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不见了》 第1章 大婚 时节入冬,夕阳才落到山尖上,呼吸间就带起了团团雾气。 好在镇上的烟火气息打破了这种寒冷,家家户户烟囱里升起的白烟,为这个初冬带来了一丝暖意。 房蓉蓉往手上呵了两口气,正使劲儿从门口的柴火垛里往外抽干薪。 冷不防听到了邻里指点议论。 “哎,好好的姑娘,听说要跟个瘸子说亲了。” “就是,模样长得挺俊俏,又利落勤快,说个秀才都绰绰有余,怎么就落个瘸子手里了。” 她装作听不见,转身进了锅屋,给炉灶添了最后一把柴。 “菜好了吗?”堂屋里传来呼唤。 她洗洗手,摸了个小瓷碗,掀开锅盖,迎着扑面的雾气,挑了冒尖的肉装起来。 这才把剩下的盛出送到堂屋。 房家九口子,七个人围在方桌边,没留一丝缝隙。 一看,就是又没留她们娘俩的空。 房蓉蓉没说话,低着头退出去,端起小瓷碗,送到了偏屋里。 她娘前些日子干活的时候小产了,现在正坐小月子。 按理说这正是女人最娇贵的时候,可谁让她娘就只生了她一个丫头片子,以至于在房家毫无地位,吃饭都没人惦记着。 房蓉蓉没法子,这才主动承担了做饭的活,以便自己亲娘吃两口好的。 虽然代价是手皴的难以入目,但也值了。 娘俩在偏屋将就着吃了几口,她娘又哭了起来,房蓉蓉劝了好几次也没用,索性就不说话了,看着她娘发泄。 其实,哭有什么用呢。 房家九口人,祖孙三代,最软弱无能的就是老大家两口子,也就是自己爹娘。 二叔嘴甜会讲话,二婶是奶的亲外甥女,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平日里开火做饭,说是两家一起,实际上都是她娘干的多。 她娘实在人,干活下力气,家里地里两手抓,前几天除麦草撒冬粪,一不小心就把这胎盼了十几年的二孩给流了。 她娘心底是恼的吧,恼老太太强势偏心,恼她爹软弱无用,恼自己失去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儿子啊,多少女人心底的伤痛,就因为没有个男娃娃,在婆家连个头都抬不起来。 可再恼她也只能在偏屋里默默地流眼泪,既不敢对相公发火,也不敢对婆母声嚷。 房蓉蓉顶看不上她娘这懦弱的脾性,打碎牙齿和血吞,到头来苦的不还是自己。 她也曾温声劝过她娘,去跟她爹好好商量,实在不行分了家另过,总好过在这里受婆母和妯娌的气,干最多的活,受最孬的待遇。 结果她娘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劝她莫要再提。 还说什么,“父母在,不分家”,倘若提了,那就是不孝。 房蓉蓉在心底冷笑,但又毫无办法。 有些时候,也不免有些自怜自哀,堂妹房芝芝只比自己小了半岁,都是正该娇养的年纪,她要每天做饭刷碗,房芝芝却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 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有个强势的老娘,护得住犊子而已。 犹记得幼时,姐妹俩起了争执,二婶会拉着房芝芝的手站在院里指桑骂槐,会跟奶哭泣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可她娘呢,只会拉着她去认错,去道歉。 甭管谁的错,到最后低头的只能是房蓉蓉。 慢慢的,房芝芝越来越肆无忌惮,房蓉蓉越来沉默寡言。 如果反抗没有用,那做什么要反抗呢。 只是心底,到底藏着些许的不甘,没能喷涌而出,却始终消散不掉。 她娘的哭声逐渐微弱,像十几个苍蝇在耳边环绕。 房蓉蓉心烦意乱,刚想出去走走,她爹回来了,带着半个高粱馍馍,塞给床上的老妻。 房蓉蓉的脚步又顿住了。 这就是她爹娘,性格懦弱,被亲人欺压,却又彼此疼爱着。 不用想,这半个馍馍肯定是她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甚至是顶着老太太严厉的目光偷藏起来的。 她娘停止了抽泣,破涕为笑,小口咬着高粱馍馍,竟比刚才吃肉还要快活上几分。 房蓉蓉叹了口气,小步踱回了自己的小屋。 酉时过半,本该漆黑的天空被月色笼罩,明亮的光辉洒了满院,乍一看过去,像是下了一地的雪。 房家老大房忠义,和老大媳妇张氏偎坐在床头,刚开始不过是低声私语,没多大会竟然传出了哭声。 房蓉蓉和她爹娘的屋只隔了一道泥墙,听的那叫一个清楚。 她把绣针在头皮上蹭了蹭,颇有些不耐。 应该是邻里们议论的事儿让她娘知道了吧。 这些天,张氏光顾着悲伤自己失去的二孩,根本就不知道大闺女已经开始议亲了,更不知道,房家老太太竟然要把房蓉蓉嫁给一个瘸子。 虽说那瘸子是战场上下来的,也算有些身份和家底,可到底是个瘸子,怎配得上端庄柔敏的健全姑娘。 “不行啊,不行啊……”隔着屋子听到张氏肝肠寸断的哭声,房蓉蓉的心头有些酸。 但更多的是无奈。 她放下手中的荷包,慢慢的踱进满院银光中,隔着纸糊的窗,淡淡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要是心疼我,不如若跟奶说,我的婚事由爹娘做主。” 那哭声便戛然而止。 果然,就知会如此。 房蓉蓉扬起的微笑带上了几分苦涩,认命的垂下头。 没有谁能阻止房蓉蓉嫁给一个瘸子的命运,房忠义的欲言又止不行,张氏止不住的泪水也不行。 半个月后,男方送来了聘礼,交换了八字,这亲事,就算是正经定了下来。 镇上的人看房蓉蓉的眼光充满了怜悯,房家人却都喜气洋洋的,接连置办了好些布料,家里人人都摊上了几身新衣裳,就连一贯被忽略的张氏都得了两身。 房蓉蓉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秀鸳鸯帕,外头的活都被二婶黄氏给接了过去。 至于她娘张氏,被房蓉蓉以“身子亏损需要将养”为由,死死的按在了屋里。 房老太太等人虽不满,但也知道房蓉蓉的婚事最大,便没再这上面做文章。 待过了年,将将开春的日子,房蓉蓉嫁了。 一大早,房蓉蓉自觉的起床梳洗,换上嫁衣,然后平静的坐在小屋里,心底无半分波澜起伏。 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响炮,还有乡里乡亲起哄的吆喝声,端是热闹的紧。 房蓉蓉却不合时宜的想起,她那未来的夫君该怎么过来呢。 难不成新郎官也要坐轿子?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问题,外头响起马儿嘶鸣的声音,透过半掩的木门,一道挺拔的红色身影骑坐在马上,缓缓而过。 那人没有回头,房蓉蓉只隐约看到了一张挺拔的侧颜,以及笔直的脊梁。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 亲娘和二婶突然涌入,给她盖上盖头。 房蓉蓉没有亲兄弟,堂弟还是个小孩,所以来背她的是个出了五服的堂兄。 她觉得有些不适,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一直到坐进轿子里,她才松了口气。 张氏凑到跟前,塞给了她一个苹果,张口想唤她的名字,眼泪却喷涌而出。 “我的儿,你要好好的……” 后面的话,再没听到。 轿子被抬了起来,喧闹的,吵嚷的,令人烦躁的声音全都被抛在了身后,只剩哒哒的马蹄声。 镇上人成亲鲜少有骑马的,他算是头一个。 房蓉蓉一直波澜无惊的心,莫名其妙的抖了一下。 这一刻,她才有了嫁人的感觉。 往后,她就不再是房家那个任劳任怨的大孙女了。 她成为了别人家的媳妇。 没能胡思乱想太久,轿子就落了下来,有通赞在前头唱,“踢轿门”。 下一刻,轿门被用力踹开,房蓉蓉吓了一跳,但还是强忍着坐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了过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出来。” 房蓉蓉将袖子交了过去,在一股并不算温柔的力道下慢慢的走出轿子,踏过火盆,进了一户独门小院。 “二拜高堂……” 通赞在前头高唱,一对大红色衣衫的男女对着中间的妇人缓缓跪了下去。 妇人穿着富贵,面容却颇为干瘪,神色也多有局促,尤其是在二人跪下去的那一刻,竟不自觉的往新娘子的方向移动了些。 喜房内。 房蓉蓉端坐在喜床之上,周围是叽叽喳喳的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皆是在撺掇新郎快些挑盖头。 她有些紧张。 闭着眼睛,等待了许久,光亮都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有驱赶人的声音响起。 待到周围清静了,盖头被掀开,房蓉蓉才缓缓睁开双眼。 “呵!” 入目,她先在心底赞叹了一声。 万万没想到,众人口中的瘸子,竟是个俊秀的儿郎,英眉朗目,挺鼻红唇,不见半分手掌的粗糙,反而多了几分娟秀之感。 “娘子辛苦了。”儿郎微微一笑,举着两杯酒,坐在房蓉蓉旁边。 看行动间,的确跛了。 房蓉蓉喟叹一声,心底竟有些可惜。 不知是为这娟秀的儿郎,还是为自己的命运。 “谢相公。”她抬手接过酒杯,两臂交缠,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既然嫁过来,那就是他人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他人妇 自小到大的压抑,让房蓉蓉学会了敛心藏事,恭俭克己。 即使身体不适,也依旧早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娟秀的儿郎依旧在酣睡,她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褥,换好衣衫,打开了门。 一瓣剔透的晶莹旋转着垂落到她面颊上,带来了丝丝凉意。 房蓉蓉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下雪了。 儿郎姓裴,名朗,少年时被征兵上了战场,本该前途无量,却在一场战役中伤了一条腿,自此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三个月前他携母来到斜阳县,因是外来户,也没有祖宅,索性掏钱买了一套屋,不大,但人口简单,倒也显得宽绰。 房蓉蓉走出堂屋,才发现他们两口子睡的竟然是东屋。 千百年来,东尊西卑,但凡是东屋,都优先给长辈住,比如房老太太和房老太爷住的就是东屋,房家老二夫妇如此受宠,也不过住个西屋。 房家老大夫妇更是只能住个偏屋。 她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净面洗手过后去了锅屋。 裴家米面菜俱全,房蓉蓉稍一思索,切了点白菜加水和面,又磕了个鸡蛋,搅成浓稠的面糊,在锅底摊开,抹上一层猪油,煎的两面金黄酥脆,内里却又嫩的出水。 堪堪做好两锅白菜饼,西屋里传来了动静,裴母穿着一身细布衣裳走了过来,瞧见她在锅屋里忙碌的样子,大惊失色,“谁让你动的。” 房蓉蓉讨好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婚事不由她做主,但木已成舟,既嫁进了裴家,房蓉蓉便打算做好本分,所以才强撑着不适的身躯,冒着严寒,一大早切菜做饭。 谁料,还是被嫌弃了。 “娘……”村户人家也没什么改口的过程,房蓉蓉细声细气的解释,“夫君昨晚未曾进食,我恐他饿,才做了些吃食,想着他一早起来便能吃上两口。” “他不吃你做的东西。”裴母看她的眼神格外奇怪,像是在打量,又含着几分嫌弃,“你不用插手这些,仔细照顾好……照顾好朗儿便是。” 房蓉蓉抿抿嘴,不敢再说话,只低下头,将锅底的柴抽出来,避免空锅干烧。 “还有这……这什么东西,扔掉。”裴母嫌弃的看了两眼白菜饼,抬手要倒掉。 房蓉蓉有些心疼,倒不是材料珍贵,主要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等一等。”低沉的男声自锅屋门口传来。 裴母和房蓉蓉一起抬头,就瞧见穿着一袭素色长袍的英俊儿郎,顶着略有些乱的发,睡眼惺忪的站在不远处,“不要扔了,我闻着挺香的,今儿早就吃这个吧。” “那怎么行。”裴母有些激动,“这些东西,朗儿你怎么能吃。” “既是饭,便能吃得。”裴朗松松一笑,瞄了眼局促不安的少女,倏忽想起昨夜烛火下她恬静的模样,心底便柔软了一二分,“我瞧着这两份忒少,怕不够吃,娘子再做些可好。” “哎,好。”房蓉蓉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点了点头,将还在冒烟的柴火又塞回了炉膛内。 一共做了四份白菜饼,又煮了个海带汤,端到了堂屋里。 裴朗早已洗漱完毕,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根素色长带系着,端坐在方桌旁,一手执着书籍,似看的入迷。 房蓉蓉轻手轻脚的将碗搁置在桌上,却还是惊动了裴朗。 他抬起头,神色间颇有几分期待,“可是做好了?” “好了。”房蓉蓉点点头,就瞧见裴朗伸手捏了块白菜饼,送入口中。 猪油煎的白菜饼,外酥里嫩,虽说都是些贱材料,但乍一吃,竟觉得颇为美味。 裴朗眼睛亮了亮,招呼房蓉蓉,“娘子一同用饭。” “我去请娘。”房蓉蓉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才要去喊裴母,就瞧见她已走了进来。 “我的少……朗儿啊,你竟真的吃这些子腌臜东西。”裴母眼里都是心疼,同时狠狠的瞪了房蓉蓉一眼,“可能吃习惯?要不我去给你做些吃食?” “不用了。”裴朗摆了摆手,将白菜饼嚼的嘎嘣响,“娘子做的确实美味,娘也来尝一尝。” 裴母剩下的话便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同房家的拥挤不同,裴家人少,即便是各自占了一面桌,却也空落的紧。 房蓉蓉身子不适,吃的不多。 裴母心中带气,也没吃多少。 四锅的白菜饼,竟然有三锅进了裴朗的肚子。 喝完最后一口海带汤,裴朗拿帕子擦了擦嘴,说了声,便进里屋去了。 裴母气哼哼的扔了筷子,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房蓉蓉心底明白,苦笑一声,将碗筷收拾着抱去了锅屋,洗涮干净。 外头的雪花越来越大,房蓉蓉将锅碗摞好,蓦然想起往年这个时候,房家开始蒸馍馍,一锅又一锅的馍馍往外端,冻在冰天雪地里,只等着吃的时候取出来。 二婶懒馋,手脚也不利落,就只往灶上送馍馍,其他和面揉面全是她娘干,一天下来,手就肿成了发面馒头,腰背更是难以直起来。 也不知道今年,奶会不会看在她乖顺嫁人的份上,让她娘少干点活。 房蓉蓉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怎么样,那也是亲娘呵。 收拾好灶台,将锅屋的门栓上,房蓉蓉搓了搓通红的双手,顶上斗笠,大步冲进了堂屋。 下雪时虽不冷,但雪化在身上湿了衣裳,滋味可不好受。 好在进了堂屋就温暖多了,她摘下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雪,冷不防瞧见裴母从西屋里走出来,目含鄙夷。 房蓉蓉不明白为何,但也知道那是明晃晃的嫌弃,动作下意识的就拘谨了起来。 她将斗笠挂在门口,细声细气的喊了声“娘”。 “下次走路不要那么大步伐。”裴母盯着她,眼神冷,语气更冷,“女人家就要有女人家的样子,怎能如此粗鲁。” 语毕,又蹙着眉头念叨了一句,“就你这样,怎么能伺候好朗儿。” 房蓉蓉心底有些委屈,这十数年来,在房家里外里,她也算得上一把好手,虽没她娘干的多,利索程度却相差无几。 难道裴家为裴朗聘下自己,不是瞧中了自己吃苦能干? 一时间,打算任劳任怨,当个贤惠媳妇的房蓉蓉恍惚了。 “娘。” 裴朗读完京里来的信,一出屋就看到了小娘子呆滞的样子,再一瞧裴母冷厉的模样,便知房蓉蓉是挨训了。 他有些无奈的上前,将房蓉蓉和裴母隔开,意有所指的道,“娘,这里是斜阳县。” “我知道这是斜阳县。”裴母的表情迅速回温,苍老的面容上挂满柔和的笑意,“可朗儿你还是朗儿啊,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要好好训练的。” “娘。”裴朗苦笑,“我不需要人伺候,她是我娘子,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不是什么下人。以后娘,还是把她当做儿媳妇来看罢。” “这怎么行……”裴母迟疑,然瞧见裴朗眼神坚定,还是叹着气应了下来。 目送裴母回了东屋,裴朗这才回过头,看向垂首站立,双手立于两侧,犹如犯错被罚模样的小姑娘,不禁哑然失笑。 “蓉……蓉蓉。” 低沉中带着几分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房蓉蓉还来不及抬头,就被握住了双手,“娘她脾气有些古怪,但皆是全心全意为我好。我已告诉她,以后莫要难为你,你便也不要与她计较这些,可好?” 坦白讲,活了足足十五年,房蓉蓉从来没被如此温柔的对待。 即使这个人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房蓉蓉的脸,还是“噌”的红了起来,犹如火烧。 她想说话,告诉他,她没有介意过裴母。 相反,她十分羡慕,羡慕裴朗可以这样被亲娘护着。 可面部肿胀牵连了舌根,竟让她期期艾艾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没办法,她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爹第一次问她要不要吃糖葫芦时,她渴望而又坚定地模样。 “傻姑娘。”看出她的紧张,裴朗温温一笑,在她顶颅上轻轻揉了一下。 房蓉蓉心底再次流淌过莫名的滋味。 然不等她细细品味,那温暖手掌已离去,冰凉再次包围头皮。 她轻轻打了个战栗。 “外头冷,回屋里吧。”下一瞬,有些通红的双手再次被牵起,那道不算温柔的力度拉着她,往东屋里走去。 房蓉蓉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这个略跛的背影,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 脸颊又红了几分。 也许,嫁给这个瘸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她想。 接下来的几日,裴母果真不曾再刁难她,虽然那目光依旧冰冷,依旧带着嫌弃,但好歹没了冷言冷语。 房蓉蓉将她想象成房老太太,总是冷着眼在旁边指点江山的模样,也就慢慢的适应了。 一转眼,到了回门的日子。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足足三日,门口的积雪已然堆到了膝盖部位,想坐马车是不可能的了,还好裴家距离房家不算太远。 只是,裴朗的腿,又注定了不能在大雪里行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回门日 私心里讲,房蓉蓉是希望夫婿同自己一起回门的。 但在裴母杀死人的眼神之下,房蓉蓉只能知书达理的说,“雪大埋脚,又才上了冻,最是难走的时候,相公还是在家里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 “不可。”裴朗蹙眉,“怎能让你独自一人回门,路又冰滑,我放心不下。” 数日相处,房蓉蓉贴心温柔,加之新婚的温存,裴朗早就对她生了些许好感。 “朗儿。”裴母站了出来,“你不要忘了,你的腿才是最重要的,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做个瘸子?” “这……”裴朗迟疑。 房蓉蓉在旁边听出了味儿,惊喜交加,“相公的脚,还能痊愈?” 本是芝兰玉树的儿郎,只因变成了跛子就没了前程,说个亲事还要被避退三舍,说起来,确实让人遗憾。 “只说是有痊愈的可能。”裴母接过话头,“所以才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连可能都没有,朗儿这一辈,才算是完了。” “是,是。”房蓉蓉连连点头,心底更加坚决了几分,“镇子上也不是没有独自回门的情况,相公,你还是在家休息,我很快回来。” 说完,背起早就备好的东西,走了出去。 裴朗似是叫了她两声,但很快又被裴母的声音打断。 房蓉蓉抿抿嘴,将裴家的大门掩上。 外头风雪已经停了,辛勤劳作的邻人正在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一家扫一段,就连成了一整条路。 其实也不难走。 只是他人投来的目光,叫房蓉蓉略觉不适。 “那可是瘸子家娶的新媳妇?” “哎唷,今天可是回门的日子,怎么一个人回去了?” “要不咋说不能嫁四肢不健全的人呢,连回娘家都陪不了,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耳边响起。 房蓉蓉捏紧拳头,沉吟片刻,假装没走稳当,晃了晃背上的竹垸。 裴家还是有点家底的,回门礼准备的颇为丰厚——八斤猪肉,两瓶老酒,四包糖,还有一些糕点,以及两罐质量颇为不错的龙井茶。 许多新嫁女回娘家,顶多也就带两斤猪肉,两瓶酒,两包糖。 哪有房蓉蓉这么丰厚的。 一时间,周围人都闭上了嘴。 她心底舒坦了一些,但还是加快了脚步,远离了周围。 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看到了房家的大门。 想想三天前才从这门里走出,怎么不过数日,竟仿若隔世。 房蓉蓉有些恍惚,任凭竹垸勒的肩膀生疼,像一尊雕塑似的,站在门口。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细碎的雪,落进她的眼里,叫她眼角无端有些发红。 “蓉丫头。” 房忠义激动的声音打破了房蓉蓉的出神。 她低下头,看向大门口那有些瘦弱的中年男子,忽有些鼻酸,“爹。” “蓉丫头回门了,蓉丫头回门了。” 她爹高兴的又蹦又跳,像个孩子一般。 声音传到堂屋,等待许久的房家人纷纷涌了出来。 房老太太首当其中。 即使年过五旬,她身姿依旧矫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蓉蓉跟前,一把扒拉过那竹垸,在里面挑挑拣拣,来回清点。 片刻后,数清了里面的东西,她满意的笑着抬起头,嘴里却道,“也不过就这点东西嘛,说什么战场下来的,比平常人家也富不了多少。” 房蓉蓉松开竹垸,无甚表情的看了一圈人群,忽然道,“我娘呢?” 房老太太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片刻后,她将竹垸递给房忠诚,拍了拍手,轻描淡写的道,“前几天蒸馍馍累了,躺着呢。” 那一直憋在心里的担忧,“嘭”的就炸了。 房蓉蓉强忍着恼火,看向房忠义,“爹,我娘身子亏损,你不知道吗?咋还让她干那么多活。” “蓉丫头……”她爹脸上有些尴尬,“你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拦都拦不住……” “你们要是真拦着,我娘还能跟你们拼命不成?”房蓉蓉冷笑一声,穿过人群,直奔偏屋。 张氏许是听到了动静,正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 待瞧到她,清瘦的中年女子眼底便立时红了眼眶,颤着声音问,“可是我儿蓉蓉回来了?” “娘。” 房蓉蓉扑到床前,抓起张氏的手,半是埋怨半是责备,“是不是又蒸了一天的馍馍,你才坐过小月,身子还未全好,怎能如此劳累。” “我儿。”张氏摸了摸她的脸,确定没有清瘦,这才安抚她道,“不过就是蒸点馍馍,往年都能做,今年也做得,娘没事,只是累了而已。” “往年能做,那是你身子康健,可现在呢,你虚弱到什么程度,你自己不清楚吗?”房蓉蓉一个没忍住,声音稍稍抬高了些许。 张氏不甚赞同的看着她,“我是长子长媳,你奶年龄大了,你二婶又不会这些,我不多担待着点怎么行。” 房蓉蓉那满心的情绪,忽然就散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每替娘抱不平,话说出口,却先被她自己反驳。 他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房蓉蓉无力的放开张氏的手,从怀中掏出两小包糕点,塞在她枕下,“这是相公让我给娘的,都是县里才有的稀罕物什,娘仔细收着,早日吃完。” “好孩子有心了。”张氏很激动,“那日你成婚,我仔细看了,裴家小子虽说腿脚不便,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如今又这等细心,我便也放心了。” 房蓉蓉其实很想问一句,您不放心又如何呢? 嫁人这件事,从始至终,张氏都没有任何发言权。 房蓉蓉过得不好,她顶多陪着掉眼泪。 房蓉蓉过得好,她再感慨一声幸运。 也只能如此了。 “真是个好孩子。”张氏又感叹了两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门口,“姑爷呢?姑爷在哪儿?” 房蓉蓉抿着嘴,低下头,轻声道,“他没来。” 张氏满脸的欢喜,就这么僵住了。 回门日,乃出嫁女子回娘家的日子,皆在新婚后三日,由夫婿陪同,是以又称为“迎婿日。” 可房蓉蓉的夫婿没有来。 “我的儿……”张氏哀嚎了一声,趴在床上,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 但这一次,房蓉蓉没有安慰她。 “娘好好休息吧。”她淡淡的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去。 冷不防,发现一道人影立在门前。 定睛一瞧,原来是房芝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他来了 对这个一起长大的堂妹,房蓉蓉好感不多。 发现她偷听,更是颇为不满。 只是还不待说些什么,房芝芝扔下一句“奶在堂屋等你”。 走了。 房蓉蓉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罢了,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 回门日不见夫婿,凭着奶的性格,定是要将她一顿好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训。 忍一忍,就过去了。 打好主意,房蓉蓉同张氏说了声,便离开了偏屋。 带门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张氏的抽噎。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大步走进堂屋。 不出意外的三堂会审。 爷奶高坐中间,叔婶在左,亲爹在右。 房芝芝则站在中间,绘声绘色的描述,刚才她所看到的一幕。 “好样的,才嫁出去三日,就学会了偷藏东西,能耐了啊。”房老太太端坐在上,神情讥讽。 那是一种掌权者被忽略过去的愤怒。 也是,从前家里但凡有了好东西,都要第一个孝敬给她。 房蓉蓉不过才嫁出去三日,翅膀硬了,竟敢瞒着她偷给亲娘东西。 这让老太太怎么甘心。 房蓉蓉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还没死呢,你就敢略过我了,怎么,我这个奶不配吃你的东西?” 房老太太仍旧在喋喋不休。 “好了。”房老太爷突然咳嗽两声,打断了她,“说正事儿,姑爷怎么没来?” 房老太太瞥了他一眼,到底是给了面子。 “雪大路滑。”房蓉蓉淡淡解释,“他腿脚不便,就没来。” “这样啊……”房老太爷抽了口旱烟,一张嘴,吐出浓白的雾,“但这是回门,怎么说,也该来一趟。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回来了,让老房家的脸往哪儿搁。” “就是。”房老太太紧跟着道,“腿脚不便怎么了,他家不是有钱么,雇人抬轿子就是。” “我看是不想来吧,否则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不能来啊。”二婶黄氏记恨房蓉蓉出嫁前被迫干的活儿,在旁添油加醋。 “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不被重视。”房芝芝发出不屑的声音。 房蓉蓉低下头,脸涨的通红。 她多想站起来反驳,告诉这些人,相公很好,待她很温柔。 但她不能。 往常也不是没跟爷奶顶过嘴,挨训自是不必说,最主要是会连累亲娘张氏。 奶会认为是儿媳没将孙女教好,变本加厉磋磨张氏。 就连亲娘,也会哭哭啼啼的怨她,叫她来跟爷奶认错。 所以,怎敢。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杂,就连二叔都加入了数落她的队伍。 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几百只鸭子一样,围绕在她耳边。 房蓉蓉却不合时宜的想起裴朗的手,虽然布满老茧,却那么温暖。 他的手有茧,是因为经常练武骑马。 他骑马的样子真好看,不同于镇子上任何一个腰背佝偻的男子,他总是挺拔的坐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双手抓紧缰绳。 有时候轻轻一勒,马儿便发出嘶鸣声,稳稳地停在原地。 就像,此刻一样…… 房蓉蓉倏然回头,房家大开的门,让她目光能直直的穿到门口,正看见那骑坐在马背上的男子。 红袍束冠,男子眉目微敛,右脚虽跛,然下马动作丝毫不见迟疑,利落翻身,俊秀无匹。 房蓉蓉站着没动,却能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裂开了。 一股暖流,淌向四肢。 “娘子。” 裴朗本想大步过去,转念想到自己的右脚,又故意放缓了速度。 走得慢,才能稳,不仔细看根本不像是瘸子,反倒更像是县上风流翩翩的公子。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忍着右脚的微微不适,像正常人那样走到房蓉蓉身边,牵起她的手。 “相公。”房蓉蓉吃惊,“你的脚……” “我没事。”他打断她的话,冲她歉意一笑,“路委实有些滑,我便费了些功夫,将马蹄子全都用布包住,所以才来晚了,娘子可莫要怪为夫啊。” 男子朗朗的声音在堂屋回荡开。 一时间,周围人脸色均精彩异常。 到底是房老太爷最老辣,稍稍咳嗽了两声,道,“姑爷来了就好,可是用过饭了,老二家的,去做饭,中午我要跟姑爷好好喝两杯。” 黄氏不甘的瞥了一眼房蓉蓉,抬手将房芝芝生拉硬拽着出了堂屋。 “来,姑爷坐,喝杯茶。”房老太爷招呼裴朗。 儿郎点头,不疾不徐的坐在了饭桌一侧。 因手还被牵着,房蓉蓉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姑爷腿脚可好了?”房老太爷放下了素不离身的旱烟,罕见的露出一丝笑容。 “好了大半了。”裴朗从容道,“大夫说,再将养些日子,指不定能全好。” “这可是好事儿。”房忠义又惊又喜。 姑爷长得俊秀,有家底,唯一的遗憾是腿瘸了。 如果这腿能愈合,那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婿。 裴朗脸上露出了笑意。 关于腿脚能好这事儿,他本是不该透露的,可不知为何,瞧见小娘子被家里人训的一脸委屈,一个没忍住讲了出来。 这几日相处,小娘子温柔贴心,最关键是太懂事,懂事的让他有些心疼。 好歹是嫁他一场。 那么,他为她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也无妨吧。 裴朗如是想道。 就当做,提前对她的一些补偿。 因为这个消息,堂屋里的气氛融洽了许多,房蓉蓉长长地舒了口气,想抽出手,去告诉亲娘一声。 倏料儿郎不肯松开,反倒是与她十指相扣,一副亲密模样。 房蓉蓉的脸又红了,扭头看那儿郎,却发现他仍旧坦然自若的在同房老太爷聊天,好似这牵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人,倒是颇会装。 房蓉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往反方向侧了侧头,正瞧见堂屋门口处那一块粉色的衣角。 想一想,似乎堂妹房芝芝今天穿的就是粉色衣裳。 真是偷听上瘾了。 房蓉蓉心底也来了气,她轻轻挣脱裴朗,同房老太爷说了声,“我去看看娘。” 便走出了堂屋。 正巧看到后退了两步,惊慌的像兔子似的房芝芝。 “怎么,这次又要偷听什么。” 她压着不愉,低声问。 “我没有。”房芝芝张口反驳。 见房蓉蓉眼角眉梢俱是不信,加之心底酸水冒泡,一贯不爱遮掩的她脱口而出。 “你得意什么,嚣张什么,那脚能不能好,以后才知道。” “哦?”房蓉蓉失笑,“我相公的脚,与你何干?” “你……”房芝芝登时被噎住了,酸气更加难以掩饰。 从小到大,堂姐什么都比不上她。 比不上她得爷奶欢心,比不上她伶牙俐齿,比不上她有娘护着。 就连说亲,她只能嫁个瘸子。 而自己,会嫁个秀才,成为正儿八经的秀才娘子。 对,那个瘸子长得再好看又怎样,会骑马又怎样,就算脚好了,终究也只是个莽夫罢了。 房蓉蓉怎么也比不上自己这个秀才娘子的。 这么想着,房芝芝的眉眼就舒展开了。 狠狠剜了房蓉蓉两眼,她转身大步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心动 房芝芝的心思不难猜。 无非就是从小到大对比惯了,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罢了。 房蓉蓉长叹了口气。 将要转身,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位红袍儿郎。 “相公。”她吃了一惊。 裴朗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片刻后,将她拉到了一边,“娘子脾气为何如此柔软。” 房蓉蓉不解,“怎么?” “我娘训你,你全部接下,你爷奶训你,你也默不作声,这些姑且可以理解为尊敬长辈,那你堂妹呢?”裴朗深深叹息,“娘子,你不必这么容忍的。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脾性,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发脾气。” “你不需要一直如此乖顺的。”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爹只会告诉她,“蓉丫头要听话,你是长孙女,你要为弟弟妹妹做出表率,要乖。” 娘会说,“如果你不惹事,别人怎么会惹你呢?作为姐姐,吃点亏又怎么了?长辈的话,听总是没错的,不可能坑害你。” 没有人告诉她,你也是活生生的人。 你高兴了可以笑,不高兴了可以发脾气。 你不必活的如此乖顺,如此听话。 房蓉蓉怔在原地,眼角不受控制的红了。 裴朗抬起头,轻轻为她拭掉那滑落的晶莹,第一次对这个小娘子,产生了心疼的感觉。 这世上哪有人天生温柔善良体贴又懂事。 原来,都是被逼的呵。 “你要学会反抗,要学会挺直腰脊活在这世上。”裴朗目含怜悯的望着她,“有些时候,一味的顺从,并不能换来想要的结果。” 方才发生的事情,房忠义都告诉他了。 他的小娘子,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但就是太聪明了,所以压抑住了自己的本性。 虽不至于木讷,但那少的可怜的情绪都是为了亲人而发。 轮到自己,就只剩下了隐忍,隐忍,再隐忍。 真是,令人心疼。 房蓉蓉轻轻垂下了头。 那很早很早之前就存在,却被亲爹亲娘生生按在心底的真实情绪,似被一根透明的丝线拽着,一点点,犹如青草生长一般往外窜。 一根,两根,三根。 长着长着,就成了茂密的草原。 “傻姑娘。”那只微有些粗粝的大掌再次抚过她的头顶,儿郎语气温柔,“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你既嫁给了我裴朗,就是裴家的人。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依靠。” “以后你不用畏手畏脚,也不用瞻前顾后,你且随着你的心意。” “我裴朗别的本事没有,自己的女人,还是护得住的。”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好听。 他的语气那样自信霸道。 房蓉蓉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她的脸,更是爆红犹如烧热的锅底。 那一刻,她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嫁错人。 一直到房忠义找出来,房蓉蓉脸上的红还没有褪去。 亲爹很意外,“蓉丫头怎么了,莫不是烧了?” “我没事。”房蓉蓉羞怯的解释,“只是有点点热罢了。” 房忠义疑惑地看了一眼又飘起雪花的天空。 “爹,可是开饭了?”怕亲爹多想,房蓉蓉赶紧岔开话题。 “哦对,是你爷喊姑爷。”房忠义果然忘了这茬,笑着看向裴朗,“你爷可是掏出了压箱底的好酒,托姑爷的福,我也能尝两口。” 裴朗笑着拱手,拉着房蓉蓉一起进了堂屋。 黄氏正在桌前布菜,瞥见房蓉蓉,忽然眼睛一眨。 “大嫂卧病在床,我一个人干活实在是太累了,蓉丫头过来给我帮帮忙吧。” 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在那个年代,嫁了人的闺女基本上等同于客人,回娘家不能空手,自然也没有干家务活的道理。 除非自愿。 房蓉蓉是不愿意的。 亲娘才被累得躺在床上,她虽未理论,心底却也是窝了不高兴的。 可偏偏黄氏语气喊的自然,其他人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是以并未有人阻止。 房蓉蓉抿抿嘴,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被死死的拽住。 她扭头,只看到裴朗淡定的面容。 方才他讲过的,那些如水般温柔的话语,再次淌过耳边。 房蓉蓉鼓起了勇气,“二婶忙不过来,可以去喊芝芝,方才她还在院子里玩耍。” 黄氏一愣。 这大侄女,可是甚少拒绝别人的,尤其是干活之类的小事。 乖乖,嫁了个人,这变化可真大。 “可是,你炒的菜好吃啊。”黄氏不信邪,紧接着又道,“姑爷难得来一趟,你不好好露两手?” “二婶说笑了。”房蓉蓉又瞧了裴朗一眼,心中渐定,“我与相公日日相处,想吃随时都可以做。倒是芝芝,二婶如此忙碌却也不过来帮一帮,怎么说她也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如此贪玩,可叫人怎么放心。” 好个反将一军! 裴朗在心底为悟性极高的小娘子喝彩。 “你……你倒是伶牙俐齿。”黄氏被说的瞠目结舌。 房老爷子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抽了口旱烟,瞟了她一眼,瓮声道,“怎么?老二媳妇做顿饭就累了?” 对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公爹,黄氏是有些惧的。 当下赶紧道,“哪有哪有,只是想着几日没见到蓉丫头了,想跟她好好亲昵下罢了。” 说完又道,“还有两个菜在炖着,我就去端来。” 忙不迭的出了堂屋。 房蓉蓉端坐在方桌旁,心底升起了满满的舒坦,高兴,骄傲,自豪。 她扭过头,像一只求表扬的小兔子一般,眨巴着眼睛看向裴朗。 “好娘子。”众目睽睽,他不好去揉她的头顶,只能改为在她掌心揉搓一二。 但也足够房蓉蓉羞红着脸低下头了。 很快,剩余的菜都被端了过来。 房家老太并爷几个占据了方桌的三面。 房蓉蓉和裴朗占据了一面。 房家男女是不分坐的。 可是桌小人多,平日里吃饭就颇为拥挤,更何况还有个新姑爷。 是以老太爷一挥手,黄氏并房芝芝母女二人就只能躲在锅屋里吃饭。 倒是张氏,因着是姑爷的亲岳母,得了送饭入房的待遇。 这送饭的,自是亲闺女了。 房蓉蓉拨了好些鱼肉和猪肉,用几个小碗分开装了,送到了张氏的床头。 “娘。”她柔声呼唤,“吃饭了。” 张氏睁开双眼,许是刚痛哭过的原因,眼皮肿胀,面容憔悴。 偏生她又满脸喜色,是以看起来颇为诡异。 “蓉蓉,姑爷真的来啦?” “来了。”房蓉蓉心底一酸。 娘虽然不是个能保护她的娘,却是真心疼她的娘。 “娘,吃点吧,待会我叫相公来陪你说说话。” “哎,好。”张氏高兴的连连点头,在房蓉蓉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接过小碗,她刚夹了一口鱼肉,忽的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房蓉蓉,“刚才你二婶来找我了,说你不愿意帮她干活,蓉蓉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是姓房的,帮帮你二婶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顶嘴 房蓉蓉脑袋里的弦,“噌”的响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二婶跟她娘告状了。 可恶,可恨。 偏生她娘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自家闺女错了。 便是在以前,房蓉蓉也是要委屈的。 如今有了裴朗那番话,她稍一停顿,便道,“娘,我已出了门子,是裴家的媳妇了,我愿意给二婶帮忙,那是情份,不愿意给二婶帮忙,那是本分,怎地在你这里,竟成错的了?” 亲娘脑袋迂腐,将亲疏尊卑看的无比重要。 房蓉蓉不愿意跟她掰扯,索性就拿了她最看重的东西来讲。 果不其然的,张氏楞了一下,呐呐。 “那倒是,你现在先是裴家的媳妇,才是房家的闺女。” “不过到底也是你二婶,可别累坏了……” “二婶有芝芝,累不坏的。”房蓉蓉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递了过去,“还是赶紧吃饭吧,都要凉了。” 满口的肉香驱散了张氏的思绪。 她再没提这些。 堂屋内,一阵推杯换盏,房老爷子不胜酒力,回东屋歇着去了。 房忠义也甚少喝酒,直接趴在了桌上。 只剩房忠诚还在跟裴朗推杯换盏。 “贤侄婿海量啊。”房忠诚也带了几分醉意,但说话还算完整。 “二叔过奖。”裴朗不动声色,一手举袖,一手送杯。 再拿出来的时候,酒盏已空空如也。 “喝酒也斯文,就跟……就跟那些世家公子似的。”房忠诚打了个嗝,抬手闷了酒杯,更醉了几分,“要是,要是腿不瘸就好了。” 他抬手,晃晃悠悠的给自己倒酒。 “不过,还好能长好,我跟你说啊贤侄婿,你这腿要是好了,你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你就是想要妾,那都有主动送上门的。” 新妇是自己亲侄女,却说出这种话。 裴朗皱了皱眉头,看向房忠诚的目光带了些审视。 房忠诚没看出来,仍在那絮絮叨叨。 “贤侄婿一表人才,长相那真是一等一等,我以前也是去过郡城的人,都没见过有你好看的。” “以前吧,瘸了腿,配蓉丫头还行。等你这腿好了,蓉丫头咋能配得上。” “……妾,这个妾,要甜美,要可人……” “二叔喝醉了。”裴朗放下酒杯,看向黄氏和房老太太,“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哎,好。”黄氏瞟了两眼裴朗,慢慢把房忠诚架着回了西屋。 裴朗站起身,借口要去探望岳母,出了堂屋。 张氏已吃到尾声,瞧见姑爷来了,赶紧将碗筷放下,一张脸上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裴朗同她寒暄了几句。 他人长得好看,就已先讨了张氏的欢心,再加上说话有条有理,又掺和了几分讨好之意,不过片刻功夫,张氏就已拿他当做亲儿子了。 从房家离开的时候,房蓉蓉还有些恍惚。 明明来之前还是满心悲壮,做好了委屈回去的准备。 怎么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夫婿来了,不仅从天而降的救了她,还教她要勇敢反抗。 而她,也真的反抗了。 这个男人,是神仙吗? 降临到她的世界里,拯救卑微弱小的她,保护她,呵护她,疼爱她,鼓励她。 这是真的吗? 这一切不会是做梦吧? 房蓉蓉突然回头,嘴唇刚好擦过裴朗的脸上。 马背上的两个人都有些怔愣。 裴朗最先反应过来,好笑道,“就算娘子感动为夫陪你回门,也要回家再如此主动吧。” 房蓉蓉的脸又红了。 她轻轻推了一把儿郎,却又不敢用力,反倒是像在他身上摸了一把。 “胡说什么。”她嗔。 “唔,娘子,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裴朗捉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搂,“不过娘子如此主动,我心甚慰,所以就加快回家的速度吧。” 言罢,他双腿夹紧马肚,朗声喊道。 “驾!” 去的时候用了两盏茶时间,回来的时候,连半盏都没到。 将马儿停在家门口,裴朗先行跳下来,又将房蓉蓉抱了下来。 屋内,正在焦急的走来走去的裴母听到动静,大步冲了出来。 待瞧见完整无缺的裴朗时,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朗儿,还好你没事,你知不知道,我都急死了,我……要不是你说了不许我过去,我都要去房家找你了。” “娘。”裴朗无奈笑,“我这不是完好的回来了么,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弱成这样。” “你这孩子。”裴母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看到了房蓉蓉,眼神就逐渐冷了下来。 都是这个女人,朗儿才不顾危险冲出去的。 如果朗儿因为骑马伤了腿,导致一辈子不能痊愈。 她恐是要将这个女人给杀了泄愤! 房蓉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往裴朗身后躲了躲。 婆母的眼神太可怕。 “娘。”裴朗心知裴母对自己的爱护,赶忙道,“我中午喝了不少酒,现在还有些醉呐,想喝点解酒茶。” “哎,好,早就备着呢。我恐你吃不好,连饭也一并做出来了,都温着呢。”裴母连忙去了锅屋,将一并吃食汤茶端了出来。 嫁进裴家这三天,都是房蓉蓉在做饭。 她还没见过裴家平日里的伙食呢。 如今乍一看到,她吃了一惊。 那火腿熏肉,那漂亮的果子,那浓□□致的汤头,均是她没见过的华贵样式。 房蓉蓉一时间有些后悔。 她不应该为了展示自己的贤惠,就主动去做饭的。 那白菜饼,跟此刻桌上的饭菜比起来,是那样的简陋。 这样的拿不出手。 裴朗敏锐的察觉到了小娘子的低落,但又不知她为何如此,只好捉住她的手,笑道,“嫁进来几日,都是娘子做饭,你未曾吃过娘做的饭吧,来尝尝。” 一口浓□□致的鱼片粥,入口即化,香浓扑鼻。 虽吃不出来用了什么材料,却也知道绝对价值不菲。 这么看来,裴家的确有不少家底。 就像二叔所说,如果相公不是瘸子,是不是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 一时间,房蓉蓉陷入了怔忪。 就连裴朗唤了她两声,都没有听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做妾 房蓉蓉遮掩掉眼底的惶恐,回笑道,“无事,相公,这粥味道真好。” “喜欢你就多喝些。”裴朗将汤盅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房蓉蓉乖顺的点头。 在二人都没看到的地方,裴母露出了一丝冷笑。 用完了饭,裴朗毕竟是喝了不少酒,便回了东屋休息。 房蓉蓉自觉的收拾碗筷。 本以为裴母也会甩手离去,谁知道她竟一反常态的帮起忙来。 “蓉蓉啊。”裴母一边收拾,一边同她搭话,“今日回门怎么样啊?刚开始朗儿没去,你应是没少被刁难吧。” 房蓉蓉低着头道,“还好,相公的难处,他们都能体谅。” “体谅啊……”裴母拉长语气,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朗儿愿意去,真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这样施恩的语气,让房蓉蓉顿了顿。 明明她和相公是夫妻不是吗?回门不是应该的吗? 为何在婆母嘴里,竟成了好大的恩惠。 “看到朗儿用的饭食了吗?”裴母骄傲的指着盅底残留的鱼片,“这鱼,是海鱼,斜阳县根本没有,全是渔民打捞后,快马送过来的。还有这果子,是只有西京才有的糕点,你翻遍整个斜阳县都买不到。” “就你做的那些粗茶糙饭,朗儿也就图个新鲜,怎么可能吃的习惯。” “现在知道了吗?朗儿愿意娶你,又愿意陪你回门,是给了你多大的面子。” 这些猜测,房蓉蓉不是没想过。 然真正从裴母口中得到答案,她还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裴家果真是有家底的人家。 只是,这样的人家,为何娶了她。 房蓉蓉抬起头,想问,不敢问。 她怕一问,那神仙似的的相公就要消失了。 裴母心情大好,连碗筷都不要房蓉蓉收拾了,独自一人搬去了锅屋。 真是不枉她做了一桌好菜。 总算是敲打了这个女子。 接下来的几日,裴朗发现,小娘子总是有些怔忪。 问她怎么了,却又不说。 只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不舍,又似谨慎,将他五官神情勾勒个遍。 裴朗永远都不会知道。 有那么个一直被压抑的姑娘,仅仅因为他揉头的动作,宠溺的语气,以及略带几分补偿的对待,就深深地爱慕上了他。 甚至于,因为害怕他会消失,而不敢将心底的疑惑问出。 甚至于,为了不让他吃粗茶糙饭,低声下气去求裴母,教她做饭。 裴母冷眼瞧着她是真的为了裴朗好,竟也不藏私,倾囊相授。 房家,西屋。 房家老二两口子并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说话。 “裴家小子的脚真能好?”黄氏一脸不敢置信。 “他自己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房忠诚压低声音,“而且他下马时你也看到了,走路都不怎么跛了,不仔细看,跟常人差不多。” “可他毕竟是个瘸子呀。”黄氏不满,“蓉丫头出嫁那日,他连个马都没下,我还以为一条腿算是废了,连路都走不了呢。谁知道这才三天,就走的稳稳当当的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早知道裴家家底这么丰厚,裴家小子又这么俊,我就让芝芝嫁过去了。”房忠诚一脸懊悔,“现在白便宜了蓉丫头,大哥大嫂笑的嘴角都咧耳后根去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黄氏白了他一眼,翻了个身,“人家一开始就说求娶个闺女,没指名道姓。是你一听说是瘸子,央求娘把蓉蓉说过去的。” “我那不是舍不得咱芝芝嘛。”房忠诚脸上的悔色更加浓郁,“裴家给的彩礼丰厚,好几十两银子呐,芝芝我不舍得,就只能把蓉丫头嫁过去了,反正她是个老实的,大哥大嫂也不会不愿意。” “哼,都怪你贪那点小利,结果放了大头。”黄氏气的又翻了个身,“爹今天说了,裴家比咱想的还有钱呐,就裴家小子回门那天穿的衣裳,都得十几两银子一身嘞。你说嫁过去的要是咱芝芝,那可多好啊。裴家小子现在就是咱女婿了。” “谁能想到啊。”房忠诚长叹了口气,“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怎么说?”黄氏把身体转向他,眼睛睁的又圆又大,“你快说。” “这个办法就是……”房忠诚迟疑了下,道,“让咱芝芝做妾。” “你胡说。”黄氏一个没忍住,尖叫了起来,“我才不能答应呢,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凭啥给人做妾,还是给老大家的闺女做妾,这不是平白低了一头吗?不行。” “你叫什么。”房忠诚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听我分析完啊。” “蓉丫头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又老实又乖巧,平日里都是芝芝欺负她居多,可见是个憨的。到时候,咱跟她讲一讲,让芝芝以良妾的身份嫁过去。她是嫡亲的堂姐,性子又老实,到时候实际当家的,还不是咱芝芝。” 房忠诚一想到自己成为裴朗岳父的场景,就忍不住嘿嘿笑。 “名义上的小又如何,谁拿捏得住管家的权利才是关键。我就不信蓉丫头能斗过芝芝。” “这……”黄氏似被说动,迟疑了起来。 在西屋窗外,一个纤瘦窈窕的身影悄悄地退回自己的小屋。 房蓉蓉这几日很是辛勤,每天早起窝在锅屋里研究西京的吃食。 裴朗感觉自己有点受冷落了。 他略提了两句抗议,房蓉蓉就笑着捧来一盆肉片汤给他。 十五岁的少女眼睛又圆又大,眼角稍稍有些翘起,在娇憨之余又显得有些妩媚。 尤其是在看人的时候,是那样的诚挚动人。 “相公,味道如何?” 裴朗拿调羹尝了两口,点了点头,“比之娘做的还差点火候,不过已经模仿了十之七八了。” “啊。”房蓉蓉沮丧的垂下头,“才十之七八?” “斜阳县属北方,吃食粗犷,西京在南,吃食偏精致。你短短几天能学到十之七八,已经极为聪慧了。”裴朗不遗余力的夸赞她,“我倒是觉得,娘子没必要非得做出跟娘一样的味道,有自己的风味也是不错。” 他喝了一口肉片汤,仔细品味了两口,又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这是娘子的味道。” 房蓉蓉的脸,一个没忍住,又红了。 裴朗最爱这样的她,同西京大胆奔放的大家闺秀不同,房蓉蓉羞怯的小家碧玉,像浓墨重彩里的一道干净风景,映入了裴朗的生命。 他忍不住逗她,“近来娘子脸红次数愈发增多,难道是生了什么病不成,看来我要请个郎中来,为娘子好好瞧上一瞧了。” 见房蓉蓉抿着嘴不说话,他又歪着头说了句,“顺便把把脉,瞧瞧娘子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小娃娃。” 这话说的,愈发赤果。 房蓉蓉跺了跺脚,顶着几欲滴出血的面庞,急匆匆的往外跑。 她要冷静一下。 她要拿雪擦擦面孔。 猝不及防的,她在裴家门外看到了走来走去的房芝芝。 不过相差半岁的堂姐妹俩,一个梳了妇人髻,身材高挑端庄。一人梳少女髻,身材纤瘦窈窕。 “姐。”房芝芝心跳如擂,睁圆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房蓉蓉还记得那日她鄙夷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情,淡淡道,“有事情吗?” 房芝芝往堂屋里瞧了两眼,搅动手指,“也没……没什么事儿。” “没事就回吧。”房蓉蓉抬手掩门。 “等一下。”房芝芝惊了,“我好歹是你堂妹,总不至于路过你家门,连进都不许吧。” 房蓉蓉掩门的手一顿,道,“芝芝不是瞧不起相公么?既如此,也不必迈入裴家了。” 她心目中神仙一样的男人,却要被房芝芝如此贬低侮辱。 便是泥人都要动了三分土性。 如果不过是避而不见,已是极为客气。 “我没有。”房芝芝立马否认。 “回门日你说的话,我可犹如在耳。”房蓉蓉蹙眉,“相公的确是腿脚不便,但与相公过日子的是我房蓉蓉,与你无干,你自不必鄙夷。” 也没道理鄙夷。 “我没有。”房芝芝的心抖动的有些厉害。 这些日,她时时回想迎婿日那惊鸿一瞥。 英姿勃发的红衣儿郎,自红鬃马上翻身而下的一幕。 那样英俊,那样潇洒。 那样符合她心中的幻想。 可惜他是个瘸子,所以,房芝芝看不上他。 可后来又得知,他不会一直是个瘸子。 他的脚会痊愈,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毫无缺陷的,英姿勃发的儿郎。 房芝芝忍不住心动了。 然木已成舟,那儿郎再英俊,也已经成为了堂姐夫。 自此是她肖想不了的人物。 激愤之下,她才出口伤人。 但那不是她本意。 那不过是……为了掩盖本意的气话。 后来,她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得知自己可以做妾。 那被掩盖住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 好人家的姑娘没有愿意做妾的,可如果是名义上的妾,实际上的当家主母呢。 以她秀美的姿色,多使些手段,独宠专房也未必不可。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穿过半个镇子,来到裴家附近。 原是想偶遇儿郎,增些好印象。 没想到竟被堂姐撞破。 她初初有些羞愧,可待听到堂姐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内心的酸楚便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谁说他一定是你的相公了,我看未必。” 她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破产 房蓉蓉愣住了。 “你这话,是何意思?” 房芝芝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亲娘的护犊,爷奶的偏宠,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前头的娇羞,不过是黄花大闺女的羞涩。 如今话一说出口,她反倒是无所畏惧了。 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如电闪雷鸣,劈在房蓉蓉头顶。 “……我爹说了,本来裴家求娶的就不是你……你不过是命好而已,要不然,嫁到裴家的,该是我。” 她嫉妒的盯着房蓉蓉。 因为刚刚的闺房密语,房蓉蓉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红晕。 眉角眼梢更是藏不住的甜蜜。 一看便知是个与外子相当恩的小娘子。 而这些,本该是她的。 是她的! 一张大门,将堂姐妹隔开。 一个站在外,满眼嫉妒,神情抓狂。 一个站在里,面沉如水,心渐下沉。 裴朗听闻动静赶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微微蹙眉。 虽对小娘子这堂妹印象不好,但出于礼数,他还是淡淡道,“娘子,可是有客人到来?” 然回应他的不是沉静如水的小娘子。 而是那纤弱娇瘦的堂妹。 “裴大哥。”房芝芝一脸惊喜,樱唇微张,声音细甜,“是我,芝芝。” 裴朗微微颔首。 扭头看向房蓉蓉,发现她双眼无焦,似在失神。 不由得拉起她手,柔声道,“娘子,怎么了?” 房芝芝被无视了。 她不甘心的咬咬牙,往前走了两步。 然那对恩爱夫妻,一个柔声询问,一个轻轻摇头。 完全没看到她。 房芝芝抓狂了。 她低头瞧着自己浅粉色的裙裳,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下一刻,房蓉蓉只听得一声娇滴滴的呼叫。 一道粉色人影冲着她扑了过来。 房蓉蓉一个反应不来,就被房芝芝给按在了地上。 堂姐妹两个滚作一团。 裴朗摸着下巴,有点思考不明白眼前这一幕。 其实从房芝芝的眼珠子乱转开始,他就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 毕竟,西京什么样大胆的闺秀他没见过。 他已经做好闪身避让的准备了。 可结果怎么…… 裴朗弯腰,手腕微一用力,就把底下的房蓉蓉给拽了起来。 并主动远离房芝芝两步。 “你们……”房芝芝又怒又羞,眼泪落了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房蓉蓉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质问。 房芝芝趴在地上,捂着脸。 她能想做什么。 无非是扑到裴朗身上,让他负责而已。 可谁知道脚一崴,踩偏了,扑堂姐身上去了。 真真是又疼,又尴尬。 可最让她伤心的,还是裴朗避之不及的态度。 他只扶堂姐。 他还往后退了两步。 他…… 房芝芝最后是自己爬起来,一拐一瘸回的家。 因为发髻有些凌乱,裙裳也沾了泥土,被爹娘好一顿追问。 她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这些丢人的事儿,打死都不能说出去。 裴家,东屋。 房蓉蓉到底还是蹭破了手,裴朗心疼,拿了膏药给她涂。 之前没注意过裴家的吃穿用度,如今被裴母好一顿敲打,房蓉蓉也学会了观察。 那细腻通透的白瓶。 那舒坦清凉的膏药。 绝非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再看床褥上的绣花缎面,不起眼但却十分透气的细麻床帐,以及远处主桌上古朴的文房四宝。 房蓉蓉的疑惑犹如冬日的雪球,越滚越大。 “相公……” 她望着微黄烛光下儿郎娟秀的面容,心头微微一颤。 话语在舌尖上滚了两圈,到底又咽下去了。 相公,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娶她,又是为何。 “怎么了,娘子?”儿郎抬头,眉眼含笑,语气轻柔。 “无事。”她轻轻摇头,“今日之事,非常抱歉。” “娘子是被伤害的,不用道歉。”裴朗微微蹙眉,“不过你那堂妹,还是少来往较好。” 那小女子眼底的占有太过赤果。 让他不喜。 “好……”房蓉蓉心头微轻,缓缓颔首。 裴朗抬起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 唔,他还是喜欢娘子这样的。 温柔,内敛。 小两口在屋内说了会话。 裴母忽然敲门,“朗儿,你的书信。” “我去去就来,你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裴朗眨眨眼,嘴角微勾。 房蓉蓉脸上一红,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裴朗这才背着双手,大步出了东屋。 他没关门,房蓉蓉隐约能听到他同裴母说话时带笑的语气。 但很快,堂屋寂静了。 房蓉蓉有些好奇。 可不待她站起来,堂屋里传来瓷杯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裴母带着愤怒的尖叫。 “裴家怎么能这样。” “朗儿一人在这,已经很苦了,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做!” “太狠了,这是要爷在这里吃苦啊。” 堂屋响起裴母的哭声。 房蓉蓉站了起来,但很快又坐回原位。 想了想,她又站了起来,迈着小步走至门前。 裴母跌坐在椅子上哭泣。 裴朗伫立在屋中央,双拳握在侧,昂着头,没有说话。 “娘,相公。” 小妇人怯生生的看着他们,声音细若蚊蝇,“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母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死死的盯着她,似想要发火。 但很快又颓唐的低下了头。 “与你没关系,与你没关系。” 她喃喃自语。 房蓉蓉心底一软。 裴母,终究不是个坏人。 “娘子。”裴朗顿了好大会子才转过身。 儿郎的面容与平日无差,不见半分惊慌,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 好像在裴母那石破天惊的事,并不能惊扰他半分。 莫名的,房蓉蓉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是不是吓到了?无事,不过是娘碰摔了个杯子而已。”他淡淡道。 “嗯。”房蓉蓉点了点头。 “娘。”他又看向裴母,“不过就是断了粮而已,我裴朗堂堂正正一男儿,难道还养不活你们两个女人。” “难道要你去干那些活计?你本来就伤着腿,怎么要你养家?”裴母绝望的哭喊,“裴家这是打算要了咱们的命啊,他们是不打算让咱们回去了啊。” 她的眼泪再次簌簌而落。 裴朗意欲安慰她。 可偏偏这时,右脚传来一阵刺痛,像是在提醒他。 现在的裴家裴朗,只是个废物瘸子。 堂屋里蓦的寂静下来。 只余裴母绝望的抽泣。 房蓉蓉有些不安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隐约明白,裴朗可能过不了以前的富贵日子了。 穿不了十几两一身的衣裳,用不了细滑的海鱼片粥,吃不了西京的糕点,用不了古朴的文房四宝。 那是不是代表,相公要变成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了? 那一刻,房蓉蓉的心里涌起一股近乎变态的欣喜。 但很快,她就羞愧的遏制住了这欣喜。 她,她怎能如此自私。 相公过惯了好日子,吃惯了精食,如今乍要吃苦,怎能受得了。 “相公,是不是,弄错了。” 她忍不住问。 “没有错。”裴朗定定的望着她,心底有些愧疚。 本想好好对待小娘子。 怎料,竟出了这事儿。 小娘子,以后怕是要跟他吃苦了。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房蓉蓉咬了咬唇,第一次追问。 裴朗眉头微拧,“裴家破产了,日后应该不会送东西给我了。” 只是不送东西了吗。 房蓉蓉心中微定,刚想说话。 裴母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从今往后,吃不了海鱼和糕点了,还要天天吃白菜饼子,穿麻布衣裳,棉面鞋子……以后,咱们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再次大哭起来。 “娘。”房蓉蓉蹲下,用帕子为她擦去眼泪,“裴家不给东西,咱就自己买啊。买不了海鱼,就买河鱼,没有了西京的糕点,就吃斜阳县的糕点。我们不会什么都没有的。” “拿什么买?家里就十两银子了,能够吃穿用多久?”裴母反问。 房蓉蓉沉默了片刻。 “娘,我曾跟着孙家婶子学过刺绣,虽学艺不精,但绣个鞋垫荷包还是没问题的。” 她道,“从前在闺中,我就跟着婶子绣鞋垫,换些零用。” 虽然多数都被奶用各种名目要去了。 “如今,我依然可以跟着婶子做绣活。”她诚恳的道,“虽给不了相公海鱼,但却一定不会让你们挨饿的。” 昏黄的油灯下,小妇人面容恬静,神情诚恳。 一字一句的吐出来,不大的声音,却如雷贯耳。 一时间,裴家母子俱是愣住。 裴朗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女子认真说,要养他。 裴母则没料到,这小女子竟如此有担当。 “不用……”他将要拒绝,却见小娘子神情坚毅的看向他,“相公,你信我。” 信我,会养着你。 信我,不会饿到你。 裴朗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当天晚上,房蓉蓉就从嫁妆箱笼里翻出从前刺绣的物什,在灯油下绣鞋垫。 裴朗唤了好几次,她都笑着说一会。 烛光微晃,小妇人端坐的身影被映到墙上。 裴朗趁她没注意,挪了笔墨纸砚过来,在宣纸一笔一笔勾勒。 她的身影。 犹如刻在心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闹剧 一夜紧赶慢赶,绣了十双鞋垫。 当然不是精美的绣花鞋垫,而是简单的千层底。 结实耐穿,庄户人都很喜欢。 浅浅睡了几个时辰,天色尚有些雾蒙蒙的,房蓉蓉便起床洗漱,拿着鞋垫,往房家方向走。 她要去找房家隔壁的孙婶子。 路上,她还自掏了十文钱嫁妆,拎了一斤猪肉。 到了孙家,孙婶子已经在洗涮做饭,瞧见她来,吓了一跳。 “蓉丫头咋一大早回娘家了。” “可是夫婿家里发生了啥不愉快的事儿?” “还没回呐。”房蓉蓉抿抿嘴,面有难色。 房芝芝的行为让她十分难堪,她不愿再瞧见这个堂妹。 还有叔婶,如果没有那样的心思,怎么会告诉房芝芝那些话。 他们在想什么,真当她一点都不知道么。 孙婶子却理解差了,以为房蓉蓉在裴家受了委屈。 当下叹了口气,道,“早就说了这门亲事不合适,裴家再有钱,那也是个瘸子,咱蓉蓉心灵手巧长得好看,难道就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我瞧着,林家那个小子就不错,听说马上要乡试了,只要过了,那就是个稳稳地秀才。再加上林家小子性格温吞,长得也不差,怎么瞧着都比那裴家强。” “婶子。”房蓉蓉苦笑。 相公的好,说出来没人信。 也不好与外人说道。 只得拉开话题,“婶子,你瞧瞧我这鞋垫绣的怎样,可比从前有进步?” 她将十双鞋垫递了过去。 孙婶子在衣摆上擦擦手,接过来。 一打量,笑了。 “蓉丫头的手就是巧,十岁那会鞋垫就绣的有模有样,现在更好看了,这针脚,这均匀度,说是个二十年的老绣娘我都信。” “不过是简单的千层底罢了。”房蓉蓉羞赧的低下头,“还望婶子帮忙看看,能否卖出去。” “卖?”孙婶子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连连叹气道,“从前你在闺中,就要为家里赚钱,怎么嫁了人还要绣鞋垫,可怜的蓉丫头……” “罢了,还好我这几年一直有跟县上的大户人家有来往。不过她们要的都是绣花鞋垫,你这千层底,我看看有没有下人肯用。” 孙婶子是个伶俐人,手也巧,平日里经常绣些小东西去县上卖。 一来二去的,认识了不少人,是个有门道的。 最关键的,是她人品好,虽有些碎嘴,却从不昧良心。 将鞋垫和猪肉交给孙婶子,房蓉蓉松了一口气。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沉睡的人逐渐醒来,整个镇子升起炊烟,人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房蓉蓉有些担心遇到房家人,从孙家出来时,小心翼翼的。 可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刚走出孙家,就撞见了二叔伸着懒腰站在路上。 “蓉丫头?”房忠诚还挺惊讶,“你干啥呢?” “二叔。”房蓉蓉低下头。 没再说别的。 也没什么可说的。 路过娘家却不进娘家。 还被娘家人抓到从别家走出来,说什么都没用。 索性她就闭嘴了。 房忠诚慢慢也品过来了,瞪圆了眼睛,“你都到这边来了,不回家看看?” 看了眼她站的位置,又问,“你去孙家干什么了?” 房蓉蓉依旧低着头不讲话。 好巧不巧的,孙婶子忽然拉开大门,喊道,“蓉丫头,我得先跟你说,这鞋垫不是卖给贵人的,价格肯定高不了……” 房蓉蓉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房忠诚看看孙婶子,又看看房蓉蓉,冷笑了起来。 “好啊,过娘家不进门,去了孙家,咋的,是怕我们要你的鞋垫啊?” 这话说的刻薄。 孙婶子都听不惯,可她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拿眼睛瞄了两眼房蓉蓉。 “婶子,价格低就价格低吧,关键是有人要,我过几天还能再绣出点来。”房蓉蓉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孙婶子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房忠诚兀自在旁边嚷嚷。 她看了眼这端庄敏静的小姑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姑娘是个好姑娘。 可惜了。 房忠诚在门口的大嚷大叫,不仅惊动了房家的人,还吸引了不少近邻观望。 房蓉蓉羞的头都要埋进肚子里了。 偏生房忠诚不觉得,在那叉着腰大喊。 “好你个蓉丫头,你不要娘家了咋的?还不敢带着东西进娘家了?就几双鞋垫而已,我们还能给你昧下来?” “我看你是嫁了个人,连谁生你养你都忘了。” 张氏和房忠义也听到了动静,急急地走出来,听到这番话,双双惊呆在原地。 “二弟,这是,这是咋了?” 房忠义颤巍巍的问。 “你的好闺女,来了这里,却不回娘家看看咱们,反倒是进了孙家。” “要不是我眼尖瞧见了,咱都不知道她过来呢。” “而且,她还给孙婶子送了十双鞋垫,我们都没有呢。” 这话说的,躲在门后的孙婶子都忍不了了。 跳出来大喊,“蓉丫头不是给我送鞋垫,蓉丫头是托我给她卖鞋垫呐。” 房忠诚语塞了一瞬。 但很快又道,“不过就是几双鞋垫而已,都不敢带着回娘家,还要躲躲闪闪的,蓉丫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的语气痛心疾首。 他的表情却带着几分快意。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一直都在想,如何使房芝芝做裴家妾,又如何抬高房芝芝地位。 如今,方法可不就来了。 ——只要房蓉蓉名声不好了,地位自然低了。 说不得连裴家都厌弃了她,那剩下唯一的房芝芝,地位自然就高了。 一刹那,连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的聪明。 大门口,房忠义明显懵了。 亲弟弟说的这是什么和什么。 倒是张氏反应快了些,喊道,“蓉蓉,你快说话呀,告诉你二叔,你没有这样做。” “娘。”房蓉蓉抬起头,看了眼亲娘,眼眶就有泪水在打转。 张氏心疼极了。 却又不敢说小叔子些什么,只得着急的推房忠义。 “快点,快点,去喊爹娘来。” “爹娘还在歇息……”房忠义呐呐。 亲闺女在那被骂,亲爹娘竟然还在商量该不该打扰两位老人的歇息。 这场闹剧,就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个身穿长袍,头戴方巾的男子站了出来,蹙眉道,“一大清早,吵吵嚷嚷,不过是因为个进门先后顺序,成何体统。” “这是房家的家事,与你何干。”房忠诚毫不客气的瞪了过去。 “是家事无疑,但你既在外跳脚,便是自扬家丑,小子作为路人,看不过去说上两嘴,也是人之常情。”男子不慌不忙的拱了拱手,对周围人道,“想必大家也是如此心情吧。” 周遭几个与房家相熟的均点了点头。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不高兴的,关上门回家讲不行吗? 至于在门口奚落一个小辈。 房忠诚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他也就是趁着房老爷子在睡觉,否则也不敢如此大肆吵嚷。 房老爷子性格沉默,但最看重面子。 “反正,反正不要你管。” 他梗着脖子,强行回道。 “既不要管,就不要在外如此行径。否则,总会有人看不过去。” 他说完,再次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有人觉得无趣,也慢慢离去。 一场闹剧,算是就此落下帷幕。 房忠诚气哼哼的回了屋。 房蓉蓉想回裴家,却被张氏拉住了手。 “蓉蓉啊,你怎么想起来卖鞋垫了?”张氏紧张的问。 难道是裴家不疼惜闺女? 以至于闺女要做活养自己? 她越想越紧张,竟兀自抹起泪来。 房蓉蓉一看就知道她娘想岔了,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你还笑。”张氏嗔了她一眼,“快说说,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去孙家了,还被你二叔撞到了。” “也没什么。”房蓉蓉怕她娘担心,没打算说。 张氏以为她在生房忠诚的气,赶忙道,“你二叔这个人,被你奶宠坏了,做事情向来没轻没重的。这次估计也是看到你过家门不入,气狠了。不过那到底是你亲叔叔,可莫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房蓉蓉的心底十分不舒服。 娘总是这样,将亲人看的无比重要。 有时候出点事儿,别人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找好了各种借口。 既如此,她咬咬牙,将昨日房芝芝做的事说了出来。 张氏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然房蓉蓉形容的太过准确,而她也确实看到了房芝芝失魂落魄的模样。 当时她还关心的问了一句。 奈何房芝芝完全没理会她,就回了屋。 原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张氏呆立在原地。 她只是心软,善良,爱为人着想,却不是个傻子。 “娘,裴家的确出了问题,所以我才绣了鞋垫,托孙婶子给我卖出去。”房蓉蓉拭了拭眼角,“我不愿意见房芝芝,所以才过娘家门不入的。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我才不还嘴,可二叔他竟如此说我,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是诚心与我过不去吗?” “他,他……”张氏被“房芝芝想抢女婿”一事吸引了心神,罕见的没有为他人讲话。 房蓉蓉定了定神,又拉着张氏的手与她说了会子话,才离去的。 张氏不是个伶俐的人,未必能把这些话完全转述出来。 但没关系,只要房老爷子知道大致就好。 只要有一个人拎得清,这件事情就能解决。 房蓉蓉愉快的想。 路过包子铺,她掏出三文钱,买了六个包子。 小哥拿油纸卷好,又拿麻绳系了递给她。 房蓉蓉接过,脚步轻快的回了裴家。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的讲话声。 “我早就说了,这个女人靠不住,说不定是看咱没了好生活,就跑回去了呐,不然都这个点了,还不回来。” 是裴母愤怒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化解 房蓉蓉拎着油纸包,站在门口,抬起的手僵在那里。 原来,裴母是这么想自己的吗? “娘,莫要瞎说。” 紧随其后的男声如天降甘霖,滋润了她的心房。 那犹如神仙般的儿郎为她辩解,“昨夜娘子还在挑灯纳鞋底,今日鞋底都不见了,想必是拿去卖了。至于现在没回来,应是还没卖完。” “那也不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眼看着日头都上来了,我看她就是跑了。” 裴母犹自在那絮叨。 房蓉蓉轻轻一推门,堂屋里的两个人就看了过来。 “娘子。”裴朗双眼一亮,大步走了过来,“怎样?可有人要?” “孙家婶子答应帮我卖鞋垫了。”她抿嘴一笑,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回来的路上,瞧见了肉馅包子,就给相公买了些,相公饿了吗?” 裴母从看见房蓉蓉的那一刻就哑了。 可瞧见裴朗如此温柔的对待房蓉蓉,甚至还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就忍不住阴阳怪气,“朗儿都是吃薄皮小笼包的,何曾吃过这皮比馅厚的包子。” “娘。”裴朗无奈的唤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不是娘子,莫说小笼包,咱以后还能不能吃上包子还不一定呢。” 裴母的眼圈霎时又红了。 房蓉蓉叹了口气,将包子放在桌上,低声道,“镇上的包子皮薄馅大,味道也是不错的,娘要是不喜欢,以后我们自己包。”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裴母哽咽。 包子再好吃有什么用。 她悲伤的,是裴家竟然这么对待裴朗。 明明他是为了整个裴家,才委屈在这又小又破的镇子里。 可是再悲伤,日子还得过下去。 房蓉蓉去锅屋,拿了三颗鸡蛋,烧了一锅沸水。 抽出薪火的一瞬间,将鸡蛋打均匀,倒进去,再用筷子搅拌两下。 最后再撒点糖,蛋花汤就做好了。 一人一碗汤,两个包子,裴家总算是吃了这顿早饭。 收拾好了碗筷,房蓉蓉又坐在那绣鞋垫。 她人安静,不爱说话。 端坐在那里,脊梁挺的很直,头颅微微低垂,右手在鞋底中一上一下,穿的飞快。 偶尔感觉针有些钝,她会在头皮上蹭一下。 沾了头油,针尖穿过千层底时,就顺畅多了。 裴朗坐在床沿,初初还能镇定的在那瞧着,个把时辰后,就坐不住了。 “娘子。”他站起来,唤她,“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你歇息一会吧。” 房蓉蓉抬起头,冲他柔柔一笑,咬断了线。 “无妨相公,我再绣一会。” 便又开始绞布。 裴朗有些怔愣。 往常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绣鞋垫,他的那些大丫鬟小丫鬟,都爱坐在门口绣鞋垫。 可她们没有一个像娘子那样沉静。 也没有一个人像娘子这样,无端搅的他心绪难宁。 “太久了,还是歇一歇。” 想了想,他还是大步走到娘子跟前,强行拉起她的手,去屋外走了一圈。 “一直低头绣,对眼睛不好,对脖子也不好。” “你要时常休息,莫要熬坏了自己。” “我知道了,相公。” 房蓉蓉笑得格外满足。 即使手有些酸,即使眼有些累,但只要夫婿心疼她。 这一切,就值得。 隔了两天,孙婶子上门了。 她是个好人,怕房蓉蓉为难,索性就把钱给送过来了。 十双鞋垫,一共卖了五十文钱。 房蓉蓉捡出十文钱给孙婶子,她却坚决不要。 只道是卖的轻松,根本没去县上,就被人全买走了。 房蓉蓉有些疑惑,却也没问,把这几天做的四十双鞋垫交给孙婶子。 又额外拿了五双单独给她。 孙婶子定睛一瞧,原来这五双都是按照孙家人脚大小来做的,不由得暗道有心。 “反正都是做,索性就也给婶子做了几双。”房蓉蓉抿嘴微笑,“不过得跟婶子说好,以后但凡是卖鞋垫赚的钱,我都给你五分之一,以作辛苦费用。” 孙婶子还没说话,她紧接着又道。 “婶子莫要推辞,蓉蓉以后是想同婶子长久做,如果婶子每次都一文不取,蓉蓉良心难安啊。” 十五岁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院里,双目诚恳的望着她。 孙婶子一阵恍惚。 依稀仿佛看到了她几岁时的模样。 不过眨眼功夫,就成为了大姑娘。 嫁了人,知道赚钱,还明白了人情道理。 她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婶子不能拿你那么多,毕竟也是顺手的事儿,就十分之一吧。” 房蓉蓉感激的连连道谢。 娘俩又闲聊了一会,孙婶子告诉房蓉蓉了一些房家发生的事儿。 房忠诚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去,被房老爷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就连房芝芝都吃了挂落,被勒令闭门思过。 外人只当是房忠诚给房家丢人,惹怒了房老爷子。 只有房蓉蓉知道,这是二叔一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让房老爷子生气了。 但凡好人家的姑娘,哪有几个做妾的。 更何况,是给堂姐的夫婿做妾。 说出去,房家人的脊梁骨都能叫人戳断。 至于房芝芝那个拧脾气的,只消她知道裴家今时不同以往,再没那富贵好日子了,定也能消停。 是以房芝芝跟孙婶子聊天的时候,就故意捡着裴家的情况说了两嘴。 什么,“同老家的人闹翻了,再无经济往来”。 什么,“现在日子拮据,省着花。” 裴朗又恰到好处的出现,穿着一身房蓉蓉给他做的细麻布衣裳,虽然还是那俊逸儿郎,但较之从前的确寒酸了些。 孙婶子心疼的抹抹眼角,暗道这闺女命苦。 日头临近正午,房蓉蓉劝孙婶子留下用饭。 孙婶子念叨着孙家一大家子,不肯留下,推脱两句,拿着鞋垫离去。 路过邻里邻居,这一大堆鞋垫藏不了,免不了就说上两句。 消息传到房家的时候,房芝芝正在屋里跟爹娘赌气。 “芝芝,吃饭了。” 黄氏端着个小碗,在外面敲门。 房芝芝将头闷在针头里,不愿理会。 “芝芝别闹。”房忠诚也颇为烦恼。 本想把侄女往下拉一拉,结果没拉成,还被亲爹训了一顿。 当时,已近六十岁的房老爷子是这么说的。 “老二,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这事儿你别想,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不属于自己的别强求。” “不能为了你的私心,让房家跟着丢脸。” 房老爷子不爱说话,一说话就是权威。 所以房忠诚不敢。 但房芝芝不愿意啊,拧着脾气,非要抢姐夫。 因为这事儿,还被房老太爷给勒令关禁闭了。 房家老二夫妇心疼闺女,每天除了送吃的,就是劝她想开。 “芝芝啊,你知道前几天蓉丫头来干什么的不?” 他想了想,还是把从外头听来的传言说了出来。 “裴家没落了,以前是有钱,现在没了,听说裴家小子都穿麻布衣裳了。他又是个瘸子,没法干活,现在全家都靠蓉丫头养呢。” “真的?”黄氏惊愕回头。 “那可不,现在大家都说蓉丫头克夫,嫁过去裴家就破产了。”房忠诚扁扁嘴,“可惜了裴家那小子……” 突然,门被打开。 房芝芝白着脸站在门口,“爹,你说的是真的?裴家破产了?现在全家都靠房蓉蓉养着?” “这还能有假,你孙婶子拿了一把鞋垫,都是蓉丫头做的。裴家要不是没钱了,至于让她赚这个钱么,一双鞋垫也才五文钱而已。”房忠诚不屑的撇撇嘴。 房芝芝嘴唇抖动了片刻,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片刻后,她“哇”的哭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裴家来人 房家彻底消停了。 倒是裴母,对外头的传言十分不满。 她冲着院子发脾气,“什么叫全家靠她养着。” 裴朗就劝她,“我和娘也的确没做什么。” 裴母瞪眼,“我也不会纳鞋底啊。” 娘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下了头。 在房蓉蓉为了这个家努力绣鞋垫赚钱的时候,好像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裴朗的心情愈发复杂。 他思考良久,将腰侧的玉佩拽了下来。 这玉佩通体发绿,毫无瑕疵,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把这玉佩当了吧,百两银子,总能让家里缓一缓。” 他蹙着眉头,显然也是有些不舍。 “这,这是大爷送你的……” 裴母的声音有些发颤,“爷,就算你对大爷不满,也不能当了这个啊。” “无事,我能当了,日后自能赎回来。” 裴朗长叹了口气,将玉佩用力的攥在掌心。 温润的玉石硌的他手掌有些发疼,但莫名的,他心底却涌起一种名为快乐的情绪。 一种很少见,自幼时便几乎不曾出现的情绪。 裴母见他心意已定,不敢再劝。 但她也不能瞧着价值千两的玉佩就这么被贱卖,犹豫再三,裴母找到房蓉蓉,隐晦的透露了这事儿。 房蓉蓉大惊失色,急忙去寻裴朗,却没找到。 去马房看了两眼,果然那匹红鬃马已经不见了。 她便知道,儿郎怕是真的将玉佩去当了。 房蓉蓉心中不舍,亦有些责备裴朗的鲁莽。 然当她立在门口,看着素袍儿郎自红鬃马上翻身而下,大步走到她跟前,将手中银两交予她的一刹那,所有堵在口中的责备烟消云散。 她抬起头,大而妩媚的双眼里充斥着晶莹剔透的泪水。 “相公……” 她哽咽着开口,多余的话却再都说不出来。 “莫哭莫哭,不过就是一枚玉佩罢了,千金难买爷乐意。”裴朗笑了,用拇指拭去她眼尾滑落的泪水,“再说,娘子嫁了我,我自不能让你受苦。” “相公……”房蓉蓉再也忍不住,叮咛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 裴朗亦反手抱住她,感受着小妇人因为抽噎而起伏的背脊,为她自上而下的轻抚。 这个小娘子啊,从前究竟是多么被冷待。 不过是为她当了一个玉佩,便如此感动涕泪。 真真是,让他觉得心疼。 一块价值千两的玉佩,只当了九十两银子。 还是老板看在配饰编线质感极好的情况下,否则八十两都不愿意。 加上之前裴母手里的十两银子,以及房家给房蓉蓉的三两银子嫁妆,整个家里满打满算也才一百零三两。 普通农户当然可以过得不错,甚至算得上滋润。 可裴朗不同,他从前是过惯好日子的。 尽管裴朗一再强调,他什么都吃得,什么也穿得,可房蓉蓉就是不想她心目中神仙般的儿郎吃苦。 现在家里钱不多,但总算有点了,她便想着法的去买质量好且相对便宜的物什,有时为了讲价,能跟老板说上盏茶时间。 最后,美滋滋的提着物美价廉的东西回家。 这一切,裴朗都看在眼里。 转眼,春去夏来。 太阳照射在人间的光芒逐渐灼热,人们褪去厚衣,换上了薄薄的长衫。 裴朗的脚终于彻底痊愈。 他几乎立时想飞奔出去,却被裴母阻拦。 “外头看着好了,里头未必好,我看还得再将养上几日。”裴母义正言辞。 裴朗张了张嘴,扭头看向房蓉蓉。 本是想小娘子帮自己说两句,谁知她竟然也附和的点了点头。 裴朗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奈的又在家里呆了三五日。 在接连走了几天都毫无不适的情况下,裴母总算是放他出门了。 养了大半年伤的儿郎兴奋的骑上红鬃马,翻身进了山林。 十里镇背靠大山,时常会有胆大儿郎结伴进去打些野鸡野兔,也算是额外的改善生活。 裴朗艺高人胆大,竟然自己冲了进去。 房蓉蓉尚不知道这些,正在家里用蒸笼蒸馒头。 裴母给她打个下手,帮忙烧锅。 两个女人在经过最初的磨合之后,竟也慢慢的相处出了感情,虽谈不上亲若母女,但有时也能默契的一块干活。 裴母会做糕点,会炒菜,却不会蒸馒头。 房蓉蓉就一个人和面揉面,将面剂子一个个揉成圆圆的小馒头,放入蒸笼里,盖上盖,再拿大石头压着。 约莫两盏茶时间过后,就可以掀开揭馒头了。 这厢,房蓉蓉正快速的将白胖馒头扔进笼框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裴母将烧火棍一搁,慢悠悠的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孙婶子。 虽然裴朗不许房蓉蓉再绣鞋垫,但已经同孙婶子说好的事儿,总不能无故失约。 于是房蓉蓉把绣鞋垫改成了绣帕子,每隔半个月给孙婶子送一批绣帕。 虽量比不上鞋垫,但价格高了许多,也算能贴补下家里。 不过算一算,今天不是来拿绣帕的日子啊。 房蓉蓉有些疑惑,将馒头放好,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孙婶子的大嗓门。 “我在路上遇见的,说是给裴家送信的,我一寻思,这整个镇子上就你们一家姓裴,我就给带过来啦。” “哎,没啥事,内啥,内啥之劳来着。” 她摘下围裙,走了过去,就瞧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手里拿着刀,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神情肃穆的盯着地面。 “娘,这是……” “啊,蓉蓉啊。”裴母仿佛是才从沉思中醒来,一张干枯的面容上似喜似悲,竟有些慌不择言,“没事没事,你别过来……” 房蓉蓉愣住了。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母这才如梦初醒,笑着拍大腿,“是裴家来消息了,裴家的消息。” 自年后嫁过来,迄今为止已有大半年。 在房蓉蓉的印象里,自己家,就是裴家。 她怔愣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裴母所说的裴家,是“抛弃裴朗的裴家”。 她的心一下子被攥住了,几乎要不能呼吸。 没有人知道房蓉蓉的小心思。 她是那么高兴相公被抛弃了,因为那就意味着,她能和神仙似的儿郎相爱,相守。 但她又因存了这种心思愧对儿郎,是以愈发努力对他好。 可现在,裴家来消息了。 是不是意味着,相公不再落魄了。 如果他做回芝兰玉树的儿郎,还能是她的相公吗? 房蓉蓉不知道。 也不敢想。 可裴母那么开心,她也不想扫兴,只好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来,来,进屋说。” 裴母冲来人和孙婶子打招呼。 孙婶子是个明眼人,摆了摆手表示家里还有事儿。 便先行离去了。 黑衣人一直不说话,到了堂屋择个板凳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才张口。 “家主的消息。” 裴母颤抖着双手将信接过来,想要拆开看,犹豫了下,扭头看向房蓉蓉。 “蓉蓉啊,你去倒点茶水吧。” 这是要支开人了。 房蓉蓉心里明镜似的,笑了笑,转身去了锅屋。 倒水的功夫太短暂,她干脆烧了一壶水。 洗洗涮涮,再冲泡好茶叶。 端过去的时候,裴母已经大哭了一场。 她双眼还有些红肿,但神情轻松了许多,瞧见房蓉蓉时,还高兴的冲她摆手。 “蓉蓉啊,来,把茶放这里。” 房蓉蓉笑了笑,低头将茶水摆在了桌上。 那对裴母还算恭敬的黑衣人瞟了她一眼,将茶水端过,小口饮用。 “请大爷放心,这些事儿二爷一定会办好的。” 裴母又同黑衣人说了两句。 黑衣人点点头,放下茶杯,“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请吴妈妈务必叮嘱二爷,时间十分紧迫,大爷一直都在等待的机会到了。” “好。” 送走了黑衣人,没多大会裴朗就回来了。 儿郎身上沾染了些许鲜血,将两个女人吓得不轻。 但他不以为意,将麻袋里的野鸡野兔倒了出来,爽朗笑道,“许久没如此畅快了,这山中野味大约是安逸太久了,一抓一个准。娘子,你且随意食用,有吃不了的拿去送人。” “这么多。” 房蓉蓉高兴的捂住嘴。 丰厚的收获让她一时忘记了上午的不安,生性利落的她直接拎着两只野鸡,烧水褪毛去了。 裴母倒是记得,瞅了两眼锅屋,小心翼翼的将裴朗拉倒堂屋。 信一到手,裴朗的表情就凝固了。 有些事情,早就知道,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看了一眼正在快乐杀鸡的小娘子,心头间隐隐作痛。 怎么回事,不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逢场作戏,日后给她个好归宿,也算是成全了彼此。 怎么,心竟难受的呼吸不了呢。 将厚厚的纸张从头翻到尾,裴朗闭上眼,抬手将其放置在烛火上。 橘黄的火焰最开始在纸张的边缘翻滚,很快燃到中间,吞没了黑色的字体,最后往裴朗的手指上蔓延。 火灼的疼痛点醒了裴朗。 他自思绪中醒来,丢掉焰火,认真的看着裴母。 “娘,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他死了 房蓉蓉将野鸡野兔尽数宰杀,现吃的剁碎腌上,小部分收拾出来送人。 剩下的一点,她用盐抹上,挂在屋檐下风干,打算来年当腊肉炖。 做好这一切,太阳已经斜斜的挂在天边。 她一边擦洗手,一边问裴母,“方才我瞧见相公又出去了,娘可知道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裴母奇怪的看着房蓉蓉。 仿佛才认识她一般。 房蓉蓉有些纳闷,也不好追问,只能继续做饭。 中午才蒸好的馒头,放在笼框里,因着天气暖和,现在依旧宣软热乎。 剁碎腌好的野兔和鸡块分别拿红红的辣子炒了,配点辅菜,急火快炒,烧出赤浓的酱汁。 裴朗才刚纵马入门,便闻到了这股浓浓的香味。 他握紧掌心,将红鬃马拴在马厩,大步冲进锅屋。 房蓉蓉正从锅底往外抽火,打算留点余碳温着菜。 “娘子。” 儿郎柔柔的唤了一声,将手搭在她肩上。 房蓉蓉猛地一回头,先是吓呆了似的足足盯了他十几个呼吸。 片刻后,眼泪淌了出来。 “怎么哭了。” 裴朗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房蓉蓉扑入他的怀中,深嗅了几口他身上的味道。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新竹香,是别人身上都没有的气息。 独属于这个儿郎。 独属于她的相公。 “傻娘子,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裴朗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面对着这样一双信赖的眼睛,他实在无法交代出所有。 那些同家族商量好的,甚至有些过份的行径。 还好他拜托了裴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房蓉蓉紧搂了他片刻,破涕为笑,转身揭开锅盖。 那浓油赤酱的味道再次扑鼻而来。 一家三口用了顿丰盛的晚餐。 饭毕,裴母主动去刷碗。 裴朗则拉着房蓉蓉来到了东屋。 昏黄的烛光模糊了儿郎的面容,却让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娘子,我今日……去为你买了个礼物。” 他的语调有种难得的羞涩,似有些腼腆。 “礼物?”房蓉蓉又惊又喜,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儿郎手一抬,有个什么东西插在了发间。 她伸手一摸,冰冰凉凉的。 应是个玉簪子。 “喜欢吗?”儿郎凑过来,揽住她的细腰,轻声问。 “喜欢。”小妇人微微低头,试图遮住脸颊上的羞红。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 还是心爱的儿郎送的,如何能不欢喜。 “喜欢就好,我去县上挑拣了许久,觉得都配不上你。” 裴朗长叹了口气,“唯独这一个,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玉,但胜在造型别致,与你十分相衬,我便买了回来,赠予娘子,望娘子日日戴着。” 若我不在,它便能代我,陪在娘子身边。 这句话,他不能说。 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念。 “很贵吗?”房蓉蓉突然抬起头,目露担忧。 方才涌起的旖旎霎时破灭。 裴朗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她的头,“不贵。” 真的不贵,比起在西京时的挥金霍土,这一枚玉簪真的渺小到不起眼。 可却是他唯一用心挑选的礼物。 这些话,裴朗仍旧没有说出来。 天色渐晚,他揽着他的小娘子,缓缓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房蓉蓉睡的颇为不安。 她总是梦见儿郎离去了,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水。 她往右侧摸了摸,没摸到熟悉的躯体,反倒是满手的冰凉。 房蓉蓉霎时清醒,猛地自床上坐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进了堂屋。 裴母似是在等她,头也不回的道,“朗儿又去山里了,他说想多晾晒点兔肉,冬天好存着当粮。” 房蓉蓉长吐了口气,不疑有他,“那就好,那就好。”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连忙进屋去穿好鞋裳。 裴母端坐在堂屋门口,等到身后没动静了,才敢回过头。 望着东屋的大门,她喃喃自语。 “蓉丫头不要怪我。” “二爷少不更事,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对抗整个家族,我却不能看着他如此受苦。” “再说了,西京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这样做,对你们两个都好。” 昨日天色晚了,处理好的鸡和兔都湃在了井水里。 这样第二天捞出来,才能没什么异味。 房蓉蓉数了一下,一共三只鸡,四条兔。 她想了想,将两只鸡两条兔单包起来,剩下的包起来,放进竹筐里。 用完早饭,跟裴母说了一声,房蓉蓉把这些送去给了房家一份,孙家一份。 孙婶子极为高兴,回赠了她许多糕点。 房家也高兴,却只有张氏房忠义招呼了她,其他人皆是对她爱答不理。 房芝芝更是毫不客气的挖苦她,“嫁出去了大半年,头一次见你带东西回来,怎么,裴家又不寒酸了?” 房蓉蓉蹙眉,心有不快。 奈何张氏一直在旁边拉扯,她只能压下不愉,笑着道,“说起来芝芝也已及笄,不知道婶子可与她说好人家?” 黄氏骄傲的抬起头,“已经在说了,我瞧着林家那小子不错,春天已经过了院试,成了秀才。今年秋天就去乡试,但凡过了,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配咱芝芝,我看是不差的。” “就是就是。”房忠诚也跟着点头。 最关键的是,林家小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身材健全,前途光明,怎么看都比裴家那小子强。 “那就恭喜二叔二婶了。”房蓉蓉笑着恭维了两句。 房家的气氛总算是和谐了一二。 房蓉蓉勉强呆了会,连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回了裴家。 裴朗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做了好些吃食温着,又不缓不慢的做些家务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裴朗依旧没有回来。 房蓉蓉彻底慌了。 “娘,相公怎么还没回来。”她冲进西屋,正瞧见裴母在那抹泪,顿时如遭雷劈。 “难道,难道相公真的……真的不要我了?” “你这女子瞎想些什么。”裴母瞪了她一眼,哭道,“是里长,跟我说山里出事儿了,好些猛虎冲下山,伤了好几个人。” “什么?”房蓉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消息,甚至比“相公抛弃了她”更为恶劣,更叫人恐惧。 至少,他还是活的啊。 “不,不可能的。”比起裴母的泪如雨下,房蓉蓉虽难过,却还是坚强的摇头。 “相公身手敏捷,还骑着马儿,肯定不会出事的。” “只是伤了几个人,没听说出人命,所以相公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她喃喃道。 那样芝兰玉树的儿郎,怎么可能葬身虎腹,尸骨永藏深山。 不可能的。 不会的。 她不相信。 房蓉蓉失魂落魄的回了东屋,坐在他们成亲的床沿。 这被褥,昨日他还躺过,还带着他的气息。 这枕头上,还有他柔软的发丝。 哦对,竹筐里还有为他绣的鞋垫,只差几针就完工了。 他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不会的。 儿郎不会死的。 房蓉蓉抱着那双未完工的鞋垫,痴痴的睡着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甜美的好梦。 她梦见儿郎揽着她的腰身,她则抱着一个男娃娃,一家三口,好不幸福。 醒来的时候,她笑着歪过头,想要跟他分享这个好梦。 可只有满眼的空气。 以及逐渐淡去的,属于他的味道。 房蓉蓉的心又重又沉,像摔进了悬崖里,一直往下掉,却怎么都触不到底。 突然,有人来敲门。 “相公。”她大叫一声,快速穿衣套鞋,冲出去打开门。 却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人,而是镇上的里长。 “里长。”房蓉蓉失望的垂下头,轻轻叫了声,“可是有事?” “唉,蓉丫头啊。”里长同情的看了她两眼,“是这样的,昨日你婆母拜托我寻找裴朗的消息,我们找了许久,今天早上,可算是找到了。” “找到了。”房蓉蓉惊喜的抬起头,“相公他在哪里?他可有受伤?” “没找到人。”里正又叹了口气,将一个包裹塞给了她,“都在这了,你慢慢看吧。” 便转身离去。 留下浑身僵硬的房蓉蓉,抱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包袱,久久不敢动弹。 最后还是裴母走过来,抖索着手抢过包袱。 打开,掉出一件破破烂烂尚带血迹的衣衫。 正是昨日裴朗所穿。 裴母瞪圆了双眼,片刻后,“哇”的哭出声。 房蓉蓉僵立在原地,脑浆像是炸了一般,竟连裴母都瞧不见,只觉得浑浑噩噩,像是掉进了一个透明的世界,周围全都是裴朗。 他站着的样子,坐着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无奈的样子,愁苦的样子,爽朗大笑的样子。 他冲她微笑,他揽她的腰,他吻她的额头,他扣她的十指。 突然,他的样子模糊了,像水波纹一样抖动,且逐渐消失于无形。 “不……不……” 房蓉蓉伸手去抓,却破坏了水波纹,整个画面霎时碎掉。 她的心理终于崩溃,大叫一声,身躯一软,缓缓的倒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崩离 裴家小子在山里遇难了。 这个消息像疾风一样卷了出去,那些曾经暗地里爱慕裴朗好容貌的女子皆在内心可惜,一些亲近之人更是赶来安慰。 房蓉蓉醒来,就瞧见亲娘张氏坐在床头,一双眼睛红的像个桃子。 瞧见她睁开眼,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又掉了出来。 “我苦命的,蓉蓉啊。” 亲娘想嚎啕,但转瞬想起闺女才是最难过的人,又生生压下了哽咽,抚着她手道,“蓉蓉啊,你不要难过,你要振作,你还有爹和娘,知不知道。” 房蓉蓉呆呆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现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以为相公没事,什么事儿都没有,刚才那些只是外人同她开的玩笑。 可心底又清楚的知道,那儿郎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这样分裂的情绪撕扯着她,房蓉蓉痛苦的闭上双眼,再次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九月的斜阳县,是秋后的老虎,气势汹汹的挟裹着热浪袭来,后劲却又不足,到了早晚,就有些稍微的凉。 房蓉蓉一大早睁开眼,亲娘在旁边躺着睡得沉,她也没打扰,穿上鞋袜,蹑手蹑脚的跑到了院子里。 连睡了三天,后脑勺像灌了铅,沉的晃人。 但她还是坚持走到院中央,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神情有些恍惚。 过往相处的每一刻,在脑中一幕幕闪烁。 她无力克制,也不想克制,任由回忆侵占身体每一寸角落。 慢慢的,房蓉蓉闭着双眼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脚好像踩到什么坚硬的石头,没关系,跨过去就好。 “啊……” 身后忽然传来尖叫声,在这寂静清冷的早晨,像一道利刃,劈开了所有思绪浑噩之人的脑袋。 “蓉蓉!” 裴母吓坏了,不过是早起如个厕,竟瞧见了房蓉蓉往井里跳。 好在才一只脚悬在上空,她尖叫着,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总算是拽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就算,就算朗儿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啊。” 她又惊又怕,死死地拽着房蓉蓉不肯松手。 同时心底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应该说实话,是不是……不该撒谎。 可……可她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娘?”房蓉蓉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以为的一个小石头,竟然是井岩。 不过她并没有任何后怕的感觉,反而十分平静。 尤其是看着黢黑深邃的井洞,竟隐约感觉裴朗在向她招手。 “蓉蓉啊。” 亲娘歇斯底里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房蓉蓉一扭头,就看到张氏衣衫不整的跌倒在不远处,放声嚎啕。 “你不能做傻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啊,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啊。” “做傻事……”房蓉蓉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两个哭着的女人,长长地吐了口气。 也许在某一个时刻,她是真的生了随相公而去的心。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有了更重要的任务。 她的亲娘,和他的亲娘。 她要照顾好她们,为自己,也为裴朗。 “娘,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初秋的清晨,微冷的风拂过,那个面容苍白虚弱的小妇人浅浅一笑,大大的双眼里,皆是坚定。 接下来的几日,房蓉蓉都十分平静,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寻死觅活。 相反的,她做了很多的事。 比如把还差几针的鞋垫绣好,比如把腌好的肉都晾晒上。 她就像寻常的小娘子一般,每天做着家常的事儿。 唯一不同的是,男主人再不会出现。 关于裴朗的丧事,在裴母的坚持下,没有举办。 反正没有尸骨,房蓉蓉干脆立了个衣冠冢。 没有唢呐,没有下葬流程,只是挖了个坟,立了个碑。 从此后,她的男人,就躺在了那里。 张氏没能在裴家照顾她太久,因为很快就要农忙了。 房蓉蓉笑着告诉亲娘,她会很坚强。 亲娘一步一回头的离去。 裴家没地,没有农忙的烦恼,但同时也少了收入来源。 房蓉蓉数了家里,也就四五十两银子了,虽还够一时,却不够一世。 她打算继续绣鞋垫赚钱。 不管怎么说,总要好好对待裴朗的母亲。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九月底,裴母突然说要走了。 “当初就是为了朗儿才来的这里。”她低着头道,“现在朗儿不在了,我也没道理一直留在这里。好在我娘家还有些人,我现在去投奔他们。” “娘,我会照顾好你的。”房蓉蓉诚恳的望着她,“相公不在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娘,我不会让你吃苦的,相公能照顾你,我也能的。” 最关键的是,如果裴母也不在了,就好像这世上她跟裴朗唯一的连线都要断了。 这是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所以房蓉蓉不希望裴母离去。 “你一个女子也不容易,我哪能让你养着,我娘家又不是没人了。”裴母道,“再说这也是我的伤心地,在这里,我总能感觉到朗儿,总能看到他,我心里难受啊。” 这话一抬出来,房蓉蓉就哑然了。 良久之后,她才道,“娘什么时候走?” “三五天的就走,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裴母抬起头道。 说完发现自己似乎太过急迫,又讪讪笑道,“我也只是觉得在这里太伤心,想早点离去。” 好在房蓉蓉没察觉异常,只是低落的点了点头。 “那这座院子……” 这是裴朗买的院子,按理说应有房蓉蓉一份,可如果裴母真的要奔波很远,那她愿意卖掉这个院子,给裴母做盘缠。 “傻姑娘。”裴母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的。 “这院子留给你,我不用你做盘缠,我手头也是有些钱的,家里的几十两银子也都给你,你以后……好好生活。” 房蓉蓉迟疑片刻,见裴母不似作假,点了点头。 三天后,裴母坐着租来的马车,跨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十里镇。 房蓉蓉站在门口,踮起脚尖望了很久很久。 等到马车的身影不见了,她才低着头回了院子。 关上大门,眼泪就淌了出来。 究竟是怎么了,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相公走了,婆母也走了。 当初那个笑语晏晏的小家,竟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啊。 这天晚上,房蓉蓉将大门拴好,堂屋门也搬了柜子堵上,可还是觉得不安。 从来没一个人住过,她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竟如此孤单。 她开始思念相公,思念亲娘,思念婆母。 甚至思念房芝芝。 只要有个人在,就好啊。 一夜睡得不安稳,直到天都亮了,她才放松下来。 想好好睡一会,大门却被敲响。 房蓉蓉一下子警觉,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一看,发觉是亲娘,这才放下心,打开门。 “你婆婆走啦?”张氏很焦急,“现在整个家就你一个人了?” 房蓉蓉想笑着说是,可一张嘴,眼泪就落到嘴巴里,苦苦涩涩的,让她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张氏又急又气,“你咋能让你婆婆走呢?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寡女,有多艰难。倘若有个老婆婆撑着还好,没了婆婆,你……你叫人欺负啊。” “娘,没有的事儿。”房蓉蓉哽咽着摇头,“周围邻里都是极好的人,没人欺负我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张氏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你这是还没遇到,娘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儿。你那个婆婆,也是个心狠的,竟这么把你抛下了,我苦命的蓉蓉啊。” 房蓉蓉再说不出别的,扑到亲娘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裴母走,但是阻拦有用吗? 别说裴母,就连她,在这熟悉的小院里,总也会不可避免的想到裴朗,想到过去那些甜蜜的美好。 所以她更不能自私的将裴母留住。 娘两个抱着哭了一会,房蓉蓉将裴母说的话转述了出来。 张氏呆愣了一会,问她,“你也想走吗?” 房蓉蓉十分惊讶,“我能去哪里呢?难道是……回娘家?” 张氏点了点头。 镇子上也不是没有寡妇,但她们甚少回娘家居住,只因为镇上人迷信,认为寡妇不吉利。 而房蓉蓉,现在也是个寡妇。 “爷奶,不会愿意吧。”她蹙眉。 张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我去求你爷奶,我去跪着,只要你爷奶让你回娘家,娘咋都行。” “别,娘。”房蓉蓉笑了,“还是别了,你这样闹一番,只会让爷奶对你也不满。你本来过的就艰难,别为了我雪上加霜。” “可是……可是……”张氏再次哭了起来,“可娘也心疼你啊,娘心疼娘的闺女啊。” 脾气一向柔软的张氏在这件事情上难得的犯了倔,非要带房蓉蓉回去。 房蓉蓉晚上的确也不敢睡,想了想,还是被亲娘拉着回去了。 实在不行,让爹娘借此分出来也不错。 她如是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算计 踩着清晨的微光,房蓉蓉挎着简陋的小包袱,和张氏一起踏进了房家。 她满心踌躇,做好了不能留下的准备。 亲娘却面带微笑,直奔堂屋。 这个点正是用饭时间,房家人都围在了那张小方桌跟前,却没有动筷。 似在等谁。 待到房蓉蓉母女俩进来,二婶黄氏首先露出笑容,“哎,大嫂和蓉蓉回来了,来来来,坐下吃饭。” 竟是在等她们。 房蓉蓉不解,还没回过神,被按在了椅子上。 房家九口人,坐个四面八仙桌照旧是挤了点,她侧了侧身,给亲娘留了个空。 张氏刚要坐下,首位上的房老太太就咳嗽了一声,她的身形就僵住了,片刻后笑着道,“我去看看菜做好了么,你们吃,你们吃。” 就出去了。 房蓉蓉心底有些不舒服,索性也站了起来,“我去帮忙。” “蓉丫头坐下。”房老太太突然出声,“过来商量商量你的事儿。” “我的事儿?”她蹙眉,心底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奶是说,我回来的事儿?” “是的,你娘想让你回来住,这要是平常时候,回个娘家住几天也没关系,但你现在身份特殊。”房老太太嫌弃的看了她两眼,“寡妇不吉,自个儿有脑子的女人,都不会主动提出回娘家住,平白给娘家沾染了霉气,你说是与不是。” 这话说的难听,房蓉蓉的眼圈立时就红了。 旁边的房忠义心里也难受,想要说话,可瞟了一眼房老太太的脸,他所有的话就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就在这时,房老太太话锋一转,淡漠道,“你娘心疼你不易,一个人住着不安全,求了我和你爷,让你回来住。我想了想,你也是房家的孙女,到底不能在外头让人霍霍了,就答应了。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你得跟你娘好好干活,自觉一点。” “这……”房蓉蓉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呆愣在当场。 她爹高兴的拽她的手,“蓉蓉,你奶让你回来住了,让你回来住了。” 她抿抿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奶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当年能为了高聘礼把她嫁给一个瘸子,现在能这么轻飘飘的放她回娘家? 果不其然的,就在这时,房老太太突然道,“裴家留给你的那个院子,我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转租出去吧,这事儿你一个女人不好做,把地契交给你二叔,让你二叔去做。” 原来竟是盯上了那套院子。 房蓉蓉惨然一笑,片刻后,道,“奶,这房子,不是买的,是租的。” “什么?”房家人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租的?” “是,租的。”都到了这个地步,房蓉蓉也只能镇定的撒谎,“相公当时没挑到中意的院子,就先租了一个住,付了一年的租金,如今还有三个月到期,奶要是想租也行,不过三个月之后,这房子就得还回去了。” “三个月……”房忠诚的脸色都青了。 他想要的是一套完整的院子,谁要三个月的居住权了。 镇上小地方,根本没啥人租房,偶有一两个价格也低的要死,撑死不过百文钱。 这要在往常,白赚个百文钱,他也是高兴的。 可当预期和结果不同时,他满心的只有失望。 和愤怒。 “你这死丫头。”房老太太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白嫁出去一趟,竟然什么都没捞到,连个房子都不是你的,裴家那个龟孙……” 眼瞅着老太太就要撒泼骂人,房老太爷在旁边咳嗽了两声,总算是拉回了她的理智。 饶是如此,房蓉蓉的脸色也难堪到了极点。 她豁的站起身,冷着脸道,“裴朗是我的相公,也是房家的女婿,再加上……他已经没了,奶作为长辈,说话不能太难听。” “你还说我。”房老太太气个仰倒,“我真是白养了你一遭,还敢跟我顶嘴了,撵走,撵走,我们房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赶紧给我滚。” “娘。”一整个裴家,只有房忠义期期艾艾的想替闺女求情,其他人皆是一脸冷漠看戏,“蓉蓉已经没了夫家,婆婆也走了,你让她一个人能滚去哪里啊。” “爱滚去哪里滚去哪里。”房老太太咬牙切齿,“我看她一点都不紧张害怕,更不需要我们帮她,” “娘……”房忠义嘴笨,不会说话,结巴了一大会,最后只能掩面痛哭。 房蓉蓉瞧着,心里难受得要死。 偏巧她娘端着汤过来了,瞧见这一幕,眼泪也跟着哗哗的流。 “我都答应你们了啊,我多干活,我带蓉蓉一起干活,你们让她回来,我闺女不吃白饭啊,她能给裴家赚钱,也能给咱家赚钱啊。不都说好了么,怎么还要赶出去啊。” 房蓉蓉这才明白,难怪娘高兴的拉她回来,原来竟是早就谈妥了条件。 不过这条件,只是她娘自以为的。 实际上,房家人觊觎的是裴朗留给她的房子。 真真是……好势利眼的一群人。 无端的,她心底来了气,上前搀起爹娘的胳膊,淡淡道。 “爹,娘,没什么的,我手里还有相公留给我的银子,独自一个人生活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房老太太和房忠诚娘俩俱是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对视了一眼。 “那你一个姑娘家的,独自一个人生活,也不安全啊。”张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心疼你啊,娘担心你啊,我的蓉蓉啊,我可怜的孩子。” 她娘哭的太撕心裂肺,房蓉蓉在旁边听得眼圈都要红了。 “够了。”房老太太却十分不耐。 她本就瞧不起这个软弱无能,却十分能流眼泪的儿媳妇,如今更是懒得理会她,直接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按理说你现在就是客人,想要留在房家就不能吃白饭,该干活干活,吃饭什么的,也不能白吃。” 意思就是要钱。 多直白,像极了她奶一贯的脾气。 房蓉蓉眨眨眼,内心突然平静了。 “可以,我每个月给家里两百文钱,但是干活不能全交给我和娘,二婶跟芝芝也要担着,不然我就只给一百文钱。” 二百文钱,足够普通五口之家生活一个月的,算起来是不少了。 房老太太看了一眼二儿子,点了点头,“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只要房蓉蓉还在房家,那些钱,就一个子儿都跑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偷钱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未嫁的时候。 房蓉蓉每天早起和张氏一起做活,切菜做饭,割猪草,捡干柴,洗衣裳。 唯一不同的是,二婶二叔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变得十分热情。 “蓉丫头啊,今天中午吃点好的吧,我去割点五花肉。” 黄氏跟她打着招呼,腿却不是往大门外走的,而是进了房蓉蓉的屋。 目的十分明显,就是来要钱的。 房蓉蓉冷冽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黄氏一脸笑意,不以为的往前蹭,几乎直逼房蓉蓉脸前。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房蓉蓉静默了片刻,低声道,“不是给过奶伙食费了吗?” “你看,这不是你回来了,想给你吃点好的么,可你奶不给钱,我也没办法啊。”黄氏立马换了一副哀伤的面孔,“蓉丫头,二婶也是想疼你啊。” 疼她,就来找她要钱。 真是悖论。 房蓉蓉气的几乎仰倒。、 她心知这种情况决不能纵容下去,于是站起身,直接走到了堂屋。 “奶,每个月二百文的钱,我已经给了,怎么二婶还要来找我要钱,割点五花肉也要找我,还说是疼我。既然如此,我不要这疼,大家还是每天吃糠咽菜吧。”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让房家人都愣了。 尤其是房老太太,上下观察了自己这个大孙女好几眼,打从心眼里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闺女,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瞧你这话说的,还有没有把我当婶子看。”黄氏脸上有些挂不住。 私下里,她可以不要脸皮,真拿到台面上,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你做得,我为何说不得。”房蓉蓉根本不给一点面子。 她心里清楚,想要堂堂正正的在房家呆下去,就得把所有事情都说明白。 如果真的拿几十文钱打发了黄氏,往后这事儿就会没玩没了。 一直到她再也榨不出半分钱为止。 “你……” 黄氏气急,这大侄女也太不给面子了。 眼瞅着堂屋里就要吵起来,房老爷子咳嗽了两声,屋内霎时一片寂静。 “老二家的,做事别太过分,蓉丫头到底是个小辈。” 一锤定音。 黄氏气的脸通红,房老太太也一脸不满,横了房老太爷两眼。 房蓉蓉才不管这些,冲她爷道了声谢,大步回了自己的小屋。 张氏在锅屋听到了这些,她很是担忧,悄悄撂了锅铲过去劝房蓉蓉。 “闺女啊,你能回来住,你爷奶已经开恩了,你二婶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贪的也不多,你手头要是有钱,给她就是,何苦得罪她们。要是真惹恼了你奶,把你赶出去,你可咋办啊。” “娘,你放心,只要爷发了话,奶就不敢。”房蓉蓉现在是看明白了。 虽然平时她奶作天作地,各种发脾气发号施令,实际上拿主意的还是她爷。 只要房老太爷说了话,任谁不开心,都只能忍着。 果然,接下来大半个月,房蓉蓉都过得很舒心。 虽然二叔二婶的热情都变成了冷脸,但好歹耳根子清静了。 十月初,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一大早,房老太太就叫两个儿媳妇并两个孙女去县上赶集,采购些必备生活物品。 一般这种赶集采购,都是黄氏带着房芝芝去,其他人鲜少有机会。 张氏十分高兴,拉着房蓉蓉的手,连说要给闺女扯块布,做身好看的衣裳。 房蓉蓉却警觉了起来。 所谓反常必有妖,即使房老太太平静的面容下看不出来有何异常,她还是决定谨慎对待。 用过早饭,房蓉蓉将个小包袱塞到了枕头下,又在箱笼隐蔽处放了一小片宣纸,才挽着张氏的手,一块上了牛车。 黄氏母女丝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喜,全都坐的离她远远地。 房蓉蓉不以为意,平静如常,到了县上,还拿出钱给张氏买了身新衣裳。 房芝芝瞧着眼红,可那钱都是房蓉蓉的私房,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到了中午,四个女人才又坐着牛车回来。 房蓉蓉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小屋,摸了一把枕头下。 小包袱倒是还在,就是里面折叠好的帕子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被人翻过。 再打开箱笼,角落里的小宣纸早就被扯到了不知哪里去。 好在什么东西都没少。 房蓉蓉掂了掂沉沉的袖子,冷笑了一声。 幸亏她机灵,把所有的钱都带在了身上,否则真被摸走了,还真是找谁都说不到理——房家人坚持是被贼偷了,她能如何? 房蓉蓉心寒,这就是所谓的家人。 在明着要钱不成,就暗地里来偷。 如果偷不到呢?他们还会用什么手段? 突然间,房蓉蓉生出了离意。 一个人睡觉的恐惧,远没有被人惦记着,被人谋算着来的让人害怕。 她也不是没想过撺掇亲爹亲娘分家另住,可前几天刚一说这个话头,就被她爹给制止了。 她娘低着头没说话,不发表意见。 不过按照往常,只要她爹不同意,她娘也是绝对不会争取的。 所以等爹娘分家另住的想法,是不可能了。 只是,还不等她提出离去,房家突然热闹了起来。 十里八村的媒婆,前仆后继的涌进房家。 房蓉蓉只当是房芝芝终于开始说亲了,想了想,没在这个关头打扰。 房芝芝的确开始说亲了,对象正是考上秀才的林家小子,林至清。 只是才刚刚露出了半分意思,林家就派媒婆婉拒了。 说林家小子想先立业再成家。 房芝芝虽然委屈,但也无可奈何。 她有心想等林家小子两年,但黄氏可等不得,毕竟都快闺女十六岁的人了,再拖延拖延,就真成了老姑娘。 但是能看上秀才的小娘子,眼光能低哪里去呢? 媒婆介绍了好些个人,房芝芝一听就不愿意。 接连拒了好几次,媒婆脸上也不好看,连带着说话都难听。 “有个鳏夫,那口子死了三年了,留下一儿一女,前几天让我给说个媒,想要年轻的小姑娘。你说他都三十多岁的人啦,我上哪儿给找个年轻的小姑娘去。” “这做人呐,就得务实。当鳏夫还想找个黄花大闺女,做啥梦呢,他也只配找个寡妇。你说是吧,大妹子。” 房忠诚那会在大侄女房里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摸到,正怏怏的回屋,猛然间听到这番话,眼睛都亮了。 鳏夫配寡妇。 还真是天作之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二嫁 房蓉蓉浑然不知自己已被算计,每日被房忠诚叫来叫去,说是搭把手,实则是在相看。 “蓉丫头,泡个茶送过来。” 堂屋里再次传来呼唤,房蓉蓉蹙着眉头泡了一壶茶,又洗了四个小杯,送了过去。 刚一屋,就被几双灼灼的目光盯住。 她微微低头,用余光扫了两眼。 房老爷子没在堂屋,应是去休憩了。 房老太太坐主位,房忠诚坐右侧,对面是一个五大三粗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 与妇女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约莫三十来岁,形容颇为干瘦的男子。 这其中,以那男子的目光最为灼热,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房蓉蓉心底有些恼,她虽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却也是个女人家,这男子怎能如此盯着女人家瞧,当真是失礼。 这么想着,放茶盘的动作就重了点,惊动了干瘦男子。 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摸摸鼻子,冲她一笑。 更显五官凸出,脸颊干瘦。 房蓉蓉略感不适,放下茶盘便欲离去。 却被房忠诚给叫住。 他一脸笑意,盯着大侄女,“蓉丫头来坐下喝口茶,忙了一天了,也怪累的。” 旁边那干瘦男子闻言连连点头,站起来要让位置给房蓉蓉。 媒婆按住了男子,粗着大嗓门笑,“哪能让刘老板站起来,来来,蓉丫头坐我这里。” 竟是把紧贴着男子的位置让了出来。 房蓉蓉礼貌的微笑僵住。 偏生房忠诚不以为意,在旁边大喊,“坐啊,蓉丫头。” 她顿了顿,忍不住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与陌生男子坐的太近。二叔还有事儿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做饭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刘生刘老板,也是咱们镇上的,开了个米面铺子,平日里每天流水进账就有好几两银子,你绣一个月的鞋垫,都不如人家两天赚的钱多。”房忠诚嘴皮子利落,赶在房蓉蓉转身之前,喊住她,将干瘦男子一通好夸。 话说到这里,房蓉蓉已经感觉到了浓烈的不对。 “刘老板赚得多,与我有何干系。”她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孔。 房忠诚有些着急,这刘老板可是他跟从十几个鳏夫里选出的最有钱的,刘家找媒婆时就说了条件,如果是黄花大闺女,给二十两聘礼,姿容秀美的小妇人给十两聘礼。 房忠诚咂摸着自家大侄女,虽不是黄花闺女,却也正值风华,容貌又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也得值个十五两银子。 事实上,刘老板第一眼看到房蓉蓉时,就满意了。 在房忠诚看来,这十五两银子已经妥妥的进了自己的口袋,怎么能允许房蓉蓉摆冷脸,毁了这桩亲呢。 “蓉丫头。”这么想着,他面色就冷凝了许多,“不许使小孩脾气,让你坐你就坐下,连二叔的话都不听了么。” 这是要摆出长辈的架子了。 要搁以前的房蓉蓉,虽心底不愿,但忍忍也就坐下了。 可现在,不愿就是不愿。 房蓉蓉丝毫不为所动,冰冷的站在原地,“二叔,男女有别,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去忙了。” 言罢,转身就走。 房忠诚气的胸腔欲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讲话,那大嗓门媒婆就嚷嚷了起来,“你这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好心给你说个亲,刘老板也是千挑万选的人物,身家不菲,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怎地你还摆出个冷脸,莫不是以为刘老板非你不可了。” 说亲,说亲。 一大堆话里,房蓉蓉就听到了这两个字。 她清丽的脸庞霎时苍白,原先浓烈的感觉成了真,她心底又气又慌,眼泪倏的落了下来。 要是在从前,那儿郎会走过来,用指腹轻轻擦去泪滴,还会柔声哄她,不许她哭。 可现在,儿郎不知躺在山林的哪一处,或完整,或不完整。 没人为她擦去泪滴,也没人考虑她的感受,更没人鼓励她,要勇敢反抗,要做自己。 屋内媒婆还在不满的嚷嚷,干瘦男子刘生则是在安慰媒婆,期间还夹杂了房忠诚的几句低吼。 “够了!”房老太太一直没怎么讲话,这会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似房忠诚心眼弯弯绕多,老太太强势,且不怎么拐弯。 “别说这么多废话了,蓉丫头,刘生看上你了,要娶你做填房。刘家有钱,愿意对你好,前头留下了一个闺女,你要是嫁过去生了儿子,以后就是刘家的正经当家夫人,日子绝对不比你在裴家过得差。我就问你,同不同意?” 房蓉蓉背对着众人,还没说话,就听得刘生补充道,“不生儿子也没关系,闺女也行,也行的。” 看样子是对房蓉蓉极满意了。 房忠诚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只等着房蓉蓉点头同意。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房蓉蓉挺直脊背,冷漠的道。 “我不嫁。” 房忠诚气的脸色铁青,媒婆又开始嚷嚷,就连刘生都不满的嘟囔了两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不嫁哪里由得了你。”房忠诚大喊。 房蓉蓉闻言豁的转身,一张清丽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唯独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父母之言?二叔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父母了?我想越俎代庖四个字,更适合二叔吧。” 房忠诚气了个仰倒,可偏偏房蓉蓉的话里挑不出刺儿,他只能给了房老太太一个眼光。 又道,“刘家哪里不好了?蓉丫头,二叔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女人家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总要找个依靠,二叔也是想你过得好啊。” “是,是,我会对你好的。”刘生本对房蓉蓉的拒绝十分不满,然瞧见美人的泪,所有的不满都化作了绕指柔。 “对我好?”房蓉蓉凄然一笑,“我相公逝去不满百日,你就敲锣打鼓的为我说亲,叫我二嫁,二叔是想对我好,还是想再拿一次聘礼?” 房忠诚心虚的没有说话。 “我说了,我不嫁。”她瞥了一眼刘生,语速缓慢且坚决,“我要为相公守节,最少三年,最长一辈子。想用我换聘礼的,死了那颗心吧。” 话已至此,媒婆直接闭上嘴,拉着刘生就往外走。 “不嫁耽误什么时间,真以为刘生非你不可呢,十里镇赶着嫁刘生的大闺女多了去了。” 干瘦男子虽依依不舍,但还是踉跄着离去。 等到堂屋只剩下祖孙三代人的时候,房忠诚爆发了。 “这可是整个镇子上条件最好的人,前头又没留下儿子,嫁过去就是正房夫人的待遇,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房家天天干活强。” “在裴家的时候,天天绣鞋垫赚那几文钱也不嫌苦,现在让你去当铺子老板娘都不愿意,你天生就是贱命,享不了福!” 一顿破口大骂,让房蓉蓉的心凉了个透。 她看了一眼十分不满的祖母,又看了一眼原地跳脚的二叔,缓缓地摇了摇头。 “家人,原来这就是家人。不,这不是我的家人。” 她后退了几步,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 收拾箱笼,折叠衣服,动作迅速且利落。 等到张氏和房忠义从地里回来,就看到大闺女含着泪,对着他们磕了两个头。 “爹娘,闺女没法在身边照顾你们了,以后你们多保重。” 拿起包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张氏惊恐的扑过去拽住她,“蓉蓉,怎么了啊,这几天不都好好的么,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二叔要把我嫁出去。”房蓉蓉忍着泪道,“相公逝去不过百日,他们就要我二嫁,也欺人太甚,这房家我住不下去了,我回裴家了,娘要是想我,可以去住两天。” 说完,挣脱了她娘的手,一步一步的踏出了房家的门。 张氏还想再拦,堂屋里传来房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她走,我倒要看看,一个寡妇在外面怎么活,早晚有她哭着回来的时候。” 张氏不敢再动,原地看着闺女的身影消失,忍不住嚎啕大哭。 闺女,命苦啊。 此时,房蓉蓉已经走出了房家大门。 外头的大路上人来人往,几个相熟的邻居凑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乡镇里本来就没什么秘密,不过才一刻钟的功夫,房家人要把寡孙女二嫁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有人同情,有人嘲笑。 当然也有人安慰的。 房蓉蓉冲一脸担忧的孙婶子摆了摆手,跨着箱笼往镇子的另一头走。 路上,她还看到了今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的房芝芝。 不过比自己小了半岁的堂妹打扮的异常精致,纤瘦的小脸上满是娇羞与爱慕。 她歪着头,正对面前一个身穿长袍头戴方巾的男子说些什么。 房蓉蓉隔得远,只瞧着那男子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又不认识,便闷头继续赶路。 没多大会,突然听到房芝芝的哭声。 她微微回头,正瞧见房芝芝捂着脸嚎啕,“为什么啊,我哪里不好了,你告诉我,林哥哥,我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吗?” “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小子志不在成家,承蒙姑娘厚爱了。”男子彬彬有礼的说了两句,便侧身离开。 房芝芝不甘心的追了几步,又丢不下面子,只好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 正撞上房蓉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惊魂 狭窄阴暗的走廊中,一位红袍儿郎犹疑着前行。 他长长的披风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双手执着锐利的尖头红缨枪。 他蹙着眉头,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探。 这是哪里? 他有些不安。 突然,身后传来了响动,他挥舞起红缨枪,干净利落的转身,满面杀气,抬手欲劈。 却看到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模样清丽,眼睛颇大,眼尾有点上翘,认真的盯着人看时,透着隐隐约约的妩媚。 最关键小娘子身材高挑,足足比西京的娇小女子高出一个头,便是在北方,也是罕见的高身量。 似是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可却想不起来。 儿郎呆立原地,苦苦思索。 小娘子却满面惊喜,一头扎了过来。 她还娇呼,“相公”。 儿郎怔住,怀中女子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让他连红缨枪掉了都没有察觉。 “相公。”小娘子委屈的眼泪直转,“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某些记忆突然窜入脑海,那里有个叫房蓉蓉的农家女子,陪他度过了大半年的时光。 他们或哭或笑,或温馨凝望,或羞怯低头,或翘首以盼,或满怀欣慰。 她说,“相公是第一个待我如此好的人。” 她说,“相公,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陌生人握住,那人近乎蛮横的扯着她离去。 “相公……”小娘子凄厉的呼唤,“相公救我啊,我不要离开你,相公……” 黢黑沉闷的夜,裴朗猛地自床榻坐起。 外头守夜的丫鬟连忙问,“二爷可是惊了噩梦?要用些茶水么?”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不用,几时了?” “回二爷,寅时了。” 裴朗点了点头,想躺回去,又没有睡意,索性起身穿了衣裳。 又拿起放在床沿的红缨枪,单手拎着,出了屋子。 天,还没亮。 空气冷嗖嗖的,便是穿了略厚的衣裳,还是让人忍不住打颤。 裴朗咬咬牙,劈挑捻刺,一套□□舞下来,身上总算出了薄汗。 守夜的大丫鬟绿烟送了热茶过来,他接过,略喝了两口,身子才舒坦了些。 “二爷,这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呢,您要不要回去再歇会?”绿烟试探着问。 裴朗摇摇头,“热水备好了么?我要沐浴。” “已经放好了。”绿烟接过茶杯。 裴朗便带着红缨枪进了浴房。 绿烟跟着忙前忙后,余光瞟见裴朗在脱衣裳,她想了想,凑过去,双手将将要碰到外裳时,听得男人低沉的声音。 “不用你了,出去吧。” 绿烟双手一顿,失望的低头后退。 从前,二爷是个多和善的人儿,面容娟秀,身材颀长,最关键的是逢人便笑,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 唯一的癖好,便是不许别人碰他的红缨枪。 那是过世的裴老太爷所赠,不许人碰,也算情有可原。 可打从他消失了一年时间起,二爷就又多了个癖好。 不许别人替他宽衣,便是连碰那衣裳都不行。 只能等二爷换了新的衣裳,才允许丫鬟抱着旧的去浆洗。 要说为什么? 这谁能知道。 绿烟唯一能打听到的,便是二爷自回来后,一次都不曾碰过院里的侍妾。 上回有个姓刘的侍妾实在难耐,偷偷溜进了二爷的房里。 本以为这样二爷总能留下她,谁知竟叫人直接摔了出来。 刘姨娘心酸难耐,加之损了面子,痛哭流涕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而二爷呢,丝毫不为所动。 同他之前温柔的模样,竟判若两人。 有丫鬟偷偷猜测,二爷在外头有了新人。 可,以二爷的身份,以裴家的地位,想抬个把姨娘,恐不是什么困难。 喜欢,抬进来便是。 何至于连院子里曾经疼宠过得侍妾都不管不问了。 在绿烟看来,二爷更像是…… 她甩了甩头,打了个寒颤,将脑海中的念头驱赶走。 不可能,二爷虽面容娟秀似女子,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汉。 怎么可能…… 洗完澡,又用了早膳,天色已经大亮。 裴朗正端坐在院子里看兵书。 不知为何,往日喜爱的内容,今日突然变得极为晦涩难懂。 他努力想读懂,然脑海里屡屡回放的,仍然是小娘子被拽走的一幕。 蓦的,他丢掉手里的兵书,烦躁不安。 明明他留了裴母,明明他交代过裴母,好好保护蓉蓉,等他来接她们。 怎么还会如此不安。 怎么还会如此思念。 梦里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的小娘子,应该在安心等他才对。 这么想着,心情略好,他捡起兵书,还未安坐。绿烟突然急匆匆的进来,身后跟这个满面风霜,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二爷。”老妇人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捂脸大哭,“二爷,吴妈总算见到你了,吴妈总算回来了,我的二爷,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你有没有瘦了啊。” 裴朗手中的兵书再次跌落,他几乎是冲到了老妇人的面前,低吼,“吴妈妈,你怎么回来了?蓉蓉呢?蓉蓉呢?” 同一天,斜阳县十里镇。 已经十月底了,正午的太阳不至于太灼热,但一直晒着总也不舒服。 更何况她还背着一个沉重的箱笼。 房蓉蓉蹙着眉头,看了一眼挡在跟前的房芝芝,低声道,“该吃午饭了,回家吃饭去吧。” “要你管。”房芝芝像吃了枪药一般,狠狠的盯着堂姐,“你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吧。” “什么?”房蓉蓉想装傻,躲过去。 房芝芝却不给她机会,冲到她跟前,死死的拽住她的肩膀,“你看到了对吧,你觉得很好笑对吧,你有什么可好笑的,房蓉蓉,我虽然被拒绝了,但我好歹是个清白的黄花大闺女。而你呢,是个寡妇,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房蓉蓉的脸色渐白。 “你男人是个短命鬼,你成了寡妇,还要连累我,林家哥哥不愿意娶我,一定是因为你,对,是你。”房芝芝犹自攻击着她。 房蓉蓉微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看到儿郎在不远处冲她鼓励的微笑。 “够了。”她突然扔下箱笼,猛地推了一把房芝芝,“不许你说我相公是短命鬼。” 房芝芝瞪大双眼,反手也推了她一把,“房蓉蓉,你敢推我?” 按道理,房芝芝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力气肯定比不得经常做活的房蓉蓉力气大。 可房蓉蓉身后有个箱笼,猝不及防的一推,让她磕绊在箱笼上,后退不了,只能惊呼着往后倒去。 眼看着她就要翻过箱笼,出现倒栽葱惨剧。 蓦的,一个蓝色的身影冲了过来,双手一伸,稳稳地接住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心狠 房家堂姐妹两个,平日里虽有争端,但多是嘴皮之战,像这样直接动手是极少的。 看到房蓉蓉即将摔倒,房芝芝也愣住了,下意识的想伸手拽她。 却只触到了房蓉蓉的指尖。 下一刻,房蓉蓉歪坐在箱笼上,身子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虽有些狼狈,但好歹免去了倒栽葱之苦。 她惊魂未定,顺着大手往上沿去,瞧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陌生,是因为未曾多见。 熟悉,是因为这儿郎,分明就是刚刚使房芝芝落泪之人。 就是他,害的房芝芝满心怒火,无处可发,最后殃及到了房蓉蓉身上。 一时间,房蓉蓉内心思绪纷杂,竟不知该埋怨这儿郎,还是感激这儿郎。 “你没事吧。”儿郎浓眉阔口,瞧着是个坚毅之人,然声音十分温润,比之裴朗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清朗。 房蓉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站起身,对着儿郎盈盈一礼,“多谢伸手之恩。” “无妨,本就是我……”儿郎苦笑一声,目光落在柳眉倒竖的房芝芝身上,面容更添几分无奈,“房二姑娘,你若心有不满,可全冲至清来,莫要连累无辜他人。” “无辜他人?哪来的无辜他人?”房芝芝满心怒火,“这是我堂姐,是房家的家事,你才是无关他人。” 又扭头冲着堂姐怒吼,“房蓉蓉,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寡妇,离林哥哥远一点,不要把霉气传给了他。” 房蓉蓉紧握双拳,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稍稍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林至清的距离。 儿郎眉头一皱,声音低沉了许多,“即使这是家事,也是因至清而起,房二姑娘还是早些平息怒火,切莫牵连他人了。” 房芝芝愈发目呲欲裂。 大着胆子诉情被拒,本就是十分丢人之事,却还被不对付的堂姐瞧了个完整。 愤怒之下想羞辱堂姐发泄,却又被林家哥哥看了全程。 现在,他还要为了堂姐责备自己? 房芝芝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眼泪倏的落了下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她嚎啕大哭着转身离去。 一路引得邻人侧目。 房蓉蓉蹙眉,觉得这样不好,但她实在有心无力,也管不了房芝芝,只能默默地捡起箱笼,继续往回走。 “姑娘……”林至清忽然又唤住了她。 房蓉蓉停顿,侧目。 “真的很抱歉。”头戴方巾的儿郎,目录诚恳的望着她,“方才的事,是至清不好,还望姑娘莫怪。” “无事,本就是我堂妹无理取闹,与郎君无关。”房蓉蓉浅浅一笑,吃力的背着箱笼离去。 在她身后,林至清伫立原地,出神良久。 直到房蓉蓉身影都消失不见,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足有月余没进过人的裴家,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霉味。 还好日头尚早,房蓉蓉放下箱笼,大开门窗,又找出抹布,将家里仔细擦洗了一番。 小屋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整洁。 只是乍一看着,比之从前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房蓉蓉端坐在方桌前半晌,直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才猛地醒悟过来。 是饭。 没有吃食,就少了家的味道。 此时,天色已黑,房蓉蓉在院子里转了会,摘了两把老豆角和三个小茄子。 豆角已经老了,炒是炒不了了,只能裹上面,拿油煎了,再加水炖透。 茄子也有点老,不过挖去籽,切成条,炒一炒也能吃。 一个人,总是免不了将就一下。 如果裴母在,肯定会挑剔她,不许她用不合适的食材为裴朗做饭。 裴朗倒是不介意,因为他是那么相信房蓉蓉的手艺,以至于只要一到饭点,他就笑着跑到小妇人身后,一边偷香,一边小声的问,“娘子,今天吃什么呀。” 空旷的锅屋,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孤单单的炒着菜。 在她身后,好像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娘子……” 有谁在耳边轻轻地喊。 房蓉蓉猛地睁大眼,左右环顾,却什么都没看见。 原来都只是幻觉而已。 她仓皇的低下头,却还是有豆大的泪珠滚落。 西京,裴府。 裴朗端坐在主位,吴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声泪俱下的同他讲述前后。 “我们孤儿寡母的两人,实在是活不下去,我就劝着蓉蓉跟我一起走……本以为迁到了斜阳县就能安心等待二爷,谁知道路上竟遇到了马匪,那群人格外凶悍,抢走了我们的银钱不说,还要掳人,蓉蓉这丫头看着是个温柔的,谁知竟如此倔强,宁肯跳车也不愿意被虏……” “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明显。 吴妈妈猛地打了个哆嗦,畏惧的看着裴朗座位上断掉的扶手,恐惧不停的往心头窜。 算了吧,要不说实话吧。 她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讲。 二爷头冒青筋的样子,看的她着实心疼。 也害怕。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绿烟就走过来禀报,“二爷,大爷来了。” 裴朗藏起被木尖刺破的右手,凝眉站了起来,望向绿烟身后的白袍男子。 “大哥怎么来了?” “听闻吴妈妈死里逃生,特过来看看。” 来人长相同裴朗南辕北辙。 裴朗是娟秀,眉眼精致秀气。来人眉眼却寡淡了一些,好在皮肤苍白似雪,倒也算得上清秀。 又因穿了一身雪白的袍子,略垂眉眼时,看上去就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当他抬眼时,不过轻轻一瞥,锐利的目光便像冰锥,狠狠刺入人的骨髓。 叫人又疼,又冷,又惧。 吴妈妈原本欲言又止的嘴,霎时像被缝住一般,不敢再露出半丝缝。 裴朗冲来人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置,示意来人入坐。 来人从容坐下,余光略过那断掉的扶手时,连眼皮都不曾颤动。 好似,不曾看见。 “吴妈妈,你继续讲。”裴朗也坐了下来。 “我……我……”吴妈妈瞄了一眼那雪白袍子下的双脚,咬咬牙,继续道,“当时马儿受了惊吓,跑的极快,两旁又都是高高的坡,蓉丫头就这么找不到影了。我后来侥幸逃脱曾过去找,可却只找到了一只绣花鞋……”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简陋的鞋子,恭敬的呈上。 绿烟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将绣花鞋捧起,送到了裴朗的手中。 这是房蓉蓉的鞋。 是她的。 裴朗的心一刹那像被攥住,连呼吸都停顿了。 吴妈妈惊恐的抬头,看向一眼白袍男子,正瞧见他微微摆手。 屋内的人便全部退了下去。 白袍男子看了裴朗两眼,也站起身,离去了。 临走前,他还亲自扣上了房门,并交代一个时辰内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在将将踏出院子大门时,屋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哀嚎。 凄厉,心疼,哀婉。 吴妈妈和绿烟全都忍不住落了泪。 白袍男子却没有任何表情,单手背在身后,施施然离去。 “好狠,好狠的心啊。” 吴妈妈轻声呢喃。 十里镇,裴家。 战战兢兢的堵好三层房门,才躺下房蓉蓉就做梦了。 她梦见相公哭了。 儿郎单膝跪在地上,捧着一只绣花鞋,哭的肝肠寸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相公,你怎么了?”她想问,却说不出话。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郎不吃不喝,落了一整天泪。 即使外头天色黑透了,他也依旧瘫坐在地上,不言不语,似失了灵魂。 “相公。”房蓉蓉好生心疼,“你怎么了,你不要哭,你吃饭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好好的啊。” 蓦地,儿郎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似的,坐直了身体。 原本涣散的双目凝成实质。 他说,“我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蓉蓉,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房蓉蓉猛地睁开眼,天色已经透出微光。 看来一夜是熬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将将坐起来,大门忽然被敲响。 房蓉蓉紧张了起来,快速的穿好外裳,又拿起一根烧火棍,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外。 透过门缝,没看到人。 她又问了两声,也还是没有动静。 房蓉蓉长松了口气,放下烧火棍,只觉得后背湿了一片。 大门肯定是不敢打开的,天还没有透亮,她索性又回东屋里呆着了。 一直到周围邻里都发出了响动,门口的大路上也有人行走,她才敢踏出门,到集市上买些东西。 一块瘦肉,两斤蔬菜,还有几块准备绣帕子的好布。 房蓉蓉挽着竹篮,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一步一挪,既怕撞了别人,也怕自己被撞。 饶是如此,还是没能避过。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股大力,直迫的房蓉蓉往前摔去。 好在旁边就是个小摊,她借力扶了一下,却感觉有人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反手就去摸荷包。 还好,几个铜板都在。 那是…… 她疑惑地回头,正瞧见林至清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而他双手的位置,距离房蓉蓉腰间不过半尺。 房蓉蓉的脸先是羞红,转瞬又铁青。 这人……竟如此无耻下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跟踪 房蓉蓉气的难受,恨不得原地给他一个耳光。 然周围人潮汹涌,她连句叱责的话都不便讲,只能拿眼睛狠狠的剜了林至清一眼。 迅速站稳,捏紧荷包,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他。 林至清一脸茫然,双手尴尬的在空中抓了抓,收回袖中。 好大会子才恍然明白,她大约是误会了。 房蓉蓉挎着竹篮,更加小心翼翼的在人群中穿行。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蓉蓉。” 房蓉蓉一抬头,就瞧见了孙婶子。 她同样也挎着竹篮,里面堆满了肉菜物什,手里还拎着一捆大葱,正艰难的在人群中行走。 “婶子。”房蓉蓉赶忙过去,帮她分担了手里的大葱,又问道,“孙叔没陪你一块来?” “嗨,不就买点过冬的菜么,不至于让他也来。”孙婶子甩了甩手,笑着同她话起家常,“你也来买菜了啊,这天冷了,大家都开始囤东西了。” 顿了顿,又道,“我昨儿瞧见你回去了,你自己住着实不安全,实在不行,还是回房家,好歹有人作伴。” “一个女人生活,终究是难啊。” “婶子。”房蓉蓉苦笑,“一个人住我也害怕,可二叔要把我嫁出去,还拉着我让人家相看,我相公这才走了多久,我不能接受。我宁肯一个人担惊受怕的住着。” “也是,可怜的孩子。”孙婶子怜悯的望了她两眼,叹气,“都是命,都是命啊,你说你当初要是嫁给了林家小子,现在也是个秀才娘子了,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房蓉蓉低垂下头,没有接这话。 因为拿的东西多,周围又拥挤,二人走的颇慢,孙婶子是个急性子,走着走着烦了,干脆把篮子往地上一扔,停了下来。 “不走了,歇一歇。往后我要是再赶着这个点过来买东西,我就不是个人,真真是挤死我了。” 房蓉蓉忍不住抿嘴,也陪着她找个石墩坐了下来。 这么一来,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的林至清,就暴露了出来。 “林家小子?”孙婶子瞧见他,十分欣喜,“你怎么也来赶集了?你娘呢?你不是准备去省城考试呢么,怎么有空出来了?” 林至清似是与孙婶子十分熟稔,闻言笑道,“总是一直在家里读书也不是办法,先生讲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索性出来走走,散散心来了。” “散心你散到集市上来了,谁信呐。”孙婶子撇嘴,“这人来人往的,全都在买过冬的菜,一不小心能把鞋给挤掉咯。” 林至清冲孙婶子拱了拱手,“婶子慧眼如炬,小子瞒不过,实际上,我是买鞋垫来了。” “还买?”孙婶子奇道,“不是都在我这里买了四五十双鞋垫了么?够你用上十年不缺了。”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房蓉蓉的手,笑着道,“说来也是缘分,蓉蓉可还记得你交给我的几十双鞋垫?全都一个不漏被林家小子买走了,现在这小子还要买,也不知是不是吃鞋垫。” 房蓉蓉蹙眉,没想到这林至清原来就是孙婶子口中的“林家小子”,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没有说话。 林至清倒十分自然的冲她一拱手,“原来那些鞋垫都是姑娘做的,小子穿着极为舒服习惯,后来再买了别家鞋垫都不如姑娘所做,如今不知小子可还能再买到?” “这……”房蓉蓉迟疑。 有人愿意买鞋垫自然是好事儿,能让她手头宽绰不少。 可这人是她方才认定的登徒子,就让她心底多少有些不愿。 “哎,这都简单。”孙婶子不知道房蓉蓉复杂的心情,张口替她答应了下来,“蓉蓉心灵手巧,鞋垫做得快,一天功夫做的就够你穿个把月的了。” “那小子就在这里谢过姑娘了。”林至清又是一拱手,嘴角微勾。 房蓉蓉无奈,也只能默认了下来。 这会人潮稍稍变少,孙婶子不能久坐,又挎起篮子往前走。 那捆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林至清手里。 他十分耐心,一直笑盈盈的跟在两个女人身后,看着她们讨价还价,看着她们挑拣东西。 一路上,孙婶子都在夸奖林至清,不是说他少年英才,便是赞他脾气敦厚。 房蓉蓉总算是自然了许多。 孙婶子人好,她相信孙婶子的识人目光。 也许刚才,只是巧合罢了。 她如是想。 到了集市的尽头,孙婶子两只手都已经拎不下了。 好在林家和孙家顺路,就帮着一块捎回去了。 房蓉蓉同孙婶子道别,转身欲走,却被林至清阻拦,“房姑娘手中物什也不少,在集市上稍稍等待片刻,我帮婶子送了东西,就来帮姑娘。” “不用了。”房蓉蓉摇头,不想麻烦他人。 她是个寡妇,而他是个准备考取举人的秀才,可莫要搅合到一起去。 平白毁了别人名声。 “这里离孙家极近,姑娘一定要在这里等小子,就当做小子感激姑娘的鞋垫。”林至清十分坚持。 孙婶子乐呵呵的看热闹,还凑了一句,“林家小子一片好心,蓉丫头你等等就是。” 房蓉蓉便没再坚持拒绝。 只是也没点头答应。 待林至清同孙婶子身影消失,她略一思附,还是决定先行离去。 昨日房芝芝的嚎啕大哭,想必二叔二婶夫妇早就将她记恨住,若是再有人瞧见了她与林至清单独一起,怕是要被房家人再次三堂会审。 有些麻烦,还是能躲就躲了好。 只是房蓉蓉没想到,真正的麻烦不是林至清,而是……别的。 裴家地处十里镇西头,虽不至于偏僻,距离中心的集市还是有些距离的。 因到了正午饭点,大路上罕见人行走,只有袅袅炊烟自每家每户的烟囱中飘出。 气氛一片祥和。 房蓉蓉却越走越不对劲,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可都穿过了大半个镇子,那错觉不仅没消散,反而愈发浓郁了。 她身后,好像有人跟着。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即使光天白日,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周围人家中都有响动,她放慢步伐,一步一挪,不敢回家。 本该盏茶时间走完的路程,硬是被她走了小半个时辰。 蓦的,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蓉蓉心底一个咯噔,正从竹篮里摸出一根木簪。 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房姑娘。” 她长舒了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 “房姑娘,你没事吧。”林至清蹙眉看向她。 房蓉蓉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木簪悄悄松开,冲他勉强一笑。 “那就好。”林至清微微扭头,不知往哪里瞥了一眼,然后冲房蓉蓉拱手,“既如此,小子送姑娘回家吧。” 方才的感觉实在让人恐慌,这一次,房蓉蓉没有推拒。 只是路上也没讲什么话,两个人沉默着,一路回到了裴家。 房蓉蓉在开门锁,林至清在旁边欲言又止。 眼瞅着房蓉蓉就要进屋落锁了,他才低声道,“房姑娘,晚上系好门栓,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 “多谢郎君。”房蓉蓉柔柔道了谢,挂上了门后的木栓。 不安稳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她将瘦肉蔬菜搁置在锅屋,好布拿回东屋,又从箱笼里翻出一些结实耐用的布料。 裁剪起了鞋垫。 而门外的林至清,足足站了有盏茶时间,才悄然离去。 简单的吃了晚饭,房蓉蓉继续缝鞋垫,绣帕子,一直忙到了天色黢黑,才揉了揉眼睛,准备睡觉。 大门是早就栓好的,堂屋门也关的严严实实,可房蓉蓉还是不放心,拎着灯笼去又检查了一遍,才算彻底放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栓上堂屋门时,大门被敲响了。 不是那种急促的敲门声,而是淡淡的,缓缓的,非常有规律的声音。 像是约定的暗号一般,在这漆黑的夜里,令人一听便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谁……是谁……”房蓉蓉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那敲门声中断了片刻,又响了起来。 并人没有答话。 房蓉蓉彻底慌了,手忙脚乱的将堂屋门栓好,又搬来柜子堵住,最后死死的扣上了东屋的门。 趴在柔软的梨花木床上,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相公还在的时候,何曾有这些事情发生。 这莫名其妙有人跟踪的感觉,深夜里规律的敲门声,以及许多许多,未知的恐惧。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哭着哭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蓉蓉的眼睛肿成了桃子,身体也多有不适,总觉得有些恶心难受。 她只当自己是没睡好,并未想太多。 简单用了早餐,将昨天做的鞋垫收拾整齐,房蓉蓉准备送去孙家。 刚打开大门,就瞧见有个人躺在外头。 这人穿着黑色的衣裳,头发胡乱披散着,整个人脏兮兮的。 离的稍微近了,还有些许臭味儿传来。 最关键的,是他一只手高举着,紧触裴家大门,好似在敲动。 此时他好像察觉到了响动,睁开双眼,对着房蓉蓉咧嘴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造谣 “哗啦”一声,十双鞋垫尽数掉在了地上。 房蓉蓉惊恐的后退两步,反手就要关上大门。 却没想到那人用脚抵住了门,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合不拢。 千钧一发之际,林至清匆匆跑来,大声呵道,“哪来的登徒子!” 那人便立马爬起来,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大门终于可以合上,房蓉蓉迅速挂上了栓,背对着大门滑坐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林至清担忧的声音,“房姑娘,房姑娘,你没事吧。” 房蓉蓉抱紧双腿,眼泪簌簌而落。 怎么可能没事呢,她已经吓得浑身都软了,可还是苦苦撑着关上了门。 只有大门紧闭,才能给予她一定的安全感。 “房姑娘,说来是我不好,昨天在集市上,我就看到有一个人紧贴着你不放。不过在我挤过去之后,他又走了,我实在难以辨别那人是有意还是无心,便没有讲出来。只是叮嘱你保护好自己。” “现在想来,倘若我昨天就告诉了你实情,你应该也不会吓成这样了吧。” “还好我早晨起来觉得心下不安,特来看看,否则……” 门外,林至清絮絮叨叨的声音安抚了房蓉蓉的恐惧。 她擦净泪水,站起身,打开门,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郎君救了我,我却还将郎君关在了门外,实在失礼,还望郎君勿怪。” “姑娘没事就好。”林至清抱着叠放整齐的鞋垫,微微蹙眉,“说起来这人,我应是见过的,好像也是镇上的人家,姓……姓什么来着……姑娘难道曾经得罪过他?” “没有。”房蓉蓉摇头。 在娘家时,她虽操劳,做的却都是家里的活计,外头上抛头露面的事儿,全都是房家的男人去做。 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种人,更何谈得罪。 “哎,我想起来了。”林至清突然一拍头,“这人应是姓刘,祖上不是咱斜阳县的人,是前些年逃荒搬来的一个家族。这些子弟里,有的颇有出息,有的却偷鸡摸狗,刚才那人就是咱镇子上有名的癞子。” 姓刘…… 这两个字如重锤击在房蓉蓉耳畔,她倏的想起房家那个面容干瘦五官凸出的男子。 一个可能在脑海中浮起。 林至清见她脸色煞白,出声询问。 房蓉蓉迟疑了片刻,将心中猜测讲了出来。 大约是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种亲人,林至清顿了好大会子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不能一个人住了。那癞子素来胆大妄为,又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做事情无法无天。现在他只是在门外骚扰,倘若是他翻进了墙院……”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打住了思绪。 “不自己住能去哪里?”房蓉蓉凄然一笑,“如果这真的跟刘老板有关系,想必他们要的就是我回房家。” 也许用不了几个月,她就会敲锣打鼓的被送到刘家。 成为那干瘦男子的妻。 “不。”小娘子突然站直了身体,毅然决然道,“我不会回房家的,我不会随了二叔的愿。那癞子想骚扰我,我便跟他拼了。” 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大不了,就豁出命去跟他拼了。 “你这女子。”林至清被震撼了。 他很想问问这个小娘子,守节真的比命还要重要吗? 但他不敢问,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娘子一定会告诉他:是。 房蓉蓉拒不回房家,但这癞子的骚扰却也让人不安,最后还是林至清想了个法子,叫她找个人来陪着。 首选当然是张氏。 这世间还有比亲娘陪伴最令人心安的么。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房蓉蓉匆匆赶到房家,得到的,竟然是张氏的拒绝。 亲娘满面哀戚的看着她,“蓉蓉啊,你就回家来住吧,好不好,只要你回家,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房蓉蓉定定的望着她,“是奶不许娘去吗?” 张氏没有回答,只是掩面哭泣。 “原来在娘的眼里,奶的话比亲闺女还重要。”房蓉蓉不哭反笑。 她对张氏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了。 “蓉蓉回家吧。”亲爹走进来,似乎也想劝两句。 房蓉蓉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出了房家,她已经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冷不防瞧见了孙婶子背着个小箱笼,笑盈盈的望着她。 房蓉蓉先是怔愣,转瞬泪盈于睫,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了,蓉丫头。”孙婶子爽朗大笑,“先说好,我只能晚上陪你,白天还得回家做饭呐。” 房蓉蓉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抱着孙婶子的胳膊,狠狠的点头。 夜晚,娘俩在东屋的梨花木大床上一并躺着。 免不了闲聊两句。 孙婶子道,“林家小子最近对你很是上心,还特意央求了我来陪你两天,不过这始终不是个办法,蓉丫头啊,你不愿嫁那刘老板,是不是觉得那老板不好?倘若是个优秀的儿郎,你是不是就愿意了?” “婶子。”房蓉蓉头枕在胳膊上,低声道,“我心里都是相公,即使知道他不在了,我仍然满心满眼都是他,我装不下别人了,自然也不愿意再嫁给任何人。” “唉,好吧。”孙婶子长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为房蓉蓉,也为那个托她来试探的小子。 夜里,不出意外的响起了敲门声。 孙婶子是个泼辣的妇人,直接打开堂屋门,指着外头骂了起来。 周围有邻居被惊醒,烛光闪动,诸多人怨声载道。 那癞子被迫离去,不敢再敲。 倏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敲门事件才平息了几天,镇上忽然传起了谣言,说房蓉蓉年轻守寡不甘心,竟与刘家一个老赖眉来眼去上了。 这是红果果的泼脏水,可谣言传的太快,十里镇上的人又太闲。 口口相传之下,竟似成了真事儿。 裴家。 孙婶子义愤填膺,叉着腰嚷嚷,“这群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东西,竟胡乱造谣,让我去好好。她们一顿,叫她们明白,话不能乱说,谣不能乱传!” “算了,婶子。”房蓉蓉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三人成虎,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有用,咱们只能关起门来不闻不问,清者自清!” “唉,你说这时候也不凑巧,林家小子刚去省城赶考,就出了这事儿,要是他在,还能多个拿主意的人。”孙婶子气的跺脚,却也没办法。 只可怜了蓉丫头,如今连大门都不能出。 因为一出去,就是指指点点,各色目光。 搁谁,谁不难受? 房家人忒心狠,刘家人忒心毒。 又过了半月,房蓉蓉见天躲在屋里不出门,吃喝全靠孙婶子带。 张氏偶尔也偷偷来一趟,送点吃的喝的,说不上半句话就哭,又不敢哭肿了眼睛,怕回去时被房老太看出。 当然,主要还是来劝房蓉蓉的,叫她早些回房家,娘家人会护着她,娘家人不会害她。 房蓉蓉听的不耐烦了,干脆直接问,“是不是那刘老板说,不介意我名声狼藉,愿意娶我?” 张氏惊呆,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房蓉蓉就只冷冷的笑,再不说别的。 这世界上最禁不起消耗的就是谣言,随着房蓉蓉的不闻不问,不露面,不表态,事情逐渐平息下去。 人们愿意造谣,无非就是欣赏被造谣者滑稽的愤怒,以及不甘的控诉。 可当这一切都看不到时,他们选择渐渐忘记这些谣言。 房蓉蓉乐于看到这一幕,奈何有人却不愿意。 谣言传起的第十七天,刘癞子上门了。 他依旧穿着脏兮兮的衣裳,大摇大摆的,毫无避讳的走到裴家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大喊,“小娘子,我来了,快开门。” 此时屋内只有房蓉蓉一人,她虽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着继续劈绣线,不理会外头。 那癞子见状,愈发污言秽语了起来。 到最后,竟诋毁起了裴朗。 房蓉蓉再也忍不住,扔掉绣帕,走到院中,恨恨道,“我不认识你是谁,快些滚,莫要在我家门前胡言乱语,当心我报官。” “嘿,昨夜还与我缠绵,今日就翻脸不认人,小娘子可真是心狠。”癞子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那声音突然变成了哀嚎。 “哎,哎,娘子,娘子我说笑的,我心中最在乎的还是你啊,莫要揪耳朵了,疼啊。” 紧接着,外头响起女子雄浑的声音,“就是这个小娘们勾搭的你夜夜不回家?我倒要瞧瞧,长个什么模样。” 房蓉蓉心底一惊,还没来得及后退,就听得“咚”的一声,裴家大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个身高八尺,身材浑圆犹如肉柱一般的女子,拎着一个干瘪瘦弱男子的耳朵,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众看热闹的邻里。 女子停在房蓉蓉跟前,咧嘴冷笑,“模样长得不错,就是心肠忒黑了些,死了男人之后竟如此不安生,听闻勾搭了林家小子,这还不算,竟瞄上了我们家男人,如此荤素不忌,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房蓉蓉气的双手发抖,“你血口喷人,你胡言乱语,你休得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不知道,你勾得我男人日日不回家倒是真的,今天咱们就说个明白,你到底是赶紧滚远点,还是干脆嫁了我家男人做妾,虽说你身无二两肉,但总能干点活,只要恭敬乖巧,我倒也愿意替我家男人收了你。”女子大大咧咧的道。 刘癞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只是奉命来恶心人,却没想到还能捞到这个好处。 比起那十两银子,明显一个美丽动人的妾更得他心意啊。 房蓉蓉看懂了他眼底的贪欲,身子抖索的愈发厉害。 她指着这对癞子夫妇的鼻尖,刚想争辩,忽觉小腹一阵疼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有孕 房蓉蓉迷迷瞪瞪的醒来,就瞧见孙婶子担忧的面孔。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看得孙婶子险些落泪。 这姑娘,太苦了。 娘家人靠不住,还有人觊觎她。 如今又…… 迷糊了片刻,房蓉蓉忽的想起刘癞子夫妇,连忙坐起来,却只觉得腹部如针扎一般疼痛。 她双手一软,又摔回了床褥间。 “好孩子,别动,你可别。”孙婶子连忙按住她,“你现在不同寻常,切不能乱动,一动都不能动。” “我……我怎么了?”房蓉蓉不明所以,“婶子,我肚子为何如此痛,难道是病了?” “哎,你这迷糊蛋。”孙婶子一跺脚,“我问你,你葵水多久未来啦?” “这。”房蓉蓉先是一怔,随后睁圆了眼睛,“足足俩月,难道我……难道……” “是呀,你这孩子,竟有了身孕。”孙婶子表情复杂,“已两月多了,刚才你心情大起大落,又接连几日休息不好,竟动了胎气,现在你要保这孩子,就得好好养胎。” 顿了片刻,她又小声道,“要是不保,也行。” 一个寡居女子本就可怜,若是再添个遗腹子,更是瞧不见苦难的尽头。 “不,要保,要保。”房蓉蓉却欢喜的泪都落下,“这是相公的孩子,是裴家的后代,一定要保,我要生下来他。” 孙婶子见状,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 房蓉蓉又哭又笑了好大会子,才问道,“婶子,刘癞子夫妇呢?” “叫我骂走了。”孙婶子没好气,“就你个好脾性的跟他们理论,这种恶心人的混账玩意,就该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叫他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房蓉蓉被逗的笑出声。 片刻后,又郑重看向孙婶子,“蓉蓉身有不便,无法起身,否则定要给婶子好好磕个头才是。” “哎,哪儿当得那礼。”孙婶子摆手,“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性又好,我自然不能看着你被人欺侮。” “再说了。”她长叹了口气,“林家小子临走之前,曾特地托我好好照顾你。” “他……”房蓉蓉就是再傻,也感觉到了不对,更何况她本就是聪敏灵慧之人,“林家大哥,很好,他值得更好的人。” 而不是她这样的,带着孩子的寡妇。 这事孙婶子不便说什么,只道,“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胎,外头的事儿都别管,也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的。” “嗯。”房蓉蓉郑重点头。 不说别的,只为了保住相公的孩子,她也会好好对自己的。 接下来的日子,任凭外头如何风言风语,那刘癞子夫妇如何撒泼抹黑,房蓉蓉真的做到了心平气和。 古人言,为母则刚。 房蓉蓉肚子里的小生命还仅仅是个胚芽,却已经给予了她无限勇气和力量,让她能在漫天谣言下平稳度日。 又过半月,林至清从省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探望房蓉蓉。 对于他的关心,房蓉蓉万般感激。 对于他的情,房蓉蓉回应不了,只能尽量规避。 “房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儿郎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妇人,嘴唇微张,片刻后,又紧紧闭上。 “无事。”房蓉蓉淡淡一笑,“真的变不成假的,假的也成不了真的,不管刘癞子怎么上蹿下跳,只要时间久了,一切自然会明朗。” 林至清欣赏房蓉蓉的这种淡然,又心疼她如此淡然。 刘癞子厚颜无耻,自称孩子生父,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只等着瓜熟蒂落,冠上刘姓。 房家人不闻不问,任凭她满头脏水,一个人在这尘世间苦苦挣扎。 整个镇子上,最照顾她的,竟然是一个邻家婶子。 她太苦了,苦的让他心疼。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一个人站在房家门前,被房家二叔骂的抬不起头时,他忍不住挺身而出一般。 也许从那时起,对这个小妇人心底就藏了一分呵护之心。 才会在她孤身一人时,忍不住接近。 他想保护他,给她一方容身之地。 但同时他也知道,她最好的容身之地,不应是他给。 “蓉蓉……”儿郎第一次大胆呼唤了她的闺名。 房蓉蓉愕然抬头,看到儿郎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 他说,“我自省城考完乡试,先生叫我去西京认认路,准备下年初春的会试。我在西京郊区,好像见到了裴朗。” “我在西京郊区,好像见到了裴朗。” 短短一句话,让连谣言都能忍受的房蓉蓉,失了魂魄。 “裴……朗……” “是,我当时疑惑了许久,生恐认错了人,直到看见那匹红鬃马,我才确认。”林至清道,“如果这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了,除了面容,就连马匹也如此相似么?我想过去同他打个招呼,却被官兵驱散,再寻不到他的身影。恰逢盘缠用尽,我只得回镇。” “红鬃马……”房蓉蓉又是一阵恍惚。 那为相公下葬时隐隐约约的感觉又浮现了起来:她总觉得他还活着,还在这世界上,他不会死的,不会消失的。 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要去找他。”小妇人豁的站起身,面容坚毅,语气铿锵,“相公直到下葬,我都没见到过他的尸骨,当时未想太多,如今看来,疑点重重。今日既得知他在西京出现,我便去西京寻他。我要亲眼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裴朗。” “可是你……”林至清隐隐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个消息。 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又从未离开过斜阳县,只身一人如何能跨越千山万水,抵达西京? 倘若她在路上出个意外,他恐是要责怪自己一辈子。 “林大哥不必担心。”房蓉蓉道,“早先我就想离开这片伤心地,我娘家人不护我,反逼我。外头又是风言风语,还有个癞子要当我孩儿父亲,这乌糟糟的一片,我早就想抛却了。只是我生在此,长在此,贸然离开,还真是难以下定决心。” 如今林至清带来的消息,像火星,点燃了她内心的油田。 火光骤升,她也终于下定决心。 一个人要走,是很快的事情。 房蓉蓉收拾了两身衣裳,带上相公送的簪子,又把银票缝在了衣服夹层里,碎银藏在了绣花鞋里。 做完这些,也不过才小半天的功夫。 林至清受她所托,去帮忙雇了辆马车。 回来瞧见她一副即刻起身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不去跟家里人说一声吗?” “说了,也许就走不了了。”房蓉蓉能想到那个场景。 亲娘会拽着她的手,哭天抹泪的不许她走。 二叔会暴跳如雷,因为她走了,就代表刘家的彩礼打水漂了。 “只有婶子那里,需要你好好替我道个歉。”房蓉蓉擦了擦眼角,将一套衣裳抱了出来,“这是我给婶子做的,劳烦林大哥替我转交。” “好。”林至清沉默了片刻,“蓉蓉,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了吗?或许,你可以等孩子生出来再去。” 房蓉蓉坚决的摇了摇头。 “或许,或许我可以对你很好,也可以对孩子很好。”林至清艰难的道,“比起去西京,去寻找一个未知的答案,或许你可以选择一个更安稳的生活。” 他是个含蓄的书生,这已经是他所能说出的最动听的情话。 房蓉蓉静默了一阵。 良久后,她含着泪抬头,“林大哥,你很好,但你不是他。” 不是那个面容娟秀,笑起来很温柔,会摸着她的头鼓励勇敢的儿郎。 不是那个会偷偷画她背影,为她当了心爱的玉佩,稍稍被冷落便忍不住撒娇卖痴的儿郎。 你很好,只是你不是他。 这世界分先来后到,如果没有相公,如果她先一步遇到林至清,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 朴素的马车上,赶车人百无聊赖的等候着,房蓉蓉挎着包袱,小心翼翼的爬进了车厢。 赶车人吐掉口中的稻草,笑了一声,高高扬起马鞭。 房蓉蓉连忙掀起帷幔,大声道,“林大哥,麻烦你替我通知一下我娘。” 林至清点了点头,又冲她挥了挥手,看着马车在尘土中逐渐消失无踪。 她走了,裴家小院彻底没人了。 林至清步伐缓慢的往房家走去,还没靠近大门,忽瞧张氏慌里慌张的冲了出来,左盼盼,右盼盼,最后哽咽着道,“我儿蓉蓉,怎么还不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林至清冷冷的道。 张氏愕然,她对林至清还是有点印象的,也知道前几天林至清已经从秀才升成了举人老爷,忙带着敬畏道,“原来是林举人。” “她不会回来了。”林至清定定道,“蓉蓉走了。” “走了?”张氏愈发愕然,“她去哪里了?她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但她已经走了,我亲眼看着她上的马车。”林至清道,“她托我转告你一声。” 张氏瞪大眼睛,消化了很久这个消息。 她其实是不想相信的,可举人老爷总不会骗人。 那么说,她的闺女真的走了? 离开了十里镇? 懦弱了一辈子的妇人蓦然瘫软在地,片刻后,发出凄厉的哭叫。 “我儿,我儿,蓉蓉啊,你连娘都不要了么,我儿,我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偶见 张氏的哭声引来了房家其他人。 当得知房蓉蓉竟孤身一人离去后,房家人态度反应不尽相同。 房忠诚暴跳如雷,骂骂咧咧,恨不得立马将房蓉蓉撵回来,押着她嫁给刘老板。 房忠义满面愁苦,既担心亲闺女的安危,又担忧张氏的身体,在那连声规劝张氏,莫要再哭。 令人意外的是房老太太,她虽生气,却不是暴怒,而是嫌弃的板着脸道,“一个寡妇,孤身在外,她是不要命了。老老实实嫁人有什么不好,有个依靠,总比没有强。” 说完,又压低声音嘟囔了句,“我是她奶,还能害了她不成。” 但这些,房蓉蓉都听不到了。 她正坐在马车上,抱着膝盖,望着远方,眸中有惶恐,也有坚定。 “小姑娘一个人去哪里呀。”车夫赶路无聊,同她唠嗑。 “去西京。”房蓉蓉抿嘴道。 “啥,你一个小闺女儿自己去西京?”车夫瞪圆了眼睛,“乖乖,上千里路嘞,我可送不了那么远。只能送你到郡城,剩下的,你要自己走嘞。” “哎。”房蓉蓉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车夫瞧着她年纪不大,可怜巴巴的,心下恻隐,又跟她搭腔,“不过也不难嘞,郡城去西京的人多着嘞,你跟人一块搭车,用不了几个钱。就是注意,别露财,也别跟人瞎透露啥。” “外头的人,不像咱镇子上,都是实心眼,你跟他们讲话,都得多长点心眼子。” “外头的人,都坏啊。” 房蓉蓉把这些话牢记在心。 从十里镇到斜阳县走了大半天,从斜阳县再赶往安阳郡又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好在道路不算颠簸,房蓉蓉只觉得身体有些疲累,肚子里的小家伙还算无恙。 将说好的钱交予老车夫,房蓉蓉抱着随身的包袱,按照老车夫的指点,找到了去西京的马车。 这是一家车行,专门做来往载人行当的。 一辆四方大马车,搭了简单的棚,里面放了十数个板凳。 交上五两银子,便有人赶车,把这车上的人送到西京。 五两,可不是个小数字,足够三口之家节俭着用上半年了。 房蓉蓉一脸肉疼,舍不得拿出来。 那负责收银的伙计就笑了,“我说姑娘……“ 待瞧见房蓉蓉扎的妇人髻,又改了口,“我说夫人,这五两银子看着贵,可你知道自己走着去西京要多少钱吗?至少三十两银子,这还不算,近千里的路程,咋也得走上个三个月。可坐咱的马车,顶天了一个月就到了,您说说,这五两银子多值呐。” “那三十两银子是包含了打尖住店的,难不成你这五两银子,也给包了?”房蓉蓉虽甚少在外经验,却也不是个傻的。 伙计一下就笑了,“嘿嘿,夫人是个明白人,这但凡打尖住店,哪个不浪费钱,又浪费时间?咱要想早点到西京,那就只能从简,是不是。” 从简,意味着可能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吃不上热乎乎的饭,也喝不上软软的粥,甚至连觉都睡不好。 这就是她要受的苦吗? 房蓉蓉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想到那个娟秀的儿郎,她还是咬牙付了五两银子。 “夫人爽快。”伙计瞧她貌美,又一副柔弱样子,好心提醒她,“赶路不比在家,夫人最好买点吃喝行礼,免得吃太多苦头。正好距离咱走还有半个时辰,东边有个集市,您可以去看看。” “谢谢小哥儿。”房蓉蓉真诚的道谢。 她对安阳郡不了解,属于两眼一抹黑,多亏了这伙计指点,她顺利买了个草席,一个薄被,还有一些能久存的干粮。 待到了点,等候已久的人纷纷上了马车。 房蓉蓉选了个角落的位置。 起初她还怕别人嫌弃她行礼太多,等看到周围一个塞一个大的包,才明白大家都是早有准备。 “坐好了嘞~”车夫喊了一嗓子,只听得马鞭挥响,大马车便缓缓晃动。 刚开始,大家彼此不甚熟悉,都闭口不言。 到了中午,两个中年男子攀谈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两个女子的热络交谈。 说的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去西京作甚,云云。 也有人跟房蓉蓉搭话,她礼貌的回个两句,便又闭口不言。 那人便去寻了她人畅谈,你来我往,你吹我笑,好不欢乐。 中午吃的随身携带的干粮,粗粗的咬上几口,再喝点水囊里的水,算是一顿饭。 到了晚上,车夫进了一个镇子,倒是没有打尖住店,而是在个熟悉的人家里居住了一晚。 一人十文钱,睡大通铺,就是一个长长的土炕上,躺七八个人的那种。 房蓉蓉极不习惯,奈何情况如此,只能硬着头皮躺在了角落里。 第二天补充了水囊,又买了点新鲜干粮,便再次出发。 中间偶有碰不上村庄的情况,就只能在露宿野外。 找些干柴铺地上,再铺上一层席子。 被褥一半盖身上,一半铺地上,将人紧紧裹住,算是将就一晚。 如此这样大概走了有二十余天,即使少言寡语,房蓉蓉也对这车上的人熟悉了起来。 这里有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投奔远方亲戚的,有去西京做生意赚大钱的,还有去给人送信的。 林林总总,各不相同。 车夫是安阳郡的人,也是个爽利汉子,有时候听他们聊的起兴,还会插两句嘴。 他经常来往安阳郡和西京,对西京的情况知道的不少。 每次他一开口,全车人都听的认真。 “……西京人多,地大,繁华,不是咱一个小小的安阳郡能比的。”车夫道,“咱们在安阳累死累活一天,顶多能赚个三十文钱,在西京就不一样了,至少能赚个一百文。所以才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往西京挤,为的个啥,就是想多攒点钱,好回安阳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西京赚的钱多,花的肯定也不少,能攒下银钱?”有人就问。 “只要你想攒,咋攒不了的,饭吃便宜的,房子租偏远的,总归是能省下来的。”车夫叹气,“就是因为这样,西京分了内城外城。知道为啥不?内城都是达官贵人,都是有钱的主,外头就是穷老百姓。” “这人一穷,就乱,外城经常出事儿,京兆伊多数不闻不问,你们要是去了,可小心点。” 这世界上最大的天谴就是穷与富,在座的没几个有钱人,否则也不会挤在这一辆简陋的大马车里。 闻言,都有些沉默。 有个活泼开朗的小娘子想打破这气氛,就道,“可别这样说,指不定以后咱这里就出个有钱人呢,或当官,或发财,总之一飞冲天,进了内城。” “嘿嘿。”车夫笑了,“真要是进了内城,那命可就是真好咯。” “咱虽穷,命也不差啊。”有人赌气。 “穷就是命不好。”车夫认真道,“看到咱一路从安阳走到西京用了多少天了吗?这是一辆大马车,带着十几个人,马儿吃力走得慢。要是个小马车,四五匹骏马拉着,上面只坐一两个人,只要十几天就能到西京。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差距。” 一车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房蓉蓉紧搂着包裹,长长的叹了口气。 忽地,周围响起了些微的震感,像是天和地都在颤抖。 有胆小的人脸色一变,“莫不是地动了?” 地动是百姓们最害怕的天灾,只因每次都有伤亡。 轻则房屋倒塌,人员受伤,钱财受损。 严重的,可能整个镇子都会消失不见。 这一下,车上的人都变了脸色。 唯独那车夫还算镇定,仔细听了片刻,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你们听这声音,由远及近,由浅变深,应不是地动,而是……” 他话没说完,勒着马缰将马车靠在了路的边缘,并找了个帕子,紧紧地捂住口鼻。 “到底是啥呀。”有人惊恐的问。 话音未落,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几个胆小的孩子全都吓得扑进亲娘的怀里。 房蓉蓉倒是胆大,扭过头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远方,浓烟滚滚,似藏着庞然大物,席卷了满地的尘土,奋力前扑. 因速度太快,不过眨眼功夫,那庞然大物就冲到了脸前。 房蓉蓉眯上眼,勉强看清楚,那尘雾里面竟是一匹匹骏马。 而骏马上,坐着一个个身穿盔甲的儿郎。 尘烟雾大,房蓉蓉正准备闭眼,无意中瞧见那为首的人,披着艳红艳红的披风,身姿笔挺,侧容清隽。 像极了去年时,她坐在房家小屋里,对那个人的惊鸿一瞥。 那一瞬间,房蓉蓉的心跳停了。 这群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地动的感觉就浅了许多。 唯独那漫天飘散的灰尘,以及不绝于耳的咳嗽声,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过了什么。 一直等到尘土散尽,车夫才松开口鼻,继续赶起车。 众人也开始说说笑笑,有人注意到房蓉蓉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就喊了她一下。 却发现,她已泪流满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故人 旁人只道是年轻姑娘胆子小,给吓哭了,安慰了两句便不再言语。 反而对刚才的“庞然大物”颇感兴趣。 车夫一边缓缓驾车,一边摇头晃脑,道,“方才那些人,是咱大虞的军队,看这时辰,应是训练归来,叫咱们倒霉赶上了,吃了一嘴的灰。” “呀,那岂不是说咱快到西京了。”那伶俐的小娘子又惊又喜。 “这才发觉么。”车夫嗤笑,“不过说到了也不对,咱们这才到了西京下属县城范围,想要进西京的大门,还得两三天。” “还得这么久呐。”小娘子失落的低下头。 房蓉蓉这时回过神来,擦净泪水问道,“大叔,那些军队之人怎地跑那么远的地方训练?” “咱这大马车需得两三天,人家快马加鞭,顶多半天就到了,不算远。”车夫笑道,“至于为啥不在皇城根下训练,咱也不知道,这都是军队里的秘密,哪能随便告诉外人。” 言罢,见其他人都颇为失望的垂下头,又转了转眼珠。 “不过我倒是听说,跟裴家有关系。” 房蓉蓉立马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车夫。 她心底已觉得那人就是裴朗,但西京之大,倘若只凭着一个名字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需要多知道点跟裴朗有关的消息。 “裴家,是那个裴家吗?”有个显然知道点啥的,就问,“前段时间,裴家不是出事儿了吗?” “是出事儿了,据说起了啥内讧,亲兄弟都闹的不可开交,好好地一个大家族差点折了。就是现在,都元气大伤。” 车夫神神在在,拿右手食指在嘴前比了比,“咱都是小老百姓,知道的也不多,更何况这些贵人的事儿,还是别瞎议论了,免得惹火烧身。” 就封上了嘴。 任凭他人怎么好奇,只字不提方才的话题。 房蓉蓉见状,也只好把疑问深藏心底。 只等着到西京落了脚,再好好找人打听。 大马车又晃悠了两三天,总算是到了地方。 房蓉蓉两脚踩在实面上,才觉得有点不切实际的虚浮感。 她,居然真的离开了十里镇。 还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西京,就为了一个“惊鸿一瞥”,一个“未知的答案”。 有那么一刻,房蓉蓉都觉得自己疯了。 然而摸到微凸的肚腩,她的心又渐渐地定了。 无论如何,是死是活,总要见到人,才有答案。 西京城如其名,地处偏西,却恰恰镶嵌在整个大虞王朝的心脏位置,是南北通路最关键的位置。 也是整个王朝最繁华的城市。 雄伟高昂的大门前,有十数个执着长矛的士兵,在一一检查过路人的物什。 房蓉蓉和几个一块下车的老乡站一块,轮到她们时,摊开包裹,任士兵翻腾一阵,便被放进了城。 首先进的,是外城。 虽然车夫说这里脏乱差,但也只是相对内城而言。 对房蓉蓉等偏远地区的土包子来说,这外城已经非常不错了。 处处都是青砖红瓦,街道干净整洁,虽来往行人不算富贵,但比之十里镇,甚至比之斜阳县都好上太多。 在车上吃了那么久的干粮,房蓉蓉一走进来,就被各种香味吸引了。 她摸了摸荷包里的几个铜板,走到了一处卖火烧的铺子前,问道,“老板,火烧多钱?” 老板头也不抬,“火烧五个铜板一个,夹猪肉十个铜板,夹驴肉十五个铜板。” 房蓉蓉倒吸一口气,这只刷一层酱的火烧在十里镇顶天卖两个铜板。 到西京这里,还只是外城,竟翻了两倍有余。 她一时有些心疼,但又饿的紧,还是咬牙买了。 十个铜板换来了油纸包的两个火烧。 房蓉蓉抱着包裹,找了个台阶坐下,小口的咬着。 火烧入口的香酥,是冰冷生硬的干粮所不能替代的,再夹着一层咸甜的酱料,好吃的让人吞舌头。 房蓉蓉一口气吃完了两个,还意犹未尽。 她站起身,依依不舍的瞧了两眼油锅里的火烧,刚准备走,突然觉得一阵呕意涌上。 几乎就要当着别人的铺子吐出来。 好在她反应极快,立马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捂着胸口呕吐。 呕着,呕着,想起这火烧是十个铜板买的呢,便又生生的压住了那恶心感。 之前在大马车上,她还欣慰肚中孩儿不曾折磨她,便是吃干粮都没有呕。 倏料刚落地吃上口好的,就开始反胃。 是不是代表她过不了好日子呀。 房蓉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解开水囊喝了两口,总算是好了点。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 十二月的时节,白天短的很,这边才夕阳满天红,一眨眼的功夫就能伸手不见五指。 房蓉蓉不敢再耽搁,抱着大包小裹的去寻客栈。 进去一问,五百文一个晚上,还是次等房。 房蓉蓉心疼不已,想到自己要寻找裴朗,一时半会恐找不到,便决定租个地方。 西京像她这样的外乡人员太多了,尤其是外城。 也因此衍生了很多靠帮人拉线租卖房子的活计,俗称牙侩。 这些人都聪明,知道客栈价格贵,许多人不舍得,就在客栈门口等着。 遇到了像房蓉蓉这样一脸挣扎的走出来的,立马上前,主动介绍租房价格,地段,优势。 有时候为了抢个客人,还有些争端。 房蓉蓉在一群人里选了个一脸憨厚的儿郎,跟着他去了一家小院。 干净,整洁,虽小却五脏俱全。 倒也适合一个人住。 只是最短要租三个月,房蓉蓉对比了下客栈价格,咬咬牙还是付了。 按好合同手印,她趁着那憨厚儿郎未走,忍不住打听道,“敢问小哥,可知道裴家?” “裴家?”小哥抬起头,憨憨的,“知道啊,西京拢共就一个裴家,是顶尖的贵人,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裴朗吗?”房蓉蓉又问。 “知道啊。”小哥又点头,“裴家二爷嘛,咱大虞王朝赫赫有名的小将军,马上箭术无人能及,靠这一手,赢了不少战役嘞。” 房蓉蓉呆滞在原地。 虽然早就估算到裴朗可能出身不平凡,但乍一听闻他的身份,以及他所做的事情,还是有一种不切实际之感。 她的相公,真的如此夺目么? 不,不,他是不是她的相公,还不一定。 房蓉蓉的脸色蓦的煞白。 “夫人,怎么了?”憨厚儿郎打量了她的脸色,小心翼翼了许多。 房蓉蓉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问道,“敢问小哥,这裴家二爷,可是尚在人世?” “你这话说的。”憨厚儿郎脸色立时不虞,“二爷当然在人世了,不仅如此,就在这西京内城里,今天下午我还瞧见他带着军队回城呢。” 言罢,见房蓉蓉僵在原地,嘀咕了两声,转身离去。 房蓉蓉的心情许久都未能平静。 她恨不得立马出现在裴家二爷面前,瞧一瞧他是不是裴朗。 又或者,只是个长得相似的人。 可这世间,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姓名相同,长相相同,同样擅长骑马,就连出身富贵都对上了。 此时此刻,房蓉蓉心底一肚子的疑问。 她想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十里镇的裴朗,为什么要假死离去。 如果他是那么优秀的儿郎,为什么要娶她一个农家女。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只有见到这个男人才能解开。 房蓉蓉一夜辗转,难以安眠。 第二天起床就去打听,如何去裴家,却被人好生嘲笑了一顿。 原来,西京内外城的区分,不仅仅是用来好听的。 这外城的人倘若没有人带,想进内城,十分艰难。 房蓉蓉没有门路,又焦又急,险些动了胎气。 花了几两银子抓了药,她才冷静下来。 反正她人已经到了西京,只要耐心等,总有见到裴朗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养胎,把欠缺这个孩子的,给补回来。 接下来半月,她一直在小院里呆着。 手中银钱日渐减少,算一算,将来生产孩子怕还是要花不少钱。 房蓉蓉无奈只能捡起从前的活计,给人做做鞋垫,绣绣帕子。 西京不比十里镇,没有人帮她卖帕子,她只能抱着鞋垫帕子自己去找门路。 正锁门的时候,刚巧隔壁也走出来一个大肚腩妇人。 许是同样身怀六甲,妇人对她颇为友好的笑了笑。 还跟她打招呼,“妹子这是有三四个月了吧。” 房蓉蓉点了点头,“有五个月了。” “五个月了还这么小。”妇人啧啧摇头,“看来是没好生将养着,孩子怕是缺营养啊。” 房蓉蓉笑了笑没说话,小心抱起地上的鞋垫帕子。 一阵风吹过,有个没压结实的帕子飞了出去,正落到妇人跟前。 她眼睛一亮,“这绣工不错,西京少见。” 又摸了摸,“我看不懂是苏绣还是湘绣,不过觉得颇为特殊,妹子这是要去送人?” “是拿出去卖的,赚点小钱。”房蓉蓉小声道。 “西京不允许人随意摆摊的,你想自己卖不可能,拿去店里人家也给不了高价,不如卖给我吧。”妇人扭头对着院子里道,“娘,你过来看看,这刺绣别致,我想买下来送人,你看行么?” 屋里传来一道有些不耐的女声,“二爷前些日子不是赏了许多好东西么,还没够你用的,还要买。” “那不一样嘛。”妇人委屈的扭头,刚要跟房蓉蓉讲话。 却发现,她手中的鞋垫帕子全都跌落在了地上。 挺着微凸孕肚的小妇人含泪盯着邻家大门,哽咽了许久,才喊出一声“娘”。 屋内女子不明真相的走出来。 却正是许久未见的裴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恐吓 裴母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房蓉蓉。 她看着微微显怀的小妇人,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外。 “你在喊谁娘?”妇人被房蓉蓉这一声唤愣了,也吓得不轻,“难道婆母在外头还有孩子?这事儿公公知道吗?相公知道吗?” “闭嘴。”裴母呵斥了她一声。 妇人立马蔫了,一言不发。 随后,裴母看向房蓉蓉,似愧疚,似不敢置信。 良久后,才颤着声音,“蓉蓉啊,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娘。”房蓉蓉眼泪决堤,“你,你瞒的我好苦啊。” “我……”裴母刹那间心神大乱,“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房蓉蓉其实不知道什么,这句话纯属是诈她。 可没想到,还真让她诈出来点东西。 见裴母失了分寸,房蓉蓉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泪,哭道,“相公他为什么这样做?你告诉我啊娘,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二爷是有苦衷的。”裴母慌乱不已,“他,他是不得已的。” “什么不得已?我要他亲口告诉我,娘,你带我去见他。”房蓉蓉乘胜追击。 裴母先是有些怔愣,片刻后,突的收了表情,背过身去,冷冷道,“不行。” “娘。”房蓉蓉愣住了。 裴母刚才表现的,分明是对她有愧疚之心,怎么脸变得真么快。 “我不是你娘。”裴母又道,声音硬邦邦的,“你不必喊我娘,赶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那相公呢?”房蓉蓉一脸不可思议,“我要见相公。” “不必见,你也见不到。”裴母冷着脸,“房蓉蓉,你要是识相,就快点回十里镇,不要在西京多迟疑,这里不属于。” “二爷,也不属于你。” 说完这些,她转身欲走。 房蓉蓉眼疾手快的拉住她。 她知道,如果让裴母走了,可能这辈子真的就见不到裴朗了。 所以她抓的很用力,很结实。 “娘。”房蓉蓉泪眼婆娑,“我只想见见相公,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好好地。你让我见一见他,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 小妇人哀求的声音太过凄惨,一旁的妇人都忍不住了。 “娘,你就帮帮她吧,谁不想见自己相公啊。” 裴母狠厉的瞪了她一眼,妇人又赶紧低下头。 “蓉蓉,不是我不帮你。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二爷的娘,我只是他的奶母。”裴母道,“我夫家姓吴,他们都叫我吴妈妈。在裴家,我充其量就是个有点身份的奴才,想要做主子们的主,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带你见二爷,我没有这个身份和权利。你懂不懂。” 房蓉蓉的双手逐渐松垮。 她怎么也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到西京,竟连见他一眼都不能。 “是,不能见,还是,不愿见。”她瘫坐在地上,失神的喃喃。 吴妈妈不忍再看,给儿媳妇使了个颜色,便匆匆离去。 一直回到裴家,房蓉蓉失魂落魄的样子还犹在眼前。 吴妈妈坐立不安,沿着窗边来回的走。 绿烟瞧见了就问她,“吴妈妈,这是怎的了?难道是你那儿媳妇怀相不大好?” “呸呸呸,没有的事儿。”吴妈妈连忙虚唾了几口。 “那是什么事儿,能让吴妈妈急成这样。”绿烟笑了。 这吴妈妈仗着是二爷的奶母,又单独陪着二爷出去大半年,十分倨傲,平时端着架子什么都不干也就罢了,还动不动训斥这些大丫鬟小丫鬟的。 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二爷院里第二大的人物。 什么时候见她发愁成这样过啊,真是稀罕。 “这……”吴妈妈想找人倾诉,但又说不出口,只能在绿烟期待的眼神里生生咽下所有。 正巧裴朗回来,瞧见她们门口站着,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儿。”绿烟笑着回,“就说吴妈妈的儿媳妇呢,据说得有六七个月了,怀相不大好,可把吴妈妈愁坏了。” 裴朗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闻言略一思附,“我记得府里不是有专门的稳婆,生产时去叫个过去,再拨一百两银子,生产可不是小事儿,鬼门关上踏一脚呢。” “摊上二爷这么个好主子,是咱们做奴才的幸。”绿烟紧跟着拍马屁。 裴朗笑了笑,进屋了。 吴妈妈是该高兴的,主子拂照,本是好事儿。 可她总不可避免想到房蓉蓉身上。 她一个奴才的儿媳妇都能受到裴府稳婆的照顾,还有百两银子可供使。 那房蓉蓉呢? 她肚子里揣的,可是裴家的血脉。 对,裴家的血脉。 吴妈妈脑袋灵光一闪,忽然手脚并用的往外跑。 绿烟正打了帘子走出来,瞧见这一幕,眼光一闪。 吴妈妈直奔了裴家大爷的院子,她身份颇高,简单通报了声就进去了。 那矜贵的白袍男人正端坐在高位,两只手笼在白狐皮的袖袋里,双眼微闭,面无表情。 “大爷。”吴妈妈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那女子,那女子寻来了西京。” “来了,打发了就是。”白袍男人纹丝不动。 “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五个月了。”吴妈妈低着头,用余光往高坐瞄。 那稳坐如泰山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先是蹙了蹙眉头,随即睁开眼,露出一双深潭似的眸。 “竟有了孩子。” “裴家的……孩子。” 他喃喃了两声,忽而再次闭上双目。 “大爷……”吴妈妈颤巍巍的张口。 话未说完,就听得那冷漠的男人道,“接来吧。” “哎。”吴妈妈高兴地应了一声,只觉得心终于放下了。 二爷,总也能开心了。 然而下一瞬,男人的话,再次让她堕入冰窖。 偏偏,她还不能不做。 西京外城,吴妈妈的儿媳妇,那自称翠微的女子将房蓉蓉扶回了小屋。 见她还失魂落魄,又倒了热茶送于跟前。 房蓉蓉不是个不知礼数的,旁人都做到了这种地步,她再难受也只得回过神来,冲妇人勉强一笑。 “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翠微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那笑得还不如哭好看呢。” 房蓉蓉一个没忍住,眼泪再次喷涌。 翠微给她递了帕子过去,见她克制不住悲伤,便道,“你别听我那婆婆瞎说,你相公怎么对你的,要你相公亲口说才行。只要他没说过不要你,便是神仙说的都不作数。” 房蓉蓉微微一愣,凝眉望向她。 “自己的相公,还信不过么。”翠微补了一句。 房蓉蓉瞪圆了双目,只觉得心底某块地方好像忽然通了。 是了,相公从离去到现在,一直没说过什么。 都是其他人在讲,她信了这个信了那个,却始终没信过相公。 他说,他不会抛弃自己的。 便是抛弃,也要他自己亲口说。 房蓉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拉住翠微的手,感激道,“谢谢姐姐提点,我,我懂了。” “哎,你懂了便好,不过别同我那婆婆说是我跟你讲的。”翠微摆摆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万一她克扣了我的零用,我岂不是就没零嘴吃了。” 房蓉蓉便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个姐姐,人着实有趣的很。 两人友好的聊了好颇久,房蓉蓉还下厨做了顿午饭。 翠微吃的大呼小叫,直嚷着堪比婆婆的手艺,却又带着别样的风味。 想当初,裴朗也是这么评价的。 房蓉蓉眼角又有泪沁出,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半下午,两个孕妇终于聊累了,各回了各家休息。 房蓉蓉正拿着鞋垫慢慢的缝,大门被敲响了。 她拉下门栓,意外地发现,竟然是上午匆匆离去的吴妈妈。 “蓉蓉。”吴妈妈的表情极为复杂,“你不是想见二爷么,我带你去见。” 房蓉蓉不敢置信。 才刚刚堵死的路,怎么会转瞬就通了。 然而,吴妈妈的下句话,让她陡然冰冷。 “不过,二爷不能见你。” “娘……吴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房蓉蓉睁圆了眼睛,“我去见相公,却不许相公见我,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吴妈妈道,“我接你进裴府,但不是以二少夫人的身份,你以后跟着我,好生养胎生子。倘若有机会见一眼二爷就见,没机会你也不要擅闯,否则,你怕是无法安稳生下这个孩子。” 这就已经是红果果的恐吓了。 房蓉蓉面容发白,后退了两步,戒备道,“你要对我们母子做什么,相公不会允许的,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能做什么?不过是让你乖乖听话,好好生下孩子。”吴妈妈不忍的看了她一眼。 “倘若我不听呢。”房蓉蓉咬紧牙关。 吴妈妈没说话。 但房蓉蓉心里明白,倘若她不听,可能她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裴家是顶尖的贵人。 贵人的手段,谁能明白呢。 突然间,房蓉蓉后悔了。 后悔冲动的来到西京,后悔冲动的来寻裴朗。 可时间回不去,后悔药也没得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些事,身不由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偷情 西京,一个遍地权贵,一脚能踩三个五品官的地方。 这里繁花簇锦,纸醉金迷,穷奢极侈。 所有好的东西,从五湖四海汇聚至此。 到最后,也不过是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享受了。 而裴朗,自出生起,便是那一撮人中的一个。 亲姑姑是太后,亲姐姐是皇后,裴家的富贵,打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不曾中断过。 虽然朝中还有些声音,道裴家是靠着裙带关系走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 二十年过来了,裴家早就成了大虞王朝的钟鼎世家。 究其根本,世族子弟繁衍争气是一方面,裴家主枝两个郎君,一文一武撑起了半壁江山,才是关键。 裴家家主长子裴晏,常穿一袭白袍,容貌清秀,一副书生气质,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是大虞王朝的左相爷。 一根笔杆子犀利自不必说,关键做事狠绝,该杀的不该杀的,一并杀了。 可称作帝王手里最锐利的一把刀。 裴家家主二子裴朗,爱穿一身红衣,容貌娟秀美丽,据说是极肖其母,小时候还被误认为是个大姑娘。 然就是这么个娟秀儿郎,却习的一手好箭,尤其擅在马背上,其犀利准头,大虞王朝少人能出其左右。 十几岁时,裴家二郎就上了战场,虽说有家族亲友庇佑,但自个也有几分能耐,立了不少战功。 不过弱冠的年纪,就被封为了将军。 这样的一个家族,无论在哪里,都可谓是拔尖儿的贵。 按说除了帝王之怒,也没什么能撼动了。 可偏偏前两年,裴家自己出了乱子。 先是裴皇后小产,紧接着缠绵病榻,虽有帝王爱护,扔不免丢了中宫大权——总不能因为你皇后病着,就让朕的后宫乱成一团。 再然后就是兄弟阋墙,裴家大郎和二郎生了纠纷,二郎愤怒之下披甲上了战场,竟被敌人重伤,死活不知。 偌大一个家族,只留一个大郎苦苦支撑,隐见风雨飘摇之势。 族中弟子更是连翻出事,或丢命,或丢官,到最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竟似被生生砍掉了一半。 还好一年后,二郎命大归来。 裴皇后虽未有见好,但族中好歹稳定下来。只是大难不死的裴家二郎,竟上书陈清了腿伤旧疾,难上战场,恳请帝王撤去将军之职。 帝王念裴家数十年忠心耿耿,未撤掉将军之职,只收了虎符,又下了旨意,令裴朗任西京驻扎军队总教头,以慰臣心。 如此明升暗贬的举动,引来了一些裴家人的不满。 但裴家两位郎君仍然像没事人似的,每天逍遥度日。 裴晏自不必说,“冷面书生”的外号也不是白得的,每日都是忙碌公事,鲜少见外人。 裴朗倒是擅长交际,不是与这个饮酒,便是与那个会面。 一袭红衣的逍遥郎君,拿得了红缨枪,也执得了绢纸扇。 裴家富贵,即使有过动荡,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因此但凡是裴朗出现的地方,仍旧有人上来巴结着,哄着。 偶尔去个花红酒绿的地方,过来的,也总是那最漂亮的姑娘。 众所周知,裴家二郎是个秉性温柔的,不管是外头的野草,还是院里的家花,都愿意哄着,疼着。 要不是有裴家夫人,也就是裴朗真正的亲娘管着,早些年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温香软玉。 可倏料,大难归来。 裴家二郎还是那个温柔的脾性,还是好相与的性格,还是对下人宽容,却对这些红颜知己不再上心。 小楼照去,美人照夸,却一个不曾染指。 不仅如此,听说回家至今,一次后院都没去过。 有人谣传,这裴家二郎,怕是改了性向。 真真是惹得不少小娘子伤心垂泪。 然而事实却是…… 绿烟将热茶奉在桌上,瞧见裴朗伏案疾书,想了想,又拿了件大氅给他披上。 儿郎未曾动弹,仍旧下笔如有神。 不大会子,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跃然纸上。 这小娘子身材高挑,模样端庄,眼睛圆圆的,眼尾却有些上翘,乍一看过去,端庄中带着些许的妩媚。 倒是颇为好看,只是那衣裳着实朴素了些。 西京的贵女们从不会穿这种衣裳,便是连稍有些地位的丫鬟都不会穿。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在二爷的笔下,时时出现,日日流连。 绿烟瞟了一眼二爷身后的多宝阁,那上头五十卷书画里,起码有三十卷是她的肖像。 或笑,或哭,或烧火劈柴,或袅袅而来。 用情多少,一眼便知。 “爷,外头来人了。”绿烟轻声呼唤。 裴朗耳充闻不问,直到为小娘子添上最后一抹玉簪,方才撂了笔。 吹吹墨迹,卷进多宝阁,方道,“进来吧。” 绿烟低头退下,将外头的人放了进来。 关门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二爷愤怒的声音。 “还没找到吗?”裴朗端坐其间,浓眉微蹙,娟秀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不悦。 “回二爷,没有准确消息,只知道离开了斜阳县。再找,线索就跟断了似的,曾有个小二哥说见过,但很快就改了口,像是……”那人迟疑。 “说。”裴朗一巴掌拍在木桌上。 那人很快道,“像是被人胁迫着。” “有人在阻挠我查询蓉蓉的行踪?”裴朗倏的站了起来,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懊悔。 早知如此,他就该带着蓉蓉一起回来。 他怎么能如此愚蠢,以为十里镇是最安全的地方,留吴妈妈陪着,她便会安心等着他。 自吴妈妈仓皇回来,留下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便心知不好。 派了心腹前去调查,却始终被阻挠。 好容易查出了行踪,却是她受尽委屈,离开十里镇的消息。 天知道他心里多难受。 原来,他不在,她一个人竟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真是可气可恨。 “她能去哪里,一个弱质女流,还怀着身孕,能去哪里。”裴朗心底愈发焦急。 突然,门被叩响。 “谁。”他冷喝。 “回二爷,是刘姨娘给您送汤来了。”绿烟低声回答。 裴朗不耐的蹙眉,“不用了,叫她回去吧。” “是。”绿烟再应,回过头,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门外响起吵嚷。 是一个女子尖厉的声音。 “二爷,二爷我是香香啊,我给您送您最爱喝的汤来了,您尝一尝,火候可好了。” 美人送汤,知趣的郎君就着柔荑饮上两口,倒也妙哉。 只可惜,打从消失大半年后,二爷就不是从前的二爷了。 “轰出去。” 隔着一扇门,绿烟听到二爷冷冷的语调。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一招手,两个侍卫前来,将刘姨娘架着,扔了出去。 这后院的女人,韧劲儿可真强啊。 上次才扔出去没多久,就又满血复活的回来了。 只可惜了,爷早就变了。 绿烟摇摇头,又长叹了口气。 原来男人怜香惜玉,不过是因为心底无人,但凡是有人将它填满,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找,再找,即使翻遍整个大虞,我也要将她找到。” 忽的,屋子里二爷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话。 绿烟心底一惊,侧耳去听。 却再听不到什么。 她扁扁嘴,喊了个二等丫鬟过来,“吴妈妈还没回来吗?” 这老妈妈,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算了,竟然还玩忽职守。 真真想背后告她一状。 “回绿烟姐姐,吴妈妈早就回了。”二等丫鬟回话,“听说是带了个远方亲戚回来,喊耿妈妈安排个职位呢。” 耿妈妈是裴夫人手下的得力干将,负责内院一众事宜。 “又塞人。”绿烟蹙了蹙眉,“可是塞在二爷院子里的?” “那倒没有。”二等丫鬟摇头,“据说是放在了空院里,想来应是不太亲近的。” 绿烟拢了拢袖子,没在说些什么。 偌大的府邸里多了个丫鬟,实在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没有人关心,更没有人在乎。 房蓉蓉就这么成为了裴家空院里一个负责花草的三等丫鬟。 因怀着身孕,又是吴妈妈照拂的亲戚,平日里做活不多,多数时候修修花,浇浇水。 剩下的活计,都让另一个丫鬟给做了。 那丫鬟叫红柳,是吴妈妈养着长大的干闺女,人长得小巧玲珑,也机灵。 吴妈妈嘱咐她盯着房蓉蓉,她便盯的死紧,除了如厕的时候俩人不在一处,其他时间,竟是寸步不离。 房蓉蓉有时不耐烦了,她便笑嘻嘻的说,“好姐姐,你现在身子不便,我是来伺候你的,干娘说了,只要你顺利诞下麟儿,我可是有功劳的。” 房蓉蓉便说不出别的了。 进裴府之前,吴妈妈许诺她能见裴朗一面。 虽只是远观,不能见面,但能亲眼看到鲜活的儿郎,房蓉蓉也愿意。 可眼瞅着七八天的时日过去了,她连个小院都出不去,不由得暗自憋闷。 红柳见状,引她去稍偏的花园里散心。 裴家家大,光花园就修了好几处,大的那个常有人,小的就寂寥点,正适合解闷。 两个人边走边看,谁知就凑巧碰到有人来。 红柳机灵,拉着她就躲到了一边。 只听得外头人道。 “二爷,还是不了,不要,不要啊。” 竟是有人来偷情骂俏了。 房蓉蓉初有些羞赧,不想听这墙角。 转瞬想起,这裴府,似乎只有一个人能称作二爷。 她面色刹那苍白如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绿帽 红柳并不知她与裴朗的关系,只当她被吓到了,连忙想去捂她双耳。 却被她阻挡。 “姐姐。”红柳有些急。 房蓉蓉摇了摇头,虽面色苍白虚弱,但还是坚强的踮起脚尖。 她倒要看看,外头那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相公。 越过遮挡的假山,掠过绕眼的枝干,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抱着个发髻高耸的年轻女子。 房蓉蓉的心猛地落回肚子里,转瞬又高高的提起。 “姐……”红柳还待说什么,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咦,二爷,我好似听得有动静。”那女子一边娇啼,一边道。 “大约是只野猫吧。”男人道,“放心,让人守在外头了,没人能来……别管这些了。” 他语不详焉,显然是猴急。 女子则连连推拒,娇声道,“二爷可别,今时不同往日,那事儿可做不得。我今儿找你是商议事情的。” “等会,等会,不着急。”男人含糊不清的道。 “哎呀,拖不得了。”女人拽了拽衣裳,将男人推开,嗔道,“我可按照你说的,三番五次的去接近他了,但每次都被轰出来,那么多人瞧着,我还要不要脸皮了。” “要脸?”男人嬉笑了起来,“美人儿,你同我做的这些事情,叫我那二侄子知道,怕是砍了你的心都有,还在乎那一点脸皮做什么。” “哼,还说呢,现在计划不成,可怎么办?”女人似是动了真火。 男人连忙哄了她几句,甜言蜜语似不要钱般抛出。 女人转怒为喜,但很快又忧心忡忡,“现在,我这肚子已耽搁不下去了,再过个把月显了怀,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假山后,房蓉蓉和红柳如遭雷劈,面面相觑。 她们这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硬是一动不敢动,直到外头两个人温存一番离去,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姐姐,你没事吧。”红柳关心的看向房蓉蓉的肚子。 “没事。”房蓉蓉摇头。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红柳搀扶起她的胳膊。 房蓉蓉却摆了摆手,叫她别动。 红柳不懂,但也只得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只见刚刚离去的半百男子又绕了回来,左右看了两圈,才眯着眼睛走了。 红柳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房蓉蓉,又看了看小花园,彻底不敢动了。 “走吧,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房蓉蓉僵硬道。 “姐姐,你是怎么料到的?”红柳小声问。 “听他们说话,这人应该是裴家的二老爷,是个正儿八经的贵人。”房蓉蓉垂下眼睫,“贵人的心思不好猜,多防一手,总是好的。” 红柳忙赞同的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 回到小院里,房蓉蓉立时坐回了软塌上休息。 红柳却焦虑不安的来回打转,在那嘟嘟囔囔。 “这件事,到底是说出来,还是当做没看见。” 许是有了共同秘密的缘故,红柳没有避开房蓉蓉,反而征询似的看向了她。 “问我?”房蓉蓉先是有些惊讶,很快摇了摇头。 “不说?”红柳睁圆了眼睛,“这可是一顶翠绿的帽子,就这么戴在了二爷的头顶上,干娘最是护二爷,要是知道了,这事儿铁定小不了。” “不是不说,是不能现在说,贸然讲出来,谁会相信?”房蓉蓉微垂眼睫,心思转动,“再说了,你知道刚才那女子是谁吗?” 因为角度问题,房蓉蓉只看到了男人是谁,并没瞧见女人的面孔。 “这……”红柳迟疑,她只能笃定那人必定是二爷的妾侍,却也没认出来是哪个妾侍。 房蓉蓉叹了口气,“你瞧吧,连是谁都不知道,贸然告诉吴妈妈,是坏事并非好事。” “那好吧。”红柳顿了顿,“但是这事儿迟早要揭开的,到时候,裴家恐是要热闹了。” 是啊,热闹。 真没想到,贵人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房蓉蓉吐出一口浊气,慢慢仰倒在贵妃榻上。 眼皮已合上,眼珠子却转个不停。 书房。 裴朗倾听着来人的汇报,一双浓眉紧蹙。 已经好几个月了,房蓉蓉的消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隔住,任凭他派出多有力的下属,都进展缓慢。 就像是有人刻意阻挠他似的。 最初裴朗没往这方面想,可时间一长,由不得他不想。 “你下去吧。” 看着同样沉重的属下,裴朗思虑了片刻,去了一趟裴晏的院子。 回来之后,他面色似缓和了许多。 但吩咐下去的话,却比从前还要狠绝。 “上刑,务必问出蓉蓉下落。” 绿烟在外头听着,忍不住有些战栗。 二爷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温柔风流的二爷了,外表虽一如往昔,手段却强硬了不知多少倍。 只可惜,这些后院的女人,就是不明白。 绿烟瞄了一眼站在院门口,一身环佩叮当作响的女人,心底叹气,面上却不卑不亢,“回刘姨娘,二爷说了,近日忙于公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好绿烟,我这次不是来打扰爷的,是有东西要送给他。”刘姨娘袅袅走过来,趁人不备,将一个金镯子塞到了绿烟的手里,“你行行好,叫我见爷一眼,只一眼就好。” “刘姨娘,不是绿烟不懂事儿,实在是爷的话,当奴婢的不敢不听。”绿烟掂了掂那镯子。 往常时候,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现在,一想到二爷方才的语气,绿烟就忍不住打战栗。 将镯子还给刘姨娘,她默默退下。 “我呸,不过就是个大丫鬟,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刘姨娘狠狠的唾了两口,下了狠心。 她乘着绿烟没回过头,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棍,狠狠的敲在绿烟后脑勺。 当即,绿烟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刘姨娘得意一笑,推开半掩的房门,缓缓的走了进去。 裴朗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离开小娘子足有半年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长高,胖了还是瘦了,做饭的手艺见涨没有。 心里,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他眼前浮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那穿着朴素衣裳的小娘子,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站在他不远处,冲他歪着头微笑。 “娘子。”裴朗又惊又喜,伸出手,轻抚在了她的脸上。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皮肤正是最光滑的时候,触之如剥壳鸡蛋,揉捏又柔软滑顺。 明明是个幻觉,却摸起来像极了真人。 裴朗恍惚中,感觉小娘子依偎了过来,连忙将她搂在怀中。 “爷。”怀中人娇滴滴的喊。 裴朗猛地清醒过来,垂下头,看着怀中女子一张千娇百媚的笑脸,心底一突,连忙松开了她。 “怎么是你?” “爷,是香香啊,你都好些日子没来看香香了,香香都忘记爷的怀抱了。”刘姨娘捂着脸大哭,露出了手腕上镂空的金镯子。 裴朗盯着那金镯子,顿了片刻,“可是有人苛待了你?” “外头没人苛待香香,是爷苛待了。”刘姨娘声泪俱下的控诉,既是演戏,也是真心酸。 倘若不是独守空房太久,她又何至于去陪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到如今珠胎暗结,她不得已,只能使些下作手段,来给这孩子一个名分。 裴朗沉默了片刻,“生活上无人苛待,难道还不够。” “不够,这怎么够。香香思念爷,没有爷的日子,每一天都难过的要死。”刘姨娘哽咽,“爷,香香想您,您抱抱香香,好不好。” 隔着半步的距离,裴朗恍惚看到了小娘子在对他哭诉。 “相公,相公我好想你。没有你,我的每一天都好难过。” 他心底一软,将要上前抱住小娘子,却猛地坐回了椅子上。 “爷,对不住了,您身强体壮,这药也没什么危害,顶多就是幻觉重了点。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在陷入昏迷前,他听到面前女子的呢喃。 裴家二爷终于宠幸了后院的女子。 据丫鬟说,刘姨娘是衣衫凌乱着从书房出来的。 路上看见了人,都娇羞的要死。 后院其他女人知道了,一边嫉妒,一边蠢蠢欲动。 唯独裴朗的大丫鬟绿烟,阴着一张脸好几天。 任谁后脑勺上生个巴掌大的包,都会记恨的。 可还没等到她想出什么报复的法子,就传出来刘姨娘有孕的消息。 裴家家大业大,嫡系孙辈却一个都无,如今好容易见了动静,虽是个姨娘生的,但还是引来了裴家老一辈人的欢喜。 家主夫妇自不必说,亲生儿子的孩子,比谁都要欣喜。 就连裴家二老爷也跟着凑热闹,直说要替这孩子取名字。 小院里,房蓉蓉听到这些,忍不住蹙眉。 红柳在旁边不忿,“呸,真是恶心,竟这么明目张胆,委实过份。” 房蓉蓉最近肚子愈大,人愈不爱讲话。 红柳等不到回应,就在旁边拽着花草,小声道,“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有些人做了坏事,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房蓉蓉心底一惊,回头看红柳,她却低下了头。 像是映衬红柳的这番话,才风光了三天的刘姨娘突然出事儿了。 据说是在湖边小逛时被丫鬟冲撞了,当场大出血,孩子没了不说,刘姨娘自己也去了半条命。 现在正躺在床上,拿人参吊着。 好巧不巧,裴家二老爷也出了事儿,先是官职被人给撸了,紧接着两个铺面闹了些纠纷,赔了不少钱财。 后者还好,裴家二老夫人出身商贾,娘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损失点钱财自然也无伤大雅。 但官职一去,好好个五品官成了白丁,地位一下子就落了千丈。 据说为此,二老夫人没少跟二老爷闹腾。 本来,这两件事,别人听了只当是裴家流年不利,必然不会联想到一起。 但房蓉蓉可是知道内情的,当即去找了红柳。 红柳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道,“虽然姐姐说的没错,可二爷待下人极好,当年我跟着干娘,也没少得二爷的拂照,说什么也不能看着他被人欺侮,就把这事儿告诉干娘了。” “你……”房蓉蓉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只蹙着眉头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怕叫人知道了,连累了你自己。” “姐姐不叫我说出来,是自己想借着这件事儿去寻二爷吧。”红柳狡黠的笑了。 房蓉蓉一下被人道破内心,面色骤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算计 离开那儿郎不过半年多,房蓉蓉到底经历了多少风雨,自己都说不明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年那个淳朴的农家女子,忽然就多了心眼。 偷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她知道等一等,怕别人回头巡查。 得知了不好的事情,她第一反应不是说出去,而是想借着这事情去见裴朗。 是的,打从被吴妈妈逼着进裴府的那一刻,房蓉蓉就没放弃过去见裴朗。 既然有人不许,那她就自己想法子。 只是没想到,在脑海中转了几百遍的念头还没实施,契机就散了。 不过好歹,那儿郎没因此受到伤害。 房蓉蓉一时间也说不上悲与喜,怔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红柳见状,也没再说什么,悄悄地退出了小院。 从前以为她只是吴妈妈的远方亲戚,没想到竟是二爷的女人。 这下,再不能等闲对待了。 与此同时,裴府后院。 刘姨娘身份普通,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还不太亲近,平日里也不怎么带着。 等到病了,丫鬟的伺候自然也不用心。 她在屋里躺着,丫鬟就在外头坐着。 裴朗到的时候,那丫鬟还在发呆,好久才反应过来,福了一礼。 “见过二爷。” 裴朗并不在意这些,点点头,便撩开帘子进去了。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这女人小产的腥气,同男人在战场受伤的腥气还不一样,要更为腥,隐隐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裴朗蹙了蹙眉头,走到床沿站定,看向刘姨娘苍白的面容。 “刘檀香。”他静静道,“你本该衣食无忧,安然终老的。” “二爷?”刘姨娘并没有睡着,听到动静睁开双眼,先是惊喜,随后面色煞白,“爷,你这是来,跟香香算账的吗。” “账早就算清楚了。”裴朗道,“你与二叔勾结,乃裴家之耻,既不能声张,便只能采取这种方式了。” 悄悄地解决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悄悄地惩罚了二老爷。 既狠,又不惊动别人。 同时,还留了她一条命。 看来不是裴晏出的手,否则她这条命也保不下来。 刘姨娘的眼角沁出泪,“二爷心终究是软的,我做了这种事情,又妄图栽赃在二爷头上,您也没要了我的命。爷,您心里是有香香的吧,不然,为何如此心软。” 裴朗答非所问,“事情已经清楚,你好好养身子,虽然日后出不了这院了,但不会有人克扣你的衣食。” 这是变相的软禁了。 刘姨娘的泪滑的更快了,“爷,香香只有一件事儿想求您,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书房那会,您是真的晕过去了么?” “没有晕过去,你的药只让我起了幻觉,却不足以昏迷人。”裴朗平静道,“至于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你不用知道。” 刘姨娘长舒了口气。 裴朗见该说的已经说完,负着双手,欲转身离去。 “等一等。”刘姨娘突然道,“爷,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你说什么?”裴朗蹙眉。 “爷书房里画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刘姨娘睁着杏眼,死死的盯着裴朗,眼底通红却无泪,“爷虽然没昏迷,但到底脑子不清楚了,把我当成了不知哪个女人。我心里难受,不小心碰掉了多宝阁上的画卷,看到了爷为那女子绘的画像,足足三十多张。我再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是个傻子。” “你不必管她是谁。”裴朗沉下了脸,“这与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刘姨娘突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就是她,害的爷心里没了我们,爷又不是她一个人的爷,凭什么为了她不碰我们。同样都是女人,她凭什么占据了爷的心,凭什么。” “凭什么?” 裴朗喃喃。 其实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只觉得悄无声息的,小娘子就占据了他的心神。 但真正让他在意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为了养他,没日没夜做鞋垫的时候吧。 作为一个生下来就有荣华富贵的天之骄子,从没少过吃喝,少过享乐。 他拥有的太多,以至于女人们靠近他,往往都是为了取得什么。 比如刘檀香,就是为了父兄升官发财,主动献身于他。 有谁像那个傻姑娘似的,不仅没有在他困难时抛弃他,还拼尽全力的对他好。 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学做西京的食物,为他操劳做鞋垫。 她还说要养他。 真是个傻娘子。 刘姨娘躺在床上,亲眼瞧着她心中俊逸无双二爷露出了一丝痴笑。 那是一种,陷在回忆里的笑容。 她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后来,据刘姨娘的丫鬟回忆,二爷都走了蛮久了,刘姨娘的屋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嚎。 像狼,但又不是狼。 充满了凄凉和悲哀。 不过没已经人管她了,丫鬟得了二爷的叮嘱,只要好好的看着刘姨娘,不叫她出院子就行了。 这一场颇大的风波,被裴朗一手给按了下去。 作为提供了消息的关键人物,红柳得了好些奖赏。 有金镯子,还有金簪子。 她有心讨好房蓉蓉,拿了一个颇好看的桃花簪,要送给她。 “不必了。”房蓉蓉拒绝。 “你头上长年累月的戴着一个不值钱的玉簪也不腻歪么。”红柳不解,“你放心,二爷赏了好几个金簪呐,我送你一个,不打紧的。” 房蓉蓉轻轻一笑,“这玉簪虽不值钱,却是二爷亲手选的,他叫我一直戴着,不要离身。” “哎呀,那好吧。”红柳有些羞赧的收回了金簪。 诚然,论价格,金簪怎么都要超过那破玉簪。但论起价值,二爷亲手选的簪子,可比她这批量制造的金簪强多啦。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她美滋滋的给自己簪上了。 房蓉蓉正坐在贵妃榻上,她现在月份大了,足有近八个月,身子笨重,有时候站久了都觉得累。 还好红柳帮她负担了所有的活计。 吴妈妈有时候也过来看望她,还说为她准备好了稳婆,叫她不必忧心什么,好好养身子就行。 不知为何,房蓉蓉总觉得吴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悲悯。 像是……在可怜她。 房蓉蓉不懂,偶尔试探的问起,吴妈妈立时闪烁其词。 时间一长,房蓉蓉也就不问了。 她已经明白了,与其等着别人帮助,不如自食其力。 就像,吴妈妈答应带她见裴朗,可进了裴府一个多月,她几乎是被半软禁在小院里,根本无从见到相公。 最初想借着刘姨娘偷汉一事接近相公,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只能想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呢? 房蓉蓉的目光落在了红柳的金簪上。 虽然房蓉蓉怀着身孕,可她名义上还是裴府的丫鬟,偶尔也要和其他丫鬟接触。 这其中有个叫莺翠丫鬟一直瞧她不顺眼,说她是吃白食的。 红柳跟她解释,莺翠的母亲是裴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前只有她纯拿月银不干活的份,如今来了个房蓉蓉,比她还要懒闲,才惹得她不快。 这些小丫鬟挤兑人,通常采用指桑骂槐的方式。 往常房蓉蓉都耳充闻不问,可一旦她存了心,便开始跟莺翠计较。 “这位姐姐,你骂谁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本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头,许多大丫小鬟的都坐在阳光下晒暖,唯独莺翠拉了个小丫鬟在那不停的的嚼舌。 房蓉蓉借口如厕,甩掉红柳,从空院一路溜达了过去,正好听见莺翠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猝不及防的发难了。 许是头一次被人如此质问,莺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怒道,“我讲什么干你何事,一个三等丫鬟不去干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信不信我去告诉耿妈妈。” 房蓉蓉看了一眼太阳地里的十几个丫鬟,笑了笑,“这位姐姐,大家都在晒暖,独独你站在背阴处指天骂地的,不知是不是谁惹了姐姐不快,叫姐姐如此劳累舌头。” 莺翠被噎了噎,愈发生气了,“好好,现在三等丫鬟也敢对我不客气了,不就是仗着背后有个吴妈妈么,还真以为没有王法了。” “王法?难道不是家规么?”房蓉蓉淡淡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做奴才的背后嚼舌,可是要被驱出去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不管嚼谁的,也不管这人有什么背景身份。” “你……”莺翠被彻底激怒了,尖着嗓子骂道,“不过就是个远方亲戚,真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了,不要脸的东西,挺着个大肚子每个月不干活白领月银,还好意思说我……” 她越骂越难听,越骂声音越高。 旁边晒暖的小丫鬟全都吓得战战兢兢的。 房蓉蓉看了一眼日头,根据她这一个多月对红柳的套话,每当这个时间,裴朗下朝归来,会经过不远处的一段路。 虽然不敢笃定他会不会管下人的闲事,但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莺翠见房蓉蓉不说话,越骂底气越足,声音也愈发洪亮。 没吸引来裴朗,却把找不到房蓉蓉的红袖给吸来了。 “我的姑奶奶。”她瞧见这一幕,简直惊呆了。 但出于责任感,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房蓉蓉和莺翠跟前,又堆着笑脸去哄莺翠。 不出意外的也被骂了一通。 红柳没辙了,左右瞟了两眼,发现这里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心底一横,甩下房蓉蓉,去寻吴妈妈去了。 这局面她摆不平。 房蓉蓉开始着急,如果吴妈妈在裴朗之前来到了,一定会平息了这一切。 她做的这一切太明显,吴妈妈肯定能看明白,为了以防万一,以后定然会让红柳把她看的更严实。 说不定,还会彻底将她软禁。 到那时,才是真的求救无门啊。 好在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动静。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那边发生了什么?过去看看。” 却正是裴朗。 房蓉蓉激动的泫然欲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