧房里,还躺在了我身边。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腹上,丝丝缕缕的温热透过他的掌心传入我腹中,为我减缓疼痛。原来,这些天我都是这样才能睡安稳的。然而,在此之前,我全然不知。 江中一役后,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这会儿,他并没有察觉到我已经醒了。他的眉头紧皱着,面色苍白,虽是闭着眼,我也能感到他深深的疲倦。方才那股灼烧之感大概是他在睡意里控制不当所致。 我将他的手拿开,翻了身面向他。如此耗心神地为我彻夜缓解疼痛,他定是不好受。 我向他挪近了几分,捋了捋他散落的发,然后又不自觉地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听着他那有些紊乱的心跳声。他怕是连入睡也不得安稳。 只是,在那后来,他对我说,他护了我一晚上,怎么会忽然失控呢。其实他是有意让我醒来观看这一幕的,为的就是让我能够对他有所改观。 他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他也觉得可笑c不齿。可是他还是用了。 近日,我总是易犯困,每日早早睡下,可彻夜都不得安稳。 这天晚上,我一入睡,我的身子便犹坠混沌中。倏地,我的眼前又渐溢出了几丝色彩,有水声,有鸟鸣,看得不真切,却能感到它们的存在。我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腹部,竟是凸起的,里面,正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突然间,我的脚一滑,只闻一声闷响,我便重重跌地,疼痛贯彻腰腹,我大骇,四肢犹如被丝网束缚住,挣扎不得,我要留住我的孩子,我要保护他! 可是,腰腹间的疼痛也犹如暗夜里的潮汐,不断来袭。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股温热,是不是我孩儿化作的血水? 我的眼前成了一片抹不去的猩红,我悲号不已,与束缚我的那股力量抗争。 “孩子我的孩子”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猛地睁开了眼。 而眼前的一幕又要教我昏死过去。 月夺城的眼里还燃着灼灼焰火,几欲将我燃得彻底,可他的表情却透着悲戚,眉间的那道痕似乎怎么也抚不平,他的身子覆在我身上,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能感到他开始浑身发冷。 他一一吻干我的泪痕,将我的脸埋入他的胸膛,肌肤与肌肤的接触,融化了薄霜,泛出淡淡的温情,他软声道:“苏月,别怕,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会有的。我会做个好父亲,会好好地疼爱你们母子。” 听着他柔而坚定的话语和有些急促的心跳声,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抬手拥住了他,以示回应。 他浑身一颤,双眸紧锁住我的脸庞,因为是近在咫尺,我看见他眸中有千树万树桃花次第开放,如万顷霞光,霎时间灼伤了天涯。好似光阴倒转,一晃眼就回到了初见他时的情境里,他醉人的笑,他温柔的嗓音 而这双眸子,今日仍旧妖魅,仍旧蛊惑人心。 他低喃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刻入我骨子里的柔情,犹如醇香的玉酿,沿着血脉,流遍全身。 “苏月,苏月”他嗅着我锁骨上的香气,眼神越发迷离,眼眸中那泓绯色的泉水似乎就要流泻至我身上。 “苏月” 我轻声应了。 “苏月”他不断地唤着我的名字,在我腰上的指尖烫得灼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推开他,却又鬼使神差地吻上了那两片殷红的唇 “啪”—— 灯花乍响,满室通明。 正是情迷之际,倦意又忽地袭上了头,我想阖上双眼,月夺城却不允,我出声讨饶,他仍是难舍难分的模样。 我顾不得其他,只管自己睡去。 清晨,不知是天冷了,还是怎么的,室内异常寒冷,我睁开眼,还没看清楚,就打了个喷嚏。随后,我便迎上了一双似乎覆了寒霜的眼睛,但是,见我醒来,那霜色逐渐地就褪去了。 我任由着月夺城的指尖穿过我的发,感受着他微凉的指尖在我头皮上轻划。 我蓦地打了个哆嗦,他却是一把将我拥住,他含着不明的笑意问:“你夜里唤的是谁的名字?” 我以为这又是他的挑逗,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你的。” 他呵呵一笑,道:“真的?” “不然?”我觉着奇怪,“不然怎样的回答才能使你满意?” 他的指尖一顿,略略失了神,过了一阵,他道:“是为了让我满意吗?” 我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却不知,自己已然犯了大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言嫁(一) 蕖都的这个时候已无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盛景,暮霭沉沉与孤雁飞沙衬得江渚上的萧萧落木分外苍凉。 江面上的风有些寒凉,我回过头时,月夺城仍是方才凭栏沉思的模样,我迈开碎步向他靠近,他方略略抬起目光看向我。 我执起他的手,却被他的手凉得缩了缩指尖。我包裹着他的一双手喟叹道:“如何才能让师父暖和起来呢?” 他唇边的笑有些牵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我不冷。” 如今,他的情绪我更是难以捉摸,有时候,我一回首,就看见他在看着我,可当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他又似是满腹心事一般别过了目光,有许多次,我主动向他靠近,他都会反常地后退,让我不知所措。就像是当下。 我又一次试探性地问:“师父可是有什么心事?为何不能与苏月说说?” 月夺城摇首,挽了挽我被风吹乱的发丝,风起之时,那道道青丝缠在他的指尖,似有说不尽的缠绵与缱绻,可是,眼前的人他眼底却是一片凉意,那凉意胜过这生凉的江水。我蹙了蹙眉,抚上自己的珠钗,问他:“师父觉得苏月这支珠钗如何?” 他淡声回答:“甚好。” 我的心同样也凉了一片,我往后退,走神的他来不及松开指尖,不慎将我的两根青丝扯了下来,我转身,让船夫送我到岸上去,即便是如此,他都没有做任何挽留,仿佛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回到岸上后,我的余光看见他还是那个姿势,徒染一身寂寞萧索。 我心中有事,打发了正准备为我熏床铺的侍女后,就灭了灯卧于床上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我都没有一点睡意,可此时门却开了,来人并非是侍女。 是月夺城。 我调整了呼吸后,他已坐在我的床沿上,我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拨了拨我的发,然后辗转至我的脸颊上,后来,仿佛是怕惊醒我一般,他顿收手指,转而为我掖了掖被子。 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心里满是不好受,我宁可他直接告诉我,我哪里又做得不对了,我宁可他冲我吼c冲我骂,我也不想这么与他耗着,这般处事方式,着实不像是雷厉风行的月夺城。 我起了身,披上一件衣服便出了门,我来到他的屋子前,还没有进去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我蹙眉,叩响了房门。 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我又一次叩响房门,此回,过了好一阵才传出月夺城的声音:“夜了,回去睡罢。” 我道:“为何师父自己却不睡?” 只闻一声酒杯落地的响动,月夺城的话音随之穿了出来,语气颇凉:“何需你管。” 我绕到窗边,见没有栓紧,就跃了进去,一垂眸就见地上有一滩酒液,而月夺城正在案几旁自斟自饮着,情形几多寂寥。我上前制止了他继续往自己的杯中斟酒,我道:“别饮了,要饮我陪你。” 他挑起眼帘,丝丝嘲讽溢了出来,“与你何干?” “我也是关心你” “关心?”他伸手一拂我,“苏月也知关心我?我以为,苏月只会在梦里低声唤那个伪僧人的名字” 我登时明白了为何近来他对我的态度这般疏冷了,与此同时,我也懊恼自己为何会在梦里唤净鹄的名字。我正欲与月夺城说些什么时,月夺城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眼饧耳热之间醉意尽显,他低低地笑着道:“苏月,真是委屈你了,为了让为师放过他,你委身于我,无奈与心爱之人分离,真真是委屈你了” 我沉下脸:“师父,你醉了。我扶你去里间歇下。” 月夺城嗤笑:“苏月,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不仅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你还说你最恨的人就是月夺城了,若不是月夺城,你会过得很好如今,你亲口告诉为师,真是这样的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苏月,别撒谎,我说了我会放过他,就不会在给了你承诺后又命人追杀他,否则,否则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牺牲呢?你说是不是?” 我伸手夺走他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搁在桌上,我着实讨厌这样的他。 他不配合我站起身来,我也很难将他带到里间去,于是我道:“师父听的都不是真的。” 月夺城眼中尽是多疑,“假的?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的真实,我知道,苏月自小就怕我,甚至是恨我,又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我蹲下身去,紧握他的手,问,怎么才算是喜欢他?他笑了,说,在梦里只叫他一人的名字。 我倏地笑出声来,觉得他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我边哄着他,边起身,他却急了,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不许笑,我没有醉,我说真的。” 没有醉?我可不信,平日里正常的月夺城,可不会这么孩子气。近来,蕖都的事务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我怕他熬坏了身子,便连声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全都答应你。这样可好?” 我将他哄上床后,他竟然还有精力扣住我的手腕,嘴里嘟囔着让我陪着他,哪里都不许去,我只好除了鞋袜和外衣随他一同睡下。于是,他搂着我过了一夜。 次日我醒来时,月夺城也已经醒了,他正怔怔地看着我,见我睁眼,他方回过神来。他淡声问我,你为何会在这里? 好啊,不肯认账?我也淡声道,昨夜有人死活不准我离去。 月夺城自顾着起身,无意中撞到了我的身子,我当即翻了个身,顺势将他扑倒。我软软的卧于他的怀中问:“昨夜,可听见我唤你的名字了?” 他面上青白更迭,我看着就觉得好笑,我揽着他的腰,道:“你不是说,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成亲吗?你如今可是要反悔?” “邀苏月,你可是认真的?”他漠然地看着我,这般问道。 我颔首,郑重其事道,我发誓,我没有委曲求全,你可以反悔,但是我必须要嫁你,谁让你夺了我的清白呢? 我又道:“我至今还没见过哪个苍迹门门人可以成亲的,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孤独终老。可你是门主,无人敢忤逆你的意思,即便我们成亲,他们也不敢有异议,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