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河岸,桑柳依依》 正文 第1章 相思河畔,桑柳绿,草清香(1) 引子: 小河弯弯曲曲,发着汩汩的悦耳流水声,从山谷里穿出来,依着地势,拐了一个大弯,圈出一片弯月形的河滩来。 河水与河滩,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相思河”和“相思滩”,名字来自何年何月,早已不可考。据白了胡子的老人讲,好久好久以前,小河原本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山里爱上了一个象玉树般轩昂,月华般深沉的小伙子,但是天公不作美,小伙子不属于这片山水,他去了远方,姑娘相思心切,化作小河,循着小伙子的足迹,追向前去。 这片河滩,是姑娘和小伙相会的地方,他们柔情缠绵,围着这里转了大半圈,柔肠百转,把家乡的山水揣进心里,然后向着大海的方向,携手向前而去。他们走后,相思滩上,长出一排排郁郁青青的柳树c桑树,人们说,那是定情的见证。所以把滩上的柳树,叫做相思柳,桑树上结出甜甜的果实,叫做相思椹。 故事美丽悠远,传到现代,年轻人们自是一笑置之。只是河滩上由于乱石遍地,坑洼不平,不宜耕种,因此一直撂荒,即便是以前以粮为纲的时期,大兴“造田”之风,这里也没被开垦出来,因此总是芳草凄凄,桑柳片片,附近村里的人们,便常常来此放牛放羊,相思河水日夜奔流,绿草如茵,柳荫如盖,人们收工回村时,在河边洗脸濯足,倒也怡情怡兴。 正文 夕阳映红西天的时候,乡村的小路隐没在庄稼绿色的海洋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一条摇头摆尾的小花狗,从小路上蹦蹦跳跳地走来。 女孩走路跑跑跳跳,采着路上的小野花,谷莠草。小狗前前后后地奔跑跳跃,偶尔轻吠几声。 橙红色的斜阳,洒到庄稼上,小路上,女孩和小狗的身上。 一幅温情闲淡的图画。 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苏如琇,两个姐姐,一个叫如珍,一个叫如兰,到她的时候,本来起了个“如秀”,后来,一个老秀才说:“这孩子长得明眸皓齿,天生一股水灵灵的神韵,就在‘秀’字旁边加个偏旁,叫‘如琇’吧,‘琇’就是以石头雕成美玉的意思,美玉来源于顽石,而晶莹闪耀,这姑娘眼眸里满是灵气,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 小狗是农家普通的土狗,长得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如琇给小狗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旺旺。旺旺从小被如琇养大,既活泼又聪明,它分得清谁是如琇的朋友,哪件物品是如琇的东西。每逢如琇放学,便跑到学校门口去接。放学时间掐得很准,仿佛认识人类的钟表。如琇喜欢旺旺,把它当成一个能听懂话的小朋友。 小小的紫花书包,是奶奶用碎布拼成的,布头下脚料,缝成好看的碎花,放学时,如琇把它挂在旺旺的脖子上,一人一狗,蹦蹦跳跳地跑在乡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象其它的农家女孩一样,如琇自小勤快,从小会帮父母干活,烧火抱柴,做饭洗衣,满眼都是活,而且心灵水巧,跟着奶奶剪的窗花,活灵活现,用秫秸皮编的鸟笼c蝈蝈笼,每每引起男孩子们你争我夺。七八岁的时候,如琇学会了下棋,在街头观看大人们对弈时,偶尔出言支招,让成年人都以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等有人开口夸奖时,如琇倒笑着跑开了。 春天,土软了,风柔了,荠菜一朵一朵从土里钻出来,不几天就蓬蓬勃勃,点染了田野。如琇背着柳条筐,带着旺旺,出村挖野菜。蓝天白云,黄土绿苗,都让小狗和小主人心旷神怡,旺旺撒着欢地奔跑,女孩嘴里哼着歌,挖着野菜给小狗讲:“这是荠菜这是苦麻,过些日子还有老鸹筋野葡萄,你懂吗”说着便笑,小狗汪汪几声。一人一狗,其乐融融。 庄稼长起来的时候,如琇随父母下田干活,拔草间苗,锄耪浇灌,都在行,常受乡邻夸奖。逢到这时,女孩只是抹抹汗水,腼腆地笑。小狗却是当仁不让,腆胸凸肚,汪汪地叫,一副自豪状。 如琇挨乡亲的夸奖,几乎是三天两头,她懂事c温柔,在这个叫做“燕儿峪”的小村里,讲尊老敬贤,讲懂事能干,如琇都是村里同龄孩子的榜样。遇到上了年纪的人,她未开口先笑,文静礼貌地叫“爷爷c奶奶,叔叔,伯伯”满村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一同上小学的娃子们,自然而然,拿她当了核心。有件趣事,曾被乡邻们传为笑谈,冬闲时节的傍晌午,如琇妈妈在和几个老妪凑在一块打麻雀牌,如琇奉了父亲的命令去叫妈妈回家,进屋后,习惯性地跟各位老爷爷老奶奶礼貌过,然后嘴巴甜甜地说:“妈,快吃晌午饭了,爸爸说先回家吃饭吧,别的爷爷奶奶们也都得吃饭了。”一张巧嘴得到满屋人的夸奖。正这时,一个半大小子跑进来,高声大嗓地说:“妈,回家。” “知道,你先回去。”那农妇皱眉说道。有如琇榜样在前,半大小子显得粗俗无礼,自然令她不快。 “那不行,我爸说不让你跟老东西们泡闲蘑菇。” 满屋哗然,那农妇起身跳下土炕便拿着条帚追打儿子 如琇爱唱歌,她从小嗓子圆润,歌声甜美,人们说,这小姑娘心里甜,嘴里甜,歌声自然赛过夜莺百灵。相思河水常年流过,如琇的歌声也象河水一样不断,走路干活,常常哼着歌儿,相思河边,相思柳下,时时响起歌声,她唱歌时,旺旺便不叫了,摇摇尾巴,羡慕地看着小主人,然后又撒着欢跑开去。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卖篦子的人,操着南方口音,沿街叫卖细齿木篦,这人挺奇怪,篦子卖得贵,要两毛钱一个,但他有言在先,如果没钱,可以暂时赊帐,写下欠条,等过得几年,他再来村里收钱。不过那时候,每个赊出的篦子要收两块钱。 两块钱?如琇当时一学期的学费才一块八毛钱。 村里好心的老农劝他:“你是外乡人,谁也不认识,过几年再来,能找到谁啊?再说了,就算物价涨了,哪里会涨得到十倍?到时候别说两块,两毛都没人再给了,你不是傻眼了?” 卖篦子的人乐哈哈地说:“人嘛,要讲良心,用了我好几年的篦子,若是昧着良心装没事人,那是要有报应的,咱们这里山清水秀,人心也一定淳朴,我相信到时候大家会给我两块钱的,过得几年,我一准来收钱,你们就会知道,两块钱其实不贵。到时候咱们就都是老朋友。” 这样做买卖到底是实在还是傻瓜,人们自是见仁见智。好在他的篦子也确实不错,木料做工,都无可挑剔,于是大家买的买,赊的赊,卖篦子的除了收钱,还收了不少手写的欠条。 如琇带着旺旺在旁边看热闹,卖篦子的见了这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多看了两眼,忽然走过来,上下仔细打量,把如琇看得有些发毛,她笑着说:“我不买篦子,也不赊。” “我送你一只,不要钱。”卖篦子的盯着如琇,微笑着说:“小姑娘,等你长大以后,做大事了,只要还能记得一个卖篦子的人,曾经白送你一只木篦子,就行了。” 这话比刚才“两毛变两块”的赊帐,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如琇睁着大眼睛疑惑地说:“我不懂,老伯伯,我也不要你的篦子。” “哈哈,不要也罢,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系,人心昭昭大过天啊。”卖篦子的人摇头晃脑,叹了口气。 这些云山雾罩的话,让旁边的人自是一头雾水,如琇不解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外乡人,这人长得既矮又胖,一双小眼睛总象是在笑,圆头圆脑,有些象庙里的弥勒佛,忽然间,如琇低头看了看蹲在身边的旺旺,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长得怎么和旺旺有几分相像?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又觉得惭愧而可笑,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来,继而脸又红了。 旁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因何发笑,卖篦子的小贩也眯着眼睛嘿嘿地笑,这时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了,她见有外乡人,上前便问长问短。 这是如琇心里一个疑问,奶奶每逢遇到外乡人进村,便拉住人家询问一番,问人家是哪里人,走过哪些地方,有没有碰见过一个耳边有痣的人小时候如琇向奶奶问,奶奶总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现在见了奶奶与卖篦子的人又这副模样,她心下的好奇心大起,拉着奶奶回家后左问右问,经不住她的磨泡,奶奶终于叹了口气,给如琇讲起了一段陈年旧事。 苏家的祖上本是大户,土改的时候被划成了富农,这种“高成分”使家庭成员不自觉地形成一种自卑心理。如琇有个大伯叫苏东生,自小在县城里做工,他是个手艺高超的翻砂技师,是厂子里的骨干,凭着手艺和勤勉,升到了技术科长的位子,可是对于“家庭出身”的恐惧,让年轻的技术科长从来不敢提及出身来历,并且在填写履历的时候,将自己的“出身”写成了“中农”。 偏巧,厂子里有一个心胸狭窄的宣传干事,对年轻的苏科长充满了嫉妒,他对前途无量的年轻科长暗地里伸出了黑脚,在红色浪潮铺天盖地席卷到工厂的时候,他悄悄向工宣队告状,揭发,很快,“隐瞒历史”的反动分子苏科长很快被揪了出来。 厂子里抓出了反动派!这比搞出技术创新更具诱惑力,成就也更大,工宣队长在批斗会上揪着苏科长的脖子,意气风发地举着拳头高喊:“阴险毒辣的阶级敌人,暗藏在革命队伍内部多年的反动分子,时刻在阴谋颠覆无产阶级专政,不把他们彻底消灭,红色江山就不稳固,同志们,醒醒吧,这个万恶的反动家伙竟然投机钻营到了科长的岗位,成了技术权威,想一想,他将会把我们带到多么危险的修正主义和白专道路上去?我们一定要把他批倒,批臭,丢进历史的垃圾堆。让群众运动的红色怒火将这一小撮反动派彻底烧毁。砸烂这些牛鬼蛇身的狗头。” 在升为“积极分子”的宣传干事的操纵下,厂子里一群别人用心的人,对待刚刚提拔的技术科长进行了摧残,做喷气式(批斗时身体折成90度,两腿绷直,双臂平伸,做喷气式飞机状。无论多长时间,不准喝水,不准解手,更不准直立身体),剪阴阳头(头发剃一半,留一半),关牛棚(当作“牛鬼蛇神”们牢房的黑屋),这些侮辱性的惩罚让年轻的技术科长精神处于崩溃状态,人生的道路刚刚开始,他还梦想着用技术大展宏图的时候,却遭受了雷霆万钧般的打击,由一个技术高超的年轻才俊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尚且幼稚的心理难以承受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苏东生科长从牛棚里逃了出来。 如琇父亲叫苏东顺,那时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在生产队里务农,清晨起来准备去给队里的养猪场开门,却发现自家院里有一片凌乱的脚印。 昨夜里下了蒙蒙细雨,地面松软潮湿,这些脚印形成深深的水窝,他吃了一惊,以为是小偷进来了,再仔细一看,脚印又多又乱,尤其是窗台跟前,反反复复踩了好多趟,凌乱地叠加在一起,似乎这人在窗前来回遛达了很久。 院里没丢东西,屋里也没进人,那来人到此做什么呢?更让如琇父亲吃惊的是:窗台上放着一支钢笔。 这是一支英雄牌自来水笔,他认识,这是哥哥的东西,是哥哥当技术科长后搞技术革新上级给的奖品,哥哥回家时向他炫耀,他曾经请求哥哥送给自己,可哥哥不肯,他那么珍爱这支笔,这是他在工厂里的获得的奖品,是用自己的知识搞创新获得的荣誉。 哥哥回来了?可他为什么没进屋?他又去了哪里? 一家人全被惊动起来,如琇奶奶先反应过来,她哭了,“一定是老大回来了,听说他在工厂里挨斗了,可他回家来为什么不进屋?你们看这些脚印,走了好多趟,这孩子半夜里一定把心里的江河湖海都翻倒了,可不知受了多少苦,老天爷,千万别想不开啊,菩萨保佑。” 刚下过雨的土地,脚印清晰,大家心急火燎,寻着脚印一直出了村,追踪到了相思河边,清晨的河边,只有雾气茫茫,河水悠悠,哪里有人的影子? 奶奶当时就哭晕了,大家寻找良久,上游下游,反复探询,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工宣队给定了个“畏罪自杀”的结论,在那个混乱的时代,有多少类似的悲剧,已经数不清了。作为普通农户,又有什么办法?如琇听着奶奶的讲述,心里一阵阵发紧,她想象着当年的大伯,深夜逃到家乡,却不敢进屋,在院里轻轻徘徊,愁肠寸断,那是怎么一副心酸心痛的场面啊。 “可大伯为什么不进屋?”如琇天真地问。 “唉,还不是怕连累我们,当时有个词,叫划清界线,老大是个最能体谅人的人,心肠最软,可他也没想一想,你越这样,我们不是越难受吗?天可怜见儿的孩子,真糊涂。” 原来奶奶一直没放下寻找大伯的心思,遇到外人,便怀着希望询问一个“耳边有痣”的人。这么多年过来了,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与祈望,从来没有磨灭。 “你大伯要是活着,今年还不到四十,多好的年龄,他的手可真巧,是全县最年轻的八级工匠” 卖篦子的商人并没有带来盼望中的信息,他卖了几把,赊了几把,揣了一堆欠条,扬长而去。买了篦子或赊了篦子的人,慢慢将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几年里再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小贩来过。篦子用秃了用坏了,扔掉了,燕儿峪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 然而滩上的桑柳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中国城乡发生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生产队解散了,经商的出现了,“公社”变成了“乡”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悄悄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有一个变化就是钱币在不断地增多,变“毛”,原来买篦子只花一两毛钱,现在需要四五毛钱,但离“两块钱一只”似乎差得还很远。 相思河水流不停,如琇这些少男水女在跑跳嬉戏中无忧无虑地成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章 相思河畔,桑柳绿,草清香(2) 女孩都爱幻想,如琇自然也这样,她常常托着腮,想些美丽的心事。月上柳稍的时候,一人一狗,坐在月下,望着弯弯的月亮,眨眼的星星,久久地出神。 月亮,嫦娥,桂花树,圣诞老人,白雪公主一串甜甜美美的幻想。 能与自然交流,这是心灵的净化和升华。当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女孩子托腮望月的时候,世界上的美感几乎集于一身。 这时候,小狗旺旺就静静地依偎在小主人旁边,默默地坐着,陪伴主人,仿佛就是它最大的欢乐。 如琇是村里少年人的榜样,家长们动辄让自家孩子“向如琇学习”,久而久之,有些孩子,尤其是爱调皮的男孩子引起了反感和抵制,有个叫小五的调皮鬼在一次挨了家长的“拳脚加言语教育”之后振振有词地反驳,“我跟苏如琇怎么能比,她连撒谎都挨夸奖。” 这事说起来有个缘故,此处地处冀东,一九七六年发生了一场举世震惊的大地震,那场可怕的灾难,给人们心里留下了磨灭不了的阴影,这事本来已经随时间流逝慢慢淡漠了,但事有蹊跷,过了几年,一个谣言突然传播开来:今年的七月二十八,还将有特大地震,比上回还厉害,要天塌地陷,天地打礤。 村里惊慌了,灾难的伤痛太深刻了,半夜里,人们听闻了谣言,不敢怠慢,纷纷爬起来走出屋子,等待即将来临的地震,如琇一家也被谣言吓得不敢再睡,如琇心细,特地跑到左邻右舍,将叔伯大爷乡邻们都给叫醒了,“大伯,二叔,大娘,说是有地震,快起来吧,是外边传来的消息,咱们宁信有,不信无,以防万一吧,快起来了。” 结果自然是虚惊一场,谣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成为笑谈。 但如琇过意不去,她又挨门挨户去给被自己吵醒的人们道歉,“叔叔,大爷,真对不起,那天我太傻了,谣言也相信,把你们吵醒了,大半夜的跑到外面” 人们哪里会责怪她,“你看这孩子,不怪你,真是既懂事又知礼,还心细,天下难找的好孩子。” 这样,如琇“撒谎也挨夸奖”,自然被调皮鬼们嫉妒。 田家少闲月,小狗旺旺从学校接回女孩,往往就是直奔农田,秋忙的时候,更是不分早晚。女孩常常缀学务农,收割送粪,种麦碾场,象个大人似的奔波劳作,汗水滴在火热的农田里。农家少女伴着春种秋收,在稻禾的清香和相思河水的汩汩声中慢慢长大,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辛劳而欢乐的农家童年,渐行渐远,碎花小书包换成帆布大书包,如琇上中学了。学校离家远了,旺旺不再去学校门口接她,而是到相思滩上去等,等小主人的身影远远出现在长满野草的小路远端,旺旺便飞一般地跑过去,把滩上的野草荡得左摇右晃。 小路上,如琇的歌声少了,时常是脚步匆匆,因为家里的活越来越多,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很难再下地干农活,家里没有男孩子,如琇在家里年纪最小,可是劳动能力超过两个姐姐,到了十五六岁年纪,初中没有毕业,她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插秧割稻比得过大人,马车骡车赶起来就走,村里的人们训斥自己孩子的时候依然拿她做样板,“你看看人家如琇!” 对于这些,如琇从来也不抱怨,干活,在她看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而且里边有着好多的快乐,同村的好伙伴小梅说她:“看你累得七扭八歪,还整天乐得象朵花。” “为什么不乐?你看咱们这里多美啊,远处那座三仙岭,就象是好几个威武的大将军,村外边这一片片的稻田,就象是画里的仙境,相思河水总是那么清,河水都是甜的,在这样的地方干活,简直就是在画里,难道你不觉得美吗?” 是啊,燕儿峪村处在山脉的尽头,平原和山岭相接,有山有水,有田有林,北望山岭壮阔,挺拔威猛。南望天遥地远,无尽苍茫,茫茫地平线上蓝天白云黄土相接,苍穹浩渺。几处小村,隐在绿色的原野上,画中哪里有实景美丽? 更妙的是,阡陌原野自古平静。清晨,走出户外,凉意侵满胸膛,若是春夏,原野上空气定是湿润,初生的小草挺拔着嫩嫩的绿叶,每枝细细的茎尖上顶着一枚圆圆的露珠,剔透得让人直想把它采下来。太阳总是很晚才懒洋洋地升起来,仿佛还在留恋冬日的长眠。东边遥远的天际,先是洇洇的红霞漫天,无人的四野全笼罩在迷茫的橙红里,那种一望无际的空旷被漫天红霞烘托得壮观无比。太阳不声不响地升起来了,露出半个红红的身子,将宇宙映得更加红润,却迟迟不散出刺眼的金光,就那么半睡半醒地好象被谁给托了出来。 乡间田野,静极了,早起扛着锄头,踩着鲜灵灵的野草铺成的小路,人自然而然地融化在了天地间无比恢宏的和谐里。 而如琇最喜欢的,是黄昏,干了半天的活,在田头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拣一高处坐下来,拈一片草叶眺望苍穹,无际的暮霭将人的头脑淘洗的空明,淡淡的辉光从天上洒下来,承接它的,是地上层层嶂嶂的绿,绿有深有浅,有浓有淡,那是不同的庄稼。稻椒千重绿浪,淹没着时隐时现晚归的农民。间或听得铃响,须臾会见到驴骡转过长满杂草的小路,扬长而去。太阳沉下了地平线,村头偶尔会有婆娘呼儿唤女,当天地间重又归于平静的时候,千里绿禾是一幅有生命的图画,向人展示着有关生命与绿色的生生不息。 相思滩上,夏天的黄昏最为热闹,每当酷暑,河里成了人们戏水乘凉的好去处,而太阳落山的时候,这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男人们,包括小娃娃,都得赶紧离开,村里的女人要在这里洗澡了。 一片欢声笑语,村妇大多都是劳动妇女,她们扛着锄头锹镐,聚到相思滩上,放声谈笑,在半人高的三棱草c桑树棵掩护下,脱衣解带,走入清冽的河水里,谑笑着洗去身上的尘垢和疲惫,调皮的姑娘少女们,往往就象野性的男孩子一样,打击起水仗来,水花四溅,笑声夹杂着惊叫声,相思河里闹翻了天。 如琇此时和大家一起笑闹,只是不去乱泼水,同伴小梅c月华等人,闹得一片欢腾,她们把水泼到如琇身上,如琇也是笑着躲开,不还击,倒是旺旺,见状在岸边叫几声,以示声援。小梅问:“如琇,你是怕水吗?” 这话却是错了,如琇才不怕水,她是喜欢水。 下雨下雪的时候,如琇会觉得心里都要快乐得撒欢了,看着天上的雨丝一条条的坠落,她觉得世上的美莫过于此,静静地看着雨丝从再而三上飘下来,跳落在田梗草丛,她会觉得世界都象这些雨滴一样晶莹,走出户外,雨珠碰撞着脸颊手臂,肌肤也变得剔透。每当这时,如琇往往闭上眼睛,感受着雨声,她品得出雨的滋味,立在树下,雨水里就融了合欢的清c槐花的馥,站在田边,雨声中就掺了豌豆的涩,玉米的香。淡淡的流转过身旁,一路闻去,透体清凌。 《红楼梦》里有句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如琇对这话最喜欢,她想,太对了,曹大作家真是神仙,我一定是水做的。 当同伴在河里嬉戏时,她也会放纵地说笑打闹,但天生对水的喜爱,让她觉得乱泼是可惜的,这么清亮的相思河水,应该珍惜。 孩子们最盼望的,便是放假,尤其是暑假。 如琇也盼着放假,她不为玩,而是因为放假的时候,大伯家的二哥就要回家了。 二哥是大学生,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刚刚经历过社会变革的阵痛,开始把目光转向经济,反思社会及人生所需,搞改革开放,这时对于知识的渴望和追捧,使大学生由“教育改造利用对象”忽然间变成了天之骄子,人人艳羡,如琇也把上了大学的二哥当作家族的骄傲。 最让如琇高兴的,是二哥每次从大学里回来,都要带上好多的书。那些书真让人眼花缭乱,除了中国的《红楼》c《三国》c《世说新语》c《鲁迅全集》之类,还有外国的《鲁滨逊漂流记》c《基督山伯爵》c《简爱》c《失乐园》c《雪莱诗选》c《傲慢与偏见》c《茶花女》c《悲惨世界》二哥的行囊里,简直就是个百宝箱,让如琇的眼睛兴奋得放光。 这个文静懂事的女孩,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看书,农家生活穷苦,平素是找不到书看的,即便走三十里的路到了县城,那里的图书馆也不会借书给这样的农家女孩。因此从小开始,如琇用尽了一切办法搜罗书籍,向大人借,向同学借,向老师借,达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小说c杂志c连环画,甚至字典,找到什么看什么。 闲下来的时候,捧一本书,静静地读,这在如琇是最大的享受。 书里,是另一个世界。如琇领略书里描绘的社会人生,就象走进了一个琳琅满目的大花园,悲欢离合世间百态,有的让她领悟,有的让她激愤,有的让她暗自励志,有的让她黯然神伤。当她对着书本忽然傻笑,忽然忧愁的时候,奶奶有时便埋怨,“你看你,又让书给迷住了。” 奶奶从小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村里有人说,从如琇身上,便看到了奶奶年轻时的影子。如琇是奶奶的骄傲,从启蒙的时候,奶奶便教给她好多好多的东西,象二十四孝,从一而终这些道理,从小时候便深深地印在了如琇小小的心里。 对于如琇看书,奶奶并不怎么支持,她所受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等老旧观念束缚,一直影响了老人的一生,她也不自学地把这些想传给孙辈,农家里女孩子,将来嫁人生娃,相夫教子,是必然的出路,那些花花绿绿的新书,看多了有什么用呢? “如琇,去喂兔子了,又老看书。”奶奶坐在炕上招呼道。 如琇答应一声,笑吟吟地放下手中的一本借来的《华北民兵》,起身去拿青草喂兔子。她家里靠着院墙,垒着一排兔窝,里边养着十余只白兔,本来家里养猪c养鸡c养牛,就够让人忙的了,但如琇勤快,非要再养些兔子,她说,兔子好养,放学回来顺便多打把草就行了,年底卖了钱就可以给全家人多做身衣裳。 小兔子雪白的身子,红红的眼睛,招人喜爱,如琇对着兔子笑,拿青草长长的叶子去碰兔子的长耳朵,正在旁边剁鸡菜的妈妈说:“就知道傻笑,对着兔子笑个什么劲。” 如琇不应声,她天生爱笑,上学去笑,放学了笑,和同伴们玩的时候在笑,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在笑,因为她爱笑,也更招同村人的喜欢,人们说,这孩子长了副天生的笑脸,一定是有福的人。 现在,如琇更是从心里想笑,上大学的二哥快要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蓖麻灯暗,书卷情长 二哥叫如宇,在省城上大学二年级,是个挺拔轩昂的小伙子,回来要坐整整一天的火车。如琇没坐过火车,听二哥说,火车上面既稳当又舒服,开起来的时候,简直都感觉不到,一排排的木椅子,就象是坐在城里的电影院里一样。 这天傍晚,如琇在相思河边洗衣服,河水清澈,可以当镜子用,粼粼波纹里,映出一张如画的笑脸,扎着两根小辫子,如琇坐在岸边的青石板上,将两只光脚伸进水里,夏天的水是温的,脚泡在里面怪舒服,偶尔有小鱼游过,搔着脚底板,痒痒的。 “如琇,如琇,”远处传来一声喊,回头一看,是小梅和月华两个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她们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性急的小梅边用手比划着,边急匆匆地说:“快快,你二哥回来了,都进了村了,背着好大好大的一个大提包。” 如琇二话不说,收起衣服,三个小姑娘飞跑进村里。 小村笼罩在晚霞里,好多人家的屋顶,冒着袅袅的炊烟,黄昏里显得安安静静。时值盛夏,绿荫如盖,村边一头慢吞吞的老牛,在缓缓地啃草。几个放羊的娃娃,轰着羊群走进狭窄的街巷。 三个小姑娘飞也似地跑进村里,如琇远房大伯家的院子里,正透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大伯家陈旧的老屋,瓦房的黑顶上正反相扣灰黑色的瓦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已经残破了,却还透着“秦砖汉瓦”的厚重,老墙是用青石干垒的,爬了种植的南瓜葫芦与野生的爬墙虎,纠缠在一起。南瓜c藤蔓c葫芦c圆叶c黄花,与残墙古壁相映成画。 院里栽的黄瓜豆角,郁郁葱葱,用竹竿架起来,一群雏鸡,欢快地在秧架间跑进跑出。屋前一块平台,围坐了十来个乡邻。 二哥如宇坐在板凳上,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还用手比划划,四周围着的,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儿时伙伴,有街坊邻居,还有来凑热闹的小孩子,大伯和伯母在人群最后面,盘腿坐在玉米皮编织的莆团上,吸着老烟袋,满身满脸,都是满足和自豪。烟袋锅里冒出一团团的白烟,飘散在空中。 “社团,这是遍地都有的,”如宇挥舞着胳膊,忽然停了一下,可能是发觉旁边的人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解释说:“社团嘛,就是志趣相投的人,组成的松散性团体,大家为了一个目标,一起努力” “就象咱们以前的生产队。”一个方头方脑的小伙子插嘴道。他的话引起了旁边一阵哄笑。 如宇也笑,挥着胳膊继续说:“这么理解也可以,我们中文系的社团,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但是我觉得,我们诗社是最有性格,也最有前途,文学社的名字是我起的,叫做‘七色伞’,七色嘛,指的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如琇来了,如琇,这边坐。”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小伙子和成年人,见到三个小姑娘跑进院子,便起来给让座。 这是村里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奇怪现象,本来象如琇这样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进哪家门,也没有大人会主动让座的,但如琇是个例外,因为她乖巧,因为她懂事,全村没有不喜欢她的,她走到哪里,笑声c歌声往往便随到哪里,早熟c礼貌c能干,使这个小姑娘获得了让全村人们高看一眼的待遇。 “谢谢五哥,你坐,谢谢七叔,您坐吧。”如琇一如既往地笑着,推脱掉人们让座,抿抿头发站在一边。 “小如琇,”如宇热情地说:“功课怎么样?还是那样偏科吗?一见物理数学就挠头,就喜欢文科,将来考高中考大学,偏科可是不好。你的作文有进步没有啊,呆会我要检查。” 如琇笑笑没有回答,她不愿意打断刚才如宇二哥的“演讲”,大人们在说话,她宁可在旁边静静地听,不抢别人的话头,不打扰别人,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性急的小梅却不管这些,抢着说道:“她的作文写得越来越好了,老师总是拿着当范文给我们念,就是前天吧,她写的那篇,叫什么来着?走着路的小狗,当了全校的范文,校长还表扬了呢。” “什么走着路的小狗,”月华纠正道:“叫做‘永远走在我左边的狗狗’。” “嗯,”如宇歪头想了想,“有点意思,如琇,从这个题目来看,你的思想逐步在成熟,文学最怕的是幼稚,多涉猎,才能看得远,下笔才宽,拿我刚才说到的社团来说,我们七色伞文学社,宗旨便是兼收并蓄,自然界的七种原色,我们照单全收,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自古文人相轻,其实这样的弊端是不利于文学的发展的对了,如琇,我给你带来两本书,你等着。” 如宇说着,匆匆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向门口,如琇的心兴奋起来了,她一溜小跑,跟着二哥来到屋里。 两本书,厚厚的,包着牛皮纸的封皮,还盖着学校图书馆的大章,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如琇贪婪地盯着,从二哥手里接过书来,一本是《飘》,一本是《三个火枪手》。 如琇爱惜地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 “都是名著,”如宇面带得意地说:“《飘》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三个火枪手》是大仲马写的,都是浪漫主义作品,《飘》还有个名字叫《乱世佳人》,它通过爱情写战争,女主人公是个性格复杂的人物,美丽而高傲,倔强而虚荣,多面性,我不多说了,你看看就知道了。《三个火枪手》通过冒险表现爱情,表现人性,大仲马真是才华横溢,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哈哈,我估计你一定爱看。” “嗯,谢谢二哥。” 如宇交待完,又迈步走向外面,快到门口时,回头说道:“对了,如琇,明天你把那篇有关小狗的作文,拿来我看看。” “行。”如琇一边答应着,跟在二哥身后也来到外,屋檐下,众人依旧热烈,人们夸赞着大伯“教子有方”,如宇有了“大出息”,一片白色的旱烟烟雾,飘荡在空中,农家的旱烟既硬又烈,呛得几个女孩子直咳嗽,小梅划拉着空中的烟雾,“咳咳,呛死了,呛死了。”跑到一旁的葫芦架下呼吸新鲜空气。 葫芦正长得鲜嫩,碧绿的身子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格外可人,从头上垂下来,发着淡淡淡的清香味。 如宇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将大学里的生活讲给大家听,遥远的省城,高贵的大学,高楼大厦,那是农民心中近似于天堂的想象,有个脸孔黑黑的小伙子仰着脸问:“如宇哥,省城里有外国人吗?” “有啊,我们学校就有,外国留学生,还有非洲的呢,非洲黑人,卷曲头发,脸上身上跟头发一样黑,长得就跟木炭似的。” 一阵哄笑,随着烟管里的白烟飘散开去。燕儿峪村土地肥沃,在远近村庄中算是摆脱贫困较快的,最近两年,村里有几家人买了黑白电视,但大多数人的业余生活,还处在聊天讲古c秉烛夜话的阶段。象这样闲聚畅谈,是件让人舒心舒意的高兴事。 西方的火烧云,越来越暗,夜幕不经意地落下来,烟锅里的火星,显得更亮了,弯弯的月牙儿,悄悄冒出了柳稍。 伯母喜气洋洋,端着黑色大的瓦盆舀米,邀请大家吃饭,说:“没好菜,大家也别嫌弃,大锅闷饭,豆角。” 然而没人留下来吃饭,这年月,家家日子过得紧,虽然“瓜菜代”的时期过去了,但细粮还是要留到年节才吃,只有农忙活累的时候,才会舍得净吃干饭。稀粥咸菜,是最常见的饭食,无缘无故,怎么好意思让主人家破费呢? 人们纷纷起身,不顾主人的挽留,回家。如琇也走出来,将两本书抱在胸前,一脸幸福的喜气。月华说:“如琇,你将来也考大学吧,就上你二哥那样的学校。” “难道你不考吗?”如琇回头问。 “我哪有那样的福气。”月华轻轻叹了口气,“连中学都要上不完了,我妈说再上也没用,总让我退学。” 农家女孩,很少能念到高中,一般上两年初中,等身板长得能干活了,就退学回家,帮着大人劳动。千百年来植根于人们头脑中的“土里刨食”的老观念,根深蒂固。其实如琇家里也是一样,妈妈并不愿意她多读书,女儿乖巧懂事,长得又漂亮,将来找个富裕人家,生儿育女,便是一辈子的福气,认识那么多字,有什么用? 但是如琇喜欢读书,如宇二哥榜样在前,她时常做着读大学,闯世界的梦。那些梦都珍藏在她心里。就象是夜空里的星星月亮,一闪一闪,让人充满了憧憬与幻想。 回到家里,二姐在喂猪c喂鸡,如琇坐下来帮妈妈做饭,灶间被烟熏得漆黑,一只木风箱,拉起来“忽搭c忽搭”地响,灶洞里的干柴,燃起通红的火苗,窜出灶膛来,火光照着如琇笑咪咪的脸,妈妈问:“去看你二哥了?” “嗯。” “你二哥是男人,是做大事的,你不用整天跟人家比。” 如琇没吭声。她自然不同意妈妈的话,但不愿意反驳。奶奶从小灌输的那些“三从四德”的做人理念,深深印在了心里,百善孝为先,不赞同的,隐忍就是了。她隐约觉得妈妈的观念,从根本上是错误的,但正确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她还说不上来。 吃完以后,她洗净手,把两本书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用手轻轻摸娑着封面,书并不新,图书馆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了,有些地方卷了尖,如琇轻轻抚平。《三个火枪手》用一块手绢仔细地包起来,放在立橱顶上最高处。她决定先看《飘》。 天彻底黑下来了,家里有电灯,可是不亮,村里照例又停电了。农村电力的发展,经历了很坎坷的历程,很多村庄,早就通了电,可是因为电力供应不足,常常拉闸限电。而且大多白天不限,到了晚上用电量多的时候,便停电了。因此,那时农村的夜景,总是星月交辉,油灯摇曳。 如琇要看书了,家里有油灯,也有蜡烛,但如琇不愿意听妈妈唠叨,费油啦,费钱啦,她懒得听。 院子里宽敞凉快,如琇搬一把木凳,在墙边坐下来,天上月亮未圆,白光皎皎,但月下看书却不行,其实在圆月的夜晚,光线也并不足。如琇有办法,她拿出一串竹签串好的蓖麻籽来,插在墙缝里。 蓖麻是池边路边自然生长着的,常常长得一丛丛一片片,种籽椭圆,比黄豆大,油性最好,可以直接点燃。如琇在平日走路时,常常顺便采集一些,回家剥去外壳,晾干了保存起来,用的时候,将籽串成一串,夜晚点燃,便可以当作烛火了。 蓖麻籽点着了,火光亮起来,橙红的小火苗,照得跟前几尺见方的地方通亮,同时,冒着黑色的烟雾,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这倒好,既照亮,又能驱蚊。 在“蓖麻灯”的照耀下,如琇开始静静地读书。 “思嘉奥哈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男人们像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为她的魅力所迷住时,就不会这样想了。她脸上有着两种特征,一种是她母亲的娇柔,来自法兰西血统的海滨贵族;一种是她父亲的粗犷,来自浮华俗气的爱尔兰人,这两种特征混在一起显得不太协调,但这张脸上尖尖的下巴和四方的牙床骨,是很引人注意的,她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褐色,配上乌黑的睫毛和翘起的眼角,显得韵味十足,上面是两条墨黑的浓眉斜在那里,给她木兰花般白皙的肌肤划上十分分明的斜线,这样白皙的皮肤对南方妇女是极其珍贵的。她们常常用帽子c面纱和手套把皮肤保护起来,以防受到佐治亚炎热太阳的暴晒。” 如琇读着这些优美的词句,完全沉浸在书里了。 郝思嘉在书里的出场,开始便把如琇吸引住了,她在学校时,跟老师学的人物描写,与书中的描述,相差甚远,她惊异于外国作家那天马行空般的想象,随心所欲的浪漫比拟与象征,让如琇觉得如醉如痴。 为什么我们一写作文的时候,就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坚定有力的步伐”呢?如琇百思不得其解,她尚且年幼的意识里,自然还不懂得社会发展中的好多东西,就如同满街的人们,都穿着灰黑色的旧衣服,生活在灰色调的单一世界里,当看到琳琅满目c光怪陆离的域外情景时,往往便会目瞪口呆,如琇在书本里,看到了和自己所处的世界不一样的情景,那种惊奇c羡慕c陶醉自然让她流连忘返,深深沉浸在书中所描绘的奇异海洋里。 看了一阵,一串蓖麻灯燃完了,蓖麻籽含油量虽大,但燃烧效应并不好,并不象油灯那样长久,黑烟散去,四周陷入朦胧的黑暗中。 如琇不急着点燃下一串,她轻轻合上书,掩卷沉思。沐在静静的月光里,想象着书的作者创作时的思路c揣测着这个神奇的女作家是怎么铺陈这些漫漫细腻的场景的,美丽的南北战争,在中学历史里讲到了一些,但只是笼统地叙述一些大事。战争,那应该是血与火,伤与痛,但在玛格丽特米切尔笔下,散淡而随意自始至终贯穿了全书,就象一个乡间里拾禾的农妇,将有关山水c婚姻c邻里纠纷的事情随口道来,让人觉得平易而真实,亲切而熨贴。 自己会不会成为中国的玛格丽特米切尔? 想到这里,如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顾左右,空无一人,月光下,葫芦架默默地在旁边矗立着,阴影斜洒在身上,斑驳陆离,月色如水,沉静无比。 划一棵火柴,点着另一串蓖麻籽,小火苗照亮了如琇兴奋而幸福的脸。她轻轻地把书摊在手里。 又一串“蓖麻灯”燃完了,空中散着蓖麻油的味道。 忽然,脸上一凉,如琇吃了一惊,下雨了?抬头看看天,半圆的月亮不见了,星星也都隐去,阴云低垂着,如琇赶紧把书合上,抱在胸前,又一滴雨水落在脸上,凉意沁人。 宝贵的书可不能打湿了,如琇站起来,抱着书跑进堂屋里。 雨落下来,敲打在院里地葫芦叶c豆角叶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妈妈在屋里喊着:“如琇,下雨了吧?把缸盖上。” 如琇答应一声,掏出手绢,将怀里的书小心地包起来。放在高高的门楣上,然后跑到屋外,雨滴逐渐密实起来,农家院里,一般都放着几个大缸,用来盛放杂米或种子,也有的用来做酱c腌菜,下雨时须用盖子盖好。如琇跑来跑去,一个个将缸盖妥当,再跑到草棚里,拿了下个大竹筛子,开了院子的木篱笆门,来到院墙外,从柴禾垛上撕扯柴禾。 这是农家必有的习惯,雨天柴湿,因此要在雨前准备好足够做饭的干柴。 一道闪电,从远处亮起来,照得满世界都亮了,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如琇七手八脚,扯了满满一筛柴草,跑进院里,雨点声大起来,敲打在刚刚盖好的缸盖上,叮咚作响。 等她跑进草棚时,雨已经密了,放下草筛,如琇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见外面已经是大雨如注,白亮亮的雨丝,从天而降,院里的小甬路上,积了水,雨滴打在水洼里,发出好听的水滴撞击声。 忽然间如琇觉得这雨声象是一曲乐器合奏。 雨打在老墙屋瓦上,声音低沉浑厚,有些象低音贝司,敲打着倒扣酱缸的铁锅,声音清越好似钟磬,打在黄瓜葫芦的叶子上,呜呜咽咽象悠扬的洞箫,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叮叮咚咚又象扬琴雨声稀疏的时候,琴箫悠悠远远,如怨如诉。风吹雨急了,众声俱骤,又如万千雨箭齐奏金戈铁马,曲进。 如琇坐在柴棚里的稻草上,两手托着腮,满心里欢喜,静静听着雨声,看着夜雨时紧时松,觉得这世界真是美极了,自然风光,风霜雨雪,都各各入画,一个人夜阑听雨,心里清清凉凉,安安静静,好享受。 一个人静坐凝思,少女的心,就象草棚外细密的雨丝。 第二天。 如琇按照二哥的要求,将那篇《永远走在我左边的狗狗》象请老师批阅作业那样交上,同时,还交了一篇名为《雨》的小短文。 如宇几眼看完了那篇《永远走在我左边的狗狗》,点了点头。拿起《雨》。这篇短文写在一张作文纸上,只有一页。 “雨总是悄悄地来。黄昏时,几滴清雨,一阵凉风,赶走了白天的喧嚣。只有雨滴,扑扑簌簌地打在树叶草叶上,屋檐瓦角上,刷刷声,一会紧,一会疏。 雨丝变稠了,细细地铺天盖地洒下来,几乎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占有了世界。” 看到这里,如宇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小妹妹,在他的眼里,妹妹只是个文静懂事的小孩子,作文写得不错,但他却没想到这篇《雨》“不错”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琇,这是你自己写的,还是抄的?” “我写的啊。”如琇觉得有些委屈。 如宇继续看下去,“走在夜色雨雾里,飘飘的雨丝沾湿了手臂脸颊,心里和这丝丝小雨一样清凉纯净。心底的不欢喜,不快乐,也被条条雨水冲掉,心里就再也没有烦杂,没有忧伤,随着小雨,飘飘荡荡。 我喜欢走在雨里,听雨声,看雨水泛着水泡,漫地而流,慢慢觉得这雨是如此的浑洒自如,无拘无束。 我只想什么也不想,只听见一片雨声。” “好,”如宇叫了一声,晃动着手中那张作文纸,“如琇,你竟然把散文写得这么清新,自然,真让我没有想到。” “散文?什么是散文?”如琇还没学到这里,她在学校里学过的作文体裁,只是记叙文和说明文。 “哈哈,看来你这是即兴之作了,散文,简单说来就是随兴所至,笔调散淡,讲究形散而神聚这些以后你们会学的,你写的这篇《雨》,就是散文,可能你只是昨天晚上见了下雨的场景,心有所感,写了这篇小短文,但是写得确实非常好,非常好,如琇,你一定要坚持写下去,最好养成写日记的习惯,随时把所听所感,给写下来。” “我写日记的。”如琇小声地说,声音似蚊子叫。 写日记,这是如琇的秘密。 少女的心思绵密柔美,充满着幻想与浪漫,倾诉给日记,这是好多这个年龄女孩子都有的甜蜜而隐秘的珍藏,即使是父母c月华c小梅这样的伙伴,也不知道。 “很好,”如宇夸奖道。停了一下又说:“这篇《狗狗》,作为记叙文来讲,叙事清楚,感情真挚,有条有理,我挺满意,最可取的是将事情和感情融合得挺到位,你写的是你家那条旺旺,这可以理解,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嘛,有真实感情,因此才写得情真意切。缺点嘛,有些细碎,缺少闪光点。” “嗯。”如琇点了点头。 “这篇《雨》,”如宇加重了语气说:“有点让我吃惊了,词句运用得很优美,感情朴素,心意和情景互相映衬,作为初中生来说,非常难得,我挑不出什么缺点,你能有这样的文笔,将来一定会超过我,这种天赋,是天生的,你可不要浪费了,要多看书,多体会,慢慢开阔眼界,哈哈,我的志向本来是当作家,看起来,咱们苏家,要出两个作家了。” 如琇听得有些晕了,二哥将来要成作家,这是没有疑问的,难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出息吗?她傻笑着,仰脸看着二哥,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如沐春风。 二哥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天之骄子,前途无量,她心里有过无数的幻想,却也没想到能象二哥一样,让苏家拥有“两个作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1 距燕儿峪东北数千里外,大兴安岭是中国最北端的山脉,这座古老的山岭绵延二千余里,自古地广人稀,美丽富饶。森林茂密,黑土肥沃,在中原地区因战乱c灾荒及各种天灾而穷困的时候,“闯关东”便成为人们一个惯常的生活途径。在人们的传说里,东北人烟稀少而物产丰饶,“棒打狍子瓢舀鱼”,在那些吃不上饭的年月,对于人们有着多大的诱惑啊。 六十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正是中国动乱而穷困的岁月,一批闯关东的客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千里跋涉来到了兴安岭下的杜鹃湖畔。 这些人并没有正式的迁移手续,他们在当时被称为“盲流”,在那个人口管制严格的时期,只有实在生活不下去的人,才会背井离乡,当盲流逃荒要饭,出卖苦力,这些闯关东的客人千里展转,发现东北远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富裕,“棒打狍子瓢舀鱼”只是以讹传讹,想落脚讨生活远没想象中的容易,他们走过一山又一山,终于在长满青松白桦的美丽的杜鹃湖边站住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绰号“老八”的林场的管事瞪着被烧酒灌红了的眼睛说道:“都留下吧,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我管你们有没有介绍信,有力气就行,明天就跟我到山上扛木头。” 住处是用木材搭建的窝棚,原始而结实,里面的气味却是格外难闻,充满着汗臭c脚臭c狐臭各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应有尽有,混合着烧酒味c劣质烟草味,形成一股酽酽的直让人作呕的气息。管事的老八咧着大嘴嘿嘿一笑,“看,多好的宿舍,一铺大炕冬暖夏凉,反正咱们这里都是光棍,你就是脱光了跳舞,保准也没人笑话,干完了活喝上一瓶子高粱浇,真是赛过活神仙。” 他斜着通红的眼睛望着一个满脸忧郁的年轻人,“喂,小子,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娃娃,受得了山里的苦吗?咱们杜鹃湖边可不养病秧子。” “我不怕吃苦。” “哈哈,口风挺硬,咱们这儿的汉子可都跟熊瞎子似的壮实,抬起木头来象犴达犴那样有长劲。光会吹牛皮可不行。喂,你叫啥名字?” “我叫张再生。” 老八不满意地摇头,“报个名有什么吞吞吐吐的,一看就是个不爽快的人。” 张再生笑了笑,他并不是吞吞吐吐,其实他不姓张,他姓苏,他是如琇的大伯,在厂子里挨批斗摧毁了他的理想与勇气,趁着看守不注意逃出牛棚,半夜里回到家乡,年轻幼稚,再加上对前途的迷茫和绝望,让年轻的技术科长心里失去了准星,象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闯乱撞,在下意识的支配下慌里慌张地跑到老家,在摸着黑进入院里的那一刻曾经欢喜过,终于回家了,他的眼泪流满了两腮,可又忽然想到:自己是个“反革命分子”,这么冒冒失失地回家,必然给家人带来危害,自己一个人受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连累父母呢? 他犹豫而彷徨,在自家院里反复徘徊,愁肠百结,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他的脸上泪水雨水一直模糊着双眼。 终于,在天亮以前,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家院子,漫无目的地跑向相思河边,数次,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 一拨早起的流浪汉遇到了这个伤心无助的年轻人,他们看这个欲寻短见的年轻人模样周正,便“收留”了他,“来来,入伙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别人不给活路,咱们自己去闯条活路,跟我们去闯关东吧。” 就这样,苏科长跟着这群盲流,千里奔波来到了大兴安岭。他不愿意再提自己的真名,就自作主张改了姓名,叫“张再生”。 来到林场的第二天,老八就带着他们上了山。大兴安岭的秋天,美丽得让人心驰神摇,一道道山梁,到处长满了青松白桦,目之所及,哪里都是嫩嫩的绿色,山风刮过来,绿树起伏,像海的波浪,这波浪比起海浪,更加鲜艳多彩,青绿,碧绿,墨绿,远处的变成了黑绿,颜色有规律的变幻着。走在绿意淹没的森林中,一股清香直沁鼻孔,那是树木和树脂的香味,提神醒脑,让闻惯了机器和柴油味的张再生一阵阵的兴奋赞叹。 林地里,有清可见底的小河,本是蔚蓝蔚蓝的,却被周围的树木映成了碧绿色,像一弘无瑕的翡翠。铺天盖地的落叶松c樟子松c红皮云杉c白桦c蒙古栎c山杨连绵无垠直抵苍穹尽头,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花丛中还有许多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引来了许多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看着美如仙境的林海景色,张再生不禁想起了家乡的相思河,那里的河滩花海,与这边的高山林海的美丽各有千秋,相思滩的花海瑰丽温婉,眼前的青松白桦粗犷雄浑,而兴安岭的森林里又多了一分亘古的宁静与苍凉,脚下踩着积存的落叶,闻着松脂原始的清香,一种厚重踏实感慢慢沉积在心里。多日以来,颠沛流离的生活让这个心底有伤痛的年轻人倍感惶惑,现在脚踏着兴安岭的黑土,林海莽原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我就在这里安家吧。”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小子,我告诉你,”老八斜着眼看了张再生一眼,“咱们林场里苦得很,要是你受不了,早点给我滚蛋。”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嘿嘿,不过要是真爷们儿,能受得了苦,咱们这儿倒也是个天下最好的地方,珍蘑野果,香掉你的大牙,想吃肉呢,狍子肉不算什么,飞龙c野鸡c棒鸡c天鹅c獐子c野猪c乌鸡c雪兔,哈哈,听着就馋了,是不是?还有咱们杜鹃湖里的冷水鱼,你可别跟我说你吃过鱼,你们那里的鱼,鱼塘里养的不管什么种,跟咱们的杜鹃湖里比起来,差远了,冷水鱼长得慢,在冰天雪地里长成半尺长,捞上来在冰面上跳着跳着就冻成了坨,细鳞鱼,哲罗鱼,江雪鱼,用松柴在大铁锅里炖上半天,那叫个鲜,那叫个香,啧啧,温上一壶烧刀子酒” 老八说话粗俗,但不久张再生就发现这其实是个非常热心而爽直的汉子,在指导自己这些生手搬运木材的时候,他时不时破口大骂,但却是要求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唯恐别人受伤,劳动内容很简单,几个人一组扛木头,楞场里的木材堆得遍地都是,一搂粗的,半搂粗的,多是笔直匀称,材质上乘,老八拍着一段水桶粗的松木得意地说:“看看,只有咱们兴安岭才出这么好的料,至少有八十年了,铁一样结实,可是比铁还有韧性,别说中国,就把全世界都算上,哪里的树材也比不上咱们兴安岭” 抬木头的工具有尖杠c扒门子c卡钩c把门等好多种,老八详细地讲解使用方法,从动作要领导到哈腰c挂钩c挺腰c走步c上跳板等步骤,不厌其烦,反复强调,“他奶奶的,注意听好了,谁敢大意,我把他扔到沟里喂老虎,喂野人你还别不信,咱们这里有野人。” 张再生虽然从小是干活出身,但这种考较硬力气的搬运活却没有做过,硬杂木杠子搭在肩膀上,扛了没有两趟,他就觉得膀子上的皮肉火烧火燎,身架子象被沉重的木料给压垮了,东北的松柏木一般得长百十年以上才能成材,坚硬如铁,重量极大,好几个青壮年汉子齐心协力地抬起来,还得喊着号子一起用力,才能迈步,喊口号也有讲究,要有韵律合脚步:哈腰挂呀,挺腰起呦,哥四个哟,亲弟兄哟,前面有个,小坎窝儿欧 号子的内容并非固定不变的,根据具体情况,由喊号子的随机应变喊出。有一回张再生累了,坐在道上休息,后边抬木头的上来了,只听他们喊道:“奶奶熊的,狗浑蛋哟,没眼色咧,挡人道喽”让人听了哭笑不得。 抬到快中午的时候,张再生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打晃,但他咬紧牙关坚持,老八将他拎着肩膀拉到一边,“嘿,我知道你就是个松包,到旁边呆会去,少跟我瞪眼,也别来坚持就是胜利那一套精神胜利法,咱们这里讲的是力气,不是精神,累趴了累死了,反倒不如没你合算。奶奶的。” 跟张再生一起被他“揪出来”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王小乐,身子骨单薄得很,两个人坐在场边觉得不好意思,王小乐说:“听老八说,要扣咱们工钱。” 扣工钱倒无所谓,那种“力不如人”的羞耻感却是让人难受。张再生摸着肿胀的肩膀,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气力练出来,在这种靠人的体能吃饭的地方,虎背熊腰才是硬道理。 中午吃饭很简单,大师傅将马铃薯c大头菜切碎放入锅里,添水c放盐,熬熟后大家抢着吃。主食是窝头,另加大酱,老八还得意地说:“尝尝咱们这大酱,味道多正,又香又醇,放一年也也坏,想当年我刚来的时候,连咸菜,大酱都吃不上,吃饭就盐水。那时候真他奶奶的困难。” “你不是说有飞禽走兽吃吗?飞龙,野鸡,雪兔什么的。”王小乐啃着窝头歪头问老八。 旁边的工人们都笑,老八也笑,“去你奶奶的。” 一个老工人说:“你们又听他吹牛了吧?小伙子,说起飞禽走兽,咱们林场里确实有,可那也不是说吃就能吃上的,就拿飞龙来说吧,这种小鸟珍贵到什么程度你知道吗?国家给山里的鄂伦春族猎人定指标,每年只能打二百个,多一个也不行,就是怕给打绝种了,打下来的飞龙,他们自己哪里舍得吃?直接就送到北京去了,那是国宴上的名菜,专门招待外国元首用的。你问问老八,他尝过飞龙肉什么味吗?” “山上有老虎吗?” “有,”老工人一脸神秘地说:“东北虎,那是世界上最大的老虎,百兽之王,不过呢,咱们这林子越砍越少,老虎可轻易见不到了,我在这里呆了十年了,只看见过一泡老虎粪。” “老虎都跑到苏联国去了,”老八吃完窝头,搓搓粪叉般坚硬粗糙的大手,一脸遗憾地说:“他们那儿地广人稀,地盘大,老虎这东西傲气得很,咱们这里开山伐木,地面越来越促狭,它才不会憋屈在这儿呢。” 张再生不解地问:“我看,咱们这儿也是地广人稀啊,山岭这么大,森林这么多,老虎还会憋屈?” “你不懂,虎这东西,一跑就是百多里,一块百里方圆的领地里,只能有它一个霸主,别人来打扰,它决不干,一山难容二虎,这可不是玩笑话,咱们整天到林子里叮叮咣咣地放树开山,狗熊受得了,躲起来算了。老虎可受不了,傲着呢,它斗不过猎人的枪,就远走高飞。对了,虽然老虎不容易见着,熊瞎子可不少,你们这些新来的可小心了,那东西别看傻,可谁也不在乎,给他抓上一把,脸上的皮就没了。” 虽然又苦又累,可这里就象美丽的世外桃源,望着眼前苍茫的林海,听着这些新奇的故事,就象走进了童话世界,并且,离着那些“阶级斗争”之类的东西很遥远。 张再生在此生活下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的身材越来越壮,肩膀越来越硬,用不着老八再揪着他出来“休息”了,同时,在劳动中,他的头脑慢慢发挥了作用,技术科长的优势体现了出来。 搬运原木,多少年来除了“抬”就是“抱”,尤其是装爬犁的时候,几个人沿着原木一字排开,一声吆喝便将其抱在腹中c胸前或举过头顶,然后直接将木头码在爬犁上。这种原始劳动不但费力气,而且危险系数高,稍有闪失便会砸伤了人。张再生向老八提出了好几种革新方案,他用硬木杆c钢丝绳c巨石块制成了简单的绞磨,对原木进行吊装,不但提高了效率,而且减少了危险,受到林场工人的热烈欢迎,张老八瞪着通红的大眼睛使劲夸奖他,“好样的,老弟,没想到你有这几把刷子,要是进了正规的工厂,你就是技术科长的料。奶奶的。” 他还不知道,张再生原本就是正规工厂的技术科长。 以后,张再生又制成了滑轮提拽c门吊横移等技术装备,他被林场任命为技术指导,不再从事体力劳动,连老八也得听他的命令。秋去冬来,物换星移,在这个远离家乡几千里的北国林海,他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东北汉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2 在凌乱肮脏充斥着脚臭酒臭的窝棚里,他习惯了和工人们喝酒,吹牛皮侃大山,喝醉以后将棉裤c绑腿c棉鞋c包脚步随便扔在炕头上,呼呼大睡。睡醒了以后再穿上烘干的,仍然散发着汗臭气的棉裤棉鞋,系紧鞋带,打好绑腿,坐上爬犁,再向森林进发。象老八一样瞪着眼睛骂别人“怂包蛋”。 这天,他和技术员王小乐去场部开会。 兴安岭的雪来得早,刚入冬,漫山遍野,已经全是皑皑白雪了。 马拉爬犁顺着积雪的山路,驶入山林深处,冬季的山林,除了白毛风偶尔呼啸,便一片静悄悄,白雪和黑色的树皮,黑绿色的松针,构成一副水墨山水,苍劲而荒凉。林中空地上偶尔有白雪覆盖的柴堆,那是伐区“清林”后的景象,伐木以后的规矩,是将不用的枝枝叉叉收拾干净,堆成四方形的木头堆,林区地面上不允许看到横七竖八的树枝树杈。这些柴堆有时会成为野鸟的巢穴。王小乐指着一处柴堆下面,“老张老张,你看,那里肯定会有黑嘴松鸡。咱们去抓住它。” 黑嘴松鸡是一种体型肥硕的野鸡,不怕寒冷,在地面做巢,常钻进雪窝里过夜。 张再生却不理会王小乐“抓鸡”的建议,不愿意耽误行程,赶着爬犁飞快地前进。马蹄踏在雪地上,发现特有的“吱吱”声。 “老张老张,那处绊子堆,雪窝子旁边是什么?熊瞎子吧,它要在那里蹲仓吗?” 他以为又是王小乐瞎乍乎,没理他。王小乐却来拽他的胳膊,“老张你快看,那是什么?” 远处,一堆伐木剩下的绊子和枝杈,被积雪覆盖了,黑柴白雪旁边,有一堆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远远望过去象是黑熊蜷缩在雪地上,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匹白马。 马是不会在黑熊旁边遛达的,况且此地并无野马,马匹一般是行人或猎人的坐骑,张再生心下疑惑,荒原野岭,难道有什么意外情况?他勒住驾辕的马匹,走下马爬犁,和王小乐一起,踏着积雪向那片柴堆走过去。 路旁的雪一踩一个窝,身边的树枝上结着冰挂,被穿着皮袄的张再生和王小乐碰掉了,发着“嘎崩”声,越走直近,可以看得清那马的背上有鞍子,显然是乘马,再走近一些,张再生惊讶地发现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卧在地上的人。 那人似乎是昏迷了,黑色的孢子皮衣,黑皮帽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小乐说:“坏了,一准是猎人,马失前蹄摔伤了。” 张再生摇摇头,这里的鄂伦春族猎人个个都是山里通,并且骑术高超,哪里会马失前蹄就摔伤?他用手卷成喇叭状向前喊道:“老乡——” 那个卧在雪地上的人并没应答,只有旁边的白马刨刨蹄子,打了个响鼻,张再生和王小乐加快脚步奔过去,此处的雪地起伏不平,有好多杂乱的印子,有人和马的脚印,也有兽类的脚印,有些印子留着“扫连”(雪地上因奔跑形成的拖痕),似乎是发生过人与兽类的奔跑追逐。 “呀,是个女人。”王小东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跟前,伸出手去搀扶,那人的狗皮帽子下,一头长发垂下来,果然是个鄂伦春族妇女,看面容年纪不大,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身穿的“阿克苏恩”(女式皮袄)在大襟上还绣着花,两眼紧闭,从额头上流下一道血迹,血痂冻在了脸上。 张再生脱下厚棉手套,用手指触触那姑娘的脸,觉得虽然冰冷但弹性还足,他稍放了点心,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受伤昏迷很容易冻死冻残,他和王小东一边一个,架着姑娘走向自己的爬犁,积雪有半尺厚,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踩一个雪窝,走了几步,那姑娘嘴里轻轻“噫”了一声。 “呀,还活着。”王小乐乍乍乎乎地说。 “废话,当然活着。” 马爬犁上有简单的草褥子,就是用粗布装了干草,张再生卷起草褥子将这个鄂伦春族姑娘包裹起来,抱在怀里,王小乐赶着马爬犁,飞快地沿着山路向前驶去。 兴安岭地域广阔,居民点离林场很远,两个人不顾得再去开会,径直轰着马匹奔向最近的医疗点,马累了,就换上捡到的白马(估计是姑娘的坐骑),一直走到午后,才看见到镇上卫生所的红十字招牌,这时那姑娘醒了过来,她挣扎了两下,抬起头说:“书阿亚” “书阿亚,书阿亚,”前面提着缰绳赶马的王小乐回过头惊喜地说:“你醒了,终于醒了。” “你们好,”那姑娘见是两个汉族人,便说起了汉族,“这是哪儿?啊,是镇上。” 张再生抱着姑娘,因为身体的温暖,姑娘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体温,顺着她穿着鄂族“其哈密”靴子的腿上,血水渗出来,将张再生的棉裤也染红了。 “你的腿伤了,不要动。”张再生身上冻得上牙打下牙。他的腿冻木子,血水凝结在棉裤上,形成硬硬的铠甲。 卫生所的屋顶上升起淡淡黑烟,说明里面生着炉火,一股暖意涌进三个年轻人的心里,王小乐高兴地搓搓手,“好了好了,快走快走。”他拴好爬犁,和张再生一起,将受伤的姑娘抱进屋内,用他一惯的乍乍乎乎的语气说:“快,大夫大夫,腿折了,胳膊折了,快给治,你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哪儿折了。” 张再生低头望着姑娘满是血痕的脸,“你哪里疼,就跟大夫讲,除了腿上,别处还有哪里?” 姑娘点点头,眼里涌出泪花来。卫生所里的大夫却是认识这个受伤的姑娘,“啊,原来是孟吉尔芝,屯子里最能干的姑娘,你怎么了,遇到老虎了吗?哎呀,腿伤了,你别动,流血过多,真是个坚强的姑娘,流这么多血,幸亏送来及时,否则可就坏了” 这个叫“孟吉尔芝”的鄂族姑娘望着张再生,又望望王小乐,含着眼泪点点头,张再生赶紧说道:“痛吗?别动,等着医生检查。”孟吉尔芝又点点头,用手抓着张再生的胳膊,不住瑟瑟发抖。 “医生,你可不知道,”王小乐坐在炉子旁边烤着冻僵的手,摇着脑袋说:“我们俩还以为是柴垛子旁边卧着个熊瞎子呢,结果是个受伤的大姑娘,哈哈,对了,孟吉尔芝,你是遇到熊瞎子了吗?” 屋内生着炉火,温暖如春,孟吉尔芝的身体慢慢暖过来,身上的痛感开始越来越重,她浑身发抖,冷和痛一阵阵袭来,张再生抱着她的半边身子,看着她脸上痛苦的模样,有些担心地说:“怎么样,忍得住吗?” “嗯,”孟吉尔芝咬着下唇,使劲点头,张再生柔声说:“没事的,如果疼,你就说,忍不住就哭出来。” 孟吉尔芝摇了摇头,只是用手紧紧抓着张再生的胳膊,将张再生抓得生疼,医生给孟吉尔芝检查腿上的伤口,轻轻用温水洗擦,“还好,是胫骨,嗯,看来骨折了,不过别担心,我会给你接好的,这里,这里怎么样?挺住” 孟吉尔芝和张再生同时叫起来,“啊——”孟吉尔芝是伤口痛,张再生却是被她抓得胳膊痛。 “乖乖,看你的腿,孟吉尔芝,肿得象个黑馒头”王小乐扶着她的身子,在旁边摇头绕舌,张再生看着孟吉尔芝疼痛的表情,不禁心里紧缩,断腿之痛对壮年汉子都是极大考验,一个柔弱的年轻姑娘,可想而知是什么感受了。 “好,慢点,放松,”医生手脚麻利地做着动作,“抬头,我看看额头,哦,没问题,只是皮破了,痛不痛?骨头没事。” “我的脸破了?”姑娘露出恐惧的神色,“李大夫,脸上的伤口大吗?我是不是满脸是血,象个鬼?” 腿伤虽痛,可孟吉尔芝却没显出多害怕,可对脸上的伤却面露怯色,张再生知道年轻女孩子无不对自己的容貌无比爱惜,汉族女孩如此,鄂族女孩也一样,他赶紧安慰孟吉尔芝:“别怕,没事,一个小伤,根本就看不出来,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就没事了,不信你问李大夫,我真没骗你” “对对,”医生附和着张再生的话,“没问题,我保证不让你脸上留下一点伤疤,屯子里最美丽的姑娘,怎么能因为这点伤毁了容呢,放心吧。” “哦。”孟吉尔芝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坏了坏了,”王小乐忽然在旁边拍拍脑袋,“老张,咱们开会的时间给耽误了。” “好,”张再生站起身来,看看已经初步处理完伤情的孟吉尔芝和医生,“孟吉尔芝,李大夫,我们还得去场部开会,这里也用不着我们了,咱们再见吧。” “嗯”孟吉尔芝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你们开完会还回来吗?”她的眼睛望着张再生,一副热切盼望的表情显露无疑,反倒让张再生犹豫起来,按说开完会回来,是不路过镇上这个卫生所的,但是他却不忍拒绝姑娘的眼神,正在犹豫,王小乐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接口道:“回来,当然回来,我们开完会,马上就来看你,孟吉尔芝,你好好在这养着。” “好,说话算话。”孟吉尔芝的汉语说得很流利。 等到张再生和王小乐开完了会,再绕路赶回到镇卫生所的时候,已经近午夜了,镇子里人家的灯火也大都熄灭,路旁房顶的白雪,闪光清冷的白光,北国的夜静得出奇,马蹄踏在积雪上,声声清脆。王小乐跟张再生开玩笑道:“老张,我看孟吉尔芝准是看上你了。” “少胡说八道。” “你别不满意,鄂族姑娘虽然性子泼辣,但劳动打猎都是好手,敢跟熊瞎子斗上一斗,跟花木兰穆桂英似的。” 卫生所的窗户上闪着桔黄的灯光,在寒星冷雪的冬夜里显出暖意,两个人跺着冻僵的两脚走进卫生所屋内的时候,发现孟吉尔芝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打上了夹板,脸上也清洗干净,露出一张漂亮的红润脸膛,屋里的火炉旁边,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鄂伦春族老人,他一见到张再生和王小乐,立刻站起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拉住他们,“好小伙子,我听老李说,是你们俩救了我孙女儿,没说的,今天你们俩都不许走了,住到我家里去。我老汉还藏着烈酒,新打的狍子肉。” 老汉的热情让两个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说了几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之类的时兴套话,孟吉尔芝的脸上仍无血色,但神色已经好得多了,她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张再生,调皮地问:“你们早晨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我满面血污,象野猪那么丑?” “没有没有,”张再生其实想不起来早晨她的脸到底丑不丑了,“孟吉尔芝,你早晨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情况?是碰到黑瞎子了吗?” “没有,熊瞎子我不怕,在林子里,它追不上我的白马,不过我碰上了更可怕的东西,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2 在凌乱肮脏充斥着脚臭酒臭的窝棚里,他习惯了和工人们喝酒,吹牛皮侃大山,喝醉以后将棉裤c绑腿c棉鞋c包脚步随便扔在炕头上,呼呼大睡。睡醒了以后再穿上烘干的,仍然散发着汗臭气的棉裤棉鞋,系紧鞋带,打好绑腿,坐上爬犁,再向森林进发。象老八一样瞪着眼睛骂别人“怂包蛋”。 这天,他和技术员王小乐去场部开会。 兴安岭的雪来得早,刚入冬,漫山遍野,已经全是皑皑白雪了。 马拉爬犁顺着积雪的山路,驶入山林深处,冬季的山林,除了白毛风偶尔呼啸,便一片静悄悄,白雪和黑色的树皮,黑绿色的松针,构成一副水墨山水,苍劲而荒凉。林中空地上偶尔有白雪覆盖的柴堆,那是伐区“清林”后的景象,伐木以后的规矩,是将不用的枝枝叉叉收拾干净,堆成四方形的木头堆,林区地面上不允许看到横七竖八的树枝树杈。这些柴堆有时会成为野鸟的巢穴。王小乐指着一处柴堆下面,“老张老张,你看,那里肯定会有黑嘴松鸡。咱们去抓住它。” 黑嘴松鸡是一种体型肥硕的野鸡,不怕寒冷,在地面做巢,常钻进雪窝里过夜。 张再生却不理会王小乐“抓鸡”的建议,不愿意耽误行程,赶着爬犁飞快地前进。马蹄踏在雪地上,发现特有的“吱吱”声。 “老张老张,那处绊子堆,雪窝子旁边是什么?熊瞎子吧,它要在那里蹲仓吗?” 他以为又是王小乐瞎乍乎,没理他。王小乐却来拽他的胳膊,“老张你快看,那是什么?” 远处,一堆伐木剩下的绊子和枝杈,被积雪覆盖了,黑柴白雪旁边,有一堆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远远望过去象是黑熊蜷缩在雪地上,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匹白马。 马是不会在黑熊旁边遛达的,况且此地并无野马,马匹一般是行人或猎人的坐骑,张再生心下疑惑,荒原野岭,难道有什么意外情况?他勒住驾辕的马匹,走下马爬犁,和王小乐一起,踏着积雪向那片柴堆走过去。 路旁的雪一踩一个窝,身边的树枝上结着冰挂,被穿着皮袄的张再生和王小乐碰掉了,发着“嘎崩”声,越走直近,可以看得清那马的背上有鞍子,显然是乘马,再走近一些,张再生惊讶地发现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卧在地上的人。 那人似乎是昏迷了,黑色的孢子皮衣,黑皮帽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小乐说:“坏了,一准是猎人,马失前蹄摔伤了。” 张再生摇摇头,这里的鄂伦春族猎人个个都是山里通,并且骑术高超,哪里会马失前蹄就摔伤?他用手卷成喇叭状向前喊道:“老乡——” 那个卧在雪地上的人并没应答,只有旁边的白马刨刨蹄子,打了个响鼻,张再生和王小乐加快脚步奔过去,此处的雪地起伏不平,有好多杂乱的印子,有人和马的脚印,也有兽类的脚印,有些印子留着“扫连”(雪地上因奔跑形成的拖痕),似乎是发生过人与兽类的奔跑追逐。 “呀,是个女人。”王小东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跟前,伸出手去搀扶,那人的狗皮帽子下,一头长发垂下来,果然是个鄂伦春族妇女,看面容年纪不大,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身穿的“阿克苏恩”(女式皮袄)在大襟上还绣着花,两眼紧闭,从额头上流下一道血迹,血痂冻在了脸上。 张再生脱下厚棉手套,用手指触触那姑娘的脸,觉得虽然冰冷但弹性还足,他稍放了点心,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受伤昏迷很容易冻死冻残,他和王小东一边一个,架着姑娘走向自己的爬犁,积雪有半尺厚,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踩一个雪窝,走了几步,那姑娘嘴里轻轻“噫”了一声。 “呀,还活着。”王小乐乍乍乎乎地说。 “废话,当然活着。” 马爬犁上有简单的草褥子,就是用粗布装了干草,张再生卷起草褥子将这个鄂伦春族姑娘包裹起来,抱在怀里,王小乐赶着马爬犁,飞快地沿着山路向前驶去。 兴安岭地域广阔,居民点离林场很远,两个人不顾得再去开会,径直轰着马匹奔向最近的医疗点,马累了,就换上捡到的白马(估计是姑娘的坐骑),一直走到午后,才看见到镇上卫生所的红十字招牌,这时那姑娘醒了过来,她挣扎了两下,抬起头说:“书阿亚” “书阿亚,书阿亚,”前面提着缰绳赶马的王小乐回过头惊喜地说:“你醒了,终于醒了。” “你们好,”那姑娘见是两个汉族人,便说起了汉族,“这是哪儿?啊,是镇上。” 张再生抱着姑娘,因为身体的温暖,姑娘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体温,顺着她穿着鄂族“其哈密”靴子的腿上,血水渗出来,将张再生的棉裤也染红了。 “你的腿伤了,不要动。”张再生身上冻得上牙打下牙。他的腿冻木子,血水凝结在棉裤上,形成硬硬的铠甲。 卫生所的屋顶上升起淡淡黑烟,说明里面生着炉火,一股暖意涌进三个年轻人的心里,王小乐高兴地搓搓手,“好了好了,快走快走。”他拴好爬犁,和张再生一起,将受伤的姑娘抱进屋内,用他一惯的乍乍乎乎的语气说:“快,大夫大夫,腿折了,胳膊折了,快给治,你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哪儿折了。” 张再生低头望着姑娘满是血痕的脸,“你哪里疼,就跟大夫讲,除了腿上,别处还有哪里?” 姑娘点点头,眼里涌出泪花来。卫生所里的大夫却是认识这个受伤的姑娘,“啊,原来是孟吉尔芝,屯子里最能干的姑娘,你怎么了,遇到老虎了吗?哎呀,腿伤了,你别动,流血过多,真是个坚强的姑娘,流这么多血,幸亏送来及时,否则可就坏了” 这个叫“孟吉尔芝”的鄂族姑娘望着张再生,又望望王小乐,含着眼泪点点头,张再生赶紧说道:“痛吗?别动,等着医生检查。”孟吉尔芝又点点头,用手抓着张再生的胳膊,不住瑟瑟发抖。 “医生,你可不知道,”王小乐坐在炉子旁边烤着冻僵的手,摇着脑袋说:“我们俩还以为是柴垛子旁边卧着个熊瞎子呢,结果是个受伤的大姑娘,哈哈,对了,孟吉尔芝,你是遇到熊瞎子了吗?” 屋内生着炉火,温暖如春,孟吉尔芝的身体慢慢暖过来,身上的痛感开始越来越重,她浑身发抖,冷和痛一阵阵袭来,张再生抱着她的半边身子,看着她脸上痛苦的模样,有些担心地说:“怎么样,忍得住吗?” “嗯,”孟吉尔芝咬着下唇,使劲点头,张再生柔声说:“没事的,如果疼,你就说,忍不住就哭出来。” 孟吉尔芝摇了摇头,只是用手紧紧抓着张再生的胳膊,将张再生抓得生疼,医生给孟吉尔芝检查腿上的伤口,轻轻用温水洗擦,“还好,是胫骨,嗯,看来骨折了,不过别担心,我会给你接好的,这里,这里怎么样?挺住” 孟吉尔芝和张再生同时叫起来,“啊——”孟吉尔芝是伤口痛,张再生却是被她抓得胳膊痛。 “乖乖,看你的腿,孟吉尔芝,肿得象个黑馒头”王小乐扶着她的身子,在旁边摇头绕舌,张再生看着孟吉尔芝疼痛的表情,不禁心里紧缩,断腿之痛对壮年汉子都是极大考验,一个柔弱的年轻姑娘,可想而知是什么感受了。 “好,慢点,放松,”医生手脚麻利地做着动作,“抬头,我看看额头,哦,没问题,只是皮破了,痛不痛?骨头没事。” “我的脸破了?”姑娘露出恐惧的神色,“李大夫,脸上的伤口大吗?我是不是满脸是血,象个鬼?” 腿伤虽痛,可孟吉尔芝却没显出多害怕,可对脸上的伤却面露怯色,张再生知道年轻女孩子无不对自己的容貌无比爱惜,汉族女孩如此,鄂族女孩也一样,他赶紧安慰孟吉尔芝:“别怕,没事,一个小伤,根本就看不出来,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就没事了,不信你问李大夫,我真没骗你” “对对,”医生附和着张再生的话,“没问题,我保证不让你脸上留下一点伤疤,屯子里最美丽的姑娘,怎么能因为这点伤毁了容呢,放心吧。” “哦。”孟吉尔芝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坏了坏了,”王小乐忽然在旁边拍拍脑袋,“老张,咱们开会的时间给耽误了。” “好,”张再生站起身来,看看已经初步处理完伤情的孟吉尔芝和医生,“孟吉尔芝,李大夫,我们还得去场部开会,这里也用不着我们了,咱们再见吧。” “嗯”孟吉尔芝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你们开完会还回来吗?”她的眼睛望着张再生,一副热切盼望的表情显露无疑,反倒让张再生犹豫起来,按说开完会回来,是不路过镇上这个卫生所的,但是他却不忍拒绝姑娘的眼神,正在犹豫,王小乐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接口道:“回来,当然回来,我们开完会,马上就来看你,孟吉尔芝,你好好在这养着。” “好,说话算话。”孟吉尔芝的汉语说得很流利。 等到张再生和王小乐开完了会,再绕路赶回到镇卫生所的时候,已经近午夜了,镇子里人家的灯火也大都熄灭,路旁房顶的白雪,闪光清冷的白光,北国的夜静得出奇,马蹄踏在积雪上,声声清脆。王小乐跟张再生开玩笑道:“老张,我看孟吉尔芝准是看上你了。” “少胡说八道。” “你别不满意,鄂族姑娘虽然性子泼辣,但劳动打猎都是好手,敢跟熊瞎子斗上一斗,跟花木兰穆桂英似的。” 卫生所的窗户上闪着桔黄的灯光,在寒星冷雪的冬夜里显出暖意,两个人跺着冻僵的两脚走进卫生所屋内的时候,发现孟吉尔芝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打上了夹板,脸上也清洗干净,露出一张漂亮的红润脸膛,屋里的火炉旁边,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鄂伦春族老人,他一见到张再生和王小乐,立刻站起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拉住他们,“好小伙子,我听老李说,是你们俩救了我孙女儿,没说的,今天你们俩都不许走了,住到我家里去。我老汉还藏着烈酒,新打的狍子肉。” 老汉的热情让两个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说了几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之类的时兴套话,孟吉尔芝的脸上仍无血色,但神色已经好得多了,她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张再生,调皮地问:“你们早晨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我满面血污,象野猪那么丑?” “没有没有,”张再生其实想不起来早晨她的脸到底丑不丑了,“孟吉尔芝,你早晨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情况?是碰到黑瞎子了吗?” “没有,熊瞎子我不怕,在林子里,它追不上我的白马,不过我碰上了更可怕的东西,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3 “啊?”张再生和王小乐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年轻冒失的王小乐,习惯地摆着两手做出吃惊的乍乎模样,“真有野人啊?我听场里的兄弟们说过,不过也没相信,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孟吉尔芝倚在病床上,慢慢回忆起来,“我去察看前几天布的陷阱,老远就看见,陷阱的顶盖已经被破坏了,我心里一阵高兴,无论是什么东西掉进陷阱里,狗熊,狍子,野猪,马鹿,獐子,都是最好的猎物,我察看地上的兽踪,发现这些踪迹都是新的,蹄印乱得很,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有的象黑熊,有的象马鹿,我小心起来,若是有熊瞎子,这东西力大无穷,即使掉进了陷阱,也很难奈何得了,如果不行,我就回去搬爷爷一起来。” 旁边的老人捻着胡子微笑,张再生忽然想到,孟吉尔芝的父母呢?怎么只有爷爷来陪她?正讲述的孟吉尔芝似乎察觉了张再生的想法,她冲他微笑了一下,“对了,我父母十年前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跟着爷爷长大。”看到张再生点了点头,她这才继续讲下去: “让我失望的是,陷阱里面竟然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可以看得出确实是有东西掉进去了,脚踪凌乱,四周的积雪也给踢蹬得乱七八糟,陷阱里面的刺排倒伏着,可是,什么也没有,掉进去的野物,明显是逃跑了。” “糟糕,”王小乐拍拍大腿,“你们布陷阱的时候,可能是太马虎了,不够深吧?” “才不是呢,”旁边的老汉不满意地看了王小乐一眼,“我们鄂伦春猎人布的陷阱,绝对不会马虎,地洞的深浅形状和刺排的设置都是有讲究的,不论是虎是狼,绝对逃不出来。” 王小乐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老汉,老汉哈哈一笑,“小伙子,你是不是想说,你这个老头吹牛呢吧,既然逃不出来,那么我孙女怎么看见里面的野兽逃掉了呢?别急,你听她往下说。” 孟吉尔芝继续说道:“我当时也非常吃惊,是什么厉害的动物,能从陷阱里逃出来呢?从旁边的兽蹄形状来看,挺杂乱,很难看出到底有几只动物,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既然这头掉进陷阱的野兽是刚刚爬出来的,那么,它会不会继续潜伏在附近呢?” “对对对,”王小乐不由瞪大了眼睛,频频点头。 “我提着猎枪,四下察看,四面都是一搂粗的落叶松,积雪有半尺厚,静悄悄的,看不见一只动物,不是吹,我从小眼力就好,一里地外雪窝里藏着的雪兔,也能看得见,现在树上树下都是白雪,若是有野物,绝逃不过我的眼睛。” 张再生点点头,他望着孟吉尔芝的眼睛,那双大眼睛透着明亮的光彩,既漂亮又有神,孟吉尔芝被他看得有点羞赧,轻轻微笑了一下,却没移开目光,接着说:“我找不到端倪,就又察看那个陷阱,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陷阱的筒壁,本来是光滑垂直的,防止野兽自行逃脱,可是,我却明明看见壁上有几个窝窝,似是被故意抓挠出来的,蹬着这些窝窝,身材灵敏的动物,便可以爬上去,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掉进陷阱里的东西,正是这么逃掉的。” 张再生大吃一惊,“什么?不会吧,你看清了吗?” 会利用工具,会主动制造逃生条件,这在动物界里只有人类才能办到,其它的动物甚至连投掷石块攻击敌人的技能也没有,最聪明的猩猩,学习十年才能学会用石头砸开果壳,掉进陷阱以后,无论多聪明的野兽,也绝不会在洞壁上抓挠出脚窝,然后顺着脚窝一步步蹬上去逃生,智力,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张再生是知识分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听孟吉尔芝的讲述,大惑不解,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孟吉尔芝,如果你没看错的话,那只能说明掉进陷阱的是一个人,不是野兽。” 孟吉尔芝莞尔一笑,“我肯定是看清了,至于掉下去的是不是人,你接着听我说。我当时就跟你现在一样迷惑,可是我从小跟着爷爷打猎,身上有对野兽的特殊感觉,只觉得情况古怪得很,虽然四周静悄悄的,看不见野物的影子,可总觉得不对劲,浑身汗毛发炸,感觉到有危险在时刻逼近。” “这叫第六感觉,”旁边的王小乐摇头晃脑地说:“科学上解释不清的东西,人心里的感受,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女孩儿,这种第六感觉常常很准确。嘿嘿,这还是张大哥跟我讲的。” “嗯,就是这样,”孟吉尔芝点点头,“同时,我的白马非常焦躁,用头拱我的胳膊,四个蹄子刨着地面,我知道,这个畜生聪明得很,一定也是察觉到有危险了。” “动物有第六感觉吗?”王小乐歪头向张再生请教。 张再生笑了笑,“这个问题科学性太强了,我觉得肯定是有的,很多动物都在地震前有躁动,说明这们有异样的感觉,至于原理到底怎么样,科学家们还没有研究透。再比如说,大象发出的次声波,它们自己听得见,可咱们人类就听不到,有些身体本能,动物远远超过人类。” “你真本事,懂得真多。”孟吉尔芝冲张再生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微笑着说。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似会发光,让张再生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不,这算什么本事,孟吉尔芝,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心里越来越慌,我倒不是怕野兽,我们鄂族猎人从小就和野物打交道,知道怎么对付它们,可是我越是看不到野兽的踪影,就越心里没底,于是赶紧翻身上马,将手里的猎枪准备好,谁知道刚坐上马背的时候,就听到了头顶上方有动静,我一下明白了,野物在上面,不在地下。” “是野人吗?”王小乐眼睛瞪得溜圆。 “对,”孟吉尔芝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惜,我当时有些慌乱,虽然野人的传说在屯子里流传了挺多年了,可是也没有谁真的看见过,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老落叶松叶的枝杈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瞪着大眼睛望着我,本来我以为是猴子,你们知道,咱们兴安岭野物虽多,可是没有猴子,这里常年冰天雪地,只有马鹿这样的耐寒野物才能生存,我只在电影里看见过猴子,可是,今天早上那个怪物,长着一张人脸,象猴,又象人” “等等,”张再生站起来,跟李医生要了张纸,对孟吉尔芝说:“你把那个东西给画下来,这样,我来画吧,你说我画,越详细越好。” 孟吉尔芝叙述,张再生一边询问,一边在纸上画,“头,脸上的毛有多长?这种形状对吗?鼻子多大?周围有毛没有”一会功夫,纸上出现了一个人形怪物的轮廓:长圆形的脑袋,长着短短的毛发,塌鼻子,圆眼睛,前突的大嘴岔,只是孟吉尔芝当时处于慌乱中,并没看得仔细,当张再生问到某些关键部位,比如上肢和下肢的比例,习惯直立还是四脚着地,身上哪些地方毛发浓密,哪些地方稀疏很多地方孟吉尔芝回答不上来了。 “乖乖,你画的这是孙悟空啊,”王小乐端详着张再生手下的纸,“老张,你是西游记看多了吧?” 张再生没理会王小乐的调侃,反复思索,孟吉尔芝说:“如果这是个猴子,那它也太吓人了,长得比我还粗壮,当它从树上扑向我的时候,就跟老虎狗熊那么气势汹汹,真把我吓坏了。” “猴子没有这么粗壮的,”张再生摇着头说:“一般来说,猴类身体都比较瘦弱,大型的弥猴和狒狒,也远没有人高,最大的猿类是大猩猩和黑猩猩,可是,那是热带动物,咱们东北是不可能有的。孟吉尔芝,当它扑向你的时候,动作上都有什么特点?” “可吓人了,就象天神从天而降,我当时看着不好,催马就跑,连猎枪也没来得及放,那家伙就象闪电一样,从树杈上窜了出来,把树上的积雪都震落了,我的白马敏捷得很,跳起来就跑,可是,那个怪物竟然用手拽着树枝,一跳就跳到另一个树上,哎呀,真就象是电影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 “等等,”张再生打断她,“它跳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姿势?是这样吗?”他极力模仿着猴类跳跃的动作,将旁边的王小乐和李医生逗得哈哈大笑。 “嗯,差不多吧,”孟吉尔芝也抿着嘴笑,“当时我也看不细,吓坏了,人们传说野人非常凶狠厉害,狗熊都不是它的对手,我当时只想逃命,可是,那个怪物动作真是快极了,忽的一下就跳到我的眼前,我用猎枪去挡,也没管用,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象一片云彩忽然挡住了天空,头上一痛,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栽了下来。” “不对不对,”王小乐忽然说:“孟吉尔芝,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可没看见猎枪啊,你的枪呢?被野人给缴获了吗?它拿走了吗?” 他这一说,别人更觉得既稀奇又恐惧,难道这个“野人”还会缴枪,打枪吗? “我不知道,”孟吉尔芝摇头,“我被它从马上打下来,既害怕又绝望,落到野兽的手里,还有活路吗?可总不能就挺着让它吃掉,于是我拼命挣扎,连踢带打,猎枪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对了,我看见那怪物的胸前,毛发并不密,前胸有一块白毛” “那是狗熊的特点,”坐在一边的孟吉尔芝爷爷插嘴道:“好多熊瞎子的前胸,就有一撮白毛,那也是它的要害,我们打猎的时候,就专拣那块白毛打。” 张再生又摇摇头,他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狗熊也好,老虎也好,绝对不会拣走猎枪的。难道是别人路过,把枪拿走了吗?可既然拿走了枪,为什么不救孟吉尔芝?如果真是“野人”拿走了枪,那可他满腹疑团,只好让孟吉尔芝继续往下讲。 “其实我也没反抗几下,头上痛得厉害,只觉得腿上又痛,就失去知觉了,后来,就遇到你们了,醒来到时候,被你们俩抱上了马爬犁。” 孟吉尔芝的讲述结束了,可张再生心里的疑点越来越多,孟吉尔芝的爷爷阻止了他们继续讨论“野人”的事,“哈哈,孩子们,都快天亮了,咱们休息吧,人家李大夫也得睡觉,走,你们俩都跟我回家去,野人也好,野鬼也好,明天再说。” 因为听孟吉尔芝讲了“野人”的事,王小乐走出卫生所后,在半路上疑神疑鬼,一会盯着远处的雪地说有影子晃动,一会说听到有可疑的动静,象是什么东西在嚎叫张再生说:“行了行了,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明天我跟场里的老人们再问问。” 次日,张再生和王小乐回到林场,向工人们打探有关“野人”的事,老八喷着酒气说:“这事儿啊,有,千真万确,兴安岭上藏龙卧虎,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都有,再说了,山上人参鹿茸,宝贝多了去了,要我说啊,野人,说不定就是什么野物吃了千年的灵芝,修炼成精了。”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说:“要说没有,可总听传说有人见过,要说有,却也没人真逮住过,要我说啊,多半是那个鄂族姑娘吓破了胆,把别的东西误认作野人了。” 张再生觉得老工人的话有道理,林场面积广阔,但大都是些大老粗工人,也没有个真正的生物学家可供请教。过了些日子,孟吉尔芝伤好了以后,常常到林场里来找他,也时常讨论有关“野人”的话题,王小乐等工人们各抒己见,谁也说不服谁,也时时引起争论。 争来争去,“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并没有讨论清楚,而事件的的另一个结果,却是孟吉尔芝爱上了张再生,在老八等工人的操持下,两人在杜鹃湖畔成了家。 本来张再生想拒绝孟吉尔芝,他悄悄说:“你不了解我,我是逃到东北来的,我在老家犯事了,被他们打成反革命,万一以后出了漏子,那就连累你了。” 孟吉尔芝说:“我了解你,你有本事,善良热心,这对我就够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逃出来的,我问你,他们说你是反革命,你冤枉吗?” “冤枉。”张再生不由眼涌出眶。 “那不就行了?” 张再生的眼睛扑簌簌掉下来,在离家千里的遥远异乡,他又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他抓住孟吉尔芝的手,“等我的事平静下来,我带你去老家,那里有条相思河,美丽得就象画面里的锦带,河边上的相思滩,到了夏天满满的都是花海” 他们成亲后第二年,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张望,寓意着希望c盼望。孟吉尔芝说:“等你的事平静了,我就跟你回家去。” 他们就这样盼望着。在闲暇的时候,张再生带着孩子,登上兴安岭的山峰,向远方了望,虽然看不到家乡,但心里的希望越与日俱培,只是中国大地上的“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始终也不曾“平静”下来,他也不敢带着孟吉尔芝和孩子回家。 日子忽忽地过,兴安岭上寒暑交替,春去秋来,张再生从一个青年变得鬓染白霜,张望也十几岁了,考进了技校。 关于自己的历史,张再生没向儿子讲过,但他和孟吉尔芝“回家去”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变过,他在心里时时默念:我的家乡,美丽的相思河,相思滩,魂牵梦萦的燕儿峪,到底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悠悠夜灌,芳心共禾香1 冀东,燕儿峪村外,相思河边,正是草长莺飞。 父亲又编了一只桑条筐,说:“如琇,挖野菜去拿这个。” 河滩上丛生的桑条,柔软细长,韧性好,编筐编篓都好用。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是能力很强的手工业者。妇女们大多会缝制衣服,做鞋更是人人必备的拿手活,每个村庄里,都有数不清的木匠c铁匠c泥瓦匠c篾匠c编织匠线是自家纺的,布是自家织的,中国农家几千年来的特点,便是“自给自足”。 如琇背起筐,找到月华,两个姑娘去村外挖野菜。 野草野菜, 不但是家畜的主粮,且时下人的温饱尚且没有完全解决,每家的饭桌上,野菜一直是粮食的重要补充。孩子们从启蒙开始,去田里打草挖菜,往往是人生的第一课。 刚出村,遇到了同村的伙伴小五子,背着一个硕大的桑条背筐,雪亮的镰刀挂在背筐的边沿上。 “五哥,打草吗?”如琇问。 “嗯,”小五子长得身高体壮,蛮象个大人了,一身健硕的肌肉,黑亮黑亮的。他嘴里含着一枚草叶子,吹出“呜油油”的声响,“如琇,月华,听我吹的这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好听吗?” 两个姑娘怎么听,也听不出他的草叶发出的声音象歌的曲调,更别提什么《大海航行靠舵手》了。 “小五,你吹的是歌?真是逗死我了。”月华笑得前仰后合。 如琇也笑,可她不想打击小五的积极性,“五哥,你吹的歌还不太象,不过挺好听的。” 小五仰起脸,嘴里呜呜油油地吹着草叶,拿起镰刀走进田里。夏天的原野,满眼皆绿,四面望去全是深绿浅绿铺陈的海洋,高杆的玉米高粱连绵成片,形成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青纱帐,绿野蓝天,美不胜收。低杆的谷子稻田豆秧,被田梗水渠分割了,大大小小自然成块,似绿毯,似拼图,农田小路水渠,形成一幅优美的画卷,古人名曰:阡陌。 羊肠小路就从这些绿野当中蜿蜒穿过。路边渠边,地垄梗外,各种野生的绿草野菜,长得蓬蓬勃勃。地边地垄间,杂草繁茂,长叶嫩草都长有一尺多高,小五不急割草,他从背筐里拿出一只铁丝编的捕鸟夹子,肚皮贴着地趴下来,扒开巴掌大的一块泥土,小心地将夹子用土埋上,夹子上栓着一只虫子充当诱饵,鸟若来吃,触动机关,便会给捉住。 如琇和月华在旁边的豆子地里采菜。农家子弟在老远的地方就能认出这是老鸹筋,那是嘟噜草,有些野菜可以生吃,河渠里有水,把野菜洗干净,采的饿了,可以随时吃,有种酸溜溜,叶片上长着斑点,很酸,罗嗦钻吃根,把泥土洗净,咬起来是脆的,结满圆圆果实的野葡萄很受欢迎,成熟的圆果紫色,晶莹发亮,一把把采下来,填进嘴里,比苹果和梨要甜得多。 野菜也开花,都很小很细,白的黄的粉红的,在田里星星点点,有蝴蝶落在上面,女孩子们就爱去捉,蹑手蹑脚踅过去,却往往吓跑了,捉着了,就引起一阵欢呼,回家用细线缝在窗纸上。 并不是所有的野菜都能吃,有些有毒,有些吃了会拉肚子,孩子们都认得。草丛田梗间,时时会遇到蚂蚱或是蝈蝈,倏地蹦出来,又跳到远处。遇到调皮的男孩子,便会去追赶,逮住,用细草茎拴了,一串串提在手里,回家向同伴炫耀。   偶尔会遇到蛇,花皮或青皮的,顺着草丛无声地滑过来,一阵紧张,挖野菜孩子们一定是如临大敌,各拣木棍石块围攻,只要小心,一般不会挨咬,蛇并不象人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一会,顺草丛又溜走了。 田野里一片清清的禾香,阳光下让人神清气爽,对于惯常劳动的农家子弟,这种采野菜的轻松活,简直是等于玩乐休息。 “如琇,”月华抹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你听说了吗?大李子要娶媳妇了,这个傻大个子,乐得嘴都歪了。” “听说了。”如琇有些郁闷,这是一个让她觉得心里别扭的话题,“不是说换亲吗?用他妹妹小玲,去给他换。” 换亲,是旧时乡村一个陋习,条件不好的男性,为了娶妻生子,用自己的姐妹去和别家的男人结婚,换得那家的女人嫁给自己。大李子是村里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干活倒是有力气,只是脑子不大灵光,也没上过学。他妹妹小玲比如琇她们大几岁,长得好,人又机灵,如琇很喜欢她,一口一个“玲姐”,如今,为了给哥哥换一个媳妇,她要去嫁给另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男人了。 “玲姐哭了好几天了,”如琇闷闷地说:“听说,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既丑又凶,整天就知道打人骂人,玲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能有什么办法?”月华叹了口气,“这事又不是玲姐自己能说了算的。她不听话,也不行啊。” 如琇沉默了。对于她这一辈人来说,听话,便是最大的美德。中国几千年来的道德传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便是“听话”,服从老规矩,按老令办理,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个性与自我,追求与突破,还远远没有在农村广袤的土上兴盛起来。 一只蚂蚱,从草丛里蹦出来,直落到了如琇的手上,吓了一跳,才让正在凝神的她回过神来。 “如琇,”月华小说声:“那个叫《刘巧儿》的电影,不是早就说婚姻自由,自己找婆家了吗?再说,现在新社会都这么多年了,都八十年代了,自己说了算就不行吗?” 这话,如琇又回答不上来了,按理说,婚姻早就自由了,自己搞对象,在农村也已经司空见惯,但老人给包办的现象,却远远没有消失,不听老人的话,反抗,似乎还是被禁止的。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儿女便是自家的财产,养这么大,自然要自己说了算才行。而且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为了你好。 “反正如果以后我妈给找的婆家不好,我是不去。”月华象赌气似地说。这个小姑娘性子表面柔弱腼腆,但其实骨子里很坚韧。 如琇没有说话,这两个对未来人生尚且朦朦胧胧的小姑娘,对这类人生大事,只能有这些初步的臆想。很多事情她们没有参照物,传统的厚重,给了人们“纯朴实在”的同时,也带来了思维上的缓慢和停滞。 一股焦糊的肉香味,从旁边的地头上传过来,月华吃惊地叫道:“什么味喂喂,小五,你烧什么呢?你烧鸟吃呢吗?” 如琇不由皱了皱眉,小五子打鸟,本无所谓,但捉住便烤了吃,让她觉得太过残忍,小鸟可爱,捉住养着就挺好。 “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小五提着一只烤得黑乎乎的鸟,扒开高粱棵跑了过来,糊肉的焦气和香味一起涌过来。 “不吃不吃,你快拿开。”如琇喊道。 月华也说:“小五,你真馋,刚逮着就吃,馋痨鬼。” “这么大的窜鸡,”小五一脸得意,手里拎着一只肥大的鸟,已经被他烧得炭黑,一边用手撕扯着羽毛,一边往嘴里填,脸上腮边,都被弄得黑乎乎的。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地说:“运气好得不得了,刚埋上,就有窜鸡上钩,嘿嘿,真香。” “馋痨鬼。” “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小五得意地说着,一会便将一只鸟给吃完了,用黑手抹了抹黑乎乎的嘴巴,弄得满脸就象戏台上的包公。 太阳慢慢升到了半空,火辣辣地阳光照下来,地里异常闷热。小五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健子肉,挥着镰刀割草,草筐已经冒尖了,这个半大小子干起活来,比成年人一点也不差。月华不禁夸奖道:“小五真能干,就是馋痨,嘻嘻。” 如琇却摇了摇头。月华用手捅了捅如琇,“他都舍不得把鸟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却来送给你吃”话没说完,如琇打断了她,小声说:“什么啊,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烦他。” 这是如琇一个既虚荣又烦恼的心结。 因为她的懂事c美丽c和气,村里村外,人缘极好,到了哪里都有人夸赞,人们有了好吃的,也愿意让她品尝,同学们和同伴们,时不时地会给她送一些小礼物,再淘气蛮横的男孩子,在她面前也往往变成小绵羊,讨她的好,对于这些,如琇既不好拒绝,也不好接受,有些好意,却让人无所适从。 有时,在田里拔草,刚到地头上抹了把汗,会看到眼前的地垄上放着几个野酸枣,晶莹透亮水灵灵。远处,有人在望着她呵呵地笑。 有时,挖野菜的背筐里,会突然多出几只鹌鹑蛋。 虽然刚才小五说:“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但月华知道那是送给如琇吃的。如果是自己,小五绝不会舍得来分享他的美味。 “我听说,小五他们家过年的时候,只熬了一碗猪肉,一上桌就抢没了。”月华看着远处小五光着背干活的身影,轻声说:“也是真穷,难怪他馋。” “这有野葡萄。”如琇看见一丛野葡萄长在水渠边上,枝叶绿油油,豆粒大的种籽一串串黑得发亮,她跨过豆垄跑过去,采下一把,填进嘴里,甜甜的,好吃极了。 月华也跑过来,两人左一把,右一把,直吃得满嘴都是黑汁。野葡萄虽然比黄豆还小,而且都是汁水,并不扛饿,但对于挖野菜的孩子来说,是很好的美味。 如琇又在渠里洗了几棵酸溜溜菜,放在嘴里嚼着,这种野菜很酸,有些涩,但叶子宽大,比野葡萄“实用”,充饥的效果很好。 太阳火球般升到当顶,孩子们象鸟儿一样归巢。走出地垄,踏上羊肠小路,头上身上,粘了草籽草叶,花布衫上满是禾草的清香气。自家做的布鞋踩在长满野草的小路上,悄无声息。除了远处有拉车的老牛偶尔沉闷的叫一声,田野里一片安静。小五子也回返了,镰刀挂在沉甸甸的草筐上,嘴里含着一支草叶,又吹起他的“歌”。 “如琇,”小五冲这边说道:“等下回打了鸟,我送给你。” “不要,”如琇摇了摇头,“小五哥,你还是少打点鸟吃吧。” 小五不解地看了如琇一眼,过了一会,他象是忽然明白了,冲如琇笑了笑,“好好,不吃了,下回捉住了,放在笼子里养着。对了,上回我捉住一只红果皮,可好看了,羽毛里黄的红的油光水滑,就象凤凰一样。” “是不是又让你烧着吃了?”月华抢着问道。 小五嘿嘿地笑了笑,没回答。径自去吹他的草叶歌。过了一阵,忽然扭头说道:“如琇,你给我编个鸟笼子吧。” “好的。”这下如琇痛快地答应了。她编的鸟笼,用秫秸杆做原料,精致美丽,开有活门,是人见人爱的艺术品。 “要那种带翻板的,”小五子用手比划着说:“上边的顶盖是翻板陷阱,鸟一落上去,就自动掉进笼里出不来了。” “好。” 小五子高兴了,“我下回一下逮俩鸟,送给你一个。” “吹吧,你一下能逮俩?”月华奚落他。 “你们不知道,村子北头那块树林子,是鸟道,只要把笼子挂上去,安好诱饵,就一定能逮住。象红果皮那样的漂亮鸟,这时候都是成双成对的,只要能逮住一个,另一个就会傻乎乎地往笼子里撞,你不让它进去都不行,我保证能一下逮俩。” 如琇心里却是一机灵,这种鸟儿这么多情? “小五哥,要是抓住俩,你就放了吧。要是养着,就两个一起养,我不要,你别把它们拆散了。” 小五又不解地看了如琇一眼,摇了摇头,吐掉口里含着的草叶,“咳,你们小女孩子家,真麻烦。” 如琇没有向小五解释,她在心里反复想着小五说过的关于鸟的事情,两只鸟儿在树林里相恋,一只不慎被人暗算跌入陷阱笼,另一只不离不弃,硬往笼里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小鸟真是象“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生死相依吗? 少女的心,被这种自然界里的情爱所震撼了,小小的鸟儿竟然这么“忠贞不渝”,那么人又应该怎么样?那些书里描写的爱情故事,看来并非虚言,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多么纯洁浪漫的梦境。 一直回到家,吃饭喂兔子,如琇都有些痴愣,脑子里总是回闪着“小鸟撞笼”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悠悠夜灌,芳心共禾香2 晚上。 如琇扛一把铁锹,又下地干活了。 夜里的工作一般都是浇水,稻子麦子,都须浇水,华北大平原上水利设施发达,机井c河流星罗棋布,浇水便利,所要做的工作只是把水渠看好,修整渠埝。 月亮挂在了东边的柳稍上,远近的村落田野一片安静。 田里的禾苗,正在拔节,若是仔细听,可以听到轻微的“叭叭”声,那是长杆作物在迅速生长。这时节,水渠里的水就不断了,月光下,有三三两两肩扛铁锹的农民,沿渠游走。 灌溉,是从炎黄时候开始的吧。   水渠曲曲折折迂回在田里,和踩实的田间小路一起,共同构成平原阡陌。渠底渠沿都生野草,水流过的时候,伏于水底的细细长长的叶片,柔柔的,向水流的方向摇摇摆摆。 水是活水,一清见底,水中青草的茎叶也清清亮亮,无一丝污浊,农民渴了,就捧来喝。   浇水,是最轻的农活吧,水从井里抽出来,顺渠而下,灌入田里,漫地而去。地是熟地,埂埝每年都修,劳动量极微,多数时候是掮了铁锹散散漫漫地走了欣赏。农民和庄稼的交流,是意会,水流过来,漫过苗根,农民听得见禾苗的欢呼,常常不自觉就满脸的笑意,那感觉,和自己提了酒壶吃鲜耦一样。 前两年,如琇独自在夜里浇水的时候,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远远近近漆黑一片,女孩子难免恐惧,握着铁锹,象哨兵一样睁大两眼,庄稼地里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便疑神疑鬼。 忽然,草丛里一阵异样的声响,伴随着草棵子剧烈摇晃,如琇吓坏了,想拔腿就跑,却两腿哆嗦着迈不动步,响声越来越大,如琇头皮发炸,紧攥着铁锹眼睛瞪得象铜铃,月光下,一团物事滚了出来。 呀,是一条蛇,在和另一个小动物在打斗。 两只动物滚成一团,激烈地搏斗着,翻翻滚滚,那小动物蹦来跳去,灵敏异常,象猫又比猫长大,如琇认出来了,那是土獾,一只凶猛的小土獾,它时而和蛇纠缠在一起,时而窜蹦跳跃,黑黑的夜色里,象幽灵一样。 如琇不敢乱动,握着铁锹站在渠埂上,那蛇和獾嘶咬翻滚,很快又窜进了草丛。 如琇吓得心里咚咚直跳,头上也渗出了汗水。半天才缓过劲来。 如今,如琇象老农一样轻松而惬意。提了铁锹,慢慢沿渠巡视,小狗旺旺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脚下的水漫地而去,亮汪汪的一片。远处,有微弱的火星闪耀,那是本村或邻村的农民在抽烟。锹插在身边的地里,人坐在渠梗上,象一尊雕像,和月光下的禾苗默然相对。 月亮爬上柳稍,渠里汩汩的水声在空寂下来的原野上响着,和田里禾叶摇摆的刷刷声应和,夜色无比宁静,除了庄稼的拔节声,还可以听见小虫唧唧的叫声 夜灌,是农人和田禾一种依偎和陪伴。   坐在耕作久了的土地上,心里泰然平和,旷达如眼前伸展无际的原野,水光月光里禾苗的叶子淡淡地闪烁,人与禾,息息相通,土地是母,禾苗是雏,坐着,望着,怡然恬静。夜风吹过来,人便沉沉欲醉。   夜深了,四野寂寥,虫鸣蛙鼓也全平息,渠边的柳树偶尔被夜风吹过,轻轻的翻动着叶子,如琇打个哈欠,提了铁锹,沿土垅慢慢徜徉,赤脚踩着软软的喧土地,毫无声息。远处的村落隐在了暗夜里,大地被迷漫的淡雾笼罩了,象睡着了盖起轻纱。   如琇喜欢这样的月夜劳作,深沉的夜色,广袤的田野,银盘似的月亮,都让人产生如梦如幻的感觉,心里象被洗涤了一般明净,坐在田梗上,托腮望月,便会有无数的幻想c憧憬化成神话般的图景浮现的脑海,让月光披在身上,冥冥中似乎化身了精灵,在美丽的月下盈盈起舞,少女情怀,象脉脉月光一样轻柔而不可捉摸,美得让人心醉,又飘忽得无边无际。 月亮会明白人间故事吗?如琇傻傻地痴望着,她听人说过好多关于嫦娥,关于桂树的故事,但那样的美丽只存在于神话中,她想,月亮亘古的沉默,可能正是知道了太多吧,它洒下的皎皎白光,可不正是抚慰人间沧桑的吗?人世沉浮,沧海桑田,哪样不是在或弯或圆的月亮下缓缓流过的?月光有灵,一定懂得世间所有的心事。 对着月亮深思半晌,直到一缕云彩游过,遮挡了月光。如琇发觉自己正对着月亮傻笑。 起雾了。   天地间愈加蒙胧,满天的繁星也已隐匿,月影剩下一朵晕白,禾尖草叶泛起湿意,渐渐地凝成一颗颗露珠,蓦地,一阵“叮叮当当”的凿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是啄木鸟,用它的尖喙啄着树干。 除了啄木鸟,别的鸟儿都入睡了吧?如琇又想起了小五子说的“撞笼”的鸟,那些成双成对的小精灵,一定是蜷在自己温暖的窝里,酣然入梦了。若是没有小五子那样的“恶人”来捉拿它们,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对,我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叫做《象鸟儿一样钟情》。 如琇歪着头想了半天,月亮渐渐西斜,真困,旺旺趴在旁边的土垄上,也昏昏欲睡,如琇站起身来,用锹培实了一段渠埝,长长地打一个哈欠。   天快亮了。水浇完了,踏着草茎上的露珠,如琇在前,旺旺在后,顺着田里的羊肠小道掮锹而回。村里,遥遥传来晨起的鸡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杜鹃湖畔参酒香,匆匆两鬓霜1 东北大兴安岭脚下,杜鹃湖畔的夏天五彩缤纷。 进入八十年代,国家对东北林业资源的急剧减少,引起高度重视,一改以前计划经济下“滥砍滥伐”的单一模式,注重蓄林养林,张再生等人所在的林场转型开办加工厂,张再生被任命为副厂长,他更忙了,不但管技术,还要管生产c管销售,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孟吉尔芝总是不满地说:“整天就象个筑巢的天鹅,一刻不闲,人家天鹅还停在水面上歇会呢。” “哈哈,若真成了天鹅,我就驮着你去遥远的南边,你骑在我脖子上,咱们象神仙一样飞。” 这天,张再生却早早离开工厂,沿着杜鹃湖边的大路,急匆匆往家里走,因为今天技校即将毕业的儿子要回家了。 杜鹃湖在兴安岭的群山怀抱中,象是一颗蓝莹莹的珍珠,被周围白桦c云杉环绕着,绿水蓝天相映,与画中仙境无异。在路过一片稀疏的刺柏林时,遇到了老八。 老八已经退休了,闲时在自家林地附近种些林下参,过得挺自在,他看见张再生走过来,招手叫道:“老张,快过来。” 张再生以为他又要邀自己去喝酒,忙摆着手说:“不去了老八,我今天有事,改天去喝你的人参酒。” “不是,这里有人闹‘攻心翻’了,快帮着我救人。” “攻心翻”是东北森林地区一种地方病,发作时全身发冷发紫,神智昏迷,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按现代医学观点来看,这种病类似于“突发性心脏病”,病因多是因为伐木抬木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再加上营养不良,寒冷饥饿疲劳,造成身体急性缺氧休克。 过去,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人们对“攻心翻”既缺乏认识又束手无策,在治疗时往往采用“放血”甚至请萨满跳神,效果当然只能听天由命。现在张再生听说有人得了“攻心翻”,心下疑惑,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劳动强度逐渐降低,生活水平提高,已经很少有这种病症出现了。 他随着老八匆匆走进树林里,果然看见一个中年汉子靠着一株粗壮的杉树半坐着,旁边扔着老八挖参的药锄c药篓等物,那汉子约有四十多岁,头发象茅草一样干枯凌乱,脸上又瘦又脏,身上一件绿棉衣花花道道扯了好多口子,露着棉花,整个看上去象是一个乞丐。 张再生凑近了观察,只见那汉子嘴唇青紫,微微哆嗦,眼睛直翻白眼,看样子相当危险,老八着急地说:“怎么办?” 此时天气并不冷,此人显然不是冻的,张再生医学知识有限,只会一点简单的人工呼吸,眼看情势不妙,只好勉强一试,他将那人小心地放平在树下的草地上,用两手叠加按住他的胸口,有节奏的按压,只压了几下,就有了效果,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喘气粗了起来。 “好,好,活了。”老八兴奋地叫道。 张再生按压了一阵,眼见效果明显,心下也是高兴,“快,抬他进屋里去,你家有热水吗?” “没有,”老八和张再生将这人抬起来,往树林后边走,“我炖人参汤给他喝,加上枸杞大枣。老张,要是你不来,我自己还真没辙,他奶奶的。” 老八家的院子,象林区普通人家一样,用木栅栏围着,老远就看见老八的老婆正在院里往大缸里腌酸菜,见到张再生二人抬着病号走近,大惊小怪地甩着手上的水汁跑过来,“哎呀哎呀,咋了咋了,可了不得了,死的还是活的?我就说今天早晨眼皮子直跳” “少罗嗦,快熬一碗参汤。” 老八的老婆嘴快手脚快,一会功夫便着参汤端上来,浑黄色的热汤里漂着点点鲜红的枸杞,张再生用嘴吹了吹,“好鲜,嫂子,我可馋了,呆会给我一碗吃行不行?”他一手抱着病号的脖子,一手端着碗喂他喝汤。 那人进了屋里,眼睛慢慢睁开了,有气无力地望着四周,当他跟面前老八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却忽然哆嗦了两下,眼皮又垂了下去。 张再生以为他是病情发作,将参汤凑近他的口边,那人喝了两口,自己伸出手来,端起汤碗,“古嘟嘟”便喝光了。老八惋惜地说:“慢点,这是松坡上的林下参,我养了五年了,大补,你这么驴饮,不是白瞎了吗。” “谢谢,”那人喝光了汤,似乎有了精神,开口说道。 看着这人恢复了活力,张再生和老八都松了口气,但奇怪的是这人始终垂着眼皮,不和别的人目光接触,老八是个粗人,只顾夸耀他的“林下参”滋阴壮阳,效用无比,张再生心思细密,开始怀疑起来,一般生人有些内敛,也没什么,但是这人显然畏缩的成分居多,还隐藏着一丝恐慌。 “兄弟,你叫啥名字?是做啥的?”张再生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叫马大年,是是”老八不满地打断他,“是什么是,你口吃吗?” “是口吃。” 张再生说:“算了吧,我知道你不口吃,你到底是做啥的?”他心里几乎能确定,这不是一个好人。但“不是好人”却不一定等于坏人,自己当年逃到东北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畏畏缩缩,胆战心惊吗? 那马大年抬眼看了一眼张再生,却又迅速垂下眼皮,张再生感觉出他目光里的畏惧和躲闪,这时老八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围着这个陌生人转了一圈,一回身朝他挥了挥蒜钵似的大拳头,“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实话,要不我给你来一拳,你小子小心肋条骨。” 马大年闭上眼,索性不说话了。看着他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张再生吓唬他说:“既然你不想说,那好,我马上把你交给森林派出所,听警察们说,他们正在抓犯人” “啊——”马大年不由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是是,大哥,别别,我说我说,我其实是个扒手,就想偷点东西,结果让人家的大狗给撵上了,吓晕了,大哥,你们放我一马” 张再生没相信他的话,一个扒手小偷,怎么会这么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难道是流浪乞丐吗?可乞丐绝对不会害怕什么警察,这人一定有问题。 老八又在马大年的眼前晃拳头,说要“打断他的全身骨头”,马大年开始胡说八道,一会说是关里逃荒来的,一会又说是得了病没钱治,不得已去偷盗将老八气得火冒三丈,说:“我的参汤都喂了狗了。” 老八的老婆不耐烦了,“我说你们俩,快别审了,麻溜送派出所吧,呆会老八那个臭脾气忍不住了,说不定会打死他,倒惹了乱子了。” 张再生将老八拉到一边,“大哥,嫂子说得对,咱们把他送派出所去吧,在你家里私设公堂,也不是个办法。” “好,咱们马上走。” “这个,是这样,你自己去吧,我家里还有事。” 老八愣了一下,“好吧好吧,你家里有事,为什么不早说。” 张再生笑了笑,也没解释,离了老八的家,顺着杜鹃湖边的大路,回到家里,孟吉尔芝责怪道:“你怎么才回来,我们娘俩都等了你半天了。” 张望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穿了一身工装,精神焕发,“爸爸,我已经在地质队报了名,下个月,就要跟着队伍去远方了,以后四海为家,走遍全国的山山水水了。” “唔,好,好。” 孟吉尔芝觉得张再生有些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张再生将刚才老八家的事说了一遍,孟吉尔芝想了想,“误救了一个坏人,也没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老八自己送坏人去派出所了,我不愿意去那地方。” 孟吉尔芝明白了,丈夫因为自己的特殊历史,不愿意接触公检法人员,多年以来,这成了一个心病,虽然在林场落了户,可当年那段“逃亡”的经历却形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凡遇到“公安”c“政审”之类的事情,总要心事重重。 两个人都不想当着孩子说这些,张望即将参加工作,正要兴冲冲地“大展宏图”,夫妻俩自然也跟着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张望则是豪情满怀的模样,“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工作上我会积极,生活上我会热心,我听说,地质队上都是来自五湖自海的人,就象个大家庭一样。” 积极和热心,正是张望继承的父亲的品质,孟吉尔芝对这个倒是放心。张再生却轻轻摇头,“你以为,光积极和热心就能应付所有事情了吗?有些事情,总是出自你意料之外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在出现意外和失败的时候,不要灰心,就算是在绝望面前,也得要找到信心,人的信念,是最重要的。” 对于“失败和绝望”,年轻人们总是考虑得最少的,张望有些不解地看着父亲,“失败?哈哈,爸爸,你是有点患得患失了吧,现在是八十年代,你们这些从旧时期走过来的人,总是这样,这叫做伤痕心理,你放心吧,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你可别这样想,什么朝代,都有潮起潮落,世态炎凉,老生常谈有时候就是有它的现实作用。” 孟吉尔芝将张再生叫到一边,悄悄地说:“望儿这回要进关,听他说要去好多地方,我想,也可能会去你的老家,要不要把你以前的事告诉他,如果真能到老家,就捎个信儿去。” “不要吧,”张再生不同意,“眼下虽然不搞阶级斗争了,可对于我这样有历史问题的人,也保不准公家是什么态度,再说,老家那边的情况咱们不了解,他年轻幼稚,拿不好分寸,惹出事来怎么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张再生何尝不希望能得到老家的信息,如果张望能给老家的亲人捎个信,可有多好啊。 到了傍晚的时候,老八的老婆风风火火地来了,“老张,怎么回事啊,老八去派出所一直没回来,他没到你这儿喝酒来啊?” “别急,嫂子,老八没到我这儿来,兴许,他半路上到别处喝酒去了。”张再生心里也忐忑起来,他一边安慰着老八的老婆,一边回头招呼儿子,“望儿,你跟我去派出所一趟。” 爷儿俩拿了手电筒,又拿了猎枪,急匆匆地走上大路,兴安岭秋天日照时间长,黄昏的落日映在杜鹃湖里,整个林区红霞漫天,张再生心里暗生悔意,自己只顾躲避警察,让老八一个人去派出所,而且是押着一个坏人,若是真的出了意外,那责任可就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杜鹃湖畔参酒香,匆匆两鬓霜2 等到了派出所,天已经大黑了,值班的警察听了张再生的叙述,立刻说道:“我们没有接到报案,更没看见有人押着坏人过来,你等等,这事挺严重,我马上找所长来。” 张再生脸都白了,他跺了跺脚,急得直转圈,张望说:“不好,老八大伯准是出事了,爸爸,咱们赶紧去山上搜查吧。” “你别乱动,呆会听警察同志的安排。”张再生心烦意乱。一会功夫,派出所的赵所长赶了过来,他听完情况,立刻命令电话通知附近的各林场和各屯子支部,让大家出动人马进山找人,同时组织起所里的三个警察,对张再生说:“同志,现在咱们马上跟踪追击,你是林场的人,对地形熟悉,麻烦你给我们带一下路,怎么样?” “好好,”张再生满口答应,对张望说:“你回家吧,告诉你妈和你伯母,警察和大家都在找,别让她们着急。” “我也去山里搜。”小伙子提着猎枪跃跃欲试。 “你别去了,你伯母她们都在等着消息,肯定急得不行了,你注意说话口气,别让她们担心,更别火上浇油。” “瞧你说的。” 张再生坐上派出所的绿色吉普车,驰向杜鹃湖边,汽车的光柱,划破了宁静的夜幕,赵所长向张再生详细讯问了救治马大年以及“审问”的过程,点了点头沉默下来。张再生问:“赵所长,您看,这个奇怪的马大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前线索还太少,难以判断这人的身份,不过基本可以肯定他不是正常群众,至于是盗窃分子,还是流氓乞丐,还不能定性。另外,咱们这里靠近边界,前几年常有外国的特务分子,潜入境内,如果牵扯到这方面,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张再生听了,更加忧虑,不但担心老八的安危,而且这事还有越闹越大的风险,对于自己这样只想“躲清静”的人来说,很是挠头,而如果再牵连上什么“外国特务”之类的政治话题,就更加掰扯不开了。 汽车开到山脚下,便难以行驶了,大家都下了车,这时从斜刺里开来了一队人马,却是王小乐带领的林场职工,接到了上级的命令,来协助追捕坏人。 年近四十的王小乐依旧是乍乍乎乎的脾气,他拎着一把木工斧,“老张,你在这儿啊,好极了,弟兄们听说老八出事了,马上哇啦哇啦大叫一声,操起斧头棒子就冲了出来,大家伙眼睛都红了,有哪里的王八蛋敢到杜鹃湖边来撒野?反了他了,弟兄们,咱们上山去,搜出坏蛋来大卸八块。” “走,走,上山去。”林场的职工们都是粗犷豪放的血性汉子,听王小乐一喊,都拎着斧头棒子吼起来。 张再生一把拉住冒冒失失的王小乐,“且慢,你着什么急,上山,上哪个山?这么大个山林,乱冲乱撞有什么用?先听听赵所长怎么安排。” “谢谢同志们支援,”赵所长朝四周摇了摇手,朝四面观察了一下地形,根据张再生提供的从老八家到派出所可能路线,和张再生等几个老工人简单研究了一下,决定兵分几路,沿着岔道和可能拐弯的山径搜索。 “走啊,”王小乐又振臂一呼,工人们和警察分头走去。 赵所长c张再生c王小乐和另外两个年轻工人,顺着一条乱石沟登山而上,张再生建议道:“赵所长,你们最好关掉手电筒,咱们晃着灯光,贼老远就看见了,早早就吓跑了。” “好,”赵所关关闭了电筒,眼前顿时黑暗下来,天上暗淡的星光,冷峻高远,乱石沟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王小乐说:“赵同志,我们地形熟,你跟在后面。”他象个灵猫一样,绕过乱石陡坎,迅速沿沟而上,登上一个高坡,朝四下打量,群山环绕中,黑乎乎的林海涛声阵阵,一片苍茫,要想搜查个把人,实如大海捞针,但对这些林场里的工人来说,却另有诀窍,王小乐对赵所长说:“老赵,山林这么大,其实不用乱搜,现在是秋天了,正是熊瞎子觅食的时候,它吃肥了好冬天里蹲仓,所以一到擦黑,谁也不敢到野林子里转悠,再说了,秋天夜里凉,在外边过夜冻也冻个半死了,晚上能落脚的,这左近也就只有对面坡上的空地,还有那边,翻过一个山包有看林人废弃的木屋,还有隔壁楞场的木头堆,也就这几个地方夜里能站人,你想啊,即使是贼,也不敢随便闯夜林子,别说是遇到熊瞎子老虎,就算是碰到个猞猁,咱们其实也斗不过。” “你说得对,”赵所长对王小乐的见解很佩服,“咱们身强力壮的人,也斗不过普通的野物,贼人不傻,他不会乱钻夜晚的山林。”他同意了王小乐的意见,同时派了两个人远远地在后边打着电筒,故意暴露目标,可以引起坏人的错觉,其余人在前面悄悄前进。 “哈哈,你真是诸葛亮。”这回轮到王小乐佩服赵所长了。 一行几人穿林越涧,搜过一片坡上空地,又顺着乱石沟爬过一个山包,很快便发现了前面有动静,那里正是王小乐说的“看林人废弃的木屋”,一阵奇怪的“吭吭”声,从那里传过来。 黑夜里,除了松涛声,便听不过别的声音,“吭吭”声时断时续,张再生等人伏下身侧耳细听,赵所长轻声问:“这是熊瞎子的声音吗?” “不是,”张再生说:“倒象是人的咳嗽声。” “包围上去,”所长一声命令,几个人从三面蹑手蹑脚地扑过去,王小乐提着斧子冲在最前面,他不待赵所长命令,“咣”地一脚踢开了木屋的房门,打开手电往里照去。 “真冒失,”张再生在后边急得直跺脚,却已经拦不住王小乐。 赵所长怕王小乐吃亏,脚跟脚冲进屋内,木屋很低矮,通体用原木搭成,早已废弃,破旧的门扇被王小乐一踢,“扑通通”便垮掉了,落下一屋灰尘,电筒灯光下,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人正缩在墙角。 “马大年?”随后冲进来的张再生吃了一惊。 此人正是马大年,他面色如土,浑身哆嗦,本来就肮脏的头脸更显得象个活鬼,几支手电筒照亮了木屋内的角角落落,一个破旧的空床,两个翻倒的木凳,别无他物,王小乐上前揪住马大年的脖领子,“说,老八呢?” “吭吭,谁你说是押押着我的人吗?”马大年又露出一副死气活样,“他走了,吭吭,我不知道哪儿去了。“ 赵所长拉开王小乐,轻声而严肃地说:“马大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证据,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你的罪行深重,唯一活路便是坦白交待,争取立功,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你注意,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以后再不会有。” 看着面前的赵所长一身警装,手拎盒子枪,气势威严,马大年一下瘫在了地上,“是是,吭吭,是老黑,老黑他们把他弄走了。” 马大年交待,老黑是一个流窜犯罪团伙的头目,他带着十几个“弟兄”,常年从事盗窃和抢劫,最近还搭上了一个私种罂粟的黑帮,制造贩运那种违禁品,因此好几个“弟兄”都染上了烟瘾,马大年也上了毒瘾,这个团伙最近日子挺不好过,公安部门加大了打击力度,他们东躲西藏,疲于奔命,抢劫盗窃也远没有以前那么容易。 “你为什么落了单?” “吭吭,我得了病,老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对没用的人从来不会手软,我怕他杀了我,就谎称林场有熟人,能鼓动熟人去搞场里的仓库,你们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挨了饿,饭也吃不上,只能在傍黑的时候去偷别人挂在屋顶的肉吃” “王八蛋,”王小乐骂了一句,我们前些天挂着的肉,肯定就是你们给偷了。 山林里,为了怕熊瞎子等野兽吃到晾在外面的食物,一般住在山上的工人们,都用杆子挂在高处,可这种方法却难不倒人类自己,因此成为了小偷的目标。 马大年接着说:“我吭吭,我骗得了老黑的信任,借口去联络熟人,单独跑了出来,可是到哪里去呢?有两回,差点让点子不不,差点让警察给抓住,又饿了几天,东西也吃不到,病还更重了,我以为就要死了,谁知道,遇到了好心人,救了我,就是这位同志,后来那个给我喝参汤的人,押我去派出所,却也真巧,正好遇到了老黑。” “他们一共几个人?” “这回,我看见了四个,当时老黑见我和生人走在一起,就以为那人是我找到的熟人,喜出望外,过来还拉着那人的手,一个劲地表示感谢。吭吭吭吭” 张再生紧张起来,老八是个直性人,能应付得了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吗?他赶紧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人倒也顺水推舟,哼哼哈哈地答应,老黑说,朋友,你帮我们搞了仓库,我让你当二把子,咱们搞几票大的,就退到关里去,吃香的喝辣的” “少说废话,后来他们去哪儿了,为什么把你丢下?” “后来,那人对老黑说,搞仓库,没问题,只是既然要搞,就别小打小闹,弄两个爬犁,多抓点货,否则打草惊蛇,以后更难办吭吭,把老黑乐得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后来,我们都离了大路,走到这里,老黑见我走路打晃,浑身没劲,就让我自己呆在这个屋里,他们朝前面走了。” “到底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啊,搞仓库,本来就是我骗老黑的,你们那个同志跟着我一起骗老黑,谁知道他们去哪儿啊。” 张再生等人稍稍放了点心,老八虽然是个粗人,却也粗中有细,见机行事,暂时骗过了老黑等匪徒,可那些家伙个个阴险毒辣,会不会很快识破?老八依然危险重重。赵所长和张再生等人走出木屋,四下打量,王小乐说:“老八肯定不会带他们去仓库。” “废话。” 赵所长说:“按照歹徒的偷盗规律来看,一般上半夜不会动手,因为下半夜值班人员最易困乏,容易成功。我估计,眼下他们可能还隐藏在某个角落,不会提前到仓库跟前逛悠,因此咱们继续按原定计划搜索。对了,匪徒们一般会有暗号,去问问马大年。” 马大年提供了暗号:一根燃烧的火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杜鹃湖畔参酒香,匆匆两鬓霜3 小队伍继续出发了,奔向旁边山后的楞场。王小乐信心满满地说:“我敢保证,他们就藏在楞场里,现在还不到熄灯的时候,他们不敢去屯子边上或场里转悠。”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拍脑门,“对了,我知道了,老八一定是想把那几个坏种骗到场里或是屯子里,来个瓮中捉鳖,所以才说找爬犁什么的。老八是在用计啊,这家伙傻大黑粗,敢情心里也有道道。” 楞场是以前伐木高峰期留下的,也已经废弃,除了几堆废柴,还有破败的窝棚,夜晚藏人倒是好去处。王小乐带着大家钻出一片桦树林,指着前面说道:“就是那里。” 前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赵所长怕王小乐再冒失,自己走在前面,利用树木沟坎掩护,慢慢接近了楞场的边缘,夜幕下,一堆堆的树枝树杈,形成了复杂的地形,运木头用的车道上,长满了杂草,忽然,一点火星,在前面闪了一下。 火星一闪而逝,却足以证明那里有人,看样子是有人吸烟,根据火星的方位,王小乐判断出那里正是楞场上的窝棚,赵所长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隐蔽。 山林里的规矩,便是不准吸烟,一般场里的职工和屯里的农民c猎人都会自觉遵守,不带火种上山。这个吸烟人绝对有问题,大家精神顿时一阵紧张,学着赵所长的样子,猫下腰,利用地形隐蔽起来。 “嗡嗡嗡,”一阵象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正来自窝棚,紧接着,“乒”地一声撞击响,似乎是门窗炸裂声,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象是吵架一般,王小乐凑上去悄悄对赵所长说:“不好,打起来了。” “上。” 几个人象狸猫一样噌噌地窜上去,暗淡的星光下,只见前面的窝棚处,人影晃动,只听一人声音喊道:“别信他的话。” “放屁,狗咬吕洞宾,没见过你这种分不出香臭的野驴种。”这句粗鄙的骂人话正是老八的声音,几个工人都兴奋起来,在王小乐的带领下,“忽”地向前扑过去,杂沓的脚步声引起了前面的警觉,“谁?”“不好,有点子。”一阵惊慌的叫声响起来。 “警察,不准动。”赵所长怕工人们有失,赶紧大声喊道。 从窝棚里,乱纷纷地窜出几条黑影来,谁也没有听从赵所长的命令“不准动”,而是象惊了群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赵所长“叭”地开了一枪,高声叫道:“谁跑打死谁?” 枪声划破了夜空,一群惊飞的大鸟从头顶飞过,远处,有不知名的野兽“嗷”地叫起来,几个工人象追兔子的猎人一样,朝着逃跑的黑影追过去,只听老八兴奋地大喊道:“警察来了,快追,抓住老黑,别让他跑了。哎哟。” “老八,我们来了,你怎么样?”王小乐也大叫着,一个箭步窜过去,举着斧头朝着前面嚷道:“站住,再跑脑袋劈八瓣。” 一阵乱战,工人们并无擒拿经验,却是人人勇敢猛愣,一下子抓住了三个匪徒,老八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张再生扶住他,“你怎么了?” “哎呀,让老黑划了一刀子,没事。” 王小乐用电筒照照老八的伤势,看样子不算太重,赵所长举着枪在四周搜寻一番,发现最重要的罪犯“老黑”逃掉了。 楞场上处处都是柴堆,就象个阵一样,好个人仔细搜查了旮旮旯旯,依然没找见人影,王小乐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专门把个头子弄丢了,不行,咱们再到远处找找,非把这个狗日的老黑揪出来不可。” “嗷——”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 “狗熊。”工人们小声惊叫起来。 也许是刚才纷乱的战斗惊扰了附近的狗熊,山里的人们,对这种粗憨凶猛的野兽非常忌惮,它不象老虎那样敏捷聪明,却胆大而强悍,力大无穷,发起蛮力来,势不可挡,山上林场的工人们一般晚上都不出门,就是怕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家伙。 老八捂着肚子站起来,“快,进屋。狗熊要犯横。” 赵所长和王小乐的手电筒同时向前照去,只见前面仅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肥大的黑熊正半直立起身子,探着头向前观望,这是一只成年熊,大嘴叉子张开着,黑色的躯体象一尊铁塔,也许是电筒光惊到了它,“嗷”地吼了一声,前腿落地,向前跑来。 赵所长举起手枪,张再生赶紧拦住他,“别开枪,快进去。”他推着赵所长,和众人一起,拥进窝棚里,王小乐走在后面,将木门关上,可是窝棚已经很破旧了,木门竟然是坏的,只能虚掩上,张再生从屋里抻了把断腿的破椅子,顶住破旧的门扇。 “忽鲁鲁,”窝棚的板壁一阵晃动,看来是外面的狗熊在用身子拱,大家不禁担心起来,破旧的窝棚会不会被狗熊拱塌?幸亏狗熊憨傻,若是它来拱门扇部位,很容易便会破门而入,老八骂道:“真他奶奶的,这个笨狗熊,犯了脾气了。” 一个被逮住的歹徒害怕了,“警察同志,快开枪啊。” “不行,”张再生拦住了,“狗熊皮糙肉厚,警用小手枪威力不大,还不如猎枪,如果不能一枪致命,反而会让它更加发狂。现在应该点火,用火驱走它。” 用火驱走野兽,是一个管用的办法,王小乐忽然一拍脑门,晃晃手中的斧子,冲着蹲着的歹徒喝道:“喂,刚才你们谁抽烟来着,快拿出火柴点火。” 一个哆里哆嗦的罪犯,从身上掏出火柴来,王小乐一把夺过,“真浑蛋,上山竟敢带着火种,呆会抽个空得揍你一顿,不过也幸亏你带了火”他从窝棚里找了些破布条和破木板,引燃起来,待火烧得旺了,猛地将破木门拉开条缝,将火头伸了出去。 赵所长和张再生等人捏着手枪c斧头等物,紧贴在王小乐身后,以防狗熊“狗急跳墙”,火焰到了窝棚外被山风一吹,随风摇摆,松脂发出“毕剥”的微爆声,散出一股松木的清香味。 “嗷——”一声嗥叫,向远处去了,狗熊后退了。 众人却不敢放松,继续添柴加火,直到把屋里的破床都拆了,烧了好一会,终于看不见熊的踪影了。老八说:“咱们走吧,拿着火把开路,这窝棚年久失修,不保险。” 歹徒们带着的一个大包袱被缴获了,里面除了衣服c匕首等东西外,还有一张熊皮,从头至脚非常完整,王小乐用脚踢了踢一个罪犯,“真他奶奶的,你们还走私兽皮?” “不是,这是用来装熊的。” “什么?” “披上它,可以扮成狗熊,吓唬别人,然后抢点东西。” “真有一套,你奶奶的。”王小乐给逗乐了。一个青年工人调皮,拿过熊皮披在身上试了试,虽然不得劲,可马马虎虎还挺象,大家不禁佩服起歹徒的“智慧”来。一边议论着咒骂着,大家押了歹徒走出窝棚,举着火把走向山下。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狗熊也不见了,等把犯人押回到派出所,天都快亮了。 老八的伤势不重,只简单包扎了一下,他坚持不去卫生所,“我老婆明天给我熬碗参汤,比什么药都管事,再喝上两碗白干酒,就没事了。对了老张,小乐,你们睡醒了觉,就到我家里去,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儿喝酒了。” 张再生回家睡了半天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刚爬起来,老八拎着酒瓶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小乐。 “老张,派出所说明天让咱们去做笔录。” “嗯。” 孟吉尔芝切了狍子肉c腌蕨菜,几个人坐下来喝酒,张再生说:“派出所里,还用咱们都去吗?老八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去吧去吧,人家赵所长挺热情的,这回虽然把带头的老黑给跑了,可还算是个胜仗,我听说他们还要报到县政府,给咱们林场工人记功,尤其是昨天晚上参加战斗的人。你,小乐,都算。咱们场里也算出头露脸了。” “别别,千万别,”张再生一听就急了,“记什么功,搞得大惊小怪,再说还把主犯给弄跑了” “哈哈,”老八端着酒杯笑了,指着张再生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要给你记功。” 王小乐望望张再生,眨巴眨巴眼睛,“老张,你心里是不是对咱们从前这个‘盲流’身份有顾虑?我告诉你,现在时代变了,不讲过去那一套阶级斗争了,你就放心吧。” 张再生沉默下来,默默地喝了一杯酒。 老八解开胸前的扣子,拍拍胸脯,“就是嘛,老张,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前怕狼后怕虎,谁要敢再提从前的旧帐,我们这些弟兄们就先不答应。小乐说得对,时代已经变了,过去那一套不时兴了,你还怕什么?对了,我好象听你说过,那时候你在关里受过批斗,是吧?” “嗯,打成了反革命。”说起这些,虽然时过境迁,过去了很多年,但张再生总是心事重重。 “那有什么?”老八的眼睛发红,酒酣耳热,“你老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场里的老弟兄们也最清楚,连过去那些受冤枉的大人物都给平反了,你这点小事算个毛?你啊,这个走一步瞅三瞅的性子,真不如弟妹,她可比你爽快多了。” 孟吉尔芝在旁边笑道:“我早就催他进关回老家,我们娘俩也一起去,可他就是不敢。” 张再生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酒瓶子,倒在杯里,递给孟吉尔芝,“给,你也喝一杯。” “你干什么啊?” 张再生的眼睛里有些潮湿,他学着老八的样子解开领口的扣子,“我到这里二十年了,场里的弟兄们,都拿我和小乐这帮逃荒的人,当作亲兄弟一样,从来没有隔心隔肚过,这里就是我的家,大伙都是亲人。小乐,我说得不错吧?” “那当然,这还用说吗?” “至于关里的家,我又何尝不想回去,”张再生仰头喝下一整杯白酒,眼光里闪着泪光,“父母养育,兄弟手足,我张再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岂能不想?如果是我自己,拔腿也就走了,可现在我在杜鹃湖边有了家,有妻子,有儿子,孟吉尔芝肯嫁给我,当年没有嫌弃过我”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喝多了。”孟吉尔芝嗔怪道。 “不,我没多,你听我说,你们娘俩在我心里,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若是万一因为进关出点差错,我虽死莫赎,孟吉尔芝,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却总是好吃的留给我,好穿的留给我” “你别说了,”孟吉尔芝眼睛也潮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们杜鹃湖边的人都讲究个热肠热肚,咱们俩是两口子,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和望儿就是我的天,当年你把我从雪地里救活了以后,我就铁了心跟你一辈子了。现在咱们日子过得越来越旺,我跟着你,若是遇到山高水险,我也一样跟着你,八哥说得对,你不要老这么畏畏缩缩。” “好,嫂子说得好极了,女中豪杰。”王小乐拍着手叫起来。 “孟吉尔芝,你不知道,本来,我是打算回到冀东老家去看看的,”张再生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可为什么又退缩了呢?这里有个缘故,最近全国的形势又有变化,公安部门在搞什么‘严打’,听说关里唐山那地方把什么赫赫有名的‘菜刀队’都给剿灭了,枪毙了好几百人,小乐,老八,你们想想,这回为什么会出来老黑他们这码子事?这说明,象老黑这样的犯罪分子,正被公安给狗撵兔子一样追得没命奔逃,这才让咱们误打误撞逮着马大年,才有了昨天晚上那一出。” “可这有什么关系?”王小乐瞪眼睛问。 “在这个当口,各地肯定在仔细勘查,象我这样的人,过去有过不光彩的经历” “不不不不,”老八又摇脑袋又摇手,“你瞎联系,弄歪了,人家公安打的是犯罪分子,你老张是吗?你和老黑一样吗?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嘛。” “就是,”孟吉尔芝坐在张再生身边,眼光款款地看着他,“再生,你考虑得就是太多了。我知道你想家,就是不想拖累我们娘俩,才下不了决心,我看,这回望儿去关里,就让他顺便回老家看看吧。” 张再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不过,先不要告诉他真相,让他到关里看看是什么情况,形势怎么样,然后再商量下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假假金钟罩,真真歌绕梁1 “如琇,如琇,”小梅一边喊着,一边跑进院子,惊得院里的几只母鸡咕咕叫着扇着翅膀乱飞。 “进城了,有车。去城里,崔白话的车今天进城。”小梅跑得脸色潮红,微微喘着气说。 搭车进城,是村里人一件兴高采烈的事情,县城离村子有三十里路,骑自行车也得一两个小时,况且如琇家里还没有自行车,去城里,只能搭别人的便车。 如琇母亲有些不满地说:“又进城做什么啊。”她总是搞不明白,这些孩子们为什么都爱往城里跑,城里有八碟四碗等着他们吗? “我也去。”二姐如兰从屋里走出来。 “你别去了,”母亲拦住如兰,“河滩地里的草该拔了,你们都去玩,都不干活了?” 如兰撅起了嘴,在家里的地位,她比如琇差远了,如琇聪明能干,不但村里老老少少都喜欢,在家里也得宠,父母总是“偏向”如琇。凭什么如琇可以进城,自己就得去拔草啊?她用眼睛望着如琇。 “妈,”如琇果然又来增援了,“让二姐也去吧,河滩地那点草,等我回来,一会就拔完了。” 母亲不吭声了。 如兰乐了,返身跑回到屋里拿了块玉米饼子包在手绢里,和如琇一起跑出院子,她已经初中毕业,不上学了,只留在家里干活,拔草插秧,喂猪放羊,平时气闷得很,能去逛一趟县城,是难得的开心事。 三个女孩子急匆匆走在街道上,小梅小声说:“如琇,如兰,咱们去照相馆。” “行。”如兰首先答应。 女孩子没有不爱照相的。但乡村没有照相的机会,只能去县城里的照相馆,而且,和如琇一起去照相馆,往往还能享受免费的待遇。 这事缘于两年前的一次偶然,城里照相馆的师傅来乡村里照风景,看见了正在田里干活的如琇,被这个小姑娘的美丽给吸引住了,不住夸奖:“小姑娘太漂亮了,简直是小仙女下凡了,给我们当回模特吧。” 如琇没明白什么是“模特”,那师傅说:“就是给你照相,不要钱。” 还有这等好事?如琇在水渠里洗了手脸,也没衣服可换,师傅说:“就这样,很好。劳动场面,清新自然。”在渠边田头,柳下桑旁,给如琇照了一张又一张,引得旁边的乡亲们围着看稀罕,弄得如琇大红脸。虽然不好意思,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从那以后,照相馆的师傅隔几个月,便来给如琇免费照相,并把她的照片放大,镶在照相馆的宣传橱窗上当广告。如琇进城的时候,到了照相馆,便被当成贵宾,有她在,同伴们往往也能“沾光”在照相馆里免费照相。 “突突突,”街口传来一阵马达声。 崔白话的车,其实是一辆手扶拖拉机,那时还没有私人能买汽车。拖拉机算是乡村里的高级交通工具了,冒着黑烟跑在土路上,一路威风得很。 崔白话坐在驾驶坐上喊道:“快点啊,上来。” 三个小姑娘小跑到拖拉机旁边,爬上后斗,车上已经坐了两个搭顺风车进城的农民,背着大包小裹,象是去做生意。如琇按例礼貌地打招呼:“张二伯,您进城啊。栓子哥,你好。” “来来,这边坐。”叫做“栓子”的小伙子往旁边让了让。拖拉机上,装了半斗子的粮食口袋,鼓鼓囊囊的,人们就直接坐在口袋上。崔白话喊了声:“坐好了。”一加油门,拖拉机猛地启动了,车身一震,车斗里的人一阵前仰后合,张二伯一个趔趄躺倒了,摔倒在粮食口袋上,嘴里埋怨着:“大白话,你不能慢点嘛。” “哈哈哈,”崔白话扭头大笑道:“二叔,想坐稳当的,去找火车啊,先让县长给你修条铁道。”两手扶着拖拉机的手柄,晃晃悠悠地向前驶去。柴油机的喷烟口,“突突突”冒出一股黑烟。 拖拉机出了村口,拐上去县城的公路。公路就淹没在庄稼的海洋里,坐在车斗里四外望去,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全是绿色,远山青翠,庄稼如海,就象一幅绿意盎然的画卷。 “二叔,”崔白话又扭头说道:“你听说了吗?我们老崔家那个大少爷回来了。” 如琇听崔白话那讽刺的语气,不禁微微一笑,知道他说的“大少爷”是省里一个大官的外甥,那个大官原来是什么“主任”,听说又当了什么“部长”,“外甥”姓崔,算是崔白话的远房本家,因为这个大官的关系,平日里总觉得高人一等,初中毕业以后,便去省城投靠富贵亲戚,好象挺“飞黄腾达”的。 “他回来做什么?”二伯嚷着问。拖拉机噪音大,只有嚷着才能听清楚。 “那谁知道?我懒得答理他,一副酸包子臭面子模样。眼仁里都是白的。小时候他偷别人家的桃吃,就是这副模样。”崔白话的话里带刺,而且逻辑混乱,让人弄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大家都明白他对这个本家满心厌恶。 “没错,”小梅在旁边附和道:“有个当官的亲戚,就连鼻孔都朝了天了,好象别人都欠他两斗高粱。” 如琇不参与这些议论,对于说别人坏话,她向来保持缄默。奶奶经常说:“背后莫论人非。” “吭吭,”抱着膝盖坐在口袋上的栓子干咳了两声,“其实,也别这么说,人家能攀上高枝,这算是本事,总比咱们蹲在家里扒拉土坷垃强。” “狗屁本事,”崔白话又扭过头来,反驳栓子说:“我还不知道他?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除了招猫逗狗,啥也不懂。就知道把头上那两根毛叨得光溜溜的,象狗舔的一样,这回,穿着个喇叭裤,提着个收录机,一看就象外国特务。” 他的话逗得大家一阵嘻笑。如琇虽然不说话,但心里还是挺赞同崔白话。这人平时多言多语,被人称为“大白话”,说起话来容易没边没沿,逮啥冒啥,但总是爱憎分明。 小梅冲崔白话笑道:“你小心人家找你打架来。”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栓子,“喂,栓子哥,你今天也挺时髦的嘛,喇叭裤,花衬衫,是不是去相亲啊?” 这一说,别人也都注意到,栓子今天的打扮得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时下刚刚改革开放,城里乡下,小伙子们都在追捧喇叭裤,太阳镜,大长卷发。栓子穿着件崭新的喇叭裤,坐在粮食口袋上,肥大的裤脚都给弄脏了。 “别瞎说,”栓子笑道:“相亲谁坐老崔的拖拉机去啊,我是找一个朋友,他要带我出去做工,赚钱。” 外出打工,这时在农村其实刚兴起不长时间,能够外出赚钱,是一件挺光彩的事情。二伯夸奖起来,“不错不错,栓子,能出去做工,这是好事,要说现在这年头,就是比以前强,搞生产队那阵子,连赶集都不让去。我悄悄在集上卖了两挂大蒜,硬说我是资本主义尾巴,我是尾巴吗?我哪里象尾巴了?” 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崔白话手扶着把手,笑得肩膀一起一伏,拖拉机一阵颠簸,坐在后斗里的人们东倒西歪。 公路是用石渣铺的,并不平整,拖拉机本身就不平稳,遇有稍坎坷的路段,便会把车上的人给颠起来。小梅快人快语地埋怨道:“老崔老崔,肠子快让你给颠出来了。” “得得,你比二叔还不好伺候,还是那话,想稳当,去坐火车啊。对了小梅,将来你找婆家,找个城里的,出门坐飞机,就不颠了。” 崔白话说话尖损难听,旁人已经习惯了,也没人和他计较。大家也都知道这人嘴巴刻薄,其实心眼挺好,是个热心肠。拖拉机在绿色的庄稼海洋里一路前行,到了县城。崔白话开车转弯去养鸡场,车上的乘客们都下了车,约定好返回时集合的时间,大家便匆匆分手。 城里的街道并不宽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高高的百货公司大楼天蓝色的玻璃墙面晶光耀眼,街道边上满是摆摊卖货的商贩,就象是集市一样,路旁的商店里放着高音喇叭,让在安静环境里习惯了的农村人感觉很新鲜,街角处,两个卖十三香的小贩盘腿坐在地上,嘴里正有滋有味地唱着: “小小的纸啊四四方方,东汉蔡伦造纸张,南京用它包绸缎,北京用它包文章,此纸落在我地手,张张包的都是十三香,夏天热,冬天凉,冬夏离不了那十三香,亲朋好友来聚会,挽挽袖子啊下厨房,煎炒烹炸味道美,鸡鸭鱼肉那盆盆香,赛过王母蟠桃宴,胜过老君仙丹香,八洞的神仙来拜访,才知道用了我的十三香” 十三香其实就是花椒面,搭配了香料,经过冀东一带民间艺人编词定调,形成了一套既象莲花落,又象大鼓书的唱词,琅琅上口,使“卖十三香”成为了一种边唱边卖,绕有趣味的商业活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假假金钟罩,真真歌绕梁2 三个小姑娘首先直奔照相馆。国营照相馆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二楼的窗户被装饰成一排橱窗,装帧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其中有好几张如琇的,站着的,坐在青石板桥上的,托着腮深思状的,虽然都是黑白片,但光圈角度俱佳,都很有艺术性。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跑进楼里,一楼的接待员认识如琇,凑过来打招呼,“哈哈,如琇,你越长越漂亮了,快上楼,今天经理正好在,再给你照几张。” 楼上,照相室里拉着厚窗帘,聚光伞和白炽灯把屋里映得惨白惨白,旁边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风景画,人照相的时候可以站在画前,便可以模拟出野外风景的效果。 胖经理正在给一对情侣照相,嘴里不住地指挥着:“靠近点,再靠近点,头歪一点,笑一笑” 轮到如琇她们的时候,经理给如兰和小梅各自照了两张“风景照”,给如琇照了一个头部特写,喋喋不休地说:“如琇,你真是越长越漂亮,我这里还缺两张结婚照,嗯可惜你年龄还小点,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给你照好几套漂亮的婚纱照,哈哈,那个时候,把你穿着婚纱的大幅照片往二楼一镶,保证让全城的人都羡慕。” 照美丽的婚纱照,几乎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如琇被经理说得脸有些发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对于爱情,在她这个年纪,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认识,只存在于不着边际的想象中,就象天上的星星,美丽而又遥远。 过足了“照相瘾”,三个姑娘又来到大街上。看到街边围了一堆人,人群里,支起了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小姑娘,正在表演大弯腰。 “杂技,演杂技的。”小梅兴奋地喊着,拉着如琇和如兰挤进人群里。 那表演的小姑娘看样子比如琇还小,瘦瘦弱弱的,裤子上打着补丁,梳着条小辫子,正吃力地把腰向后弯去,用嘴去叼脚后放着一朵鲜花,这种柔术是最普通的,人们见得多了,不足为奇,看热闹的人群,也没多少人鼓掌。 可是如琇看到,小姑娘做得非常吃力,她脸色腊黄,慢慢把腰往后弯着,手臂有些哆嗦。 “哎呀,”如琇担心起来,小演员是功夫不到吗?可千万别受伤啊。旁边另一个杂技班的中年人,拿着一只破帽盔,向四周的人群不住地念叨着:“各位父老兄弟,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我们家乡遭了水灾,不得已出来卖艺混口饭吃”然而很少有人往帽盔里扔钱,偶尔扔进去的,也只是一两分的硬币。 如琇身上带着些零钱,是准备中午吃饭用的,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来,扔进中年人的帽盔里,不错眼珠地盯着架子上的小姑娘。她看见,小姑娘的额头上渗着汗水,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微微喘着气,好容易把腰弯到底,用嘴叼住了那朵鲜花,可是,却象是挺不起来了。 “请各位可怜可怜,照顾我们一下,我们爷俩从早晨还没吃饭呢”中年人的语气变成了哀求,如琇心里一紧,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姑娘看来是饿的。可是她衣袋里已经没钱了。 “咕咚”,小姑娘忽然脚下一滑,摔倒了,木架子并不高,那中年人手疾眼快,一把将小姑娘抱住。 “哎呀,”旁边的人们也都吃了一惊,幸亏中年人手快,小姑娘看样子没受伤,她抬起头来,惊慌地望着四周,开口说道:“大叔大姨们,对不起,我没演好。” “算了算了,不看了。”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出现了骚动,有些人转身便走。有些心地善良的人劝慰道:“不要紧,没摔着就好啊。”中年人赶紧冲四周说:“各位父老兄弟,大家不要走,我们还有节目。”小姑娘挣扎了一下,站起身来,“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各位各位,我女儿唱歌可好听了,给大家唱一曲。”中年人怕散了场子,忙着喊道。 此时太阳正当空,天气燥热,小姑娘脸上的汗珠往下直淌,站在场子当中,朝四面弯腰行礼,如琇看到,她的身子似乎有些哆嗦,勉强露出笑容,开口便唱: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这首“骏马奔驰保边疆”是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会唱,如琇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心说你唱这歌,怎么会吸引人?况且听上去小姑娘底气不足,高音都上不去,一会不就把人给唱跑了? 果然,围观的人群,逐渐地越来越少,也没人再给中年人的破帽子里扔钱。小梅说:“如琇,她比你唱得差远了,你上去唱一个。” 小梅是个胆大冒失的小姑娘,但她的话鼓励了如琇,等小姑娘唱完这首歌,四周的人们正在觉得索然无味,有些人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如琇在场外喊了一声:“我给大家唱一个。” 众人见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走进场中。纷纷议论起来,正要离去的人,也都停下脚步看着她。 如琇也顾不得害羞了,她向小姑娘说:“小妹妹,你累了,我替你唱一首。”说完扭头朝四周的人群一边乱摇着手,一边喊道:“各位叔叔大爷,先别走, 先别走,我有话说。” 人们见这个姑娘大喊大叫,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好奇地看着她,如琇觉得有些慌,脸也红了,可一看到眼前演杂技的小姑娘可怜的样子,又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叔伯大爷们,嗯这爷俩家里遭灾了,我帮他们唱一首歌,你们说行吗?我给大家唱首歌。” “唱吧,小姑娘,”一个留着短发,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对如琇说道:“你既然想帮他们,我们都欢迎,你唱吧。” “唱吧,唱吧,欢迎欢迎。”有别人跟着也附和起来。 见有人支持,如琇心神开始稳定下来,她感激地冲中年妇女笑了笑。 在学校里,如琇的歌声是出名的,在班里和学校举办文艺活动时,常常作为王牌节目,因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如琇并不发憷。她向几个方向鞠个半躬,开口便唱: “月光啊下面的凤尾竹哟,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竹楼里的好姑娘,光彩夺目像夜明珠听啊”这首于淑珍演唱的傣族小曲,曲调悠扬,轻清淡雅,娓娓动听的旋律让人心旷神怡,时下中国刚刚从“高大全”的革命样板戏文化中走出来,这种柔美抒情的小调很受人欢迎,如琇噪音甜美,将歌曲的美感发挥到了极致,开口便把四周的观众们给吸引住了。 “多少深情的葫芦笙,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月光下的凤尾竹,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竹楼里的好姑娘,歌声啊甜润像果子露”如琇越唱越投入,让人联想起那南国傣家风光,郁郁葱葱的凤尾竹林,那别具一格的傣家楼阁撒落在竹林间,依山傍水,有如月夜里天上的星星。在融融的月光下,竹林中隐隐飘出阵阵葫芦丝,幽攸抑扬 “好,”“唱得好,”叫好声响起来。 如琇开始时还有点紧张,这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从小喜欢唱歌的她,每当哼起歌曲,心里总是甜甜的,村里村外,相思河边,常常响起她的歌声。如今为了帮助这家卖艺的人,她更是要卖力地唱。这首歌本就动听,如琇嗓音圆润,感情拿捏得又好,让旁人听得如痴如醉。 中年艺人和小姑娘既惊又喜,他们拿着破帽子,不停地接受的旁边人的扔进的钱币,这些钱币多是一些一两分c五分的硬币,但在这个整体贫困的时代,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唱完了一首,小姑娘拉着如琇的手,激动得眼眶里都是泪水,在旁边众人的喝彩和要求下,如琇又唱了一首李谷一的《乡恋》。她喜欢这样的柔软舒缓的曲调,旋律优美,感染力强。 “唱得好,赶上邓丽君了。”旁边一个声音高叫起来。 如琇听到有人夸奖,笑着点头称谢,不料那个声音又叫起来:“别光唱这样的,唱个《xx摸》。”这声音里含着轻浮和戏弄,让人听了格外讨厌。如琇仔细一看,喊叫的是个留着卷发的年轻人,瘦高的个子,穿件紫花衬衫,黑喇叭裤,戴着副大墨镜,这身打扮,正是时下“前卫青年”一类的标配。 “姐姐,”小姑娘拉着如琇说:“我们演完了,你也快走吧。”她眼睛里含着笑,望着如琇,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好。”如琇点点头。旁边的中年人也赶紧朝四下拱手,“谢谢各位老少爷们儿,董志轩谢谢大家捧场,咱们改日再会。” “慢着,我们还没听够呢,让这个小娘子给唱《xx摸》。”高个青年怪声怪气地尖叫着,旁边两个跟他一起的年轻人,也扯着嗓子放肆地乱叫起来。 “放屁,”性急的小梅在旁边骂起来,和如兰一起,闯进场里拉住如琇的胳膊,“走,不用跟这群吃草的一般见识。” 如琇拔腿就走,那个高个子青年却是不依不绕,上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脸上一副嘻皮笑脸,头上烫成大花的长卷发随着他的摇头晃脑一颤一颤,伸出手来,便要去拉如琇的胳膊。 忽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正是那个中年人董志轩,他拉住青年的手,说道:“兄弟,请放过我们一马,我们是落难之人,好容易得到这位小姑娘帮助,请你” “去你姥姥的。”高个青年勃然大怒,用胳膊一抡,将董志轩的手甩开。 董志轩说话的口气虽软,但眼神里含着怒气,手被青年甩开,身形却是不让,挡在如琇的前面,这时,那青年的两个同伙,一左一右奔上来,拉住董志轩的肩膀。人群这时已经乱了,有的人见要打架,赶紧躲开,有的人乱喊着:“打起来了。”有人打抱不平,“干什么,欺负人么?”一片混乱。 小姑娘拉着如琇的袖子,往旁边便躲,如琇开始也很慌乱,这时倒平静了一些,她安慰小姑娘:“别怕,不怕他们。”其实她也没有主意,眼看董志轩难以抵挡三个青年的拉扯,周围混乱的人群,大都躲开了。怎么办呢?那小姑娘说:“姐,你们快走,我去帮我爸爸。”说罢抽身向前便窜,如琇一把没拉住,小姑娘纵身便扑上去,飞起一脚踢中了墨镜青年的大腿。 一阵大乱,好几个人搅在一起,董志轩爷儿俩被三个青年围在当中,如琇急得直跺脚。 “干什么?”突然一声怒吼,从旁边响起来。 一个黑黝黝的小伙子,从外面闯进来,这人看年纪也不到二十岁,长得壮壮实实,虎头虎脑,如琇一看,不由惊喜地叫道:“大猛。” 大猛也是燕儿峪村人,从小长得威猛粗壮,力大过人,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山里采石场上做工,抡着大锤打石头,满身满膀都是力气。平时在夏天就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肌肉,见到的人都忍不住夸奖一声:好一个壮小伙! 如兰和小梅一见大猛,也都松了一口气,有这个猛汉子做后援,让人踏实多了。大猛几个大步,闯进人群里来,直奔那个高个卷发青年。 那三个时髦的年轻人看见壮壮实实的大猛,吃了一惊,却仗着人多不肯认怂,卷发把眼睛一瞪,“哪里来的乡下野种”话音未落,大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猛的手象个钢叉,抓得卷发下半截话没说出来,变成了“哎哟哎哟”,旁边的一个同们见势头不对,抬腿就是一脚,踢在大猛的大腿上。大猛力气虽大,但没学过武术之类,并不擅长闪展腾挪,这一脚没有躲开,只好身子一挺,挨他这一脚。 踢中大猛的那个青年,正自得意,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脚髁一阵疼痛,似乎是踢到了一块石头上,原来大猛这几年的“石匠”生涯,不光练了一身力气,而且肌肉结实,铜筋铁骨,挨个三拳两脚,根本就不在乎,那青年一呲牙,扳着脚脖子叫道:“气功,金钟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假假金钟罩,真真歌绕梁3 大猛不管不顾,将手一抡,那个卷发青年被他抡了半圈,虽然手舞足蹈拚命反抗,却抵不过大猛牛一样的力气,象是一片破布片,被甩在地上。旁边的董志轩腾出手来,抓住另一个青年,也按倒在地下。 转眼间,三个惹事的家伙便处于了下风,四周的人群这时大部分已经都散了,董志轩是外来人,不愿意惹事,手里按着一个青年,对跌倒在地上的卷发说道:“同志,你们想怎么样?” 那卷发被扔了个跟头,兀自不服,爬起身来,嘴里仍是骂骂咧咧,大猛上前一步,瞪起大眼睛,伸手又向他抓去,那小子倒也灵便,往旁边一躲,使了个左勾拳,打在大猛的肚子上。 大猛这下又没有躲开,将肚子一挺,又硬接了他一拳,同时一伸手抄住了他的小臂。 刚才踢了大猛一脚的那小子,知道大猛的厉害,忙冲卷发喊着:“小心,他会气功哎呀,告诉你小心,你不听” 卷发觉得一股大力托着自己的胳膊,身不由己,随着臂膊一阵剧痛,又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这一下比刚才跌得更狠,身上的花衬衫滚得一身泥土,脑袋正好撞在街旁的一堆土上。 “小心,那是粪堆”踢大猛的小子又出言提醒,不过他总是放马后炮,卷发的脑袋已经撞进了土堆,提醒又有什么用? 一般人家掏厕所,为了利用粪肥,往往把粪堆用土埋上,等沤得均匀,再往田里运。城里人家,也有农业户,这种堆在街边的土堆,表面上平平整整,其实一般都是粪堆。 卷发的脑袋,一下扎进粪堆,在旁人的惊呼声中,黑的c黄的粘稠物,被撞得散开来,被土掩盖的臭味也登时弥漫出来,卷发的头虽然没有受伤,便却象是开了染坊,一下弄得色彩浓重,臭味四溢。 “哇,”小梅等人直欲作呕,赶紧后撤,董志轩一看,朝大家使了个眼色,一拉大猛,“快走。” 大猛挨了一拳一脚,心下不服气,还想再斗,如琇知道这里不宜久耽,喊道:“大猛,快跑。”如兰c小梅也都说:“走吧,快走吧。”大家拉着大猛,跟在董志轩后面,顺着街口跑去。 跑了一阵,看看没有人追过来,大家在一处小胡同里停住脚步,董志轩说:“谢谢,谢谢你们,这样的地痞流氓,咱们躲开就是了。” “哼,应该再给他们两脚。”大猛说。 “算了算了,”如琇喘着气说:“没出事就好,咱们在城里,尽量不惹事,董大叔,你们快走吧,你们是外乡人,遇到这种阿飞,有理说不清。” “谁说不是,”董志轩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爷俩今天一定会吃亏。谢谢你们,谢谢你,小伙子,你真有把子力气。” “没什么,这几个家伙欠揍。” 大家聊了几句,便匆匆分手,小姑娘临走拉着如琇的手,有些不舍,“姐,我叫董小香,以后要还能遇到你多好啊。” “山不转水转,能遇到的。”如琇安慰似地说。 小梅问:“大猛,你怎么来了?今天幸亏遇到你。” “咳,”大猛摇了摇脑袋,“我跟着师傅到城里买工具,师傅找朋友喝酒去了,我没事就闲着乱逛,心想,心想”说到这里,他歪头看了如琇一眼,脸上现出一副犹豫而尴尬的表情,用手挠了挠脑袋。 “心想什么,你倒是说呀,”小梅催促道。 “心想买两本书看,如琇,你看看,我买的书,给你看吧。”大猛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两本书,递到如琇面前。 大猛也会买书?这让大家都有些意外。这个基本目不识丁的小伙子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干活,干活,再干活,书对于他正如琴对于牛那样不相干。 如琇心里却如明镜,大猛是不会看书的,他的书是给自己买的。 这现象,在村里的同龄和稍大些的男孩子中,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想着法讨好如琇。如琇需要什么,他们便去做什么。这并不代表男女情爱中的追求,如琇还小,按说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但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受到大家一致的喜欢,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给如琇献殷勤,男孩子们心甘情愿,或许这还不叫爱情,只是友情的另一种表达方式,但无疑任其发展的话,将来总会成为爱情萌芽。 如琇常为这个烦恼,拒绝吧,拉不下脸,接受吧,她觉得别扭。象大猛这样的小伙子,村里有不少,在如琇的意识里,他们都是好伙伴,好兄长,但她不喜欢这些人这么处心积虑地“为自己着想”。 “大猛,你留着自己看吧。”如琇说。 大猛的脸色更加尴尬,如琇爱看书,是全村闻名的,她不喜欢自己买的书吗?小伙子伸的手,僵在了半空。 也许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份了,也许是看大猛僵直的手有些不忍,如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书给接了过来,嘴里掩饰地笑道:“好吧,我先看也行,我看完了就还你。” 这两本书都是崭新的,一本是花花绿绿的《儿童世界》,一本是小人书,书名是《大破天门阵》。 如琇更加觉得啼笑皆非,这样的儿童图书,小学高年级的人都不爱看了。大猛对于“书”的理解,仅限于此。 “大猛,”如琇说:“你这是从新华书店买的吧?我告诉你,这样很贵,不划算。要是买书,城北头有一个旧书摊,那里的书对了,大猛,我劝你以后别买书了,这些东西你又不懂,净上当。” “嘿嘿,”大猛笑了笑,又挠了挠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闲话笑话乡村趣,风雨也无常1 和大猛分手后,三个小姑娘在城里随意转悠,如兰有些担心,“那三个流氓,不会再追过来吧?” 小梅摇摇头,两支小辫子一晃,“不可能,那个卷毛脑袋上的粪汤,得好好洗洗,哪还敢在大街上转悠?哈哈哈。” 大家也都逗笑了。正在嘻笑,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道:“就是她们,在那里,就是那三个小姑娘。” 猛回头,只见好几个人,匆匆穿过人流朝这边走来。如兰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坏了,坏了”如琇眼尖,“别怕,后边还有警察,也许” 果然,两个穿着白制服的警察,跟在一个中年人后面,直奔这边走过来,那中年人对三个姑娘说道:“喂,小姑娘,别走,警察同志想跟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既然是警察,那就没事了,三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为首的上了年纪的警官模样的人神色和蔼地说:“三位小同志,我们听说刚才街上打架了,三个流氓惹事,现在找你们核实一下情况,请跟我到派出所配合一下调查。” 如兰在三个人里岁数最大,却最没主意。平时在家里,也总是如琇拿章程。她悄悄缩到了后边。如琇点点头说:“好的。”带着如兰和小梅,跟在警察后面,拐弯抹角,走进城关派出所里。 派出所是一个挺旧的小院子,十余间老式的尖顶瓦房,似乎是用庙宇改造的。墙皮都脱落了,院里面乱乱哄哄,办户口的,处理纠纷的,人来人往,远不象平时想象中那样庄严肃穆。老警官领着三个人走进一间平房里,“你们先坐着等一会。” 房间里有两排木椅,四五个人都或坐或站,看样子也是等待解决事情的,小声地聊着天。老警官交待完就匆匆走了。如琇三个人也象其它人一样,在木椅上坐下来,静静等待。 这房里光线阴暗,墙上看来是刚刚粉刷过,白灰下隐隐透出原来用红漆写的一行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大哥,接着说。”旁边木椅上,一个戴草帽的人看了如琇三人一眼,对旁边一个留分头的中年人嘻笑着说道。看来他们刚才在谈话,因为如琇等人进来,被打断了。 “嘻嘻,”分头也斜眼看了如琇等人一眼。如琇本不愿意去听别人的谈话,但警察吩咐在这里等候,又不好擅自离开,只好将头扭到旁边,看着窗外。 分头回过头,点着了一支纸烟,喷了两口烟雾,往草帽的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哦,说到小白鬼被堵在了被窝里了,是吧?是这么回事,小白鬼本来是个最机灵的人,你想想啊,如果不机灵,怎么坑蒙拐骗发大财?当时他去吴家跳墙搞鬼玩破鞋” 他的声音虽小,但这间屋子并不大,说出的话还是让如琇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跳墙搞鬼玩破鞋”这种事,在农村里是最丢人的,一旦在谁身上发现这样伤风败俗的行为,往往便会长期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分头说的这个“小白鬼”,她们没听说过,难道是城里的人吗?听这个外号,便不是好人。 “你快说被堵在被窝里怎么样了?”草帽催促道。 “好好,小白鬼,嘻嘻,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吴家只有老娘们一人在家,可谁知道吴家人设了圈套,一下把他堵在了屋里,老吴家本也不是善茬子,好几个大小伙子,拿着棍子棒子,摆了个十面埋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闲话笑话乡村趣,风雨也无常2 正说得热闹,忽听外面一阵喧嚣,好几个人嚷嚷着:“抓住了抓住了。”如琇等人都扭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从派出所的大门里拥进来了好几个人,这些人嘴里吵吵闹闹,其中两个穿便装的人扭着一个高个子的胳膊。 那高个子长得人高马大,体格魁伟,脸上弄得脏乎乎的,汗水和着泥土,象抹了个大花脸。屋里,正讲得起劲的草帽也停下了讲述,跑到窗口,吃惊地说道:“哇,把刘大头抓住了。” 刘大头?如琇等人也吃了一惊,这个刘大头是县里一个出名的人,他的职业是“小偷”,据说能飞檐走壁,这人常在各个集市上出没,盗取钱财,县里的警察们为了抓他,常常派便衣秘密守候,但他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抓住了也只能关几天刑事拘留,放出来以后,仍然会重操旧业。 如琇等人对刘大头只闻其名,没见过本人,她们也跑到窗口,见好几个人簇拥着高个子,往院子角落走过去,刘大头果然长着一个大脑袋,头发稀疏,看样子有四十多岁,长得重眉虎目,颇为周正,与平常头脑中“小偷”的概念相去甚远。 “这也不象小偷啊。”小梅疑惑地说。 “咳,”那个分头斜了小梅一眼,“小偷也不在脸上写着,刘大头是这里的常客了,警察们抓错了一万人,也抓不错他。而且这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举报了他,或是逮住他正犯案,让警察拿住他,就奖励五块钱。” 说话间,刘大头被人扭着,进了院子角落一间小屋里。 草帽重新坐回长木椅上,继续接着讲:“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还是小白鬼被堵住,是吧,当时,小白鬼一看形势不好,披上条被单子,便跳出了窗户” “窗户外没人守着吗?”分头瞪着眼睛插嘴问道。 “有啊,”草帽一脸得意地说:“要不说小白鬼本事大呢,窗户外一条木棒,搂头盖脸便砸下来,小白鬼将身一闪,一条被单子便朝着埋伏的人飞过去,一下将那人给罩住了。” “哎哟,”分头又插嘴说:“那么说,被单子没了,小白鬼不就光着身子了吗?” “谁说不是?”草帽仰头一笑,“不过当时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光不光身子,倒也无关紧要,小白鬼躲开了一棒,甩出了被单,可身后马上就有好几个人一起追出来,小白鬼一咬牙一跺脚,飞身便跑,大门他是不敢去的,往旁边一蹿,便上了院墙。” 草帽的叙述,将如琇等三个小姑娘也给吸引住了。 “要说小白鬼真是身轻如燕,蹭地一下便窜上了丈把高的院墙,往外一跳,乖乖,你想啊,他光着脚,跳下来多不容易,要是换了你” “换我干什么,”分头挺了挺脖子,不满意地打断他,“少罗嗦,快说下边怎么样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鬼跳下高墙,撒腿就往新华书店家属院里跑。家属院和老吴家,只隔了一条马路,而且那里街道又窄又乱,小白鬼跑的方向,倒是正确的。只可惜,后面的追兵,来得也快,两个小伙子举着棒子,很快便冲出吴家大门,赶了上来。”草帽的叙述绘声绘色,就象说评书一样,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得意地看着分头瞪大的眼睛,又看看如琇等人也在凝神细听,故意卖关子似地抽了两口纸烟,吐了两个烟圈,才又继续说下去: “话说那新华书店家属院,没有路灯,一片黑漆漆的,小白鬼跑了进去,本想绕两个弯,便把后面的追兵甩掉,可没想到追赶他的两个小伙子脚程也快,瞄着背影已经撵了上来,这里有个分教,小白鬼是光着身子光着脚,后面的追兵是穿着衣裳穿着鞋,人要是不穿鞋,其实是跑不快的,你要不信,可以脱了衣服再脱了鞋试试” “去去去,你才试呢,快接着说。” “嘿嘿,小白鬼这时的机灵劲,又上来了,他看看追兵紧追不舍,急中生智,一头钻进了那里的一个公共厕所。” 分头翻着眼皮想了想,“不对吧,厕所,那是死地啊,钻进去不就被瓮中捉鳖了吗?” “错了,”草帽脸上又现出得意的神情,“要不说小白鬼机灵呢,要是一般人,象你这样的,进了厕所就玩不转了,可小白鬼毕竟和你不一样,后面的两个追兵,眼见一条黑影进了厕所,心中大喜,心想,这回还不收到擒来?于是挥着大棒子,追进厕所里,你猜怎么着?嘿嘿,厕所里空无一人。” 分头瞪着眼睛问:“怎么回事?” “原来啊,小白鬼使了个‘暗渡陈仓’,他跳进了厕所的粪池里。公共厕所嘛,你知道,上面男厕和女厕是用墙隔开的,可是下面的粪池,却是相通的,他跳进粪池里,里面的半池粪水,自然挡不住小白鬼的脚步,他悄悄游泳,从男厕这边,游到了女厕那边,然后,在女厕的粪池里悄悄钻出来,又悄悄走出厕所,溜之大吉了” 这一番叙述,让几个木椅上的听众无不作呕,大家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恶心,小梅抓着自己的脖子,“哇哇”干呕了几声,脸都涨红了。如琇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分头也不住摇头,指着草帽说:“你你肯定是在瞎编呢,那里能游泳吗?” “怎么不能,不信你去试试。” 这时,老警官从门外走进来,招呼如琇:“来,你们过来。” 三个小姑娘跟着老警官,出了屋子,走到一间挂着“问讯室”牌子的小屋里。 如琇从来没进过派出所,有些紧张,但看老警察的样子,倒也挺和气,进了屋里,看见摆着一张桌子,几个木凳,墙上写着几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警察让如琇他们坐下,自己却并没坐到桌后,而是也挨着她们坐在木凳上,接着,又进来一个年轻些的警察,高高的个子,留着时下流行的偏分头,长得挺精神,举手投足,都透着帅气,先冲三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坐到桌旁拿过一叠纸,然后询问街上打架的情形。如琇见他们并没摆出“审讯”的架势,倒象是拉家常,便稳定了一下心神,将董志轩父女卖艺,三个青年捣乱,被大猛打倒等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如琇开始叙述以后,那青年警察便飞快地在纸上记录,如琇探头看了一眼,发现纸上龙飞凤舞,根本就不认识写的是什么,她以前听说过,有一种功夫叫“速记”,你说话说多快,他的笔便有多快,那些字,都是奇特的,只有写的人自己认识,每个字都只有一笔,这个警察是不是在“速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闲话笑话乡村趣,风雨也无常3 街上,起风了,刮起了尘沙,道旁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翻响,三个姑娘匆匆走出孤竹饭馆,街上的摊贩们正在忙着收摊,夏天正值北方雨季,雨说来就来,看样子马上就要变天。 三个小姑娘一溜小跑,奔向城外。天阴得更加厉害,原本壮观的云朵,渐渐搅乱了,变得模糊而沉重,山峰状的云块崩塌了,色彩愈来愈浓,愈来愈黑,看上去摇摇欲坠,云天浓重低沉,让人感觉分外压抑,小梅边跑边说:“如琇你看,这多象那首诗里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嗯,”如琇刚要开口说话,迎面一阵旋风吹来,扬起一阵尘沙,差点灌了满口,赶紧把话头又咽了回去。 崔白话的拖拉机正停在城外一棵大树下,张二伯和崔白话坐在树下抽着烟辩论,崔白话这人,说话尖刻,跟谁都随时争辩,大家也习惯了。三个姑娘上了车,天上的雨滴已经飘了下来,打在脸上,凉凉的,混着泥土的气息,有些土腥气。 “突突突,”崔白话发动了拖拉机,驶上大路。雨滴渐渐密实起来,天上,云彩已经铺陈均匀了,黑云低垂象是锅底,雨丝随着北风,斜向乱飞,打在路边的庄稼上,噗噗作响。 “要有大雨,”张二伯望望天,有些忧虑地说:“看这架势,老天要来收拾咱们的庄稼了。” 以前,村庄里有个古老的传说,在庄稼生长正旺或快要成熟的时候,老天爷便会来“收粮食”,它带来狂风暴雨,使庄稼减产甚至绝收,实际上,是老天爷给收去了,作为人们种庄稼对他的贡献。 “老崔老崔,快点开。”小梅催促道。雨点打下来,有些睁不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 手扶拖拉机的特点,便是噪音大而速度慢,比一般的自行车也快不了多少。虽然崔白话把车的油门加大了最大,但还是行得不紧不慢。几个人都没带雨衣,只好任凭风吹雨打。 风越来越强,路两边的庄稼地,高杆作物被刮得弯下了腰,植物的叶子,在风中翻卷着扭动着,象是海浪一般发出哗哗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绿波翻滚的庄稼海洋里,和狂风搅在一起,象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拖拉机上的人们,浑身早已经湿透,风大雨急,也顾不得再聊天,路上有些地方积了水,形成一个个浅水洼,雨箭射下,水洼里冒起汩汩的水泡。 “今天你又去远行,正是风雨浓”忽然前面驾驶的崔白话,大声唱起歌来。 这个崔白话真是个怪才,如琇心中暗暗想笑,风雨交加,人已经淋得象是落汤鸡了,他却洋洋洒洒地扶着拖拉机长长的把手,大唱起歌曲来,狂风卷着雨线,如鞭如注,崔白话的歌声,在风雨中显得断断续续,“风浓,雨浓,情更浓就这样风雨兼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西风起处,桑柳知秋凉1 时光匆匆,转年,如琇又长了一岁,少女挺拔的身姿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农田里摔打出来的身板儿象相思滩上的柳丝,婀娜健美。她更忙了,面临着升高中,学习上紧张,家里父亲身体越来越差,她是田里的主要劳力,春播秋收也紧张,农家少闲月,她总是放下书包便抓起锹钯农具。 这天,秋高气爽,一家人在院里的菜畦旁边吃晚饭,一抹晚霞照在绿绿的瓜秧菜叶上,温馨安静。 母亲忽然对如琇说:“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姥姥家的孙舅舅,给你介绍对象了。” 如琇没听明白,摇了摇头,看着母亲,她是不是在说胡话? 二姐如兰放下饭碗,疑惑地说:“妈,你糊涂了吧,老三才十七,搞什么对象,再说她还得上学考高中呢。” “胡说八道,我没糊涂,八的姑娘家,不正是搞对象的年纪吗?要是搁以前,都生了孩子了。” 如兰冲母亲嚷起来,“以前是封建社会,现在都八十年代了,老三将来要考大学,做大事,你让她早早搞对象结婚,这不是害她吗?你”她还没有说完,母亲的眼睛瞪了起来,“轮不到你指派我,女大当嫁,上古论的老规矩。” 这回如琇听明白了,她心里的诧异,就象是翻转了乾坤,她放下碗筷,望着母亲暴怒的眼睛,“妈,你别跟二姐吵了,我连高中都没考上,哪里就谈得上搞对象了,不论是谁介绍的,我不同意,你跟人家说,对不起了。” “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如琇c如兰姐妹俩,同时站了起来。 “妈,”如琇的声音有些变调,“你可真是糊涂了,你怎么就答应人家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件物件,随便就答应给了人,这件事,绝对不行。” 爸爸在旁边咳嗽了两声,“都坐下,坐下,慢慢商量嘛。” 母亲气乎乎地回头呛了父亲一句,“这事你别管,这一大家子,我一个人上上下下,操的心够多了,你们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一片苦心总让你们当成驴肝肺,儿女亲事,我不管谁管,这是天经地义。” 如琇心里一阵阵难过。冥冥中,她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母亲口里的“喜事,亲事”,在她的心里,却变成了可怕的灾难。她下定决心,一定不同意。 母亲不依不绕,继续向如琇阐述她的“理论”,“我知道,你就是把心跑野了,告诉你们,什么新时代,新观念,那都是骗人的鬼说辞,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以前搞破四旧,搞树新风,什么耍花样的洋风没刮过?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得从老规矩上来,地又重新分到户了吧?结婚彩礼又时兴了吧?牛鬼蛇神都放了吧?四类分子都没了吧?就连人民公社,也都乖乖地改回乡了吧几千来的老规矩,不是你们这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假洋鬼子能改得了的。” “你别说了,”如琇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个自小温柔的姑娘冲母亲嚷起来,“家里不要我,我可以走,反正我正不搞对象。” 母亲不再吭声,如琇以为她默认了。她心里郁闷,甩手走出了院子,信步往村外走去。 漫天的红霞,把村外的原野映得瑰丽恢宏,长天落日,无垠的绿色平原是一副巨大的画图。如琇漫无目的地沿着绿野里的羊肠小路,走到相思滩上。 相思河两岸,此时正是芦苇草丛茂盛时节,野鸭子成群结队,时而从草丛里飞起来,时而扎到河水里,自由自在地漂浮流动,这种褐色的水鸟轻盈而机敏,能飞能游,渔人或猎人都很难捕获。 岸边的水草,长一人多高,一片狭长的草滩上,开满了红的黄的小花,野花一般都小而繁茂,只比指甲盖略大,却成群成片,长成一片花海。野草野花天然无修饰,错落参差,别有自然风韵,蓝天绿地,满眼野花,夏日的相思河边,美不胜收。 如琇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呆呆着望着河岸的青草,河里的流水,半晌一动不动。直到墨色染了天空。 母亲的突然举动,搅乱了少女的心。 爱情是一片神圣的殿堂,存在每个少女最隐秘的心灵深处,那里比蓝天纯洁,比海浪壮阔,无数的向往c喜悦c羞怯都象朵朵浪花在海潮一样的心事里忽隐忽现。 可是,母亲这一句“孙舅舅给你介绍对象了”却完全与这些想象中美丽风马牛不相及。 如琇的理想,是象如宇二哥一样上大学,参加工作,然后在海阔天空里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那一定是无比甜蜜的幸福之旅。可是,母亲这种依靠“媒妁之言”让自己“搞对象”的方式,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个人成家过日子。 怎么能忘,自己从小聪明懂事,在田里浑汗如雨,在学校潜心读书,那是为了以后施展才华,赢得人生。 怎么能忘,自己在日记里倾吐心语,在相思河边托腮远望,那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想象,设计着梦幻般的未来。 可是,突然之间,母亲要命令自己嫁人,去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这绝对不能接受。“女大当嫁”是没错,可是我的理想呢,我的前途呢?相思河流了千载,难道女人永远摆脱不了被动从属的命运么? 夜幕悄悄降临。如琇想到神情恍惚。她最后安慰自己,也许母亲只是随口一提,自己不同意,这事就让它烟消云散了吧。 过了几天。 全家谁也没再提过这事,如琇也就在心里把它淡忘了。这天早晨,月华悄悄对如琇说:“你们家里象是有事,昨天我看见你妈借桌椅板凳大蒸笼,是要摆席请客吗?” “不知道啊。”如琇也觉得奇怪。 如琇去问母亲,“咱们家要搞什么事?有工程吗?要办酒席?” “没什么,”母亲轻描淡写地说:“有几个老亲,想请他们过来吃顿饭,你姥姥庄上的,过去也都帮过咱们的忙,趁大伙都有空,答谢一下人家。” 如琇不记得这些“姥姥庄上的老亲”什么时候帮过自家的忙,但这些陈年旧事她也不愿意和母亲多问,答谢别人,自然是应该的,反正只要母亲不提自己的“亲事”,一切都好说。 提前煮肉c准备酒水c采买菜蔬这些事情如琇办起来都是轻轻巧巧,母亲对她说:“你去买身新衣服吧。人家来了,你也得穿个象个样子。” “买衣服?”如琇有些奇怪,“我年前买过新衣服了,现在还买什么啊。不用了。” 那是一个周末,是母亲定好的“请客”的日子,到早上,让如琇觉得好笑的是,母亲穿上了一身新衣服,把头梳得光光的,收拾得挺利索,如琇笑道:“妈,你今天一打扮,年轻了十岁。和我爸都不般配了。” “你快去换上新衣服。客人都快来了。” “我不换了,呆会我还得烧火炒菜呢。” “你去换,烧火的事让如兰去做。”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母亲脸上一片笑容,热情地打招呼,给如琇和如兰做介绍,“这个叫二舅,这个叫五舅,这个叫姥爷”来客们不住夸奖,“好好,真懂事,这么有出息的女儿,你真有福气。” 这些人和自己是老亲?怎么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而且从来也没走动过,如琇没办法和母亲细问,只能对来客殷勤招待,笑脸相迎。临中午的时候,有三个小伙子来了,母亲让如琇都叫“哥”,其中一个高个子,留着长分头,长得很精神,属于那种英俊的“鹰相”男子,对如琇上下左右不住打量。 如琇扭过了脸去,对于客人是应该热情的,但这人的目光,让如琇觉得无比讨厌,本来,自小漂亮的如琇走在外面,常常吸引好多人的目光,这些她早已经习惯了,对于别人艳羡的c喜爱的c垂涎的目光,她都能坦然接受,但是,当这个英俊的高个青年的目光扫到她身上的时候,如琇心里的感觉象是吞了蛆。 这个年轻人的长相英俊,穿戴整齐,本来应该得到好感,但是如琇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无比厌烦,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人的好多感觉非常奇怪,就象是触动了某个难以名状的开关,一种挥之不去的只想逃避的想法油然而生,如琇想表现得礼貌一些,却觉得非常困难,她勉强想挤出点笑容,却变成了苦笑,冲着三个客人微微点了点头。 “如琇,这是你肖家表哥,肖树丰。比你大四岁。”母亲拉着那个年轻人介绍着。 如琇又点了点头,她平时灵巧的嘴巴变得无比笨拙,并且不想张口说话。 “这孩子,人一多就害臊。”母亲笑着说圆场话。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感冒了吗?”在客人进屋以后,二姐如兰悄悄对如琇说。 “就是有点心慌,没事。”如琇胸口发闷,象堵着块石头。话虽这么说,但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悄悄滋生并蔓延,这种来自心底的恐惧来自哪里呢?如琇脑子里转了两转,忽然明白了。 这是一直在担心的“亲事”啊,他们都是来“相亲”的,是来相看我苏如琇的,如琇心底泛起一阵寒潮,她微微有些哆嗦,怕什么来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自以为躲过去了,原来始终没有,终于,这桩可怕的事情到来了。 她也明白自己见到那个高青年“肖树丰”时为什么会有那么本能的厌恶和抵触了。 如琇的心里,害怕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母亲在悄悄瞒着自己搞这出“相亲”家宴,自己傻乎乎地坠入了圈套里。自小的聪明哪去了?机警哪去了?这些“老亲”数年来从来没走动过,怎么忽然一下聚到家里“吃饭”来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母亲安排的戏,为什么自己就没动脑子想一想,这么多的疑点,都怪自己太简单了,竟然没往那方面去想一想。 母亲笑吟吟地出了屋,让自己去给“舅和姥爷”们敬酒,如琇低声而愤怒地拒绝了。 “我不去。你在搞什么鬼?骗我,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你说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西风起处,桑柳知秋凉2 母亲沉下脸来,把她拉到东屋里,“事情到今天,我跟你说句明白话,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人家树丰哪点配不上你?长得又好,家里条件又好,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人家,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能耐,女人家哪能不嫁人?” “可我刚十七岁,我还不想嫁人,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让他们来相亲,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如琇气得浑身直哆嗦。 “我是你妈,我就有这个权利,我把你养活大,一把屎一把尿容易吗?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不认妈了?”母亲也气得眼睛瞪圆了,习惯性地去抓炕上的条帚,可一想今天是“相亲”的好日子,就又把手缩回来了。 如琇闭上嘴不想再和母亲吵,她觉得手脚冰凉,嘴唇发抖,一扭头便走出门去,母亲在后小声吼着:“你去哪儿?” 如琇没答腔,象风一般冲出屋外,来到院子里。如兰正提着一只水桶,差点被她撞倒,惊叫道:“你慢点,干什么?”如琇也没理她,脚不点地一样跑出院外。出了院门,听到后边母亲的脚步声追出来,小狗旺旺在乱叫,如琇心乱如麻,沿着胡同便向前跑去。 秋天的风里,已经带了凉意。如琇被迎面的冷风一呛,打了个寒噤,她不管不顾,发疯般跑起来。这一发足奔跑,母亲自然追不上她,跑过两个胡同,如琇停下脚步,她茫然望望四周,村庄里安安静静,有些人家的屋顶上冒着炊烟,她心里一阵彷徨,去哪里呢? 脚边有动静,低头一看,却是旺旺拱着她的裤脚,如琇惶惑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她俯下身摸摸旺旺的头,旺旺睁着大眼睛望着她的脸,不知不觉中,如琇的眼睛滴了下来,落在旺旺的身上。 一人一狗,漫步出了小村。 如琇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肖家表哥”的形象,母亲说得没错,这人长得高大英俊,很帅气的青年,可是自己的心里不知缘何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反感,那种厌恶情绪无比强烈,难道,是因为自己对婚姻的排斥,因而“恨乌及屋”吗? 不,如琇摇了摇头,她自小是个能容能让的人,对别人总是曲意温婉,可是今天,那种一见面便排斥的感觉如此强烈,而且掺杂着莫名的恐惧,犹如老鼠见猫。她想,这一定有缘故。 这是旧时人们所说的“相克”吗?如琇想不明白。她头又痛又晕,精神恍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旺旺蹭着她的裤角叫了几声,抬头一看,前面流水潺潺,到了相思河边了。 青石板桥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姑娘,孤独地坐在石板桥的边上,默默地面对着一弯流水,久久地一动不动。梳着长长的马尾发辫,在脑后随风摆动。 如琇愣了一下,继而认了出来,那是同村的姑娘,叫小玲。 看见小玲,如琇心里一动,这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小玲有一个傻哥哥,叫大李子,从小脑子缺弦,快三十了说不上媳妇,父母便想了个“换亲”的主意,让小玲嫁给别外一个三十多的光棍,换得那家的姑娘嫁给大李子。 如琇听说,小玲哭了很多次,可不能让父母改变主意,今天,她坐到石板桥上,也是因为愁么? 河畔一棵老柳树,垂下的枝条拂着如琇的后背。她觉得浑身无力,不想去打搅小玲,靠着柳树粗糙的外皮,慢慢坐下来,不知不觉中,两行眼泪悄悄挂在腮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 河水汩汩地向南流,泛着水花,打着旋涡,它也在陪着我哭泣么?如琇愁的是,母亲是一个极为顽固的人,从来都是一意孤行,想让她改变主意,只怕比相思河倒流还难。 “如琇。”耳边响起一声呼唤,抬头一看,是小玲,她走到身边来了。 如琇点了点头,擦了把脸上的泪痕,小玲坐到她的旁边,搂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遇到难事了吗?” “玲姐,”如琇心里一阵委屈,她靠在小玲的身上,把母亲“逼亲”的事,象竹筒子倒豆一样,倾诉了出来。小玲听着,只默默地点头,不住地叹气。 “玲姐,原来咱们女人家的命,竟然是这么苦。”如琇望着小玲,小玲的两眼红肿着,刚才一定哭过很长时间。 “人家说,相思河里有多少水,苦命的女人眼里就有多少泪,原来我总觉得那些离我很远很远,都是古代的人们编出来的故事,可是这些都是真的,如琇,小时候咱们疯跑疯玩,在田里干活,从来不知道忧愁,谁知道长大了,逃不了被逼婚的命,我听说那个我未来的丈夫,抽烟喝酒打架骂人,是个流氓浑蛋,我嫁过去哪里还能得着好?”小玲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如琇也跟着小玲哭泣起来,“玲姐,你比我还可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第一眼看见那个姓肖的,按说他长得可真好,可是,你猜怎么着,我就象吃了苍蝇那么恶心,而且,吓得心里直哆嗦,不骗你,真是从心里哆嗦,怕得要命” 小玲抹了把眼泪,吃惊地说:“哎呀,如琇,这叫相克,你懂吗?古来有讲究的,人就怕克,老话讲,水火相逢必有害,半世姻缘半世愁,那是命里注定的不相容,咱们女人,这种感觉很准的,如琇,你从小那么优秀,在全村里都是拔尖的,可也命这么苦,老天爷呀,为什么就不能开开眼” “说什么,我也不同意,”如琇发狠地说:“玲姐,你也别同意,咱们宁死相抗。” “唉,”小玲幽幽地叹了口气,“敢情,能抗过去的好,可是,爸妈能干么?刚才,我想从桥上跳下去的,一了百了,可是临了,又犹豫了,活了二十来岁,还正是好年纪,就这么死了么” 如琇沉默了。 远处,河滩上几个放牛娃,赶着黄牛,青草蓝天黄牛,构成绝美画面。 两个姑娘说一阵,哭一阵,泪水打湿了青石板。 小玲安慰如琇,“也许,你还有转机,亲事反正还没成,退掉还来得及。你又不是换亲,结不结这门亲,不关别人的事。” 是啊,如琇想,退掉还来得及,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呢,我一定把这桩亲事退掉。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怀揣着一线希望,她和小玲手牵着手,又返回村里来。 自家小院里挺清静,看样子“客人”们都走了。如琇心里踏实了一些,她推门进院,只见旺旺躺在墙角晒太阳,似乎没什么异常情况。等挑帘进入屋里,如琇却吓了一跳。 只见屋里坐满了人,除了父母,还有婶子,婶子家的小妹,大姐如珍,大姐夫,二姐如兰,除了这些家人,还有村里的董老太婆,隔壁李二婶,这些人一起盯着走进屋来的如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让如琇有些不知所措。 “李二婶,董大妈你们过来了,”如琇按照习惯,勉强露出礼貌的笑容,向客人们打着招呼,可是身子很不自在,她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这些人都来做什么?连外村的大姐c姐夫也给叫了来,搞这么隆重,要干吗?为了对付我苏如琇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西风起处,桑柳知秋凉3 “如琇,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董老太婆笑咪咪地夸奖着,如琇冲她点头微笑,但心里很不自在,这种夸奖,让她觉得与今天的气氛很不相称。 “就是啊,如琇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不让大人操心,是咱们全村最听话的好姑娘,谁见了她不想夸两句。”李二婶接着夸。 如琇低着头站在墙角,她听着这些话,越来越不是滋味。 母亲开口了,“如琇,今天的事,也怪我,没事先和你商量。” 如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已经做好了母亲大发雷霆的准备,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母亲的话和和气气,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并且还做了从来就没有过的“自我批评”。 “不过呢,”母亲话锋一转,“女大当嫁,我这当妈的替你操心,也算是天经地义,李二嫂,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哪个当妈的不疼闺女。” 如琇明白了,母亲拐着弯地说话,并且“自责”,其实只是方略,目的仍然是想让自己就范。 “今天人家来相亲,虽然你挺不懂事,半路上溜了,可是别人不象你这么没礼数,还夸了你半天,对你挺满意,大伙都一个劲地说我养了个好女儿”母亲的语气里渐渐得意起来,“所以,这事我看就先这么定下来” “什么就这么定下来?”如琇瞪着眼吼了起来。 屋里的家人和外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在他们的印象里,如琇从小便没这么吼叫过,那个彬彬有礼,懂事听话的苏如琇呢? 如琇的脸涨得通红,她也不顾得在外人在场了,冲母亲尖利地叫道:“谁让你找人相亲了?给谁相亲?我根本就没想找对象,相的哪门亲?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放在集上卖的货,我还有一点说话的权利没有?家里不想要我了,我可以走,不给你找麻烦。瞒着我让人到家里相亲,拿我当成什么了。” 也许是太着急了,她的声音尖利高亢,并且发着颤抖,因为用力太大了,就象是唱歌唱破了音,十分难听,嚷完了,她自己也觉得实在难听,并且一阵咳嗽,但如琇已经不顾得这些了。 “你少耍横,长大了,长能耐了,就不要爹妈了,是吧?告诉你,我养大了你,就有给你做主的权利。”母亲站起来,收起刚才的“和气”与“自责”,也大声地冲如琇嚷道。 董老太婆在旁边慢条斯理地给母亲帮腔,“就是嘛,当妈的都是为了儿女好,象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黄土埋了半截子了,还能有什么指望,还不就是盼着儿女好?如琇啊,今天你们相亲,这是桩喜事,我们都替你高兴,你妈忙前忙后,她是为什么啊,你得明白老人的心思。” 如琇不想和外人言语冲突,她将脸扭过一旁。 如兰悄悄走过来,扶着妹妹坐到一张板凳上,她发现,如琇的身子在瑟瑟发抖,脸色铁青,她担心地小声说:“你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二姐可能是唯一能支持自己的人吧?如琇的眼泪又涌满了眼眶,可是她知道,二姐从小便性子弱,平时都是躲在自己的身后,眼下满屋大人,她更不敢随便说出自己的想法。 父亲的喘息声响起来,如琇抬起泪眼向炕上望去,只见父亲躺在炕头上,喉咙里象是拉着风箱,她两步跨到炕沿旁,登上炕头,拉过一床棉被,盖在父亲身上。 “如琇,”父亲抬起头来说道:“今天这事,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委屈,咱们再好好商量,你别急。” “爸,你别搀和,你好好养你的病。”如琇哽咽着说,给父亲掖掖被角。 “咳咳,”大姐夫干咳两声,从马扎上站起来,他是个满脸胡子的汉子,钢针似的头发,长得象个猛张飞,在当年崇尚“英雄”的年月,曾经当过“青年突击队”队长,以勇武猛愣著称,如琇平时对他有些讨厌,知道他要帮着母亲当说客了,便将脸扭过一边。 “如琇哇,”大姐夫尽量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态,“按理说呢,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是自主的,新事新办嘛。”他说到这里,丈母娘却在旁边斜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的说辞不满意。 “咳咳,”大姐夫又干咳两声,“这个这个,你也知道,咱们做小辈的,就得听长辈的,自古有论,天地君亲师,是吧,”他很为自己这个粗人能用上典故而得意,而且觉得引用得很恰当,话音也提高了不少,“无论怎么说,结婚,是件好事,你得从大的方面着想,父母年纪大了,他们说的就是对的。你现在不明白,这不要紧,话不说不透嘛,咱们庄户人,就得讲究个实在,花花肠子绕得太多了,就容易走到邪路上去。要我说,痛痛快快,早点结婚就得了。” 他的话语意模糊,逻辑混乱,如琇耐着性子听完没有吱声,心里暗道:“大姐怎么当初如此糊涂,找了这么个人?”她继而想起来,大姐当年的婚事,不正是母亲一手包办的吗? 这更增加了如琇的决心,大姐前车之鉴在前,自己不能再蹈覆辙,象大姐夫这种“大老粗”,可能正是母亲这辈人所欣赏的,可是我苏如琇,跟这样的人格格不入。 如琇坐在父亲身边,靠着墙角,两眼无神地盯着北山墙,她的脑子里乱纷纷的,大姐夫说完后,大姐又说,李二婶又说,自己的婶子又说,如琇也不想去仔细听,似乎这些人说的话都差不多,翻来覆去只是让如琇“听话”,以“大局”为重,如琇睁着无神的眼睛,她心里的思绪似乎象无根的浮萍一样在飘。 忽然如兰拽拽她的衣角,“婶子问你话呢。” “啊?”如琇象如梦惊醒一样,低下头来,看见婶子正扭头望着自己。 “你到底给个痛快话啊,”婶子的目光里含着不满,“我们大家嘴皮子磨破了,你倒是听见了没有,这事儿早定下来,我们做长辈的,也早点有个章程。” 如琇没吱声,她不想顶撞婶子,这些做长辈的人,对待小辈的婚姻往往就是这个态度,“早结婚早省心”,你们是省心了,可是我呢? 婶子c李二婶c董老太婆一干人都望着如琇,她们可能都觉得这一番“苦口婆心”,如琇作为一个小辈人,应该感激涕零,回心转意了吧? 屋里只有父亲轻轻的喘息声。 如琇一言不发,母亲又忍不住发怒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么多人给你破解人公大礼,这是天大的面子,你别给脸不要。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没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见得多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别指望着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如琇紧闭着嘴,心里是一种难言的苦涩感觉,五脏六腑就象被一团粗糙的砂石磨着,从小,自己在村里就是一个既懂事又聪明的女孩子,别人提起来,总是夸奖,总是当作正面榜样,从来没人认为过苏如琇是一个坏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就象变了个奇怪的魔术一般,自己从好孩子变成了人见人批的坏孩子,这么多的“年高德劭”的老人家都来指责自己“不识大体”,“不明事理”。一天之间,苏如琇从上九流跌落到了下九流。 父亲从炕上爬起来,对母亲不满意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么逼孩子,你要再这样,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爸爸,”如琇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成串地掉下来,她走过去扶住父亲,轻轻给他拍拍后背,然后再扶他躺下。母亲却不干了,站起来瞪着眼睛嚷道:“你不同意?说得倒轻巧,这个家里我里里外外一手操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帮不上我一点忙,就知道给别人拽后腿,如琇的事你别管,她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就得给她做主,你少掺和。” 主人夫妻绊起了嘴,别人自然觉得尴尬,董老太婆首先说坐久了腿疼,起身离去。李二婶也要回家做饭喂猪,走了。婶子又劝说了如琇几句“听大人话”之类的没味的话,带着小妹离开了。大姐夫对大姐说:“咱们也走吧。” 如珍望着默默掉泪的如琇,咂了咂嘴,开口说道:“你就别犟了,我知道你这人从小就心高气傲,等将来就明白了,咱们女人家,心再高也没用,总离不了围着锅台过日子,你就是年龄还小,心总是飞着落不了地,妈说的话不好听,可也都是实话,早结婚早生子,将来也能早享福” “你别说了。”如琇听得厌烦,打断大姐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西风起处,桑柳知秋凉4 如珍对妹妹的顶撞也不生气,依旧抬着那双永远疲惫的眼皮,轻轻摇了摇头,她仿佛身上没了活力似的,靠在墙角的被垛上,那双没有血色的脸,在屋内显得更加惨白。 如兰担心地看着如琇的脸,“你还没吃饭吧?” 吃饭?如琇把这件事给忘了,确实是还没吃饭呢,可是她不觉得饿,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她也吃不下饭,大姐如珍跳下炕沿,“别说了,先吃饭吧。我去给你弄饭吃。” “我不吃。” 如珍没理她的拒绝,一会便端来了米饭c烧肉,这些饭菜显然是中午待客剩下的,农村里不是逢年过节,平常日子没人会搞这些肉菜,但如琇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烧肉,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那些“客人”们的嘴脸来,尤其是那个高个子帅气的“肖家表哥”,他们中午在家里觥筹交错,吃肉喝酒,来决定我苏如琇的命运想到这里如琇心里一阵恶心,她觉得自己要吐,赶紧从炕上跳下来,掀开门帘跑到屋外,一直跑到猪圈旁边,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吐起来。 肚里没食,吐出的都是黄水,如琇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她扶着猪圈的矮墙,跌坐在地下。 身后一双胳膊扶住了自己,那是二姐如兰,如兰将她架起来,搀扶着往回走,看见大姐如珍也追出了门外,如兰不满意地嚷道:“你们都别说了,要把她逼得跳井吗?” 如珍没吱声,母亲在后面吼道:“跳井就跳井,别拿大话吓唬人,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捎带着把如兰也给骂起来了。 如琇被如兰搀着,没进父母的屋子,径自进了自己住的房间,她觉得头脑一阵迷糊,躺到炕上,如兰给她盖上被子,如琇说:“二姐,你去看看,爸爸怎么样了。” 话没说完,父亲拄着拐杖走进来了,摸摸如琇的额头,如琇说:“爸爸,我没事,就是没精神,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 “唉,”爸爸叹了口气,看见母亲也进了屋,“你就少说两句吧,孩子都快让你们逼疯了,你让她歇会,别说了。” 如琇闭上了眼睛。她觉得累极了,就象是干了一天的重活,一动也不想动,耳边上象是刮起了北风,忽忽直响,母亲似乎嘟囔了些什么,她也没听清,后来,屋里静下来了,她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躺着,既不会动,也不会想,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睁眼看看窗户,一片惨淡的月光映在窗纸上,看样子已经半夜了。她挣扎着动了动,觉得浑身酸痛,扭头看看,如兰睡在旁边,发着轻轻的呼吸声。 “你醒了,”如兰翻了个身,咕哝着说。 “嗯。”如琇答应一声,头有些痛,她用手掐了掐太阳穴,如兰迷迷糊糊地说:“你饿了吧,暖壶里有热水,你沏点稀粥吃吧。” “不想吃。”如琇懒得动,她睁眼望着窗户上的月光,脑子里又回想起白天的场景来,这一天让她心神俱疲,好象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漩涡,更忧虑的是,这个漩涡并没有走出去,明天,还会有什么厄运在等着呢? “二姐,”如琇忽然问道:“咱妈,是我亲妈吧,不是后妈吧?” “你瞎说什么啊,”如兰本来又快睡着了,听如琇这么一说,吃惊地睁开了眼睛,并伸过手来摸摸如琇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还是说梦话呢?快别胡思乱想了,妈是不对,我也反对她,可你也别说是后妈啊。” “我听说,后妈对抱养的女儿就特别狠。用针锥子扎。” “拉倒吧,后妈狠不狠,跟咱们也没关系,咱妈就是这么个人,从小就是连打带骂,对你这样,对我,对大姐都这样,总不成咱们仨都是抱养的吧。” 窗户上的月影,散发着朦朦胧胧的惨白,如兰裹紧了被子,“睡吧,别乱琢磨了。” 如琇却没了睡意,她又问道:“你说,妈让别人来相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的媒人?谁提的意?冷不丁的闹这出戏,我一直给蒙在鼓里,现在想想,实在是奇怪得很。“ “我也不明白,妈也一直瞒着我,她就说是要请客,谁知道是给你相亲,那些姥姥庄上的客人,我从来都没见过。算了别猜了,准备是妈看你也不小了,就跟她们那些旧相识们,就是这个舅那个哥之类,暗地里一合计,搞了这出戏。” 想来想去,如琇自然猜不透母亲心里的小六九,她最后得出了一个判断,这事儿的缘由,八成不在母亲身上,很有可能是别人先相中了她苏如琇,然后到母亲这里穆桂英点将,直接对准自己,这哪里是什么相亲,根本就是一个象撒网捕鱼似的定点捕获。 我成了那条可怜的鱼。 如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连串乱梦,一会梦见有人拿着刀追杀自己,没命地奔逃,喊也喊不出。一会梦见赤脚走在荒野上,浑身冷得发抖,一会又梦见掉进黑乎乎的泥坑里,又脏又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生死一念,解铃问何方1 秋风,渐渐凉了。村里村外,遍地是枯黄的树叶草叶,随着从西北涌来的冷风,飞舞翻滚。 母亲对如琇说:“你跟我出趟门。” 这些天,对于如琇的“婚事”,母亲没有再提,如琇提心吊胆地观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暗自盼望着自己被逼婚的事能有转机,但也不敢盲目乐观,因为母亲执拗的性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从三个女儿很小的时候便养成了“一言堂”的家长作风,如琇这回硬顶牛,她哪能善罢甘休。 “什么事?”如琇怀疑地问。 “去老树营,你姥姥家。” 如琇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姥姥家早就没人了,好几年来都没去过老树营走亲戚,怎么忽然“去姥姥家”,如琇问道:“到底去哪里?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是那天那个所谓相亲的事?”她的语气里越来越气愤。 “说实话就说实话,”母亲的眼睛瞪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就是那码子事,相亲那天,你虽然闹腾得挺不象话,可是人家宰相肚子里撑船,大人大量,没跟你个毛丫头一般见识,这回咱们去了,跟舅舅们赔个不是,咱们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你别不知道天高地厚,去给我换衣服。” 如琇一下子绝望了,果然象自己预料的那样,母亲不但没有回心转意,而且铁了心要定这门亲,她觉得浑身发抖,想哭,想喊,想冲着母亲不顾一切地大嚷一通,可好多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她心里明白就是讲一马车的大道理,母亲都不会听的,最终,如琇说了一句话,“你死了这条心吧。”话出口,声音完全不象是自己的,平时圆润动听的嗓音,此刻却是沙哑粗糙,说不出的难听。 说完,如琇转身就走。 三步两步,她跨到院子里,急匆匆地朝院外跑去。听见母亲在后边一边怒骂着,一边追过来。 跑吧。如琇心里象着了火,急匆匆出了院子,撒腿朝前跑去。 跑出几十步远,如琇知道母亲是无论如何追不上自己的,便放慢了脚步,向前漫无目的地走去,去哪里呢?她心下有些茫然。她想起那天相亲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跑了出来,遇到了小玲,同病相怜,倾吐了一阵子心事,可是现在,自己又跑到哪里去呢?她不愿意再碰见村里的熟人,别人劝说一通,纵然心里暂时宽慰一些,可又能顶什么用? 劝得了我,劝得了我妈吗?如琇起想越绝望。 街角,几个小孩子背着书包,说笑着一闪而过,如琇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去上学了,我在学校,也是优秀学生,而且从小长得漂亮,聪明懂事,可这有什么用? 自己从小吃苦耐劳,心灵手巧,干活抵得过大人,早早便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可这有什么用? 佛家说,世间一切,都是虚幻,那么这些都是虚幻吗?苏如琇再聪明,再漂亮,再能干,也逃脱不了被逼着走上一条自己不愿走的道路的命运,以前,那么多美妙的幻想,对人生,对前途,那些瑰丽的设计,都是虚幻吗? 她停下脚步,在街口一个井台上坐下来。 井是古井,农村里常的大口井,一丈见方的石头井台,经年累月,被踏得平整光滑,有些青石块,是古代不知哪个朝代的石碑,被拿来垒井台用了,上面依稀刻着拳头般的大字,几茎枯草,从石缝里伸出来,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我的命,就象这根枯草一样吗?如琇觉得心里就象身下的井台一般冰凉,没有一丝活气,她轻轻抚摸着小草干枯的瘦茎,身子一阵微微哆嗦,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小草在夏天的时候也绿意盎然,枝叶茂盛过吧?只过了短短一秋,便枯萎老去,当它在寒风里枝残叶黄的时候,是否就象我现在一样满心绝望? “你个该死的东西,”母亲的咆哮声,从远处传过来。 她追过来了,如琇抬起眼睛,看着歪歪扭扭奔过来的母亲,心里竟然闪过一阵平静,死寂的平静,她没想喊,也没想叫,那种平静简直让人害怕,母亲的骂声,就象是跟自己无关。 如琇摇了摇头,感觉知觉还在,她的眼神一阵迷离,恍惚中听到母亲在继续喝骂,“狼心狗肺的玩艺儿,养大了就吃人的白眼狼,你的命是我给的,长大了,有出息了” 我的命,是你给的,如琇的身子又哆嗦起来,她心里一阵发紧,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落在井台冰冷的石头上,是委屈?是气愤?是赌气?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泪眼朦胧里,她哆嗦着身子发狠地想:好,是你给的,那就还给你吧。 如琇站起来走上井台,身子滑了一下,一个趔趄,她觉得耳朵里轰轰作响,自己的眼泪成串地往下掉,眼前四方形的井口,在泪光里晃动,她往前迈了两步,将两眼一闭,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耳边响一阵忽忽的风声,一阵凉气包裹了周身,如琇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啊——” 一阵剧痛,全身都痛,她落进了水里,说不出的难受,周身象是同时被无数的钢针扎着,口里涌进水来,冰凉冰凉,她本能地挣扎,想喊喊不出,想哭哭不出,喘不出气,浑身的皮肉骨头都痉挛起来 如琇失去了意识。 身子飘飘忽忽,象是被风吹着,不由自主地飞起来,呀,自己会飞?飞到哪里?从来没有这么轻快过,只是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说不出话来,忽然一阵黑风吹过来,她的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下掉,黑暗与恐惧将四周包围了,似乎有无数无形的手,将自己的身体撕扯着,痛得要命,仿佛被撕裂成了很多块 一阵凉意沁透全身,如琇苏醒过来。 痛,全身都痛,腿和脚象是断掉了,皮肤一阵阵紧缩,冷得上牙打着下牙,她发现自己斜仰着躺在水里,头上方,四四方方的井口透进光亮来,她想起来了,自己跳井自杀了,怎么了,是死了还是没有呢? 呀,怎么身边还有一个人? 身边的井水里,还浸泡着一个人,这人花白头发,一身黑布衣被水泡得膨胀着,歪着头靠在井壁上,呼呼地喘气,水没过自己和那个人的胸脯,自己的一只胳膊,还被那人抱在怀里。 啊?是爸爸! 如琇大惊失色,怎么爸爸也落进水里了? 眼前有东西晃动,细看是一段麻绳,有人在上面喊着:“抓住,抓住绳子。” 如琇没理上面的喊声和眼前的绳子,她发疯似的往前扑去, 搅得井里的水一阵晃动,自己的身体也一阵剧痛,此时她不知道到底是胳膊折了还是腿断了,只是拼命地喊着:“爸爸,爸爸,”死命地去抓斜仰在水里的父亲。 父亲睁开眼皮,无神地望着女儿,微微点了点头,如琇激动极了,爸爸还活着,她想给爸爸举起来,举到井上去,可是她自己也动不了,身上处处刺痛,刚才一阵挣扎,凉意和痛感让她差点又晕过去。 眼前一黑,如琇以为自己又要晕了,晕没什么,死没什么,自己本来是要寻死的,可现在不同了,爸爸在这里,必须把爸爸救上去,自己不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生死一念,解铃问何方2 “别动,坚持住。”上面有人在喊话,如琇抬头望去,只见从井上下来一个人影,是他的身体将井口的光给挡住了,这人手里拽着绳子,脚蹬着井里的石缝,一步步越来越近,这时,如琇耳边又听到井口上边,在哭喊声隐约传过来,那声音依稀便是母亲的哭声,“老天爷呀,不让人活了呀” 下井来的人,是驻村地质队的一个小伙子,叫张望,他穿着地质队在泥水里作业用的胶皮叉裤,敏捷地拽着绳子下到井底,小心地踩在石缝间,将绳子拴在如琇父亲的腰上,井里冷气森森,虽然穿着皮太裤,张望依旧冻得浑身哆嗦,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如琇父亲拽着肩膀提起来,跟上面的人合作,一点点向上提去,如琇父亲无力地呻吟着,身子从水里升起来,一片水流淌下,落在井里,溅落在如琇的脸上身上。 又垂下一根绳子来,张望如法炮制,将如琇从水里提起来,往腰上拴绳子,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白,说话也断断续续,“如如琇,坚持住,别害怕,马上就把你救上去,坚持。” “坚持啊,如琇,”一个尖细带着哭腔的女声从上面传来,啊,是月华的声音。 如琇冷得要命,痛得要命,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绳子,张望在旁边指挥她,“脚,脚蹬住蹬住石头缝。” 身子离了水,如琇试着按照张望的指挥,用脚象他一样蹬住石缝,可是两腿不听使唤,右腿一使劲,反而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脱口叫了起来,“啊——” “坏坏了,你腿上有伤,”张望正将父亲往上托举,对如琇说:“别急,等一下我再举你。” 井口上面,有人高喊道:“张望,你帮助他们保持身体平衡,头别撞到井壁。”那是地质队莫工程师的声音,他指挥着井口上拽绳子的几个小伙子,慢慢将如琇父女提上井口。 如琇身上的水,哗哗地往下淌,她说不出的难受,浑身撕裂般地疼,当头露出井口时,太阳光照过来,一阵眩晕,便又不省人事了。 原来,当如琇跳下井以后,追过来的母亲吓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时,不放心的父亲拄着拐杖走过来,明白女儿跳了井以后,不顾一切,爬上井台往下看,正看见如琇在井底挣扎,老人忘了自己身患疾病,顺着井筒便下,他连走路都不利索,哪能下得了井?手脚一滑,便掉了下去。 正巧地质队的一班人从街上路过,见此情景,大家齐心协力赶过来救人,月华c小玲等村里的人闻知消息,也都迅速赶到,张望飞步取来叉裤绳索等专用装备,在莫工程师的指挥下,将父女二人救上了井口。 父亲年老体弱,如琇受伤甚重,两个人都昏了过去。 如兰失声痛哭,她将两床棉被盖在父亲和妹妹的身上,母亲过来帮忙,如兰气恼地推开她,向母亲瞪着眼喊道:“这回你满意了?” 等如琇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 白色的墙壁,高吊的输液瓶,如琇自小身体强壮,从来没住过院,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异常沉重,象是戴着头盔,听旁边有人轻说说:“别动,别动。” 臂上缠着血压器,手上扎着输液管,头上套着监测仪,腿上绑着夹板棚带,鼻子上通着氧气,这种“五花大绑”的感觉让如琇象是被压在了泰山下面。 “你醒了,这是重症监护室,感觉怎么样?”一个年轻小护士的脸,出现在面前。 “没事。”如琇的声音又哑又涩。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惊慌地问护士:“我爸爸呢?” “在普通病房。”小护士看见如琇睁大了眼睛,一副着急的模样,赶紧安慰她:“别担心,听说他伤得不重,按感冒收治的。” 如琇松了口气,她看见旁边还有一张病床,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躺在床上,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她习惯性地露出一丝微笑,“小弟弟,你好。” “嗯。”小男孩点点头,他头上腿上都缠着绷带,一双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转,显得既聪明又活泼,“你昨天晚上可吓人了。” “是吗?” “又哭又叫,还说‘死给你看’ 。”小男孩学着如琇喊叫的模样,既调皮又可爱,如琇笑了笑,继而又一阵难受。她回忆起自己“跳井”的经过,恍惚中感觉如同隔世发生的事情。 “小兄弟,你怎么受得伤?”如琇摇了摇头,象要把什么甩开,她决定不再老是想起自己的伤心事。 男孩子并没有回答她,抽了抽鼻子,将脸扭了过去,如琇感觉奇怪,旁边的小护士朝着如琇微笑了一下,悄悄挤了挤眼睛。如琇会意地笑了笑,既然男孩子有伤有隐情,她自然不再问。这时,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自己腿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如兰轻轻走了进来,她两眼里都是血丝,满身是神情疲惫的模样,一定是昨晚一夜没睡,她见妹妹醒过来,有些惊喜,奔过来说道:“好了好了,你终于醒了,昨天折腾了半宿,吓死人了,我跟妈打了半天架,闹得医院里的人都看热闹,真丢人,唉,不说了,对了,爸爸没事了,他没伤着骨头,现在就是发烧,医生说有三两天就能出院。” “我的腿断了吗?”如琇望着自己绑着绷带的腿。 “嗯是的,骨折,不过没事,医生说你还处于生长期,这时候骨折最容易治,就象小树一样,很快就好长起来。” “二姐,你歇会吧。别把你也累着,唉。” “我没事,我把妈给轰走了,如果她再来,我还跟她打架。” 如琇沉默了,提起母亲,让她有些伤心,但却没有那种强烈的愤怒感,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把自己的怒火给消磨了,心里只觉得苦涩和茫然。 那个聪明成熟,人见人夸的苏如琇,那个勤劳能干,为人楷模的苏如琇,哪里去了呢?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个众人皆贬,违背母命,忤逆不孝,跳井自杀未遂的疯女子这还是我吗? 邻床的小男孩子坐着轮椅出去解手了,旁边的小护士笑嘻嘻地对如琇小声说:“我告诉你,王小刚就是这个小孩儿,他的腿是怎么伤的你知道吗?嘻嘻,他想到少林寺里去学武术,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结果,少林寺没找到,自己在山里乱走,从悬崖上跌下来真把人给逗死了,他不愿意别人问,小孩子可有自尊心呢。” 时下社会上正流行武术热,好多青少年对“少林”c“武当”盲目崇拜,同时也闹出了好多笑话。 “苏如琇,”门口又进来一个端着白瓷盘的小护士,冲着如琇嘻笑,如琇一看,原来是熟人,以前父亲住院时,和她打过交道,姓韩,很热情的一个女孩子,和如琇非常投缘,成了好朋友,她高兴地叫道:“小韩,是你。”忽然心里又涌上一丝尴尬,现在自己这个跳井的“疯姑娘”,应该怎么面对热情的“老朋友”呢? 小韩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叽叽喳喳地说:“我看见是你受了伤,吓了一跳,你可不知道,昨天那副狼狈模样,浑身又是水又是血,昏迷着还不算,脸上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可真吓人,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眼泪直往下掉,我知道你这人爱干净,就顺便给你擦了身子” 如琇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一身病号服。 “小韩”如琇冲小韩闪了闪大眼睛,她本想说:“谢谢你。”可又忍住了,对于这样贴心如姐妹的情谊,说“谢谢”又怎么合适呢。 “我昨天样子很可怕吗?”如琇问道。 “嘻嘻,可怕嘛,我倒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你不论什么样子,都是挺漂亮的。”小韩开玩笑说。 “去你的。” “如琇,我听说你被迫跳井,可真是火冒三丈啊,可我是护士,只有抢救你的职责,没有帮你说话的权利,能把你这种善良的人逼到这份上,可也只有咱们中国人能办出来了” 如琇忽然涌出了眼泪。 “别,别激动,”小韩赶紧安慰如琇,给她擦去眼泪,“你看我,又忘了自己是护士了,要是让护士长看见,又得批我了。”小韩吐了吐舌头。 如琇并不是委屈得哭,她从小韩的话语里,感觉到浓浓的对自己的维护情谊,她是站在了自己的这边,就跟二姐一样,向着那些逼自己“听话”c“嫁人”的势力开炮,这种“同袍之泽”让如琇心里一阵温暖,在意识领域“同盟军”的存在,不只是道义支持,更让她对自己行动的“正确”有了底气。 “你那个叫月华的朋友,还有叫什么来着?她们都来了,但这是重症监护室,不让人随便进,就都给打发回去了。”小韩给如琇夹上体温表,嘴一刻也不闲着。 如琇说:“小韩,如果我妈来了,也把她打发回去。” 小韩眼睛忽闪了两下,冲她一笑,“要说你妈,这老太太也真是挺恨人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妈,也得跳井。” “你就是管不着。”忽然一声童声童气的喊叫,从门外响起来,却是那个叫“王小刚”的受伤小男孩,他被人推着轮椅,正从门外进来,推着他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小刚正满脸怒气,正对着这妇女大喊大叫。 这一定是小刚的妈妈,如琇立刻做出了判断。 “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那妇女也一脸不满。 “哼。”王小刚在护士的搀扶下费劲地爬上病床,却用手推开了妈妈。 又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如琇觉得心里莫名的别扭。对“听话”这个词,对这个词从来所代表的中国传统美德有了强烈的厌恶和反感。同时,她在心里竭力给自己“辩解”:小刚是个不懂事的大娃娃,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他幼稚任性,去投师“少林寺”,是错误的,而我,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可是,象村里董大妈c李二婶那样的长辈们,会认同自己这些想法吗? 不会的,他们绝不会的,在这些长辈眼里,自己和王小刚没有任何区别,如琇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有些气愤,有些无奈,她正胡思乱想,听小韩说道:“如琇,我给你拔液,别动。” “小韩,”如琇说道:“既然小刚能出去,那我一定也能,你帮我推过轮椅来,我要去看看我爸爸。” “不行,你还不能动。” 过了一天,如琇和小刚的病情都稳定了,同时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她才允许坐上轮椅去看父亲。 父亲的面容更加苍老了,他见到如琇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和你妈离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生死一念,解铃问何方3 “爸爸。”如琇失声痛哭起来,父亲对女儿的维护,从这句话里让如琇感受得明明白白,她知道父亲这样的体质,是不可能承担“离婚”的折磨的,况且在农村里,这个年龄再离婚几乎等于笑谈,她心里的委屈c愤怒在父亲这句话进入耳鼓时顿时如汤泼雪一样消融,如琇本来不想在父亲面前掉泪,但此时这句“离婚”让她的眼泪象泉水似的涌出眼眶。 “爸,你说什么啊。”如兰推着轮椅,小声地说。 “如琇差点没命了,我还能怎么着。”父亲说着,又咳嗽起来。如琇伸了胳膊去,抚着父亲的前胸,“爸,你别说了,你只管安心养病”她的手臂有些哆嗦,平时的巧嘴此时也笨拙了,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 父亲的脸孔更加消瘦了一圈,黑黑的胡子茬显得越发憔悴,如琇这时才后悔自己的莽撞,差点没命的,其实正是父亲啊。 “唉——”父亲咳嗽一阵,仰天长叹一声。 “爸,”如兰嘟囔道:“妈干吗要这么逼老三呢?” 父亲摇了摇头,“按说呢,你妈也是好意,她看中的人家,本心也是想着为如琇好,大家都一样,谁不愿意在入土以前,给儿女找个妥当的日子,不过呢,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应该生拉硬拽,把如琇逼成这个样子,那成什么话了?我出院以后就告诉她,再这么下去,就离婚。” 如琇使劲摇头,她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父亲,心里的难受一阵阵往上涌,直压得胸脯发痛,几年来,多病的父亲成了家里的“闲人”,大事小事都由母亲说了算,他对自己的维护,只是一种慈父的本能,对于这桩“婚事”,如琇心里的那些有关“爱情”c“时代”c“理想”等等思想意识领域的知与识,他是不懂的。 和逼迫自己的母亲没法沟通,其实,和疼爱自己的父亲,同样也无法沟通。如琇痛苦得只顾摇头,她想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办才是最正确的,不过,总不能真的让父亲为了自己和母亲离婚,十七岁的少女苏如琇,在面对巨大的代沟和几千年来盘踞乡村的传统封建时,束手无策,只有痛苦。 “爸爸,你别管了,我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如琇抹了抹眼泪。如兰在一旁附和道:“对嘛,爸,你说话,我妈从来就不听,也真没见过象她这样的。” 如兰推着轮椅,从父亲的病房里出来,医院的楼道里空空荡荡,一缕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晃得刺眼,如琇有些头晕目眩,她用手支撑着隐隐作痛的头,心下一片茫然,自己刚才劝爸爸:“安心养病,别管了。”爸爸也劝自己:“安心养伤,别多乱想。”可是,腿上的伤好养,可心里的伤怎么办?伤好了以后,自己又得怎么做?出路究竟在哪里?她又头痛了。 “老三,你的脸色象白纸,头疼得厉害吗?” “没事,”如琇抬起头来,用手理了理乱纷纷的头发,平时柔顺细密的长发,现在象赶毡一样打着绺,伤处绑着绑带,她简直想象不出现在自己到底丑成了什么样子。 轮椅进了自己的病房,姐妹俩发现王小刚的病床前坐着一个男青年,正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跟王小刚小声说话。 那人神态沉稳,背对着这边,看不清年龄和相貌,他熟练地将一只苹果削成光球,用手拎着果蒂在小刚眼前晃来晃去,“小刚,我考你个问题,咱们吃苹果,为什么要削了皮呢?” “皮不好吃。表舅,我妈是让你来当说客劝降的吧?你别费事了,我不听。” “哈哈,劝降?有意思,劝你向谁投降啊?向我?对不起,我可不受降。”那人的语气轻松而幽默。 如琇扭着看着青年的后背,她奇怪地发觉那青年的声音挺耳熟,虽然是背对着自己,声音也很轻,但是那种轻轻的,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暗哑的声音,却让人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这是谁?她在脑子里急速地回忆。 “皮不好吃?说得太对了,但是如果明知道不好吃,却硬要去吃,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傻瓜,表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表舅”轻轻扭转身,将苹果塞在小刚的嘴里,笑着说:“什么意思都有,小刚,你说得不全面,硬吃苹果皮,不一定是傻瓜,如果为了科学实验的目的去吃,那是探索,如果饿急了为了补充营养去吃,那叫不得已,如果将果肉给别人吃,自己只吃皮,那叫奉献” 他扭转身子的时候,半边脸露了出来,微胖的脸孔,笑眯眯的眼睛如琇仔细看了看,这人自己并不认识,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青年他继续着自己的叙述:“所以嘛,吃苹果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既不是为了科学,也不是为了奉献,还不是饿一切都不是,他只是为了显得他与众不同,在别人面前逞能,而硬去吃皮,这种叫做什么呢?对,毫无疑问,这就叫做傻瓜了。” 他的话,把旁边的小护士都给逗笑了。 “哈哈,表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是傻瓜?” “小刚,你是不是傻瓜,现在还看不出来,这得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咱们拿武术来说,在咱们中国,武术绝对是好东西,是国粹,是国宝,不但强身健体,而且传承文化,你想学武术,当然不能算傻瓜。咱们全国那么多武术队,武术运动员,总不能说人家都是傻瓜吧?” 小刚的黑眼珠骨碌碌转了转。病室里的其他人,包括如琇姐妹,也都被这段绘声绘色的讲述给吸引住了。 “他们学武术,练武术,有的是作为职业,有的是为了比赛,有的是为了强健体魄,目的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每个学武的人,都要讲究武德,不逞强斗狠,不为出风头打架斗殴,因此,他们和从事其它职业的人一样,温和有礼,从不显摆自己‘会武术’,就象卖鱼的不炫耀自己会刮鳞,杀猪的不自夸会玩刀等等,你先别说自己也会讲武德,不炫耀不显摆,我问你,如果你真的学了武,别人全都不知道,你一辈子也用不上,和别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不准打架别说抓小偷的时候用,人一生能遇到几回小偷?总之是默默无闻,你还会学吗?” 看着小刚没有回答,青年人又不慌不忙地讲下去:“而且你也要知道,学武可不是简单容易的事,你学了武,别的事可就做不了了,既不能上大学,也不能从事象警察啊,教师啊,大夫啊,军官啊,工程师啊因为这些都得需要学习和考试,在少林寺里学武了,哪还有时间搞这个?首先你就缀学了嘛。” 如兰看着小刚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如琇也悄悄地笑。这人说话,真是太有意思了,既平易又吸引人。 “你还别以为,我说的这种情况是最糟的,这其实还是不错的结局了,更糟的是什么?你听好了,其实,你能学到武术的机会,是很少的,人家少林寺,是谁想去就能进去学武的吗?你有哪个单位的介绍信?你有哪个部门的证明?少林寺远在河南,你既没户口,又没身份,只能当个盲流,遣送回乡。去饭馆打工,人家都不一定收留,而咱们家里这边呢?学校里没你的名号了,学籍没了,想进工厂,考大学,参军,统统没人会要了,因为你自己把这些都抛弃了嘛,怪谁?”那人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话音虽轻,但让人觉得每个字都敲入了心里。 小刚嘴里咬的苹果,忘了咀嚼,带着稚气的脸上现出难堪的表情。如兰悄悄从后面冲着那青年人伸了伸大姆指。如琇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后背,这个沉稳的青年人轻声慢语,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吸引着别人去跟着他的思路去思考,去想象。 这人思想和知识的渊博,达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这是谁? “所以嘛,小刚,”青年人又转了转身,望望窗外,如琇正好可以看得见他的大半张脸,那张脸仍然是平平稳稳,普通而亲切,那双眼睛被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一映,深沉之外又显出一种神采。 “小刚,道路怎么选择,这是一个挺难的题,很容易答错,咱们好多人,都犯过错误,你犯过,我也犯过,可是足够聪明的人,就能够不断改正错误,有勇气看清楚错误,就象这个苹果,明明知道苹果皮不好吃,却为了标新立异,为了好奇,硬要去吃,而把鲜嫩的果肉扔掉,那他是不是傻瓜呢?” “是,”站在床边的如兰不禁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她便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不由愣了一下,那人回过头,看了如兰一眼,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如兰面色尴尬,“嘿嘿”笑了笑。 看着小刚脸上写满了失望,青年又将话题一拐,“好了,小刚,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不笨,要吃苹果呢,还是吃苹果皮呢,自己再想想,至于你开始问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我不是你妈请来的说客,我是来给你补课的,你拉下的功课不少了,愿意不愿意补,什么时候补,我不给你定,你都是个大小伙子了,这事得自己拿主意,有这么一句话,决定的正确性,取决于思考的正确性。你还是先思考思考吧。” 如琇心里暗暗钦佩,这样劝诲小刚这个年龄的少年,哪有不见效的? 小刚扭捏了一下,“那反正我很快出院,等我出院了吧。”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忽然,如琇心里涌起一阵心酸,小刚的命真好,有一个这样暖心的“表舅”来循循善诱地给他做开导,大海里迷航的船,夜再黑,浪再大,有了灯塔的指引,就有航向,可自己呢?她觉得眼下自己正象是迷了航的船,遭遇着急风暴雨,惊涛骇浪,可是自己找不到灯塔,找不到航向。 青年人走了,临走的时候冲着屋里的护士c如琇姐妹都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如琇直愣愣地看着他迈着从容的脚步走出了病房的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杜鹃湖畔参酒香,匆匆两鬓霜4 “不行,”张再生拦住了,“狗熊皮糙肉厚,警用小手枪威力不大,还不如猎枪,如果不能一枪致命,反而会让它更加发狂。现在应该点火,用火驱走它。” 用火驱走野兽,是一个管用的办法,王小乐忽然一拍脑门,晃晃手中的斧子,冲着蹲着的歹徒喝道:“喂,刚才你们谁抽烟来着,快拿出火柴点火。” 一个哆里哆嗦的罪犯,从身上掏出火柴来,王小乐一把夺过,“真浑蛋,上山竟敢带着火种,呆会抽个空得揍你一顿,不过也幸亏你带了火”他从窝棚里找了些破布条和破木板,引燃起来,待火烧得旺了,猛地将破木门拉开条缝,将火头伸了出去。 赵所长和张再生等人捏着手枪c斧头等物,紧贴在王小乐身后,以防狗熊“狗急跳墙”,火焰到了窝棚外被山风一吹,随风摇摆,松脂发出“毕剥”的微爆声,散出一股松木的清香味。 “嗷——”一声嗥叫,向远处去了,狗熊后退了。 众人却不敢放松,继续添柴加火,直到把屋里的破床都拆了,烧了好一会,终于看不见熊的踪影了。老八说:“咱们走吧,拿着火把开路,这窝棚年久失修,不保险。” 歹徒们带着的一个大包袱被缴获了,里面除了衣服c匕首等东西外,还有一张熊皮,从头至脚非常完整,王小乐用脚踢了踢一个罪犯,“真他奶奶的,你们还走私兽皮?” “不是,这是用来装熊的。” “什么?” “披上它,可以扮成狗熊,吓唬别人,然后抢点东西。” “真有一套,你奶奶的。”王小乐给逗乐了。一个青年工人调皮,拿过熊皮披在身上试了试,虽然不得劲,可马马虎虎还挺象,大家不禁佩服起歹徒的“智慧”来。一边议论着咒骂着,大家押了歹徒走出窝棚,举着火把走向山下。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狗熊也不见了,等把犯人押回到派出所,天都快亮了。 老八的伤势不重,只简单包扎了一下,他坚持不去卫生所,“我老婆明天给我熬碗参汤,比什么药都管事,再喝上两碗白干酒,就没事了。对了老张,小乐,你们睡醒了觉,就到我家里去,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儿喝酒了。” 张再生回家睡了半天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刚爬起来,老八拎着酒瓶子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小乐。 “老张,派出所说明天让咱们去做笔录。” “嗯。” 孟吉尔芝切了狍子肉c腌蕨菜,几个人坐下来喝酒,张再生说:“派出所里,还用咱们都去吗?老八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去吧去吧,人家赵所长挺热情的,这回虽然把带头的老黑给跑了,可还算是个胜仗,我听说他们还要报到县政府,给咱们林场工人记功,尤其是昨天晚上参加战斗的人。你,小乐,都算。咱们场里也算出头露脸了。” “别别,千万别,”张再生一听就急了,“记什么功,搞得大惊小怪,再说还把主犯给弄跑了” “哈哈,”老八端着酒杯笑了,指着张再生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要给你记功。” 王小乐望望张再生,眨巴眨巴眼睛,“老张,你心里是不是对咱们从前这个‘盲流’身份有顾虑?我告诉你,现在时代变了,不讲过去那一套斗争哲学了,你就放心吧。” 张再生沉默下来,默默地喝了一杯酒。 老八解开胸前的扣子,拍拍胸脯,“就是嘛,老张,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前怕狼后怕虎,谁要敢再提从前的旧帐,我们这些弟兄们就先不答应。小乐说得对,时代已经变了,过去那一套不时兴了,你还怕什么?对了,我好象听你说过,那时候你在关里受过批斗,是吧?” “嗯,打成了反革命。”说起这些,虽然时过境迁,过去了很多年,但张再生总是心事重重。 “那有什么?”老八的眼睛发红,酒酣耳热,“你老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场里的老弟兄们也最清楚,连过去那些受冤枉的大人物都给平反了,你这点小事算个毛?你啊,这个走一步瞅三瞅的性子,真不如弟妹,她可比你爽快多了。” 孟吉尔芝在旁边笑道:“我早就催他进关回老家,我们娘俩也一起去,可他就是不敢。” 张再生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酒瓶子,倒在杯里,递给孟吉尔芝,“给,你也喝一杯。” “你干什么啊?” 张再生的眼睛里有些潮湿,他学着老八的样子解开领口的扣子,“我到这里二十年了,场里的弟兄们,都拿我和小乐这帮逃荒的人,当作亲兄弟一样,从来没有隔心隔肚过,这里就是我的家,大伙都是亲人。小乐,我说得不错吧?” “那当然,这还用说吗?” “至于关里的家,我又何尝不想回去,”张再生仰头喝下一整杯白酒,眼光里闪着泪光,“父母养育,兄弟手足,我张再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岂能不想?如果是我自己,拔腿也就走了,可现在我在杜鹃湖边有了家,有妻子,有儿子,孟吉尔芝肯嫁给我,当年没有嫌弃过我”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喝多了。”孟吉尔芝嗔怪道。 “不,我没多,你听我说,你们娘俩在我心里,比我自己重要得多,若是万一因为进关出点差错,我虽死莫赎,孟吉尔芝,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却总是好吃的留给我,好穿的留给我” “你别说了,”孟吉尔芝眼睛也潮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们杜鹃湖边的人都讲究个热肠热肚,咱们俩是两口子,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和望儿就是我的天,当年你把我从雪地里救活了以后,我就铁了心跟你一辈子了。现在咱们日子过得越来越旺,我跟着你,若是遇到山高水险,我也一样跟着你,八哥说得对,你不要老这么畏畏缩缩。” “好,嫂子说得好极了,女中豪杰。”王小乐拍着手叫起来。 “孟吉尔芝,你不知道,本来,我是打算回到冀东老家去看看的,”张再生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可为什么又退缩了呢?这里有个缘故,最近全国的形势又有变化,公安部门在搞什么‘严打’,听说关里唐山那地方把什么赫赫有名的‘菜刀队’都给剿灭了,枪毙了好几百人,小乐,老八,你们想想,这回为什么会出来老黑他们这码子事?这说明,象老黑这样的犯罪分子,正被公安给狗撵兔子一样追得没命奔逃,这才让咱们误打误撞逮着马大年,才有了昨天晚上那一出。” “可这有什么关系?”王小乐瞪眼睛问。 “在这个当口,各地肯定在仔细勘查,象我这样的人,过去有过不光彩的经历” “不不不不,”老八又摇脑袋又摇手,“你瞎联系,弄歪了,人家公安打的是犯罪分子,你老张是吗?你和老黑一样吗?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嘛。” “就是,”孟吉尔芝坐在张再生身边,眼光款款地看着他,“再生,你考虑得就是太多了。我知道你想家,就是不想拖累我们娘俩,才下不了决心,我看,这回望儿去关里,就让他顺便回老家看看吧。” 张再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不过,先不要告诉他真相,让他到关里看看是什么情况,形势怎么样,然后再商量下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苦乐红尘醉,形消瘦,曲未央1 “二姐,听见老鸹叫有什么讲究?” “就是说得遇到倒霉事。触霉头。那都是胡说八道的。” 如琇从小象个自由的小羊小牛,在田野里跑惯了,现在躺在病床上,闲得发闷,有空没空就跟如兰瞎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天早上,“触霉头”的事真的来了。 两个身影探头探脑地进了病房,手里还提着水果,如琇见了他们的面容,浑身一哆嗦。 前面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是老树营的“孙舅舅”,叫孙得树。后面一个高个帅气青年,是肖树丰。 就是这个肖树丰,让如琇不敢想,不敢提,不敢面对的人,他是如琇的“对象”,那个让如琇恐惧到骨子里,寻死觅活跳了井的“肖家表哥”。 如琇觉得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僵直,肚肠里说不出的憋屈和难受,一阵反胃,又一阵眩晕,如兰迟疑着站起身来,跟“孙舅舅”说了句什么,如琇没听清楚,她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心里慌乱得不得了,这不是因为男女情爱而引起的那种幸福的心慌,而是象在草原上的绵羊,见到了狼时那种深深的害怕和慌乱。 肖树丰就站在面前,他的高个子在病房里显得很魁伟,孔武俊气的面庞,穿了一身新衣服,整个看起来就象童话里的帅王子,可是,在如琇的眼里,这一切形象都颠覆了,她只看见一个可怕的身影,可怕到超过了犹大c撒旦c狼外婆c鬼夜叉c巫蛊婆种种传说和神话中的恶鬼邪祟,当树丰凝神注视着她的时候,如琇颤栗起来,她拼命躲避着那股骇怕得要命的目光,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想把早晨吃的饭都呕吐出去 每一秒钟都那么难熬,象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这是如琇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聪明懂事,待人热情,温文尔雅,可这些“优点”在和树丰目光对视的瞬间,立刻烟消云散,丢个一干二净,她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表示起码的礼貌,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直到这两个“客人”告辞走了,如琇才长舒了一口气,象从一个恶梦中醒了过来,她问如兰:“他们走了?” 这是明知故问。如兰没有回答她,她心里自然明白为什么妹妹会有刚才那么失态的表现,其实如兰自己心里也分外别扭,这一定是母亲走漏的信息,难道如琇骨头都折了,她还不死心吗?如兰气鼓鼓地噘起了嘴,她安慰地拍拍如琇的肩膀,替她擦掉脑门上的汗水,“你看,吓得都出汗了,躺下歇会吧。” 如琇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浑身觉得发凉,心里兀自咚咚直跳,要不是病房里还有其它病友,她真想大哭一场,毫无理由地大哭一场。把心里的憋屈c愤怒c恐慌都给哭出去。 “二姐,你推我出去。”如琇挪动着两腿,想往床下去。 正在这时候,小梅和月华进来了。 看见如琇苍白的脸色,惊魂未定的神情,月华问道:“怎么了?如琇,你的脸色不对。” “没事。”如琇摇了摇头。如兰说:“咳,是这么回事,刚才那个姓肖的来了,我妈也真是,也不看看老三都成了这份样子了,还乱上加乱,也不知道她那心思让猪油塞满了是怎么的。” 小梅一听就炸了,“气死人了,如琇,我找你妈打架去,这算怎么回事,总不成把你逼死算了,对了,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你这人就是心肠子软,是不是客客气气的,温温柔柔的接待了人家一回?” 如琇摇了摇头,皱着眉将头低下,如兰嘟囔着说:“还说什么客气温柔呢,把她吓得就跟小鸡子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跟个石头雕像一样,僵住了。” 月华坐在床边上,摸摸如琇的手,觉得冰凉,叹了口气,“如琇啊,你怕个什么呢?就直接跟他们说嘛,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给他们说个明明白白,让那边死了心就是了,你平时比我们都能干,也都会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啊。” 如琇使劲摇了摇头,她也在心里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月华说得对,直接跟孙得树,跟肖树丰,说明白了不行吗?拒绝,又不丢人,可自己干吗表现得这么差劲呢?简直象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 “你看她平时能说呢,”小梅的气还没消,瞪着俩大眼睛恨恨地看着如琇,“一上阵就草鸡,能说什么?能说好听的。至于那些不好听的,拒绝人的,她几时能说过了?” 如琇听着小梅的责备,心里并不反感,是啊,她说的其实有道理,自己平时表面看起来巧舌如簧,可是那都说客气话,说温柔话,说讨人喜欢的话,在需要刚硬起来的时候,别说比不上小梅,连月华也比自己强得多。 我是懦夫! 中国女性几千年来给自己的定位,并没有把懦弱作为错误和缺憾,传统观念愈强,软弱性便愈强。历史长河里数不清的泪水与冤屈,便由此产生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琇憋憋屈屈地说:“就跟傻了似的,脑子也不动了,连眼珠也不会转了,就光剩下害怕,吓得浑身发冷,他们冲着我笑,那笑容好怕人啊” “胆小鬼。” 月华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哎,对了,如琇,我听说命里犯‘冲’,犯‘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老天决定了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是改也改不了,闯也闯不出,因为命里就已经给你注定了。就好比说,骡子力气大,脾气暴,可是再厉害的骡子也怕马,这叫一物降一物,天命该着。” “少来你那迷信吧。”小梅不爱听这些。 如琇想了想,“你还别说,也许就是这么回事,自然界里相生相克,就是这道理,咱们生物课里学的食物链,也可以这么理解。好了好了,小梅你也别怪我废物了,我下回一定挺起来,硬起来,如果再见着他们,拼着命也得给他们掰扯明白。唉,但愿一辈子也不用再见着他们。” “这还用拼命吗?你别搞发明创造了。” 好闺蜜的到来让如琇的心态慢慢恢复了正常,她不愿意再提“婚姻”的事,转过话题问:“现在学校里功课紧吧?” “紧,紧死了。马上就要中考,唉,偏偏这时候我替你向老师请假了,你耽误不少功课了。田里也忙,除草间苗,整天忙得要死。” 别人忙得要死,如琇羡慕得不得了。劳动,学习,对于她来说,此时无异于享受。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簇拥着走进病房里,是院长查房了。戴着白口罩的管床院长检查了如琇的病况,查看了病历,然后说道:“嗯,情况还可以,断面整齐,愈合的效果就相对较好。关键在养,平时加强营养,增强体质,不用担心,你年轻体壮,坚持配合治疗就没事。” 如琇连连点头,管床院长这么说,应该是权威的结论。如琇礼貌地说:“谢谢院长。” 谁知道,这院长摘下了白口罩,冲如琇笑起来。 如琇有些惊讶,她看着院长,白色的医生帽下面,一头短发很显精干,圆圆的脸上面目慈祥,忽然如琇觉得有些面熟,这个中年妇女,在哪里见过呢? “小姑娘,我认识你。”院长笑着又戴上了口罩。如琇反复在脑子里回忆,和善的面庞,总是带着笑的目光 “小姑娘,在大街上,可能是去年夏天吧,你帮一对卖艺的父女唱歌” “啊,我想起来了,”如琇兴奋地叫起来,“您是那个观众,那个帮我拉场子的人。” “我可没帮你,是你自己唱得太好了,把大家给吸引了。”院长的话把如琇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望着院长和善的脸,心里觉得暖暖的,真是到哪里都能遇到好人啊。 院长拍拍如琇的肩膀,“我没空聊。我姓杜,你叫我杜姐吧,有事就去找我。”冲如琇无声地笑了笑,迈着稳重的步子又带着一帮医生护士,走向下一个病房。 如琇高兴了好一阵子,和如兰c小梅一起聊去年遇到杜院长的事,大家回忆大猛打流氓,把人扔进粪堆的事,不由哈哈大笑。 门一开,护士小韩走进来,她的手里没拿医疗器具,却拿着一个塑料袋,到如琇的面前打开里,里面是一个玻璃墨水瓶,瓶里插着数支红色黄色的小野花。 “如琇,草地上的野花,我知道你喜欢,就采了几个插在空瓶子里,你看好看不好看?” 花瓣红的c黄的c粉的相间,仰着粉嫩的小脸,晶莹剔透美得让人心醉,如琇乐坏了,拿过来看着,闻着,喜欢得不得了,“小韩,你简直是太好了,真漂亮。” 美丽的野花放在床头,整个病室里一室春光。 如琇贪婪地盯着花瓣,忽然心里一惊,啊,这是美丽的春天。 十七岁这年的春天,她没有感觉到春风的温暖,就仿佛忘记了岁月的流转,生命的历程中只有寒冷c黑暗c失望c恐惧,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到心神疲惫。她都把春天给忘了。 小韩说:“如琇,告诉你件事,咱们县里要举办青歌赛,你没听说吗?我去给你报名,怎么样?” “青歌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苦乐红尘醉,形消瘦,曲未央2 如琇回忆了一阵才想起这码事,她苦笑着说:“你看我还能参赛吗?再说,也没有这份闲情你看看我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比骷髅多出一口气。” “别瞎说,今天你脸色确实不好,这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当化妆师,保证让他们惊呼绝世美女降临。对了,”小韩说着从白护士服的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你听我给你念念,我在院护理部开会的记录:争取两个文明建设双丰收,积极参加有益文体活动,通过县青歌赛展现我院健康向上的精神风貌,同时鼓励病人和医护人员一起参赛,互动互助,互持互励,营建良好的医患共建氛围你听听,这是我的任务,你现在要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我的工作。” 小韩故作严肃的样子将如琇c月华c小梅三个姑娘都逗笑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坚决支持。” 说话的是王小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小韩的身后,“小韩姐,我也可以参加吗?” “哎哟,王小刚,你会唱歌吗?” “哼,我在学校里是有名的情歌王子,连音乐老师都说,我的嗓子象郁钧剑。” “嘻嘻,好,我表示热烈欢迎你,情歌王子,我一定向科长汇报,不过,他们可能得先考察考察你,是不是嗓子真的象郁钧剑。” “我也热烈欢迎你们的考察。” 小韩瞅瞅王小刚,又瞅瞅苏如琇,忽然喜上眉梢,两手一拍说道:“哈哈,有了,你们俩的腿都有伤,如果组成一个‘轮椅组合’,那一定别开生面,杀他们个一溜胡同。” “轮椅组合,好,好主意。”王小刚首先高叫着赞同,如琇在床上只是笑,月华推了她一把,“参加吧,多有意思的事。” “我现在哪有心思唱歌”的确,如琇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唱过歌了,她都几乎忘了自己以前那么爱唱。看看打着绷带的伤腿,蓝白条的病号服,想想这些日子来的苦闷遭遇,如琇的眼神暗淡下来,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把父亲都连累得差点丢了命,哪里还能唱出歌来。 “我看行,”小梅也劝如琇,“你现在可别整天苦丧着脸,净折腾那点烦心事,我告诉你,这几天你可瘦多了,眼泡都大了,老这么下去非得抑郁症不可,人越是在逆境的时候,越得有精神力量支持着,病不死人愁死人,找点让自己高兴的事儿干,你的伤才好得快。” “就是嘛,如琇姐,你快答应吧。”王小刚已经迫不急待了。 看着王小刚稚气未脱的脸,闪动着希冀的眼睛,如琇忽然想起他的“表舅”辛子玉,如果辛老师在这儿,他会怎么说呢?无疑,他会劝自己参加,这个人身上充满着正面c阳光c积极,给人影响的是踏实c稳妥c向上,如果他劝自己,那么,我会怎么办?没有疑问,只有一种可能:毫不犹豫地就答应。 “小刚,我同意了。” 轮椅组合正式成立了,年轻人们立刻行动,输完了液,推着轮椅来到了县医院的小礼堂,开始第一次排练。 王小刚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少年人最大限度地体现了活泼好动的本性,在歌唱c舞蹈c伴奏c编排每个环节都主动参与,献计出力,小韩说:“你光当歌手委屈了,是总导演的料。” “我们搞主题班会的时候,我就是总导演。” 县医院人才济济,组建的小乐队象模象样,水平蛮高,小提琴和低音贝司将歌剧《珊瑚颂》的主题曲缓缓奏出的时候,小礼堂里流过一股音乐的清泉。 乐曲,是世界上最能和心曲共鸣的吧?舒缓的乐音流过心头,如琇数日来都遗忘和丢失了的对美的感受又回来了。悠悠曲调里,心又在飞,在想象世界里变身霓裳仙子广袖飘飘,随乐而舞。 如琇拿过话筒,试着唱了几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音基本没变,有些生疏,有些暗哑,但依然是一副宛转的歌喉,唱完了半首,人们的鼓掌声c叫好声便响了起来。小韩兴奋得使劲摇晃着她的身子,“真太好了,燕语莺声,能把你请来当主唱,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将心融入音乐,如琇感觉自己又恢复了青春与活力,王小刚唱得也很好,“情歌王子”并非吹牛,他有些可惜的说:“我最拿手的,是歌舞结合,表演唱,只恨这条动不了的腿不过咱们轮椅组合也蛮有创意,也不错。如琇姐,以后咱们这个组合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排练了几回,小刚意犹未尽,可“乐队”的人们各有工作任务,便匆匆解散。如琇对二姐说:“你推着我,到外面看看。” 她想去看看春天。 医院住院部的侧面,是一个小花园,曲径通幽,花草树木间点缀着几个小亭c荷池,风雅别致,也许是唱了一阵歌,如琇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她欣喜地发现,花园里柳枝条条,碧草青青,春天竟然已经把世界渲染得蓬蓬勃勃。 这时天近黄昏,刚抽的嫩叶镶了金黄,看上去五彩迷离,轮椅走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上,柳叶不时拂过头脸,如琇心里一阵感慨,原来自己已经辜负了整个春天。 她意外地遇到了杜院长。 杜院长没穿白大褂,一袭浅色风衣更显得优雅干练。她微笑着招手,“你好,苏如琇。” 西斜的阳光映得杜院长身后的小亭和银杏树金光璀璨,与微笑驻足的女院长构成一副风景画,如琇心里涌过一阵带了艳羡的喜悦,“您在这儿,杜院长。” “我写一个论文,有些头昏脑胀,到这里换换脑筋。” 象杜院长这样高智商c高素质c高品位的人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优裕怡然啊,坐在办公室里写论文,在小花园里散步,脑子里转的是科学c文化,一举一动都透着高尚谦和,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社会的精英,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了。 杜院长接过如兰手里的轮椅推手,慢慢沿着石子甬路往前走,“我听小韩他们说过你的事,这几天太忙,还没来得及去跟你聊聊” “杜院长,”如琇赶紧打断她的话,“怎么能因为我的事耽误你工作呢,您千万别再说我也没事了,听大夫说,断骨很快就会愈合的。” “断骨愈合很容易,你还在发育期,这点伤不是问题。可心灵的创伤愈合会很慢,也很痛苦。”杜院长慢声细气的话语让人听了觉得非常温暖,“你现在的年龄,正是人生观逐步形成的时候,方向偏一偏,就会影响对生活的选择,伤痛,是大部分人都将经历的生活组成,包括身体的和精神的,重要的是怎么对待它,拿什么样的心态和思维,去面对有伤痛的生活。” 就象心里喝了蜜,如琇听得如饥似渴,自己缺乏和盼望的,不正是这样暖心的指导吗?她仰脸望着杜院长平静从容的面庞,心里有一大堆的话,想要跟这位长者c智者请教。 也许是感受到了如琇目光中热烈的渴望,杜院长俯身冲她笑了笑,笑得让如琇浑身好温暖,她从这个中年长者的笑容里读到的不只是睿智,还有一种母性的温存。 “可能你会问,为什么我的命会是这样?伙伴们,朋友们,为什么都比我命好,为什么?” 垂柳的枝条,荡悠悠地拂过如琇的头发,吹过脸上的微风,暖洋洋,温软软。 “你可能还会问,我从小聪明懂事,勤奋踏实,可是为什么总是受到命运的捉弄,受到莫明其妙的打击,”杜院长象是会读心术,洞悉如琇心里的每个角落,“这些都算是成长中的困惑,其实多数人都有,越是心思细密,喜欢思考的人,这种困惑越多。如琇,我不是迷信主义者,但是我相信,付出与获得,总是呈现对应关系的,一个人,勤奋踏实,聪明懂事,一定会有好的回报,懒惰和愚蠢,收获的必将是失败。这不是迷信,这是规律。” “嗯,可是” “呵呵,可是,好多现实中存在的事实,就是看不到这种现时现报,是吗?这就是世界的复杂性,我们每个人,都长着独一无二的相貌,有着唯一的性格特质,世界将近60亿人口,甚至还没有一例完全相同的,你想想,把这个世界联系起来的物质形态,到底会有多复杂?当我们经历苦难c失败的时候,不要自暴自弃,能够战胜它,跨越它,才是体现人的能力和品质的标志,上天不会轻易地赐予人成功,而当它给予我们成功果实的时候,必将会拿走与这个果实相同重量的东西,有时,是汗水,有时,是挫折,是辛勤,是痛苦,而人的智慧c忍耐c顽强,永远是获得那枚果实的必要条件。” 多少日子以来,如琇心里的天空是昏暗的,她看不到希望,惶惑和茫然让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女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杜院长的话让她心里有了底气,觉得亮堂多了。 “你现在遇到的,是咱们国家妇女界共有的悲哀,封建传统里的糟粕,也不知道摧残了多少象你一样可怜的人,有人说,相思河水有多少,冤魂的眼泪便有多少,为封建礼教殡葬的妇女,也不知道有多少。时至今天,封建落后的愚昧还远远没有消逝,相当多的人,还困守在封闭自私的小农圈子里,他们拒绝进步,拒绝文明,这是时代发展中很难避免的阻滞力量。” 这些话说得多好啊,字字见血。 “每个民族的发展史,几乎都是和愚昧落后的斗争史,”杜院长停下脚步,拍拍身边一棵大银杏树粗糙的树干,“你看这些银杏树,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笔直的挺立,它们和别的树木,一样的遇到风霜雪雨,可是很少弯曲,总是向上,因此它成为成材率很高的树种。如琇,可能你现在的处境很困难,但是我希望你象银杏一样,不低头,不退缩,永远向上,在面对愚昧和封建时,用智慧,用坚持,取得自己应有的权益。” 每一棵银杏树,都挺得笔直,老树干灰黑粗糙,新发出的片鲜嫩翠绿,苍劲中泛着活力。 “我明白了,”如琇抬头望着杜院长,“自己的命,是自己争取来的,杜院长,以后我一定会努力,不会靠天吃饭。” 还有一句话,如琇没有说出来,她在心里说:“我也要做杜院长这样的人。” 对于如琇这样的农家子弟来说,能获得杜院长这样的指点教导,对人生,对观念的巨大引导意义,是难以想象的,空前宝贵的,在社会人群思想意识领域开始分化变革的时期,如琇这一辈人往往陷于人生意义的迷茫,在思考和觉醒的时候得到杜院长这样正直热情的点拨,价值千金,受用一生。 小径边,合欢树的粉红的叶片,合拢了。 杜院长将轮椅的推手交给如兰,“好了,我得回去了。” “哎呀,真是,天都快黑了,”如琇有些不好意思了,“杜院长,耽误了你半天,你还写着论文呢,你看我” “再见,如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苦乐红尘醉,形消瘦,曲未央3 杜院长走了,如兰带着羡慕的语气说:“人家这才叫知识分子,跟咱们比,就是天上和地下,她说的真好,可惜我听不懂。” 如琇一直目送着杜院长走出小花园,二姐说得不错,人家这才叫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这几个字不由又引起了如琇的感怀和酸楚,自己曾经的目标和理想,就是成为知识分子,可现在,快沦落到下九流人渣了。 “不,”她忽然想起杜院长刚才的鼓励,我为什么要放弃理想?银杏树枝枝向上,我苏如琇有青春,有活力,为什么要沉沦?我一定不辜负杜院长的希望。 天色暗下来,晚风拂过小花园,吹到脸上痒酥酥的,医院病房楼上的灯火次弟亮起来,春天的夜晚宁静而温馨。 如兰想回去吃晚饭,如琇却舍不得走,“再呆会吧,病房里憋闷,这里多好,草刚出来,花刚开,闻上去都是香味。” 如兰不愿意拂妹妹的兴致,多少天来,如琇被命运打得精神惶惑,狼狈不堪,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心情开朗过了。 草坪里的花草,有的修剪过了,没修剪到的地方,草显出了本能的顽强生命力,小径旁,石缝里,长得一片恣肆蓬勃。如琇喜欢花,也喜欢草,喜欢绿叶,这些鲜嫩的植物总是释放着坚韧和活力,些许阳光,便能灿烂无比。 小韩急匆匆地顺着弯曲的小径走过来,“如琇,快,今天晚上加班排练,我们请来了文化馆的老师,给咱们做艺术指导。” 晚上,在小礼堂里,如琇见到了文化馆的老师,让她有点意外的是,这个“老师”很象个年轻的艺术家,一头长长的烫发,白净面皮,一条牛仔裤包着瘦瘦的腿和屁股,感觉很新潮。他自我介绍说:“各位好啦,鄙人姓牛,牛牛,没明白?就是姓牛,名牛。不要奇怪啦,每个时代总是有新潮的东西在引导着社会前进的嘛。” 如琇悄悄问小韩:“他是香港人吗?” “不是,好象老家是城关镇的,现在的人啊,就觉得模仿香港台湾的口音够时髦,怪里怪气的。” 这个牛牛,如琇打量了半天,也觉得他不象是“老师”。再说他这名字,“牛牛”,一定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吧? 如琇还发现,不论乐队c舞蹈c歌曲,在每个方面牛牛老师总会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他烫着卷发的脑袋一直不停地在摇,嘴里重复着:“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太简单化,太粗俗化了,太格式化了”摇头晃脑吹毛求疵的样子让人看了格外讨厌。 小刚扭过脸冲着如琇抽了抽鼻子,“他就是个摇头狮。” 如琇笑笑说:“他指导的也有道理。”的确,牛牛在音乐方面的才能还是让节目质量有了改进,他嘴里冒出来一连串的关于音准c节奏c乐感等方面的知识仔细分析起来,还是挺让人佩服,象滑音c切分c小调大调c胸腔共鸣这类的专业术语,如琇还都是第一次听到。 但是牛牛的做作和没完没了的批评还是得到了全体人员的一致厌烦,他被牛仔裤包得又瘦又窄的屁股在扭动着给别人作示范的时候,脚下一滑,跌了个仰面朝天,全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哄堂大笑。 “业余,你们太业余的啦,”牛牛被捂着嘴笑的小韩给扶起来,指着大家也笑着摇头,“就连你们这笑声,也都是业余水平,哪能这么咧着大嘴笑哈哈呢?这都是农村泼妇的样子啦。” 如琇的演唱自然也被他挑了一堆毛病,底气不足,动作僵硬,眼睛无神他亲自拿着话筒进行示范,“你看你看,眼神要会放电,没听说过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目光扫过去要有勾魂摄魄的效果,你长着这么漂亮的大眼睛,怎么就不会用呢” 对于此类的批评如琇从来都是笑着欣然接受,虽然王小刚说:“这头讨厌的摇头狮好象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她也是笑着小声叮嘱他,“别这样,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批评让人进步,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业余选手,多挑点毛病,也没亏吃。” 但是以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如琇改变了想法。 那是彩排的时候,小韩给如琇化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哪有不爱化妆美容的?两个姑娘一边点唇染眼一边嘻嘻哈哈,小韩有点惋惜地说:“你最近瘦多了,伤了元气,要是以前,你定完妆肯定跟天仙一样。” 牛牛走过来,左端详,右端详,凑过来小声说:“两位,我请你们吃西关的爆肚,怎么样?请赏光啦。” 如琇感觉出来了,他说请“两位”吃爆肚,但是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转悠。小韩说:“不去,我们哪有时间啊。忙死了。” 牛牛的目光还停留在如琇脸上,这让如琇有些难堪,“谢谢你牛老师,真的没时间。再说我行动也不便。” “没关系啦,我骑摩托车带你去。” 小韩直起腰,放下手中的眉笔,看了一眼如琇,又看了一眼牛牛,“哟,你骑摩托车?是带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个一回带一个嘛。”这说法太牵强了。小韩和如琇同时摇头。小韩故意模仿着牛牛的口气说:“不用的啦。” 彩排的效果很好,牛牛甚至对整个演出进行了表扬,“马马虎虎啦,还算不错。尤其是苏如琇,唱出了花腔的效果,你们大家都要向苏如琇学习。” 他的表扬反而让如琇心里觉得别扭。 更让如琇难堪的是,彩排散场以后,她和如兰去医院的食堂买饭,在半路上又遇到了牛牛,牛牛骑在一辆摩托车上,戴着副蛤蟆镜,把着摩托的把手,神态很酷,见到如琇的轮椅走过来,他潇洒地用手打了个响指,摇摇晃晃地从摩托车上下来走到姐妹俩跟前,招呼道:“苏如琇。” 如琇感觉到:他是有意在这里等候自己的。 “你好,牛老师。”如琇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以前,村里的小伙子们有意在村头地头等候自己,表达一些好意或馈赠,这样的事常有,如琇有经验用“敬而远之”的态度应付过去。 牛牛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轮椅上的如琇,“这是我平时对于声乐方面的一些体会,很粗浅啦,希望能给你点借鉴。你的音质底子很有特色,以后好好发展,大有前程啦。” “谢谢牛老师。” 信封很薄,似乎没多少内容,牛牛骑上摩托走了以后,如琇想也没想,便将信封撕开了,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简单的简笔画,是一支箭,射穿了两颗心,旁边写着三个字:丘比特。 “呀,”如兰瞪大眼睛惊叫起来,“老三,这怎么回事,他这是他这是向你求爱呢。” 丘比特之箭,连文化低的如兰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如琇沉下脸,两手拿着那张纸,想撕掉。 “你干什么呀,”如兰惊讶地说:“你看人家多有文化,多浪漫,这个姓牛的虽然有点摇头尾巴晃,但人家是个文化人,又有正式工作,这事儿你可得想想,多好的事啊,何况既浪漫又有趣,你别犯傻。” “我没犯傻,”如琇终究没有撕掉那张纸,而是又折起来放回信封里,她决定原封不动地还给牛牛。虽然如兰说得不错,青春年少的女孩,谁不希望有浪漫而有趣的爱情?但眼下的如琇正因为“婚姻”而困扰,她对男情女爱产生了“惧怕”心理,况且,对牛牛这样的人,她有自己的看法。 “二姐,你想想看,他了解我吗?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表白,说白了还不就是只看见了个模样吗?他是冲着我的长相来的。” “嗯,对对,你说得对。” “再说我也不了解他,你说他是个文化人,这倒不假,可凭着一个‘文化人‘的招牌,也不能把别的就都给代替了,我不喜欢他那种乍乍乎乎的样子说这些都太多了,根本这就是个笑话,不提了。其实,现在我压根儿也没心思想这些个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苦乐红尘醉,形消瘦,曲未央4 正式比赛那天,医院里本来想派车将“演职员”们送到赛场,但那天病号多,救护车c卡车c吉普车全都腾不出空来,王小刚举着拳头叫道:“坐什么车呀,咱们走着去,一路唱着歌去。先在大街上热热场。” “走呀,走。”这群人都是年轻人,一呼而应。十几个人精神抖擞地走上大街,王小刚和如琇两辆轮椅被大家簇拥着推在最前面,后面背提琴的,扛大号的,小队伍倒有些威武雄壮的气势,不知道谁起的头,唱起了“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引得路上的人们纷纷驻足,还有人鼓起掌来。 如琇也跟着大家一起兴奋,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身处集体里,那种和同伴互相支持,共同前行的归属与安全感,能给人以空前的踏实自信。她一路随着大家唱歌,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如兰对小韩轻声说:“你看老三,多高兴。我告诉你,从我妈强逼她嫁人以后,她都不会笑了,喂着鸡也哭,抱着狗也哭。” 赛场设在县政府的礼堂,组委会在墙上挂了大标语:“展现青春风采,唱响时代旋律。”自从“文化革命”结束以后,这种大规模的聚会,倒是少了许多,这回的青年歌手赛吸引了大家充分的兴趣,城乡的观众挤得礼堂内外满坑满谷,牛牛在这种场合将哗众取宠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他扬着烫的蓬松的卷发不住大呼小叫,“让开让开,没见过这世面吗?这叫组合啦。”“大家注意了,咱们要拿出自信,一万倍的自信,超过邓丽君,碾压苏小明,以后中国的歌坛,就看咱们的啦。”“去去去,一边去,你在跟未来的歌唱家捣乱,跟音乐界的明星泰斗捣乱,就是你,躲远点,快点。” 礼堂的侧厅里设有化妆间,但因为人太多,如琇等人不愿意去挤,便在外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做准备,几棵柏树,几方石凳,环境挺雅致,牛牛提着个水杯走过来,“如琇,先润润嗓子,你可千万别紧张。” “谢谢。”如琇客客气气地说。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牛牛那封“丘比特”的信,就揣在里面,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拿出来,在赛前的紧张时刻,不能给大家添乱。 “如琇,”牛牛凑到如琇跟前,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小声说:“等比赛结束,我带你去我们文化馆,你得了奖,就成了县里的歌坛名人,我帮你在馆里谋个差使,专门唱歌。” 专门唱歌?如琇虽然从小就爱唱,但也从来没想过会“专门唱歌”。况且现在小树林里站着坐着好多人,大家都在紧张的候场,牛牛这副凑近了“说悄悄话”的模样,让她挺反感,下意识地转着轮椅的轮子,往旁边躲了躲。 “哎哟,还没开赛呢,就先知道得奖了?”旁边一个正举着小镜子补妆的女选手,听到了牛牛的话,歪过头来取笑道。 牛牛没理那个人,又叮嘱如琇道:“记住,比完了,等着我。” 如琇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将头转向一边。小韩走过来,“如琇,我到里面转了转,场面不小,一大排评委都是老头老太太,挺严肃的,你到时候可别害怕,就当他们是病号不不,就当他们是路边上卖山里红的好了。” 如琇忍不住笑了,“放心吧,我不怕。小韩,你再给我弄一下头发。” 两个女孩子补妆弄发型,如琇拿着小镜子,意外地在镜子里看到了身后树林边的牛牛,跟一个姑娘的身影。奇怪的是,两个人似乎在争吵,牛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比比划划地示意让那人走开,那姑娘也是一副怒容。 小韩也看见了,嘟囔道:“这个牛牛也真是,这当口,还顾得吵嘴。这人就是个大怪兽。” 比赛开始了,礼堂里果然象小韩说的那样“场面不小”,人山人海,看着就有些发晕,从后面登台有几级台阶,轮椅需要抬上去,当几个姑娘小伙抬着小刚和如琇登上台面的时候,这别致的出场获得了场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如琇穿的是一件鲜红的春秋衫,轮椅上点缀了几枝粉色蔷薇,在聚光灯下美若天仙,她和小刚没法站起来鞠躬,坐着向台下欠身合什致意,一阵阵掌声,让如琇陶醉了。 音乐响起来,在舒缓的乐曲里,推着轮椅的小韩拿着话筒作开场白:“他们是骨科患者,在做康复和治疗的同时,用歌声激励自己和别人,人生难免有坎坷,一个新时代的青年,该如何面对痛苦磨难,我们说:用微笑,用歌唱,用激昂,去拥抱青春,去追寻阳光” 小韩声情并茂,将全场的热情点燃了,音乐声高昂起来,如琇和小刚都融入了乐声里,他俩尽情奔放地合唱了一首《满山红叶似彩霞》,又对唱了一首《敖包相会》,小刚的声音童稚清纯,和如琇的温柔甜美配合得恰到好处,全场掌声雷动。 当全身心投进歌曲乐声里,如琇感觉到身子在飞,音乐,是能将思维和情绪点燃c放飞c融化的特殊存在,放声高歌的时候,那种奔放与洒脱,自由与释放,都达到极致,飘飘游游,欲仙欲醉,欲罢不能。 满场都是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如琇和小刚一遍遍欠身摇手,微笑致意,小韩推着轮椅几乎难以下台,“再来一个”的呼声震耳欲聋,如琇醉了,在聚光灯的摇曳里,在此起彼落的呼声里,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心跳加速。 “再来一首”是不可能的,这是比赛,下边还有选手要登场,小韩推着如琇在观众的欢呼中离开舞台,如琇一直在笑,她甚至没注意到评委们到底打了多少分,自己获得了第几名,沉浸在音乐里,沉醉在满足里,在聚光灯下登台演唱,获得这么多的欢呼和掌声,这就已经够了。 “如琇,好极了,”“小刚,好极了。”从礼堂里出来,乐队的人们,都纷纷来给如琇祝贺。 “咱们肯定是第一名。”小刚信心百倍地说。 “如琇,如琇,”有人在喊,两个年轻人从树林外面向这边快步走过来,寻声看过去,却是张望和小玲,如琇惊喜地说:“你们怎么来了?来看比赛吗?” “我们来看你的,”张望热情地说:“本来,我代表队上,到县城采购设备,正好碰到了小玲,她是专门来看你的,我也就跟着一起来了。到了医院,结果听说你来参加歌手赛,就追到这里来了,正好赶上看你你唱歌。” 小玲抓住如琇的手,“你唱得真好,如琇,你简直就是个大明星,大歌星。”如琇看看张望,又看看小玲,她心里觉得格外温暖,她拉着小玲说:“玲姐,你们推我回去吧,咱们到医院说话。” 小韩问道:“如琇,你不等着看看咱们的名次了?” 如琇并不关心名次,但张望说:“如琇,咱们就在这里说几句吧,我也没太多时间,我们队里要进山勘探,我听小玲说,你爱看书,路过书店的时候就买了两本,你在养病的时候闲着没事,当作消遣。”他从挎包里拿出两本小说,递到如琇手里。 书?如琇又兴奋起来,她几乎把自己的这个爱好都给忘了。数日以来,自己的天空是昏暗的,世界是荒凉的,和那个爱读书c爱写作的女孩苏如琇判若两人了。她心爱地抚摸着张望带来的厚本小说,《红与黑》,《琴与箫》,“张望哥,谢谢你。” 张望说:“本来,我还担心你会很低落,想给你做做思想工作,现在看来,你能够自我调整,而且来参加歌手赛,这太好了,小玲说,你从小爱唱爱笑,就跟个天使似的,可现在,唉,不管怎么说,得自己给自己解围,刚才看见你在台上笑得那么舒畅,真是让人高兴得不得了。” 张望的话让如琇觉得暖暖的,他是外乡人,去年刚跟着地质队来到村里,却象个大哥哥一样关心自己,开导自己,为自己的高兴而高兴,要是真有个这样的哥哥,可有多好啊。虽然村里大猛c小五那些小伙子对自己也很好,想法“献殷勤”,但是他们和张望区别很大,如琇心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红与黑》是外国名著,《琴与箫》是中国作家的作品,这名字就让人觉得美,如琇不停地抚摸着封面。今天,真是让她最高兴的一天。 小玲和张望说了会话,便匆匆离去了。这时小刚推着轮椅走过来,忿忿不平地直摇头,“如琇姐,有黑幕,绝对的黑幕,咱们不是第一,文教局的选手,把咱们超过去了。” 如琇笑了笑,“小刚,超了就超了吧,那又怎么样。” “哼,咱们俩的实力是最强的。” 让如琇感到奇怪的是,牛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本来他是个爱到处显摆的人,怎么会在节目获得成功后消失了呢?一直到比赛结束,如琇和小刚等人上台领奖,全体演员再次接受鲜花和掌声,也没看见牛牛的身影。如琇问小韩:“咱们的牛老师呢?功成身退了?” “嘻嘻,他好象有点麻烦,和他的女朋友打起来了。” 如琇愣了一下,怎么?牛牛有女朋友? 小韩笑着说:“本来吧,她女朋友到这里来找他,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对了,就在快入场的时候,你没看见吗?等咱们比完了赛,他们俩又象公鸡打架一样,斗起来没完,我们几个本来想过去劝劝,可听到牛牛说什么:‘你懂得艺术家的世界吗?我是在弗洛伊德的精神世界里的’如何如何,实在讨厌他那一套,就转身又回来了,这个家伙,怎么说呢,简直就是癞蛤蟆爬到脚背上,恶心得很” 原来是这样,原本如琇想把那封“求爱信”还给牛牛,并说两句客套话的,现在,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这人不但性格上毛病大,而且见异思迁,这是道德问题。想想他对自己说的“比赛完了去我们单位”之类的话,如琇觉得心里一阵堵得慌,又庆幸自己没有对他动心,真让小韩说对了,他还真是象一只癞蛤蟆爬到了脚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河水清且涟猗,共我情殇1 在医院里,如琇听说了一件事,自家农田里的活儿,这些天来,都是自己的同学们帮忙料理。 “你们班主任,孟老师,”如兰对她说:“派铁锁他们,男女同学十几个,都来咱们家帮忙。孟老师这人可真好,听说你住了院,马上就派同学们把地里的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怎么行?”如琇一听就急了,“眼看着就要中考了,大家都忙着复习功课,怎么能为咱们家耽误人家学习。”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如兰笑道:“等你腿好了,自己去和孟老师,还有铁锁他们,去说吧。对了,你也耽误挺长时间了,自己功课怎么办啊,你不是想考县里的第一中学吗?” 如琇的眼神暗淡下来,马上中考就到了,自己却被逼婚,把腿摔断了,怎么办呢? 她没有回答二姐的话,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从小要强,从来不愿意接受别人帮忙,如今躺在病床上,自家的农活都让同学们帮忙做了,孟老师和同学们的情谊很感人,以后怎么报答?更难受的是,二姐说的考学,又怎么处理? “唉,”如兰叹了口气,“什么都别说了,先把腿养好再说吧。” 如琇年轻力壮,伤腿恢复很快,还没等到痊愈,她便迫不急待地出院了。 夏天了,野外已经郁郁葱葱,桑柳繁盛,如琇一瘸一拐地回到燕儿峪,忽然有了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母亲上来跟自己说话,如琇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转身又瘸着腿走开了,她心里有疙瘩,生怕母亲再提起那桩“亲事”。 月华c小梅等伙伴们,都去上学了,村里村外,显得异常安静,树上的知了,一声声嘶鸣着,倒更显得夏日的落寞。 二姐说:“你少动,医生说了,还得静养些日子。” “我去学校。”如琇说。 她不顾二姐的劝阻,拖着一条没痊愈的腿,慢慢走到了学校。看见了熟悉的教室,外墙皮已经脱落,自己亲手参加栽植的花圃,正是鲜花怒放,她心里一阵发热,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可是两滴眼泪猛地涌出眼眶。 班主任孟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面容清瘦,见了如琇挺高兴,“你来了,赶紧去教室,我会安排你补课的。”他说完话,发现如琇没动,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时温顺乖巧的苏如琇今天脸色阴沉,而且,似乎还带着泪痕。 “你怎么了?伤还痛吗?”孟老师摘下眼镜,将手中的粉笔盒放在桌子上。 如琇一向口齿伶俐,这回却低着头,嚅嚅了一会,才小声说道:“老师,我不上学了。” “什么?”孟老师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如琇,你怎么了,我说过,落下的功课,我会找人给你补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如琇摇摇头,“孟老师,马上就要中考了,我落下的功课,只怕补不上了。 而且,我爸爸因为跳井救我,身体又受了折孟老师,您派铁锁他们去给我家干活,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和同学们。” “咳,那算不上什么事。大家抓的都是课余时间。这个,你千万别老放在心上。”孟老师扶扶鼻梁上的眼镜,花白的头发颤动着,“如琇,你别产生退学的念头,中考,这在人生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 “谢谢老师,就算是补课,我只怕也拿不出精力来。中考就要到了,我想过了,我赶不上了。” 孟老师脸色凝重,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他知道如琇并不是没有上进心,她年纪不大,可是在家里很早就当顶梁柱使,是个比其孩子成熟的学生,如果不是实在无奈,她也不会动退学的念头。 而且,学生退学,大都是直接不去学校就完了。如琇专门跑到学校来找自己,一是说明她懂事,二是说明她对学业其实是舍不得。她脸上的泪痕,一定是刚刚留下的。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认识这个懂事可爱的学生苏如琇,见如琇说出“退学”的话,都纷纷过来劝解,有的说:“克服一下困难,挺挺就过去了。”有的说“太可惜了,你再考虑一下吧。”如琇勉强露出一笑容,“谢谢老师。” 孟老师踱了一会步,叹了口气,“苏如琇,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情。咱们商量一下,这样行不行,你先去照顾爸爸,看看耽误多少天的功课,如果不算太多,咱们就努力补上,争取赶上中考这班车,如果,耽误得太多,那就真的没办法补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如琇的眼睛,“如果是那样,我也不建议你退学,我给你办休学,休学半年,等明年的时候,再重新跟下一届的同学一起上,还能考上高中,学校里的学籍,会一直给你留着。” 如琇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老师的宽厚和慈爱让她心里既觉得暖,又觉得酸,在来学校之前,她做了好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思前想后,哭了几回,上了这么多年学,每天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上课c实验c主题班会这些火热的生活突然一下子放弃,心里实在是万分的舍不得,那些熟悉的同学c课本c作业,从此便永别,课堂上老师的讲述,自己的作文被当作范文朗读,下课和同学们打闹说笑,多么美好的生活,以后就只能在记忆里回忆,如琇怎么能舍得? 那么多美丽的幻想,升高中,考大学,作个女学者,在知识的海洋里实现理想抱负,多么诱人,多么甜蜜,这一切,都将随着自己的退学,瞬间消逝,再无踪影。如琇怎么能舍得? 可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 不顾一切,坚持上学,如琇做不到。她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的病,不可能不管,就算硬着头皮来上学,也塌不下心来。 农田里的农活儿,总让同学们来帮忙,她更不情愿,从小要强的性格让如琇从心里拒绝别人把自己当作弱者,她宁可放弃。 来学校的路上,每走一段路,她的眼泪便会奔涌而出,好几回,她想转头回家,放弃退学的决定,可始终还是坚持着来到了学校,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有多难。 毕竟如琇只有十七岁,她虽然早熟,却也难免少年人的幼稚,在传统意识占主流的八十年代乡村里,她做不到高瞻远瞩,也做不到洞察世界,她能做到的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周围人们的经验去进行选择。退学的这个决定,便这么做出了。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个决定到底有多少错误,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她的一生。 退学,让多少农村的子弟,断送了前程啊。 让如琇没想到的是,老师又给她留了一条后路,可以休学,可以保留学籍,以后自己情况好转后,还可以继续来上学,听了老师的话,如琇简直脑子里轰轰作响,她竟然还有回转的余地,学生生涯说不定还能继续,这简直太好了,老师的决定使如琇仿佛在溺水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如琇再也控制不住,她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孟老师的语气也有些伤感,“本来呢,按你平时的成绩来看,升学是有希望的,不过现实困难客观存在,有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希望你在家的时候,别把书本给放下,有时间了,就看两眼,尤其是写作,要坚持下去。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到学校来找我。” “嗯,”如琇连连点头,抹了把泪水,“老师,我知道对不起你,你派同学们帮我干活,就是怕我缀学,可是,我还是辜负了你的希望” 孟老师摆摆手,又叹口气,“可惜,真可惜啊。唉。” 从学校里出来,如琇觉得心头有些茫然,她回头望望学校的大门,破旧的铁栅栏门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现在觉得是那么亲切,门里低矮的平房教室,教室前走动着的学生,那几棵掉光了叶子的白杨树这一切熟悉的场景,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河水清且涟猗,共我情殇2 回到家以后,姐姐如兰又跟她吵了起来。 “你是吃错药了吧,咱们全家就剩下你一个人还有希望,都盼着能将来有出息呢,谁让你退学了?下狠心补补课,难道就害豁不出辛苦来?简直是顾脑袋不顾屁股。” 如琇不想跟姐姐吵,她只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别嚷了,老师说了,下一年还可以再去上。” “哼。”如兰狠狠地瞪着她,但也知道,如琇的脾气是自己劝不了的,她的决定也是改不了的。 家里的气氛也变了,如琇和母亲之间,心里隔了一层纱,再也找不到从前母女之间无限亲密的感觉。而是不冷不热,双方都在回避那件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慢慢地,如琇的担心消除了一些,她专心照顾父亲,同时在月华的帮助下,揽了一些做席梦斯床垫的活,这种手工劳动,让如琇“心灵手巧”的特点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从她手里做出来的产品,做工的质量c品相无可挑剔,几乎尽善尽美,很受欢迎。除了做床垫,如琇还做裁剪,她剪出的衣服样子,除了合身,还别出新意,引领了全村的服装潮流风向,女孩子们穿着如琇裁出的筒裙c工装裙c筒裤c蝙蝠衫,时尚美丽还新潮,如琇家里总是人来人往,“顾客”盈门。 做一些简单的裁剪活,如琇是不收乡亲钱的,虽然忙碌,但她觉得满足,劳动与乡亲们的称赞,带给她最大的满足和快乐。 小梅问她:“你那事儿,到底怎么说了?” “没说,谁知道呢,”如琇自己也模模糊糊,“也许就这么过去了。” “你可别大意,”小梅警告她说:“我听说,老树营那个肖树丰,好象是跟别人出去打工了,你妈没提这事儿,并不一定代表他们死了心,要我说啊,你得把事情把问清楚,搞明白,老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唉,提起这事儿,我就心跳,不想提。” “你就这副没钢没血的样儿。” 然而对于这块心病,如琇真的不想提也不敢提,母亲没再来逼自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忙忙碌碌里,日子匆匆地过。 如琇的腿伤渐渐好了,能下地干活了,能骑上自行车和月华一起出去进货卖货了,日出日落里,夏天走了,秋天来了。 这期间发生的最大的事,在如琇看起来,就是小梅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第一中学了。 “小梅,你可一定要考出去,上大学,念研究生,做大事。”如琇给小梅缝了件米黄色的时兴新外套,当作她入学的秋装,虽然自己的身世和小梅形成了对比,但她也在心里为小梅高兴。外套穿在小梅的身上,既合身又漂亮,如琇还特意在左肩下的位置绣了一朵粉色小花瓣,效果美极了。 开学那天,如琇用自行车驮着行李,把小梅送进了校园,学校教学楼前矗立着学生怀抱化学分子式的艺术雕塑,橱窗里张贴着三好学生的大幅照片,外墙的黑板上写着大红字:欢迎新同学。宿舍和教学楼内外熙熙攘攘,一个个新报到的学生都喜气洋洋,看着这些,如琇心里感慨又酸楚,在走出学校大门以后,如琇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以前,这些场景都曾经是自己的梦想啊。 同村的三个好姐妹里,原本是自己最拔尖儿,长得最好,学习成绩最好,最能干活儿,最受乡亲长辈的喜爱,可是混到现在,自己成了最差的一个,比不上小梅,也比不上月华,再往下想,如琇觉得挺可怕,就连村里那些又笨又懒的同龄人,自己其实也比不上,起码,人家没有被逼婚啊。 骑上自行车,如琇一个人孤零零地回燕儿峪。走过秋叶萧瑟的原野,她心里莫名的别扭,一阵心酸又一阵失望,到了相思滩边上的时候,风吹着落叶刮起一阵旋风,更引起心底里的悲凉,她下了自行车,走到一株一搂粗的古柳树后面,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是我长大了吗?从此忧伤不离身? 为什么小梅能快快乐乐地去升学,而自己前途暗淡?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有让泪水肆意地流,随着汩汩的相思河水一起,流去不休。 哭了一阵,她有些累了,背靠着大柳树虬曲的树干,两眼无神,望着远处。青石板桥上,走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青年人,过了桥头,下车向村庄的地方了望。 这人身材微胖,穿一身普通的米色衬衫,推着自行车,犹犹豫豫地向这边走过来,如琇擦净了眼泪,想起身回村,忽然那个人向这边招手,“喂,妹子,请问去燕儿峪怎么走?” 如琇定睛仔细看了看,不禁吃了一惊,这人面熟得很,一张胖脸上,笑咪咪的表情,安祥的神态,这不正是在医院的时候,碰见的那个王小刚的“表舅”吗?她赶紧回答人家的问话,并说:“我就回燕儿峪,您跟我走吧。” “好的,你顺便带我找一个人,怎么样?” “行行,您找谁呀?” “苏如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