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砂》 第一章 是她 秋风袭袭,平日里炎热得叫人生不出半丝欢愉的大漠终于有了些许凉意,正是一年中最难得的舒爽之际。 而与温度适宜的大漠相比,隔了几千里的洛阳城却似染上了寒疾般,凛冽的大雪纷飞不止,纵使洛阳城里娇滴滴的贵人们披上了裘袄,抱起了暖炉,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于是乎,打着贵人、公主们避寒的名头,大汉的先遣军队已于七日前驻扎到了玉门关城内。 此消息一传到西域三十六国,诸国的议事厅便顿时炸开了锅。 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列四郡之时,玉门关随之设立。丝绸之路中断以前数十载,玉门关、阳关皆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隘,西域、中原通商皆取道此两关,是以两关一直在大汉心中占有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地位。荣盛之时,大汉皇帝专门在此设立玉门都尉职位,还在此关大量屯兵,用以治理边境。 东汉以后,丝绸之路中断,大汉不再与西域有贸易往来,朝廷方面对玉门关也不再重视,屯兵渐少,都尉一职似乎也变得可有可无。所以对于此次大汉的军队突然到访,众国皆不知为何。 诚然,鉴于环境恶劣的西域在大汉眼中向来是不毛之地的存在,有公主前来避寒这种扯淡的理由,众人也是断不会信的。 遑论如何,除去臣服匈奴的那几个强国外,西域其余众小国皆对大汉军队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毕竟,大汉可是如今唯一能帮助他们摆脱匈奴残政控制的救命稻草。倘若可以依附于大汉,他们的子民便不再会像如今这般,任人宰割。 于是,为了攀上大汉这个高枝,西域诸国皆派出了自己密训多年的美人细作潜入玉门关内,希望能成功色诱到那年轻有为的将军,以保自己的臣民衣食无忧。 然而,在众多急于抱大腿的诸国之中,却没有曾是西域三十六国之首,如今在三十六国中垫底,距离敦煌最近的楼兰。 楼兰距离玉门关仅千余里,两地之间有连苍鹰都难以飞过的白龙堆作为天然屏障,白龙堆经过机括鬼才楼兰王云止的一番布置,便成了活人进去定迷失其中的恐怖迷宫——马迷途。 无论是汉人进入西域,还是西域诸国想进入玉门关,都必经马迷途。 曾因丝绸之路而富饶阔绰的楼兰,在经历了近八年的有出无进的巨大开销后,成了三十六国中最穷的一国。 楼兰王云止为了百姓的温饱,便在马迷途入口开了盘口,想要安全通过马迷途接受指引的,必须缴纳一定的过路费。 是以楼兰王唯一的宝贝女儿,公主云岫的日常生活,除了吃饭睡觉打阿望,便是用魔笛落尘给众过客引路,收些过路费。 可能是云岫过路费叫价太高,除了逢年过节西域子民要过玉门关去敦煌采买些必需品外,两地的人民基本不怎么走动,云岫公主也落个轻松。 可不知为何,近日来西域进玉门关的人明显增多,且各个是美女,还不差钱地给云岫不少小费,恳请她能给指条快速到达玉门关的小路。 云岫对此异常现象十分纳闷,便派跟班阿望出门打听,折腾一番才知晓,原来是大汉来了个顶厉害的将军。西域各国为了摆脱匈奴的控制,都找了美女去勾引将军,希望能通过美色依附大汉。 得知此事时,云岫和阿望不禁望着茫茫荒漠兴叹,消息这么闭塞,也怪不得楼兰一直垫底了。一番权衡之下,云岫怀揣壮士断腕的慷慨激情,风尘仆仆地赶回楼兰,准备向她父皇和师父禀报此事。 云岫一面在宫里四处寻找两位长辈,一面联想自己作为楼兰第一美女,那年轻有为的大汉将军拜倒在她石榴裙底下的模样,就不禁觉得自己肩负了振兴楼兰的重大使命,于是连走路都比之前要更昂首挺胸了些。结果,步子迈太大下巴抬太高,云岫一不小心掉进了她父皇刚刚命人修葺的湖中,待她从不深的水面里挣扎爬起,却见她父皇和师父二人正在湖心亭中闲闲饮茶对弈。 云岫抹了把脸,趴在那湖心亭的石阶之上跟她父皇云止禀告了此事。 云止慢悠悠饮了口茶:“既然这样,那便趁生意好的这个当口,把过路费翻上两翻,多赚一些回来。” 云岫的师父修达也附和:“就是,你不好好在盘口赚钱,跑回来作甚?” 云岫觉得,楼兰的衰落绝对跟眼前这两个又懒惰、脑子又转不过来弯的男人脱不了干系。暗自握了握拳头,看来,复兴楼兰的重担就此落在她的肩上了。 决然转身,云岫在水只过膝盖的幽兰湖中扑腾了两下,嫌弃麻烦又站了起来,回头同云止道:“父皇,这水太深了,你让人再弄浅一点。” 云止摇头失笑:“我楼兰虽地处荒漠,城廓却有盐泽围绕,楼兰上下不会游泳的,怕是只有你这丫头一人。就算狗刨也好,要快些学会才行。” “是啊……”修达接话:“这西域,怕是要变天了……” 云岫却一心想着振兴楼兰,未能将她父皇和师父的话听进去一字。作为楼兰唯一的王储,她云岫定不辱命。那么,便先从恢复丝绸之路开始罢。 这样想着,云岫便叫来贴身跟班阿望,精细部署一番后,收拾包裹,也踏入了潜入玉门关色诱将军的洪流之中。临走之前还不忘记嘱托:“阿望,记得把过路费翻上三翻。” 元鼎年间,汉武帝刘彻为了抵御匈奴,让大汉子民不受外敌侵扰,于大漠之上,列四郡,立两关。玉门关便是两关之一,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多年来与阳关一南一北,一直默默守护着大汉的领土。 关内是中原,关外是西域。 楼兰距离阳关一千六百里,过阳关后方达玉门关,通过玉门关后才能进入敦煌郡。两关作为西域与大汉交接的重要关卡,对于人们来往检查向来十分严苛,云岫儿时曾随师父来过一次。 彼时正是炎热夏季,大漠上烈日高照,云岫和师父修达站在没有任何遮阳措施的城门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大汉的士兵检查。被火热的骄阳烤了两个时辰,二人才得以入关找个茶亭喝茶解暑。 跟每日在当口喝茶、嗑瓜子、收过路费的日子相比,云岫初次的玉门关之行,简直是又累又饿又热又渴又麻烦,所以此后她师父再喊她进玉门关,她便死活都不愿意同往了。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云岫第二次过玉门关入敦煌,由于距离她第一次来年代久远,敦煌郡早已经大变了模样,是以她这第二次到访跟初来乍到没什么分别。 更要命的是,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这里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众人口中的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待云岫买了块草垫,又买了一两风干的羊肉,才打探出来,原来被其余众国寄予厚望的年轻有为的将军,姓郁,名凉州。如今正住在城北的将军府中,而他的军队,却驻扎在城东。 卖牛肉干的大姐似乎特别健谈:“听说啊,将军每日都准时去沙场练兵呢!”见云岫果然一副焦急模样,看似想打探郁大将军行踪,大婶哼了一哼,朝云岫伸手,“哎呀,俺今天这牛肉干还没卖出去呢!要是有人愿意买一斤,大婶俺啊,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岫闻言剔了剔刚嚼完牛肉干的牙,好似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般惊慌:“大婶,你当真还要继续在此叫卖吗?”利落掰断手中剩余的牛肉干,“大婶,你这肉干为何这么脆啊?一点牛肉的韧性都没有,还一股豆子味儿,别是拿豆子充当牛肉罢?”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戳中了大婶的痛处,大婶想伸手去捂云岫的嘴,却被云岫利落躲开。 见云岫仍兴致冲冲地研究着手里的肉干,大婶表情灿灿:“哎你这姑娘咋净瞎说,俺这可都是自己家喂养的牛,现杀了风干的,这邻里街坊可都知道。”见云岫张口欲吆喝,大婶慌忙服软,“哎呦我的祖宗喂!大姐的牛肉干不用你买了,俺家在将军府当差的老头子告诉俺,郁将军每日寅时会从将军府出发,去城东练兵。” “哦。”云岫放下手中的牛肉干,笑得明媚,“大姐,我也没说你这牛肉是假货啊,就是刚才尝了一口,觉得不太好吃。”掌心摊平往摊贩大姐面前伸了伸,“方才买的羊肉干我也不想要了,退钱罢。” “你……”大姐气得乱抖,又碍于云岫的威胁,纠结一番只得挥手,“罢了罢了!”从包里摸出刚揣进去的票子,还给云岫,“姑娘,你可别再来了!” 云岫心满意足地将票子揣回:“谢谢大姐!” 和大漠相比,中原的日出日落时间都要晚上一些。郁凉州和傅将二人策马出府时,夜空中还挂着星月,鸡也还未鸣。 敲完竹梆子的更夫刚回到屋里,正想守着燃香小眯一会儿,却听门外有马一声嘶鸣。 起身披上外衣,给破旧的木门拉开一个小缝,从门缝看去,只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匹骏马比肩而战,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军与玄色外套的副将坐于骏马之上。二人的面前,显然是个差点被马踩到,受了不小惊吓的红发小姑娘。 小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西域人独有的饱满额头和高挺鼻梁,深陷的眼窝中一双似火的赤眸与披散的红发相互辉映,是极美丽的相貌。 打更人在门后暗暗点头,这次来的这个,倒是像个样子。 身着银色铠甲的高大将军却仍未被美色所诱,只听他叹惜着问身边副将:“这是此月的第几个了?” 副将转了转手中的核桃:“没数错的话,第三十六个。” 见云岫不明所以,傅将摇了摇头:“其实你们想混进将军府,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我们军营正在招洗马女工,你直接去应聘多省力气?” 郁凉州接话:“力气还是要花一花,主要得花在创意上。”拍了拍健壮的马儿,“你说你们个个三更半夜的往我马蹄子底下钻,一来二去的,都快给马吓坏了。” 双腿轻夹了下马肚,马儿十分冷静地绕过倒在地上的云岫,轻轻跑远了。 滞后的傅将对云岫交代:“正好还缺个女工,今日午时来军营马场报道罢!” 一切发生得太快,云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玄衣男子便也跟着跑远了。 云岫坐在冰凉的地上,细细回味二人方才的话,过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地骂道:“这就是大汉的将军?怎么这么狂妄自大招人烦?” 郁凉州与傅将勒马停在小巷里,见郁凉州望着云岫若有所思,傅将不禁问:“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你是我命定的夫君 郁凉州再见云岫,是在大漠军营的马厩里。 彼时云岫正一身小厮装扮,提着一桶沙蒿水洗马洗得不亦乐乎。见他过来巡视,便急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水桶往角落里踢了一踢。 他背着手巡视马房,余光却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踢回来。”声音淡淡的,隐约含了笑意。 她头垂得更低,不甘心地将水桶移回原位,抢在他开口前解释:“将军,这大漠天气炎热,沙蒿可是清热祛火的圣物,用它洗马,我保证明日战场上马儿所向无敌!” 云岫将背脊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却被郁凉州一句话打回原形。 “哦,原来这是沙蒿水。”又加一句,“如果我没记错,沙蒿,是骆驼最喜的食物吧?” 本想看看这丫头又会如何辩解,却见她握着颈间的羌笛,表情从若有所思到惊喜若狂,郁凉州一个不注意便被扑个满怀,柔软的声音自胸膛处传来:“我叫云岫,年方二八,尚未婚嫁。”巴掌大的小脸未见娇羞,“不知公子大名,可婚配否?” “郁凉州,尚未婚配。”郁凉州大方回答,长臂顺势揽住云岫的腰身,“你们楼兰女子处事,是否都这般不拘小节?” 云岫不知他此问用意,只条件反射作答:“是啊。” “那就好。”郁凉州一手揽着云岫,一手招来副将:“关起来。” 云岫和副将俱是一愣:“哎?” 待云岫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已被郁凉州粗壮的手臂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云岫挣扎着大叫:“救命啊!非礼啊!”头顶好听的男声传来:“不是你先非礼我的?” “你!”云岫气急败坏:“姓郁的,你不是将军么!怎么做事这么……”迟疑了一下,想着自己还被郁凉州撰在手里,本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云岫生生咽下了后半句形容词。 “不要脸?”一直站在郁凉州身后的副将忍不住接茬。 郁凉州的脸黑了一层,“唰”地抽出腰间佩剑。 云岫吓得握住颈间的羌笛:“啊啊啊,你要干嘛?我跟你说我武功很厉害的哦,小心我血洗你这军营!”面上放着狠话,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郁凉州看在眼里,淡漠的脸上浮出一丝浅笑。手一挥,一剑削在云岫盘起的发髻上。 风渐起,云岫红似烈火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至腰间。因身体被钳制,云岫散发时来不及弄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姿态,乱糟糟的头发从眼前垂到腰间,漏出半张脸。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女鬼,云岫特意挤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却换回众人一个激灵。 几捋断发飘至郁凉州掌心,郁凉州卷起修长的手指,轻握住掌心轻盈:“早有耳闻,楼兰公主赤发似骄阳,上次月色昏暗看不真切,此番倒是能确定了。” 将断发递给副将:“送至楼兰,投诚可救公主。”见副将还沉浸在刚刚的惊讶中无法自拔,郁凉州的脸又黑了一层。 云岫腾出空着的胳膊,啪地拍在副将身上:“喂,你说的还真对,你家将军,真他娘的不要脸!”感到腰间力道收紧,云岫哼了哼,很有气节地补充,“不仅不要脸,还小心眼儿!” 郁凉州淡淡挑眉,问副将:“你们认识?” 副将打着哈哈,一副我跟她没关系我真的不认识她的表情,拿起断发跑出了营帐。 入夜,云岫坐在郁凉州专门为她打造的“牢房”内思考人生。 按理来说,她云岫是堂堂楼兰公主,地位应该跟他们东汉里的公主一样高。而郁凉州,是给东汉皇帝戍守边疆的将军,且不论敌我,这样类比下来,郁凉州的职位应该比她低才是。在和平年代,郁凉州见了她,也是要屈膝行礼的。 可环绕这个特殊牢房,看看那青翠透亮的翡翠屏风,那案几上祥云环绕的琉璃盏,再看看这榻上绣着繁枝四季花的云丝被……真真是不知比她的寝宫豪华多少倍啊! 云岫扶额叹息,看来东汉富得流油不是吹的,他们楼兰穷得掉渣也不是虚的! 众人皆说楼兰王云止无能,继位后竟将曾是西域三十六国之首的楼兰,变成了三十六国中最弱小的一国。可云岫和百姓心里都清楚,这哪里怪得上她父王,要怪只怪楼兰所处的尴尬位置。 在丝绸之路开通前,楼兰本是地处盐泽边的西域小国。国虽出玉,但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民随畜牧而生,逐水草。彼时楼兰子民不多,皆游牧,贫瘠且自由。 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将楼兰置于丝绸之路的要冲之上。从西来的马匹,从东来的茶叶丝绸,大部分都要在楼兰进行交易。从长安来的商客,可在楼兰选择不同道路前往世界各地。而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商客,亦需途经楼兰,方可前往长安。 一时间,楼兰成了西域的乐土,风格迥异的华丽建筑拔地而起,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不同肤色、人种的人们穿梭其中,异国语言此起彼伏。一拨一拨的驼队来来去去,商人们携带着大量的钱币和货物,寻找着没有客满的旅馆。酒馆里,楼兰的美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与旅人们共品芬芳美酒,恣意快活。 很快,楼兰便成为西域三十六国之首,富饶且强大,也自此成了包含两大强国汉、匈在内的三十七国眼中的肥肉。汉、匈及其他西域游牧民族,皆时常因争抢楼兰而爆发大规模战争,丝绸之路也曾因战火而多次中断,最终停止在西汉末年。 楼兰原本贫瘠,因着丝绸之路才富强起来,如今此路一断便是八载,昔日繁盛的楼兰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一个人口甚重、粮草却有限的西域小国苟延残喘。 奈何丝绸之路虽中断,楼兰依旧处于此路的要冲之上,大汉若想攻打匈奴,必须经过楼兰,匈奴欲攻打大汉亦之。两大强国相杀多年,都欲掌控楼兰,而楼兰夹杂其中,已是“不两属,无以自安”。 夜风习习,卷起玉门关外的沙尘。沙尘越过关门,行过街市,越过将军府的红墙,轻轻地在云岫的房前打了个旋儿。 时值九月,秋风渐起,白日里沙漠上热度不减,到了夜晚却寒风刺骨。玉门关的姑娘们已经换上了御风的秋装,云岫却穿得清凉。 想起自己族里那两万个嗷嗷待哺的族人,云岫握了握颈间的羌笛,下巴一扬,扯开了自己胸前的大片衣襟。 郁凉州的房间就在隔壁,这孤男寡女仙人掌开花月亮不圆的,真是个发展感情的好时机!云岫在铜镜前摆了几个自认十分撩人的姿势,就偷偷爬上房顶,往郁凉州的屋顶摸去了。 云岫的娘死得早,没正儿八经地教过她轻功。就她这爬屋顶的功夫,还是小时候为了偷看隔壁王伯伯和媳妇儿做羞羞的事情,自学成才的。 所以她爬屋顶的姿势并不是很潇洒,有点像乌龟,四肢在瓦上拱啊拱的,虽爬得慢了些动静大了些,但总归能到目的地不是? 云岫正自我激励地起劲儿,忽听得前方“啪嗒”一声巨响,一双男子的脚赫然出现在眼前。 云岫奋力攀爬的四爪僵了一僵。顺着脚往上看去,便见身姿欣长的郁凉州堪堪立在那里,未干的黑发披散着,眉目落拓。 云岫生怕被郁凉州一脚掀下,她一面紧贴着瓦片,一面思考着如何跟他打哈哈。本来想就着月色吟出一副花好月圆的诗来,可是刮了刮肚子里的几两墨水,云岫只能悻悻作罢。 正纠结间,一件水蓝色外袍对着她兜头罩了下来。 与此同时,副将的声音响起:“将军,属下听见这边异响……啊!得罪得罪,属下什么都没听到。”之后“砰”地一声,接着是副将的“哎呀”呻吟,云岫不自觉地摸摸屁股,他一定摔得很疼。 水蓝色外袍被人拿起,郁凉州蹲下看着云岫,淡漠的眸子里露出探究神色:“你摸屁股干什么?” 云岫想起此番爬墙所为何事,于是就着摸屁股的动作,想在郁凉州面前摆个魅惑的姿势。奈何她神经太大条,刚刚在瓦片上磨蹭时,胸前开得极低的衣襟就刮在了瓦片上,从郁凉州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隐约看见藕粉色的肚兜。 被云岫这番磨蹭,衣襟早已禁不住拉扯极限,终于“嘶啦”一声,撕裂了。 云岫刚挣扎着从瓦片上坐起,只觉胸前一片清凉,她愣愣地望了望郁凉州,又低头去看自己。 腾地一下,云岫只觉一个火球从脖颈袭至脑门,烧得她整个人白里透红,大脑也一片空白。抬头望去,发现郁凉州正一派坦然地打量着她。 云岫稍微思索了一下,想着他东汉的将军在如此尴尬的境地,尚能泰然处之。她堂堂楼兰公主,气势上自然不能输。 于是她正了正面色,清清喉咙,脑子里过了一遍爬墙前打好的草稿,道:“哈哈哈,哎呀将军几个时辰不见,越发潇洒倜傥了呢。”理了下肚兜:“那将军看人家呢?有没有比刚才漂亮?”见郁凉州不答,只上下打量着她,她只好圆场,嗲声道:“哦哈哈哈,将军真是过奖了,人家只是比刚才漂亮了一点点而已。” 不知为何,云岫竟看见郁凉州那一张扑克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 水蓝色外套再次兜头罩下,郁凉州的声音由近及远:“转凉了,多穿些,冻坏脑子可不好。” 云岫挣扎着从外套里钻出,发现入手一片清凉,不禁啧啧道:“连个起夜的外套都是蚕丝制成,败家啊败家!” 想了想,拿起颈间的羌笛,轻轻吹了几个音符。 云岫房前的沙尘听了笛声,又打着旋儿飞走了。 郁凉州打理着窗前的生石花,看沙尘走远,问副将:“你怎么看?” 副将斜倚在窗边,懒懒答:“楼兰一国地处东汉与匈奴的中间地带,多年来楼兰王云止一直在大汉与匈奴间摇摆不定,八年前……”副将停顿了下,抬头见郁凉州神色无异,才道:“那件事发生之后,楼兰王便不再对我大汉有依附之意,此次派了个公主前来色诱将军,不知意欲为何。只不过,我听闻楼兰公主云岫擅毒,你此番留她在府中……”欲止又言:“怕是不妥。” 郁凉州慢条斯理地给生石花拂了灰,闻言,道:“白日里,你可曾说过我不要脸?” 副将抖了三抖:“这……” 郁凉州:“马厩里的马还未洗净,罚你去洗马,可否稳妥?” 闻言,副将如获大赦:“稳妥!稳妥!”说着就要奔往马厩,刚一抬腿,身后郁凉州淡淡的声音传来:“用沙蒿水。” 副将会意,抬腿出了门。 待次日上了战场,饥不择食的骆驼冲撞战马的场面并未出现。 副将领着兵到了城郊,就见几个瘦不拉几的少年正围蹲在地上磕瓜子儿,脚边是大大的包袱,瓜子皮磕了一地,像是等了许久。 见副将骑马出来,一个古铜色皮肤少年站了起来,对副将喊话:“喂!来人可是抓了云岫的郁将军?” 副将点头答道:“在下是郁将军的副将,姓傅,单名一个将字。” 闻言,少年砸砸嘴:“你爹给你起这么个名,还真是没什么进取心啊!”想了想,脸上攒出个谄媚的笑:“嘿嘿,昨儿个,你们将军说让我们投降,此话作数?”一想这问题问得不妥,少年整理下语言,又问:“我们要是投降,将军可供我们吃住?” 傅将眉间略有惊讶,答:“将军向来优待战俘。” 少年觉得“战俘”二字不那么中听,但还是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怎么个优待法?有月俸拿没?” 傅将桃花眼微眯:“没有。” 闻言,少年啧啧道:“不发月俸还好意思说优待。”大包袱往肩上一抡:“得,看在你们供吃住的份上,哥几个儿降了!”说着和几个少年大步流星往玉门关走去。 傅将回头望向城门上的郁凉州,见郁凉州点头,便命人开了城门,放几人通行。 云岫从郁凉州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我说将军,看在我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要不你考虑考虑,给我们发些月俸?我爹也不容易。”双手张开在身前画个大圈,“家里还有两万号子人等养呢。” 见郁凉州面色不善,云岫识趣闭嘴,良久又小声补充:“算了,不发就不发吧。反正你早晚是人家的人,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郁凉州转过身来,见云岫兴致勃勃一副喜色,十指还在掰算着银两,眼中腾出一丝极微的笑,很快又淡了下去。 他问:“早晚是你的人,作何解释?” 闻言,云岫拿起颈间的羌笛:“这个,看见没?它叫落尘。”在郁凉州面前晃了晃:“落尘告诉我,你是我命定的夫君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那你是如何想她的 楼兰王国地处东汉与匈奴的战地要塞,之所以多年来没有被两方中的一方吞并,皆因那支名为落尘的羌笛。 据说,落尘是楼兰为了一统天下,而请有识之士聚集九九八十一座枯骨,以骨为干、以活人血肉喂养而成的魔笛。 笛声响起,可指引迷途、可操纵沙子,甚至,可以沙子为兵,征战沙场。 从此,沙漠上便出现了令人生畏的不死兵团。魔国楼兰,人人得而诛之。魔笛落尘,人人奋而得之。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落尘,只是一位视女儿为至宝的父亲,送给女儿的及第礼物罢了。它真正的功效,是替这位父亲天真烂漫的女儿,辨别来者的意图:若是来者带着善意,落尘便是温暖的,若是爱意,便会滚烫,反之冰凉。 女儿的落尘冷过热过,没什么稀奇,直至她遇见个极清俊的男子,颈间的落尘竟一半冰凉刺骨,一半炙热难当。 之后女儿与男子结了亲,他们告诉他们的女儿,若是有一天落尘变成这样,那她便是遇到了她命定的夫君。 云岫一脸笃定地把家族八卦史讲给郁凉州听,讲完还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你看,我遇见你,落尘果真变成了这样。”见郁凉州并不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添了杯茶,她再接再厉:“你看我娘过世了整整八年,我爹堂堂一国之主,却一直没有再娶。这是为何?”云岫左手空握在空中,右手握拳往左手心一敲,恍然大悟般:“因为命定的就这么一个啊!” 郁凉州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开水面的茶叶,才开口道:“还有这等事。”抬眼见云岫暗自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可我怎么听说,这落尘,是你爹为了抵御外敌研制的呢?” 云岫拍胸脯的动作僵了一僵。 郁凉州喝口茶,微微叹息:“因作风简朴,我一直是大汉最穷的将军。”微抬手中茶盏:“你看我房里这些摆设,都是我临出发前,一众好友看我太穷酸,借给我撑脸面的。” 云岫也拿起案边的黑釉茶盏仔细端详,这盏口呈金黄色,内外施满黑釉,釉色极纯正,细密的筋脉从釉中均匀散播开来,璨若星辰。 将茶盏握在手中,明明茶水热气氤氲,茶盏入手却冰凉,若不是加了极上等的玉石,普通茶盏怎会有这功效。倘若郁凉州说得是真的,那借给他茶盏的好友,一定特别特别有钱吧?思及此,云岫突然狗腿道:“借你茶盏的朋友,这次可有同行?” “哦,茶盏是我自己的。” “那我房间里的云丝被、翡翠屏风……” “都是我的。” 闻言,云岫一口干掉茶水,将茶盏拍在案几上,去你娘的大汉最穷! 见云岫生气,郁凉州补充道:“你说的那三样,都是好友们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赠与我的。其他的摆设,倒是借来的。” 云岫挑眉:“你爹?傅恺之?” “嗯。” 傅恺之,大汉第一骁勇大将军,战名赫赫。多年来为东汉征战沙场,镇抚边疆,保大汉百姓一世安宁。 云岫记得第一次见到郁凉州,还偷偷问她父皇,为什么郁凉州姓郁,他爹却姓傅,父皇避而不答。 后来云岫让阿望私底下打探,才知晓原来郁凉州的亲爹之前犯了事,被先帝处死了。先皇念郁凉州年幼,便给郁家留了后,托孤给傅恺之。听阿望说,当时郁凉州已经十三岁,执意留下郁姓。傅恺之旧时是郁将军的部下,曾经承了郁将军许多恩泽,为报答郁将军,便应允了。而郁凉州,为报答傅恺之收留之恩,自进傅家起,便喊傅恺之一声:爹。 云岫八岁时失去了娘,那之后她生了场大病,忘记了八岁前的旧事,就连娘的样貌,也不大记得了。她师父说,忘记了挺好,忘记了前尘往事,便不会因回忆和思念而痛苦。 可云岫虽然忘记了,她也是知道的。知道她曾经有娘,知道她娘已经过世,也知道她爹和她师父,都因娘的离世而苍老了许多。 所以,当之后匈奴人想用给父皇送美人的方式收服楼兰时,父皇问她愿不愿意再有个娘,她回答干脆:不愿意! 想她一个忘记阿娘的八岁小娃娃,尚且不愿意认别人做娘,遑论已经十三岁的郁凉州。 那一定是段很艰难的岁月吧,云岫心想。眼睛不由自主飘向郁凉州,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品着茶,云岫顿生悲凉。郁凉州这云淡风轻的表情下,想必满是伤痕罢…… 想到这,云岫的小手默默地覆上了郁凉州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果然,好看的手摸起来也是极舒服的。正想拎起这只大手往脸颊上蹭蹭,却听郁凉州戏虐的声音响起:“你们楼兰的姑娘,都是这样勾引男子的吗?还是……只有公主这样大胆?” 云岫哼哼:“什么勾引,我这是心疼你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 郁凉州杏眼微眯:“那你有没有这样心疼过别的男子?” 云岫赤色的美目转了转,答:“要是说男子的话,阿望的手很好看,我趁他睡死的时候心疼过两把。但是跟你的比起来,他的手像鸡爪子一样难看。而你的,美得像猪蹄。” 郁凉州淡淡抽手:“你的脑袋,也美得像猪头。” 没听出郁凉州言语中的揶揄之意,云岫只条件反射作答:“猪头比猪蹄还好吃。”好像闻到了猪头肉的香味儿般,云岫吞了吞口水,“只可惜我们楼兰幅员辽阔,却满是沙尘,猪都养不肥……” 美目流转,幽幽望向一旁的蓝衣男子:“你之前说优待俘虏,具体怎么个优待法?餐餐有猪蹄吗?” 手中的茶盏隐隐歪了下,又迅速稳住。郁凉州依旧是淡漠的神情:“没有。你看这些借来的摆件,个个贵重,若是弄丢或者打碎,我是要赔钱的。”指了指空着的桌案,“这里原本有个翡翠琉璃盏,由御用匠人刘大师一手打造。当年他一共就打了两盏,一盏在天子的寝宫,另一盏赠与了我的好友。近日我那好友远行,因此盏着实贵重,便托人送到了我这里。” 见云岫下意识地晃荡双腿,铃铛在纤细的脚踝处发出“叮当”的声响,郁凉州继续逗她:“昨夜我刚歇下,还未入睡,便听见一串细微的铃铛声响。”停顿下下,“哦,跟你这个声音略像。” 铃铛声戛然而止。 郁凉州失笑。 大漠蚊虫凶猛,为防被咬,他昨夜看过兵书后便灭了灯,打算与傅将借着月光在窗边小酌几杯。酒还未斟满,就见一缕沙尘伴着笛声从窗边溜了进来,卷走了琉璃盏。 可能控制沙尘的姑娘着实心虚,一个气息不稳,琉璃盏还没脱离郁凉州的视线,“啪”地一下,碎了。 紧接着是铃铛跑远的声响。 傅将惊:“这可是公主亲手烧制的……” 郁凉州将这段经历讲给云岫听,见云岫满脸通红还不忘藏起落尘,不禁揶揄:“你之前讲你们家那个八卦史,好像有提到,你们家的笛子能驱使沙尘?” 嗒,小手奋力拍在案几上,云岫唰地站起。 “没……没有,我胡诌的。”云岫满脸通红,“保不齐是别人的笛子能驱使沙尘呢!” 郁凉州点头:“嗯,我猜也不是你,你堂堂一国公主,怎瞧得上我这小小琉璃盏。不过……” “不过什么?” “不管是谁弄碎的,我都得负责。那琉璃盏贵得离谱,现在碎了。我府上的俘虏们,不仅要每天清粥小菜,还得出去赚钱帮我还债。赚不来钱的,只能送去对方府上做家丁。” 云岫眼睛亮了一亮:“我是女的,做不了家丁。” “那就去做小妾、奴婢。” 云岫急得直跺脚:“我堂堂一国公主,哪里有给人当妾的道理。” “怎么没有,那些送去和亲的,哪个不是妾。”郁凉州本想逗逗她,却见云岫赤色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行啊,如果我将来的夫君,不能像我全心全意爱他那样爱我,我会非常难过的。” 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不同于她调皮时的模样,云岫眉眼低垂时,竟也有几分可人。 郁凉州大手抚上云岫的红发:“要是能修好,就不用去做妾了。” “真的?”见郁凉州点头,云岫瞬间恢复活力,满屋翻找碎掉的琉璃盏,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最后还是郁凉州懒懒伸手,从刚刚二人喝茶的案几下掏出一个水蓝色包袱。不知为何,云岫突然有种上当的错觉。 捧着琉璃盏出了郁凉州的房门,云岫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可以借口修琉璃盏,多在将军府逗留几日。悲的是因为郁凉州不养闲人,一旦她将此盏修好,便再没有原因赖在这里了。 然而,云岫很快发现,更悲的是,她压根就不会修琉璃。原本摔成四瓣的盏,经过她一番折腾,很快就分裂成了六瓣。 傅将着实看不下去,借着跟郁凉州对弈的机会好心提醒:“你再由着她这么胡闹,小心担个损毁皇家之物的罪名。” 指尖一枚白子落下,郁凉州问:“她修得如何了?” 傅将转着酒杯暗暗叹气:“毁了重烧的成功率能大一些。” “那便重烧吧。” “可这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琉璃,若是让公主知道……”黑子落下,傅将颇为惊讶:“话说那楼兰公主嚷着要嫁给你,你不会……” “没有。” “那你是如何想她的?” 郁凉州站起身,无视傅将的问题:“我看你也不是来下棋的。”拂了拂袖子上的灰,“今天就到这罢。”说着便踱出了卧房。 傅将看着郁凉州远去的挺拔身影,啜了口酒,啧啧道:“那可是炉房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明日之约 炉房里,云岫撸胳膊挽袖子,满脸灰尘地在高温的火炉旁炼制琉璃。 帮手阿望早热得脱了上衣,跑去门口躺尸。房外的微风受房内的高温影响,裹挟了热度,热浪般向阿望袭来。阿望只觉得头晕目眩,以至于一双水蓝色的云靴在他眼前站定,他都没能发现。 阿望还闭着眼睛劝云岫:“我说你也把外套脱了吧,哥哥我对我们家阿美忠心耿耿,是绝对不会偷看你一眼的。你个小丫头片子,身材跟我家阿美,绝对没法比。”说着还想在胸前比划个波涛汹涌,鸡爪子似的手一挥,打到了坚硬的物体上。顺着光滑的触感摸上去,似乎是双人腿,嗯,腿还挺直。 阿望睁眼,看见郁凉州正盯着他,墨黑的眸子在他的手上打量了一番,面色阴晴不定。 “这是……巡查来了吧?”阿望心想,“得赶紧给公主报信啊!”刚要张口,云岫的声音却从里面传来。 “我这身材怎么了?就我这身材,昨天我去勾引郁凉州的时候,出了一丢丢小插曲。就这小插曲间歇,郁凉州可是一直盯着我看,连眼睛都没眨呢!”云岫咳了两声,“哎?我说你跟着我咳什么,难不成你那边也有烟?不对啊,我听说烧制琉璃,烟是不会跑出来的,哎呀不会烧坏了吧,你快过来帮我看看!”见阿望一直喊不过来,云岫一边喊一边跑出来,“我喊你呢,你倒是……”后半段话生生咽了下去。 云岫跟阿望面面相觑,良久,云岫小声问阿望:“诚然你在门口说话我是听得见的,但是里面那么热,炉子也有些声音,我说话你们是听不大真切的吧?” 不等阿望说话,郁凉州便答:“嗯,听不大清。”眼见着云岫刚松下一口气,又补充道:“但你说勾引我,我一直盯着你看,我还是听清了的。”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云岫憋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复,却又觉得自己身为一国公主,绝不能丢了他们楼兰的威严。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承认:“我刚刚是说了这样的话,但你得承认,你昨夜确实盯着我看了对吧?”见郁凉州点头,云岫趁机给自己找台阶:“我们楼兰人,是从来不在背后议论人家的。刚刚我跟阿望谈及你,是我不对,但是你昨夜盯着我看,也不是很礼貌对不对?细究起来,好像是你更加不礼貌一些呢,不过本公主大肚,这次勉强算我们扯平好了。” 闻言,郁凉州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 傅将刚刚提着酒壶追了出来,听了半个原委却也猜出了全貌,不禁问道:“所以你方才觉得丢脸,只是因将军发现你们在背后谈及他?而不是因谈话的内容?” 云岫不明所以:“我说的事情,昨夜确实发生了的,我又没有说谎,为何要觉得丢人?”脑海里闪过昨夜的画面,脸颊爬上一丝红晕,“诚然昨夜的场面,是有点害羞,但害羞跟丢脸是两回事啊!” 深潭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笑,郁凉州缓缓开口:“其实我昨夜盯着你看,并不是被你勾引到了,我只是在思索……”黑眸若有似无地在云岫胸前巡了一圈,“这世间怎会有女子,如此平静无波。” 炉房附近的守卫们窃笑出声,笑声传进云岫的耳朵里,如蜂鸣般尖锐。楼兰虽是贫瘠之地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国,时常摇摆在大汉与匈奴间摇摇欲坠。可她师父教导过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身为楼兰公主,代表的是楼兰一国的尊严。即使自身再顽劣,在外人面前,也不可丢掉楼兰的气节。 云岫今年芳龄十六,对气节的理解尚且停留在“不能在外面丢人,不能被人笑话”的表面含义上。若是有人胆敢笑话她,那就是害她丢掉楼兰的气节。 虽然这些士兵极力隐忍,但是嘴边溢出的三两笑声仍然极大地刺激了云岫的自尊,把云岫气得发狂。 为了挽救楼兰的气节,她挺直腰板还嘴:“这世间怎会有男子,如此口轻舌薄!” 当着郁凉州的面解开围裙,狠狠地将围裙掷在地上,不够解气似的,又猛踹了围裙两脚,做罢拉着阿望扭头走人。 傅将热闹看得高兴:“哈哈哈,你这是惹毛她了。” 远处的阿望为了让云岫冷静息怒,鸡爪子似的手揽上了云岫的肩,嘴唇贴近云岫的耳朵,不知道在低语些什么,逗得云岫咯咯笑。 风起,几朵闲散的云遮了日头,郁凉州淡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傅将却觉得周遭寒了一些。 懒懒打个哈欠,傅将吩咐道:“小小俘虏竟敢顶撞将军,来人呐,拿下阿望,罚蹲地牢三日。” 云渐渐散开,日头钻了出来,周遭的温度,似乎又升了上去。 云岫蹲在地牢前,听阿望跟她分析眼下的形势。 那日傅将要把阿望抓去地牢,云岫气得又跟郁凉州顶了两句,对方却对她爱搭不理。 眼看着自己又要被云岫牵累,阿望也顾不上礼数,拎起葱白的食指指着云岫:“九岁那年,你偷窥隔壁老王干羞羞的事,我被罚蹲地牢。十二岁那年,你去马迷途撅人家孤坟,我被罚蹲地牢……”食指抖啊抖,“每次都是你犯错我背锅,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云岫顿时被他激得义薄云天,扬言要陪阿望同进退。 阿望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会说替我蹲啊,干嘛非得跟我一起?” 一直没说话的郁凉州淡淡开口,问阿望:“这么说,你是不愿跟她一起?”见阿望踌躇,郁凉州当他默认,吩咐道,“那你蹲七日罢。” 阿望坐在干草床上,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赖着郁凉州,但你编的那个命定夫君的鬼话,我是不信的,想必郁凉州也不会信。他之所以没赶咱出关,我想是想以你为要挟,劝降你父王。” 阿望换个舒服的姿势:“你最近都待在关里,可能不知道,我来投降前夜,你父王让我给郁凉州捎封信。当然,小爷我吧,是绝对不会偷看机密信件的。但眼下郁凉州的一部分军队,已经驻扎到咱们楼兰了,却没打起来。我猜你父王这次,是当真决定要臣服大汉。” 狗尾草应声而断,云岫将脸埋在膝盖里:“所以你是说,我对他没用了,他应该很快把咱们送回楼兰是吧?” 阿望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云岫口中的“他”指的是郁凉州。 “你不想回?” “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回去。”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肩膀不时抽动着,像是在哭。 阿望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慌忙安慰:“不回去不回去,咱们想想办法。”却见云岫狡黠的笑脸从臂弯中抬起:“我有办法,你都听我的,肯定能行!”神情愉悦,完全没了刚才的难过模样。 阿望恨得直拍脑门,他从小就因云岫这个装可怜的伎俩,没少替她背锅。不管多少回,他就是长不了记性! 云岫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钥匙:“哎你都答应帮我了,拍脑门也没用,回头再把脑子拍坏了,耽误我事。”开了门,走进牢房,“我给你说说我具体的行动计划啊。” 阿望见云岫开门进来,急了:“外面有守卫呢,你哪来的钥匙,还这么明目张胆开门!” “守卫早被我迷晕了啊!” “迷晕?”阿望更急,“你这次出来这么急,竟然带了迷药?”一个激灵,“不会是你自制的吧?” 云岫不以为然:“自制的怎么了,我跟着师父学医制毒这么多年,迷药这种小事……”话未说完,便见阿望飞奔出牢房,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要死人了!” 云岫一听也急了:“喂!你怎么这么瞧不起人!”追着阿望跑了出去,刚跑没几步,便撞进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 云岫捂着微红的鼻头,正欲发怒,看清来人,登时闭了嘴,好听的男音自头顶传来:“你这是……劫狱?” “没有,没有。”云岫慌忙挥手否认,挂在右手食指的一大串监狱钥匙随着她手的挥动,发挥叮叮当当的声响。 “啊!”甩掉钥匙,云岫故作轻松,“我就是,进来跟阿望聊会天,几天没见了,怪想的。” 被傅将拎着脖领提回来的阿望急忙附和:“对对!你看你这几个看牢房的小兄弟,也不称职啊!值班的时候怎么能睡觉呢?我俩实在看不下去,寻思出来把他们叫醒。” 郁凉州却不理阿望,一双幽深的黑眸只盯着云岫:“你说想他?” 云岫不解:“啊?”反应了一下,“是啊,这地牢这么阴冷,伙食又不好,阿望又怕黑,怪让人担心的。” “那我放了他,给他好吃的,你还想他吗?” “要是好吃的能给我也准备一份,我自然就不想他了。” 闻言,郁凉州点头示意傅将,见傅将松开拎着阿望的手,才淡淡转身,对身后道:“回去罢。” 云岫有一瞬间怔忡:“叫我?”见郁凉州身后就她这么一个活人,又忐忑地问:“回哪儿?”见郁凉州不答,径直走出地牢,云岫只能默默跟上。 出了地牢,阿望见夜空中一轮满月,哎呀一声:“糟了糟了,我约了阿美明日一起观日出的,阿美一定在等我。”匆忙告别云岫,“我先回去一趟,去去就来!” 云岫担忧叮嘱:“哎?你可别忘了明日之约啊!” 郁凉州站在一旁,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什么明日之约?” 云岫支吾:“就是……我入玉门关这么久,一直也没能去集市上逛逛,明日我想让阿望陪我去买盒胭脂。” “你还擦胭脂?” “就……就是因为……因为……没擦过才想试一试啊!”云岫结巴得更甚,就怕郁凉州再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结果郁凉州却没理会她,带着傅将径直走了? 云岫对着郁凉州的背影扮鬼脸,真是傲慢自大的家伙,大汉的将军了不起吗?她话还没说完,就这么把她扔这了?踢了踢脚底的碎石,算了,反正阿望不再睡牢房,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她的云被中好眠一整晚了。 这样想着,云岫走回房间的步伐也欢快起来。路过郁凉州房间时,还“不小心”踢翻了他门口两株生石花,继而更欢快地回了房间。 郁凉州站在窗前,看云岫那副高兴的模样,问身后傅将:“她就这么开心?” 傅将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是自然,这世间能让女子如此心悦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么,是采买衣物胭脂。另一件么……” 说到这里,傅将本想卖个关子,等着郁凉州那扑克脸露出好奇之色问他时,他再作答。可抬眼一看,对方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 傅将摇头作罢,接着前面的话头:“这另一件,便是与心仪男子约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你不是想嫁给我吗 次日寅时,天还未擦亮,云岫陷在云丝被中做着美梦。 梦里她正在马迷途中挖人家孤坟,土挖了大半,再一镐铲下去,竟然听见个瓷器碎裂声。 云岫赶紧小心翼翼地用手刨出瓷器碎片,纱袖拭净表面的淤泥,借着明亮的月色,云岫仔细端详。 只见这瓷片薄如纸,明如镜,微弯食指轻扣,竟宛如听见天籁之音。 云岫大喜过望:“哈哈哈哈,这是柴窑啊柴窑!终于被我找到了!” 正高兴地手舞足蹈,阿望突然冲出来,夺过碎片:“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家变成孤魂野鬼已经很可怜了,你还掘人家坟!”兰花指一捏,食指戳云岫太阳穴,“小心遭报应!” 云岫被阿望这样一戳,脑袋歪在一边,平时看着不算大的头此刻竟有千斤重,拉着脖子不断下弯,纤细的脖颈承受不住,咯嘣一声,断了。 只剩下挨着肩膀近的一侧,皮肉还与身体连着。 头掉了视角也跟着改变,云岫疼得呲牙裂嘴,视野却十分广阔。只见郁凉州一身女装,头上顶着繁重饰品,从云岫刚刚未掘完的坟中爬出来。 郁凉州踮着小碎步,丰满的胸部也随着他的走动而颤抖。 郁凉州踮到云岫面前,手帕掩面轻笑:“呵呵,叫你掘人家祖坟,遭报应了吧,活该!”手帕一挥,拍到云岫的脑袋上,吱嘎……云岫的脖子应声而断。 云岫的头掉在地上,滚了几滚,连带着郁凉州也在云岫赤色的眸子中翻了几翻,视线最后定格在郁凉州健壮小腿的浓密毛发上。 云岫捂着落枕的脖子从云丝被中醒来,头脑昏沉地想起梦中细节,叹息出声:“哎,想我堂堂楼兰公主,最后竟惨死在郁凉州那个变态手下。” 夜风夹杂着鸡鸣从窗柩处钻来,掀起防沙的幔帐,挺拔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中明灭。 云岫揉揉眼睛,见翻飞的幔帐后,竟真有个人立在她床前,登时一个机灵,睡意全无。 翻身跃起,一副防备姿态,云岫试探出声:“阿望?”见身影走近,云岫掏出枕下匕首,“你来这么早?” 云岫屏息静气,只见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纱帐,郁凉州清俊的面容露了出来。 见是郁凉州,云岫松了口气,紧握的匕首也松了下来。 郁凉州见状,欺身压下,将云岫的双手举过头顶,一手按在她拿着匕首的手腕上,一手轻易将匕首夺了过来。 尖锐冰凉的手紧贴着云岫的脸颊,慵懒开口:“怎么,想杀了我?” 云岫满脸绯红:“喂!你大半夜的,怎能擅闯本公主闺房!”不敢正眼瞧压在她身上的郁凉州,支吾出声,“还……还这样放肆……” 身上的男子轻笑出声:“你不是喜欢我,想嫁给我吗?” 云岫目光闪烁:“我……我……我想嫁给你,不代表喜欢你啊!” 闻言,郁凉州的脸冷了下来,连带着身体也冷下来。 被他压在身下,云岫只觉如被死尸压着般寒冷、喘不过气。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抵在他的肩上,试图推开他,可云岫似乎用光了力气,郁凉州仍一动不动。 再一抬眼,郁凉州又是梦中的女人装扮,黑眸里闪着寒光,拿着匕首在手里把玩:“胆敢骗我,你去死吧!”长臂一挥,匕首刺在云岫的小腹上,鲜血直流。 云岫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意识清醒地看鲜血在她的身体里流失殆尽,恐惧蔓延全身。 梦止,大口呼吸着醒来,云岫的脑门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娘勒,竟然是个梦中梦”。 抬眼望向窗外,天还未明,夜风夹杂着鸡鸣从窗柩处钻来,掀起防沙的幔帐,挺拔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中明灭。 云岫吞了吞口水:“我这是……梦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云岫屏息静气,只见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纱帐,郁凉州清俊的面容露了出来。 “丫丫个呸的,果然是梦魇啊!” 闻言,郁凉州撩纱帐的手一滞,见云岫赤色的眸子转了转,听她碎碎念出声:“反正你又不会真的杀死我,本公主跟你拼了!” 郁凉州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云岫的小手扯住了衣襟,小手拼尽全力,想将郁凉州拉到床上。 体会到云岫的意图,郁凉州顺势栽倒在她的身侧,云岫见状嘲笑他:“哈哈,没想到梦中的你如此弱不禁风。” “嗯,我一直都挺弱不禁风的。” 云岫皱眉:“你这么弱,我刚刚还被你欺负,那我岂不是更弱?”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咦?你这个声音,怎么和真郁凉州的那么像,你不是个女鬼吗?” 小手在郁凉州的胸膛上摸索:“你的胸,看着挺软的,为何摸起来这么硬?” 郁凉州声音低沉,墨黑的眸子犹如一汪深潭:“这般对一个男人动手动脚,可不太好。”翻身将云岫压在身下,捏捏小脸:“好了,不要闹,起床看日出。”说完便起身,走出了云岫的卧房。 云岫躺在床上有一瞬间怔忡,难道不是梦?伸手轻掐了下大腿根,微疼,难道不是梦?不信邪地又掐了下,泪意横生。 云岫决定缩在被子里当鸵鸟,刚刚那一切,就权当是她梦游,睡醒一觉便忘了罢。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云岫的脑子里,不是她把郁凉州压在床上的场景,就是她被郁凉州压在床上的场景,挥之不去。 羞愤欲死,云岫恶狠狠地想,刚刚真应该一匕首刺在郁凉州的身上,看他还如何嘲笑她!想想又觉得不对,郁凉州的武功不低,如果她真的刺下去,最后喷血的应该是她吧? 手指胡乱搅着被角,云岫本不是如此矫情的姑娘,只是方才梦中被郁凉州误会她喜欢他,结果落得个失血而死的下场,那梦实在真实,醒后还令她后怕。刚刚她那样主动将他拉上床,即使郁凉州如云岫这般木讷,也会猜想她是喜欢他吧? 烦闷地踢开被子,她着实是想不出不让郁凉州误会,最好是让郁凉州忘记方才之事的法子啊! 郁凉州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云岫没什么动静,便猜出了她的心思。 清凉的嗓音在拂晓之际如泉水叮咚,声声杂在云岫的心上:“若是你能快些梳洗出来,我或许能忘记方才之事。” 闻言,云岫一股脑儿地从云被中爬起,随便抓了件裙裾套在身上,迅速出现在郁凉州面前,陪着笑脸:“破晓时分,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见郁凉州表情有些淡,不禁拍起马屁,“不管何事,本公……小女子都定为将军效劳。” 郁凉州满意地点点头:“看日出。” “日出?”云岫一头雾水:“日出有何好看?”蓦地想起阿望便是今早约阿美同观日出,难道是郁凉州以为她也想看,便一早就穿戴好来卧房叫她? 此时云岫才注意到郁凉州今日的着装,平日里他总是或护甲或官服加身,此刻却穿了一套再普通不过的水蓝色汉服,宽袖之处,绣了些简单花纹。长身玉立,竟毫无武夫之气,似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十分淡雅。 察觉出云岫探究视线,郁凉州淡淡道:“今日要去集市。” 云岫有一瞬惊慌,这向来以淡漠闻名的郁将军,此刻却因觉得她想看日出,而陪她来看日出。又因她想逛集市,而扔下一日的公务不顾?郁凉州,不会是…… “不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想嫁给你,不代表我喜欢你,你也不能喜欢我!明白吗” 月亮和漫天星辰的光辉,渐渐暗淡下去。 “你方才,可是梦到我了?”郁凉州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答非所问。 “是啊。” 东方既白,天边的光亮逐渐散开。 郁凉州拉着云岫登上瞭望台,敦煌郡内的街道与关外的大漠尽收眼底。 “我今日要去微服私访,你刚刚……”故意停顿,“是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云岫满脸通红,低头看脚尖,等着郁凉州嘲笑她自作多情。可等了良久,那边始终静默无声,云岫不禁抬眼看他。 日头一点一点升起,只见郁凉州慵懒靠在栏杆上,阳光洒过来,给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云岫微微发痴,听他问:“那我又为何,不能喜欢你?” 日出东方,给大地投下大片光影。微风徐来,云岫衣袂摇曳不歇。 近日云岫宿在将军府,偶尔听闻府内下人谈及,那大汉宫内,有一位十分得皇帝恩宠的公主。郁凉州在洛阳当文官时,曾与公主有过几面之缘。二人三见定情,去求皇帝赐婚,却被皇帝以西域战乱为由,将赐婚之事压了下来。于是郁凉州投笔从戎,主动请缨随父傅恺之出征西域,只为早日平定边疆战乱,迎娶公主。 云岫听罢只觉可笑,好男儿志在四方。郁凉州的生父郁莫骓,是大汉第一骁勇大将军,为大汉的和平安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即使他因罪被斩,时隔多年,每逢他的祭日、冥诞,百姓们依旧为他祭奠。 郁凉州九岁便开始随军出征,经历过不少大小战役,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成了遗孤,进了傅府,逐渐变成文官,为官府抄写些文书求生。 阿望来降那日,郁凉州一身银色铠甲立于城楼之上,鹰眸远眺,将远处尽收眼底。即使全程未说一字,云岫也知晓,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彼时云岫在城楼下仰望着他,阳光打在铠甲上,连带着郁凉州的脸,都是光芒万丈。让她只觉这个男人,天生应着戎装。 这样的郁凉州,投笔从戎,又岂会是为了一个女子? 可空穴不来风,云岫想。纵然婢女们的说辞有些夸张,但想必郁凉州与那大汉的公主,是确实有情的罢。 郁凉州见云岫时,向来是一副漠不关心脸,所以云岫着实想象不出,婢女们口中那个和公主爱得死去活来的郁凉州是何模样。 虽然此番前来是所为他事,但毕竟她一开始就借了“命定夫君”这么个破由头,得知郁凉州有心上人时,她真的是肠子都毁青了。 那日在地牢,阿望曾宽慰她:“你日后可以跟他解释,说只知他是公主的命定夫君。你见识短浅,以为全天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公主,不想原来东汉竟也有公主。” 云岫托腮思考:“他真的喜欢那个公主吗?可我为何觉得,他人虽冷淡些,偶尔却对我不错?” 闻言,阿望认真思索了一阵,突然顿悟:“这是替代!你想想,你也是公主,她也是,而且公主么,应该都是你这般跋扈的脾气。”拍了下大腿,“没错!就是替代,他是思念过甚,偶尔会把你错认!” 云岫觉得阿望的理由略扯,但思来想去,郁凉州确实只是偶尔对她好而已。若是他对她有意思,定是不会拆穿她偷琉璃盏之事,更不会把她的手下阿望关进地牢了。 思及此,云岫望向郁凉州的眼神,不复刚才的痴迷,她一字一句答:“只因我是楼兰的公主。” “你不是想嫁给我吗?” “我……”云岫语塞,“我那时,还不知……” 突然想起,那大汉的公主,此时应是郁凉州心头上的一道疤。若是她此刻将这道疤揭开,岂不是会惹怒郁凉州导致自己被赶回楼兰? 于是话锋一转:“我现在不想嫁了。” 商贩们陆续起床,开始为一日生计忙活,冷清的街道突然热络起来。 乌云游走,遮蔽了日头。 商贩们抬眼望天:“今日是要下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