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河岸,桑柳依依》 第1章 相思河畔,桑柳绿,草清香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引子: 小河弯弯曲曲,发着汩汩的悦耳流水声,从山谷里穿出来,依着地势,拐了一个大弯,圈出一片弯月形的河滩来。 河水与河滩,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相思河”和“相思滩”,名字来自何年何月,早已不可考。据白了胡子的老人讲,好久好久以前,小河原本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山里爱上了一个象玉树般轩昂,月华般深沉的小伙子,但是天公不作美,小伙子不属于这片山水,他去了远方,姑娘相思心切,化作小河,循着小伙子的足迹,追向前去。 这片河滩,是姑娘和小伙相会的地方,他们柔情缠绵,围着这里转了大半圈,柔肠百转,把家乡的山水揣进心里,然后向着大海的方向,携手向前而去。他们走后,相思滩上,长出一排排郁郁青青的柳树、桑树,人们说,那是定情的见证。所以把滩上的柳树,叫做相思柳,桑树上结出甜甜的果实,叫做相思椹。 故事美丽悠远,传到现代,年轻人们自是一笑置之。只是河滩上由于乱石遍地,坑洼不平,不宜耕种,因此一直撂荒,即便是文革时期,大兴“造田”之风,这里也没被开垦出来,因此总是芳草凄凄,桑柳片片,附近村里的人们,便常常来此放牛放羊,相思河水日夜奔流,绿草如茵,柳荫如盖,人们收工回村时,在河边洗脸濯足,倒也怡情怡兴。 正文 夕阳映红西天的时候,乡村的小路隐没在庄稼绿色的海洋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一条摇头摆尾的小花狗,从小路上蹦蹦跳跳地走来。 女孩走路跑跑跳跳,采着路上的小野花,谷莠草。小狗前前后后地奔跑跳跃,偶尔轻吠几声。 橙红色的斜阳,洒到庄稼上,小路上,女孩和小狗的身上。 一幅温情闲淡的图画。 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苏如琇,两个姐姐,一个叫如珍,一个叫如兰,到她的时候,本来起了个“如秀”,后来,一个老秀才说:“这孩子长得明眸皓齿,天生一股水灵灵的神韵,就在‘秀’字旁边加个偏旁,叫‘如琇’吧,‘琇’就是以石头雕成美玉的意思,美玉来源于顽石,而晶莹闪耀,这姑娘眼眸里满是灵气,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 小狗是农家普通的土狗,长得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如琇给小狗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旺旺。旺旺从小被如琇养大,既活泼又聪明,它分得清谁是如琇的朋友,哪件物品是如琇的东西。每逢如琇放学,便跑到学校门口去接。放学时间掐得很准,仿佛认识人类的钟表。如琇喜欢旺旺,把它当成一个能听懂话的小朋友。 小小的紫花书包,是奶奶用碎布拼成的,布头下脚料,缝成好看的碎花,放学时,如琇把它挂在旺旺的脖子上,一人一狗,蹦蹦跳跳地跑在乡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象其它的农家女孩一样,如琇自小勤快,从小会帮父母干活,烧火抱柴,做饭洗衣,满眼都是活,而且心灵水巧,跟着奶奶剪的窗花,活灵活现,用秫秸皮编的鸟笼、蝈蝈笼,每每引起男孩子们你争我夺。七八岁的时候,如琇学会了下棋,在街头观看大人们对弈时,偶尔出言支招,让成年人都以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等有人开口夸奖时,如琇倒笑着跑开了。 春天,土软了,风柔了,荠菜一朵一朵从土里钻出来,不几天就蓬蓬勃勃,点染了田野。如琇背着柳条筐,带着旺旺,出村挖野菜。蓝天白云,黄土绿苗,都让小狗和小主人心旷神怡,旺旺撒着欢地奔跑,女孩嘴里哼着歌,挖着野菜给小狗讲:“这是荠菜这是苦麻,过些日子还有老鸹筋野葡萄,你懂吗……”说着便笑,小狗汪汪几声。一人一狗,其乐融融。 庄稼长起来的时候,如琇随父母下田干活,拔草间苗,锄耪浇灌,都在行,常受乡邻夸奖。逢到这时,女孩只是抹抹汗水,腼腆地笑。小狗却是当仁不让,腆胸凸肚,汪汪地叫,一副自豪状。 如琇挨乡亲的夸奖,几乎是三天两头,她懂事、温柔,在这个叫做“燕儿峪”的小村里,讲尊老敬贤,讲懂事能干,如琇都是村里同龄孩子的榜样。遇到上了年纪的人,她未开口先笑,文静礼貌地叫“爷爷、奶奶,叔叔,伯伯……”满村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一同上小学的娃子们,自然而然,拿她当了核心。有件趣事,曾被乡邻们传为笑谈,冬闲时节的傍晌午,如琇妈妈在和几个老妪凑在一块打麻雀牌,如琇奉了父亲的命令去叫妈妈回家,进屋后,习惯性地跟各位老爷爷老奶奶礼貌过,然后嘴巴甜甜地说:“妈,快吃晌午饭了,爸爸说先回家吃饭吧,别的爷爷奶奶们也都得吃饭了。”一张巧嘴得到满屋人的夸奖。正这时,一个半大小子跑进来,高声大嗓地说:“妈,回家。” “知道,你先回去。”那农妇皱眉说道。有如琇榜样在前,半大小子显得粗俗无礼,自然令她不快。 “那不行,我爸说不让你跟老东西们泡闲蘑菇。” 满屋哗然,那农妇起身跳下土炕便拿着条帚追打儿子…… 如琇爱唱歌,她从小嗓子圆润,歌声甜美,人们说,这小姑娘心里甜,嘴里甜,歌声自然赛过夜莺百灵。相思河水常年流过,如琇的歌声也象河水一样不断,走路干活,常常哼着歌儿,相思河边,相思柳下,时时响起歌声,她唱歌时,旺旺便不叫了,摇摇尾巴,羡慕地看着小主人,然后又撒着欢跑开去。 那天,村里来了一个卖篦子的人,操着南方口音,沿街叫卖细齿木篦,这人挺奇怪,篦子卖得贵,要两毛钱一个,但他有言在先,如果没钱,可以暂时赊帐,写下欠条,等过得几年,他再来村里收钱。不过那时候,每个赊出的篦子要收两块钱。 两块钱?如琇当时一学期的学费才一块八毛钱。 村里好心的老农劝他:“你是外乡人,谁也不认识,过几年再来,能找到谁啊?再说了,就算物价涨了,哪里会涨得到十倍?到时候别说两块,两毛都没人再给了,你不是傻眼了?” 卖篦子的人乐哈哈地说:“人嘛,要讲良心,用了我好几年的篦子,若是昧着良心装没事人,那是要有报应的,咱们这里山清水秀,人心也一定淳朴,我相信到时候大家会给我两块钱的,过得几年,我一准来收钱,你们就会知道,两块钱其实不贵。到时候咱们就都是老朋友。” 这样做买卖到底是实在还是傻瓜,人们自是见仁见智。好在他的篦子也确实不错,木料做工,都无可挑剔,于是大家买的买,赊的赊,卖篦子的除了收钱,还收了不少手写的欠条。 如琇带着旺旺在旁边看热闹,卖篦子的见了这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多看了两眼,忽然走过来,上下仔细打量,把如琇看得有些发毛,她笑着说:“我不买篦子,也不赊。” “我送你一只,不要钱。”卖篦子的盯着如琇,微笑着说:“小姑娘,等你长大以后,做大事了,只要还能记得一个卖篦子的人,曾经白送你一只木篦子,就行了。” 这话比刚才“两毛变两块”的赊帐,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如琇睁着大眼睛疑惑地说:“我不懂,老伯伯,我也不要你的篦子。” “哈哈,不要也罢,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系,人心昭昭大过天啊。”卖篦子的人摇头晃脑,叹了口气。 这些云山雾罩的话,让旁边的人自是一头雾水,如琇不解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外乡人,这人长得既矮又胖,一双小眼睛总象是在笑,圆头圆脑,有些象庙里的弥勒佛,忽然间,如琇低头看了看蹲在身边的旺旺,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长得怎么和旺旺有几分相像?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又觉得惭愧而可笑,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来,继而脸又红了。 旁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因何发笑,卖篦子的小贩也眯着眼睛嘿嘿地笑,这时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了,她见有外乡人,上前便问长问短。 这是如琇心里一个疑问,奶奶每逢遇到外乡人进村,便拉住人家询问一番,问人家是哪里人,走过哪些地方,有没有碰见过一个耳边有痣的人……小时候如琇向奶奶问,奶奶总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现在见了奶奶与卖篦子的人又这副模样,她心下的好奇心大起,拉着奶奶回家后左问右问,经不住她的磨泡,奶奶终于叹了口气,给如琇讲起了一段陈年旧事。 苏家的祖上本是大户,土改的时候被划成了富农,这种“高成分”的家庭在中国解放后一段相当长的年代里血受歧视,处处受限,当满街的红卫兵们穿着绿军装,举着红语录本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时候,这些黑五类的家庭成员们,常常是被贫下中农进行专政和教育,扫大街,掏厕所,在批斗会上被人指着鼻子怒斥:“万恶的地主富农,在旧社会里喝穷人血,吃穷人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如琇的大伯自小在外做工,他是个手艺高超的翻砂技师,是厂子里的骨干,凭着手艺和勤勉,升到了技术科长的位子,可是对于“家庭出身”的恐惧,让年轻的技术科长从来不敢提及出身来历,并且在填写履历的时候,将自己的“出身”写成了“中农”。 这种做法无疑是幼稚而无用的,文革的浪潮铺天盖地席卷中国的时候,工宣队的头目们审查历史时眼里可不揉沙子,很快,“隐瞒历史”的反动分子苏科长很快被揪了出来。 厂子里抓出了反动派!这比搞出技术创新更具诱惑力,成就也更大,工宣队长在批斗会上揪着苏科长的脖子,意气风发地举着拳头高喊:“阴险毒辣的阶级敌人,暗藏在革命队伍内部多年的反动分子,时刻在阴谋颠覆无产阶级专政,不把他们彻底消灭,红色江山就不稳固,同志们,醒醒吧,这个万恶的反动家伙竟然投机钻营到了科长的岗位,成了技术权威,想一想,他将会把我们带到多么危险的修正主义和白专道路上去?我们一定要把他批倒,批臭,丢进历史的垃圾堆。让群众运动的红色怒火将这一小撮反动派彻底烧毁。砸烂这些牛鬼蛇身的狗头。” 做喷气式(批斗时身体折成90度,两腿绷直,双臂平伸,做喷气式飞机状。无论多长时间,不准喝水,不准解手,更不准直立身体),剪阴阳头(头发剃一半,留一半),关牛棚(当作“牛鬼蛇神”们牢房的黑屋),这些侮辱性的惩罚让年轻的技术科长精神处于崩溃状态,人生的道路刚刚开始,他还梦想着用技术大展宏图的时候,却遭受了雷霆万钧般的打击,由一个技术高超的年轻才俊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尚且幼稚的心理难以承受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苏科长从牛棚里逃了出来。 如琇父亲那时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在生产队里务农,清晨起来准备去给队里的养猪场开门,却发现自家院里有一片凌乱的脚印。 昨夜里下了蒙蒙细雨,地面松软潮湿,这些脚印形成深深的水窝,他吃了一惊,以为是小偷进来了,再仔细一看,脚印又多又乱,尤其是窗台跟前,反反复复踩了好多趟,凌乱地叠加在一起,似乎这人在窗前来回遛达了很久。 院里没丢东西,屋里也没进人,那来人到此做什么呢?更让如琇父亲吃惊的是:窗台上放着一支钢笔。 这是一支英雄牌自来水笔,他认识,这是哥哥的东西,是哥哥当技术科长后搞技术革新上级给的奖品,哥哥回家时向他炫耀,他曾经请求哥哥送给自己,可哥哥不肯,他那么珍爱这支笔,这是他在工厂里的获得的奖品,是用自己的知识搞创新获得的荣誉。 哥哥回来了?可他为什么没进屋?他又去了哪里? 一家人全被惊动起来,如琇奶奶先反应过来,她哭了,“一定是老大回来了,听说他在工厂里挨斗了,可他回家来为什么不进屋?你们看这些脚印,走了好多趟,这孩子半夜里一定把心里的江河湖海都翻倒了,可不知受了多少苦,老天爷,千万别想不开啊,菩萨保佑。” 刚下过雨的土地,脚印清晰,大家心急火燎,寻着脚印一直出了村,追踪到了相思河边,清晨的河边,只有雾气茫茫,河水悠悠,哪里有人的影子? 奶奶当时就哭晕了,大家寻找良久,上游下游,反复探询,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工宣队给定了个“畏罪自杀”的结论,在那个无法无天的时代,有多少类似的悲剧,已经数不清了。作为普通农户,又有什么办法?如琇听着奶奶的讲述,心里一阵阵发紧,她想象着当年的大伯,深夜逃到家乡,却不敢进屋,在院里轻轻徘徊,愁肠寸断,那是怎么一副心酸心痛的场面啊。 “可大伯为什么不进屋?”如琇天真地问。 “唉,还不是怕连累我们,当时有个词,叫划清界线,老大是个最能体谅人的人,心肠最软,可他也没想一想,你越这样,我们不是越难受吗?天可怜见儿的孩子,真糊涂。” 原来奶奶一直没放下寻找大伯的心思,遇到外人,便怀着希望询问一个“耳边有痣”的人。这么多年过来了,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与祈望,从来没有磨灭。 “你大伯要是活着,今年还不到四十,多好的年龄,他的手可真巧,是全县最年轻的八级工匠……” 卖篦子的商人并没有带来盼望中的信息,他卖了几把,赊了几把,揣了一堆欠条,扬长而去。买了篦子或赊了篦子的人,慢慢将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几年里再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小贩来过。篦子用秃了用坏了,扔掉了,燕儿峪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 然而滩上的桑柳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中国城乡发生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四人帮”倒台了,生产队解散了,经商的出现了,“公社”变成了“乡”……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悄悄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有一个变化就是钱币在不断地增多,变“毛”,原来买篦子只花一两毛钱,现在需要四五毛钱,但离“两块钱一只”似乎差得还很远。 相思河水流不停,如琇这些少男水女在跑跳嬉戏中无忧无虑地成长。 女孩都爱幻想,如琇自然也这样,她常常托着腮,想些美丽的心事。月上柳稍的时候,一人一狗,坐在月下,望着弯弯的月亮,眨眼的星星,久久地出神。 月亮,嫦娥,桂花树,圣诞老人,白雪公主……一串甜甜美美的幻想。 能与自然交流,这是心灵的净化和升华。当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女孩子托腮望月的时候,世界上的美感几乎集于一身。 这时候,小狗旺旺就静静地依偎在小主人旁边,默默地坐着,陪伴主人,仿佛就是它最大的欢乐。 如琇是村里少年人的榜样,家长们动辄让自家孩子“向如琇学习”,久而久之,有些孩子,尤其是爱调皮的男孩子引起了反感和抵制,有个叫小五的调皮鬼在一次挨了家长的“拳脚加言语教育”之后振振有词地反驳,“我跟苏如琇怎么能比,她连撒谎都挨夸奖。” 这事说起来有个缘故,此处地处冀东,一九七六年发生了一场举世震惊的大地震,那场可怕的灾难,给人们心里留下了磨灭不了的阴影,这事本来已经随时间流逝慢慢淡漠了,但事有蹊跷,过了几年,一个谣言突然传播开来:今年的七月二十八,还将有特大地震,比上回还厉害,要天塌地陷,天地打礤。 村里惊慌了,灾难的伤痛太深刻了,半夜里,人们听闻了谣言,不敢怠慢,纷纷爬起来走出屋子,等待即将来临的地震,如琇一家也被谣言吓得不敢再睡,如琇心细,特地跑到左邻右舍,将叔伯大爷乡邻们都给叫醒了,“大伯,二叔,大娘,说是有地震,快起来吧,是外边传来的消息,咱们宁信有,不信无,以防万一吧,快起来了。” 结果自然是虚惊一场,谣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成为笑谈。 但如琇过意不去,她又挨门挨户去给被自己吵醒的人们道歉,“叔叔,大爷,真对不起,那天我太傻了,谣言也相信,把你们吵醒了,大半夜的跑到外面……” 人们哪里会责怪她,“你看这孩子,不怪你,真是既懂事又知礼,还心细,天下难找的好孩子。” 这样,如琇“撒谎也挨夸奖”,自然被调皮鬼们嫉妒。 田家少闲月,小狗旺旺从学校接回女孩,往往就是直奔农田,秋忙的时候,更是不分早晚。女孩常常缀学务农,收割送粪,种麦碾场,象个大人似的奔波劳作,汗水滴在火热的农田里。农家少女伴着春种秋收,在稻禾的清香和相思河水的汩汩声中慢慢长大,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蓖麻灯暗,书卷情长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二哥叫如宇,在省城上大学二年级,是个挺拔轩昂的小伙子,回来要坐整整一天的火车。如琇没坐过火车,听二哥说,火车上面既稳当又舒服,开起来的时候,简直都感觉不到,一排排的木椅子,就象是坐在城里的电影院里一样。 这天傍晚,如琇在相思河边洗衣服,河水清澈,可以当镜子用,粼粼波纹里,映出一张如画的笑脸,扎着两根小辫子,如琇坐在岸边的青石板上,将两只光脚伸进水里,夏天的水是温的,脚泡在里面怪舒服,偶尔有小鱼游过,搔着脚底板,痒痒的。 “如琇,如琇,”远处传来一声喊,回头一看,是小梅和月华两个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她们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性急的小梅边用手比划着,边急匆匆地说:“快快,你二哥回来了,都进了村了,背着好大好大的一个大提包。” 如琇二话不说,收起衣服,三个小姑娘飞跑进村里。 小村笼罩在晚霞里,好多人家的屋顶,冒着袅袅的炊烟,黄昏里显得安安静静。时值盛夏,绿荫如盖,村边一头慢吞吞的老牛,在缓缓地啃草。几个放羊的娃娃,轰着羊群走进狭窄的街巷。 三个小姑娘飞也似地跑进村里,如琇远房大伯家的院子里,正透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大伯家陈旧的老屋,瓦房的黑顶上正反相扣灰黑色的瓦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已经残破了,却还透着“秦砖汉瓦”的厚重,老墙是用青石干垒的,爬了种植的南瓜葫芦与野生的爬墙虎,纠缠在一起。南瓜、藤蔓、葫芦、圆叶、黄花,与残墙古壁相映成画。 院里栽的黄瓜豆角,郁郁葱葱,用竹竿架起来,一群雏鸡,欢快地在秧架间跑进跑出。屋前一块平台,围坐了十来个乡邻。 二哥如宇坐在板凳上,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还用手比划划,四周围着的,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儿时伙伴,有街坊邻居,还有来凑热闹的小孩子,大伯和伯母在人群最后面,盘腿坐在玉米皮编织的莆团上,吸着老烟袋,满身满脸,都是满足和自豪。烟袋锅里冒出一团团的白烟,飘散在空中。 “……社团,这是遍地都有的,”如宇挥舞着胳膊,忽然停了一下,可能是发觉旁边的人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解释说:“社团嘛,就是志趣相投的人,组成的松散性团体,大家为了一个目标,一起努力……” “就象咱们以前的生产队。”一个方头方脑的小伙子插嘴道。他的话引起了旁边一阵哄笑。 如宇也笑,挥着胳膊继续说:“这么理解也可以,我们中文系的社团,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但是我觉得,我们诗社是最有性格,也最有前途,文学社的名字是我起的,叫做‘七色伞’,七色嘛,指的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如琇来了,如琇,这边坐。”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小伙子和成年人,见到三个小姑娘跑进院子,便起来给让座。 这是村里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奇怪现象,本来象如琇这样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进哪家门,也没有大人会主动让座的,但如琇是个例外,因为她乖巧,因为她懂事,全村没有不喜欢她的,她走到哪里,笑声、歌声往往便随到哪里,早熟、礼貌、能干,使这个小姑娘获得了让全村人们高看一眼的待遇。 “谢谢五哥,你坐,谢谢七叔,您坐吧。”如琇一如既往地笑着,推脱掉人们让座,抿抿头发站在一边。 “小如琇,”如宇热情地说:“功课怎么样?还是那样偏科吗?一见物理数学就挠头,就喜欢文科,将来考高中考大学,偏科可是不好。你的作文有进步没有啊,呆会我要检查。” 如琇笑笑没有回答,她不愿意打断刚才如宇二哥的“演讲”,大人们在说话,她宁可在旁边静静地听,不抢别人的话头,不打扰别人,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性急的小梅却不管这些,抢着说道:“她的作文写得越来越好了,老师总是拿着当范文给我们念,就是前天吧,她写的那篇,叫什么来着?走着路的小狗,当了全校的范文,校长还表扬了呢。” “什么走着路的小狗,”月华纠正道:“叫做‘永远走在我左边的狗狗’。” “嗯,”如宇歪头想了想,“有点意思,如琇,从这个题目来看,你的思想逐步在成熟,文学最怕的是幼稚,多涉猎,才能看得远,下笔才宽,拿我刚才说到的社团来说,我们七色伞文学社,宗旨便是兼收并蓄,自然界的七种原色,我们照单全收,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自古文人相轻,其实这样的弊端是不利于文学的发展的……对了,如琇,我给你带来两本书,你等着。” 如宇说着,匆匆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向门口,如琇的心兴奋起来了,她一溜小跑,跟着二哥来到屋里。 两本书,厚厚的,包着牛皮纸的封皮,还盖着学校图书馆的大章,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如琇贪婪地盯着,从二哥手里接过书来,一本是《飘》,一本是《三个火枪手》。 如琇爱惜地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 “都是名著,”如宇面带得意地说:“《飘》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三个火枪手》是大仲马写的,都是浪漫主义作品,《飘》还有个名字叫《乱世佳人》,它通过爱情写战争,女主人公是个性格复杂的人物,美丽而高傲,倔强而虚荣,多面性,我不多说了,你看看就知道了。《三个火枪手》通过冒险表现爱情,表现人性,大仲马真是才华横溢,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哈哈,我估计你一定爱看。” “嗯,谢谢二哥。” 如宇交待完,又迈步走向外面,快到门口时,回头说道:“对了,如琇,明天你把那篇有关小狗的作文,拿来我看看。” “行。”如琇一边答应着,跟在二哥身后也来到外,屋檐下,众人依旧热烈,人们夸赞着大伯“教子有方”,如宇有了“大出息”,一片白色的旱烟烟雾,飘荡在空中,农家的旱烟既硬又烈,呛得几个女孩子直咳嗽,小梅划拉着空中的烟雾,“咳咳,呛死了,呛死了。”跑到一旁的葫芦架下呼吸新鲜空气。 葫芦正长得鲜嫩,碧绿的身子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格外可人,从头上垂下来,发着淡淡淡的清香味。 如宇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将大学里的生活讲给大家听,遥远的省城,高贵的大学,高楼大厦,那是农民心中近似于天堂的想象,有个脸孔黑黑的小伙子仰着脸问:“如宇哥,省城里有外国人吗?” “有啊,我们学校就有,外国留学生,还有非洲的呢,非洲黑人,卷曲头发,脸上身上跟头发一样黑,长得就跟……木炭似的。” 一阵哄笑,随着烟管里的白烟飘散开去。燕儿峪村土地肥沃,在远近村庄中算是摆脱贫困较快的,最近两年,村里有几家人买了黑白电视,但大多数人的业余生活,还处在聊天讲古、秉烛夜话的阶段。象这样闲聚畅谈,是件让人舒心舒意的高兴事。 西方的火烧云,越来越暗,夜幕不经意地落下来,烟锅里的火星,显得更亮了,弯弯的月牙儿,悄悄冒出了柳稍。 伯母喜气洋洋,端着黑色大的瓦盆舀米,邀请大家吃饭,说:“没好菜,大家也别嫌弃,大锅闷饭,豆角。” 然而没人留下来吃饭,这年月,家家日子过得紧,虽然“瓜菜代”的时期过去了,但细粮还是要留到年节才吃,只有农忙活累的时候,才会舍得净吃干饭。稀粥咸菜,是最常见的饭食,无缘无故,怎么好意思让主人家破费呢? 人们纷纷起身,不顾主人的挽留,回家。如琇也走出来,将两本书抱在胸前,一脸幸福的喜气。月华说:“如琇,你将来也考大学吧,就上你二哥那样的学校。” “难道你不考吗?”如琇回头问。 “我哪有那样的福气。”月华轻轻叹了口气,“连中学都要上不完了,我妈说再上也没用,总让我退学。” 农家女孩,很少能念到高中,一般上两年初中,等身板长得能干活了,就退学回家,帮着大人劳动。千百年来植根于人们头脑中的“土里刨食”的老观念,根深蒂固。其实如琇家里也是一样,妈妈并不愿意她多读书,女儿乖巧懂事,长得又漂亮,将来找个富裕人家,生儿育女,便是一辈子的福气,认识那么多字,有什么用? 但是如琇喜欢读书,如宇二哥榜样在前,她时常做着读大学,闯世界的梦。那些梦都珍藏在她心里。就象是夜空里的星星月亮,一闪一闪,让人充满了憧憬与幻想。 回到家里,二姐在喂猪、喂鸡,如琇坐下来帮妈妈做饭,灶间被烟熏得漆黑,一只木风箱,拉起来“忽搭、忽搭”地响,灶洞里的干柴,燃起通红的火苗,窜出灶膛来,火光照着如琇笑咪咪的脸,妈妈问:“去看你二哥了?” “嗯。” “你二哥是男人,是做大事的,你不用整天跟人家比。” 如琇没吭声。她自然不同意妈妈的话,但不愿意反驳。奶奶从小灌输的那些“三从四德”的做人理念,深深印在了心里,百善孝为先,不赞同的,隐忍就是了。她隐约觉得妈妈的观念,从根本上是错误的,但正确的东西到底在哪里,她还说不上来。 吃完以后,她洗净手,把两本书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用手轻轻摸娑着封面,书并不新,图书馆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了,有些地方卷了尖,如琇轻轻抚平。《三个火枪手》用一块手绢仔细地包起来,放在立橱顶上最高处。她决定先看《飘》。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距燕儿峪东北数千里外,大兴安岭是中国最北端的山脉,这座古老的山岭绵延二千余里,自古地广人稀,美丽富饶。森林茂密,黑土肥沃,在中原地区因战乱、灾荒及各种天灾人祸而穷困的时候,“闯关东”便成为人们一个惯常的生活途径。在人们的传说里,东北人烟稀少而物产丰饶,“棒打狍子瓢舀鱼”,在那些吃不上饭的年月,对于人们有着多大的诱惑啊。 六十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正是中国动乱而穷困的岁月,一批闯关东的客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千里跋涉来到了兴安岭下的杜鹃湖畔。 这些人并没有正式的迁移手续,他们在当时被称为“盲流”,在那个人口管制严格的时期,只有实在生活不下去的人,才会背井离乡,当盲流逃荒要饭,出卖苦力,这些闯关东的客人千里展转,发现东北远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富裕,“棒打狍子瓢舀鱼”只是以讹传讹,东北大地也正处在“文化大革命”的热潮中,想落脚讨生活远没想象中的容易,他们走过一山又一山,终于在长满青松白桦的美丽的杜鹃湖边站住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绰号“老八”的林场的管事瞪着被烧酒灌红了的眼睛说道:“都留下吧,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我管你们有没有介绍信,有力气就行,明天就跟我到山上扛木头。” 住处是用木材搭建的窝棚,原始而结实,里面的气味却是格外难闻,充满着汗臭、脚臭、狐臭……各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应有尽有,混合着烧酒味、劣质烟草味,形成一股酽酽的直让人作呕的气息。管事的老八咧着大嘴嘿嘿一笑,“看,多好的宿舍,一铺大炕冬暖夏凉,反正咱们这里都是光棍,你就是脱光了跳舞,保准也没人笑话,干完了活喝上一瓶子高粱浇,真是赛过活神仙。” 他斜着通红的眼睛望着一个满脸忧郁的年轻人,“喂,小子,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娃娃,受得了山里的苦吗?咱们杜鹃湖边可不养病秧子。” “我不怕吃苦。” “哈哈,口风挺硬,咱们这儿的汉子可都跟熊瞎子似的壮实,抬起木头来象犴达犴那样有长劲。光会吹牛皮可不行。喂,你叫啥名字?” “我叫……张再生。” 老八不满意地摇头,“报个名有什么吞吞吐吐的,一看就是个不爽快的人。” 张再生笑了笑,他并不是吞吞吐吐,其实他不姓张,他姓苏,他是如琇的大伯,在厂子里挨批斗摧毁了他的理想与勇气,趁着看守不注意逃出牛棚,半夜里回到家乡,年轻幼稚,再加上对前途的迷茫和绝望,让年轻的技术科长心里失去了准星,象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闯乱撞,在下意识的支配下慌里慌张地跑到老家,在摸着黑进入院里的那一刻曾经欢喜过,终于回家了,他的眼泪流满了两腮,可又忽然想到:自己是个“***分子”,这么冒冒失失地回家,必然给家人带来危害,自己一个人受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连累父母呢? 他犹豫而彷徨,在自家院里反复徘徊,愁肠百结,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他的脸上泪水雨水一直模糊着双眼。 终于,在天亮以前,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家院子,漫无目的地跑向相思河边,数次,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 一拨早起的流浪汉遇到了这个伤心无助的年轻人,他们看这个欲寻短见的年轻人模样周正,便“收留”了他,“来来,入伙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别人不给活路,咱们自己去闯条活路,跟我们去闯关东吧。” 就这样,苏科长跟着这群盲流,千里奔波来到了大兴安岭。他不愿意再提自己的真名,就自作主张改了姓名,叫“张再生”。 来到林场的第二天,老八就带着他们上了山。大兴安岭的秋天,美丽得让人心驰神摇,一道道山梁,到处长满了青松白桦,目之所及,哪里都是嫩嫩的绿色,山风刮过来,绿树起伏,像海的波浪,这波浪比起海浪,更加鲜艳多彩,青绿,碧绿,墨绿,远处的变成了黑绿,颜色有规律的变幻着。走在绿意淹没的森林中,一股清香直沁鼻孔,那是树木和树脂的香味,提神醒脑,让闻惯了机器和柴油味的张再生一阵阵的兴奋赞叹。 林地里,有清可见底的小河,本是蔚蓝蔚蓝的,却被周围的树木映成了碧绿色,像一弘无瑕的翡翠。铺天盖地的落叶松、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蒙古栎、山杨连绵无垠直抵苍穹尽头,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花丛中还有许多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引来了许多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看着美如仙境的林海景色,张再生不禁想起了家乡的相思河,那里的河滩花海,与这边的高山林海的美丽各有千秋,相思滩的花海瑰丽温婉,眼前的青松白桦粗犷雄浑,而兴安岭的森林里又多了一分亘古的宁静与苍凉,脚下踩着积存的落叶,闻着松脂原始的清香,一种厚重踏实感慢慢沉积在心里。多日以来,颠沛流离的生活让这个心底有伤痛的年轻人倍感惶惑,现在脚踏着兴安岭的黑土,林海莽原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我就在这里安家吧。”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小子,我告诉你,”老八斜着眼看了张再生一眼,“咱们林场里苦得很,要是你受不了,早点给我滚蛋。”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嘿嘿,不过要是真爷们儿,能受得了苦,咱们这儿倒也是个天下最好的地方,珍蘑野果,香掉你的大牙,想吃肉呢,狍子肉不算什么,飞龙、野鸡、棒鸡、天鹅、獐子、野猪、乌鸡、雪兔,哈哈,听着就馋了,是不是?还有咱们杜鹃湖里的冷水鱼,你可别跟我说你吃过鱼,你们那里的鱼,鱼塘里养的不管什么种,跟咱们的杜鹃湖里比起来,差远了,冷水鱼长得慢,在冰天雪地里长成半尺长,捞上来在冰面上跳着跳着就冻成了坨,细鳞鱼,哲罗鱼,江雪鱼,用松柴在大铁锅里炖上半天,那叫个鲜,那叫个香,啧啧,温上一壶烧刀子酒……” 老八说话粗俗,但不久张再生就发现这其实是个非常热心而爽直的汉子,在指导自己这些生手搬运木材的时候,他时不时破口大骂,但却是要求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唯恐别人受伤,劳动内容很简单,几个人一组扛木头,楞场里的木材堆得遍地都是,一搂粗的,半搂粗的,多是笔直匀称,材质上乘,老八拍着一段水桶粗的松木得意地说:“看看,只有咱们兴安岭才出这么好的料,至少有八十年了,铁一样结实,可是比铁还有韧性,别说中国,就把全世界都算上,哪里的树材也比不上咱们兴安岭……” 抬木头的工具有尖杠、扒门子、卡钩、把门等好多种,老八详细地讲解使用方法,从动作要领导到哈腰、挂钩、挺腰、走步、上跳板等步骤,不厌其烦,反复强调,“他奶奶的,注意听好了,谁敢大意,我把他扔到沟里喂老虎,喂野人……你还别不信,咱们这里有野人。” 张再生虽然从小是干活出身,但这种考较硬力气的搬运活却没有做过,硬杂木杠子搭在肩膀上,扛了没有两趟,他就觉得膀子上的皮肉火烧火燎,身架子象被沉重的木料给压垮了,东北的松柏木一般得长百十年以上才能成材,坚硬如铁,重量极大,好几个青壮年汉子齐心协力地抬起来,还得喊着号子一起用力,才能迈步,喊口号也有讲究,要有韵律合脚步:哈腰挂呀,挺腰起呦,哥四个哟,亲弟兄哟,前面有个,小坎窝儿欧..... 号子的内容并非固定不变的,根据具体情况,由喊号子的随机应变喊出。有一回张再生累了,坐在道上休息,后边抬木头的上来了,只听他们喊道:“奶奶熊的,狗浑蛋哟,没眼色咧,挡人道喽……”让人听了哭笑不得。 抬到快中午的时候,张再生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打晃,但他咬紧牙关坚持,老八将他拎着肩膀拉到一边,“嘿,我知道你就是个松包,到旁边呆会去,少跟我瞪眼,也别来坚持就是胜利那一套精神胜利法,咱们这里讲的是力气,不是精神,累趴了累死了,反倒不如没你合算。奶奶的。” 跟张再生一起被他“揪出来”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王小乐,身子骨单薄得很,两个人坐在场边觉得不好意思,王小乐说:“听老八说,要扣咱们工钱。” 扣工钱倒无所谓,那种“力不如人”的羞耻感却是让人难受。张再生摸着肿胀的肩膀,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气力练出来,在这种靠人的体能吃饭的地方,虎背熊腰才是硬道理。 中午吃饭很简单,大师傅将马铃薯、大头菜切碎放入锅里,添水、放盐,熬熟后大家抢着吃。主食是窝头,另加大酱,老八还得意地说:“尝尝咱们这大酱,味道多正,又香又醇,放一年也也坏,想当年我刚来的时候,连咸菜,大酱都吃不上,吃饭就盐水。那时候真他奶奶的困难。” “你不是说有飞禽走兽吃吗?飞龙,野鸡,雪兔什么的。”王小乐啃着窝头歪头问老八。 旁边的工人们都笑,老八也笑,“去你奶奶的。”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悠悠夜灌,芳心共禾香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冀东,燕儿峪村外,相思河边,正是草长莺飞。 父亲又编了一只桑条筐,说:“如琇,挖野菜去拿这个。” 河滩上丛生的桑条,柔软细长,韧性好,编筐编篓都好用。父亲编的筐子虽然不好看,但结实耐用,自家的好些筐筐篓篓,都是他自己编的。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是能力很强的手工业者。妇女们大多会缝制衣服,做鞋更是人人必备的拿手活,每个村庄里,都有数不清的木匠、铁匠、泥瓦匠、篾匠、编织匠,线是自家纺的,布是自家织的,中国农家几千年来的特点,便是“自给自足”。 如琇背起筐,找到月华,两个姑娘去村外挖野菜。 农家养猪养羊,野草野菜,便是家畜的主粮,不但如此,人的温饱,尚且没有解决,每家的饭桌上,野菜一直是粮食的重要补充。孩子们从启蒙开始,去田里打草挖菜,往往是人生的第一课。 刚出村,遇到了同村的小五子,年龄比如琇、月华稍大。如琇叫他“五哥”。小五子背着一个硕大的背筐,镰刀挂在于背筐的边沿上。 “五哥,打草吗?”如琇问。 “嗯,”小五子长得身高体壮,蛮象个大人了,一身健硕的肌肉,黑亮黑亮的。他嘴里含着一枚长草叶子,吹出“呜油油”的声响,“如琇,月华,听我吹的这首《我爱北京天安门》,好听吗?” 两个姑娘怎么听,也听不出他的草叶发出的声音象歌的曲调,更别提什么《我爱北京天安门》了。 “小五,你吹的是歌?真是逗死我了。”月华笑得前仰后合。 如琇不想打击小五的积极性,“五哥,你吹的歌还不太象,不过挺好听的。” 小五仰起脸,嘴里呜呜油油地吹着草叶,拿起镰刀走进田里。夏天的原野,满眼皆绿,四面望去全是深绿浅绿铺陈的海洋,高杆的玉米高粱连绵成片,形成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青纱帐,绿野蓝天,美不胜收。低杆的谷子稻田豆秧,被田梗水渠分割了,大大小小自然成块,似绿毯,似拼图,农田小路水渠,形成一幅优美的画卷,古人名曰:阡陌。 羊肠小路就从这些绿野当中蜿蜒穿过。路边渠边,地垄梗外,各种野生的绿草野菜,长得蓬蓬勃勃。小五钻进一片高大的粘高粱地里割草,粘高粱是最高的作物,长得一丈来高,稀疏高大,这种高粱产量虽低但产出的粘米价高,是过年过节时做年糕用的。而且秸杆穗头可用来做条帚,经济价值很高。但高粱类作物的缺点之一是容易吸引鸟的光临,它的穗子顶在头上,很容易被鸟啄食。 地边地垄间,杂草繁茂,长叶嫩草都长有一尺多高,小五不急割草,他从背筐里拿出一只铁丝编的捕鸟夹子,在地头上趴下来,扒开巴掌大的一块泥土,将夹子用土埋上,夹子上栓着一只虫子充当诱饵,鸟若来吃,触动机关,便会给捉住。 如琇和月华在旁边的豆子地里采菜。野菜好采,它与野草有着本质的区别,一般来说,叶子宽大的,是菜,细长的是草,野菜大多人都能吃,而草只能喂牲畜。农家子弟在老远的地方就能认出这是老鸹筋,那是嘟噜草,随手采了放筐里。 有些野菜可以生吃,河渠里有水,把野菜洗干净,采的饿了,可以随时吃,有种酸溜溜,叶片上长着斑点,很酸,孩子们在吃的时候常常说:酸溜溜醮白糖,越吃越香。其实白糖是没有的,只存在于他们幼小的想象中。没白糖也吃的津津有味,罗嗦钻吃根,把泥土洗净,咬起来是脆的,结满圆圆果实的野葡萄很受欢迎,成熟的圆果紫色,晶莹发亮,一把把采下来,填进嘴里,比苹果和梨要甜得多,青的没成熟,男孩子们便采下来打仗,用手一挤,会喷出一股浆水细籽,挖野菜的孩子们嘻嘻哈哈乱跑乱喷,弄的一脸一身,再到水里去洗,吃完了,把叶子采下来,是顶好的猪菜。 野菜也开花,都很小很细,白的黄的粉红的,在田里星星点点,有蝴蝶落在上面,女孩子们就爱去捉,蹑手蹑脚踅过去,却往往吓跑了,捉着了,就引起一阵欢呼,回家用细线缝在窗纸上。 并不是所有的野菜都能吃,有些有毒,有些吃了会拉肚子,孩子们都认得。草丛田梗间,时时会遇到蚂蚱或是蝈蝈,倏地蹦出来,又跳到远处。遇到调皮的男孩子,便会去追赶,追的一头大汗,也要逮住,用细草茎拴了,一串串提在手里,回家向同伴炫耀。偶尔会遇到蛇,花皮或青皮的,顺着草丛无声地滑过来,一阵紧张,挖野菜孩子们一定是如临大敌,各拣木棍石块围攻,只要小心,一般不会挨咬,蛇并不象人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一会,顺草丛又溜走了。 田野里一片清清的禾香,阳光下让人神清气爽,对于惯常劳动的农家子弟,这种采野菜的轻松活,简直是等于玩乐休息。 “如琇,”月华抹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你听说了吗?大李子要娶媳妇了,这个傻大个子,乐得嘴都歪了。” “听说了。”如琇有些郁闷,这是一个让她觉得心里别扭的话题,“不是说换亲吗?用他妹妹小玲,去给他换。” 换亲,是旧时乡村一个陋习,条件不好的男性,为了娶妻生子,用自己的姐妹去和别家的男人结婚,换得那家的女人嫁给自己。大李子是村里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干活倒是有力气,只是脑子不大灵光,整天就知道傻干,也没上过学。他妹妹小玲比如琇她们大几岁,长得好,人又机灵,如琇很喜欢她,一口一个“玲姐”,如今,为了给哥哥换一个媳妇,她要去嫁给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 “玲姐哭了好几天了,”如琇闷闷地说:“听说,她要嫁的那个男人,既丑又凶,整天就知道打人骂人,玲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能有什么办法?”月华叹了口气,“这事又不是玲姐自己能说了算的。她不听话,也不行啊。” 如琇沉默了。对于她这一辈人来说,听话,便是最大的美德。中国几千年来的道德传统,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便是“听话”,服从老规矩,不管是否合宜,不管是否正确,按老令办理,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听老人的话,听老传统的话,听老规矩的话。 个性与自我,追求与突破,还远远没有在农村广袤的土上兴盛起来。 一只蚂蚱,从草丛里蹦出来,直落到了如琇的手上,吓了一跳,才让正在凝神的她回过神来。 “如琇,”月华小说声:“那个叫《刘巧儿》的电影,不是早就说婚姻自由,自己找婆家了吗?再说,现在新社会都这么多年了,都八十年代了,自己说了算就不行吗?” 这话,如琇又回答不上来了,按理说,婚姻早就自由了,自己搞对象,在农村也已经司空见惯,但老人给包办的现象,却远远没有消失,不听老人的话,反抗,似乎还是被禁止的。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儿女便是自家的财产,养这么大,自然要自己说了算才行。而且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为了你好。 “反正如果以后我妈给找的婆家不好,我是不去。”月华象赌气似地说。这个小姑娘性子表面柔弱腼腆,但其实骨子里很坚韧。 如琇没有说话,这两个对未来人生尚且朦朦胧胧的小姑娘,对这类人生大事,只能有这些初步的臆想。很多事情她们没有参照物,传统的厚重,给了人们“纯朴实在”的同时,也带来了思维上的缓慢和停滞。 一股焦糊的肉香味,从旁边的地头上传过来,月华吃惊地叫道:“什么味……喂喂,小五,你烧什么呢?你烧鸟吃呢吗?” 如琇不由皱了皱眉,小五子打鸟,本无所谓,乡下男孩,没几个不喜欢打鸟的,但捉住便烤了吃,让她觉得太过残忍,小鸟可爱,捉住养着就挺好,这么烤熟了吃肉,总在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小五提着一只烤得黑乎乎的鸟,扒开高粱棵跑了过来,糊肉的焦气和香味一起涌过来。 “不吃不吃,你快拿开。”如琇喊道。 月华也说:“小五,你真馋,刚逮着就吃,馋痨鬼。” “这么大的窜鸡,”小五一脸得意,手里拎着一只肥大的鸟,已经被他烧得炭黑,一边用手撕扯着羽毛,一边往嘴里填,脸上腮边,都被弄得黑乎乎的。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地说:“运气好得不得了,刚埋上,就有窜鸡上钩,嘿嘿,真香。” “馋痨鬼。” “嘿嘿,我不馋,等回了家,我就捞不着吃了。”小五说的倒是实话,他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平时饭也吃不饱,肉食,只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品尝,而且大多只是象征性的。 这让如琇觉得更加恶心,馋,作为贫困生活的衍生品,是可以理解的,但生怕好吃的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自家人手里,这种品性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她想说:“你太自私了,五哥。”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不愿意去批评别人。 “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小五得意地说着,一会便将一只鸟给吃完了,用黑手抹了抹黑乎乎的嘴巴,弄得满脸就象戏台上的包公,重新又去布置捕鸟夹子。他从一棵生了黑绣病的玉米杆子上抓了一只大虫子,拴在铁夹子的小钩上,换了个位置,扒开了个小坑,将铁夹子埋好,用浮土仔细地作了伪装,只将虫子露在外面。 太阳慢慢升到了半空,火辣辣地阳光照下来,地里异常闷热。小五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健子肉,挥着镰刀割草,草筐已经冒尖了,这个半大小子干起活来,比成年人一点也不差。月华不禁夸奖道:“小五真能干,就是……馋痨,嘻嘻。” 如琇却摇了摇头。月华用手捅了捅如琇,“他都舍不得把鸟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却来送给你吃……”话没说完,如琇打断了她,小声说:“什么啊,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烦他。” 这是如琇一个既虚荣又烦恼的心结。 因为她的懂事、美丽、和气,村里村外,人缘极好,到了哪里都有人夸赞,人们有了好吃的,也愿意让她品尝,同学们和同伴们,时不时地会给她送一些小礼物,再淘气蛮横的男孩子,在她面前也往往变成小绵羊,讨她的好,对于这些,如琇既不好拒绝,也不好接受,人们的好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时时无所适从。 有时,在田里拔草,刚到地头上抹了把汗,会看到眼前的地垄上放着几个野酸枣,晶莹透亮水灵灵。远处,有人在望着她呵呵地笑。 有时,挖野菜的背筐里,会突然多出几只鹌鹑蛋。 虽然刚才小五说:“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但月华知道那是送给如琇吃的。如果是自己,小五绝不会舍得来分享他的美味。 “我听说,小五他们家过年的时候,只熬了一碗肉,一上桌就抢没了。”月华看着远处小五光着背干活的身影,轻声说:“也是真穷,难怪他馋。唉,说他做什么,哪家不是这样,什么时候,能敞开吃肉,就好了。可我妈总说,现在比过去强多了,咱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年人一般都这样,开口就是“比以前好多了”。总讲过去吃糠咽菜,吃花生皮,吃树皮,现在能吃上粮食,难道还不知足吗? 是啊,什么时候能敞开吃肉呢?如琇自然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但这种梦想,总会在头脑中若隐若现。月华提起这个话头,倒让自己的肚子越发饿了。 “这有野葡萄。”如琇看见一丛野葡萄长在水渠边上,枝叶绿油油,豆粒大的种籽一串串黑得发亮,正是中吃的时候,她跨过豆垄跑过去,采下一把,填进嘴里,甜甜的,好吃极了。 月华也跑过来,两人左一把,右一把,尽情地吃起来,直吃得满嘴都是黑汁。野葡萄虽然比黄豆还小,而且都是汁水,并不扛饿,但对于挖野菜的孩子来说,是很好的美味,完全可以替代水果。 如琇又在渠里洗了几棵酸溜溜菜,放在嘴里嚼着,这种野菜很酸,有些涩,但叶子宽大,比野葡萄“实用”,充饥的效果很好。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杜鹃湖畔参酒香,匆匆两鬓霜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东北大兴安岭脚下,杜鹃湖畔的夏天五彩缤纷。 进入八十年代,国家对东北林业资源的急剧减少,引起高度重视,一改以前计划经济下“滥砍滥伐”的单一模式,注重蓄林养林,张再生等人所在的林场转型开办加工厂,张再生被任命为副厂长,他更忙了,不但管技术,还要管生产、管销售,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孟吉尔芝总是不满地说:“整天就象个筑巢的天鹅,一刻不闲,人家天鹅还停在水面上歇会呢。” “哈哈,若真成了天鹅,我就驮着你去遥远的南边,你骑在我脖子上,咱们象神仙一样飞。” 这天,张再生却早早离开工厂,沿着杜鹃湖边的大路,急匆匆往家里走,因为今天技校即将毕业的儿子要回家了。 杜鹃湖在兴安岭的群山怀抱中,象是一颗蓝莹莹的珍珠,被周围白桦、云杉环绕着,绿水蓝天相映,与画中仙境无异。在路过一片稀疏的刺柏林时,遇到了老八。 老八已经退休了,闲时在自家林地附近种些林下参,过得挺自在,他看见张再生走过来,招手叫道:“老张,快过来。” 张再生以为他又要邀自己去喝酒,忙摆着手说:“不去了老八,我今天有事,改天去喝你的人参酒。” “不是,这里有人闹‘攻心翻’了,快帮着我救人。” “攻心翻”是东北森林地区一种地方病,发作时全身发冷发紫,神智昏迷,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按现代医学观点来看,这种病类似于“突发性心脏病”,病因多是因为伐木抬木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再加上营养不良,寒冷饥饿疲劳,造成身体急性缺氧休克。 过去,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人们对“攻心翻”既缺乏认识又束手无策,在治疗时往往采用“放血”甚至请萨满跳神,效果当然只能听天由命。现在张再生听说有人得了“攻心翻”,心下疑惑,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劳动强度逐渐降低,生活水平提高,已经很少有这种病症出现了。 他随着老八匆匆走进树林里,果然看见一个中年汉子靠着一株粗壮的杉树半坐着,旁边扔着老八挖参的药锄、药篓等物,那汉子约有四十多岁,头发象茅草一样干枯凌乱,脸上又瘦又脏,身上一件绿棉衣花花道道扯了好多口子,露着棉花,整个看上去象是一个乞丐。 张再生凑近了观察,只见那汉子嘴唇青紫,微微哆嗦,眼睛直翻白眼,看样子相当危险,老八着急地说:“怎么办?” 此时天气并不冷,此人显然不是冻的,张再生医学知识有限,只会一点简单的人工呼吸,眼看情势不妙,只好勉强一试,他将那人小心地放平在树下的草地上,用两手叠加按住他的胸口,有节奏的按压,只压了几下,就有了效果,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喘气粗了起来。 “好,好,活了。”老八兴奋地叫道。 张再生按压了一阵,眼见效果明显,心下也是高兴,“快,抬他进屋里去,你家有热水吗?” “没有,”老八和张再生将这人抬起来,往树林后边走,“我炖人参汤给他喝,加上枸杞大枣。老张,要是你不来,我自己还真没辙,他奶奶的。” 老八家的院子,象林区普通人家一样,用木栅栏围着,老远就看见老八的老婆正在院里往大缸里腌酸菜,见到张再生二人抬着病号走近,大惊小怪地甩着手上的水汁跑过来,“哎呀哎呀,咋了咋了,可了不得了,死的还是活的?我就说今天早晨眼皮子直跳……” “少罗嗦,快熬一碗参汤。” 老八的老婆嘴快手脚快,一会功夫便着参汤端上来,浑黄色的热汤里漂着点点鲜红的枸杞,张再生用嘴吹了吹,“好鲜,嫂子,我可馋了,呆会给我一碗吃行不行?”他一手抱着病号的脖子,一手端着碗喂他喝汤。 那人进了屋里,眼睛慢慢睁开了,有气无力地望着四周,当他跟面前老八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却忽然哆嗦了两下,眼皮又垂了下去。 张再生以为他是病情发作,将参汤凑近他的口边,那人喝了两口,自己伸出手来,端起汤碗,“古嘟嘟”便喝光了。老八惋惜地说:“慢点,这是松坡上的林下参,我养了五年了,大补,你这么驴饮,不是白瞎了吗。” “谢谢,”那人喝光了汤,似乎有了精神,开口说道。 看着这人恢复了活力,张再生和老八都松了口气,但奇怪的是这人始终垂着眼皮,不和别的人目光接触,老八是个粗人,只顾夸耀他的“林下参”滋阴壮阳,效用无比,张再生心思细密,开始怀疑起来,一般生人有些内敛,也没什么,但是这人显然畏缩的成分居多,还隐藏着一丝恐慌。 “兄弟,你叫啥名字?是做啥的?”张再生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叫马大年,是……是……”老八不满地打断他,“是什么是,你口吃吗?” “是……口吃。” 张再生说:“算了吧,我知道你不口吃,你到底是做啥的?”他心里几乎能确定,这不是一个好人。但“不是好人”却不一定等于坏人,自己当年逃到东北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畏畏缩缩,胆战心惊吗? 那马大年抬眼看了一眼张再生,却又迅速垂下眼皮,张再生感觉出他目光里的畏惧和躲闪,这时老八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围着这个陌生人转了一圈,一回身朝他挥了挥蒜钵似的大拳头,“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实话,要不我给你来一拳,你小子小心肋条骨。” 马大年闭上眼,索性不说话了。看着他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张再生吓唬他说:“既然你不想说,那好,我马上把你交给森林派出所,听警察们说,他们正在抓犯人……” “啊——”马大年不由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是是,大哥,别别,我说我说,我其实是个扒手,就想偷点东西,结果让人家的大狗给撵上了,吓晕了,大哥,你们放我一马……” 张再生没相信他的话,一个扒手小偷,怎么会这么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难道是流浪乞丐吗?可乞丐绝对不会害怕什么警察,这人一定有问题。 老八又在马大年的眼前晃拳头,说要“打断他的全身骨头”,马大年开始胡说八道,一会说是关里逃荒来的,一会又说是得了病没钱治,不得已去偷盗……将老八气得火冒三丈,说:“我的参汤都喂了狗了。” 老八老婆不耐烦了,“我说你们俩,快别审了,麻溜送派出所吧,呆会老八那个臭脾气忍不住了,说不定会打死他,倒惹了乱子了。” 张再生将老八拉到一边,“大哥,嫂子说得对,咱们把他送派出所去吧,在你家里私设公堂,也不是个办法。” “好,咱们马上走。” “这个,是这样,你自己去吧,我家里还有事。” 老八愣了一下,“好吧好吧,你家里有事,为什么不早说。” 张再生笑了笑,也没解释,离了老八的家,顺着杜鹃湖边的大路,回到家里,孟吉尔芝责怪道:“你怎么才回来,我们娘俩都等了你半天了。” 张望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穿了一身工装,精神焕发,“爸爸,我已经在地质队报了名,下个月,就要跟着队伍去远方了,以后四海为家,走遍全国的山山水水了。” “唔,好,好。” 孟吉尔芝觉得张再生有些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张再生将刚才老八家的事说了一遍,孟吉尔芝想了想,“误救了一个坏人,也没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老八自己送坏人去派出所了,我不愿意去那地方。” 孟吉尔芝明白了,丈夫因为自己的特殊历史,不愿意接触公检法人员,多年以来,这成了一个心病,虽然在林场落了户,可当年那段“逃亡”的经历却形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凡遇到“公安”、“政审”之类的事情,总要心事重重。 两个人都不想当着孩子说这些,张望即将参加工作,正要兴冲冲地“大展宏图”,夫妻俩自然也跟着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千叮咛,万嘱咐,张望则是豪情满怀的模样,“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工作上我会积极,生活上我会热心,我听说,地质队上都是来自五湖自海的人,就象个大家庭一样。” 积极和热心,正是张望继承的父亲的品质,孟吉尔芝对这个倒是放心。张再生却轻轻摇头,“你以为,光积极和热心就能应付所有事情了吗?有些事情,总是出自你意料之外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在出现意外和失败的时候,不要灰心,就算是在绝望面前,也得要找到信心,人的信念,是最重要的。” 对于“失败和绝望”,年轻人们总是考虑得最少的,张望有些不解地看着父亲,“失败?哈哈,爸爸,你是有点患得患失了吧,现在是八十年代,你们这些从文革时期走过来的人,总是这样,这叫做伤痕心理,你放心吧,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你可别这样想,什么朝代,都有潮起潮落,世态炎凉,老生常谈有时候就是有它的现实作用。” 孟吉尔芝将张再生叫到一边,悄悄地说:“望儿这回要进关,听他说要去好多地方,我想,也可能会去你的老家,要不要把你以前的事告诉他,如果真能到老家,就捎个信儿去。” “不要吧,”张再生不同意,“眼下虽然不搞阶级斗争了,可对于我这样有历史问题的人,也保不准公家是什么态度,再说,老家那边的情况咱们不了解,他年轻幼稚,拿不好分寸,惹出事来怎么办?” 虽然话是这么说,张再生何尝不希望能得到老家的信息,如果张望能给老家的亲人捎个信,可有多好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假假金钟罩,真真歌绕梁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如琇,如琇,”小梅一边喊着,一边跑进院子,惊得院里的几只母鸡咕咕叫着扇着翅膀乱飞。 “进城了,有车。去城里,崔白话的车今天进城。”小梅跑得脸色潮红,微微喘着气说。 搭车进城,是村里人一件兴高采烈的事情,县城离村子有三十里路,骑自行车也得一两个小时,况且如琇家里还没有自行车,去城里,只能搭别人的便车。 如琇母亲有些不满地说:“又进城做什么啊。”她总是搞不明白,这些孩子们为什么都爱往城里跑,城里有八碟四碗等着他们吗? “我也去。”二姐如兰从屋里走出来。 “你别去了,”母亲拦住如兰,“河滩地里的草该拔了,你们都去玩,都不干活了?” 如兰撅起了嘴,在家里的地位,她比如琇差远了,如琇聪明能干,不但村里老老少少都喜欢,在家里也得宠,父母总是“偏向”如琇。凭什么如琇可以进城,自己就得去拔草啊?她用眼睛望着如琇。 “妈,”如琇果然又来增援了,“让二姐也去吧,河滩地那点草,等我回来,一会就拔完了。” 母亲不吭声了。 如兰乐了,返身跑回到屋里拿了块玉米饼子包在手绢里,和如琇一起跑出院子,她已经初中毕业,不上学了,只留在家里干活,拔草插秧,喂猪放羊,平时气闷得很,能去逛一趟县城,是难得的开心事。 三个女孩子急匆匆走在街道上,小梅小声说:“如琇,如兰,咱们去照相馆。” “行。”如兰首先答应。 女孩子没有不爱照相的。但乡村没有照相的机会,只能去县城里的照相馆,而且,和如琇一起去照相馆,往往还能享受免费的待遇。 这事缘于两年前的一次偶然,城里照相馆的师傅来乡村里照风景,看见了正在田里干活的如琇,被这个小姑娘的美丽给吸引住了,不住夸奖:“小姑娘太漂亮了,简直是小仙女下凡了,给我们当回模特吧。” 如琇没明白什么是“模特”,那师傅说:“就是给你照相,不要钱。” 还有这等好事?如琇在水渠里洗了手脸,也没衣服可换,师傅说:“就这样,很好。劳动场面,清新自然。”在渠边田头,柳下桑旁,给如琇照了一张又一张,引得旁边的乡亲们围着看稀罕,弄得如琇大红脸。虽然不好意思,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从那以后,照相馆的师傅隔几个月,便来给如琇免费照相,并把她的照片放大,镶在照相馆的宣传橱窗上当广告。如琇进城的时候,到了照相馆,便被当成贵宾,有她在,同伴们往往也能“沾光”在照相馆里免费照相。 “突突突,”街口传来一阵马达声。 崔白话的车,其实是一辆手扶拖拉机,那时还没有私人能买汽车。拖拉机算是乡村里的高级交通工具了,冒着黑烟跑在土路上,一路威风得很。 崔白话坐在驾驶坐上喊道:“快点啊,上来。” 三个小姑娘小跑到拖拉机旁边,爬上后斗,车上已经坐了两个搭顺风车进城的农民,背着大包小裹,象是去做生意。如琇按例礼貌地打招呼:“张二伯,您进城啊。栓子哥,你好。” “来来,这边坐。”叫做“栓子”的小伙子往旁边让了让。拖拉机上,装了半斗子的粮食口袋,鼓鼓囊囊的,人们就直接坐在口袋上。崔白话喊了声:“坐好了。”一加油门,拖拉机猛地启动了,车身一震,车斗里的人一阵前仰后合,张二伯一个趔趄躺倒了,摔倒在粮食口袋上,嘴里埋怨着:“大白话,你不能慢点嘛。” “哈哈哈,”崔白话扭头大笑道:“二叔,想坐稳当的,去找火车啊,先让县长给你修条铁道。”两手扶着拖拉机的手柄,晃晃悠悠地向前驶去。柴油机的喷烟口,“突突突”冒出一股黑烟。 拖拉机出了村口,拐上去县城的公路。公路就淹没在庄稼的海洋里,坐在车斗里四外望去,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全是绿色,远山青翠,庄稼如海,就象一幅绿意盎然的画卷。 “二叔,”崔白话又扭头说道:“你听说了吗?我们老崔家那个大少爷回来了。” 如琇听崔白话那讽刺的语气,不禁微微一笑,知道他说的“大少爷”是省里一个大官的外甥,那个大官原来是什么“主任”,听说又当了什么“部长”,“外甥”姓崔,算是崔白话的远房本家,因为这个大官的关系,平日里总觉得高人一等,初中毕业以后,便去省城投靠富贵亲戚,好象挺“飞黄腾达”的。 “他回来做什么?”二伯嚷着问。拖拉机噪音大,只有嚷着才能听清楚。 “那谁知道?我懒得答理他,一副酸包子臭面子模样。眼仁里都是白的。小时候他偷别人家的桃吃,就是这副模样。”崔白话的话里带刺,而且逻辑混乱,让人弄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大家都明白他对这个本家满心厌恶。 “没错,”小梅在旁边附和道:“有个当官的亲戚,就连鼻孔都朝了天了,好象别人都欠他两斗高粱。” 如琇不参与这些议论,对于说别人坏话,她向来保持缄默。奶奶经常说:“背后莫论人非。” “吭吭,”抱着膝盖坐在口袋上的栓子干咳了两声,“其实,也别这么说,人家能攀上高枝,这算是本事,总比咱们蹲在家里扒拉土坷垃强。” “狗屁本事,”崔白话又扭过头来,反驳栓子说:“我还不知道他?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除了招猫逗狗,啥也不懂。就知道把头上那两根毛叨得光溜溜的,象狗舔的一样,这回,穿着个喇叭裤,提着个收录机,一看就象外国特务。” 他的话逗得大家一阵嘻笑。如琇虽然不说话,但心里还是挺赞同崔白话。这人平时多言多语,被人称为“大白话”,说起话来容易没边没沿,逮啥冒啥,但总是爱憎分明。 小梅冲崔白话笑道:“你小心人家找你打架来。”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栓子,“喂,栓子哥,你今天也挺时髦的嘛,喇叭裤,花衬衫,是不是去相亲啊?” 这一说,别人也都注意到,栓子今天的打扮得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时下刚刚改革开放,城里乡下,小伙子们都在追捧喇叭裤,太阳镜,大长卷发。栓子穿着件崭新的喇叭裤,坐在粮食口袋上,肥大的裤脚都给弄脏了。 “别瞎说,”栓子笑道:“相亲谁坐老崔的拖拉机去啊,我是找一个朋友,他要带我出去做工,赚钱。” 外出打工,这时在农村其实刚兴起不长时间,能够外出赚钱,是一件挺光彩的事情。二伯夸奖起来,“不错不错,栓子,能出去做工,这是好事,要说现在这年头,就是比以前强,搞生产队那阵子,连赶集都不让去。我悄悄在集上卖了两挂大蒜,硬说我是资本主义尾巴,我是尾巴吗?我哪里象尾巴了?” 车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崔白话手扶着把手,笑得肩膀一起一伏,拖拉机一阵颠簸,坐在后斗里的人们东倒西歪。 公路是用石渣铺的,并不平整,拖拉机本身就不平稳,遇有稍坎坷的路段,便会把车上的人给颠起来。小梅快人快语地埋怨道:“老崔老崔,肠子快让你给颠出来了。” “得得,你比二叔还不好伺候,还是那话,想稳当,去坐火车啊。对了小梅,将来你找婆家,找个城里的,出门坐飞机,就不颠了。” 崔白话说话尖损难听,旁人已经习惯了,也没人和他计较。大家也都知道这人嘴巴刻薄,其实心眼挺好,是个热心肠。拖拉机在绿色的庄稼海洋里一路前行,到了县城。崔白话开车转弯去养鸡场,车上的乘客们都下了车,约定好返回时集合的时间,大家便匆匆分手。 城里的街道并不宽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高高的百货公司大楼天蓝色的玻璃墙面晶光耀眼,街道边上满是摆摊卖货的商贩,就象是集市一样,路旁的商店里放着高音喇叭,让在安静环境里习惯了的农村人感觉很新鲜,街角处,两个卖十三香的小贩盘腿坐在地上,嘴里正有滋有味地唱着: “小小的纸啊四四方方,东汉蔡伦造纸张,南京用它包绸缎,北京用它包文章,此纸落在我地手,张张包的都是十三香,夏天热,冬天凉,冬夏离不了那十三香,亲朋好友来聚会,挽挽袖子啊下厨房,煎炒烹炸味道美,鸡鸭鱼肉那盆盆香,赛过王母蟠桃宴,胜过老君仙丹香,八洞的神仙来拜访,才知道用了我的十三香……”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闲话笑话乡村趣,风雨也无常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和大猛分手后,三个小姑娘在城里随意转悠,如兰有些担心,“那三个流氓,不会再追过来吧?” 小梅摇摇头,两支小辫子一晃,“不可能,那个卷毛脑袋上的粪汤,得好好洗洗,哪还敢在大街上转悠?哈哈哈。” 大家也都逗笑了。正在嘻笑,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道:“就是她们,在那里,就是那三个小姑娘。” 猛回头,只见好几个人,匆匆朝这边走来。如兰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坏了,坏了……”如琇眼尖,“别怕,后边还有警察,也许……” 果然,两个穿着白制服的警察,跟在两个中年人后面,直奔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个中年人对三个姑娘说道:“喂,小姑娘,别走,警察同志想跟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既然是警察,那就没事了,三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为首的上了年纪的警官模样的人神色和蔼地说:“三位小同志,我们听说刚才街上打架了,三个流氓惹事,现在找你们核实一下情况,请跟我到派出所配合一下调查。” 如兰在三个人里岁数最大,却最没主意。平时在家里,也总是如琇拿章程。她悄悄缩到了后边。如琇点点头说:“好的。”带着如兰和小梅,跟在警察后面,拐弯抹角,走进城关派出所里。 派出所是一个挺旧的小院子,十余间老式的尖顶瓦房,似乎是用庙宇改造的。墙皮都脱落了,院里面乱乱哄哄,办户口的,处理纠纷的,人来人往,远不象平时想象中那样庄严肃穆。老警官领着三个人走进一间平房里,“你们先坐着等一会。” 房间里有两排木椅,有四五个人都或坐或站,看样子也是等待解决事情的,小声地聊着天。老警官说完就匆匆走了。如琇三个人在木椅上坐下来,静静等待。 这房里光线阴暗,墙上看来是刚刚粉刷过,白灰下隐隐透出原来用红漆写的一行大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大哥,接着说。”旁边木椅上,一个戴草帽的人看了如琇三人一眼,对旁边一个留分头的中年人说道。看来他们刚才在谈话,因为如琇等人进来,被打断了。 “嘻嘻,”分头也看了如琇等人一眼。如琇本不愿意去听别人的谈话,但警察吩咐在这里等候,又不好擅自离开,只好将头扭到旁边,看着窗外。 分头点着了一支纸烟,喷了两口烟雾,往草帽的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哦,说到小白鬼被堵在了被窝里了,是吧?是这么回事,小白鬼本来是个最机灵的人,你想想啊,如果不机灵,怎么坑蒙拐骗发大财?当时他去吴家跳墙搞鬼玩破鞋……” 他的声音虽小,但这间屋子并不大,说出的话还是让如琇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跳墙搞鬼玩破鞋”这种事,在农村里是最丢人的,一旦在谁身上发现这样伤风败俗的行为,往往便会长期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分头说的这个“小白鬼”,她们没听说过,难道是城里的人吗?听这个外号,便不是好人。 “你快说被堵在被窝里怎么样了?”草帽催促道。 “好好,小白鬼,嘻嘻,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吴家只有老娘们一人在家,可谁知道吴家人设了圈套,一下把他堵在了屋里,老吴家本也不是善茬子,好几个大小伙子,拿着棍子棒子,摆了个十面埋伏……” 正说得热闹,忽听外面一阵喧嚣,好几个人嚷嚷着:“抓住了抓住了。”如琇等人都扭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从派出所的大门里进来了好几个人,这些人嘴里吵吵闹闹,其中两个穿便装的人扭着一个高个子的胳膊。 那高个子长得人高马大,体格魁伟,脸上弄得脏乎乎的,汗水和着泥土,象抹了个大花脸。屋里,正讲得起劲的草帽也停下了讲述,跑到窗口,吃惊地说道:“哇,把刘大头抓住了。” 刘大头?如琇等人也吃了一惊,这个刘大头是县里一个出名的人,他的职业是“小偷”,据说能飞檐走壁,这人常在各个集市上出没,盗取钱财,县里的警察们为了抓他,常常派便衣秘密守候,但他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抓住了也只能关几天刑事拘留,放出来以后,仍然会重操旧业。 如琇等人对刘大头只闻其名,没见过本人,她们也跑到窗口,见好好几个人簇拥着高个子,往院子角落走过去,刘大头果然长着一个大脑袋,头发稀疏,看样子有四十多岁,长得重眉虎目,颇为周正,与平常头脑中“小偷”的概念相去甚远。 “这也不象小偷啊。”小梅疑惑地说。 “咳,”那个分头斜了小梅一眼,“小偷也不在脸上写着,刘大头是这里的常客了,警察们抓错了一万人,也抓不错他。而且这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举报了他,或是逮住他正犯案,让警察拿住他,就奖励五块钱。” 说话间,刘大头被人扭着,进了院子角落一间小屋里。 草帽坐回长木椅上,继续接着讲:“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还是小白鬼被堵住,是吧,当时,小白鬼一看形势不好,披上条被单子,便跳出了窗户……” “窗户外没人守着吗?”分头瞪着眼睛插嘴问道。 “有啊,”草帽一脸得意地说:“要不说小白鬼本事大呢,窗户外一条木棒,搂头盖脸便砸下来,小白鬼将身一闪,一条被单子便朝着埋伏的人飞过去,一下将那人给罩住了。” “哎哟,”分头又插嘴说:“那么说,被单子没了,小白鬼不就光着身子了吗?” “谁说不是?”草帽仰头一笑,“不过当时黑灯瞎火的,光不光身子,倒也无关紧要,小白鬼躲开了一棒,甩出了被单,可身后马上就有好几个人一起追出来,小白鬼一咬牙一跺脚,飞身便跑,大门他是不敢去的,往旁边一蹿,便上了院墙。” 草帽的叙述,将如琇等三个小姑娘也给吸引住了。 “……要说小白鬼真是身轻如燕,蹭地一下便窜上了丈把高的院墙,往外一跳,乖乖,你想啊,他光着脚,跳下来多不容易,要是换了你……” “换我干什么,”分头挺了挺脖子,不满意地打断他,“少罗嗦,快说下边怎么样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鬼跳下高墙,撒腿就往新华书店家属院里跑。家属院和老吴家,只隔了一条马路,而且那里街道又窄又乱,小白鬼跑的方向,倒是正确的。只可惜,后面的追兵,来得也快,两个小伙子举着棒子,很快便冲出吴家大门,赶了上来。”草帽的叙述绘声绘色,就象说评书一样,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得意地看着分头瞪大的眼睛,又看看如琇等人也在凝神细听,故意卖关子似地抽了两口纸烟,吐了两个烟圈,才又继续说下去: “话说那新华书店家属院,没有路灯,一片黑漆漆的,小白鬼跑了进去,本想绕两个弯,便把后面的追兵甩掉,可没想到追赶他的两个小伙子脚程也快,瞄着背影已经辇了上来,这里有个分教,小白鬼是光着身子光着脚,后面的追兵是穿着衣裳穿着鞋,人要是不穿鞋,其实是跑不快的,你要不信,可以脱了衣服再脱了鞋试试……” “去去去,你才试呢,快接着说。” “嘿嘿,小白鬼这时的机灵劲,又上来了,他看看追兵紧追不舍,急中生智,一头钻进了那里的一个公共厕所。” 分头翻着眼皮想了想,“不对吧,厕所,那是死地啊,钻进去不就被瓮中捉鳖了吗?” “错了,”草帽脸上又现出得意的神情,“要不说小白鬼机灵呢,要是一般人,象你这样的,进了厕所就玩不转了,可小白鬼毕竟和你不一样,后面的两个追兵,眼见一条黑影进了厕所,心中大喜,心想,这回还不收到擒来?于是挥着大棒子,追进厕所里,你猜怎么着?嘿嘿,厕所里空无一人。” 分头瞪着眼睛问:“怎么回事?” “原来啊,小白鬼使了个‘暗渡陈仓’,他跳进了厕所的粪池里。公共厕所嘛,你知道,上面男厕和女厕是用墙隔开的,可是下面的粪池,却是相通的,他跳进粪池里,里面的半池粪水,自然挡不住小白鬼的脚步,他悄悄游泳,从男厕这边,游到了女厕那边,然后,在女厕的粪池里悄悄钻出来,又悄悄从那边走出厕所,溜之大吉了。” 这一翻叙述,让几个木椅上的听众无不作呕,大家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恶心,小梅抓着自己的脖子,“哇哇”干哎了几声,脸都涨红了。如琇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分头也不住摇头,指着草帽说:“你……你肯定是在瞎编呢,那里……能游泳吗?” “怎么不能,不信你去试试。” 这时,老警官从门外走进来,招呼如琇:“来,你们过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冷寞三仙岭,洞犹在,问仙人在哪方?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夜里,风雨时紧时松,一直没停,院里的果树叶子纷纷飘扬,树枝随风乱舞,豆角秧架被刮倒了,雨线敲打着积水的地面,叮叮咚咚象是弹琴。 如琇父亲拄着拐杖,跑到屋外看了几回,不禁仰天长叹,“老天啊,总不想给人个好收成。” 丰收是庄稼人最大的愿望,土里刨食几千年,中国农民把辛苦赋予大地,而收成往往看天。北方大平原上的庄稼,高杆作物在长成之前,最怕风雨交加,雨泡软了土,狂风肆虐之后,往往便会倒伏,形成减产,雨水大时地里形成汪洋,庄稼倒于水中,浸泡之后便是绝收。 黑沉沉的夜色里,天上象是河决了口,将水流倾泻下来,白花花的雨水,如线如注,尽情地泼洒,院里一片白亮亮的水汪,雨声风声,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咚咚呛呛的声音,不绝于耳。 “龟鳖敲鼓啊。”父亲又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夏天阴雨连绵季节,每到暴雨时,便会听到远方有隐约的鼓乐声传出,咚咚呛呛恰似在唱大戏,老人们常说,雨大如瓢泼的时候,就是鱼鳖虾蟹们的节日,它们在搭台唱戏庆祝呢。 这种说法当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暴雨天能听到隐约的鼓乐声,却是不争的事实,究竟这声音源自哪里,原理如何,一直没人能说得上来。 街上也积了水,水流象小河一样向前流淌,黑沉沉的天空,象无际的大山压在头顶,不知道还蕴藏着多少雨水,哗啦啦的风声雨声,一直伴随人们入眠。 到了次日清晨,雨总算是停了。 天边的云彩,开了一条缝,透出一线光亮,空气中满含着清凉和潮湿,村里,家家户户打开院门,清理积水,扶正歪倒的篱笆门,满街都是积水,被风刮下的树叶草叶,冲倒的柴堆,处处是暴风雨后的凌乱相。如琇让年迈行动不便的父母留在家里整理院子,叫上二姐,戴了顶草帽,便奔向村外。 村外,依旧是满眼的绿色,庄稼被雨洗过,更加青翠耀眼,只是成片成片参差不齐地倒伏着,豆秧散了团,玉米斜了身子,低洼一些的地块,水没过了玉米的须根,成了池塘。 糟糕,如琇心里暗暗懊恼,果然庄稼倒伏了。此时正值植物果实生长“灌浆”的时期,暴风骤雨摧残了它们的生长过程,势必影响果实成熟。老天爷,真是来收粮食了。 跑到相思河边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一片白亮的水光,河水比平时宽了一倍,将原来岸边的草地给淹没了,卷着浪花,向下游流去。 相思滩也被淹没了,成了汪洋,柳树没了腰,桑树只看得见枝梢,小草河滩,全都到了水下,只露出细长的草叶草尖,随着水流摆去,到处都是一片水声。 二姐跺了跺脚,“坏了,这么大水,怎么办啊。” 如琇心里也着急失望,昨天的暴雨,冲走了多少庄稼人的希望啊。她急匆匆地奔向自家的玉米地,路上泥泞不堪,有些地方得涉水而过,姐两个卷起裤脚,踩着积水,走过羊肠小路,沿路遇到不少同村和乡亲,大家都一样心情郁闷,这场暴雨形成了一场小小的水灾。 沿途看见不少伏倒的庄稼,狂风吹倒庄稼有个特点,便是一溜一溜形成“风道”,倒下的高杆作物,成行成排,不是风道的地方,依然直挺挺地矗立着,等小姐俩跑到田头,看见自家的玉米地,正处在风道上,倒了一大半。 满地凌乱倒伏的庄稼,象被巨大的石碾轨过一般,如兰一脸失望,地里一片泥泞,玉米的穗头都沾了地,横七竖八地叠压着,如果不赶紧抢救,无疑便会颗粒无收。如琇咬了咬牙,“没说的,干吧。” 要干的活很简单,就是将倒下的秸杆扶起来,踩实,让它重新恢复正常生长。姐俩刚走到田垄里,忽然旁边的庄稼枝叶一阵摇动,一个小伙子钻了出来,却是大猛。 “嘿嘿,如琇,如兰,”大猛笑呵地打着招呼,一边说话,一边将脚下的玉米扶起来。如琇赶紧向他摇手,“大猛,不用你帮忙,你们家的也倒了,你快去吧。” “不急,”大猛瓮声瓮气地说:“那点活儿,小菜一碟,如琇,我是来向你报信儿,呆会可能乡政府要来现场统计损失,你先打好小六九儿,多报点,就能得点补助。” 原来大猛打的这个主意,如琇有些好笑,她摇了摇头,“大猛,我不同意你这话,损失多少,人家又不是傻瓜,瞎报能管用么?对了,你赶紧去吧,我们真不用帮忙。” 大猛用脚踩着泥泞的地垄,脸上现出尴尬,如琇一再拒绝帮工,又对他“多报损失”的建议不领情,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如琇也感觉到了,她看着大猛的脸色,有心想说些挽回的话,可心里又挺矛盾,这种男生主动的帮助,总使她心里别扭,更让如琇担心的是,这样的帮助如果不加阻止,将来就有产生后遗症的可能。 “大猛,”如琇的语气很坚决,“你去吧,这点活轻松得很,我们姐俩也是小菜一碟,你家地多,快去吧。” 大猛没吱声,闷头闷脑地踏着泥水走了。如琇看着这小伙子宽厚的背影,心里也别扭。如兰嘻嘻地笑道:“你又把人家给伤了。” “可我能怎么办?” “倒也是,”如兰同意妹妹的话,“大猛这种人,又猛又愣,他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 “你说到哪儿去了?”如琇赶紧抢白姐姐,“大猛其实是个好人,可咱们也不能总靠着别人帮忙,别人的好儿,咱们记着,可便宜又不是白拣的,自己又不是没胳膊没腿……”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其实大猛也真逗,他大概也知道你不喜欢他这种二愣子,所以动了脑筋想出个虚报损失的好主意,可惜你还不领情,嘻嘻……” 扶玉米的活虽然是“小菜一碟”,但这活干起来又脏又累,地下一片泥泞积水,庄稼上也全是水,扶不了几棵,便会把身上的衣裳给打湿了,凉凉地贴在身上,怪不舒服,玉米叶子又粗又硬,划在身上脸上,又麻又痒,最难受的是脚下,凉鞋一会便成了泥包,遇到松软地块,陷下去拔出来,等于是在泥潭里劳作。 更恼人的是,这种泥里水里的脏活,对于天**美的少女来说,实在讨厌,脸上身上泥一块水一块,就象个丑八怪。 扶完一垄,小姐俩从地里钻出来的时候,便都成了泥猴,身上衣裳被打得精湿,粘着草叶子玉米叶子,满身泥巴,头发在脸上一绺绺贴着,泥水从脸上往下淌。 “哈哈,如琇,如兰,两个小花脸,真好看。”旁边的一块高粱地里,崔白话钻了出来,他也是一身一脸的泥巴,手里拿着一把铁锹,锹板上往下淌着泥水。他家的地里,种的高粱几乎全倒伏了,受灾更重,可这人依旧不改乐呵呵的性子,跟姐妹俩开着玩笑。 “老崔,你看你那高粱,象被野猪群拱过一样,还乐得出来。”如兰抹了把脸上的水,这一抹,脸上更花了。 “那有什么,跌倒了,再让它站起来就行了,你看文化大革命,打倒了又扶起来,这样的人多了。”崔白话总能东拉西扯,拐到别处去。 “再说了,”崔白话跺跺脚上的泥,“这场雨也有好处,相思河里肯定又有大鱼了,呆会我去捞上两网,晚上你们都上我们家吃鱼去。你嫂子最拿手的菜就是清蒸鲤鱼。”好象他的鱼已经到手了似的。 远处的大路上,来了几个骑自行车的人,到了地边田头,拿出包里的本子,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有人向这边喊着:“喂,老崔,如琇,到这里来一下。” 如琇抬头望去,见招手的是村书记高盛,高盛身后那些推自行车的人却不认识,崔白话却是机灵,“快快,这些人是乡政府的大人们,来救灾了。” 大猛的话果然不假,乡政府来统计灾情了,如琇姐俩跟在崔白话的身后,来到路上。路上也满是泥水,那几辆自行车轱辘,被泥粘得几乎转不动了,几个推车人身上也迸满了泥点子。 老高对崔白话和如琇、如兰挥着杠子似的胳膊,高声大嗓地说:“快点,乡里领导来统计受灾面积,你们都有多少庄稼倒了?快报上数字来。” “乡里给补助吗?”崔白话笑嘻嘻地问。 “你小子就知道补助,”老高不满意地瞪了崔白话一眼:“让你报数,你就好好报,补助不补助,先不用问。” 报了数字,乡里的工作人员作了记录,如琇问:“家里院里,受的灾也算吗?” “不算。”老高直通通地说。 一个戴眼睛的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说:“这回县里大面积受灾,上级让我们统计到户,只包括大田作物,至于其它政策,上级并没明确指示,估计得把受灾情况报上去以后,才能决定下来。” “你听听,”崔白话对老高说:“人家上级领导解释得多通透,哪象你似的,直通通象根烧火棍。” “放屁。”老高笑着骂崔白话。 老高带着乡政府的人远去了,如琇和如兰重新钻进地里,如兰将一珠粗壮的玉米杆扶起来,用脚踩着它根部的松土,忽然想起个问题,“如琇,你说为什么它歪着就不长穗子了呢?长了也都是瞎粒,打不出粮食来,真是奇怪了。” “它本来就应该直立着,”如琇想了想说:“就象人一样吧,歪歪扭扭的人,总也成不了才。” 这解释有些似通非通。的确,玉米高粱等直立作物有个奇怪的特点,歪着生长,便结不出果实。这也许是生物的一种自然习性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姐俩钻出地垄,看见大路上又来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道路本是泥泞难行,这两人却是骑得飞快,路过水洼地的时候,便荡起一片水花。 “如琇,如琇,”前面的骑车人喊道。仔细一看,却是村里的小五子。 如琇有些奇怪,小五子来做什么?听声音还有些急,她走向前去,“五哥,有事吗?” “你看见月华了吗?”小五子越骑越近,可以看见神色有些着急,后边的骑车人,是月华的一个叔伯哥哥。两个人都满身泥浆,脑门见汗,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如琇有些心跳起来,有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月华怎么了?”她不顾脚下坑坑洼洼原积水,跑向前去, “坏了坏了,月华找不着了,她准是跑了。” 跑了?这种事在农村并不多见,如琇只在戏里听过,有痴情的小姐跟着情郎书生悄悄约会,私奔去天涯海角,那叫“跑了”,可这种事怎么会跟月华沾边?如琇心里的惊异,就象白天见了鬼,扑通扑通一阵心跳,月华自小沉静腼腆,虽然心里有小九九,但“跑了”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如琇边跑边急急地问。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冷寞三仙岭,洞犹在,问仙人在哪方?(2)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回头再说。”小五返身骑了车子便走,路上的泥水在车轱辘后飞溅起来。 看着小五匆匆忙忙的背景,如琇心里咚咚直跳,不详的预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就汗湿水湿的脸上,又冒出一层汗珠,她仔细回忆近日来月华的言语和举动,却也没觉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呢? “是跟她爸妈生气了吧,也许出去躲躲,就会回来。”如兰在旁边猜测道。 “我得回去看看,”如琇擦了擦手上的泥水,虽然猜不透事情的缘由,但心里已经长了草,她决定回村去探个究竟,毕竟月华是自己从小的死党,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踩着遍地的泥泞,急匆匆回到村里,如琇直奔月华的家,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院里嗡嗡的人声很乱,敞开着的大门,里,好几个人都在乱哄哄地议论,如琇的腿迈进门口,有人说:“如琇来了,快问问她。”“如琇,你知道月华去哪儿了吗?”“如琇,你看见小五了吗?” 如琇无暇回答每个人的提问,她一脸焦急地问:“月华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听她如此说,别人的脸上也都现出失望的神色,房檐前,月华的母亲低着头,坐在一张三腿凳上,脸上全是沮丧之色,两手拄在额头上,眼里一副呆滞的神情。 如琇本想上前问问月华母亲,但看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很多,满脸憔悴,又觉得不太好上前打扰,便悄悄跟旁边的人询问,隔壁的一个婶子告诉她:月华的确是“跑”了,缘由是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逼她缀学,然后去相亲,再然后去跟男方“做大生意”赚钱,月华坚决不同意,家里几番争执,最终难以达成一致,因此才出了这事。昨天下午,月华拿了个小包袱,说是去相思河边洗衣服,结果一去不回。 “你说说,”婶子絮絮叨叨地说:“她爸妈有多大意,昨天这天气,是洗衣服的天吗?阴天下雨还还刮着大风,她说去河边洗衣服,怎么就能相信?” “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找?”如琇急了。 “找了,本来以为去河那边的亲戚家了,结果……唉,到处都找不到。昨天夜里又下一夜大雨,河里水大,可别……” 相思河里,这两天正涨水,每到涨水时,河水涛涛,连滩涂都淹没了,月华不会跳河吧?如琇想到这里,吓得脸都白了。 院里的人们乱纷纷地议论,其实并没什么好主意,如琇听得心里愈加慌乱,她跺了跺脚,转身往院外跑,还没跑出大门,从门外飞跑进一个人影,带着一副慌张的神情,一下撞地如琇的身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定晴一看,来人却是小梅。 “如琇如琇,”小梅快人快语地说:“月华……你一定知道了,到底怎么样了?” 如琇摇了摇头,拉住小梅的胳膊,“走,到河边看看去。” 到河边究竟有没有用,其实如琇心里也没数,只是大家都在找,亲戚家里,肯定有人去了,村里村外,哪里会有希望找到月华呢?两个姑娘一前一后,下意识地撒腿便往河边跑。 小梅气喘吁吁地说:“你说也真奇怪,前几天我看见她,还说说笑笑的呢,怎么会突然就出了事。” “也许出不了事,她赌气出去走走,还会回来的。” “这事就怪她爸妈,硬逼着她退学,退学也就算了,逼着去相对象,好象家里养活不起了,急着往外推似的。”小梅的语气气愤起来。月华从小和她们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感情很好。 相思河边,水声依旧哗啦啦地响,以前清澈见底的河水,现在成了浑黄色,水里夹带着树叶、草叶、枯枝,泛着泡沫向下游奔流,宽阔的河面奔腾汹涌,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空盘旋。 人们常洗衣服的青石板桥旁,水平了槽,几块平时可当座位的卧牛巨石也淹没在水里。 两个姑娘站在河边,心里一阵失望,茫茫河水,翻滚着流去,哪里有月华的影子? “要是跳河了,得到下游去找。”小梅冒冒失失地说。 如琇摇了摇头,到下游?到哪里?大家都不会游泳,怎么个找法?跳河只是几种可能性里最坏的预测,难道月华真的会跳河吗?她性子真的脆弱到支撑不住了,寻了短见?如琇只觉得心乱如麻,她求救似地问小梅:“你说,她真下得了决心跳河吗?退学还有……相亲什么的,值得跳吗?” “咳,当然不值得。”小梅说。 这句话给如琇心里燃起了希望,虽然小梅也是顺口乱说,但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是啊,不值得,月华一定是躲到哪里去了。她是个面上柔弱,心里有数的姑娘。 她能躲到哪里去呢?亲戚家没有,村里没有,昨晚又下了那么大的雨,又能到哪里躲?忽然如琇脱口叫道:“仙人台。” 仙人台在山里,在相思河流出的地方,离燕儿峪不算远,约有七八里路,山不高,却也险峻,算是燕山山脉的余脉,一座叫做“三仙岭”的山峰,山势挺拔,林木葱翠,山腰里有幽曲的山洞,长着青草果树的平台,仙人台是一块三面悬崖的台地,风景优美,地势高峻,旁边有座叫做“三仙洞”的山洞,台边长满酸枣棵,秋后闲了,如琇和月华以前常去采酸枣吃。 “对呀,”小梅拍拍额头,“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她别是躲在三仙洞里去了吧?” 两个姑娘当机立断,拔脚便奔山里。 通向山里只有一条小路,穿插在稻地豆秧间,刚下过暴雨,格外泥泞,路上的烂泥,时而把鞋给陷住,遇到水洼,绕不过去时便须涉水而过,走了不到两三里,两个人腿上脚上,便象穿了一双“黄泥套鞋”,身上也全是泥点子。 “这事就怪月华她妈,”小梅气愤地说:“一心想攀高枝,据说那个相亲的对象,会做生意,有钱,她妈的嘴里就注出了半尺长的哈啦子……” 看看如琇没有吱声,小梅接着又说:“按说,想找个有钱的,也算不上什么错,可也不能光贪钱是不是?也得问问月华乐意不乐意啊,我就恨这些庄里头的老太婆们,天生都是见钱眼开的货……如琇,将来你搞对象了,可别光看钱。哎呀——”她只顾说话了,一个没注意,脚下一块土埂松软了,被她踩坍,身子一晃,跌进一个小水坑里。 如琇一把将小梅拉住,“小心……你说的也对,他们就是见钱眼开,以前是看出身,认贫农,现在就认识钱了。唉,什么时候老太太们能把人品放在第一位呢。小心,小心。”小路只有两三尺宽,在稻田里曲曲折折,稍不小心,便会跌跤。 小梅哈哈一笑,甩甩脚上的泥水,“不管怎么说,将来,如果我妈要是这么对我,我是肯定不干,不过……我们家也不会象月华她妈那样。” 如琇又沉默了,小梅的话让她心里涌上了一丝忧郁,女孩子长大了,自然要涉及到婚嫁,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了,自由恋爱,反对封建早就成为了社会的共识,但是具体到每个村庄和家庭,却还是各念各的经,各唱各的曲,这些从几千年传统意识熏陶中并没走出来的家长们,利益面前,哪里肯放下唯我独尊的大棒? 让如琇忧郁的源头,其实正是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母亲是标准的农家传统妇女,一生为家庭劳作,在她的世界里,家庭便是全部,儿女是自己的财产,生活的唯一目的,是家庭的和睦富足,当年大姐如珍结婚的时候,便是由她一手包办的,大姐没有自己说话的权利,母亲的口头禅是:“我养你这么大,你的终身大事,当然要我说了算,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等过几年,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可是,大姐过得并不幸福,母亲的“为了你好”只是她自己狭窄思想里的一厢情愿。 如琇虽然聪明,但是这些“老辈子留下来的规矩”到底正确还是错误,她还没到能弄懂的年纪,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一个女孩子,力量太弱小了,家庭给做的决定,就象人不能推倒山一样,难以抗拒,而让人忧伤的是,好多同村的姐妹,结婚以后便失去了欢乐,由少女成为女人,如同跨过了一道炼狱之门,门的这边,是青春,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门的那边,是作为人家媳妇的责任,生儿育女,操劳家务,成为男人的附属,甚至挨打受气。 这一道门,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两天你看见小玲了吗?”小梅歪头问。 小玲?这是个让人更加郁闷的名字,因为要给哥哥大李子换亲,小玲被家里命令嫁给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当然不愿意,听说,在家里哭闹了好多日子,可并不能改变父母的主意。如琇闷闷地说:“玲姐啊,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前几天,见到她的时候,眼睛总是红的,也不大爱说话了。” “听说事情有转机了。” “是吗?”如琇精神一振。 “倒不是大李子的爹妈改主意了,而是那家的姑娘,就是准备嫁给大李子的那个,听说上吊了,没死,在医院抢救呢,人家死活不愿意。” “鬼才愿意,”如琇也愤愤地说:“大李子既傻又愣,大字不识,除了力气大,哪有好地方?那姑娘要是嫁过来,肯定是要白瞎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些年整天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倒还讲究移风易俗,破除封建,现在散社了,好象人心也散了,人们的习惯又退回去了,世道也越来越乱,如琇,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如琇觉得心里很乱,有些烦,世道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这些问题太大,她回答不了。 历史的车轮在前进的途中所经历的那些阵痛和反复,常常是复杂和多面搅乱在一起,十几岁的姑娘,足迹尚且不能出乡出县,怎么能够想得明白,说得明白呢? 如琇索性不再去想小梅那些问题,她象祈祷似地说:“但愿大李子的这门亲事成不了,少祸害两个姑娘吧。” “但愿月华这门亲事也成不了。”小梅补充说。 “那当然。” 愿望归愿望,但眼下的主要问题是尽快找到月华,别让她出危险。两个姑娘走过稻田,绕过树林,前面地形开始起伏,一溜山包,现在眼前。 山上山下,雨后都显得郁郁葱葱,树叶新洗过,鲜亮碧绿,潮湿的植物气味泛着淡淡的清甜,此时天已近午,山谷里蒸气袅袅,远远望去云蒸霞蔚,一群鸟雀,成群结队从头顶上盘旋飞过,啾啾鸣叫着隐入山林里。 山路崎岖,却不再象稻田地那样泥泞,如琇和小梅加快了脚步,直奔三仙岭上的仙人台,路旁的山峰,越来越高耸险峻,有些地段,悬岸陡壁如刀削一般,仰头看去雄壮威武,山角山坡,处处绿草如茵,一朵朵黄的白的小野花,在雨后都仰起脸来,长得蓬蓬勃勃,绿草黄花,格外美丽。两个姑娘无心欣赏山景,径直沿路上山。 一道陡直的弯曲石蹬,隐藏在野草杂树里,这段路名叫“天梯”,窄处只有一人宽,侧面是崖壁,雨后的石径有些湿滑,如琇和小梅手拉手,一手扶着崖壁,小心地爬过“天梯”,转过一道巨石乱布的陡坡,便远远地看见了仙人台的模样。 仙人台,坐落在三仙岭的半山腰里,看上去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据古老的传说,韩湘子当年修道的时候,曾在这里和另外两个神仙,一个叫李舍翁,一个叫栗仙童,共同参悟仙道,三人每人占据一个山头,吞吐江湖,感悟天地。闲暇时便在仙人台上谈古论今,吟赏烟霞,在仙人洞里打坐炼气,下棋吹箫,后来三人都修成了正果,得道成仙,韩湘子还位列“八仙”之一。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冷寞三仙岭,洞犹在,问仙人在哪方?(3)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传说当然只是虚幻,但三仙岭山势挺拔,山林茂盛,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仙人台附近草木葱茏,鸟语花香,风光景色是极美,仙人选这种地方修道,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通往仙人台的山路,极为险峻,既陡又弯,而且乱石嶙峋,草深林密,难辨路径,若不是当地熟识道路的人,很难攀得上去。 好在如琇和小梅地形熟悉,身体轻灵,一会功夫,便穿过险径,越过陡坡,跨上石台,到了仙人台边缘的树林旁边。 这片野树林,生长的都是不成材的杂树,有密密的酸枣棵,有野生榆、槐、柳、桑,大多因土质差而弯曲参差,野草和荆棘,将各种乔木包围淹没着,人若从此路过,简直是没处下脚。 如琇和小梅小心地登上坡地,扒开草丛,跨过荆棘,绕过灌木,曲曲折折地走进仙人台,雨后,地上潮湿,好多地方积着水,陈年的枯叶,在脚下形成厚厚一层,踩上去,透出水来。头上的树叶,被风一吹,扑蔌蔌地掉下一片细雨似的水珠。 “这里,这里,”小梅惊叫道,如琇一看,小梅奔向一棵野棘藜,棘藜细长的枝条上,挂着一丝红色的丝线,在绿叶丛中分外显眼。 如琇也奔过去,那条丝线,显然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颜色鲜红,显然是女孩的衣服,她们俩都知道月华有这样颜色的衣服,不由心里狂喜起来,心里不约而同地断定,这根丝线就是月华经过棘藜棵时,被倒勾刺给挂掉的,月华一定从这里走过。 “她一定在仙人洞里。”小梅用手向前指着。 仙人洞就在前面不远,越过仙人台,拐过两处石砬就到了,两个人不顾疲劳,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绕过树丛草棵,小跑着奔向前去。几块卧牛巨石旁边,有几个明显的脚印,更让她们心里兴奋,脚印里积着水,象是昨天留下的。 穿过门扇似的两块巨石,便看见了仙人洞的洞口,夏天草木茂盛,洞口快被杂草给遮掩了,椭圆形的洞口,黑乎乎的开在崖壁上象一个巨大的眼睛,小梅人还没走到洞里,便大声喊起来:“月华,月华。” 没人应声,四外山峦树林,一片安静。 “月华,月华,”如琇也跟着喊起来,两个姑娘手拉着手,攀上石崖,来到洞口,向里望去,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倒是洞口上方的草窝里,两只鸽子被惊飞了,扑愣愣地飞向空中。 这个山洞,对于燕儿峪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如琇和小梅也在打柴、游玩时进去过好几次,因此里边的地形都熟,她俩见没人就声,便毫不犹豫地向里走去。 进入洞口,里面便显得干燥多了,只是显得非常阴暗,洞壁全是暗灰色的石灰石,奇形怪状,走进十余步远,便是一个巨大的洞厅,洞顶突然隆起,足有三丈多高,洞也象巨大的蛤蟆嘴一样变得十分宽阔,脚下凹凸不平,到处是怪石嵯峨,越往里光线越暗,凉嗖嗖地发出一股寒气。 “月华,月华,”两个姑娘的喊声在洞里显得瓮声瓮气。 “谁呀,”洞里传出一声同样瓮声瓮气的回答。 听到声音,两人心头开始一阵高兴,继而又疑惑起来,这个声音,分明是一个男人。虽然洞内因为回声,声音听不太清,但却可以分辨出是男声无疑。 “你是谁?”如琇拉住小梅,不让她再往前闯,向里面喊道。同时隐在一块巨鼓样的石头后面。 “我是我呀,”里面的声音回答道,并且听得出来,声音比刚才离得更近了。这个山洞,在前面拐了个弯,通向深处,若是拐过去,光线便会更加阴暗,不点火烛,就什么也看不见,那个发声的人,显然在洞的深处,两个姑娘心里跳起来,有些害怕了。 一阵嗵嗵的脚步声,从洞里传出来,同时那个声音说道:“你们来找谁?刚才听说是什么‘华’,是吗?这洞里就我一个人,没有别人了。”随着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一个人影,拐过洞里的拐角,出现在前面。 两个姑娘紧紧挨在一起,攥紧了拳头,如琇心细,从脚下拾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 那个人影矮矮胖胖,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年纪,听声音倒是坦然平和,仔细望去,这人圆头圆脑,背后背着一顶草帽,穿一身灰色的列宁装,裤脚绾起来,看上去象一个农民。 “哟,是两个小姑娘,”那人越走越近,哈哈一笑说:“你们来找人吗?可打扰了我睡觉了。不过,要让你们失望了,这里没有别人,你们找的人不在。” 他说话很和蔼,让两个小姑娘心里踏实了一些,如琇问:“你一直在洞里吗?” “我都睡了一觉了,谁知道让你们吵醒了。”那人又是哈哈一笑,“不过也没关系,我也得出去赶路了。这里没别人,你们还是到别处去找找吧。” 这个矮胖子头发稀少,一个光亮亮的大脑门,就象是庙里的老和尚,细眉细眼,一张嘴便带着笑,说话也谦和,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两个姑娘的神情随之松驰下来。如琇问:“叔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姑娘?” “没有啊,”那人走到近前,摇了摇头,“这个洞里清静得很,我可没见过什么姑娘,你们到别处找找吧,我要走了。再会。”说完,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拔腿便走向洞外。 如琇和小梅心下失望起来,一身泥水跑上山来,满指望在这里找到月华,却是空欢喜一场,眼看着胖子走出洞外,两人对望一眼,都默然不知所措,心下无比落寞。月华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对了,”那个矮胖子走到洞口,忽然扭回头说道:“你们俩要找人,还是到后面的杀虎口看看吧,也许在那里找得着。” 如琇和小梅到愣了一下,杀虎口?那是山腰上一个险要的坡地,通向三仙岭侧后,这个矮胖子为什么会这么说?小梅赶紧走了两步说道:“等等,胖……大叔,”但胖子并未停步,也没理会小梅的话,径直走出了洞外。 两个姑娘更加狐疑,也没明白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满口说没看见人,却又指她俩使到杀虎口去,到底是何用意?小梅急急地说:“我追上去问问。”说着拔腿跑向洞外,虽然洞里地面高低不平,但因为有阳光打入,向外去却看得很清楚,小梅三蹿两跳追到洞口,却已经不见了胖子的踪影,洞外的树丛草丛,依然茂密,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山间林间,枝叶间鸟鸣啾啾,并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小梅嘴里嘟囔着,又走回洞里,如琇说:“别光听他的,咱们到洞里深处看看。” 两人满腹疑惑,手牵着手走向山洞深处,拐过洞里的弯,前面便更加漆黑,使劲睁大眼睛,适应了一会洞里的黑暗,勉强看清洞内的石坎、石墙、石笋,如琇喊着:“月华,月华,”慢慢向里搜索。 洞里,开始变得狭窄了,须猫着腰才能不碰头,好在以前她们俩数次进洞,对里边的地形颇为熟悉,手脚并用,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一直走到洞底,看不清的地方,便伸手去摸,却并没看见月华的影子。 “没有。”小梅失望地说。 洞里除了一些冰冷的乱石,滑溜溜的岩壁,空空如也。 两个姑娘默默地走出山洞,坐在洞口的石台上,发起愁来,这时候,两人都饿了,肚子咕咕直叫,浑身也觉得乏得厉害,因为来得匆忙,谁也没带吃的,小梅说:“如琇,你饿吗?咱们采两把野葡萄吃吧。” 如琇摇了摇头,“不想吃,月华一定比咱们俩饿。” “可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在杀虎口吗?” “走,”如琇站了起来,“不管在不在,咱们往那边去找找。” “也许,那个胖子是在顺嘴胡诌呢,”小梅犹豫着站起来,迟疑地说:“他一脸笑嘻嘻地,谁知道是不是满嘴冒泡啊。” 如琇也犹豫起来,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小梅:“对了,这个胖子,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没有啊,我不认识他。” “不对,你想想,前些年,咱们小时候,还上小学呢,村里来了个卖出价木篦子的人,就是这么个矮胖子,你想起来了没有,矮矮胖胖的,象个大肚子弥勒佛,一开口说话眉花眼笑的,好象就是他。” 小梅摇了摇头,“哪辈子的事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觉得就是他,这个怪人,”如琇越回忆,越觉得像,“卖篦子的时候可以赊帐,两毛钱一个的篦子,说将来要收两块钱一个,好多人背地说说这人有神经病。” 小梅歪头想了想,“好象有这么回事,我记不真切了。篦子两块钱一个,和神经病也差不多。哎呀,你还别说,这几年钱老是毛,篦子两毛钱再也买不到了。” 两个人一边谈论着“篦子”的幼时趣事,一边匆忙往后山走,虽然不敢确实胖子说的有没有准头,但下意识里,还得死马权当活马医。杀虎口离此并不算远,转过去看看,也许有希望呢。 太阳照射下来,山里开始闷热了,远山在蒸气里显得朦朦胧胧,似仙台楼阁一般,坡上沟里,野草野树被雨水浇灌过,更加郁郁葱葱,泛着鲜亮的绿意,林间草地里,偶尔会窜出身形瘦削的山家雀,倏地消失在草丛深处。 杀虎口是一处山路的要冲,是一个倾斜的坡地,一块巨大的十几丈宽的光滑岩石,斜着躺在一处陡直的崖壁下,边上是几丈深的崖沟,人从上面过,须得格外小心,巨石被雨水经年冲刷,异常光滑,若是顺着倾斜的石头滑入沟里,不死既伤。 两个姑娘走到近前,将鞋脱了下来,鞋是家做的布鞋,早已经满是泥水,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踩在石头上,容易打滑,去登杀虎口,反不如光着脚安全,两人都有经验,脱了鞋拎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攀上那块倾斜的巨石。 一手扶着崖壁,慢慢往前挪着步,巨石上的坑洼处,还积存着昨夜的雨水,被太阳一照,亮晶晶地闪着光,巨石被太阳晒热了,赤脚踩上去怪舒服。忽然,如琇听到前面有声音。 那是一声叹息,轻轻的,绝对象是人声,就来自前面,崖壁在前面转过弯去,也有一个平台,穿过去便是通往山后的路,那里有人吗? 虽然山里的野猫野鸟之类,也能发出类似的声音,但这声叹息让如琇心里狂跳起来,她大声喊道:“月华——” “啊?”前面应答起来,声音微弱却清晰,“是如琇吗?” 果真是月华,如琇和小梅同时大叫起来,“月华,是我,月华,我们来了。” 两个人也不顾危险了,从杀虎口的巨石上跑了过去,转过弯,便看见山崖下一处突出如鹰嘴似的石台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姑娘,正是月华。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冷寞三仙岭,洞犹在,问仙人在哪方?(4)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月华见她们俩跑过来,赶紧说:“小心,小心。” 如琇和小梅不约而同,眼里涌出了泪水,也不顾小心了,三窜两跳,跑过了杀虎口,直向月华冲过去,那块鹰嘴型的石台,只有几尺见方,处在半山腰间,往前看,是曲折的山路,逶迤通向远方,背后是数丈绝壁,往下看,则是深深的沟谷,平常都是鸟雀呆的地方,月华正一脸憔悴地呆坐在那里。 小梅腿快,踩着乱石砬,攀着山腰里的小树枝,拐上那片石台,一把拉住月华,激动地叫道:“老天爷,可找到你了。” 月华的眼睛也被泪水蒙住了,伸手抓住小梅,又伸出手,将后面赶上来的的如琇拉住,嗓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三个姑娘抱在一起,呜呜一阵痛哭。 小石台本不大,三个人都挤在上面,既窄小又危险,稍不小心便会跌下去,掉了一会眼泪,月华抹了把眼泪,“咱们先下去。” 一阵山风吹过来,月华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如琇想起来,大概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东西呢,可自己和小梅来得匆忙,也没带吃的,她向四周望了几眼,却没发现有什么可以采摘充饥的野果之类。三个人相互搀扶着,走下石台,来到坡下一处避风的石凹里。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月华坐在一块石头上,背靠着石壁,有力无力地问。她的脸色腊黄,眼睛红肿,看得出之前一定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头发也散乱着,打着绺贴在脸上脖子上,就象是一个逃难的人。如琇的泪水本已经擦掉了,看着好朋友的这副模样,忍不住眼眶又湿润了。 “还说呢,”小梅有些抱怨地说:“你把人给吓死了,今天早晨听说你走丢了,大家都急坏了,好多人都在到处找你呢。” 月华低下了头,一脸痛苦的神色,摇了摇头,如琇小声地问:“月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村里人没说吗?”月华的问道,两眼望着前面的山谷,眼神里无比空洞,细声细气,就象自言自语似地说:“本来,我是想和你们悄悄念叨来着,可是又一想,你们又有什么办法,也就会光陪着我哭罢了。” “也不一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小梅的声调里象是在发狠。 “没用的,”月华幽幽地叹了口气,“爸妈让我退学,嫁人,我一下子就懵了,前两天咱们在一块写作业,多高兴啊,一转眼,书包就扔了,嫁人……”她的泪水顺着脸流下来,也不去擦了,任它往下淌,“要说嫁人,咱们女孩子家,将来迟早要有这一天,可是……我也不认识那个人,根本也没想过现在就要嫁给一个人,喂猪喂鸡过日子,况且,就算以后考不上学,我还幻想着学裁缝、学生意,作个女强人,可眼下就稀里糊涂地嫁了人,这算是怎么回事……”她哽咽了。 “跟你妈说,坚决不干。”小梅又发狠了。 月华摇了摇头,“早就说了,要是管用,我又何至于跑到这里来,他们哪里肯听我说话,一张口就是‘你懂什么,家里是为你好’,根本不去琢磨我说的对不对,我到底愿意不愿意。到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以前那些理想啊,抱负啊什么的,其实都是幼稚,咱们生在了农村,天生就是喂猪喂鸡的命……” 这些话,让如琇听了格外不舒服,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心里涌出一股莫名一阵恐惧,她下意识地拉着月华的胳膊,小声说:“这些伤心的话,别说了。” “不,”月华摇了摇头,“你让我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没吃没睡,一直就琢磨这些事情,我不跟你们说,跟谁说呀。” “说吧,说吧。”小梅倒是支持月华。 “……以前,只知道上学,读书,如果能考出去,象你二哥一样当个大学生,那该多光彩,考不出去,现在社会上门路也多,搞经商,搞种植,搞养殖,都是挺好的事儿,可是,直到出了这事我才明白,咱们的胳膊腿儿,脑袋瓜子,其实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家里早就给安排好了,你们一定以为,我特别恨爸妈,是吧,其实错了,我现在不恨他们,他们养活我这么大,很辛苦,也费了那么多钱,现在拿我当成……一件产品,就象咱们政治课上讲的,要取得价值了,这其实天经地义,你想让他们不这么想,那才不正常呢。” 这些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如琇也不能分辨了,她只觉得一阵阵心寒,又一阵阵恐慌。 “月华,你是想得太多了。”小梅说。 “才不是呢,”月华将头靠在岩石山壁上,无力地望着天空,天上晴空万里,白云蓝天,明朗而美丽。而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灰暗晦涩得如同背后的岩石。 “月华,”如琇劝解道:“咱们回去,让别人再劝劝叔婶,也许他们会回心转意的。” 月华没有吱声,直愣愣地看着天空,这神情让如琇有些害怕。她又说:“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话她自己也觉得有没力量。 “唉,”月华又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放心,我不会想不开了,本来,是想寻了短见,一了百了,可是,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死了又怎么样,爸妈给我造个坟,也改不了他们的想法,坟上长了草……” “好了好了,你说到哪儿去了。”小梅听得也有些发惨。 如琇问:“月华,你从昨天,就一直呆在这儿吗?” “没有,”月华摇了摇头,“我跑出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目的,我就想着,快离开家里吧,反正我是不回去了,不让我上学了,回去还得被逼着嫁人,那种感觉,万念俱灰,你们没赶上过,是明白不了的。天下雨了,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昨天的雨,那么大,就象天塌了口子,我当时想,老天爷,你淹死我吧。” “其实你应该去找我,找如琇,大黑天又下着大雨,在山里呆一宿,吓也吓死了。”小梅跺了跺脚。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想着快点离开燕儿峪,离开我爸妈,离开那些祸事,就象是有一个鬼,在背后呲牙咧嘴地追着我,要吃了我,得赶紧跑,跑得远远的,天就象一个黑锅底,压得让我喘不过气来,遍地雨水,相思河象一条水龙,哗哗地怒吼,本来,我想心一横,跳河算了,可是,水龙翻卷着,太可怕了,我连岸边都不敢靠近,害怕极了,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走向山里。” 想象这一副情景,一个孤独的少女,绝望又惊惶地奔走在漆黑的雨夜里,该是怎样的落魄和恐惧,如琇不由心里一阵紧缩。 “……那大雨啊,眼睛也睁不开,脚也迈不动,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脸上流下来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走两步便跌一跤,可能当时人也麻了,木了,不会思考了,只知道象个木偶一样往前走,有时候觉得天旋地转,我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反正风雨那么大,谁也听不见,谁也看不见,哭够了,我就起来走路,相思河水的哗啦声听不到了,我进山了,山路本来就窄,我心里说,听天由命吧,若是跌到沟里摔死了,那就是说,老天爷只给了我十六年的命,下辈子,我托生个男的,再也不会被逼着嫁人了……” 月华似乎是说累了,靠在山岩上,微微喘着气。 如琇紧紧搂着月华的胳膊,她从小便会劝慰人,但这时候倒觉得不如让月华说下去,把委曲给诉出来,也许比劝说安慰更好一些。 “我听到水族唱戏的声音……”月华说到这里,小梅插嘴道:“我也听到了,吹拉弹唱,可好听了,远远的,听不清,绝对是唱戏,不会错。” “……我心里说,神仙啊,你们既然有这么大法力,为什么不帮帮我呢,我刚十六岁,只想去上学,我的想法错了吗?我不应该去上学,就应该早早嫁人吗?而且我要嫁的人,根本就不认识。” “你没错,就怪你爸你妈。”小梅气呼呼地说。 如琇没吱声,只觉得心里很别扭,听父母的话,这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听说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难道不正是所有人的道德标准吗?现在看来,这话明显在月华身上就是错的,做听话的温婉淑女,是奶奶从小便对自己灌输的伦理教条,可是,这些教条在月华这里忽然变得如此苍白并可怕。 “我妈说,”月华头靠着石崖,象是在回忆,又象自语,声音象来自很远的地方,“从前女孩子十六七岁,就应该嫁人了,只是到了新社会,给弄乱了,好象女人二十七八不嫁,才算革命,咱们本本份份的人家,还是遵守老规矩的好,男大当婚,女在当嫁,念再多的书,也免不了嫁汉穿衣吃饭。” “胡说八道,”小梅嚷嚷起来,“这样的老脑筋,你怎么能信,怎么能听,简直是从地下挖出来的老古董。”她信手把崖壁上一株绿藤给用力抻了下来,甩到坡下,象是在和月华妈打架一般。 月华一动不动,眼珠不动地盯着前面的山路、山崖、树林,象是呆立不动的雕像,明媚的阳光,照在她十六岁年轻的脸庞上,惨白惨白,眼神里毫无生气,额头上竟然现出浅浅的皱纹。 看着她这副模样,如琇知道这是从昨天到今天,遭受打击过度,心灰意冷,心力衰竭之象,心下酸楚,她想对月华说:“你别这么想。”又想说:“你妈说的不对。”可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她妈妈说的固然不对,可是说这话的,又岂止月华的妈妈?即使象小梅这么暴烈刚强,能对抗这些辈辈相守的“老规矩”吗?三个小姑娘,又有多大的能力将月华的命运从这些深渊里拉出来? 如琇想不出好的主意,只能试着转移月华的注意力,她轻声问:“昨天晚上,你到了山上,就一直坐在这里吗?” “没有,”月华的眼珠动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去仙人洞了,风雨太大,走着路光摔跤,停下来站也站不稳,我不知道往哪里去,仙人洞能避雨,我就一路跌跌撞撞,奔向那个仙人台,天太黑,越走越害怕,有两回,我差点要改变主意,转回家去了,可是咬了咬牙,还是没回去,回家能怎么样?爸妈说不定还要打我,其实我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黑灯瞎火,风大雨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到的仙人洞。本以为到了洞里,就好了,其实完全不是,虽然挨不着雨淋,风也吹不到,可那里黑洞洞的,简直象是地狱,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还有分不清是什么声音,鬼哭狼嚎一样,我的心就象是被风雨撕扯着,害怕得要命,有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可又被奇怪的声音给惊醒,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眼前总象是有幻觉,我想,我是不是死了呢?这是阴曹地府吧……” “对了,”小梅忽然想起来,“你什么时候遇到那个胖子的?” “什么胖子,我没看见啊,”月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小梅,“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从洞里出来了,外面有山,有树,还有鸟在飞,可比那个黑乎乎的洞里好多了,我爬到这个台子上,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软塌塌的象抽去了骨头,眼前发黑,就这么民懒洋洋地靠着,直到太阳升起来,身上觉得活泛了些,却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如琇,小梅,要是你们不来,也许我会掉下去,滚到沟里,摔死算了。” 月华的话,让如琇和小梅觉得分外纳闷,刚才明明是那个胖子在洞里,也是他指导着找到了月华,怎么月华根本没看见他呢? “月华,咱们回去吧。”如琇说。 月华没吱声,两只眼睛空洞洞地望着远处。 小梅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家,这样,你先到我家去,吃点饭,喝点热汤,以后怎么办,再说再议。” “对,”如琇帮腔道:“你爸妈那里,我去找他们商量,让我二哥也去,再找点大人,给你妈破着听听,大伙都劝劝,也许事情就解决了。” 月华点了点头。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月夜人惊,却叹息情缘别样(1)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如琇在村里的面子很足,一般的叔叔婶婶们,都喜欢她,因此当她邀请人们去劝说月华妈的时候,都满口应允。 持反对态度的,倒是如琇自己的妈,她一脸不满地说:“你瞎掺乎个什么劲,人家大人给孩子找婆家,这是好事,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婚,你们懂得什么四五六?” “这叫逼婚,叫包办,这叫做封建落后,”如琇顶撞起母亲来,“把人往死路上逼,就叫懂得四五六了?” “你个小兔崽子,”如琇妈拿起炕上的条帚,下来就追打她。 如琇一溜烟跑出了院子,对于母亲的打骂,她并不在意,农村家庭,哪有不打骂孩子的?即便是如琇这样从小乖巧,也是在斥骂和条帚棍棒下长大的。 如宇在如琇的策动下,给月华妈讲了一通大道理,从国内到国际,高屋建瓴,却丝毫没起作用,月华妈一句话就顶了回来,“我们这种庄稼把式,和你们大学生不一样。” 几个热情的婶子大妈们,苦口婆心,劝月华妈:“孩子这么小,何苦难为她呢,谁家儿女不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成亲这事也不必着急,多给孩子着想,别逼她了。” 月华妈油盐不进,“我养她这么大,几时不为她着想了?成亲为了谁?还不是为她自己,反倒是她现在翅膀硬了,不服管了,她可曾为我着想过?我已经答应了人家男方,让我吃了再吐,那成什么话,她不懂事,不明白我是为了她好,你们难道也不明白吗?” 劝来劝去,月华妈寸步不让,月华也来了犟脾气,说什么也不回家,形成了顶牛之势,如琇很发愁,整天往小梅家路,和月华、小梅凑在一起,商量主意。如琇妈骂了她几次,连奶奶也不满了,“如琇,你怎么越活越倒性了,鼓捣着月华不听大人的话,这哪行。” 如琇不愿意顶撞奶奶,只当作耳旁风。但月华妈妈死猪不怕开水烫,却着实让她和小梅无计可施。 没想到的是,事情的解决却有戏剧性,劝动月华妈的,是崔白话。 崔白话倒背着手,走进月华家里,月华妈已经对“访客”充满了厌恶,没好气地说:“老崔,你要是提月华的事,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不错,确实该哪凉快哪呆着去,”崔白话笑嘻嘻地说:“但不是我,是你。”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你这人啊,怎么说呢,本来挺有希望的,结果一锅好水烧酸了,老母猪尿炕,自作自受,唉,我也没办法啊。” “少放屁,你到底什么意思?” 崔白话的表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个朋友,你知道,我老崔的朋友非常多,工农兵学商,哪行哪业都有……不说这个,接着说正题,我这个朋友,他可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十里八村的人,他全认识,哪家的灶门冲哪个方向开,全知道。不但如此,他还有一个特长,最能掺和事儿,不论多难的事情,经他的手,准能马到成功......” 月华妈撇了撇嘴,“你一边去吧,他能不能掺和,与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去去去,少跟我闲磨牙。我懒得听你这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你到别处白话去。”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狗尿苔上不得锅台面啊。”崔白话倒背着手,满脸都是悲天悯人,“可惜我老崔一片热心肠了。也难怪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有各的命啊。有的人,宅基地分到风水宝地,家里净出贵人。责任田分到靠河边的水浇田,亩产一千斤。就连家里的黑枣树,结的枣都比别人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叫命,只有脑子够聪明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命。” 月华妈疑惑起来,“老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机会,明白吗?抓住机会才有好命。象你这么笨的人,说什么?啥都与你没关系,这简直是猪脑子嘛,你也不想想,你们家为啥地里总是减产?你们家为啥老盖不起新房?你们家连养的猪都比别人家瘦。” “你少在这儿给我念咒。”月华妈瞪起了眼睛。 “哈哈,说你笨,你偏不听,连近在眼前的机会,你都象个瞎子似的看不见。” “你说人话,说明白点。” “跟你说吧,我这朋友,路子野得很,他在城里开着五六个大买卖,就跟能掐会算一样,做什么,什么赚钱,门路那叫一个广啊,而且他现在正准备成立影视公司,缺人手,我跟他说了咱们村的事,说村里有个姑娘叫月华,聪明伶俐,是个好苗子,可惜啊,让她妈耽误了,硬逼她早早找婆家,结婚过日子......” 月华妈眨眨眼。 崔白话察言观色,话锋一转,“我这朋友当时就说了,真有这么聪明的好苗子吗?你多给我介绍几个。不过,没知识没文化的,我不要,不讲文明的,我不要。” “我们家月华......” “这不用你说,”崔白话不客气地打断她,“月华是个好孩子,我又不傻,当然知道,可惜啊,她有个不懂道理,不讲文明的妈。”说到这里,崔白话看见月华妈瞪了瞪眼睛,可是没说话。便又接着说:“不管怎么说,咱们两家是铁打的交情,是不是?对嘛,所以我当时替你拍胸作了主,我说月华这边我担着,以后能不能有出息,就靠你了。” “崔......兄弟,你做得对。” “这么着,嫂子,你得先让月华上学,把那门亲事退了,等孩子学了文化,本事强了,自然会有大出息。这事其实就是你糊涂,你想啊,你现在逼着她结婚,孩子也不愿意,闹个鸡飞蛋打,何苦呢?” “那,你能保证月华以后会有出息?你那朋友靠谱吗?” “嗤,我这朋友,上天入地,两头通吃,其实呢,最主要的,是咱们月华是个精明人,将来前途无量,只要你别瞎搅和,保准没问题。” 崔白话的话漏洞百出,但月华妈这种不轻易出门的家庭妇女,是分不出子丑寅卯的,她和月华爸都是那种脑子不大灵光的人,崔白话玩起她来,易如反掌。 “大嫂子,你放心,咱们乡里乡亲几十年了,我是绝对会向着你说话的。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别人可不见得都象我这么善良,好心眼,得防备着别人瞎嚷嚷,要是弄得满城风雨,可就冒了白烟儿了,所以说,你得提醒提醒左邻右舍,街坊邻居们,少在外面瞎说八道。明白了吗?我是因为咱们两家不错,所以才特地来报告你一声。怎么样,我老崔够意思吧?” 崔白话仰着脖子背着手,聊了两句“你们家这菜葫芦长得真不错”之类的废话,便出门扬长而去。月华妈却在家里开始魂不守舍起来,把鸡食倒进猪槽子里,失足踩断了新结的南瓜秧,到了晚上,天黑下来以后,匆匆忙忙到了小梅家里。 月华住在小梅家,正躺在炕上发烧,从三仙岭回来以后,便头痛发热,如琇和小梅到乡医那里买了两片药,也没管用,烧得昏昏沉沉,满脸通红,脑门烫手。 月华妈进门的时候,小梅和如琇正坐在炕沿上,和月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唠,小梅家的房子和普通农家一样,中间是堂屋,两边是住室,东屋里最长,足有七八米,用土坯隔出一个小间,当作小梅的房间,如琇听到外间里有人说话,一挑隔间的门帘,看见是月华的妈,惊喜地说:“婶儿,你来了。” 月华躺在炕上,却扭过了脸去。 月华妈和小梅妈说了两句话,便进了里间小屋,里屋没有电灯,三个小姑娘闲聊,也没点蜡烛之类,黑漆漆的,只模糊看见炕上躺着一个,地下站着两个,急切间也没看清楚哪个是自己女儿,拉着小梅的胳膊便说:“走,跟我回家吧。” “不去。”小梅直通通地说。 听着声音不对,旁边的人都给逗笑了,月华妈这才撒开小梅,伸手去摸炕上那个,如琇在后边说:“婶子,月华发着烧呢,先别动她了,明天再说吧。” 月华妈吃了一惊,摸摸女儿的额头,果然烫得很,“这这……怎么有火了。” “你说怎么有火了。”小梅在旁边气呼呼地说。 “怎么说话呢,”小梅母亲斥责小梅,又转头对月华妈说:“她婶子,月华病得挺厉害,今天就别让她动了,刚才喝了碗热汤,好好躺一宿吧。” “那……”月华妈迟疑了一下,“不不,还是回家吧,家里还有副药,我给她熬着吃了,发发汗就好了。” “不,我不回去。”月华沙哑着嗓子说,将身子往旁边挪,避开母亲的手。 月华妈尴尬起来,如琇细声细气地说:“婶子,月华的病,倒也没什么,她闹的最厉害的是心病,你能收回让她退学嫁人的想法,不用熬药,她也就好了。” “好,就这么办。” 旁边的人都有些发愣,对于月华妈这样痛快的大转弯,倒是谁也没有想到。小梅有些怀疑起来,“婶儿,你这是……缓兵之计吗?” “什么缓兵计,”月华妈不满地说:“不退学就不退学,不嫁人就不嫁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吃了这么多年咸盐,心里头有的是章程。有什么大不了,我倒不是怕他们,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如琇,你也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告诉那家人,亲事不做了,黄了。” 如琇她们并不知道崔白话的事,因此对于月华妈的突然转弯,都有些将信将疑,至于她嘴里乱七八糟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小梅问:“婶儿,你……到底说什么呢?” “什么也没说,你们也少往外瞎默叨,亲事不做了就是了,愿意上学就上吧,反正上学也好,演电影也好,做什么都得有脑瓜才行,我闺女是个聪明人,将来......这个这个,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 虽然月华妈的语言逻辑有些混乱,但意思还是表达得挺明白。小梅妈在旁边打圆场和稀泥,“对嘛,孩子还小,亲事过两年再琢磨也不迟。” “我回家。”月华从炕上爬起来。 看看形势急转直下,如琇和小梅都满腹狐疑,简单商量了一下,还是不得要领,因为月华坚持回家,也只好帮她收拾了一下,披了长衣,走出小梅家的院子。 天已经大黑了,墨蓝的天空,无数的星星在眨眼,一勾新月,挂在柳稍,如琇搀扶着走路发软的月华,跟在月华妈的身后,出了小梅家的篱笆门,她问道:“婶子,你刚才说的演电影什么的,是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回事,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别跟那些烂嘴八哥一样,到外边乱讲说我就行了。” “谁乱讲了,谁是烂嘴八哥。”小梅不愿意了。 “齐步走,一二一……”顺着街筒子,传来一阵齐声喊号子的声音,紧接着,好几个黑影,“嗨哟嗨哟”地抬着什么东西走过来,前面为首的一个膀大腰圆,将衬衫搭在肩膀上,正是大猛,月华问:“谁家晚上干活呢?” “地质队,”小梅说:“准是地质队打夜战。” 村里最近驻扎了地质勘探队,据说是地下有铁矿,因此从远处来了几十号人的勘探队员,树探井,打桩施工,日以继夜地干,同时雇了好多村里的壮小伙,做些搬运建筑之类的力气活。 村边上的工地,灯火辉煌,可以看到一个高高的黑架子,正在竖起来。远远看去人影憧憧,大猛等人走到近前,原来抬的是一丈多长的粗铁管,一个头戴柳条帽的工人在旁边指挥着,“注意,前面拐弯慢点,小心脚下,有水坑,喂喂,老大娘你躲躲。” 月华妈不满意地唠叨着:“吵吵什么啊,闹腾得满世界不清静。” 如琇的小梅搀着月华,避让到路边,几个壮小伙子抬着钢管走过去,大猛后面一个人歪过头来,却是小五,冲着这边嚷道:“如琇如琇,还有小梅,呆会我还有事找你们,一件大事,大好事,大喜事。”一边说着,一边随着别人的脚步往前走。 “什么事啊?” “明天再说。”小五无暇说话,和众人一起抬着钢管远去了。 如琇和小梅都没听明白,小五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其实,是小五得到了信息,地质队在燕儿峪安营扎寨,除了雇几个小伙子当临时工以外,还要找一部分其它服务性人员,象炊事员、清洁工、缝纫工等,按天算工钱。当时农村外出做工之风刚刚兴起,几千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开始尝试横向接触,开拓致富途径,能够在家门口打工赚钱,无疑是好事。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月夜人惊,却叹息情缘别样(2)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第二天,小五兴冲冲地把这些讯息告诉如琇和小梅,她们俩一听也挺兴奋,谁家也不富裕,眼下正值暑假,能靠自己的劳动赚点钱,自然向往,于是立刻跟着小五,到村边地质队的驻地报了名。 接待她们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戴柳条帽的人,姓吴,是地质队的分队长,说话风趣幽默,操着带河南味的普通话说:“这里干活,光有力气可不行,得认真细致,不能出错,还得不怕脏不怕苦,看你们俩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弄脏了衣服舍得吗?” “不怕。”小梅快人快地说。 小五在旁边添油加醋,“这俩人可能干了,尤其是如琇,绣出的花有香味,剪个纸鸟就会飞……” “得了得了,”如琇赶紧制止他,吴队长哈哈大笑,“行啊,先干干试试吧,去缝帆布。” 帆布特厚,硬硬的象是牛皮,用粗针大线将几块缀在一起,并没多少技术含量,以如琇那样描龙绣凤的缝纫功夫,根本就是大材小用,让如琇最开心的是,工地上热热闹闹,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大家在干活时说说笑笑,蛮有意思。 高高的钻塔,足有十几米高,在低矮的农家平房前面显得鹤立鸡群,尖顶直插云霄,好几个小伙子,头戴柳条帽,绑着安全带,悬空站在塔上安装铁件,小五等村里的民工在塔下搬铁管,递零件,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笑话,引得人们嘎嘎大笑,一台柴油机,在旁边“突突”地响着。更显喧哗。吴队长叼着支烟卷,来回巡视指挥,“喂,你姿势放低点,小心掉下来,小心。这个麻袋谁放这里的?讲了八百遍制度了,谁再不听,当场打屁股。就是你,大顺,说你呢,老是不守操作规程。我的亲娘哎,你把管钳夹住哪里了,不对不对,我来吧……” 来到如琇她们的工作场,吴队长拎起一片帆布,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不错不错,活挺细致,继续努力。” “队长,”小梅问:“你们都是怎么当上国家工人的啊?” “好办得很,”吴队长吐掉嘴里的烟头,“你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就行了。不上高中也行,去考技校,或者直接考工,不对不对,你们农业户口,只怕是不行。” 一席话让小梅们都有些失望,农业户口,相对于“非农业户口”就象是差了一个巨大的级别,这是农民子弟难以逾越的高山。 小五正好扛着盘铁条经过,放下来擦了把汗,摇摇大脑袋说:“其实也别羡慕工人,咱们农村以后也能建工厂,农民自己当工人,如琇,我还是听你二哥说的呢。” “这不假,”吴队长倒是赞同,“形势是不断发展的,再说了,工人也不易,各有各的难处,就说我吧,这么些年象个流浪鬼一样东游西荡,我媳妇直闹着要跟我离婚呢。” 四周的人都给他逗笑了,吴队长自己也嘿嘿地笑,坐在一堆帆布上,又点起一根烟卷,“小五,你们家昨天失火,是怎么回事啊。” 小五家街头的柴堆,昨晚半夜里忽然失火了,虽然损失不大,只烧掉了几捆稻草,但农村家家的柴堆都紧挨在一起,若引起火烧连营,便危险得很,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 “咳,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小五满在在乎地说:“也许是哪个夜游鬼抽烟不注意,乱扔烟头给点着了。吴队长,我可不是说你……” 小梅和如琇等人都哈哈大笑,吴队长也笑,“你小子越解释越乱,算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地质队的东西还没归置好,尤其是汽油柴油什么的,最怕火灾,必须得严格安全保卫。我想这样,晚上咱们组织个巡逻队,你找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帮我们做做站岗和巡逻的工作。” “没问题。” 晚上,村里的年轻人和工人们共同组成了巡逻队,将工地周围和村里主要街道都布置了固定哨和流动哨,保卫起来。年轻人们对这类带有军事色彩的行动,总是兴趣浓厚,一个个带着棍子棒子,象“侦察兵”一样各赴岗位。小五还模仿电影里的情景,用野草编了个帽圈,当作防空圈,吴队长疑惑地说:“黑天黑夜的,你戴个那玩艺儿做什么?” 小五和大顺一组,埋伏在村边一座门楼上。 虽然吴队长的指示是“小心火源,注意风向,防止过往行人因疏忽引发火灾”,但大多数年轻人都把任务理解成了“抓坏人”的军事行动。小五和大顺每人都在腰里揣了自造的匕首。 月牙升起来,钻塔黑乎乎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象一条长龙。村里人家的灯光,次弟熄灭了,天地间静下来,门楼上的小五和大顺眼睛都望酸了,也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我敢保证,”大顺一副神秘的样子,“你们家昨晚的火,肯定是坏人搞破坏,绝不是意外。” “嗯,”小五郑重地点点头,“我原来以为是哪个马虎鬼大意了,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谁那么没事闲得慌,半夜里出来到我们家门外抽烟啊?绝对有特务。” “特务”这个词曾经在中国的大地上流行过很多年,解放后至文革后,多数电影都以“抓特务”作为主题,暗藏的“阶级敌人”、“特务”似乎遍地都是。 月黑风高,秘密埋伏抓特务,对小五和大顺这样的愣小子,心里的兴奋简直无与伦比,两个人不住互相鼓励,“别急,坏人一般半夜才出来。”“知道,他们最善于伪装了,总是装扮成好人,但是,最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好猎手。” 乡村的夏夜,越来越静,天上星光闪烁,地下树影摇曳,远处传来啄木鸟凿树的咚咚声。门楼上的两个哨兵慢慢觉得眼皮打架,睡意渐浓。小五摇摇脑袋提醒大顺:“别睡,别睡,怎么一点敌情观念都没有。” “没睡。这他妈的守株待兔,真没意思。” “哇——哇——”黑暗中村外野地里传来老鸹的叫声。 夜显得更静,两个人都尽力驱赶着磕睡虫,树叶哗啦啦地一阵翻响。风吹过来拂过衣角发稍,有些凉意。两个人仔细盯着街口,眼睛都有些花。 “看,长虫。”大顺轻声叫出来。 对面的房子是几间老房,残墙破顶,月光下檐缝里蓑草摇曳。小五说:“哪有长虫,你看花眼了吧。” 对面这几间老房没人住,肯定住了家雀,备不住晚上长虫来捉食吃。大顺又叫了起来:“有……”却被小五一把捂住了嘴,摇摇手,一指街口,定睛看去,远远地一个黑影溜了过来。 一块乌云游过来挡住了月光,黑影愈加模糊,三个人眼瞪得象铃铛,心跳呼吸急,影影绰绰地黑影与墙根融在了一起,看不见了。 “哇——”老鸹的叫声远远地传来。 黑影似乎是消失了,只剩下破屋老树,暗淡的月光下沉默着。屋顶上的两个哨兵束手无策。终于,浮云游了开去,月光又亮起来,胡同里仍然风不吹树不摇,只有斑驳的月光洒在屋檐、树下,静谧安详。哨兵们失望起来。 “糟糕,敌人溜了,”小五有些急躁,“快下去找找。”他心中已经将刚才看见的模糊黑影,当成了敌人。 两个人叽里骨碌地从门楼顶上爬起来,正要下到地面,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音,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正是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那声音细弱而悠扬,“大海航行靠舵手——” 竟然是在唱歌,这一下两个哨兵都怔住了,敌人一般都是狡猾而隐蔽的,怎么会唱歌? “——万物生长靠太阳。” 大顺说:“深更半夜的,唱的什么歌,有病。” 对呀,小五拍拍脑袋,“也许是特务的接头暗号,走,过去看看。” 街筒子里,每家门口都堆着柴禾垛,有麦秸、花生秧、稻草、山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还栽着杨柳榆槐各种树木,因此地形颇为复杂,在星月暗淡的夜晚,隐蔽和躲藏甚是容易。等小五和大顺寻着歌声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追去的时候,歌声倒不响了。 一弯月牙,再加上满天星星,亮度实在不够,前面的一切都显得黑暗模糊,影影绰绰中,两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往前走着。这两个影子一高一矮,暗夜中辨不出男女,小五一见,不由心花怒放,猛地向前冲去,嘴里大叫着:“站住。” 他一跑,身后的大顺也跟着他猛跑起来,两人噼呖叭啦的脚步声响彻了街筒,小五抽出腰间的匕首,“站住,狗特务。” 前面的人影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啊”地一声惊叫,却是女人声,另一个高个子黑影问道:“谁?” “巡逻队的,举起手来,不许动。”小五模仿着电影的口气喊道。 黑影站住了没动,却也并没有举手,小五和大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晃手里的匕首:“破坏分子,举起手来。” “你误会了,”高个子黑影说道:“我们不是破坏分子。” 听声音并不熟悉,似乎不是村里的人,小五凑到跟前,定晴一看,女的是村里的姑娘小玲,男的穿一身工装,看装束是地质队的工人,那人对小五说:“我叫张望,是地质队的,我们不是坏人。” “咳,”大顺有些懈气,放下了匕首。 小五却不肯放松,“张望,你深更半夜的出来做什么?小玲,你们俩要去做什么?” 小玲说:“吓死我了,是小五和大顺啊,你们俩这是要干吗啊,深更半夜一乱嚷,怪吓人的。” “你先回答问题,”小五严肃地说:“现在我们是巡逻队员,按照命令在抓坏人。” “怎么把我们当成坏人了,”小玲嚷道:“你搞错了,怎么抓坏人抓到我头上来了,我干什么坏事了?” 一句话倒把小五问住了,是啊,捉贼捉赃,有什么能证明他们俩做坏事了呢?大顺过来拉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搞错了。” 但小五是个犟性子,好容易抓到“特务”了,不肯就此罢休,他把大顺拨拉到一边,“张望,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你是不是坏人,自己说了不算,咱们得到队部去,你们俩交待清楚,到底今天晚上鬼鬼祟祟地出去做什么。” 这一下倒把张望和小玲给吓唬住了,是啊,半夜一男一女,按照“非奸既盗”的逻辑,是说不清楚的,若是闹得沸沸扬扬,确实要吃不了兜着走。张望向小五和大顺陪着笑说:“两位兄弟,是这样,我问小玲点事情,确实是晚了,不太合适,但我们真不是坏人,我发誓……” “那不行,”小五见对方服软,越发硬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回事?”从后边传来一声问话,好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报告,”小五听得是吴队长的声音,提高声音嚷道:“我们抓到特务了。”旁边的张望赶紧打断他,“吴队长,误会,误会了,是我,我是张望,他们这两个小伙子,不分青红皂白,硬说我是特务,真是笑话。” 吴队长走到跟前,伸头看了看几个人,吐掉嘴里烟头,“哦,小五,怎么把张望抓来了,算了算了,回去吧,让你们巡逻防火,哪里来的特务,哈哈,真是乱弹琴。” “特务,狗特务。”一声怒吼,从后边响起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月夜人惊,却叹息情缘别样(3)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崔衙内摊了摊手,“你别不信,确实是蛇精看见的,董老太太犯的那个蛇精,修道五百年了……好好,不说这个,你们张望,嘿嘿,这小伙子其实是个傻子,他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早就露了风了,你前两天在街上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时候……” “对,就是这首歌,”帐蓬门口,又伸进一个头来,却是小五。原来他和大顺也在门口“偷听”呢。此时听得崔衙内说起唱歌的事来,一时心痒,伸进头来插嘴。 “小五,你进来。”吴队长觉得头顶冒火,自己这里开班子会,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偷听?他招手把小五和大顺叫进帐蓬。 崔衙内接着说:“当时,你一唱这歌,董老太太,不不,蛇精就已经知道你要干坏事了,这歌其实就是接头暗号。”他说到这里,小五拍了拍脑袋,又插嘴道:“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唱歌做暗号,好主意。” 张望面色尴尬,他唱歌,确实是和小玲约定的暗号,谁知道早被人家识破了。 吴队长脸色铁青,又点燃了一支烟,虽然心头火烧火燎,但他也知道光靠发火解决不了问题,看起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即便今晚小五没有撞破这事,也早晚会发生“意外事故”。不管崔衙内说的“蛇精”到底有没有,却足已经说明纸里包不住火。他盯着崔衙内问:“这些事,都有谁知道?” “蛇精,还有我,还有,董老婆子的家人。” “算了算了,”莫工程师摆摆手,“今天晚上一闹,全村都知道了,主要是人家小玲的家人,不好摆弄。” 吴队长拍拍脑袋,自己又糊涂了,莫工程师说得对,主要的症结,便是得把小玲家里安抚住,才能不出大事。至于蛇精什么的,其实无所谓。 “小玲的家里嘛,是最难伺候的,”小五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她爸爸喝了酒就知道骂大街,她妈就是个大邪神,她哥大李子,嘿嘿,那个傻大个子,犯起牛劲来,就跟犟驴似的。不过,我说话,他们倒还听。”小五心里的算盘,是地质队要想解决问题,还得要村里的人帮忙才行,而自己首当其冲,正是解决事情的最好人选。等地质队上赶着来求自己,那身价可就抬高不少了。 吴队长怀疑地看了小五一眼,从今晚的事情,他已经对小五有所了解,这个小伙子喜欢出风头,更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主,他能值得信任吗? 崔衙内斜了小五一眼,他从来瞧不起这个同龄的青年,小时候,小五就知道打鸟逗狗,属于农村“野小子”那种,胆子大,贼主意多,但狗尿苔上不得台面,他能解决什么事情? “吴兄,”崔衙内挺着脖子说道,他称吴队长为“吴兄”,显着自己好象比小五这种人高了一截,“吴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们做做工作,对于大李子他们家,我说话,他应该会给面子。” 吴队长狠抽了两口烟,眼睛从烟雾后面看了崔衙内两眼,对这个一步三摇的公子哥,从心眼里厌恶,至于他说能帮着做大李子家的工作,还得掂量掂量。 “不过,”崔衙内见吴队长不置可否,以为是默认了,又说道:“你也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 “帮我用铁条焊个笼子,我去捉蛇。” “捉蛇?”吴队长疑惑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拍了拍脑袋,“哦,明白了,你是说去捉那个蛇精,是吧,把董老太太迷住的蛇精,给捉起来,是吗?咳,你真是……没事闲的。你改行跳大神得了。” “天机不可泄露,说了你也不懂。”崔衙内不屑地说。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去三顾茅庐,登门救教。小五你也回去。对了小崔,那个笼子,我抽空再给你焊,谢谢大家帮忙,都先回去睡觉吧。我们也要睡觉了。” 把小五和崔衙内等人打发走,吴队长等人并没睡觉,几个领导班子成员商量了一番,觉得要想解决事情,还得通过燕儿峪村的党支部,去做大李子家的思想工作,但是,现在不同以前,党支部远没有文革时期那种权威,因此还得多管齐下,找几个威望高的老农,同地质队、村支部一起将事情摆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莫工程师加重语气说:“小崔和小五,绝不能让他们掺和,请他们来调解,就等于请孙猴子看蟠桃园,请祝融来灭火,越帮越忙。” 张望坐在旁边,蔫头耷脑,心里既惭愧又窝火,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结果给队里找了麻烦,更让他焦心的是,小玲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被如琇给拉走了,但一个年轻姑娘,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在封建意识浓厚的乡村里,还怎么混? 听着几个领导的讨论,并没涉及怎么处分自己,而是千方百计在弥补自己闯的祸,张望心里更加难受,他站起来,嚅嚅着说:“队长,我请求处分……” “你放心吧,会处分的,”吴队长气哼哼地说。 “唉,”莫工程师叹了口气,“张望,处分不处分,是小事,就算处分了,也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问题是小玲姑娘这一出,你打算怎么办?” “我……”张望语塞了。 “那还怎么办,必须断绝关系。”吴队长斩钉截铁地说。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月夜人惊,却叹息情缘别样(4)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崔衙内摊了摊手,“你别不信,确实是蛇精看见的,董老太太犯的那个蛇精,修道五百年了……好好,不说这个,你们张望,嘿嘿,这小伙子其实是个傻子,他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早就露了风了,你前两天在街上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时候……” “对,就是这首歌,”帐蓬门口,又伸进一个头来,却是小五。原来他和大顺也在门口“偷听”呢。此时听得崔衙内说起唱歌的事来,一时心痒,伸进头来插嘴。 “小五,你进来。”吴队长觉得头顶冒火,自己这里开班子会,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偷听?他招手把小五和大顺叫进帐蓬。 崔衙内接着说:“当时,你一唱这歌,董老太太,不不,蛇精就已经知道你要干坏事了,这歌其实就是接头暗号。”他说到这里,小五拍了拍脑袋,又插嘴道:“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唱歌做暗号,好主意。” 张望面色尴尬,他唱歌,确实是和小玲约定的暗号,谁知道早被人家识破了。 吴队长脸色铁青,又点燃了一支烟,虽然心头火烧火燎,但他也知道光靠发火解决不了问题,看起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即便今晚小五没有撞破这事,也早晚会发生“意外事故”。不管崔衙内说的“蛇精”到底有没有,却足已经说明纸里包不住火。他盯着崔衙内问:“这些事,都有谁知道?” “蛇精,还有我,还有,董老婆子的家人。” “算了算了,”莫工程师摆摆手,“今天晚上一闹,全村都知道了,主要是人家小玲的家人,不好摆弄。” 吴队长拍拍脑袋,自己又糊涂了,莫工程师说得对,主要的症结,便是得把小玲家里安抚住,才能不出大事。至于蛇精什么的,其实无所谓。 “小玲的家里嘛,是最难伺候的,”小五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她爸爸喝了酒就知道骂大街,她妈就是个大邪神,她哥大李子,嘿嘿,那个傻大个子,犯起牛劲来,就跟犟驴似的。不过,我说话,他们倒还听。”小五心里的算盘,是地质队要想解决问题,还得要村里的人帮忙才行,而自己首当其冲,正是解决事情的最好人选。等地质队上赶着来求自己,那身价可就抬高不少了。 吴队长怀疑地看了小五一眼,从今晚的事情,他已经对小五有所了解,这个小伙子喜欢出风头,更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主,他能值得信任吗? 崔衙内斜了小五一眼,他从来瞧不起这个同龄的青年,小时候,小五就知道打鸟逗狗,属于农村“野小子”那种,胆子大,贼主意多,但狗尿苔上不得台面,他能解决什么事情? “吴兄,”崔衙内挺着脖子说道,他称吴队长为“吴兄”,显着自己好象比小五这种人高了一截,“吴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们做做工作,对于大李子他们家,我说话,他应该会给面子。” 吴队长狠抽了两口烟,眼睛从烟雾后面看了崔衙内两眼,对这个一步三摇的公子哥,从心眼里厌恶,至于他说能帮着做大李子家的工作,还得掂量掂量。 “不过,”崔衙内见吴队长不置可否,以为是默认了,又说道:“你也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 “帮我用铁条焊个笼子,我去捉蛇。” “捉蛇?”吴队长疑惑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拍了拍脑袋,“哦,明白了,你是说去捉那个蛇精,是吧,把董老太太迷住的蛇精,给捉起来,是吗?咳,你真是……没事闲的。你改行跳大神得了。” “天机不可泄露,说了你也不懂。”崔衙内不屑地说。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去三顾茅庐,登门救教。小五你也回去。对了小崔,那个笼子,我抽空再给你焊,谢谢大家帮忙,都先回去睡觉吧。我们也要睡觉了。” 把小五和崔衙内等人打发走,吴队长等人并没睡觉,几个领导班子成员商量了一番,觉得要想解决事情,还得通过燕儿峪村的党支部,去做大李子家的思想工作,但是,现在不同以前,党支部远没有文革时期那种权威,因此还得多管齐下,找几个威望高的老农,同地质队、村支部一起将事情摆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莫工程师加重语气说:“小崔和小五,绝不能让他们掺和,请他们来调解,就等于请孙猴子看蟠桃园,请祝融来灭火,越帮越忙。” 张望坐在旁边,蔫头耷脑,心里既惭愧又窝火,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结果给队里找了麻烦,更让他焦心的是,小玲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被如琇给拉走了,但一个年轻姑娘,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在封建意识浓厚的乡村里,还怎么混? 听着几个领导的讨论,并没涉及怎么处分自己,而是千方百计在弥补自己闯的祸,张望心里更加难受,他站起来,嚅嚅着说:“队长,我请求处分……” “你放心吧,会处分的,”吴队长气哼哼地说。 “唉,”莫工程师叹了口气,“张望,处分不处分,是小事,就算处分了,也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问题是小玲姑娘这一出,你打算怎么办?” “我……”张望语塞了。 “那还怎么办,必须断绝关系。”吴队长斩钉截铁地说。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神仙降旨,人与仙谁有道行?(1) ,最快更新相思河岸,桑柳依依最新章节! 如琇将小玲带回家里,母亲疑神疑鬼地过来问道:“外面咋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睡觉去吧。”如琇将母亲推了出去。 如琇和二姐如兰住西屋,父母住东屋。如兰刚才也看见外面的事了,悄悄对小玲说:“玲姐,你闯祸了。” 小玲眼泪汪汪,却倔强地将脖子一扬,“我不怕,反正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嫁那个傻子。” “可你打算怎么办?跟地质队的张望搞对象,你家人不会同意的。他们会打你。”如兰瞪着大眼睛说。 “我不回家了。” 不回家,能怎么办?三个姑娘自然没有好主意,躺在炕上,眼睛望着房梁,谁也没有睡意,事情已经捅开,村里人的议论先放在一边不说,小玲家里这一关,便难过去,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会不会掀起暴风骤雨,闹出轩然大波? 次日,还没等小玲家里闹出什么事,如琇家里先闹起了风波。 如琇母亲首先亮明自己的观点:“小玲啊,大家也都心疼你,你对这桩婚事不愿意,和爸妈闹别扭,就先住在我家里,咱们慢慢商量着来。不过,还得要听老人的话,你爸妈既得给你着想,也得给你哥哥着想,你可不能小心眼,老是拗着大人。你从小乖,得做个孝女。” “这叫什么话,”如琇首先反驳,“去嫁给傻子疯子,就算孝女了吗?还有个天理没有?” “胡说,”母亲恼怒了,“我看你就是个疯子,鼓捣着小玲造反,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少来你红卫兵那一套。造反现在不行了,大人的话,就是王法,就是天理。” “唉唉,”父亲在旁边调和,“嚷什么啊,有事好好说,其实吧,小玲也真够可怜……” “去去,”母亲打断父亲,“你又不明白事情的原委,瘫在家里什么也不懂,少插话。” 父亲自从身体不好,腿疾难以下地出门,便似乎不再有在母亲面前决断的权利,母亲成了家里的“一把手”,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军令如山”。 “哪有这个道理,”一向温顺的如琇不干了,“大人的话就是天理,这是哪家的王法?小玲如果嫁了那个浑蛋加傻瓜,摆明了是要受一辈子的苦,这不是把玲姐往火坑里推吗?这种家长的命令,绝对不能听。” “对,我看也是。”如兰在旁边附和妹妹的想法。 母亲气得七窍生烟,姐妹两个这种态度,不但是在帮着小玲“造反”,更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战自己在家里的权威,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更重要的是,两姐妹眼看一天天长也,也必然要涉及谈婚论嫁,如果这么发展下去,如何得了? 她的办法并不是和两姐妹讲道理,而是抄起炕上的条帚,起身便去追打。 小的时候,遇到妈妈拿着条帚奔过来,如琇姐妹们的法宝便是去找奶奶躲灾,一般便能见效。但现在奶奶在叔叔家,护身符没有了。而且,在这种事情上,如琇明白,奶奶一定和母亲观点近似的,对于“不听大人话”的现象,奶奶绝对不能同意。她的口头禅是“多少辈儿的老规矩了,不讲可不行”。 这时,家里的土灶上正在熬粥,如兰烧火,如琇淘米,灶膛里火头正旺,母亲一发怒,两姐妹拔腿便跑,一前一后跑出堂屋,院里,一群小鸡正在寻食,被两姐妹和后边追赶的母亲惊吓了,扑愣着翅膀乱飞乱跑。小狗旺旺不知所措,乱叫着跳向一旁。 “打死你们俩……”母亲怒吼着。 小玲本来坐在屋前,帮着如琇择菜,见了这个场面,无比尴尬,母女三人的冲突,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应该怎么办呢?劝架吗?沉默吗?怎么办都拐扭。她放下手中的菜叶,站起身来,想走出去,不再给人家添麻烦,可是到哪里去呢?她心下惶惑,眼泪又流了下来。 “玲姐,你别走,”如琇跑到小玲面前,拉住她的手,“别走,我有的是办法,你别走。”话虽如此说,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有什么办法呢? “叭叭,”母亲的条帚落到了如琇的身上,她咬了咬牙,冲母亲“哼”了一声,拉着小玲的手,向门外跑去。刚跑到门口,忽然大门一开,进来好几个人。 这些人差点和如琇、如兰撞个满怀,仔细一看,有穿着工装的地质队吴队长、莫工程师和几个工人,有村支部书记高盛,村会计老孟,还有崔衙内。 大家都觉得有点意外和尴尬,如琇妈手里拿着条帚,正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骂,追打两个女儿,见了进门的一干人,收住脚步,高盛哈哈大笑,“老嫂子,你跑什么啊,不怕摔着啊。” “嘿嘿,老高,老孟,是你们啊,后边几位是……” “这是吴队长,”如琇也停住脚,不好意思地笑笑,“吴队长,你们怎么来了,请屋里坐。” 原来,一大早吴队长便来找高盛,商量张望和小玲的事,他首先自责,说地质队管教不严,给村里找了麻烦,先骂自己,后骂张望,高盛摆了摆手,“老吴,这事得话分两头说,张望和小玲的事,若算是自由恋爱,咱们谁也管不着,关键的问题是小玲的家里,她父母,直接说吧,都不怎么通情理,顽固老脑筋,而且就指望着小玲给大李子换亲呢,我也说过他们几回,可人家也听不进去。” “我代表地质队向他们家里道歉。” “那没用,”高盛摇了摇头,“这种人,也不用讲什么客气,如果你不耽误小玲换亲,那就什么事也没有,如果真是因为张望和小玲搞对象,闹得他们换不成亲,他不但得跟你急眼,还会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道歉,对这种人根本不起作用。” 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先跟小玲见见面,于是便一起奔向如琇家里,半路上遇到了崔衙内,这个小伙子扛着根鱼竿,似乎是要去相思河里钓鱼,见了吴队长一伙,紧走几步撵上来,“老高、老吴,你们去哪里?” 高盛说:“到如琇家里看看小玲,你去忙你的吧。” 谁知道这小子来了兴趣,扛着鱼竿便尾随着屁股跟了来,边走边吹嘘:“要解决小玲那事啊,缺了我不行,不信你们瞧着,我说话,他们都给面子。老高,别看你是书记,不一定比我顶用。” 如琇母女一见这么多客人,便把内部矛盾搁置,赶紧招待外人,父亲拄着拐杖,也来迎接,小玲忙着和如琇姐妹搬板凳、拿烟递火,大家就在房前的菜畦旁边坐下来。 “小玲,今天是为你的事来的。”高盛开门见山。 “嗯。” 老吴先做“自我批评”,说因为地质内部管理不来,自己只忙生产,忽视了思想教育,才让队内职工头脑开了小差,做出了对不起村里“贫下中农”的事情,高盛听到一半便截住了他,“算了算了,小玲还是个孩子,你跟她讲这些大道理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坚决不叫张望再犯这样的错误。” “吴队长,”小玲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你其实是拐着弯告诉我,不能再给张望找麻烦,不给地质队找麻烦。” “你看你看,我没有这个意思……”吴队长摊了摊手。 小玲摇了摇头,“我知道,昨天晚上,我给大家都找麻烦了,我们家里就不必说了,村里的人,肯定都在笑话我,地质队里的领导也都给惊动了,要说最该道歉的,就是我,还有……张望,我诚心诚意地向你们道歉,我是罪人。” “你看你,玲姐,”如琇在旁边着急地推小玲的肩膀,“你怎么成罪人了,净瞎说。” 小玲没理如琇,眼睛望着吴队长说:“我知道,你们一定说张望了,其实他是冤枉的,大家都以为,我们俩是在搞对象,我现在说不是,也不知道会有人相信没有。” 小玲说到这里,四周的人都有些纳闷,就连如琇,也不禁轻轻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闹成这样,不是搞对象,是什么呢?但她在内心里是支持小玲的,便说道:“我信,你接着说。” 忽然旺旺一阵叫唤,摇着尾巴跑向门口,大门里,又跑进一个人来,却是小五,他一脸大惊失色的神情,驱赶开追在身后的旺旺,对着院里说道:“吴队长,不好了,小玲的爸爸,到地质队闹事去了,要大闹地质队,拔掉铁钻塔。” 高盛瞪了小五一眼,“你瞎乍乎啥啊,他有多大本事,能拔掉铁钻塔,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