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陌刀王》 盛世长安 第一章 从擂台打到长安城 昆仑决世界极限格斗决赛西安分会场。 李业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肩上搭了一条白色的毛巾,经纪人推开门朝他比了个鼓励的手势说:“准备上场了,李业,不要有心理压力,打平就等于胜利。” 李业抬起头,向经纪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耳边已经响起大赛主持人的报幕声: “首先出场的是我们来自本地的搏击拳手,李业,他的战绩是三十五胜,十三平,六负。上一场战胜了梅里亚获得晋级。” 李业走出了休息室,从进入会场的通道口走出,举起坚实的臂膀,将两个红色拳套在头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夫,但敢在街上行凶滋事!给我拿下,带回去鞭笞!” 李业没敢轻举妄动,听口气他们就是长安的差人了。他只能任由对方把麻绳套在脖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章 不良帅张小敬 李业被金吾卫和不良人押着绕过兴化坊,有一匹刚经过跋涉的健马在黄土路面洒下一大泡马尿。他路过此处时,停留了片刻,在浊黄的液体表面看到了倒影。 面孔方正,睫毛很长,眼睛也很狭长,身体很是健壮,比他这个专业打拳的人肌肉还发达。怪不得刚才打那两下子感觉很利索,原来是优秀软件和超强硬件的结合。 金吾卫的兵丁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吓,还真有拿尿照自己的,你再照也是一副瓜怂样儿。” 李业一边往前走,妹妹一路跟着跑在身后哭,小姑娘的脏手把眼腮下面擦出黑道道,踉踉跄跄让人心酸。 “等等我,阿兄。” 他无奈停下脚步,那些不良人又要推他,不过却未能推动他半分,李业转身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搁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从坊东门走出一人,头戴幞头,脸上有道伤疤,正好从右眼的位置划过,使得他的眼睛变成了翳白色。此人穿着墨绿色的圆领袍,腰间别着根木棒。押送他的不良人们见了此人,都称呼其为敬郎,神态也很恭敬。 张小敬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问:“这人犯了什么事儿?” 不良人赵鲁凑到张小敬身边说道:“此人违背禁令,在开化坊门口圈场卖艺,与几个街头混混私衅斗殴。” 李枚儿被张小敬的冷酷相貌给吓住了,坐在哥哥的肩膀上慌着把脸扭到一边儿去。李业不由得多注意了张小敬几眼,此人不怒自威,身上有百战悍兵的杀伐气质,就像被鲜血染红的白雪,干净却不乏浓烈冷酷。 张小敬只是挤出一点儿嘲弄笑意:“违禁摆摊,寻衅滋事不过关押几日,使五等笞刑,不能威慑犯事者,用杖击才好。” 果然这位不良帅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嫌小竹板打屁股不够劲,还想让李业受杖刑,大棒下去伤筋动骨,身体弱点儿的估计能当场毙命。 接下来是大唐便衣队队长对违法人员的例行询问:“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地?为何流窜到长安?” 李业哪里知道,只好扭头去看妹妹:“咱是哪里来着?” 李枚儿脆生生地对兄长说:“是咱京兆府高陵人。” 李业又问:“阿兄叫啥来着,妹妹叫啥来着?” 李枚儿神情紧张,泫然欲泣,小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悲凉:“阿兄,被刚刚那几个家伙打坏脑子了吗?你叫李嗣业,我叫李枚儿,咱俩是一家子啊。” 李业先是一愣,随即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正愁于该如何解释,妹妹枚儿已经给他找好了借口。 张小敬抱着怀疑态度冷眼旁观,这人目光敏锐,行走无碍,且无任何语句颠倒现象,看上去很健康,怎么就单单打坏脑子失忆了。 李业开始咂摸自己的新名字,李嗣业,听起来很熟悉,似乎在他的记忆中产生过印象。哦,想起来了,出生在京兆府高陵的,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个名字好像属于开元时期的将领,陌刀玩得特别溜。不过并不算出名,无法与中唐时期的名将王忠嗣、高仙芝、张守珪、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人争夺光辉。 竟然穿越到发迹前的唐将李嗣业身上,这个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大唐从开国起就开始四处征战,经过唐太宗灭吐谷浑,灭东突厥,唐高宗灭西突厥,灭百济,灭高句丽,到了开元年间还在四处征战四处灭,仿佛打倒一个敌人就有另外一个敌人站起来,永远没有停歇的日子。 这个时代的军人算是高危职业,况且历史上李嗣业好像就是死在讨伐安史叛乱的过程中。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历程,不过眼下,应当先在长安城立下脚跟再说。 “走着!” 张小敬等人押着李嗣业往宣阳坊而去,途经崇义坊的街道,突然间远处的鼓楼上响起急促的鼓声。 张小敬等人迅速停住脚步,警觉地竖起耳朵转身朝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这是哪里来的鼓声!”张小敬拧着眉头问。 “敬郎,应该是长兴坊那边传来的。” 张小敬当即下了决定,扭头命令两名不良人:“陈志,许光义,你们押着这个人送到县廨交差,其余人都跟我来!” 张小敬说罢解下身上的大棒,其余不良人和武侯也都将大棒提在手中,跟着张小敬往长兴坊而去。 李嗣业好奇地扭过头,朝远处高耸的鼓楼看了一眼,上面并没有灯,只是鼓点的声音已经落了下去。 他被身后的陈志推了一下:“看啥,快走,别耍花样!” 李枚儿坐在哥哥的肩膀上,紧搂着李嗣业的脖子,神情变得特别紧张。李嗣业活动了肩膀将她颠了颠,朝宣阳坊的万年县廨而去。 张小敬一伙人冲到长兴坊的武侯铺附近,只见几个武侯行走踉跄,相互搀扶,有人身上甚至挂了彩。武侯长坐倒在地上大喜,喊道:“张小敬,来得好,贼人往南边去了!赶快去追!” 张小敬向前踏出两步,转过身回头说道:“贼人是谁,是否有名号。” “常横生!是最近长安城中盗抢孩童的惯犯。” “追!” 众人立刻兵分三路,分别朝光福、永乐、永宁、三个坊的方向追去。 长安城的鼓楼分布在各坊之中,属于武侯铺的管辖范围,鼓楼的作用是为了宵禁制度的执行。每当夜幕降临,一更过后,大明宫丹凤门五门关闭,门楼上敲响幕鼓,声音传播到长安街道上,街鼓楼敲鼓,随之各坊的鼓楼敲鼓,坊门关闭,整个长安城陷入沉睡之中。 当然鼓楼不止有宵禁的作用,还能用于捕盗,但凡坊区内发生恶性刑事案件,嫌犯逃走及武侯力量不足以威慑暴徒,便可登楼击打急促鼓点,呼唤附近的武装力量前来支援。以及通知其它各坊实行警戒。 一旦鼓楼敲响,四周各坊均会警觉,武侯们值守坊门防止嫌犯进出,嫌犯想不引入注意,只能从街道上逃窜。 张小敬领众人一路向前追索,追了大概三个坊的距离,他猛然停住脚步,意识到嫌犯向南门逃窜只是虚晃一枪。 不良人们险些撞到他的身上,纷纷停下脚步。 他转身对众人挥了挥手:“我们可能上当了,回去追。” …… 不良人陈志、许光义押着李嗣业从崇义坊前的街道往宣阳坊赶去,两人步子懒散,口中扯着闲篇,先前还对李嗣业推推搡搡,但张小敬们一走,他们似乎感觉两个人不足以威慑这个身高体壮的家伙,只是小心地领着李嗣业往前走,说话也没底气了很多。 他们行至崇义坊门的街口,陡然门中疾走出一名汉子,身上背着葛布袋,袋子鼓胀晃荡,像是装着猫狗类动物,正在不安分地挣扎扭动着。 这汉子警觉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迅速把头扭向一边。不过他的面相很有辨识度,缺了半只耳朵,脸颊有疮疤,圆领袍衣襟解开,露出胸口刺青,是两行壮胆的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惧阎罗王。 此人面上稍有些红润,呼吸也不太均匀,显然是剧烈运动奔跑过。 两位不良人还算有职业素养,看出了此人的行迹可疑,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约同将腰间的木棒抽出,指着这汉子喝道:“等下!那个坊的,报上名来!” 汉子嘴角抽起,冷笑一声,把身上的布袋扔下,把双手高举在空中。两位不良人没有察觉到危险,走上前来一人拍打着汉子的脊背,另一人去搜查布袋。 李嗣业总感觉这汉子相当危险,身上有种凶悍气息。他尚未来得及提醒两位,汉子猛然掀起袍子下摆,从裤腿上抽出障刀,对准陈志的肚子一下扎了进去。 打开袋子的徐光义惊骇地看见了里面的货物,是个被破布塞嘴梳着总角眼泪汪汪的女童。他触电般扔开了葛布袋,下意识提起木棒防御。 嚓! 木棒被锋利的障刀截成两段,许光义睁大眼睛凝立在当场,脖颈上渗出一条鲜红的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章 一招制敌是常态 李嗣业下意识先做的,就是捂住妹妹的眼睛,然后有些愣神地站立在一旁,杀人和打拳不同,他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只看到凶手割喉的动作十分流畅,几乎有了庖丁解牛的熟练度,堪称技术与美感同时拥有。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他这身为之自傲的搏击技术,在这个人面前似乎没有作用。如果他的拳头不能一击毙命,下一秒他就会被人削断脖子。在这个冷兵器与侠义同在的时代,一切规则,一切藩篱都没有作用,没有裁判,没有哨子,没有公平回合,更没有记者的闪光灯和公证方,李嗣业若想活下去,活的更好一些,就得忘掉搏击赛上的那些条条框框。 李嗣业背着妹妹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他认为没必要去招惹这样凶险的汉子,还是先保住性命吧。 汉子把染上鲜血的刀锋在袖子上擦拭干净,低头看了看,倒地的两个不良人一伤一死,陈志看上去被捅得血肉模糊,实际上他并未伤及要害,只是血液汨汨流出。倒是许光义一刀便被斩断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 汉子把刀插回鞘中,抬步走向麻袋,袋子中的女童停止了挣扎,可能是被这凶恶的男人给吓坏了。。 他把麻袋用绳子封住背到了肩上,突然看到了双手揽着李嗣业脖子坐在肩上的李枚儿,眼睛闪烁出新奇的光芒,仿佛是淘到了什么宝贝。 汉子笑道:“兄弟,我看你也是个乡下苦力人,长安物贵,没有钱你根本活不下去,你身后背着的小妮,卖给我,我给你五百个钱,今年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李嗣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汉子随即笑着说道:“也罢,我也不强求。” 他虽是这样说,却把右手摸到了刀柄的位置,李嗣业骤然身上汗毛竖起,连忙把李枚儿从背上放下来问:“多少钱?” 汉子去摸刀鞘的右手收回,很自然地双手抱胸说:“我不是说了吗,五百个钱。” 李嗣业很执着地讨价还价:“七百钱,不能少。” 汉子笑容中透出轻蔑的狡狯,把手伸入衣襟中摸索。这对李嗣业来说,就是绝妙的机会,他骤然间扑身而上,直拳猛掏敌手面部,紧跟着屈膝撞击在对方的胸膛上。汉子猝不及防,手中的铜钱洒了一地,直直地向后摔倒在地。 李嗣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跪在汉子的胸口上连续掏了他五六拳,直打得此人满脸鲜血。估计这就算是一只大虫,怕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李嗣业依旧不放心,把这家伙的刀从腰上解下来,一把扔到了远处。 汉子的口鼻中污满了血浆,却剧烈地喘息着,面孔中露出狰狞无奈的笑。妹妹李枚儿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哥哥搏斗,既没有鼓掌,也没有害怕。 张小敬带着几名不良人疾冲了过来,把李嗣业团团包围,众人手中的大棒指着他,好似他只要有轻举妄动,就要高举双手劈下去。 张小敬蹲下来,探了探许光义的鼻息,看起来已经断气,他又走到陈志身边将他翻开,胸口处有一个血洞,正汨汨地往外流淌血液。 他转身对不良人们招了招手说:“快把陈志抬到县衙里去,他还有气,请大夫为他诊治。” 两三个不良人依旧警惕地盯着李嗣业,虽然他高举着沾满血迹的拳头骑在贼人身上,但这正说明此人和贼人同样危险。 张小敬伸手把不良人推开,站在李嗣业面前抱拳说话:“在下长安万年县不良帅张小敬,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李嗣业豁然开朗,这是按照礼节来重新认识对方,他连忙从贼人的身上站起,身高要比张小敬高出半个头,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还礼:“在下京兆高陵人李嗣业,拜见不良帅。” 张小敬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练过拳脚手段?” 他随即笑道:“我差点忘了,敢在都亭驿附近耍棍棒买艺的,必然身手了得。” 李嗣业连忙回道:“敬郎谬赞了。” 通化坊的都亭驿是官员回京述职,武将进京叙功的落脚点。自从女皇武曌开创武举以来,天下高手多在军中。这些武将们眼界自然高出天际,前身李嗣业在此处卖艺,除了对自己有信心之外,更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获得赏识,顺利进入军中。 由此可见此时的李嗣业和初唐那位刚出寒窑的薛仁贵一样,已经有了相当长时间的武学准备,正处于寻求人生机遇的时刻。自己这样突然穿过来,占据了他的身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叫截胡。 张小敬吩咐手下人把贼人扶起用绳索捆缚,把装在布袋中的女童解救了出来。 一名不良人把扔在街上的障刀捡起,走过来呈到张小敬手中说道:“敬头,这是贼人所持的兵器。” 李嗣业的视线停留在裹牛皮刀鞘的花纹上,这柄刀如斯锋利,刚刚也只是见到贼人出刀的一瞬,那闪烁的寒光实在是把他震慑到了。 张小敬左手握刀柄,右手握鞘,缓缓将刀锋抽出,刀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人的脸。刀背有小拇指般厚度,锋刃呈双棱。看上去这把刀被保养得很好,刃口薄如蝉翼。 张小敬以一副行家的眼光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敲击刀面,立刻发出细长的铮声。 “不错,这把障刀是用一把折断的横刀重新回炉打造的,真正的镔铁,比一般的障刀要好。” 他合刀入鞘,捏着刀柄递向李嗣业。 李嗣业愣了一愣,他刚刚是对这刀很感兴趣,但没想到公差会把刀送给他。 “拿着吧。”张小敬说道:“按照战场上的规矩,这把刀就是你的缴获品,我看你也挺喜欢它。” 李嗣业没有推脱,双手郑重地把刀接了过来,低头顺手挂在了腰间。 两人在前方结伴而行,张小敬侧身指着被搀扶拖拽的贼人说道:“此人叫常横生,专干诱拐捆绑女童的勾当,贩卖到洛阳的教坊中去,从此以卖身为业。我万年县张榜抓捕此人已久,今日多亏兄弟出手,才能将此人绳之以法。我带你去禀报县尉,自然有花红奖赏。” 李嗣业想起了刚穿越过来时的情形,不是被地痞骚扰,而是他身后放着的石担,石锁,还有铁锤和大石,那分明是个街头卖艺的家当。他打拳的时候虽然也被人围观,但街头卖艺,还是太羞耻了些。 他需要一个正当的,不惹麻烦的职业,最好能让他和妹妹衣食无忧。 他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葛布做的袍子上补丁摞补丁,还有李枚儿身上穿着的,也是很朴素的麻衣裳,破损程度连他这个哥哥都不如。 在没做将军之前,李嗣业的家庭情况很困难啊,这种情况恐怕等他在立功受赏当将军之后才能改善。 想到这里,李嗣业含蓄地笑了笑:“奖赏花红倒无所谓,只是我们兄妹初到长安,还没有个正当的营生,街头卖艺总不是个办法。” “这个简单,只要你不嫌弃,张小敬可以招募你为我麾下不良人,只是李兄你身形伟壮,膂力惊人,英雄必有用武之地,只做一个小小的不良人,是有些委屈了。” 李嗣业倒没有觉得有如何委屈,不良人再不济也是官差,是官就应当比民强半分,也不知道当了不良人,每个月能有多少钱的收入。 “没有,嗣业愿意做不良人,只是不知道每月的薪酬是多少?还有,我该怎么去报名?” 一听对方提到薪酬的事情,张小敬的脸上就有些尴尬,捏着下巴踌躇道:“每月大概差不齐有六百文,结合长安城的物价,你拮据一点儿每月还是能余下钱的。” 李嗣业听到他说话这口气,便知道这六百文算是最低收入群体的工资,估计饿不死活着也够呛。 他愿意充当不良人,首先还是对唐时的不良人组织感到好奇,这跟电视剧和动画中的剧情脱不开关系,如果这样想他恐怕就要大失所望了。不良人只是唐代治安最底层的小吏,比各个坊中负责治安的武侯级别还低,顶多算是没有编制的协警。 不过唐时的社会底层鱼龙混杂,不良人们出身于社会底层,有各种不良劣迹,方便维持治安和侦查,所以不良人这种编制外的番役,反而成为刑侦方面的主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章 成为不良人 万年县衙在宣阳坊,需要走很长一段路,没有了笞杖之刑的隐痛担忧,职业也有了安定,李嗣业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下来,可以自由地观瞻长安城规划的坊市结构。 白居易说“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城坊市的规划,正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估计也算是现代小区制度的鼻祖了。 穿过纵街抬头仰望,龙首原上的大明宫宫墙层叠排列,殿宇上的青琉璃瓦如鱼鳞般上下错落。他不知道自己处在玄宗朝的哪一年,但看到自己面孔如此青涩的样子,应当是正该盛世的开元时期吧? 李嗣业主动探过头来问:“现在是开元哪一年。” 张小敬略微回头,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让李嗣业很是不安,还好他直接给出了答案:“开元二十四年。” 张小敬又接着说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安西都护府的烽燧堡当差,如今却已经是长安城中小小的一名不良帅了。” 李嗣业侧目仔细看了看他,这人身上沾染了太多肃杀血腥的气息,竟和这座长安城的繁华气度格格不入,也许是西域边塞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还是他脸上的伤疤背后藏了许多苦楚,总之这该是个很复杂的人。 万年县廨有大堂朝向街道,大堂旁边就是前门,进去后有三四个院落,可容司职不同的小吏在其中办公。县尉负责两座跨院,一座用来住人,一座用来审讯和临时关押囚犯。 李嗣业和不良们停留在院子外面,张小敬亲自进去通禀。 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索性欣赏起县廨的建筑布局。无论是堂房还是长亭都显得方正端庄,没有丝毫的纤巧,这大概就是唐式建筑的特色。就连门壁上的獬豸的浮雕都丰满雄壮,不事雕琢,徒有其神,不求其表。 张小敬很快走了出来,对李嗣业招了招手:“跟我去见张县尉。” 他把妹妹留在院子门口让众人看顾,跟着张小敬进入院子里。只见一个身穿青色花纹圆领袍的男子站在正堂廊上,头裹黑纱幞头,双目冷漠,下巴有浅须,这正是长安县尉张洪。 张小敬领着李嗣业上前叉手拜道:“张县尉,就是这位李嗣业仗义出手,替我们捉住了惯犯常横生。” 李嗣业也学着张小敬的样子双手交叉,右手拇指伸出在胸前说道:“高陵人李嗣业,参见张县尉。” “嗯?就是这位壮士捉住了常横生?该赏!待会儿去找赵主薄领取赏金花红。” 张洪见李嗣业身高宽大健壮,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人面容板正,器宇不凡,想来也没有任何劣迹,跟着张小敬麾下这些人在长安充当底层不良人,算是屈才了。 “不错,去跟赵主薄报备一下名字,以后就跟着张小敬吧。” 张县尉只是这样吩咐了一句,就算是把他的工作给定下来。两人叉手告退后,去找赵主簿登记注色。 赵主薄所在的跨院虽不及县尉占地宽阔,但瞧起来却很精致,张小敬带着李嗣业站在院门口叉手高声禀报:“赵主薄,张小敬带义士前来领悬赏金。” 里面迟迟无人发出声响,两人只能站在外面等候,瞧起来这主薄的派头比县尉要大得多,也确实是。主薄掌管一县钱粮,人事任命登记,相当于财政局兼人事局局长,在品级上比县尉高出半品,职权范围也大的多。若是在地方州县,县尉除了缉盗外还负责一县的武装民团,但在长安城中的万年县,万年县尉也只剩下捕盗和维持治安这项职责了。 等了不大一会儿,一个捧着厚厚文书的小吏从里面走出,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才扭头说:“赵主薄叫你们进去。” 张小敬在李嗣业耳边低声嘱咐道:“待会儿进去以后,不管赵主薄拿出多少钱,你只可取一半儿,差事比赏钱重要。” 李嗣业点了点头,其中浅意他能领会,不需要去问个为什么。别看相隔了一千多年,但在这种事情上他和古人是没什么代沟的,钱帛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加强沟通的桥梁。 两人走进主薄办公的区域,房间的三面墙壁都被木架子和木柜所占满,架子上摆明了各种绢布卷册和纸质书卷。只在中央的空地上放着案几,赵主薄盘膝坐在蒲团上,低头握着篆笔在纸面上抄写公文。 赵主薄搁下笔,揉了揉酸困的手腕,才抬起头问道:“张小敬,带人来领悬赏花红?是谁的悬赏?” “启禀主薄,是常横生的悬赏。” “哦,”赵主薄站起来走到书卷前,便翻动卷册边说道:“等一下,我查一查悬赏册,嗯,找到了。” 他端着卷册坐回到案几前,翻了几页在上面寻找,随即出声说道:“常横生,悬赏一千六百钱。”紧接着又在下方提笔续写:“开元二十四年由……” 他抬头冷眼看了李嗣业一眼问:“你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 “哦,我叫李嗣业,京兆府高陵人。” 赵主薄继续提笔书写:“京兆高陵义人李嗣业抓捕,悬赏已发放。” “来人!” 旁边的房间里立刻跑来一名小吏,赵主薄从腰间解下钥匙,连同卷册递给小吏说:“到县廨府库取一千六百钱,捕盗奖赏。” 小吏喏了一声,自去府库取钱。张小敬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了给李嗣业登记不良人的事情。这位赵主薄少了不了几句埋怨:“我们万年县编外小吏的人员早已超出定额之外,一百六十多号人就是一百多张嘴,每季要开支多少!张洪只知道给我找麻烦,扩充人员任人唯亲。全都是不干活吃干饭的!” 主薄稍微一抬头:“哦,我这话不是说你们,别有太多误会。” 抱怨归抱怨,赵主薄还是在县廨人员编制名册上写上了李嗣业的名字,从腰间摘下印信袋,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小吏端着盛着铜钱的托盘返回,托盘上摆出十六道铜钱,层层交叠在一起,每一道就是一百文钱,放到赵主薄面前的案几上便飞速退了下去。 赵主薄也不看这钱,低头继续誊写卷宗,口中淡然说道:“行了,把你的赏钱拿走吧。” 李嗣业谨遵张小敬的嘱咐,伸手只把其中八道取出,灌入到袖口中。赵主薄看似低头书写,眼睛的余光却瞟在托盘上,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李嗣业拱手告退:“谢赵主薄赏赐,属下告退。” 赵主薄不曾抬头,却开口接话道:“这不是我给你的赏赐,这是朝廷给你的,万年县给你的赏赐,不要搞混了。” 张小敬和李嗣业转身行礼,才又退出了房间走出院子外。 直到两人离开后,赵主薄才抬头扫了一眼托盘中的钱币,哼笑出声:“还算是个懂规矩的。” 张小敬在院子门外回头望了一眼,面对李嗣业感慨地说道:“我这也是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得到的一点点经验。” 他边走边将双手捅在袖中说:“我们这些底层的小吏,也算是够到了小半个官场,其中的道理不需要懂,但必须得知道。上面发放的不管是赏银还是津贴也罢,有一半儿都不是你自己的,不要等着上面去回扣,主动奉献出去,我们在衙门中办事也方便得多。” 李嗣业点点头,这也是开元盛世的一部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章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 两人相伴离开县廨,在门外与妹妹和众不良人会合,李嗣业打算向张小敬等人告辞,回到刚才卖艺的地方,把石担、石锁等东西收拢起来。 张小敬却突然问道:“你还没有找到住的下处吧?” 李嗣业顿时懵了,关于李嗣业此前的情况他丁点儿不知,只好抓了抓腮帮,低下头问妹妹:“枚儿,咱们在长安有住的地方吗?” “有啊。”李枚儿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立刻朝向张小敬和不良人们说道:“对,我们是租住有房子的,日后各位有空,请来光临寒……。” 李枚儿的后半句话这时才抛了出来:“阿兄和我住在永安渠的桥洞下面。” 李嗣业的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生冷如陶俑般的脸上泛起羞红色,他没想到堂堂李嗣业发迹前竟然混得这么惨,跟妹妹与住桥洞?幸亏现在是四五月,到冬天时该怎么办? 张小敬麾下的不良人的表情略微有些尬,低下头去看脚上的尘土,这多少让李嗣业心里安定些,张小敬只是掸着右眼窝中的尘土说道:“怎么能住到桥洞中,如今是春夏之际还能应付过来,若是到了秋冬如何抵挡寒气,应该租个地方住才是。” 他伸手对着其中一个不良人招手道:“赵鲁,过来!” 赵鲁立刻凑了上去,张小敬揽着他的肩膀道:“这位赵鲁兄弟,不止担当不良人,还是租赁房屋的牙行,整个万年县区域,谁家有房屋要出租他都知道,可以给你做个中间人。” 李嗣业对这种行当不陌生,不就是房屋中介么,中间商赚差价的那种。 “你给嗣业找个他能够承受的租金价位,不要距离宣阳坊太远。” 张鲁捏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一拍大腿说道:“对,有一个,位于东城郭延兴门内的新昌坊,坊里住着一个八品的太医署丞,最近得罪了上官,被贬到了东都洛阳。但这边儿的宅邸他不舍卖出,总认为自己将来能回来,所以就托付朋友把院子租出去,租金也不算贵,一个月共付出五百六十钱即可。” “五百六十钱!这么贵。”李嗣业吓了一跳,长安房屋租金都这么贵吗?都住到东城郭旁的西昌坊了,竟然也要这样高的租金,他手中的赏银花红只够一个月的房租。不良人每个月的薪金也不过六百多钱,除去房租外只剩下几十钱,以如今长安城的物价,只够他和妹妹熬白米粥度日。 没想到啊,没想到,魂穿到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唐,竟然仍要承受现代社会的生活压力,无论到哪儿生活都不易。 不料赵鲁撇了撇嘴说道:“这还嫌贵啊,嗣业兄,新昌坊的租价就是长安城里最均等的价格,人家太医丞祖上传下来的房子,估价能卖出一百多万钱的高价,若不是太医丞惦念祖宅,不舍卖出去,你又怎么能租得到这种地段的房子?” 赵鲁的业务很熟练,三言两语就把租金高的原因讲得透彻。 但李嗣业根本不相信中间商说的话,只是他不了解行情,眼前如同一团迷雾。 张小敬眯起独眼脸色发冷,主动替李嗣业讲价:“嗣业如今已是不良人,和咱们是同僚,张鲁你做生意多少收敛点儿,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看就不必五百六十钱了,直接五百钱,如何?” 赵鲁一着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这可不成,敬郎,这位太医丞把院子交到我手上可是每月要五百五十钱的。” 张小敬哼声说道:“是这样!你以此为副业,不能让你没钱赚,但自家兄弟也不能赚得太狠,一个月五百三十钱。” 赵鲁还要犹豫,见张小敬的脸色逐渐拉下来,又看了看李嗣业,心想此人看上去高大憨厚,但刚刚闭口不言就显现了他的精明,日后要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不要把人给得罪了。 他装作很大度地说道:“算了,都是自家兄弟,就五百三十钱,就当赵鲁给嗣业兄弟跑腿了。我先带你看看院子,绝对让你中意。” 李嗣业还在惦念他放在开化坊荐福寺外的石锁,石担等健身器材,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值钱,但器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不管是上辈子的自由搏击手李业,还是卖艺的李嗣业,都需要它们来保持一个健壮的身体。 “我能不能把开化坊外的东西先拿上。”李嗣业声调有点儿没底气。 “可以,”张小敬答应得很痛快,反正他们这些人每天的任务就是巡逻捕盗,多走几步路少走几步路都没有什么区别。 赵鲁无法理解:“嗣业,你这已经是不良人了,怎么还惦念着你那些耍把戏的东西。” 李嗣业呵呵笑了一声说:“毕竟是自己家的东西,还是找回来的好。” 一行人路过安仁坊的荐福寺外,寺墙内似有僧人正在诵经,梵音淼淼,寺门宝象庄严,连路过的行人都不自觉地肃穆起来。 他摆摊用的石担、石锁和包裹还都靠墙放着,似乎没有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李嗣业左右看了看,这就是他附身的地方,也不知有何特异之处,难道是因为旁边有个寺院。 荐福寺倒是有些来历,据说是为了给挂掉的高宗李治祈福而建的。如果这寺庙有灵性的话,难不成说是唐高宗显灵了? 李嗣业沉默了片刻,便低头把包裹拿起,包裹里只是几件烂衫,连一文钱都没有。他又把石担扛在肩上,把石锁提在手中,感觉丝毫不费力气,成为爱健身的肌肉男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还剩下一个石锁,另外两个不良人主动上去提,结果刚上手就涨红了脸沉弯了腰,走起路来就像公鸭打摆子。李嗣业迈开了八字步步履坦然,心情一时舒畅。 走了半里地,轮换提石锁的两个不良人便受不住了,蹲在地上喘得跟狗一样。张小敬主动走过去提起了石锁,轻松的样子像是提起了一个手提包,不像是装出来的。李嗣业面有异色,暗暗点了点头,看来在大唐大力士无处不在,他自己没什么特异的。 赵鲁在前头带路,沿着坊间街道来到了新昌坊,到达那位太医丞的院子外。 李嗣业倒是没有想到,这院子看上去很大,进门后有照壁,有前后两个跨院,有两间东房和西房,中间隔着院墙和月洞门,不过只有一座正堂,坐北朝南,房前有木柱门廊,方向略微有些偏。 前院中种着一棵桑木,树叶干黄稀疏,地上的树叶被清扫堆积在一起。 堂屋内的家具都没有搬走,只是堂上屏风的绢布有些破损,地面上铺着青砖。 李嗣业只是简单地把东房内部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里只有个三寸高的胡榻,上面没有卷席,也没有铺盖。 李枚儿对这房间很喜欢,扑到木榻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张鲁拍着窗户木棱,沾沾自喜地说道:“这房子怎么样,这可是八品官的宅邸,风水肯定也不差。” 李嗣业望着灰瓦椽子,还有那青漆已剥落的斗拱,出神地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妹只是租住,风水无甚紧要,不过这房子挺不错。”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这宅子太大,还有前后院,两个人住不了,我们只需要一间东房就够了,我能不能只租一间,算我一间的钱,别的房屋你租给别人。” “这说的是什么话!”赵鲁登时不乐意了:“人家这宅子乃是一体,你要租当然是租整个院子,只是一间房谁往外租?” 张小敬这次没有再替李嗣业说话,只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院中堂前,抬头仰望光线从稀疏的枝杈间照射下来,他眯着独眼点了点头说:“这院子实在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买下来。” 李嗣业仔细想了想,买这院子更不划算,这座院子的价格在百万钱往上,租金却只要一个月五百多,就算租住一辈子也不过花费二十万钱。如果要买的话,他会考虑买更小的院子,贵在精致,而且房间多了还要雇佣佣人打扫,造成不必要的浪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章 横穿长安观遍风土 李嗣业确认地再次点了点头,长安城的人口密度无法与现代西安相比,稍微有经济实力的社会底层都拥有一座四合院,不能说四合院和单元楼的优劣性哪个更好,但在西安有能力独住四合院的,都他娘的是大款。 “不错。” 张鲁笑着搓了搓手:“不错就先住着,至于房租,什么时侯给都可以。” 这只是客气话,李嗣业岂能听不出来,他主动从怀中把钱掏出,蹲在房檐下的条石上,把钱一个个地摆开清数,共计数了五百三十个铜钱。 “我先付一个月的房租,其它的,等我有了日后再续付,如何?” “可以可以。”张鲁伸手把地上的铜钱抄了起来,装进了身上的褡裢中。 双方交付过租金之后,还需要找新昌坊的坊正和里正进行入住登记,这也算是长安城对于外来人口的一种管理。不过这些事情张鲁早已办理好,无需李嗣业操心。 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两百七十钱,这个年景长安城的米价应当是斗米二十钱,两百钱够他兄妹二人吃米半年,可过日子总不能仅吃白米饭吧,咸菜疙瘩总该有的吧。如今东房业已收拾了出来,总不能家徒四壁,连草席都没有一卷儿吧。要买毡子、被褥、还要买铁锅、笼屉、铲子,这些花费下来还剩多少钱? 最关键的是,张小敬和他麾下的不良人帮他找到了住的地方,还帮他收拾了院子,总不能让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人?这是不是就等于失礼?别说是在唐朝,就算放到现代,单位新员工是不是要请大家吃饭?同事帮忙搬家是不是要请大家吃饭? 若是到外面的酒楼去吃饭,肯定要花更多的钱财,在场有一、二、三……共计九个人,要请这九个人吃饭,两百七十钱绝对不够。 他想也许可以到西市去买些熟羊肉,买些酒,回到这儿来招待大家,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就这样决定了。 张小敬见李嗣业的住址已安顿好,便招呼手下的不良人准备离开,朝他拱手道别:“嗣业,你慢慢收拾,我们先走一步。” 李嗣业踏出院子,连忙说道:“且慢,敬头,还有各位兄弟,嗣业特别感谢兄弟们的帮衬,你们先留下来,我到西市上置办些家当和酒肉,请兄长和各位兄弟共饮一杯。” 张小敬讶异地看了看李嗣业,思虑片刻才抬起头,看了看头着汉胡不清的和气话,丰腴的婆娘站在案前收取铜钱,齐腰的襦裙上还覆盖着一条围裙,上面沾着食物的污渍。 兴化坊高敞广轩,多是大宅大院,里面甚至还有一两座哥特式建筑,楼台廊阁层次错落,绿树茂密点缀在房檐上,不少人的院子里有荷塘。张小敬说住在这儿的人用的碗筷都是黄金做的,非富即贵让人不敢想象。怀远坊中大多住着胡人,从肤色也能分出许多国度。波斯与大食商人如候鸟一般两地奔波,春夏时分常驻长安,等到秋冬便带着驼队前往西域回往故乡。 最为繁华的还是长安城的西市,这里是东西方丝绸之路商品的集散地,店铺仓库林立,占地颇广,根据商品的种类进行统一划分,酒肆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各种酒楼客栈,酒幡如同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从街口延伸到街道尽头。各种丝绸店铺格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门外挂着的长幡与灯笼,绸缎庄老板想尽办法让它们色泽鲜艳,姿态多样,其用心程度不亚于现代的灯箱广告。 街道上胡人与汉人摩肩擦踵,仅从衣着来看,便能区分十几个种族,张小敬边走边给他讲解:“头顶缠白巾,喜穿白袍的是南诏人,头上缠金银,裹丝绸不做袖子的是天竺人,新罗人和日本人没什么特色,不好区分。喜以纱巾遮面的,头发卷曲的是大食人,戴圆顶小帽,穿翻领衣服的是安西都护府的龟兹人或于顛人,蓝眼睛金色头发的是拂菻人。” 李嗣业放眼望去,倒没有觉得有多好奇,他穿越之前参加各种自由搏击赛,遇到的对手也都是外国人。只是让他惊讶的是,历史书里说长安城是当时的国际化都市,今天见了才知果然是这样,他在西市上碰到了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胡人, 跟在主人身后负重的应当是传说中的昆仑奴,皮肤棕黑,但不像非洲黑人那么黑,可能类似于现在的菲佣。张小敬所说的拂菻人,应该是当时的拜占庭人,这些人头发泛黄,眼珠发蓝,穿着唐人常穿的丝绸圆领袍,胸口上戴着十字架牌子。 魂穿应该是没办法回去的,如果是生活在唐朝,这个时代还算不错。 西市的街道纵横交错,虽然店铺门口都有招幡,但在这铺子林立的街道中,想要找出卖被子的店铺,若是没有路人指引,非要找一个下午不可。 当然,被子在唐代不叫被子,而叫衾,又叫大被。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寝衣为小被,则衾为大被。那个时代棉花种植尚未普及,富贵人家用动物毛发充填被里,或直接盖虎皮、狐裘。普通人家则用灯芯草或柳絮芦花来充填。 长安西市上大多数布料店都卖有衾被,店铺均是木结构的上下层楼房,大的绸缎庄则有三到四层,顶层和二楼用来住人和充当仓库,底层则是店面。店铺为了方便来客,均是敞轩大开,门板均可活动与拆卸,晚上店铺打烊的时候,店员进行上板封闭入口。 张小敬带李嗣业进去的,就是这样一间店铺,店里经营的大多是丝绸,也有一部分葛布。店家认识张小敬,称呼他为敬郎,神情中带着几分恭敬,两人之间或许有旧,这他就不得而知了。 “我这位兄弟刚到长安,才安顿下来,想在你这儿采购两卷衾被和一块布单。“ 店家很有眼色,知道客人需要的是什么,直接领他们到葛布架上,问道:“你们是要衾被面,还是连被芯一起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章 西市有擂战 李嗣业还在为省钱而犹豫,张小敬站在旁边低声道:“你最好在天热的时候就把被芯给连带买上,不然等到秋冬时,西市的绸缎庄都会趁机提高价格。” 李嗣业深以为然,带着佩服的目光看了张小敬一眼,点头说道:“当然是带被芯的。” “好,您是要灯芯草的还是要柳絮,还是芦花的或者,羊毛的被里也是有的,但是要贵得多。” 李嗣业愣了神,他只盖过羽绒被和棉被,这些奇怪的植物纤维也能充当填充物? 张小敬适时地在旁边插了句嘴,算是给他解了围:“当然是灯芯草,柳絮和芦花都不甚其暖。” “灯芯草的葛布衾被,需要四十五钱。” “不行,三十钱,你还得搭给我一张葛布单子。”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张小敬替李嗣业便宜入手了一床衾被和单子。但仅有衾被和单子还不能保暖,他需要草席和羊毡来隔绝尘土潮气,大家都是这么备的。 西市朝南的偏僻区域有一块空地,许多没有能力修盖店面的小摊贩都在此处摆摊,价格也相当低廉些,这地方也是社会最底层百姓的购物场所。 李嗣业跟随张小敬来到此处,摊贩们纵横排列,让出供顾客行走的道路。 编草席的老婆婆双目已瞎,但芦苇杆子在她的手中却有如神助,仅仅靠手的触感就能编织成一张方方正正花纹规律的草席,美感与实用性兼而有之。 李嗣业入手了一卷草席,老人家仅要他十三个钱,李嗣业捏了捏怀中为数不多的铜钱,咬咬牙掏出二十个通宝扔进了她面前的陶罐内,老人竖起耳朵听了听,感激地作了个揖:“实在是,客人,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除去草席外,李嗣业又入手了一个陶罐和两卷羊毛毡,卖毡子的胡人操着正宗的中原官话,话语俏皮很有商业手段。 他们从更繁华一些的酒市折返回去,穿过一座绿苔遍布的石拱桥,两排三层高的木楼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唐人建屋,只用砖石做根基和靠山墙,上层全部用木料打造,斗拱构件朴实简约,没有后世那样的繁复华丽,却是一种庄重大方的美。 三人特意去肉铺买熟羊肉,褐色嫩肉刚从铁锅的老汤中捞出来,被店老大一块块挂在铁钩上。李嗣业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询问店家,却被张小敬抢了先:“羊肉多少钱,这钱我付。” 李嗣业连忙去推他的手:“不可,敬郎,说好了是我请客,怎么能让你付这个钱。” 张小敬声调平和却略微冷酷地说道:“你自己的家底,你不清楚么,把你手里的钱都用来买酒肉,用什么来养你的姊妹。” 他一边与张小敬争让,一边盘算自己剩余的钱,卖被褥,草席,羊毛毡和水罐总共花去一百三十钱,总共还剩一百四十钱,熟羊肉一斤要三十钱,就算只买四斤,也只剩二十钱,刚好买一斗的米,可有了米还没有铁锅。 这样穷困的日子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算不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面子里子全都照顾不到,李嗣业只能默默地说一句,我好难啊。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小敬自掏腰包拿出一串铜钱,递到了店老大手中说:“给我来五斤煮熟的羊肉,切成片。” “好咧。”店老大熟练地裹上皮围裙,从铁钩上把色泽鲜嫩的羊肉摘下来,又从挂架上摘下尖头切肉刀,手速像电动马达似的哒哒哒地切了起来,没过多久案板上堆起薄如纸叶红嫩的肉片,每一片都散发着油腻光泽,让人垂涎三尺。 他用菜刀把肉扒拉成一堆,从柜上取下一片荷叶,覆盖到肉堆上,然后菜刀托着肉堆往起一翻,所有的肉都堆在荷叶中。他又三下五除二地包裹起荷叶,从头顶拽下一根细麻绳,将荷叶肉包捆扎完好,用秤杆挑起荷叶包,朝张小敬抛来一个眼神:”郎君请看,高高的。” 李嗣业在一旁看得赏心悦目,感慨店老大的业务很熟练呐。 酿酒坊里的廉价酒被称之为富平石冻春,说是富平县传过来的技艺,张小敬照例抢着把钱给付了,这让李嗣业的心中很纠结。这位不良帅倒似无所觉,亲自动手沽了两坛,还用竹升尝了几口,大大夸赞店家的酒香。 等两人从酒坊里走出,张小敬才大声对李嗣业说:“其实这店家的技艺很差劲,根本不是什么富平石冻春,真正的石冻春我喝过,入口清香回味悠长,他这酒顶多算浊酒,还经常兑水。” 李嗣业看了那酒的颜色,是微黄发褐色的,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真正意义上的白酒是元代才有的,这个时代的酒酿造提炼还不算提纯。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等以后挣到钱,一定把今天的人情给还上。毕竟跟张小敬才刚认识几个时辰,这样的照顾真是受之有愧。 三人继续往前走,越发深入繁华之地。前方有两座占地宽广的歇山式楼阁,有三层多高,廊台高悬,青瓦层叠,红色柱子密匝匝排列。这两座楼的前面人来人往,拥挤如织。 李嗣业又把妹妹举到了肩膀上,李枚儿一只手拽着哥哥的幞头,红通通的小脸上兴奋又紧张。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比他们高陵县城每年一度的庙会还要热闹。 李嗣业与张小敬拥着人群向前蹭,看见建筑的门额上写着‘相扑楼’,楼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短打葛布衣的健壮汉子。 他很感兴趣,想挤进去看看,却被那健壮汉子拦住指了指墙上的木牌,牌上刻着入场需付三十文。 李嗣业撇了撇嘴,才不舍花三十文去看过眼红火的东西,能远远地瞅一下就好。他把李枚儿举过头顶,踮起脚尖看了看里面的擂台。观众们簇拥着圆形的土台子,地面用白丝绢圈出界线,中央铺着松软的沙子,两个胖壮的汉子裹着白色的兜裆布,弯下腰来对扑。 张小敬走到他身后,挑着眉毛说道:“你要是会相扑,可以上去试试,参加一次下来能赚数千钱。” 李嗣业摇了摇头,隔行如隔山,相扑他还真的不懂。 他们又跟着人群去了另外一座建筑,门额上写的是斗武楼,门口却没有人把守,听周围的人讲解才知道,这是纯粹的公共建筑。 唐律规定民间不得私斗,但唐人尚武,许多西域豪商喜欢通过擂台比试来雇佣刀客保镖,一些保镖行和武将世家也喜欢摆擂台来招婿,所以西市署官员便在西市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修建起了相扑馆和武斗楼,任何人想要摆擂都必须到楼中来,只需出一笔场地费即可。 这才和李嗣业的专业对口,他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台上拳脚相搏的两人,生命中的躁动因子不安分地发作起来。这好像是他的缘分,冥冥中老天爷要让他完成上一世生命中未完成的比赛,这是一个遗憾,如今这个遗憾能在大唐西市的擂台上实现,完成未竟的比赛,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 他目光热切地望着擂台,双手抓着捆在背上的铺盖羊毡麻绳。抖了抖肩膀让枚儿坐好,簇拥着人群来到了擂台前。张小敬来不及阻拦,也只好拥着人群挤了进去。 “让一让,嗣业!” 李嗣业抬头仰视,两旁的台柱上挂着长幡,左面写着‘横扫安西四镇’,右边写着‘纵跨中原百州’。却是个胖壮的胡人站在台上,一只脚踩着倒地的汉子。他须发炸裂,坦露上身,只穿着一件胡儿羊皮裤,袍袖打结栓在腰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章 突骑施勇士 张小敬和李嗣业站在人群外围,听得身边的长安百姓议论纷纷,听说台上这人是跟随突骑施使团来到长安的,乃是突骑施勇将,名叫什么扎齐列。 “这位扎勇将亲自在台上表演过,能一拳砸晕一头牦牛,他如今挑战过西域各国的高手,无一败绩。如今来到长安,是想要折我大唐武人的颜面。” 李嗣业和张小敬朝台上望去,只见那扎齐列双手抱胸站着,黝黄色的肌腱鼓暴隆起,一看便知受过高强度的搏击训练,或者是经历过一场场死斗锻炼成长。 扎齐列不擅言语,所以台边还有一个精通汉话的突骑施人替他邀战。 “这位扎齐列,乃是我突骑施第一勇将,已经打败过吐蕃,回鹘,楼兰,于阗,大食,等地的高手,如今来到帝都长安,便是要实现此生最后的梦想,领教大唐勇士的风采!” “双方较量,只比拳脚,不比武器,上台之后,生死自负,伤残勿论,只要倒地不起,认输,落到场外都算输,获胜者可得一万钱。” 这突骑施人话音一落,已经有汉子跳上了擂台,把圆领袍的下摆兜起系在腰间。 “某家来领教领教你这位突骑施第一勇将。” 两人互相行了拱手礼,摆开了阵势对战。这汉子底盘扎实,拳法刚猛,可能是在军中练过重兵器,又兼习过一些摔跤,相扑类的技艺。 汉子仗着身形灵活,抬腿横踢过去,却被扎齐那列伸手抓住单脚,他另一只脚单跳而起,对着扎齐那列肚腹猛踹了一脚,挣脱后扑倒在地。扎齐列身躯也真是壮实,受了那样重一脚,却只是身体微微摇晃后退半步,台下响起一阵激烈的掌声与叫好声。 擂台四周有看台,特别是二楼上有突出廊台,被轻纱隔成几间包厢,几名贵妇人依着栏杆眺望,她们衣着繁复华丽,薄纱似的诃子轻掩酥胸,纱裙和半衫交叠搭配,既有锁骨的精致美,也有体态的丰满美。 正对擂台的廊台里站着两名公子,均身穿开领胡服,深衣上用金丝绣着花鸟鱼虫,其中一人年岁稍大,皮肤略显苍白,给人一种阴郁感。另一位俊俏公子唇红齿白,肌肤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可破。 两名公子身后站着两名穿深色圆领袍的男子,头戴短脚幞头,唇须乌黑,目光凝缩,将双手负于身后。 面色阴郁的公子称呼俊俏公子为眉儿,对方反称他为阿兄,应该是一对兄弟。 阿兄指着下方擂台说:“上台的这个我知道,金吾卫右翊府卫中郎将章华,可惜他怕是不敌这番将。” 眉儿不甚服气:“我看这胡人将领也没什么,话,他还要再看看,研究一下对方的搏击风格,通常在比赛之前,他要花几个星期看对手以往比赛的视频,如今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多看扎齐列打两场,尽可能地了解对手。 扎齐列大获全胜,每个上场的人在他的拳头下坚持不到五分钟,他挥起拳头敲击着他那凸起的胸肌,脸上的狂妄恣意不曾消减。 “伊瓜拉咕叽!” 胡人翻译站在一旁大声说:“大唐无人乎!” 阴郁公子的脸上轻微抽搐了一下,微微侧头对身后的随从问道:“曹觉,你能撼得动那扎齐列么?” 一名长着八角须的男子犹豫着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说道:“属下可以下场去试试。” “去吧,注意着点儿。” “喏,”曹觉躬身一退,却突然转向前扑,翻过栏杆跳了出去,他伸手抓住屋顶藻梁悬挂着的红绸,从天而降滑落到了擂台上。 这一手立刻引起了周围看客的欢呼,先不说实力咋样,出场的方式确实够拉风。 曹觉撩起圆领袍的前后摆拴在了腰上,露出了短打下裳和乌皮六合靴,探出手掌身躬马步,与扎齐列遥遥相对,哼声说道: “突骑施第一勇将?敢到我长安的地界上来摆擂台,看爷爷今日不打趴你。” 廊台包厢里眉儿兴奋地朝下方喊了一声:“曹觉,我看好你!把这突厥人给打倒!” 她的阿兄倒是不苟言笑,但眉头却紧紧地皱着,似乎对胜败非常看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章 最后的自由搏击 扎齐列宽厚的嘴唇露出残忍狞笑,抬起小拇指勾了勾唇角胡须,身体摇摆似相扑般向曹觉冲去,曹觉一记手肘横撞而出,扎齐列主动贴了上去,伸出手掌抓着对方的胳膊,右臂挥拳直击。曹觉也同时挥拳,两人各自结实地挨了一拳,蹭蹭向后倒退。 两人的打斗并不像李嗣业想象中那样招式拆解,看起来武术套路这东西在唐朝还不是很吃香,他们各自使出手段给对方施以重击,有拳拳到肉的打击感。但要比自由搏击更加灵活,除了不像婆娘打架那样互相拽头发外,手肘膝盖脑袋都能当做武器,甚至拽着对方的衣服进行疯狂反扑。 曹觉抬起膝盖:“阿兄给你挣钱去。” 李嗣业解开麻绳把草席被褥一股脑儿地解下来,张小敬走到他身边说:“这个胡人将领有些邪门儿,这钱不好挣,你莫要逞能。” 他回头笑笑:“我试试,不行再认输。” 卸下了身上的负担,李嗣业弯腰从羊毡上硬生生扯下一个角,咬到了嘴里充当牙套,然后翻身爬上了擂台。 扎齐列双手抱抱胸邪笑地看着李嗣业,这乡下佬是刚进来吧,不然怎么敢上台来挑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挣钱不要命。他保证这小子看到刚才他在台上的英武,会吓得尿裤子。现在没必要提醒他,两拳把这菜鸡给锤死,就当是开胃小菜,他今天要等真正的高手上台。 上台后的李嗣业犹自不放心,对扎齐列和胡人翻译说:“我可否先热一下身。” 两人虽然不懂热身是什么玩意儿,但也都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自寻死路的人,他们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他开始弯腰压腿,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台下观众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做这些奇怪的动作,窃窃私语却又摇头叹气。 “好了。” 扎齐列依然双手抱胸,对于这样的对手,他生不出半点儿的警惕。倒是李嗣业如临大敌,这将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拳赛,是对自己未完成遗憾的弥补。他把这里幻想为昆仑决的现场,把扎齐列当做上届金腰带的得主奇利亚。这场搏击赛危险重重,没有拳套,没有防护,没有裁判,甚至没有规矩,但他依然要打下去,只因他这是在对过去的身份李业,做最后的告别。 李嗣业找回了那种感觉,左右拳握在脸前,双腿保持着小幅度的跳动,平视前方隔空打出了两拳。 擂台周围的观众们哄然大笑,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练武之人都讲究下盘稳健,立地生根,你像个蛤蟆一样蹦来蹦去,算他娘的什么练武之人? 好心的看客对台上的李嗣业喊道:“娃儿,快下来,莫要不把命当命撒!” “(就)揍是,当瓜怂不丢人,(没)抹命了你拿啥子花钱?” 楼上的廊台包厢里,阴郁公子只朝下方看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对身后的侍从问道:“台下这人咋样?我看他有恃无恐。” 崔济武断地摇了摇头:“这位乡下郎君也许练过力气,但毫无练武根基,下盘不稳。”为了使自己的叙述更加准确,崔济加了一句:“必死无疑。” 阴郁公子冷漠地扭头转身,手托着弟弟的肩膀说:“咱们走吧,眉儿,没什么看头了。” 眉儿点了点头,跟着哥哥穿过纱帐,拐进楼梯向下走去。 台上扎齐列朝李嗣业前冲砸出一拳,却被李嗣业灵活地躲闪开去,反手给了对方一记重重的直拳,再加上快而猛烈的膝撞,把扎齐列撞了个趔趄。 “咦?”阴郁公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凝固在楼梯上,台下的短暂交锋快而激烈,他的视线几乎没有捕捉到那一瞬间,但那一击即分和干脆,透冽的打击感,却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却很有用效,观看擂台的群众张大了嘴巴,还以为新上来的这俊郎是个瓜怂,结果不是,人家手里面是有东西的。 扎齐列仗着力大,要冲上去与李嗣业贴身搏斗,李嗣业便用膝盖手肘,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进行还击。上辈子他闲下来的时候,还琢磨过两天寸拳,陡然用出来虽然有些生疏,近身搏斗却有莫大好处。 看客们张大了嘴巴,李嗣业短促而有力的拳头打出沉闷触感,仿佛千军万马中急擂的战鼓,能够点燃所有人情绪中的躁动因子,所以呐喊声也格外激烈了些。 “好!打得好!” 扎齐列脸涨得通红,强忍着身体疼痛猛扑上前,双手来了个合抱,李嗣业一低头,从合抱中脱了出去。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扎齐列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他不禁有些躁动怒急,突然弯下腰低头向前冲锋,这样的攻击姿势使得他就像是一座横冲直撞的肉山。李嗣业不退反进,疾跑两步高高挑起,屈膝对着冲过来的扎齐列来了一记凌空膝撞。 他的身体高高跃起,膝盖前趋,身体前冲的力道,整个人的重量集中在这个点上。这一瞬间的剪影宛如雕塑,随即是骨肉塌裂的声音。 全速冲锋的扎齐列趴倒在地,李嗣业膝撞这一下挺重的,把他的整个脊背都按塌下去。 “好!”台底下的长安群众发出了阵阵叫好声。 “好!”廊台包厢的两位小郎君也齐齐发出叫好声,阴郁公子兴奋不已,回头问两位侍从:“怎样?” 崔济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微微低下头说:“公子,崔济看走眼了。” 阴郁公子不在乎这些,让他更感兴趣的是李嗣业那新奇的打法。此人身形灵活,攻守兼备,没有那些花哨的招式却非常管用,踢腿也不像别人那样高,却又快又重让人无从躲闪,根本没有套路,却每一击都是套路,这家伙简直就是为打擂而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章 击败扎齐列 李嗣业知道这场擂台赛没有规矩,只要打赢便可,但他还做不到痛打落水狗,只等着这扎齐列站起来继续搏斗。 但这家伙似乎没有动静,不该呀?以此人的身体素质,自己这一跪是不可能将他击垮的。 这样也好,能早点结束战斗,再打下去这胡人也是个输。 李嗣业抬手指着那胡人翻译说道:“我赢了,不是说给一万钱吗?把钱拿来!” 闭着眼睛装死的扎齐列突然睁开眼儿,双手重拍地面扑起,弯腰冲过来抱住了李嗣业的腰,将他整个扛起扔了出去。 台下的看客们惊呼出声,顾不上抨击这胡人的无耻,只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李嗣业竟然被他扔出一丈多高,这摔下来还不摔散架?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悬胆惊呼,可就在下一瞬,李嗣业双脚落地,一只手掌托着地面,对身体的跌落造成了缓冲,他曲臂撑起身体站得笔直。但是这简单的一手,引起了看客们的欢呼。 “好!” “这个瓜怂竟敢使诈!打死个狗日的!” 李嗣业看着自己的手掌也惊讶不已,这一手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可从来没有练过,难道是肌肉记忆? 他还是太拘泥于自由搏击赛的打法,吃了许多小亏,在这个擂台上的打斗,才算是真正的自由搏击,只要能取胜,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出来。 同时也发现原来的李嗣业积攒了很多宝藏,但脑海里却没有半点儿印象,可能某些烙印在肌肉中的记忆需要慢慢发掘,多参加这种形式的打斗,非常有利于他发掘回忆,到时候才真正算是古今结合了。 他不再采取保守的打法,直接靠近对方挥拳踢腿,扎列齐一个头槌朝李嗣业撞来,他灵活转向弯起手肘狠狠地往下撞去,声音听起来沉重如击布帛。扎齐列手臂横抡,李嗣业侧身跳起,在扎齐列的胸口掼了两脚。 这两脚的动作新颖,也算得上肌肉记忆,眼前没有裁判阻挡,李嗣业穷追不舍,寸拳如冰雹雨点对着扎齐列的胸口猛捶,直打得葛衣上尘土飞扬,对方的胸骨似乎也往下塌陷。扎齐列脸上布满痛苦之色,身体连连后退,仅仅能够维持重心平衡。处在胜利边缘的李嗣业凌空跳起,结结实实地给了扎齐列一脚,这个超过一百五十斤的壮汉被踢出了擂台。 台下人群慌忙散开,扎齐列噗通一声掉落在地上,胖脸青紫昏厥过去。 “好!!” 张小敬带头呼喝,台下长安群众欢声雷动,对面趴在楼梯上的阴郁公子也激动地喊了一声好,扭过头来对‘弟弟’说:“我大唐能人辈出,豪杰众多,他一个小小的突骑施番将也敢在街头上摆擂,可说是自取其辱。” 说罢他拉着眉儿的手,转身往楼下跑。 “阿兄,我们干什么去?” “当然是认识一下这位壮士,我们过去看看。” 这边儿李嗣业刚取得胜利,他就迫不及待地跟台上那突骑施翻译要钱:“我赢了,奖励呢!钱呢?” 那突骑施使臣脸色发白,骄狂之色化作了畏惧,李嗣业向前一踏步,他连连向后倒退到擂台的边缘。 使臣慌忙摆手说话:“勇士,请等一下,我马上就给你拿钱。” “可以,拿来。”李嗣业耐不下性子等待,只把手伸出来当场索要,更有台下的群众推泼助澜,加紧喊叫:“给钱!” 突骑施使臣骑虎难下,只好挥手唤来一名彩衣胡姬。胡姬赤着雪白的双足走到台上,脚腕上铜环的铃铛如环佩作响,她双手托着木盘,盘中堆叠着十串铜钱。 这胡姬大胆活泼,眨着火辣辣的大眼睛,丝毫不忌讳地朝李嗣业投来爱慕的目光。 李嗣业却对胡姬不感兴趣,他的审美还停留在黑丝短裙那个层次上,目光欢喜地望着盘中的铜钱,首次发现这些外圆内方的开元通宝如此漂亮,他把一串串铜钱挂在脖子上,像是戴了厚重布满铜臭味的项链。 他迫不及待地从台上跳下来,没有空闲去享受胜利的喜悦。 经过这一战,他对这副身躯有了更加清楚的了解,身体灵活且柔韧性强,可能是从小起就接受了武术训练;肌肉虬结发达,膀大腰圆,膂力惊人,比他原来的身体强了很多。这才是真正的高配穿越,有一副好身体要比万贯家财都重要得多,不是有一句话说,身体才是那啥的本钱么。 围观的长安人也不管认不认识他,纷纷拱手祝贺:“壮士,恭喜!” 李嗣业拱起手转了一圈,朝在场的人答谢道:“感谢各位父老。” 他从地上提起衾被卷和酒壶背在身上,再加上钱财压身,感觉走路都沉甸甸的。 “敬郎,枚儿,我们走。” 他们在众人的注目中走出人群,却听得身后传来呼唤声:“郎君请留步。” 李嗣业牵着妹妹转过身来,瞧见两个身穿开襟胡服的郎君站在他们对面,腰悬玉带,琳琅环佩,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黑色圆领袍的精干仆从。 他讶然问道:“两位有什么事么?” 阴郁公子遥对拱手说道:“我刚刚在二楼廊台上面看,观兄台身手不凡,顿生结交之意,敢问兄尊姓大名。” “哦,”李嗣业也笑着拱了拱手:“我叫李嗣业。” “在下李鸿,字嗣谦。” 李嗣业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说:“嗣谦兄,你好。” 两名随从皱起了眉头,这时从斗武馆外走进一名面白无须男子,走到李鸿身边低声耳语。李鸿遗憾地咬了咬唇,随即拱手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嗣业兄,改日再聚。” 说罢李鸿挥手匆匆离去,眉儿也没有办法,跟在兄长身边回过头来,朝李嗣业投来柔媚的一瞥,看得李嗣业浑身起鸡皮疙瘩,直疑心这位小弟弟的性取向。 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斗武楼,兴奋的表情依然在脸上扩散。张小敬兴奋的是自己捡到了宝,长久以来不良人的队伍素质太低,大多数人身手不行,让他们搜集证据,打听消息还行,若是遇上凶徒之时便不济了。李嗣业这样的好手即使投效军中,也可积攒军功出人投第,如今委身在他这个小小的不良帅手下,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李枚儿小丫头兴奋的是兄长打了一场架就赚到了大钱,以前哥哥打架除了脸上带伤,赔人家钱之外就没啥好处。打架能赚钱,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是不是她想吃毕罗想吃胡饼,哥哥就可以给她买了呀。 李嗣业的兴奋在于发现了这座身体的宝藏,原来李嗣业练过武术,虽然在脑海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印象,但肌肉记忆是不会骗人的。这无疑给他的格斗技艺提供了双重保证,在这大唐的盛世中至少可以立足了。 他的想法还有很多,既然代替了李嗣业的灵魂,就应该担当起李嗣业该承担的历史责任,不能让人家在历史中消失,在《前唐书》没有了传记,这可是大大的罪过。 穿越到名人的身上,压力当然也空前的大,不敢说改变历史,也不敢说比人家做得更好,至少要无愧于这七尺身躯,鼎鼎大名。 他与张小敬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脖子上的酒坛子和蒲叶中的羊肉,异口同声地地点点头说:“肉少了些,不够吃,酒也少了些,不够喝。” 李嗣业满脸带笑:“回去,再去买他一些。” …… 李嗣业和张小敬身上背满了从西市上采买来的铺盖家当、酒肉零食,像是驮了两座小山。没钱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多可买的东西。可一旦有了钱,需要采购的生活必需品就多了。做饭用的铁锅,深秋过后便是寒冬,炭盆和木炭必须有、厨刀、铲子、冬衣、请客总不能让大家伙儿空肚吃酒肉,需要用胡饼垫肚子。这一番采买下来,两人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可小丫头李枚儿的需求还没有被满足,她想吃毕罗,更想吃饧糖,想要竹蜻蜓,还有瓷娃娃,这些以前只能在睡梦中想象的东西,今天终于被满足了。 今天似乎是她与阿兄的黄道吉日,好像今天的阿兄和昨天的、以前的阿兄好像不太一样了,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阿兄还是最疼她的啦。 “阿兄,我要这个!” “嗯,可以。” “阿兄,我要那个!” 李嗣业艰难地直起腰来回负重行走,把挂在脖子上的铜钱一枚枚地拆下来,递到路边小摊贩的手中。 从西市要回到新昌坊依然路途遥远,再加上他们身上背了无数物件儿,两人走在路上,身上的铲子,厨刀等铁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惹人注目,更显眼的是李嗣业脖子挂着的几串铜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一章 长安第一夜 他们回到新昌坊李嗣业租住的宅邸,武侯铺那帮人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看到三人后,连忙上去把他们背上的物件儿给解下来,簇拥着走进院子里。 张鲁看见了李嗣业脖子上挂着密匝匝的铜钱,惊异地问道:“你们出去一趟,怎么弄回来如此多的钱财,长安城的钱变得这么好赚了么。” 张小敬淡漠地点头说:“这些钱财是嗣业郎从突骑施使臣的手里赚出来的。” 众人越发好奇,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小敬索性卖起了关子,挥手道:“先干活,待会儿喝酒的时候再跟你们细讲。” 几人把草席和羊毛毡铺摊开来,布单和衾被暂时还卷成一团,等到睡觉的时候再铺盖。屋里看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唐时本就没什么家具,人们用餐也都是矮几,盘膝或跪坐在席子毡子上。 这顿饭也挺简单,把包好羊肉的荷叶打开便是餐盘。宅子的主人离去时,厨房的锅碗瓢盆都没有带走,李嗣业把黑瓷碗从柜子中拿出清洗后当做酒具。众人围坐成一圈,他作为主人抱着酒坛给大家倒酒。 众人不用食箸,三个手指头夹着肉往嘴里塞,李嗣业尝了尝肉味儿有些淡,酒倒是喝上去很甜,但度数不高,大概有六七度的样子,怪不得武松在景阳冈上能连着喝十八碗,原来那不是酒量大,那是胃口好。 张小敬喝了两碗酒之后,脸色便有些微红,开始讲述李嗣业在擂台上打斗的情形。李嗣业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打擂胜一场不过是完成了最后的职业赛。张小敬讲得过程惊心动魄,有几分吹嘘的内容在里面,反倒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了。 “那胡将一开始还挺狂,但被挨了嗣业几拳后,便找不到北……” 他们每讲到精彩处,便开始拍手鼓掌,喝酒庆祝。天色渐暗,房间里没有任何灯具,李嗣业拿来了油灯,把灯芯给拨得高高的,赤色的火焰跳动着。 李嗣业端着酒碗,微弱的灯光照在酒碗里,那淡红色的酒液显得更加红了。眼前的几个人喝得酣畅淋漓,笑得更是畅快,这是关中人特有的豪迈与豁达。他就处在这个时代,他就在这些人中间,这样的事情比任何冒险故事都让人更值得兴奋。 在场的汉子们都很健谈,他们出生与长安城的里坊之间,深知世俗风情,小道消息精通,讲述着长安城中的奇异往事,以及坊间的风流佳话,又从长安谈到塞外,谈到汉胡杂居,风情万种的安西四镇。这里面只有张小敬当过十年的西域兵,别人都是道听途说,只他是亲身经历。 张小敬似乎很怀念这段从军的岁月,他对着油灯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情,侃侃而谈道:“每当我们出征得胜归来后,拨换城使会在城门下摆出一堆堆的篝火,我们八九个人一拨围绕篝火而坐,龟兹的乐师们拨弹琵琶,拉动胡琴,奏出的乐曲悠扬动人,让人忍不住思乡。康地和石国的舞女们在篝火间游走舞动,跳着胡璇舞,她们的舞姿优美,裙子像雨伞般荡漾飘荡,有时裙沿让篝火点着了都不曾发觉,还是我们这些披甲的士兵帮着上去扑灭。这些性格泼辣的女子就朝我们投来含情温柔的一瞥,能让大家被杀戮逐渐冰冻的心重新温暖而且融化,让我们觉得守护她们,守护大唐是值得的。” “她们跳舞的时候,会主动拉起坐在地上兵卒一起跳,有些兵卒大胆倒也跳得像个样子,有些则脸红脖子粗,害臊得缩手缩脚,引起众人的起哄调笑,反而更加局促。有些跳着跳着就会睡倒在一个帐篷里。拨换城里有许多唐军的子弟,胡汗混血,大多数的唐军将领在安西有家室,在长安也有家室。”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上露出神往之色,这里面有艳羡,也有对于建功立业的向往,李嗣业则最为魂牵梦萦。作为一个后世的灵魂,大唐西域的风情只存在他的想象中,当真正踏足那里后,又是怎样的神奇的世界。不管怎么样,今后他都要到西域去,没有见识过大唐的西域就不算真正地来过大唐。 张小敬感慨地抹了一把脸,油灯夜话总有散场之时,众人已酒足饭饱。他猛然回头望向窗外,连忙站起来说:“一更鼓快要敲了,今天的酒席就散了吧,有机会改日再聚。” 李嗣业深表遗憾,正浓的兴致突然就散,这样的氛围和格调可遇不可求,等日后再想与张小敬他们畅所欲言时,那时的心境便与今天不太一样了。 张小敬走到门口时停留了一下,回过头来交代工作:“每日五更鼓敲响时,就到县廨外面候着,等待县尉交代事情,如果没有事情,就回到各自所辖的坊,跟武侯铺的武侯长点个卯。如今你居住在新昌坊,就负责新昌坊这一带,新昌坊的武侯长我认识,人还算厚道。我们不比武侯们,他们只需要守住本坊中的治安,我们还需要查缉抓捕活动在各坊中的贼人,和武侯们搞好关系你事半功倍。” 李嗣业竖起耳朵,牢记他说的每一句话,当不良人可不比打拳,很多时候还是需要脑壳的。 他将众人送出院门外,街口处的梧桐叶子飘落,他们的麻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响,一群深色长袍的男人谈笑着消失在坊间巷口,李嗣业依稀能看到相同的幞头和不同的背影,这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 夜色已深,院子里有蟋蟀的唧唧叫声,深秋的长安夜凉得很。李枚儿身上盖着衾被,在李嗣业的轻轻拍打中陷入沉眠。 他随即掀起衾被的一角盖在身上,心中那种猎奇的激动感尚未消除,这可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唐,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他的视角依然被周围所吸引,这里没有污染,没有手机,没有朝九晚五的工作压力,有着只有长安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以往身上的那种紧迫感和危机感在这里完全消失,有的只是在古意盎然的城中的轻松写意,他就这样闭上眼睛,然后睡去,醒来的时候就应当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父母和女朋友的身边了吧,一切仿佛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境醒来,继续过训练,打拳的日子。 李嗣业睁开眼睛,一缕晨光从木杆支撑起的窗扇上照射下来,李枚儿跪坐在他的面前。他手一撑从地铺上坐起来,喃喃自语道:“看来是回不去了。” “阿兄,回不去哪里了?高陵我们想回去随时可以回的。” 他迷蒙地点点头,扭头看见那十串铜钱随意丢弃在地上,连忙把白天买的水罐挪过来,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然后用葛布蒙上,塞进了墙角的竹筐内。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五更鼓敲响之后就要过来么?你们怎地这么迟才来?” 不良人张鲁捏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能守时的人。” 张小敬朝他走过来,走到他身边肩并肩蹲下,简单的介绍道:“五更鼓响到县廨报道,这只是万年县廨的规定,不过如今没人遵守这样的规定,县令、县丞还有主薄,县尉们,通常要在鼓响过后睡个回笼觉,然后才穿衣戴冠,日常点卯。但是遇到上元、中秋等重大的节日,你五更鼓敲响后无故不到,可是要罚去所有津贴的。” 这个李嗣业很能理解,像他们这种治安人员,越是节假日或盛大庆典活动时,就越是忙碌,无论古今都是一样的。 果不其然,等到日头升到天空中,不良人们才三三两两地聚集到县廨门外,随后迟来一些的是县廨中的文书小吏,然后才是四名县尉。万年县尉真正掌权的是张洪,其余三位都空领俸禄,没有任何实际工作。赵李两位主薄骑着马到来,县丞大人乘着马车到来,至于万年令,听说县令去拜访上级了,估计过了午时才会露头。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真正的大人物往往最后才出场。 张洪未进县廨,便骑在马上朝张小敬点了点头:“张小敬,你带的这些人都到齐了吗?” 张小敬上前微微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说道:“启禀张县尉,所有人均已到齐,万年县不良人总共五十三人。” “嗯,”张洪点头稍作思虑,回头说:“今日县中并无任何案件,也无任何要事,你们各归各自所在的坊中,协助武侯进行治安巡防。” 这几句话和昨天晚上张小敬的吩咐一般无二,估计县尉大人面对他们这些下属,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两句儿。 李嗣业顿觉轻松,看来不良人这差事除了薪水低廉外,倒是有很大的自由度,一般情况下都很轻松。 众人搂肩搭背结伴离去,李嗣业也准备返回新昌坊,张小敬刚刚转身,就被县尉给叫住了:“张小敬,你留下,我有要事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二章 安禄山 唐玄宗李隆基喜欢住在兴庆宫内,这里是他曾做藩王时的潜邸,这一年西向的花萼相辉楼终于建成,他把最宠爱的武惠妃从大明宫接到兴庆宫朝昔相伴,中书省和门下省也相继在宫墙内设了执事房。 当然皇帝上朝、祭祀依然在大明宫,为了方便与大明宫以及禁苑芙蓉园之间的来往,也不使御驾扰民,特地在东城郭之间修建了夹城,这样皇帝不需要出宫,就可以游遍半个长安。 中书令张九龄此刻站在勤政务本楼二楼,他眼前是一道屏风,圣人盘膝坐在屏风后方的胡榻上。 “陛下,原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已被张守珪押解进都城,如今关在刑部大牢内。还请圣人裁决定夺。” 高坐在榻上的李隆基睁开眼睛,沉吟着问道:“这人犯了什么罪,为何押送进京。” 张九龄愣了一下,此事他六天前已经向陛下禀报过,看来当时圣人并未放在心上,一转眼便忘在了身后。圣人每天除去日理万机,还要空出精力照顾后宫的美人妃子,不可能事事都装在脑袋里。 “陛下,三月初,张守珪派麾下讨击使安禄山讨伐奚部与契丹叛乱,安禄山轻敌冒进,致使全军覆没,张守珪爱惜其才,不舍杀之,特遣人送来长安请陛下定夺。” 李隆基久坐酸困,伸出腿去由身边宫女穿上六合靴。他从屏风内走出,站在张九龄面前说道:“张守珪向来自视甚高,能得称赞惜才之人凤毛麟角,听说此人还是个胡将?九龄,谈谈你的高见。” 张九龄点了点头,说:“轻敌冒进,必是急功近利之人,昔日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都是为了整肃军纪,张守珪应当从严治军,这胡将安禄山不宜免死,应当问斩。” 李隆基拽着下巴上的一缕飘须,刚准备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朕或许可以见见这胡将,再做定夺。” 张九龄眼角闪过一丝异色,无奈地点了点头。 “着人押送安禄山到大明宫紫宸殿面朕。” 李隆基将双手负于身后,轻飘飘走到屏风后面,消失在侧门中,张九龄这才躬身退下。 这个安禄山便是在朱雀大街上与李嗣业有一面之缘的胡将,他因战败获罪,义父张守珪不忍心杀他,便把这个球踢回了长安,踢给了皇帝,其实有借皇帝之手搭救义子的意思。 此时大唐的权力中枢依然强劲运转,唐玄宗还没有开始贪图享乐,贤相张九龄直言善谏,慧眼如炬,几代皇帝的积累使得开元盛世到达了巅峰。 …… 被绑缚骑在马上的安禄山在千牛卫兵丁的押送下进入了丹凤门,他抬头望着这座五开门的雄伟门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凶吉。他穿过幽深的门洞,立在丹凤门的阴影下,抬头看到了那座气势恢宏如龙凤盘踞的含元殿,黄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震惊、景仰、继而变为赞叹与渴慕的流光溢彩。 金色斜阳垂洒在含元殿的青色琉璃瓦上,翔鸾、栖凤二阁如同凤凰翅膀拱护着中央的主殿,高耸的台基使得整座含元殿仿佛漂浮在紫霄中的天阙,任何人站在它面前,都会感觉自己像一只渺小的蝼蚁。 此刻的安禄山也不外如是,他与无数个入朝参拜的使节官员一样,惊骇得目瞪口呆。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无论有多少人在他面前描绘皇宫如何雄伟,都不及亲眼一见,这就是天子所居之地,也只有大唐才能当得起这样雄伟壮丽的宫室。 他们在御桥旁的左金吾卫仗院处下马,安禄山在金吾卫的带领下往第三殿紫宸殿而去,他的视线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暂时忘记了他即将面临的死亡境地。 穿过紫宸门之后进入内朝,正面便是紫宸殿,紫宸象征着紫薇星,是帝王居住之所。此殿在三大殿中虽不是面积最大,但殿顶比其余两个大殿都要高一些。 安禄山被两名金吾卫押进了大殿,他也顾不上欣赏殿中的盘龙柱和藻井,开始思考求生之策,恍惚之际来到殿中央,被两名金吾卫一推,跪趴在了地上。 这位胡儿性格中有冒险大胆的一面,他不像别的犯人那般在皇恩天威面前低头瑟缩,反而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长什么样子。 只是他跪的地砖距离御座屏风的台子尚远,中间还有薄纱帘幕遮挡,影影约约只能看见一个穿明黄袍子的人坐在台上。 御座下方几丈处,有一名官员坐在胡床上,正是中书令张九龄。 皇帝在御座上发话道:“往前来,让朕看看你。” “喏。”安禄山叩头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上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性命,便索性膝行前挪,眼眶中使劲儿地往出酝酿眼泪。 安禄山膝行至御座十几步远处,抬头直面君王,眼睛中的泪水沿着肥胖的腮帮往下流淌,这中间还夹杂着些许汗水。 李隆基皱起眉头,眼前这胡儿倒是白白胖胖,可怎么还啼哭流泪,这种人能任用为将 “领军轻敌战败,你可觉得有冤屈” 安禄山揉了一把眼泪叩头说道:“圣人,俺打了败阵该死,俺也从来没觉得冤屈。只是俺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长安,终于见到了大明宫,也终于见到了圣人。安禄山此生无憾了!还有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也无憾了,就算将来到了地下,变成了鬼魂,安禄山也要誓死保卫大唐!保卫陛下!” “安禄山下辈子,还要做大唐的兵卒,为圣人开疆扩土!” 这一番豪言壮语搭配上眼泪,让李隆基微有感触,他已见惯了胡人使节、地方官员觐见时呼天抢地表忠心的场景,却从未见过这样连哭带喊的。这胡儿不知礼节,面圣不称末将自称俺,愈显他憨态可掬,心思淳朴。 李隆基从御座走下来,他体态丰腴,下巴上一缕飘须,居高临下睨了安禄山一眼,转身背朝对方负手而立,悠然说道:“做鬼魂有什么用,活着才可以守御大唐国土。” 安禄山暗松了一口气,这条命应当是保下来了,依然装作激动亢奋的样子身体哆嗦。他微微抬头,却有一道目光冷冷地扫在脸上,却是坐在胡床上的张九龄不知何时已站立在地,双手交叠闭目沉思。 安禄山胸口登时凉了半截,这位张相公的眼睛真毒,简直能杀人。 李隆基抬起手:“带他下去吧。” 安禄山被押解走出紫宸宫,站在龙尾道的石阶上方,阵阵凉风袭来,他活动了一下腰背,不知不觉间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紫宸殿内,皇帝重新坐在了御座之上,对站在下方的张九龄说道:“张守珪用人不易,安禄山这个义子,还是给他留着吧。” “陛下,”张九龄上前一步,双手合揖劝谏:“安禄山违背军令,轻敌冒进,依军法当斩,况且此人面有叛逆之相,臣请求依罪诛杀,以期杜绝后患。” 李隆基眉头微皱,冷不丁扫了张九龄一眼,怫然不悦:“九龄,观人面相就能辨忠奸那朕设全国十三道采访使又有何用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杀忠良。” 张九龄还要再劝,却被李隆基挥退:“朕累了,你下去吧。” 帝国的夕阳如金色泼洒在宫殿顶上,张九龄从御道上缓慢地走下来,他不知道今日这一场会面,已经决定了大唐将来的国运。他或许有某种预感,不然也不会多次劝谏皇帝杀掉安禄山,这个胡人眼眸中隐藏着憨厚外表下的狡黠与诡诈。 天下最无奈的事情就是天下兴亡系于一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这个唐,就是大唐的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三章 不良人日常 李嗣业回到新昌坊,坊间的主街道上有卖饧糖和汤饼摊子,汤饼其实就是一种面片儿汤,也不可能有太多佐料,汤上面漂浮着绿葱花和花椒,味道儿倒是挺不错的,摊贩常年在用料中找到了最佳的配比,也算是不容易了。 他蹲在地上吃了一碗,又花钱给妹妹买了一碗,准备端着汤饼回去,却被摊贩给拦住了。 “郎君,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这碗……” 李嗣业回头说道:“你这碗多少钱一个,我先付给你押金,等我把碗还回来你再还我。” 摊贩低头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挥了挥袖子道:“得,由你了。” 黑瓷碗虽然厚实,但汤实在是太烫,李嗣业只好用袖子垫着,小心翼翼地往家去。 门口有块粗糙的上马石,李嗣业把碗放在石头上,伸手去拍门:“枚儿,是我,阿兄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妹妹脚步拖拖的声音,门档被抽开,道:“在下是万年县新招募的不良人李嗣业,特来拜访武侯长。” 两人手握着障刀柄雄赳赳地走到李嗣业身旁,带着威胁的态势围着他转了一圈,才点点头说道:“进去吧。” 李嗣业跟着两人进入屋里,首先看到的就是靠墙的通铺,木板上铺着草席,铺盖被统一卷起靠墙。靠窗空地有一架矮几,姿势标准地跪坐在短席上,手中端着黑陶盅,吝惜地浅尝着酒水。 别的武侯围在一个泥塑的小火炉前,捧着小碗喝水。他们采用胡坐的姿态,屁股落地双腿盘起。这是没有规矩的坐姿,若是有上级来巡查,他们绝不敢如此。 李嗣业极有眼色地把酒坛子捧到了武侯的矮几上,努力作出笑脸:“万年县不良人李嗣业特来拜访武侯长,这点儿酒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这武侯长伸手摩挲着酒坛,仰起头看着李嗣业:“你娃不像个不良人呐。” 李嗣业闻言,连忙低头说道:“我昨天才到县廨中报备了名额,武侯长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不良帅张小敬,卑职现在是跟着他混的。” 武侯长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娃以前没有什么劣迹吧,不良人这个勾当不好做,你若是在坊间没有浑号,轻易压不住台子的。” 他想了想,才试探着问道:“我昨天在西市上刚削残了突骑施的大将军,这个算不算?” 武侯长抬头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才叹口气说:“会吹牛也算个本事,可这本事也跟吹鼓的牛皮一样,容易破。唉,如今县里用的差人是一茬不如一茬了。” 武侯长话虽这样说,却不跟他客气,直接拔开了礼物的封泥,给自己倒了半碗,贪婪地一口灌下去,才给李嗣业也倒了半碗伸手递出去:“来,喝,这是你送的酒,也沾点儿自己的光。”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去,双手捧起酒碗仰头灌进肚里。 “你娃倒是个实诚人,张小敬既然把新昌坊划给你,你就不能光拜访我,苏坊正也得拜访,其它的嘛,这坊中的住户都挺一般,没啥大官儿,挺好弄。” 李嗣业不明白他说的好弄是什么意思,只是拱拱手退了出去。又去靖恭坊买了些酒,真的就去拜访苏坊正了,感觉有点拜山头的意思。 …… 第三日清晨,李嗣业在院子里水井边用木桶打了凉水,用柳枝沾着青盐开始刷牙,这玩意儿粗糙不好用,把嘴都秃噜皮了。 他把口中的青盐喷出来,用木瓢中的水漱了口,刚准备返身回去,张小敬突然闯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地说:“嗣业,跟我出去,有活儿了。” 李嗣业连忙扔下水瓢,回屋把幞头巾戴上,拿起了竖在墙角的障刀,挂在了腰间。 “枚儿,好好看家。” 他跟在张小敬后面加速奔跑,竟然朝街道对面的靖恭坊直扑而去,同时街道两头跑来两队甲兵,这些不是武侯,而是金吾卫的街使率领着麾下的兵丁。李嗣业惊奇地发现,他们跑去的是同一个方向。 又有两个不良人紧跟着跑了过来,他们来到祆寺的墙根下,赵鲁和马志远气喘吁吁地问:“出了什么事儿?” 张小敬没有回答,只是独眼眯作缝隙仰望门墙上的灰瓦,上面有两片被人蹬落下来。 街使站在门墙前左右一指,兵丁分作两队把祆祠团团包围了起来,似乎只是包围,没有后续的行动,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物发话。 张小敬也没有动,他的眼睛缝儿中充满了怀疑,口中嚼着薄荷叶子。 没等多久,万年县的张县尉来骑着马来了,陪同着县丞大人,还有京兆府的官员,金吾卫右翊府的官员。这阵仗让李嗣业吃了一惊,怎么来了这么多的官儿? 连张小敬都感觉到奇怪,口中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京兆府来的是户曹参军,这事儿跟户籍赋税没什么关系罢。” 几位大人都骑在马上,在远处勒停了行迹,只有县尉张洪翻身下马,似乎在等待各位上官做出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四章 包围突发现场 巡街兵丁从墙角抓住一个翻墙逃出的胡人,此人鼻梁高挺,头发卷曲,披着白色袍子,蹒跚着被推搡到了官员们的面前。 胡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说道:“各位使君,我不是妖人,我是本祠的祆正,我从墙里翻出来,就是前来报官的!我们萨宝府的大萨宝被妖人制住了,求使君们千万不可妄动。” “什么道理!”右翊府的官员冷哼一声说道:“唐律中已言明,挟持人质者,与人质同击。” 祆正苦着脸辩解道:“大萨宝不是一般人质,他是,他是大萨宝,他去年才进宫觐见过圣人,圣人赐封为萨宝府萨宝,节制长安各个祆祠。” “不管什么人都不行,唐律就是唐律,我等只需秉公执法而已。” 居于中间官阶最高的户曹骆参军,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本来冷冰冰地望着远处的祆祠,听到祆正的要求,突然低下头说:“不止萨宝不能有闪失,行凶的妖人也必须得活着。” “咋?”不仅是县尉张洪,就连万年县丞和右翊府官员也都吃了一惊,右翊府官员摊开手说道:“这叫什么事儿?不能格杀行凶者,这让下面的兄弟们怎么动手?” 骆参军略微不满地侧头扫了右翊府官员一眼,依然语气冰冷地说:“这是驸马的要求,别来问我。” “大家来商量一下,人应该怎么抓?既不能杀害妖人,也必须防止妖人自杀。” 万年县丞略作思索,捋须说道:“那就不能带利器进去,也不能有太多人,需要胆大技艺高超的人前去。” 县尉张洪朝三位上官行了个叉手礼,才开口禀告道:“三位上官,卑职麾下有一位不良帅,武艺高超,行动敏捷,曾在安西做过十年的西域兵,也许可以试试。” 骆参军信服地点点头,安西府常年征战,征调兵卒九死一生,能在西域当兵十年活下来的人,多少是有些能耐的。 “这人在哪儿?把他叫过来。” 张洪得到认可之后,立刻朝贴站在祆祠墙根下的张小敬招了招手:“张小敬,过来!” 张小敬警惕地看了一眼,才步履沉稳地朝众官员们走去,他弯腰弓起双臂在胸前行叉手礼:“卑职张小敬,谨候诸君调令。” 骆参军微微点头,低头打量张小敬,看到对方独眼中幽绝的微光,下意识地偏离了视线。 张洪抢先走到张小敬跟前说道:“张小敬,叫你过来是有要事,这祆寺中混入了三名妖人,挟持了祆教的大宝萨,必须得保证妖人和大宝萨都活着,我们想派你进去,你看如何?” 张小敬皱起了眉头,这话听起来如此别扭,县尉把妖人放在了大宝萨的面前,也就是说妖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比那祆教的萨宝还要重要。 投鼠忌器他听说过,投鼠忌鼠是个什么意思? 张小敬已经对立功受赏不再感冒,不然也不会从有品级的飞骑尉沦落成为小小的捕吏头子,这种捆缚手脚的任务也不是他的风格,想到这里,他问道:“妖人手中有武器吧?” 右翊府官员与骆参军对视了一眼,点头说:“两把障刀,一把铁叉。” 张小敬立刻叉手拜道:“三名凶犯要活捉,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会自杀,我若不带兵器进去,无异于把自己置身于刀枪之下,空手夺白刃属下虽然练过,但面对三个人,太难,请恕属下无能为力。” 张县尉顿时恼火,伸手指着他:“张小敬!你……” 骆参军却微微抿嘴,挥手止住张县尉数落,露出拈花似的笑容:“这个要求是有些苛刻,我再给你放缓条件,至少要保证妖人头目活着,记住,仅仅是活着,皮肉之苦,伤筋动骨之类无关紧要。最后一点,这里所有的人,你都可以挑,金吾卫右翊府中还是人才辈出的。” 张小敬神情松缓下来,点头说道:“多谢参军,我只需带上一人即可。” “哦?是谁?” 他转身看了看站在墙根下双手捅进袖中的李嗣业,对方正在抬头欣赏探出墙外的桂花树,丝毫没有置身于重案现场的觉悟。 “我手下的不良人,李嗣业。” 骆参军循着张小敬的目光朝祆祠墙壁处望去,看见一个身高七尺的壮硕青年,脸上带着关中人的憨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县尉张洪对此很不放心:“张小敬,此事至关重要,不容得半点疏漏,你用一个刚加入两天的人是不是考虑欠妥。” 张小敬认为没必要解释,直接说道:“并非欠妥,李嗣业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骆参军倒是很相信眼前这个独眼的汉子,笑着说道:“等你们把人抓出来,我重重有赏。” 张小敬来到墙根下,对站在原地的李嗣业问道:“兄弟,你会空手夺白刃吗?” 李嗣业吃了一惊,问:“啥?啥意思?” 张小敬:“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张小敬的叙述,李嗣业心想你这不是坑我吗?怪不得这两天他在自己的身上如此热心,敢情是等着有大用啊? 他又扭头望着众多身穿细鳞甲腰挎钢刀的金吾卫兵丁,还有穿着布背甲的手持大棒的武侯坊丁,再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葛布圆领袍,心态多少有些扭曲。放着京师警卫部队不用,放着皇家发饷的派出所警员不用,竟然让便衣队长和便衣协警进去捉拿重犯。 面对李嗣业吃瘪的表情,张小敬也无奈地说道:”嗣业兄弟,我没有别的人可用,所以向张县尉举荐了你。唐律中言明,上级安排的事情下级不得拒绝推脱,否则就要受当众受笞刑。” 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脱下裤子打屁股吗,李嗣业认为这个刑最严酷的地方不在于打屁股,而在于众人围观,这是把人格尊严赤果果地拿出来暴晒。 “好吧,你有什么计划。”李嗣业用自己的方式问道。 “祆祠的大门已经封闭,我们就从这墙头上跳进去。” 张小敬说完这句话,已经纵身跳起,双手在墙头上轻轻一托,姿态说不出的潇洒,翻过了墙头。 李嗣业愣了半晌,这才紧随其后,但这墙也太高了些,他倒退几步,呸呸往双手中唾了一口,扑至墙根儿双脚离地跳起,草鞋在墙面上蹬了两下才堪堪抓住墙头,整个人却挂在上面,没办法更进一步。 李嗣业只好低下头来,对站在墙根儿的两名金吾卫兵丁招呼:“兄弟,快,帮一把。” 那俩兵丁走过来,高举托着李嗣业的脚底板,踮起脚尖才把他送到了墙头上。骑马在远处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连连咂嘴皱起了眉头,京兆府的骆参军脸上阴云更甚,吓得张县尉躲到一边儿,生怕被人注意到:“如果你不会用刀,就别把它拿出来,容易伤到自己。” 李嗣业在空中左右虚砍了两下,表示自己手熟的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五章 祆祠妖人劫持事件 张小敬无视了他,从花圃中站起脚步轻盈地走向了祆祠的主殿。拜火教传入中原后,虽然不弘法,不传教,但胡人信众颇多,受大唐文化的影响,建筑也是歇山式风格。楼台下廊柱排列,以飞檐斗拱支撑,瓦脊上蹲着吐火兽和燃烧的火轮,这也是唯一能象征祆祠的标志。 李嗣业紧紧跟上,与张小敬分别站在立柱的边缘,听到前方传来纷争吵闹声,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上前去查看究竟。 穿过一道前廊,却见有几十名身穿白衣的信众堵在内殿门外。这些人手中持着长棍,围在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外,相互之间争吵商讨着什么。 两拨人意见不同,一方说应该等官府来解救大萨宝。另一方却不同意,说殿内的妖人是被官府驱赶进祆祠的,所以官府靠不住,况且唐律中都写明了‘挟质者,与人质同击,官府如果乱搞,大萨宝很容易丢掉性命。 李嗣业远远听见就感觉头皮发麻,但凡涉及到宗教信仰的东西,肯定就很难搞,信众们是疯狂且毫无理智的。 张小敬对李嗣业招了一下手,示意他先撤到院子里,绕到主殿的侧后方,发现后门处也围了众多信众。 张小敬带着他避开信众,绕着廊柱来到偏殿的窗扇口,伸手推了推窗扇,里面已经被闩死。 张小敬朝他伸出手:“把刀给我。” 李嗣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把障刀双手递了过去。张小敬伸手接过,将刀锋刺入窗扇底部,猛力横推,窗扇底部的木闩应声断为两截。 他自己咧出笑容赞了一句:“真是一把好刀。” 把刀递还给李嗣业,张小敬推开窗扇,翻身跳了进去。李嗣业紧随其后,两人的脚步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响声。 张小敬本能地放慢了脚步,步伐像猫一般轻盈,李嗣业却做不到这个程度,他把草鞋脱下来提在手中,赤脚在地面上行走。 两人在昏暗的殿阁中穿行,所有的窗户都密闭不透光,唯有插在墙上象征圣物的火把能提供光源。他们在廊柱中摸索了一段距离,眼前光线通透豁然开朗,从门后的竹帘中走出去,看到了被四面殿宇所包围的天井。 天井正中央有座圆形的高塔,有旋转的楼梯通向高塔道:“我乃长安城万年县不良帅张小敬,奉上官之命特来捉拿你们这些言行不端的妖人!” 李嗣业也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咂了咂嘴巴,对张小敬的办案方法有些不敢苟同。京兆府的参军要求抓活的,对方手里还有人质,不应该说话柔和一点,防止对方做出过激行为么? 张小敬悠哉地踱着步子往前走去,手持短刀挟持着萨宝的妖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嚣声:“别过来!再往前走我就宰掉祆教的宝萨!” 张小敬瞪着独眼暴射凶光,似乎根本不在乎人质的生死,脚下的步子反而越发快了。李嗣业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幸亏祆教的信徒们看不见门内的情景,否则他们冲进来首先要干掉的就是张不良帅。 “现在就认罪伏法,我不会为难你们,若是让我亲自动手的话,你们的下场会很惨。” 妖人首领面孔暴躁狰狞,手中的刀锋贴近了萨宝的脖颈,须发皆白的萨宝满脸汗水,喉结轻轻地蠕动,冰冷刀锋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细线。 李嗣业跟在张小敬的身后也往前走,发现这三个妖人瞧起来像一家子。劫持萨宝的是中年男子,拿着钢叉站在左边的是个妇人,她虽然穿着男人的麻布衫,但头上的发髻很明显。手上握着短枪的是个青年,连胡须都没有长出来,说明他很年轻。 这样三个如惊弓之鸟的人战战兢兢,完全是普通人面临绝境不知所措的样子,说他们是妖人,李嗣业不太相信。 双手握着短枪的青年终于忍耐不住,抢先发动了攻击,他平端着枪对准张小敬的胸口扎来。 妇人发出惊叫声:“三儿,别过去!” 张小敬的独眼骤然收缩,侧身避过抓住了三儿的枪头部分,向下弯折。短枪的白蜡杆倒是很有弹性,被弯成了u形。这青年满脸涨红,全身力气集中在了双手上,却不能前进一分。 “松!” 张小敬陡然松手,白蜡杆如一记弹弓,击打在青年的额头上,直打得他头破血流,短枪脱手坐倒在地。 张小敬踩住青年的肩膀,妖人首领怒喊出声:“莲花天神在上!松开他,不然我杀掉大萨宝!” 不良帅对于这样的威胁根本无动于衷,他一脚将青年踩到在地。 妇人尖叫着握着铁叉冲向张小敬的脊背,李嗣业慌忙拔出障刀去抵挡,刀锋抵住铁叉,叉齿长而尖,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三寸。 李嗣业惊魂甫定,还好这妇人的力气不算太大,钢叉在她的手中却被李嗣业倒推到了墙角,妇人在危急关头猛然收回钢叉,再度朝李嗣业刺来。 他生怕伤到妇人,把不顺手的障刀给扔掉,猛然一个下蹲前冲,拦腰将那妇人撞飞,扑通一声撞到了墙上,依靠着墙壁缓缓倒下。 落地后的妇人彻底没有了声息,这让李嗣业心中惶恐,难不成一下把她给撞死了? 妖人首领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人质没有作用,张小敬李嗣业二人我行我素,在他面前把婆娘和儿子给打残了。 “狗日的官府,老子跟你们……!” 他突然抄起刀尖,不是对萨宝下手,却把刀尖朝向了自己的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六章 立功者入狱 张小敬的呼吸陡然一滞,踩着青年胸口的脚也离开了。京兆府骆参军和县丞的指令是必须保证妖人首领活下来。这个裹着白幞头的青须男子可能是某个案子重要的人证,或是涉及到重要的机密。 妖人首领也能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拿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这下算是难办了。 他劫持祆教萨宝的时候,面皮还是凶狠狰狞的,可此刻却有一种恬静的平和,仿佛睡莲静静漂浮的湖面,声音麻木虚幻,好像是进入了某种高深的境界。 “我的师父乃是醴泉县莲花池中孕育的九瓣圣莲转世托生,降下人间解救苍生痛苦,他临死前曾有一句谶语:‘归向太极生万化,日出莲池转乾坤’,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小敬和李嗣业一脸懵懂,对这妖人突然出现的反差搞不懂了。 李嗣业小声地问道:“他的师父是谁?怎么回事?” 张小敬恍然大悟,又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倒是略有耳闻,数日前醴泉县妖人刘志诚以妖术聚众作乱,裹挟百姓进攻咸阳,有百姓前去报官,咸阳县令带领县勇烧断桥梁,冲散妖人,捉拿刘志诚归案问斩。这三人就是妖人的余孽。” 妖人首领情绪又发生突变,过山车似的在云中翻腾,他歇斯底里地叫道:“那不是妖术,那是天降神迹!” 他握着刀将双手举向天空,口中神神叨叨:“天莲降生,要灭绝生灵,只有修行我师父传下的仙法,才能解脱超生!” 李嗣业弄明白了,这不就是邪教么?类似于白莲教之类,通常都具有一定的野心。但这位刘志诚还没有闹大,只波及到一个县的范围,就被官府给剿灭了。 张小敬皱起眉头,冷酷地说道:“跟这种被迷惑入魔的人没什么好谈的。” 他心中的疑惑更加深重,官府遇到这种蛊惑人心作乱的妖人,通常是就地正法,基本都不需要审讯。京兆府的骆参军为何会要他保住此人的性命,他要这种活着的妖人有什么用? 张小敬有强烈的好奇心要找到事情的源头,外面的县尉,县丞以及京兆府的官员都深知这个秘密,他不想糊里糊涂地被人利用。 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就有了计较,他抓起躺在地上青年的手臂,冷酷地说道:“你不是懂仙术吗?要么你放下手中兵刃投案,要么我先把你儿子的手臂折断,我看你用什么方法救他!” “我数三下!” “三!”张小敬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腮帮,手臂上一用力,青年的胳膊咔嚓作响,伴随着惨叫声的响起,青年的手臂前端缓缓鼓起青色的大包,淤血迅速集聚。 李嗣业看得眼皮直跳,好一个暴力执法。 “放开他!”妖人首领的叫声显得尤为嘶哑,又把刀锋逼近了自己的脖颈:“别动他,不然老子就自杀,你的上官需要我!你们长安的这些官需要我!我若是死了,你们两个都会倒霉!” 喀嚓!张小敬折断了青年的另一条手臂,又是激烈的惨叫声,倒地青年通红的脸上汗出如浆,几乎要昏死过去。 李嗣业看得出来,张小敬是想用这种方法逼问出妖人身上的秘密,想知道京兆府官员为何指明要保此人的性命,他的好奇心也太重了。 妖人没有自杀的勇气,他手中的短刀叮铛掉落在地上,双眼瞳孔涣散,缓缓地靠着石壁双腿都软了下来。 萨宝找到了逃走的时机,慌忙脱离妖人控制,一瘸一拐地跑出石厅。 妖人靠着石壁缓缓地坐倒在地,毫无神采的双眼恢复了一点生气,却是厉鬼般怨怒的神情:“我刘耿三对天发誓,你们两个一定会跟着我陪葬。” “是吗?”张小敬站在他面前,用冰冷的独眼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腮帮上的肉抽动着说:“我这条命要死的话,早就死过几十次了,尸山血海也未必能吓得住我。” 妖人刘耿三阴恻恻地笑笑:“我刚才说的那两句谶语,你们两个不明白有什么含义吗?我们这些长安城的大官儿们,可都知道!连杨驸马都知道。” 张小敬抬脚踩在刘耿三的肩头上,哼笑了一声问:“我倒是想知道,你对京兆府的官员们来说有什么用?” 祆寺正殿的大门突然从背后打开,烈阳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大殿瞬间变得亮堂,连殿两侧两个燃烧的火盆,也显得毫无光辉。 县尉张洪、县丞、右翊府官员和京兆府骆参军从大门口进入,巡街使的兵丁次第而入排列开来,将整个大殿包围了起来。 骆参军抚掌笑道:“不错,张县尉,你手下的这个不良帅叫张什么,是个能人,回去要重重奖赏。” 张小敬无奈地抿了抿嘴唇,把脚从刘耿三的肩膀上拿下去,他本想从这妖人嘴里逼供出缘由,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身子稍微有些佝偻,侧脸上那唯一的左眼带着警惕的目光审视着进来的官员们。 张洪和县丞脸上忿怒不已,张小敬太放肆了,竟然用这种眼神看他们。 骆参军却似无所觉,好像地位越高的人,胸襟和涵养也逐级提高。 张小敬和李嗣业转身面对众位官员,俯身行了一个叉手礼:“各位使君,妖人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安然无恙,属下可以向诸君交差了。” 张洪挥挥手:“你们两个先下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他的态度很焦急,似乎要尽快将两人赶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小敬和李嗣业再次点头行礼,一前一后走出石厅,背后陡然响起妖人刘耿三沙哑阴鸷的笑声:“归向太极生万化,日出莲池转乾坤,这两句话,两位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李嗣业肩膀无端地颤抖,有种被人阴了一记的感觉,只想着低头快走离开。 骆参军猛地转过身来,抛弃了胸襟和涵养,放声疾喊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拿下!” 披挂细鳞甲的兵丁们并排堵截了正殿的大门,他们身体侧进,向前踏出半步,右手握着悬挂于腰间的横刀,刀锋出一尺,银光泄地。 张小敬眯起了独眼,眼缝中的杀机转瞬即逝,低头解下腰间的棍棒。李嗣业早已把障刀解开,扔到了脚下。张小敬扭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愣怔。 “拿下!” …… 哗啦一声,监牢的木门被锁链给锁上了,皂衣狱吏带着狱卒离开。李嗣业连忙上前去抓住两根木柱,想试试能不能探出头去,观察一下这里的情景。 “别看了。”张小敬盘膝坐在稻草上,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闲适态度:“这里不是万年县狱,而是京兆府的大牢。” “京兆府大牢!”李嗣业猛地转过身来,吃惊地问道:“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要关进京兆府的狱中。” 张小敬嘴角翘起,自嘲似地说道:“不是犯了什么罪,而是我们知道得太多。” “你还知道呢!”李嗣业终于忍不住说道:“要不是你暴力执法,当场刑讯逼供,使得那妖人刘耿三记恨我们,我们怎么会被拖下水!” “什么叫暴力执法?”张小敬讶异地瞪起独眼,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新名词,冷声说道:“身为捕盗官吏,不能以暴制暴,如何震慑为非作歹的贼人。” 李嗣业哑了嗓子,认为他说的非常有道理,毕竟在这个权大于法的时代,大多数官差都是这个德行,张小敬已经算是良莠不齐的官差队伍中比较拔尖儿的那种。 “长安城底层龙蛇混杂,人心中的恶更是没有底线,你永远不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身为捕盗之吏,只有把自己当做一尊凶神,把自己当做阎罗王,才能够压制其中的大多数凶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七章 谶语解密 李嗣业定神看了他一眼,不再去计较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妹妹李枚儿独自在家,她无法独立照顾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枚儿单独守在那样大的院子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挨饿?她会独自出去买吃食吗?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是,枚儿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他的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在监牢里左右转圈,又大力地摇晃着牢门。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妹儿一个人在家!” 一个狱卒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恼声呵斥道:“吵什么!乖乖地在里面呆着!” 李嗣业紧张地伸出双手:“狱卒大哥,帮个忙,我的妹子独自一人在家,她还小,需要人照顾。” 狱卒也许是看到李嗣业身材高大健壮,给他造成了压力,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强撑怒气道:“你妹子关我什么事儿,好好在里面呆着,你要是敢闹事,我报告管事打你的板子。” 这狱卒怏怏地远去了。李嗣业担忧地趴在木柱上,谁能想到刚来没几天就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身陷囵圄。把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丢在了家里。她若是饿死了,如何对得起这具身躯的原主。 “这可到底怎么办?” 张小敬盘膝坐在稻草上幽幽地说道:“还是有办法的,只要我们被放出去,你就可以回家了。” “废话,这我也知道。”李嗣业焦虑地望着牢房外面,廊道中十分阴暗,这偌大的牢狱中只有两扇窗口,分别位于入口和牢房廊道的尽头。 尽管视线很暗,李嗣业依稀可见对面的牢房里也关了四五个人,这些人要么手脚拷着锁链,要么身戴木枷,相比起他们来,他与张小敬的待遇要好得多。 张小敬轻松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就算进来了,也要知道为什么进来,才能考虑出去的办法,至少应该知道接下来我们会怎样被对待。” 这句话说的还有些味道,李嗣业转过身来,双手抱胸靠着木柱问:“你知道我们为啥进来?” “不知道。”张小敬低头沉思道:“但是那两句谶语,里面似乎隐藏着秘密,不然那位骆参军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更把我们抓到此处。凡是所做的事情见不得人,均有居心叵测的阴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阴谋?” 李嗣业点了点头,张小敬的这番分析很有条理,他捏着下巴琢磨道:“刘耿三好像还提到一个人,是杨驸马,是哪个杨驸马?” “应该是咸宜公主的驸马,驸马都尉杨洄。”张小敬掸了掸眼窝中的尘土,摇了摇头说道:“我刚到长安成为不良帅没多久,长安城里达官显贵明面上的关系都还没有捋清楚,所以知道的只有这么一点儿。” 李嗣业暗暗想,你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别看我没来过长安,整个大唐的兴盛衰亡,长安城的繁华陨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咸宜公主是唐玄宗与武惠妃的女儿,这杨洄就是武惠妃的女婿。 让我想想看,这杨洄干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好像没有。他所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在唐玄宗面前多次告密诬陷太子,使得这位皇帝一天之内赐死了三个儿子,这就是当爹的所干的事儿,想想都让人觉得恐怖。 他猛然想起了那两句偈语,是什么来着,‘归向太极生万化,日出莲池转乾坤’。乍听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是你要是往某个方向联想,没意思也能捏造出意思来。 如果杨洄所参与的阴谋针对的是太子,这两句话的意思就直白浅显很好理解了。 归向太极生万化把坐标指向了太极宫。日出莲池转乾坤,这句能这样理解,有日出的地方必然是朝东,太极宫的东边不就是东宫么。杨驸马把蛊惑人心的妖人和东宫联系起来,其用心也昭然若揭了。 他不能表现得太肯定,不然张小敬会起疑心,一个在长安街头卖力气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皇家禁苑那些龃龉。 李嗣业虚浮地在牢房地面上踱着步子,装作绞尽脑汁思考的模样,在张小敬面前转了几个来回,但他不能扭过头来看张小敬的独眼,对方的眼睛好似獬豸的独角,似乎能穿透他内心中的秘密。 “嗯,你说这个‘归向太极生万化’,是不是就是太极宫的意思?” “这么简单?”张小敬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李嗣业目光避开瞧着地面上的稻草。 “当然,这个嘛,很多事情人们都喜欢往复杂了想,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第二句话日出莲池转乾坤是个什么意思?” “让我想想,”李嗣业沉吟道:“日出莲池,日出莲池,有了,日出莲池指的是方向,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的?” “东方。” 李嗣业双手一拍,顿然醒悟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两句说的是太极宫东边儿的莲花池,这个莲花池在什么地方?” 张小敬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皇宫我们从来没有去过,谁知道太极宫东边儿有什么池子?” 李嗣业一时有些干着急,但他实在是不能再透露了,只能在试探的边缘进行擦边。 “这个池子,杨驸马知道,那位骆参军知道,右翊府官员知道,就连万年县丞和县尉张洪也知道,你没看见骆参军喊出将我们拿下的时候?这三位使君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 冷不防张小敬从地上站了起来,右眼觑着他说道:“嗣业,你可不像一个街头杂耍的卖力汉子。” 李嗣业骤然汗毛竖起,他才说了几句话,就让张小敬给看出了端倪,以后还怎么跟着他混? 还好张小敬并没有揪着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道:“你说的没错,县丞和县尉知道这个地方。这两个人官途上的一步步提升,也跟驸马都尉杨洄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真如你所猜想,偈语中所说的是莲花池,还位于太极宫的正东方,太子的东宫有莲花池。光宅、翊善、来庭、永昌等四坊中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宅邸,他们的后院中怕也有莲花池。杨驸马他们的阴谋也许就是针对这些人中的一个进行的。” 李嗣业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不是别人,就是针对太子的。看来眼前的张小敬根本没把这边儿想,他小心翼翼地扩大了信息量,朝张小敬问道:“你知道宫里有哪些娘娘吗?” “宫里有哪些娘娘,我哪里知道,我只不过是长安底层的一个小捕吏,我就连圣人有哪些儿子都不知……” 张小敬悚然一惊,抬起头来盯着李嗣业说道:“你想象的很大胆,竟然能猜到宫里去,这么说是我的脑袋太贫乏了。极有这个可能,驸马都尉杨洄是个关键的人物,他有能力入宫,与宫里的人产生联系,也有能力与外面的官员勾结,所以他们要构陷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太子。” 张小敬啧啧摇头:“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一个小小的长安城不良帅,竟然能触及到宫闱争斗,这事儿他娘的太操性。” 李嗣业蹲在他面前问:“敬头,原因我已经给你找出来了,该你想办法,我们怎么出去。” 张小敬背靠着墙壁,摊开手说道:“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如果太子被拿掉,我们所知道的秘密就没用了,他们自然会放我们,他们如果扳不倒太子,这个秘密也没有用,到时候还是会放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八章 闻氏父女 李嗣业不自觉地点头,认为张小敬有道理,刚安心地坐在地上,这才想起刚才急需解决的问题,大声地道:“不出去怎么行?我妹妹一人待在家里!我要是出不去,她就有可能饿死!” 张小敬严肃地皱起眉头:“你刚刚怎么不说,此事对我来说何其简单。” 李嗣业很想爆粗口,老子刚刚愁眉不展,焦急地去哀求狱卒,你难道没有看见! 他理智地收敛起了怒火,现在急需这位长安城的地头蛇给想办法,口气也软了很多:“敬郎,你若是有办法,赶紧帮我想想,嗣业感激不尽。” 张小敬托着他的肩膀站起来,低头说道:“安心地在这儿坐着,你妹妹的事由我来处理。” 他走到牢房的木柱旁边蹲下来,眯起独眼朝着外面喊叫:“牢头!牢头!” 皂衣狱吏提着木棒骂咧地走过来:“吵什么吵,要死么!” 张小敬仰头说道:“我脑壳痛,马上就要疼死了,要买药。” 李嗣业以为这狱吏会给张小敬点儿教训或者拂袖而去,没想到对方竟蹲了下来,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问:“你想买什么药啊。” “当然是买能安心的药。” 张小敬从怀里掏出一饼香料盒,这香料盒却是银制的,狱吏满心欢喜地去拿,张小敬却缩了回去说:“这不是给你的,你带着这个去敦义坊的闻记香铺找闻老大,用这个从他手里交换一千钱,带他来牢里看我。” 他把银制香饼盒递给狱吏,狱吏却推了回来,低笑了一声道:“上面吩咐下来,你们两个是重要犯人,按规定是不能探监的。” 张小敬用独眼审视了这个贪婪的狱吏一眼,硬把香饼盒按在他手中说道:“这个银盒加上里面的香饼价值三千钱,你去闻记香铺找闻无忌等价交换,这样如何?” 狱吏低低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旁若无人地站起来,用贼眉瞟了瞟左右,才故作大声道:“头疼是吧,等着!我去给你买药去。” 李嗣业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竟然这么简单,他不明白这狱吏刚刚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恶劣,到了张小敬这儿却这么好说话。 张小敬靠着墙坐了回去,轻松地嚼着稻草扭头对李嗣业说:“耐性子等着,等我兄弟来探监,你们家枚儿就有着落了。” 李嗣业嗯了声,扭头笑笑:“挺有办法的,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个,”张小敬掸着眼窝中的尘土,指着外面的这些狱吏说道:“这些人跟我们一样,就挣那么一点小钱,还被上司找借口扣来扣去,仅凭发饷哪能养活家小。这年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京兆府的大牢里做狱吏可算个小肥差。不过他们足够谨慎,只有熟悉规矩的人才能用得上。我刚刚说的头疼买药,就是他们与犯人之间约定好的黑话。” 李嗣业恍若洞明,原来黑话行话这些东西早已有之,他今日才算是见识到。 过了没多久,狱吏果然把闻记香铺的闻老大给请来了。李嗣业仔细看了看,这闻老大看上去四十多岁,面相实诚稳重,只是抬头纹较多,穿着染青色花纹圆领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女,用手搀扶着瘸腿的闻老大,两人面容相似,瞧起来应当是父女。少女长着很白皙的鹅蛋脸,身上的香味很浓,那股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狱中的霉浊气,让李嗣业感觉这少女更加清丽可爱了。 他很自觉地没有上去凑热闹,这是张小敬的熟人而不是他的,冒昧上去很容易讨嫌。倒是张小敬和闻老大交谈了几句后,伸手对李嗣业招了招:“嗣业,过来。” 李嗣业把双手捅到了袖子里,很乖觉地走到了木柱旁,张小敬拍着他的肩膀给对方介绍说:“这是李嗣业,我才认识没几天的兄弟。” “嗣业,这是闻无忌,是和我在西域当兵一起过命的交情。” 李嗣业很恭谨地朝对方行了个叉手礼,搞得闻无忌很是惶恐,连连摆手说:“不必这样,既然小敬的兄弟,我们平辈论交即可。” 张小敬扭头瞅李嗣业一眼,表情里有责怪的意思,这让李嗣业很是窘迫,看来行礼是个严肃事情,弄错了有很大麻烦。 好在张小敬略过了这一节,对闻无忌低声说道:“李嗣业有一个妹妹,才八九岁,小名唤做李枚儿,她独自待在新昌坊家中。你去找到不良人张鲁,让他带你们过去,把李枚儿接到你们家中住些日子。等我们两个人被放出以后,再去把她接回去。” 闻无忌拱起手,面朝李嗣业说道:“嗣业,你放心,离开这儿我立刻把令妹给接出来。” 李嗣业连忙拱手拜谢:“多谢闻大哥出手相助。” 闻无忌微微一笑表示无妨,扭头便皱眉对张小敬问:“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倒是跟我说一说,是否需要我托人在外面走动?” 张小敬摇了摇头,眯着眼淡然说道:“此事有些特异,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妙。不过,我听说你的闻记香铺多有达官贵人造访,能不能隐晦地打听一下,太子东宫最近有什么秘闻传出。” 闻无忌吃了一吓,果然是有些特殊,竟能牵连到东宫。他警惕地回过头去,看看四周无人,点点头把此事记在心里。 李嗣业站在一旁,目光不由得往少女身上去看。这是他来到大唐后,首次近距离观察大唐的女性,好奇是有的,动心却不至于。这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刚刚褪去了总角,也刚刚懂得爱美。她头顶扎着坠马髻,左右各插了一支铜钗与步摇。穿着白色的丝衫,樱桃色的长裙高高地系到胸前,丝带在胸口的上方打出彩结,给人一种青涩婀娜的错觉。 那收了钱财的狱吏很快前来,他生怕被上官发现断了差事,低声催促道:“时间到了,两位快走罢,大不了下次来我不收你好处。” 闻无忌拱手与张小敬告辞,临走前女儿闻染怒视了李嗣业一眼,算是对他轻薄目光的警告。 李嗣业哑然失笑,旁边的张小敬却目露凶光看着他,哼了一声: “小子,看上瘾了吧,这可是我们第八团的独苗,你要是敢动歪心思,仔细你的皮肉!” 他登时感觉挺委屈,我是那种人吗?再说她才十三四岁,我李嗣业怎么会对嫩涩的少女动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十九章 驸马府阴谋罗织 靖恭坊的油洒地马球场后方,是驸马都尉杨洄的宅邸,有七进七出的院子,院中有池塘亭台,也有三层以上的楼阁。 此刻杨洄就在主宅的的话。” 骆参军捏着酒盅思索了半响,终于试探着说道:“驸马都尉,我倒是有个建议,正所谓众口铄金,又说孤证不立。仅靠刘耿三一人单独开口,怕是会在高力士面前会露馅。我建议再拉两个机敏之人下水,他们三人相互佐证,必能万无一失。” 万年县丞赵牧总算找到了说话机会,挑起眼睛看了看杨洄,主动替他问:“醴泉县的妖人同党总共就剩下这么三个,祆祠抓捕时死了一个,剩下刘耿三的子嗣用来当做胁迫,如何再找两个知情之人众口一词咬死太子,有这样的人吗?” “怎么没有?”骆兴常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笑意:“记得那日上午在祆祠捉拿妖人,有两位万年县的捕吏自告奋勇进去抓捕,可惜这二人立功心切,竟然提前在现场对妖人进行了审问,问出了不该问的东西,此二人如今就被关在京兆府的牢狱之中。” 此言一出,其余人点头赞同,倒让县尉张洪牙缝中渗出几丝冷意。 “嘶。” 不等杨驸马开口做出决定,张洪连忙摇头道:“骆参军,驸马,万万不可,我对这两人知根知底,均是鲁莽之人,让他们动手还尚可,若是让他们动嘴,只怕会画蛇添足,坏了驸马的大事。” 骆参军冷笑一声:“若真是鲁莽之人那倒好了,到时候高力士更容易相信他们的话,只怕这两个人还颇有心机。他们对杨驸马谋划此事不说全部知晓,但也必然有所洞悉。属下恐防他们多嘴,暂时关押在京兆府的牢房中,但将来如何,怕也说不准,倒不如干脆弄他们下水,当做诋毁太子的口舌。” 驸马都尉杨洄听得连连点头,县尉张洪内心却深为忧虑,他知道张小敬一旦参与进构陷太子的阴谋之中,最终难逃一个被灭口的下场。 一场颠覆太子的谋划,捎带几个小鱼小虾是很正常的,新招募的不良人李什么业死就死了,张小敬可不能死,找一个精明强干的下属可不容易,这张小敬在万年县上任不到半年,便已经镇住了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帮派与地痞团伙,得一个五尊阎罗的诨号岂是那么容易的?断掉张小敬就等于断掉了他的手脚。 “驸马,这个张小敬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拉这样的人下水,卑职怕生出旁的事端。” 杨洄扭头看着张洪,皱起了眉头,但骆兴常的冷笑声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世上还没有什么都不怕的人!张洪,我知道你这是偏袒下属,不过为了驸马的大事,张小敬他就算是再有用,你也要舍出去。” 骆兴常的鼓动是有效果的,杨洄脸色果然变得青冷。他身上有杨氏的勋贵气度,即使再不满,说话依然没有怒气。 “张县尉,这不是我杨洄一个人的事情,这关系着大唐的储君,也关系着你我的身家前途。我不想因为小小的疏漏是错失良机,这两人既然知道了整件事,那就把他们拖进来,替我们做事,同样也是保全他们自己。” “张县尉,张小敬是你的人,就由你来安排他的事情,要让他做好准备,也给他说明利害关系。” 杨驸马把手按在了张洪的肩膀上,那手指看上去虽然细长无力,但很有压迫力。县尉张洪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因为他已经顺从了。 四人分别从驸马府的后门离去,他们在清泉池对面的长廊里看到了咸宜公主,这位公主有着玄宗皇帝最深的宠爱,她并未有杨洄那样的诡诈多智,也几乎不参与母后和夫君之间的密谋。 她望向众人只是微微颔首,又抬头望向楼台上的夫君,笑容甜蜜,却又深怀忧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章 闻染与李枚儿 三个人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拉得很长,瘸腿的闻无忌拄着竹杖,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口中还在不住地催促走在前面的不良人赵鲁。 “闻老板,你别催!小丫头片子不会有事的,再说小孩子饿一顿两顿怎么啦?” “甭废话,饿你两顿试试。我不是怕别的,如今这世道人心日下,万一这孩子被人掳了去,怎么办!” 闻染要上前去搀扶父亲,却被闻无忌给挣脱:“闻染,别扶我,阿爷腿脚还能耐得住。” 他们来到曲巷尽头的宅第,墙外的梧桐似乎枯病了,不断有叶子掉落下来。赵鲁指着大门道:“没错,就是这一家。” 他快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里面不仅栓上了,还支撑上了香气四溢飘散十里,太子府的人都以为是神迹,连圣人都亲自去观看了莲花。” 闻无忌多了个心眼儿,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这算是什么神迹,你别胡说八道,顶多是有些特异而已。”范长史似乎很忌讳内人四处传播。 小妾的思维发散却没有停止,遐想着说道:“你能不能偷偷把那莲花摘一瓣儿回来,妾身请闻先生做成佩香缝制香囊,那肯定是天底下最香的香囊。” 长史终于被惹恼了:“要什么香囊?这么多香囊还不够你糟践!还惦记起东宫的莲花来了,那是祥瑞!” 小妾神色委屈,小声地咕囔了一句:“刚刚还说是特异,现在又成祥瑞了,人家只是说说而已。” 闻无忌小心地看着二人的脸色,把小妾手中的佩香接过来看看,低声问道:“夫人是要这几种香饼么?” “不要这几个还要哪个!给我包上!”小妾把刚刚在夫君身上受的气,全撒在了闻无忌身上。 范长史走过来付了钱,夫妾二人前后出了闻记香铺。坐在后廊地面上捣香的闻染看了看父亲淡然的脸色,又朝那长史夫妇的背影怒视了一眼,仿佛她的怒视能杀人似的。 李枚儿百无聊赖地蹲在闻染姐姐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干活儿。 闻无忌挽起袖子走出柜台,回过头来对女儿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看着点店。” “嗯,阿爷路上慢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一章 张县尉巧言逼供 京兆府大狱内,张小敬和李嗣业靠着墙壁,屁股下面铺着稻草胡坐在地上。李嗣业犹在怀念以前或是以后的日子,张小敬似乎也很沉默。两个男人不说话的时候,必定是各有各的故事。 狱吏领着闻无忌前来探监,李嗣业很是兴奋,连忙从稻草上站起扑到木栏口:“闻大哥,我那妹子如何?” 闻无忌笑笑:“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你妹子我已经接到了香铺中,她有闻染看照着,好着呢。” 李嗣业歉疚地笑笑:“李枚儿天性顽劣,麻烦闻大哥了。” “不会,这孩子很乖巧,我和闻染都很喜欢她。” 张小敬双手抱胸缓步走过来,眯起独眼问闻无忌:“我找你探问的消息,可有些眉目?” “太子东宫确实是有传闻,东宫后园里开了一朵奇大无比的莲花,香飘数里之外,宫中都以为是神异。” 李嗣业和张小敬神色严肃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闻无忌在其中看出些不同寻常,也有些着急地问道:“你们倒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我好在外面找人疏通关系。” “不必,”张小敬摆手说:“这种事情你不知道最好,你好不容易和女儿安顿下来,才过两天消停日子,就别跟着掺和了。” 闻无忌无奈何,张小敬是执拗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别人无法劝服。至于这个李嗣业,此人眼冒精光,听到此等传闻不但不畏惧,反而隐隐有兴奋之色,实属异数。他强烈怀疑张小敬今日落入牢狱,跟这人有莫大的关系。 “好罢,你好自为之,若是出事了需要我,就叫这狱吏去闻记香铺去找。” 闻无忌再次向二人拱手告别,跟着狱吏走出了京兆府大牢。 得到了东宫莲花祥瑞的印证,张小敬完全可以确定,杨驸马一伙人利用妖人作乱事件,是把矛头对准了太子。 “好缜密的心思,好歹毒的计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叫厉害,本是祥瑞神异的莲花,把它和妖人的偈语联系在一起,就变成了妖莲。东宫祥瑞变成的和妖人勾结的罪证,这帮人真敢想,也真敢做。” 张小敬啧啧称赞,对杨驸马等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深感佩服。李嗣业却深感忧虑,他们虽然是在监狱中,但知道得越多,性命就越有危险。 他问张小敬:“我们应该怎么做?” 张小敬的伤疤脸笑得很狰狞,盘膝坐在地上摊开手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我们只能假装自己不知道。如果他们来审问,就装傻,可惜他们不一定会来审问我们。” 张小敬话音刚落,那狱吏又领着一人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此人手中提着漆制食盒,斑驳的木栏影子挡住了脸,两人一时没认出是谁。 张洪从木柱后面露出脸,神情有几分尴尬,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扭头要求狱吏把门打开。 随着锁链哗啦一声响,张县尉推开牢门走进来,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放着一坛酒,三个青瓷酒盏,一只整鸡和切成片的羊肉,鸡肉香嫩酥黄,羊肉褐红闪着油光。 李嗣业强咽口中流出的哈喇子,突然想到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小敬回过头来,看也不看那食盒中的饭菜,冷峻地调侃了一句:“张县尉此来,难道是要给我们送断头饭?” “哪有这么严重。”张洪干笑了两声,又感觉自己的做派给当官的丢脸,索性背负起双手,喉咙里咳嗽了一声道:“本县尉今日前来京兆府大牢中看你们两位,不过本着爱护下属之心,你们不要误会,也不要担心,等案子查清以后,自然会把你们放出来滴。” 李嗣业瞪大眼睛看着他,感觉好熟悉的做派,原来古今领导都是一脉相承的。 张小敬倒无所感,在胸前叉手道:“既然是县尉垂爱,张小敬自当从命。” 他一屁股坐下来,把酒坛子上的封泥拔下,将酒水倒入分别倒入酒盏。他当先端起一杯,举过额头高声说道:“张小敬先敬张县尉一杯。”言毕仰头将酒水灌入喉中。 张县尉被张小敬这突如其来的豪气所慑,登时显得有些局促:“好好好。” 李嗣业也不甘人后,端起满盏的酒水,仰头灌下,感觉和带酒精的饮料一个味儿,舔了一下嘴唇,还有些甜丝丝的。 “好。” 张洪并不推脱,端起酒杯缓慢地喝了下去,喝完之后抹了半把胡须上的水珠,放下酒盏沉吟着说道:“张小敬你为人爽直,干练,查案子确是好手。但有些时候,有些案子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就如这次的醴泉妖人案,此案牵扯到朝中高层,无论是断案审问都须小心翼翼,绝不能像办其它案子那般大刀阔斧,既不能伤及无辜,更要保全自身,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张小敬和李嗣业同时端起酒盏,又一仰头灌了下去,放下酒杯说道:“多谢张县尉教诲。” 张洪见二人态度陈恳,虚心接受,索性放开了话头:“这次办案你不仅逾越了规矩,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还吃罪了祆教驻长安的萨宝。《开元七年律》中虽说持质者,与质同击。但关键时刻还要看场合。萨宝乃是圣人亲封,身份不同寻常,你岂能枉顾他的生死,若是长安城中的万千祆教众闹将起来,你的性命岂能保得住?” 他故作姿态地长叹了口气:“也幸亏杨驸马听说了这件事,他的府邸与祆寺临近,也与宝萨有些交情,才亲自去赔情劝说,你们两个才被免于追究。” “等等?”张小敬突然抬手,抓住张洪话语中的漏洞问:“杨驸马也和妖人案有牵涉?” 张洪嘴巴哑了一瞬,突然醒悟怒喝道:“胡说,杨驸马怎么会和醴泉妖人案牵扯在一起!” 李嗣业趁机插嘴道:“你刚刚分明提到了杨驸马。” 张洪激恼地辩驳:“我刚刚的意思是说,杨驸马恰巧听说了这件事,感念你们的忠勇,才愿意出言相助。” “我还要再说一件事,妖人已经招认,他此来长安是奉被授首的妖人刘志诚之命,来寻找转生真命圣莲,这朵妖莲就被藏在太子府中。” 李嗣业讽刺地闷哼了一声,张小敬嘴角溢出冷笑,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就连路数都是一样的。 “案子既然已经查清楚,京兆府为何不把我二人放出去?” 张洪郑重地说道:“此案涉及太子,事关重大,更为了你们二人的安全。如今案情虽然已真相大白,但幕后真凶尚未伏法,贸然将你们放出去,恐遭人暗算。为今之计是你们二人积极参与此案,主动指认太子府中的妖莲。” 听完这席话,李嗣业暗中感慨,这逻辑推理和脑瓜子没的说,若不是他们提前推导出了真相,还真会被这张洪像灌浆糊一般灌糊涂,把白得颠倒成黑的。 张小敬听闻此言,放下酒盏侧着脸问:“张县尉,是想让我们做伪证?” “这怎么会是伪证呢?妖人已经招供,只是让你们二人从旁佐证,补充说明。” “可我们什么都不清楚。” 县尉张洪长立而起,站在地上负手说道:“你们什么都不清楚?你们若是不清楚,怎么会被关到这个地方来?” 张小敬和李嗣业趁机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同时站起,朝张洪叉手说道:“县尉尊驾,有关你口中的太子勾结妖人案,我们二人确实不知情,无法去作证。” 张洪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朝两人摇摇头:“张小敬,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已然到了此等境地,你们什么都不做,以为就能够脱身么?无论你们知道什么,或是不知道什么,都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中,如今想置身事外,怕是由不得你们了。” “如今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个选择,帮助我们作证,杨驸马和我们都会承你们的情。张小敬你因战功得了武骑尉授勋,却因为得罪上司把官给丢了,你只要肯作证,武骑尉算什么,进入金吾卫做率正都是杨驸马一句话的事儿。还有你李嗣业,空有一身蛮力和武功,却只能做一个小小的不良人,有了杨驸马这样的后台,何愁你没有门路?” 张洪完全把话亮明,张小敬和李嗣业都陷入了沉默中,二人并不是动心,只不过是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一时难以取舍罢了。 张县尉以为自己的攻心奏效,意满志得地笑着回过头来:“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如果你们不肯合作,那就只能等着把京兆府的牢底坐穿了。” 张小敬面容骤冷,他抬手掸了掸落入眼窝中的尘土,感受到这位昔日上司的冷酷与自私,才缓缓开口道:“张县尉,请容我二人私下里商量一下如何?” “可以,你们尽管慢慢商量,”张洪扬眉笑道:“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希望你们能够给我答复,机会可是不等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二章 牢中定计自救 县尉张洪已经走到牢门之外,京兆府狱吏走过来,把锁链搭在门栏上哗啦声上了锁,恭送着张洪往走廊尽头走去。 牢狱中依然阴郁幽暗,张小敬站在木栏边,独眼目光幽邃,走廊尽头高窗上仅有一丝光线投射下来,使得他紧紧地眯上了眼缝。 张小敬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嗣业,这次我们真的是碰上了生死的大难关。” “你倒是说说看,该如何是好?” 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突然回过头来,望着狼吞虎咽的李嗣业,脸颊剧烈地抽动。 “呔,你给我留点儿!” 张小敬快步扑过去,把盛着羊肉的盘子从李嗣业嘴里夺过来,又从啃干的鸡架拽下最后那根鸡腿。 片刻之后,二人拍拍肚子靠在监狱的土墙上,心情舒畅不舒畅另说,反正是肚子先舒畅了。 张小敬回过头来,诧异地问他:“面临如此绝境,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愁。” “有什么可愁的,我娘曾跟我说,吃饱喝饱不想家。我娘还说,遇到事情不能只想着愁,应该直面问题,找到解决的办法。” 张小敬羡慕地点头:“你的高堂一定是位大家闺秀,不然怎么能说出如此睿智的话?” 李嗣业抿嘴笑了,这话是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对他说的,当时他尚未成名,漂泊在异国他乡,经常在地下拳场打黑拳。李业的心理素质其实很差,每当遇到不可战胜的对手,赛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情绪低落,甚至没有拿去拳套的勇气。他每天都会从电话中收到来自母亲的鼓励,鼓励他放下恐惧,放下胆怯,用乐观的心态来面对自己的对手,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要承认自己失败。 如今的他心性已经处之淡然,无论再大的事情,都只要冷静来面对。 “那你说说看,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李嗣业掰着手指头说道:“当然要先分析我们答应张洪作伪证,可能带来的恶果。然后衡量我们能否承受这恶果,能够承受,我们就去做,如若不能,就不做。” 张小敬拱手称赞道:“果然很睿智。” 受到这样一位古人的夸奖,李嗣业不觉飘飘然起来,说话都有种指挥方遒的感觉:“首先,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我们与妖人共同作证,结果证词没有被采纳,太子安然无恙。接下来太子就要回击了,面对太子的回击,杨驸马会怎么做?” “毫不犹豫把我们扔出去道:“还是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李嗣业突然翻起身,惊喜地问:“怎么走?” “让此案查不下去。” 李嗣业疑惑不解:“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说到底这案子的关键之处在于刘耿三,所以杨驸马才千方百计把他从醴泉县弄到长安城来,他才是主要的人证。只要此人一死,杨驸马诬告太子的阴谋便会流产,我们也不必去承担污蔑太子的风险,驸马杨洄也没有理由杀我们。” 李嗣业无奈地摇摇头:“如今我们被关在这京兆府大牢中,什么都做不了,如何让刘耿三死掉,难道许下大誓愿,求老天爷劈个雷下来把他给劈死?” 张小敬抓起一根稻草含在口中哂笑道:“我张小敬从来不信什么老天爷,不管何时何地,都只能靠自己。他们既然要求我们做伪证,肯定要进行串供,密审,总有机会见到刘耿三,只要想办法将其除掉,你我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说?”李嗣业顺着他的意图往下延伸:”明日张洪再来,假意答应他做伪证,麻痹他们,等待机会。” 张小敬点点头眯上独眼,打着哈欠道:“困了就睡,养足精神才能破除危局。” 李嗣业深以为然,把身下的稻草拢了拢,铺得厚一些,躺在了地上。 监牢中没有白天黑夜区分,有时甚至分辨不清走廊尽头的小窗投进来的是日光还是月光,只能通过狱吏送饭时间来辨别。他有时一觉醒来,能感觉到老鼠在身上跳来跳去,肩背发痒有时还能捏到一只跳蚤。 县尉张洪又来到了监牢中,这次他没有带酒肉,只是站在木栏外面,那昏暗模糊不清的脸隔着老远大声说:“张小敬,李嗣业,你们两个想好了没有,是否作证?” 张小敬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沉闷地回答:“当然是做证,除了投靠杨驸马,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张洪露出想当然的笑容:“这样做才对,杨驸马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纸,伸进木栏扔到地上,又转身吩咐狱吏道:“给他们两个弄一盏风灯,让他们把供词给背下来。” 李嗣业走过去把纸张捡起来,在手中展开看了看,暗自咕囔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张洪站在牢房外再次对二人叮嘱道:“上面的供词一定要背下来,做证时无论谁问,你们都咬死这两句。” 狱吏从外面把风灯提进来,挂在了木栏上方。这风灯只是一个铁架镶嵌的铜座,上方罩着薄纱,光线透射出来是昏黄摇曳的。 李嗣业和张小敬站在灯下,展开纸张去看内容,只见上面书写着: “荷月十三日,辰初,不良帅张小敬与我奉县尉之命,进祆祠捉拿持质妖人,妖人挟祆教大宝萨,口出狂言道:“吾至长安,只为圣莲!”并有两句七言偈语:归向太极生万化,日出莲池转乾坤。 张小敬问:“圣莲若何。”妖人答:“解救万民,重整乾坤焉!”张小敬又问:“圣莲何在?”妖人答:“恩师偈语所示,太极之东,富贵莫如,为东宫是也。”妖人又言:“圣莲所在者,必夺造化神通之气。” 李嗣业探头看了看张小敬的纸张,上面的内容一般无二,只是口述之人的称呼改了。 两人装模作样地低头背诵,张洪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满意地拂袖而去。 等狱吏和张洪一走,两人便把纸张叠起,走到角落稻草堆里继续睡觉。 他们就这样在牢房中待了五六日,其间闻无忌前来探望过,除此之外便无任何音讯。李嗣业每日进行锻炼,做一百个俯卧撑,做一百个深蹲。张小敬对这种特异的锻体方法表示好奇,索性也跟着一起做,唐人对新奇的事物,通常来说是不排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三章 转移案犯,驸马奔走 开元二十四年六月下旬,长安天气炎热,街道上的行人都穿起了薄衫,外面套着半臂。摊贩们躲在树荫下,连吆喝叫卖的力气都弱了三分。 驸马杨洄府邸中,杨洄跪坐在临水阁三楼的大食地毯上,面前放着一架四足案几。 楼阁两边的门都已大开,窗口的竹帘也被拉起,有穿堂风吹拂而来,将案几上的纸张吹动得哗啦啦作响。 他伸手掠平纸张,将镇纸放上去,这时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侍女缓步走上来,叉手屈膝行礼道:“禀驸马,骆参军,赵县丞和张县尉求见。” “请他们上来。” 侍女应喏了一声,快步走下楼去。 等了不大一会儿,随着楼梯上脚步声接踵响起,杨洄心腹三人联袂到来,站在屏风拐角处叉手拜道:“杨驸马。” 杨洄兴致勃发长立而起,连忙招呼三人到面前,热忱地问道:“如何?” 骆兴常上前一步说道:“所有人证、证词都已准备充分,只差驸马你临门一脚。” “很好!”杨洄兴奋地抚掌说道:“我这就进宫去将案情禀告给母妃和圣人。” 杨洄命下人去备马车,侍女给他整理了衣装,快步下楼,突然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笑着对三人说道:“命人把这三人押到驸马府来,准备妥当后你们就在这里等待。” …… 监牢中突然闯进来五六个兵丁,手中提着灯笼径直来到李嗣业和张小敬的牢门前,为首的军官从怀中摸出一张公文展示给狱吏看:“京兆府公文,奉命押送提审犯人!” 狱吏不敢怠慢,上前打开了栓门的锁链,对着躺在稻草上的二人喝道:“张小敬,李嗣业,起来!上路!” 李嗣业挥手扇了扇鼻孔,狱吏这话真晦气,两人萎靡不振走出牢房,立刻被四个兵丁制住,押出监牢。 刺眼的光线兜头照射下来,李嗣业下意识地眯上了眼睛,身上的霉腐之气也似乎在这阳光下缓慢蒸发,他的脚步不觉缓慢下来。 “快些走!” 李嗣业强睁开眼缝左右打量,这里似乎是京兆府的后衙,屋檐下有几处耸立的石灯。公府占地院落甚是宽阔,四棵松柏站在院子的四角,显得甚是单调。 两人被推出京兆府南门外,此处街道冷清,门外只停着一辆做工粗糙的墨车。车厢用硬木拼合没有轩窗。兵丁推搡着把李嗣业硬塞进车厢,只是他身材高大,坐在车里头碰到了了个好,便不作言语。杨洄见丈人不开口,讷讷地站在下方,不知该如何是好。 武惠妃笑着问道:“杨洄你是无事不来的,你倒是说说看,今日有何事上报” 杨洄得了准许,开口道:“近日京兆府捕获两名秘密潜入长安的妖人,此妖人是醴泉县以妖术作乱被诛的刘志诚的余党。” 李隆基顿时有些不悦,指着杨洄问:“这醴泉县妖人一案,朕在京兆府上呈的奏章上业已过目。朕当初可无有允诺你插手地方事务,你有这个闲心,不如回去多陪陪咸宜。” “陛下,这案子不简单是妖人作祟,恐怕,恐怕与东宫还有些牵涉……” 李隆基闻言心惊,端在手中的玉杯摇晃,泼洒出几滴浅红色酒液。武惠妃也显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有几分失真不自然,向杨洄投来一瞥鼓励的目光。 有武惠妃做后盾,杨洄强撑着气息继续快速说道:“这妖人躲过追捕长途跋涉百里来到长安,目的是寻拜东宫莲花池中开出的那朵硕莲,并传下妖人魁首临终前所言谶语:归向太极生万化,日出莲池转乾坤。企图在长安城街巷之中传播造妖谶,圣莲一出,正清寰宇,幸亏京兆府联合万年县捕吏将其捉拿,现在已转移至……” “够了!” 沉香亭中传出李隆基的一声暴喝,亭阁四角侍立的宫女低头噤若寒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四章 高力士临堂讯问 “驸马回来了。” 杨洄低头匆匆走进正堂中,侍女连忙上去替他解下外袍,他抖了抖被汗水沾湿的中单前襟,呼气道:“妈呀,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边穿上轻薄的丝衫随口问侍女:“公主呢” “公主在西院观阁中誊抄南华经。” “那就好,”杨洄长舒了一口气,又回头说道:“命人将东跨院的罗堂收拾一下,敞轩大开通风,稍会儿我要待客。” 他从堂中走出,骆兴常等三人在院中等待。杨洄神色如旧,简略地问道:“如何?” 骆兴常躬身回答:“已全然安排妥当,三人将供词背得滚瓜烂熟,绝不会出半点疏漏。” “很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别出差错。再等个一时三刻,陛下就会派高力士前来审问。” 骆兴常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圣人真的会相信此事么” “为什么不信,就算不信,只是生疑,也够他太子喝一壶的。”杨洄抖擞着衣衫说道:“自古以来,以神异宣扬造势者,均是居心叵测之辈。这个道理,圣人比我们更懂。” “现在我们就去东跨院的罗堂前等待,张洪,把那三人押到门堂厢房内呆着,不要让他们喧哗声张。” 驸马杨洄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府邸大门敞开,专设有门子等待通报。从东跨院到大门这一段路途,不得有闲杂人等活动。 李嗣业和张小敬,还有那刘耿三被关进了窗门紧闭的厢房中。从进入驸马府到现在,他们始终没有和刘耿三接触的机会,就连此刻,他们也都分关在两个不同的房间内。 李嗣业心中焦急,难道说驸马一伙猜出了他们欲杀人灭口,已经有这方面的防范准备 张小敬睁着独眼,注视着门窗缝隙中透射进来的光线,口中喃喃絮语:“别着急,还有机会。” 他的声音如蚊蚋般含糊不清,只有李嗣业能听懂说的什么。两人相对默默地站立,身边是两个披挂布背甲的兵丁,腰中的横刀随着身体摆动轻轻晃荡。 日头渐渐向西偏去,跪坐在门廊下的杨洄几人同样焦躁,骆兴常时不时抬头望望天色,嘟囔道:“这已经是日入了,怎么还不来” 杨洄耐着郁气说道:“等等吧,今日定然会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府邸大门外便响起门子高呼报客声:“右监门卫大将军,内侍省高监事到!” “来了!”杨洄振臂绾袖而起,神情紧张地整理了冠带,对骆兴常、赵牧和张洪三人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听我召唤行事。” 杨洄亲自跑到大门口,只见为首一名太监白面朱唇,头戴黑纱幞头,身穿绛紫色朝服,脚蹬犀皮六合靴,手中攥着一柄拂尘,将麈尾轻轻搭在左袖之上。 此人正是李隆基身边近臣高力士,他身后跟着六名青衣小宦,皆低头目视脚面。 杨洄隔老远看见了高力士,连忙小跑着迎上去:“爷,可把你给盼来了。” 高力士展颜一笑,眼角纹能夹死苍蝇,慢吞吞地说道:“咱在宫中侍奉大家,等闲出不得宫城,若不是今天有此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到驸马府上拜谒。” 杨洄躬身相迎,口中说道:“爷折杀杨洄了,咸宜前两日还在念叨您呢,说是何时能邀阿翁到府上饮酒宴乐,不如今日趁此机会,杨洄作陪与您多喝几杯。” “今日不行。”高力士神色肃然说道:“今日奉了大家的差遣前来审问妖人与证供者,驸马在府中等候,不也是为了此事么” “是,是,”杨洄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额头笑道:“我怎么把此事给忘了呢” 高力士斜视着驸马,表情中有一丝玩味笑容。 “爷先请。” “驸马请!” 两人同时一笑,沿着石径由杨洄引路往东跨院而来。 高力士与杨洄一路来到东跨院,二人登上石阶站在罗堂檐下站定,高力士扭头问杨洄:“此案谋犯共有几人呐” 杨洄答道:“回爷的话,原本有三人,抓捕时他们负隅顽抗,死了一人,重伤了一人,只剩下妖人刘耿三能接受讯问。” 高力士狐疑地笑问:“只此三人,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杨洄暗道这高力士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脸上却笑容不减回答:“这些妖人原本是在醴泉县,只有这三人逃脱追捕,跑到长安来作祟。另有两名万年县的捕盗不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妖人妄言,我今日已把他们叫来佐证。” 高力士喝嘿怪笑了一声说道:“万年县廨所用捕盗不良,皆是鸡鸣狗盗劣迹斑斑之辈,这种人的言辞,驸马不可尽信呐。” 杨洄搜肠刮肚巧妙回答道:“杨洄也知这些捕吏劣迹者多,但此案关系体大,牵涉东宫,说错了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晾他们也不敢张口胡言乱语。” 听到杨洄口中说出东宫二字,高力士的耳根轻微抽搐了一下。他将拂尘搭上肩头,双手入袖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把妖人和证人都带上来吧。” 杨洄趁势挥手吩咐管事:“叫他们带人过来。” 杨府管事连忙跑去通知等待在跨院门口的骆兴常,骆兴常又跑去命令京兆府兵丁:“快,把人押送过去!” 李嗣业垂目凝立在昏暗厢房里,听到外面的喊声,心脏加速跳动起来,仿佛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站在格斗笼内,给他以巨大的压迫感。 厢房门打开,四名兵丁站在他们左右进行搜身,他们解下了他与张小敬头上的幞头,将二人头顶的竹簪与铜簪拽了下来,又命二人重新系上幞头。 “出去,走!” 张小敬的独眼微微跳动,那支铜簪子是他身上唯一的利器,失去此物,他无法悄无声息将刘耿三毙命。 妖人刘耿三也被押了出来,站在跨院门口。骆兴常指挥兵丁分别将李嗣业和张小敬安排站立在刘耿三的左右侧,并对他们做最后的警告: “记住,只能说供词!刘耿三,想想你儿子的性命!张小敬,李嗣业,你们的前途和性命就在这跨院中!” 李嗣业腹诽苦笑,说得不错,他的性命就关系在这接下来的短暂路途中,如果在面见朝廷派来的人之前,刘耿三不死,他们两人的性命必将休矣。 三名兵卒押送着三人并排进入院门,距离罗堂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李嗣业抬头望见垂手立在檐下的杨洄和白面宦官,宦官肩挑拂尘,面有森严愠容,杨洄神情冷俊,深藏希冀之色。 他们的身后跟着腰挎横刀的京兆府兵丁,只要一个不慎,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嗣业扭头去看妖人刘耿三,这人嘴角溢出阴冷怪笑,步履虽然踉跄,却从容淡定,看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现在如此得意,是因为拉了两个倒霉鬼陪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五章 石阶隐杀妖人 李嗣业恨不得现在就格杀此人,但若障眼不住身后的三个大兵,先死的就是自己。 他此刻与站在另一旁的张小敬已经交换了无数个眼神,两人稍微有多余的动作,便会被身后兵丁呵斥。 “快走!” 距离罗堂的石阶只剩二十多步,张小敬的神情也显得焦躁,他抬起右手去掸眼窝中并不存在的尘土,身后的兵卒虽无警觉,但也喝令制止。 李嗣业盘算了几次,认为在这院中石道上以巧合方式弄死刘耿三并不容易,也不能瞒过众人眼睛。唯有石阶才行,台阶有垂直棱角,如果此人摔死在台阶上,也算是功德圆满。 他不知道张小敬会如何行事,但此事不可相互失靠,虽然此前张小敬曾言明由他来动手,用扎在幞头中的铜簪取刘耿三性命。如今发簪已被搜去,张小敬的计划无法施行。 他自认为在眼前情境下,由他出手成功几率更大些,毕竟他受过现代的专业训练,也曾拜几位格斗高手学过锁喉的技巧。 他们迈步到了台阶前,李嗣业分明看到张小敬身形微动,他的头脑瞬间嗡声响起,瞬间横下心来,向右侧斜跨出半步,绊倒行进中的刘耿三,同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襟领,给了一个快速向下的力。 然后,一切就看老天的安排。 砰! 刘耿三的脑壳重重地磕在石阶的棱角上,李嗣业来不及呼气庆幸,把拉的动作迅速转变为搀扶的姿势。 “大胆!” 身后的兵丁将腰间的横刀抽出一半,却不知该如何施为,只能抬头仰望立于檐下的两位大人物。 “叱!”驸马杨洄的脸顿时扭曲铁青。 李嗣业抬起头来,无辜地朝上方的杨洄和高力士说道:他摔倒了。” 杨洄恼怒地沉声喝道:“放屁,分明是你杀人灭口!” 高力士眼角瞟起,捅着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先看看还有没有气” 李嗣业伸手往刘耿三的鼻端探去,已经毫无气息,他心底彻底松了一口气,此人额头上撞出一道血横杠,红褐色的鲜血汨汨地从石阶上向下流淌。 两名兵丁将李嗣业扯到一边,亲自上去查验,抬头说道:“启禀大将军,生机已绝。 高力士的嘴角兀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如此说来,确实是断气了。 杨洄的怒火从心肝升腾而上,多日来他劳苦奔波,积极谋划,殚精竭虑,为了不负辜负母妃的嘱托,承担着惹怒圣人的风险,只为今天这一场谋划可以将东宫太子置于死地。 只有除掉太子李鸿,腾出太子的位置,寿王才能够成功上位成为太子,他杨洄也可以借着此功,捞够足够的政治资本,为将来进入朝堂打下基础。 可这眼前的一切,却被李嗣业这个不良贼人打破,最重要的证人被杀,中伤太子最重要的一环断掉,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大胆狂徒!胆敢杀害此案证人,给我拿下!” 李嗣业还是没能骗过驸马杨洄,但他也必须给自己辩护:“驸马,大将军,这不关我的事儿,这人是自己摔倒的,我还上去扶他了,可惜没能扶住。” “你当我是傻子吗?啊?”杨洄气得左右跺脚,指着李嗣业恼道:“狡辩,一派胡言!” 负手站立在一边的高力士突然开口说话:“咱也看见了,这妖人身体孱弱,气息若无,恐怕是行经此处,体力不支摔倒致死。是上天要亡他,怪不得他人。由此看来,这圣莲之说也不过是一派胡言。” 杨驸马始终铁青着脸,看向李嗣业的眼睛更加凶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高力士把拂尘从肩上摘下来,将麈尾甩到袖上,转身朝杨洄躬身施礼:“作祟妖人已毙命,所谓妖莲、圣莲之说也好,都已成无凭无据之言。看这天色不早,咱要在宵禁之前回到宫中向圣人禀报,咱就不在驸马府中逗留了。” 杨洄一时激怒伤神,愣怔着竟没听高力士说了什么。 高力士不以为忤,对跟在身后的几名内监挥了挥手:“咱们走,打道回宫。” 他缓步走下明堂台阶,路过张小敬与李嗣业身边,错肩停步,抬起头看了看李嗣业这个大块头,诡笑地哼哼一声:“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不一定简单呐。” 这算是夸人的话么? 李嗣业终于明白他们是在驸马府里,他就算杀了妖人刘耿三,面临的还是死路一条。假如身旁这个太监肯搭救他们一命,他和张小敬还能活。 可这个太监会救他二人吗?他们不过是两个长安底层不良人,达官贵人口中鸡鸣狗盗劣迹斑斑之徒,如何值得费心去救? 尽管从太监的言行来看,他是不希望太子被妖人案牵涉诬陷的,自己此举等于解救了太子,同时也在自我解救。可此人不一定会领这个情。说到底还是身份的天壤之别,他们还没资格让一位贵人领情。 李嗣业微微低头,在胸前叉手说道:“大将军谬赞了。” “你自求多福吧。” 高力士敛起笑容,扔下一句话,径直向前走去。他身后的内监们低着头鱼贯从两人面前穿过。 “爷,我送送您。”杨洄面无表情地从两人旁边绕过,追过去送高力士出府。 李嗣业吃了一惊,刚刚过去的人,是高力士?历史上唐玄宗时期能被驸马称之为爷的太监,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算是被最后的救命稻草抛弃了吗?李嗣业不敢相信他的性命会报废在这里,抛去扯蛋的主角光环不说,他可是李嗣业啊,一个曾经名留唐史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难道是自己的突然附身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不该会,他这才穿过来几天?李嗣业蒙昧地自问,如果是李嗣业本人,他会怎么做? 身材高大的人,脑瓜一定不聪明,他算是个例外。从李嗣业日后在历史中的表现来看,他担当都是冲锋陷阵,挥刀劈砍的角色,智计必然不是其所长,估计在这种情况下,也想不出智谋脱身的办法。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莽! 骆兴常、赵牧、张洪等三人带着兵卒来到院当中,骆参军怒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指着李嗣业道:“真是不知死活,杀害驸马的证人,破坏驸马的计划!亏驸马如此抬举你!” 李嗣业和张小敬丝毫不掩饰对骆兴常言辞的鄙视,他冷笑着说道:“说得真好听,抬举我们做两个必死的棋子么?还是说做参军这样的舔狗?” 骆兴常哼笑一声怒道:“给我拿下!” 杨洄送过高力士回来,站在跨院门口也大声下令:“把这李嗣业给我抓起来!乱棍打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六章 驸马府搏击奔命 就在刚刚高力士准备离去的时候,李嗣业已经做好了硬拼的准备,他悄悄改变自己的方向站位,保证一出手就能制住一名京兆府兵丁夺得兵刃。 此刻杨洄与骆兴常话音刚起,李嗣业骤然发作,猛地抬脚踢倒一名京兆府兵丁,从他身上将刀抽出,顿时傻了眼,这竟然是一把训练用的木刀。 他随即挥动刀身,横拍在另一名京兆府兵丁的脸上,力道之大使刀身断做两截,那兵丁口中喷出带血槽牙翻倒在地。 张小敬也同时发作,上去扑倒一名兵丁,用刀和刀鞘来当做武器。 骆兴常、赵牧、张洪等人受到惊吓,慌忙跑上罗堂,躲在柱子后面。 张洪探出头来痛心地对着张小敬喊道:“张小敬!你凑什么热闹!驸马要杖杀的是李嗣业,赶紧放下武器置身事外!” 张小敬将刀横在手中,对着罗堂上的三人慨声说道:“李嗣业刚才做的事情,正是张小敬准备做的,如今我二人同是樊笼中鸟,生死性命系于一线,自然要联手搏出一条生路!” 驸马杨洄本来从跨院大门逃了出去,此番带着人手折返回来,是驸马府的部曲仆役掺杂着一些京兆府兵卒,每人手中握着一根长棒,鼓着腮帮目眦欲裂。 杨洄挽起袖子厉声喊道:“他们两个私闯公主府!给我上去打死!出了事我杨洄负责!” 家仆们呼喝着挥舞着棒子冲了过去,李嗣业不待他们将自己包围,主动冲了上去,肩膀上挨了三棍之后,从一人手中夺过棒子,挥舞着抡击起来。 他做自由搏击拳手的时候,从来没有使用过枪棒等长兵器,但此刻长棒握在手中,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肌肉记忆中拥有使棒的精髓。 他挥棒横抡竖劈,时而双手持棒格挡,时而挺身扑进专打敌头。张小敬也扑将过来,从打倒的人身上夺来一根棒子。 两人肩背相抵,一人防守一人进攻,或交替防守,竟无一人能够近身。 张小敬环视左右,瞳孔骤然收缩说道:“嗣业,你膂力惊人,闯在前面开路,我来给你护住后背!” “好!“李嗣业咬牙笑出声。 驸马杨洄情知不妙,连忙躲出战团之外,一边去招呼更多的家仆赶过来,依然在叫嚣:“给我打,打死了我杨洄重重有赏。” 李嗣业一股作气从东跨院打将出去,他挥棒击打的速度快,但奔跑的速度更快,却像个无头苍蝇般在驸马府中横冲直闯。 “他们要往西边儿去!快追!” 两人冲到后花园的池塘边缘,一道通往西院的廊亭从池塘上方横跨,亭顶青瓦粼粼,与水波相互映衬。水面有荷花莲叶,如盛装侍女摇曳,占据了水塘半面,景致显得两厢宜人。 李嗣业与张小敬并肩逃入了廊亭中,在这儿两人占据了地利,家仆们冲进廊亭里,被李嗣业用棒子连打带挑,扫落到荷花池中,溅起成片水花,连水底的鲢鱼都受了惊动,在波光表面翻腾。 几个落水的家仆在池中挣扎浮沉,堵在廊口的仆人们握着棒子跃跃欲试,不敢妄动。 杨洄站在不远处焦躁地喊道:“快,从池塘这边儿绕过去,跑到那头堵住他们!” 他又一面指挥骆兴常道:“去给府中的护卫家将传令,把所有的门都给闭严,不要放跑了一只苍蝇!” 李嗣业当先往廊亭的尽头奔去,他的双脚踩着地板使得木板微微下沉,单手握棒如席卷而来的烈烈劲风。 张小敬将棒子双手横持,跟着李嗣业疾速倒退,两人刚冲出廊亭,却又被绕着荷塘冲过来的两股人堵截。 李嗣业凶性大发,挥棒打倒几人后且战且退,慌不择路沿着石径倒退。 那些家仆逼得甚紧,有些人想从侧面迂回到他的背面,被张小敬左冲右突挥棒拦截了回去。 李嗣业骤然感觉背后有人,是细碎的脚步声沓沓而来,他来不及细分辨这脚步,只以为是家丁来袭,飞身疾退抡起棒子朝后方抡去。 “不要!”驸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双腿骤然发软。 李嗣业棒头骤然落下,猛瞧见站着的是个头顶高髻身穿艳丽衫裙的女子。他闷哼一声硬生生地收住力道,棒头停在女子双环髻上方三寸处。 这女子容颜俏丽,额头处施以梅花妆,上穿牡丹色窄袖短衫,下着明黄色蝶纹曳地罗裙,一条粉色纱帔儿从肩头垂下,环绕在双臂间。 她受到如此惊吓,凝着双眉肃立在当场,也不知是被吓得身体麻木,还是天生有这样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度。 张小敬听到驸马的惊叫声,便猜出此女子的身份,立刻上去将她制住。 杨洄惊慌地向前奔来,口中不住叫喊:“放了她!李嗣业,张小敬,我饶你们不死!” “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把她放了,我既往不咎!” 骆兴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驸马情急生错,李嗣业和张小敬还未必知道公主的身份,他如此紧张急切,反而会让两人有恃无恐。 李嗣业将长棒顿在地上冷声说道:“现今可是在驸马府上,周围都是驸马你的仆役,我们放了她,还是死路一条。” 张小敬用木棒抵着公主的下颌说道:“驸马请放心,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公主,绝不会让她受伤。” 这话与其说是承诺,倒不如说是威胁,杨洄忧惧急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二人若敢伤了公主,我保证你二人定会被腰斩弃市,痛不欲生!” 张小敬右脸那长长的伤疤因笑容而扭曲:“唐律有文,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我二人已经是死罪,更何况劫持了圣人最宠爱的咸宜公主,早已是有死无生,又何惧一腰斩乎?” 杨洄一时痛悔,刚刚又说错了话,若是真激得这两个家伙动了杀心,挟公主共同赴死,岂不是要了他杨洄的命。 “两位有话好说!”杨洄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拱起双手哀求道:“只要公主安然无恙,我定然不会追责两位,今天这里所有的事情,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除此之外,我杨洄再以百金相赠!” 李嗣业和张小敬此刻只是拖延时间选择逃生方向,他们心知肚明,杨洄的承诺不过是放空炮,一旦失去手中的人质,保证下一刻会死得很惨。 他们身后是西面的院子,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出路,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走。” 这次是张小敬押着公主在前面开路,李嗣业手持大棒紧跟在身后,驸马府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地吊在后面,每个人脸上都惊惶忧惧,如丧考妣,驸马的脸上更是由铁青变为了惨白。 他赤手空拳追在最前面,连原本气定神闲的步履也变得踉跄凌乱,内心早已乱如麻絮。 张小敬搀着咸宜公主退人院子中,李嗣业趁机上前紧闭院门,把门挡闩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七章 咸宜释双雄 这座院子带有几分道观的特色,主殿前左右各立着两尊铜鹤香炉,殿前有立柱撑起长廊,四周挂着湘帘,门窗内的帷幔皆为素色。 张小敬把咸宜公主扶到台阶上,才敢放开她,弯腰叉手说道:“对不住了,冒犯了公主殿下,但我二人今日也是无奈之举。” 也许是咸宜公主身上有着贵胄身份的傲气,或是他们李家骨子里的倔性强硬使然,她抬头冷声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们不惧死么现在又为何向我赔礼,难道你们以为获得我的原谅,就可以躲得过我大唐律法的制裁吗行凶作恶之人,只能讨巧逃得了一时,出了这公主府,你们二人照样无所遁形!” 张小敬想不到咸宜公主受制于人,还能如此尖牙利嘴,本想吓唬教训她两下,但她终究是弱质女流。他虽不是大丈夫,但还做不到对女人下手,只能哼了一声问道:“这西院中可有通往别处的出口” 咸宜公主倔犟地抬起脸目视前方空气,看样子是要顽抗到底。 李嗣业从最初的冲动中降下温来,从刚才暗中使绊杀人,到用棍棒与驸马府众人对峙,现在又劫持了咸宜公主,他都不知道这一路是如何经历过来的。现在稍稍冷静,才发现是从死路上往作死的深渊中快速滑动,这可真是没有一点生机了。 听到公主的话,他下意识地回击道:“死谁不怕我们在驸马府中一路挣扎拼杀,不过是为了求条生路而已。我李嗣业向来认为人命无高低贵贱之分,你堂堂主公千金之躯是一条性命,难道我们这些底层小吏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便能任你那混蛋驸马随意棒杀” 公主殿下在嘴上从来不肯认输,冷哼一声反驳道:“驸马怎么会随便杀人若不是你们惹恼了他,他岂会如此动怒。” “杨驸马当然不会随便杀人。”李嗣业发扬了现代键盘侠冷嘲热讽的手段:“他只是用我们这两条小命来构陷太子,一旦失败便恼羞成怒要将我等灭口。” “你说什么”咸宜公主吃惊之余,脸色变作白皙,额头上的梅花妆被肌肤映衬得嫣红欲滴。 李嗣业反观公主惊讶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身为武惠妃的亲女儿,竟然不知道母亲和丈夫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儿? 大门外响起杨洄的喊叫声:“咸宜!咸宜!我马上进去救你。” “给我把门撞开!” 院门发出震裂的响声,家丁们喊着号子用硬物撞击门壁。 李嗣业不愿去深究公主为什么会被驸马蒙在鼓子里,他索性就一股脑地把事情给她抖擞出来,反正情况没有比现在更糟,如果他们小夫妻因此而产生嫌隙,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别跟我装作不知道。太子东宫长出硕莲,京兆府醴泉县妖人作乱,你们家驸马聪明绝道:“不必了,公主不欲降罪其二人,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都发生过,你去将所有人的口给我封严,不要让任何人将此事传播出去。” 骆兴常得了令退去,杨洄回想起事情的所有环节,心中对此人愈发不喜。 这个骆兴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是在延兴门外逃脱了妖人,后又在府中劝说他胁迫两个莽夫做伪证,结果令其杀死了最重要的证人,还连累得差点儿伤了公主。他已不想再使唤此人,就让这厮一辈子在参军的位子上坐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八章 宵禁水渠遁 李嗣业从水中探出头来,双手揉着脸大口地喘息着。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甜腥的气息。他的身边陡然翻起浪花,是另一颗头颅探出水面,李嗣业依稀只能辨出他闪烁着幽光的独眼。 张小敬伸手抹了一把脸,呼哧呼哧地串着粗气,等他缓过来之后,才指着前方说道:“再往前走不远,就到坊外纵街的明渠中了。” 这是靖恭坊通往坊外的一段暗渠,几乎长安城的每一坊都有这样的排水设计,这段暗渠与公主府偏院下方的泉眼水潭相通,负责调节公主府大小池塘的水位。他们能从水中探出头,说明地势正在逐渐走高,距离坊墙外的明渠已经不远了。 两人跌跌撞撞走跑到出口,总算见到了些许光明,夜空中星辰如银沙点缀,初夏那略潮凉爽的气息传来。 他们疲惫地靠在明渠的石壁上,湿重的衣衫贴在身上让人直打寒颤。张小敬支撑着身体向前跋涉,口中断续说道:“沿着明渠往南走,看看情况再说,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城去。” 李嗣业想不了那么多,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的心态尚未脱离游历旁观的状态,唯一的累赘就是前身留下来的妹妹。嗯,暂时还算是累赘。 逃亡奔波只是另外一种历程,可惜连累了李枚儿,拥有一个罪人身份的哥哥,年幼的她怎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罹难。 古代有这样一种连坐的刑罚,一人作死,全家遭殃,说不定金吾卫已经循着蛛丝马迹带人去抓李枚儿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趟着水调转方向,低沉地说道:“不行!我得去敦义坊把枚儿给找回来!” “李嗣业,回来!” 张小敬抬手去抓住他的肩膀,沙哑着嗓子从喉咙里说道:“李枚儿不会有事的!现在要紧的是你我如何先逃出去!” 李嗣业以为张小敬只是宽慰自己,把浸湿的幞头从头道:“我虽在长安为不良帅才半年,却已阅尽长安城表面繁华下暗藏的污秽腌臜,也认识了一些暗路上的朋友。他们虽不及上层豪贵那般手眼通天,却能办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我们可以通过这道暗渠前往芙蓉园附近的青龙坊,我那位朋友就住在坊中,只要能捱过今晚的宵禁,找到他就能通过他的门路逃出长安城。” 李嗣业丝毫不怀疑张小敬的话,只是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总不能长时间呆在渠水中,就算在这季夏深夜,也会泡出寒症来。 好在两人总算找到一处坊桥,桥洞两侧有高于水面的石台,两人爬出水面,蜷缩着靠在了石台上。 他们虽身心俱疲,却有一种历劫之后的亢奋,李嗣业知道这与肾上腺素有关,他头枕着冰冷的墙面挤出一丝笑容问:“你说你当过十年的安西兵,倒是说说看,在西域当兵是什么感觉?” 张小敬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扭头反问:“你也有想当兵的打算?” 他没等李嗣业回答,却自顾自地说道:“投身安西报效大唐,功名马上取是每个大唐男儿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许多人的梦想。我张小敬投身西域时,也是怀揣着这样一个梦。可惜,算是我运气不好吧,换了一身伤得了个飞骑尉的授勋,却因为得罪了上司丢掉了差事,只能做一个无品无级的流外官。” “实话说,”张小敬浓厚蚕眉下瞳孔中隐忍着旧怨:“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立功时机,若是再往前数十年,那时人心聚敛,官吏大都处事公允,前方后方均无掣肘,立功还容易些。但是现在,人心已变,想要出头仅凭一腔热血之勇可不行,还需要……” “还需要什么?”李嗣业追根揭底地问道。 张小敬咧开了宽厚的嘴唇苦笑:“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光知道还不行,”李嗣业轻轻摇头,嘴角透出一丝玩味笑意:“还得说服自己做得出来。” 张小敬神情微微一惊,扭头错愕地看着他,又拍了拍他健壮的胸脯笑道:“你比我通透,底子比我更好,你的际遇定然与我不同。” 现在的李嗣业并非热衷于当兵,他对冷兵器时代的搏杀还是有一丝恐惧的,就算他这样一个拳头下见惯血的人,想到刀剑加身,皮肉崩裂怎能不颤?他之所以想要了解西域兵,只是对人生历程的提前适应。如果征战安西是李嗣业必经的宿命,他自然不能逃避,不但不能逃避,还要给自己一个提前的心理适应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二十九章 却是虚惊一场 张小敬在旁边缓慢地低语,是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连声音都带着夜的沉珂气息:“受募到安西当兵,需要先学会并精通一门兵器。弓手执弓,弩手执弩,驻队列长枪,战锋队持陌刀,跳荡、奇兵、马军皆配横刀,或伴以盾。你若不惧血战敢于搏命立功,参加战锋队和跳荡升迁得最快,奇兵、马军稍次之,弓弩手却是看运气。“ “在学其它武器之前,必须要把横刀练入了门,这是两万安西兵最基本配置,别的兵器或可使你立功,横刀却能保你的命。横刀易学不易精,军中流传有四到六种刀法,但真正的精髓却是在无数次搏杀中悟出的。真正的横刀高手能用刀锋刺中抛在空中的铜钱方孔而不落,斩人头颅断喉不伤骨,没有五六年的沙场浸淫,断然是练不到这个境界的。” “横刀我可能教不了你,本人擅长用弩,能百发百中。想学横刀可先拜师闻无忌,他的刀法就学自军中的一名跳荡什长。” 张小敬讲着讲着便光张嘴不说话了,喉咙里发出了沉闷如雷的鼾声。李嗣业不敢入睡,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金吾卫的兵丁巡逻经过时,他就推张小敬一把,或捏住他的鼻孔不让他发出声音。 丑正时分张小敬猝然醒来,低头在渠中掬了一把冷水,清醒了惺忪睡眼,生硬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该你睡了。” 他的举动和说话语气都很熟稔,似乎是在西域当兵十年刻下的烙印,生物钟掐得也恰当好处,正好是四更鼓敲响的前夕,把上半夜和下半夜完美区分开来。 李嗣业自然不会推脱客套,他把湿漉漉的袖口拧出水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蜷起双腿侧躺在石台上。眼皮很快沉得像坠了铅,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 他被拍了一下肩膀,闷哼出声翻身坐起,却被张小敬伸手捂住了嘴,本来要打一个大大的阿嚏,被硬按捺到了肚子里。 头道:“我不知道有无文书,不过我现在要去证实这件事。” 他径直朝对面的坊门走去,张小敬在他身后低声喊道:“李嗣业,你干什么去?” 李嗣业只是向后招招手,坊门口站着两名武侯,打着哈欠脸上还带着值夜的疲倦,李嗣业站在了他们前面,沉声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武侯一脸懵懂,连忙把身体站稳,斟酌着语气问道:“敢问上使是?” “我乃京兆高陵人李嗣业是也。” 武侯登时恼了,从腰间解下大棒追着李嗣业喝骂追打:“敢戏弄官差!吾戳死你这个癔症东西!” 李嗣业从对面飞逃回来。张小敬刚刚对此也有怀疑,这下算是得到了证实,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公主府没有追责!驸马杨洄竟然没有报官!敢情是虚惊一场!” 这一定是咸宜公主的缘故,这位国色天香的大唐公主胸襟宽阔,大度包容,简直是大唐女性的典范了。李嗣业不介意把她吹上天,相比那驸马杨洄,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两口子,做人的差距真是相当的大。 劫后余生的两人身心放松,昨晚桥下的憧憬不再是妄想,这座长安城还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两人决定先到敦义坊去一趟,闻无忌还在为兄弟的事情担忧,李嗣业也要把李枚儿接回来。 …… 闻染将醒好的香泥在板上轻轻搓动,很快在手中形成香线,这需要她拥有一双细腻灵巧的手,搓出的香线长短整齐地排列在板上风干。 李枚儿蹲在她的面前,用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她一声不响的看着闻染姐姐干活儿,连挪动身体都小心翼翼。 楼板下方突然传来三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脚步奇重并伴随着楼板吱呀的变形声,闻染的手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根快搓好的香突然断开,她抬头微愠地吐了一口气,吹动了额头上的碎发,抬却手去揉酸困的脖颈。 闻无忌的声音传来:“枚儿,你看是谁来了?” 李嗣业掀开布帘进入房间,闻无忌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随后是张小敬。 他本以为李枚儿会高兴地扑上来,向阿兄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可他低头望去,却是李枚儿瞪起眼睛怒视着他。 李嗣业抓了抓脑壳不解地问:“咋了?” 闻染微微叹口气,把制香的家什端起来,放到了靠墙的三彩柜中。她把板足案端了出来,放到屋中央的地板上,又将两卷竹席摊开,才跪坐在地上伸手邀请客人。 “两位请坐,闻染给你们煎茶。” 闻无忌这才忙伸手邀请:“对,请坐,吃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章 香铺中吃煎茶 张小敬很熟络地跪坐在靠左的上首,李嗣业感觉气氛有些异常,便也从命拱了拱手,跪坐在张小敬的侧下方,闻无忌坐在他们对面。 闻染身着一袭素襦和齐胸罗裙,红纱带挽在胸口打出十字结。跪坐在板足案的另一侧摆出阵仗。 风炉中盛着红烫的木炭,她拿起火策又夹了数块炭进去,把交床架在风炉上,又将茶鍑端上去,等待水开沸。 趁着等待的时间,她从纸囊中将茶饼取出,放入木制的碾子中,双手推着圆碟状碾轮将茶饼弄碎。她端起碾子将碎茶倒入罗合内。 这罗合上面是细筛,下面是圆盒,双手端起罗合轻轻摇晃,茶末便落入圆盒中。 等鍑中的水烧开后,闻染一手端着罗合,另一手用茶匙将茶末舀入,又从盛盐的鹾簋中舀出盐末倒入鍑中。 她提着长筷轻轻地在水中搅动,这叫环击汤心,以发茶性,汤水上渐渐沸腾起了细沫,闻染拿着铜勺将沸水舀进了熟盂中,屈膝跪坐在地上等待三沸。 李嗣业在旁边静静地欣赏,她全身心地投入在煎茶中,这是专注优雅的美,每一个动作姿态给人赏心悦目之感,连李枚儿都用崇拜羡幕的目光望着她,这可是阿兄李嗣业打赢了拳头都得不到的殊荣。 风炉的添炭口透出的火光映在闻染的脸上,使她的额头上泛起红晕,这红晕却是微潮略泛橘色,若仔细看那是肌肤汗湿的折射光泽,使她的额头略显丰满。在这偏暗的板间里,唯有她带着如此多彩的光线,仿佛把李嗣业带进了炽烈而丰富的敦煌壁画中。 茶汤再次滚沸,闻染在手中握着两块葛麻布,双手捧着熟盂将水倒入鍑中,同时又用火策把风炉中未燃尽的炭块夹在了炭盆里,茶汤这就等于煎好了。 她用托盘端来茶碗,把木勺伸进鍑中将茶水分入五个碗中。端起托盘放上板足案,把第一碗茶捧给张小敬,第二碗给李嗣业,然后是其父闻无忌和李枚儿,最后才是自己。 李嗣业轻轻捧起喝了一小口,味道咸涩微苦,随后泛起淡淡甜意。 在静谧的饮茶场合里,连张小敬这种粗莽的汉子都正襟危坐,把茶盏端在手中细细品尝。 闻无忌主动问两人:“你们的案子都已经解决了?” 张小敬沉默地点点头,用眼睛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李嗣业一眼,这或许是某种暗示,在这般情况下,李嗣业觉得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闻无忌不再主动提及案子,而是旁敲侧击地问道:“这对你们的差事没有什么影响罢。” 张小敬蚕眉向上挑起,显然是才想到这个问题。差事可能是干不成了,驸马杨洄可以在公主的说服下放弃追究他们的罪责,但并不等于把恩怨一笔勾销,就算驸马作为大人物,不去与他们这些小人计较,阎王手底下的小鬼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差事可能是有些问题。”张小敬含糊地说道。 闻染又给众人舀了一盏茶,才噘嘴抬头说道:“干不成也好,这种差事就不是好人干的。” “闻染。”闻无忌用略微责怪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 张小敬却不以为意,接着话茬苦笑道:“不但不是好人干的,且不是人干的。案子办好了是上司的功劳,办砸了却要我们来了什么错话,好像没说什么话,怎么突然之间把这位小姐给得罪了。 张小敬相伴着李嗣业兄妹回去,他们在昭国坊附近分道扬镳,张小敬的住处在宣阳坊,李嗣业却住在新昌坊中,同行不同路。 分别时张小敬拱手对李嗣业说道:“嗣业兄,回去之后多多休息,至于差事的事情,日后再想办法。” “敬郎不必担心,我不做不良人,还会有别的门路。” 李嗣业当初愿意在张小敬手下做不良人,主要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如今好奇心已去,他自然会有别的想法,比如趁着手头上还有一些钱,先到长安城各处熟悉一下,大不了还做自己的老本行,西市的武斗楼好久没去了。 张小敬告别而去,李嗣业也该回租住的地方。 李枚儿站在他身边撅着嘴唇,连走路都很慢,李嗣业回头叫她,她也爱搭不理。 “你怎么了到人家住了几天还讹上了小孩子不能贪得无厌,我知道你喜吃他们家的茶。” 李枚儿朝兄长大声喊叫:“你才喜欢吃茶!我想要学煎茶,我想要买煎茶器具!” “我要做香!就算不做香,我也要熏香,我要让自己香喷喷的!” “我还要一条罗裙,绣有忍冬花的那种,我要戴银钗和步摇!” 李嗣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这是开阔了眼界,产生了更大的需求还是闻染把她给带坏了 “你是不是还想住在高楼里每天有下人服侍”李嗣业蹲在李枚儿面前,能感受到她小巧的琼鼻中呼出的不满。 “没有。”李枚儿抹了一把眼泪,呢喃说道:“我只是想跟闻染阿姊一样,所以才想留下来多住几天。” 李嗣业突然能理解李枚儿了,作为高陵县乡出来的贫民孩子,突然间进了长安城,除去头几天的眼花缭乱,她总算找到了自己和长安少女的差距,也和她脆弱的自卑心有关。 他咧起腮帮笑了笑:“你想要这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买,不需要住在别人家里,也可以有。” “可是。”李枚儿破涕为笑说:“咱们家没钱啊,那十贯钱是阿兄你的家底。” “没关系,你尽管去花,花完了阿兄想办法再挣,阿兄不会让你再住桥洞了。” 李嗣业摸了摸她的头,头顶的两个总角不见了,变成了双丫髻,用红色丝线束起。 “这是闻染阿姊给你扎的” “恩,很漂亮吧。” “不错,走,先回家,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 李嗣业带着枚儿回到新昌坊的院子门口,院门上挂着闻无忌留下来的铜锁,他从腰带中取出钥匙,开锁后推门进屋。 院子里落了不少碎叶和干草,走进东厢房,看见草席毡子和衾被都卷起在墙角。 李枚儿连忙跑过去,把铺盖摊开,从里面把水罐滚出来,钱币哗啦啦流泻而出。 她忙把散落的钱币用手掬进水罐中,小手拍着胸脯庆幸地说道:“还好,钱没有丢。” 李嗣业盘算了一下,打擂赢来的十贯钱,除去采买家当和宴请张小敬和不良众人,还剩下九贯多。满足李枚儿煎茶需求,还有购买香料,罗裙下来花费也算他一贯,剩下的钱足够应付今年的开销。 但本着未雨绸缪的打算,还要追求更高质量的物质生活,他需要另谋一条赚钱的行当。 他盘膝坐在毡上,打了个哈欠说道:“阿兄后天跟你去买你想要的东西,现在乏困得很,我睡一觉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一章 西市酒肆对饮 第三日李嗣业确实带李枚儿去西市采买煎茶器具了。长兄如父,涉及家庭教育,他虽然知之甚少,但也知道竖立榜样,首先是诚实守信,然后是富养闺女穷养儿,两个道理汇聚在一起形成两个字——花钱。 李枚儿所需的煮茶器具并不算贵,西市上专门有这样的店铺,最贵的是煮茶用的鍑,铁鍑需要一百七十文,其余风炉、交床、火荚、碾子、罗合、水方等器具都装入竹制的都篮中,竟然花去李嗣业整整八百文,果然玩高雅是要经济能力来支撑的。 西市署所在是一处钟鼓楼,鼓楼基座是南北交错的城门,把西市的各个区域划分开来。市署官员清晨敲钟,夜晚击鼓来指挥开市与闭市。 李嗣业背着都篮穿过鼓楼,来到布肆街。西市上无论再大的店铺,也是只卖布匹不卖成衣的,但很多绸缎庄都雇佣有绣娘,或者买了素罗到专门裁剪衣服的店铺中做成罗裙。 他对这些花样繁多的丝织品一窍不通,捏着额头低头对李枚儿说:“你应该跟闻染阿姊一起来,兄长是大老粗,不懂。” 布肆老板的娘子代替阿郎接待李嗣业,把一块绣了梅花的素罗围在了李枚儿腰间,轻盈的丝罗垂到她的麻履脚面上,仰头对李嗣业问道:“小郎君,你看这块罗做襦裙如何。” 李嗣业敲着额头含糊地说道:“不错,就这个,娘子,能不能给我妹妹做成罗裙,我可以给你多加钱。很不好意思,家中没有女眷。” “可以的呀。”娘子提起素罗侧头打量了李嗣业一眼,见他身上穿着补丁重叠的葛布袍,笑问着插了一句:“郎君,自己不做身衣服么?” 李枚儿回头望向兄长,低下头有些羞意,她刚才只想到自己没有裙子,却丝毫没想到阿兄还穿着补丁袍。 “我?呵,我不必,对于我来说,只要能遮体,能暖身即可,不需要表面光鲜。” 布肆娘子从李嗣业兄妹的衣衫及行为举止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非长安城中人,之前的生活应当很窘迫。她却丝毫没有轻视之意,轻轻颔首说道:“小郎君可到里屋吃碗茶,裙子稍后便能做好。” 李嗣业恭敬不容从命,带着李枚儿到后堂跪坐在竹席上,娘子用软尺给枚儿量了下胸围和胸高,刻意放大了尺寸,笑说这样来年还能穿。布肆郎君神情缄默地在对面煎茶,只是他的工序比闻染更加简化,煮出来的茶相比闻染,也差了许多味道。 一盏茶之后,娘子抱着做好折叠的罗裙递到李枚儿怀里,让她到里屋试穿看看。 通常来说普通人家的女童等到及笄之后才会穿罗裙,只有大户人家才没有这样的划分,他们的子女只以垂髫和盘发来区分成人礼。 李枚儿扭捏地从房间里走出,她这副姿态让李嗣业感觉好笑,就像一个盼望成熟的女童,偷穿母亲的衣服一样有趣。 “可以了,你的愿望满足了。” 李嗣业敲敲她的额头,与布肆夫妇告别,背着都篮准备回去。 他们行径酒肆一条街上,各种酒飘香的味道勾引着李嗣业的馋虫,他正考虑要不要带着妹妹去喝两碗,身后却突然传来叫喊自己的声音:“李嗣业!” 李嗣业回过头去,却见赵鲁跟在张小敬身后,在人群中伸出手喊他。 他拉着李枚儿折返回去,感觉意外惊喜,在人口百万的长安城中,能在西市上偶遇真算巧合。 “嗣业,带着妹妹来逛西市?” “是,她昨天见了闻染煮茶之后,非要自己也学煮茶,所以今日便拉着她买了成套的家什。” “哟,枚儿连罗裙都穿上了?” 枚儿矜持地点了点头,朝张小敬和赵鲁行了个叉手礼,内心却高兴得要命。 张小敬高兴地说道:“也好,相逢不如偶遇,今日你我兄弟就在这西市的酒肆里喝两杯,由我来坐东。” 李嗣业也着实口馋的很,索性顺水推舟,跟着张小敬来到一座胡人开的酒肆里。此时刚至日入,酒肆里摆了八面矮几,有一半的位子都有了人。他们坐到靠近屏风角落的几前,每人坐一张胡凳,张小敬果然坐在东面。 立刻有酒博士前来招呼,站在他们面前自夸:”各位郎君,本店的东家是波斯人,所以店里所沽的酒均是正宗的三勒浆。” “正不正宗,喝过才知道,先给我们上一斗酒,把熟羊肉切五斤。”张小敬对他挥了挥手。 “客人慢等,马上就来。”酒博士刚要转身,却似想起了什么,低头展露出少儿不宜你们都懂的谄笑:“各位稍后有眼福了,今日有胡姬献舞,是来自康地的豪放女。” 李嗣业低头看了李枚儿一眼,生怕染了她的耳朵,见小姑娘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她仍旧在低头琢磨自己的罗裙。 酒博士站在酒垆前,从小水缸般的酒坛子里用竹升沽出十升倒入酒器中,又抱了四个空碗给他们端上来。 张小敬亲自接过酒具,给赵鲁和李嗣业各倒了一碗,李枚儿坐在胡凳上嘟嘴说:“我也要喝三勒浆。” “不行。”李嗣业伸手夺过李枚儿伸出出去的碗,对这酒博士问道:“店中有煎茶么给她倒一碗来。” “有的。”酒博士逗趣地看了李枚儿一眼,转身去了酒肆的内间,隔一会儿端来了香茶。 赵鲁把酒碗端起,隔空致意说道:“祝贺敬头官复原职。” 李嗣业略显讶异:“你回去做不良帅了那张洪县尉没有给你难堪” 张小敬责怪地看了赵鲁一眼,略微歉意地说道:“是,我问过张县尉,你的差事给弄黄了。” 事实上他们脱身后的第二天,张县尉便亲自到张小敬的家中,请他到万年县廨点卯,继续担当不良帅职务。张小敬主动提出能不能让李嗣业回来,却被张洪断然拒绝。张县尉的原话是你们吃罪了驸马,幸亏我向县丞大人求情,你张小敬才能继续干,但那李嗣业就别想了。 相对于张小敬,驸马同党们更恨李嗣业,他在公主府罗堂前的巧妙杀死妖人,直接断送了他们的劳动果实,使整个计划落空。况且这张县尉确实倚重张小敬,虽然所有的回护之意都是出自私心。 李嗣业脸上丝毫没有不快之色,笑着说道:“其实我已经找到营生了,绝对要比做不良人挣钱。” “哦,”赵鲁感兴趣地问道:“不知是什么营生,说来看看。” “我要做生意。” 张小敬深感诧异,他以为李嗣业身高力壮也会武,更适合入镖行,抑或是投军博取功名更容易些。却想不到他要做商贾,这可是贱业,对与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自暴自弃。 李嗣业笑笑:“其实也不算做生意,我想卖饼。” 赵鲁霎时讽刺地笑了起来:“卖饼嗣业郎,你知道西市上有多少饼肆吗且不说西市,城里各坊中也有不少卖胡饼和汤饼小店。你若是做汤饼或许还好,做胡饼可不行,长安人口味很刁,很多人只喜欢吃粟特人做的饼,那才是正宗。” 李嗣业笃定地抿嘴笑笑:“我要做的饼,跟他们不一样。” 他今天带着枚儿来西市,不只是为了买煎茶器具和罗裙,更是在实地考察。长安城西市上物产丰富,但蔬菜种类相比后世却少得可怜,只有秋葵、薤、萝卜等等,但调味料却很丰富,葱、蒜、胡椒、花椒、而且价格很亲民。这让他油生了做葱花饼的想法,也算是给大唐的饮食做一点贡献,捎带再挣点儿小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二章 偶遇安禄山 跳舞的胡姬从酒肆内间盛装走出,赵鲁没兴趣再问李嗣业饼的事情,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梳着多束辫子,穿红色百褶裙的胡姬。 胡姬款款走到酒肆角落里的木台上,上面铺着波斯毯子,她白皙的纤足上戴着银环和铃铛,裙裾的四周也挂满了银饰。 一名胡人乐师抱着琵琶坐在胡凳上,拨动琴弦开始弹奏。胡姬赤足踏着毯子,手臂轻轻摇晃,身子也开始转动飞舞,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与琵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垂落的裙角随着舞姿向上飘飞。 酒客们先是一阵叫好,随即端着酒杯轻打着拍子,李嗣业沉浸在这异域风情的乐曲中,手托着下巴静静欣赏胡姬曼妙的舞姿。 窗外夕阳落山,已近黄昏,西市的街道上人流量逐渐增加,酒肆中又来了两拨客人。在场的客人中有游学士子,也有在职官吏,他们经过一天的忙碌之后,来到酒肆中放松心情,饮酒怡情。 日落之后,更鼓敲响宵禁之前,是西市最繁华的时刻。李嗣业心想,唐人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人也无多大区别,学子官吏们徬晚到酒肆中喝酒欣赏乐曲舞蹈,和白领们下班去酒吧放松消遣时的感受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时从酒肆外面进来几个武人,身穿发白略黄的缺胯袍,腰间均佩挂横刀,为首的两人一胖一瘦,袍服左衽,而身后四五人均是右衽。 李嗣业只是扭头看了几人一眼,感觉其中一个胖子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注意。 这几个武夫入座在居中的位子上,倒没有喧哗搅扰众人的兴致,就连那胖子招呼酒博士,也只是勾了勾手指,没有出声。 他们入座之后便开始欣赏胡姬舞蹈,胖子轻轻地晃着头,与胡姬跳舞的节奏同步一致。 酒博士沽酒盛上去之后,武士们端起酒碗相碰豪饮,放下酒碗后胖子扭过头来,无意间看见了角落里的李嗣业。 胖子嘴角渗出笑容,在瘦子的耳边低语了一声,两人端着酒碗提着胡凳,径直朝李嗣业这一桌走来。 李嗣业抬头略感诧异,张小敬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碗。 这胖子是胡人装扮,不戴幞头,头发分成几束扎在脑后,瘦子戴着幞头,但胡须却如胡人一般用丝线扎起。 他们放下胡凳双手端着酒碗,胖子朝李嗣业笑道:“这位郎君,我们是见过面的。” 李嗣业左思右想,没想起在何处见过此人,诧异地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胖子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道:“某前些天被押解进京,路过通化坊时看见一位卖艺的汉子,赤手空拳与人搏斗,面对数十名汉子围攻,却能悉数将他们打趴,那应该就是你吧。” 李嗣业想起来了,那是他刚穿越附身过来的遭遇,当时朱雀街上是有几名军汉押解着一名胡人路过,他的确没多太注意,只因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和新奇的。 他端起酒碗,双手捧到脸前说道:“幸会,在下李嗣业,不知足下名讳。” 胖子把酒碗与李嗣业碰了碰,到唇边喝了一口才说道:“某是突厥族人平卢讨击使安禄山是也。” 李嗣业端着酒碗刚喝进去半口,陡然间呛了喉,把半口酒喷了出去,把对面安禄山的衣襟左衽上喷满了酒水。 李嗣业摆手致歉:“不好意思,喝呛了。” 那瘦子面带怒色,且有一丝狐疑,安禄山按住他的肩膀,对李嗣业等众人拱手笑道: “没有关系,某胸襟宽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张小敬站在旁边,也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连忙对他二人说道:“两位,快请坐。” 安禄山伸手指着身边的瘦子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粟特族人史卒干,哦,现在他被圣人赐给了新名字,史思明。” 赵鲁坐在一旁顿生敬畏,没想到在西市喝酒居然还能结识这么大的官儿。他心中感慨这李嗣业的运气也太好了,若是被这两位将军相中,去往平卢前线建功立业,日后还愁升官发财 张小敬也由衷为李嗣业感到高兴,进入军中报效沙场毕竟是正途,总比在长安西市上开张做生意更有前途。 李嗣业心中确实起了波澜,眼前的这两个人实在太他妈的有名了,他们作为反派典型影响了历史,自唐藩镇割据后,使得日后的宋王朝矫枉过正,由外向型转为了内敛。 他压抑了心中的惊异,表面波澜不惊地伸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长安万年县不良帅张小敬和不良人赵鲁。” 安史二人朝张小敬郑重地抱了个拳,面对其貌不扬的赵鲁却只是双手虚握意思了一下。张小敬淡然回礼,赵鲁身子微躬笑着连连作揖。 李嗣业心中了然,看人当从细节处着手,这安禄山表面处事圆滑,实则凉薄功利,宛若那刻薄的神仙,见了凡人不搭腔。这两人瞧不起市井小人,岂不知他们便是从市井之中发迹的。 “上次我见将军时,好像还是被押解进京的,如今看来应该已经化险为夷了罢。” 安禄山高兴地笑道:“嗣业兄所言不差,某在平卢征讨奚部时轻敌冒进,吃了败仗按律当斩,义父派人押我进京,没想到竟能化险为夷,实在是圣人开恩呐。” 他说完对着大明宫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李嗣业对安禄山的好奇心更重了,想八卦一下这位超级反贼的心路历程,突然开口问道:“你已经见过圣人了你对圣人是怎么看的” 他话音一落,张小敬和赵鲁都诧异地看着李嗣业,连史思明都不由得握紧了放在几上的手掌。 安禄山面色崇敬,肃然地朝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我大唐皇帝陛下,是上苍之子,是天下共主,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阔,他的眼光比天空还要高远。如今在他的治下,我大唐国泰民安,万国来朝,四方归服,无论是边关塞外,还是两京之地,处处可见繁华景象,此等盛世实乃数千年来所未有。” 李嗣业看他的表情不似做伪,可这样的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李嗣业听在心里顿感讽刺,可能现在此人心中渴望极权的种子还没有生根发芽吧。 李嗣业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他现在握起拳头,将中指关节凸出,对准安禄山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来一下子,能不能保证把他干死。如果能干死,历史是不是就会被改写,产生的连锁反应影响到将来,未来的自由搏击选手李业会不会出生那他现在坐在这儿算什么。 杀死安禄山的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但成功之后无疑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他身边的史思明对自己很警惕,如果自己贸然出手不能杀死他,史思明手中的钢刀一定会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来。 他收起了心底那疯狂的念头,无论成功与否,对自己都没有好处。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历史功绩,就算历史被改写,史书上也只会出现这么一段,平卢讨击使安禄山在西市酒肆遇刺身亡,贼人伏诛。看看,连名字都不会出现。 安禄山主动提着酒具给自己倒了一碗,笑咪咪看着李嗣业说道:“嗣业郎身材高大,膂力惊人,且身怀绝技,正适合报效沙场。安某如今在义父张守珪麾下执掌平卢军,你若有意,我可以代为引荐,我们兄弟共同报效沙场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三章 太子李瑛 安禄山竟然想招揽自己,李嗣业心中暗暗苦笑,让我到你的麾下,跟着你造反吗这条路只有两个结果,命差一点儿死在造反的路上,命好一点儿后期归顺朝廷,成为藩镇割据一方。 这条路他是绝不会选择的,这是在扭曲李嗣业的人生观,不过这样拒绝太过生硬,应该找个借口才是。 他低头看见了坐在凳子上的李枚儿,心中有了主意,咳嗽了一声装做惋惜地说道:“听说幽州之地甚是苦寒,嗣业本有意跟随将军前往,但家中妹妹尚年幼,不忍让她跟我到军中受苦,所以,多谢将军美意,我想等过两年小妹长大,再考虑投军之事。” 李枚儿挺直了肩膀,在胡凳上坐正身体,柔顺地眯着眼睛看着兄长。她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以为兄长真是为了她才放弃前程。 安禄山咂了咂嘴巴,显然是对这个理由不太满意,他看了看坐在李嗣业身边的李枚儿,生硬地呵笑道:“你妹子真有福气。” 之后众人之间便有些冷场,张小敬虽然神色如常,但他心里对李嗣业的拒绝有些不解,赵鲁直接表现在了脸上,恨不得直接对他说,李嗣业你就是个傻子,人家是节度使的干儿子,你现在屁都不是,竟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酒过三巡后,安禄山兴致大发,提着酒碗走到了木台上,也扭动着胖壮的身体和胡姬斗起舞来。 他身体虽然粗胖,却非常灵动,缺胯袍的下摆随着舞姿无风飞动,如同旋翼。加上他的双手和手臂关节灵活,两手跟着琵琶的节奏如灵蛇一般弯曲扭动,技巧竟比这胡姬还要娴熟,引得在场酒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胡姬眼波流转,与安禄山相互环绕踏步飞舞。两人一个纤瘦婀娜,一个肥壮滑稽,组合在一起产生了独特的魅力,这种美与丑的共舞,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如荒诞剧加上了狞厉的翅膀。胡姬的独舞在安禄山的陪衬下,妖娆中增添了几分魔性,恍若佛教壁画中散花的天女与怒目的金刚交相辉映,各自泾渭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琵琶声在乐师的最后一拨中骤然停顿,胡姬定格姿态娉婷而立,脸上有淡淡的绯红,鼻尖上也有了细密的汗水,向伴舞者安禄山投去敬重与感激的一瞥。 安禄山的发鬓也被汗水浸湿,用胡人的礼节躬身曲臂于胸前行礼,胡姬也朝他浅浅地行了一礼。 他转身走下木台,对围坐着酒几的史思明等军汉挥了挥手:“我们走!” 众人从酒桌上哗啦声站起,酒博士送至门口,安禄山从木台走到酒肆外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往李嗣业所在处望一眼。 安禄山确实有些肚量,但前提是能为他所用,既然李嗣业不识抬举,他没有必要继续以礼相待。 赵鲁望向安禄山离去的方向,既觉得惋惜,又认为理该如此。这李嗣业终究没那个福分,错失了人生中的最大机遇,如果安将军看中的是自己,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张小敬也对李嗣业的反应表示不解,试着规劝地问他:“你既然有心到军中服役,那安禄山刚刚言语拉拢你,你为何没有动心?” 李嗣业无法做出正确解释,低头看着身旁的李枚儿说道:“我确实是不想让小妹跟着我去幽州受苦。” 张小敬并不相信这种话,他遥望外面的天色,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底,天幕变作深蓝。他把酒博士叫来付了钱,对两人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宵禁,我们回去罢。” 李嗣业背着妹妹的煮酒器具,同他们一起走出酒肆,沿着街道朝西市的南门走去。 却说安禄山几人离开西市后,决定先到醴泉坊的祆祠去参拜主神马兹达,然后再去都亭驿馆中歇息,等到明日再上路。 他猛然停住脚步,跟在身后的史思明反应不及,差点儿撞上去。 “你咋回事?” 安禄山瞪圆了双眼醒悟道:“刚刚那个人想要杀我。” “谁?” “就那傻大个儿。” “就那李嗣业?” “对。” 史思明提刀便要折返回去,却被安禄山伸手拦住:“算了,在长安地界上,不要胡作非为,这人不过是动了动念头,算了。” …… 李嗣业对面走来几人,为首的两人身穿开襟锦绣襕袍,一人年岁略长,眉眼阴郁,另一人鼻梁高挺甚是俊秀。两人身后各跟着五名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僚属。 一人注意到对面的李嗣业,停住脚步,开口叫道:“李嗣业。” 李嗣业有些迷惑了,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二个印象不深的人,不过此人的阴郁表情太过有特色,他很快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那天他在西市打擂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什么来着。 他立刻抱拳朝对方拱礼,含糊地说道:“李郎君,幸会。” 这人倒不以为忤,只是他身边的人却显得很恼火,好像自己失了大礼缺了大德似的。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倒是记得你的。”阴郁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嗣业,眸子中闪烁着好奇。 他不知道唐人见面是如何寒暄的,只觉得像现在这样不说话更失礼,便主动开口说道:“我们还真是有缘,你也来逛西市?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对方似乎不愿意说废话,无视了他的寒暄,抿着嘴唇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我应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随即习惯性地摆了摆手:“都是朋友,不必谢。” 对方的神情微怔了一下,似乎对李嗣业的说法感到有趣,他几乎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了当道: “有机会我想请你到我家中来做事,对了,我又换了一个名字,如今我叫李瑛,不要忘记了。” 对方这两句话有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态度,说完之后便径直从李嗣业几人身边走过,眼睛直视前方,毫无旁骛。他们身后的僚属们低头看着脚尖走路,也有一两人朝李嗣业投来不明意味的目光。 李嗣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明悟过来,连忙转身去看,李瑛已经带着随从们远去了,在西市繁嚣的人流中化作几个突兀光鲜的亮点。 他明白李瑛为什么要对他说谢谢,驸马杨洄的阴谋不能瞒过所有人,或许是高力士透露给了对方。奇妙的是他竟然能在西市上两次遇到,这几率也太高了。 张小敬捻着稀疏的胡须,同样说出了他的猜想:“刚刚这位郎君腰间佩戴着鱼袋,袋中露出一截玉石,应当是鱼符。太子配玉,亲王配金,五品以上官员佩戴铜符。” 赵鲁的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指着早已消失在远处的众人问道:“刚刚过去的是太子?我的天。” 他慌慌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现今天自己真是气运加身,到西市上喝个酒居然能够遇到太子。 赵鲁开始承认刚刚李嗣业拒绝安禄山的招揽是无比正确的决定,有什么比呆在储君身边能获得更大的荣耀,这可是将来的天子。他刚刚没有耳背,清清楚楚地听到太子要李嗣业到他的家里做事,家里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东宫么? 他由衷地发觉与身边这位李嗣业的差距越来越大,曾几何时这位李郎君已经如此夺目不可直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四章 骆参军之仇隙 张小敬扭头朝李嗣业笑了笑:“原来你在等着这个,实话说,你上次在西市上打擂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就是太子。” 李嗣业在心中直喊冤枉,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这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这个必须得跟你解释清楚,不然让你以为我在驸马家杀死刘耿三是心机深重的功利行为。” 张小敬咧嘴笑道:“我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你真能想到从妖人案为自己谋取好处,可真就算是机智如妖了。” 况且有些话李嗣业还藏在心里,他不打算去依附太子李瑛。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个非常强劲的潜力股,但李嗣业深知,这是颗定时炸弹呐,如果距离太子太近,将来太子被赐死的时候,身边的亲信必然会遭受到波及,他如果想活得长一点儿,就不能往跟前凑。 今天的事情真是蹊跷,先后有两个人朝他抛出橄榄枝,可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台阶,照这个情况来看,李嗣业还是做自己的葱花饼来得稳妥。 况且英雄是不问出处的,在这个繁盛的时代里,有任何特长都能够有出头之日。会写潦草书法的人可以,画画的人可以,会跳舞的人可以,作诗的人好像不可以,他这个会打拳会做饼的人应该也能够。 即将迎来真正黑夜的长安城,并不是华灯初上璀璨的,被分隔成棋盘般纵横的街道上,只有几盏零星的灯光,就如阴夜天空中那几颗零落的孤星。长安街道上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温暖的家的归宿。 风吹动了大明宫殿檐上的宫铃,丹凤门上敲起沉闷的鼓声,长安城各条街道的街鼓敲响,坊市内的鼓楼也敲响了鼓声,各坊沉重的大门开始关闭,宵禁开始了。 如果这个时候从空中看下去,长安城就像是一个个璀璨方块组成的棋盘,漆黑的边沿是深渊般的街道,发光的方块中却生机盎然,歌舞升平,丝竹贯耳,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精彩。靠近外城郭的位置,那是僻静微弱的点缀灯光,家家户户如竹梆子敲击的捣衣声。 在长安夜中晚最热闹的一个方块非平康坊莫属,坊中妓馆林立,歌舞灯火日夜不休,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常夜宿逗留。街道把整个坊分出三个区域,分别是北曲、中曲和南曲,北曲的青楼中多是末等娼妓的集聚地,中曲与南曲多为名妓倡优,是达官贵人的活动场所。 在平康坊中,稍微有名气的女子便开始端起姿态,并非银钱能够打动。名妓们不再以声色娱人,而是自身的才情和气质来抬高身价,与慕名而来的才子们赋诗作对,传出许多风流佳话。 中曲靠近南曲有一处院落,有水塘环绕房间,琵琶拨弹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房中有三四名客人列席饮酒,身边各陪坐着风姿绰约的女郎,却有一名姿色最佳的女子独坐在案几前,作为酒宴的席纠负责律令。 宴会的行酒令通常都是玩文字游戏,唐人官绅阶层文学修养普遍较高,什么格律对句典故张口就来,更有吟诗作赋之能。 席纠制定规矩,以接龙方式每人念一条平仄相对的七言短句,念不上来就只能喝酒。 京兆府户曹参军骆兴常心思恍惚,无法集中精神,数次驴唇不对马嘴,便多喝了几杯酒,有了七分醉意。 席中有一人名为封大伦,是工部九品的一个虞部主事,此人在长安城的坊间却有另外一层身份,乃是万年县地面上熊火帮的帮主,手下眷养了许多浪荡子和地痞流氓。 封大伦与骆兴常是老相识,虽然二人各有后台,此刻见老友有心思,便主动朝自己的相好——那名担当席纠的女子使眼色,命她停下了手中的酒令牌子。 他端着青瓷酒杯侧靠到骆兴常近前笑问道:“骆四郎今日兴致不高呐,行酒令频频出错。可是有什么烦心处,或许兄弟能为你排忧解难。” 骆兴常的烦心事不便与旁人说,这次他主动去办妖人案,替驸马奔波张罗,本意是要把自己绑上公主府这条大船,他要傍上的不止是公主府,还有驸马背后的寿王和武惠妃,可惜在最后的关头功败垂成。 这案子没有成了倒不算什么,但他隐隐发觉驸马把这次失败的根源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且有了疏远之意。这可就让他头痛了,这不是把前程给断了么出力的人到最后不讨好!真是岂有此理! 他心底翻腾起怨气怒火,李嗣业和张小敬!这两个王八操的东西,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我骆四郎岂能落到如此不尴不尬的境地。 骆兴常端起手中的青瓷盏,仰头猛灌了下去,好似要连这杯盏一同吞下嚼碎,恨声说道:“我最近命犯小人,被人给坏了差事。” 封大伦翘着胡须笑道:“骆四郎何需烦恼,我封大伦虽不能帮你弥补差事,但整治小人却有的是办法。只要不是官面上的人物,你尽管开口。” 骆兴常扭头望向封大伦,眼角逐渐活泛起来。封大伦说的没错,事情虽然无法挽回,但吃罪他的人休想好活。驸马听了公主的话,不方便去收拾张小敬和李嗣业二人,但他携私怨去灭口,定可使驸马能顺心一些,在他跟前也能挽回一些情面。 想到这里他放下杯盏,双手紧紧互握诚挚地说道:“我确实恨此二人入骨,还望封贤弟能助我泄心头之恨。” “这二人是谁,有无官职,家住何方” “一人是张小敬,万年县不良帅,另一人名为李嗣业,乃是张小敬手下的不良人。” 封大伦犹豫地捏起了下巴:“这张小敬是万年县的捕吏之首,有些恶名,不好对付。” 骆兴常掩饰住对熊火帮帮主的这点儿鄙夷,摆摆手说:“不需要你对付张小敬,只给我端掉李嗣业即可,此人无根无基,一介白身,封帮主,拜托了。” 封大伦端起酒杯狞厉地笑道:“骆四郎放心,不出三天,我便让你在永安渠水中见到此人的浮尸。” 骆兴常眼神飘忽,好似已经看见了这场景,伸手接过封大伦斟满的酒盏,张口吞吸了进去,这才在苦涩的酒水中尝到一股子甜味儿。 …… 李嗣业及早起床,在院子里的水井中提上来一桶水,就着水桶洗了一把脸。 院子的正堂中久不住人,有几分破落气象,屋檐下几根并排出头的椽子已经发黄开裂,他也没有替主人修缮的义务。 他走到院子中央的桑树下,房屋的主人之前在院子中养蚕,院墙的角落里还堆积着几张旧蚕匾。他将其中一张损坏的蚕匾撕掉边条,硬生生将其弯曲卷在树上,用麻绳扎好,又在其表面上覆盖了几层劣质麻布,便是个简易沙袋。 李嗣业对着树干挥拳踢腿,树干轻微摇晃,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他练了一炷香时间的搏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见了蹲坐在门口的李枚儿。 “你不用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 李枚儿撅着嘴巴说道:“我倒是想睡,你把我吵醒了。” “饿了吧,等着啊,我给你买汤饼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五章 李记葱花饼铺 吃过早饭之后,李嗣业对坐在堂屋房檐下独自玩耍的李枚儿说道:“你独自留在家中,我到西市上去一趟。” “我也要去。”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他进入东厢房,把藏在水罐中的铜钱取出两串放在怀中,与李枚儿出门,用铜锁把大门给锁上。 他首先要在西市上租赁一间店铺,若是自己去找只会茫无头绪,还是需要托个熟人,所以他找到了张小敬,张小敬又找到了赵鲁,赵鲁带他们去找西市上的同行。 赵鲁这种中间商叫做牙侩,他是牙侩中最不入流的,西市上腰缠万贯的,才是真正的牙侩。 事实证明李嗣业找人是对的,西市上有许多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大宗交易和租赁店铺必须找牙侩,你就算直接找上去,人家也未必会租给你。 西市上所有的地皮都属于西市署,店铺的转租,加盖,修缮都必须获得西市署的批准。赵鲁介绍的这位牙侩办事极其熟络,看了店铺之后直接与李嗣业商定价格,然后到市署去加盖公文,李嗣业咬牙掏钱先付半年租金,他只跟店铺的主人打了个照面,事情就这样办成了。 牙侩领着他们来到西市一条横街上,这里的店铺中有卖胡饼,毕罗,也有酒肆和熟羊肉铺子。他即将要租的铺子位于街道偏中,左右和对面都是卖汤饼和胡饼的,地段不是很理想。 店铺是普通房屋样式,左右两扇小窗,门板是上下插在凹槽中,可以拆卸。他必须从旁边的小门进去,才能从屋内把门板给拆下来。 店铺进深三丈,宽只有五丈,对于他这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足够了。牙侩将盖章的公文递到他手里,交割完成后离开。 赵鲁站在店铺的门口直摇头,他实在是搞不懂,李嗣业已经得到了太子的青睐,不在家中等着太子府的人召唤上门,竟然真在这里做起了买卖。 “嗣业郎,商旅最贱,公门为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嗣业边与枚儿收拾店铺,一边说道:“我这人干不来伺候人的活,生怕出错,还是做买卖好。” 赵鲁牙疼似地哼哼了两声,果然这世上是什么人都有的。 李嗣业花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西市上采买了糊炉子的红泥,从铁匠铺里买来铁鏊,从樵夫手里买来两担柴。其余分别采购了木案,盛放饼的木制容器,两斗面粉,一捆野葱,三两花椒,结成硬块的羊油。 张小敬和赵鲁帮完忙之后,便回到了万年县廨,他们也有自己的营生。 李嗣业的葱花饼铺在第二天上午开业,悄无声息没有做任何的庆祝仪式。 他用红泥砌成炉子,点燃了木柴从底部向上熏烤,直至把软泥的炉膛烧做了坚硬的结痂。他把清洗干净的鏊子架在炉子上,然后把发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开,涂上羊油,洒上切好的葱花,盐巴与烤干的花椒一起磨制成粉,均匀地洒在薄饼上。 发热的鏊子上涂上羊肉,用竹条挑起揉制擀好的面饼,放在了鏊子上,立刻发出了哧哧的响声,香味也逐渐散发出来,沿着街巷向外飘荡。 对面守着胡饼摊位的粟特人闻到了这股香味,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对面悠闲烙饼的李嗣业,粟特人察觉到了这香味的杀伤力,眼珠子扫视在新煎好的葱花饼上。心里在暗暗地琢磨,这是哪一种的饼的变种,这人一定是讨了巧,改变了配方。 那饼的卖相真好,两面金黄,薄饼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层,那深绿色的是什么佐料。胡饼店粟特人不自觉地流下了涎水。 李嗣业把两面烤制成焦黄色的饼放在案板上,用刀平均切成六块,用薄薄的麻纸夹了一张递给李枚儿。 李枚儿接过饼立刻吭哧吭哧地大嚼了起来, 李嗣业回头问她:“枚儿,好吃吗” 李枚儿的嘴上沾满了油渍,连嘴唇都反射油腻光泽,她把口中的饼咽下点了点头:“太好吃了,阿兄,咱们肯定能赚大钱。” 张小敬和赵鲁今天没有来参加开业,他们没有口福。 连着摊了几张大饼之后,李嗣业取掉了火炉中的柴烬,蹲在门口等待客人上门。 最先到来的是一名书生,他先是踱步到对面的胡饼摊上,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循着味道走了过来。 排列在案板上的饼色泽焦黄,卖相极好,书生指着问李嗣业:“这是毕罗吗” 李嗣业摇摇头:“不是,这是葱花饼。” “我从未见过此物。” “你可以先尝尝。” 书生从饼上撕了一块,嚼在口中,点点头问道:“多少钱。” “五钱一张。” 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有点贵啊。” 李嗣业却突然把头扭到街巷口,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他,随即面色如常地回过头来:“不算贵,要不你来两张” 书生斟酌了一下,抬头望着店铺房子说道:“你这店还没有挂幌子吧,要不然我给你书写一幅,换你四张饼如何” 不等李嗣业回答,他又补充说:“我再给你题一首诗,助你生意兴隆,如何。” 李嗣业店里准备有一条麻布幌子,还没来得及买笔墨,况且他对书法一窍不通。 他摊开手摇摇头:“可我没有笔墨。” “我有!”书生不待李嗣业点头同意,绕过炉子和他跨进店铺内部,从怀中掏出了布包,抖搂开来,里面果然装着笔墨砚台。 店里唯一的案几在店铺门口盛放饼,书生把砚台放在地上,蹲下开始磨墨。 “拿布来!” 李嗣业咂了咂嘴,书生这话说的倒是挺有气势。 书生问李嗣业:“店家贵姓?” “姓李。” 李枚儿将麻布卷儿抱过来,在地板上铺开,他从毫管中找到最粗的那支,在地面上写出几个行书大字:李记葱花饼铺。 李嗣业看了看地上这字,才抬头仔细打量书生,此人已经有近四十岁,胡须稀疏如野草,身上有落拓游子的气质,目光苍凉却聚敛精神。 他本想说点儿什么,夸这几个字两句,可偏想不起来某些词儿,只得憋出一口气说道:“好。” 书生倒是对这个好字挺在意,笑了一下大踏步走到门外,挥起袖子在木墙上擦拭了几下。他换了一根细些的毫管,在墙面上刷刷地竖排写下了四行小字,最后还顺手在右下角题上了自己的名讳。 “写完了。” 他将手中的毫管戴上竹帽,连同砚台裹到布中,重新塞进了怀里。 李嗣业和李枚儿站在墙前,辨认上面潦草的字迹,想知道书生到底写了些什么,勉强认出第一行字,金饼透葱酥, 书生站在摊位的案几前,一边伸手边对李嗣业说道:“饼我拿走了啊。” 李嗣业正琢磨那些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吧。” 他捏起那四张饼,也不觉得油腻,直接放到了袖筒里,转身往巷子尽头走去。 李嗣业总算把所有诗句都辨认了出来,金饼透葱酥,绿心缀千层,飘香过西市,闻声倶足留。最下方的题字好像是,王昌龄。 我嘞个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六章 加盟 李嗣业回头去看,那位题诗的大诗人已经消失在街巷中,倒是有两个胡人站在他面前问:“这是胡饼,还是毕罗。” 他把风干后的幌子上下用竹竿串起,挂在店铺的椽头上,指着上面的字说得:“李记葱花饼,两位要不要买?五文钱一块,可以先尝尝。” 胡人口音不正,听起来耳朵很难受:“这是什么饼?竟然要五个铜钱!对面的胡饼比你厚,也比你用的面多,才卖三个铜钱,你哄抬物价,我要到西市署告你去。” 李嗣业丝毫不惧胡人的威胁,指着幌子说道:“你没看见吗?这是葱花饼,和胡饼不是一种东西,别把这两样东西拿来相比,如果你觉得贵,就到对面买胡饼去。” 这两胡人碰了钉子后,并不再无理纠缠,从饼上撕下一块尝了尝,掏出钱来买了三张转身离去。 又有两名领着孩子的妇人,小孩儿闻到香味儿,撒娇拽着母亲过来。妇人低头问了价格之后,很不客气地从李嗣业的饼上撕下一大块儿塞到孩子口中,自己又尝了一块才点头说:“给我来五张,但得给我再搭一张。” 李嗣业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把饼用麻纸夹起,递给了妇人。 对面胡饼店的粟特人眼睛不停地往这边瞅,李嗣业仿佛没有看见,守着摊子大声地吆喝道:“李记葱花饼,大诗人吃了都说好!” 粟特人捅着袖子站在对面讪笑道:“长安城里十个人中就有八个是大诗人。” “我遇到的这位不一样,是边塞诗人王昌龄。” “真的?” 粟特人从对面溜过来,装模做样站在门墙前,装作辨认上面的诗,眼睛却滴溜溜地注视在那金黄色的葱花饼上。 他顺其自然地接近了李嗣业的摊子,低头望着这饼问道:“你这饼是从毕罗改变来的吧。” “胡说,毕罗是甜的,我这是咸的。” “我可以尝一块否?” “可以。” 粟特人小心地把饼捏起,咬在口中酥黄香脆,味道也很奇特。他恭敬地朝李嗣业叉起了手:“我想跟你学做这种饼的技艺。” 李嗣业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技术专利。” “啥?”粟特人迷蒙了半天没搞懂,才又劝说道:“长安城这么多的人,你一个人能做完这么多人的生意么?况且你这饼的配方,别人迟早是可以得到的。” 李嗣业发觉这粟特人有威胁他的意思,脸上顿时显现出几分怒色。 粟特人连忙拱手赔礼:“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葱花饼的技艺一旦出世,总有人会偷师,还有聪明人琢磨,人家迟早会把你的配方给琢磨出来的。 粟特人说得有几分道理,李嗣业低头一琢磨,点点头说道: “我可以把葱花饼的技艺传授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你的店名必须改,名称为李记葱花饼二部,第二必须给我连续三个月的加盟费,一个月四百钱,第三,你找五六十个人过来,我教一个人是教,教十个人也是教,倒不如直接开个现场讲座。” 胡人一时间犯了难,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要求,不过在心中经过衡量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此事大有可为,李嗣业不过只是传授五十多人,他的竞争对手不算多,等他学会之后,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传给别人嘛。 得到李嗣业的首肯之后,胡人拿了几块饼当做样品,直接跑回去关上了店门,开始去拉拢寻找什么家门商。 大唐人对新鲜事物非但不排斥,反而乐于尝试,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问:“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不是,”李嗣业道:“这是我自己发明的。” 有些人怀疑地看着高大个子的李嗣业,转身离去,有些人则品尝之后,欣然掏钱购买。 还没有到日入时分,李嗣业买来的两斗面粉已经用光,所有的葱花饼宣告卖完。 他蹲在店门口盘算了一下,一斗面粉三十多文钱,连同大葱,花椒盐和羊油算在一起,成本就是四十文钱,可供他做六张大饼,分切成六块就是三十六块饼,一张饼买五钱,成本不足两钱,他的定价非常合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租赁店面等成本给赚回来。 卖饼只不过是小添头,他真正的赚头是加盟费,一人一月四百钱,五十个人就是两万钱,三个月下来有六万钱,有了这样的短期收益,到时候改做别的美食,又是一份收入。 开元到天宝年间物价非常稳定,两京西市署和全国各州都建有常平仓,用以调节物价。小麦的价格比米更便宜,只是磨面的工序较为繁琐,损耗也占多,所以白面的价格就贵了些。他若是要节约成本,可以在家中院子里买上牲口和石磨,那是以后的事情。 李嗣业准备收摊,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里,只剩下没什么价值的泥塑火炉。店铺刚收拾出来,还没腾出能睡人的地方,所以李嗣业决定今夜回宣阳坊去住,等两三天后生意稳定下来,再去买一套草席毡子和衾被,这样两边都可以扎根。 他们趁着天色尚早,从西市南门出来从永安渠的木拱桥上经过,李嗣业拉着李枚儿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身后六七个穿着锦衣坦露胸脯的浮浪子摸到桥上,装作路过行走,远远地跟在他们兄妹身后。 他悄然改变了方向,不是往宣阳坊而去,而是南下往敦义坊,他必须先把妹妹枚儿安置了,才能放心地对付这些后面的跟屁虫。 熊火帮恶棍们渐渐失去了耐心,跟踪的距离越来越近,与他们仅相隔二三十步。 跟在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脸上胸口刀疤丛生,另一个下巴稍长形似马脸,马脸男子像是自言自语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住在宣阳坊吗,怎么往安化门方向走?” 疤脸汉子嘴角抽搐,声音沙哑地笑道:“不管他,帮主说要此人的性命,那我们就在接近外城郭的偏僻所在拿下他,装在袋子里拴上石头沉渠。至于身边的女娃,就卖到平康坊做雏鸡。” 李嗣业速度稍微快了些,面色依旧,不动声色,李枚儿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起头问他:“阿兄,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李嗣业恬淡地笑笑:“现在天色还早,你不是喜欢闻染阿姊家的香吗,我带你去买几块回去。” 李枚儿信以为真,笑着对兄长说:“我喜欢闻染阿姊,她什么都会。” 李嗣业点了点头,深藏起脸上略显焦躁的表情,他路过每个坊街口时,都会放慢速度或停下,观察身后追踪的人。 这些人有十几个,虽然不知意欲何为,但必须谨慎对待。 两人来到敦义坊,李嗣业却没有进入坊门前往闻记香铺,而是把李枚儿扛坐到了肩上,绕了大圈子走到坊中西门的位置,沿着坊间的街道快步行走,时而绕过一间院子,时而从两户人家高墙的滴水檐下穿过。 恶棍们神色一变,知道李嗣业察觉到了他们,这场跟踪游戏变成了猫捉老鼠的追索。疤脸汉子连忙挥手道:“分头去追,别让他给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七章 永安渠溺沉众贼 李嗣业健步如飞,在坊间和他们兜圈子,很快将这些人甩到了视线之外。 李枚儿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低下头来问哥哥:“阿兄,你是不是迷路了。” 李嗣业没有说话,愈发加快了行走速度,由于他两条腿很长,走得快了也跟奔跑没什么区别。 他终于停在了闻记香铺十丈远的地方,把枚儿放在了地上,弯下腰指着香铺对她低声哄说:“枚儿,阿兄突然想给你买点儿饧糖,你先去香铺找闻染阿姊,我待会儿回来找你。” 李枚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进了闻记香铺中,李嗣业站在远处等了片刻,亲眼看见她在香铺门口牵住了闻染的手,才骤然转身,沿着原路返出坊外。 熊火帮众人跟丢了李嗣业的行踪,霎时显得很狂躁,疤脸汉子指挥着恶棍们继续分散人手追寻。 武侯铺的武侯在街上巡逻,看见这帮气势汹汹形迹可疑之人,指着他们喝问:“干什么的” 这些恶棍们倒也不怕官差,马脸汉子机智应对道:“我家主人行径此处,把一只珍贵的细犬给弄丢了,派我们到此间来寻访捕捉。” 武侯见几个恶棍身着丝绸袍子,只以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恶奴们,便不愿意多生事端,只警告地喝了一句:“找到了赶紧离开,不要在此处多逗留。” “这个我们自然理会!” 李嗣业躲到永安渠边缘的坊墙后面,刻意一个闪身,把行踪暴露给三四个汉子,几个家伙顿时眼放精光,仿佛盯上了猎物的捕食者。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河岸边却没有了李嗣业的身影,其中一人趴在永安渠堤的木栏杆上向下探望。 “不会是跳进了河渠中罢。” “不会,跳河会有噗通的声音。” 李嗣业纵身从渠边的柳树上跳下,飞起一脚正中此人的后腰,喀嚓作响栏杆折断,这人惨叫一声噗通落入了渠水中。 另外两人挽起袖子朝他扑来,李嗣业挥拳头直击,将一人打翻在地,又抬脚踢中另一人的胸口,贴上去在脸上打了五六拳,才抓着此人的右衽伸手推入了渠中。 那人见势头不对,捂着鼻头上的血污转身就跑,却被李嗣业一把拽住了后襟,另一手抓住他的下摆,举过头顶重重地往下一抛,水面上溅起了浪花。 李嗣业把双手放在嘴边扩音:“有人被扔到河里啦!” 领着人到处搜寻的疤脸汉子闻声一喜,咄咄地骂道:“这帮家伙太不懂规矩,老子还没到,他们就把人给办了。走,过去看看。” 李嗣业在渠边的泊船上找到一根撑船的杆子,返回河边爬到了柳树上继续蹲守。 疤脸汉子领着几人兴冲冲地赶到,趴在了堤岸栏杆上向下张望:“在哪儿呢他们几个哪儿去了!” 三名落水恶棍在水中上下浮沉,扑腾着水花,仰起脖子高喊救命,刚一张口便有水花倒灌进喉咙里,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哇声。 “救,哇,命……” 疤脸汉子并不着急救人,反而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几声,对着下面喊话:“那个混蛋哪儿去了!” 三人依旧在水中扑腾,其中一人尚能喘气,挥动着手臂指向岸上:“救,后!” “什么” 这恶棍在水里看见李嗣业从柳树上摸了下来,手中提着撑杆,他面色惊骇地大喊大叫,但在岸上的人看来,这是体力不支绝望求生的表现。 疤脸汉子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下命令:“去找个长竿把他们拽上来!” 他身后有一人冷冷地说道:“我倒是找到一根竿子。” “有竿子还不……!” 李嗣业没给他说完整句话的机会,长竿一抡横扫而过,连同疤脸汉子三四人扫进了渠中,右边又扫了一竿子,又有两人落水。李嗣业将竿子往地上一撑,纵身跃起又将一人踢入水中。 还有最后一人左顾右盼,发现岸上就只剩下了他自己,脸色惨白退到了栏杆边。 “别打,我这个,我自己跳下去。” 恶棍翻过栏杆,战战兢兢地站在堤岸上,横下心捏住鼻子一闭眼,双脚并跳像饺子噗通落入了水中。 李嗣业俯身往下一看,还有一人趴挂在渠岸上不肯落水,他狞笑一声走过来,抬起麻履踩在此人手上。 “啊!” 最后一人像掐住脖子的野鸡在嘶哑的惨叫声中落入渠水。 李嗣业拄着长竿子站在岸上,眼看着熊火帮众人挣扎着往对岸游去。李嗣业并没有想把这些人怎么样,只是想让他们吃个教训,毕竟头上还顶着大唐律法。 熊火帮还有两人幸免于难,马脸汉子早就听见了渠边的惨叫声,他谨慎地贴着坊墙亦步亦趋,从墙根探出头,把险些暴露的另一人拽了回来。 “作啥去!你他娘的想全军覆没吗你个麻瓜!” 他自己小心地探出半张脸,看见肩宽背阔的李嗣业站在岸边,身形像一尊铁塔,瞧见对方转过身来,慌忙靠回到了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马脸汉子扭头对同伙道:“记住,回去要说咱们两个跟丢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嗣业站在永安渠的堤岸上,看见水里的恶棍们相互搀扶着扑上河边,有几人刚爬到岸上,便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有人被同伙拖上来,轮流站在他的胸口上往外踩水,就像几条横陈风干的死鱼。 他转身离开返往敦义坊,站在了闻记香铺外面,闻染正在往墙上悬挂木牌,上面标记着客户的姓氏,识字不多的她就是这样来记账的。妹妹李枚儿站在闻染身边,是抬头仰望的姿态,这个年龄的她应该是有偶像的,但偶像却是一个卖香的少女。 李嗣业走到香铺中,闻染低了低身子行礼致意:“李郎君。” 李嗣业却笑着称呼她为闻染妹子。 闻染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扭头不再理会李嗣业,专心地注意起墙上的生意来。 李枚儿问兄长:“你不是给我买饧糖去了吗哪儿呢” 他抬头去摸幞头,光顾着去几个地痞恶棍纠缠,把买糖的事情甩在了脑后,不好意思地说:“忘了。” 还好李枚儿没有追究这件事,反而向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阿兄,我已经和闻染阿姊说好了,要在她这里住几天。” 李嗣业连忙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待在这里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会添麻烦。”这话是闻染说的,她手扶着李枚儿的肩膀站在一起,两人在一起就像一对亲姐妹。 “我很喜欢枚儿,一直想让她过来跟我住,况且我们两个女儿家,有很多的共同话语,我也很了解她的心思。” 闻染这话很正确,李嗣业作为一个狸猫换太子的哥哥,确实不比闻染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而且,”她说:“李郎君,你放心,枚儿在我这儿,会得到比你更好的照顾。” 李嗣业笑了笑,闻染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跟他争夺李枚儿的抚养权似的。 他现在确实遇到一点小麻烦,最近被地痞流氓给盯上了,这些人做事无底线无节操。李枚儿呆在身边,很怕她受到波及。他也无法安心去进行反击,所以把她留在闻染这儿住几天,是最好的选择。 李嗣业便不再坚持,拱手说道:“如此就麻烦闻染姑娘和令尊了。” 闻无忌从楼梯上走下来,乐呵呵地笑道:“一点也不麻烦,枚儿留在这儿,闻染有个伴儿,她也很高兴。” 李嗣业又对枚儿吩咐道:“在这儿要听闻染阿姊的话,不许使小性子。” “既然如此,”他拱手行礼再次向闻氏父女表示感谢:“多谢两位,那我就告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八章 封大伦与废物点心 李嗣业独自回家还有些落寞,李枚儿留在身边多少能让他有些目标,几分操心,突然孤身一人,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长安城傍晚时分人流如织,因为宵禁的缘故,这个时间段内是人流的最高峰,街道上有马车,与骑马的官吏来回穿梭,在各个坊间挑担卖货来回穿梭的货郎,脸上带着些许倦色,但低头看到跟在膝下的的总角孩童,便露出满足的笑容。也许就是这温暖的人之常情,让李嗣业感觉到他好像并不孤单。 他回到宣阳坊的租住的地方,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抬头看见了门上写着血淋淋的大字:必教汝死无葬身之地。 李嗣业先是吃了一吓,幸亏他没有把李枚儿带回来,不然看到这样血淋淋的东西,定会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蒙上阴影。 他抬手去触碰这涂成字体的血液,虽然已经干涸,但仍有些湿冷的触感,说明这些人涂上后还没有离开多久。 他从门口返出街巷口,抬头左右张望,对面黑森森摇曳的树冠上有一只老枭,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别处的房顶上,黑暗里还暗藏着别的什么眼睛,他看不到。 今天下午他被跟踪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愤怒,此刻却感觉胸腔中有一股子火在乱串,他们扬言要取自己的性命,他必须做出反击,不然今后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是谁要对他下手他很清楚,西市上所谓的葱花饼配方还不至于,唯一的解释就是驸马官面上虽放弃了追究,但私底下还不肯罢手,所以只能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暂时只能这么解释。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院子门,从院中央的水井中打上来一桶水,然后从房里找了一把笤帚,来到院子门口,对着月光把门上血写的字给涂抹掉了。 他刚准备回家,隔壁的院子门哗啦响声,李嗣业扭头去看,却是一个穿着素淡襦裙的女子走出院子,朝这边探望了一眼。 她的眉眼很浓,也很狭长,身子苗条显瘦,头上绾着坠马髻,长发垂到背部在夜里黑得像瀑布。她这种身材在以微胖丰腴为美的唐朝并不算美人儿,但是放到一千多年后,完全可以吊打半数美女网红。 他搬来之后并未与邻居多走动,只知道旁边住着一个走丝绸之路的客商,一年只回家两三趟,家中有一个厨娘,两个丫鬟,一个过了古稀之年的老管家,还有就是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娘子。 李嗣业感觉这样与其对视不礼貌,略微躬身抱拳说道:“李嗣业见过娘子。” 女子轻轻地抬袖掩住嘴巴,也低身施礼道:“妾身徐氏见过李郎君。” “妾身出来,是想提醒郎君,刚才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到你的府前窥探,郎君先回去看看家里的财物少了没有。” 李嗣业摊开手笑笑:“我家中没有什么财物,也没什么可丢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得到李嗣业的衷心感谢,徐娘子似乎很高兴,连续低身又施了两个礼之后,才袅袅地挪着步子回到了家宅中。 李嗣业坦然一笑,这就是他没有到邻居门上做客的原因。女子独守在家中,作为异性上门去拜访,瓜田李下,别人只认为是你居心不良。 他踱步回到院中,进入东厢房闭合门扉,摊开榻上的铺盖躺下,身上盖着衾被,抬头看着田字格窗户上糊纸的破洞。月光透过小孔照射进来,正好投射在他的胸前,他正在思考问题。 如果是驸马要取自己的性命,长安城中的地痞豪侠必定是趋之若鹜,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去找张小敬商量?张小敬恐怕也束手无策。他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难道去主动投靠太子? 太子虽然与他提过让他到家中做事,但还没有正式地进行招揽,他也不能带着一屁股麻烦投靠人家,这样会引起东宫的人轻视。 他想到了白天加盟饼的事情,脑袋里突然有了新的计策。 …… 道政坊位于兴庆宫的皇城下方,此处所住的大部分都是官员,也有些普通百姓的居所,坊间均是些低矮的平房,并无豪奢堂皇宅邸。只因他们距天子龙御太近,唐玄宗只要站在兴庆宫的城楼上,就能看到坊中谁家富庶,谁家豪奢。 工部九品虞部主事封大伦就住在此坊中,他乘坐着墨车回到宅中,管家连忙迎出来说:“阿郎回来了。” 封大伦点点头下车后,回到堂舍换下官服,穿了一身绛色的袍子来到正堂,坐在胡床上问管家:“疤脸他们回来了没有?” 管家神色有异,忍俊不禁地说道:“阿郎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封大伦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快步从正堂中走出,来到后院的厢房中,这座厢房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厢房的地下被挖出个很大的空间,封大伦进门后沿着台阶向下,里面立柱环绕,斗拱飞檐,丝毫不因为不见天日而少了奢华,藻井上垂挂着六盏琉璃吊灯,油灯染起的光辉因为琉璃的折射,使得大厅内有了异样的光滑。 封大伦扶着檀木楼梯皱起眉头,他大厅中的波斯地毯上踩了一圈的水渍,这可是从西域购来的珍品货。 他又注意到站在大厅中央那十几个衣衫湿漉漉的人,一个个披头散发,发绺上还滴着水珠,脸在水中泡得且青且白,就像一群刚被拖上水的水鬼。 “怎么回事?” 封大伦扭头去问管家,水鬼中的一人拖着褴褛的衣衫走出,把贴在脸上的乱发拨拉到耳后,露出伤疤累累的脸。 “老大,我们追上那李嗣业了,但没想到他身手不凡,把我们全打倒扔进了永安渠里。我们确实是大意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居……然会武。” 疤脸说完这句话,连忙躲回到人群中,这样就不是自己一人的责任。 封大伦揉了揉头疼的脑壳,他嘴角的肌肉抽动,扯动了鼻翼和耳根,就像脸皮下有条蛇在窜动。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才从楼梯上走下来,盯着众人问道:“会武?长安城会武的人有多少?疤脸你不会吗!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他不过是一个来长安城卖艺的下里巴人,这么多人都搞不定!你让我封大伦的脸面如何维持!” 封大伦忽然扫见他们一群人中,有两个人衣服是干的,是马脸和另外一人。 他心中多少有点欣慰,这两人还算不错,没有被扔到水里去。 “马脸,还有那个谁?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和那李嗣业交过手,让他给跑了?” 马脸主动站出来,他倒是想说与李嗣业大战了三百回合,双方不分胜负,李嗣业受伤逃走。但其他落水人在旁边站着,他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扯谎骗功劳,只得讪讪地叉手说道:“马脸跟丢了,压根儿就没有见到李嗣业,只白跑了一趟。” 封大伦哼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全是废物点心。 “不过,老大。”马脸说:“我去李嗣业的家了,用黑狗的血在他的门上涂上了字,告诉他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打草惊蛇!”封大伦气急,回头恼怒地指着他骂道:“我要的是这人死掉!只吓唬算怎么回事!” 他在大厅间踱了一圈,略微思考之后,回头指着他们说道:“打不过就多带点儿人,恶虎也怕群狼,再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我要尸体!” 恶棍们唯唯诺诺地点头,封大伦吩咐管家道:“去让他们换身衣服,现在已经是宵禁,不便出门,今晚就都在府中睡下,明日再去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三十九章 押上性命搞宣传 李嗣业决定先把大本营安扎在西市,宣阳坊这边儿暂时不住,他把家中的草席,毛毡等铺盖打起了卷儿,背在身后往西市走去。 他刚来到自己店铺的街巷外,就看见巷子里拥挤了一大群人,简直比赶集还要热闹。他连忙闪身躲到一旁,心想该不会是昨天的那帮恶棍找上门来了吧? 他探出头去偷看,这些人围着他的摊子,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相互之间扯皮闲谈,驻足等待。为首的一人正是他对面摊子的摊主粟特人,正在给各位加盟商建立信心:“我带给你们的饼尝了吧,各位说句实话,这饼怎么样?” “当然好!味道独特!” “如果我们学到了这饼的技艺,能不能挣大钱!” “能!” 这些人是粟特人找来的长安西市以及各坊的小商贩,他们在粟特人的组织下,自发地前来学习李嗣业葱花饼的技艺。 李嗣业放下心来,从墙角里挪出,大摇大摆朝他的摊子走来。粟特人焦急地回头张望,看见了姗姗来迟的李嗣业,惊喜地叫道:“李郎君来了!” 众商贩先郡感诧异,李嗣业面容板正,身形高大,是标准的武将身板儿,这种人怎么会做末流的食货技艺?实在是不敢想象。 粟特人热情地迎了上去,也解答了他们的疑惑,这确实是个做饼的好汉。 李嗣业面带笑容朝各位商铺老板抱拳:“各位,某家中有事,故而来迟,请各位见谅。” “没有关系的,李……李先生乃是技艺大家,我等前来不吝赐教,希望李先生能够倾囊相授。” 李嗣业左右看了看,来的这些人有汉有胡,文化程度相对不高,也想学人家说官面上的话,所以才有了不吝赐教的病句。 他站在了自家的店铺门口,拱手对众人道:“在传授大家千层葱花饼的技艺之前,李嗣业有些话不得不说,实不相瞒,这千层葱花饼是已仙逝家父花费数十年精力呕心沥血,经历无数次失败,才创造完成的做饼配方手艺。” “此手艺一经问世,就受到了许多人的觊觎,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我孤身怀此配方前来长安,已经有人要谋划杀我夺取配方技艺。就在昨天下午,某在回往宣阳坊的途中,遭到了十数名恶棍的围追堵截,幸亏某曾经学过防身之术,才不致于被他们毒害。” 面对李嗣业惊世骇俗的演讲,众人目瞪口呆,一个胡人喃喃地说道:“这怕不是个骗子吧?” 另一位也说:“就是,这也吹得太玄乎,不就是做了个新花样的饼么?” “我昨天在街上揣着三十贯钱走路,都没有引来贼人的觊觎。” …… 西市饮食巷子的街道上来了一群人,他们身穿着青黑色缺胯袍,右衽却敞开襟怀,露出胸膛上面刺着一行小字:生不惧京兆府,死不惧阎罗王。 疤脸汉子依然是带头哥,他们昨天吃了人少的亏,今日特意带了三十余人,还带了一把弓弩,几把障刀。此番出手志在必得,这李嗣业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猛虎,能架得住他们的这么多饿狼吗? 可他们走到巷子口才发现,事情好像变得不简单了。这李嗣业不知从何处召集来这么多人,足足有七八十位,这是他花钱请来的帮手?还是说这家伙本来就势力庞大,帮主封大伦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马脸汉子侧身躲在肉摊的后面,惊诧之余又问疤脸:“这该怎么办,人数是咱的两倍多,还多是生猛的粟特人和突厥人,咱干得过吗?” 疤脸向来是生猛无惧的,他抓起羊肉摊摊主刚切出的肉片,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吭哧吭哧地说道:“怕个鸟!我们这些人是干啥的!天生就是打架闹事的,还能让一帮子商贩给吓住?兄弟们,跟我上!一个人拿不下两个人就不是爷们儿!” 羊肉摊老板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他切出的肉当成零食吃。 “不错,店家,再切几块儿让我尝尝。” 摊老板握紧了拳头,没有遵照疤脸的话切肉。 疤脸把障刀横握在手里,说完了就是一个字,干,准备领着兄弟们上去火拼。 羊肉摊老板吓得手哆嗦,又从钩子上切了两片羊肉,被疤脸一把夺过来塞进了嘴里。 “别着急,哎!”马脸汉子连忙按住他道:“你没听封帮主说么,事情不要闹得太大,一百多人沿街斗殴,你想惊动金吾卫吗?” 疤脸把刀插回到刀鞘中,问马脸:“那你说该怎么办?” 马脸嘿嘿笑了一声:“你难道忘了,我们不是带有军弩吗,何必跟他们硬碰硬,找个会使弩,准头好的人,趴到高处赏他一支箭矢,能要了他的命即可。” 疤脸捻着仅有的几根胡须略加思索,残忍地笑了笑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那就找个会用弩的人过来!” 熊火帮的恶棍中确实有会用弩的好手,是从边塞回到长安的军中败类。马脸把此人叫到了跟前儿,又把弩塞到了他手里,给他指了指李嗣业的位置,让他想办法将其暗杀。 …… 李嗣业仍在人群中大声宣扬:“我李嗣业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只怕这做饼的手艺落入贼人之手,变成他们垄断牟利的工具!他们要取我的性命,就为了得到饼的配方!你们现在可以想想看,这配方这手艺有多珍贵!他们为了得到它不惜杀人。” 胡饼店粟特人也觉得李嗣业说话飘了,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袖子说道:“李郎君,我知道你的饼好吃,但也不用这么吹吧。还说有人因为一张饼的配方要取你的性命,他这不是疯了吗?” 李嗣业痛心失望地摇了摇头:“难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只是你们没有察觉。” 粟特人无奈道:“不是我不相信,只是你说这个,没人能相信。” 李嗣业酝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抬头露出了悲戚的神色:“难道你们也不相信吗?我这饼的配方是绝世珍宝,已经有人千分百计地要谋杀我夺取配方。” 不得不说唐人的防忽悠能力还是挺高的,几个老实的商贩说道:“你这饼我们也尝过了,确实与其它饼不一样,但还犯不上为了它杀人吧,确实是吹过了。” 几个人调侃地笑道:“李郎君,你不是说有人要杀你夺配方吗,你可以把配方教给我们这里所有人,让他们来找我们。” 疤脸与马脸在远处望着大放厥词的李嗣业,哼了一声嘀咕道:“他在吹什么呢?” 马脸:“不知道,待会儿让他到阴间去吹。” 持弩的恶棍左右奔走寻找射击角度,以保证能一击必杀,可李嗣业站在人群中央,被许多人的身体挡着,要想杀他只能找个制高点。 最合适的方位在李嗣业饼店的斜对面,是一间买汤饼的小店,硬山顶的屋脊,瓦片破碎,上面长满了青苔。 恶棍持着弩绕到房后,三个同伙搭人梯送他上屋顶,他踩着破碎的瓦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绕到前檐的位置,半蹲下来拉满了弩弦搭上箭支,瞄准了远处吹牛的李嗣业。 唐时普通人家的屋顶多用灰瓦,风吹日晒雨淋之后十分脆弱,跳人家屋顶上就等于糟害人家。汤饼店的店主敢怒不敢言,但店主娘子是二百多斤的泼辣婆娘,不顾丈夫的劝阻从屋里拽了一根竹竿出来,对着上房揭瓦的家伙用竹竿戳了过去。 恶棍刚刚瞄准李嗣业,食指轻轻扣上了弦机,只要他轻轻扳下去,锋利的箭头就会穿透李嗣业的喉咙。 肥胖娘子竹竿的角度也非常刁钻,对准恶棍蹲着的双腿间闪电般一个飞戳,他惨叫一声,手中的弩箭啪地射出,也不管有没有射中,扔掉弓弩手捂着裆部,竟然从屋顶上骨碌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章 西市街道对垒 李嗣业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他正在想办法辩解,突然头熊火帮要李郎君的做饼配方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生意,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把长安的每一个坊中都开一间葱花饼铺,那聚集起来每天是多少钱的收入?那简直是通宝变成河水哗哗地往家中流淌。” “我看不至于,人家熊火帮本来就很有钱,什么做饼赚钱根本看不上眼,熊火帮是准备拿了配方做成饼往上面送。” “上面?哪个上面?” “还能有哪个上面,当然是大明宫里了。” 另一人插嘴说道:“完全有这个可能,听说有人胡饼做的好,还被封了个兰台令。李郎的饼色香味都要比胡饼强太多,这若是献上去,能做个刺史也不一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一章 具有传奇色彩的饼 正当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李嗣业站在案几上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先静一静!” 众人的声音渐渐降了下来,看向李嗣业的目光更为热忱,千层葱花饼的价值已不言而喻。李郎君甘愿把做饼的配方传给众人,却没有送出去取悦达官贵人,就算他收一点儿的钱,对他们来说李嗣业还是吃亏了。 他要是做给圣人吃,决计能换个刺史当当。 李嗣业挥动着手掌说:“各位听我说,既然嗣业已经做了决定,就断然不会更改,这饼的手艺我一定会教给大家伙儿。但是鄙人的店空间狭小,不方便观瞻,但如果在店外进行演示,容易堵塞街道,给西市署造成不便。” “况且我们这么多人聚集,会引起西市署警惕,所以我建议,今天晚上宵禁之后,寻找一个空旷之地,我亲自教授各位做葱花饼的技艺。” “唉,”众人不免有些遗憾,等待是最难熬的一件事情。 李嗣业继续举手鼓动着问道:“接下来我要问各位,怎样才能提升千层葱花饼的知名度,让它变得人所共知?让长安人都趋之若鹜?” “我知道!”一名商贩举手回答道:“我们只要把饼做好,做香,千层葱花饼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李嗣业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那只是按部就班的法子,最慢,效果也最差。” “那应该怎么办?”那名胡人商贩举着手反问道。 “想让葱花饼赛过胡饼,声名远扬,就需要一段更加传奇的故事,有什么比做饼秘方被人觊觎、暗杀,抢夺更传奇的故事?况且这故事还是事实,大家将来都是葱花饼配方的受益者,千层葱花饼越出名,我们就越挣钱!” “各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在场的都是聪明绝:“我家主人请你到车上一叙。” 李嗣业颇为踌躇,车上的人来历不明,他不能贸然过去,万一是熊火帮派来的杀手,他小命不就交代了么。 “为什么要叫我到车上去,不能叫你家主人到我店里一叙” 小厮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里,这房屋破旧不堪,地板上还有灰尘。他皱起眉头倨傲地说道:“我家主人喜欢洁净,六尘不染,所以还是请郎君你挪步吧。” 李嗣业犹豫片刻,道:“行,你等我一下。” 他回到屋里走到案几前,把烙饼用的鏊子揣进了衣服里面,将腰带扎紧。这是整块儿的生铁板,足有两尺宽,可以用来抵挡一切弓弩暗器,比平底锅还要管用。 他扭头看见用麻布盖着用来展览的饼,用麻纸捏起两块,也揣进了怀里。 他对米查干等三人吩咐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李嗣业推开小门,跟着小厮来到街对面,赶车的马夫主动从车辕跳下来,请他上车。 李嗣业一只脚踏上车辕,另一只脚刚离地,车轭猛地往下一沉,连那驾车的枣红马后蹄都险些向下弯曲。车夫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去牵住马儿,同时用看怪物的目光望向李嗣业。 站在地上的皂衣小厮也吓了一跳,收起了脸上不甚恭敬的表情。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缓慢掀开车帘,时刻防备着里面有刀枪剑戟射出,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里面跪坐着一名身穿墨绿色圆领袍的男子,朝李嗣业做出请的手势。 李嗣业也端正地跪坐在此人的面前,双手学着他放在膝盖上。 “某是太子左右内率府的长史,常见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二章 太子长史,长安风闻 太子的人果然找上门来了,证明李瑛确实有招揽他的意思。李嗣业把双手并在胸前,对常见春行了个叉手礼。 “常长史,你好。” 常见春哼了一声:“你应该说拜见常长史!这是谁教你的礼仪。罢了,我看你也无心响应太子的招揽,你下去吧。” “哎。”李嗣业刚准备转身,却感觉有些奇怪,把自己叫上来,还没说话就要赶下去 他重新坐正身体问道:“常长史何出此言。” 常见春掀开轩窗幕布,指着街道对面的店铺质问道:“既然你有心接受太子招揽,为何要操持这小人之业君子远庖厨,为官者不近商贾。太子属官们都洁身自好,就连卫率麾下的千牛、备身家中也无贱业。” “你是说这个。”李嗣业突然想起自己还带来两块饼,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股羊油的膻香味儿立刻弥漫了车厢。 “常长史请品尝,这饼很香的。” “拿走!拿走!”常见春厌恶地扇了扇袖子。 “不吃算了。” 李嗣业并未把饼装起来,轻轻用麻纸裹着,放在了车厢的底部。 常见春下咽了一口唾沫,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子礼贤下士,你若真有心归到太子门下,那就别再做这种小人之事,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送客下车。” “等一下。”李嗣业本不准备到太子府做事,但从现在的境地考虑,还是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 “我若是考虑准备好了,怎么去找你,难道说直接去东宫” “不必,等你身家干净之后,直接到鄂王府上,到时候自然有人引你入太子詹事府。” “谢常长史指引。”李嗣业刚要躬身行叉手礼,无奈肚中的烙饼鏊子撑得厉害,那圆形的生铁逐渐下坠,啪一声将腰带给勒断了,生铁鏊砸击在车厢底板上,发出哐当巨响,并在车底上哗啦啦地打起旋子来。 常见春面带惧色,强撑起了怒容,外面的小厮连忙掀开帘幕,见车中两人相安无事,只有鏊子尤在翻腾。 李嗣业行礼致歉:“别害怕,这是我的吃饭家伙事儿,贸然出来见生人,总得有个东西防身。” 常见春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下去吧。” 李嗣业提着鏊子跳下马车,那青马打了个响鼻,感觉轻松了好多。 车夫驱赶着马车离开街道,常见春闻到车厢里有股葱油味道挥之不去,低头看见了李嗣业放在车底板上的饼,伸手试探着捏起来,放到鼻端嗅了嗅,犹豫着要不要扔出窗去。 常见春先是尝了一小口,随即大口地嚼了起来,没多久两块饼就填进了肚子里,还有些意犹未尽。 “娘的,还挺好吃嘞,不如向太子献言,让他进东宫食官署。” 李嗣业回到店铺门口,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先用千层葱花饼捞一笔钱,然后再脱离商贩这个行当。他就不相信将来到了太子府,熊火帮的人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嗣业进入铺中,和等待在此处的三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便由蒋通宝引着他们前往放生池附近的库房。 这个库房是西域商人用来囤积牛羊皮和酒水毛毯的,用茅草做一声,不然到时候这份功劳就埋没了。 驸马杨洄今日只出过一次公主府,还是和咸宜公主联袂出府。公主对他们这些外官向来厌恶,所以他没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等到驸马回到府上,已经是酉正时分,他若再等下去,马上就天黑宵禁了。 他咬牙横下心来,再次到公主府门上敲门,门子打开一看,登时嫌弃地咧嘴道:“怎么又是你,骆参军,都跟你说了,最近驸马事忙,不见外客。” 骆兴常忍痛地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塞到门子手中说道:“我有要紧的事情要禀报驸马,还劳您给带个话。” 门子掂了掂铜钱的分量,眯眼装进了袖子中,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我只管带话,驸马见不见你我可不保准。” “行行行,你只要带到话便可。” 门子合上门回去了,骆兴常耐心在府外等待,日头沿着柳树枝头西沉,骆兴常也等得愈发焦躁。 当他等不耐烦准备甩袖子走人时,公主府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驸马杨洄身穿玄衣纁裳走出,一脸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 “骆参军,吾乃皇室外戚,不得与官员私交过甚,你这是要陷我与不法么” “岂敢,岂敢,”骆兴常恭敬地叉手说道:“骆兴常此来,是特地向驸马禀报一事。” “说。” “我特来向驸马禀报,那坏驸马大事,惊扰公主的贱民李嗣业,不日便会横死暴亡。” 杨洄一听,气恼地指着骆兴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李嗣业的事情我与公主已经不再追究,不要再来问我。” 骆兴常抖擞肩膀端正身体道:“驸马贵人气量如海,可以不追究,但我骆兴常岂能轻饶了他,定要使其死无葬身之地。” 杨洄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也就做这种事情有些能耐,行了,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走吧。” 杨洄转身进入门内,门子连忙把朱门紧闭。骆兴常很满意,驸马刚才说那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与他越来越远的公主府门,冷笑一声道:“与你没有关系,若与你没关系,老子还用来回奔波讨人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三章 封大伦识破诡计 宵禁鼓声响起的同时,封大伦骑马回到了府中,他将马骑进侧院,马厩管事亲自上前搀他下马。 他先进入前院正堂,将浅青色的官袍换下,还惦记着李嗣业那档子事儿,叫来管家问:“疤脸,马脸他们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来了,就在后院西厢房等您呢。” 封大伦走进西厢房地下,盘腿坐在靠近屏风的榻上,榻上放着张矮几,几上盛放着酒具酒盏。他抓起酒具将葡萄酒倒入盏中,端起美美地品尝了一口,才斜睨着站在厅中等候的这帮浮浪子。 “事情办得如何了?” 疤脸和马脸的肩头同时哆嗦了一下,相互推搡着让对方上前说话。封大伦冷哼了一声,两指捏着茶盏浅慢品尝。 马脸最终还是抵不过疤脸,被他推到了前面,低头叉手嚅嗫着说道:“今天我们带了三十多号弟兄到西市,准备把那李嗣业拿下,可没想到对方纠集的人太多,为防止铸成大乱子,我们只好……” “给我说结果!” 封大伦瞪着鱼鼓眼伸手抓起青瓷酒盏啪叽一声摔倒了地上碎成八瓣。 马脸吓得身体一哆嗦,喃喃地说道:“事情没办成。” “怎么会没办成?”封大伦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熊火帮在长安城中,除了当官的,谁能挡得住?” “禀告老大。”疤脸主动上前半步,大着胆子说道:“此人手下也纠集了一帮人手,而且都是些走南闯北的胡人和商贩,个个生猛得很,我们怕闹出大乱子,所以就……撤了回来。” “放屁!”封大伦震怒,指着疤脸喝道:“此人的底细我不比你清楚?一个刚进长安的卖力杂耍艺人,当了几天不良人便得罪了上司,丢了差事,变成了无家无业的破落户。他哪来的这么多帮手!” 他从榻上探出身来,伸手揪住了疤脸的衣领拽到脸前,鼓涨的腮帮剧烈地蠕动着:“你疤脸也算是万年县地面上堂堂的一号汉子!手底下也攒了几条人命,看看你胸口上刻的什么字!生不怕京兆府,死不怕阎罗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怕了个卖力气的!所以编出这话来蒙骗我!” 疤脸不像马脸是靠不要脸皮,耍嘴皮子来混的。他作为封大伦手下的头号杀将,挂的便是不怕死,不要命的号,此刻被封大伦一激,几分青紫怒色涨上了面皮,闷声说道:“没有办好差事,封老大要杀要剐我别无怨言,但你不能说我怕了!他如果真是孤家寡人,疤脸岂能无功而返!封老大以为我们编话骗您,但我们认为,您也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封大伦狞笑出声,松开了疤脸的衣领,活动着手指说道:“好,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没对你们说实话?” 疤脸嘴皮子不利索,伸手抓住马脸的肩膀,把他拖到了封大伦面前,肃声说道:“马脸,你来说!” 马脸硬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只好两边儿都陪着笑脸:“疤脸,你先放开,封老大,我慢慢跟您说。” 疤脸松开了手,马脸咳嗽了一声叉手说道:“封老大,你告诉我们,李嗣业只是个街头卖力气的,当过两天不良人,杀他只是为了给人出气。” “可据我们所知,李嗣业是个庖厨世家,他爹花了一辈子功夫,研究出一门做饼的手艺。这饼啊,又香又脆,酥软不腻,只要放在鏊子上烤,那满街都是香味儿。” 封大伦皱起了眉头,疤脸伸手扯了扯他肩膀:“扯远了!” “是,老大你让我们杀他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给人出气,而是为了谋夺他家祖传的做饼配方。” “什么玩意儿?”封大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榻上站起来恼声问道:“你他娘的说的,跟我讲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疤脸也蒙圈了,长安城里难道还有第二个李嗣业,低头过去问封大伦:“那李嗣业不是身高七尺,肩宽体壮么?” “对。” “还是国字脸。” “也对。” “那就没错了。”疤脸双手一拍说道:“李嗣业利用这做饼的手艺,在身边召集了一大堆小商贩,现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都说老大你是为了谋夺他们家做饼的配方,所以才派我们过去对付他。” “放你娘的狗屁!”封大伦气得从榻上跳下来,双脚蹬蹬地在地毯上绕了一圈,才背负双手气呼呼骂道:“老子家财百万贯,宅院都有数座,岂能看上他那小小的破饼!竟然往老子脑袋上扣这种屎盆子!” 他随即怔立在当场,略微思索,脸上倒显露出几分兴奋之色:“这小子好精明,好算计啊。” 疤脸和马脸倒搞不懂了,老大一会儿怒一会儿笑,他们只能懵逼地面面相觑。疤脸是真不懂,马脸却是在装傻,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冒傻气来衬托封老大的聪明绝顶。 马脸适时地上前充当捧哏:“封老大,他怎么就精明了?” 封大伦坐在榻上,重新端起了葡萄酒盏浅尝辄止笑道:“这小子使的是浑水摸鱼,一石二鸟之计。我不知道他那个饼做得怎么样,但这个煽动造势的能耐可不小。我只是想要他的命,他却说我想抢他的饼,这么一宣扬出去,他这个饼就在长安城里闻名遐迩了,这是第一只鸟。他利用我们来给他的饼广而告之,同时利用做饼的手艺,把一帮西市上的商贩聚集在他的身边,又利用商贩们与我们对敌,这是第二只鸟。” “我可以肯定,他身边的那些人都被他给骗了。” 马脸挠了挠下巴,凑到封大伦面前献策:“封老大,我们可以揭开李嗣业的骗局,告诉那些商贩们,老大你根本不想要什么饼的配方,你只想要李嗣业的命。” 封大伦嘿然冷笑:“没用,他们不会相信,也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入了李嗣业的毂中,这骗人的话对他们有利,他们还指望着这饼的名声传遍天下,给他们带来更多商利。”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话是疤脸说的,他只懂打打杀杀,只要封大伦吩咐,他带着人去动手即可,却干不了那种脑袋拐弯的事情。 封大伦阴沉地点了点头:“我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了,明天我们到西市上看看去,然后再做打算。” 他咬着酒盏向后躺倒,把盏中葡萄酒灌入了喉中,疤脸等人叉手告退。 封大伦拍了拍手掌,从这座违制的地下厅殿侧室中娉婷走出两名丰腴的婢女,一左一右侍奉在左右给他揉腿按肩。他瘫软地躺在了塌上,伸手抚摸婢女如凝脂般滑腻的脊背,非常满足于这奢靡的生活,就算给个相公都不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四章 饥饿营销 缓慢而有节奏的宵禁鼓声敲响,如同天边卷来的一袭闷雷,西市署的鼓楼上同时敲击大鼓,宣布今日开始闭市。 还在西市中逗留的士子小吏们,就该考虑自己的栖身之处了。西市上有妓馆,但里面都是胡女,规模和姿色都不及平康坊,多数是为了招待胡客。西市中有些酒肆是彻夜不打烊的,只要客人提出要求,店主可以命胡姬轮班彻夜陪酒跳舞,但必须把门窗都闭合,浪归浪,不准吵到别人。 除此之外,整个西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白天有多繁华喧闹,夜晚就有多冷清寂寞。 金吾卫武侯们开始在酒肆中饮酒作乐,宵禁唯一禁不住的就是他们,只要有金吾卫的手办,他们可以出入长安城的每一个坊市。 西市上的武侯铺晚上便不再管市里的事情,他们只绕着坊墙巡逻,只抓想要进去的和想要出来的,这种情况叫做犯夜。 李嗣业在放生池这边聚集了一百多号人,每个人手里都打着一根火把,影影绰绰很是壮观,如果让金吾卫看见了,这就是聚众闹事。 米查干和蒋通宝两人合力推开了仓库的大门,但是只开出一人宽的缝隙。推搡拥挤的众人在这缝隙中看到李嗣业摆好了家当,泥塑火炉中跳动着黄色火焰,油腻的黑色鏊子架在火炉上,葱花饼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沙粒站在门缝对面,手中抱着篮子吆喝道:“李郎君拼上性命才保下做饼配方,不止是为了挣钱。为了感激诸位今天在西市与熊火帮叫阵,李郎君把加盟费降低到了四百钱,希望大伙儿能够踊跃交钱嗷。” 商贩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钱串排成长队往库房中走去,沙粒每收一份钱,便放一个人进去,等到百来号人全进去之后,他手中的竹篮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双手都无法提起。 众人操着火把将李嗣业的摊位包围作一个半圆。他神色凝重环视众人一眼,拍了拍手掌,伸手将麻布围裙系在腰上,颇有大师登坛作法的既视感。 “各位兄弟,在做饼之前,我有一个建议,为了将大伙儿团结在一起,我们应当也有个组织,别的人叫什么商会,某某帮,我们可以叫做西市美食协会。你们觉得好不好?” “好,”众人的应答声没有上午那样振奋踊跃。 这是可以预见的,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葱花饼的利益。一但技艺学到手,谁还操理你什么美食协会。 李嗣业并不在意,待会儿他还有更重磅的炸弹丢出来,这就仿佛是鱼钩鱼饵钓鱼的游戏。 “你们仔细看好,我只做一遍,也只讲解一遍。面粉六成,水四成,揉成松软的面团,盖上湿麻布醒一柱香时间。” 他从面盆中抓出面团摔在了案板上,用擀面杖抹上羊油擀开防止粘连,面饼上刷上油,从罐子里捏出葱花往上撒,又撒上制好的花椒盐。 “野葱和大葱都可以做,花椒要烤干焦黄,与碎盐一起磨成粉末。” 面饼被卷成了卷,李嗣业用菜刀平均切成几段,把其中一段扭做麻花状,然后擀成薄饼。 鏊子被炉火加热,上面冒起了青烟,李嗣业提着刷子在上面刷上羊油,把擀好的饼用竹条挑到了鏊子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饼的香味开始四溢飘散。 “竟然这么简单。”人群中发出窃窃私语声,有些人都感觉他们的四百块钱花得冤枉了。 “这配方,真娘的,老子只要多买上多吃他几回,就能推导出这饼是这么做的。” 少数精明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钱已经送出去了,技艺也已经学习了,他们只好憋住那不快的感觉,准备离开仓库。 “各位,”李嗣业突然放开了声音大声说道:“除了教大家烙饼,我还有一点儿小礼物,要免费给大伙儿品尝。” 众人一听又都转过身来,既然是免费的东西,不尝白不尝。 李嗣业从案几的下方抱出一个圆盘,上面覆盖着白色麻布,这种遮遮掩掩的行径又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互相对视探究,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从眼睛缝中观察人们脸上的表情,然后才把覆盖在上面的麻布提起,放到一边。 暴露在浅夜火光下和众人眼睑中的,是一张很薄的薄饼,但这薄饼和以往他们所见到的饼都不同,白若凝脂,晶莹剔透,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戴着幞头的人们相互推挤着踮起了脚尖,张大了嘴巴,纷纷猜测这是什么东西。 李嗣业很得意他们的这种反应,人生的高光时刻就在这里。他面含微笑挑视了众人一眼,又从这薄饼上轻轻地揭起一层,提在手中轻轻抖动,这如白玉质地的薄饼荡起涟漪,人们透过它能看到对面墙上的火把。 “竟然这么薄?这么透?” “这叫什么饼?”有人大声问道。 “这是槐叶冷淘吗?” “放屁,槐叶冷淘是绿的,这是白玉质地的,自然大不相同。” 李嗣业回答了众人的疑问:“这是凉皮,待会儿我切出来给大伙儿尝尝。” 他把凉皮放在案板上卷起,用菜刀切成细条,然后抓起放入黑瓷碗中,倒入花椒水。又当着众人的面剥了瓣大蒜,在粗瓷小碗里捣制成蒜泥,加入醋,混入凉皮中,用食箸搅拌调和。 大蒜和陈醋混杂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碗中翻卷着晶莹剔透超薄的凉皮,在这季夏闷热的夜里,具有非同寻常的诱惑力。 众商贩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碗凉皮,有人想争先上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别想抢,排队!” 李嗣业端着碗,声音也充满了诱惑气息:“数量不多,每个人只能尝一口,排队一个一个来。” 他把碗伸向了站在旁边维持秩序的蒋通宝:“蒋通宝,你先尝,尝完传下去。” 蒋通宝猴急地把碗接过来,用食箸挑起一根吞进口中,感觉凉滑弹性十足,酸香扑鼻,尚未仔细品尝,一不小心滑进了喉咙里。他有些怅然若失,还在脑海里回想这味道,碗已经被人从手中夺走了。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只能尝一口!” 一口黑瓷大碗在拥挤推搡的众人头顶传递,李嗣业嘿笑出声,提起菜刀把剩下的凉皮切了,又调制了两碗,递给众人争抢品尝。 三碗凉皮扔到百余人中只等于打了个水漂,有人没有尝到,有人可能多吃了两口,但所有人勾起的馋虫都没有被按奈下去,这可是赤果果的饥饿营销! “李郎君,这,凉皮是什么做的?” 李嗣业笑着摇摇头:“这是商业机密。” “我知道!” 李嗣业猛然抬头看,心率加快,难道这东西在唐代已经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五章 协会?帮会?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须老者,捋着胡须摇头晃脑说道:“相传在秦朝的时候,咸阳有一老农家贫饥饿,夜间有神仙托梦,教他制凉皮之法。他将此法献入秦宫,始皇大喜,赏其家财万贯。但这制作凉皮的法子,却在战乱中失传了。” “切!“众人朝老者挥了挥袖子,又把目光投向李嗣业,大声说道:“李郎君,把这制凉皮的手艺传给我们,我们可以交加盟费!你给个价!” 李嗣业把双手捅进了袖子里,稳站在场地中央眯起了眼睛,摇摇头说道:“其实饼的事情我欺骗了大家,熊火帮真正要抢夺的,是制作凉皮的秘方。”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其中不乏有事后诸葛亮,卖弄先见之明:“我就说嘛,这千层葱花饼虽然美味,但工艺却很简单,能够琢磨出来。凉皮的制作手法可是无价之宝!” “李郎君,把制凉皮的秘方教给我们!我们愿意花大价钱,也愿意分担其中的凶险,与你一起对抗熊火帮!” 李嗣业又摇了摇头:“凉皮的秘方虽然珍贵,但我不准备用钱来换。” “那你要用什么换?白银?琉璃?难道是黄金?” “贡献点,美食协会的贡献点。我发布任务,你们接任务,获得贡献点,积攒够一万贡献点之后,我自然会把秘方传给拥有资格的人。” 众商贩静默下来,开始细细揣摩李嗣业所说的话,其中的利与弊。他刚刚似乎说过要成立什么美食帮会,大伙一开始都没当回事儿,学了葱花饼就要散摊。谁知道李嗣业又抛出一个自秦时失传已久的凉皮秘方,重新将众人的欲望吊了起来。 千层葱花饼众人都学会了,这么多人都做,就算分散在长安城中,也不会有太大的利润。而凉皮李郎君可是说了,只要积攒够一万的贡献点,谁就可以最先学会这项技艺。 李嗣业又抛出一句掀起浪花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你们获得一万贡献点之前,我不会用凉皮来牟利赚钱,我要你们亲自见证它重见天日。” 众人不再疑心,一个又一个问题被提出:“贡献点能不能拿钱换。” “不能。”李嗣业面无表情地回答。 “如果我们积攒够了贡献点,你不认账怎么办?” “那你们就乱拳打死我,法不责众。” “请帮主发布第一个任务。” “你们应该称呼我为会长,听好了,第一个任务,我要熊火帮的所有底细,价值一千贡献点。这一千贡献点,一个人打听出来一人得,十个人打听出来十个人分。” “第二个任务,也是一千贡献点,在西市周围保护我的安全,为期二十天,同上,参与之人平分。” 李嗣业的话刚说完,众人就陷入争吵与商量中,似乎已经在分配到手的贡献。两个任务中保护的任务最轻松,但参与人多了贡献点就会被稀释,打听底细听起来很难,但只要获得一条重磅消息,就比他们做二十天护卫来得划算。 李嗣业才不管他们吵成什么样子,这些人最终会被自己发布的任务拴住,这是非常松散却有效的管理模式。 他踱步来到仓库的大门外,沙粒吃力地双手提着一篮子铜钱来到李嗣业面前,笑眯眯地说:“这钱有两百多斤重,估计有五万钱,要不您数一数?” “不必了。”李嗣业蹲下来,从沉甸甸的快要散架的篮子里抓起一把铜钱,塞给了沙粒道:“做得不错,你今天晚上的所做所为,值得上一千个贡献点。” …… 李嗣业从店铺中醒来,裹紧了身上的衾被,门外窸窣的言语声传进了他的耳膜中。他扭头往门窗上看,有好些人并排站在门外,探头往里面窥探。瞧见李嗣业醒来后,连忙扭过头去站好,好似忠诚的卫兵。 他扭头看到了身边的铜钱篮子,又赚了这么多的钱呐,若是李枚儿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而起,伸了个懒腰,起身推开小门走出,眼前豁然……吓了他一跳,六十多号汉子手持棍棒短刃守在他的门外,齐声高呼:“帮主。” 好家伙,搞得像个山贼巢穴。 “别叫帮主,要叫我会长。”李嗣业揉了揉脑壳,头疼道:““你们别全聚在这儿呐,若是让西市署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此聚众闹事。”” “可是,帮,会长。”米查干凑到跟前说道:“我们昨天晚上接了你的任务,现在正赚取贡献点,保护你的安全。” “那也没必要这么多人都守在这儿,选出精干强壮的,留在此处十几人即可,别耽误大伙儿做生意。” “生意事小,贡献点才大,再说我们都是自愿的。” “嗨,我的意思是说,保护我用不着扎堆。比如说你米查干,你的店就在我对面,你就守在对面做饼,捎带监视来往的可疑分子。” 他又指着站在身边的众人指挥道:“还有你们,凡是在这条街上做买卖的,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的,都回去做生意。剩下十几个人留在这儿,还有无事可做的,就在街上溜达。” 米查干又问:“五分钟是多长时间” 他差点儿忘了,他们没有这个概念,连忙改口说道:“一里地之内。” “会长!”一个穿着葛布襴衫书生凑跑到李嗣业跟前,手中托着一叠散落的纸张。 李嗣业低头看了看,这书生脸颊削瘦,眼圈通红有血丝,看来是昨天晚上忙着争任务的事情,竟然一夜没睡。 “你也是协会的人”他不敢相信,商贩中怎么会混进读书人。 “对,对。”书生大声说道:“这个米副会长可以给我证明。” 李嗣业扭头问米查干:“你什么时候成了副会长了” 米查干略微羞涩地挠了挠头:“大家推举的,众望所归,没有办法。” “会长,会长。”书生抢过话头,努力吸引李嗣业的注意力:“昨天晚上我们商议了一下,拟出协会人员的名单,一共一百三十六人。您先过目一下,免得到时候你……” 这书生的潜台词是怕完成任务后李嗣业不认账,或是怕不明来路的人也混进来赚贡献点。 李嗣业从他手中接过账本,一边翻看一边问:“这都是昨晚交钱学饼的人” “对,对,某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登记名字,还在每个做报名做任务的人下面做了标记,做保护你的任务是用墨勾的,做打探消息的任务是用朱砂勾的。做这些不仅耗费了朱砂和墨,还用了我三张白麻纸。” 李嗣业明白书生的意思,无利不起早,谁都不是白干的。他笑着点点头说道:“做的不错,给你三百钱,外加五百贡献点,以后你就是咱们协会的文书,你叫啥名” 李嗣业话音刚落,十几道嫉妒的目光投向了书生,莽汉子们心中感慨,还是读书人好啊,老子们幸幸苦苦守了一早上,能得多少贡献点还不一定。这书生不过登记了百来名字,就能坐收五百。 书生被众人目光所慑,慌忙低下头,跟着李嗣业进入店中叉手禀道:“会长,我叫高适,是一名落魄书生,在这西市上摆摊代写家信为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六章 店小排面大 李嗣业突然扭头,盯着他看了几眼,直至盯得高适脸色通红,忙叉手问:“会长,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一个读书人,不去考功名,要跟我学做凉皮这算不算不务正业。” 高适抬头挺胸说道:“无论做什么,并不妨碍我读书考取功名,人总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够考虑前途。况且我加入协会,不只是因为吃,也是因为对会长你感兴趣。” “因为我”李嗣业诧异地回过头来,若不是因为他叫高适这个名字,非掐着脖子问问是不是熊火帮派来的卧底。 “是,”高适面色无惧,郑重说道:“我在西市盘桓日久,对各地风土人情,各样人物都很感兴趣。” 他指着门外的众商贩说道:“李郎君入市才不过几天,就能够聚集起这样一帮人物,令高适十分佩服。” 李嗣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谦虚有点作,骄傲有点过,只好面无表情跪坐在地板上。 “最令我佩服的是郎君你管理约束会众的方法,列出任务,以贡献点发放,把清凉小菜当做诱饵,使众人纷纭趋利,看似方法松散,却能使他们心甘情愿为你驱策。高适佩服至极。” 李嗣业嘿笑了一声,读书人就是麻烦,什么事情都能说出个行道来。他刻意掩饰地挥手说道:“我就是个粗人,哪里懂什么道理,只不过是想到了就去做。” “好一个想到了就去做,我再问李郎君,你这方法有缺陷,若是这些人合伙起来,把你发布的任务奖励贡献点,集中到一个人手里,很快就能凑足一万。他们只要一人学会你手中凉皮技艺,然后再传授给其他人,你这方法不就不济事了吗” 李嗣业哼了一声,笑眯眯地反问他:“如果你是他们,你愿意把学到手的技艺传给别人吗” “高某愿意。” “他们愿意吗” 高适说不出话来。 李嗣业闲适地躺在地板上,手撑着脑袋说道:“这手艺,一个人掌握就是独行生意,人都是很自私的,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那您为什么愿意传授呢” 现在轮到李嗣业说不出话来了,他闷头想了半天,才反问高适:“你会做诗吗” 高适慨然笑道:“在大唐,每一个读书人都会做诗,只不过胜在优劣高低罢了。” 李嗣业可以确定了,这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精神面貌却不穷,高适就是高适。 “我的志向其实并不在这里,用小菜做诱饵来御众,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我就知道。”高适盘膝坐下,拍着膝盖道:“观兄身形伟岸,气宇轩昂,必不是宵小之人,和愚兄一样心怀大志。” “是吗”李嗣业心情舒畅,下意识抬手去抚弄额前发丝,才发现头发都被包到了幞头里,才讷讷地放下了手,对着外面喊道:“把米查干、蒋通宝和沙粒给我叫进来。” 只见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喏,便跑去找人。等了不大一会儿,西市美食协会的三位‘元老’鱼贯而入。 李嗣业招呼他们坐下,大大咧咧地伸手说道:“米查干,你不是要当副会长吗,那就给你个副会长,你们三人都当副会长,高适当文书。米查干,保护我的任务交给你来管,这些人每天都向你点卯。沙粒,你暂时负责跑腿,传话。蒋通宝,你负责熊火帮的情报底细,他们向你汇报,你来报给我,贡献点也由你来分配。” “行了,你们三个回去做生意吧。”李嗣业三两句话把两人打发走,又探出头来,对在门外站岗的十三人说道:“你们也别耽误了挣钱,我这儿不是家当都有吗轮流上手烙饼熟练一下,卖饼挣到的钱你们自己分了买酒喝。” 小贩们早就手痒了,得到恩准后齐齐叉手:“谢会长!” 众人开始生火忙碌,把鏊子从屋里搬出去,和面的和面,切葱的切葱,忙得不可开交。 李记葱花饼铺门外一字排开十多个汉子,一人烙饼其余人看场子,店主在屋里指挥坐镇,身边还有文书铺开账本儿记账,好像做得多大生意似的。古往今来摊贩有这个气势的,估计也只有快活林的蒋门神和肉铺里的镇关西可以媲美了。 西市街上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路过,看到这幅场景,惊讶之余发出耻笑:“这小本生意做的,比我们家绸缎庄里的人手都多,这么干若是不赔钱,我跟他姓。” 米查干去而复返,领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盘桓。做饼的几个摊贩见来了生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又用麻布挡住案板,生怕别人看出其中门道。 李嗣业招手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米查干用油手擦了擦袍子下摆,叉手笑道:“我有个熟人,也想加入咱们帮会,不,是协会,他不但想学做饼,还想赚贡献点将来做凉皮,会长你看” “可以,以后想入会,就按照这个规矩来,必须自己人引荐担保。来登记上名字,交四百钱的加盟费,到门口跟他们学做饼去吧。” …… 封大伦忙完了工部的差事,特意挤出时间,领着疤脸、马脸等恶棍朝西市而来。 他们刚走进李嗣业店铺所在的街巷,就迎来了不怀好意的警惕目光。 街口第一家是卖饼的,葱花饼搭配胡饼生意火爆,店主笑脸迎客,猛一看到疤脸,脸色陡然变化,悄悄从案板下面摸出菜刀,装作若无其事地吆喝:“饼啦,千层葱花饼,胡饼啦。” 封大伦怡然不惧,冷笑着扭头问疤脸:“这就是那李嗣业” 疤脸摇了摇头:“不是,李家的店还得往前走。” 提篮子的少年绕过封大伦,急匆匆地跑到李记葱花饼铺来报信,踏进门便喊:“李郎君,熊火帮的人又来了!” 守在门外的汉子们从脚下拿起棍棒等凶器,站在门外叉手问道:“会长,你下令,我们办他!” 李嗣业凝起眉头略一思索,挥挥手:“不要轻举妄动,继续监视。” 熊火帮众人做出悠闲散漫的样子逛街,封大伦终于有所察觉,刚刚与他擦肩而过有十几个汉子,个个显露敌意,把手伸到腰间像是在摸兵器。 还有几个人已经来回从他身边走过五六次,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演技低劣,不善于隐藏敌意,可偏偏这样才越让他心惊。 西市这条街上的人都沦为李嗣业的帮凶打手了么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此刻真想把骆兴常叫来问问,这个李嗣业到底是什么人 马脸突然停住脚步,颤抖着手指着李记葱花饼铺说:“封老大,到了,就是这家店。” 封大伦扭头目视,看到一间门窗破旧不足三丈宽的小店铺,此店与街道其它店铺并无不同之处。唯一不同的是店门两侧站了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神情凶狠,毫不顾忌地与他对视比拼眼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七章 唐皇问饼 一个汉子正在低头专心烙饼,不过因为这个阵仗太唬人,可能吓跑了不少顾客,所以没什么生意。 封大伦稳住心神,强撑气场,指着烙饼的汉子问:“这是李嗣业吗” 马脸怅然地摇摇头:“不是。” “我再看看,”他自言自语后,左右移动身体探看,偏偏那烙饼汉子的身形挡在门口。对方专心致志做饼,动作缭乱,只能从他肩膀或胳膊的下方,窥探到门里面的情形。 马脸恍惚可见李嗣业侧躺在地上,手撑着脑壳悠闲得很。他身边盘膝坐着一名书生,摊开了账本放在膝盖上。 “看见了,看见了!”马脸惊喜地指着说道:“就在店里面躺着呢,身边还有账房。”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封大伦脸上的愠怒,疤脸在一旁气的跺脚:“去他娘的,一个臭卖饼的!摆这么大的谱!比咱封老大还排场!” 这骂声躺在店里的李嗣业当然听不见,守在门外的十几名大汉却听见了,当即有一人指着疤脸对骂:“你说啥!臭泼皮!再说一个试试!” “臭买饼的!老子说了又怎么样!” 疤脸挽起袖子往前一步,几名浮浪少年也赤膊上阵挡在老大面前,十几个商贩操起了木棒和尖刀,两帮人马在街道两边对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李嗣业从店铺中走出,双手交抱在胸前,烙饼的炉火在他面前升腾,扰乱了气流波纹,使得他的面部表情亦有几分扭曲。 大人物这个时候通常是不说话的,双方只有眼神的威视交流,瞧瞧谁的气场能落了下风。 熊火帮今天来西市的人手着实不多,街道上很多人围了过来,他们可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赚取贡献点的。 封大伦眼看势单力孤,冷眼对身旁的人下令道:“我们走!” 这场乱子自然不可能闹得起来,西市上有西市署,还有金吾卫的武侯铺,一旦发生斗殴,大家都得吃官事。 李嗣业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放开一条道路,让这些人灰溜溜地离去。 粗鲁的商贩们不忘趁机起哄:“滚吧!西市不是你们熊火帮的地盘!” “就这点儿能耐是吧!我看你们不应该叫熊火帮,而应该叫熊货帮!” 李嗣业站在店前满意地对众人说道:“今日大家都表现的不错,本会长破例每人奖励一百个贡献点。” 众商贩发出了热闹的欢呼声。 他扭头吩咐站在身后的高适:“现在就记上。” 高适点头喏了一声,靠近李嗣业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这熊火帮的,肯定不是因为葱花饼和凉皮。嗣业兄,你要当心了,这熊火帮是长安城地面上一股很大的势力,身后有官府的背景。” 李嗣业当然清楚,不然驸马杨洄的人也不会找到熊火帮来对付他,接下来应该是选择后路投奔太子的时候了。可他又不太情愿加入到太子李瑛的阵营中。因为历史证明,太子势必要败死在与武惠妃及驸马杨洄一伙的斗争中。 他能够改变历史吗那可不一定。 封大伦带着众人从西市走出,他脸上余怒未消,对身边的两名手下说道:“吾观这李嗣业,身形伟岸,有几分威仪,不像是混迹在市井之人。” 两人不明所以,都不敢胡乱搭腔。 “我本想帮骆兴常这个帮,讨他一个人情,可谁想到竟磕到了门牙。骆兴常这混蛋究竟碰到了个什么倒霉玩意儿” 他沉着脸问两人:“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疤脸没什么脑子,自然站在一边不吭声。马脸主动上前说道:“属下倒是有一策,我们可以到西市署去告他,告他个纠集商贩,欺行霸市。他身边的这些商贩根基都在西市,只要他在西市混不下去,自然树倒猢狲散。” 封大伦拽着唇角的撇须沉吟:“这倒是个办法,可以试试,可惜治标不治本。可恨此人竟然污蔑我夺他的食货配方,这不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吗想我封大伦这么多年来在长安万年地界上,干的都是大买卖,沾上这种狗屎瘪三,徒增他人耻笑。” 封大伦隐隐感觉骆兴常对他有所隐瞒,今日他亲眼见到此人,不似骆兴常说得那样势单力孤。若真是只臭虫,为何三番五次捻不死他 李嗣业该不会是长安某个豪贵王公府上的家将部曲吧这些人岂是他能得罪得起的。骆兴常这厮若是敢给他下这种套,他非把他揪出来撕了脸不可! 回去再找骆兴常问问,看他如何回答。 …… 大明宫紫宸殿后殿中,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倒映着宫女们丰腴飘逸的身影,一名太监手执拂尘在前面引路,宫女们手中捧着鎏金龙纹盘,上面覆盖着錾花缠枝卷草纹银罩,款款地挪着脚步往后殿走去。 隋唐两朝宫廷贵族喜欢用黄金器皿,迷信地认为用金碗金盘能够延年益寿 宫女们的百褶罗裙红绿交织,拖在地面上覆盖了脚面,所以她们行走时迈步幅度小,以踢不到裙子的前摆为准。戏曲花旦上场时的小碎步,怕就是从这里学来的。 毕竟大明宫里还住着一位戏曲艺术家,梨园行里的祖师爷。 玄宗李隆基盘膝胡坐在后殿书房中,翘头案上放着笔架与砚台,以及两方印鉴,他手中捏着用硬黄纸写就的奏疏,来自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耀卿。 李隆基冷淡地将纸张扔在一旁,高力士恰好踩着点儿过来,躬身说道:“请陛下先用膳吧。” 皇帝用手指揉了揉鬓角,伸腿说道:“也好。” 高力士亲自蹲上前去,把陛下的靴子穿上,将他引入右殿室。 一只黑色波斯猫在殿内来回跳窜,从宫女的裙摆下穿过,琥珀色眸子倨傲自若,无视任何人,在皇帝的宫殿里,只有畜生不用守规矩。 宫女们将金盘端到板足案上,将上面的银罩取掉,露出丰盛的菜肴。 说丰盛只是相对于同时期,其实没什么可吃的,烤乳羊需要天竺胡椒才能去膻味,牛肉禁令食用,皇帝当然要以身作则,其余的素菜则乏善可陈,当然还有后来传到日本的生鱼片。 高力士端着青瓷小碟,手捏银箸把所有饭菜尝了个遍,李隆基还得耐心等着。 李唐皇帝崇尚道教,不喜荤腥,李隆基惯常吃的还是加了桂圆红枣和肉沫的米羹,高力士亲自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又将半块胡麻饼和一块薄饼夹到碟中,推到了他面前。 “陛下万事劳心,还是多吃一点儿干的。” 李隆基点了点头,伸出食箸到盘中夹麻饼,却见盘中躺着一块两面金黄的薄饼,似有墨绿色的葱花夹杂其中。 “这种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敢是宫中御厨所创之点食?” 高力士躬身答道:“非也,陛下,这是坊市间新近流行的一种饼,名为千层葱花饼,奴婢特地搜罗而来献给陛下。” 李隆基笑笑:“力士有心了。” 他用食箸夹起放入口中,轻嚼了几口说道:“嗯,虽然有些油腻,但胜在味道独特,松软脆香。” 皇帝食欲大增,多喝了两碗米粥,盘膝对高力士问道:“最近长安坊间可有什么新鲜事,奇谈怪闻?” 高力士低头抿嘴一笑:“说到奇谈怪闻,还真有一件,且跟陛下食用这葱花饼有关。” “哦,说来听听。” “此饼乃是来自京兆高陵的乡户李嗣业所创,不过他挟此技艺来到西都,竟遭到长安地面豪强觊觎欲行抢夺。李嗣业迫于无奈,只好将此饼技艺广泛传授给西市上的商贩。” “胡说,”李隆基指着面前的葱花饼说道:“此物虽然味道独特,其实与毕罗,胡饼并无两样,稍加琢磨,便能推导出配方,何需抢夺?” “陛下圣明,”高力士赔笑道:“此事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在坊众间口口相传,自然不可轻信。不过奴婢还听说,这位做饼的壮士还怀揣一项技艺,相传是秦朝失传千年之久的晾皮美食。听说这晾皮色泽如白玉,入口滑爽,特别在这季夏炎热之时,更是沁人心脾。” 高力士说完这番话,喉咙不由自主地蠕动了一下。 李隆基抬头斜看着他,捋须笑道:“听你这么说,朕也有些口馋了,稍后便给你下旨一道,将此人召到宫里来。” 高力士靠近皇帝耳边低声说:“陛下许久无有鱼龙潜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八章 闻染香囊 戍正时分,弯月倒映在悬山屋旁的水中,水面波纹荡漾,连屋道:“哥走了,下次来再接你,闻染,枚儿,想吃什么我从西市上给你们带回来。” 李枚儿低头想了想:“嗯,毕罗?” 闻染头也不抬地说:“我要火晶柿子。” 李枚儿连忙改口:“我也要火晶柿子!” “行!” 李嗣业挑着担子走出香铺,对蹲在外面的十几人伸手招呼,众人浩浩荡荡地往新昌坊而去。 他们来到新昌坊的宅子外面,院门前没有落叶碎草,似乎被人打扫过。李嗣业没有细想是谁在学**做好事,上前打开锁,对众人说道:“你们就在外面等待。” 他挑着铜钱进入东厢房,发现自己这么多的钱,竟然没有个储藏之所。他这些天不会回来,万一遭了贼可就血本无归了。 李嗣业找到一把头,来到桑木下,向后退了五步,挥起头刨土,脚下掀起尘土飞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四十九章 西市饼霸? 没过多久李嗣业重新走出院子,看到懒散的商贩们坐在对面的屋墙下纳凉。他刚准备开口招呼他们走,隔壁的院门吱呀声打开,一袭素色罗裙踏出门槛,突然见对面坐了众多男人,连忙掩面准备退回去。 徐娘子扭头望见站在院门口的李嗣业,退回去的脚步又停住,款款地向他施了一礼:“李郎。” “徐娘子,”李嗣业指着干净的地面问:“我家院前是你帮忙洒扫的?谢谢了。” 徐娘子矜持地点点头:“李郎客气了,只不过是家里苍头清扫时,我让他捎带把你家门前清扫了一遍。” 她走到李嗣业面前半掩嘴唇喁喁细语:“昨天晚上李郎门外又有贼人窥探,只是妾身家中只有丫鬟婢女老仆,不敢以身犯险,只好把吠叫的细犬给放了出去,也不知晓是否驱走贼人。” 说到最后,她自己竟掩嘴而笑,可能是当时的场面除去刺激以外,还给她的平淡生活带来了新奇。 “是吗?”李嗣业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只不过数次谋面,就帮了自己这么多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邻居了。 “谢谢你啊。” “李郎何需相谢,自古以来邻里间就该相助,这都是徐娘应当做的。” 她抬起头来左右轻嗅,讶然问道:“李郎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香。” “哦。”李嗣业从怀里摸出香囊:“可能是这个东西,我刚刚在敦义坊的闻记香铺……买的。” “闻记香铺?”女子天生对芳香没有抵抗力,她连珠炮地向李嗣业询问:“是在敦义坊的哪条曲巷?南曲还是北曲?店外挂有幌子吗?我也想买这样一个香囊,只是出门不便。” “应该是北曲,唉,何需这么麻烦。”李嗣业伸手抓过许娘子的手,把香囊塞入她手中。“送给你了,这是我的谢礼。” 她略显冰凉的葱白手指触电般缩了回去,脸颊泛起一抹染红,连忙羞涩地低头说:“谢过李郎君。” 没等李嗣业反应过来,她已经逃回了自己的院中。 李嗣业懊恼地吐了口气,他差点都忘了,不可对古今女性等而视之。等他一回头,发现跟随的‘保镖’们都一字排开蹲坐在墙根下,双手托着下巴,仿佛在看一幕勾栏戏剧。 “走,回西市。” 商贩们对会长并无敬畏,在他身后闲谝:“李郎会长,刚刚那个娘子对你有意思,竟然是个有夫之妇。” “这娘子脸盘倒是俊,不过就是太瘦,身上没有几两肉,若是钻被窝里太硌人,一点儿都不美气。” 李嗣业回头冷声说道:“不得对他人娘子胡言乱语,非礼勿言,这是礼,知道吗?” 一行人不再吭气了,李嗣业只是摇摇头,众人疾步快走准备返回西市。 他现在的人手有点儿少,现今可是在熊火帮的地盘上。以任务模式管理的这帮人,没有一点儿忠诚度,以多欺少还行,但凡遇到强敌,绝对比兔子跑得还快。 他们刚进入西市南门,恰好遇到了沙粒。这少年如欢快的鸽子,衣衫破烂提着篮子在他面前蹦跳:“李郎,蒋通宝他们查到一些底细,熊火帮的老大叫封大伦,他的官面身份是工部九品虞部主事,认识的也都是他这个品级上下的官员。别的,还都没有查到。” 李嗣业停住了脚步,心中暗想果然是官场中人,他现在的能耐对付地痞流氓还行,但对方若用官府来对付他,可就一点儿招都没有。 他可不能再嫌弃太子危险,先解决眼前的危险,再来考虑未来,是时候去抱太子的大腿了。 李嗣业抬头看看光景,夕阳已落至金光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今日时间已不足,只有等明天清晨再去鄂王府了。 他带着众人回到街巷中的李记葱花饼铺,身边的十四“保镖”主动站在店铺两侧。本来还有两人来买饼,突然看见如此阵仗,还以为此处是流氓窝点,连忙摆摆手离开。 高适还在店内,手中攥着一本书正在对着夕阳苦读,沙粒也跟着他走进来。 当当当的击钲声从市署鼓楼上传来,还在流连的客人,听到闭市的击钲声,匆匆忙忙离去,热闹的街道转瞬间冷落下来。 李嗣业盘膝坐在地上,心绪莫名有些不宁。外面几个人正在商量如何轮换,晚上不能十几人都睡在这铺子里,仅脚臭就让人受不了。 “李嗣业何在?” 他定睛往门外看,一名穿着墨绿色圆领袍流外吏站在外面,身后跟着两名披挂布背甲,腰悬棍棒的武侯。 这小吏猛然见到铺门外的十四名大汉,惊得向后退缩半步,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多带点儿人手过来,倒还硬着头皮没有退却。 李嗣业站起,走到门口稍稍低头,居高临下对这官吏说:“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 小吏背负双手道:“某乃西市署典事,特奉署丞之命来传唤你。” 沙粒吃了一惊,提着篮子从李嗣业背后探出头来;高适停止看书,微侧皱起眉头;十四名大汉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嗣业说:“好,我这就跟你去。” 典事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走在前面,两名武侯左右跟在李嗣业身后,他们把棍棒握在手里,依旧不能安心。 西市署位于西市正中央面朝北横街的主城楼之上,基座高五丈,下设拱门三座,设门桩,可过官方指定轴距的牛马车。基座旁有砖石台阶栏杆,往上有三层歇山式重檐楼,红色廊柱交替排列。 顶楼是座鼓阁和钲阁,用来指挥开市与闭市,二楼是署令和署丞的办公区域,三楼各个房间是府官和史等流外吏的值班处。 李嗣业被典事带到二楼,穿过内廊,典事探身入其中一阁,叉手禀报道:“署丞,商户李嗣业已带到。” “把他带进来。” 两名武侯把李嗣业带进阁中,然后躬身退出,连这典事也叉着手缓缓退却。 署丞负手背朝他站立,头戴黑纱软脚幞头,身穿深青色圆领袍,腰悬鍮石八銙蹀躞带,脚蹬乌皮六合靴。他身旁是玄色曲足案,案后陈列一架屏风,屏风上用细腻的笔墨画出西市各个区域的商铺分布图。 署丞缓慢转过身来,看到李嗣业先是一愣,抬头翘起胡须问道:“你就是那横行西市的‘饼霸’李嗣业?” 饼霸? 李嗣业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有人给他这种诨名? “署丞,我是李嗣业,但不是饼霸,更没有横行西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章 二进宫 署丞嘴角兀出轻蔑的表情,负手冷声说道:“我观汝仪表堂堂,竟矢口否认抵赖。本官且问你,你欺行霸市,组织帮会,垄断行业,广收弟子,短短三天之内,西市上竟多出六十多家制饼店铺!你敢说这些人不是你的弟子?” 李嗣业也吓了一跳,饼类市场如此饱和了吗?看这事给闹的,准是引起了西市署官员们误会,他连忙叉手说道:“署丞,请听某解释,我这不是帮会,只是商会,我只是帮助众人做生意,绝对没有欺行霸市。还有那些商贩,都不是什么弟子,不过是会员罢了。” “狡辩!“署丞伸出两根手指指着他:“你以为改换名头,就能瞒得过本官?“ “确实不是,”他叉手诚恳地说:“他们无需听我的命令,我教给他们做饼的手艺,他们付出相应的报酬,除此之外,我没有打压任何人,也没有肆意抬高价格。” 署丞没料到身形健壮的李嗣业嘴皮子也如此灵活,伸出两根手指侧身戳向他:“又狡辩!” “我再问你,你每日身边陪同护卫十数人,堪比豪贵。若不是结帮行霸,你要那么多护卫做什么?” “护卫只是为了保护商品,况且他们非我从属,只不过是临时雇佣,这是商业行为。” “你保护什么商品?商品在哪里?” “商品在我脑子里,知识就是商品。” 署丞惊异地瞪着他,不像是在看一个正常人,又恼怒地说道:“你!一派胡言,我限你三天之内,把你的帮会解散!不许再蛊惑他人做饼!不然本官定要重责,将你逐出西市,”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听这署丞的意思,事情还没有严重到将他法办的地步。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把铺子退了,去投奔太子。至于美食协会那些人,先安排几个无关任务,先钓着他们。只要他人不在西市,便不会有差错。 “署丞,我可以走了吗?” 这位署丞严厉地摆摆手:“走吧!” “不能走!” 另一个如织布机般沉闷机械的声音透进隔扇,李嗣业和署丞同时转身,隔扇门被三名兵丁打开,穿廊里站着身穿深绿襕袍的官员,腰间银带銙九,面容冷肃且双目投射在空气中,无视任何人。 署丞连忙朝这名官员行礼:“署令。” 市署令大手一挥:“此人扰乱西市,汇聚帮众欺行霸市,立刻逮捕将其关押!” 李嗣业没有再辩解,他知道辩解也没用。此人抓他,根本不是因为西市的事情。拉开隔扇的这几个兵丁,也不是西市上的武侯。他迟了一步,掉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 几名兵丁上前,把麻绳套在了他脖子上,推搡着他走出了隔间。 李嗣业没有反抗,他的思绪也很清晰,心中猜测是谁的关系驱使了这位腰系银带的从六品的市署令。熊火帮封大伦不太有可能,他只是个九品的小官,别的就只有驸马这边儿的人了。 当他被押着走到走廊尽头时,这位市署令突然开口说话:“西市署的号房已满,将此人暂且送押至京兆府大牢。” 他终于明白是谁了,就连身边这些兵丁,也都是京兆府下属的差兵,也只有这个人,是驸马那件案子和熊火帮之间的纽带。 他抬头故意大声说道:“为何要押我去京兆府,西市署是太府寺的下属官署,而不是京兆府的。” “闭嘴!走!” 他被押下城楼,道旁已经停着一辆密封的囚车,他被从后厢推了进去。 沙粒从街道边跑了过来,大声地喊:“李郎君!” 李嗣业趁着这个机会,对着车厢外大声说:“去找张小敬!” 两个兵丁的肩甲猛顶车厢的门扇,啪一声闭得严丝合缝,一人上前把木闩插住,拍拍手长松了口气,就好像里面关的是一头猛兽。 李嗣业面前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他又被关入了黑暗之中。 沙粒抱着篮子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囚车碾起尘土辚辚声远去,五六名京兆府兵卒紧跟在车后。 他茫然地摸着头上的总角,喃喃说道:“他叫我找谁来着张……张什么” 沙粒踉跄地倒退了两步,突然转身发力奔跑,沿着西市的街道一路气喘吁吁跑回李记葱花饼店门外。 李嗣业的十几个“保镖”懒散地或坐或站在店内外,沙粒跑到他们面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息急促地说:“快……快!李郎、会长让市署给……抓起来了。他让我们去……找、找张……” 一个汉子手撑着他的肩膀说:“沙粒,咋回事儿,你慢慢说。” 沙粒坐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把呼吸调匀,这才把话给说清楚。 商贩们似乎并不着急,相互开始商量,又低头问沙粒:“去找一个姓张的” “这个算不算任务” 另一个商贩问他:“李郎君跟你说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贡献点,找这个姓张的能得多少贡献点低了我们可不干。” “对啊,他若是犯了大罪流放,或者是被杖毙,我们之前的努力,赚的贡献点不就白费了到时候找谁学凉皮手艺去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可不能这么说……” 十几个商贩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团。 沙粒气得侧起身子,抬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 高适捧着书卷走到门口,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松散管理商会的弊病所在啊。” 他把书卷插入腰带中,挽起袖子对沙粒说道:“李嗣业让你找一个姓张的,此人必是他的熟识之人,这样吧,我跟你一起找。” 沙粒拍拍双腿尘土从地上站起来,回头说道:“好,但要叫上米查干和蒋通宝。” 米查干正在对面收拾店铺准备封板,听到这边的吵闹停下工作走过来,大声说:“当然要去找,但得有个苗头吧,我们该去哪儿找这姓张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们的争论商量消耗掉了一天最后的时间,天穹已然湛蓝发暗,宵禁即将要开始,就算有再要命的事情,也只能等到天亮。 …… “进去!” 监牢的木门闭合,狱吏绕上铁链锁住。 李嗣业又一次被送进了京兆府大狱,而且跟上次不同的是,他们还给他戴了个木枷,双手和脖子都固定在枷中,虽不沉重,但憋屈酸困。 他缓慢地蹲下来,向后坐倒在稻草上,静坐沉思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枷板的可恶之处。这大枷前后不是一种木料制成,前面的枷板黝黑厚重,后面的枷板轻,导致重心向前,勒得他后颈生疼,要时刻双手向后硬撑,使得手臂酸困,手腕也勒得生疼。 他换了好几种姿势,无论是坐着、躺着、侧卧、还是靠墙,枷板都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给予他惩罚,这种难受劲儿,让人恨不能诅咒枷锁发明者的祖宗十八代。 “很难受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一章 牢中冤家路宽 牢笼木柱外站着一袭黑影,李嗣业从微弱的光线中依稀能看见此人阴沉的半个脸。 李嗣业冷哼出声说道:“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公主和驸马都没有追究我,你这京兆府参军倒阴魂不散缠了上来。” “哼。” “我自己都纳闷了。”骆兴常声调阴沉,咬牙切齿:“我的晋升之途竟然会断送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身上。” “妖人那件案子对驸马杨洄来说算什么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是驸马!可对于本官来说,这是我通过驸马傍上寿王这条大船的天赐良机!如若不是你和张小敬坏了们我的大事!太子会被废掉,寿王会成为太子,我也能如愿以偿地通过驸马成为新太子的幕后之宾客!这就是我的功名富贵之途,任何人不可阻挡!” 骆兴常把脸贴近木栏,狱中幽暗的光芒使得他的面皮青暗,倒像狰狞的阴差。 “我骆四郎一生只恨两种人,断我前程的人和截我后路的人,偏偏这两样都快被你占齐了。你一个乡野贱户,为何不肯乖乖地当棋子,为何不肯服从命运,你闹腾个什么劲儿,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吗?” 李嗣业无视了他,抬头望向监牢的顶部,这是个权欲熏心、极度自私的人。 “谁死谁活,没到最后,你永远预料不到。” “哈!”骆兴常感觉不可思议,背负着双手冷蔑地嘲笑道:“你还想着能翻盘你以为你是谁偌大的长安城里,你除了认识张小敬,你还认识谁” “没人能救得了你!等过了明天,你就是荒野里的一堆枯骨。” 骆兴常转身拂袖而去,李嗣业极度愤怒,却被束缚着手脚。 他很快冷静下来,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需要向外界传递消息,现在他唯一能靠的人是张小敬,还有那些毫无实际作用的流言。 李嗣业戴着枷挪动身体靠近了监牢木栏,侧着头对外面喊道:“牢头,狱吏!” “喊什么喊!”皂衣狱吏走到跟前,讶异地笑道:“原来是你啊,这么快就又进来了,这里面衣食无忧,很舒服是不是” 李嗣业皱着眉头说:“我头疼,脑瓜嗡嗡疼得厉害!” 狱吏没有靠近他,反而后撤了两步摇头说道:“别喊头疼,腰疼都不行,这次和上次不同,上面派人亲自盯着,你的钱我不敢收。” 李嗣业泄了气,靠着牢房木栏怨念十足地问:“谁是你的上面他不过一个户曹参军,管得着你们牢狱么” “少见多怪,”狱吏捅起双手摇头说道:“不知道啥叫官官相护吗” 李嗣业挪动着木枷靠回了墙边,一边与沉重的木枷做斗争,一边闭目沉思。他偶尔睁开眼睛,探头去看监牢走廊尽头顶窗透射进来的微光,如今已经是入夜了,沙粒就算能找到张小敬,长安宵禁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要等到明天。 隔壁牢房的犯人醒了,他们有四五个人,身上都穿着破旧的麻布缺胯袍,瞧起来精神头很足,估计关进来的时间不长。 其中一个留着蓬松短须的健壮汉子,扭过头来突然看见了他,脸上露出恶意的惊喜:“哟,李大个!你他娘的也有今天” 李嗣业颇感诧异,以为对方认错了人,伸出套在木枷中的手指,指着自己问:“你认识我” “哟,都学会装傻了,扒了皮老子都能认识你!” 从眼前这个人脸上表现出来的恼恨,李嗣业肯定对方确实认识他,而且是有过节的那种。 他转身坐正身体,正面朝向对方,隔着木栏仔细去看此人的相貌,圆脸,眼珠暴突,有将军肚,脖子粗,像个狠人,但不像个恶人。 “喝哟,都戴上木枷了犯的什么罪啊亵渎人家娘子秋后是杖毙还是砍头啊到时候我得去看看。啧啧,老天爷给我报仇了。” 李嗣业神情肃然地问他:“这位兄弟,我李嗣业如何得罪了你,还请明言。” 这蓬松胡汉子愣了一下,看李嗣业脸上的表情不似做伪,张大嘴巴问:“你他娘的真不认识我” …… 这汉子唾沫横飞给他讲述了一番,讲到激动的地方,还要隔着栏杆张牙舞爪比划,看样子若不是牢房相隔,他非要跳过来把李嗣业狂揍一顿。 原来此人名叫田珍,同李嗣业一样是街头卖艺演武为生,同行本来就是冤家。李嗣业初来长安时,在通化坊对面把他的黄金地段给占了。两人发生口角争斗,练武之人以武较量,李嗣业上去三拳两脚把田珍打得口吐血沫,在家中躺了半个多月才能走动。 田珍平时也结识有一帮地痞流氓,这些人为朋友仗义打抱不平,十数人去找李嗣业算账,接下来便是他穿越附身那天发生的事情,打跑地痞,遇到官差,遭遇张小敬。 如此说来,一切都对上号了。 他双手撑着枷板,轻轻活动颈部缓解酸痛,双手握着朝田珍抱歉:“不好意思,争抢地段可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向你说声抱歉。” 田珍怒道:“什么可能!本来就是你无理在先!你不懂先来后到!你现在抱歉没用,这个仇我迟早会报回来!” 他随后神情惬意地看了戴着木枷受罪的李嗣业一眼,双手抱着脑袋舒适地靠在墙上,还特地活动手脚炫耀自己的身体自由。 “明天早上,我就要离开这里恢复自由了,其实我是不想出去的,这京兆府大牢免费管饭,但人家不留我。哎,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受罪吧。” 李嗣业神情一动,他应该利用一切可能用到的人,哪怕是病急乱投医,也得试试。 于是他开口说道:“田兄,我有一场功名富贵要送给你,你要不要” 田珍不想搭理他,把咬在口中的稻草梗呸吐了出来。 “功名富贵,呸!你以为功名富贵是你们家厕筹张嘴就能来。那是富贵吗那是屎!” 李嗣业不介意他的粗言秽语,继续耐心说道:“我李嗣业虽然喜欢打斗,但我不喜欢说大话。实不相瞒,如今我已经得到东宫太子的赏识,不日便可入太子左内率,成为东宫宿卫。你若肯帮我一个忙,等他日我到东宫后,定会找机会替你引荐。” 田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轻蔑地指着他:“你敢不敢再吹得大一点儿,你咋不说你去侍候圣人呢,也对,你把自己一刀阉掉,也能进宫。”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你现在就是个囚犯!我田珍若是听信你的胡吹,连裤子都提不上。” 李嗣业神情依然冷静,也不与他争辩,淡定地说道:“既然你不相信刚才这条,我还有一条,我几天入西市坐商,赚了几万钱,你若能助我,我分你两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二章 秘密押送出狱 田珍依旧嗤之以鼻,侧身躺下,背朝他说话:“这次吹得还有点像,不过我这人不太爱钱,我要凭这身本领进入军中,立功报效,你就算真有两万钱,我也不要。” “怎么能没有钱呢?”李嗣业戴着枷贴近木栏,继续蛊惑他:“就算你想寻个进身之阶,也得有钱打点,疏通关系,只要有钱财处处行路方便。” “你真有两万钱?”田珍扭过身来,疑心问道。 李嗣业确认无误地点了点头:“没错,只要你肯帮我,两万钱就是你的。” 田珍捏着下巴考虑后,伸出一个指头:“我要再加一条,等你出去以后,让我打你一顿出出气。”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笃定地点点头:“好!” 见李嗣业答应得这么痛快,田珍仍是疑疑惑惑,凸着大眼瞪视着他问:“说吧,我要帮你做什么?” “你知道张小敬吧,他是万年县的不良帅,我要你出去找到他,让他去鄂王府找太子的人,告诉他们驸马党羽仍在谋划妖人案,我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 “就这么简单?”田珍问。 “对,就这样简单。” “我信你才有鬼!”田珍索性四仰八叉躺倒在稻草上,无论李嗣业怎样说,似乎都不再心动。 田珍打着如雷鼾声睡去,李嗣业却被木枷束缚酸困不已,他几乎无法入睡,只要打瞌睡,沉重的枷就会将他勒醒,手臂上和后颈上都勒出了淤青。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的意识一直处于清醒和模糊的交界线,直到他完全清醒时,阴暗的牢狱走廊尽头。 “少废话,闭嘴!”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昨晚还费心地说服田珍给张小敬传递消息,可他们却不知道他已经被转移了。他的盘算,他的自救措施都没有用,难道只能听天由命? 墨车从京兆府西门处驶出拐弯,张小敬从东曲巷快步奔过来,等墨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张小敬才站在京兆府后衙典狱司外。 张小敬自然有进入监牢的办法,作为一介捕吏他熟悉长安城司法机构的内部规则,他买通了典狱,站在了木栏前。 他转过头去问狱吏:“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坐牢的人么,他哪里去了?” 狱吏抿着宽嘴唇笑了:“当然记得,但是……” 张小敬伸手一甩,把串钱扔到了他手里。 狱吏攥紧拳头痛快地说道:“刚刚被人押走。” “被谁押走?押去哪儿?”张小敬快速发问。 “京兆府的兵,说是要把他转押进太府寺。” “哼,”张小敬拧着眉头看着眼前空气:“太府寺根本没有监牢!” 他转身奔出了京兆府大狱,沿着后衙典狱司查看地面上的车辙,他刚走出几十步,听见坊墙的对面发出机械的吆喝声,但不是卖货,而是寻人:“找人啦,找张小敬,谁是张小敬。” 张小敬绕过坊墙去见这人,汉子声音逐渐低浅下来,似是感觉这样吆喝很羞惭。 他走到田珍前面:“我就是张小敬。” 田珍张大嘴巴道:“哈,还真能吆喝来张小敬,你的朋友李嗣业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去鄂王府找太子的人,说什么驸马党羽仍然抓着什么妖人案不放手。” “来不及了。”张小敬断然下结论道:“去鄂王府也赶不及,李嗣业已经被带走了,希望他能够发现这些人不是带他去太府寺,而是去……” 他快速打量了这田珍一眼,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肩膀,一边说:“你也是李嗣业的朋友,我现在急需人手,帮我一起找这辆马车。” “唉,别拉我,我不是他朋友,我是他仇人!” 张小敬:“仇人也行,他若是死了,你到哪儿去报仇?” “哈,别拉我!我真是他仇人。” “老子不想帮他!” 张小敬抓着田珍的肩膀消失在坊曲的尽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三章 高力士登临京兆府 西市街道上人流穿梭,一名气势很足的豪绅悠闲地踱步,身后跟着数名随从。这些随从腰挎障刀,脚步沉稳,行走并肩。 一名圆脸穿棕色袍子的管家在身后低声进言:“三郎,西市上尚未开市,这人还未必开店营业。” 豪绅神情悠闲,目光略过众生头:“我们进去再说。” 两人进入内堂,高力士也不就坐,挺着肚子站在地面上说道:“快把法曹唤来,咱有要紧的事询问。” 李岘连忙指挥书吏:“快,快去把张参军叫来。” 京兆府众人都很惶恐,不知高力士突然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岘也不敢详询。 过了不大一会儿,张参军提着襕袍的下摆一路疾走来到正堂中,进门之后连头都没敢抬,叉手躬身禀道:“京兆府法曹张钰拜见高公。” 高力士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且问你,你们京兆府典狱中是否关押了一名叫李嗣业的犯人” “这个,”张钰轻拭额头上的汗珠,紧张地禀报:“需要叫典狱来才能问清楚。” “快去叫!” 张钰不敢怠慢,亲自跑出正堂,把今日再典狱司中值班的三名典狱全叫了过来,三人手中抱着厚厚的册子,低头放在地上叉手:“拜见……” “免礼,免礼!”高力士很不耐烦地说道。 “咱且问你们,这些天京兆府的大狱中,是否关进来一个名叫李嗣业的囚犯,他所犯何罪能不能赦” 两人垂首行礼道:“高公,确实……没有,每一个入狱的人都要过堂讯问,在入狱典册上进行登记,但我们这些天确实没有关押过这个李嗣业。” “这就奇怪了。”高力士捏着下巴在地上来回盘桓,突然抬手指着几人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没有接受讯问,也没有登记,便入了大狱。” “这个绝无可能。”两名典狱异口同声地回答,按照成例所有在押犯人必须讯问登记,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便是他们的失职。 “你们别把话说得太满。”高力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最好到亲自去狱中查访一下,看看有没有未经登记的人,咱可是有这个耐心等你们。” 两名典狱脸色微变,暗自交换了一瞬眼神,其中一人连忙开口说:“昨天户曹骆参军从西市署带回来一名人犯,说这是西市署送押的恶徒,暂时借押在京兆府大狱中。” 高力士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京兆尹李岘则十分惶恐,伸出二指头颤抖地指着两人:“他西市署没有号房了吗为何要借我京兆府的牢狱来关人你们两个为何没有记录在案” 高力士挺着肚子对李岘挥挥手道:“李令尹先别着急指责问罪,赶紧派人去牢里把这个李嗣业给我请出来。” 高参军和两名典狱更加惶恐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吧嗒滴在地板上,只因高公提到李嗣业时说的是“请”字,难不成在牢狱中被关着的是皇亲国戚那骆兴常今天怕是难逃罪责,那样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捅这么大的娄子 两名典狱把腰弯作九十度,颤抖着嘴唇说道:“怕是请不出来。” “为何” “那李嗣业应当是被骆兴常给提调走了。” “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四章 各方反应强烈 京兆府乱成了一锅粥,只因骆兴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户曹竟然去干法曹的事情,谁知道此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害得法曹部门和典狱司的人都要背责。 京兆尹派出兵丁去四处搜寻,李岘亲自把高力士送到衙门外,心中的那个忐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高公解释。 高力士挥挥袖子,背负双手安慰李岘道:“李令尹不必忧心,这李嗣业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且请回去,我也回去向大家复命。” 高力士郁郁地想,只不过是一道美食而已,回去复命圣人或许会失望,心情会变差,还不至于雷霆震怒。只怪这李嗣业命浅福薄,给了他这样一个博取富贵的机会,他却无缘获得。 张小敬和田珍附近的街道上寻访探查了一番,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从京兆府驶出的马车车辙,到了大路上与其他马车辙混淆,实在是难以分辨。 两人只好返回到京兆府,希望能从典狱中内部人员中询问出一些线索。 他们刚来到京兆府大门外,张小敬远远看见京兆府尹在恭送一名更高级的官员,他仔细分辨,便认出了那人是高力士。虽然他只在驸马杨洄的府上见过这位炙手可热的权宦一次,但印象深刻。 他隐约预料到,高力士出现在京兆府不是偶然现象,这势必与李嗣业之间有某些牵连。 得出这个结论后,张小敬大胆地向前走去,想从高力士这里得到某些认证。两名守御高力士身后的千牛备身,看到有人意图接近,主动上前去挡住张小敬。 “远离此处!” 张小敬停住脚步,两名备身握着腰带上悬挂的障刀,神情不怒自威,他不能再贸然前进。 他开口对高力士大声道:“高公!” 高力士侧过头来,先是无端恼怒,突然眼光又一亮,伸手点着幞头思索道:“我见过你,好像……,对,你的那位朋友不正是李嗣业吗” 张小敬瞬时一喜,正色叉手说道:“没错,某正是李嗣业的朋友,他如今被人陷害,某正准备来京兆府详询。” “别详询了,咱刚从府中出来,本准备送他个投效的机会,可惜……” 张小敬一听,单膝跪地叉手说道:“高公,我可以将李嗣业找回来,希望高公能给他保留这个机遇。” 高力士哼笑出声,幅度很大地摇了摇头:“咱,最缺的就是时间,最不舍的也是时间,没多大功夫等他。也罢,咱现在就要去往兴化坊复命,如果你能找到他,就让他到兴化坊的乘云楼去,若是迟到,可就没这个机会喽。” “喏!”张小敬郑重地行叉手礼,然后起身迅速离开。 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田珍,听完了所有的谈话,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娘的,这货说得竟然是真的!” 张小敬快步走至他身边,不理会他满脸的惊色,拽着他肩膀说道:“别磨蹭,跟我一起去找。” “凭,凭什么,他打老子的仇还没有报呢!” 张小敬:“等把他救出来,想捶他多少拳任你打,我在旁边给你数着!” 田珍:“奶奶的,跟老子想到一处去了。” …… 靖恭坊有一片油洒地,是除去宫中外长安城中最好的马球场,原为长宁公主驸马杨慎交所建,如今是长安城中豪贵子弟以及各王击鞠游乐的场所。 场地边缘搭设有几处凉棚,凉棚下铺着波斯绒毯,陈设着案几,案几上摆着水果及美酒。几名公主和勋贵女眷或坐或躺在毯上,对着球场上激烈的马球赛指指点评价。 一场比赛结束,永王骑着马来到场地边缘,翻身下马。 几名王府仆从连忙上去招呼,递上汗巾和酒杯。永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捏着金盏仰头一饮而尽,喊了声:“痛快!” 他躺坐到地毯上,侧身依着案几,从果盘中摘下一粒葡萄送入口中,听得身边的姊妹们碎语谈论,抬头笑问道:“又说谁的坏话呢,说来让我听听。” 一位公主低头啐道:“你才说人坏话呢。” 公主扭过头去,听身边的勋贵女眷讲述长安最近的新鲜事情。长安坊间的某些传闻,虽不值得她们去关注,但闲暇听听也能博取些谈资笑料。 “我听说最近长安城中出现了一道美食,好像是有人复原了秦朝皇宫失传的晾皮。我还听说啊,长安地面上有股叫做熊火帮的势力,要从这个人手中抢夺这种晾皮的制作配方。” “一个饭食配方有什么可抢夺的,这些人也真够闲的无聊。” 永王装作不在意地侧起耳朵静听姊妹们的谈话,心中还有些小得意,她们口中所说的熊火帮,其实就是他在幕后操纵着的。这些姊妹绝对想不到,她们这个年少的兄弟,胸中已经有了城府,也有了手腕和势力。虽然在几位兄长中并不起眼,但毕竟是个良好的开始。 封大伦真是吃饱了撑得,他家中已有豪宅,竟然去抢夺一份所谓的晾皮配方,改天非敲打敲打不可。嗯,他抢夺这配方或许另有目的,难不成是为了献给自己?好像阿耶五十二的大寿快临近了,若是能在大寿上献上这样一道美食,讨得阿耶欢心,定能获得不少赏赐。 要是这样说来,封大伦还算是办了一件好事。 “哎哦,”太华公主在一旁突然插嘴说道:“我好像听母妃说,阿翁陪同着阿耶微服出宫了,好像就是为了寻访会做这晾皮的人。” 永王陡然一惊,拂倒了案几上的酒盏。他连忙扶起酒盏,抬头去看姊妹们,还好她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 他悄无声息退出凉棚之外,连忙伸手招来身边的仆人,低声吩咐道:“你赶快骑一匹快马,去道政坊把那封大伦给我唤来!要快!” 仆人领命后策马奔走,离开了油洒地。 永王的面皮涨得发白,口中恼怒地低声骂道:“封大伦这个市井奴!关键时候还得老子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五章 追逐与反追逐 李嗣业头戴木枷坐在车厢内,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而摇晃,身下车底的车轮发出急促辚辚声,由此可推断出马车的行进速度不慢。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从上车开始,他就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到现在为止大概有了半个小时,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附近有马蹄声,有有孩童笑闹声,也有男女说话的声音,马车也许还在长安城中直道上。 坐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京兆府兵丁,有时昏昏欲睡,有时抬起头来给他一个警告的瞪视。这时车外传来女子娇嗔的声音,清脆如黄鹂却有些含糊,可能是呼唤她的郎君等等她。 两个京兆府兵卒嘴角露出荡笑,掀开帘幕一角去看嗔叫女子的相貌,可惜马车已经一闪而过,两人只好收回头来撇撇嘴。 李嗣业心底泛起狐疑,他以前是和京兆府兵丁打过交道的,上次妖人案押送他和张小敬到杨洄府上的,也是京兆府的兵卒。那些兵虽不及金吾卫精良整肃,但有军人的刻痕,令行禁止心无旁骛,完全不似这二人嬉笑浮浪。 他突然停直胸背,抬头对二人说道:“你们不是京兆府的兵吧” 一人骤然色变,尚未起身,李嗣业猛然抬脚踹了过去,正中此人胸口,连同外面车辕上驾车的车夫一起撞飞了出去! “咄!”另一人惊怒坐起,便要从腰间拔兵刃。李嗣业双脚蹲着发力,扑上前去用枷板顶在此人的胸口上,两人一起翻滚下了马车。 李嗣业落地瞬间侧身翻滚,避过马车车轮,那落地的“京兆府兵丁”没能来得及起身躲闪,一条小腿恰好挡在车轮前进道路上,铆钉车轮飞旋而过,喀嚓声响,汉子抱着腿嘶声惨叫起来。 他快步扑上去,把木枷抵在此人的胸口上,费力地探出手去,硬扯掉了他的布背甲片,露出长着绒毛的胸口,上方刺着字“生不怕京兆府,死……” “给我抓住他!” 李嗣业骤然回过头去,那骆常胜身穿青白襕袍骑在一匹黑马上,抖擞马缰加速前奔。马前还有数名装扮成京兆府兵卒的熊火帮恶棍,纷纷掏出腰间的短刃朝他追来。 他的双手被木枷束缚,无法与这些人应战,略微辨别方向后转身往西奔跑,骆兴常的奔马就在他身后十几步之外。 在笔直的大道上奔行无疑是跑不过快马的,李嗣业贴着坊墙双腿疾速奔行,有时会撞到迎面而来的行人,并肩而行的男女们发出一声尖叫,女子躺靠在坊墙上,男子被撞到了道旁的明渠中。 他冲到某个坊的入口,闪电般绕过两名在此值守的武侯,朝坊中曲巷冲去。 “抓住他!这是京兆府的逃犯!” 骆兴常骑在马上疾声大吼,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顾忌什么,一心要杀死这个断他前程的混蛋。 武侯们自然不知其中曲折,他们只见眼前穿过一个人影戴着木枷,戴有枷锁的自然就是囚徒了,也连忙加入追击的队伍中。 李嗣业的坊中的曲巷中奔跑穿行,身后是蜂拥追上来的武侯和假兵卒。 …… 永王端坐在油洒地外缘的纳凉亭内。马球赛已经结束,场中亲王、公主和贵女们都已经各自离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留下来,挥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剩下两个亲信。 封大伦骑着快马急匆匆赶到,在纳凉亭前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去躬身叉手行礼:“永王殿下,你有何急事唤我” 永王憋着怒火,踩在石墩上对头勾勾手指:“到我前面来。” 封大伦向前两步,脸上绽放出笑容,以为殿下要给他什么奖赏。 永王活动了一下手掌,猛地叉开五指朝封大伦脸皮上盖去,登时面皮上印出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封大伦踉跄地后退,顾不上去捂抽动的脸颊,躬身叉手问:“不知卑职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如此动怒。” 永王甩了甩疼痛的手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从一个人手里抢什么晾皮配方?” 当着永王的面,封大伦自然不能说谎,便把与骆兴常之间的这些事儿都抖搂了出来。 永王的脸庞怒得涨红,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骆兴常是驸马杨洄的人?” “当然知道啊。” “来来来,你再过来。” 啪!封大伦的脸上又印了五个红指头。 永王问:“这件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不得和驸马的人有任何交集。骆兴常要杀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李嗣业。” 永王眉头又皱起,被他气得反倒没有了怒容,只哼了一声招招手:“来,来,你再过来。” 啪! 封大伦捂着脸颊点头赔着笑脸:“永王打得好,卑职做错了事,就应该打。” “你知不知道这个李嗣业是太子已经要招揽的人。” “卑职不知。” “那就让你知道知道!” 啪!封大伦的脸上又挨了一下子。 永王背负着双手,装出非常成熟的样子说道:“本王为什么要打你,因为待会儿我要花大力气去救你。还好你现在还未铸成大错。” “永王殿下,”封大伦不得不提醒他,就算是再挨几下打也必须要这样做。“殿下,那我要赶快回去,因为他们快要动手了。” “你!他娘的!快,快去!”永王气得跳脚也顾不上去打他了。“我待会儿马上要去京兆府一趟,要把所有的事情推在骆兴常身上,包括熊火帮,也要扣成他的帽子。” 封大伦慌忙翻身上马,迅速离去,马蹄在街道上卷起阵阵尘土。 永王也赶紧骑了一匹马,先到京兆府向李岘讨人情,然后顺便去趟驸马府,告诉杨洄他养的狗失控了,这样杨洄就等于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心中得意的想,本王办事还是相当牢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六章 兴化坊功名路 李嗣业一连冲跑出了三个坊区,身后是一大群追着他不放的兵卒,这些人有不明真相的武侯,还有熊火帮的恶棍。 骆兴常骑着马在后面追击穿行,但路途遇到的行人太多,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眼睁睁看着李嗣业在前方飞快逃窜,心中愈发恼怒焦急。 李嗣业猛然停住脚步,他的前方有五名武侯手持叉竿堵在曲巷中,后面有提刀追来的“兵卒”,他陷入到被前后夹击的绝境。 从曲巷的侧方突然冲出两个人,他们突然从背后暴起,挥拳将五名武侯打翻在地。 这两人正是赶来支援的张小敬和田珍,他们拉着疲惫踉跄的李嗣业继续往前狂奔。 “咄!”后面满心喜悦的骆兴常惊怒交加,他分明已经将李嗣业堵住,却被凭空杀出的两个人给解救了。 骆参军明知自己杀死李嗣业的机会已经失去,可他心中的偏执却无法更改,心中总有能在今日将其除掉的错觉。 “给我追!快!” 田珍哈哈大笑了一声,对李嗣业和张小敬说道:“你们两个赶紧跑,我在后面给你们拖住他们!” 他伸手将一名冲上来的武侯掼倒,从他的手中抢夺了大棒,对着冲上来的兵卒们且战且退进行阻挡。 骆兴常立刻指挥一部分人,绕路去追击李嗣业和张小敬,他自己拨马从另一条曲巷中冲出,决定从大路绕行前方追击李嗣业。 李嗣业跑得满头大汗,扭头对旁边的张小敬喊道:“快,帮个忙,给我看看,这个枷怎么解开。” 张小敬倒退着跑到他前方,身后扣动枷板中央的机括,木枷应声而开,啪嗒被张小敬分别扔到地上,李嗣业顿时感觉浑身轻松,奔跑的速度也增加了不少。 就在两人解开枷锁的一瞬,兵卒们从后方追了上来,张小敬把李嗣业往前一推,眼眸中带着些许鼓动和落寞,却大声喊道:“快去兴化坊乘云楼!晚了就来不及了!有一场功名富贵在等着你!” 李嗣业愣了一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太子或是带着人在前方等他。 他来不及道谢,大踏步地往道路的尽头冲去。 李嗣业从延福坊的尽头冲出,开始顺着大道往兴化坊奔去。绕路赶到的骆兴常在他一里地外急吼一声:“李嗣业!” 他没有回头,快步向前奔跑,骆兴常迅速地抖擞着马缰奋起急追,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开始了速度追逐。 李嗣业刚刚跑出延福坊不久,张小敬和田珍还在坊中与与“京兆府兵卒”搏斗,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鸟叫声,稍微有些粗粝,一听就知道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的,这应该是某种暗号。 果不其然,这些“京兆府兵卒”们听到鸟叫后,立刻不再与两人纠缠,相互扶持着受伤的人,果断逃离了现场。 倒是坊中的这些武侯们,还在奋力地与“歹徒”搏斗,等到那些当事人都已经走了。他们才多少回过味儿来,京兆府兵卒突然放弃追捕,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他们也不是非卖力不可,所以放松了进攻,使得张小敬和田珍也迅速脱离。 李嗣业距离兴化坊还有最后两里地,他双腿生风灌足了力气疾速奔跑,对于身后的骆兴常已经不甚在意。 他只要停下来,随便捡起一个东西,就可以把这姓骆的从马上击落。 但还有一场关系着李嗣业前程的应聘在等着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迟到,不能和即将到来的机会擦肩而过。 至于身后的骆兴常,他要把他引到兴化坊去,那里才是让他最终灭亡的地方。 骆兴常岂会知道前方有人生深渊在等着他,他最终的目标是冲上去,直接用马蹄将李嗣业踩踏成泥,最终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千米的距离似乎很漫长,也似乎很近,李嗣业只能感觉到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身穿葛布衣或者圆领袍的长安人在他的身侧化为一道剪影,兴化坊中最豪奢的建筑已经翘首在望,乘云楼上青色的瓦脊正反射着赤日的光泽召唤着他。 他这些天来的经历还真是曲折,像是起伏不平的道路,这难道就是成为名将所必须经历的坎坷? 他停在了乘云楼前,叉着双腿手掌支撑着膝盖喘息起来。四个身穿黑色缺胯袍的挡住了他,其中一人用刀柄抵住他的胸口,意思是不得前进一步。 骆兴常骑着马随后冲到,这个已经疯狂到奔上灭亡路途的人,不但没有减速,反而挥着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臀,直直朝李嗣业冲来,哪怕伤害到其他无辜者也在所不惜。 这四人先是吃了一惊,他们却并不躲避。其中一人飞身朝马匹扑来,纵身跃起挥舞着刀鞘在马脖上一击,马儿长嘶出声向旁边侧倒,肥壮身躯砸在地面上掀起滚滚尘土,骆兴常反应不及从马上栽落。 他落地后翻滚了几下,青白襕袍摔得满身尘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怒斥:“大胆,京兆府参军正在追捕逃犯,尔等胆敢阻拦,乃是罪加一等。” 黑袍男子快步走过去,踩在他身上,刀鞘往前一送,半尺刀锋探出,泛起凌冽寒光横在他的脖颈上。 骆兴常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他看见了乌木刀鞘上镶嵌着的錾金花纹,双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脱力后又趴回到了地面上。 在整个长安城中,没有几个人能够给自己的随从佩拥有乌木錾金刀鞘的刀。他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被引入了灭亡境地。 身穿棕色袍子的高力士站在楼前台阶上,气喘吁吁的李嗣业抬起头来吃了一惊。张小敬对他喊功名富贵的时候,他以为等待他的是太子内率的长史,却想不到是高力士。 他随即镇定下来,躬身叉手朝高力士行礼:“高公,我没有迟到罢。” 高力士兀起嘴角笑了笑,持刀挡在他面前的两名千牛备身说道:“你们让开吧,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喏。”两人退到一旁,重新站在乘云楼实榻式门扇的两侧。 高力士迈着八字步走过来,笑眯眯地捏着下巴绕着李嗣业转了一圈,才在他的面前站定,点点头说道:“咱以为你只是个武夫,想不到竟然还会做食,我们家阿郎今天想吃你的晾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七章 皇帝等吃 李嗣业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确实惊喜了一把,高力士的阿郎是谁,傻子也能猜出来。他着实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碰到大唐集团的最高领导,那么今天的这场应聘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高力士抽动了一下鼻子,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酸臭味,扇动着手掌说道:“你怎么一身的汗,赶紧到乘云楼此处的香水铺子去洗个澡。” 他指着两名千牛备身说:“带他去清洗一下,捎带给他换身衣服。” 乘云阁是兴化坊中最为华贵的建筑,乃是李隆基之兄长李宪所建,用来款待来自西域的乐师。众所周知,宁王是个痴迷音乐的乐迷,对西域胡乐有很高的造诣,对于精通乐曲的胡人,他给予特殊的礼遇,以美食美酒给予招待,让客人住在华贵的房间里,所以长安进入夜间的时候,兴化坊中总能传出缥缈的乐器声。 李嗣业被带入香水铺子中,两名千牛备身站在门外等候,他抬头打量房间的样式,头道:“你们干嘛,别过来啊。” 侍女们噗嗤一声抬手掩住了嘴唇,屈膝低身行礼道:“客人无需惊慌,我们来服侍你沐浴更衣。” 李嗣业生怕被人下套,连忙摆手说道:“不,不用了,你们可以先出去好不好?”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随即拱起鼻子嗔怒地哼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家伙,姑奶奶们还不伺候了。” “我们走。” 她们碎碎念地离开了房间,李嗣业这才开始脱衣服,低头看看这身葛布袍子,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上面摞了无数个补丁。 他踩着木台阶走上木桶,水面上洒着不知名的花瓣和香料,他心想这也太奢侈了吧,但还是缓缓滑入水中,水温刚刚适合,妥贴地抚慰着他酸困的皮肤,那些排出汗水的毛孔顿时显得舒畅无比。 又有人走进来,但这次是个男子,驼着背显得很老态。他走上台阶靠近桶边,用类似羊毛做的厚巾,沾着浴盐搓洗着李嗣业的脊背,一遍操着关中话与他攀谈。 “客人是那里人呢?” “京兆府人。” “哦,咱们还是老乡,我也是京兆人,老朽来了这乘云楼十来年,还从来没伺候过自己人,尽给这些胡人打下手了。” 李嗣业没敢多接话,生怕言语中有什么漏误被人给听了去,后世的老板在招聘中通常都会设这样的陷阱,谁又敢说这计谋唐人不会使用。 老仆在李嗣业身上擦洗了一遍,他从浴桶中走出,用一块长巾擦干净身体,然后换上千牛备身们带来的缺胯袍。 他帮他整理好衣衫,用一块黑纱巾亲自为他系上幞头,围着他深蓝色的袍子这里拽拽,那里用手抚平,仿佛要让他的全身没有丁点褶皱。 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好了没有,那边都等不及了。” 老仆慢吞吞地回答:“好了,真能催。” 李嗣业推开门走出香水铺子,两名千牛备身主动引着他到乘云楼去。 骆兴常依然跪趴在楼前的地上,虽然已经没有人再踩着他,他却没有胆量和力气再爬起来。 李嗣业的眼睛自动无视了他,过了今天,这个人会被打入尘土之中,再无翻身的机会。 站在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口中低声喃喃说道:”别紧张,其实就是个董事长。” 他以为进门就能见到皇帝,但大厅中站着的是高力士和另外一名宦官。高力士点点头赞许地说:“这样才看起来精神。” 高力士给他指着身旁的宦官道:“这位是乘云楼的管家,你做晾皮需要什么器具,尽管跟他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李嗣业笃定地说道:“半个时辰足矣。” “那赶紧去做吧。” 管家领着他来到了乘云楼的厨房,说是厨房,倒不如说是一间大厅,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器具,金银铜铁什么材质的都有,旁边站着五六个打下手的厨子。 管家背负着双手说:“这些都是来跟你学习技艺的,你得教会他们,你再看看,这些器具还够用吗?” “差不多够用了,还需要一个平底的铁盘子,主料需要面粉、配料需要花椒、八角、葱,蒜,胡麻油这些东西。” 管家对这些厨子们可要严厉多了,沉声喝道:“听到了没有,还不赶紧去准备。” 李嗣业从一个厨子手中接过面盆,不得不感叹统治阶级的腐败,连青瓷盆得外缘都镶嵌着錾金花纹。 他将面粉用细筛筛入面盆,面粉的色泽略微有些发暗,但这才是纯正无添加的绿色食品。他先将面粉揉成面团,然后倒入清水轻轻地揉搓,身边的这五六个人围上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遗漏了某个细节。 李嗣业的心里倒有几分得意,他其实不愿意让这些人学自己的手艺,沙粒米查干他们帮了他那么多忙都没学到。 但这些人肯定是皇帝的御厨,他当然不能隐瞒。 揉出来的面粉水经过沉淀之后,把清水滤掉,然后浇入平底盘中上锅开蒸。揉剩下的黄色有粘性的一团便是面筋,也放入碗中上锅去蒸。 蒸好之后还要取出晾干,为了加快这一进程,特地有两个厨子挥舞着扇子。 高力士从楼上下来催了两遍,李嗣业加快了速度。了解基本操作的御厨们也知道了下一步骤,开始主动捣蒜,上手开切,很快一道凉皮大餐被做了出来。 高力士亲自托着盘子送上楼去。 李隆基正在楼上与兄长宁王手谈棋局,肚子不觉咕咕叫了起来,宁王落下白子,抬手说:“陛下,我叫人给你弄些点心吧。” 他捏着黑子摆了摆手:“不急,朕正在等一道美味,若是吃了东西,便不能享受这美味的长处。” “你继续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八章 徒手相搏 高力士拖着长长的音调小碎步跑上楼来:“做好的凉皮来喽!” “陛下,宁王,凉皮已经做好了,你们请慢用。” 两人身边的侍女主动上前来,把棋盘端着抬到了一边,高力士亲自将盘子端上去,并给两人递上食箸。 “来,宁王,尝尝这民间献上来的凉皮配方,味道怎么样。” 皇帝当仁不让地用食箸挑起一根送入嘴里,顿时感觉口中凉滑无比,蒜香与佐料的味道使得它更加可口,只是这玩意儿太滑了,吸溜进口中时溅起了汁水。 宁王见到皇帝如此吃相,也提着筷子挑起一根,送入口中大嚼之后点点头说道:“果然是人间至味,尤其在这季夏之时,尝起来更是鲜美可口,沁人心脾,让人浑身舒爽通泰。” 李隆基放下筷子,高力士从旁递上丝巾,给他擦了擦嘴。 “不错,甚合朕心,把这位做凉皮的民间奇人给叫上来吧。” “喏。” 高力士蹬蹬蹬地下楼去了,过了不大一会儿便领着李嗣业走上楼来。李嗣业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行叉手礼:“草……微臣参见陛下。” 李隆基看了一眼李嗣业,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在这位皇帝的思想里,民间的厨子,工匠艺人,要么是满脸木讷,要么是尖嘴猴腮,不可能有如此方正的面容。眼前的李嗣业完全是一个武将胚子的脸,棱角分明,身形高大健壮,非常适合担当皇家仪仗的执戟长。他若是披上明光铠,双手撑利剑往含元殿的宫门前一站,就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俑。 皇帝满意地捋着长须点点头:“你做的凉皮朕和宁王都吃了,非常可口,朕倒是想问你,为何堂堂七尺的汉子,为何要在西市上混迹,还做这些……” 他指着那空空如也的空盘子不知该如何说,毕竟刚吃了如此美味,总不能放下筷子就说这是贱业吧。 李嗣业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抬头叉手说道:“陛下,臣在西市混迹,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臣自小学习拳脚枪棒略有小成,便是期望有朝一日,能用这身武艺来报效大唐。” “你还会武?”李隆基颇感兴趣地说:“给朕演示一下拳脚。” “陛下,臣学的是格斗技,需要有对手才能够显现出威力来。” “好,朕给你选一个对手。” 皇帝对站在楼门口的侍卫招手:“卫宁,你过来。” 这位叫做卫宁的侍卫身穿绯色缺胯袍,腰间蹀躞带镶金十一銙,大步走上前来,朝李隆基叉手:“陛下。” 李隆基指着卫宁说道:“这是朕的千牛卫中郎将卫宁,你若是能在拳脚上比得过他,我另有重赏。” 卫宁扭头看了一眼李嗣业,撇了一下嘴角,把轻视之意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他正面朝皇帝叉手道:“陛下,楼中不方便展开,我与这位嗣业兄弟可否到外面比试。” “准了!” 李隆基兴致正高,轻轻一挥手同意了卫宁的要求。 李嗣业和卫宁一前一后下楼,来到乘云楼前的空地上。令他惊讶的是,太子带着内率府的长史也在楼前,只是没有进去拜见李隆基,另外还有三名官员,不知道是不是太子府的。很快杨洄也赶到了,他站得比较远,故意不看跪趴在地上十分狼狈的骆常胜,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嗣业刻意不看这些人,只朝太子远远地行了个叉手礼,走到场地中央,把缺胯袍的前摆挽起系在腰间,朝对面的卫宁行了一个武人的抱拳礼。 卫宁回了一礼,嘴上笑道:“李壮士,请手下留情。” 他心里想的却是要在五招之内将李嗣业打垮。 李嗣业握起拳头,左拳以进攻姿态在前方,右拳以防御姿态在后,双腿微弓。 卫宁站得笔直,双手抱胸,似乎已有成竹。 李隆基和宁王李宪也下到一楼,站在了楼宇的台阶上,观看两人之间的比试。 李嗣业陡然前冲,卫宁以防守姿态凌空踢出一脚,李嗣业却陡然停住脚步,使得他这脚踢在了空处。 李嗣业占得先机,直拳挺击,卫宁以手肘挡住,膝盖猛地撞出。李嗣业幸亏有防备,后退半个身位,然而卫宁的变化也很快,迅速由膝撞改为了向前踢出,李嗣业又向后疾速退了两步,卫宁紧追上来,或劈拳砸挂,或飞脚猛踢,这一通凌厉得攻势逼得李嗣业连连后退。 李嗣业虽然退得游刃有余,但在心里却也十分佩服此人,刚才他确实有些托大了,认为大唐的武人最高也是扎齐列那个水准。 卫宁大开大合,给了李嗣业一个近身的机会,他陡然肩膀靠了上去,在卫宁的胸口上撞了一下,对方抬起膝盖猛撞,李嗣业突然后撤,来了一记标准的右勾拳,虽然只是擦中了卫宁的脸颊,但也足够让他惊骇了。 卫宁表面毫无波澜,心中却有急怒,手上的攻势更加凌厉。李嗣业却左躲右闪,逮到空当猛地上前戳一拳,然后迅速退出安全距离。 李隆基站在上面摇了摇头,李嗣业的打法确实不好看,不能用于个人表演,但在单打独斗中,却掌控了这场比试的节奏。他年轻作为临淄王,也非常喜欢军中的格斗,也能够看出些门道来,隐隐感觉到李嗣业即将会胜过卫宁。 心中焦躁的卫宁总算稍微按下浮躁心情,明白这样急于求成无法击败李嗣业,他仔细分析了两人的优劣点,李嗣业似乎胜在身法灵活,能快进快退,眼疾手快能够迅速判断出他的破绽。对付这样的人,他只能选择近身扑击,用膝盖和手肘结合相扑的手段将其克制。 为此卫宁不惜以胸口硬抗了李嗣业一拳,趁机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膝盖朝他的胸口磕来。李嗣业一直按住他的膝盖,另一只手迅速握拳,仅仅以几寸的距离爆发出拳。 卫宁的胸口震了一下,惊异地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何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李嗣业的拳劲竟然还能有很大威力。他此刻心底只有一个疑问,他到底是怎么练的。 李嗣业以寸劲之力连续打出三拳,脱出了卫宁的掌控,他并未趁胜追击,卫宁也没有再反击。这位心高气傲的千牛卫主动转身朝皇帝叉手禀报:“陛下,末将输了。” 李隆基捋须点头笑了笑:“其实朕早就看出来了,在拳脚方面,你确实不是李嗣业的对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五十九章 太子内率千牛 李嗣业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点儿什么,不然就挂上了狂傲无礼的名头,他低头叉手说道:“哪里,是卫将军有意承让。” 卫宁却不肯接受他的谦虚:“不是,输了就是输了,李壮士不必过谦。卫宁对李壮士在寸距之间打出的重拳很感兴趣,不知这叫什么拳。” 李嗣业微微一笑说:“这是寸拳,需要长久训练和一些技巧。” 卫宁点了点头,主动站到了一边,他此刻有些神思不属,显然扔在琢磨这寸拳。这人是个武痴,除了对敌之外,似乎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李隆基对站在外围观战的太子和杨洄道:“太子怎么来了,驸马也来了,你们可都是为了朕而来?” 太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叉手行礼:“儿子拜见父皇。” 驸马也走上前,与太子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拜见陛下,杨洄听说陛下在民间寻得奇人,复原了秦宫失传已久的晾皮配方,一来向陛下祝贺,二来借陛下的恩泽,也想尝一尝这失传千年的古味。” 李隆基捋须一笑:“想沾朕的光,可以,待会儿到楼中品尝,嗯,太子也去。” 太子李瑛忌惮地侧头看了一眼杨洄,叉手道:“儿子遵命。” 没有人再言语,场面一度冷下来。李嗣业在后面看出些道道来,太子李瑛在李隆基面前显得太过拘谨,甚至还没有杨洄洒脱自如,亲疏远近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京兆府李岘等人站得虽远,李隆基也没有漏下他们,抬头问道:“李岘,怎么你们也是想沾朕的光,前来品尝美食乎” 李岘恭恭敬敬地上前,叉手礼道:“陛下,臣下不敢打扰陛下兴致,只不过今日前来是为了查一件案子。” 李嗣业心头一紧,难道说杨洄与京兆府也勾搭上了,非要在今日断自己的前程,还要致他与死地 李隆基看了李嗣业一眼,问李岘:“哦,是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请陛下恕罪。”李岘突然双膝跪在了地上,叉着双手禀报道:“下官御下不力,京兆府竟出现了豢养地痞恶怒之人,三番四次巧取豪夺,险些致人死命。” 李嗣业松下气来,同时还有些惊讶,京兆府这些人出现得恰到好处,不需要李隆基过问,就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隐瞒了一些人,也隐瞒了一些事,怕是今天所有的账都会算在这个骆兴常的头上。 李隆基点了点头,突然对李嗣业开口问:“此事和你有关” 还没等李嗣业说话,京兆府尹李岘主动抢话说道:“这位李嗣业确实是本案的苦主,户曹参军骆兴常贪赃枉法,在京兆长安万年地面上纠集地痞浮浪,名为熊火帮,专干敲诈勒索之勾当,为了抢夺李嗣业的家传凉皮配方,三番四次派人出手欲杀人灭口,更将京兆府大牢当做其私狱,这是臣之过失,请陛下降罪!” 李岘说完之后以头触地,纹丝不动,倒像个老乌龟在那里趴着。 骆兴常惊恐地抬起了头,他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当他满大街狂追李嗣业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把他的后路完全断掉了,所有的罪孽,所有的屎盆子都朝他一人头上糊来。 封大伦轻而易举地脱身了,顺便还能把以前干的那些恶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他回头去看驸马,驸马却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 “陛下,”骆兴常突然挺起膝盖向前爬,却被千牛备身踩住了肩膀踏在了地上,嘴啃着泥土,丝毫不能发出声音。 李隆基无视罪官,只朝李岘看了一眼说道:“既然是你们京兆府下属官员,那此案你们应当避嫌,犯人交由大理寺来审理。”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往楼内走去,突然又停步回过头来说:“李岘,你也进来尝尝这美食。” 骆兴常被押走了,李嗣业很惋惜,不能亲眼看到他被治罪,也不晓得他的罪够不够死刑,听说唐律很宽松的,千万不要对这种人宽松。 众人簇拥着李隆基进入一楼内堂,各自赐坐之后。乘云楼的管家又派人呈上来凉皮,杨洄,李岘等人一边品尝,一边赞不绝口,阿谀奉承之词不断,竟能从一碗凉皮引申到大唐气运和天命归属上来,就好像吃了这凉皮,他们都感恩之忠心能够上翻五十六个跟头。 太子李瑛插不上嘴,只能在旁边低头猛吃,吃完之后还要低头瞅李嗣业一眼,似乎有一丁点的怨念。 李隆基似乎没有忘记太子,扭头问他:“太子怎么不说话” 李瑛愣了一下,连忙把凉皮吸溜进口中,生吞咽下之后,才开始筹措用词:“儿子认为,这只是一碗凉皮而已。我大唐地大物博,万国归顺,自有奇人能人辈出,今后还会有更多臣子为阿耶献上珍奇美食。” 李瑛这话说的中规中矩,稍显耿直。李隆基只是微微点头,对站在下方的李嗣业说道:“李嗣业,你献菜有功,又有武艺傍身,朕应该封你个什么官才好” 李嗣业动了动嘴唇,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帝突然望向太子,捋须说道:“太子今天是为这李嗣业而来吧。” 李瑛局促起来,叉着双手嗫嚅:“阿耶,儿子……” 李隆基一挥手,打断了太子的话语,说道:“朕已经有了决断,你就留在太子身边内率府担任千牛。” 李嗣业实在想不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依然要去太子身边。 李隆基从胡床站起,对高力士吩咐道:“高力士我们回宫。” 众人同时起身行礼:“臣等恭送陛下回宫。” 皇帝一走,太子也要离去,杨洄和京兆尹李岘也恭送太子离开,太子却没有搭理杨洄,朝李岘回了一礼。 太子突然回头对李嗣业说道:“你最近一两天不要出门,在宣阳坊家中等待,到时候有人会前去引你到东宫。” 李嗣业叉手拜谢。 等太子走后,杨洄那笑意殷切的脸上变成了阴沉,转过身来连连对李嗣业点头:“很好,很好,你果然是个奇人,能从本驸马手中逃脱,还能傍上陛下和太子,我一时看走了眼,李千牛果然是有福之人。” 这话无所谓轻重,但李嗣业还能从杨洄的牙缝中听到了那股子怒意。 李嗣业装作不在意驸马的态度,朝他行了个叉手礼:“这是托公主和驸马的福。” 杨洄哼了一声负手而去,驸马府上的仆人连忙牵着马追了上去:“阿郎,请上马。” 李岘等人押着骆兴常也匆匆离开,这位骆参军面如死灰,只能任两名兵丁搀扶这离去。 不论昔日如何春风得意,变成阶下囚之后都是这副熊样子。 杨洄自始自终都没有看骆兴常一眼,此人的性子想必也是相当凉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章 朋友与邻居 李嗣业此刻浑身轻松,就像喝了美酒般舒爽惬意,他也总算不辜负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即将进入仕途了。 他决定先去敦化坊把妹妹接回来,总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闻记香铺门口,张小敬还有田珍都在,他们好像料定李嗣业会先来这里。 李嗣业连忙上去向两人表示感谢:“今日救命之恩,嗣业感激不尽,来日必有所报。” 张小敬止住他说话:“你以后切莫要向上面引荐我,我做不了他们的近臣,那样对我来说,等于是恩将仇报。” 田珍嗯哼了一声说:“我的志向是边关,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引荐一下,但要是皇宫里面,那还是算了。还有,你说的两万钱还算不算,我可是一直记得。” “算,当然算。”李嗣业一边往店铺里走,一边说道:“你先等我一下,把妹妹接下来,我还要与你共饮一杯表示真挚谢意。” 李嗣业接到枚儿之后,与张小敬和田珍一起回到宣阳坊。 院子外面依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他进去把大门打开,领着他们来到东厢房,从房梁上把满当当的篮子取了下来。 上次水罐里的钱还有很多,加上这一篮子的钱币,绝对在五万钱往上。 “我去拿二十根麻,田珍兄你慢慢数着。” 清点钱币可是:“两位兄长,现在天色尚早,你们且留在寒舍,我这就去买酒肉,我们几个共饮几碗。” 李嗣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家中有钱,心中不慌,况且他已经有官身,这太子内率千牛是七品官,每月俸禄应当有不少吧。 宣阳坊中就有熟肉铺子,邻近靖恭坊也有酒坊,他亲自跑了一趟,沽了一大坛子和八斤肉,足以让三人酒足饭饱。 三人盘膝坐在东厢房的草席上,你来我往,酒碗交错,直到天色稍微变暗,才将一大坛子酒喝完。 李嗣业醉意微醺,把同样醉醺醺的两人送出坊外。街道上跪着两名乞丐,醉得左右摇摆的田珍将其中一串麻绳撅断,铜钱从麻绳中骨碌碌洒落了一地。 “来捡,施舍给你们了!” 李嗣业来不及阻止,两个乞丐上去一边磕头一边狂捡。 …… 第二天清晨,李嗣业起得很早,照例在院子井台上清洗了一把脸,对着院子里的桑木练拳脚。等解除宵禁的三百下钟声敲响后,他又跑着离开宣扬坊,沿着长安城的街道随意奔跑。 一对金吾卫兵丁结束巡逻,看见了前方奔跑的李嗣业,顿觉可疑,大喊了一声:“站住!” 李嗣业乖乖停下,这些兵丁虎视眈眈地围在他左右,为首什长讯问道:“为何发足狂奔” “锻炼身体。” “锻体练武即可,你这样在街上狂奔,成何体统” “我不知道。”李嗣业喘息着问道:“不允许练跑步吗” 兵卒们面面相觑,禁令中似乎没有规定不能奔跑,什长只得摆了摆手:“行,你继续跑吧。”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李嗣业回到坊中,院子外面的梧桐叶子好像又落下几片,他回院中拿了把扫帚,决定也做一次**,把徐娘子家的院子外面和自己家门前都清扫一遍。 他刚清扫了没几下,隔壁的门吱呀声开了,徐娘子一身淡色素衣,领着老苍头走到门外。 她看了李嗣业,颔首笑了一下,从老苍头手中抢过扫帚说:“你先回去,今天院门外面我来清扫。” 老苍头显然不能理解:“大娘子,这岂是你一个主人家干的活” 徐娘子登时有些不乐意:“我体恤下人,今天让你休息一会儿,不行吗回去。” 苍头乖乖放开扫帚,回头看了李嗣业一眼,这一眼让李嗣业心里有些发毛。 看来他今后要避免与这位徐娘子单独接触了。 李嗣业不好意思离去,只好与徐娘子划开距离,可两人迟早还是碰到了一起。徐娘子放下扫帚,抬手轻捋了被汗水沾湿的发鬓,脸色微红朝他笑道。 “李郎这些天不忙了吗” 李嗣业机械地应答:“现在是不忙。” “李郎现在从事什么营生呢。” 李嗣业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刚得了一个差事,进入东宫内率,给太子担任千牛。” “李郎当官了”徐娘子错愕地笑了一下:“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可李嗣业从她脸上看得出来,自己当官,这位徐娘子好像不太高兴。 “听说在宫中当差,要很长时间不能回家,你家中的妹妹怎么办呢” 李嗣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妹妹还年幼,他若真长期值守东宫,必须雇佣一个仆人来打理家中的事务。西市上倒是有有这样的行当,但贸然弄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过来,万一其人有歹心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种事情张小敬和田珍都帮不上忙,张鲁张罗房子还行,张罗人不靠谱,真是发愁。 家中寻找女婢的事情,也许可以问问眼前的徐娘子。 李嗣业打定注意,握着扫帚对徐娘子道:“我想雇佣两个仆从,最好是婢女,留在家里照顾我妹妹的饮食起居,徐娘子是否有这样的人选。” 徐娘子脸上一喜,却又揉了揉头上的坠马髻凝神思索道:“好像是有的,你别着急啊,等我回去给你张罗张罗。” 徐娘子家的老苍头从大门缝隙中探出头,隔着老远大声咳嗽:“喝哼!” 李嗣业连忙提着扫帚到另一边去,低头把剩下的干草与树叶清扫干净。徐娘子回头瞪视了大门一眼,悻悻地提着扫帚回去。 李嗣业本对徐娘子不抱多大希望,明日决定到西市上看看去,挑选一两个婢女回来,要挑选模样忠厚老实的,相貌忠厚内心奸诈也得提防。 等到了下午时分,他在院子里给枚儿做小孩玩的弹弓,前日在西市上捎带买了两条牛筋,正好派得上用场。 弹弓尚未做好,院子外就有人敲门,李嗣业一边喊:“来了,”一边起身去开门。 徐娘子领着两人站在门外,李嗣业看了一下,竟然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婆娘,脸黄干瘦,宛如老树新皮。 “这两个是在我们家待过的婢女,绝对忠厚老实,绝不会做对主人不利的事情。我家阿郎嫌她们人老珠黄,所以就遣了出去。每月只需四百文,李郎君你看看满意吗” 你丈夫嫌弃他们丑,所以就打发到我的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一章 前往东宫 李嗣业脸上面色如常笑着说:“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枚儿满意就行。”他虽是这样说,但还是腹诽了一句,迟疑地邀请她们进入院子。 容貌太丑是会影响主人心情的,虽然这两人出价便宜,但李嗣业现在不差这个钱。 他自己不好意思驳徐娘子的面子,只好由枚儿来开这个口,童言无忌嘛。 两名妇人来到李嗣业和李枚儿面前,低身行礼:“阿郎,小娘子。” 李嗣业心怀期待,指着两个老女人对枚儿问:“阿兄雇佣了两个人,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枚儿你看看,对她们还满意吗” 李枚儿只顾低头研究兄长做的弹弓,抬起头来晃了一眼,继续低下头琢磨,口中说道:“可以,还行。” “你看都没看,你再仔细看一眼。” 李枚儿又抬起头来足足看了三秒,点点头说道:“可以啊。” 李嗣业稍微有些失落,挥手说:“既然枚儿对你们很满意,那你们就留下吧。” 徐娘子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刚才显得比李嗣业还要紧张,生怕他不肯要这两个女婢。 “你们还不谢过李郎君。” “谢过李郎。”两人蹲礼的姿势倒是挺标准,像是在大户人家历练过的,可惜年老色衰,这是硬伤。 徐娘子不能在李家多呆,与李嗣业简单交谈了几句,便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家。 李嗣业接过枚儿的弹弓继续做,枚儿又抬起头看了看两名站在地上的婢女说:“她们真老真丑。” 他严肃地批评李枚儿:“枚儿,不可口无遮拦。” 他瞪着眼睛给李枚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刚才为什么不说,现在突然说这个,我要不要赶她们走,你若是硬发脾气,我可以赶她们走。 两名老婢委屈巴巴地看着李枚儿,并且在眼中闪烁中几点晶莹,这让李嗣业恻隐之外,还渗得慌。 李枚儿接着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觉得她们就像咱们在高陵乡下村里的阿婆阿婶,很好,很亲切。“ 老婢连连感恩道谢,口中说多谢阿郎收留,家中贫寒,她们若能有收入,家人的日子多少会好一些。 两个大龄妇女开始打量李嗣业的宅邸,口中啧啧说道:“房子倒是挺大的,就是没有个人收拾,你看都破落成啥样了。阿郎,放心我们现在就收拾。” 两名女婢很快便投入了角色,开始提桶打水,清洗门窗。李嗣业搬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收拾正堂,一来是地方太大,二来是生性懒散,他完全可以在东厢房里待客,所以整个院子里许多房子都是灰尘满地,无人收拾。 李嗣业刚提起水桶,两名女婢连忙劝阻:“阿郎,快停手的啦,这不是你这贵人干的活,听说你马上去给太子当护卫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官。” 他打了一桶水放在井沿上,对两位婢女吩咐道:“你们除去收拾房间外,就是专职伺枚儿,不用管我。” 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家中里里外外都被女婢们打扫得焕然一新,瞧起来不再像破落户,终于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李嗣业望着两位老婢忙碌的身影,不由得感叹:“有所失必有所得啊。”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进东厢房把装在水罐里的钱,放在了房梁上,仅给枚儿留下几百钱,用来家中购买生活必须品。 东宫的人到底还是来接他了,第二天一大早,解除宵禁的钟声刚刚敲完三百下,李嗣业在院子里的桑木上刚练完拳脚,外面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他出门开门,却见是个穿着暗黄色袍子的宫人站在门外,眼角还残留着眼屎,睡眼惺忪地问:“你就是李嗣业,詹事府让我来叫你入东宫护卫。” 李嗣业连忙揖手,请这位内宦到屋里坐。 想不到这位内宦却不领情,捅着双手在外面说道:“你赶紧去准备一下,咱就在这儿等你。” 李嗣业没什么可准备的,但还是回去叮嘱了妹妹几句,西厢房里的两位女婢鼾声如雷,他也不想惊动他们,便转身出门去,跟着内宦出门上路了。 这太监沉默寡言,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李嗣业如每一个即将到新岗位的求职者那样好奇,给太子担当宿卫到底是什么样的,也只能亲眼所见了。 进入皇城前,太监给了他一块腰牌,乜着眼说道:“以后戴着这个东西出入皇城,比较方便。” 从朱雀门进入皇城,直道两旁的宫观里都是大唐的政要机构,再往前走却是太极宫承天门,他们不从承天门进入,反而向东走,来到正面的嘉福门,这里面就是整个太子的团队。 守门的是太子十率中的太子左右监门率,太监出示腰牌,守门的卫兵放两人进去,这一路共有三道门,嘉福门、重明门、嘉德门、然后是太子的办公所在地,嘉德殿,不过此刻太子并不在殿中,已经上早朝去了。 留守在嘉德殿中的是太子詹事府的詹事,正坐在侧殿中抄写什么东东,抬头看见太监领李嗣业进来,说道:“直接领他去右内率府。” 从隋唐直至明清,宫廷宫殿的布局全部是中轴线对称设计,中轴线的直道左边有什么建筑,右边必然有同样的建筑,就像蝴蝶所拥有的的一双翅膀。 太子右内率府就在嘉德殿的右边,离奉化门很近,与他相邻的是太子右春坊。 太监将他领到内率府门口,便甩甩袖子要离开,李嗣业连忙抓住了他:“唉,先别走,你得带我进去。” 这太监又乜了他一眼:“我带你进去干啥,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儿吗?快进去,你上司在里面等你。” 太监急匆匆地离去,好像要玩什么要紧的游戏。 李嗣业站在殿室外左右张望了一眼,感叹这太子的东宫真大啊,宫墙纵横,宫殿林立。而围绕在太子身边的团队也很庞大。入东宫之前,李嗣业专门找人探访了一下,太子不但有太师、太傅、太保,还有四名宾客,围绕太子服务的机构有詹事府,左右春坊、崇文馆、司经局、点膳局、药藏局、什么太子家令寺,内坊等等,大大小小的机构有十多个。 这还不包括太子的武装卫队——太子十率府、太子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府、左右清道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这十率中只有四率领兵,就是太子左右门监率和太子内率。其余各自遥领上番在京城外的折冲府兵。 府兵制业已崩溃,全国折冲府已无兵可上番,如今驻扎在京师左右的,乃是由张说献策,皇帝亲自从府兵和百姓中招募的军队,组成了左右御林卫和左右龙武军。所以太子其余卫率只是空有其名。 但太子身后的团队也相当恐怖了,连同各级官员,宫中眷属,宫女侍从,卫队内率和监门率共计三四千余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二章 右内率府 李嗣业认为自己当初的担忧简直是多心,就算东宫出事,皇帝难道能把这几千人都弄死?雪山发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也总不能把每一片雪花都铲除。 他不再胡思乱想,抬步走上台阶进入殿中,内部类似于武官的议事堂,正上方有案几,案几后面是雪豹屏风。 此刻堂上无人,这时有两人从侧边房间里走出来,是太子内率曹觉和长史常见春。曹觉一看见李嗣业,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怪异神色,瞪着眼睛问他:“你,就是那李嗣业,你可认得本将?” 李嗣业当然有印象,记得他在武斗楼打跨扎齐列前,最后上台的就是这个曹觉,结果仍旧不敌扎齐列,被险些摔到台下。 他迷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曹觉一眼,摇头说道:“不,我根本没见过你。” 曹觉松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好。 他大踏步地走到台上,跪坐在屏风前面,案几后面,抬手大声说道:“今天在值的人都出来!” 内率一声令下,府中的千牛、备身和主仗都走了出来。均身穿青黑色布背甲,胸口等主要部镶嵌有铜片,看上去既美观轻松,又威风凛凛。 “都来认识一下新人,这位李嗣业,被皇上任命为太子内率千牛。” 曹觉此话一落,众人便抱起拳头虚应地祝贺,随即十几个备身和几十个主仗离去,留在堂中的就只有三名千牛。 “录事参军何在,兵曹,胄曹何在?” 有三名穿青色袍子的官员上前,叉手禀报:“属下在。” “录事,登记李嗣业品级,正七品上,按照七品官制日后发放俸禄,太子府每日的供给奖赏不在其列。” “兵曹,胄曹,给李嗣业领发披挂甲胄,兵器。” 兵曹和胄曹对李嗣业拱手以礼说道:“请李千牛随我们来。” …… 他站在胄曹办公所在地甲胄库中,周围有五六名小吏忙碌,胄曹本人坐在案几前开出清单,有人接过来对着清单念:“犀皮六合靴一双。” 便有小吏从架子上取下鞋,给李嗣业换上,如果不合脚,可以轮大到小从头选择。 “竹绿虎豹缺胯袍两件。” 他现在处于宿卫期间,不能穿袍,由小吏叠好放在了他的双手上。 “墨青护胸护腹布背甲。” 两名小吏开始给他披挂,从腿部开始,小腿上有护胫,大腿上短腿裙,腰上有护腹兽,胸口部位有皮革,除此之外,这布背甲并未有多大份量。 李嗣业干愣愣地站着,任由这些人在他的身上装饰,就像一个枯燥的花瓶。 他突然开口问道:“我们不穿铁甲吗?”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千牛嗤笑道:“披那玩意儿干嘛,怪沉的,以后想披铁甲,有的是机会,出宫狩猎,仪仗巡阅,都需要穿铁甲,能披到你身上脱层皮,不想披为止。” “牦牛皮蹀躞带,配银九銙,黑纱幞头。” 一名小吏蹲在他身前,将腰带系在腰间,一名小吏把幞头巾裹到他头上,在脑袋后面扎出四个角。 “可以了,到兵曹库去。” 兵曹库的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兵器,参军登记之后,自有小吏领着他到武器架前领兵刃,曰:“一长一短,长刀为横刀,用于宫中护卫,短刀为障刀,用于微服携带。” 李嗣业却抬头望向横在刀架上的另一样武器,如象牙般白皙的刀鞘,略微比横刀长了半尺,实在是美得过分,让他这样一个冷兵器爱好者怦然心动。 李嗣业伸手指着它问道:“这把刀不错,可不可以……” 参军坐在案几前朝他这边扫了一眼,面带不满,可能是没有见过这样多嘴的新官。 小吏张嘴说道:“这是仪刀,有龙凤缳首,乃太子出行时仪仗所用,需要你持的时候自然会发给你。” 他从另外的架子上拿下一把刀,没有缳首,刀柄略长,可双手挥持,乌木鞘上有錾金花纹,然后蹲下来挂到了李嗣业的腰带上。 李嗣业的全套家当就这样齐备了,他在两名千牛的带领下准备离开,突然瞅见了放在兵器库角落里蒙尘的一把长刀。 他折返回库房中,抬头望向那刀,下方是蜡黄的刀柄,上方是闪烁着青光的刀刃,这刀有双刃,近柄处略窄,上方略宽,刀头尖锐,可刺也可劈砍。它立在墙角绽放着森森冷意。 参军和小吏们都跟随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墙角的长兵器,不知道这位新任千牛为何会对这陌刀感兴趣。 李嗣业想特意为自己塑造这种宿命感和仪式感,就好像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刀,便对其产生了兴趣,这和某些故事中的的情节非常相似,但人生必须要有仪式感,哪怕这种仪式感是做出来的。 他身后的汉子嘿了一声说道:“你对这种刀感兴趣,这刀可不是一般人用的,非是那种刀头舔血残忍嗜杀之辈才能够驾驭,这种刀拿到战场上,只要一刀抡下去,能把人从腰间斩断,还有战马,战马也能够齐腰给割断,到时候肠子心肝五脏全都哗啦一下流了出来,摊成一堆稀糊,你根本分不清哪一堆肠子是人的,哪一堆肠子是马的,全让刀砍成烂泥了。” 李嗣业听了直反胃,本来他还幻想拿着这把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尽是这人口中的马肠子人肠子,还有成滩的鲜血烂泥,气氛全让他给破坏了。 参军和小吏们皱起眉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再理这些口无遮拦的千牛。 三人从兵器库中走出来,开始相互介绍,这个说话颇为风趣的千牛名叫刘子午,另外一个人说话比较串味,喜欢卷舌,似乎不是正宗的中原官话,长得却也不像胡人。 “我叫藤牧。” “李嗣业。”李嗣业回头看着他问:“你说话时的声调好像有问题。” 这位白净年轻的千牛笑了:“我是日本人,原名藤原秋助,来跟随遣唐使到大唐几年,还没有完全掌握正宗的中原官话。” “日本鬼子”李嗣业吃了一惊,心想这李氏父子心真大,竟然让日本人来充当皇宫宿卫。 站在一旁的刘子午笑了:“这个诨号倒是起得不错。” 藤牧顿时皱起了眉头,拱手彬彬有礼地问道:“李兄,我与李兄素未相识,我没有得罪你吧” “哦,没有,其实我叫你鬼子,是一种亲密的意思,朋友之间可以这么叫。” “可据我所知,古书上不是这么说的。”藤牧边走边掰起手指头说道:“《说文解字》中说,人所归为鬼,从人,象鬼头,鬼阴贼害,从厶。《左传》中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礼运》中又说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晋朝干宝所著中的《搜神记》中,也有宋定伯捉鬼的桥段,嗣业兄,你糊弄不了我,鬼在我们大唐就是不好的意思。” 李嗣业更加惊讶了,问道:“你这么博学,干嘛来当皇宫宿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三章 护送太子入朝 藤牧抬头感慨似地说道:“我跟着遣唐使来大唐,本来是学习儒家典籍,但后来我在崇文馆中看到了兵书,这才是我想要学的东西。所以我才自愿进入军中,练习大唐刀法,最后才来到太子宫中,担任内率千牛。”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是到大唐的边关,到大唐的西域去,只有在那里,才能领略到大唐军队的精髓。”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话题给转移了过去。 三人来到内率府的值房门外,听到里面有一群人窃窃私语,话语中带着戏谑:“你听说了吗,新来的这位千牛是因为饼做的好,才被圣人派遣到太子内率之中。” “哪里的话,我听说是此人给圣人献了一道菜,我就纳闷儿了,菜做的好应该到食官署才对,怎么就来任了千牛了” “就是,宿卫太子需要的是精通刀枪,让厨子来保护太子,真要是遇上了此刺客,他能干什么难道用一道菜扔过去” 众人发出了哈哈的嘲笑声。 刘子午回头对李嗣业笑笑:“你别在乎这些人说什么,你现在这个千牛的职位,空缺的时候很多人都盯着,现在突然被人给占了,他们不说两句,当然不舒服。” 李嗣业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人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太子东宫,其实也是一个职场。 刘子午咳嗽了一声,推门进入。那些窃窃私语的人都适时地闭上了嘴,各自盘膝坐在地上,或谈论别的事情。 千牛们的值房与备身和主仗们的值房并不在一处,似乎档次也稍微高些,靠里面是矮榻和被卷起的被褥,三人盘膝坐在了案几前。 这时又有一位千牛走进来,此人名叫高升,他们这四人编为一组,与另外三组轮流换班到宫中守卫。 “明天早上,就轮到咱这一组陪同太子入宫,嗣业兄,到时候多看少说少做,只要当个木偶人就可以了。” “是吗”李嗣业精神震奋,他很是希望能近距离参观一下大明宫。“到时候需要注意什么,有什么禁忌没有” “那倒没有,我们这些人,就只是太子护卫,什么都不需要做,保护好太子的安全才是。”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他对刀法一窍不通,万一真有刺客,对方身手很高,总不能赤手空拳上去跟人家搏斗吧。 “列位。”李嗣业拱手问:“我想问,你们有没有刀谱什么的,我想练一门刀法。”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几人大眼瞪小眼,刘子午突然凑过来问道:“你该不是真的光会做菜吧” “不是,”李嗣业红着脸说道:“我赤手空拳搏斗最擅长,还有棍法也不错,就是没练过刀。” “这个简单,哈哈。” 高升在一旁说道:“右内率府有练刀室,有木刀和护具,到时候我们多操练操练你,自然就会了。不过你要先学的不是练刀,作为太子内率,不会刀法可以,但是不能不会打马球,哎,你的骑术怎么样” “这个……”李嗣业一时间卡了壳。 “你别告诉我你连马也不会骑” …… 太子右内率的管理还是相对轻松一些的,十六名千牛实行轮休制度,每三天可以回家休息一天。然后就是寝宫守卫,夜间换班轮值,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子平时出现在哪里,他们就可以跟到哪里。 由于第二天要护送太子入宫上朝,李嗣业他们这四人今晚不用到太子寝宫值夜,可以躺在被窝里枕戈待旦。 这对于李嗣业来说是新奇与兴奋的第一天,他哪里有丁点的睡意,脑子里清醒得很。身边的三人鼾声如雷,倒给他这种清醒灌入了一种迷茫。 太子李瑛将来会被自己的父亲杀掉,他作为太子内率千牛,到时候难免卷入波折。况且历史传闻李瑛曾经被武惠妃误导,带兵入宫捕贼,结果遭到监门卫袭击,将来这些兵恐怕就包括他们。他要不要现在就开始谋划,是远离这场变故,还是改变太子的命运 李嗣业怀着这些念头,陷入到沉睡之中,好像就只睡了短暂的一瞬,肩头上却被人拍了一下叫醒。 他睁开眼一看,刘子午等人已经爬出衾被,开始披挂布背甲。 刘子午一边绑腿甲一边说道:“我真佩服你,当初我第一次担当千牛护送太子入宫,头天晚上兴奋得根本没有睡着。” 李嗣业一时间显得有些忙乱,身上要绑缚的东西太多,裙甲,护胫,肩甲,护腹,然后还要系幞头,挂横刀,保持仪表整肃。 刘子午在一旁看了看新人常闹的笑话,咧起嘴唇笑道:“嗣业兄,不必太忙乱,太子那边儿比咱们还要繁琐,时间充裕的很。” 话虽这样说,李嗣业还是加紧穿戴,日本人藤牧帮忙,给他系上了幞头。 “行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别让太子等我们。” 刘子午领头走在最前面,是他们这一组的管事,四人整齐地排列在太子的寝宫前。 这时也有四人从他们相反方向来到太子寝宫前,这四人应该是太子左内率的千牛,两拨人之间只是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并未有过多交流。 当然陪同护送太子早朝的不止这八个人,他们只是近身护卫,前后还有十六名备身,手持障刀弓弩,列队持枪持戟的四十主仗。 陪同太子的有太子少詹事和太子典内,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太监,两人并行骑马,把太子夹在中间。总共算下来太子早朝的人马足有八九十人,但是真正能跟他进宫的,只有少詹事,其余人在半路驻足停留。 这个时节虽是夏季,天长夜短,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解除宵禁钟声响起的同时,他们这一队列开始向前行进,由东宫的嘉福门而出向东走,出延熹门来到永昌坊,在这里就可以遇到和太子一样准备上朝的文武官员。 官员们没有太子这样昂贵的卫队待遇,他们通常骑马,相公有时也乘轿子,身边通常有几个家仆部曲。 队伍来到丹凤门外,太子卫队的大多数人都要停留在门外,只有八名千牛能够护送太子进入。 李嗣业感觉幸运又激动,他终于能够亲眼所见冠绝古今的巍峨建筑群——大明宫,当然他不会在其中看出帝王的伟大,这庞大建筑的一砖一瓦都是劳动人民的汗水和结晶,这是因为他有正确的三观和思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四章 何为一刀流 丹凤门瑰丽博大,他只能用这个词,这座五门的巨大城楼,把大明宫最初的威严彰显在人们面前。清晨的第一缕金光,也洒在丹凤宽大的飞檐上,仿佛振翅欲飞的凤凰。丹凤朝阳,人才济济向往帝国的权力中心。 穿过高高的门洞,唐帝国的恢弘与博大突然间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含元殿就像漂浮在南天门紫薇星上的凌霄宝殿,高耸且威严,它仿佛一条盘着的巨龙,那种严、整、大、使得世界上没有一首乐曲能够成为它的配乐,只有那种琴瑟和鸣,钟鼎鼓乐的仙乐,和彰显异国情调的胡笳,才能把这盛世宫阁凸显出来。 在李嗣业看来,真正强盛的大唐只是在唐高宗李治时期,唐国土最为辽阔,千年世家已名存实亡,大明宫刚刚落成,一个庞大的帝国正显现出雍容气度。 李嗣业无法再往前走了,太子在御桥前下马,要与文武官员一起步行前往内朝。今日属于朝参,而不是朝会,所以都到皇帝寝宫紫宸殿去面见圣人。 八名千牛留下四名在此处看马,另外四人还能走一段路程,护送太子到达紫宸殿的御阶之下,然后停留在那里等待。 李嗣业已经很满足了,他没有那个念想,况且他已经见过李隆基本人了。 刘子午和高升前往护送,他和藤牧留下来看照马匹,同样左率也派出两个人出去,留下两个人在此守候看马。 他发现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那就是太子无论带多少人,做什么事情,身边都要有左右内率的人同时在场,就算只带两个人,也必须是左率一个右率一个,仿佛在刻意维持某种制衡,而且左率的人和内率的人之间,好像时刻处在竞争的矛盾。 似乎整个大唐的官僚体制都是这样,有左必有右,从南衙十二卫到中枢宰相,都有左右区分,中书令与左仆射,门下侍中与中书门下平章事,权力仿佛就是制衡的学问,而皇帝只有一个。 李嗣业站在这皇家宫殿群的下方,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当清晨的阳光从丹凤门的东侧,升起,巨大台基投下的阴影,将大明宫前的广场分隔为二。李嗣业介乎与阴阳之间,仿佛面临的是远古神灵的压迫。 几位千牛们对此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们鄙夷地看看李嗣业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心情很是愉快,相互之间开始攀谈。谈论的话题竟然是家中夫人购物的问题。一名千牛的夫人喜欢首饰金钗步摇,首饰这东西奢侈品和普通品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六个通宝就能买一个普通的青铜簪子,可錾金的簪子步摇却要上万钱,若是名家制作的成品,价格还要翻上几番。 还有丝织品,一匹无染色的普通丝绢价格在几百钱和两千钱不等,但若是染色后,价格便会翻倍,若是染上特别的花纹,价格还要更贵,这好像就是产品的附加值。最贵的是那种用彩色丝线刺绣的成衣,比如说安乐公主李裹儿的百鸟裙,比如说武则天的绣金石榴裙。不是一般贵妇所能为。 千牛们愁云阵阵,不知该如何遏制夫人们的购物狂现象,李嗣业感觉很好笑,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有剁手这么一个词吧。 散朝之后,他们守护着太子回东宫,依然保持来时的仪仗,余下的时间,除了在寝宫外值哨外,就是在练功房内举着木刀和同行们学习刀法,这是保命的手段,必须得把它练好。 李嗣业来到东宫的最初几天还感觉一切都很新奇,可等他宿卫东宫的时间长了,才发现在皇宫里的工作是相当枯燥的一件事,每天都是固定的路线,固定站岗,不会有丝毫的变化,更难受的是,他没有手机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与千牛们闲谝,从他们手中学刀法。 这些千牛中,对刀法造诣最深的,也最为痴迷的是日本人藤牧。他这些天热衷于一刀流,据说是亲眼见千牛卫一位中郎将施展过,只看见对方一瞬间的剪影,便回去暗中揣摩,却一直不得其名而入。 李嗣业诧异而且愤怒,哪个傻缺起这么老土的名字,叫什么一刀流。 经过刘子午千牛一讲述,李嗣业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式为出刀既斩,收刀无声,玩得完全是熟能生巧的流畅度。这招刀法是从西域老兵和江湖刀客哪里流传过来的,必须是有多年用刀经验的人才能够练出来。 这一招讲究的是手眼配合,这个眼可不是眼睛,而是心眼。对敌时讲究双眼必须望向敌人,从出刀杀敌,到收刀一气呵声,且无任何阻滞之处。 据说这一招练得最好的是千牛卫中郎将卫宁,他的出刀和收刀快如闪电,对敌者不见他出刀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日本人藤牧对卫宁非常崇拜,堪称五体投地,日思夜想着能得到卫宁的指点。 一日间,他们几名千牛在一起攀谈,话题突然转到卫宁身上,李嗣业突然实在地说道:“卫宁是我的手下败将。” 旁人只是嗤之以鼻,藤牧当下却不乐意了,似乎李嗣业的说法,是对卫宁这种刀法大家的不敬和羞辱。 “嗣业兄,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这种话更不能乱说,你更不能以此来侮辱我心中的偶像。这是我绝对不容许的。” “我说的是真的,”李嗣业说:“我当然拿刀不是卫宁的对手,但我与他赤手空拳搏斗,赢了他。” 众人向后仰倒笑道:“行了,李嗣业,别吹了,哈,你不知道你的外号么?叫,做菜千牛,烙饼千牛,意思是靠烙饼成为的千牛。” 一名千牛呵笑着嚷道:“我的诨号是铜钱千牛,但也比不上你做菜的千牛,咋俩是一路货色。” 藤牧也被他们给逗笑了,拍着李嗣业的肩膀说:“我听说京兆府人从不饶舌,也从不吹牛,嗣业兄,你可不像是一个正宗的三秦子弟。” “你连三秦都知道?”李嗣业由衷地对藤牧的博学感到佩服。 众人正在欢笑吵闹中,太子从丽正殿派来了内侍传令,说是要在太极宫中的马球场与宫中比试游玩,要求所有在值的千牛备身都去。 这些人一听,都兴奋得摩拳擦掌,纷纷去东宫厩牧署牵马。李嗣业看得茫然,好半天才明白,原来这些人不止是太子的护卫,还是东宫的马球队队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五章 太极宫马球赛 他们给李嗣业选了一匹最为温驯的老马,就这样李嗣业坐在马上,都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使劲儿拽着缰绳,生怕从马上掉下来丢了丑。 他这样免不了要遭些笑料,倒不存在某些恶意,只不过是为枯燥的工作增加活泼气氛而已。 “烙饼千牛这是在晕马么?我都听说过晕船的,还没听说过晕马的?” “就是说,就这种水平,还敢大言不惭说打败了中郎将卫宁,你咋不说你上天呢?” “咱们东宫内率的人,是一茬不如一茬,吹牛的本事倒是一茬比一茬强。” 同行的太子左内率的人立刻就表现出不同意见:“那是你们右内率,别把我们都算一块儿。” 随即大多数左内率千牛备身都发出哈哈的笑声。 等太子骑着马赶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静默得像一堆黑鸦闭嘴。他们各自归队,从崇教门出发,连穿三门来到宫城外御道上,然后通过承天门,穿过太极宫的三大殿,绕过内朝的甘露宫,才能到达宫中的马球场。 李嗣业感觉这么走,似乎是走了远路,从东宫的玄德门出发,然后从玄武门进入宫城,要比现在近一半的路程。 他随即想明白了什么原因,东宫官员以及太子对玄武门这个地方非常忌惮,不管是因为迷信还是别的,如非有必要,绝对不会从这条路走,哪怕要绕更远的路。 太极宫中的马球场位于承香殿一侧,场地用牛油泼洒过,比赛时不会尘土飞扬,时间长了也不会长草。 皇帝包括太子以及各亲王都喜欢打马球,太子更是热衷于这项运动,三天不打就浑身痒得难受,此外马球场也是皇家交流感情的地方。无论平时有怎样的不愉快和矛盾,但是在球场之上,总是充满欢乐而且愉快的。 今日参与比赛的是太子的马球队、寿王李瑁的球队以及宫中千牛卫的马球队,先上场决胜负的是太子队与寿王队,双方一开场便是箭拔弩张,马蹄飞奔张扬,挥起球杆击打,马与马之间进行冲撞,不时有人从马上跌落下来,发出哀嚎声。 李嗣业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这体育项目也太危险了,就算队员们身上披着皮革等护具,也免不了落地受伤,遭到战马的踩踏。跟足球和篮球相比,马球赛的危险系数太高,就算以冲撞闻名的橄榄球赛,也没有如此大的风险。 伴随风险的是刺激感,风险越高刺激感越大,他做为一个旁边者看了整场球赛,都觉得心跳加速,更别说那些上场比赛的人了。 今天太子队出战的人马,都是骑术的高手,刘子午也在其中,不过他却不是最出风头的那个。最出风头的是太子左内率的副率,名为钱增,他的纵马击球技术都是一流的,无论是调转马头转向,还是直向冲锋,都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就连坐在席间观战的太子,有时也不顾体面,从胡床上站起来,冲着场中大喊:“钱增!快!冲过去!” 能被太子叫出名字的人,有绝对的荣耀在其中,也比别人受宠得多。李嗣业站在外面冷眼旁观,似乎了解了东宫的晋升之道。太子热衷于马球,所以马球打得好的人,就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接下来太子亲自上场,挥舞着马球杆亲自参与角逐,寿王也骑马上阵,这好像成了兄弟之间的一场较量。 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承露殿堂中的皇帝,他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在下方球场上驰骋的太子和寿王,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争夺他的眼球,在这个诺大的皇宫里,每个人所做的事,所想的,全是为了争夺上位者的眼球。 就像他们这些太子内率,他们也努力在太子前面挣曝光率,以期获得更多的关注。 只有李嗣业不是这样,他知道这是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只,升得越高越快,越接近太子核心层,将来的危险也就越大。 他还是乖乖地站在外围,免得被倾覆的大船带到海底的深渊去,不去赚无所谓的关注,能做千牛七品官就相当不错了。 唐玄宗只看了两场比赛,便起身要回宫去,陪在他身边的武惠妃,也一同离开。球场上一行人停止比赛,恭送圣驾。 皇帝在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放不开,不敢鼓掌叫好,也不敢喝倒彩。等皇帝一走,球场上的气氛才喧闹起来,太极宫的宫女也跑来观看,加油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这才有了比赛的气氛。 太子和寿王之间的决战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双方经过一轮冲锋击打之后,有两人落马受伤,被抬下赛场。而两人的气势和决心却丝毫没有减弱,李嗣业能够看见太子额头上暴涨而起的青筋,相貌儒雅风度的寿王李瑁也涨红了脸庞,仿佛这最后一球的胜败就决定了龙椅的归属权。 李嗣业眼波一转,把目光注意到承露殿的看台上,有一个身穿绯红色华服的女子从地毯上站立起来,担忧地朝比赛场上看去。 这个女子拥有极美的姿色,头顶步摇金钗上的琳琅美玉,都不能遮掩他容颜的光彩。她身边有几名公主和贵妇,但所有人在她稀世夺目的容颜下,都变成了陪衬,就像油画中被淡淡涂抹的芸芸众生。 李嗣业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也终于猜出了她是谁。他甚至心中还有些慌张,连忙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窥探出他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杨玉环身上有胡人血统,这使得她得鼻梁要高一些,却凸显出她的与众不同,那修长的脖颈如同白天鹅交颈时才有的优雅。 这是李家父子的大白菜,旁人是绝对拱不得的,如果想拱,那就得造反。他不知道安禄山是不是就出于这个原因。 太子和寿王之间的比赛结束,太子队获胜,面相阴郁的李瑛,在球场上面是咄咄逼人的,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失败。 接下来是千牛卫与东宫队之间的比赛,太子下场观战,比赛却呈现出一边倒的劣势,这些刚刚获得胜利的太子内率们,在皇帝的护卫面前却不堪一击。不管是在体力上,还是在技术上,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几乎可以中国足球和巴西足球来类比。 太子并没有多失落无奈,仍然兴致勃勃的观看,内率千牛们也没觉得有多丢人,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在千牛卫面前落败的滋味。 李嗣业好奇地侧头问藤牧:“这怎么回事儿,太子刚刚还急得要跟寿王决出胜负,现在改与千牛卫打了,输得这么惨他都不担心?” “这有什么,东宫内率本来就干不过千牛卫,卫宁等几名郎将不仅是刀法中一等一的高手,就连策马击鞠,也鲜有对手,太子他们已经习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六章 互传绝招 李嗣业不再说话,日本人藤牧却仍然在碎碎念,李嗣业探头过去听了一下内容,藤牧原来想在这个场合去结交卫宁,想从他手里学所谓的一刀流。 双方的比赛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围着马球场休息,藤牧等人看准了中郎将卫宁的位置,有几人怂恿其上去拜师学艺,其实这些人也想学卫宁手中的刀法。 在众人的窥视中,遥坐在对面的卫宁突然朝这边探看,他双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在绯色的缺胯袍上轻掸了几下,大步流星走来。 众人神色激动,这可是皇宫中横刀用得最好的人,东宫的侍卫大多数都在他的手下得到过指点,仅仅是指点过一招半式,就足够他们在同伴面前炫耀几日了。 有人拍拍藤牧的肩膀,赞许地说道:“宁将军这是慧眼识才啊,这么多远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这么一个有资质的人,要过来亲自传授你刀法。” 藤牧还是来大唐的时间短,没有听出这话中的讽刺意味。他心中因兴奋而傲然,卫宁并不认识他们,除了慧眼识别英才,几乎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兴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幞头,系好袍子上的右衽扣,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嗣业坐在他旁边,目光故意望向别处,他知道卫宁是为自己而来,若是此刻说破,就太没有意思了。 几个内率千牛都端端正正站起来,并且拉了一下地上的李嗣业,让他别这么不开窍,丧失拜得名师的机会。 “宁将军。” 他们争先恐后地露出灿烂笑脸,有人抢着说道:“能不能给我们演练一下,拔刀既斩,收刀无影的招式,我等实在是想学。” 卫宁淡淡地点了点头,却低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李嗣业,说出的竟然也是求教的话:“李嗣业,你那天使用的那个寸拳,能不能再演练一下,我十分想学。” ……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四五名并排像鹌鹑般站着的内率千牛,瞪大眼睛朝李嗣业看去。他们使劲儿揉了揉耳朵,显然不相信这句话是卫宁所说。 “你说什么?” 李嗣业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想跟你学寸拳!我说得够大声了,你还听不见?” 他终于忍不住哈哈笑,指着藤牧等内率们说道:“我主要怕他们听不见。” 对于李嗣业这种既骄傲又恶俗的笑声,千牛们表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李嗣业又问他:“卫将军,那天在乘云楼圣人面前比武,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 卫宁此人倒是磊落大方,脸上丝毫没有不快之色,痛快地承认道:“我与嗣业兄,比试拳脚是我输了,这没什么可丢脸的,输了就是输了。李兄拳法精妙神奇,我敢说在整个大唐能碰到的对手,一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李嗣业似乎听到了众人心脏的碎裂声,这几个家伙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火辣的刀子。他不再问卫宁关于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真想学?” “当然,这寸拳我已经琢磨了很长时间,却是不得要领。希望你能不吝赐教。” 他这才谦虚地笑了笑说:“赐教谈不上,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虽然拳法不错,但刀法却是稀松平常,我想跟卫将军学一下刀法,不知可否?” 卫宁得到确实的消息,也淡然笑道:“当然可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声嘈杂且围观群众太多,招招手说道:“我们到这边儿来。” 几个内率一听,连忙也跟了上来,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人稍微避开球场,卫宁对李嗣业说道:“今天时间紧张,我们教彼此最精妙的招式,不得藏私。” 李嗣业点头:“当然。我先来。“ 他把卫宁当做靶子,站在他胸前,低头讲述道:“寸拳的发力,讲究内劲的应用,气与意的结合,要突施爆发力,收和发都要凭气息而动。” “比如你看,”他用五个手指对准了卫宁的胸口,骤然间发力握成拳头,重击在对方的胸膛上,卫宁突然间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脸上却是惊喜。 “这一招非常妙,最关键是在贴身实战中,能够发挥极强的打击力。” 不只是卫宁,就连卫率们也看到了这一招的玄妙之处,望向李嗣业的目光也略显炙热,那些叫他烙饼千牛的人,脸上也不自觉变得火辣辣的。 现在轮到卫宁教他招式了,他大踏步地走到一棵长在宫殿檐角下的小松树前,伸出手活动了一下五指,陡然间挥刀而出,斩断了小树的树干。在李嗣业的眼里看来,他几乎没有看清卫宁如何拔刀,也没看见他如何收刀,只瞧见眼前刀光一闪,那树冠已经悠悠倒了下来。 李嗣业心中非常佩服,这一刀确实是非常高妙,看起来很是容易,但是要办到,估计要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训练。 可他还是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只得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能不能慢一些,动作慢些,好让我能看清怎么拔刀和收刀的。” “好。”卫宁点了点头,缓慢地拔出刀,然后挥刀,将斩断的松木又斩断了一截,然后缓缓地收回刀鞘中。 李嗣业有些愣了,这个好像很简单,可如何该提高速度。 “有什么诀窍吗?” 卫宁手按着刀柄笑道:“很简单,刻苦训练,熟能生巧,每日出刀收刀几百次,等时间长了,这把刀就像是你的手指一样,把速度缩小到人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卫宁生怕出了亏似的,立刻反问道:“寸拳的训练诀窍是什么。” 李嗣业笑道:“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气与劲配合,要多练习,每天对着墙训练几百上千次,自然就学会了。” 两人同时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卫率们站在一旁,看得愣了神。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卫宁的指点,而且还见识到了李嗣业的真实能耐。 他们回到东宫后,每个人看李嗣业的表情都不太一样了,能够让千牛卫中郎将卫宁亲自讨教的人,岂是池中之物? 李嗣业也算是在太子内率中获得了认可,没有人再叫他烙饼千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七章 太子遇财政困境 过了一日,他们这一组轮休,李嗣业直接穿着布背甲回家,腰间配着千牛刀,站在院门口,又朝李枚儿笑道:枚儿,过来看看!“ “阿兄做了太子内率千牛,看看,威风不威风,帅不帅!” 李枚儿没有跑过来,倒是两名老婢连忙上前来,对着他啧啧称赞:“阿郎穿这一身铠甲真合身,也真威风,我看一点儿都不像个护卫,倒像是大明宫里的守门大将军!” “嗯,”李嗣业点头后,走进门来,枚儿正握着他修理的弹弓,对着落在屋檐上的鸽子发射石子。 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转正,低头问道:“你别先玩,好好看看你兄长,到底帅不帅,威风不威风。” 李枚儿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敷衍地说道:“嗯,很威风,可以做大将军了。” 李嗣业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不过他无法提高李枚儿心中对于威风的标准,只好回屋把甲给卸了下来。 他回到家的这天晚上,晚餐很丰盛,李嗣业出门买了果脯和肉,也买了做汤饼的面皮,捎带给自己买了一坛子酒。 李嗣业吃饭的时候,吩咐两名女婢,让她们也拿着筷子过来吃饭,两人却死活不肯过来,只是站着侍奉,说什么主人吃饭的时候,奴仆是不能上桌的,不然就是逾越规矩,更是对礼仪的践踏,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们两个怕是再也无人敢用。 他没想那么深,想不到简单的一个吃饭的问题,竟然能够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人活在某个社会中,就需要服从这个社会的一切,所有的习规,他都是无法改变的,这不止涉及离经叛教。 等李嗣业和枚儿吃过之后,两名老婢才去吃饭,两人端着饭碗躲到西厢房中,一边谈话一边窃窃私语。 “听说咱阿郎也是穷人,以前没当过官。” “哎呦,怪不得,连奴婢不能和主子一起吃饭的道理都不懂,这样的主家实在是没一点儿规矩,比咱以前干活的崔家可差远了。” 李嗣业站在院子外面,听到两人的对话,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别人要适应,看来是他必须要适应。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嗣业躺在木榻上,身边躺着肉嘟嘟小脸的李枚儿,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枚儿醒转过来,看见李嗣业抬头望着天花板,她好奇地问道:“阿兄,你怎么不睡啊” “睡不着,我在想事情。”他迷瞪了一会儿,突然对李枚儿问:“这两个老婢,她们还可靠吧。” “应该可靠吧。” 李嗣业又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比如说想方设法到处找钱,比如说话做事都背着你。” 李枚儿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 李嗣业最后再问:“你觉得我回来家后她们的表现,和平时他们的表现,差别大吗”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两位老婢也别怪李嗣业吹毛求疵了。 “是有一点儿差别,但是不大。” “很好,”这就是李嗣业想要的答案,李枚儿还尚年幼,没有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他必须把好这道关,绝不允许心术不正的人出现在他的家里,这也是他愿意雇佣这两个老婢的原因。 第二天清晨,李嗣业在宵禁结束后出发,前往皇城东宫。他不再需要太监陪同,路线也已经都大致清楚,只是整个路程太远,他走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才到达东宫的嘉福门下。 东宫门监率的人亲眼见到他掏出令牌,才放他进入城门,一连三座城门都是这样。 他直接来到太子右内率府进行点卯,内率曹觉和长史常见春都不在,只有一个副率坐在正堂上,代替内率行使职权。他上面报了名字点卯之后,便去值房中静候。 一帮人忧虑地望着嘉德殿的方向,站在门口探头攒动,时而又窃窃私语。李嗣业感到好奇,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回答他的人依然踮着脚尖张望:“听说太子自上朝回来就阴沉着脸,谁到跟前谁挨骂,现在已经把各个率和詹事都叫到了嘉德殿商议,必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李嗣业也跟着众人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便回到值房中闲坐。 太子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情,都无需他们操心,太子身边有詹事,还有宾客等智囊团,他们就算真的想出力,怕也轮不到他们。 太子李瑛此刻坐在嘉德殿内,脸上的阴沉之色更加浓重,他天生阴郁的面孔,怕也是这种长年累月的忧虑堆砌而成。 他抬头望向下方的詹事,宾客,还有东宫的武官们,这些人除了望着自己的脚尖,根本就没有丁点儿主意。 李瑛重重地拍了一下曲足案,指着众人问道:“你们倒是说话呀!哪怕是馊主意,也给我想出来一个。” 詹事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说话了。太子李瑛的四位宾客都是老学究,向他们询问礼仪,查问典籍,老夫子们还可以对答如流。但对于财务用度上的欠款问题,学究们都是门外汉,还不如他这个詹事更清楚些。 “殿下,东宫上半年的用度都在可控范围内,这些就算内侍省和户部前来查账,也没有大的问题。只是最近这三个月里,殿下频繁组织马球赛,从各地采购良驹,宫中厩牧署中马匹数量早就超过了限额,人员配备也超额。所以才欠下了太府寺府库中大量钱财,总共是六百三十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殿下。” 李瑛沉着眉头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让你想办法,想办法!我的詹事呐!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 “殿下,”詹事踟蹰了片刻,向前一步走叉手说道:“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寻找一个中间人,把厩牧署里多余的马给拉出来卖掉,多少能填补一些空缺。” 詹事一提卖马,李瑛脑袋就变大,马厩里的这些良驹都是他着人从各地寻访回来的良驹,哪能舍得卖掉,何况眼下这个时节正是马市跌价萧条的时刻,马厩中的这些良驹想要换得急钱,必然是要贱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八章 东宫的难处 不等李瑛反对,厩牧署的令丞连忙出来反对道:“殿下,不能卖马,如今马市正是最低价时刻,我们需要的又是急钱,一旦此时卖出,那些宝马良驹只能换取普通马的价格,殿下的损失难以弥补,依然还不上府库的账。” “对,不能卖马!”李瑛挥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手掌心,指着众人说道:“你们再给我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一个少詹事胡乱地出主意道:“要不然,先挪用东宫所有人员的俸禄和例钱到时候再……” 他的话音未落,立刻有十几道阴冷的目光扫视到他身上,旋即离开,把少詹事给盯得浑身发毛,这主意得罪广大同僚更不讨好。 太子没有注意众人的表情,低头盘桓沉吟道:“这办法还是不行,发放俸禄例钱还都在下月,再有几天,尚书省户部就要派人到太府寺清查各宫和各王府的用度,远水救不了近渴。” 一名内侍跑到殿中来禀报:“太傅箫嵩来了。” 李瑛一听,神情很是振奋,连忙说道:“快请箫师傅进来。” 太傅曾经担任过相位,如今依然执掌尚书省户部,老师一定能够帮自己度过难关。 “殿下,”箫嵩刚进入殿中,便开始询问道:“今日早朝,陛下提出要清查各宫与王府用度,追索所欠太府寺的钱币。臣观太子深思不属,特来询问太子,你是不是也挪用了府库的钱” 李瑛自然不能对老师隐瞒,只好低头承认:“恩师,学生是欠了府库中的钱,现在正与众人商量如何补上漏洞,还望恩师能够给予搭救!” 箫嵩走到太子跟前,低声问:“你欠了多少” “总共六百多万钱。” 老太傅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两名詹事慌忙上前来将他扶住。 箫太傅长叹一声:“嗣谦呐,你可知道陛下为何突然提出清查各宫各王欠府库钱币” 嗣谦是太子李瑛的字,箫太傅只有在特别失望的时候,才会叫出他的表字。 李瑛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知道,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告状。” “你知道得很清楚,这件事就是冲你而来!”箫嵩无奈地剁脚:“可是为什么还要让他人抓住把柄呢?东宫用度每个季度拨下来的钱和丝绢,已经足够你替换旧物,赏赐下属,也足够你养马好马,为何还要向太府寺支用你这是掉进了他人设下的口袋里啊。” 众人一听这个,连忙悄悄退出来殿外,只剩下这一对师徒,有些话他们不方便听。 李瑛连忙向老师作揖:“学生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恩师搭救。” 箫嵩望着藻井沉思半晌,伸手馋住太子的袖子说道:“嗣谦,明日朝参过后,你不要走,亲自去后殿向陛下告罪。欠下太府寺六百万钱,对陛下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李瑛一听,身体剧震,心头也是慌乱,恩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阿耶面前的处境。阿耶专宠与武惠妃,整日被灌输谗言,自己这些失宠妃子的子嗣,在他面前可说是如履薄冰。六百万钱,对于受宠的皇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可以是任何借题发挥的罪过。大肆买马,玩物丧志,挥霍无度,任何一个大帽子扣到他的脑袋上来,他都难以承受。 太子之位早就被人觊觎,身为太子的他,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李瑛沉痛地摇了摇头:“恩师,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太子的错处,会被人无限放大,这个后果我无法承受!一旦被揭露动摇的是我的根本!” “殿下。”老太傅心力交瘁,双手向太子行礼:“可你知道你隐瞒不报,一旦被查出来,罪过要更加严重。陛下可以容忍你犯挥霍这样的错误,但绝不容忍你欺瞒他。” “不!”太子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台阶上摇了摇头:“一定有别的办法,只要把太府寺的欠款给还上,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这六百万钱,他到哪里筹措去 箫嵩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经给太子想出了办法,虽然是下策,却不会动摇太子根本,可惜太子眼下这个样子,定然是不会听他的。 “殿下,老臣告退了,我所说的话,你好好思量一下。” 太子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方法,其余都不可用,只有箫太傅所说确实有些道理。可就算他向阿耶如实承认所犯错误,阿耶也应承不追究,可此事必然会在阿耶这里留下阴影,他的错处也会被时常拿出来提一提,日后必然变成他不堪为太子的口实。 箫太傅走后,太子连忙派人到鄂王府和光王府上,希望两位兄弟能够挪用钱财,救他这个急。可宫人传回来的消息却说,两位亲王也自顾不暇,或多或少欠有太府寺的钱财,这可真算是难兄难弟了。 东宫此刻人心惶惶,太子坐在台阶上心乱如麻,这些站在嘉德殿上的太子近臣相互争吵,却想不出实用的办法。 …… 李嗣业他们坐在值房内等待换班,时辰一到,内率府外的滴漏声音陡然增大,紧接着是一声铜钹敲响。 他们几人同时站起身来,把刀挎到腰间,前方嘉德殿值守。 跟他们轮换的几个人站在殿门外台阶的两边,李嗣业上前去交接站岗,换下来的兄弟长吸了一口气,低声对他说道:“机灵点儿,里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别撞到刀口上!” 李嗣业好奇地低声问他:“里面出了什么事?” 这位千牛用眼神表示出事情的严重性,逃跑似的离开了嘉德殿。 李嗣业安稳地站好,眼睛目视前方,装作对殿中的情形不感兴趣。 李瑛突然从台阶上站起来,大踏步地往外面走去,内侍连忙追上去问:“殿下,您要到哪里去。” “我去散散心,呆在这里,永远也想不出办法!” 内侍慌忙跟上,并且伸手招呼他们这几个站岗的千牛:“快,快跟上,保护殿下的安全!” 太子并没有出宫,而是跑到东宫的厩牧署,从马厩里牵出了自己最爱的那匹青骓,也没有套马鞍,直接翻身骑在马背上,拽着马缰在东宫的后花园中疾驰狂奔。 他这放松压力的方法倒是好,可就苦了李嗣业他们这些千牛们,有几个人也没有上鞍,歪歪扭扭地骑着紧追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六十九章 李嗣业献策 李嗣业知道以自己的骑术,有马鞍马镫都够呛,没有鞍和镫,估计刚上马就会被颠下来。他也就不骑马了,直接用双腿奔跑追过去。 李瑛骑着马跑过他东宫的荷塘边上,有些过了花期的花瓣已经掉落漂流在水面上,养在水上的鸳鸯和鸭子被马蹄声惊得飞起,但他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沿着石板道向前狂奔,一路奔到后花园的一座小山上。 他望着远处大明宫的宫墙,望着龙首原上宫殿翘起的飞檐,发现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不真确的梦幻,可如今这梦幻,也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当这个太子真累啊,暗里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一旦犯错之后,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李嗣业等一干千牛也连忙下马,跟着太子来到了山上,然而他们却不敢距离太子太近,只站在十步远外等着太子下令。 李瑛回头看看身边的这些随从们,有许多话在心中想要宣泄出来,可对这些人说又有什么用? 不远处传来詹事骑马接近的声音,刚奔到山下翻身下马,便大声喊着奔跑上山:“殿下!殿下!” 李瑛转身凝眉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愁,索性所有糟心的事情一起来吧。 “殿下,武惠妃下令,为了让各王之间彰显兄弟和睦友爱,决定在大明宫中举行马球赛,特派人来邀请太子率队参加。” “还打马球?”李瑛顿时头大,打马球是非常费钱的事情,这七天比赛下来,估计又是十几万钱的挥霍。平时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小钱,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他欠太府寺的钱财还没有解决掉,还要分出心来与他们打马球,他那里有这个心情。 “给我回绝了!我已经欠了府库六百万钱!哪来的心思陪他们打球!” 詹事连忙上去叉手劝阻道:“万万不可,殿下,你若了回绝了惠妃娘娘,不但是失了礼数,还会让她更生怨念,在陛下面前说您的坏话。” 李瑛怒道:“这分明就是那个恶毒的女人的计策!她先是派人告发于我,又让我带人参加马球赛,花费更多的钱财,让我抽不出精力偿还挪用太府寺的钱财!” “臣知道,可明知这是计策,我们也不能缺席,这是宫中的规矩,殿下不可违背。” “我知道了!下去吧!” 李瑛软软地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好像他这样瘦弱的身躯,无法承受这样千钧的重担。 李嗣业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六百万钱对于皇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搁在现在处境的太子身上,他是无法在几天之内筹措到这么多钱的。 其实弄钱的方法还是很多的,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接受。 “我口渴了,你们谁带水了!” 众人都摸摸腰间,似乎都没有带水,恰巧李嗣业身边挂着水袋,里面灌的却是酒水。 李嗣业走过去,半蹲在地上,解下水袋双手呈了上去。 李瑛接过去,伸手拽出木塞,仰头猛灌。李嗣业还没来得及提醒,李瑛已经被酒水呛得满脸痛红。 “你竟然带酒?” 李嗣业连忙叉手告罪:“请太子恕罪,但臣从来没有醉酒误过事。” “你可知道?宫中值守宿卫是不可以喝酒的?我是不是应该重罚你?”他又低头仔细看了李嗣业一眼:“你是李嗣业。” 李嗣业回答:“正是臣下。” 李瑛也不看他,望着前方说道:“妖人案的事情,我要谢谢你,帮我化解了一场必死的危局。我本想把你招进太子府里还你的人情,可没想到你搭上了我父皇的线,这个人情,我算是没有送出去。” “可惜啊。”李瑛叹了口气说:“我这次不会再逢凶化吉,也不会再有人帮我化解必死之局。” 李嗣业心念一动,在东宫的这段时间内,李嗣业发现李瑛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上位者的眼高于顶,但他对东宫的下属多以怀柔,也比较宽厚,这样的人以后做了皇帝,他的臣下必然是很轻松的。 只是李瑛他还有以后吗,如果历史不改变,他确实没有以后了。 想到这里,李嗣业抬头说道:“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吧,臣入西市不过三天,就以空手套得五万钱。” 李瑛当做新奇玩笑,点点头说道:“是吗,你确实有些本事。” “所以,臣别的本事没有,弄钱的能耐还是有的,殿下若真是缺钱,臣可以想办法。” 李瑛并未把他的话当真,负手抬头笑道:“你有这份儿心就够了,本太子欠府库的钱太多。” “我知道,不是六百多万钱吗?” 李瑛又说:“这些钱,需要在近期几天之内还给府库。” “我只需要七天的时间,就是殿下参加马球赛的七天内。” 太子陡然停住说话,惊讶地扭过头来问他:“你真的能在七天内,给我凑足六百万钱?李嗣业,借钱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眼下所有的王府和公主府都在准备接受府库追欠,向官员借钱就更不可能,一但暴露,本太子可就是公开索贿。” “当然可以,而且不是借,而是做生意的手段。” 李瑛问:“说说你的办法。” “太子可以同意武惠妃娘娘参加马球赛,但参赛地点不应该选在宫中,而必须是在宫外。” “这有什么区别吗”李瑛问。 “我想让太子请长安豪贵百姓前来观看马球赛,关键是他们必须要有太子发放的门票,也就是邀请函,每个邀请函价值……” 李嗣业一边讲一边比划着说完这番话,太子李瑛张大了嘴巴,听得脑袋一阵阵眩晕,最后他从石头上站起来:“你这个计划,可否能在大殿上讲给所有人听。” “当然,此事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需要众人通力合作。” “上马!回去!” 太子李瑛翻身上马,拽着马鬃奔向嘉德殿方向,李嗣业的方法虽然听起来有几分诡异,也有几分不靠谱,但这是他唯一能够利用到的办法。 李瑛重新回到嘉德殿,殿中的东宫文官和武官们仍然在争论不休,或认为应该服从箫太傅的意见,或认为应该卖马还债。 太子轻蔑地看了一眼这帮人,挥了挥手大声道:”都别吵了!” “本太子已经想到办法了。” 众人一听大喜:“不知殿下想到了什么办法?” 李瑛对站在殿外的李嗣业喊道:“李嗣业,进来,来给他们说说!” 李嗣业此时仍在门外站岗,听到太子召唤,把腰间的横刀解下,放在殿门口的武器架子上,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跟他一起站岗的千牛惊得目瞪口呆:“这家伙胆子真大啊!” 李嗣业进入殿中,面对众东宫官员质疑和惊诧的目光,朝太子叉手行礼说道:“太子殿下。” 李瑛大手一挥,坐回到曲足案前,盘膝胡坐,指着李嗣业说:“你给大家说说你的方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章 太子拍板,杨洄深谋 李嗣业上前叉手禀道:“臣的计划是,要求在宫外举行马球赛,由我们东宫张罗举办。詹事府出具邀请贴,邀请长安城中有经济实力的人来观看,这邀请函名为邀请,实为逐利,每个邀请名额明码售价若干千钱,我相信等比赛结束,我们东宫也应该赚够了还给太府寺府库的钱财。” “万万不可!”最先提出反对的是东宫的四位老宾客,这种计划与他们治学半生儒家的观点背道而驰。“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岂能如商人那般逐利,殿下,不可听信此人蛊惑,应该将他拿下,重责!” 几名詹事也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太子殿下利用马球赛来获取门票利益,万一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晓,殿下这便又是一条罪状啊,殿下不可不思,不可不慎。” 李瑛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却把目光投向李嗣业,意思是让他来反驳。 他顿时感觉,太子这个事情有点不地道了,竟然让我一人跟整个东宫官员斗嘴。 没办法,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他既然提出了要帮忙,自然要帮到底。 李嗣业对着列位宾客行礼:“以诸位所说,太子不可逐利,那殿下欠府库钱财的事情,自然是无解。我只是想不到,太子想要自救,被束缚住手脚的竟然是道德。就算殿下处于危难关头,也必须遵照所谓的不可追逐利益而自绝前程吗!” “你!”几位老宾客想不到这嗣业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在殿堂之上,就这样公开大声地辩驳他们。“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小子!”一名老宾客说道:“我且问你!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这是本朝太宗皇帝立下的规矩,便是防止大唐的官员染上铜臭味。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更应该远离商货,一心追求为人君,为人子之道,才是正途。” 李嗣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捅起袖子对这这宾客说道:“先生你这就真是强词夺理,我们暂时行商贾之道,不过是为了助太子一时之危急,并不是长久要这样做。如今殿下遇到如此难题,你们不但不思考良策,反而给出种种限制不让逾越。难道说殿下遇到他人以不正当手段刁难,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 “你,你给太子出此险策,万一让心怀叵测之辈发现,告到宫中,殿下他依然不能脱困!” 李瑛朝众人挥了挥手:“行了,都别吵了。” 他扭头去问李嗣业:“嗣业,你也给说说看,万一有心人知道我们利用马球赛赚钱,上告给陛下,本太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殿下。”李嗣业解释说:“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建议参与此事的人最好都是五品以下官员,免得影响到各位的官声。” 詹事和宾客们都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们在詹事府下方暂时成立一个部门,需要借用詹事府的大印,制作……靖恭坊的油洒地周围,能够容纳多少人观看?” “三千,四千多人吧。” 一直当做闷葫芦的武官们大都同意李嗣业的方法,只不过他们没有文官的品级高,只好默不作声,这个时候才抛出几个字来。 “对,”李嗣业继续说道:“把太子府上的文官都召集起来,连夜制作邀请函,要制作四千多份!每份定价两千钱,作为观看马球赛的入场门票。邀请函上面不要写价格。我将组织人手在以太子詹事府的名义在怀远坊和兴化坊等豪贵聚居之地贴出告示,邀请百姓观看马球赛,彰显与民同乐,然后以钱财换取邀请函。” 等他说完这句话,太子李瑛也变得惊诧不已,他大声地指着李嗣业说道:“你竟然要用我詹事府的大印,这也太……七天之后,真有人能来观看?真的能赚取六百万钱吗?” “殿下,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可以凑够六百万钱,兴许比这个还要多。” “好!”太子不顾众官员的劝阻,毅然对众人下令道:“本太子要主办并且参加马球赛,比赛这七天内,东宫上下文武官员都要听李嗣业的节制,任何人不得违背。” 众人窃窃私语,也就是说,李嗣业在这七天内,将成为东宫上下除太子外最有权势的人。 太子首先也要有事情办,他必须先给武惠妃去信请求,把球赛选择在宫外靖恭坊的油洒地外。然后他必须利用他在朝中的势力,把清查府库的事情拖延到七天之后,这样才能够给他足够的缓冲期。 …… 武惠妃躺坐在承香殿的木榻上,虽然她已徐娘半老,仍然拥有婀娜丰满的体态。她罗裙垂地,宛如一幅静态的美人儿图。 驸马杨洄跪坐在殿下首的位置,低眉垂目,几乎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岳母一眼。 “驸马真是绝顶聪明,竟然能在铁板一块的东宫中,找到太子欠款的漏洞。呵,我看他太子如今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转圈却无可奈何。” 杨洄丝毫没有居功自傲,叉手说道:“这要多亏母后的信赖与帮助,杨洄才能在太府寺安插自己的人手,只是没想到竟然能发现太子欠款的秘密,这是天助母后,也是天助寿王,使得他能成功登上太子之位。” 武惠妃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若是寿王对此事能有你一半上心,就不用我这个母后前后为了张罗了。” 杨洄低头又笑道:“寿王殿下大婚不过一年,自然要专心经营家庭,无心参与此事,小婿也热衷与为他分忧。” 武惠妃正准备再夸赞杨洄几句,却有一名宫人从外面走进来,将东宫递来的信札呈上。 她接过信札,拆开后一看,先是冷笑道:“料他也不敢拒绝本宫的提议,只不过,太子要求把比赛进行在宫外,靖恭坊的马球场举行,还要邀请一些长安百姓观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洄也表现出对太子的轻蔑:“母后勿忧,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以显示出他太子的亲民。他能把场地选择在靖恭坊更好,那里距离公主府最近,晾他在我眼皮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武惠妃手撑着发鬓,倾斜躺下,脸上露出温婉笑容却显得很妩媚,闭目淡淡地说道:“本宫提议比赛,只不过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去筹措欠下太府寺的巨额钱币。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去办,反正几天之后,皇太子骄奢挥金如土的奏疏,就会呈送到陛下的案头上去。” 杨洄似乎没有什么话要再说,躬身叉手告退:“母后请安心歇息,所有的事情小婿都盯着呢,如果没别的事情,小婿就先告退了。” “行,你走吧。” 武惠妃挥了挥袖子,躺在榻上继续闭目养神。 杨洄双手并揖,弯腰缓缓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宫殿的门口,才拂袖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一章 东宫官员售票 东宫崇文馆内,所有的文官都调动了起来,专门给太子制作请帖,四千多份请帖可是相当大的工作量,为了节省众人时间。李嗣业和詹事商量了一下,请帖的内容尽量要简洁,控制在三十字以内。 请帖写成之后要晾干墨迹,然后由詹事府进行盖印。请帖采用的是硬黄纸,而且是双层折叠用糨糊粘贴而成,装在身上不会轻易折损,也不会掉墨。 李嗣业把其中一个成品放在手中看上看,大小刚好合适,正好能容纳得下詹事府的印章和题款。 他把请帖的事情安排好之后,立刻带着门监率和内率从东宫的库房中取出大批的廉价绢布,用马车运载到靖恭坊的油洒地外。 他指挥众人在马球场边缘圈出六丈宽的观众席,然后在外面用竹桩钉入泥土中,用丝绢圈出墙幕,用来拦阻没有买票的人。 当然还有留出两个入口,其中一个入口用来让亲王,贵妇和公主们出入,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观众席隔离开来,免得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卖票了,太子詹事府的人派人联系了金吾卫,得到他们的许可之后,才能在长安城中富人居住的十几个坊门外张贴告示,告示内容为,太子詹事府特邀长安城父老到靖恭坊油洒地,观看太子及各亲王举行的马球公开赛,如有意者请前往鄂王府门口处领取邀请帖,凭此帖才可参加明天举行的球赛。 告示上并没有写清观看球赛需要什么条件,也没有些需要多少钱,一些好奇商贾特意去鄂王府门口去看,果然有太子詹事府的人在现场办公。他们上去一打听才知道,这个邀请贴是需要花钱买的。 “这位使君,敢问一下,太子殿下及亲王的马球赛邀请帖,需要多少钱才能购得?” 詹事府官员抬头说:“两千钱一张,此邀请帖只能让一人前往。” “两千钱?太……太便宜了,我给夫人买簪花步摇都不止这些。” “快,给我来一张。” 一开始詹事府的官员们还感觉很羞耻,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竟然也像小摊贩一样在鄂王府门口卖起了邀请贴。 李嗣业优哉游哉地站在门口监督,双手抱胸对着几名官员说道:“唉,我告诉各位啊,这四千张邀请帖必须给殿下售完,你们如果想整天都耗在这儿的话,那就闭着嘴不要开口,如果想早点离开此地,那就得开口鼓动众人来买。” “你!你怎么自己不亲自来卖!”一名官员气鼓鼓地挥动着袖袍。 “这有什么可羞耻的。”李嗣业亲自来到板足案前,盘膝坐在地上喊道:“太子殿下将在靖恭坊油洒地举行马球公开赛,邀请长安百姓到场加油助威,现在出售邀请贴,两千钱一张,剩下一千多张啦,先到先得,售完即止!” 不大一会儿,这些四十来岁的老书吏们,也彻底抛弃了面子,手中握着邀请函喊道:“还有五百张了啊,想要来观看比赛的快来啊。” 许多长安商户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前来购买,这其中有许多胡商,也喜欢马球这种刺激的运动,甚至有些人还养有马球队。不过大唐最高水平的球队,几乎都在皇家手里。与其说他们前来是观赏球赛,倒不如说是抱着学习马球技术的态度前来观摩。 过往太子与各亲王之间进行比赛,邀请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或是豪门贵女,邀请长安百姓前来观看,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等到下午的时候,官员们已经不用吆喝了,排队的人已经站到了二里地之外,官员们一边收钱一边遗憾地啧啧说道:“应该把邀请贴提高到三千钱,不,应该是五千钱,我保证照样有人来购。” 李嗣业偷悄悄地走过去,伸手戳了一下主持卖票官员的后背,低声说道:“别把票给买完了,给我留下五张。” 官员板起脸公事公办地说道:“李千牛你虽然主持卖票比赛事宜,但也不可徇私,这五张邀请函两千钱一张,你若能出得起这一万钱,我才能把票留给你。” “德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嗣业将盘在腰间的十串铜钱取下来,一条条摆放在收钱官员的面前。 “不是,我说你!”官员疑惑地指着他问道:“你要这五张邀请函,有什么用” 李嗣业神秘地摇摇头:“暂时不能告诉你。” 官员拂动袖子,不与这个怀揣怪才的家伙计较。 除去这五张邀请函,太子崇文馆官员们连夜抄写盖印制出的四千多张邀请函一售而空,许多排队来买的富贾们遗憾不已,希望太子詹事府能够出具更多的邀请函。 “没有了!没有了!都散了吧,只能容纳四千人!” 李嗣业走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五张邀请函遗憾地说道:“我这里还有五张,是帮朋友买的,可惜朋友生病来不了,该怎么办才好” 富贾们一听这话,心思活络的早已拥挤着围了上去:“这位郎君,买给我,我出三千钱!” “咄!我出四千!” “我出五千!” “你他妈疯了吧!” “你才疯了!” 在一阵推搡和拥挤中,李嗣业把手中的五张邀请贴卖出了五千至六千的高价,短短一瞬间就赚取了两万多钱。 几名詹事府的官员站在一旁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老子怎么没有想到……” 一名官员恼火地将袖子置于身后,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他竟然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这是投机取巧!中饱私囊!我要到太子面前告他去!” 詹事背负着双手,咳嗽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赶紧清点一下数目,我好给殿下报喜!” 卖出邀请贴赚来的钱财装满了两大牛车,清点这些钱都需要耗费很大功夫,詹事在脑子中简单算了一下,顿时满眼冒星星,练忙抄起一架算筹到鄂王府报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二章 马球赛筹备 太子李瑛正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在王府后院的凉亭中饮茶,但李瑛一直心绪不宁,不知道李嗣业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会不会有人买这些邀请贴,他又生怕有人泄露给皇帝,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可就满盘皆输了。 “我说二哥,这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且不说这事情若是让阿耶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单单一个马球赛,有谁会傻到花两千文去看打马球,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我看也是。”李琚也点点头说道:“无论怎么看,这也是一条昏招。我看不如依萧太傅的建议,我兄弟三人共去向阿耶请罪,不就是欠了太府寺府库的大几百万钱吗大不了阿耶将我们禁足,日后节省一点,少打几次马球,就能把欠太府寺的钱还上。” 李瑛心中犹疑也被触动了,李嗣业的方法确实是太冒险,还不一定能够筹到钱,如果事情没有办成,有被人捅了上去,他这次可真就赔大发了。 他从石墩上站起来,决定到外面看看去,如果没有人前来买邀请贴,就叫他们中止,老老实实地跟兄弟们进大明宫请罪。 李瑛刚踏出几步,太子府詹事抱着算筹踉跄着跑了进来,使得李瑛心底一沉,该不会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怎么了” 詹事喜不自禁地跑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地叉手禀报:“殿下,所有邀请贴都售出去了!” 李瑛一拍手背,也高兴地问道:“卖了多少钱,够不够还府库!” “够!绝对够!”詹事托着算筹开始进行计算,又拿着一块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李瑛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最终詹事合上算筹,弯腰恭喜道:“殿下,总共大概有八百多万钱!除还去府库还偿余两百多万!” 太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喜悦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立刻吩咐詹事说:“但这件事还不算完,购买邀请贴的这些人都是要去看比赛的,到时候让李嗣业维持好秩序,千万不要让寿王和驸马的人看出破绽来!” “殿下请放心,我这就出去安顿他。” 李瑛大事了了一半,连走路也轻松了很多,昂首阔步地走到凉亭里,看到两个兄弟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表情,心情愈发舒畅。 “这才短短两天时间,二哥就筹到了八百多万钱” “二哥是如何想出这办法的兄弟现在还欠府库一百万,还望二哥施以援手! 李瑛背负着双手眯眼说道:”人嘛,到了危机的关头,总会想出点办法来着,这就叫急中生智。钱的事情,好说,等我把太府寺的账目还清,剩下的钱留给你们两个救急。“ ”二哥不愧是二哥,我们兄弟日后还要多仰仗你。“ ”二哥此计非一般人所能为啊,能想到如此绝妙的办法,日后继承大统,我大唐江山在二哥手中,也必将这盛世发扬光大!“ 李瑛连忙摆了摆手:”慎言,慎言,如今阿耶年富力强,我们等待的时日还长,切不可说这种话。 太子李瑛心中还是很得意的,两天之内解决了府库的欠款,鄂王和光王两位兄弟对他佩服有加,自从成为太子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顺利的事情。这个李嗣业还真是个怪才,先后两次把自己从危机中解救出来,日后还要多多提拔他才是。 这个事情先不着急考虑,等球赛的事情结束,朝廷的清查混过去之后,他就给李嗣业升官。 …… 李嗣业骑马赶到了靖恭坊的油洒地马球场,球场外围的栏杆和帷幕都已经圈好,所有帷幕都是一丈高,不买票想看球赛的人,除非搭人梯才能看得见。 他已经从太子手中把左右监门率的一半人都要了过来,主要用来维持现场秩序,防止发生扰乱比赛,拥挤、踩踏等事件。要让四千号人乖乖地看比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各位亲王、公主、达官贵人和王女们与长安百姓们区分开来,各自划归到各自的区域。这个李嗣业也有办法,他直接用帷幕搭建了两个通道,贵宾通道和普通通道。贵宾通道的人不需要门票,应该多派人看守,防止某些不知情理的人拿着邀请贴走错了地方。 等所有事情安顿下来,李嗣业彻底松了一口气。他上辈子的时候,就十分羡慕那些举办各种赛事的经理人。他当自由搏击选手还得在台上承担挨打伤筋动骨的风险,这些职业经理人只需要租一个场地,搞一搞广告宣传,然后在售票处把门票卖出去,人家就可以躺家里数钱玩了。 这次在大唐,他总算能过一下职业经理人的瘾,而且还首开了商业性赛事的先河。也不知道这点创举在能否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哪怕是民间野史也好,至少可以告诉全世界,什么nba都弱爆了,我们在一千多年前已经开始这么玩儿了。 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之后,留下一队人在此处值夜看守,自己则回到了东宫向太子汇报。 李嗣业刚走进嘉德殿,李瑛就兴奋地从台上跑下来,高兴地拽着他的袖子道:“李嗣业,你这次可真是给本太子立功了,等马球赛结束之后,我就给你升官!让你做内率府的长史!” 右内率曹觉和长史常见春就站在旁边,听到太子的话,常见春露出尴尬的笑容。 李嗣业心中那个汗,太子殿下的情商还真叫人捉急,人家长史就站在旁边,你竟然就能这么说,这不是给自己狂拉仇恨吗? 他慌忙叉手拜道:“殿下万万不可,李嗣业何德何能,刚入内率几天怎么能够提拔,如果你要赏,就赏给我些财物吧。” 太子拽着下巴上的胡须,略一思考,东宫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确实没有什么空缺的职位。官员们并未犯错,也不能随意拿掉,等以后有了空缺,再把李嗣业升上去就是。 “也好,等赛事结束,我就给你赏赐。” 他又与太子商量了一下比赛的事项,便退下回往右率府。 其实有些事他没有告诉太子,门票的事不过只是个开始,举办这场马球赛,还有别的生财之道。他已经做好准备了,用手中这三万钱的本钱在场外开桩设赌,要玩就要把利润最大化。 李嗣业回到太子内率府中,一帮千牛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一丝丝的崇拜。确实是崇拜,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在太子府的地位升得如此快,昨天还是跟他们一样的从七品下小官,今天已经获得殿下的称赞关注,将来升官发财,简直是指日可待。 李嗣业跟他们的想法却不太一样,太子身上有点小问题,这种小问题对于铁打的太子位置没有影响,但若是摊上李隆基这样的爹,这便是致命的大问题了。 俗话说疏不间亲,同样疏也救不了亲,皇帝家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插脚,不然太子大厦将倾之时,连同自己也会粉身碎骨。 现在还是依靠着太子给自己挣点外快吧,他虽不迷恋骄奢淫逸的生活,但日后在大唐官场中打拼中还是需要钱的,特别是唐玄宗后期的官场,那可都是些贪婪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所以他必须早做打算,为日后做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三章 即将开幕 李嗣业浑不在意地和兄弟们打招呼,并且承诺升官发财之后请大家吃饭,这让千牛们很是受用,看来他不是那种一往上升就飘了的主,这种人大家都讨厌不起来。 他还要向他们讨教些问题呢,他想了解各个王府队的具体实力,到时候设赌的时候,就可以有目的地押注。 这些千牛们都是太子李瑛的马球队成员,已经跟着李瑛出战了无数次,谁家的队伍强,谁家的队伍弱一清二楚,而且这种差距和规律变化不大,这对他来说,就有很多可操作的余地。 “忠王李亨的球队不行,每次上场都是输,不是输给太子殿下,就是输给寿王。其实所有的球队中,有希望夺冠的只有两支,就是我们东宫的马球队和寿王的马球队,其余诸王不足挂齿。” “唉,李嗣业,你已经是太子的红人了,还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嗣业不妨把自己设赌的计划和盘托出,多一个人进来,就多一个人承担风险,就算太子不喜追究起来,大家也能够共同担责。 “我想在油洒地场外设赌,吸引这些长安的富豪们加入进来,你们也不妨也参加,我们一起赚他一笔,如何?” 千牛们纷纷拍手称赞,他们本来就好赌成性,遇到如此大的赌局,更要上手一试。况且众人还有先天优势,那就是对各王马球队的实力都了解得很透彻。 李嗣业找个机会溜到府厅内,找副率要了张纸,又借了一支小篆笔,把各个马球队的实力通过排序列了个清单,只等着明天派上用场。 第二天清晨,太子进大明宫朝参,临行前让李嗣业全权负责赛场的事情。他带着内率大部分人到达了靖恭坊油洒地,沿着马球场周围散布开来,维持秩序。 长安城的富豪们陆续到达,这些人可能预料到了场地内没有坐具,多数人都带了胡床。李嗣业立刻安排人检票,并且宣布了观众席不得喧哗骚乱等规矩。 贵宾通道和普通通道上方都挂着横幅,只要稍微认字的人就不会认错,两名主仗拿着剪刀开始检票,每个人拿出邀请帖后都要在上面剪一下,表示入场即作废,不得重复使用。 李嗣业和担心们长安百姓会冲撞了各王府的家眷贵宾,结果这担心是多余的。贵宾们都是跟着球队姗姗来迟的,而大多数百姓都早已通过帷幕通道进入了观众席。 他站在高台上向观众区域看了看,嗬,简直是站无虚席,人挨人,人挤人,这些带着胡床来的几乎都派不上用场。他还是把场地面积给高估了,也幸亏观众们看比赛的积极性高,不然谁能受得了这样站着。 李嗣业暗自庆幸,他把观众席和赛场之间也用帷幕和短栏杆圈出了缓冲区域,不然比赛时发生意外,马匹失控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观众们开始耐心等待,李嗣业也焦躁地等待着。他也没办法去催,因为参加比赛的选手马球队都是大爷,他这个经理人可不敢招惹他们。 观众席上的长安百姓们似乎也没有抗议,也没有不耐之色,他们还没有消费者的觉悟,更没有观众是上帝的想法。这样朴实的观众到哪里找去?想想后世的那些比赛,或是演唱会现场,主办方若是敢推迟时间,观众们早就把矿泉水瓶子扔得满场都是了。 太子殿下和各位亲王终于姗姗来迟,他们身后是全副武装的队员和马匹。观众们对于期盼中的明星球队到来,并未发出激烈的欢呼和鼓掌声,反而先前嘈杂的声音变得静默了,就像一堆躲在暗处不敢做声的羊群。 李嗣业感觉这气氛很诡异,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再正常不过了,阶级之间的差距就体现在这里。 寿王和寿王妃杨玉环骑在马上,夫妻笑谈着从帷幕进入马球场,咸宜公主和驸马杨洄骑着马带着几名随从跟在不远处,他狐疑地看着被帷幕围出来的油洒地,不知太子这是搞的什么鬼。 贵宾席的球场那边儿有凉亭和长廊,可供豪贵们休息。廊中铺着波斯地毯,摆放着十几架翘头案,上面盛放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和瓜果。亲王们坐在长廊内各自联络感情,相互攀谈,王女贵妇们扎成了一堆,发出百灵鸟般的碎语声和嬉戏声。这不是十九世纪欧洲贵族的交际酒会,而是大唐贵族的交际,人类的社会活动形式总是相似并一脉相承的。 寿王李瑁的交际能力并不算强,他身边只有咸宜、杨洄和王妃杨玉环。其余王爷则各自成堆,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当然最属太子李瑛的圈子最大,除了死党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外,还有两位王子在旁边攀交情。 李瑁吃惊地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皱着眉头问道:“太子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的人?” 杨洄在旁边冷笑道:“太子喜欢虚名,故而沽名钓誉,邀请长安百姓与诸王同乐,岂知他这样做,愈发会引起陛下忌惮。” 寿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似乎对太子的行为不以为然, 李嗣业看到了一个落单的人,他不属于任何圈子,独坐在长廊的边缘,身边只有几名侍从和一名宦官。 他指着那独坐的人问刘子午:“那是哪个亲王,独自待在亭边的那个。” “那是忠王李亨。” 就在他望向李亨的同时,对方也同时抬起头来,看到了球场对面高台上的李嗣业,并对身边的人悄悄耳语。 “你可认识高台上的壮士,今天这场比赛,太子今天就是靠此人维持现场,能想到用帷幕来隔断,确实是有点儿才能。” “奴婢不清楚。”李辅国低头在一旁低声说道:“不过前一段时间听说,有个武夫给圣人进献了一道用来夏季解暑的凉菜,受到圣人赏赐,进了太子内率。” 李亨只是轻嗯了一声,李辅国却问:“要不要老奴去打听一下。” 李亨本想说不必,但心念一动却点头同意了:“你若是想去便去吧,不要让太子给察觉出来。” 李辅国悄悄地离去,对面的李嗣业却不知情,他看到李亨投过来的目光时,认为不应该与其对视,这对皇室来说是不敬行为。 他在心中猜想李亨对自己的好奇从何处来,他应该如何面对。如果历史不变,这位才是真正的潜力股,上苍选中的大唐皇帝。他是不是应该脱离太子,趁着他未上位前,先把队给站好了? 李嗣业终究不是太过功利的人,现今在太子身边,离开也得经过太子同意。况且他身为太子近臣,不能表现出对一个亲王有兴趣。就算李亨有意招揽,也得坚持九字方针: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后面换一下,应该是不跪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四章 美女的好处 他正从对面收回目光,一个娇弱的女子声音在后面响起:“李郎君,你果然在这里。” 李嗣业和刘子午回头一看,却是穿着素色罗裙的徐娘子领着丫鬟站在身后,挥动着巾帕朝他打招呼。 徐娘子今天的装扮有点露骨,襦裙尚未及胸,上身穿着浅青色的广袖衫,衫中间夹着一层翠绿的诃子,尽管如此还是露出了两团丰腴白皙。 李嗣业不忍直视,丈夫常年不在家的娘子难道就这样豪放,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徐娘子,你怎么来了?” 徐娘子笑着说道:“我听说靖恭坊这里有马球赛,而且还允许百姓观看,就跟过来看看,谁知还需要邀请帖。” 丫鬟拽了拽她的衣角,徐娘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随后壮起勇气说:“李郎君,你是太子的千牛侍卫,能不能增我一张邀请帖,我也想进去看。” 李嗣业摸了摸脑门儿,忘了留一张帖子给她了,不过没关系,身为现场主管还不能徇这点儿私情吗? 他只是把眼神往下方瞥了一眼,右内率的兄弟们便心领神会,伸手邀请道:“徐娘子请进去吧,既然是李千牛的朋友,自然不需要什么请帖。” 徐娘子微微躬身向李嗣业和他们表示感谢,与丫鬟相互扶持着走进了帷幕中。 “对了,”李嗣业提醒道:“里面人太多,你们两个女流不要往前挤,当心安全,待会儿我让人给你们找两个坐具。” 徐娘子感激地回过头来:“谢过李郎。” 等徐娘子的身影消失到帷幕尽头,刘子午便带头起了哄:“嗨哟,李郎!从实招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李嗣业脸不红,心不跳,摆摆手说道:“不要胡说,这位娘子是有丈夫的人。” “有丈夫的女人更带劲儿,你难道不知道吗,这种熟透的桃子才甜。” “越说越不像话了。”李嗣业皱眉制止道:“我李嗣业行得端坐得正,不会给别人戴绿帽子。” 刘子午顿觉好奇,问道:“这绿帽子,可有什么典故?” 李嗣业思索片刻说:“乌***上的毛不是绿的吗?” 刘子午哈哈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倒不如偷汉子来得直白,我只听说过扒灰这个词儿。” 说起扒灰,李嗣业心想现场就有一位苦逼青年深受扒灰之苦。他不禁朝远处的寿王夫妇看过去,现在他们新婚遐迩,寿王和杨玉环举案齐眉,谁都想不到今后会有那样的命运。 李嗣业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儿,今天在这个地方最粗的大腿,不是什么李瑛,李亨,而是即将成为贵妃娘娘的杨玉环。一个女子所受到的宠爱,可不是皇帝的儿子们所能比拟的,日后杨家权势滔天可见一斑,杨国忠等杨家姐妹出行,就连公主驸马都得退避三舍,这等炙手可热的权势,古今都难寻第二人。 现今距离安史之乱还有不足二十年,安禄山如今已是平卢讨击使,他李嗣业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东宫护卫。他必须想尽办法发展壮大自己,用不拘一格的方法往上爬,才能够在安史之乱到来前,完成势力储备,或者有足够的能量把安史二人消灭在萌芽中。 后者他是不敢奢望的,当权者的腐化造成的恶果是无法逆转的,就算没有安禄山,还会有别的禄山跳出来。 在数千观众的翘首期盼中,太子和各王经过抽签,选出了第一场出战的球队,就是寿王队对战忠王队。 双方面对面骑马并列在赛场上,李瑁抱着马球杆笑对李亨:“三哥承让了。” 李亨也笑着对弟弟行了一礼:“开始吧。” 刚一上场,李瑁就以不要命的疯劲发扬在打球上,他手下的这些王宫护卫也是出色的队员,找准一切机会把球往自己殿下的马前送,然后李瑁挥起球棒一杆进洞。 忠王李亨这边儿气势就弱多了,也许这位亲王天生就没有拼命的劲儿,所以连他手下的队员都比较小心,必须要先顾及不要伤了人畜,然后才考虑比赛夺冠的事情。 李嗣业在场外显得比谁都要忙,他在帷幕上开了个口子,特意在口中搭建了一座帐篷,摆着栅足案对着观众们吆喝道:“比赛设赌!每位都可以押注自己喜欢的球队,只要球队获胜,就可以获得另一方的赌注!” 先是几个千牛装扮成托上去,购买了几百钱押注忠王李亨赢,算是一种诱饵策略。 长安百姓却不看好李亨,认为李瑁能赢,当先就有几个胆大的要去押注,抢买了几注寿王赢。 李嗣业混不在意,他对着观众席喊道:“如果你们希望哪一支球队赢,就给这支球队加油鼓劲!” 长安观众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当他们看到赛场上策马奔腾,你争我夺的刺激场景时,血液中的冒险躁动因子也被激发了出来,挥着拳头发出了激动的喊声,连声音也都是蛮齐整的。 “寿王队!必胜!” “寿王队!必胜!” 李瑁在球场上左冲又突,使出各种花哨的马技来击打皮球,他的身边有五六匹马紧追不舍,拉出汹涌的烟尘。李瑁在这烟尘中一骑突出,侧下身体挥杆扫出。 他听到背后震耳欲聋的鼓劲儿喊声,感觉有些奇怪,扭过头来诧异地问道:“这些人在喊什么?” 宦官骑在马背上说道:“殿下,他们在喊您必胜呢!您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去制止他们。“ “不必了。”李嗣业抖擞着马缰说道:“听起来还挺带劲儿的,你没看见兄弟们干劲十足吗?再拿下一球,解决战斗!” 李嗣业在设赌点看得尤其吃惊,好奇地问身边的人:“为啥这么多人支持寿王?” 一名群众手中托着吃剩的西瓜皮说道:“当然要支持寿王,寿王模样俊又聪明,更重要的是,寿王妃实在是太美丽了。” 李嗣业:“-_-||” 想不到老婆漂亮还有这样的作用,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很快李瑁和李亨的球赛决出了胜负,寿王李瑁三比零大胜忠王。 李嗣业等人输掉了近千枚通宝,不过他们一点儿都不心疼,不给羊儿们吃点儿甜头,怎么可能从他们身上薅出羊毛来。 第二场是永王李璘和棣王李琰,长安富商们对这两位亲王不了解,对他们球队的水平就更不清楚了,对于该押谁的注一时观望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五章 赛场如商场 李嗣业等内率千牛知道内情,棣王李琰对马球不是很热衷,所以他自己并不上场,只是手底下养了一支马球队,用来应付与兄弟们之间的交际。 永王李璘就不一样了,他狂热的马球爱好者,只要一天不打马球,浑身就痒得难受。通过这种情况分析,两支马球队的实力水平高下立判。 李嗣业立刻进行了运作,先派几个托上场,刻意穿着太子内率的戎装,却像提防着其他人似的窃窃私语。 “买棣王,听说棣王最近从西域采购来几匹好马,还请来几个好骑手。” 几人躲避得越明显,便越发引起了现场商人们的注意,商人们都知道,太子内率的人是了解各王球队的实力的。 他们来到李嗣业面前,偷悄悄地说道:“我们要押棣王!三千钱,切莫告诉其他人。” 李嗣业刻意冷淡地笑笑,立刻吩咐账房,写下三人押注多少,押注谁。 商人们立刻像苍蝇一般涌上了上来,缠着李嗣业问道:“老弟,刚才那四个人买了谁赢?” 李嗣业生硬地摇摇头:“这是客人的秘密,我们不能泄露。” 商人们无奈地散开,但有几个却留了下来,悄悄地从腰间解下褡裢,从里面抽出一串钱塞给李嗣业:“这是一点儿小意思,兄弟给帮个忙,告诉我他们到底买了谁赢?” 李嗣业先是犹豫地紧紧攥着手中的钱,装出贪婪的样子,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好,但是只准你们几个知道。” “那是当然!”几个商人皮笑肉不笑。 李嗣业探出头去,在其中一个商人耳边低声道:“他们买了棣王队。” “好,我也买棣王队!一万钱。” “我也买,一万五千钱!” 四五个商人纷纷上去买了棣王队,李嗣业表面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把刘子午叫了过来,吩咐他:“买永王赢。” “好嘞。”刘子午把大伙儿的钱财握在手里负责投注,其余人负责当托,这真是分工不同,敛财有道。 还有一些商人也上来投注,有买永王的,也有买棣王的,投注价格几十钱到几百钱不等。 永王队和棣王队在场上你追我逐,互不相让,在场外买下赌注的众人自然要支持自己所选择的马球队,观众们的加油叫喊声一时此起彼伏。 永王和棣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多的观众,特别是那潮水般的欢呼声涌过来的时候,连球队队员也更加卖力了。无数人围观,无数人鼓劲儿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没想到太子办的这个马球赛,还挺带劲儿的,以后就这么弄,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 一场激战之后,棣王队落败,场外投注的很多人输掉了钱财,包括那几位打探消息的豪商。 他们也许是察觉到了李嗣业设下的套路,恚怒地讪讪朝李嗣业这边望了一眼。李嗣业毫无愧疚之心,厚着脸皮高声吆喝道:“下注了,继续下注了!下一场是太子队与仪王队的决胜。” 豪商们变得谨慎起来,他们不再相信李嗣业暗中的托,各自进行了独立判断,开始小心地下注。 这一场毫无悬念是太子大胜,李嗣业他们却没有赢多少钱,因为商人们全都学精了。 一连几场比赛下来,各位亲王队伍不敌对手,纷纷淘汰,最终进入决战的是太子队和寿王队。 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确实是有些微妙,联想到武惠妃对太子不遗余力的打击,这样的角逐几乎能延续到政治斗争中去。 太子李瑛上场前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好像他赢得这场比赛,就能够挽回与武惠妃斗争中的劣势,出一口胸口的浊气。 寿王李瑁也不是吃素的,唐玄宗最宠爱武惠妃,爱屋及乌对这位寿王也不错,经常有大量的钱财丝绸赏赐,所以他的马球队无论从装备上,还是从马匹上,都与太子队不相上下。 尚未决赛前,双方停战休息一会儿,李嗣业这边的投注点已经被人给围满了,豪商们开始进行押注,但押注的比率却让李嗣业大吃一惊。选择投注太子的人竟然有九成多,选择投注寿王赢的人却只有一成。 李嗣业盘算了一下,如果投注太子,就算赢了,也不会赢得太多钱财,但如果是寿王赢了,那将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但太子李瑛是不会输的,李嗣业从他即将上场前的干劲儿就能看的出来,马球这样一种危险刺激的运动,越是疯狂越是无所畏惧的人,越容易取得胜利,太子这两样都占齐了。 李嗣业盘桓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太子试试。这一场投注下来,如果他能操纵胜败,将赢得比卖邀请贴更丰厚的钱财,他如果将这个作为诱饵告诉太子,他不可能不动心。 他把投注点交给刘子午来管理,从贵宾通道进入了球场的贵宾席上,太子正坐在长廊地毯上饮酒放松,积蓄体力。 他悄悄来到太子身后,叉手行礼:“殿下。” 李瑛此刻正处于兴奋头上,高兴地对李嗣业问:“你怎么来了也好,你就在这边儿看看,看看孤是如何把寿王打败的。” 他稍微低了低头,在李瑛耳边说:“殿下,我有一个至关紧要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殿下移步。” 李瑛笑着虚指了李嗣业一下,意思是说你这人总能想出鬼点子。他从毯上站起来,与李嗣业来到长廊的背后问:“说吧,有什么好事” “殿下,臣刚才维持秩序的同时,又在场外开设赌局,以钱财来赌每个队的输赢。” 李瑛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样赢了多少你这人也真会钻营,一点儿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不算多,不过十几万钱,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场,才是真正的大盘。” 太子惊喜地问:“我和寿王的决战你也赌了你觉得我们两家谁会赢。” “我知道殿下必胜无疑,但是我想押殿下输。” 李瑛恼火地回头:“你疯了明知道我会赢,却还要押我输。” 李嗣业耐心地给他解释:“殿下,你可知道场上输赢的比率那些豪商们又有九成的人押你赢,而且都下了大价钱,我们如果押你获胜,只能赢得微弱的钱财。所以殿下你若是能稍微放一下水,刻意输给寿王。我们就能获得大量钱财,殿下你的府库便更加充实,可以继续买好马、买装备。” 太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指着李嗣业怒道:“好你个李嗣业!你竟然唆使我打假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六章 行为决定命运 李嗣业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太子的反应这么大,刚要琢磨如何劝他,李瑛突然又问道:“我若诈输,能赢多少钱财” 说话能不这么大喘气吗? “至少五百万钱。” “五百万”李瑛伸手拽着自己的胡须犹豫不决,李嗣业在旁边耐心等待,只要太子同意,他立马就去下大价钱投注。 “不行,”李瑛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这是我和寿王之间的决赛,孤绝不能输!” 李嗣业继续循循善诱道:“殿下,不过是一场输赢,不那么重要吧,日后还有更多机会赢回来。” “你说的好听。”李瑛指着在场的亲王和远处的长安百姓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怎么能输孤要是输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李嗣业,你休要再劝,只要与寿王对战,我一次也不要输给他!” 李嗣业想好的话说不出来了,他深知如果再劝,就会惹得太子不快。 他只好叉手说道:“那,臣告退了。” 李瑛挥了挥手:“你这些天劳苦功高,输赢的那些钱,你自己留着吧。李嗣业,你要知道,区区钱财在我眼中,怎能与胜利带来的喜悦相比” 返回场外的路上,李嗣业默默思考了良久,太子李瑛的心理有些问题,长久以来,他面对武惠妃一党总是处于劣势,所以便把压抑的闷气寄托到球场上来,认为打马球胜过寿王,能给他挽回一些心理优势。可他难道不明白?他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寿王,而是武惠妃和杨洄,还有几个月后即将接手大唐的相位的李林甫。 他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但他相信行为决定命运。李瑛行事太过高调张扬,即使遇到挫折,也不肯收敛锋芒。这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他老子是李隆基啊,你在李隆基的眼皮底下张扬,这不是作死吗 看来太子这条船快要呆不下去了,他要想办法给自己找退路,就算找不到退路,也不能跟着太子张扬下去,必须悄么鸡儿地把自己隐藏以来,免得以后船翻的时候,再把自己给捎带了。 忠王李亨还是不错的,妥妥的潜力股,投身在他的门下只要小心谨慎,就可以躺赢到最后。 李嗣业回到投注点,没有再往里面押钱,这一场也没有什么赚头。他们通过几场押注下来,赢得了富商们二十万钱,便悄悄和刘子午、藤牧等几位千牛们通过出资比例,把赢来的钱财分了一下。 李嗣业投资最多,获得了大头九万钱,刘子午他们分得剩下的钱财,每人一到两万钱。 内率千牛们兴奋异常,他们之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竟然能在马球赛中获得如此巨大的收益。站在马球场上的这些西域、中原豪商拥挤的脑袋在他们眼中不是脑袋,简直是一个个金元宝!如果这样的公开赛事能多举办几次,何愁他们发财。 比赛最终结束,太子队获得了最后的冠军,获胜者既没有奖杯,也没有金牌,只有心理的巨大满足感。李瑛认为自己这次简直就是双赢,既赢得了钱财,又获得了名誉,所欠太府寺的钱财也都还清了,可说是无债一身轻。 他心中更大的满足在于,在场的寿王,还有杨洄等人,他们恐怕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还清太府寺的钱财,是从这场比赛中得来的。他的每一位亲王兄弟,都给他挣钱大计作出了贡献。 寿王、杨洄和武惠妃若是知道真相,还不知道有多气,他脑子里幻化出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想就感觉爽到家了。 第一个知道真相的却不是寿王和驸马杨洄,而是忠王李亨。昨天他只是和李辅国随便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到王府后才发现李辅国没有跟着回来,他也没有当回事儿。 只是第二天早上,他正在王府的殿阁中饮茶抄写经书,李辅国突然从外面回来了,站在堂中面带微笑,低声叉手禀报道:“殿下,昨天你叫奴婢去打听的人,奴婢打听出来了。” 李亨错愕地问道:“打听什么”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就那个,你很感兴趣的人,在马球赛上维持秩序的那个。“ 李亨随即轻松地笑了笑:“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不过是个太子随从,没必要多加注意。” 李辅国神秘地低头笑笑,上前走近两步低声说道:“幸亏奴婢多了个心眼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有意外发现!” “哦”李亨这才停止手中的笔墨,抬头感兴趣地问道:“有什么意外发现” “殿下可知太子之前欠下了太府寺大量钱财,被驸马杨洄暗中告状给陛下,陛下才下旨要求尚书省户部清查太府寺府库” 李亨淡然地笑笑:“这个我是知道的,太子确实是欠了太府寺的钱财,不过这两天我看太子神色自若,赛马时也轻松得意,我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 “嗯,虚张声势,太子可演不出来。”李辅国悄悄说道:“他已经弄到了还太府寺的钱财,我估计已经把账目都还清了。” 李亨吃惊地问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钱。” “殿下呀,这就跟你打听的这个人有关系了。此人叫李嗣业,曾经向陛下献上失传千年的凉皮配方,获得赏赐进入东宫担任内率千牛。太子欠下巨额钱财一筹莫展之际,此人献上计策,表面邀请长安百姓观看皇族马球赛,彰显与百姓同乐仁厚之风,实际上却以卖门票的形式把邀请贴全卖了出去,短短一天时间内,就凑足了几百万的欠款!” “竟然还能这么干”李亨吃惊之余,细细琢磨之后,才击掌赞叹道:“此人大才!赚取钱财虽是小伎俩,却深谙人心,从不可能中寻求可能。太子欠钱本是无解的难题,在他手上竟如此巧妙地解决了!” 李亨称赞之余,不由得惋惜道:“可惜啊,这样的人才,本王却无缘结交,如果我能早一步先于太子认识他,那该有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七章 杨洄上蹿下跳 李辅国听到李亨如此夸赞李嗣业,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妒意,但仍旧不动声色,顺着李亨的话语往下说:“此人确实是个人才,但如今他在太子的麾下,前途无量,殿下想多了也是无益啊。” “确是无益。”李亨抬头想了想,自己这辈子如无意外,必然是当个闲散亲王远离朝堂自在逍遥,对方若真是人才,归在太子的麾下,日后出将入相辅佐君王,那都是别人的事情。 李辅国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向李亨献策:“殿下,武惠妃,杨洄那边儿,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事。我们或许可以前去通一下风。” 李亨抬头淡淡地一笑,反问道:“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自然是有的,惠妃娘娘恩宠正隆,殿下若能在她面前获得好感,她或许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 李亨略微思考后便摇了摇头:“此举虽说是讨好了惠妃,却得罪了太子,不妥不妥。虽然有一点的好处,却要冒很大的风险。” 李辅国又劝:“太子怎么会知道?就算我们不说,惠妃也迟早会知道。” “这话说的很对,”李亨说道:“我们不说,惠妃也会知道,所以惠妃娘娘不会感激我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辅国放弃劝说,赞同地叉手笑道:“殿下你还是太谨慎了。” “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太子和武惠妃之间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参与,不,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最好连知道都不要知道。” …… 驸马杨洄在公主府中静坐等待,一天都没有出门,他要等的是太府寺的消息,因为尚书省户部从今天正式清查各宫各王府欠太府寺钱财的事情,太子李瑛这个时候该焦头烂额了吧。 然而他等到下午,派入到太府寺的内线才跑到府上来向他报告。 “驸马,东宫没有任何欠账,他们已于前天归还了所有的钱币。” 驸马一听火了,伸手揪住了官员的领口:“你他妈的骗我玩儿呢!” 官员虽然恐惧,神情却无多大变化,口中坚定地说道:“驸马,下官所说句句属实,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到太府寺去查看。” 杨洄悻悻地松开了官员地胸口,神情失望地自言自语问道:“怎么会这样?陛下下旨清查太府寺,亲王公主们人人自危,谁又能给太子筹集来大量钱财,六百万钱,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杨驸马思虑了半天,都没能想出原因,这名官员在他身前叉了一礼,躬身说道:“驸马,没有别的事情,我告退了。” 杨洄挥了挥手,依然在凝眉思索,等了好半天,他才把几名得力的部曲仆从叫了上来,严肃地下令道:“你们在长安打探一下消息,最好到永福坊的十六王宅附近探听一下,探听哪几位亲王公主的府中运出了大批钱财,数目多少,都运往了何处?” 几人叉手领命而去。 杨洄又在府中等了两三个时辰,等到天黑即将宵禁时,仆从们才陆续回到府上,来到房间内向杨洄报告。 “阿郎,我们查出来了。” 杨洄精神振奋,连忙问道:“查出什么了?是哪个亲王给太子凑足了这笔巨款?” “哪个亲王也不是,是长安城的富商。” 杨洄惊疑不定:”长安富商?他们怎么会与太子牵上线的?” “咳,也不是牵上线,驸马你还记得昨天的球赛吗?那些在球场上的看客,就是太子的出资人,太子发出去的邀请帖,都是他们用钱买来的。” 杨洄挑起眉毛嘿的一笑,随后才软软地坐在翘头案后面,嘴角的自嘲冷笑始终不散,他几乎是沉默了好半天,才从案几上抓起琉璃茶碗朝地上狠狠地砸去。 “操!竟然用老子的祖产来赚钱!鬼点子真他妈的高!” 几个下人不敢上前劝阻,只好悄声后退,只留下一名亲信站在地上,等待驸马气消。 杨洄捏着下巴琢磨:“身为太子,竟然行商贾之事,把邀请帖当做门票来卖,这与街头杂耍艺人又有何异?我要找出一两个人来,让他们亲口证供,从太子手里买了邀请帖。然后再以此证去面见陛下,状告太子!” 这名亲信低头说:“驸马,恕我直言,没人肯出来作证的。” 杨洄皱起眉头,似有询问之意。 “人都是追逐虚名之辈,能够获得太子的邀请,必然是了不得的荣耀。谁又肯承认这邀请帖是买来的?他们得了虚名,更不愿意得罪太子,所以自然不肯站出来作证。” “那我就花大价钱悬赏!” “驸马,能花个几千钱买邀请帖的人,不会在乎您那些悬赏,这些人身家千万,反而更需要虚名。” 杨洄沉吟了半晌,才说:“那也不能放过太子!就算是仅有流言蜚语,我也要进宫禀告陛下。” …… 第二日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唐玄宗李隆基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中饮酒,观看宫嫔歌舞。在场陪同的有武惠妃、中书令张九龄、门下省侍中裴耀卿、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林甫。 席上李隆基兴致高涨,心情大好,李林甫等人频频进酒,便多饮了几杯。 耳边丝竹乐曲悠扬悦耳。眼前盛装歌舞花团锦簇,李隆基满眼所见皆是浮华,便意满志得地说道:“卿等应当多饮几杯,庆祝今年五谷丰登,大唐盛世太平。” 张九龄与裴耀卿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此乃陛下殚精竭虑,照拂天下百姓,上天垂爱,才有五谷丰登之祥瑞。” 李林甫耐心地等两位相公喝完,才端起酒杯,抛出这样一句赞美之词。 李隆基很中意李林甫的吹捧,昔日他所任用的姚崇、宋璟、张说、韩休、连同眼前的张九龄,都带着一股子文人的孤高和寡,轻易不肯对皇帝说出溢美之词。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的身后随时侍奉,只见一名内监上前来禀报,高力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陛下,驸马杨洄求见。” 李隆基心情正好,自然有求必应:“宣他进来。” 杨洄来到楼前台下,俯身跪拜:“小婿杨洄叩见陛下,惠妃娘娘。” 玄宗高兴地伸手说道:“杨洄,既然来了,赐席饮酒。” 杨洄双手拜伏以头触地:“谢陛下恩典。” 宫中侍宦在歌舞旁又设上一架曲足案几,呈上美酒佳肴。杨洄上前跪坐于案前,端起酒盏遥敬皇帝,又敬惠妃,朝两位宰相虚晃了一下酒杯。 面朝李林甫时,杨洄心中大喜,想不到竟能在此遇到李尚书,听闻此人能言善辩,极富煽动力,又暗中倾向于母妃,今有他襄助,太子李瑛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林甫也回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已经交换了各自想要传达的信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八章 惊动李隆基 皇帝看见杨洄,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他几天前在大殿上向他告状,说亲王贵戚多有人超支拖欠太府寺钱财。杨洄虽然没有直指是谁,皇帝也能猜到几分,便立即在第二天的朝参上提出清查太府寺欠款。 现在已经清查许多天,应该有些眉目了吧。 他把目光投向了主要负责清查的侍中裴耀卿,笑着问道:“裴卿指派户部清查各宫王府积欠太府寺钱财,现在可有了眉目。” 裴耀卿立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禀报陛下,尚未查完,不过并无大的积欠,诸王累计所欠不过几十万钱,户部正在责成他们归还。” 这个答案可跟杨洄告状时说的不一样,李隆基把目光朝杨洄一扫,脸上露出微微不悦之色, 这眼神就足够杨洄惶恐了,为了免除皇帝的责问,他必须提出新的问题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他连忙从案几前站起,躬身叉手说道:“陛下,臣要检举揭发太子不当行为。” 皇帝顿时不悦皱起眉头,武惠妃却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有了后盾授意,杨洄大着胆子说道:“太子为聚敛巨额财富,在靖恭坊油洒地举办马球赛事,召唤各王府参加。明面上与百姓同乐,广发请贴邀长安父老到场观球,实则是为了敛财,将每张请帖标明售价千钱,短短一天之内就敛聚了数百万钱财。” 杨洄话刚说完,坐在他近处的李林甫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杨洄这状没有告到点子上,陛下不会忌惮,更不会生气。 李隆基一听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东宫先前肯定是欠下了府库大批钱财,只是太子找到办法将这笔账解决掉了,表面上举办球赛,暗地利用比赛赚钱,这办法相当高明,不像是太子想出来的。 他广邀长安富豪参加球赛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只是为了赚钱还账,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见他端起酒觞淡然一笑:“稚子无心,竟行此商贾之事,实在是不务正业。” 杨洄愣了一下,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陛下对太子敛财的事情竟然只是这种反应? 他尚未回过神来,李隆基又对身边的高力士道:“传我旨意,宣太子来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见朕。” 高力士伸手唤来一名心腹太监,在他的耳边嘱咐了几句,这太监便匆匆领命而去。 杨洄的告状似乎只是一场小风波,酒席歌舞继续进行,只是在场诸人心中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惠妃失望,揪心,无奈,她与女婿杨洄数次绞尽脑汁想出办法中伤太子,却被对方一次次幸运地躲过,这说明了什么?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天命果真不属于儿子寿王? 杨洄仍在纠结皇帝的反应,大唐皇帝不是不允许当官的做生意吗?为什么轮到自己的儿子,只是简单的一句不务正业评价? 李林甫端起酒盏,兀出的笑容带着超高的眼光和优越感。他心中在想,如果换成自己来告状,应该如何直击皇帝的心理?他自然要在敛财后面再加上一个收买人心。 张九龄和裴耀卿倒无别的想法,除了这个敛财的计策确实是巧妙外,其余杨洄的告状不足为虑,不能动摇太子的根本。 …… 传旨的太监来到东宫玄德门外,太子这时正在与皇帝干同一件事情,组织歌舞饮酒,在酒席上表彰这次赚钱还账的功臣。李嗣业自然颇为受宠,被他安排到了右上首的位子上,表示日后还有更多封赏。 右监门率卫士突然跑过来禀报,说是陛下派来内监,传旨命太子立刻到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见驾。 太子非常惶恐,连忙把歌姬舞女都摒退,对众人询问:“父皇召我入兴庆宫是何意?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有些心怀不满的人立刻说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用比赛敛财的事情定是被人禀告给陛下了。” “当初我就说此计不可靠,虽说归还了所欠太府寺的钱财,却留下了一个殿下从商敛财的名声,使陛下更加不喜。”此人说完之后,还用眼角的余光朝首位上的李嗣业瞟了一眼,意思是说李嗣业不但无功,而且有过。 东宫筹办马球赛之后,李嗣业被太子私底下定为第一功臣,虽然仍然只是从七品的千牛,却经常被叫到身边来商议事情,待遇比宾客和詹事等官员还要优渥,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眼红。 李嗣业端着酒盏苦笑一声,果然是人红是非多,看来以后还得更低调一点儿,不然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太子李瑛虽然忧急,但不是一个关键时刻无担当的人,对众人挥了挥手说道: “各位先不要妄自猜测,等我进宫面圣后回来再说。” 传旨的宫人被迎进丽正殿中,这太监口风甚严,李瑛让下人使了些钱财之后,才给透露了皇帝的心情和现场的情况。 李瑛喜忧参半,跟随传旨宫人来到兴庆宫。 花萼相辉楼前的宴饮还在继续,李瑛来到御阶前跪坐叉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太子不会掩饰情绪,虽然一路上不断给自己打气,可面对皇帝时,他的脸还是略微阴郁的,可能李瑛长久以来一直就是这个面相。 李隆基一看就感觉不喜,心想你吊个脸子给谁看呢? 皇帝没有给李瑛赐坐具,也没有给他赐案几酒食,就那么空落落地跪坐在地上。李瑛心中有些慌神,只以为是马球赛卖票的事情惹恼了老爹,心中不由得埋怨起出主意的李嗣业来。 这个人的想法太超前,太胆大了,以后不能再多用。 “听杨洄说你邀请长安富商在靖恭坊油洒地观看马球赛,以出售邀请帖来饱私囊,可有此事啊?” 李瑛一听,慌忙叩头告罪:“儿臣该死,不该重商利而枉顾朝廷规矩。” 李隆基没有对他的行为判断对错,反而感兴趣地问道:“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太子猛一听,仔细揣摩这话,皇帝似乎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心中顿感轻松,俯首说道:“父皇英明,此计出自儿臣麾下一名千牛,从头到尾也是他监督实施。” “此人姓甚名谁?” “高陵人李嗣业。” 杨洄本来端着酒盏仔细倾听父子对话,听到李嗣业的名字后大惊,连酒盏都拿捏不稳,险些泼出酒水来。 这个李嗣业是老天爷派来和我做对的吗!怎么两次三番毁坏我的计划!从妖人案开始,到骆兴常犯事儿,再到清查府库,每一件事都是他从中作梗,导致太子躲过劫难。 李林甫冷眼旁观注意到杨洄的失态,心中顿觉好奇,一个小小的千牛竟然能让驸马杨洄惊吓到连酒水都拿捏不住,实在是个异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七十九章 酒宴上的交锋 “李嗣业?朕听得倒很耳熟,他怎么进的太子内率?”李隆基随口问道。 高力士在旁边低声提醒:“陛下你忘了?有一个壮士为你献上凉皮配方,此人就名为李嗣业。” “哦。” 皇帝想起来了,这个人因献凉皮有功,又有武艺傍身,他便把他派到了太子内率当千牛。想不到此人不甘寂寞,再次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李隆基突然生出兴趣,想就此事进行一次讨论,便将目光望向众人,轻飘飘地问道:“列位,你们怎么看啊。” 杨洄首先忍不住开始出击:“陛下,这个李嗣业本就是低贱商贾,以财货谋利,把他派到太子殿下身边确实不是明智之举,若不是此人蛊惑,太子也做不出这行商敛财之举。” 李林甫轻轻摇头,杨洄这状又没有告到点子上。 李隆基略过不提,目光望向张九龄问道:“九龄,你怎么看?” 张相公即使端坐在酒席上,也始终肩平背直,姿态庄重,如同横卧青松般气度俨然,只见他叉起双手,朝皇帝不急不缓地说:“陛下,在臣看来,此救急之计可以与孙膑授田忌赛马相媲美。” 李隆基听罢,点了点头没有问裴耀卿,却把目光投向了李林甫:“林甫,你的看法呢?” 李林甫赞同地抚掌说道:“非也,要比孙膑之计高明许多,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此人大才!可比孙膑,孔明也!” 张九龄一听,脸上有些不太高兴,刚准备反驳。裴耀卿抢先把话接过来说:“就此计来说,高妙确实是高妙,但不过聪明小计耳,谈不上大才吧。” 杨洄此时不方便说话,却频频给李林甫使眼色,李林甫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装作没有看到。 李隆基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点点头说:“确实有才,太子回去后,一定要提拔奖赏,不要让有才之士寒心。” 李瑛如释重负,连忙拜伏:“儿臣遵命。” “既然如此,太子退下,回东宫去吧。” 李瑛刚刚一直处于担忧紧张的气氛中,没有多注意席上几位大佬的表现。也是,在他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永远也学不到斗争的精髓。 太子走后,李隆基的情绪逐渐变得低落。他挥退了众人,连武惠妃也没让她陪同,乘着步辇,由高力士和宫女们护持着沿着夹城返回了大明宫。 …… 兴庆宫龙池西北角的一处暗阁内,武惠妃与杨洄在此处暗会礼部尚书李林甫。 这位一生追求权力你呢!脸皮咋这么厚呢,赶紧从右上首下来。” 众人正争吵得不可开交,外面突然传来了宫人的声音:“太子回宫了。” 这下大家谁也顾不上跟李嗣业吵了,连忙跑出殿外去,叉手躬身迎接归来的太子,捎带看看太子的脸色,要是略微阴沉那还好,要是乌云密布那就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章 差点儿就让套路了 李瑛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喜色,走进大殿对众人说道:“无事,不过是陛下叫我过去询问了一下,陛下还亲口夸赞了我,也亲口夸赞了李嗣业。” “哎,李嗣业呢。” “殿下,臣在这儿呢。”李嗣业从案几前站起躬身叉手说。 “我多亏了有你啊,不然今天必然栽在武惠妃、杨洄一党的手中。” 詹事们也跟着在身后称赞:“殿下有德,李千牛之才,适逢其会呀。” “殿下能得李千牛这样有急智的大才,日后必然能高枕无忧。” 詹事和长史们角色转换的不着痕迹,好像刚刚他们不曾批评过李嗣业一般,李嗣业也不与他们计较,只是冷眼旁边众人的嘴脸。 “继续饮酒,庆祝!” 李嗣业一听,连忙端起了案几,准备般到下首,跟众人换换位置。 李瑛赶紧伸手拦阻,问道:“嗣业,你这些天来的功劳,众人有目共睹,此功勋宴饮当居首位,怎么又要推迟?” 李嗣业话中开始夹枪带棒:“殿下,万万不可,嗣业不过一介千牛,怎敢让列位詹事长史屈居与我之下?” “孤不是早已说过了吗?今日酒宴只以功劳来评定座位次序,不分上下尊卑。”他这话虽是对李嗣业说的,眼睛却望向这些东宫属官们,这些人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李嗣业又一次虚心谦让:“不可呀,殿下,各位詹事长史都是皇榜进士出身,我一个毫无才学,只有小聪明的商贾,怎么能高居与他们之上?” 詹事们顿时慌了神,这话是他们刚刚用来挤兑李嗣业的,现在又让李嗣业原封不动用了回来,这其中散发的酸味儿十足,太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们连忙低下身段来劝进李嗣业:“李千牛就不要再推迟了,你是不拘一格之大才,在东宫危难之际,殿下财困之时,毛遂自荐,为殿下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你不居首位,谁敢居首位?” “就是,李千牛不要再推脱了,你献此良策,已然是脱颖而出,他日必得殿下重用,我们日后还要仰仗你啊。” 李嗣业见好就收,勉强坐在了右上首。太子回到殿中主位上,宣布继续欣赏歌舞,品尝美酒。 众人酒觞交错,举杯共饮,酒宴的气氛一时到达了高潮。 太子喝得醉意微醺,主动端着酒杯从主位走下来,和东宫臣僚们近距离交流。他其实就是喝多了,平时比较内敛话不多,但醉酒之后彻底放飞自我,端着酒杯一边豪饮,一边讲述今日的事情。 “张九龄,张相公!连他这样不苟言笑,一味清高的老夫子,都夸赞,夸赞我们卖马球赛邀请帖的计策,可与孙膑指点田忌赛马之计相媲美。” “李林甫,李相公,更是夸赞你胜过了孙膑的计策,不止如此,他还夸你有孙膑,孔明之才!” 李林甫,竟然这样夸我? 李嗣业突然犯起了嘀咕,这位李相是个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史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这样表面上夸一个人,背地里不定是在憋什么坏点儿。 他应付太子的同时,心中便开始暗自思索,李林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古人的心思很难猜啊,特别是这种人精。 常言道读史能使人明智,李嗣业当某件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就开始追溯历史。曾经的李林甫和武惠妃可是同盟,当贤相张九龄下台后,唐玄宗曾经就废太子一事询问过李林甫,此人得了武惠妃的授意,才故意说:“此乃主上家事,何必去问外人。”正是这句话,葬送了太子与鄂王,光王的性命。 眼下李林甫想干什么,这可就明摆着了。这一句孙膑,孔明之才,其实就是捧杀。唐玄宗最忌惮的就是太子弄权威胁到皇帝,好家伙,你身边都出现诸葛亮了,这诸葛亮是不是要助你夺取江山,君临天下呀,你要是夺取天下了,老子是不是要被你逼成太上皇。 想到这里李嗣业心生恐惧,这一不留神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留在太子的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不止是这个太子身边危险,就是将来李亨的身边,也很危险,他的大舅哥韦坚和老铁王忠嗣不就是被这么被搞掉的吗? 不行,他必须和太子推心置腹交谈一番,指出现在的危机,不然大家伙一起完蛋。 他抬头看了看喝得醉醺醺的太子,摇了摇头感觉现在不行,还是等明天太子清醒过来再说吧。 …… 唐玄宗李隆基盘膝坐在紫宸殿后殿室的檀木榻上,榻四角的石台之上摆放着鎏金香炉,龙涎香缭绕着缓缓升起。他的前方放着两排书架,左右蹲着两座青瓷缸,瓷缸内生长着两株深红色的牡丹。 殿室内的气氛娴静安详,皇帝的心中却翻起波澜,他遥想起昔日宫廷斗争的腥风血雨,当初中宗皇帝驾崩,韦氏母女作乱,他带兵诛杀韦氏一族胜利后,身披染血的铁甲亲自去见父亲睿宗时,他在父亲的目光中看到了陌生、畏惧、钦佩、欣慰、茫然等交织的情绪,可唯独没有亲情。当时他感觉很可笑,一个父亲居然会惧怕自己的儿子。 可随着他如今逐渐衰老,儿子们逐渐长大,他也终于体会到当年父亲的惊忧。膝下的这些儿子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特别是太子,他的羽翼渐渐丰满,会不会耐不住等待,自己会不会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变成孤零无依的太上皇? 高力士毫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站在皇帝一侧低声问道:“陛下,今夜由哪位娘娘侍寝。” 李隆基没有回答,却突然抬头问道:“朕当初没有多观察李嗣业这个人,是不是不该把他派到太子身边去?” 高力士当然知道李隆基是在担心什么,束手说道:“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看人还是很准的,张九龄,李林甫等人言过其实,这李嗣业并非什么大才,不过是比寻常人机敏一些罢了。” 玄宗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神情总算有所放松,摆手笑着说道:“李林甫固然言过其实,张九龄却不会夸夸其谈,李嗣业此计确实高妙,能想出这种绝妙办法的人,岂能是平庸之辈?” 高力士无可奈何,看来李林甫的话是在皇帝心里下了种子,他稍微思索后,上前进言:“陛下若是不放心此人,那就下旨给他换个地方。或者找个机会,再召见此人一次,观察他是否有真实才学?“ “很好,”李隆基点了点头,对高力士吩咐道:“今晚就让惠妃来紫宸殿侍寝吧。” “喏。” 武惠妃把李林甫的妙计记在心里,侍寝的时候在皇帝的身边狂吹耳边风,总是有意无意地称赞太子身边的近臣李嗣业,这让李隆基的心中更加狐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一章 忠言劝太子 李嗣业得到太子的恩准,在右内率府的值房休息,晚上不必去承恩殿外值守。 他肚子里有心事,总是睡不踏实,感觉待在太子身边不是长久之计。明日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太子现在的处境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太子及早进宫朝参,李嗣业没找到机会,只好继续耐着性子等待。但太子朝参过后,并没有回到东宫,却去永福坊的十六王宅去找鄂王和光王去了。 直到下午时分,李瑛回到东宫,立刻就派人来传李嗣业。 他总算得了个空,前往丽正殿去见太子,刚走到殿内,就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与他往日的阴郁完全不同。 “嗣业,你确实是大才,就连鄂王和光王也对你赞不绝口。我已经给陛下写好奏疏,保举你为东宫詹事府府丞,其实以你的才具是可以做詹事的,但升官也要循序渐进,等过些日子后,孤还要升你的官。” 李嗣业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儿,慌忙问道:“奏疏已经写了,已经发进宫了?” “还没有。” 李瑛伸手拿起了案几上的一张纸,对他笑道:“我这就吩咐内监,把奏疏送往门下省。” 李嗣业连忙抓住这张纸,伸手团成了一团,嚼到了嘴里。 “你干什么?李嗣业!” 他狂嚼了几口,发现咽不下去,才又吐出来,扔到案几旁边的纸篓里。 看着太子脸上的怒色,李嗣业连忙叉手说:“太子殿下,请容臣说几句话,我这是为殿下的安危考虑。” 李瑛气呼呼地将双手负于身后,觉得李嗣业不识抬举,哼了一声说道:“好,你说。” “殿下,昨天在酒宴上,你曾跟我说过李林甫李相公对我的评价,现在可否再说一遍?” “李林甫说你有孙膑、孔明之才,那又如何?” 李嗣业双手一拍:“对,就是这句话,这个李林甫不是好人,他这句夸奖言过其实,甚至可以说是捧杀。” “捧杀?”李瑛皱起了眉头,这么简单的一句夸奖,怎么就成了捧杀了。 “殿下,孙膑和孔明是什么人,他们是在乱世中辅佐帝王建立功业的人,如今是大唐盛世,太子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人,陛下会怎么想?太子不可不思,不可不察。” 李瑛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点,脸色顿时阴郁了下来。他随即抓住了李嗣业的手,激动地说道:“嗣业,多亏你想得全面,孤差点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你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子肯听,他就好办了。 他琢磨着说道:“第一,你千万不能升我的官,第二,东宫多有耳目,你平时也不能对我太亲密,第三,如果有必要,我恐怕不能留在太子身边了。” 李瑛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万般不舍地说:“嗣业,你先后两次救孤与危难之中,我怎么能舍得你离开,我没有了你,如何能对付得了武惠妃与寿王一党。” 李嗣业心中藏着许多话,这些话他本想等离开太子的时候说,不过他觉得应该提前说出来。他想尝试一下,自己对太子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底能不能改变太子的命运,能不能像蝴蝶效应那样继而改变大唐的国运。 “太子殿下,臣有几句知心的话相告,殿下只要肯听,自然不怕来自任何方向的进攻。” 李瑛满脸喜色,连忙扶着李嗣业请他坐在身边,经过这些天的同舟共济,他早已对李嗣业推心置腹,诚恳地说道:“还请嗣业兄教我。” 李嗣业对于大唐李家的尿性还是知道的,自从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开始,皇帝之位接力棒的传递就没有顺利过,太宗传高宗之前,发生了李承乾谋反案,李泰谋嫡案。高宗继位后又有了女强人武则天篡唐兴周,不遗余力地清除李氏。武则天与中宗李显过渡期间又有神龙革命,紧接着就是韦氏乱政,李隆基又带兵诛杀李氏,把亲爹李旦扶上了皇位,然后又使得李旦变成了太上皇,实在是太乱了。 李隆基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不就是父子争位的魔咒在他身上重演吗。 “殿下,你要弄清楚,无论武惠妃、杨洄、李林甫如何对你施展阴谋诡计,他们都伤害不到你,真正能够决定你生死存亡的人,就是陛下。只要你努力成为陛下所期望的太子的模样,就谁也无法取代你。” “父皇期望中的太子模样?”李瑛抬头仔细地思考着,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道:“难道是积极参政,表现突出?” 李嗣业心中腹诽道,那样你死的更快。 “错!是低调。” “低调?”李瑛吃了一惊,他都是皇太子了,每天出入都有仪仗随从,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对!无论武惠妃与杨洄如何算计,你都不能做出明面上的反击,因为你无论如何反击,陛下都会以为你是在针对他,针对皇位。第二,尽量杜绝一切私下里的来往,公开行政上的来往可以,但私下里不要与任何外臣结交,就连几位亲王,你也尽量不要与他们来往。” “这怎么可以?孤本来就势单力孤,你再让我与鄂王和光王断交,我没有任何助力,不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吗?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对,”李嗣业笃定地说道:“就是要把你变成孤家寡人。” “公开的场合上,你可以主动发表意见,体现你的能力,但私下里绝对要保持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这样你才能最终熬出头。” 李瑛愣愣地坐在地毯上,李嗣业所说的话,以前也有人向他提起过,却从未说得像他这样深刻,这信息量太大,一时接受不了。 李嗣业也觉得应该让他独处慢慢思考,这种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毕竟不是李瑛,体会不到他心中的焦虑,没有他那种危机感。更何况天底下很多事都是知易行难。 “殿下,臣的话,你慢慢考虑,臣告退。”李嗣业退出殿外。 李瑛沉默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感慨地说道:“嗣业说的很有道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二章 西市遇土豪 又到了回家休息的日子,李嗣业到西市上买了些胡饼和零食,回到了宣阳坊的家中。 李枚儿骑着竹马在院子里奔跑,看见兄长归来后,像个燕子一般飞快地奔过来,从他手里抢走了零食。 他已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却还没有接受过启蒙教育,这是自己这个当兄长的罪过。必须得花钱给他雇一个私塾老师才行,那句话老话说得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应该找一个有学问的人来教,不能让那些半桶水的秀才误人子弟,他突然想起了他西市美食协会的高适,这可是个大诗人,就他了。 第二天一早,李嗣业就带上来拜师所需的束脩,再次前往西市。 西市上午并不对外开放,所以人流量要少一些,他径直来到当初租下店铺的饮食一条街。 李记葱花饼铺依然挂着他的旧幡,一个裹着幞头身穿旧襕袍的高适正一拿着书卷,另一手用木铲翻动鏊子上的烙饼,旁边是沙粒这小子在高声叫卖:“葱花饼啊,正宗的李记葱花饼,连圣人都夸奖过的葱花饼。” 李嗣业走到他面前,这小子连头也不抬,说道:“郎君,要买饼吗,这饼是圣人都夸过的。” 他猛地抬起头来,顿时乐了:“哇,李郎,会长。” 米粒兴奋地大喊了一声:“会长回来了!” 这一声叫喊有非常强悍的效果,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商贩都跑了过来,围绕着李嗣业用崇拜的目光问这问那。 “听说会长跟着圣人进宫当了大官,这是真的吗” “废话,没看见这九銙腰带吗,这可是七品官,相当于县令!” “县令可跟李郎没法比,这可是天子近臣!” 李嗣业一时有些发窘,让如此多的人围观,感觉跟猴子似的。他连忙挥了挥手说:“大家不要都堵在街道上,我们到葱花饼店里说话。” 李嗣业和众人走进了店中,无奈店铺太过狭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人都站在门外往里面看。 “李郎,会长,你知不知到你在咱西市出名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做饼做凉皮打动了圣人,被封了大官。” “就是啊,咱们这些经商的都是贱业,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官的,你可算是西市上的头一遭。” 紧接着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李郎君,你曾经承诺过,在我们挣得全部贡献点之前,你是不会把凉皮的技艺传授出去的,可是你现在传给了圣人……” 这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变作了蚊蚋,几近不可闻。但众人还是沉默了下来,用一种小媳妇似的幽怨目光望着李嗣业。 果然嘛,这是自己种下的因,当然还得自己来趁受结果,这些西市上的小商贩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他们打拼也不容易。 “咳咳,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其实我这里有一个终极任务,直接完成就能获得一万个贡献点。” “什么任务” “就是谁能令我见到圣人,就能获得一万点贡献,所以圣人完成了任务,我只能把贡献点给他。” 店铺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似乎都在寻找这句话的逻辑漏洞,站在店门口的高适突然笑了起来,低声说道:“狡诈如斯啊。” 众人又都大声嚷嚷了起来:“会长你不能这样,你这不是在耍赖吗” 李嗣业朝高适翻了个白眼,又连忙对众人挥挥手说:“大家别担心啊,这凉皮配方虽然进了皇宫,这不是西市上还没有吗我们美食协会的贡献点依然有效,我还会发布后续的任务,直到你们积攒够一万点贡献为止。” 这下众人又吵吵了起来:“那你赶紧发布任务,我们都等着赚贡献点呢。” 李嗣业低头想了一下,暂时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发动群众,但是众人的积极性又高,他只好细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这样吧,我发布一个经商任务,那就是你们各自发展自己的店铺,加大力度赚钱,谁的手头的资金率先达到十万钱,我奖励你们两千的贡献点。” 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任务,鼓励大家赚钱,谁的钱越多,谁就能学凉皮配方“ 这时人群中有人伸出手来,颇为骄傲地说道:“我!” 李嗣业抬头去看,只见面这只手从人群走到他的前面,却是一个西域胡人,弯腰抱胸说道:”会长真是慷慨,本人家中现在已有一百贯钱,会长若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看。“ 李嗣业直想爆粗口,你他妈的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干嘛还要来跟大伙儿学这配方干啥呢。 “你叫啥名字” “会长,我叫张归,乃是沙洲敦煌人,在敦煌有家业,在长安亦有家业。” 李嗣业使劲儿抓了一下幞头,对着高适伸手一指说道:“高适,你看一下账册,咱们协会有这个张归吗他是何时加入的,我怎么不知道” 张归依然笑眯眯的,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 ”哦。“高适连忙翻开帐册,仔细检查了一番,点头说道:“对,有这个张归,他是协会成立那天加入的,”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打着哈哈地朝众人说:“你们刚刚听错了啊,谁家中率先攒够了一百万钱,奖励两千贡献点。” 结果这个张归又举起了手:“我。” 这回李嗣业不得不惊讶了:“张兄弟,我这个,我说的可是现钱,一百万啊。” 张归谦虚地点点头又说:“没错,不过我得回家把黄金提出来,到东市上换成现钱,一百万足足有余。” 李嗣业仰头长大嘴巴,问道:“你是土豪啊” 张归憨厚地笑道:“我是豪了点儿,但是一点儿都不土。” 没办法,他总不能把标准提高到一千万钱,万一对方有呢,这就下不来台了,这让协会的其它兄弟们怎么混。 李嗣业商量着问他:“你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要稀罕这凉皮配方” “不瞒会长,自从你把这凉皮弄出来,我的嘴里就馋得不行,一心想把这玩意儿学到手。我本人心中对会长也是十分敬仰,希望会长将来沙洲的时候,到我的家里做客。” “好好,”李嗣业没有办法,只好让高适把张归的名下记上两千点贡献点儿。 其余人只能无奈离去,张归却依然没走,跟在李嗣业身前。 “你还留在这儿干嘛呢” 张归笑着说道:“我这人一向很守信,为了表示我的诚恳,想请会长到我家中去察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三章 不速之客造访(求推荐票收藏) 李嗣业摆了摆手:”不必了,财不可轻露外人,这个道理我还知道的,日后多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推脱。“ 张归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会长请放心,为了贡献点,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哈。“李嗣业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只好点点头。 张归心满意足地离去。 高适在旁边提出了反对意见,指着他说道:”刚刚我就想说你,只是碍着人多没有开口,你怎么能用财富来当做贡献点,这是笑贫而趋富,这个张归,我一看就有点儿问题。“ 李嗣业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唐突,打了个哈哈说道:”以后我一定找个难的任务,让他有钱也做不到。“ ”其实我是来请你的,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在这里卖烙饼,葱花饼店交给沙粒来打理,到我家中去教书,我每月给你八百钱,管吃管住怎么样。“ 高适一听,勉强点点头同意了,继而又问道:”教谁如果是教你,我可教不了。“ ”不是我。是舍妹,今年才九岁,你教她学点儿诗书文章,道德礼仪。“ 高适一听,立刻敬佩地朝李嗣业拱手:”我就说你这个人不简单,别人家都是教育男孩,以求将来博得功名,你却让我教女童。“ 李嗣业立刻摇头说道:”读书学写字,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功名,只是让她熏陶一下文化,你的那些诗啊文啊什么的,尽管教给她。“ 高适也不留恋,说干就干,直接把店铺甩给了米粒,跟着李嗣业回到了宣阳坊。 他领着高适进入家门,见院子里没有枚儿的身影,对两名老婢问道:”二娘子呢“ ”这不是,跑到树上去了。“老婢们给他朝上一指,李嗣业抬头去看,李枚儿正蹲在桑树的高杈上面,摘吃桑葚子。 ”快,快下来!“ 李嗣业生怕她掉下来摔着,又柔声说道:”你慢点儿,那个,小心一点儿,阿兄给你买了糖,对,对,对。“ 李枚儿出溜一声从树干上滑下来,李嗣业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扑通扑通地小跑到李嗣业的面前,伸开了五指:”阿兄,我的糖呢“ 李嗣业给糖反怒:”吃糖,我叫你吃竹板炒肉!“ 他立刻从墙角抽出一根棍子,对准李枚儿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下去,疼得小姑娘哇哇大哭,然后绕着院子逃窜。两名老婢慌忙一个劝阻,一个鼓动她逃出魔掌,院子里飞来了不知谁家的一只母鸡,发出了咯咯的叫声,然后被这场景惊得扑闪翅膀,飞出满院子的鸡毛。邻居徐娘子被惊动了,穿着新买的绿罗裙挡在李嗣业的面前,那抹胸下的波涛汹涌就是最好的防御利器。新来的教书先生高适尴尬地站在院子当中,被他们当做了环绕追逐的柱子。 高适开始有些后悔了,不该答应李嗣业来他家里做这么个教书先生,实在是太糟糕了。 “吆,这可真够热闹的。” 门外传来一记突兀的声音,院子里的众人顿时都静默了下来,就像是一尊尊活雕塑。 李嗣业扬着手中的棍子,徐娘子像是护着幼崽的母鸡一样与他争抢,李枚儿则抹着眼泪躲在徐娘子身后,两名老婢在一旁伸手相劝,高适正一脸嫌弃地闭着眼睛,那咯咯叫的老母鸡已经跳过墙去了。 高力士穿着黑色的袍子闪到一边,却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襕袍的中年油腻男,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门口打量院子,并且很怡然地点了点头。 李嗣业内心惊吓不已,这位爷怎么来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礼节来欢迎他,讷讷地呆立了片刻。 徐娘子看不出这种情势,她还以为是李嗣业的同僚来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邻居家院子里,而且与李嗣业保持的是一个相互争抢棍子的姿势,而且这个姿势还很暧昧。 她连忙收了手,笑着对两位不速之客说道:“两位郎君别误会啊,奴家和嗣业郎只是邻居,他打孩子,我就过来相劝,没别的意思。” 说完她连忙踏着小碎步绕过这两名不速之客往院子外面走去,李隆基扭过头来看了这徐娘子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随后咳嗽了一声。 高力士知道李嗣业的尴尬,主动开口说道:“嗣业郎,我与同僚三郎前来做客,有点冒昧,还请见谅啊。” 李嗣业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一边说:“不冒昧,不冒昧,连忙把客人迎进来。” “寒舍有些简陋,还请两位勿怪。” 他把客人迎到正堂里,主动摆上案几,铺上蒲团,其实应该买两张胡床来着,只能勉强眼前这位贵人坐低点儿。 李嗣业和高力士都采用跪坐的姿势,李隆基则盘膝胡坐,高适捏着书卷跪坐在席子的另一边儿,脸上有狐疑之色。 李嗣业立刻吩咐李枚儿煮茶,小姑娘虽然眼角还挂着泪滴,她只是抬手擦拭了一下,还气鼓鼓地瞪了兄长一眼,才开始准备木炭点火。 李嗣业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忐忑地等着这位皇帝问话。 枚儿与闻染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学会了煮茶的技艺,甚至连闻染那优美的动作也学得像了几分,开始碾茶末,煮水。 李隆基透过房檐探看院子天井中的景致,在大明宫那样的宽阔宫室里住惯了,偶尔来到这小宅小院里,还觉得挺精致。 两名老婢主动进来侍奉,李隆基微微皱起了眉头,李嗣业连忙让她们出去了,长的是磕碜了点儿,连客人都不喜欢。 “你应该换两个婢女。”李隆基淡淡地开口道。 “确实有碍观瞻,但胜在工钱便宜,而且还勤快。” 李隆基不知道请婢女还需要花钱,转换话题问他:“刚才的那个女子,确实是你的邻居?她已经婚配了吧。” “确实是,她是个妇人,丈夫常年在外行商。” 李隆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李嗣业一眼,李嗣业以为他会从这方面提出警告,但对方却没有理会,扭头去看李枚儿煮茶,遂产生了兴趣:“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煮茶,看来你教妹有方啊。” 李枚儿面对生人竟一点儿也不露怯,努起笑容说道:“多谢郎君夸奖,不过这些不是他教的,是我跟闻染姐姐学的。” “这孩子很聪明。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四章 述生平大志 皇帝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出了前来的目的:“李嗣业,你刚到太子府,就崭露头角,获得了太子的青睐。张九龄说你的计策可以与孙膑相提并论,李林甫则说你有孙膑,孔明之才。那么在兴化坊的乘云楼里,你是不是对我藏了拙?” 李嗣业吓了一跳,听起来这事情很严重,跟天子藏拙,那不就等于欺君之罪吗?这要真上纲上线,那他可就完蛋了。 他主动辩解道:“我并未藏拙,我可以复原秦宫凉皮,那就是我的才,空手搏击,我能够打败千牛卫中郎将,那就是我的艺。至于张九龄和李林甫两位相公对我的评价,在我看来十分偏驳。” “哦?”李隆基十分意外,没想到李嗣业会有这样一番对答。 “那你倒说说看,什么样的评价对你来说才算是中肯。” 李嗣业可不像儒家的那些酸书生们故作谦虚,在天子面前谦虚,那就是自卑! “我有张衡,祖冲之之才,卫青,霍去病之志!” 高力士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这年轻人也太狂妄了,竟然要做霍去病,就连圣人的义子王忠嗣,也没有这样的狂言。 李隆基迷瞪了半天,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学识贫瘠。张衡他是知道的,汉赋四大家之一,可这个祖冲之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侧头低声去问高力士:“祖冲之是谁?” 高力士的学识还不如皇帝,他哪里知道啊,只好迷糊地摇摇头。 静坐在一边的高适一看这两人,就知道他们是半桶水,淡然地插嘴说道:“祖冲之是术算大家,推演出了圆周和《大明历》,张衡不止是汉赋四大家,还发明了地动仪。” 文人就喜欢在这方面显现出自己的优越性,让旁人肃然起敬。 李隆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知道,他作为天子,除了春秋左传外,就是那几本史书,偶尔也学几篇诗文陶冶情操,至于什么天文历法术算,那都是旁门左道。 高适在一旁有些郁闷了,我这么学识渊博,您二位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李枚儿用铁筷在茶鍑内搅动了一下,这叫环击汤心,随后用水罐中的水救沸,整个茶就煮好了,她用茶碗先给李隆基盛了一碗,然后是高力士,高适,接下来才是兄长,最后是自己。 李隆基在心中对这女童大加赞赏,仅仅八九岁的年纪,不需要大人的眼色,仅仅看举止做派,就能够把尊卑先后次序给区分出来,确实是早慧啊。 皇帝和蔼地问她:“你多大了” 李枚儿双手并叉微微弯腰朝李隆基行了个礼,才说:“回郎君的话,枚儿九岁了。” 果然早慧,自己有个女儿也叫眉儿,心上对这女童愈发喜欢。 “可有读书” 李嗣业接过话头说:“还未曾读书,不过今天刚刚给她请来个先生,就是这位高先生,请他为小妹解惑授业。” 李嗣业给李隆基指了一下高适,也有点帮高适的意思,希望他能圣人眼里留下身影,或许是机遇。 不过李隆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高适,微微拱手而已,高适连忙还礼,心想这两位不速之客,一定是朝廷里的官员,官位还不低。 喝完茶之后,李隆基背负双手来到院子,站在井台子边缘朝水里望了望,高力士连忙上前护住,生怕他一不小心闪进去。 他又来到桑树下面,双腿八字叉开,背负双手很有气势地说道: “你说你有卫青,霍去病之志,留在长安只会磨损锐气,有没有兴趣到边关去。” 李嗣业的心中咯噔,皇帝的心眼果然小,而且他刚才用张衡和祖冲之自比,也没有糊弄过他。 他留在太子身边,这位老人家忌惮,当然不能说不去。你说不去是想干什么想留在太子身边辅佐他,让他产生夺位之志吗除非老子在弥留之际,不然绝不会让太子有势力。 如果要去边关的话,他希望是安西,那个他神往已久的地方,趁着这个时候提起,还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当然,身为大唐男儿,自然是心向边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愿意去安西戎马沙场。”他朝大明宫的方向庄重地叉手说:“为大唐皇帝开疆扩土,去彰显天可汗的荣光!” 他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就像他心中无数次排练的那样,就连高力士在旁边听了,都不由得嘴角上扬。 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还有这一手,表忠心比我表得都好。 李隆基感觉自己的身躯拔高了半截,心中慷慨之意也被李嗣业激发了出来,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这话,是坐镇幽州的张守珪还是宫中演武场上的王忠嗣 “好,年轻人有这样的志向就好,你会有机会的。” 李隆基说完后,又对李嗣业吩咐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你这里。” “喏。”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是谁,李嗣业心知肚明。 李隆基领着高力士往门外走去,李嗣业跟着送到坊门外,看着皇帝上了马车,才拍了拍胸脯走回来。 “今天实在是悬,看来镇守安西才是我的使命。” 延兴门的横街上,高力士亲自驾着马车,对车里的皇帝说道:“三郎,今天看了李嗣业的表现,我觉得不过尔尔,哪有李林甫他们说的这么夸张,他与张九龄这个老夫子,见都没有见过李嗣业,怎么可能比你我都了解的清楚” “汝之所言,大谬。”皇帝心情奇佳,侃侃而谈说道:“你只看到了他的表,没有看到他的里。从李嗣业今天的表现来看,怕是已经猜出我对太子有忌心,自知留在太子身边不会有出头之日,才会顺水推舟,跟朕提了要求去安西。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李嗣业家境并不富裕,或许最近有所好转。普通人家境好转之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无非是买宅子置地。他家境好转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给自己的妹妹请先生。如果是给男童请先生,倒也无可厚非,但他却给一个女童请。你敢说这样的一个人,没有学问,没有见识吗” 高力士仔细一品,才恍然大悟,连连拍马说道:“三郎的辨人之术,又往上提高了一个境界啊。” 这个马屁让李隆基很是受用,不由得捋须爽朗地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五章 兄弟都是坑 李嗣业回到家中,李枚儿欢快地跑出来,已经忘记了刚才挨打的事情,骄傲地拱着鼻子问道:“怎么样,阿兄,我刚刚给你长脸了吧。” “嗯,不错,值得奖励。” “那我的奖品呢,拿过来。”李枚儿朝他伸出小手。 “喏,你跟我来。”他把李枚儿领到了高适的面前,伸手指着对方说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奖励,为你请的先生。” “哼,你这是恩将仇报。” “这怎么是恩将仇报呢你不是想比闻染姐姐更出色吗,那就跟这位高夫子学,学得比他还优秀。” 高适一听,鼻子一抽,李嗣业这心真够大的,难不成要给自己家里培养出一个女诗人来 李嗣业咳嗽了一声,又对高适说道:“小妹的学业,就拜托给高先生了,以后她若是不听话,就用小竹板给我打手心。” “但是,也不要打得太重了,现在可以开始拜师仪式。” 他们来到李家的堂屋内,高适端坐在案几前面,李枚儿跪地上前,送上束脩,就是干肉条,然后敬茶,叩头过头,这拜师就成功了。 拜师过后,李嗣业把高适请到厢房中,两人摆上清酒和羊肉,开始喝酒谈天论地。 高适对刚刚来的两个神秘客人很好奇,便趁着酒意问李嗣业:“刚刚来府上的那两位是什么人” 李嗣业想逗他一下,故意卖个关子:“你猜一下” 高适沉吟说道:“既然与你认识,应该是东宫的人,其中一人声音略尖细,没有蓄须,应该是宫人。” 李嗣业抿酒点头:“嗯,这个对了,很接近。” “另一位器宇不凡,气势泰然,想必官阶不低,必定是东宫的詹事,或宾客了。了不得啊,李郎,你进入东宫才多少时日,就结交了太子门下的高官。” 李嗣业摇头笑道:“猜错了,再猜!” “难道是宾客以上,太子少保少傅少师” “不对,再猜。” “难道是太保不可能是太傅,太傅是箫嵩,这个我是知道的。” “一点儿都不对!你再猜。” 高适双手一摊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嗣业朝他招了招手,高适探身过来,嗣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太子他亲爹。” 高适猛然瞪大眼睛,联想到今天两人在正堂与李嗣业的对话,亲爹果然就实锤了,他瘦弱的胸脯猛然抽搐了一下,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嗣业大吃一惊,竟然惊昏过去了他连忙呼唤两名老婢:“快快!来人!” 两名老婢连忙围上来,对着高适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又是揩油…… …… 李嗣业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皇帝肯定会找个机会把他弄到安西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去安西之前,他依然是东宫的卫士,轮流陪伴着太子上朝,出巡,然后是在东宫中守夜。 李瑛也没有升他官的意思,待他也不像往常那样亲厚,这似乎是按照他的授意来办的,这两点儿太子倒是记得挺牢,不知道其它的事情有没有放在心上。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李瑛去鄂王,光王的府上次数少了。两位亲王有时候来找,李瑛也刻意推脱着不见。 但这个事情是需要长久坚持的,新鲜一两天可不行,也不知道李瑛能不能忍耐得住,彻底收起自己的牙齿,继续将隐忍大业进行下去。 在长安的时日短暂而有节奏,暑热渐渐消退,秋凉开始接近。 太子李瑛在今日早朝之后,回东宫的路上遇上了自己的兄弟鄂王李瑶,鄂王乘着一辆墨车,从车里探出头来,低声问道:“最近二哥很是忙碌啊,连我们最亲的两个兄弟生疏了。” 李瑛有些不好意思,拱手对自己的兄弟说:“最近宫中的事务确实很忙,脱不开身。” “没错,太子殿下是大忙人,我们兄弟倒是闲得慌,可你忙的连见我们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不是,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既然说不清楚就别说啦。”李瑶招招手说道:“兄弟我在王府上略备薄酒,邀请二哥过府一叙,对了老八也在。” 这样的盛情邀请李瑛推拒不了,在诸多兄弟中,就只有他们三人的情分最浓,他不想把这仅有的情分也失去。最近避而不见的事情,他也需要和他们好好解释一下。 一念及此,李瑛立刻命令众人调转方向,往十八王宅而去。 鄂王府的正堂之内,几名西域舞姬在地毯上翩翩起舞,李瑶和李琚端着酒盏,随着胡乐的悠扬曲调轻轻摇头,眯着眼睛像是要沉醉其中。 李瑛却没有兴致观看眼前的美人儿乐舞,他有话要说,只是不想扰了两位兄弟的雅兴。 “二哥似乎兴致不高啊。” 鄂王挥了挥手,把几名舞姬屏退。 李瑶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又把几名下人也挥退,整个大堂里就只剩下兄弟三人。 他们三位兄弟的联盟,最初不过是因为母亲的失宠,同病相怜,或者是因为共同的敌人武惠妃走到了一起。当时可能只是为了利益,随着时间友谊逐渐加深,成为牢不可破的命运共同体。 最近太子突然对两人疏远,让他们心生疑窦,又失去了安全感。不管是什么原因,今日非要问清楚不可。 李琚朝李瑶使了个眼色,这事还要老五来开口。 “皇兄,你最近对我和八弟疏远了很多,是不是我们两个做了什么事情,让二哥你不快,如果是的话请你指出,我们好改正。” 这话说的有点儿伤心啊,想想就知道这哥俩儿有多幽怨了。 李瑛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是。” 李琚主动从案几后面探出胸脯,目光灼灼地问道:“那就是背后有小人进献谗言,离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 “也不是。” “那就十分奇怪了,二哥你不会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疏远我们,这让我们两个心中如何能安你我兄弟昔日结盟时,所发的誓愿是怎么说的,福祸共之,永不退缩,二哥难道忘记了。” 李瑛深深地叹了口气:“当然不会忘记,就算我表面上疏远你们,心中还是和你们一起的。” 李瑶轻拍桌子快速说道:“为何要表面疏远二哥如今的处境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武惠妃宫内宫外都有党同,你我若不联手,如何能对付得了她与寿王。” 太子这就有话说了:“你们此言差矣,……” 然后李瑛就把那天李嗣业对他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而且还说的面面俱到事实举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六章 皇家秋狝狩猎 鄂王李瑶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太子自己的主意,皱着眉头痛心地问:“一味退让隐忍,自缚手脚,把自己弄到孤立无援,这就是二哥保全的计策” “没错,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太子的位子上熬下去。” “大错特错!我不知道这话是谁传授给二哥的,我甚至怀疑此人别有用心!你自己仔细想想,武惠妃咄咄逼人,一心要扶她的儿子成为太子!而你却一味的忍让退缩,退缩之后她们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她会继续蛊惑阿耶,把你从太子的位置上赶下去。可到时候你能做什么!你与兄弟断绝联系,不与朝臣结交,到时候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被动防守孤立自己只能等死!只有主动出击才能获得生机!” 李瑶的这些话如同连成线的珠子,快速地击打在李瑛的心头上。没错,这种龟缩起来提心吊胆的日子太难受了,他的眼前有现成的敌人,他们能攻击他,他却不能还手他可是高贵的皇太子,怎么可能隐忍不发。 李嗣业的话也说的不错,不过并不适合他!他李瑛不能够隐忍!他讨厌这种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他要主动出击,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对!” 身为李家子弟,岂能缩头缩尾,孤立自己!他应该放手一搏! 李瑶露出阴森的表情,趁机上前述说:“太宗皇帝昔日受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排挤,他若是只是龟缩防守,隐忍不发,岂能有玄武门之变” 李琚也凑过来,低着头阴测测地说道:“二哥,兄弟有一条计策献上。” 李瑛有些心慌,但还是问道:“计将安出” “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狝狩猎,父皇会带千牛卫前往咸阳周氏坡的皇家猎苑,我们这些亲王、王妃、公主、驸马,以及功勋显贵都会前去,到时候我们只要在寿王的坐骑上做点手脚,让他从马上摔落下来,就算摔不死也能摔个半残,直接摔掉命根子。” “我们倒要看看,寿王变成一个半残废,武惠妃还怎么让他的儿子上位做太子。也只有这样,二哥你才是安全的!” 这计划确实绝妙歹毒,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必须身体完好,健康,这可是硬性条件。寿王要是摔成废人,武惠妃无论在父皇耳边吹多少次枕边风,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玩儿也太危险了,万一让阿爷察觉,不光太子的位置保不住,就连小命儿也得废掉! “狩猎之日,人多眼杂,如何接近寿王的马此事一旦败露,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不行,不行,风险太大了!” “二哥!”李琚伸手拉住了李瑛的袖子,低声说道:“我们是有准备的,别忘了寿王府里有我们的内线!我们安排的这个人,就是帮寿王驯马的家仆,狩猎之日他必然会在现场,伺机对寿王坐骑下手!” 李瑛仍然犹豫不决,他难以趁受失败的风险。 “二哥,富贵险中求,不要再犹豫了!打蛇打七寸,寿王就是武惠妃的七寸!” “你之前被他们数次算计陷害,难道就不能主动出击一次吗” “好!” 他决定了。 李瑛心事重重地走出鄂王府,事关他们三兄弟的生死存亡,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骑上马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些千牛护卫,李嗣业好像不在其中,这种事情是不是向他询问一下,或者问一下东宫的詹事 算了吧,他们毕竟是外人。 …… 皇家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秋狝狩猎,就在咸阳周氏坡的皇家猎苑中举行,李嗣业也在积极地进行准备,当然他的准备就是如何把骑马技术给练好。 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就是骑着马在长安的街道上溜达溜达,若真要到野外纵马狂奔,恐怕是要出糗。 他自己出糗倒不算什么,到时候给东宫整个团体丢了脸才叫难堪。 不过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宽容的很,允许千牛们把东宫的马牵出去方便个人,但回宫的时候必须骑回来,这种性质放在现在也就是公车私用。 这也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方式,不过换成堂堂太子,也就显得有失大气了。 八月初五,秋高气爽,天穹碧空万里,只点缀着一点零星云朵。大唐皇帝李隆基亲自率领着李家儿郎,功勋贵戚,以及左右千牛卫和左右神武军来到了咸阳周氏坡。 同别的王朝狩猎不同,大唐的狩猎队伍里是有女性的一席之地的,这种优良传统从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就开始了,毕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娘子关守将。 狩猎队伍中很多都是夫妻档,比如李隆基和武惠妃、太子和太子妃、再比如寿王和寿王妃,还有各位公主与驸马们。 无论什么时候,寿王身边的这位永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出场带来的惊艳总能把其他公主命妇们给比下去,就连咱们的大唐皇帝,也趁着武惠妃不注意的时候,也从眼角底下偷偷地往那边睨那么一两眼。 今日在猎苑的女子穿着呈现两种风格,一种是穿齐胸的那种襦裙,上衣着半臂,肩背上披红绸帔之,欲遮还露。穿这身打扮的女子绝对是不上马的,她们来猎苑主要是来陪伴男人,突出自己的仪态美貌。关键穿这种衣服骑马她受不了这个颠劲儿,容易走光或挂上灌木。但你还不能小看这种露。在大唐只有两种女人才敢在公共场合这么穿,一种是宫娥贵女,另一种地球人都知道。 第二种是锦缎做的开领胡服,下摆缺胯,是从西域流传过来的装束,本来这只是男人的猎装,不过女性们也喜欢穿。女人们穿上这种衣服后,就要牺牲一部分的美感,显得中性了许多。 杨玉环就穿着这样一身淡绿色戎装,这没什么出奇的,奇的是她穿戎装竟然也能美美哒,且在俏丽中增添了几分英气。 千牛卫和羽林军在猎场守御的几千兄弟,对那若隐若现的胸前露不感兴趣,反而目光也在偷偷地追逐绿草地上那碧绿苗条的身影。 在长安城中常年浸淫,他们的审美眼光绝对是最高的,引领着大唐宫廷与民间的流行风尚。 按理说媳妇儿这么被人偷看,寿王李瑁早就该受不了了,应该把她关在深闺禁苑之中,不得出大门半步。 但大唐男人这点儿胸襟还是有的,不会阻止这些暗自瞻仰的目光。 美丽本来就是需要人欣赏的,而且这种超出距离的鉴赏,才是真正对美丽的尊敬。就如周敦颐口中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远观可怡情,亵玩易伤神。 可人有某人不懂这种格调,结果差点把江山都玩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七章 猎苑那些事儿 猎苑中有给皇帝修建的行宫,虽然有些微缩,但亭台殿阁应有尽有,足够把皇帝一大家子和功勋贵戚装进去,至于皇帝及太子亲王护卫们,就必须在行宫左右拱卫扎营,睡在羊毡帐篷中。 李嗣业作为太子的千牛近卫,也必须是轮到上岗的时候,到行宫中去值守,等换岗之后,还必须回到驻扎的营地上去。 皇帝的安全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障,五六千人拱卫左右,除非把北衙六军都策反了来强攻,否则想要宫变太难。 不过这些中央军的尿性李嗣业很清楚,除了盔甲漂亮,仪仗好看外,基本就是一帮菜鸡,大唐任何一支边防军过来,都能够把他们打趴下。 日后历史会证明他们的水平。 李嗣业在宫门外值守的时候,注意到李瑛领着他的两个兄弟在宫殿里面,而且相谈甚欢,形影不离。他估计没错的话,这几天的狩猎活动中,这三位也要抱团给所有人看。 他就说嘛,让人听进去话很容易,但让人把你的话当做箴言警训,并坚持执行下去就太难了。别以为你的话很正确,没人能够指出谬误,若真是这样,就没有后世那些激烈的奇葩说正方反方观点了。 话语从来没有什么正确错误,只有代入其中是否合适,既然别人认为你的计策劝说没用,李嗣业也不想过去继续劝谏争辩。 他李嗣业可不是那些所谓的忠义贤臣,因为国君没有听进去你的谏言,就激动得死去活来,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表忠心,有些家伙甚至还要撞柱子以显示决心。你们这是要闹哪样? 他这些衷心的劝谏只说一遍,听进去听不进去由你,绝不会再浪费任何唾沫。这也是看在太子人性还不错,要不是他一遍都不想劝。 是你自己不想改天换命,与我无关。李隆基胜在儿子很多,平均每两年杀一个,到安史之乱发生时,依然会有人抢着当太子。 不过到现在,他还是要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护卫工作,捎带负责帮太子捡猎物,干这个可是个需要眼色需要技术的活。 当太子将猎物射中时候,你就得赶紧跑过去捡。到了跟前首先不是捡,而是检查猎物是受伤还是死亡,射中的是什么地方,然后自己加工一下,把箭杆造成的伤口深一些,表明太子不但精度高,而且膂力惊人。 当然你还需要把猎物举在手中欢呼,高呼太子殿下的箭法高明,情绪中要表现出惊喜得模样,应该这样喊:“太子殿下,射中了!” 然后抱着猎物搬到随行的马车上。 亲王们之间打猎依然是要比试的,他们从一出生几乎就是个比试的过程,从襁褓中抱出的婴儿就要比谁长的好看,比谁长得更像皇帝,然后入学之后还要比,比谁学习好,脑袋聪明,更能获得先生的夸奖,成人之后比待遇,谁先封王,谁后封,这都是个亲疏远近,然后比王妃漂亮,比马球谁打得好,比谁打猎多少,真是一生无时无刻都在比。 等到什么时候就不用比了呢,当然是你其中一个兄弟当上了皇帝,到时候他要跟你比什么,你都得输,不然你就要倒霉了。 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射死了两头獐子,三只野兔,开始用眼神朝远处的寿王发出挑战。 李嗣业顿时捂脸,感觉太子已经没救了,干嘛无论什么比赛都要针对寿王,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你是未来的大唐国君,应该着眼的是更长远的事情,非要跟自己的潜在对手比,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张牙舞爪。 寿王当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家二话不说立马应战,策马驱驰开弓放箭,很快也打了几只猎物,数量已经和太子不相上下了。 上午狩猎结束后,各自回营地休息,太子三兄弟依然时刻聚在一起,而且常常遣走近侍,三人独处,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李嗣业的眼皮也嗡嗡直跳,希望太子不要做什么犯傻的事情,因为上面作死,下面也要跟着倒霉受罪。 一名随从跑到鄂王李瑶的身边,凑到耳朵上面低语了几句,李瑶不动声色,却拽着兄弟二人进了小黑屋里面。 “可以了,今天下午就见分晓,二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惠妃娘娘经常出现在寿王的猎队中,当然她老人家是不打猎的,只是时常惦记自己的儿子,担心他的安全。 如果要让惠妃娘娘选择,这种狩猎活动还是尽量少做,瑁儿那俊俏浅薄的面庞是经不起风吹日赛的。还有儿媳妇杨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幸亏老娘我行动及时,把她招选给了儿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年惠妃娘娘的主要精力还是要集中在皇帝身上的,这是她们母子生存荣辱的根本,绝不可有片刻的携带,不然某个狐媚子就趁机绕过她上位了。 武惠妃一走,寿王和杨玉环就恢复了自由,可以放心地打情骂俏,两人从仆从手中接来了马匹。 寿王的坐骑是青骓马,杨玉环的坐骑是乌蹄,此马浑身雪白,只有蹄子乌黑。 杨玉环突然心血来潮,要和丈夫换马骑,主要是想体验不一样的新鲜感。 寿王先开始还在推说,表示说这马性子烈,怕把杨玉环给从马上颠下来,只怕摔下来把脸给摔坏了,到时候就没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杨玉环执意要换乘,李瑁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扶上青骓马。 为了展示自己卓越的骑技,骄傲的寿王妃纵马狂奔,刻意超越了丈夫,把她甩在了三里地之外。 跟在后面养马的仆从,看到眼下此种情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又无法脱身,不知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八章 孤身截马救玉环 李嗣业这个时候并未和太子等人在一起,他趁着别人中午午休的这一段时间内,努力练习骑马,而且已经逐渐掌握精髓。 眼看时间过的差不多了,他准备骑马返回太子营地,陡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顺着尖叫的方向把目光投过去,只见一袭青绿色的身影正趴伏在发癫疯狂的马背上,双臂抱紧了马背,任由马儿漫无目的的疾速狂奔,小脸儿已经惊吓得如白纸般白。 李嗣业心中大喜,这不正是他抱粗腿得机会吗,谁能想到杨玉环会有这样的危险,把美人儿救下来的机会就落到我身上了。 现在还不是意淫的时候,李嗣业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朝着杨玉环的方向横截过去! 杨玉环,我未来的大粗腿,我来抱你来啦! 他发足马力狂奔过去,可惜还是慢了半拍,对方的可是名马青骓,而且正处在癫狂飞速的巅峰期,任何马都是追不上的。 远处是紧追不舍的寿王李瑁和羽林卫骑兵,看到李嗣业包抄过来,疾声大喊:“快!把马拦下来!” 李嗣业终究和杨玉环失之交臂,他只能奋力地抽打着马屁股狂追。 还好青骓马疾跑的方向是倾斜向上的山坡,山坡顶部是茂密松林,他还有机会! 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到了山坡上,那青骓竟然丝毫不减速,朝着山坡顶部冲锋! 李嗣业这匹马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明显体力不足,无论他如何用力抽打,还是与青骓拉大了差距。 这个时候他必须做出决断,不然等青骓跑进密林里面,杨玉环生死未卜,到时候一切也都迟了。 李嗣业果断地从马上跳下来,双足发力朝着山坡上疾速猛追。 他要感谢这副强健得过分得身躯,在这倾斜四十度的山坡上健步如飞,弥补刚才落下的差距。 青骓马虽然发狂,但它眼前的障碍物越来越多,所以速度自然放慢了下来,不断绕行狂奔,李嗣业灵活的身体占据了优势,逐渐朝着青骓马接近中。 一人一马同时闯入了密林中,骑在马背上的杨玉环似乎已经吓得失神,依然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青骓马在密林中疯狂地穿行,不辨方向,除了躲避眼前的树木外,几乎是一条直线往前奔。李嗣业与它并行疾驰,找准时机看准杨玉环早已松脱的马缰,猛地往前跳窜,伸手抓住了缰绳。 但这青骓马依然丝毫不减速,李嗣业的两只六合靴在地面上摩擦,又踉跄地跟着它奔跑。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只要一不留神摔倒,就会被青骓踩在马蹄下面,其结果不死也是半残。 大腿不是那么容易抱的,李嗣业现在毫无根基,更无资本,别人可以靠送金钱送宝物,他就只能靠玩命。 青骓马继续狂奔,仿佛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奔赴黄泉,骤然窜出了树林。眼前是松软的草地,青骓没有了拦阻又要开始加速,李嗣业两手抓住马缰,屈起膝盖双脚摩擦地面。 青骓马的前方突然出现了百尺深沟,李嗣业不由得心惊,一人两马即将坠入险境,他这抱大腿的政治豪赌行为也将终结。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嗣业飞扑而起,双手抱着马的脖颈,用力地往一边甩去。马儿重心翻倒,他趁势扑上去接住杨玉环,抱着她翻滚在另一侧。 摔倒的青骓在地面上惯性滑行,颈部已经挪出了悬崖。李嗣业把杨玉环的胸口抱在怀里,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昏了过去。 他把她平放在草地上,去检查摔倒的马匹,青骓可能是骨折了,但并不算重,他把马鞍从马背上拽下来,摸了摸里面的衬皮,果然找到了一根两寸长的刚针,钢针不但锋利,而且上面还带有倒钩。 这青骓马应该是寿王的坐骑,马鞍上的衬皮是有弹性的,只有人坐上去在重量的挤压下,那钢针才会刺入马的身体,这就是青骓马突然发狂的原因,或许这钢针上还淬有神经毒液,用来加剧马匹的疼痛感。 果然啊,看来做个电视党看宫斗剧还是有作用的,也不知道是这些人花样太简单,没有推陈出新,还是现代的网络小说家们涵盖得太全面了。 这是寿王的坐骑,李嗣业跟随太子护卫的这些天,见寿王好几次骑过它,可能凶手也没有想到杨玉环会突然要求和丈夫换马。 他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所以他得把这证据给消灭掉。毕竟他现在名义上是太子的人,太子一倒霉,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真是个糊涂蛋,以为用这种招术能骗得过敌人?你坐在那个位置上,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对敌人来说就是最大的进攻,还用得着出这种险招。 他伸手把钢针扔进了悬崖下的松林中,听到旁边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连忙过去托着她的后背扶起。 “王妃娘娘,你醒了。”李嗣业在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美人啊,距离这么近,在她脸上都看不到任何粉刺和痘痘,简直就像煮熟后剥开壳的鸡蛋表面,皮下隐约可见青色的毛细血管。这可是标准的天然的美色,怪不得李隆基会把后半生沦陷,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没有这样的抵抗力。 杨玉环幽幽睁开眼睛,抬头看见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搀扶着他的男子,这个男人面孔方正,英气勃勃,比瘦弱的李瑁更具阳刚气质。 “壮士,是你救了我?” 既然正主醒来,李嗣业就得隐藏真实想法,做出一副忠义勇士的样子来。 “舍身救人,保护娘娘,这是卑职的职责,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杨玉环稍微坐正一些,可身体依然瘫软需要人扶持,刚才真是把她给吓坏了。 “你救了我的命,自然应该受到感谢。” 李嗣业轻轻地扶着杨玉环,这样她的呼吸也能够平顺着,同时心中也在感受这历史性的一刻。能和古典四大美人中的一位同框取景,这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事情啊,他真遗憾身边没有手机或者相机,能够记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八十九章 王妃身边的亲人们 “你干什么!”不远处寿王卫队的校尉警告式地疾喊了一声。 李嗣业连忙松开杨玉环,离开三步远外,蹲在地上朝快跑过来的寿王行叉手礼:“卑职参见寿王。” 寿王的几个亲卫,呈半包围把李嗣业围住,好像是怕他逃掉似的。 李瑁顾不上理会他,连忙扶住王妃,把背上的披风解下来,给杨玉环披在身下,握着媳妇儿的双手殷切地问道:“玉环,可真是吓坏为夫了,你没有摔到哪里吧?” 杨玉环顺势倒在夫君的怀里,显得很娇弱,有气无力地说:“刚刚玉环危在旦夕,险些就见不到十八郎了。” 李嗣业的心中一阵腹诽,老子蹲得脚都酸了,你们夫妻竟然还在这儿强行给我喂狗粮,实在是可恨。 稍稍平缓下来的杨玉环这才从丈夫怀中扭过头来,指着李嗣业说:“幸亏这位壮士搭救,玉环才能够逃出生天。” 李瑁这才抬头看了李嗣业一眼,赞许地说道:“确实是壮士,该赏。” 他随即又回头去照顾自己的媳妇儿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夸奖?不来两句多亏壮士相救感激云云,然后当场许诺真金白银什么的? 看来寿王并不擅长表面上的礼遇云云,况且他李嗣业要的也不是这些奖赏,而是对未来的未雨绸缪,反正不管怎么说,杨贵妃这个大腿他是抱定了。 紧接着又有一批人马及时赶到,簇拥着身穿金黄色戎装骑在马上的皇帝,然后是雍容华贵的惠妃娘娘,太子等兄弟三人紧随其后也跟了上来。 李嗣业回头略扫了一眼他们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常表情,不过兄弟三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太近,倒像是抱团取暖的羊群。 他们终究还是惧怕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脚底下的步伐迟疑谨慎了很多,人可以训练控制脸上的表情,却无法调动全身去说谎,总有一个器官会出卖你。 几名寿王的卫士站在倒地的马匹旁,不让其他人靠近,果然,出事以后,他们第一想到的就是阴谋,是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别人。 李隆基与武惠妃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忧切的担心,随即略微抬头,恢复了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雍容帝王形象。 武惠妃连忙走过去,对儿媳妇温言询问,然后又蹲下来握住她的小手,皱起眉头好似对她刚才的遭遇的惊心动魄感同身受。 李隆基上身微微前倾,似乎在看儿媳妇的状况,随即语气不带感情地问道:“寿王妃没有受伤吧。” 他作为一个公公,适当地表现出对儿媳妇的关心,没什么问题吧。 杨玉环抬起那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抬头对皇帝说:“谢过阿耶关心,儿臣只是受了一点儿惊吓,于身体无碍。” 这小嘴发出的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清澈,甜得比胡麻饼还要发腻,特别是那一声阿耶,简直酥到了人的骨头里,这可怎么得了。 这一幕让李嗣业很是诧异,实在是太不真实了,就好像是电视台八点档的家庭温情大剧,能把人感动到流泪的那种。 李家的公主们上前来把杨玉环围在中间,也是关怀备至。武惠妃这个婆婆的表现尤为突出,超越了亲生与野生之间的临界点,就连皇帝也……皇帝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 但是在下一秒,李瑁猛然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三兄弟一眼,准备叉手面向皇帝准备说话,却遇到了母亲若警示性的眸子,他只得收起那极具报复性的眼眸,悄然站在了妻子身旁。 场面有些乱,这些人似乎把他这个救人立功者忘了,只是皇帝感觉百无聊赖之际,才开口问道:“刚才是何人救下了寿王妃啊。” 这个自然不用李嗣业自己上去表功,别人也抢不走,毕竟当事者还都在现场。 寿王的侍卫典军朝依然蹲跪在地上的李嗣业看了一眼,眼角里闪过半分戒备神色,叉手开口道:启禀陛下,是太子内率千牛李嗣业出手相救。” 周边的众人交头接耳,李嗣业这个人在太子或亲王府的官员们中间还是挺有名的,自从上次的马球赛传开之后,亲王们也都知道太子府有这么个人,想出歪招给太子弥补欠账,把他们这些亲王的马球队当做便宜苦力耍弄了一番。 所以这些人对李嗣业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显露聪明的人在他们的眼里都讨厌。 李嗣业心里明白了这一点,这就叫出头的椽子先烂,但还有一句话是说不遭人嫉是庸才,这个度,实在是难以把握。 他已经暗暗决定了,以后做人要低调点,能暗着来的绝不能明着来,哪怕被人骂做阴x也在所不惜。 “又是李嗣业?”李隆基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个人现在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又是他十分提防的人。但是有功不赏又不是他的风格,不能给他升官,就只能赏钱了。 “李嗣业救下寿王妃,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五百匹!” 李嗣业连忙跪地谢恩:“谢陛下隆恩。” 皇帝赏赐过后,就带着众人往山下走去,惊魂未定的杨玉环被扶上了另外一匹马,簇拥在众贵女之间,隔绝开他这个小人物。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冒险有些不值,只不过是留下了短短几分钟的印象,等时间一长,他这个救命恩人的形象是不是在杨玉环心中越模糊,等她成为杨贵妃之后,也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麻蛋,刚才她昏迷的时候就应该揩一下油,至少能回点儿本钱。” 寿王的卫队并未离去,他们在那匹马的周围仔细检查,还有两个人过来盘问李嗣业:“李千牛?为何寿王妃出事的时候,你偏偏就能出现在附近?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问话的这个人是寿王府的参军,话语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恶意,差点儿就直接跟李嗣业说:“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李嗣业的怒火顿时泛起,老子刚准备低调,你就上门来扎刺。 “这位参军你什么意思?寿王和皇上都说我救王妃娘娘有功,你竟然跑过来叨逼叨,你是觉得老子不配拥有这份儿功劳吗,还是你觉得我好欺负?” 寿王府参军愣愣地看了李嗣业三四秒,才拱了拱手说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简单地询问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章 阴冷最是帝王家 太子等三人来的时候距离现场很远,走得时候却故意迟钝,就连李嗣业和寿王府参军起冲突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接近,很有一点儿做贼心虚的意思。 没有人再来盘查打扰他,李嗣业便朝太子那边儿走去。 太子看到李嗣业,脸上露出一丝鼓励的苦笑:“孤要恭喜你,李嗣业,你又立功了。” 李瑛心里很清楚,李嗣业假如在任何一个亲王手底下做事,今天立下这样的功勋,都要官升一级的。但他偏偏是太子的人,所以只能赏赐钱财,不但只能赏赐钱财,还要受到不必要的猜疑。 鄂王和光王也看了李嗣业一眼,他们脸上神情惴惴,不知喜怒。 李嗣业接近三人身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低声道:“三位殿下不用忧心,钢针我已经处理掉了。” 鄂王的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好像无迹可寻,但三兄弟步伐陡然轻快,但下坡时却如摇摆的鸭子,肩头下意识地挤到一块儿,突然又分离开来。他们六合靴上带起秋雨的泥土,还伴随着长长的吐息声,看起来比爬山还要累。 无情最是帝王家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人生犹如过山车。 …… 寿王的面容很冷,这种冷就像是寒冬里被北风吹得发白的脸庞,连同嘴唇上也变成了白色。 他的身后跟着亲王府典军,仅与主子落后半步,低声地禀报着:“仵作已经验过马胃中的食物,没有中毒迹象,身上有几处伤口,多半是在松林中的树枝上剐蹭的,背部有一处伤口最为可疑,位于马鞍的下方,是贯穿伤。马鞍上有**,凶器不知所踪,但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 寿王猛然停下脚步,骤然问道:“给我养青骓的那个马夫呢?” “已经服毒自杀了。” 寿王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好半天才暴了一句粗口:“麻蛋!” 等了好久,他又说。 “吩咐下面的人,给李嗣业准备一份谢礼,他救了我的王妃,我自然要感激他。” 典军犹豫片刻,说道:“殿下,他是太子的人啊。” “他救了玉环,这是事实。” “可是这个人的动机也值得怀疑,偏偏他就出现在了青骓马受惊奔逃的地方,而且我怀疑他抢先破坏了证据。” 寿王的嘴角略显冷酷地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的话很没有道理,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人能预测到青骓马逃窜的方向,神仙也不能,所以这只是巧合。至于他取走证据的事,那是各为其主,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的。” “算了,”他又停下脚步,朝太子驻跸的方向走去:“还是我亲自去吧,感谢二哥养了这么一个幸运的手下。” 寿王脚下丝毫没有片刻犹豫,也没有片刻停顿,就直接朝太子驻跸的宫殿走去,那些东宫的侍卫和内宦们看见了,表情显得很紧张,有掉头回去的,也有躲进偏殿中偷偷观看的。这种场景就像是象棋上的帅和将相遇了,这是有悖常理的局面。 李瑁的心中很是快意,他感觉生命中需要这样冲动的时刻,这些人的表现还真是可笑,怪不得只能当下人。 他走到主殿台阶下的时候,太子猛然从里面走出来,本来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看见他之后,随即做出了谦和雍容的笑容,而且一点儿都不生硬。 李瑁知道,李瑛为了练这样一个笑容,能在朝臣的注目之下坚持两个时辰。可他自己哪里知道,他的笑脸练得再好,也阻止不了那额头上那阴郁的皱纹。 李瑛拱手笑道:“十八弟突然来访,兄长未曾准备,快请进。” “不必了,我是来感谢李嗣业的,顺便也对二哥表示感谢。” 他知道在二哥大殿的某个角落里,还躲着两位兄弟,就像阴暗角落里的蝎子,无论你有无恶意,他们都会竖起倒钩。 李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吩咐人去营地叫来李嗣业。 李嗣业赶来的这段时间内,是个真空期,太子和寿王的周围,连呼吸都困难,他们的随从们都感觉到尴尬得无法容忍,更何况两人之间的感受了。 好在李嗣业终于来了,李瑁朝他拱手说道:“我要感谢你,救下了玉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尽量都会满足你。” 李嗣业略微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一炷香之前,他还偷悄悄地骂寿王不通人情,现在人家亲自上门来送礼了。 “寿王殿下,陛下不是已经给我奖赏的。” 李瑁:“陛下给你的是奖赏,而我给你的是感谢,说吧,你想要什么?” 李嗣业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殿下的那匹青骓,好像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能不能送给我?” 李瑁微讶,说道:“我寿王府中的名贵马匹还有很多,你随便挑一匹。” 李嗣业问:“青骓马,你们把它杀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要它。” 李嗣业:“这匹马确实不错,虽然它伤了主人,但这不是它的错。” 李瑁身后的典军厌恶地把目光投向别处,李瑁却似无所觉,笑着说道:“骨折过的马,通常来说是不再适合骑乘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李瑁转身离开,他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告别,连李嗣业都没有。 太子表情微冷地注视着李瑁离去的方向,眼角闪过一丝愧色,但这愧色逐渐被阴郁所代替。 兄弟三人端坐在殿内,分别占据了一个角落,相互之间的结构是个等边三角形。 鄂王李瑶举杯遥敬了太子一下:“二哥,这个李嗣业不太合适待在你身边,他太引人注目,引起了阿耶的注意,也引起了寿王的注意。” 太子低头抿了一口酒,说道:“他确实有奇才。” “二哥,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奇才,而是忠志之士,要绝对的忠诚。” 李瑛略微冷漠地回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不忠心。” “他向你进言的那些话,确实很有道理,你也执行了一段时间,但你改变主意不再执行之后,他并未有及时拦阻你,也没有再次劝谏,从这里就说明,这个人虽然正,但他的忠心有一定限度,我们要的人,都必须是无底线的死忠。” 李瑛沉默了片刻,才低头喃喃地说道:“他跟别人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光王李琚很长时间不说话,但话一出口就非常有道理:“他有点儿像魏征,对太子来说没什么用,但对皇帝有大用。” “他在你这里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因为他的出色,会为你引来更多的阻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一章 每逢佳节必喝酒 李瑛沉默了,就连李嗣业也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会受到更多的限制,他麾下的人也会受到限制。太子地位仅次于皇帝,但受到的限制却超过了所有人,在这种限制下,再优秀的天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反而会给太子招来更多的忌惮。 李嗣业站在宫门外站岗,他也根本不知道,行宫太子驻跸内,有一场针对他的谈话。 何况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经过今天发生的事情,李嗣业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明显的逆转。以前他虽然知道太子身边不能长留,但还是抱着希望能够改变的,但是现在他发现,根本无法改变。 长安城的权力中心变成了是非之地,大唐王朝的核心层从李林甫开始变质,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变强,等再度回到长安时,才有能力与这些人平等说话,甚至是掰腕子。 如果说以前他还隐隐期待皇帝不要下令调他去安西,因为长安城实在是太漂亮,太让人留恋了。大雁塔下的红枫,永安渠内的纸船灯,还有那朱雀大街上长安人的雍容华贵。 每逢佳节时,长街上发鬓如云,幞头脚排列如密密麻麻的千纸鹤,胡汉衣衫交错迷乱人眼。歇山式屋檐瓦的,尖有什么气氛。高适提议做诗来对,田珍要求玩双陆,也就是抛筛子,张小敬却要玩投壶。李嗣业摇了摇头:“干脆别这么麻烦了,直接来玩石头剪子布。” 两个武夫懵了,高适也有些糊涂:“啥叫石头剪子布。” 这是最简单的游戏,但凡形成三角逻辑结构的概念,都能够形成游戏。 李嗣业给三人简单讲解了一下,张小敬和田珍拍手称好,高适感觉这游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但他一人的意见不能够作为意见。 结果这个智商超群的人,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游戏中总是输掉,喝了很多的酒。 喝到最后高适没办法,只好要求赋诗一首来代替酒水。 他端起杯中酒水,闭目沉吟半晌,才开始对着这疏落的院子念道:“端居值秋节,此日更愁辛。寂寞无一事,蒿莱通四邻。闭门生白发,回首忆青春。岁月不相待,交游随众人。 云霄何处托,愚直有谁亲。举酒聊自劝,穷通信尔身。” “好,”李嗣业拍手鼓掌,他当即拿出宣纸在案子上铺摊开来,让高先生挥笔写就,他好将来找个机会装裱起来,这可是高适的诗,如果能穿回去,他靠这个也能换一大批钱。 李嗣业已经决定了,在大唐不能白混,他至少要把四大边塞诗人的墨宝全部集齐,李白和杜甫的诗篇墨宝也要积攒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二章 月夜对酌最勾人 三人喝得半醉之后,纷纷告辞离去,他们接下来还要参加另一场聚会,李嗣业对此很是惆怅,毕竟他来到长安城的时日还不算长,结交的朋友不是很多。 他刚把他们三人送出宣阳坊,折返回来时猛然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袭穿着桃红色长裙的女子,着实把他给吓了一跳。 徐娘子幽幽地说道:“我就这么吓人吗?” 李嗣业连忙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娘子为何中秋夜不在家中丈夫团聚,站在院子门口干嘛?” “他没有回来。”徐娘子呵嘻地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闺中女子的苦涩。 “我站在这里,是想邀请你到我家做客,徐娘子已经备好酒菜,值此中秋佳节之际,我这个孤独的女人想请你喝杯酒,不知道你能不能赏光。” 李嗣业抬头看了看徐娘子的脸,她脸上画了很精致的妆容,额头上的殷红梅花,艳丽得像一朵跳动的火焰,她脸颊上的腮红也很明显,最让李嗣业惊恐的是,本来是一弯新月唇,却在嘴巴的正中央点出一记红瓣,就像是糕点上最中间的部分,又像花朵最中心的蕊。 她自己觉得,打扮成这个样子,应该是很美的吧,放在唐人的审美观念中,这样一番精心雕琢的妆容,自然是惹人心醉的,可放在李嗣业这个后世人的眼里,实在是欣赏不来。 “这样不好吧。”李嗣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有丈夫的人,我们两个在一起喝酒,共处一室,不行。” “我丈夫行商在外,今晚不会回来,家中的下人,都让我打发回家与众人团聚了,只有一个丫鬟小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她不会把我们喝酒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徐娘子目光殷勤地望着他,口中说出的话也愈发楚楚可怜:“徐娘子出身扬州,远嫁到这长安来,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值此中秋之夜,郎君难道就不能陪我饮酒一杯么” 李嗣业开始拿妹妹枚儿充当挡箭牌:“我妹妹还独自在家,要不,我带她到你们家玩耍” “不必了,我已经让我的丫鬟小翠,去到隔壁照顾你的妹妹,我们两个喝酒的人坐在一起说点儿贴心,知己的话。” 这句话从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口中说出来,倒有一点别有用心的意味。 李嗣业想要告饶,娘子你是很有味道,但你再有味道也不是我们单独相处的理由啊。 “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看看,我妹妹不喜欢生人,我看我们还是在我家院子里喝,比较热闹。” 李嗣业走向自己的院子,从门口探头进去一看,李枚儿正和徐娘子的丫鬟坐在院子的羊毡上,两人拿着红色的线绳,正在玩类似绳艺的小游戏,而且乐此不疲,时不时会发出欢快的笑声。 他一时间愣住了,想不到枚儿竟然和一个刚认识的小丫鬟玩得这么嗨。 “我说你不用担心吧,走过去跟我喝两盏。” 徐娘子关键时刻确实豪放,伸手拽住了李嗣业的袖子。他只好朝李枚儿招招手:“枚儿,阿兄去隔壁喝口小酒,待会儿记得过来找我。” 枚儿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说:“去吧,去吧,我正忙着呢。” 他跟在徐娘子身后进了隔壁院子,这还是他搬来宣阳坊后第一次造访,正对面是一面照壁,拐过之后院子豁然开朗,有东西厢房,前后跨院,两座院子中都有用青砖圈起的花坛菜圃,外院靠墙是枣树,里面是杏树。此刻所有的房间里都漆黑一片,只有正堂屋旁边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火,显得整个院子都孤寂落寞。 这就是深闺怨发生的场地,不过她的良人不是觅封侯的武夫,而是追逐财富的大漠行商。 李嗣业真为这个男人不值,把这么漂亮的媳妇放在家里,自己却去长途跋涉,就算挣得了万贯家财又如何。在这个中秋之夜,他是不是在轮月普照的沙漠上,抱着酒袋子钻在骆驼的肚皮后面,孤寂地抬头望望月亮,然后心焦地惦念着家中。 也幸亏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万里之外的沙漠里能冒起泉眼生出绿洲来。 “李郎君,想什么呢,请进。” 来都来了,李嗣业索性一咬牙,心一横,心中默念着只喝三杯,三杯过后立刻撤退。 房屋右侧是木榻,很宽的那种,宽到容得下案几两人对坐,还有富余的空间用来睡觉。唯一的缺点就是离门太近,进门脱鞋就能上炕。 “来,李郎。把鞋脱了。”徐娘子竟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把六合靴脱掉,盘膝坐在了榻上。徐娘子脸色有些微红,侧身坐在榻的边缘,跟侧坐摩托车的女子一个姿势,当然要比那个好看。 她抬起芊芊玉手,手腕上有戴着铃铛的金环,只要轻轻一动就有悦耳的声音响起。 徐娘子给他端起酒壶,给他倒了第一盏酒。 “来,李郎,我敬你一杯。” …… “好酒量,再来三杯。” …… “来,徐娘子陪你喝一杯。” …… 李嗣业脸色酡红,慌忙摆摆手说:“不行,我真不能再喝,再喝就该醉了,不行,我得走了。” “好,那咱们就不喝,你再陪我聊一会儿。” “聊什么” “我给你讲讲我出嫁以前的事情,我家曾经在扬州,出门就有河渠,父亲也是经商的,专门往长安贩运布匹,我丈夫是我父亲商场上朋友的儿子,比我大十岁……” 李嗣业耐心地听着徐娘子絮叨,她给自己倒了几杯,慢慢喝,慢慢说,从结婚以前讲到出嫁以后,甚至说到第一天入洞房的情形。这徐娘子真的是有点醉了,这种事情怎好给外人讲,但是接下来的醉话更多,居然唠叨起了独守空房时的寂寞。 李嗣业感觉自己非离开不可了,否则就要犯原则上的错误,他连忙转身下榻,口中一边说:“真不能呆了,我得回去了。” 徐娘子口中一边说:“时间尚早,你就不能再留一会儿吗,我给你穿鞋。” “不用,不用,不用!” 李嗣业这边儿说不用,那边儿已经弯腰弓了过来,却踉跄地扑了过来,环住了他的腰。 李嗣业要推开她,伸手去推肩头,但她肩上的薄纱中单竟然滑落下下来,这手感……真是犯罪。 他稍微用力的推了她一下,使得徐娘子踉跄,险些翻倒在地。李嗣业准备上去扶,心想这一扶必然是要坏事儿,连忙慌张地说了一声:“得罪了”匆匆忙忙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徐娘子并未出来相送,可能是坐在房中灯火下幽幽地叹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三章 事情快成了 李嗣业走出院门外,长长地呼吸了两口气,咕哝着说道:“妈的,血气方刚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踱着步子回到院子里,李枚儿和丫鬟小翠依然在玩绳子,看见李嗣业面色酡红地走进来,小丫鬟露出了颇为让人玩味的笑容。 李嗣业也懒得跟她解释,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家娘子喝醉了,你回去吧。” 小翠扔下李枚儿就往外走,弄得枚儿很不高兴,连看兄长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李嗣业只好蹲下来,坐到了毡上,略微有些摇晃地说道:”来,阿兄跟你玩绳子。“ “哼,你根本不会玩儿。” “你可以教我。” “今天是中秋,不需要早睡,你可以继续去找徐娘子玩,换她的丫鬟小翠过来跟我玩儿。” 李嗣业:“……” 玩绳艺是个技术活儿,李枚儿学得很快,五个小手指头搭着线绳来回交错,似乎能变很多有趣好玩儿的东西。李嗣业就显得很是笨拙,粗手指头连线绳都勾不住。 现在该轮到他去变花样了,双手却停在了空中,妹妹诧异地抬头催他:“赶快变。” 李嗣业却嘘了一声,侧起耳朵静听,隔壁传来敲门的声音,然后徐娘子喊了一声:“谁啊。” “我。” 然后小碎步从院子咚咚走过,接着是门转发出的吱呀响声,传来徐娘子惊讶略喜的声音:“大郎回来了。” “恩。”男子的声音略显低沉,却四平八稳。 “我到商铺那边儿打听,还说是今天回不来,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本来是明天下午才能回来的,我们多赶了一天的夜路,正好长安城中秋夜停了宵禁,赶着今天回来跟你团圆。嗯,真是把我给累坏了,明天再和你好好说说话,家里的下人们都回家去了么。” “小翠,去给阿郎打点热水。” “好嘞。” 李枚儿听到这些寻常的谈话,便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们继续,我说你就该留在他们家,这样他家郎君回来你也能认……呜。” 李嗣业连忙上去捂住了枚儿的嘴。 “你干嘛。” 李嗣业松开手说道:“以后别往隔壁跑。” 李枚儿抗议道:“不行,为什么” “不方便。” ……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四五个人的脚步声,站在院门口喊到:“李郎在家吗” 李嗣业迎出去,却是刘子午和藤牧等几个千牛走了进来。 他讶异地问:“你们不是在东宫值守吗” “今天是中秋佳节,太子殿下开恩,放一半人回去团圆。”刘子午嘴巴有些不利索,看起来是喝了不少的酒。 “我们来是叫你去平康里,兄弟几个去高兴高兴,喝几杯酒。” 李嗣业抬头指着天上越升越高的明月,说道:“你这是刚从酒场上下来吧,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喝” 藤牧双手抱着胸口说道:“李郎,此言差矣,中秋夜解除宵禁,这样的日子每年能有几个,就应该放松地享受这样的夜色,呆在家中岂不无趣” 李嗣业回头指着妹妹说道:“真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们出去,家里有小孩儿,你们自己出去乐呵吧。” 刘子午看了看坐在羊毡上的李枚儿,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去了。” 五六人纷纷与李嗣业拱手告辞,他把他们送出门外,看着众人提着灯笼离去。 他朝着街道的尽头望去,坊中今夜远比往常热闹,有提着灯笼的人出门,还有人送客,说着些酒醉后的豪爽话,夹杂着女子的笑声。 常年在宵禁中被禁锢的长安人,似乎变得像欢脱的猴子,尽情地享受着这独一无二的夜晚。 …… 中秋后的第二天,李嗣业继续回到东宫做他的太子护卫,坐在太子右内率府的屋檐下,抬头望着风铃叮当作响。 右内率率正曹觉跑过来对他招了招手,说:“快去嘉德殿,殿下有事情找你。” 李嗣业有些诧异,太子可是有好长时间没有召唤他了,就像忘了有他这么个人似的。就算是李嗣业护卫他入大明宫朝参,对方也对他视而不见。 他只好跟着曹觉来到嘉德殿,看到李瑛在殿上的案几后面坐着,他的右角也坐着一个人,戴着铜冠相貌平和,竟然是忠王李亨。 他面对着太子躬身叉手:“李嗣业拜见太子,拜见忠王殿下。” 李瑛笑着点了点头,扭头对李亨说道:“这就是李嗣业,想必三弟已经有所耳闻。” 李亨目光专注地望向李嗣业,不由得点头称赞道:“果然是武将的架子,二哥帐下有此良才,想必日后会轻松许多。” 李瑛却摇了摇头:“三弟,兄长我眼下也只是熬一步看一步,哪能考虑到以后。” 对于能在东宫见到李亨,李嗣业惊讶的同时,又很是高兴。杨贵妃是粗腿,李亨却是绝对的潜力股,他能有机会入李亨的视野中,对将来是很大的帮助。 李亨笑着对李嗣业说道:“嗣业,素闻你有报效边关之志,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想把你引荐给安西都护来曜将军,你可否愿意。” 李嗣业更加吃惊了,这些天他总有意无意地期待着能够离开东宫,等着皇帝的一道圣旨,就前往边关,但他着实没有想到,会是忠王李亨前来替他引荐。 随即他又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怕是还不够资格专门下圣旨调动,只要太子这边儿点头同意,来曜都护那边儿愿意接纳,这事情就办成了,能有亲王来亲自过问,这已经是他的殊遇了。 李嗣业抬头望向太子,他想要知道他的意见,是不是真心愿意把他放到西域去。 太子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露出鼓励的表情。 李嗣业已经得到答案了,单膝跪地叉手说道:“感谢忠王殿下引荐恩遇,嗣业愿往西域建功立业。” 李亨从席位上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可以回去了,你耐心在家中等几天,等本王的消息。” “遵命。” 李亨朝太子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嘉德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四章 准备前往安西 太子望着忠王李亨远去的背影咕哝道:“这个缩头乌龟终于肯跑出来了。” 李嗣业顿时无语,太子殿下你这样评论自己的弟弟好吗? 他有些许好奇地问道:“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居然会是忠王出面引荐。” 李瑛也恍惚地思考了一番,突然说道:“把你引荐到安西,肯定是父皇的意思。” 李嗣业吓了一跳:“为什么这样说?” 李瑛指着远处已经消失的李亨道:“这个人最是胆小怕事,除了主动替陛下办事,他无法推脱外,别人的事情他一律推脱,生怕别人说他与别人勾连,把自己弄到连同盟都没有的地步。” 李嗣业在心中默默地说道:“太子殿下,这就是我想让你达到的状态。” “好了,李嗣业,东宫的差事你交付一下吧,回家休息几天。” “这么快,殿下你这就要赶我走?”李嗣业眼中挤出万分不舍的表情。 “嗯,对,以你的才具,现在待在东宫,对你我都不利,等你日后在安西混成样子的时候,孤差不多就……到那个时候,孤还要重用你……” 李嗣业恋恋不舍地转身,太子却突然在身后说道:“李嗣业,要去安西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得,这下不用再装了,他只好无奈地转过身来,点点头说道:“对,高公曾经去找过臣下。” “好了,你不必说了,尽快移交吧。” …… 李嗣业站在甲胄库中,周围的胄曹属官们开始解下他身上的布背甲,抽去他蹀躞带上的银銙,李嗣业正要准备脱去鞋子,胄曹参军摆了摆手说道:“鞋子不用脱,这不是东宫独有的东西。” 他又到兵器库中把镶金刀鞘的横刀交了回去。兵曹参军接过横刀,却从另一处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很普通的障刀,双手交付到李嗣业手中说:“横刀我们收回去,这把障刀送给你,算是内率府给你的礼物。” 内率府虽然收回了布背甲,那身青蓝色的缺胯袍却留了下来,穿在身上回到了宣阳坊的家中。 他走到院子门口,懒散地伸展了双手说:“无官一身轻呐。” 李枚儿提着弹弓在院子里四处瞄准,突然瞄到了兄长的脸上,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来。 李嗣业低头摸了摸枚儿的头发,他马上要前往安西,枚儿自然是不能带去的,他现在不过是七品官身,就算是平调过去也只能做个旅率。前往安西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她一个女孩子自然受不住苦,就算到达边关,还需要来回征战,哪有空闲照顾她这八九岁的小孩。 他考虑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定,先把枚儿托付给好友张小敬照料,等他在安西立功升官以后,再把枚儿接到安西去。 眼下只能这样决定。 他蹲了下来,对着李枚儿说道:“枚儿,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阿兄要到西域……” 李枚儿张开喉咙,哇哇大哭了起来,李嗣业劝了半天才把她劝住。 他又把张小敬请了过来,要他帮忙照顾妹妹,家中伺候的老婢依然留下,李嗣业把几万钱都交到张小敬手里,让他负责宣阳坊这宅子几年的花费。 下午时分,太子内率府刘子午,藤牧等人找上门来,他们听说李嗣业离开东宫,已经准备到安西去,所以主动前来给他接风。 接风的地点设在平康坊,有美艳歌姬陪席,楼中的头牌担当席纠,开始出各种刁钻古怪的对句来进行接龙。现场诸人的文学修养普遍不低,只有李嗣业是个只会打拳的半文盲。所以时常答不上来,只能被罚灌酒水。 酒席半酣之际,房间的隔扇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陌生男人陡然闯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把剔肉尖刀。 在场的众人都是太子千牛,岂会害怕一个突然闯入的莽夫,纷纷从地上站起来,抽出腰间的障刀。 这提尖刀的汉子先是惊恐万状,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壮起胆子,高举着手中的尖刀对着众人喊道:“我今天来,是找李嗣业本人,跟其他的人无关!” 偏偏这个时候,李嗣业提着酒盏坐在地上,别人都抽出了刀,他跟没事人一样仰脖子喝酒,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才诧异地抬起头来。 拔刀的众人回过头看着李嗣业,都好奇这个家伙何时结下的仇家。 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这人他根本不认识,只好问道:“这位好汉,你认识我吗?我都不认识你,你找我做什么?” 汉子紧张地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这种家中丑事怎么能够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时冲动,提刀来找李嗣业算账,白天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最终找到机会冲了进来,想不到闯进了贼窝里。 “废话,老子就是跟你有仇,谁让你住在宣阳坊!” “哦。”李嗣业多少有些明白了,张口问道:“你是徐娘子的丈夫吧?” 众人恍然大悟,也发出意味深长的哦声,一半把嫌弃的目光投向了李嗣业,一半把同情的目光投给了汉子。 “没,没有,我不是!”汉子恼怒地捂了一下自己的脸,或是感觉这是掩耳盗铃,索性双手抓住了尖刀,恨声说道:“李嗣业,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有你!我要洗刷我的耻辱。” 李嗣业丝毫不为所动,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找我,你应该趁着我落单时,咱们单独面对,我好解释给你,现在这个情况,对你我的名声都有损害。” 徐娘子的丈夫顺嘴点了点头:“有道理!” “不对!”他又握紧了手中的尖刀:“你能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情,还怕名声受损?” 李嗣业摇头问道:“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你休想抵赖,敢做不敢当吗?中秋之夜你到过隔壁我家中,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哦,”刘子午和藤牧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叫他去平康坊饮酒他不去,原来是私人酒局等着夜会佳人。 李嗣业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他就该当场拒绝徐娘子的邀请,也不至于现在被人误会。这徐娘子也是,你这保密工作做的不行,就不要去招惹别的男人,弄得老子现在不吃狐狸都惹了一身骚。 他诚挚地对这汉子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碰过你家娘子,连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 “胡说!你都在我家喝酒了!怎么可能没有……” 李嗣业举起一只手说道:“我可以对天立誓,我是去你家喝酒了,她说她孤独一人待在家中,感到寂寞空冷,非要拉着我去,但我只是喝酒,除此之外我没有碰过她一根头发丝。” 汉子还是有些不相信,可能在他的眼里,徐娘子很有魅力,认为没有男人不动心。 李嗣业自有他自己的解释方法:“我可是朝廷命官,而且这么年轻做到了七品,像我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会稀罕你们家的那个黄脸婆。” 汉子一阵恼怒,李嗣业连忙挥挥手:“我这话是不好听,但说的是实情,我这人洁身自好,绝不与人为染,而且我已经准备去安西,眼前这不就是他们给我办的饯行宴。” “真的?”见李嗣业说的这样诚恳,汉子心中的疑虑也去了个七七八八。 李嗣业对他招了招手:“既然来了,也坐下来喝杯酒,其实你不应该当什么跑商,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留娘子在家中独守空房。你跑了这么多年,也应该赚了不少钱吧,难道就不能在西市置办一份产业,能够早出晚归的那种,夫妻两人度过美满日子,这才是真正的过日子。” 汉子仰脖子,喝下了一口酒,然后扭头看到了李嗣业的肩膀,伸手从上面捏起一根长长的发丝。 “这是什么?” 气氛凝固了短短的一秒钟,有人已经准备从腰间摸刀了,李嗣业松了口气说:“这是我自己的头发,有什么问题?” 确实是没什么问题,汉子大口地喝了两杯酒,起身离开了隔间。 李嗣业众人也趁着天还没黑,宵禁还没开始,结束了酒宴离开青楼。 …… 平康里中曲的小巷边上,有一座两层阁楼临街而视,阁楼上摆放着案几酒席。封大伦跪坐在窗前,上身从窗口探出,指着簇拥在众人中的大块头李嗣业说道:“这个人,就是你们这次的目标,李嗣业。” “这李嗣业两次得罪杨驸马,又得罪宫里面的娘娘,他若待在长安城,自然没人敢动他,可眼下却有个好机会。安西都护来曜回京叙功,有人会把他举荐给来曜,他将跟着来曜的卫队前往安西,只要一出长安,你们就找机会下手。” 阁楼的阴暗处,坐着四名衣着破烂的武夫,他们面前的桌上放着兵器,是几把闪烁光亮的横刀。 封大伦继续说道:“切莫要掉以轻心,他手上有些功夫,而且做过太子内率。” 其中一人嘿声冷笑道:“这种没有上过战场厮杀的雏鸡,功夫练得再好都没用,真正厮杀的手段,不是这种花拳绣腿可以抵消的。不过,他跟随的可是来曜都护的队伍,来曜的这些亲卫中,有从安西边镇厮杀起来的百战老兵,他若跟着这些人,我们无法下手。” 封大伦扭曲的脸颊注视着李嗣业消失在曲巷尽头,才闭上了窗户回头说:“这些你们不用管,到时候自然有人暗中使他掉队,你们只管击杀落单羔羊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五章 远行要精心筹备 李嗣业在家中等待了几日,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从长安到安西四镇,全长几千里地,自然有一番困苦。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出远门,在没有高铁没有喝油工具的唐代,这是一场从心理到身体都要做足准备的过程。 寿王府已经把青骓马送了过来,虽然请专业的马匹大夫接好了断骨,李嗣业也无从知道他们是怎么接的,但在一百天之内不能骑乘,走路是没有问题。 所以除了马鞍之外,所有的行李都是李嗣业自己负重,为了积累出门经验,他亲自把张小敬请了过来,吃酒吃肉的同时,询问他去往安西这一路上的注意事项,最主要的潜在的危险是哪些? “你跟着安西都护的队伍,危险通常是没有的,但万一是落了单,需要注意得可就多了,尽量走大道,不怕遭遇狼群等野兽。武夫们遇到一两头狼是没有问题的,但若三只以上,你可能就要挂彩了,所以金疮药不可少。” “从长安到敦煌这边儿,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但西出阳关之后,大漠上有马匪和刀客。落单旅人若是不想一路上硬杠过去,就要多准备几套钱财,藏在不同的地方,好用来应付这些人。不过你也不用考虑这些,安西都护来曜有亲卫数百人,都护大旗所到之处,连突骑施等胡族都不敢擢其锋芒。” “如果遇到别的突发状况呢?比如说我染上了病,或者说突发意外落单了。”李嗣业孜孜以求地问道。 张小敬诧异地看了李嗣业一眼:“那就需要另外一番准备了,你虽然离开东宫,但官身还在,最起码也能做个旅率。唐军自旅率往上,可自募亲兵部曲,配细鳞甲,二等横刀。这些东西都护自然会给你。” “如果你担心突发状况的话,那就准备七天干粮,在西市上采购蹀躞七事,为防万一,再去西市隐市上购买一把劲弩,差不多就齐全了。“ “好。”李嗣业拍了拍裤腿,从地上站了起来,拉着张小敬的袖子说:“我们这就去。” ………… 两人在西市上东游西荡,从隐市商人那里买来一把唐军制式弩、一把两寸长的小刀、砺石、针简、哕厥、契真、火石袋,还有些笔、纸、一些密封性很好的油脂布。 在磨坊买来一些面粉,小米粉,米粉。还有装盐的青瓷瓶,还奢侈地买了些胡椒粉。 他们路过一家道家物品的专卖店,李嗣业好奇地进去看了看,桃木剑,铜钱剑从大到小都有,还有草人,黄纸,画符,罗盘。 张小敬又摸不着头脑了,跟在身后问道:“你怕在路上染上邪秽?都是练武之人……我以为你不信这个。” “我不是为了辟邪。” 他随手将墙上的一面罗盘拿了下来,铜盘上面刻满了方位和卦符,这盘子太大,装在身上太不方便。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出门还要辨风水方位吗?” 李嗣业羞涩地捏了捏鼻尖,举着罗盘问坐在蒲团上的身穿道袍的道士:“道长,我想要这上面的定盘针,行不行。” “废话,你摘了针,盘我卖谁去?” 片刻之后,李嗣业抱着罗盘走了出来,又在西市上的布铺中买了几尺最坚固的蜀锦和火麻布,对于他买这些东西的作用,张小敬一概不知。 两人重新回到新昌坊,张小敬见李嗣业无事,便告辞离开。 李嗣业回到正堂中,铺开纸张开始作画,画的是一种战术背包的形状,由于没有拉锁,背包的口他设计成穿绳子的束口,连续画了五六张图纸后,他招手把家中的一名老婢叫了过来。 “三娘,我听说你以前在主家做过衣服,你手艺怎么样?” “当然好啊,阿郎,不是我跟你吹,三娘从来没见过比我手艺更好的人。” “那就好,我要请你做这么个东西,你看看,能做吗?” 老婢把纸张拿在手上有些发懵,这东西挺新鲜,但大抵还是可以缝制的,但需要的手工很多。李嗣业耐心地给他讲了几遍,老婢把它当做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工作,高兴地拿着布料下去了。 “对了。”李嗣业探过头来说:“火麻布和蜀锦用面粉打上糨糊沾合在一起,然后用挣钱横竖多缝制几道。” “好嘞,郎君你这是要用一辈子吗,蜀锦和火麻布就够结实了。” 趁着老婢缝制背包,李嗣业跑到厨房去炒制炒面,把三种面粉放进铁锅中干炒,加入盐、胡椒粉、和些许羊油炒制,满满地炒了一大锅之后,端出来晾干。 他特意在铁匠铺打造了一个铁制磨具,宽一寸,长两寸半,把混了羊油的炒面填进去,用铁锭捣实了,倒出模来就是一块块压缩饼干。 这样的压缩饼干他共准备了六十多块,基本可以维持一个月的食用。他把这些自制饼干用裁剪成小块儿的油脂布包裹起来,以麻丝捆扎。 做完这些后,他把从西市上买来一快铜护身符,用砺石打磨成圆形。买来的罗盘拽下来定盘针,镶嵌在铜片上,制作成了小型的指南针。 等到天黑时分,老婢已经缝制好了背包,妥妥一个三级包的形状,容量足够大,就算路上杀了人舔了货,也能够装下去。 老婢女还在背包的两侧和表面缝制了牛皮套子,上面能够搭挂弓弩。李嗣业在西市商人那里共买了两组弩箭,一组十六枝,其中一组挂在蹀躞带上,另一组挂在背包上。把指南针和压缩干粮全放进去,还有很大的空间。 至此,所有远行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但他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又到西市上的铁匠铺里打造了捕兽夹和铁蒺藜,无端地给背包里增添了重量。其实这些东西是用不上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事情。 他正在家中等待信息,日本人藤牧突然找上门来,这让李嗣业大感意外,以为他是特意来告别的,前天不是刚吃过饯行宴吗。 “李郎,有件事情需要你同意,我已经疏通关系,离开东宫,也要到安西去。” 李嗣业吃惊不已,问道:“你一个日本人,就在长安呆着不好吗,还非要跟着去安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六章 苟且的亲王 藤牧开口道:“我考虑了很久,在长安是学不到兵家的精髓的,我要到西域,到真正的战场上去,我要跟你一起去,去领略边塞大漠的刀光剑影。” 李嗣业摊开手:“那你跟我商量干嘛,你也是七品的千牛,若是平调到安西,可以担当领兵的旅率,咱俩平级。” 藤牧一鞠躬说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我可不想当个什么领兵的旅率。咱们在东宫的时候就是一伙儿,我跟在你手底下,当个副旅率就可以,队正也行。” “就是这个?很简单,到时候我在都护大人面前保举你。” 送走藤牧后,李嗣业突然又想起一人,那就是在通化坊对面卖艺的田珍。这人的志向也是到安西去立功,幸亏没有忘记他,不然因为这点儿事儿,他能够仇恨李嗣业一辈子。 他立刻跑去开化坊的荐福寺附近,田珍果然在那里摆开了场子,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左右开弓抡转起了场子。 他的武艺确实不错,棒子在手中呼呼生风,左右劈砸快如闪电流星,惹得几个围观的行人惊呼连连。几个手脚较大的家伙扔出铜钱,田珍竟轻盈地挑着棒子将铜钱击打而起,随后十几颗铜钱落下来,分别落在了棒子上。 这一手可是熟能生巧练出来的真功夫,连李嗣业都不由得拍手鼓掌。田珍把棒子上的钱撸下来,挥棒掷地支撑着身体前冲,随即棒子如同箭矢一般射出,停在了李嗣业的鼻端。 李嗣业淡定一笑,田珍收起棒子。 田珍开始收拾摊位,李嗣业在他身后说:“我要去安西了,想叫你跟我一起去。” “让我给你当亲兵,还是当部曲?”田珍宽厚的嘴唇咧出讽刺笑容。 李嗣业也不跟他来虚的,哼了一声说道:“我这从七品下的官,到了安西都护府,也只能当个旅率,所以我最多能让你当个队正。你去不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行,我去。” 田珍把卖艺的器械全背在身上,手中提着包裹问他:“什么时候去?” “到时候我来找你。” “行,你还在这里找我,我接着在这里练几天摊。” 招募完田珍之后,似乎一切都准备充足了,李嗣业想了想有什么还需要准备的,还真别说,果然有遗漏,竟然忘了买水袋。 他又到西市跑了一趟,把牛皮水袋买了回来,回到新昌坊路过徐娘子的院子,徐娘子竟拽着门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羞涩与尴尬。 她尴尬,李嗣业更尴尬。因为喝了口酒,她丈夫上门去差点儿跟他去拼命。以后两人也不必有什么瓜葛了。 李嗣业低着头准备快步离去,徐娘子却突然开口:“李郎,听说你要离开长安,是因为我吗?” “不,不,”李嗣业赶紧说:“你误会了,我早已准备去了,跟你没关系。” 他这样说,让徐娘子的眼神更加幽怨。李嗣业才不管她,回到院子里,先到桑树下检查青骓马,四个蹄子上的蹄铁都还完好,无需更换。 他回到房中,继续检查背包中的物品,感觉所有东西都齐备了,但好像还缺点儿什么,他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等待李亨召唤。 第二日清晨,忠王府派了一个太监来叫他,李嗣业故作轻松,跟着太监来到永福坊的十六王宅。 这地方全是王府,李家的兄弟们也是邻居,倒也热闹。 李亨的忠王府在坊中比较偏的位置,王府的大门倒是很气派,但看上去显得陈旧了,就连围墙都剥落了墙皮。 李嗣业跟随太监进入府中,立刻有一个尖瘦脸有阴鸷潜质的太监迎上来,上下看牲口似的打量了他两眼,才拱手笑问道:“这就是李嗣业吗?咱已经如雷贯耳了。” “敢问内监是?” “咱家名叫李辅国,是忠王府上的内侍总管。” 李嗣业的眼皮猛烈地跳了一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叉了下手,跟着他往王府内走去。 忠王府的内部比起外面来,显得要光鲜得多,由此可判断王府的财富并不拮据,大门以及围墙的陈旧不过是忠王的小伎俩,至少不会因为豪奢而被人注意。 七拐八拐穿过两三座门庭后,李嗣业在一座偏殿中看到有三五名西域舞女翩翩起舞,似乎正在排练节目。三五个琴师盘膝坐在地毯上,弹着琵琶,吹着箫管和笛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嗣业感觉奇怪,这算是滥竽充数吗?没人发出声音还怎么充? 等他走近之后,才知道是有声音的,只不过众人演奏声音太小,在四周寂静的情况下,站在眼前才能听到。弹琵琶的这位用指尖触碰来控制音量,能到这个地步真不容易。 看到李嗣业面有异色,李辅国主动解释道:“我们家殿下喜欢龟兹舞,但不欲让外人知晓,他行事素来谨慎,所以命令府上的乐师演奏声不得传出墙外。” 李嗣业恍然大悟,跟着张大嘴巴点了点头。 “李郎君请,“ 他跟随李辅国来到王府正殿中,抬头看到李亨跪坐在屏风之前,板足案之后,身姿板正,宛如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坐在下方靠左上的是一名武将,身穿缺胯袍为朱紫色,腰带配金玉,共十二銙,想必就是安西都护来曜了。 李嗣业立刻躬身行叉手礼:“原太子内率千牛李嗣业参见忠王殿下,参见来都护。“ 李亨抬手对来曜说道:“来都护,这是我为你引荐的一位壮士李嗣业。身手不错,也颇有才学,让他跟你到安西军中锻炼几年,不知可否“ 来曜须长及胸,上下扫视了李嗣业一眼,并未有亮眼之处。他虽然身高马大,膂力过人,但安西军中此类铁塔式的壮汉比比皆是,不新鲜。 他略微思虑了一下,忠王的脾性也略有耳闻,生性谨小慎微,这种托路子走后门儿的事情他是不敢干的,除非是……他好像已经明白一些了。不由得多看了李嗣业一眼,从太子内率转到安西,这相当于是被贬出去的,那就不能给太多关照。 但他毕竟在太子底下做过事,太子将来是要做圣人的,不能太凉薄了。此人能惹陛下不喜,定然必得太子重视,不一定是惹了陛下,或许是宫中那位娘娘,这人际关系,也他妈的太复杂了。 他心中已暗自盘算好,明面上给李嗣业一个率正,但暗地里禄米、钱俸都要按照校尉的标准来给。甲胄武器也一样,这样应该算是两不得罪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七章 有慧者事竟成 来曜捋须微微一笑,点点头面朝李嗣业,眼睛却看着李亨沉吟道:“眼下安西军中实缺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是不好安置……” 李亨表情一愣,伸手轻扶着额头,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李嗣业依旧神情平和,腹中暗自默念道:“后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嘛,李壮士是忠王殿下介绍的人,又人才难得,与其给你一个虚的昭武校尉,不如先做带兵的旅率,我们安西军中的旅是募兵,不同与朝廷中央的卫,旅率下辖当有二百余人,李壮士,你看如何?” 李嗣业还能说什么,这种事他本身就没得选。 他主动单膝跪地,行军中礼仪叉手说道:“属下感谢都护厚爱,今后必将竭尽所能,为大唐奋力效死。” “好,”来曜捋须笑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本都护六天之后便要返回安西,本月二十二日辰时,你自到通化坊都亭驿门前等我,无需携带任何东西,空人前来便可。如果你家中有马的话,也可以一并牵上,如果没有,我也给你准备有马匹。” “多谢都护厚爱,属下记得了。” 李嗣业想起田珍藤牧两人,便主动对来曜说道:“来都护,属下有两名同伴,也愿意跟随都护到安西征战立功,都护是否愿意接纳。” “当然,本将军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义士,你只管叫他们来,暂时跟随着你,日后进入关西之后,他们便入你麾下。” 李嗣业闻言一喜,又叉手拜道:“属下替他们谢谢都护!“ 忠王李亨也很高兴,立刻召唤仆从:“来人,给李旅率备桌酒席。” 李嗣业推辞一番,然后谢过忠王好意,跪坐在来曜都护下首,自有仆人搬来板足案和蒲团。他学着李亨的样子端正跪坐,双手置于膝盖之上,看着李亨的表现,只要忠王端酒,他就端酒,忠王放下酒盏,他也放下。 来曜都护的坐姿要比忠王随意一些,但仅仅是一些,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老将军久居胡地,更喜欢随意些的胡坐,传统礼节的跪坐实在是太不舒服,李嗣业小坐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双腿酸困了。 忠王和来曜之间谈论的,只是一些西域的风土人情,龟兹乐和康国舞蹈,如何婉转动人,如何妩媚多姿。真的难以想象,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确实就只是在谈音乐和舞蹈,丝毫不涉及政治。 李嗣业由衷感到佩服,以李亨的这种谨慎程度,就是穿越给朱元璋当官,也绝对能够活下来。 等到双方之间确实没有可谈的,来曜才躬身叉手告别:“殿下,今日就不在此叨扰了,我告辞了。” 来曜既然要走,自己也没必要留下来了,反正忠王也跟咱不熟,李嗣业正待叉手,李亨却主动说:“李嗣业暂且留下,本王有话要与你说。” 李亨将来曜送出殿门,止步于台阶上,这是礼节,多走一步逾礼,少走一步失礼。剩下的路程由李嗣业主动与李辅国送来曜到王府外面。来都护的随行人员从侧门出,李嗣业也从侧门去相送。 尽管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些人,他还是抱拳一一施礼,来曜的亲卫们微微抱拳回礼,礼多人不怪嘛。 他与李辅国返回王府,李亨已经来到偏殿中,很随意地坐在地毯上,舞姬们在殿内转圈舞动,乐师们依然低声伴奏,丝毫不违和。 他伸手召唤李嗣业道:“李旅率,来请坐。” 李嗣业依旧是跪坐的姿势,李亨却摆了摆手说:“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坐的随意一点儿。” 既然忠王发话了,李嗣业索性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虚心求问:“不知殿下,对臣有何吩咐。” 李亨含笑问道:“你那个做凉皮的法子,可否将步骤告知本王,我好着人抄录下来,本王……也很喜欢这吃食。” 原来是这个,李嗣业欣然应允:“当知无不言。” 旁边已有文书取出纸张,笔管蘸墨准备,李嗣业细细讲述,文书奋笔疾书,有不懂之处耐心询问。 抄录完成后,李亨又嘱咐了李嗣业几句,才放他离去。 送他出门的已不是李辅国,而是一个普通的内侍,李嗣业返出王府大门,长松一口气,然后离去。 …… 李亨与李辅国盘膝坐在殿中,任由歌姬缭绕,两人却在谈论太子。 “陛下如此忌讳这李嗣业,还专门托付你做中间人,把他从太子身边弄到西域,我看太子这位置不稳了。” “不一定。”李亨摇了摇头说:“有张九龄张相公在朝中,他老人家恪守朝规,断然是不会使太子易位的。” “殿下应当有耳闻吧,今秋发生了两桩事情,让陛下对张九龄非常不喜,一是升张守珪任中书门下平章的事情,被张九龄否决。二是,陛下从长安前往东都的事情,张相公怕圣人銮驾浩大,踩踏了百姓麦田禾苗,非要拖延至十月底才动身,虽然这两样事情,都遵循的张相公的意见,却坏掉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张九龄这个中书令,做不长久,太子殿下没有了张相公的庇护,怕也无法长久,我们日后,怕是必须和寿王搞好关系了。” 李亨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不管是李瑛当太子,还是李瑁当太子,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们无需刻意去讨好谁,只要小心谨慎地做自己的闲散亲王,不要和他们之间的事端有任何瓜葛。” 他随之又感叹了一句:“太子前两次能够躲过惠妃娘娘等人的手段,全凭这个李嗣业在在前面运作,如今李嗣业被遣走西域,不知道太子还能坚持多久。” 李辅国把双手塞进袖筒中,低下头柔声说道:“依奴婢所见,无论李嗣业在太子身边与否,都改变不了太子的命运,他始终会败在惠妃娘娘手里,失掉太子之位。” 李亨抬头思索,恍惚问道:“你是说,李嗣业才不符实?无法助太子应对危局?” “殿下,非也。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子生性张扬不羁,优柔多变,他的好处是洒脱宽容,不轻易苛责下人,这对东宫众官来说是好事情,谁摊上这样宽厚的主家能不高兴?但他耳根子软,所以优柔,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碍于情面却做不出来。所以他只能用李嗣业的智,却不能用他的慧。” 李亨仰头问:“智与慧,这有区别吗?” 李辅国抿嘴笑道:“殿下,这区别可大了,智只是小聪明,只能解决问题,获一时之利。慧才是大慧根,能得领悟列为准绳,此生受用无穷。” “静忠,” “奴婢在。” “你看本王有没有大慧。” “善,殿下确有大慧,但智确有不足。” “呵呵,我就喜欢你说实话。” 常言道,有所缺便有所长,李辅国奇丑无比,但心思机巧,聪明绝顶,这也是他很快能得到李亨信任的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八章 最后一句忠言 李嗣业依旧在安排远行前的准备,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妹妹也不能托付给一个人照顾。张小敬为人是足够可靠,但他这个职业有危险,不良帅负责万年县治安的同时,也要面对生命威胁,万一他某天惹到某个恶势力,把自己给陷进去,枚儿可就无人照护了。所以他又安排了枚儿的老师高适,让他兼顾李枚儿的学业外,再稍微兼顾她的生活。 这就是双保险,不过这还不够,他又专门去找了一趟闻无忌的女儿闻染,嘱咐她隔三岔五去看看枚儿。女孩儿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心理问题,大男人是无法了解的,有闻染在旁边监督她成长,李嗣业才能放心。 一武一文一女,她给妹妹安排呵护她成长的三套班子,三人的影响交融互补,这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枚儿,才算是完美和健康的。 这样依旧不够放心,他已经暗暗发下誓愿,此去安西,要在一年之内成长起来,至少等到后年的这个时候,他能够升任校尉或中郎将,有足够的资格在安西置办产业,这样才能放心地把她接过去。 自己这个兄长,还是太狠心了啊。 他在院子里立下一块标靶,上面用朱砂涂画圆圈,从正堂的台阶上到标靶差不多是三十多步。他从隐市上采购的这种唐军制式单兵弩,有效杀伤距离在五十步左右。他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在三十步内射中敌人,就算是小有所成了。 张小敬是用弩的高手,有闲暇便前来进行教导,也根据李嗣业的个人习惯,不断对弩进行调整。五六天时间,本就不会有多大进步,但凡射击这种技术,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练习。 既然射击技术无法速成,可以从其他方面进行调整,比如在弓弩上方加装准星等瞄具。李嗣业直接来了个一步到位,掏空一根竹管,用两根琵琶的弦在竹管口上交错成十字,然后用卯榫的方法固定在弩上,前方准星不断调整,又不断在射击中摸索改进,最终确定了目标到准星,再到竹管十字三点一线瞄准后正中靶心。 改进后的弓弩确实精准度高了很多,但也只能保证在无风和三十步以内的精准度,超出三十步,弩箭的抛物线无法判断。 张小敬在赞叹他心思精巧的同时,同时也认为这不过是鸡肋。 李嗣业却不这样认为,他自觉时间仓促而已,再给他一些时日,表尺都能做得出来,何患抛物线? 在这种有备无患思想指导下,李嗣业背包中的物品与日俱增,缝衣针,丝线,用来收集雨水的油纸伞。受伤之后的种种考虑,仅用于消毒涂抹伤口的外敷药粉就有三小瓶之多。 不仅如此,他还在家中购买了各种陶罐,和几升酒,用蒸馏的方式提取酒精。 在他出发的前一天,太子李瑛突然造访,这让李嗣业有点惊讶,本来以为离去便再无瓜葛,没想到他还亲自来送行了。 李瑛实话说,确实是个好人,东宫官员们在他治下感受不到职场的压力,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做不了好领导的。 他从东宫马厩中特意牵来了一匹马,马身上有全套的马鞍、马镫、笼头、马缰、长鞭,还有一根用麻布包裹的长武器。 李瑛站在李嗣业的院子里,嗅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儿,微微皱起了眉头略显伤感。 李嗣业还是舍不得孤舍不得东宫的,仅仅离开几天,就开始借酒浇愁派遣郁闷。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孤也没有办法,只有等我将来登临天下之时,再把嗣业征调回来许以重任。 “离别本就是人生常态,嗣业不必伤感,我们他日终有再见面之时。”李瑛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李嗣业都没顾得上伤感,仅筹备远行物品就耗去许多时间。既然太子都这样说了,他也必须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要不显得自己太无情了么? “这匹马本就来自安西,是孤从一名西域胡商处购得。我把它送给你,这样你能带它回故乡,别让它客死在长安。” 李瑛又从马背上取下包裹在布中的长兵器,轻手抖开绳扣,三尺刀锋露出,寒光闪烁,这种截面呈菱形的双刃刀锋给人以震慑力,再往下是温润的长杆,摸起来非常舒适。 “这算是右内率正曹觉送给你的送行礼物,他们都说你喜欢这把陌刀。我刚成为太子时,喜欢收集各种兵器,所以才把此物收入兵曹府库中。它跟别的陌刀不同,长柄是采用了制槊杆的方法严格制成,刀剑加之坚韧不断。拿着它,当做你的安身立命之本。” 李嗣业绝壁没有想到,这把武器竟然以这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要戏精上身来一句这是我宿命中的兵器? 李瑛此举确实让他有点小感动,从而心中对于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他,有些过意不去。 他躬身叉手感谢之后,低声对他道:“殿下,内堂吃茶,嗣业有两句要紧的忠告要与你说。” 李瑛心中会意,命令几名千牛随从在院中等待,他与李嗣业共同进入堂中,两人跪坐在板足案前。 李枚儿跪坐在凉席上摆满了器具煮茶,茶鍑中的茶水已经滚开,正准备第三次救沸。 稍等片刻,李枚儿把香茶奉上,李瑛浅尝之后,感觉口齿余香,神清气爽。 李嗣业正襟危坐,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板儿问道:“殿下可曾听说过,未虑胜,先虑败?” 李瑛略作思虑,说道:“此话好像出自孙子兵法?” “臣对此话,有自己的理解。臣的师父曾经教导过臣,在做某一件事情之前,要先把此事可能产生的最坏结果估计出来,然后再扪心自问,我能否承受得起最坏的结果,如果能够承受,那就去做,如果不能承受,那就千万不要做。” “你是太子,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比做错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李嗣业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太子足够聪明,他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瑛感到新奇的是,这种独特思考问题的方式,在他过去所看过的书籍中,从未见到过。 但是细细品味之后,这一条几乎可以应用到任何事情中去,就算他日后能够君临天下,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和急躁,用这样一句话来问自己,同样可以挽救局面。 这句话的道理很是简单,却依然有许多人做不到,特别是那些善于冒险的企业家,他们曾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风光无限,但转瞬间便跌落神坛,锒铛入狱。 “受教了,嗣业一句话,胜过孤读十年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九十九章 安西都护出行图 他早早地通知了田珍和藤牧日期,清晨辰时不到,便来到通化坊的对面。三人驻足在秋日的凉爽微风之中。 李嗣业把青骓马留给了张小敬,让他帮助照顾喂草料,骨折后的它并不适合长途旅行。太子送来的这匹西域马派上了用场,李嗣业给他取名为黑胖,因为这马的肚子的确比普通马要大半圈。 藤牧有自己的马匹,而且有一两个朋友前来送行,应该是日本遣唐使团的人,这些人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着家乡话。李嗣业笔直站立,假装对他们的话不感兴趣,因为眼前的画风很容易让人跳戏,直接飞到谍战电视剧中。 藤牧的两个朋友说话时,还警惕地看看李嗣业和田珍,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田珍最是寒酸,他只有一捆包裹,缝满了补丁的西域袍衫。 等藤牧的这几个朋友离开,李嗣业略微板起了脸,你们几个日本人,在我大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用日语说话,难不成有什么阴谋诡计? 藤牧感觉到李嗣业的不喜,躬身叉手说道:“旅率,旅率莫要怪罪,这几人是我的同乡,他们也是为我的安全考虑,此去安西路途漫漫,我一个日本人孤苦无依漂泊异乡,身边没有一个同胞,应有的担忧是必要的。” 李嗣业明白过味道来了,田珍在旁边不满地问:“他们怕我们两个将你害掉,还是杀掉?” 藤牧连忙解释说:“他们自己是那样想的,但我知道嗣业不会加害于我。” 他还有半句话漏掉没有说,田珍眼里倒是揉不得沙子,哼了一声:“你是把我视作威胁了,你以为你是俊娘们儿,你还是有钱商贾?你们日本人的肉也不比羊肉值钱。” 藤牧连忙争辩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人有防人之心也无不可……” 李嗣业生怕他们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当场给吵起来,连忙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藤牧,这位田珍是我的朋友,不得无故猜度。还有田珍,你看你长得那个样子,络腮胡把脸盘都遮没了,别说是藤牧,任何一个生人见了,都要先防着你。” 这两人各自待在李嗣业左右不再说话,但还是互相看着不顺眼。李嗣业估摸着,这应该是面相造成的分歧。藤牧这个日本人相貌俊朗且瘦弱,下巴上且没有胡须,像个小白脸。和面相粗犷田珍完全是两个极端。 田珍可能是天生对小白脸儿很讨厌的,就像张飞看不惯三姓家奴的吕布一般。 “噫”藤牧突然发现了李嗣业背上的背包,同他们两个人的包裹完全不同,由两根宽带子搭在肩膀上,携带方便舒适,跟读书人背的书篓差不多,要比那个更方便。 “这是什么东西” “背包。” “啧啧,我来大唐也算是遍观万物,博览群书了,还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等到了安西也要做一个。” 田珍在旁边冷蔑地看了一眼,虽然眼热,但还是哼声说道:“奇淫巧计,不值一提。” 藤牧又发现新奇事物,看到李嗣业的黑马上歪歪斜斜挂了五六个空水袋,他心中生出疑问,奇怪地问道:“你带那么多水袋干嘛我们跟着都护的队伍行走,路途中还能缺了水源” “有备无患嘛,万一水袋破了怎么办,应当有备用品。” 藤牧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李嗣业一眼,随后佩服地点点头。 李嗣业对此并不理会,只是心里略微焦急,在此处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来都护的队伍。 “来了,来了!” 李嗣业随着藤牧的指点看了过去,从皇城的朱雀门走出一支小队,赤色麾旗上绣着硕大的‘来’字。 他们沿着朱雀大街缓缓朝都亭驿走来,这支队伍行到半路时,又有一支百十人的骑兵加入其中,这些人可能是从平康坊的安西留后院赶来。 队伍停在通化坊大门的一侧,来曜身穿紫袍骑在马上,身旁有两名身披山文甲的将军,身后数面赤色旗帜飘荡,端得是威风凛凛,让李嗣业不由得心向往之,咱将来若是能混到这个程度就好了。 他牵着马来到都护面前,叉手拜道:“卑职李嗣业,拜见来都护。” 藤牧和田珍也跟在他身后,只施礼不说话。 “好,”来曜转身对身后一名文官说道:“史参军,给李率正及其下属配发甲胄,横刀。” “喏。” 他又转过头来对李嗣业说道:“行军需披挂铠甲,你们暂时跟在后队中,等到达安西后,再给你安排实缺。” 李嗣业叉手再拜:“遵命!” 兵曹史参军拨马出队,颇为高冷地对李嗣业喊了一声:“请随我来。” 他们三人牵着马,跟随史参军进入都亭驿,才发现此驿占地颇广,除去驿站驿丞及属员和民丁外,剩下的全是兵,多数兵的身后都背着号旗,通过号旗上的字便能判断他们来自何处。 他们跟着史参军穿过往来的人群,进入一间颇为宽敞的库房内,几十名兵卒正在往骆驼背上装铠甲和横刀。 参军从怀里掏出纸张,叫住两名兵卒说:“从车上取一套上等细鳞甲,一柄一等横刀,两套中等细鳞甲,两柄二等横刀。” 兵卒们得到指令,从库存中取出铁甲与头盔,又取出横刀,抱到三人怀中。 李嗣业双手颠了颠,这套甲胄大概有六十多斤,相当于一袋面粉了。 横刀刀鞘有些陈旧,刀柄环首,抽出后刀锋如镜,刀刃双棱。这下横刀、障刀、陌刀、都齐全了,如果算上他蹀躞带上挂着的剃肉小刀,此行总共携带四把刀。 “赶紧换上铠甲归队,来曜都护马上就要出发了。” 他们听到参军的指令,各自去披挂铠甲。 这细鳞甲是由核桃大小的甲片构成,与明光、文山等甲胄不同的是,细鳞的甲片缀在皮革上层层交叠,如同鱼鳞一般,相互之间并无交接锁扣,所以在铁甲中属于低档品,对于锤等重兵器的防护不如明光、光要、对于弓箭的防护不如山文。 细鳞甲和乌锤甲属于唐军中下层军官及士兵的主要防护,从下到上从品级上是有区分的,高级的细鳞甲使用了鎏金工艺,在铁甲的表面镀一层铜或铅进行防锈处理,士兵们所穿的那种铁甲是会生锈的。 李嗣业穿的这套甲与藤牧田珍两人的区别在兜鍪和笏头带,李嗣业所戴的是凤翅兜鍪,帽盔上自带披肩,能够有效防止箭矢封喉。他们两个就只是防护头盔而已。他的笏头带上也配有护腹铜兽,这玩意儿的作用不必多说。 三人穿戴完毕后,牵着马从驿站中走出,田珍自己没有带马匹,但在史参军的关照下,也分了一匹马。他们主动归入了后队之中。 停留在驿站的卫队裹挟着朝廷下拨的物资驼队,整个队伍数量近百人,折返回横街,沿着大道从金光门出发,等走出金光门之后,城外还驻扎着一支队伍,与护卫队伍混合之后,人数达到近三百人。 这是安西都护的护卫力量,属于亲卫旅,下辖五个队,行进时严格按照军阵排列,有前锋、后卫、左翼、右翼、和中军,这五队除打着安西都护的麾旗外,还有代表各自方位的五行旗,行进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列队行上官道,李嗣业等三人吊在队伍的尾部,吃着前方马匹荡起的尘土,等到夕阳西下时,他们回首眺望,依然能够看到龙首原上的大明宫檐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章 慎重的匪徒 凉州贫瘠土地上的荒野中,官道左侧的山梁后面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庙门前的土道上血迹斑斑,其中一道血迹尤为明显,尚未被风沙覆盖干涸。 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厮在地面上艰难的攀爬着,他的脊背上插着一把障刀,褐色血液沿着伤口流淌出来,流到他的身下形成血迹。 有人从背后快步追上来,一脚踩在障刀的刀柄上,将他单薄的身躯刺穿,小厮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彻底断绝了生机。 “解决了没有!” 杀人者面庞青涩,回过头来笑道:“完了!” “把尸体拖回来!” 此刻山神庙的后殿中,齐齐躺着六七具躯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四个身穿残缺甲胄的汉子坐在神像的底座上,目光盯着摊在布帛上的钱财。 这堆财物中有三吊钱,金簪和步摇,还有几块银粒子。 匪徒头目叹了口气,指着钱财说道:“为这点儿钱做掉了一家七口,不值当。” 他身边的光头大汉摩挲着脑袋:“没什么不值当的,我们留在这个鬼地方,是为了等待肉羊,闲暇之余掠点儿钱财,是为了不走空,至少能在敦煌城里买斗好酒。” “三儿,阿五。” “在,”两个瘦小的年轻人答道。 “把外面的马车劈成柴,把这一家人拖出去放到柴堆上点了,记得多放点儿火油,不然烧不尽。” “知道了。” 过了不多时,山神庙的外面燃起熊熊烈火,喧腾着黑烟滚滚在地平线上缭绕挥发。 这四人是一伙顽匪,活跃在凉州、甘州、瓜州一带,他们杀人越货手段毫无下限,不同于那些守规矩的大漠刀客。 匪首张括曾经是边境守捉城中的一名什长,因为不甘心过枯燥的边关生活,常常背着长官干脏活儿,最终行迹败露,带着平时最要好的三个兄弟逃了出来,开始在丝绸之路上四处活跃,劫掠落单的商旅。 三天之后, 张括带着光头沙金,爬在山神庙旁边的山梁上,遥望着远处官道上逐渐出现的旌旗。 安西都护来曜秋初回长安叙功,现在正在返回西域的路上。几十面大旗在马蹄踏起的黄土中随风招展。 “咱们还从来没有炮制过有品级的两脚羊,此番切记要加倍小心。” 光头沙金冷哼了一声:“这个人咱不是知根知底了吗不过是个献菜得了官衔的厨子,就算手上有些功夫,也是个没有经历过杀阵的雏鸡。宿卫京师的天子六军中,尽是一些酒囊饭袋,大哥不必太小心。” 张括没有说话,眼睛死盯着这山下从他眼前经过的队伍,等这些人消失在远处,才擤了一把鼻涕说:“一路上扮作行商跟着他们,等过了阳关之后,此人就会落单,我们在大漠之中动手,把他的尸首沉在黄沙下面,这才叫死无对证。” 他们从山崖上面攀下来,回到山神庙中。两名小弟正坐在地上对着篝火烧烤猎物,把四只羊腿烤得熏黄发黑。 张括坐在他们对面,从三儿手中接过羊腿,伸手撕去上面没有剥干净的毛皮,望着火光悠闲地说道: “我给大家伙儿讲个故事,每个人都要竖起耳朵仔细听。” 两个年轻人露出会心笑容,低声说:“老大又要讲故事了。” 光头沙金则眯起眼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张括可不管他们耐烦不耐烦,信口开了河:“大漠中曾经有个盗匪,名叫沙里飞,他是一头独狼,喜欢独自行动。有一天,他们盯上了举家迁往中原的西域胡商一家。这胡商家总共是……总共……” 阿五见老大迟迟诌不出来,主动说道:“六口人,一对夫妻,一个老人,一个孩童,还有两个仆人,三匹骆驼。” “胡说,明明是只有一个仆人,五口人。” “老大,你上次讲的时候,明明是六口人。” “放屁,你不要捣乱!” 阿五懊恼地低下头来,张括继续讲故事:“沙里飞在大漠中对这一家五口下手,最先干掉了丈夫和老人,又杀掉了仆人,因见这胡商的妻子美貌,便生了觊觎占有之心,你们猜最后结果怎么样” 三儿和阿五刚要点头,看到老大的神色微恼,又赶紧摇了摇头:“不知道。” “对,不知道。” 张括满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沙里飞霸占胡商妻子的时候,被孩童从背后斩断了脖颈。” 他瞪大眼睛探过头来,郑重地对着三人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可以藐视你的猎物,但你绝对不能够无视或轻视他们,不然到头来就是沙里飞的下场。” 光头沙金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突然摊开手埋怨:“你要做什么决定尽管说,不要每次都讲故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讲了很多遍,你们都没有领悟到慎重的含义。等我们跟着都护的队伍过了阳关,就雇佣两个刀客,以保万无一失。” “弄啥”沙金登时不干了:“你还要雇人不过杀一个七品的狗官,我们的雇主有内应,可以让他落单!” “这些大漠刀客价钱都不低!大多数都不愿做这种脏活儿。让他们分走一些钱,我们手里还剩下多少” “嗯“ 张括并没有生气,嘴角的两撮胡须笑着抖动,随即手按着沙金的肩膀站起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有性命在,钱还可以继续赚,但小命一丢,可就什么都没了。这次长安城的贵人花了十万钱买此人的性命,我们雇佣刀客,就算多花个几千,上万,也是值当的。” “为了这桩买卖,我特意在兰州城里请高人算过一卦,逢六之数便可上上大吉。这个东西不能不信。我们兄弟要把这活儿做得漂亮,大家都安然无恙。到时候我请你们在兰州城里最好的青楼里面找最俊的姐儿快活一夜。” 沙金只能闷闷地点点头,这慎重这件事情上,他从来都拗不过老大,没错,人家讲得都对。张括的行事风格就出如此,那怕是碾死一只虫子,都要在鞋底使出十二分的力道,生怕这虫子复活过来,把他们反噬。 话说,兰州城最高档的青楼,里面的姐儿不便宜吧,张括既然肯出这个血,他就再雇两个人,也没意见。 劝服同伙之后,张括命令三人快些吃饭:“吃完之后我们立即动身,都护队伍全是骑兵,跑远了怕追不上。” 夕阳西下,四道策马狂奔的人影在地平线上越拉越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一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来曜都护的队伍行进至敦煌城,一部分驻扎在城内,一部分驻扎在城外。李嗣业跟着后卫队,自然只能在城外扎营。 不过敦煌城是丝绸之路上相对繁华的一座城池,即使在城郭的外围,也有五六座规模较大的集镇,众星拱月在敦煌城的周围。 李嗣业他们就驻扎其中一座集镇旁边,而且能够看到远处山崖上的莫高窟千佛洞,那黄色的断崖上面凿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窟,而且有些洞口正在开凿中。许多远道而来的苦行僧,手中只拿一根枯木杖,一碗钵盂,腰带上拴着锤和凿子,加入到开凿洞窟的工程中。 附近有几座寺庙,香火非常旺盛,大开方便之门,免费接待各地前来的僧侣艺术家。 李嗣业十分想到莫高窟中参观游览一番,虽然在后世曾经来过几次,但这样原汁原味儿没有经过掠夺,也没有经过时间洗礼的莫高窟,必定能给他不一样的视觉盛宴。 但是来曜都护治军甚严,傍晚入城时传下令来,所有军士必须待在营地中待命,不得随意外出,他只好忍住这样的冲动。 田珍和藤牧二人虽然对敦煌的集镇非常喜欢。为了不给长官留下坏印象,同时也为了不给李嗣业填麻烦,他们主动龟缩在羊毡军帐中,眼馋地看着开小差的士兵买回来的酒肉。 每当扎营之时,李嗣业都会找一处空地,在地上钉上木桩,独自琢磨陌刀的刀法。他的横刀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了,但陌刀可借鉴的东西太少。 东宫内率府中有许多典籍,大多数是刀法和槊法,他现在的锻炼就结合了槊法上的一些招式。 张小敬在西域当兵时,曾经有幸得见过陌刀队训练,据其所述,也是很简陋的几个动作而已,无非是劈、刺、扫、挂。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陌刀高手的刀法流传下来。 武夫们在传承这一点儿上,就比文人差很多。文人们偶得华美的诗句,第一选择是把它写下来,诗篇传之后世,可名扬千古。武夫们悟得高深的招式后,第一选择竟然是当做底牌深藏不露,还规定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有些人甚至还要带到棺材里去。所以诗歌促就了文化鼎盛,武夫们传下来的功夫却日渐稀少。 他短时间的摸索倒也不是没有成就,至少练出了竖劈木桩的手劲儿,能将一人高的木桩从头到脚裂成两半,这一刀若是劈到活人,啧啧啧,简直不敢想象。 李嗣业他们跟随的这支后军虽只是一队的人数,但由于是都护亲卫,队正其实已经相当于旅率了。 队正名为陆谦,长着一张标准的武士俑脸,两撮小胡子斜向上飞翘,暴突的眼球很不讨喜。 但是这人似乎很愿意和李嗣业搞好关系,开口闭口以李率正称呼,还主动把自己降级为下官。每到一处扎营,必然要叫李嗣业喝酒,李嗣业先是拒绝了几次,但对方一再邀请,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生冷了,总是不去驳了人家的面子,把袍泽关系弄得很僵。 李嗣业不再拒绝对方的邀请,他自己又不是什么腼腆宅男,索性放开了性子大吃大喝,与陆谦称兄道弟,关系亲厚程度与日俱增,就差烧香磕头结义了。 他也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儿,这突然的友情来得太快,他甚至不曾察觉到这个相貌搞笑的下级军官,是如何开始接近他的。 李嗣业并未多在意,毕竟自己没什么钱财,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不管这个陆谦是不是别有用心,他都多留了个心眼儿,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第二日,全军拔营而起,沿着敦煌故道到达阳关城门下,队伍从阳关古旧的土城墙下策马而出,离开了沙洲地界,迎面而来的便是茫茫的西洲大漠。 李嗣业心中放松了很多,接下来的路途虽然艰难,却少了许多的人迹,他在这孤独中能找到些许安全感。 离开阳关后,路上还有几处绿洲和水源补充点,它们都位于沙漠边缘。 最后一处水源补充点是西洲中的驿站,离开这个驿站需要跋涉七八天的沙漠旅程,才能够到达魔鬼城附近的绿洲。 自从长安出发后,他就再没有机会和来曜见面,就算此次落脚在大漠边缘的最后水源地,来曜都始终在中军队伍中,不曾露面一次。 面对即将到来的黄沙之旅,军汉们表现得很淡定,毕竟这条道他们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各自开始补充干粮和水源。 李嗣业从长安出发到现在,消耗的是都护队伍的军粮,他背包中的六十多块压缩饼干分毫未动。所以不必准备干粮,只把六个牛皮水袋灌了个满满当当,只等着第二日清晨随军开拔。 陆谦先是来找李嗣业,颇为发愁地说轮到他们后队押送骆驼了,他这个队正的手下没什么得力的人手,想跟李嗣业借用一下藤牧和田珍,让他们各带十几人,负责护卫驼队的安全。 都说吃了人嘴短,拿了人手软,李嗣业在陆谦这儿吃了十几顿酒,这点小小的要求岂能回绝人家。况且藤牧、田珍这些天行在路上,也闲的生了虱子,听到有人愿意用他们做押送什长,当然自告奋勇,当做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历练。 陆谦把两人支开后,开始请李嗣业喝酒。 此时天色已晚,一弯冷月悬挂在柔和起伏的沙丘上空,沙漠中昼夜温差大,就算处于绿洲的军帐中,也能感受到裹挟着沙粒的寒风。 这个陆谦挟带的私货不少,都行进到沙漠深处了,还能有如此多的酒水。 他一边豪饮,一边对李嗣业进行劝酒:“多喝点,李兄,实不相瞒,这是我最后的存货了,等入了大漠,你想喝也喝不到了。” 李嗣业透过在风中摇曳的帐篷门幕,看到外面的营地一片静谧,距离开拔还有一个晚上,安静该是安静些,可这也太静谧了吧。 他暗自多留了个心眼,端起酒盏只浅尝辄止,剩下的一多半儿偷偷倒掉。反正夜色朦胧,在风中摇曳的灯火明灭不定,将熄未熄,两人的模样在对方眼里也是晦暗不明的。 他就这样和陆谦杯盏交错,浪费了整整一袋酒水,心疼得陆谦连连咂舌。 为了麻痹李嗣业,着实花费了他不少钱财,现在到了最后关头,也懒得再敷衍表演了,冷笑了一声悠闲地端起酒盏慢慢品尝,望着李嗣业摇摇晃晃的身躯低声说:“也该倒下了吧。” 李嗣业抬起了手指指着陆谦,尽管喝了少量的酒水,但眼前还是头晕眼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悄悄解下了蹀躞带上的哕厥,塞到了护臂下的袖口中,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身体向后倒去。 陆谦居高临下冷冷地觑着他,对外面的亲信吩咐道:“把他捆在胡杨树上,等后面的狼群来干脏活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二章 逃脱入大漠 李嗣业恍惚中感觉自己被人拖着双脚,他刚困难地睁开一点儿眼睛缝儿,却又沉得闭上了眼。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手脚完全没有了知觉,脑袋里困得就像七天七夜没睡觉。 他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必须用意志和药力做抗争,否则就在睡梦中被人宰割。 他被人推到树干上,有三个家伙用麻绳绕圈捆绑,一人蹲在他面前,把身上的蹀躞带解了下来,远远地甩到了旁边。 李嗣业被捆得密密匝匝,他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整个过程。一个壮硕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正是那陆谦无疑。 “李嗣业,李兄弟?” 陆谦叫了两声,李嗣业都没有应答,随即作出憨相呵呵笑道:“下了阴曹地府,不要怪为兄我,谁让你招惹了长安城里的大人物呢。不过你放心,我陆谦还做不到朝自己人动手,前来取你性命的另有其人。” 他立刻转身,带领几名亲信上马离去,整片胡杨林中只剩下被捆在树上的李嗣业,阔大疏朗的黄叶在他的头顶上沙沙作响,当整个世界陷入寂静时,胡杨叶在风中飘落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瘆人,仿佛催命的声符。 两匹健马去而复返,李嗣业眯开眼睛缝儿,却是陆谦亲信的两名士兵,他们翻身下马后,迅速接近了拴在树上的黑胖。 两人从黑胖的身上卸下背包物件儿,把陌刀障刀扔到一边儿,直接翻开了背包,将所有东西都倾倒在地上。 “咦,这是什么东西?” 一名士兵剥开了他油皮纸包裹的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呸呸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干?” “别鼓捣那些东西,赶紧动手把钱拿走!” 两人只挑出他存放在背包中的几百通宝,其余针线,铁蒺藜,捕兽夹,衾被等东西都弃之如敝履。他自制的压缩饼干都被抛了一地。 这些士兵骑马离去,李嗣业想要发出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此刻天色未明,北极星从大漠中升起,成为湛蓝天幕中最亮的星辰。可能天一亮,那些要取他性命的人,就从别的绿洲出动,气势汹汹地前来收割他的人头。 他的触觉似乎正在缓缓恢复,麻木的手臂也能够活动,他费力地把手腕弯起,抖动着袖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袖子中的哕厥拿到手。 这东西的顶端是尖锐的,虽然不甚锋利,切割麻绳却非常有效。他很快松脱了绳索,拍打着身上酸困的肌肉。 他捡回蹀躞带捆到腰间,蹲在地上往背包中收拢物资,虽然携带的钱财全被拿去了,其余东西却都保留了下来,特别是压缩饼干和疗伤药,这是旅途中救命的必备品。 细鳞甲整齐地捆叠在黑胖身上,他上前解开绳索,开始披挂甲胄、从脚下开始,小腿上绑护胫,大腿两侧靠裙甲,躯干的细鳞甲像风衣般延伸到膝盖两侧,扣上肩甲和护臂,腰间缠绕腰带与护腹兽,最后戴上兜鍪,捆上脖子前的扎带,全套甲胄披挂完毕。 他把背包挂在马的右侧,水袋绑在左侧,横刀、障刀挂在腰间,陌刀背在肩上,翻身骑上了黑胖。 可能是他携带的货物太多了,抑或他本身就沉,黑胖吃力地鸣叫了一声,撒开了蹄子疾奔。 距离此处五六里地是绿洲的中心,是唐朝廷设在西洲大漠中的最后一处官方驿站,围绕着驿站有一处小型的土堡,没有城门,只有被风沙吹出缺口的土城墙。 他骑着黑胖来到土堡外,昨晚都护卫队留下的驻扎痕迹明显清晰,有几名干瘦的孩童游走在军队拔营后的废弃火堆周围,用木材翻捡着灰烬,希望能从中找出残留的食物。 他没有选择进入集镇浪费时间,五个水袋都是满当当的,不需要进行任何补充。 李嗣业从马上翻下来,从背包中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拆开油皮纸包装。他走到其中一个瘦弱的孩子面前,把饼干捏在手中问他:“军队是什么时候走的,朝哪个方向去了?” 孩子看了看天空,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随即指着眼前的茫茫戈壁。 他伸手在孩童的头上摸了摸,把饼干塞到了他手中。 他复又翻身上马,奔跑在绿洲与沙漠的分界线上,回头望了望这被黄沙包围的绿洲集镇。 后面追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实力强弱也不知,留在这个地方,只会白白失去性命。当然沙漠中也很危险,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旅行经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黄沙深处,变成一堆枯骨。 其实选择等待一支商队同行,是最理想的选择,但敌人们不会给他等待的时间。所以李嗣业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毅然打马前行,进入漫天的黄沙中,远离了这边生机盎然的绿洲。 …… 呜呜! 口哨声惊破了胡杨林的静谧,四匹矮马和两匹骆驼深入林中,缓慢搜寻着往集镇方向靠拢。 匪首张括的队伍中多了两个人,是他们从玉门关附近的守捉城中雇佣来的刀客,这些人虽然有军籍在身,却早已脱离了唐军的序列,成为丝绸之路上的不稳定因素。 张括等人四处搜寻的同时,这两人骑在骆驼身上岿然不动,保持着自己的高傲。 他们明知道眼前这四人是残忍的秃鹫,没有规矩,也无恶不作。一般情况下,是不愿意与这四人为伍的,但这次张括开得价码太高,让他们心动了。 事实证明抛弃了道德底线确实有用,从他们装束的差别上就能看得出来。张括等人内穿绵羊皮袄子,羊皮下裳,外穿锦缎缺胯袍,腰间捆着犀牛皮蹀躞带,上面不仅挂着横刀等七事,还有各种抢夺来的玉佩银器等小玩意儿。 两名刀客就显得寒酸多了,他们的上衣和下裳都是用各种动物毛皮拼缀而成,手工差得寒碜,许多毛绒绒飞在外面风中的,是某种动物的尾巴,整个样子和几万年前的山顶洞人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遮蔽风沙,他们没有戴幞头,而是用长麻布上上下下像绷带一般把脑袋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骑在骆驼上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像两个树懒。 张括辨别痕迹跟踪到胡杨树下,看到了一摊被切割开来的绳索。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伸手狠狠地捶着树干。官府的人办事,总会出差错!他本来可以轻松宰割被绑缚的羔羊,却只能在茫茫大漠中追寻受惊的飞雁,割下李嗣业头颅的难度成倍增长,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两个年轻人三儿和阿五显得尤其狂躁,他们早就惦念兰州城中的青楼头牌,梦中品味软玉温香,眼下肉羊逃脱,他们的归程也被无限期延长,怎么能叫人不恼火! “不管他在哪儿!给我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三章 黄沙中再遭遇 朝阳尽头处,张括等人找遍了整个绿洲林带,才把目光放在绿洲中央的驿站集镇上。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来曜都护的卫队一走,张括几人便大摇大摆出现在集镇上,并且气焰嚣张,无人敢挡。 集镇中有朝廷的驿站,驿丞是九品的官员,手下管理着十几个马夫和大厨,还有一支十人的武装力量,一名什长来维持集镇的治安。 可即便如此,这座大漠边缘的绿洲依然是法外之地。张括等人拥有赫赫凶名,在大漠中声名远播。他们虽然是大唐朝廷的官,大唐朝廷的兵,但遇上了此类强敌,阳关和玉门关鞭长莫及,所以他们只能与盗匪刀客们保持一种平等相处的方式,以求换取一时的安宁。 匪首张括骑在马上,穿过土墙的城洞,晃晃悠悠朝驿站而来。集镇上的百姓小心地聚拢在左右,脸上呈现出干枯木讷的表情,望着这帮突然赶来的不速之客。 他勒着马缰停在驿站的草楼前,马头在他的强勒中不断上扬,前蹄左右乱踏,发出啾啾的鸣声。 “驿丞!出来说话!” 守在驿站门口的一名驿兵,立刻把长矛的枪头对准了张括:“你,何方匪,匪徒,胆敢在朝廷驿站面前咆哮……” 张括立刻残忍地狞笑了一声,用马鞭拨开了驿兵的枪头。 “你新来的吧,初生的牛犊,胆子就是大呀!” 张括骤然暴起,抬手一鞭子抽在驿兵的脸上,驿兵青涩的脸上立刻渗出血印儿,疼得捂着脸弯下了腰。 “跟我倒官腔!老子穿你这身皮的时候,你还在你爸的腿肚子上转筋!” 什长这个时候再不出现,就会在兵卒们面前失了威信。 杨五龙挎着横刀跑过来,拦在张括面前厉声说道:“张括!别以为别人不敢招惹你,你要是胆敢在此作恶,我与手下的兄弟定要与你见个高低!” 杨五龙的手下管着十名募兵,假如和张括对起来,胜负还未可知。他在赌自己的胆子,也在赌对方的。大唐朝廷秩序在这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荡然无存,能够让他们所坚持的,只有心中那份坚定的执念。 没有执念的人,最终抛弃这份使命,化为匪徒。不止是张括,丝绸之路上多数的刀客和盗匪,都曾经是唐军中的一份子,他们抛弃了使命之后,便开始声名鹊起,凶残狠辣。 张括笑着朝杨五龙拱了拱手:“杨什长,张括此来,并无它意,也并不想与你们为难,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驿丞的胆子比杨五龙可小多了,只敢趴在二楼的木栏上探出头来:“你要打听谁?” 张括中怀中掏出一张纸,抖擞开来,上面画着的正是李嗣业的相貌。 “这个人!是来曜都护军队中的一员,他现在落了单,有谁见他在镇上出现过?” “刘驿丞?你没有见过?” “没有!”刘驿丞探出头来,使劲儿地挥了挥手:“张大爷,你赶快到别处去吧!” 张括把纸张抻展开来,面对着集镇上的所有百姓:“都好好认一认!这个人!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们!谁若敢收留此人,我张括灭他全家!” 镇上百姓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也无人有异样的表情,张括只好把纸张收了起来塞进了怀里,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集镇。 他站在集镇的土墙外面,扭头突然看到在火堆中捡食的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坐在干枯的倒伏胡杨木上,手中抓着压缩饼干的一节慢慢啃食着。 张括本能地感到怪异,快步走过去,从孩子手中一把抢过来。 孩童不敢讨要,只伸出双手,只希望眼前的大人瞧不上这吃食,能够扔还给他。 “这东西谁给你的?他哪儿去了?” 孩子呆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张括抽出障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告诉我,这个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孩子抬起手来,指着沙漠的深处。 “你是不是在说谎?撒谎的孩子,小命容易丢掉。”张括把刀锋迫近了孩童。 孩子抬手,依然指着原来的方位。 “很好!” …… 李嗣业在沙漠中顶着烈日前进,蓝色天穹中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毒辣的太阳如同一轮火盘挂在他的头顶。 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眼望不到边缘,他的视线中没有了任何参照物,不知道是否偏移了都护队伍的路线。 站在沙丘的顶端四处张望,四周苍茫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这样一条生命,被命运被神遗弃在这荒凉的沙的海洋中,在其中只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所适从。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脱下来重新叠在了马背上,此刻望着前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解下水袋打开木塞,小心地灌了一口,不让水滴洒在外面,又把水袋伸到黑胖嘴边,让它伸出宽舌舔舐可口的甜水。 他有五个大容积的水袋,而一般沙漠旅行的商队一人准备两袋就够了,他的背包中有可供一个月食用的自制压缩饼干,所以不必考虑干渴饥饿的问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路线。 他背包里有自制的指南针,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只要能穿出沙漠找到人迹,前往安西便不再是问题。 感谢自己的严谨和小心,在临行前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才使得这场沙漠之旅不那么心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追在后面的敌人。他被追到的几率很大,所以才需要加速赶路,同敌手拉大时间差。 入夜时分,沙漠中卷起了尘暴,人和马被漫天的黄沙覆盖,然后抖擞着挣扎出来。在这狂风的席卷下,整座沙丘都会被推着移动,他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呆一分钟,就会被黄沙埋掉半截身子。 …… 八天之后,李嗣业牵着黑胖找到了新的水源地,好像是沙漠中的一条河流,粼粼波光在黄沙中蜿蜒,河岸茂密的芦苇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立刻拉着黑胖冲过去,让它踏足在河水中喝了个够,已经干瘪了的三个半个水袋又重新被灌满,他对路途又重新产生了必胜信心。 就在河流的下游处,也出现了一支旅行队伍,这六人牵着四匹马和两只骆驼正在河中饮水。 其实李嗣业早就发现了他们,但之前的遭遇让他产生了警惕,决定不论他们是敌是友,尽量不与这些人接近。 所以他灌满水袋之后,便悄悄地弯下腰,牵着马儿尽量不发出声音,缓慢往河岸上走去。 可这些人偏偏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为首的家伙站在河滩上挥舞着手臂,装作激动兴奋的声音朝他高喊:“兄台!兄台,可是前往安西?” 李嗣业才不搭理,牵着马撒开腿只是个跑,在水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水花。 张括看到了李嗣业的异常表现,仿佛猎狗看到了腐肉,他咧起呲牙的嘴,双眼中放起了精光,对同伙们吐出短短的一个字:“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四章 强与弱,意志的较量 李嗣业选择朝大漠深处的方向而去,他知道按照自己远原来的路线,再有两天必然能够走出沙漠。但身后的危险消失了吗,没有。这危险不但没有消失,而且一旦走出沙漠,自己的踪迹不再容易隐藏,反而会让这些人围而歼之。 若想获得安全,就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危险,他决定在沙漠中解决掉这些人。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他终于确定敌人是谁,也终于了解到他们的实力。 一对六,看起来似乎实力悬殊,但只要战术得当,手稳一点儿,拿个六杀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损耗敌人的战斗力,尽量让他们虚弱,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经过短暂的衡量之后,李嗣业决定和他们打消耗战。所以他选择往缺水缺粮的沙漠深处逃窜,尽量远避绿洲,自己断绝补充,让敌人也断绝补充。 他的马上有五个水袋,全部灌满了河水,他的背包里有可供一月食用的炒面特制压缩饼干,现在已消耗了八天,还可坚持二十多天,如果减少消耗量的话,这个时间还可以延长一倍。 就算这些人与他有同等量的水,食物不可能超过他吧。 万一他们发现追不上,掉头回去补充怎么办? 怎么可能?笑话,茫茫大漠中找一个人,如同在湖海中找一条鱼,他们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就绝对不可能放手,一定会追到死为止。 当然他的逃亡过程要有技巧,不能一味狂奔猛窜,要给敌人以希望,让他们以为只要努努力,下一个时辰就能抓住自己。像这种放风筝的技巧,他早已在电脑游戏中领教过了。 等到敌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就是他回击拿六杀的时刻。 他在沙漠中跋涉了六天,他的敌人们就在身后跟了六天,之间相聚不过六七里地,这个距离在广袤的沙漠中,实在是不够看,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坚信自己是有优势的,自己是一个人,对方是团体,只要是团体,就会有分歧,等到分歧足够大的时候,发生内讧也是可能的。 沙丘上升起了火堆,距离李嗣业七里地远的地方,张括等六人围着火堆团团坐。 他也在不断坚定队友的信心,重申自己的战术意图。 “越是这样拖下去,越对我们有利,他睡不好觉,食物和水消耗殆尽,等到他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可以直接过去收割他的头颅。” 对于这个计划,张括是有充分准备的,他们每人带有十五天的干粮,每人两个水袋,就算这些天的跋涉消耗了近半干粮,但李嗣业消耗得更多。他一个突遭大难仓皇逃窜的军官,怎么可能有他们准备的充分? 张括在众人面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李嗣业已经断顿了,疲惫加上饥饿很快就能将其击垮,他们很快就可以捡人头了。 众人精神振奋,这趟买卖可是来得轻松,无需拼命厮杀,只需要追着跑一趟,就可以获得上万的人头钱。两位刀客喜悦之余,也略显愧疚,他们几乎没出什么力,似乎只是给对方壮了壮声势,要知道张括为了雇佣他们,可是花了整整十吊钱。 光头沙金罕见地没有与老大唱反调,也兴奋地点点头,顺着着张括的话继续往下说:“过了今晚已经是第七天了,你们能想象一个人七天睡不上觉是什么感觉?肯定是难受得要死!况且他饥困交加,所以我认为,今天晚上后半夜,就是个最好的时机。” 张括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不可随意冒险,我们已经稳赢了,难道就不能再等两天,等他彻底虚弱的时候再动手?” “老大,你要等到他变成尸体的时候再上?反正我可等不到那个时候,今天晚上就动手,上去给他个痛快!” “不可!”张括严厉阻止。 沙金不想再拖延时间,再次试图劝说:“成不成我们可以试试,就像前两天那样,如果把他惊醒跑了,我们就罢手,如果他虚弱睡死,我们就取了他的头颅?” “我自告奋勇算上一个,今天晚上后半夜谁跟我去?”沙金目光灼灼地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阿五信心满满地举起了手。 张括细细思索,这样的行动似乎没什么风险,也就默许了。他言语上警告了两人几句要小心谨慎,便开始安排轮流值守休息。 李嗣业今晚也有计划,他的虚弱已经到达了极限的边缘,必须主动破局,刺激自己的神经,逆转现有的劣势。 他把背包中的两个捕兽夹取了出来,平铺支撑在沙中,在上面覆盖一层薄薄的沙子。然后将弓弩握在手中,随时准备上弦。 时至后半夜,夜风轻轻吹拂,明月更加皎洁剔透。 沙金悄悄从地上翻起来,推醒了沉睡中的阿五,两人蹲在地上,盯着远处的大沙丘,隐约可见马的身影立在丘脊上。 两人轻装简从,身边只带一把障刀,弓着身子沿着沙丘顶端慢慢向李嗣业的沙丘接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五章 大漠沙如雪,兵不厌诈 他们选择从沙丘的脊线接近李嗣业,这样可以弥补视觉上的劣势,对方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在第一时间内捕捉到。 明月下的沙漠静谧如雪,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老天爷似乎也在倒悬相助,让猎物在昏睡中不经受任何惊扰。。 阿五身形较轻,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将障刀抽出咬在口中,缓缓朝李嗣业的黑马接近。 他尽量调匀自己的呼吸,随着沙丘的曲线向上行走,终于看见了此行的猎物。 李嗣业此刻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鼻中发出震雷般的鼾声,可能是这家伙实在是太疲累了,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所觉。 沙金的嘴角露出狞笑,对着阿五露出一个割喉的手势。阿五会意地点了点头,从口中取下障刀握在手中,侧着身子交错着缓缓向前行进,逐渐接近了躺在地上的猎物。 还有七步,五步,四步…… 他横握障刀,刀背贴着袖口,已经来到了李嗣业的双脚前,再往前一步…… 咔嚓! 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响起,阿五的小腿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惨烈地号叫出声,摔倒在地沿着沙丘向下翻滚。 到了这个地步,沙金哪能不知道他们中了李嗣业的奸计,可他这个人喜好拼杀冒险,立刻挥舞着刀锋冲了上来! 李嗣业诈睡诱敌,猛地从地上坐起,握着早已上弦的弩箭,对准沙金抬手就是一弩。 都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再要是射不中,他可真成了沙雕。 激射的弩箭正中沙金的鼻端,将鼻头射塌,整个陷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柱,四处喷溅。 可惜还是射偏了,本来瞄准的是对方的脖颈,一箭下去溅血封喉,倒闭立死。射中鼻子却不是什么要害部位。 对于沙金这种铁塔般的彪形大汉,这点儿伤不足以影响行动,他也不愧是称雄大漠,刀头舔血的盗匪,受了弩箭的重创只是咬牙如蛮牛般闷哼了一声!双手用力拽住弩箭,滋啦一声拔了出来,鲜血撒满了他的胸口。 李嗣业还有二手准备,握在手中的横刀噌地扬起了沙土!同时一个鲤鱼打挺跳立而起,与手持障刀的沙金来了个直接交锋。 暴怒中的沙金丧失理智,连扑带砍朝他冲来。李嗣业藉着刀长的优势,与他错身而过,冷冽的刀锋在凉如冰的夜里,闪烁出荡漾秋水般的波光。他双手握着刀柄横斩,热血喷涌着沙金的头颅冲天而起,铁塔似的身躯缓缓倒下。 阿五的惨叫声已经惊动了他的同伙,骑马的两人和骑骆驼的两人已经迅速从两个方向朝他包抄。沙如雪、月如钩的大漠中转眼间喋血杀机,将这富有诗意的美景破坏殆尽。 远处的张括激怒地大喊了一声,他万万没有想到,濒临绝境的李嗣业竟然还有如此顽强的战斗本能,竟诱敌反击,一下子废掉了他两名同伙! “驾!” 李嗣业毫不犹疑地翻身上马,用马鞭抽打着黑胖朝远处逃去,由于他行动迅速,战斗结束异常的快,张括等人只能远远看到他的影子。 张括悻悻地折返回来,把受伤的阿五和战死的沙金抬到了一起。 沙金的光头被捡了回来,象征性地摆在身体上。 张括派人把他埋在了沙里,并且睁着血红的双眼表示,要把沙金的酬劳送回他的故乡去,用来赡养他的父母,他还要用李嗣业的头颅,来祭奠这位死去的兄弟。 阿五头冒着虚汗躺在沙地上,张括和三儿两个人合力,扳开了捕兽夹。但被夹子钢牙咬住的部分已经血肉模糊。 张括轻轻地托着他的小腿,刚放到地上,阿五发出了痛苦的哼叫声,脸上的肌肉抽搐不止。 “骨头断了。”张括叹了口气,在这大漠中断掉骨头,也就变成了废人,算是丧失了战斗力。 本来他们已经胜券在握,偏偏在这一夜之间,就丧失了两名战斗力!虽然还有四人,但那两名刀客只是受他的雇佣为了金钱,忠诚度可想而知。 这个李嗣业果然是好耐性好手段,他能够忍耐住冲动,把手中的底牌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谁他妈的能想到,一个即将到安西上任的武官,身上竟然带有打猎用的捕兽夹。在这凶险的戈壁大漠中,猎人和猎物的角色随时都可能发生转换。 他指着断腿的阿五和被埋掉的沙金大声控诉检讨:“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不够谨慎的下场!” “这个李嗣业的头颅,我们一定要取回来!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冲动,丧失理智!时间越拖下去,就越对我们有利!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指令,不得轻举妄动!” “上马,出发!” 几人将受伤的阿五抬到马上,拉着沙金的马匹,继续向大漠深处追击。 马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坑中前行,骆驼上的铃铛在风沙中发出清越的响声,在这生机断绝的大漠中,仿佛一曲诡异的死亡乐曲。 李嗣业和敌人又拉开了距离,他必须设法寻找新的机会给对方造成杀伤,不然即使能维持饮食进水,无时不刻的疲惫也会将他慢慢磨垮。 昨天晚上的诡计不能再使用第二次,张括一伙人已经产生了警惕。 他继续往大漠深处跋涉,带着他的敌人,距离绿洲和水源越来越远。 …… 魔鬼城,此时正是傍晚,斜阳照拂在雅丹地貌形成的陡壁悬崖上,李嗣业牵着马儿站在黄沙和黄色岩石层的交界处。 这里荒凉而且阴森,奇形怪状的陡峭山岩,被晚霞染成了赤黄色。他牵着马儿在其间行走,可以清晰地看到岩壁上被风勾勒出的一道道裂隙,有些山岩底部凹陷,顶部凸出,好似从天际飞来的横石架在立柱上,形成魔鬼的宫殿。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奇形怪状且突兀丛生,天色偏暗时,山崖扭曲为一尊尊巨人魔神,仿佛进行着一场旷古的神魔大战,那呜咽的夜风从岩隙中吹过,是绝望的魔鬼哀嚎声。 这是天然的战场,是天造地设的格斗笼,李嗣业决定了,他要在此处与敌人进行最后的对垒搏击,到底是猎人还是猎物,到底是失败者还是冠军,在这里决出胜负。他要像在赛场上那样,调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绷紧全身的神经,与对手搏斗周旋,坚持到最后将其全员ko!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六章 魔鬼城孤守 靠近沙漠的地带,有座佛塔形状的山石,它周围方圆三里内,没有任何凸起岩石,好像是被魔鬼城抛弃在外的一座孤峰。 李嗣业决定守在这座峰还是靠得住的,只要他自己不犯事儿坐牢。就算出了意外的状况不还有高适吗,还有闻染这个知心小姐姐。 冷风的吹拂不能遏止他的困意,李嗣业很快便昏昏沉沉进入到梦乡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七章 绝壁接战阻击 魔鬼城,入夜。守在篝火旁的四人默然无语,这些盗范客常年在大漠上行走,同死神与孤寂为伴,早就习惯了沉默。三儿突然抬头道:“我们可以杀马,难道他不能杀马吗”张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对面漆黑的夜里,岩塔下李嗣业的黑胖正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张括眼睛一亮,反问三儿道:“你怎么办”“趁着他还没有动手,我们今晚摸过去,把马给牵过来。”张括没有回答,低头沉思了半,才闷闷地:“是个好办法。”三儿立刻抓起扔在地上的障刀准备站起,却被张括抓住了手臂,这位生性狡猾的老大望着对面坐着的两名刀客,喉咙吐出深沉音调缓慢道:“我付给了两位一半的酬金,可不是叫你们来壮声势的,你们应该主动过去把马牵来。”两名刀客交换了一下眼神,年龄稍的这位从羊毡上站起来,缩着眼眶道:“我去,不过不是现在,等到后半夜以后再行动。”张括点零头,将羊毡卷在身上躺在霖面,四人开始轮流值夜。后半夜,准确地是黎明时分,年轻刀客将横刀挂在背上,弯着腰迂回着朝岩塔摸了过去。他的表现很谨慎,没有直接接近马匹,而是从另一个方向贴到岩壁的另一面,贴着岩壁缓缓向前行走,李嗣业的黑胖就在岩壁边缘,马缰的另一端拴在障刀上,深深地钉在岩壁郑刀客探着身子站立在马前,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来安定马的情绪,一边从腰间抽出障刀要割断绳子。“嘘!”头顶突然飞下一块石子,伴随着尖锐的口哨声,刀客猛然抬头一看,却见李嗣业腰间拴着绳子,两只脚踩在岩壁的凸出上,双手握着弩箭瞄准了他。刀客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骤然一脚踩了个空,脚底传来撕裂的阵痛。他闷哼一声乒在地,迅速往外翻滚,惨叫着身上扎了一层铁蒺藜。李嗣业嘭地叩响了弩弦,箭矢破空而成,刺中炼客的腰部,接着又是一声惨剑他立刻给弓弩上弦,迅速从腰间抽出弩箭,插入槽中,双手端起瞄准。刀客忍着剧痛连滚带爬,李嗣业扣动弓弦应声而发,然而这一箭却是射偏了。等他再次上弦安装箭矢后,刀客已经爬出四五十步的距离,相隔这么远,弩箭的威力大大消减,况且色依然昏暗,精准度也无法保证了。李嗣业悻悻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拽着绳索爬上岩顶,却有劲风呼啸袭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偏移,肩胛骨的部位骤然传来痛楚。他忍耐着爬到岩顶上,猛然翻身,又有一支羽箭突地射来,插着岩顶的边缘弹飞开去。他缩回身体倒吸着凉气,伸手一摸自己的后背,满手殷红的鲜血。再度抬起头来,利用视觉的死角观看,那张括站在距离他六十多步远的地方,手中擎着一把黄杨木弓,拉满了弓弦蓄势待发。此刻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李嗣业不敢再轻举妄动,远处那擎着弓的张括放松下来,把木弓重新装到了马背上。年长刀客和三儿快速朝这边疾奔过来,两人抬起合力抬起伤员往篝火旁转移。张括是个可怕的神射手,距离七十八步远,在黎明昏黑的可视条件下,竟然还能够射中自己,果然苟起来才是最佳选择。他又想了想自己,杀饶手艺还是潮零儿,只好日后慢慢训练进行弥补。眼下这名刀客腰部结结实实地中了一弩,身上又被铁蒺藜扎出无数个血洞,在没有消炎药和先进医疗器械的古代,这样的伤势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吧。这样对方能够战斗的有生力量,只剩下了三人,他仍然处在强弱悬殊的处境郑……红日从戈壁滩上慢慢升起,李嗣业从肩头上留下来的鲜血也被烤成了褐色。他应该尽快处理伤口,防止感染,只是箭伤所在的位置有些偏,正好卡在左肩上。他盘坐在石塔顶部的中心,守在远处的敌人躺在太阳下面休息,这个时候治伤,只要不发出声音,应该不会吸引敌人前来。他用力地低下头,抬起右臂向后弯曲探住了肩上的箭杆,剧痛立刻朝他的五脏六腑侵袭过来。但他绝不能因为疼痛而停手,带着箭伤感染会死得更快。他心底慢慢地默念着:“没关系,只是痛一下,跟打针一样,跟打针……”他的右臂骤然发力,疼痛瞬间沿着神经末梢延伸开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湿沥沥的虚汗沿着额头往下流淌,尽管口中咬着汗巾,那种撕裂的绞痛还是让他闷哼一声,扑通向前栽倒,脸颊擦在岩面上。他尽管异常虚弱,却死死不肯闭眼,因为他只要闭上眼睛喘息那么一会儿,就会陷入舒适的昏厥中,头颅怕会被人提在手里。他支撑着手臂重新坐正,解去衣袍露出左肩,从背包中拿出蒸馏的酒水,用右手对着肩膀流淌在伤口上,然后捡出瓶瓶罐罐,什么金疮药,云南白药,挨个儿地往上洒,最后才拿出细麻绷带,把上面洒上药粉,沿着肩头以及腋下进行包扎。处理好伤口的李嗣业略显舒适地趴在岩石上,裸露的肩头尽量接受太阳的照射,这样可以促进新陈代谢,加快伤口结痂的过程。与此同时,远处的盗匪一伙也在给他们的同伴处理伤口,相比起李嗣业,对方的伤要严重的多,那些生锈的铁蒺藜,会造成伤口大面积感染。刀客蹲在同伴面前,挨个拔去他身上的铁蒺藜,每拔一下都会引起惨烈嘶叫声,整个魔鬼城的白,就充斥在这种声音中,与冷风在巨岩间呜咽鬼鸣相互混合,听来让人毛骨悚然。张括默然地坐在灰烬前,不知在琢磨什么。刀客同伴的重伤,对他来并不可惜,相反雇佣双方之间依然是他的力量占优势,这点就够了。他并不相信金钱雇佣的刀客,这些人只是为了钱,随时都可能违背诚信,趁他虚弱的时候反咬一口。……李嗣业在岩顶上仔细观察这些人,心中有和对方同样的焦虑,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主动发起进攻,这是等着他渴死饿死捡现成吗这混蛋还真是猥琐。眼下这个情况,双方在消耗上依然是持平的,李嗣业虽然有压缩饼干,但对方可以杀马,两匹马两匹骆驼这样杀下去,最后饿死的还是自己。至于淡水,对方的水袋至少还算充足,自己这边儿,两个水袋已经空了,还剩三个,可以继续坚持下去。夕阳开始西下,大地上出现了白色的马匹骨架,李嗣业和敌手陷入到旷日持久的煎熬之中,岩壁下方他的黑胖,也在饥饿中日渐消瘦。李嗣业决定今晚主动出击,扭转现在的局势。他估算了一下,成功的几率很高,敌人应该不会料到,一个白受赡人会主动涉险攻击他们。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盛唐陌刀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八章 射人?还是射水袋? 前半夜他啃食压缩饼干,把凉水喝进肚子里,保持充足睡眠,用身体这套复杂的机器产生热量。 等到了后半夜,他翻身从衾被下钻出,进行出击前的准备,把细鳞甲的肩甲绑到肩膀上,又将皮带护腹兽系到腰间,横刀的刀鞘挂在背后,弓弩挂在左腰,弩箭挂在右腰上。 在出发之前,他决定先照料一下自己的黑胖,不能让它饿死在这魔鬼城中。 李嗣业通过绳索降到崖底,来到黑胖的面前,一个多月前它还是肚大腰圆,皮毛柔顺光洁,但一个多月后,它却瘦得像一头干驴,毛发脱落得像是染了褐斑,肋排能从皮下显现出来。 他摸了摸马儿的毛鬃,从怀里掏出两块压缩饼干,把它们在兜鍪中掰碎了,然后倒入凉水,用手搅动了几下,伸到了黑胖的嘴边。 李嗣业心焦地念叨:“老伙计,你可要吃啊,你要是不吃,就会饿死在这里。” 黑胖低头伸出舌头在兜鍪中舔舐了一口,也许是感觉到压缩饼干的怪味儿,随即缩回舌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饥渴与味觉那个更重要,随即它探下头,咕咚咕咚地把兜鍪中的汤舔舐了个干净。 它曾经也是个体面马,在太子的东宫里逍遥自在,每日都有足量的豆饼和燕麦供应。跟了自己这个主人后也算是受尽了磨难。李嗣业把温顺的马脸贴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呢喃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立刻猫着身体往篝火余烬的方向缓缓移动,每走十步便停下来查看动静。 盗匪这边儿依然是轮流值守,拄着横刀守在灰烬堆旁边的是张括,他也实在是困得厉害,低垂着头身体在呜咽的秋风中打着摆子,眼看着身体要缓缓向前栽倒,突然稳住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了一眼,双手用力地撑着刀柄,与睡魔继续做斗争。 捕猎者最主要的是耐心,记得他曾经看过一本关于狼的书,狼群最强大的武器就是它们的坚忍,彻夜埋伏等待,只为一场成功的伏击,在敌人最容易大意的时候发动进攻。 张括是个厉害角色,他的警觉性非常之高,当着他的面动手基本上等于找死。 李嗣业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耐心地等待着对手换岗。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张括果然用刀柄戳了戳躺在羊毡中的刀客,含糊不清地说道:“醒来,该你了。” 刀客也不含糊,从地上立刻翻身站起,把羊毡当做披风卷在身上,拄着刀开始站岗。 过了不多时,张括躺在羊毡中发出鼾声,刀客拄着刀打起了摆子,快要摔倒时稳住身形,迷瞪地睁开眼睛左右张望,随后看见了跪在身后的骆驼,缓慢地挪动脚步退过去,身体倾斜地靠在了上面,看样子像是在站着,但鼻孔里早已发出雷霆。 团队遇上个人的时候,劣势就体现在这里,你无法要求所有人像你那样谨慎。 李嗣业抬头看看弦月,有一半隐在黑云中,他的时机到来了,身体开始缓缓地向前攀爬,现在的能见度很低,只有尽量接近些才能一击必杀。 这些人周围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堆尚未燃尽的篝火,暗红色的灰烬还在辐射周围提供热量,某一瞬间,未燃烧干净的树枝突然又亮了起来,燃起一点点儿的星火,却又逐渐暗淡。 李嗣业抬起弩,刀客正仰着头发出呼噜声,那长长的脖颈显露在他的面前,他只要扣动扳机,弩箭穿透喉咙溅起血花,便可收割一条生命。然而他却偏离了视线,望着青马身上的两个水袋。 似乎出现了很难做的选择题,使得弩箭在人的喉咙和水袋之间左右不定,只是在下一瞬,李嗣业的眼睛靠近了瞄具,迅速扣动机弦,弩箭瞬发即至,将两个水袋交叠洞穿,战马吃痛嘶叫。 李嗣业没有任何犹豫恋战,立刻抽身撤退,撒腿朝着岩塔狂奔。 刀客抢先挥舞着刀锋在身后狂追,仿佛这样就能够弥盖他的失职,李嗣业转瞬间扑到了岩塔下,拽着麻绳向上攀援,余在下面的绳索迅速盘在腰上。 黑暗中又射来了羽箭,但李嗣业并不担心,连月亮都被黑云遮盖,黑摸咕咚你要能射中,还真是见了鬼了。 他攀到顶部时,返身迅速将弓弩上弦,插上箭支,对准黑暗中奔来的影子,胡乱射了一记。 这一下不是为了杀伤,只是单纯地吓退敌人。 刀客悻悻地把横刀插入刀鞘中,转身返回了驻扎地。张括拄着黄杨木弓站在那儿,表情生冷地看着他。 刀客佯装镇定地对张括和三儿问道:“都没事吧?” “这厮想过来偷袭,幸亏我眼睛锐利发现得早,逃得倒是快,像兔子一样的,妈妈的。” 三儿揉着眼睛,恍惚地看着两人。 张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更加阴沉忿怒,硬生生兀出一丝讽刺笑容说: “水袋被射透了,我们仅有的两袋水,都流到了地上。” 刀客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可能还会老脸一红,但在大漠中被风刀吹得早已干黄的脸庞,似乎显现不出来,他拄着刀坐在了地上,咕哝了一声:“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张括坐在了他的对面,眼睛锐利地盯着刀客,刻意压制着愤怒说:“你打乱了我的步骤,没有了水,我们在这暴晒的沙漠边缘里,恐怕三天也坚持不下去。” “那就提前攻过去,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三个。” “好啊,”张括拍了拍手掌说道:“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提前动手了,你来攀岩主攻,三儿绕到后面佯攻,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在远处用弓箭进行封锁。你看怎么样?” “什么时候?”刀客抬头问。 “越快越好,就在中午时分,太阳正烈,视线正好。” “好。”刀客迟疑地回答道。 由于他的失误,水袋被猎物破坏,必须有所表现。张括这个人喜怒无常,杀害同伙这种事情,他是能干得出来的。 天色已蒙蒙亮,初生朝阳在沙漠尽头缓缓升起,雅丹石塔在朝阳中泛起瑰丽的红色,这是魔鬼城一天中最惊艳的时刻,但敌我双方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会在今天打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零九章 一VS三,守塔攻防! 李嗣业断了他们的水,这三人定然会提前进攻,他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他对马鞍进行了改造,把细鳞甲覆盖在上面,拆解一部分麻绳进行捆绑固定,做成了一面盾牌。又把兜鍪戴到头上,蹲下的时候这细鳞甲盾牌正好能够护住身体,也方便他腾挪转跃进行防守和攻击。 弓弩是他唯一的远程武器,这种唐军的制式弩轻便耐用,弩架是用柘木制成,弩弦用的是牦牛的筋,弩机可以前后调整,用来增大或减小射程,采用的是鲁班锁的卯榫结构,不得不佩服古人在这方面的智慧。 他把弩机调整到力度较大的程度,可以保证脚踩着右手进行上弦安装弩箭,左手擎着盾牌,这样反复试练了几遍,感觉还是不够熟练。 好吧,大不了安装弩箭的时候,他退回到岩顶的中央,正好处在张括这个神射手的射击死角里。 固定在崖顶上的绳子也需要改变一下,顶部平台是个不规则的圆形,为了防止在战斗过程中冲势过猛,不小心滑出平台,他决定做一个保险绳措施。先测量了一下中心点,在此处用短刀开凿出弯曲的牛鼻子洞,将麻绳从洞的一头伸进去,再从另一头拽出,然后捆扎成死结。 麻绳的另一头栓在腰上,然后环绕着平台的四周转了一圈,感觉很不错,有了这个保险绳他在战斗中的安全系数又增大了一分。 平台上松散的石块不算很多,他也全部将它们收集了起来,这是最方便有效的武器。 他的准备已经完全充分,弩箭袋悬挂在腰上,可以随手取用,这次远行他总共带了两组共三十支弩箭,之前用掉了四枝,他相信敌人的弓箭不会比这个更多。 他舒服地躺在平台上享受大战前的宁静,把压缩饼干就着冷水吃进肚子里去,保证热量供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肩后的伤口,擎起盾牌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不过问题不大,完全能够支持到天黑。 李嗣业做准备的时候,张括一方也在进行紧锣密鼓的筹备,他们把五人身上的短刀收集起来,其中两把在篝火上加热,随即放在石块上敲打弯曲成直角钩,类似于攀岩用的冰镐。另外两把捆缚在刀客的羊皮靴的鞋底上。 他们手中的短刀只够装备一个人,由担当主攻的刀客携带,三儿只是用来分散李嗣业的注意力,众人暂且休息,等待时机来临。 日头渐渐升到了高空,李嗣业能感受到光线逐变灼热,他用草稞子扒拉着在岩面上巡游的蚂蚁,心底估算着盗匪从底部爬上来的时间,自己不靠绳索攀爬大概花费了十几分钟,就算对方准备充足,减去一半时间,也需要五六分钟,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完全可以将对方赶尽杀绝。 “来了!” 刀客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横刀插在了后背上,双手握着弯曲短刀迂回着快步朝这边跑来。三儿紧随其后,两人交替蛇形机动,张括从马背上取下黄杨木弓,搭上羽箭绷满了弓弦蓄势待发。 李嗣业搓了搓手掌为自己打气:“一个远程,两个输出,就想来推我的塔,让你们尝尝什么叫有去无回!” 他用左手把盾牌擎在手中,右手握着上了弦的弓弩,半蹲着身体出现在岩顶边缘,微微向前趄着身子,绕着圈子往前探看,三儿和刀客分别从两个方位开始攀爬。 通过张括持弓的站立方位,他迅速判断出敌人的主攻方向,低头看到那刀客已经向上攀爬了三四尺。 好快! 李嗣业错开盾牌,抬起弩箭朝下方激射,刀客连忙向右偏移,这一箭擦着他的手臂射下。李嗣业连忙将盾牌遮挡自身,羽箭已经挟带着风声袭来,他感受到迅疾的推力,有东西噔声钉到了细鳞甲上,却没有穿透。 他立刻抓起两个石块猛砸下去,落在刀客的肩膀上,对方哎呦一声,刀钩松脱摔落在地。 他立刻调转方向,冲到另一面脚踩着弩弓,弯腰上弦,趁擎着木弓的张括还没来得及绕过来,瞄准正在攀爬的三儿扣响弓弦,弩箭正中三儿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柱,惨叫一声落了下去。 张括疾跑着绕过来,怒吼一声,张弓开射,李嗣业迅速用盾牌回挡,这次箭枝带来的推力要大得多,穿透鳞甲在马鞍上透出锋芒,他的肩胛骨一阵剧痛,伤口怕是又开裂了。 他立刻折返回去,绕着边缘探身,又看见了向上攀爬的刀客,再次脚踩弩弓,拉满上弦,安装弩箭,却把弩箭放在了地上,抓住巴掌大的石块接连向下投掷,刀客显然没有防备到,在崖壁上左躲右闪,其中一块石头正中右脸,惨叫一声又掉落了下去。 听到弓弦嗡响,李嗣业迅速蹲好,抵住盾牌,羽箭从侧边鳞甲上弹开,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李嗣业迅速捡起地上的弓弩,将箭头上抬几分,瞄准发射,对准的却是三十步外的张括。 张括显然没想到,李嗣业竟然还有余力打他这个远程,迅速翻滚跳跃,小腿上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李嗣业迅速掉头回跑,从边沿探出头去看,那三儿肩头受伤,几乎不构成威胁,他空弩上弦砰地一声叩响,三儿恍若惊弓之鸟,慌忙从崖壁上跳了下去。 他已经掌握到防守的节奏,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的体力,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刀客这边儿,对方已经连续往上攀爬了三次,都被他用各种方式驱赶了下去。这个人虽然身体灵活,身手矫健,但连续三次跌落后体力透支,满头大汗靠着岩壁气喘吁吁。 李嗣业轻松坚守,时间拉得越长越对他有利。 时至下午,刀客的攀爬已经有了敷衍之意,明知道体力耗费严重,迟迟攻不上去,生命时刻受到威胁,只好出工不出力,只要李嗣业探头进攻,他就迅速从崖壁上滑落下去,紧紧贴靠在石壁上,这是李嗣业的视觉盲区。 张括吹了一记口哨,刀客和三儿一瘸一拐地往驻扎地撤退,一场进攻无功而返。 张括一方本来就缺水干渴,一通进攻之后流血流汗,没有给李嗣业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使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如今双方优势发生了逆转,李嗣业牢牢占据住了主动权。 三人坐回到驻扎地,满脸颓丧坐在地上。身后两名伤员躺在地上发着高烧,口中不住地呼唤着:“水,水,给我水!” 他们三人身上都多少带了点儿伤,三儿被射中了肩头,张括被射中了小腿,刀客也……只是被石头挂破点儿皮。 张括的脸霎时间阴沉得像一块黑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章 知己不知彼(感谢宋秉书飘红打赏) 张括低下头去检查小腿上的伤势,整支弩箭从他的腿肚上横穿而过,露出染血的箭头。还好没有碰到骨头,弩箭在近距离的爆发力,确实要比弓强许多。 他用手撅住弩箭的另一端,用拇指把箭杆撅断,另一手捏住了箭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骤然用力一拽,整个脸部肌肉抽搐扭曲,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把带血的箭杆扔到一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刀客坐在旁边眼角猛跳了两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石塔四面都是笔直峭壁,这厮又狡猾狠辣,攻不上去,眼下该怎么办?” 张括在伤口上涂抹伤药,用麻布条紧紧捆扎,微微抬头挑起眉毛剜了他一眼。 “若不是你不肯出力效命,怎么可能攻不下来” 刀客神情一惊,眼珠一转做出怒色,从地上站起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数次强攻未果,被他用山石从崖壁上砸下来,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我看没看到是一回事儿,你出不出力又是另一回事儿。”张括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心中依旧郁闷,这种畏战之徒,若是放在唐军中,早就将他给阵斩了。 “我堂堂阚通天在大漠中谁不知道,一向实实在在,无论哪家商队雇佣了我,都不会说半句闲语,你莫要坏了我的名声!” “是吗?”张括冷冷地笑道:“为何我们两个担当掩护和辅攻都受了伤,你一个主攻却毫发无损” “你放屁!”阚通天伸手在自己的头和脸上抹擦,落在手掌中的只是几滴汗水。“你看这是什……”一时间他又愣住了,确实是没有伤痕。 “我的伤在内里,他的弩箭没有射中我,只是他的箭法不怎么样而已!” “不怎么样”张括冷笑着侧过身去:“我离得这么远他都能射中!怎么可能射不中你!” “他奶奶的!”阚通天骤然从背上抽出横刀握在手中,张括伸手抓起黄杨木弓,早有一支羽箭搭在上面,肩头流血不止的三儿将障刀双手握持,眯着凶光像豹子一般瞪视着阚通天,双方内讧一触即发。 “我早就知道你秃鹫张括不是省油的灯,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我的兄弟已经折在了这里!难道我也送了命就算是尽到全力啦?!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想借机除掉我们,好剩去这笔雇佣的开销!” 张括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握在手中的黄杨木弓依旧稳如雕塑,丝毫没有震颤。 趴在岩顶上的李嗣业注意到这边的冲突,双手一撑从地上蹲了起来,既兴奋又讶异:“他们自己人竟然打起来了,不过打得好,人心隔肚皮,不剖开看看怎么知道是红心还是黑心。” 三儿的肩膀汨汨地流着褐血,他的伤口尚未处理包扎,自己人倒先掐了起来,眼看血液吧嗒吧嗒浪费到地上,握着障刀的他开口劝道: “老大,阚先生,如今大敌在侧,我们不可内讧,反而会让山顶上那混蛋捡了便宜。” 张括率先将弓箭放下,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这是那李嗣业的离间之计,故意伤我们而不伤你,是想教我们互相猜疑。” 阚通天脸上闪过恍然之色,随即收住表情把横刀贯入刀鞘中,哼了一声:“你们早就该猜到!怎么能上这种小儿科的当!” 张括缓慢地坐回到羊毡上,把受伤的右腿翘起,拧着眉头缓缓沉吟:“既然攻不下来,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蹲守,他的干粮和水也应该快耗……” “老,老大。”三儿蹲在他面前几尺处,肩头上的血仍然在流淌,那弩箭正当地插在了肩骨上。 他可怜兮兮地说道:“老大,能不能先帮我把箭拔出来。” 张括一愣,朝他招了招手:“你往前来。” …… “我要拔了,忍着点儿。” “嗯!” 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在旷野间回荡,声调撞击到风蚀岩山群落这天然的音叉上,被拉长折叠后变了味道,如十八层地狱中受刑的冤魂,凄然且又阴森。 趴在岩顶上的李嗣业听到这惨叫声,后背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真是太惨了。” …… “我还是之前的计划,守着他,直到他饿死困死在上面。” “可水呢没有水,先困死的就是我们。”阚通天摊开手说道。 “给骆驼放血。” “不行!你怎么不说给你的马放血!几个人喝两只骆驼!不用几天就把它喝干了!” 张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已经杀掉了两匹马。” 刀客阚通天扭头望向了远处栓在岩塔下的黑胖,随之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依我看,你这个守着他干耗的法子根本不行!早就说他没干粮了,没干粮了等他虚弱!可是你看现在!”阚通天扯着嘴角指着远处岩顶上的李嗣业:“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张括心中的担忧被人道破,顿时陷入深思之中,他在大漠上被人冠之以秃鹫之名,自然是出了名的难缠,许多中原或西域商队被他追击驱赶进沙漠深处,断水断粮陷入绝境之后,被一锅端掉,这种战法在他手里百试百灵,从无失手。 可这一遭却出现了出乎他意料的情况,他的猎物狡猾,难缠,而且准备充足,充足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铁蒺藜,捕兽夹自不必说,他那源源不断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他到底有多少水袋行走大漠的人通常携带的干粮是胡饼,风干之后能够保存十五天左右,腌肉也能保存二十天,从绿洲追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这个李嗣业事先已知道了有人将在大漠中伏击他,知道了那一系列的暗算,所以才能防患于未然,做出充分的准备。 一定是这样,他碰上了一个有准备的硬茬。 张括想到这里,念头也通达起来,就算你再有准备又如何!迟早会死在我张括的手中! “秃鹫,你怎么不说话” 张括抬头挤出一丝干笑,反问刀客阚通天:“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不如我们撤走……” “绝对不可!接了的生意绝不能退回去,那样就坏了我的规矩!况且他杀了沙金,此人我必杀之!” 张括咬牙斩钉截铁。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阚通天手拿着草茎在地上写画道:“我们只是假意撤走,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从岩塔上下来准备逃走时,然后再迂回截击!” 张括沉下头来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指着周围说道: “你看他选的这个地点,周围四五里之内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风蚀石塔,我们往哪儿藏,藏到几里地之外,你能算准他往那个方向逃若是之前,我们还有能力试一试,但是现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箭伤,又指了指身后的伤残人士,言下之意很明白,纵虎之后能追得上吗 他心中的执拗也不允许他这样做,这里既是李嗣业的天然防御塔,也是他的牢笼,他要将他耗死在这里!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刻也不得离开自己的视线,直至亲自割下他的脑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峰回路转 “哎,”三儿在一旁捂着肩膀插嘴道:“我听说军队攻城的时候,主将会在城下骂战,羞辱对方将领,用激将法逼对方出城应战,我们可不可以也试试” 张括立即摇头,太不切实际了,这李嗣业既然打定了决心在上面固守,攸关生死,岂是你几句话能骂下来的。 “完全不行,如果想尝试的话,你可以去试试。” 三儿忍痛刚要站起来,阚通天按住了他的肩膀大声说:“我来!” 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不用冒着危险攀岩强攻,当然可以自告奋勇。 他身背横刀双手叉腰大步朝岩塔走去,走到大概七十步远的地方,估算这个距离可能射不中,张开喉咙放声开骂:“*你姥姥的!给我下来!” 李嗣业从岩顶上翻坐起来,痛快地骂了回去:“龟儿子!你上来!” “你才是烂掉了根的龟儿子!缩头乌龟!我*你十八代祖宗的娘子!” “你阿爷被我*!你娘亲被我*!你妹儿被我*!” “&#*%&#*%#!” 阚通天顶着日头骂了半天,直骂得口干舌燥,对面的李嗣业依然盘坐在石台边缘,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李嗣业轻蔑地低头对他骂了一句:“渴死你个傻叉!” 骂完之后他提起身边的水袋,美美地灌了一大口,然后对着头顶浇了一梭子,淋漓的水珠在脸上流淌,随后抹了一把脸。 “爽快!” 阚通天的脸陡然扭曲铁青,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怒火旺盛的他从背后拔出横刀,高举在头顶朝岩塔冲锋! “我杀了你这个狗日的!” 他刚跑出五步,骤然刹住了脚步,坐在岩顶边缘的李嗣业端着弓弩,眯起一只眼专注而冷酷地瞄准了他。 阚通天气息粗重紊乱,手举着横刀凝固在空中。良久之后,他才悻悻地将刀插回到背上,脚步零落蹒跚地折返回去。 对于他的失败张括并没有感到意外,也并没有冷眼想加,反而颇为亲和的劝慰道:“勤苦了,来坐下歇歇。” “老子要剁碎了他!”阚通天犹自气愤地坐到羊毡上,张括眼神活动,从身后端出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鲜红的血液,递到了他脸前。 “来,喝两口,解解渴。” 阚通天瞪大了眼珠:“这是什么!” “骆驼血。” “我他妈杀了你!”他从地上弹跳而起,背上的横刀也同时抽出。 张括迅速闪身后退,碗中的血液轻微摇晃,却没有洒出来。三儿早已挡在他面前,拉满了黄杨木弓,黑熠熠的箭头仿佛尖锐的獠牙。 张括一手端着碗,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必担心,你的骆驼还活着,我们只不过取了三碗血而已,我、三儿、你各一碗。” 至于两个干渴发烧的伤员,他们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喝什么都是白费。 “你他母的怎么不喝马尿!” “我倒是想喝来着,但眼下这个情况,连马都尿不出来了。” 张括把碗伸了出去,对阚通天好言相劝:“人比畜生的命贵,只要能活下来,出去以后什么样的骆驼买不回来”稍带回头看了一眼昏迷躺在羊毡上的年轻刀客,又说:“你的这位兄弟,眼看是不行了。你们的钱我照价给,两人一万钱,他一走,这些钱都是你的,我再赔你一头骆驼,如何” 阚通天没有理由不答应,他对骆驼的感情再深厚,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也必须舍出去。他现在真他妈的后悔,不该一时财迷心窍接了张括的活儿,以为能挣一趟杀人的快钱。 他从张括手中接过碗,放在嘴边一狠心,一咬牙,仰头灌下了去。 “痛快!” 张括嘴角浮笑,三儿也笑了笑,把手中的弓放了下去。 三人盘膝胡坐在地上,张括说道:“这样喝骆驼血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如这样,派一个人出去找水,剩下两个人在这里守着。为今之计拼的就是耐性,看看谁先垮掉!” 阚通天立刻抬手道:“我去。” “不,”张括摇了摇头:“你没有受伤,留下来才最保险。三儿,你牵着马去,带些腌制好的马肉,找到水之后立刻赶回来。” 三儿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牵马,把几个完好的空牛皮袋聚拢在一起,朝着魔鬼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李嗣业一直趴在岩顶上观察敌方的情况,看到其中一人牵马离去,盗匪又分散了力量,心中兴奋之余,不免蠢蠢欲动。 “1v2,正面硬刚一波,获胜的几率是多大” 这个实在无法判断,一旦动了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眼下敌方虽然陷入困境,但走的那个人一但找到淡水返回,他的处境就是坐以待毙。 伸手翻了翻背包中的存粮,还剩下九块压缩饼干,控制食量还能坚持六七天,再给黑胖匀一些,只剩四五天,水还有两袋。如果对方铁了心杀马杀骆驼跟他耗下去,还真有可能饿死在这岩顶上。 战机来临的时候必须要抓住,患得患失犹豫不前,丢掉的是自己的性命! 至少他是有优势的,手握着战斗的主动权,何时对决由他来选择。 今夜做好准备,黎明时分出击,红日升起之前解决战斗,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夜幕降临大地,星垂平野,天地间没有炊烟,只有近处的篝火。 李嗣业平躺在石台的中央,抬头仰望星辰,白天在赤日下获得的热量,随着寒风的袭来慢慢散去。 好怀念穿越以前的日子,做一个自由搏击拳手,赢得一场又一场比赛,然后和女朋友结婚,等到三四十岁的时候退役,用手里的钱做点别的生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每隔一会儿醒来一次,从岩顶上探出头来,看看栓在下面的黑胖,它已经完全瘦得不成马形。但他相信它能活下去,他们都能够活下去。 张括和阚通天分别躺或坐在篝火的两端,从双方之间相隔的距离来看,他们之间是存在着戒备的。倒是受伤病弱的两个人,没有淡水补充,高烧中发出咬牙和呓语声,这样的人才值得放心。 李嗣业悄无声息地从衾被中钻出,把两块压缩饼干硬嚼劲肚子里,拔开牛皮袋的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整个人瞬时清醒无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喋血陌刀杀 他拆解了盾牌,把细鳞甲披挂在身上,裙甲、护胫全部捆扎完毕,将护肩扣上肩头,大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左臂,后肩上的伤虽然依然裂痛,但战斗不成问题。 最后扎上护腹铜兽腰带,弓弩,箭袋挂在腰间左侧,横刀挂在腰间右侧,蹲跪在地上双手捧起兜鍪,庄重而神圣地戴到头上,伸手在下巴上扎好绸带。 他把陌刀捆到肩后,背包中残存的十多个铁蒺藜,用一块布兜住扎在腰间,双手拽着麻绳滑到塔底。 依旧走到黑胖面前,把自制饼干掰碎了混入水袋中,喂它喝了下去。 他低声细语:“胖,今天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让你吃豆饼,重新长得胖胖的。” 李嗣业蹲下来,摸索着从背上摘下陌刀,将它埋到沙土中,用手轻轻覆盖。 他解下腰间的弓弩,手脚并用上弦,装上弩箭,半蹲在地上缓缓向前。 天亮前的这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太白星尚未升起,明月已西沉坠入乌云。他放缓脚步,凝视着远处暗红色的篝火余烬。 他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刀客阚通天值守后半夜,柿子当然要先捡软的捏。 阚通天拄着横刀站在地上,他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依靠任何东西,但时不时会从喉管中吐出一串呼噜,然后摇摇晃晃地站稳,前后左右巡视一番。 他特意避开了张括入睡的位置,迂回着绕了一个大圈,匍匐到地上缓缓地向前爬。从这个方位前进,蹲趴在地上睡觉的骆驼正好能挡住阚通天一部分视线。 距离正在一点点缩近,五十步,四十步,停止。 他从腰间解下布兜,把铁蒺藜分散洒在面前,然后缓缓地蹲跪而起,双手平端着弩箭。 阚通天突然转过身来,注意到黑暗中的身影,疾喊了一声:“咄!这混球又来了!” 李嗣业叩响了弓弦,对方侧身一躲,没能够射中。 阚通天从背部拔出横刀前冲,张括从地上翻身站起,掀起身上的羊毡,卷起一阵尘土,他的刀就随时握在手中,泛起熠熠寒光。 李嗣业扔掉弓弩后退了两步,阚通天大踏步地扑将上来,口中发出闷闷的笑声:“你终于忍不住了,尝尝爷爷的刀法!” 他的双脚陡然从地上跳起,踮起倒吸凉气龇牙咧嘴,李嗣业看准机会反冲过去,双手握刀纵身跃起横掠! 阚通天像个纸片一般踉跄着向前,脖子上渗出一道血痕,刚要张口便从喉管中喷涌出鲜血。 “卑鄙小人……” 阚通天的尸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括单手握着环首横刀,刀头轻触着地面上砂土,脚步不急不缓向前行走,他绕过阚通天的尸体,没有看死去的同伙一眼。 他的气场看上去很强,倒使得李嗣业紧张起来,双手握着刀缓缓地后退。 “缩头乌龟,你终于肯露头了。” “彼此彼此。”李嗣业短而快地回击了一句,两人都死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从而辨别对方的杀机,是否心藏怯懦,是否有可趁之机。 张括兀起嘴唇一笑,单手提刀划着尘土前进。 李嗣业问:”是谁请你来杀我的,是驸马杨洄还是封大伦或者是宫中的人 张括不做回答,两个眼窝深陷,幽黑的眸子仿佛一潭陷人死地的泥潭。 他骤然前冲一步,手中刀锋扬起,快得让李嗣业感觉眼前只是闪过一道光线,他仓促格挡,双手被震得瑟瑟发麻,铮声过后,刀面上传来嗡嗡的震颤声,张括的刀依然斜垂在地面上,好像刚刚从未动过。 这才是真正的刀法,就像卫宁演示过的拔刀斩一样,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三个字,快,快,快! 他在东宫的几个月里,与众人对练刀法,虽然进步很快,但跟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还是有差距的。戴着护具双手持刀在暗室内相对演练,永远学不来真正的横刀,只有在生与死的砥砺中,才能看到血与汗水悟出的绝妙手段。高手在民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藤原秋助想学横刀的精髓,他的西域之行算是来对了。 李嗣业脚步稳健地往后退却,张括的进攻看上去并不急迫,但一出刀便是电光火石,李嗣业隐约能判断出他刀锋袭来的方向,但仅此而已,他双臂振发出来的反击,被张括闪电般震回去。 他一路退回到风蚀石塔的下方,中途张括只出了三刀,每一刀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伤势,若非他身穿着上等细鳞军官甲,这三刀足以让他致命。 张括收刀凝立,脸上抽动的横肉先是无端愤怒,紧跟着露出轻蔑的神情:“狗官,我实在是高估你了!” 张括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谨慎小心采用保守围追方式耗了一个月的猎物,竟只是个刀术平平的家伙!这就是稳健的后果?徒劳地损伤了四人,结果这混蛋是个菜鸟! 张括心底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堂堂大漠秃鹫张括,竟然被一个末流刀手耍得如此狼狈!怒到极致便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狗官,我活劈了你!” 他改单手为双手持握,刀锋竖在眉宇之间,神情肃然而冷酷。 李嗣业慌忙后退,抬手横刀格挡,他把防守的重点放在脖颈上,只要脑袋不分家,身体的其他部位挨几刀死不了。 秃鹫张括骤然跳起,挥刀挟雷霆之势猛劈下来,李嗣业两手架住横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记,但张括的下劈的力道依然没有用老,强横的压迫力使他支撑不得,手臂曲了下去,横刀斩到了他的肩甲上。 “呀!” 张括再度发力下沉,一股钻心剧痛从他的肩头上传来,对方的力道斩透了肩甲!张括侧身连同手肘按在刀背上,猛力向后一拖,抬腿对着李嗣业的护腹兽上踹了一脚,李嗣业踉跄地拖着横刀向后倒退。 张括猛跑着疾冲过来,要最后一击剁掉李嗣业。 李嗣业借着这一脚向后踉跄倒退,血液从他的肩头上泼洒出来,骤然间已退到了岩壁下,他晃了半眼地面,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横刀,抬脚在尘土中一踢,双手握住了长杆。 他狂喊出声,憋足了全身的力气,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如喷枪一般迸出了血柱,双手轮着陌刀甩了一记圆弧! “杀!” 加速奔跑的张括陡然目眦,但前冲的惯性收势以来不及,只好以横刀硬杠……! 咔嚓! 陌刀又转出一记圆弧! 嚓! 横刀断裂!张括的上半身斜飞出去,污浊鲜血泼洒黄沙,下半身从大腿根部也断作两截,外翻的血肉喷溅在李嗣业的铠甲上。 他拄着陌刀激烈地大口喘息着,身上满是血污斑斑,红着双眼看着眼前张括的残尸,胃部一阵痉挛,一只手托着墙壁弯腰吐了起来。 “呕!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点胜利果实 李嗣业俯首吐完之后,只是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嘴角,他强忍着胃部不适,从地上捡起横刀,绕过张括尸体朝两名伤员走去。 阿五躺在羊毡中仍在呼唤着水,有铁塔似的阴影挡住了阳光,他迷蒙地睁开眼,表情骤然凝固,刀锋斩落下来。 李嗣业又走到年轻刀客的身边,此人虚弱得更厉害,只有一口气含在喉咙里,他挥刀斩下去,彻底解决了他的痛苦。 现在还剩下一个漏网之鱼,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去找水的,一定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他只要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即可。 这次大漠之旅果真是险象环生,生死系于一线。若非自己准备充足,应对得当,只怕早已成了张括一伙的刀下亡魂。这盗匪团伙如此凶残,身上命案必然累累,地方官府应该是有悬赏的吧,不如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换些花红。 他率先朝张括的尸首走去,走到近前胃部又一阵痉挛,实在是……太血腥了,他看不了这种场面。 李嗣业只好提着横刀退后了两步,等着恶心感消失。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跟随来曜前来安西就是为了投军,这是李嗣业的历史宿命,今后还有无数次的凶险战斗,无数次的血雨腥风,这辈子怕已跟杀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像这种见不了血腥的毛病,必须要克服才行。与其日后在战场上被动克服让人耻笑,不如主动去训练改正。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冷兵器时代将领,虽不必像什么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但至少应该做到面对血腥而不吐吧 强迫自己面对张括的残尸,就把它们想象成一堆蜡像,不,一堆泥塑,陶俑。 李嗣业找来了羊毡,将其卷成捆,坐在上面稍微靠近张括尸体,强迫着自己去看。只要有恶心反胃情况,再转移视线,等恶心感消失后再看,看完再转移视线,如此反复适应。 出去找水的残匪他肯定是要杀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进行抗恶心训练。 他在张括的碎尸旁从清晨一直蹲到下午,恶心感逐渐降低,就连午饭也是对着尸体吃的,等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完全没有不适感,为了加深这种训练,他长达一个时辰就这样盯着尸体不动弹。 三儿牵着马从风蚀岩石群落中蹒跚行走,干瘦的青马身上搭着六个饱满的牛皮水袋,马蹄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抬眼望去,那该死的泥岩塔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只是人都哪里去了? 他脚下加快了脚步,隐约看见有一个黑点蹲坐在岩塔下方,咧开嘴笑了笑,看来他是来迟了,没有亲眼目睹老大将那顽固的猎物斩于刀下。 他赶着马儿快步向前,逐渐走到近处,红扑扑的圆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一个身披铠甲的健壮身影坐在一堆碎尸旁边,手中捏着一根小棍驱赶着苍蝇,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津津有味地盯着眼前的杰作,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 他看清了那具尸体的脸,张括的半截身体趴在地面上,表情狰狞且又痛苦,双手的手指深深地抓进泥土中。 惊恐万状的三儿最终丧失了精神支柱,扑通一声膝盖跪到了沙土中。 李嗣业扔掉木棍,搓了搓手提着横刀站起来,脚步沉稳地朝这边走来。 他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地上,五个表情狰狞鲜血淋漓的脑袋堆积在一起,又把头颅的头发编制缠绕在一起,挂在了骆驼的身上。 “接下来该干什么?对,舔包。” 他在每个人的身上细细搜索,就连被碎尸的张括都没有放过,他们确实有不少宝贝,什么玉佩、金器等小玩意儿全挂在蹀躞带上。 张括的怀里揣着一把钥匙,他拿起来便有些后悔,这肯定是他藏匿财产的宝库钥匙,只有钥匙有什么用?大唐如此辽阔,这个藏宝库到什么地方找去?刚才就不该杀这个三儿,指不定能问出藏宝的地点。 他又到马背上细细搜索,连马鞍都没有放过,终于在马鞍的夹缝中找到一块木牌。木牌上面写着兰州劝业坊,背后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刺绣着荷花,下方刺绣着“荷若”两个篆体字,想必是某个女人的名字。 这匹枣红色的马是张括的坐骑,那这个荷若定然是张括的相好,将来要找到这批宝藏,就着落在这个荷若的身上。 “兰州劝业坊,知道了大概住址,将来找起来也不算费劲儿。等将来返回长安时,路过兰州顺便把这批宝藏给找出来。” 他把收缴到的财物全部装进背包内,沉甸甸的将近有几十斤。沙漠盗匪确实是个一本万利的行当,若是将来把大漠上的盗匪撒网打尽,那将是一笔多么可观的财富,这一点要记下来,等将来缺钱的时候用得着。 三儿长途跋涉打来的六袋淡水,全部便宜了李嗣业。他把其中两袋水打开,挨个儿喂给残存的马匹和骆驼。背包中还剩六块压缩饼干,其中三块掰碎用水泡开,雨露均沾分给每一头牲畜。 他把连同黑胖在内的五头牲畜用麻绳把缰绳串在一起,自己背着陌刀骑着领头骆驼,将五人的头颅当做战利品挂在骆驼身上,沿着魔鬼城缓慢朝西北方向进发。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长达二十多天连番奔波,精神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从未有过充足的睡眠。此刻高悬在头顶上的利剑终于消失,头脑里紧绷的那道弦也松懈下来,顿觉眼前恍惚,困顿无比,眼皮也无法抬起,竟向前趴倒在骆驼身上沉沉地睡去。 …… “阿兄,阿兄!”他恍惚听见枚儿在叫他,小姑娘穿着碧绿的罗裙跑到他面前,双手捏着裙子的两角优雅地转了个圈。 “这是闻染阿姊亲手给我做的裙子,你看漂亮不漂亮。” “漂亮,枚儿穿什么都漂亮。” …… “阿兄,军爷?军爷!” “别喊了,你漂亮!” 李嗣业恍惚睁开眼睛,看见了枚儿那圆圆的可爱的小脸,却又模糊不清,逐渐幻化为满脸疙瘩、褶子横生的猪腰子脸,惊吓地喊出声:“枚儿,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他猛然从骆驼背上坐起,却见一个头戴尖顶帽,身穿对襟窄袖胡服的小厮站在他下方,叉着双手和颜悦色。 李嗣业抬头遥望,四周黄沙遍野,一个又一个沙丘绵延到天尽头,这是在……大漠?他不是去了魔鬼城吗,怎么又回到大漠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大食商队 眼前有一支骆驼和马匹组成的商队,骆驼队伍被簇拥在中间,马匹分散在队伍的边缘和头尾。他们好像是来自大食的商旅,骑在骆驼上的商人们身裹白袍,头道:“你们商队中有没有草料,豆饼,我这些牲畜旅途奔波,好些天没有进食了。” 小厮看了看李嗣业身边这些瘦骨嶙峋的牲畜,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些骆驼马匹饿了不是一天两天,想要喂饱它们可要费不少草料。 他只好叉了个手躬身说道:“军爷,这事儿小的做不了主,我须得问问我们主家。” “好,你去问吧。” 小厮畏怯地退了两步,眼前的李嗣业甲胄上血迹斑斑,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身后背着闪烁冷艳锋芒的长杆陌刀,端得是煞气冲天。 小厮快步往商队前方走去,李嗣业的目光跟着他的踪影,注意到领头的三人。这支镖队的领头已过不惑之年,身形孔武有力,下巴上飘着一缕花白长须。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名年轻人,均身穿开领对襟胡服,其中一人脸颊狭长,唇角生着短髭,另一人面白无须,鹅蛋脸生得很是俊俏。 那小厮在镖头的马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镖头捋着胡须点头,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人却是皱起眉头,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凭什么啊,我们的草料刚够来回往返,分给他我们的马吃什么?” 镖头回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二人:“我们这一行出门在外,遇见官府中人要礼让恭谨,特别是这些碛西官兵,千万不可得罪。惹了他们,将来不定在关卡遇到,少不了给我们小鞋穿。把我们的草料匀出一些来分给他。” 尽管两名小辈不同意,镖头还是亲自下马,从后队的马匹上取下粮秣袋,领着小厮朝李嗣业走来。 镖头来到李嗣业骆驼面前,躬身叉手行礼道:“某乃瓜州人索通,拜见李率正。” 李嗣业在骆驼上抱了一拳说:“有劳索郎君了。” 小厮亲自抱着草料袋喂马,李嗣业指着最为削瘦的黑胖说道:“这匹马,你给我搭配些豆饼来喂。” 小厮的嘴角一抽,心想这位军爷也真够蹬鼻子上脸的,有干草吃就不错了。这些个官军呐,果然个个都不讲理。 索通倒是神情自然,含笑指着干柴般的黑胖问:“这马身架不错,它叫什么名儿?” “黑胖。” 索通一怔,捋须说道:“黑倒是黑,这胖何处见得?” 李嗣业说:“一个多月之前,它还是胖的。” 索通猛然打量李嗣业,心想这位军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浑身浴血,好像刚从尸山血海中跋涉出来,又低头去看骆驼上挂着的五颗头颅,竟有一人容貌好似很面熟。 他面露惊容,身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指着头颅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李嗣业也吓了一跳,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是至亲就是血仇,该不是遇到张括的亲人了吧。 索通满脸激动抬头指着张括头颅问李嗣业:“军爷,这可是……” 李嗣业终于放了心,激动和悲愤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这是匪贼张括。” “这,这是……此贼是被你诛杀?” 李嗣业淡定地点了点头:“本官来安西上任,途径大漠时遇到此獠抢掠,顺便出手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这种说法索通自然不会相信的,秃鹫张括在大漠中名声显赫,凶狠毒辣,也是出了名的难缠,况且李嗣业铠甲浴血身受数创,连马匹都饿成了个鬼样,他定然是经历数轮血战才把张括匪帮斩于马下。但正是这样,才让索通的脸上浮现出敬佩、感激、崇敬之色。 李率正只是前往安西上任,本无捕盗之责,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被劫商队,击败张匪后又深入沙漠千里追击,经过几十个日夜顽强血战,斩匪枭首! 他脑海中涌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李嗣业身背陌刀,一人一马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中,怀揣着强烈的和信念,一次次让匪徒在眼皮底下逃脱,却没有轻言放弃,这些饿得瘦骨嶙峋的马匹就是明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就是明证,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勇士!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索通的眼眶中涌出些许泪花,激动地跪倒在地上:“恩公,请受索通一拜!你是我们索家的恩人!” 李嗣业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翻下马来,将索通从地上搀起:“不必相谢,我也是……咳,我身为大唐军人,保境安人乃是职责所在,诛杀盗匪不过是份内之事,受不得如此大礼。” 索通回头蹒跚快走两步,伸手召唤两名面带异色的小辈:“元玉!元朗!快来向恩公跪拜!你们的杀父仇人找到了!” 索元玉和索元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忙走上前去,看到马上的五六个头颅,辨认出仇人的相貌,两人顿时露出感恩之色,朝向李嗣业并肩跪到了地上。 索通叉手朝李嗣业说:“这俩孩儿是我的侄子,我们索家世代在大漠走镖护送过往商队,他们的父亲与我们一年前护送波斯商队时,遭遇秃鹫张括一伙,力敌不殆惨遭杀害,只有我与两个孩儿幸存下来。” 他又转身对着元玉、元朗说: “这位李率正路遇不平,千里追杀将秃鹫一伙全部枭首,元朗,元玉,还不赶紧跪拜恩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虚荣是一种病(感谢就不说憋死你的打赏) 两个年轻人也是实诚,双手伏在地上,对着李嗣业连连叩首:“恩公,请受我们一拜。” 李嗣业忙上前将他们扶起:“使不得,使不得,诛杀盗匪,乃是我的职责,有愧了。” 大食商队的长者走了过来,听到索通的讲述,也对李嗣业肃然起敬,躬身行了一个抱礼,用比较生疏的中原官话说道:“贼人张括在大漠横行数十年,手上沾满了多少商旅的鲜血,甘州、沙洲官府张榜缉拿,捕盗之吏数百次出动,都不能将其缉拿。幸得李率正仗义出手将其斩杀,我们这些行走大漠的商贩感激不尽,愿真主安拉保佑你!” 商队的其余人也纷纷对李嗣业抱胸鞠躬,索通特意请他骑着骆驼来到队伍前列中央,这本是属于商队长者的位置。 商队继续上路,李嗣业缴获的马匹、骆驼不用吩咐,自然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他的心情舒畅了很多,大漠的滚滚黄沙在他眼中,也变成了美丽的景色。 索通在身边主动担当了导游的职责,向他介绍安西的风土人情。 李嗣业惦念着钱的事情,突然问他:“诛杀张括团伙的悬赏花红是多少来着?” “回禀李率正,这各州府的悬赏数额不太一样,甘州府悬赏八万钱,沙州府悬赏九万钱,安西都护府的悬赏只有七万。” 李嗣业略显诧异:“怎么各州府的出价不一样?” “这张括似乎出生在沙州,在军中服役时也在沙州,出了这样的大盗,沙州刺史难辞其咎,自然要下大力气追索,甘州一地的商旅很多,兰州城中商贾云集,走得都是这大漠的丝绸古道,所以甘州府的力度也很大,至于安西,此人倒是很少到安西四镇活动,所以安西都护府给的钱就少了些。” 李嗣业颇有些遗憾,他总不能带着头颅返回沙洲去吧,不过就算不能多领赏钱,若是让来都护知道他斩了盗匪,这也算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 次日下午时分,商队来到了魔鬼城,恰好路过李嗣业与张括等人激战的地方,索通等人怀着好奇感激的心情,提出要到他战斗过的地方看看去。 李嗣业也不好拒绝,只好故地重游,结果到了那岩塔下一看,张括等人的尸体不知所踪,只剩下斑斑的血迹也快被黄沙掩埋。 定是有荒漠中的野狼,嗅到血腥味儿过来把尸体给叼走了。 但这依然阻挡不了索通及索家兄妹的热情,索元玉这小子,不,应当是小娘子主动凑上前来,央求着李嗣业给她讲讲杀死张括的过程,仇人被杀的戏码,就算听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觉得枯燥。 李嗣业本不想再讲,过于炫耀显得太肤浅,但元玉娘子拽着他的衣甲,满眼小星星地眨巴着闪烁,这种不似撒娇胜过撒娇的风情,一般大男人是抗不住的,二般的男人,也抗不住。 他只好勉为其难,给她讲了一下整个战斗历程的删减版,攻守双方也掉了个儿,要重新改造一个完整的故事实在太难,他追到此处……敌人守在石塔上,负隅顽抗不下来,李嗣业夜间突袭,杀掉了他们两匹马,烧烤马肉继续蹲守,最终贼匪们水尽粮绝,只得下来与李嗣业决战,自然是不敌被杀死。 他抬起铁手腕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呼,要维持一个英雄的形象挺不容易,还好所有的目击者都死掉了,他无论怎么样夸大功劳,都没有人跳出来反驳。 虚荣,有时候也是一种病。 不过他也从中悟出道理,不管你取胜的方法如何卑鄙不堪,杀人的手段多下作,之前的处境多不堪,只要杀掉所有敌人最终取胜,那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李郎,李兄长,你的刀法一定很厉害吧。” “嗯,还可以,一般般吧。” 确实是比一般般还要差一点,索元玉却不这样认为,在她眼里恩人李嗣业不但武功高强,并且如此谦虚,连秃鹫张括那般凶名赫赫的高手都死在他手里,还能不是高手? 自从父亲在沙漠战死后,她就时刻督促自己刻苦练武,短短一年中刀法有了长足进步,此刻见猎心喜,便缠着李嗣业问:“李郎,我能不能与你切磋一下刀法,你也好指点我一二。” “哦,”李嗣业愣了,这小娘子有点儿自来熟,应该说是人来疯。 “元玉,不得无礼。” 索通出言训斥元玉,算是给李嗣业解了围。 “我的这个侄女,从小都是被父母当男孩来养的,所以便野了一些,望李率正勿怪。” “不碍事的。”李嗣业含笑说道:“我横刀练得不怎么样,杀敌用的是陌刀。” “正好,你拿陌刀,我拿横刀,我们对练。” 李嗣业:“……” 还好索通很有眼色,瞪了元玉一眼后,邀请李嗣业上路。 商队中的大食长者在队伍的领头中,也用半吊子的中原官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李嗣业还惦念着长安的事情,得知大食商人是从长安归来,自己又在大漠中耽搁了一个多月,他记得朝中后半年发生了几件大事,此时正好求证一下。 “客是何时从长安出发的?” 大食长者每次说话前,都要抱胸以表示一下礼节:“回李率正的话,我们十月下旬从长安出发,赶在明年我们大秦教的圣忌日回到故乡。” “哦,长安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食长者略微思索片刻,才点点头说道:“长安城中倒无甚大事,不过大唐朝廷中宰相的位置换人啦。” 索通在旁边听闻,也竖起耳朵倾听,看来对朝中的大事很是关心。 “中书令张九龄被陛下罢免,降为了尚书右丞,侍中裴耀卿被降为了尚书左丞。李林甫做了中书令,牛仙客做了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嗣业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历史沿着固有的轨迹继续前行,张九龄一倒台,太子李瑛也就危险了。 索元玉在他身后突然插嘴问:“李林甫,是不是就是那个民间传说的‘弄獐宰相’?” 索通面带愠色地回头斥道:“元玉,不得胡言乱语。” 这些小辈出门在外,说话太不知轻重,当着朝廷官员的面议论宰相,毕竟对李嗣业不知根底,这点小事虽不至于,但就怕别有用心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到安西龟兹城 李嗣业会心一笑,这个故事他是知道的,李林甫本人学识浅薄,闹出过一些文字方面的笑话。他的小舅子太常少卿姜度得子,李林甫写去书信庆祝,姜度为了显摆,特意拆开书信让宾客观看,可是刚打开就傻了眼,慌忙要把信合上,但有几个眼尖的宾客早已经把信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李林甫的信上赫然写着:“闻有弄獐之庆……” 众宾客纷纷忍俊不禁掩口而笑,堂堂宰相竟然写错别字,把璋玉的璋写成了獐鼠的獐,在开元这文治水平相当高的时代里,自然要被官员、文人们传播嘲笑,现在不止官场,就连民间也都传为笑料谈资。 商队走出了魔鬼城,继续向前行进,半路上竟下起鹅毛大雪,北风呼啸,整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众人将驼队聚集到一起,道:“老子也走南闯北,见识岂是虚长的,怎么能分辨不出雄雌?” 李嗣业没有接话,姻缘问题暂时还不做考虑,等他在安西站稳脚跟再说罢。 三人来到高昌驿站中,驿丞给他们安排了楼上的房间,地面上铺着草席羊毡,随后将行李寄放,便到高昌城的街道上游逛一番,了解高昌本地的风土人情。 街道上行人稀少,有不少人身穿汉服,酒肆中外挂着的旗幡也是汉字,酒肆中有胡姬当垆沽酒,所卖的三勒浆要比中原便宜一些。 李嗣业三人进去沽了两斗酒,割了些牦牛肉,饮酒到天黑之后才回去歇息。 第二日清晨,三人骑马带着骆驼上路,下午赶到安西四镇之一的焉耆镇,这座城经过几次扩建,规模远胜高昌,而且城中多唐式建筑,焉耆镇使府邸居于城郭之北。三人在城中官驿休息了一日,再次上路,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位于龟兹的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在龟兹城中的位置与中原一般无二,占据城中北方朝南,建筑风格却结合了中原和西域风格,府堂极其周边建筑均为歇山式重檐风格,其余各部门则因地制宜,采用了西域的砧石建筑平顶圆拱风格,甚至有几座中西合璧风格的房屋,在岩石屋顶的边缘搭建了斗拱瓦脊。 李嗣业来到府门前,立刻请求入府中去见来曜,守门卫队立刻进去通报,他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才获准进入。 他刚进入府中,便看见来曜亲卫后队的队正陆谦,而且此人还升官了,变成了都护亲兵的率正。当他看见李嗣业安然无恙来到府院时,脸上陡现出错愕的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李嗣业竟然能逃出生天活下来。 陆谦低头看到了李嗣业坐骑身上挂着的五颗头颅,被寒风日夜吹拂,早已结成了冰凌脑袋,青紫的下巴下面垂着长长的冰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功当需赏 这让他的心中尤为胆寒,张括一伙竟然没能将李嗣业杀死,反而死在了李嗣业的手上!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恐惧感,恐惧之余又感到愤怒且难以置信。 张括等人真是酒囊饭袋!老子都把他绑到树上了,你们都没能干掉!还敢自称什么沙漠秃鹫! 这样一来,他等于和李嗣业结下了私仇,有这样一个人同他在一起任职,每日见面宛如眼中钉,肉中刺,如芒在背! 李嗣业悄然攥紧了拳头,随即神色自若地朝他抱拳,眯眼笑道:“陆兄在路上为何不等我,害得我找了你们很久。” 陆谦愣神一会儿,才展现出稍微好看些的笑脸说:“来都护日夜兼程,我们不敢擅自离去,真是愧对李兄。” “我前来向来都护报道,都护可在府中?” “在,在,你自去便可?” 李嗣业拱手谢过之后,大步朝府堂走去。 陆谦心中愈发捉摸不定,忐忑不已,这李嗣业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作何打算?他怎么像没事儿人一样,难道他真的心胸开阔,虚怀若谷。这好像也不太可能,自己可是勾结匪徒,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如果他陆谦遇到这样的仇人,非想方设法把他宰了不可,推己及人,李嗣业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他本来准备出府办事,心中忐忑不安,连忙折返了回去。 来曜都护为人他是知道的,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安西,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亲卫旅率而偏袒,若是李嗣业向来曜告状,他这刚升任的旅率怕是保不住了,万一他被来曜从率正撸成小兵,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陆谦站在原地细细思虑,随即冷笑着咬了咬牙,李嗣业就算要告状,只有他一面之词也难以取信,自己只要咬紧牙关不承认,他李嗣业又能奈何? 想到此处他又折返回去,悄无声息地走到府堂外,绕道堂后侧,蹲在来曜的书房窗口下,想听听李嗣业到底说了些什么。 …… 李嗣业站在来曜都护的书房中,这武将的书房,自然跟文人不同,书架上并没有几本书册,除去一些兵书和户籍之外,剩下就是些奇珍异宝摆件儿。隔扇上挂着牛皮鞘的弯刀,想必是从战场上缴获来的敌将佩刀。 来曜与一名中年将领对坐在胡床上,中间放着中原风格的板足案,旁边放着茶鍑和茶具,两人端着茶碗慢慢地品饮着。 “属下未能跟上都护卫队,请来都护责罚。” 来曜放下茶碗,未曾扭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漠地问道:“路上是什么原因耽搁了?” “属下把祖传之物落在了蒲昌集镇,回去找寻,返回途中遇到了盗匪张括一伙抢劫客商,属下出手击破后,又追杀此贼到沙漠深处,最终将其团伙五人击杀,所以才耽误了时日。” “哦?” 来曜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将领侧过脸来,带着赞许的神情看了看李嗣业。 这人相貌俊秀,须发乌黑,短髯只有寸许长,双目聚焦且有神,这在唐代算得上美男子的标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隆起的肚子,不符合盛唐以胖为美的标准,但在李嗣业看来,这正是中年不油腻的象征。 这个中年不油腻的美男子,正是现任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的高仙芝。 高仙芝端着茶碗淡然笑道: “张括贼匪,我有所耳闻,此贼十年间在大漠中横行无忌,抢劫过往客商,是丝绸故道上的大患。我们安西都护府好像也出了个悬赏的榜文。” 来曜这才从胡床上转过身来,面带微笑捋须说道:“不愧是做过太子的东宫千牛,确实一员虎将,还未到安西,便立了大功。” 李嗣业在胸前叉手说:“属下不过是碰巧遇上,仗义出手而为,不敢居功。” “是功自然当赏,李率正不必自谦,就按照咱们安西都护府榜文上的赏钱来算,你可取了贼人首级?” 李嗣业有些失望,这是把他当做普通的江湖义士来赏,他李嗣业是缺这几万钱的人吗?哪怕把这功劳累积下来,日后当做升迁的资历来算也可以啊。 “属下取了贼人极其团伙首级,就挂在末将的坐骑上。” 来曜点头说道:“此事可知会法曹参军曹振清,”他又揉了揉额头说:“关于你今后的任职,都护府麾下各团率正实缺均无空缺,我看不如这样,你暂时在龟兹城中安顿下来,每日前来都护府点卯,本都护派人给你安排一处宅院,每月的俸钱禄米都按照校尉的标准来发放,等日后有了空缺,我立刻安排给你。” 李嗣业明白,这不就是把他挂到空处了吗?既不给实权,也不给职位,这跟散官有什么区别?他踌躇满志想来安西有一番作为,结果却被兜头泼了冷水,实在是有些不解。难不成是那陆谦在捣鬼? 这也不太可能,来曜在安西任都护数十年,其人有非常所能,岂是一个小小的亲兵率正能够左右的? 反正这事儿他是想不明白,不过他隐隐能感觉到,来曜态度的改变,可能来自长安朝中。 李嗣业只好向来曜都护和这位将军叉手告退,走出都护书房,前往法曹参军的值事处,用人头兑换赏钱。田珍和藤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颇为操心地问他:“怎么样?来都护准备派你到什么地方当旅率?” 李嗣业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等下去以后我跟你们细说。” 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头顶上旋绕着不祥的预感。 法曹参军对李嗣业态度出奇的好,命人点验头颅之后,又问李嗣业:“李率正,你准备怎么领这笔钱,是直接领钱,还是置换成米粮,或是换成丝绢?” 李嗣业低头想了想:“还是给我全换成丝绢吧。” 开元年间,民间私铸通宝猖獗,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劣币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有不少出现在流通中。七万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里面掺杂几百上千个不足重的劣币,他可就亏了。还是丝绸好,丝绸在大唐可是硬通货,更何况在这安西,越是寒冬道路被冰封的时候,丝绸的价格还有可能上涨,就算以后想折换成金银钱财,也非常好出手。 法曹笑道:“李率正,跟我想的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考量朝中态度 来曜都护的书房内,高仙芝放下茶碗,神情疑惑又带着几分惋惜说道:“大漠中贼匪的实力我知道,他们擅长刀法,单打独斗的武力很强,这个李嗣业能以一人之力,将全部贼匪取首级,是可用之才。眼下安西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才都护为何不用?反而要把他闲置起来。” 来曜双手抱着膝盖,爽朗地笑道:“高仙芝你只理会兵家这点事儿,可知我这安西都护却要兼顾各方人情,洞察朝中局势。任一个人,或是免一个人,都需要考虑到长安朝中那几位的态度。” 高仙芝有些难以置信:“安西之于长安,远隔万里之遥,都护总揽安西军政,不过起用一个小小的旅率,难不成还能因此得罪到朝中相公?” 这事儿听起来,确实有些太扯了。 来曜揉着眉头说道:“你不信,可偏偏就是这样,这个李嗣业,曾经在东宫担任太子内率千牛备身,还是圣人亲自任命的。只是想不到此人留在东宫,很快就成为了太子李瑛的心腹,竟然能让圣人也为之忌惮,以忠王李玙的名义,将他打发给了我这个安西都护府。” “如今朝中风向不明,太子李瑛东宫之位岌岌可危,长安的留后院发来消息,张九龄相公的中书令已被罢免,改任尚书右丞,一步登天坐上中书令位子的,是原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林甫。李相公不止深受圣人宠信,还与武惠妃关系非浅,一心相助武惠妃之子寿王承袭太子之位。” 高仙芝依然不理解:“这李嗣业已经离开东宫,如今以从七品的官身来担任一个率正,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能引惹朝中不快?” 来曜无奈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没有在朝中待过,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细密。况且我今次入朝,陛下曾透露出欲由李林甫遥领安西大都护,所以李相公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机会吗?跟我在一起怕耽误了你的前程,我给你找一条路子,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行,行,我不跟你说了!” 田珍气呼呼地走出门去,藤牧唉地喊了他一声,无奈地坐在了李嗣业身边,彬彬有礼地劝说道:“田珍兄的脾气是火爆了一些,但他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呢,万望你不要怪罪。我这边儿请你尽管放心,我对嗣业郎你是相信的,请你放心。” 李嗣业扭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也滚蛋。” “嗣业郎,你……好,”藤牧也站起身,转身往门外走去。 …… 陆谦在都护的书房墙根下偷听了半天,得知李嗣业并未得到来曜的任用,心总算放下来一些,但仍旧是如芒在背。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找自己的表兄箫挺,向他讨一些意见。 他的表兄不是别人,而是在安西都护来曜麾下担任录事参军事的箫挺,官职正七品上,算是来曜都护身边的文职,他能顺利地提拔为都护卫队内率,也是沾了这位表兄的光。 陆谦把事情交代给副率正,便骑马朝城中箫挺的宅邸而去。 他来到箫宅门口,扭头看了看左右无人,在门板上敲了敲。 老苍头推开门,看到是陆谦,便把他让了进去。 “箫挺表兄今日在不在府上?” “他就在书房中,你自去便可。” 陆谦点点头,信步走入西域风格的平顶屋,房间里却是中原风格的装饰,用纸窗户隔扇隔出会客间与书房。 他在隔扇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里面传来沉郁浓重的声音:“进来。” 陆谦暗暗想笑,他这表兄十分喜欢模仿来曜都护的声调和做派,因为这种做派最富有官威,也最具个人魅力,好像有了这种做派,他的官途也会更加顺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人与小人求计 他推门进入,箫挺正盘膝坐在房间的地毯上,面前放着四足案,上面放着宣纸,他正提笔书写行书。 “不在都护府好好干差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陆谦在表兄面前也不由得拘束起来,低着声音说道:“跟着来都护前往长安叙功,回来的路上我办了一件错事,前来求表兄为我开解出个主意。” 箫挺搁下墨管,皱着眉头抬起头来问:“你又招惹什么麻烦了?” 陆谦缓缓地往前挪步,盘膝坐在地上,详细地给他讲了一下他在长安受人之托,在沙洲途中谋陷李嗣业的事情。 箫挺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锁眉头反问他:“安西这点儿路子还不够你走?竟然跑到长安去搭关系?” 陆谦神情羞愧,低头虚心接受表兄的批驳。 “你明知道此人前来安西任职,还要答应这些人帮他们谋害同僚?” “表兄,我本以为,凭那沙匪张括的本事,是可以解决掉此人的。” 箫挺冷笑了一声问:“你答应替驸马杨洄和永王李璘做杀人的刀,可曾见到了他们本人?” “我虽没有见到杨驸马,但见到了驸马府上的管家,没有见到永王,也见到了专为永王做事的工部虞部主事封大伦。” “你果真是愚蠢透中了要处。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好留在表兄这儿惹人讨厌,连忙叉手表示告退。 箫挺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等客人走后,才又抬起墨管继续练习行书。 他连着书写了几行字,结果很不满意,现在的字体比起刚才失了几分飘逸,他略微恼火的扔下墨管,表弟陆谦来得真不是时候,受他影响把好好的一幅字都给写废了。 …… 李嗣业暂时在龟兹安顿下来,每日到都护府点卯,余下的时间便无所事事。他去找来都护,想给田珍、藤牧等人寻找差事。来曜都护倒没有推脱,亲笔给他写了两封手书,让田珍、藤牧带着这两封信去找疏勒镇镇使,疏勒都督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他带着这书信递给田珍时,却被他一把扔到了地上。 “你当我老田是什么人!我是那种抛弃旧友,独奔前程之人?我告诉你!只要你还被闲置在这儿,我就绝对不会去什么疏勒镇!” 李嗣业也有些恼了:“我跟你说话怎么这样费劲儿!我只是暂时闲置,你们不必跟着我,各自先去奔前程,等日后我有了实缺……” “不必了!我老田还是能等得起的!就在这龟兹城中和你吃两天的闲饭!” 李嗣业和颜悦色地扭头望向藤牧:“藤牧,你到大唐军中学习的机会到了,拿着这封手书,明天出发到疏勒镇都督府,他们看在来都护的面子上,至少会给你一个队正。” 藤牧很是谦恭地把信推了回去:“呐,嗣业兄的心意,作为你同僚的我,早已经记在了心里。所以,你不必这样呢,这个疏勒镇,我是不会去的。” 李嗣业揉了揉眉头,把这两封手书扔到了地毯下,拍着膝盖说:“这可是你们不去的,你们可不要怨我,走,跟我喝酒去!” 三人在龟兹城中繁华地带的酒肆中,在二楼上找了一处坐席,把酒博士叫到跟前,要了两斗三勒浆。一边饮酒一面临窗眺望龟兹镇的风土人情。这酒肆是由砂石与白泥砌成,墙体较厚,窗户以木板制成,此刻窗扇朝外打开,街道上的胡女结伴而行,以轻纱遮面,身形高挑窈窕,相比起唐人喜欢的丰腴,李嗣业更愿意欣赏这种风格。 这时胡姬已经缓慢出场,拽着长裙在宾客中间摇曳着走过,引得几位粗俗的客人拽住了她的裙子,低下头在上面轻嗅着。 胡姬甩着长长的辫子,伸展了玉臂开始缓慢转圈跳舞,裙摆的铃铛叮当作响,从人们的脸前刮过,有几个胆大的家伙悄悄把裙子掀起,想偷窥裙底风光,果然大失所望。胡姬虽然豪放,但人家还是做有必要的防护。 李嗣业醉眼惺忪,托着下巴欣赏这西域的万种风情,除此之外,他确实没有别的可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章 圣人被蒙蔽?杀子 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元正节,后世称之为过年或春节,万里之外的安西,依然拥有着浓浓的年味儿。 李嗣业一冬天什么都没有忙,而是到龟兹的铁匠铺中,打造了一口奇怪的铁锅,然后想方设法去搜寻了一些香料,花椒、八角,葱、酸,和芝麻。又在安西城中的药店,买了陈皮,香桂等东西。他又跑到羊市上买了几十斤羊肉,在院子里挂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清晨冻得硬邦邦的。 他立刻回屋用菜刀把羊肉切成片,放到院子里的腌菜缸中继续冻,然后把买来的芝麻在锅中炒熟,用木杵在石臼中捣碎,然后和入油搅拌成芝麻酱。 剩下的时间内他自己在城外上山砍些松枝,回来烧成木炭。他又在市场上买来一些桃木枝和桃符,桃符上写着神荼、郁垒的神号,回到家中挂在门外。 等到三十日除夕,他把田珍和藤牧叫到了一起,把特别定制的火锅端上来,放进底料熬制,里面夹杂着羊油熬成了白汤。 田珍端起酒盏,指着面前的铁锅和芝麻料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火锅,待会儿看我如何做,你们尝尝。” 他用筷子拨开了锅顶端的风口,里面的木炭加速燃烧,锅中的浓汤立刻翻腾起来。李嗣业立刻把羊肉片倾倒进汤锅中,又把菘菜,芹菜等西域特色菜倒入,菜与肉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 田珍和藤牧咂着嘴巴,流着涎水看着李嗣业,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可以,开吃了。” 李嗣业当先捏着食箸,从火锅中捞出肉片,然后在碗中蘸芝麻酱,开口尝了进去。涮羊肉味道不错,虽然没有辣椒,但依然能找到过去的感觉和味道。 田珍和藤牧学着他的样子,也夹了羊肉在芝麻酱中蘸食,顿时胃口大开,狂吃狂造,也幸亏李嗣业切了十几斤羊肉,才能满足这两个大肚武夫。 田珍吃得满嘴生油,调侃地说道:“你若是能把做吃食这点儿心思花在来都护身上,何愁官位不定。” 李嗣业只是笑了笑,这位来都护素来谨慎,他可不会因为一顿美食,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不过时间也快了,等到三四月的时候,朝中的事情会有一个惨烈的终结,或许是另外一个开始。 …… 开元二十五年,四月初,张九龄身穿布衣站在灞桥岸上,遥望长安的方向,心中怀着无限忧虑。 监察御史周子谅上疏弹劾牛仙客,引用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谶书,说是根据这书中的谶言,牛仙客是没有资格当宰相的。 唐玄宗对于这种借谣言攻击政敌的手段最为痛恨,立刻命令左右把他按倒在地,一顿棍棒伺候,把周子谅打得昏死过去,等他醒转之后,玄宗余怒未消,又叫人把他痛打了一顿,最后下了一道敇令,将其流放岭南。 周子谅奄奄一息,怎么可能走到岭南,刚出长安便一命呜呼。 李林甫怎么能能放过这个打击政敌的机会,立刻在玄宗面前告刁状,说这个周子谅是张九龄引荐的,言外之意是说此次弹劾的幕后主使是张九龄。 这就是他这位曾经的大唐宰相被贬为荆州长史的表面原因,但深层次的原因早已埋下,他一次次地与皇帝唱反调,同曲意逢上的李林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九龄望着波光粼粼的渭河水,他的内心也同这渭河一般,疲惫苦涩,曾经善于纳谏的玄宗皇帝已经发生了蜕变,他已经热衷于享受这开元之治带来的繁华盛世。 他所不知道的是,开元盛世的辉煌正在结束,大唐王朝的核心已经逐步走向了下坡路。 张九龄离开朝中后不久,李林甫武惠妃一党迫不及待地对太子李瑛发动了进攻,告状的内容也很老套,无非是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及光王李琚结党,心怀怨望,而且加上了一条致命的内容——太子与太子妃的兄长薛锈暗中勾结,企图发动叛乱! 对于这样的指控,李隆基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不过对于他这样一个靠政变起家的皇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你们兄弟没有谋反,整天聚在一起到底在密谋什么! 李隆基没有经过调查,直接召宰相入宫商议,能够庇护太子的张九龄已经被贬,李林甫一心想要颠覆东宫,扶持寿王上位,所以太子必死无疑。 当李隆基询问李林甫的意见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不是我们这些臣子可以过问的。” 这才是很高明的回答,他总不能说我支持陛下废太子,只说我不能过问,实际上已经替皇帝下了决心。 没有大臣干涉的李隆基,杀起儿子来毫不手软,先下诏书将他们废为庶人,将薛锈流放岭南,又发出第二道诏书,将庶人李瑛,李瑶和李琚赐死。 …… 已经成为庶人的李瑛和兄弟们被关在城东驿站,他站在被封死的门窗前,只有一丝缝隙透射进来。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可能是想起了李嗣业的话,他曾经忠告过自己,要把自己孤立,皇帝给他定的罪行中,其中就有兄弟结党。 悔不该不听嗣业之言,结果把自己送进死亡的陷阱中。 皇帝派来了内监,在在驿站外宣布诏书:“庶人李瑛、李瑶、李琚私相结党,意图谋反,罪在不赦,即刻赐死。” 太子最终绝望了,他与兄弟们哀叹父亲无情的同时,又对恶毒的武惠妃进行诅咒,即使化作厉鬼也不放过她。兄弟三人把白绫挂在屋梁上,临时前带着不甘的怨气,最终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皇帝三个儿子被杀的消息在长安传开后,朝野上下震惊。一个长达二十多年的储君,从来没有犯过大的错误,竟然突然被杀掉了。 消息沿着长安向外相传,各都护府,各地节度使的留后院,开始派人来往传递信息。这是震动大唐的剧变,张九龄被贬,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太子的被杀,标志着大唐王朝未来的可能性被重塑。 安西都护府的来曜也得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此消息最先传递到录事参军事箫挺的手中。箫挺吃惊之余,更是惊喜,想不到东宫太子不但被废掉,而且是很干脆地肉体消灭了,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来曜都护时,来都护也哑然盘膝静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无奈地叹气道:“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圣人被蒙蔽了。” 李嗣业目前还没有得到长安传来的消息,不过他未卜先知,知道太子李瑛的寿命快走到了终点。 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来曜的耳朵中,他对自己的任用不需要再考虑朝中势力,更不需要考虑太子。想必会有任命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用人需远虑 田珍和藤牧确实没有到疏勒镇上任,两人每日在龟兹的街道上游走,然后游逛到酒肆中饮酒。 一日他们坐在胡姬酒肆中,刚沽了一斗的三勒浆,端起酒盏大口豪饮。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三名都护府亲卫,其中一人就是卫队旅率陆谦。 两人与陆谦是相识的,他们也不知道此人与李嗣业之间的龉龌,便朝陆谦拱了拱手。 陆谦乜着眼睛笑了笑,敛去神情中的冷蔑,坐在了两人的面前。 “两位依然没有任职吗?跟着李嗣业,把你们给耽误了。” 田珍听他说话的味道不对,放下酒碗略带不满地说道:“此事不需要你操心,我们自有决断。” “两位的前途,自然不需要我操心,我只是替你们惋惜而已。你们跟着李嗣业,没有丝毫的出路。他这人倒霉啊,在来曜都护的手下,一辈子不会有出头之日了,你们难道也要跟着他坐吃山空?时间不等人,两位趁着年轻不去建功立业,却在这里借酒浇愁?” 田珍语气生冷地说道:“你说什么胡话,李嗣业不过是一时困顿,怎么可能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陆谦神情略冷地哼笑了一声:“孤陋寡闻之辈!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吧,长安城里出大事儿了!东宫太子被皇帝下旨赐死,东宫要换人了。李嗣业曾经是太子的亲信,太子一死,他也要倒霉,你觉得来曜都护还会用他吗?” 两人来不及吃惊,面面相觑之后默然无语。陆谦在一旁趁机煽风点火道:“李嗣业这条船已经沉到底了,你们难道也想跟着他沉掉?两位手上也是有真功夫的,到哪里都可以做个队正。我陆谦也是个爱才之人,两位如蒙不弃,可到都护府卫队我的麾下担当一个什长,等日后本率正升迁了,会提拔你们的。” 田珍和藤牧冷眼旁观,陆谦充分地演绎了小人神情骄横是什么样子,跟着这种毫无心机的小人,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藤牧当即冷冷地拒绝道:“陆队正的好意,我和田珍心领了。不过呢,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朋友的友谊,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是永远不懂我们的……” 田珍起身站起,一把将藤牧从胡凳上拽走:“走,跟他在这儿扯什么闲篇?”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出酒肆,陆谦脸上再也绷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神情把手中的酒盏扔到地上摔成了八瓣。 “不识抬举!跟着李嗣业陪葬去吧!” 两人回到龟兹镇李嗣业所在的院子中,进门却见他正在玩弄一堆毛绒绒白色的东西,这玩意儿好像是从植物上摘下来的。 田珍面色凝重,神情冷酷地说道:“长安出事儿了,你知不知道?” 李嗣业从墙上摘下一把弓,用弓弦弹着铺在地毯上的白毛,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太子被他老子杀死了!你的靠山完了!” 李嗣业有节奏地弹动着弓弦,说话时头也不回:“太子不是我的靠山。” “这话你跟我说我信,别人怎么会相信?” “我知道你在担心啥,你尽管放心,来曜都护会给我一个实缺的。” 田珍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该相信他和陆谦谁的话了,按照人情冷暖的惯例,太子一死,来都护怎么会任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军官而已,他在太子内率的资历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李嗣业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鼓捣他面前的棉花。 藤牧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棉花,在中原还很少,安西倒也种有这种东西,不过还没有普及,我准备用它们做一条被子,来年冬天至少不用再受冷。” 田珍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你都困顿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在这里搞这些无用的小玩意儿。 来曜确实有起用李嗣业的意思,当初来安西任用他做旅率,确实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过这个李嗣业确实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给太子做近臣的时候,能引起圣人的忌惮。刚刚来到安西,就获得了高仙芝的赞誉青睐。如果李嗣业真无才能,他倒不介意趋炎附势的小人。现在太子已死,他也不必考虑得罪李林甫的问题。 既然高仙芝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不如就安排到他那里,由高仙芝给他安排一个旅率。 他立刻命人把录事参军事箫挺叫了过来,这是他的心腹,很多事情都愿意征求对方的意见。 来曜立刻对箫挺说道:“你派人去把李嗣业叫过来,我准备把他派到高仙芝那里去,给他安一个旅率的职位。” 箫挺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往外走,却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来曜扭头问道:“你有什么疑问?” 箫挺躬身叉手说道:“卑职只是想问,都护可曾考虑到朝中李相公以及宫中的态度。” 来曜和煦地笑笑:“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就算他曾经是太子的亲信,如今太子已身死,他们这些太子旧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况且这李嗣业只做过几个月的内率千牛,就算李相公刻意要剔除东宫旧人,李嗣业远在安西,与他们有什么影响?” 箫挺近前低声问道:“来都护可曾猜到?李嗣业为何会从太子内率外放到这苦寒的碛西来?” 来曜抚案捋须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他是……” 他猛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箫挺笃定地点了点头:“属下听闻这李嗣业在东宫时颇受太子重视,属下还听说,太子曾经数次遭受武惠妃构陷,只因东宫门下有一奇人为太子出谋划策,才使得太子化险为夷,这样的人岂能不受到惠妃娘娘的痛恨?都护就算有爱才之心,想提拔李嗣业,但也不可让人给察觉出来。” 来曜心念已动,抬头反问箫挺:“依你之见,该如何安置这李嗣业?” “李嗣业官职是从七品上,应当在安西军中偏远地带安插一个从七品的实缺,这样既给他安排了职位,又不会吃罪了武惠妃。” “我安西军中可有这样的空缺?” 箫挺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却装作思索一番,然后脑中灵光闪动,开口说道:“有了,葱领守捉使上个月刚刚于任上病故,尚未安排合适的人选,不如就将这李嗣业安置到葱领守捉,这样一个小小的边地守捉使,自然不会引起朝中的注意。” 来曜思虑片刻,只好拍板下了决定:“就这样办,你立刻派人去把那李嗣业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头守捉使 李嗣业正在家中缝制棉被,都护府的传令兵在院子外面敲门。田珍在院子里挥舞棍棒,与藤牧的木刀切磋。 “有人来了,快开门。” 田珍一棒子横削过来,藤牧慌忙低头避过,这家伙又当头抡下,一边喝道:“放屁!谁输了谁去开!” 这边门里面打的不亦乐乎,传令兵在外面也不能走,只能隔着墙头喊问:“李率正,家里是不是出事儿了,要不要我去都护府搬兵!” 李嗣业绕过两人的打斗场地,穿过院子给传令兵打开了门。 这传令兵叉手禀道:”李率正,都护请你到府中议事。” 李嗣业心中了然,应当是自己轻松挣钱的日子过去了,来都护马上就要给他安排工作。 “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 他避过并无视继续打斗的二人,从马厩出牵出马,翻身骑上,朝都护府方向奔去。 …… 李嗣业从都护府的府堂里走出,脑袋中依然有些嗡嗡的,竟然把他给安排到了葱领守捉?这不就是去管理一个边防哨所吗?果然太子近臣的影响依然在发挥作用。 守捉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手底下不是还管着几百号人,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是,山高皇帝远无人掣肘,甚至如果不作妖,几乎没人能够把你记起来。 他走出府衙,牵着马准备回去,刚好碰见了都护府的法曹曹振清,这位与李嗣业比较投缘,李嗣业每次来都护府上点卯,都喜欢到老曹的值房中喝会儿茶。 曹振清老远看见了他,朝他招了招手赶了上来,两人龟兹城街道上并肩而走。 老曹对都护府中的事情非常敏感,主动问他:“来都护叫你来府中做什么可是有了实缺叫你去上任?” “不亏是老曹,猜得果然不错,我被外派为葱岭守捉。” 曹振清一听,眉毛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也显得很勉强说:“你在龟兹镇赋闲了几个月,有个能去的地方也不错,恭喜。” 曹振清这话说得已经算隐晦了,听得就好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似的。 李嗣业连忙问道:“怎么?老曹,这地方不怎么样吗?” “确实是不怎么样,”曹振清觉得有必要给他普及一下知识:“你知道这上任葱岭守捉到哪里去了吗?” 李嗣业心中一咯噔,忙说:“难道是归了九泉?这葱岭难道就如此凶险?” “不,不,葱岭虽然苦寒,但算不上凶险,设置葱岭守捉城,不过是为了维护葱岭商道的安全,保护葱岭中的两三个驿站,顺带监视大小勃律国的胡儿。这个地方很重要,但是很少人愿意主动去,只是因为太偏远苦寒……” “绝大多数守捉城的守捉使,都是寿终正寝在任上的,所以,你要到了这个地方,这辈子怕就与升迁无望了。” 曹振清的话说的很委婉,估计就是怕伤害到李嗣业那并不脆弱的心灵。守捉城这种边界兵寨说重要也很重要,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它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是地理要冲要害,所以唐军安置守捉只是对军镇盲区的一种弥补控制。 就如安西唐军还在葱岭的纵深设置了钵和州并修建了娑勒城,扼住了进出大小勃律国的要道坦驹岭,相比起娑勒城,葱岭守捉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它的无关紧要足以让它变成被人遗忘的角落。 李嗣业张圆了嘴巴,反问曹振清:“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要做了葱岭守捉使,这辈子就得守在这儿直到老病而死?” 既然李嗣业已经认清形势,曹振清不妨说得更直白一点儿:“别说是葱岭守捉,就连安西其余地方守捉城,也都是一些白头发的守捉使。” 无需曹振清再给他讲解,李嗣业的脑海里就能出现那样一副画面,白发老翁披着铁甲站在石砌城头上,满目苍凉地望着他用了一生守护的土地。 以前还觉得来曜不错,现在感觉太不讲理,你好歹让人家干到退休,非要让他们因公殉职,死在任上。 话又说回来了,封建官僚们的大部分结局不是死在任上,就是被干死在任上,能告老还乡的基本属于珍稀动物,至于封建皇帝,死在任上是他们的正常归宿,不能死在任上的,反而很凄惨。 “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是做了守捉使,这辈子就升迁无望了么” 曹振清带着宽慰的语气笑道:“此事也是说不准的,说不定你吉人天相,能在守捉使任上立下大功,也必然能够升迁。” 尽管曹振清嘴上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情看来,守捉使想要升迁,几乎是难上加难。 两人在街道十字口上相互拱手道别,李嗣业邀请曹振清到家中吃火锅,曹振清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东西,只是婉言谢绝:“今天时日不早了,等你临行的时候,我再给你去接风。” 李嗣业牵着马儿回到家中,田珍和藤牧两人早已扔了刀枪,两人盘旋坐在院子里,对着火锅涮肉。 “别吃了,给我留一点儿。”他将黑胖牵进了马厩,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两个准备准备,过几天跟我去上任。” 田珍兴奋地从地上跳起,问:“果真上任了吗!来都护给你安排了个什么缺” “葱岭守捉使。” 田珍紧跟着问:“这官儿有实权吗能领兵吗领多少人” “有,管着一座小城,手底下大概有两三百人。” 藤牧略微皱起了眉头:“葱岭,这地方有些偏僻苦寒吧,听说一年只有两三个月的春夏,其余时节全是寒冬。” 田珍对受苦毫不在意:“当兵来安西,不就是受苦的吗受点儿苦算什么,只要能建功立业,我无所谓。” 藤牧紧跟着改变了口径:“我也能受得了,只要能上阵学点儿什么。” 李嗣业没好意思告诉他们,葱岭守捉这地方有点儿偏,正常情况下是永远不会发生战事的。先瞒着吧,等到了葱岭,让他们自己慢慢体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赴任葱岭守捉 一个人的升迁罢免,最关心的是亲朋和仇敌,所以陆谦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心神不宁,找个机会去了表兄箫挺府上。 他推开隔扇门进入,跪坐在案几前的箫挺突然放下手中笔墨,将宣纸一把抓起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竹篓中。 陆谦感觉到情况不妙,但还是弯下腰来插手:“表兄。” “请叫我箫挺参军,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箫参军说得哪里话,我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看到箫挺脸上那生人勿近的表情,陆谦悻悻地说道:“听说来曜都护外派李嗣业做了葱岭守捉,表兄为何不从旁劝阻,让此人如愿以偿地领了实缺” “我该怎么做,是你能过问的吗”箫挺冷冰冰地把话,是要受他这个葱岭守捉使的管辖。 李嗣业骑着黑胖一路向上,这个季节气候还算温和,马蹄下的青草碧绿,他拽住马缰,手搭凉棚眺望,看到了坡道:“这位新任守捉使,好像不一般。” 于构嗯了一声说:“必是不被上官重视的失意之人,有什么不一般的” “老守捉使来上任的时候,抱着酒葫芦孤身一人,这位李守捉使身披铁甲,身边还有两名部曲,看上去颇为神气。” “来这种地方还能神气他莫不是……” 于构不慌不忙把手中的最后一个绳结打完,挂到墙上说道:“赶紧的,去开城门!” “不,先把所有人都起来,列队欢迎李使君!” “吱呀。” 两扇粗糙木门缓缓向两边大开,两名脸色蜡黄的小兵探出头,偷偷看了新任守捉使一眼,随即板正地立在墙根。 李嗣业面无表情地抖了抖缰绳,略微低了低头,才从门洞下方穿过。兜鍪差点儿被蹭掉,口鼻中呛了一口白灰。 他低头看了看道两旁站立的百余唐军,应该叫民兵更准确一点儿,他们身上甲胄不全,有人只戴兜鍪,有人只有护肩,有些人只有披甲,其余部位裹着动物毛皮破破烂烂,武器倒还齐全…… 李嗣业的脸色阴沉下来,军汉相互之间交换眼色,随即面朝前站得笔直。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孩子的哇哇哭声,然后有女人大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人群中的壮汉白了脸,不停朝孩子发出哭声的地方张望。 李嗣业咳嗽了一声,冷声说道:“这是谁的孩子哭了,赶紧去哄哄!” 军汉们中间低声发出了奚落笑声,那壮汉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躬身叉手说道:“谢使君,这是我的儿……,我马上去。” 仓禀主薄于构叉手站在道路尽头,他今天穿了浅青色的摞补丁缺胯袍,黑纱幞头上破了洞,有几缕头发挤出来,在脸前飘飘扬扬,看起来很是不堪。 “卑职仓禀主薄于构,恭迎李使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个守捉城有点儿穷 李嗣业翻身下马,从他身旁走过,左右打量着这守捉城的布置,只有一条主干道,左右有几十座版筑土房,屋了一句话,原来这里还有一座守捉城,应该保留下来。” 李嗣业双手扶住了墙垛,确实太偏远荒凉了,指望都护下来视察估计要把自己等白头,若要指望战功,也是绝不可能的。就算唐军要打仗,调动的也是安西四镇的常驻军,与他们这边防哨所是无关系的。 就算吐蕃胆大包天敢进攻葱岭,最先接敌的是钵和州的娑勒城,而不是他葱岭守捉。最为关键的是,他麾下这一百多六十多号人,连甲胄都不全,怎么打仗? 他们的铁甲都哪里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责问甲胄这件事儿,应该安排在第二把火来放。 “病故的前守捉使皋四方葬在哪儿?” 于构伸手遥指:“就在山那边儿,有许多土包,我们所有人将来的归宿都在那里。” 李嗣业肃然起敬,即刻下令道:“传我军令,军中自什长往上披挂甲胄,都同我去祭拜皋公,也祭拜客死边关的兄弟们。” …… 李嗣业三人骑马出城,身后跟着十几骑,分别是十六个什长,两个队正,这十六什中,有三什由主薄于构管理,负责后勤粮草的看守和押运, 这些人忧心忡忡地骑在马上,他们摸不清这位新任守捉使的路数,按理说守捉城是军官的养老地,很少有年轻人调到这里来,李嗣业看着太年轻了,而且看上去就心气儿高。 他们喜欢老成世故一点儿的长官,不喜欢那种有冲劲想方设法往上爬的人。俗话说,文官靠政绩,武官靠死人,守捉使想要往上爬,他们就得倒霉。 两名队正骑马坠在于构身后,压低声音悄悄问:“怎么样?这新任使君看上去干劲儿十足,非常不妙啊。” 主薄于构回头睨了两人一眼,低声说道:“这儿别说,等回去以后再说。” 他们来到坟场翻身下马,这些坟堆排列也很整齐,即使入了土都要排得整整齐齐。李嗣业没有带纸钱,也没有带香,只带了一小坛的三勒浆,拔开封泥在挨个儿浇在坟头上。 他带头向这些死去的唐军祭拜,同时悄悄回过头来看了这些人一眼,这里面动容的人还真不少,足以说明他们与病故守捉使皋四方的感情颇为深厚,第一把火算是烧对了。 祭拜完成后,两名队正和于构主动上前来,叉手对李嗣业说道:“李守捉使今日新上任,按照咱们的惯例,应该先饮酒庆贺一番,兄弟们已经猎好了猎物,也已备好了酒,就等着使君你首肯。” 李嗣业点了点头,嘴角含笑说道:“可以,既然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自然领受,不过要等到夜晚。” 一行人再次回到守捉城,李嗣业自去草厅中歇息,田珍和藤牧前来时积攒的壮志豪情,已然像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方圆几百里内没有人烟,都护府把守捉城设在这儿有什么用?” “还是有人烟的,此去徙多河的下游,有一个名为识匿的国度,其王被朝廷封为金吾卫大将军,就在我们葱岭守捉治所内。” 田珍烦躁得很,转身坐在了地上不满地哼道:“你别糊弄我,在碛西这种地方,一个村寨一个小部落都可以自立为国,然后等着圣人来册封将军。” 李嗣业没有反驳,反而肯定地笑道:”你说的不错,如果什么也不做,只是等,永远也等不来升迁,此地还是大有可为的。” 田珍和藤牧不明白,李嗣业说大有可为,他哪儿来的自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任三把火,其一 于构此刻和守捉城的一帮军官坐在版筑房里,只有尺许宽的窗口上挡上了麻布,最后进来的一人关紧了房门,然后用木棍道:“宋队正和史队正在不在你屋里?” “不在,你找他们,有什么事情?” “守捉使命令他们率领所有兵卒,披挂铠甲在草厅外集合。” 于构眼珠一转,神情微动,低声回答道:“我去通知他们,你回去向守捉使复命。” 等小兵脚步踏踏远去,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说道:“一天三集合,他这是要做什么?” 于构表情严肃:“可能是追究甲胄的事情,待会儿你们不要乱来,看我的眼色行事。只要能熬过这桩事情,他们就该和我们同流合污了,这个词用得不对,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 李嗣业抱着草席,盘膝坐在了草厅门口,葱岭守捉一干兵卒都列队站在下方,还像李嗣业初见时那样,把几十套铠甲平均分配到每个人身上,这样一来每个人都缺了甲,李嗣业无法将所有人惩处。 田珍和藤牧提着棒子披甲站立在草厅左右,甲胄明亮厚重,看上去十分威武。 李嗣业高声喝问道:“你们的甲呢?” 兵卒们默然低头无语,军官们心照不宣,都非常能沉得住气。 “你们的甲呢?哪里去了?” 仍然没有人说话。 李嗣业抬头问于构:“于主薄,你是管仓房的,甲胄缺了你不知道吗?” 于构将双手捅进袖子里,躬身说道:“启禀使君,我葱岭守捉常年武备,甲胄都是发放到兵卒手中的,仓库并无储存,这一点账册上都有记载。” 军官们把余光投向了于构,心说余主薄还真是够滑头,先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一干二净。 李嗣业威严地怒视着史队正和宋队正,沉声问道:“两位队正,你们各自掌兵六十多人,麾下兵卒缺了甲胄,难道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单膝跪地,重甲发出哗啦声响,叉手认罪:“属下管理下属不力,致使甲胄缺失,还请守捉使治罪!” 他们身后这些兵卒同时都纷纷跪到了地上,异口同声大声说:“这些都是我们的罪责,与两位队正无关,还请守捉使责罚我们!” 李嗣业冷眼相看,这些人看似认罪态度良好,实际上是共同进退,对他这个守捉使施加压力。有道是法不责众,最难处理的就是这些集体犯法的群体,共同利益会将他们拧成一股绳。 他伸手一托从地上站起来,缓慢走到跪地的两人面前,伸手拍在史江的甲衣上。不知就里的史队正把头低得更低,李嗣业却低下头辨认他的甲片。 李嗣业冷声说道:“你认为我孤陋寡闻到这种地步,连步兵甲和军官甲都认不出来了!” 他又踏步绕到宋横的身后,这位队正心中慌得很,小心地抬头随即又连忙低下头。李嗣业绕着他转了一圈,缓步踏上页岩台阶,宋横悄然松了一口气。他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下来走到宋横身边,一把将其腰间的横刀摘了下来。 他捏住刀柄将刀锋抽出一半,两根手指在刀面上轻弹,双手合上刀怒声道:“横刀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用一把劣质的横刀替换了佩刀!” 史江和宋横最终无法抵赖,只能把头低得更深。 李嗣业这一手震慑了众人,什长和兵卒们都不敢再说话,队正的武器和甲胄丢失,这个罪责他们是不敢担的。 “史江!宋横!你们二人治下不严,丢失铠甲兵器,并用劣质甲兵来蒙混过关!此等大罪,我就是斩了你们也不屈!” “使君,我们认罪!” 两人齐齐伏在地上。 李嗣业见到恐吓已收到效果,口气稍微放缓说道:“但是葱岭守捉正值用人之际,我暂且留下你们性命,改打五十军棍!我看队正也不要做了,降为什长留用察看!” 他立刻对站立在两旁的田珍、藤牧下令道:“你们两个,先给我把军棍打了。” 两人皱着鼻头还有些不乐意,感情我们跟着你来葱岭当差役来了。不过不情愿归不情愿,但还是分别拿着大棒站在了两人身后。 史江和宋横主动把甲衣解下来,光着脊背趴在地上受刑,田珍和藤牧两人重重地挥舞着木棒,打在脊背发出砰砰实锤的响声,没过多长时间脊背上血水飞溅伤痕累累,就连他们两个也打出了一身汗。 五十军棍打完,两人纵然是健壮的汉子,也失去了行动能力,趴在地上只是倒吸凉气,倒没有叫喊出声。 李嗣业暗暗点头,这两人倒是能充汉子,挨了五十军棍不发一声,坚忍耐力可圈可点。 “从今日起,一队的队正由田珍来担任,二队的队正由藤牧来担任,你们若有不服,尽快来找我。”李嗣业指着众人又说道:“现在我问你们,你们的甲胄都哪里去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本着坦白从宽,腿脚打断,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原则,他们决定死扛到底,看看这位新任守捉使能把他们怎么样。 “都不说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带兵应当有担当 李嗣业呵呵冷笑一声:“既然都不肯说,那我就要把此事上报了,作为新任守捉使,丢失甲胄这么大的事情,这个锅我当然不能背。” 于主簿一听,明白李守捉使话里有别的意思,连忙给几位什长使眼色,这些人犹豫茫然之后,又相互对视了一眼,才齐齐叉手说道:“我们,我们把这些甲胄给卖了。” “卖了”李嗣业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朝廷发放的甲胄兵器给卖出去。 “卖到哪里去了” “凡我大唐治下,没人敢买你们的甲胄,除非你们卖给敌国,卖给突骑施吐蕃人或是卖给了大小勃律国,卖给了大食” 一名什长讷讷低声说:“大食不算是敌国。” 原来是卖到大食去了,大食现在还算是大唐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双方正在联合打击突骑施,苏禄这位属于西突厥分支的一代雄主,一直在阿拉伯和大唐两大帝国的夹缝中寻求生存,突骑施一旦败亡,大食和唐之间必然处于敌对之中。 “现在不是敌国,将来未必不是,你们把我大唐的甲胄卖到外国去,他们若是学会了我们的制甲技术,将来和我们打仗,因为你们这些人,我们要死伤多少将士,说严重点儿,这就是资敌大罪。” 众兵卒听得毛骨悚然,这一个个大帽子扣上来,任谁能顶得住。 众人纷纷叩头认罪,同时几名什长打出了苦情牌:“李使君,我们这些人,常年驻守葱岭苦寒之地,一年有九月饱受严寒之苦,饷钱和米粮发放,却与其余地方的驻军相同。我们不但要让自个儿吃饱穿暖,还得让我们的娘子孩儿吃饱穿暖……” 李嗣业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还得喝酒,还得吃肉对吗” 什长硬生生闭上了嘴,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在台阶上来回踱步:“有道是法不责众,你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如果把你们都处罚了,谁来镇守葱岭守捉所以,甲胄缺失的事情,我不会上报给都护府,但是,我们自己也要有个解决方法。” 众人听了,心底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同被打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史、宋两位队正,都感觉这顿打挨得值得。 这时于构才主动站出来说:“李使君体恤兄弟们,我们感激不尽,无论你如何处罚我们,我们都甘愿领受。” 他们确实应当甘愿零领受,李嗣业一旦决定了不向上通报,就等于把这锅接过来背到了自己身上,将来一旦有上级前来葱岭守捉巡查,缺失甲胄的罪过必然要顶在他这个守捉使的头上。 “很好,”李嗣业沉吟着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这账还要算在你们的头上,于构,去拿一本干净的账本过来,把谁谁谁身上缺了什么甲,价值几何,都给我记本子上面。将来我要想办法向都护府的武备坊采购甲胄,这笔钱,总不该由我来出吧” 于构咂着嘴巴说道:“其实不需要账本也行的,我可以编结麻绳来记录。” “编什么麻绳扣扣索索的!你只管拿出来用,缺了账本我给你补上!” “哎,”于构一边走,一边心中嘀咕,这位李守捉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等他干上几年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把一文钱分两半花,我这个于字倒过来写。 他把案几和文房四宝给搬出来,盘膝坐在草厅土台上,手中提笔等待,然后从队正开始报缺失的甲胄,比如说史队正缺覆胸甲,各镇向武备坊采购的价格是四千五百钱,宋队正以劣质横刀替换三等横刀,报价是两千五百钱,兵卒们的甲胄价格均等,只需要细细记录谁缺了什么,葱岭守捉的每个人都欠下了高额债务。 等于主薄记录完毕,李嗣业从他手里接过账本,随手翻阅了一下,然后揣到了怀里。 “什么时候等你们把钱还上,把甲胄给买回来,这账本上的条目就由我给你们划掉。” “李使君,”一名什长壮着胆子问道:“我们欠的钱,你该不会要从饷钱里面扣吧” “怎么会你们那点儿饷才几个钱就算给你们全扣了,还得过来吗” 李嗣业把这些人全打发走,转身回到了草厅中,不久草厅外就传来女子嚎哭的声音。藤牧连忙跑出去看,随即一脸尴尬地回来:“史队正和宋队正的两个娘子在外面嚎哭,还寻死觅活想要上吊。” 李嗣业侧耳倾听,随即摆了摆手说:“这些个女人不要管她,由着他们闹去。” 草厅外面的地面上,两个穿着襦裙的女人侧坐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嚎。 “守捉使不讲理呐!打坏了我们的男人,让我们这些女人怎么活啊!”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李嗣业站在草厅中只是哼哼冷笑,这个死在任上的皋四方!守捉使是怎么干的?竟然把这些人惯成这样!守捉城的规矩非要重新立起来不可! 藤牧犹豫着还有话要说,李嗣业锁着眉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 “你刚才的所做所为有些欠妥,他们卖掉甲胄的事情不报上去,作为守捉使的你,这样的罪过将来一定会落到你的头上,万一上头派人来视察,你这个守捉使难辞其咎呐。” 李嗣业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报上去” “是的。” 李嗣业盘膝坐在地上,召唤田珍和藤牧都坐下,掰开指头对他们说:“如果我把缺甲胄的事情报上去,这些人必然会受到更严重的惩处,失去安西募兵的资格,成为军中杂役,他们的娘子怎么办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就算都护府网开一面,能继续留在葱岭守捉当兵,到时候他们感的是都护府的恩,而不是我李嗣业。” “我要的是一个上下同心的葱岭守捉,做为守捉城的长官,如果不能做到替他们担责,这些人会死心塌地跟着我吗” 藤牧听罢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信服的神色:“这就是带兵之道的精髓吗李使君,藤原秋助受教了。” 李嗣业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有这么一个日本人在身边当捧哏,他的虚荣心最容易得到满足。 他又打着官腔说道:“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做了队正,就应该担当起队正的职责。从明天开始,负责两队的训练。这些人训练荒废,战斗力松弛,应当尽早提升起来。” “好!嗨!”田珍和藤牧斗志昂扬,怀揣着建功立业的奢望,信心和理想尚未被现实击败磨损,他们自认为什么样的条件都是可以扭转逆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非暴力不合作 草厅外的两个女人嚎哭了一阵,似乎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李守捉使连出面安抚都欠奉。 于构和众军官秘密相聚在版筑房中,众人神情已没有刚开始的如临大敌和惶然,两位队正背部和屁股上鲜血淋漓,拓着一块带血的白麻布趴在草席上。 宋队正闷闷地说道:“李守捉使并不像老皋那样容易糊弄,他怕是那种一心向上爬的功利之人,我们的安逸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那又怎么样,”一名身形干瘦的什长道:“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不管他想怎么闹腾,那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我们可以阳奉阴违,每一言每一行,都要明确地让他知道,我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别白费功夫了。” 于构倒是冷哼着看了这些人一眼:“你们也别太过余了,我看李守捉挺仗义的。如果换成别的人,你们卖掉朝廷的甲胄,人家早就报上去了,谁会管你们的死活,安西都护府如何严惩你们,都和人家没有关系!现在他肯把此事摁下来,万一将来事发,罪责就背到了他头上,能做到这样说成是恩情也不为过,忘恩悖逆的事情绝不可做。” 史队正硬撑着伤痛的肩膀,从草席上爬起说:“谁说我们要悖逆了?我们只不过是……我们只不过是跟着前任皋守捉使,把日子过得荒废懒散了。我们在葱岭守了十几年,碰到敌人了吗?没有,想打仗立功,连个鸡毛都捞不着。” “所以咱不能由着他折腾,咱得消磨他的锐气,变得跟我们一样。” 宋横随即也叹了口气:“咳,我们也是为了他好,在葱岭这种地方做了守捉使,一辈子不会有出头之日,与其将来碰个头破血流,不如现在就弄醒他,叫他别白费劲儿啦。“ “还有,这欠账的事儿怎么办,账本儿都握在他的手上,这笔钱应该怎么还?” 什长们都赖皮地挥舞着手臂拒绝:“没钱,我们哪儿来的钱,每个月的饷钱三百钱,两斗米,花到月底一个子儿不剩,我得给孩子婆娘买衣服吧,我隔三岔五不得喝点儿酒吗?最后到月底一个钱都不剩,哪来的钱还他的甲胄。” 于构气苦地指着这些人:“你,你们!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一名什长嘿嘿笑道:“于主薄,我们是烂泥,你是什么?你有本事能从这烂泥里面出来吗?” “住嘴!”趴在草席上的宋横出口责骂目无上级的下属。 他把目光朝向于构,和气却有懒散地说道:“要怪就怪咱们倒霉,来到葱岭这鬼地方一干就是十年多,李守捉使和咱们一样倒霉。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在帮他认清现实,所有人都按照我的计划来,绝对不能硬扛,要软磨。” 第二天清晨,藤牧和田珍敲响了征召集合的铜锣,然而等了好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两人立刻挨家挨户去叫,用木棒全力敲击着门板,或者从窗洞中往里看。 这些人要么在淘米做饭,要么在照顾孩子,还有人正与娘子在房中做不可描述之事。 花去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田珍,藤牧才把这些人从安乐窝里掏出来,叫到了城外的校场上,开始枪棒和横刀劈砍训练。无奈这些人就像是软脚虾,挥刀和刺枪的动作像娘子绣花,无论两人怎样侮辱喝骂,这些人都死性不改,我行我素。 田珍性子暴躁,从马鞍上抽出马鞭对着这些人一顿猛抽狠打,一百多号人索性都躺在了地上呻吟,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马鞭给抽光了。 “气死我了!他妈的!” 田珍气呼呼地骑着马回到城中,走到草厅中把带血的马鞭扔到了地上:“这帮人真的是废了,彻底他娘的废了!不遵军令也就罢了,操练起来也是软手软脚!这种兵能打仗吗!就像绵羊一样,估计刚提起刀枪,就会被敌人给收拾掉!” “我建议你杀两个人,以正军心!” 李嗣业听完田珍的讲述,抬起手臂一挥,领着田珍来到了城墙上,手搭凉棚遥望远处绿油油的校场。藤牧依然表现出良好的耐心,抬手握刀进行比划,一群人跟在他身后,握着刀柄缓慢动作好似滑稽的舞蹈,样子生硬做作,表明了不合作的态度。 “看看这些鸟人,老子真想一个个把他们给剁了!有种别来安西当兵!当了兵就是这副鸟样子!” 李嗣业回头问他:“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杀一两个人,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头上,叫这些人看看当软脚虾的下场!” “刚上任就杀人,不好吧。” “那你自己说,应该怎么办!” 李嗣业手抚额头说道:“他们自己不情愿去训练,你们就算强迫,也不会有效果。把训练停下来吧,等到日后他们会主动求着来受训。” 田珍摇头哼笑:“这帮人懒散到无可救药,他们怎么可能主动受累?你想多了吧。” “你大可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就赌,输赢都需要赌注,赌什么?” “我若是赢了,你日后休要再发牢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若是你输了呢?” “我卸任守捉使,并且向都护府举荐你担任。” 田珍哈哈一笑,捏着下巴道:“用不着这样,只要你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你武艺低微不是我的对手。” “可以。” 两人相视而笑。 …… 夜幕快要降临时,葱岭那起伏的山川曲线隐藏在夕阳下,守捉城的城门开始关闭。 山坡下有三匹健马快速朝城下奔来,骑马武士奔到城门前,高声喊叫:“不要关城门!” 城头上的兵卒见到了熟人,连忙挥手说道:“快!把门打开,勇兄他们回来了!” 所谓的勇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也是葱岭守捉中唯一一个没有卖掉武器和甲胄的什长。此人胆子奇大,经常脱离守捉城在外面充当守捉郎。 他们这些人是唐军中的不安分因子,功夫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所以不满足于只领取饷钱,吃皇粮,他们主动跑出去接受客商雇佣充当刀客,甚至去接脏活成为杀手,有些人脱离了军队,成为专职的刀客和沙盗。 李嗣业来上任路上遇到的张括一伙就是由守捉郎蜕变来的,抛去他们的德行不提,但战斗力来说,这些人的战斗力比普通的唐军更强。 这个原因李嗣业很清楚,只有身经百战,才能练出悍卒。无论训练得再好,没有经过战斗洗礼,终究是敌不过百战老兵的,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血腥厮杀,更需要实战来检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接待波斯商队 张勇等三人牵着马走进城中,守门的士兵朝他们偷来尊敬且艳羡的目光。 “勇兄回来了,这回出去赚了多少钱?” 张勇冷漠地摆了摆手。 一名小兵主动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马缰,将马匹牵进了马厩中,忙碌着喂食牧草。 张勇满意地拍了拍小兵的肩膀,从怀中掏出几十枚钱,赏给了他。 另外两位守捉郎都是张勇的亲信,他们自己牵着马去喂,脸上的神情难掩得意与疲惫。 小兵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问:”勇兄,下次出去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大漠上赚点儿闲钱。” “带你去?”张勇奚落地笑了笑:“什么时候你能挡得了我五刀,我就带你去。” 他把小兵晾在身后,准备回去找娘子解解乏,却见于构站在版筑房外面,双手捅在袖中望着他。 “守捉郎,回来了?” 张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于主薄,这个月的饷钱,我分一半儿给你,如何。” 于构悻悻地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新任守捉使前天已经到任,他叫你们回来后,到草厅去见他。” “新任守捉使?”张勇疑惑地点了点头:“等我换上甲胄,就过去见守捉使。” …… 张勇披着细鳞甲缓步往前走,心中犹豫着见到守捉使该如何应对。对于新任守捉使的脾性,他完全不清楚,若是对方贪财,倒是可以给他使些钱,若是对方咄咄逼人,他也大不了脱离守捉使,到大漠上做那自由快活的沙盗。 他走进堂中,看到李嗣业盘膝坐在草厅尽头,身后是挂着猛虎图的土坯墙。 张勇抬头去看,见李嗣业是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身披铁甲甚是威武,心中暗自叫苦,这种人怕是油盐不进。 “张勇参见李使君。” 李嗣业不打官腔,直接了当问道:“护佑商队行过大漠,能得多少钱酬劳。” 张勇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我不明白守捉使说什么。” 李嗣业倒也不生气,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记住,这几日内不得离开葱岭守捉。” “是。” 张勇弯腰退却,走到门外却狐疑地回过头看了看,本以为新任守捉会借机刁难,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地放过了他。 难道说这人想要秋后算账? 张勇也算个心念通达的汉子,索性便不去再想,回家先去陪伴娘子了。 来到葱岭守捉的上任这些天,李嗣业的第三把火迟迟没有烧起来,守捉城的什长们暗地里放了心,认为守捉使已经认清现实,放弃振作了。 李嗣业经常骑着马在葱岭的山坡上溜达,也许是巡逻附近的地形。田珍和藤牧骑马跟着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他在山底下的驿站巡视,恰巧碰到了从葱岭赶来的波斯商队,李嗣业纵马拦在商队前面,商队中只有两个腰揣弯刀的波斯武士,两人跳出来抽刀戒备。 商队的长者认出李嗣业所披的是唐军的军官甲,向后挥手让这两人收刀,他亲自从骆驼上爬下来,躬身抱胸致意道: “前方可是大唐安西葱岭守捉使,我们是来自大食的波斯商队。” “正是。” “使君,我们这货物中没有别的东西,还请使君放行。” 李嗣业笑笑:“各位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拦你们,我只是有要事向长者详询。如今天色已暗,各位不如到守捉城中歇息一夜,我好求教答疑解惑。” 波斯客商们心生疑虑,不知这些大唐安西兵葫芦中卖得什么药,都暗中给长者使眼色要他拒绝。 这位波斯长者想必是常年商旅行路之人,能看出其中的情势,抱胸鞠躬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还请使君前面引路。” 李嗣业带领商队前行,沿着山坡走到城门前,对着城头命令兵卒开城门。 他将大食商队引进城,立刻命令于主簿安排给商队中人借宿一夜的房间营地。于构不明就里,但还是积极配合。 他不知道守捉使为何要款待这支波斯商队,就连商队这些波斯人也受宠若惊。他们本是亡国之人,如今受大食的管辖,许多波斯人为了政治避难,更是长时间留在长安洛阳等地,还有一部分的波斯人成为了游走两国之间的商旅,一路所经守捉关卡,没有唐军会给他们好脸色。 李嗣业请商队核心人员在草厅中落座草席,命人将美酒和羊肉端上来款待,一顿酒肉大肆吃喝之后,这些人也放松了警惕,说话知无不言,交流旅行见闻。 李嗣业看到火候已差不多,主动对商队长者问道:“你们这商队中可有护卫?” 长者回答:“倒是有两名护卫随行保护安全,但进入安西后,将要途径大漠,大漠中沙盗横行,等到龟兹城后,会在商会帮助下雇佣镖队和刀客。” 李嗣业又问:“你们一般雇佣多少人,给他们的酬金是多少。” 长者略作沉吟,继续答道:“这是按照商队的规模来算的,若是二三十人,至少需要雇八人的刀客队,若是六七十人,需要雇佣二十人,百人以上的商队,所需护送队伍要四十人。” “价钱也是按照商队规模来给,商队成员每人须付十五枚第纳尔金币,换算成大唐通宝是三千五百钱,也相当于三匹丝绢。” 李嗣业琢磨了一下,这个价格非常合算,他准备做这笔生意,把守捉城中一部分人调动出来,护送波斯商队赚些外快。 这念头无疑也是危险的,虽然有许多唐军单枪匹马出来做守捉郎,但作为守捉城的长官,组织队伍干这种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军旅生涯也必然会终结。 但他找不到别的办法敛取钱财,虽说打仗也能生财,葱岭守捉这个地方,是绝对不会遇到这样的好事的。 李嗣业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看看这些精明世故的波斯商人是什么反应。 “如果有唐军参与护送,你们觉得怎么样” 商队长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李嗣业会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设性意见,他立刻抱胸躬身说道:“我们只不过是私人商旅,哪敢劳动大唐军队亲自护送。” “我是说假如呢” “大唐安西军威名赫赫,如能得安西军护送,我们不胜荣幸,旅程中并无后顾之忧。” 李嗣业欣慰地笑了笑,随即摇头说道:“不,你误会了,如果我葱岭守捉要派人护送,不能打大唐军队的名头,非但不能,还要卸去甲胄,装扮成普通刀客,你所能依靠的仅仅是我们的实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守捉使要护送商队 商队长者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能得唐军护送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呀,就算这些人不穿战甲,不打军队的旗号,仅唐军的武器装备,制式横刀,强弓劲弩,长枪铁盾,组成的团队战阵,也足以横扫大漠中的任何盗匪! 只是李守捉使提出要护送,自然是想赚取报酬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他们这些波斯商旅往来一次大唐,倒是可以赚取不少钱财,但护送队伍的成本若是太高,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长者犹疑地问道:“李守捉使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只是私人商旅,动用了朝廷军队,可是要担当罪过的。” “此事你不用担心,官方的事情我来兜着,价格方面你可以按照民间镖队刀客的价格来给,至于护送的实力,我会挑选最精锐的勇士来参与护送。” 李嗣业抛出这番话,让商队长者相信,他这事儿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自己当然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一旦上面派人下来查,他们葱岭守捉缺了人员,这个守捉使就不要干了。 商队长者虔诚地抱胸行礼之后,向李嗣业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之间商量一下可否” “好,尽管去商量。” 李嗣业离开了草厅,回到隔扇的静室之中,田珍,藤牧两人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劝说:“守捉使,你这是私自调动军队,若是让都护府知道了,可是要军法从事的!” 李嗣业稳稳地坐在那里,神情泰然地说道:“此事不必太过担忧,葱岭守捉偏僻苦寒,除了每年两次的粮食调拨外,还从无上级下来查验。就算有上级下来视察,缺了二三十个人,完全能够糊弄过去。” 田珍和藤牧惊诧不已,他们直到今天才发现,李嗣业真是胆大包天,调动军队干私活儿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若是将来让他做了节度使,啧啧,简直不敢想象。 “你们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这样的买卖,对我们葱岭守捉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首先赚了钱自不用说,他们缺失的甲胄,也能够买回来。第二,葱岭守捉长年没有战事,不但军纪涣散,训练废驰,战斗力良莠不齐。参加这样的护送,不但锻炼了长途奔袭能力,更能磨练意志,磨练战斗力,何乐而不为。第三,我要利用护送任务刺激他们,让他们产自觉参加训练,从而改变这些人颓废的作风。” 田珍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李嗣业所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藤牧插嘴问道:“他们这些人生性懒散,如果没人去呢” 李嗣业摆手笑道:“这世上哪有天生的懒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人绝对会去,而且还要抢着去。”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走出隔扇,留下他们在原地消化吸收。 草厅中已经只剩下商队首领,裹着白袍坐在地上暗暗点头,想来已经有了决断。 “长者,考虑得怎么样” 长者抱胸说道:“经过我们的一致商议,同意李守捉使派出武士护送,由于我们商队规模较小,你只需派出二十人即可。” “好,”李嗣业也抱胸还礼,对首领说道:“请长者和商队成员在守捉城休息,城中也有酒肆,虽然酒的味道不怎么好,但聊胜于无。等我把参与护送的将士们选拔出来,就护卫你们上路。” 长者赞同地点了点头,向李嗣业告别退下。 第二天清晨,李嗣业命令所有军士在草厅前面集合,包括前天回来的张勇等三人,这些人故意做出懒散的模样,队形混乱,瞧着倒像是一群山野猎人。 李嗣业看着皱起了眉头,厉声说道:“都给我站好!” 军士们初次见到守捉使发怒,也不敢有违抗怠慢,乖乖地把队站好。 李嗣业实在是气得够呛,他认为商队的人就在某个角落里偷看,生怕他们看到葱岭守捉这帮散兵游勇的德行,从而产生了拒绝它们护送的心思。 他没有跟他们打官腔,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要从你们中间选出二十个人,护送波斯商队前往长安,参加这一趟护送的人,可获得六千钱的酬劳,不知道你们谁要报名参加?” 李嗣业讲出第一遍的时候,他们还是满怀着狐疑不敢上前,以为这是狡猾的守捉使想出的圈套。 李嗣业接着说:“愿意参加的人,我这边儿可以先付给你两千钱的酬劳,等你完成护送任务回来,我把另外四千钱给你。” 这听着好像是大好事儿啊,但大伙儿都有点儿害怕上当。 站在人群中的张勇则不然,他听到李嗣业报出的这个价格,竟隐隐有熟悉的感觉,这好像是刀客队首领给他的报价,甚至比刀客队还要高出一点儿。 张勇一直在外充当守捉郎,给安西及大漠的镖队和刀客们打工,对行情都熟悉得很,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天李守捉使没有刁难他。原来李守捉使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跟镖队抢生意。 不过这正合他的意,反正只要能挣钱,给谁干不是干? 张勇第一个举手站了出来,双手抱胸说道:“李守捉使,我愿意参与护送波斯商队。” 见张勇出列,平时跟着张勇的两名兵卒也主动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参与护送。 史江和宋横惊诧之余面面相觑,也终于明白李嗣业的意思,只是他们没想到守捉使竟有如此胆魄推陈出新,打破规矩。 几个什长们早就心动了,看到张勇等人主动上前报名,他们也纷纷叉手说道:“李使君,我们也愿意参与护送商队!” 什长们都愿意参与了,这些兵卒们哪肯落后,纷纷踊跃报名。 看到众兵卒这样积极,李嗣业倒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摊开双手对大家说道:“这次护送只需要二十人即可,其余人都留在葱岭守捉等待下一单生意。” 竟然还有下一单生意!守捉使这是打算把生意持续做下去?果然好胆魄。 “这二十个人该如何分配?”李嗣业假意揉着眉头。 什长们是十分想去的,只不过僧多粥少,只能端着架子,兵卒们倒不管这些,纷纷举着手喊叫:“我去!让我去!” 李嗣业早已有应对,略作思索说:“护送商队需要功夫高,手段强的兵卒,既然你们都想参与,那就从中比试选拔。” “此次护送商队,需要十名骑兵,五名弓弩手,五名跳荡兵。你们就比试马战、步战、射术、败者淘汰,优胜者晋级,直至只剩下十九名优胜者。” 张勇一听这个,便放了心,他的横刀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荒废过,甚至手段正在逐渐提升。至于这些在守捉城中混吃等死的兵卒们,他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其余的兵卒们的心情是惴惴的,他们知道自己的斤两,训练荒废了几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胜过身边的兄弟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章 葱岭守捉开始改变 十年来葱岭守捉的兵卒们第一次有了危机感。过去大家过同样的日子,领同样的军饷,谁也不用笑话谁。 可就从今天开始,李守捉使用一条生财的门路,开始分化扩大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勤快的鸟儿有虫儿吃,本领强的人自然可以挣钱,那些甘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就留在温饱线上挣扎吧。 选拔大比就在守捉城外的山坡上举行,骑兵们都换成了木刀,跳荡兵们也都换成了木刀和木盾,弓弩手们不但要比试刀术,还要比箭术。 李嗣业倒也悠闲得很,站在城墙上观摩众人的比试,命令田珍和藤牧担当裁判。 别看这些人平日里荒废训练,但关系到钱财的关头,个个都展示出了真正的实力,拼命三郎一般使出浑身解数,最终决出十九名获胜者,带队的人自然由李嗣业委派田珍担当。 李嗣业对选拔的人员很满意,站在众人面前说:“这个办法好,下次再有护送任务,也用比武的方法来选拔。有本领的人才能挣钱,优胜劣汰嘛。” 兵卒们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下功夫差的人可就吃亏了,要照李嗣业的选拔方法进行下去,到时候别说吃肉,就怕连口汤也喝不上。 李嗣业观察众人神情变化,又继续说道:“没有选到的人不要灰心,好好锻炼武艺,争取下一单生意来的时候,能够选拔起来。” 护送商队的事儿就这样定了,但关于领路的人却出了些差错。田珍本人对此事持反对态度。 他这个人虽然粗俗,但肚子里装的,还是忠义正直那一套,所以不肯答应李嗣业带领商队。 他田珍前来安西是为了立功受赏,可不是做什么护送刀客,所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 李嗣业站在他的版筑房里,背负双手问:“你怎么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 “这不是我的过错,此事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田珍来碛西当兵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给你赚钱担当护卫。” 田珍闭目无言,李嗣业笑着问他:“你还记得我们打赌的内容不?” “什么内容?” “如果这些人一改颓废常态,主动参与训练,提高武艺,你不得发牢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个赌约,你不会食言而肥吧。” 田珍拍着膝盖说:“当然不会!但是现在他们改变了吗,你可曾看见他们改变?” 李嗣业神秘莫测地摇摇头:“明天清晨,咱们再见分晓。” 第二日清晨,李嗣业命令藤牧在城头上敲锣召集集训,葱岭守捉的一百多名兵卒,除去参加护送任务的二十人正在准备外,其余人全部在第一时间到达了城外的校场。 他们没等李嗣业下令,就开始进行了捉对厮杀训练,相互之间比刀法,长枪的枪法,有人训练弩箭射靶,看眼下这种急促行为,大有一日之内就要吃成胖子的壮志雄心。 李嗣业回头看了一眼傻愣愣站在一旁的田珍,咧嘴笑道:“不要忘记你的赌注,立刻准备带队护送商队出发。” 田珍长长地叹了口气,圆骨碌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怨念,接下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立刻回去收拾包裹。 …… 李嗣业把于构叫了过来,让他组织十几名火头军连夜炒面,然后用羊油加入锅中翻炒。 伙夫们一边翻腾炒面,一边摇头说道:“这玩意儿,炒成之后能吃么?” “管他呢,上面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于构绕着锅边来回转圈,背负双手得意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这炒面做成的饼干能够保存一个月。” “保存一个月,不能吧?我们蒸的干粮都不能保存二十天。” 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情,李嗣业命人把两匹羊肉切成肉条,在炒制的花椒和青盐中来回揉搓,肉条被盐腌入味之后,变成了红褐色,然后命人钓在不见太阳的阴凉出进行风干。他声称这些东西能保存一年以上。 兵卒们整日好奇地看着这些腌肉,对于守捉使的话难以置信,如果真能够保存一年,他们立刻就向李守捉使讨要方法,教给自己的婆娘也做一些腌肉。 下午时分,波斯商队出发了,李嗣业站在城墙上遥望远送,二十名唐军穿着牛羊皮做成的衣服,装扮成刀客队护送着商队离开守捉城。 如果要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他们是由唐军假扮而成,不过在大漠中游走的,都是些沙盗和各国商队,一般人不会真的究根追底。 他的行为确实存在风险,但在李嗣业看来,这风险和他获得的东西,完全是成正比的。 这一单护送生意大食商队总共给了他价值二十一万钱的大食金币,除去给兵卒们雇佣费花去十二万,他本人到手的钱财总共是九万钱。 他深知这些钱放在手中只是废物,必须利用起来继续创造财富。 他在守捉使府的草厅外面竖起了一块牌子,以五十钱一亩地的价格雇佣葱岭守捉所有人开垦荒田。 葱岭这片起伏的高地是非常肥沃的,高山冰川上流淌下来的泉水形成了徙多河流进了喀拉湖。他组织垦田的地方,就在徒多河的两岸,准备种植棉花这种耐寒植物。 棉花如今已经出现在安西,但是没有得到大面积的推广,特别是在中原地区,人们可选的织物不是葛麻,就是丝绸。丝绸穷人是穿不起的,而且唐王朝还延续了法律规定身份低贱的一部分人不能穿丝绸。 葛麻这种织物舒适感奇差,就算是经过深加工的火麻布,抵御严寒的能力也远次于棉纤维和动物毛皮。葛麻做的衣服穿上一段时间后,就会变硬而无法穿着,需要用木槌将它捣软,成为中原百姓入夜之后的一项必须工作。李白的《子夜吴歌》中就写了: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万户捣衣说明了什么,不正说明长安城里能穿得起丝绸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百姓都还在穿葛麻吗。 丝绸确实能够保暖,唯一的缺点就是成本太高太贵,以至于成为区分贵族和平民的标志。李嗣业认为他有必要把棉花推广出去,成为中原广大地区的贫下中农能够穿上更为保暖和廉价的棉布服装,当然,捎带着获得大量的财富,成为自己日后的政治资本。 当然这些事情只能藏起来做,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葱岭守捉使,他做的一些超纲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并注意到,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别人的垫脚石和胜利果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垦田欲种棉 有了护送商队的前车之鉴,葱岭守捉军户们垦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就连他们的少数民族娘子,也拿起了头沿着徙多河沿岸开荒。 参加护送商队任务的二十人已经先拿到了两千钱,这可是真正的两贯开元通宝,他们的娘子们把钱带回家时,挂在肩膀上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声响,让守捉城里的其余人眼馋不止。 史队正和宋队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秘密建立的懒汉同盟被肢解分化,那些清晨积极训练的兵卒,那些下午埋头耕田的士兵,他们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跟着守捉使折腾,让他寸不难行。 但是他们现在汗流浃背进行开垦,脸上却是乐呵呵的,只要用头刨出一亩地,就能在守捉使那里领取五十个沉甸甸的铜钱,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 两人经过苦心思索分析得出结论,再坚固的同盟也抵不过金钱的腐蚀,就连在身边照顾他们的两个娘子,也扛着农具跑到徙多河边开荒去了。 李嗣业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处开荒种田热火朝天的劲儿头,心中倍感豪气,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开荒种田不能少,日后还要广积粮,高筑墙,非把葱岭变成南泥湾不可。 …… 于构这个主薄变得越来越忙,李嗣业让他负责审验开荒的完成质量以及工钱的发放。 傍晚时分,扛着农具的兵卒们从徙多河边归来,完成工作量的主动去找于主簿领工钱。 众人挤挤挨挨地排成散乱的队伍,于构跪坐在板足案后面,在纸张上的名字后面打个对勾,然后喊出名字:“鲁小山,开荒一亩半,共得七十五钱!” 兵卒笑嘻嘻地在下裳擦拭手上的泥土,双手掬着去接钱,谁料于主薄却睨了他一眼问道:“唉,对了,你还欠守捉城一,就是记账的最好方法。 结绳记账法简单易学,比如说张三欠李嗣业的甲胄钱是三千六百钱,那么他就在一段绳子的开头,紧挨着打三个结,然后空出距离打六个结,再空出两段相等的距离打串结,相当于两个零。 但如果账目有变动怎么办,这也挺简单。又比如张三今天扣了三十钱工钱,他自己不会算,就由于构主薄告诉他还欠守捉使三千五百七十钱,他只需在绳子的二段距离拆开一个结,在第三段打出七个结。 结绳记账适用于所有文盲,只是有个问题,不会计算的兵卒们,容易被管账的主簿糊弄。 李嗣业在草厅的楼得不是好话,他只是悻悻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些黑衣客商拥着人流骑着骆驼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波斯商人盛情难却 这些大食人头戴黑色罩帽,身披黑色绸衣,却又用白布遮脸,腰配镶着宝石的宽刃刀,与身穿白衣的倭马亚王朝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尚未成为气候的什叶派***,也是日后阿拔斯王朝的忠实拥护者。唐人喜欢用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来区分他们,两个王朝代表着不同的派别,黑白分明的颜色也证明了他们水火不容,这种派别之间的分歧,能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去,堪称是延续千年的争端。 李嗣业打听着找到了卖棉花种子的地方,若不是他在集市上找了个波斯牙侩,找一个下午也是白搭。 这位波斯坐商并不是专门卖种子的,他在集市的店铺主要收购棉花,然后经过加工,售卖到制作地毯的家庭手工作坊,基本上客居在安西的波斯人,都是靠这项技艺维持生计。 李嗣业跟这波斯商人一阵讨价还价,花去三百钱买下来这样一袋棉花种子,买完之后他也不急着离去,而是绕着在店铺周围装作逛街。 藤牧不明原因,奇怪地问李嗣业:“我们不是来棉花种子的既然买到了,为什么不回去” 李嗣业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光买种子就够了,买回去不会种,不也是白搭你给我盯着这波斯商人,看他晚上回到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再去拜访。” 藤牧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待会儿把这波斯人给打昏了绑回去?” “脑袋不转圈,你除了会绑人还会干什么我们到他家里去,表现出求贤若渴的姿态,我们说服他,你觉得怎么样?” 藤牧欣喜地抖动着两根手指说道:“很好,我觉得也应该这样,我非常崇拜先秦时期的说客谋士,比如说毛遂,蔺相如等人。所以嗣业郎,请你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要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前往葱岭指导我们种植棉花。” “行啊,”李嗣业拍了拍藤牧的肩膀:“我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李嗣业牵着马走在集市中,等着夕阳西下,集市上的人群由密集变得稀疏,再到后来变得零落。许多摊贩也开始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离去。 棉花店铺的波斯坐商终于从店铺中走了出来,随手拿着一把铜锁咔嚓将房门锁严,然后从屋后牵着毛驴缓缓朝家走去。 藤牧朝李嗣业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拉开距离,也缓缓跟随在这波斯商人的身后。他们在龟兹的街道上七绕八绕,来到波斯人的聚居区。 等他们一进入波斯街道,两人的装扮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们是两个不伦不类的粟特人。街道上的波斯人都穿着红衣,脸戴黑纱,很明显的告诉别人,他俩不属于这里。 牵着毛驴走在前面的波斯客商产生了警觉,脚下加快了速度,领着他们左冲右拐。 藤牧有点儿心慌,连忙问李嗣业:“我们把他给跟醒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继续跟。” 那波斯客商突然发足狂奔起来,李嗣业也和藤牧牵着马急追,顺着胡同往右一拐,却是一堵墙挡在了面前,身后陡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嗣业和藤牧回头一看,却是那波斯商人领了几十个波斯人,手中提着短刀神情戒备。 “你们这两个粟特鬼!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 “这两个一定是居心不良的盗匪,把他们捆绑起来,交到都督府去!” 藤牧变得手足无措,慌忙回头问李嗣业:“怎么办?” 李嗣业牵着马往前一步走,伸手摘掉了戴在头顶上的牛皮尖顶帽,把唇角上的两缕黑髭拽了下来,那一身的左衽袍子也扔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浅青色缺胯袍,腰挎三尺横刀。 波斯商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们是汉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李嗣业脸上绽放出让人放松的笑容:“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棉花商苏赫拉布谈一笔生意。” 苏赫拉布看了一眼李嗣业的腰带,很笃定地问道:“阁下应该是有官身的吧,你们汉人做官是不喜欢做生意的。” 事已至此,李嗣业也不隐瞒了,抬起双手抱拳说道:“我乃大唐安西都护麾下葱岭守捉使李嗣业是也。” …… “李使君,请这边儿走。” 苏赫拉布小心翼翼地在前面领路,神情多少有些慌,他实在不知道这军官找他到底能有什么生意。 波斯商人们通常都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不管是大食的***官府,还是大唐安西官府,招惹上了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但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他只能尽量给客人尊贵的礼遇,说不定待会儿拒绝的时候,才不会难看。 他们穿过尖顶的院子门,正对三座高低错落的平顶屋,苏赫拉布把他们邀请最中央的屋中。 屋里铺着地毯,烧着火盆,环境很是温暖,墙上还挂着牦牛头骨。苏赫拉布邀请客人在地毯上坐下,立刻吩咐女仆下去弄饭食。 他们两个在集市上溜达了一天,确实是饿了,也不知道这苏赫拉布能给他准备什么饭食,外族人的饭,他通常是吃不惯的,比如什么馕,糌粑,还有什么一股怪味儿的茶。 两人只是等了一会儿,女仆们很快把热气腾腾的银盘子、银盆端了上来,第一个是烤乳羊,酥黄剔透,让人垂涎欲滴。第二个是煮羊肉,一块块大骨头表面附着厚厚的羊肉,绿色的小葱点缀在左右,堪称色香味儿俱全。第三道是一盆碎羊肉汤,被熬出精华的肉汤是乳白色的,散发出香气缭绕在房间里。 李嗣业食欲大振,心中感念这波斯老哥也太够意思了,初次上门就给整三道肉菜,就凭这份好客日后的生意必定好。 苏赫拉布家的女婢端上来一银瓶子的酒,里面装的是正宗的三勒浆。脸裹轻纱的碧眼美女跪坐在一旁,抱着瓶子往他们面前的银碗中倒酒。 主人家频频举碗,口中说着祝福的话语,张口闭口不提做生意的事情。藤牧虽然吃得满嘴流油,心中却不免焦急,万一到时候他喝多了,嘴巴和舌头都不利索,还怎么用三寸不烂之舌担当说客。 李嗣业却毫无忧虑,只是沉醉在美酒中连番豪饮,不停地伸出大拇指夸赞酒好肉好、主人家热情周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苏赫拉布的脑回路 苏赫拉布很是满意,得到了客人的赞美,说明他确实将对方伺候舒服了。如今酒肉已过三巡,李嗣业的那股醉态也显现了出来,这个程度正好谈事情,可以避免狡猾的官员耍诈。 他把双手捅进了袖子里,细心地问道:“李使君,不知你有什么生意要介绍给我。” 李嗣业醉态明显,晕晕乎乎,却没有忘记白天的安排,给旁边的藤牧使了个眼色,让他担当说客说服苏赫拉布。 藤牧确实也不负所望,主动开口说道:“苏赫拉布,我们家使君组织人手在葱岭开垦荒田,准备种植棉花,今日白天到集市上买种子,就是因为这个。我们现在急需一个熟悉棉花田的能手过去,教会我们种植棉花的要诀,所以才趁着天黑来找苏赫拉布。” 苏赫拉布心念一动,突然又问:“你们准备开垦多少荒田用来种棉花?” 藤牧不假思索地说:”暂时开垦了五百多亩,先看看产量如何,产量不错的话明年加大种植面积。” 苏赫拉布捏着下巴暗自沉吟,这个葱岭守捉使竟然要开垦种植棉花,汉人向来以丝绢自傲,本是看不上棉花这等外来物种的,他竟然一种就是五百多亩。 龟兹附近他们这些波斯人所种的棉花田,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亩,所以棉花的价格一直处于稳定状态。可一旦李嗣业组织人手加入进来,棉花产量就会逐渐饱和,价格也会直线下跌。 他作为棉花收购商,当然是希望棉花的价格降低,这才符合他的利益,但对于在龟兹居住的波斯棉花种植农来说,这不啻于是抢走了他们的蛋糕,还损坏了他们的利益。 大家都客居外乡,他不想让同胞利益受损,就算有可能得罪眼前的唐军军官,他也要想办法阻止对方种植棉花。 苏赫拉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装作惋惜皱着眉头说道:“你要在葱岭种棉花,还开垦了土地?不行,葱岭这地方太寒了,是种不成棉花的。我建议你种青稞或者小麦。” 藤牧对这东西不懂,连忙扭头望向李嗣业。 李嗣业也有点儿诧异,没听说过葱岭不能种棉花呀,帕米尔高原地区虽然海拔高,但一年中有三四个月气候湿润温和,棉花的成长周期是五个月,所以恰好符合棉花的成长周期。而且根据气候学说,西疆地区在公元7世纪时期是最暖和的,就连青藏高原上的吐蕃,也属于气候最温和的时期,所以波斯人苏赫拉布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李嗣业心中已有了计较,故作冷酷地摇了摇头:“你不要管能不能种,你只管过去教就是了,棉花能不能长成日后再说。“ 苏赫拉布见李嗣业不信这个邪,继续鼓足了劲儿劝说道:“李使君,你千万要听我的,这地方真的不适合种植棉花,你们还是种点儿别的东西吧!” 李嗣业犯了真火,刷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腰间的横刀抽出半截来,吓得苏赫慌忙后退。 “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愿意去!老子现在可是葱岭的守捉使,将来说不定能做龟兹镇的领兵都督!得罪了都督是什么后果知道不?将来我能让你的店开不下去,也能将你们这帮波斯猫全部赶回波斯去。” 这话就说得太过分,藤牧坐在一边儿也吓愣了,不是说靠说服吗,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来不及…… 李嗣业一只脚踩在胡桌上,冷声对藤牧道:“该你了,三寸不烂之舌,说服。” 藤牧大汗,情况都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这还让他怎么说。 他只好把原先在肚子里酝酿好的话,原封不动地倒了出来:“苏赫君,我们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请你去葱岭教军户们种棉花,拜托你再次考虑一下。” 苏赫抬头看看手握钢刀满脸凶相的李嗣业,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我去。” 李嗣业把钢刀收起,恢复了笑容安详地坐了下来,拍着苏赫拉布的肩膀说:“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每天给你五十钱的雇佣金,你亲自到葱岭的田间地头去教学,教会他们怎么种棉花,怎么护理,怎么采摘。” 苏赫苦着脸点头:”请你放心,我一定用心地教。” 李嗣业满意地说道:“今天不早了,晚上就在你家中歇息一晚,等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动身。” 苏赫的脸皱得愈发像橘子皮,这是丝毫不给他缓冲考虑的时间,他只能期待着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比如说这个唐军官李嗣业,脾气暴躁易怒,这种人怎么会是做生意的料,大不了到时候他种出来的棉花,他想方设法给他定成次品,不给其扰乱市场的机会。 他派出两名侍女,迎着客人到客房去,才坐在主屋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赫静下心来考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致命错误,忘了问李使君种那么多棉花有什么用?官军种田不一定是为了钱,说不定是为了自给自足。 自己的想象力似乎狭隘了,唐军怎么会扰乱市场?人家本身就是一个大市场,驻扎安西的两万唐军睡觉用的大被填充物,还有棉花做的毡子,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抽了一下,真蠢! 李嗣业打着哈欠和藤牧来到客房里,两名波斯侍女准备上前去侍奉他们脱衣,被李嗣业推阻出去,嘴里默念着拒绝混血,从我做起。 他醉醺醺地躺在羊毡上,对身边的藤牧说道:“你今天做的不错,成功地说服了波斯人。” 藤牧觉得李守捉使这话是在拐着弯骂他不济事,波斯商人是被说服的吗?他那是迫于你的淫威被吓服的。 如今李嗣业已经喝醉,他藤牧需要多留个心眼,万一这波斯商人表面顺从,暗地里却起了歹意,半夜派人来暗害他们,那可就倒霉了。 黑夜里藤牧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的困倦,稍有打盹就从地上坐起来,耳朵倾听着门口的方位,提防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这样严阵以待高度警惕,旁边的李嗣业却睡得像死猪一般,还发出雷霆般的呼噜声。 第二天清晨,李嗣业神清气爽穿衣扎带。藤牧瞪着两双通红的眼睛,一开口就哈欠连天。苏赫拉布亲自带着女仆送来羊奶茶,脸上春风洋溢地问道:“昨天晚上两位客人睡得还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安西行旅奇遇 李嗣业露出笑容夸赞道:“嗯,不错,不错,睡得很舒服,苏赫家不但酒香,就连房间也温暖舒服,我们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 藤牧那微黑的眼眶做出了无声的抗议,苏赫拉布无法视而不见,奇怪地问他:“尊敬的客人,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难道是我府上的侍女没有伺候好你,还是有人打扰到了你的睡眠,这件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是,我不是……”藤牧连忙向主人解释:“并不是贵府上的房间睡不舒服,而是我自己的原因,我,那个……” 李嗣业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算是帮他解了围:“他最近十分思念家乡,所以睡不着觉。” “他是日本人。” “没错,”藤牧连连点头:“我是日本人,离家这么多年,实在是想念啊。” “日本?”苏赫拉布颇为好奇:“这是个国家么?你们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长得跟李使君很接近。” 苏赫一听藤牧不是唐人,恭敬度立即下降了几分,感情闹了半天,你和我一样,都是流浪在外的亡国旅人。好歹昔日我波斯王朝还是鼎鼎有名的,日本这国名听都没听说过。 李嗣业怕苏赫拉布反悔,再次就昨天晚上的要求做出提问:“昨天晚上酒喝得不少,苏赫还记得你的承诺吧。” “记得,记得,”苏赫拉布的脸上没有丝毫为难之色,点点头说道:“李使君要求我到葱岭去教守捉城军户们种植棉花,今天上午就动身,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嗣业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真不愧叫苏赫拉布这个名字,信守承诺,当得起英雄之名。” 苏赫拉布家中有四个老婆,都是绸缎缠身苗条婀娜,脸上遮着轻纱,围在苏赫身边哭哭啼啼,似乎不肯放丈夫离去。 李嗣业含笑旁观,坐在一旁怡然自得,仿佛在看家庭情景喜剧。 “都别哭,我不是被抓兵,是李守捉使者请我前去葱岭,帮他种植棉花,种完之后自然会把我给放回来。” 藤牧对这个苏赫顿觉反感,不只是因为刚刚他态度的改变,而且还因为,这货居然有四五个堪称美女的老婆。妈的,这种人难道不招人讨厌吗? 苏赫带了两头骆驼上路,一只白骆驼用来驼他,另一只用来驼生活必须品,里面包括精致的牛皮水袋,一个錾银的煮肉锅,一个鎏金碗,还有一堆的咸肉干,羊毡和羊绒低碳,锦缎被面和棉花里子的衾被,仅从这套出行装备来看,便知这苏赫是土豪。 在西域最贵的畜生就是骆驼,突厥敦马和大宛马价格在九千多到一万钱之间,波斯骆驼的价格却在一万五到两万往上,特别是浑身雪白的白驼,更是有市无价。苏赫拉布带着这一白一黄两匹骆驼出行,就和现代人出门乘坐豪华跑车是一样的,在龟兹的街道上回头率百分百。 三人回程一路往西南行走,行的正是为商旅开辟的官道,这条路还是比较安全的,龟兹和疏勒镇之间有唐军的联络站,也有军队来回换防,时不时就能碰上来往的客商,丝毫都不会觉得孤寂。 官道两边是起伏的绿色丘陵,那幽绿的青草总给人心旷神怡的美感。苏赫拉布心情奇佳,口中不停地称赞道:“安西这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们这些波斯人都把它当做了第二故乡,真心希望唐军能够永远庇护这片土地,能让我们永远地把生意做下去。” 李嗣业没有回答他的话,谈论这种话题永远太沉重,李嗣业虽然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也仅止于想法,许多事情看看再走比较好。 前方出现了一支驼队,身上全裹着黑色布匹,脸戴白纱巾。苏赫拉布见到这些黑衣大食,本能地感觉到畏惧,连头都不敢往高了抬。 他低声地对李嗣业说:“这不是私人商队,这些人里面有大食的官员豪贵。” “你怎么认定的?” “你看这些人的佩刀了么,黄金镶嵌的刀鞘,鞘上面还有新月图案。” 李嗣业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你怕什么?现在是在我大唐的国土上,你现在是我大唐之臣,就算是哈里发来了这里,他也得给我悄声眯着。” 他的话音刚落,前面那一队黑衣商旅纷纷转过身来,这些人高眉深目,遮脸巾挡着大胡子。他们的眼珠子本来就凹,那愠怒的眼神显得更加生冷。不过他们并未言语还击,而是低着头继续赶路。 苏赫拉布也看了出来,这些大食人虽然显贵,但他们可能是阿拔斯家族的支持者,政权如今仍然在倭马亚王朝手中,他们依然不是宠儿。 此行李嗣业就慢慢缀在这些大食人后面,反正他们行进的方向应当是疏勒镇,与李嗣业线路相同,正好能帮他探路。 两天之后,他们来到丝路上的据瑟德城,与这些大食人同住在驿站中。李嗣业依旧我行我素,并且时刻保持好奇心,以消除旅途中的枯燥。 第二日大食商队上路,他们也上路,沿着喀什葛尔河往疏勒镇而去,越是接近葱岭地区,人迹便越来越稀少。 大食商队的成员变得谨慎起来,商队中的无论行走吃饭睡觉,右手都不离开刀柄。李嗣业清楚,他们的威胁不是来自自己。他也看得出来,这些人丝毫不在意他这个假扮的粟特人,不设防不在意,便是对他最大的轻视。 李嗣业主动放慢了速度,并且开始跟这些人拉远了距离,不用看也知道这些人可能有麻烦。 他虽然是大唐军官,但没有必要给大食人当**,况且对方二十多人的商队,敌手也必然是超过这个数量级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得远一点儿,但也不能离得太远,否则看不到精彩的争斗片段,或者观影体验太差。 他不断在心中预估,大食商队会在哪里遇到伏击,前方的路段有几处险要关口,他们却安然无恙地穿行过去。 李嗣业感觉不能理解,难道这些人有受害妄想症?被伏击只是子虚乌有。 前往的河滩渡口处突然发出呜噜噜的喊叫声,李嗣业顿时兴奋起来,骑着马爬上山坡,趴在坡头上遥望下方。 渡口对面的密林中射出复合弓箭矢,将几个骑骆驼的商人射倒在滩水中。紧接着密林中奔出一队穿白衣的商旅,他们手中握着镔铁剑,骑马朝商队冲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伏击、追杀 行走在前面的商旅们慌忙跳下骆驼,避免成为弓箭的目标,还好这河滩水虽然急,却不很深,刚刚能淹没膝盖。 他们拽着骆驼涉水折返回去,口中发出呜路哇啦的乱叫声,李嗣业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在脑海中想象,这些人是大难临头,各自夺路而逃了。 这些身穿白衣的大食武士虽然没有披挂甲胄,但他们行动一致,砍杀动作机械熟练,一看就知道是从军队出来的。 黑衣的客商中也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只是他们只顾着保护队伍中的重要目标,实力不济无辜的人只能被放弃。 白衣商旅们尾随着黑衣的队列进行追杀,被杀死的人骆驼停留在原地,他们的尸体栽倒在水中,红褐色的血液从河溪向下漫散开来。 他们杀掉对手之后,还要翻过来看看他的样子,看来是在寻找真正要除掉的目标。 李嗣业从山坡上折返下来,翻身上马对藤牧和苏赫拉布说:“我们先往后撤。” 两人一听,忙问:“为什么要往后撤,前面出了什么事儿?” “没错,出事儿了,白狗咬黑狗,凶残得很,别把血溅在你们身上。” 李嗣业抖擞着马缰快跑,苏赫慌忙紧随其后,藤牧犹豫观望了一瞬,也咬牙掉头逃窜。 藤牧感觉李嗣业的行为很丢面子,他可是唐军的守捉使,遇到这种情况不是该挺身而上,制止双方拼杀并进行仲裁吗 苏赫的骆驼负重的东西太多,无论如何也跑不快,而且这位好像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就算跑不快,也不肯抛弃马背上的那些金银器。 藤牧虽然厌恶这个波斯人的为人,但他自认为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主动落在他的马后半个身位。 李嗣业突然放慢了速度,开始摘掉毡帽,脱去皮裘,露出了他的青绿圆领袍,单手握着横刀放在马前。 他回头对藤牧说道:“脱掉粟特装束,露出甲胄,不许给我多管闲事。” 三人换掉装束,摇身一变,由粟特波斯商人恢复成为唐军军官带着护卫随从。 几匹血迹斑斑的骆驼黑骑从他们身后赶上,后面白衣队的羽箭不停地往上招呼,又有人从骆驼上栽落了下来。 李嗣业果断对两人说道:“我们离开官道,到丘陵坡上去,不要妨碍人家大食人之间的内斗。” 三人沿着起伏的山丘来到坡头上驻足停下,从这个视野去看,官道上的战斗可一览无余进行欣赏。 身穿黑衣的商旅们只剩下四五人,却被二十多名白衣人追杀,由于逃窜颠簸,其中骑在同一匹骆驼上的两人纱巾脱落,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皮肤棕色,眉毛高耸。 年轻的阿拉伯美女颧骨很高,褐色的眼珠中透出忧郁和恐惧,她的手紧紧地挽着男人的袖子。 男人一面骑着骆驼格挡后方刺来的枪,一边举目四望,突然看见了远处坡头上的李嗣业一行人。 李嗣业正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叽里咕噜地喊了声,伸手一挥,带着残存的随从朝山坡上冲来,看来是想借助外来力量求得一线生机。 李嗣业一看情况不对头,连忙打马继续撤退,不给他们寻找庇护的机会。 男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出现幽怨的神情,连他身边的美女都乜着冷眼难以置信。这个唐军军官不但见死不救,而且摆明了态度不想管这桩闲事。 男女及黑衣随从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产生了想法,他们跟定了这个唐军官,这是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川中唯一能借助的外力,他们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李嗣业在前面赶路,黑衣男女在后面紧追,白衣杀手们也不肯放松继续追击。 三拨人马沿着起伏的丘陵越走越远,李嗣业两次回头,那几个黑衣大食依旧跟着他,而且在逃亡的过程中,他们又死掉了三个人,只剩下小夫妻二人骑着骆驼苟延残喘。 李嗣业有些发愁,要不是波斯人苏赫舍不得那两匹骆驼上的贵重物品,他能甩出这些人三十里开外。但到现在,这小夫妻已经追上了他们,还紧缀在她们身后。 白衣大食们不敢再用长弓重矢远距离射杀,实在是怕误伤到唐军军官,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嗣业恼火地回头对苏赫说:“你会不会说大食话,会的话告诉那小两口子,叫他们死远点儿,别跟着我们!” 苏赫点点头,叽里咕噜把话翻译了过去。 那男人却突然开了口,说的是中原官话,一字一顿异常生疏:“我、有、黄、金、救、我、给、你。” 李嗣业陡然勒住了黑胖,掉转马躯大声问:“多少” “五、百斤!”为了不让李嗣业误会,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虚着手指写出一个大大的‘斤’字。 李嗣业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取出长兵器陌刀,松开布套,一手把刀锋指向空中,另一手握着短弩,拦在了白衣大食追击队伍的前方。 藤牧精神振奋,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真正的勇士应当直面强敌,无惧无畏,仗义而行,像李嗣业这样无利不起早,绝对要不得。但谁让人家是长官呢,此刻只好尽量显得大义凌然一点,好挽回颜面。 二十骑大食人停住了马匹,其中一人上前抱拳,很符合中原的礼仪。不但如此,他的中原官话,说得比黑衣男子还要溜。 “我们是来自大食的商使,携带着哈里发陛下的符节,你身后的两个人,乃是叛国者。请你把这两个叛徒交给我们,我会代表哈里发陛下给予你崇高的致意。” 这个人说话张驰有度,有礼有节,表现出一个使者的素养,句句都不离哈里发,但就是没提钱。 黑衣男子探头上前,低声说道:“救我、不止给你、黄金,日后还有、更多、谢礼。” 李嗣业挥舞着陌刀,将刀锋垂在一侧草地上,单手持握,长杆夹在腋下盛气凌人地说:“这里是安西,是我大唐的国土,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必须遵守唐律,行凶是要问斩的。” 领头这人视线停留在李嗣业和藤牧身上,显然是在估算双方的实力差距,随后他躬身抱胸行礼,继续说道:“请使君见谅,我们事先不知大唐刑律,对刚才的行为表示歉意。请你把我国的犯人移交到我们手中,我们将他二人带回去治罪。” 这人嘴皮子还挺溜的,中原官话说得这么好,竟然说自己不知道大唐刑律,还想偷换概念,从李嗣业手底下要人。 “咱两国有引渡条约吗?就算他们在你们大食犯了罪,但在我们大唐境内没有犯罪,任何人都不能带走他们。你若是想要带走,就回去找你们哈里发,让他派使者向我大唐皇帝请求,签署一个允许引渡犯人的条约,然后再带这两个人的罪证向我交涉,如何?” “什么?条约,什么玩意?” 几个白衣大食人一脸懵懂,面面相觑,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食豪富强雄 这些人虽然戴着薄纱面罩,但那双眉下深凹的双眼却透出凶光,都悄悄把手摸到了刀柄上。为首的大胡子男人依旧面露笑容,不软不硬地说道:“这二人不是普通的囚犯,他们企图颠覆哈里发,阴谋篡位,我们奉了死命,要将他们捉拿归案,还请使君给予通融。” 李嗣业冷哼一声:“我不管你如何如何,他入了我大唐,便远来是客,我绝不允许你带走我们的客人。” “使君,”这白衣大胡子神情稍显冷酷:“人,我无论如何是要带走的,不管用什么方法。现在我们双方实力悬殊,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 呀呵! 这人竟敢威胁他,虽然说的确是实话,但大唐军人的面子问题至关重要,更何况还有五百斤的黄金。 李嗣业已经打定了主意,先把气场撑得足足的,再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这些人真要为了这对大食夫妻拼命,那他就果断放弃,先保命后保财。 这帮白衣人也忒不懂事,空口白牙就想要人,想抓麻雀连一把秕谷都不舍。 “没有把肌肉给亮出来,你就敢放狠话?”李嗣业平端起陌刀,青色刀锋在空中隐露寒芒。 藤牧也从后背上解下弓弩,抬脚上弦安装箭矢,稳稳地端在手中,瞄准了带头的大胡子。 李嗣业扭头对他说:“藤牧,我对付十五个,你对付五个,我倒要领教一下大食人的刀法。” 大胡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好大的口气,竟然要扬言挑战十五人,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兵卒,而是哈里发的近卫御林军。 他立刻伸手去指身边的两个随从,命令他们:“给我上!” 这是在试李嗣业的货色,是不是真如他所说。 这两人面露苦色,手持弯刃犹豫地望着骑在马上的李嗣业,他们被李嗣业的口出狂言给吓住了,何况此人肩宽腰阔,一丈七长的陌刀提在手中,看上去很轻松。 其中一人握着弯刀上前,一只脚试探地前挪,却突然又闪身回来。 大胡子很是恼怒:“临阵畏战,是不是该杀!” 二人脊背一寒,硬着头皮挥舞着刀锋朝李嗣业冲了过去,李嗣业瞳孔一缩,陌刀横抡,整条带血的手臂飞起,掉落在草丛中,大食武士挣扎惨叫着跪趴在地上。 另一人加速前冲,要从李嗣业的身侧绕过去进攻,没等藤牧去扣弦,李嗣业陌刀刺出,将这人的头颅挑上了半空,顿时血溅三尺。 这些大食人后退了两步,面露惊容,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大胡子长官。 “上弓箭!” 大食人从马背上解下弯弓,挽在手中将箭支搭上弓弦,齐齐瞄准了李嗣业和藤牧两人。 李嗣业一手握着弓弩,一手握着陌刀,把箭头对准了大胡子,藤牧双手平端弩箭,也标准了大胡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这个大胡子,就可以挽回眼下的局面。 白衣大胡子怡然不惧,也没有要后退的意思,双手挽着大弓搭箭对准了李嗣业,意欲逼他让步。 李嗣业看了看眼下这个情势,五百斤黄金怕是挣不着了,这些大食人志在必得,犯不上为此承担生命危险。实在是有点儿可惜,他今天没有披甲,若是细鳞军官甲在身,多少能替他抵挡一些箭矢,还敢搏一搏钱途。 他刚准备收回弩箭,对面的大食人却放下了强弓,为首的大胡子朝他微微躬身说道:“使君,你救了两个叛国者,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我们走。” 这些白衣大食收起武器,翻身上马沿着山坡离去。李嗣业悬着的心脏也稍稍放松下来,他即将妥协,对方却先支撑不住气势,果然坚持到最后才是赢家。这些人应当是被他的强者气势给吓退了,肯定是,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原因可解释。 白衣大食们逐渐退走消失在视线中,李嗣业这才相信对方真的是溜了,没有什么虚晃回马枪。 官道上走来一支唐军,打着绛色号旗有四五十人,押送着六七辆马车,车上放着麻袋,应当是押送粮食的队伍。 他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撤退,不是因为他身上霸气侧漏,而是看到了运送粮食的唐军。刚刚他们站立的位置背朝着官道,自然是看不到。 今天这桩事情可真算是玄乎,送粮的兄弟们若是晚到一分钟,他就已经认怂,错失得到黄金的机会。 被他救下的这对穿黑袍的男女劫后余生,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虽然李嗣业涉嫌有偿救援,二人依旧对他表示出感激。 “感谢、使君。不知、你姓名。” 李嗣业朝他抱拳说道:“我乃大唐安西都护麾下葱岭守捉使李嗣业。” 男人也学着李嗣业的样子回了一礼:“我是、穆罕默德·伯德勒丁·曼苏尔·阿拔斯,这是我的妹妹穆罕默德·伯德勒丁·卡伊莎·阿拔斯。你只需要叫我的名曼苏尔即可。” 大食话他听不明白,只好由苏赫拉布来进行翻译,逐字逐句翻译过来,虽然听起来有点儿糊涂,但大体上就是那么回事儿。 李嗣业不得不承认,曼苏尔的名字确实很难记,他也并不想记住此人,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他可不想和两个大食人有什么瓜葛。 “明白了,明白了,那个,曼苏尔,五百斤的黄金在哪儿,我既然答应了救你,那你就得信守承诺,现在就带我去找拿黄金。” 曼苏尔发出爽朗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豪雄气息:“哈哈,可以,不过,这五百斤的黄金分量太重,你们的马匹负重已经超荷了。如果李使君能够相信我,把你的居住地点告诉我,明天早上,我保证把黄金给你送到。” 竟然还送货上门,这五百斤的黄金赚得也太容易了吧。 不过,这曼苏尔会不会骗他,毕竟是五百斤的黄金,一个豪富之家都未必有这样的积蓄,除非他家是什么百年贵族,千年世家,哈里发的亲戚。 李嗣业将信将疑,不过听这曼苏尔的口气豪爽,像极了现代出生在迪拜的大富豪。 原来阿拉伯人无论从古到今都是土豪,果真占住了中东这块风水宝地就是好啊, “怎么,李使君不相信我么,你们大唐人推崇一诺千金,我曼苏尔一诺还不值五百斤黄金?” 得,人家都已经这样说了,李嗣业再疑心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他立刻嘿然一笑,为自己的迟疑做出解释。 “曼苏尔兄,你这么说就显得太见外了,我这人平时最爱仗义相助,助人为乐,就算没有黄金,我照样会出手相救。只是你们兄妹二人的准备往何处去,是否需要我相送一程?”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可否顺路护送我们前往疏勒镇。” “荣幸之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要你们种棉花 他们一行人沿着丘陵向下来到官道上,正好跟在押送粮食唐军队伍的后面,安全系数又提高几分。 天黑时分,李嗣业他们把阿拔斯兄妹送到了疏勒镇,对于他们兄妹此番前来大唐的目的,他没有出言相问,别人的某些秘密是不能窥探的。 疏勒镇中有一个大食商会,兄妹二人进城后,立刻投奔商会而去。 双方在商会门外道别,这两个大食人不管将来是敌是友,现在至少还是能做朋友的。 曼苏尔诚挚地问道:“李使君,不知你现在住在何处,明天我派人把黄金送到哪里?” 李嗣业略感兴奋,敢情你还记得,不用我来提醒就好。 “本人现在担任葱岭守捉,当然就住在守捉城,守捉城你知道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沿着疏勒镇往南走,途径演渡州,穿过慕士塔格山和青岭之间,就到了原喝盘陀都城的葱岭守捉了。位置很好找,这个,你不用这么着急,我能够等得起。” 苏曼尔只是负手笑了笑,这个唐军小军官的胃口不算大,他还能承受得起,才不过五百斤黄金而已,再有一千斤的黄金,他的家族也能承受得起。 李嗣业心满意足地拱手告别,他现在还觉得这五百两黄金救的值,若是日后他知道自己救的是谁的话,估计能后悔死。 他们准备原路返回葱岭守捉,路过演渡州城,在城中歇息了一夜后,终于在第二日下午回到了葱岭守捉。 …… 沿着徙多河沿岸行走,可以看到一块块被翻出的红褐色泥土,一整片的草场被破坏变成了耕地,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儿惋惜。不过为了他的计划,牺牲点儿草场是值得的。 这样广袤无际的葱岭草场还有很多,他们守捉城的马厩中只有几十匹马,是显得太浪费资源了,就算连带储存过冬牧草,养活千匹良驹也不是问题,等日后资金充足了,养马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 他们进城之后,主薄于构前来报账,说是这两天有军户趁着他不在,又多开垦了一些土地,现在突然来要钱,他想问守捉使新开垦的土地到底认不认。 “认,为什么不认?既然他们敢开垦,我就敢给钱。” 李嗣业感觉自己现在说话都财大气粗了,这是那未到账的五百斤黄金带来的底气。 他立刻拍着于构的肩膀介绍苏赫拉布:“这是我从龟兹请来的种植棉花的高手,又买了大量的种子,待会儿你就把所有人都叫到草厅前来,我要把种子发下去,号召他们种植棉花。” “还有,给这位苏赫安排一个房子,不要怠慢了贵客。” 苏赫其实一进守捉城,就开始后悔了,竟是这种穷乡僻壤,这种地方也有资格带个城字?褐色泥土夯筑成的土城墙,草顶版筑房,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恐怕是安西乃至大唐境内最寒酸最穷的守捉城了吧。 “那个,我的白驼,是要吃大麦的,不要喂它乱七八糟的东西。” 喂食草料的兵卒充耳不闻,在葱岭这种地方,人都吃不上大麦,一个畜生能金贵到什么地步去。 苏赫拉布跟着于构推门而入,破板做的门扉发出哗啦声响,空气中有灰尘飘落下来。低头看了看坑洼不平的房间地面,还散发着一股潮霉的气味,他有一种掉头离开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选择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忍受一段时间而已。他把骆驼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卸了下来堆到房间里。 四五块花色丰富的名贵地毯铺在了潮土上,靠墙摆放着金器,青瓷的罐子上镶着蓝田玉,黑陶做的小火炉,还有煮茶用的器具,一个个精美华贵,巧夺天工。感觉这些东西堆在逼仄的房间里,显得太过暴殄天物。 于构不由得抿嘴一笑,李使君果然是有能耐的,能把这样的波斯土豪强行葱岭,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安顿好苏赫拉布后,连忙回去找李嗣业,今天有些话他不吐不快,算是作为下属对上官的劝谏。 李嗣业跪坐在草厅正中的板足案前,正在查看账簿上每户开垦的田地面积,在五到十亩左右,以这些人的劳动力,应该能够承受得来,只要有充足的钱财,他的计划就可以长久实施下去。 于构走进草厅中来,束手站在下方低头等待。李嗣业翻看完账目,抬起头来问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了吗?” 于构叉手:“没有。” “怎么回事?”李嗣业皱起眉头。 “李使君,卑职有一番话不吐不快,还望使君能够悉心倾听。你在葱岭种植木棉这种外面传来的物种,是极不明智的行为,波斯人喜欢种它,是因为能够编织地毯,我们种它们有什么用?这种东西虽然能够做成线,虽然也能纺布,但做成的布料粗糙,远不及丝绸的美观,近不及葛麻的廉价,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作用么?” 李嗣业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得挺有道理,他不能去耻笑唐人的目光狭隘,这个时代相比起其他时期,已经足够包容开放了,允许百姓穿胡服,允许跳外来的舞蹈,允许长歌当哭,当众飚诗,会六蕃语言的人能够得到重用,能接受强势的女人当皇帝。 在开放的大唐做变革,相比于其他封建王朝,受到的阻力是最小的,千年的世家在这一朝跌落尘土,科举考试推广成熟,府兵凋敝可以换成募兵,租庸调能够改变为两税法,许多影响后世的律法制度都是来自于大唐。 咳咳,扯远了。 他朝于构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于构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他走进隔扇房间内,地面上的草席羊毡,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他伸手给其指过去:“去,摸摸看,舒服不舒服,暖和不暖和。” 于构看着李嗣业,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蹲下来摸着被子。 “中原百姓熬秋冬,是用什么东西填充衾被里子的?” 于构回答:“芦花,柳絮,动物毛发。” “你自己感受一下,棉花跟它们相比,怎么样?” “芦花柳絮不能保暖,效果聊胜于无,至于动物毛发,羊毛和鸭绒填充的被子可能更好吧。” “羊毛确实能保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羊毛。葛布麻衣不能御寒,百姓只能把动物的皮子贴身穿着,尽管如此,有多少穷苦人受不过寒冬,倒毙在荒郊野外。我们这种棉花,如果全面推广开去,其价格和成本是远低于丝绸和动物毛皮的。“ 于构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信服地点点头说:“李使君所思虑,远超我等常人,于构心悦诚服。” “服了?服了还不赶紧去叫人!” 没过多大一会儿,草厅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起守捉城的所有人,人们眼巴巴地看着李嗣业,等待他发布新的垦田命令,他们只在乎利益,不管垦田为了做什么,只要给钱就行。 李嗣业负手大声说:“现在我决定,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植棉花,种子已经给你们买来了,你们谁刨出的土地,就由谁来播种,照料,除草,直至它成熟。” 人群里一位什长举手问:“我播种一亩多少钱?” “没有钱。” 李嗣业话音一落,人们发出唧唧扰扰争吵的声音。 “没钱,我们种棉花做什么,它能吃么?” 李嗣业潇洒地笑道:“播种当然没有钱,照料,除草统统没有钱,但是成熟后,你们把棉花采摘下来卖给我,我以一斤八钱的价格统统买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苏赫动脑子 守捉城的兵卒和家眷们松了一口气,相互之间开始窃窃私语,脑袋里也打起了小算盘,种植收获一斤棉花六钱合算不合算 他们虽然没有种过棉花这种植物,但有些人是见过的,也可以用其它农作物进行比对。比如说长安常平仓的米价是一斗十五文到二十文左右,一斗米大概在六斤,如果收一斤棉花能得六文,好像算下来比种稻都划算。 “不能这么算,棉花这种跟柳絮一样,是没有分量的,一亩地怕是也产不了多少斤。” 这句话点醒了他们,对啊,只有知道了棉花的平均亩产量,才知道辛苦一年下来是否合算。 李嗣业双手捅进袖子里站在草厅门口,表现出看透一切的神情,等着众人提问。 “李使君,一亩棉花的产量是多少我们花一年的时间去种,到底合算不合算” 李嗣业会心一笑,点头说道:“棉花亩产量是多少,我不知道,但我从龟兹给你们找来一位懂得棉花的波斯行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如何播种的事情也问他。” “苏赫,出来!” “苏赫拉布!”李嗣业恼火地问于构:“这个波斯大胡子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苏赫拖着白袍奔跑过来,抬起手臂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去茅房了。” 李嗣业不计较他的缺席,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对军户们说:“这就是种棉花的行家,有什么就问他。” 一名娘子抢先发问:“棉花一亩平均能产多少斤” 苏赫的中原官话说得字正腔圆,温和地向众人宣传道:“上等田,一亩可产六百斤左右,中等田一亩可产五百斤左右,下等田一亩可产四百斤左右。今天我来守捉城路过大家开垦的田地看了一下,葱岭的土地肥沃,应该算得上中等田吧。” 兵卒们又开始窃窃私语,如果守捉使用一斤六钱的价格来收购,一亩的收入大概是三千钱,他们每家都开垦了五六亩地,一年下来竟能得一万多钱的收入,足够买一匹成年骆驼了。 “我们种了!李使君,种子在哪儿” 群众的情绪很是高涨,他们常年驻守葱岭,一年的饷钱算下来都不满五千钱,若能得到这样一笔收入,生活水平不就上来了吗,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想那啥也能那啥。就算埋葬在葱岭这苦寒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更加美好的前景在等着他们,这几亩棉花田能干的娘子完全能照料得来,丈夫们可以接守捉使发布的护送商队的任务,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安西军中的富户。 李嗣业朝着兵卒们挥了挥手:“待会儿所有人都到于主薄跟前去登记,然后领取种子,何时播种,如何播种大家可以去问苏赫。” 这一幕让苏赫看得目瞪口呆,他作为一个波斯商人,做的就是收购棉花的生意,然后倒手卖到家庭手工织毯坊的手中。他淡旺季的价格一般在七到八钱左右,李嗣业直接把价格定在六钱,利润空间比自己还大呀! 如果李嗣业抢了自己的生意,把棉花卖到家庭作坊手中,那他这个龟兹棉花商人还怎么活 当官的做生意,还真是手段狠辣,一点儿不给别人活路。 想到这儿,苏赫拉布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李嗣业就算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过来帮他指导种棉花,这不是等于把自己卖了帮别人数钱吗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把棉花给种出来,至少要让他们减产甚至是绝产,少一个凶残的竞争对手,他的生意才有保障。 哎呀, 还不能让精明的李守捉使给看出来,若是让他知道是自己做了手脚,他这颗波斯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苏赫面色愁苦,闷闷不乐,心中思虑着如何才能瞒过李嗣业做手脚。要不然告诉葱岭守捉的兵汉子们,迟种一个月 葱岭光照度很好,但一年中温暖时期就四个月,必须严格把控种植时间,只要迟种那么一个月,等到了结铃期正好寒霜降,棉铃都冻坏了,还怎么可能生出棉花 没错,嘿嘿,就算到时候李嗣业责问他,他可以借口不了解葱岭的气候特征,犯这一点儿小错误,他不会动刀子吧 可是,糊弄过了今年,明年他还要种怎么办。正常人一旦血赔,以后就绝对不会再碰这个东西,但这李嗣业是正常人吗难说啊。 苏赫拉布患得患失地站在人群中,机械地回答着这些喜气洋洋的兵卒们的问题,他就像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土拨鼠,对人生的何去何从产生了疑问。 “苏郎,棉花的株距是多少,能种得密一点儿么会不会影响产量” “呃,不会,不,会会,尽量疏一点儿,株距大概是手掌一乍长。” “苏郎,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种了你可要先到我家的地里看看呀。” 一名娘子站在这个身材高大的波斯人身边,用手肘不停地蹭着他的腰。 “可以,啊!不可以!” 他声音陡然增大了几分,像被蝎子蛰到了一般,低下头来表情很凝重地说:“绝对不可以明天种,气温太低,种子不容易发芽,需要等到五月份才行,大家都记住了,五月份才能种!” 李嗣业从草厅里走出来,隔着人群无意间晃了苏赫拉布一眼,心中产生了些许疑虑,这个波斯大胡子精神不振啊,就像刚刚失了魂魄,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他们刚进城时,苏赫虽然看上去心情不好,但不像现在这般魂不守舍,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想念家中那几个波斯美人儿了这波斯人的脑回路,他实在是搞不懂。 管他呢,只要他老老实实地给我教,大不了早点放他回去和娘子们团聚。 他再度返回草厅时,扭头看见了在厅口站岗的兵卒,下意识地问道:“领种子了吗” 兵卒回答:“没有呢。” 李嗣业严肃地问:“为什么不去领,马上就要耕种了。” “早着呢!苏赫郎说了,四月气温不够,种子不能发芽,须得等到五月才能种。” “嗯” 李嗣业挑起了眉毛,回到草厅中来回踱步,盘算葱岭的气候特征和温暖天气月份时长。海拔高地带的好处是光照充足,劣势是温暖月份短暂。他虽然不懂棉花,但也知道大部分作物都是在三四月播种的,放到五月播种是个什么鬼 苏赫刚才为什么魂不守舍难道是一想到要把我当猴子耍,就激动得不行 他坐回到草厅中央墙壁前,把横刀从腰间解下来,抽出刀锋放在半足案前,然后对着外面喊道:“来人!把那波斯大胡子给我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史上最豪华商队 门口站岗的兵卒听到守捉使的虎吼,知道这是动了真怒,连忙去找波斯人苏赫拉布。 苏赫战战兢兢地跟在兵卒身后,疑心事情败露了,可这也太倒霉了,他刚想到一个馊点子,就被发现,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军爷,守捉使找我有啥事儿” 兵卒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你自己过去问问。” 兵卒回到厅外站岗,苏赫腿脚发软地步入了草厅之中,迎面就见李嗣业端坐在案几前,三尺横刀抽出放在案几上,刀锋上寒光闪烁。 李嗣业脸色冷得像一块铁,连浓眉都往眉心凝聚。苏赫骇得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棱一声坐倒在地上。 “苏赫拉布,我且问你,棉花应该什么时候种” 苏赫支撑着跪趴起来,上下牙关直碰:“五月,不,四月份,现在正合适。” “那你为什么告诉军汉们,须得等到五月份才行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李使君,我,饶命啊,我也不知道。”苏赫慌张到语无伦次:“有可能是我,被鬼附体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胡话,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这种话我说过吗哎吆,我自己都忘记了!” 李嗣业冷笑一声:“你承认你是鬼迷心窍了那这只鬼的动机是什么同行是冤家,觉得我抢你生意了让你感觉到恐惧了” 苏赫痛悔地低下头,欲说无语,欲哭无泪。 “苏赫。”李嗣业声音虽冷,语气却逐渐平淡:“棉花的生意冷淡,你不想着如何开拓市场,却琢磨着不让别人挤进来你觉得市场饱和了别人一出手,你的蛋糕就少一份儿你眼睛里就只能看得见那几个织毯作坊大唐有八千万人口,若能把这个市场打开,你他妈的就算把整个安西都种成棉花,都不够他们消耗。” 李嗣业就这样夸张地胡说一气,使得这个波斯商贩跪在地上抬起头,大胡子搭配上无辜的小眼睛,显得分外别扭。 “李使君,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鼠目寸光,不该以君子之心度你的小人之腹……” “嗯!”李嗣业瞪眼怒视着他。 “不,不……我是小人!我有罪,我愿意尽心尽力帮守葱岭种植棉花,我愿意把家迁过来,帮你做事!” 李嗣业从板足案上拿起横刀,大步朝他走过来。 苏赫的内心陷入到绝望中,难道又说错话了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儿了我那五个漂亮的夫人怎么办 横刀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苏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悔啊!千不该万不该跟这个葱岭守捉的土皇帝打交道。 李嗣业拽住了他的一小撮胡子,用刀刃割了下来,握在手中说道:“念在你及时悔悟,没有铸成大错,我今天就饶你一回。你也不需要把家迁过来,种完了棉花就回你的龟兹去,以后你还要做我的生意伙伴,下去吧。” “谢不杀之恩。”苏赫拉布重重地朝李嗣业磕了个头,起身踉跄地走出了草厅。 藤牧从外面走进来,与他擦肩而过,回头朝对方的背影看了一眼,奇怪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小心眼儿呗,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生意做起来的。” 藤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李嗣业说道:“我觉得你跑偏了,我们来葱岭是为了戍边立功,你却钻钱眼儿里去了,这是不对的。” 李嗣业哼声把横刀收入鞘中,斜眼乜了他一眼。 “我做这些耽误戍边了吗,葱岭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穷,我如今无论怎么做,都是在改变它,你就好好地做你的队正,每日训练不得荒废。” “哈伊!” 李嗣业提着刀鞘在他的脊背上敲了一下:“你娘的,以后不许发出这种声音,回答喏或者是,都可以。” “喏!” …… 天幕澄蓝如镜,仿佛没有一点杂质却又触手可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顶上白雪皑皑,徙多河像一条蓝色的缎带延伸到远方。 近处的荒田地点缀着人影,他们在田地间游走忙碌,其中一个穿着白袍子的身影来回奔走,显得尤其忙碌。 李嗣业站在女墙边上,他脚下的土块分裂绽开,扑簌簌地掉落在城下。这土城墙实在是太脆了,等日后钱多得实在用不完,就拿出一份儿来,把城墙扒掉重新修修,也算是给葱岭留下点儿什么东西。 苏赫拉布的表现还算不错,昨天没有白饶他,看来人还是要敲打敲打比较好。 藤牧站在他身后,突然伸手指向远处:“李使君,你看那是什么” 他手搭凉棚遮挡阳光,看到两山的凹地之间,一些黑白分明的东西,正在缓缓向这边移动。 等这些东西走得近了,他才看见他们是一群骑着白驼的人,为首的白驼上打着一面白色大旗,这些人的衣服也是白色的,在这强烈的光照下看上去尤其显眼,仿佛行进中白色雪墙。 在这群白衣白驼的商人后面,簇拥一些身穿黑衣长袍、骑着骏马的人,这些人胯下的马也是纯黑色的,从远处看仿佛是黑色的连体雕塑,极具美感与力量。 这些黑马的辔头,马鞍,和马镫都是金色的,在太阳下绽放出金光闪闪,使得人刺目晃眼,连李嗣业看见这些黄金的配饰,都不禁目眩神迷了。 这是一群什么人?他们来葱岭守捉干什么? 李嗣业未及深思,苏赫已经从棉花田中跑了出来,双腿蹬踏着泥土,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播种的兵卒与娘子们从田间直起腰来,看着这些这支极其气派豪奢的队伍,他们最前面的旗帜上带着商队的符节,可他们在葱岭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豪富的商队。 最前面的队伍骑着十三匹白驼,它们的毛发比雪山上的积雪还要白皙,錾金驼铃和金色配饰叮当作响,中央的队伍是十三匹纯黑阿拉伯马,之后的队伍是十三匹黄色骆驼,毛发纯黄鲜艳,骑着它们的骑士也穿着白袍。 这支队伍在葱岭守捉城前排成三排,给人一种洁净纯粹的视觉冲击力,白色耀眼,黑色典雅,黄白错落有致。李嗣业惊诧得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口中恼火地说道:“我这是把谁招惹来了?” 其中一名骑着黑马身穿黑衣的骑士越众而出,来到城头下,伸手拽掉了脸上的白布,露出略显忧郁的深眼窝和苍青色的胡须,这正是穆罕默德·伯德勒丁·曼苏尔·阿巴斯。 他抬手遥指城头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向真主起誓,这就是救了我们兄妹的勇士,他应当得到阿巴斯家族的馈赠。” 气喘吁吁地站在李嗣业身边的苏赫带着激动的神色低声道:“我敢保证,这人绝对是个大食总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章 阿拉伯高富帅送黄金(祝大家新年快乐) 守捉城的城门打开,曼苏尔目测了一下门洞的高度,命令众人从骆驼和马匹上下来,牵着马匹进入城中。 李嗣业站在主干道迎接他们,脸上绷得很严肃,心中却暗暗惊喜,带出来的队伍都这么豪气,五百斤黄金的酬谢算是实锤了。 曼苏尔走到李嗣业面前,抱胸行礼道:“李使君,我前来兑现我的承诺,五百斤的黄金已经送达,请你点验。” 他抬起手臂挥动了一下:“把东西抬上来。” 四个黑衣武士用长棍抬着一个镶金红木大箱来到李嗣业面前,弯腰放下箱子,在硬褐土上砸出灰尘。 一人上前打开上面的铜锁,将箱盖掀了开来,金灿灿的光芒登时亮瞎了李嗣业的眼,连身躯都微微有些趔趄,也幸亏他定力奇好,没有被黄金所击倒。 箱中码放着一块块的金饼,每块直径三寸,厚一寸,圆得像天上的月亮,下面垫着金黄色的绸布。他简单目测了一下,每一层就有二百个饼,这箱子大概码放了十几层把,五百斤只多不少。 曼苏尔满足地点了点头,把黄金送出去对他来说像是一种享受,接受馈赠的人或激动,或感恩,很少像眼前的李嗣业这样安然受之。 “谢礼已经送到了,我们即刻回程,再见。” 曼苏尔挥动黑色的披风转身,姿态说不出的潇洒,守捉城的胡族娘子们目光怔忡,这可是真正的大食高富帅,苏赫拉布骑了一个色泽斑驳的白驼,就堪称富豪了。曼苏尔麾下有十三匹纯粹的白驼,十三匹黑马,十三匹黄驼的队伍,平生一般不送礼,送礼就送黄金饼。这位来自阿拉伯半岛的青年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壕。 李嗣业突然喊了声:“等等。” 曼苏尔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摊开双手说:“请你放心,曼苏尔的命不止值这几百斤黄金,日后我有更贵重的礼物送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来者是客,我想请你到草厅中饮酒。” “我是***,不饮酒。不过这样一个小小的葱岭守捉,怎么能容得下我这样大的客人。” “纳尼?”站在李嗣业身后的藤牧,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如此不会说话。 李嗣业会心地笑了笑,这难道就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不,现在的阿拉伯人还只有宗教,没有什么文化。他在两天之前救了曼苏尔,对方给予他钱财,并不是出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意思,而是一种价值的回报,他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就应当回报多少钱。 除此之外,李嗣业这个人并不让他多看重,不过是个身材健壮能打的汉子而已,在大食,这样健壮的武士不知有多少。就算他用一把陌刀震慑了二十多名刺客,也不足以让他感到惊艳。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我这地方虽然小了点儿,也简陋了点儿,但我这里的人可都是能人,不比你这些骑骆驼的手下差。” 曼苏尔身边有一名精通中原话的翻译,立刻把这番话转译给了曼苏尔,这家伙回过头来吃惊地看了李嗣业一眼,随即挺起鼻梁挤出一丝笑容。 “可以,我答应到你的草厅里做客。” 李嗣业拱手相邀,曼苏尔大踏步地朝草厅走去,他身后的这些随从紧紧跟上,分列成两排站在道路两旁。 他叫人安排上案几,铺上羊毡,自己则坐在主位上。由于曼苏尔不吃酒,就算对方吃,葱岭守捉酒肆这些劣质的三勒浆,在人家面前也是个笑话。他只能让全葱岭唯一会煮茶的于构煮茶来招待对方。 毕竟人家是个大食土豪,除了用他不知道的东西招待外,别的东西还真不入他的法眼。 他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话可说,因为曼苏尔的身后站着两名身穿白衣的随从,一名是翻译,一名是类似文书的书记官。这种场景正式得像两国邦交,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因为没怎么经历过。 李嗣业只好正襟危坐,就好像不如此无法显示出大唐的威仪,毕竟他大小也是大唐的官。 “曼苏尔君此次前来大唐,可是为了什么事情?” 曼苏尔伸手指向外面这些人,潇洒从容地说道:“你看到的这些人,瞧上去只是官方的商队,但实际上是秘密出使的队伍,本人便是本次出使大唐的使节。我上个月刚在长安的大明宫见到了你们大唐的皇帝李隆基。” 他随即又卖关子似地问道:“你可知道,我去见大唐的皇帝,是为了什么吗?” 李嗣业略一思索,随即反问:“难道是为了突骑施?” 曼苏尔朝他伸出了大拇指:“真是难以想象,区区一个大唐边塞小小的守捉使,竟然有如此犀利的眼光。” 李嗣业笑了笑,心中谦虚腹诽道,实在是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上辈子历史学得好罢了。 “哪里,哪里,大唐安西四镇的每一个武官,都必须了解周边的局势。” 曼苏尔肯定地点了点头,面对他侃侃而谈:“苏禄是突骑施的一代雄主,但是生不逢时,他不甘心依附于大唐或我们大食任何一方,终究会走向灭亡。一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断然是不能长久的。他有着雄鹰那样的野心,却没有雄鹰那样的翅膀,可惜了。” “我代表大食去拜见大唐皇帝,就是为了把苏禄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无意外,今年夏天呼罗珊总督罗珊诃密将亲率二十万大军,与苏禄展开决战。在真主安拉的护佑下,我们必将获得胜利。“ 李嗣业听得很不舒服,敢情你在我跟前是在炫耀武力,他冷不丁地回问了曼苏尔一句:“你们的哈里发都派人来刺杀你了,你怎么还能忠心耿耿地替他跑腿效忠。” 曼苏尔眯眼庄重地回答道:“我不是替倭马亚哈里发跑腿效忠,而是为了宣扬真主的意志,秉承先知默罕默德的遗志,把真主的光辉播撒传播开来。” 李嗣业只能沉默以对,对于一个动不动拿神说事儿的人,他无法辩驳。 曼苏尔长立而起,对李嗣业说道:“我们不如到城墙上去,两次来到葱岭,还没有好好欣赏过葱岭的风光。” 李嗣业欣然应允,邀请曼苏尔来到城头土墙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赚钱的才是英雄(祝鼠年大吉,鼠你最帅) 这位忧郁的大胡子举目四望,远处起伏连绵的雪山,峰他们不是英雄“ 李嗣业双手抱胸坦然说道:“为了家人的生计,敢于放下现在安逸的生活,到远方去打拼,他们就是英雄,是他们妻子孩儿的英雄。“ 于构幽幽地叹了口气:“李使君说得实在是太好了。“ 实际上他想说的是, 他们为什么出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不是你用钱财诱惑他们出来的吗不就是因为他们欠下了朝廷的甲胄,让你揪住小辫子了吗 商队缓缓来到城墙下,李嗣业命人打开城门,田珍骑着瘦马,肩背一根长枪带领商队进入城中,他的脸上布满了风沙磨砺后粗糙痕迹,身后的十九名健儿也是同样的粗粝面庞,就连他们归来后因激动而涨红的面庞,也被这种痕迹给遮盖了。 众人一进城,各家的娘子们都围了上来,队伍立刻变得乱糟糟的。年轻的娘子羞涩地站在丈夫身前,稍大的娘子抱着孩儿,送到丈夫的怀里,仿佛孩子就是他们爱情传递的接力棒。 一时间孩子们的笑声,叫阿爷的喊声,马儿疲劳的嘶叫声,兄弟们的祝贺和问候声交织成一片,使得这个孤独落寞守在大地尽头的小城,有了非同寻常的热闹。 小别胜新婚,有娘子没孩子的兵卒把马儿牵进马厩后,把依偎在身边的娘子横抱起,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闩上门。有娘子也有孩子的,把从远方带来的干果特长塞进孩子怀里,打发他们出去玩耍,也闩紧了房门。 剩下那些光棍儿们,李嗣业伸手招呼他们说道:“各位兄弟归来辛苦了,今晚都到草厅中来,我备了酒席,为大家接风洗尘。” “好嘞!” 清冷的月色悬挂当空,守捉城的草厅里行酒令的声音吵的沸沸扬扬,凶猛的汉子们端着酒碗来回穿梭,不时有人醉倒在地上,引起了一阵豪爽的大笑。 李嗣业端坐在主位上,手中端着酒碗醉眼惺忪,满足地看着这些兵卒脸上的兴奋神情,这才是他梦想中边关应有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弹棉花,做棉被(感谢蒙古一胖子打赏) 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一支商队路过葱岭,附近的驿站早已得到了李嗣业的指示,派人将他们引到守捉城中,然后由李嗣业出面,谈妥护送的价格,安排下一批护送人员。 他依旧采用比武决胜负的方法,这里没有多少的公平性,但又相对公平,采用这种方法目的就是为了激发兵卒们的训练热情,只有武功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护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兵卒们的训练热情高涨,形成了有效及长久的规律,他们上午集训,下午到田中除草,日子平淡而且漫长。 …… 开元二十五年的秋季,葱岭地区的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三度,前些天已经下过两场小雪,太阳照射出来,整个葱岭点缀在苍色与雪白的交织中。 天气刚一放晴,守捉城里的兵卒和娘子们都背着大筐和小筐,前往田间地头采摘棉花,薄薄的积雪落在叶子上,让人产生了丰收的错觉。 整整一天时间,徙多河边到葱岭守捉城中,连续不断有人来往搬运采摘下来的棉花。 关于棉花的收获工作,李嗣业提前做好了充分准备,他让于构腾出两个库房,用来储存棉花,又给于构调拨来两名士兵,用大秤进行称重。士兵和娘子们挑着采摘下来的棉花,过了秤以六钱一斤的价格当场结清钱财。 这样的工作非常有成就感,就连守捉城的孩子们,也跑到了田间去帮父母采摘棉花,看着一筐筐的劳动成果,从守捉使的手中换成了一枚枚的铜钱,用麻绳串在一起逐渐沉重,他们的心中也像吃了蜜一样甜。 李嗣业这次从龟兹回来,给于构捎买了一刀厚厚的罗纹纸,但他却扣扣索索舍不得用,依然靠结绳来记下每天收进棉花的数额。最后进行汇总,两个库房堆得满满当当,葱岭今年的棉花总收入是二十多万斤,收购棉花的支出达一百二十万钱。 为了付出这项支出,他把来到安西后的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包括路上杀死匪徒张括获得的花红悬赏七万钱,以及从张括一伙身上搜刮的黄金玉器,这些东西放在龟兹镇上的交易市场,获取了四十多万钱,还有护送商队所赚取的钱财,剩下的支出用了一部分曼苏尔送来的黄金,让苏赫拉布当做中间人,在龟兹的波斯富豪那里换成了铜钱。 仅仅收获了棉花还无法换成钱财,还要加工制作成棉被,还得能够销售出去。 他命人去山上砍树,利用牛筋做了几十把弹棉花的弓,又趁着天气尚未严寒,大雪尚未封堵道路,从疏勒镇买来几百匹火麻布。 在整个严寒道路冰封的冬季里,葱岭守捉的男丁们除了吃肉,喝酒,睡觉外,唯一的工作便是弹棉花。大雪过后,万山之间银装素裹,被积雪覆盖的葱岭守捉城,那大大小小的版筑房间里,此起彼伏的是弓弦的嗡嗡响声,为了让这项工作显得不那么枯燥,李嗣业还教他们唱小曲儿来调剂生活。 “弹棉花啊,弹棉花,半两棉弹成了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吆……” 这样悠扬的曲调被男子汉们用粗犷的嗓音唱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儿。 娘子们则被安排了另一项工作,裁剪布料缝制棉被,每个棉被用棉六斤,然后叠成豆腐块,用麻绳捆扎起来。 李嗣业估算了一下,每个棉被的成本加人工是一百六十钱,算出成本价格后,就好定价了。 等天色放晴后,他抱了四捆棉被当做样本,骑着马带着藤牧长途跋涉前往龟兹。 他们进入龟兹城后,先找个客栈落脚,长途跋涉冻得两人的腿都麻木了。两人坐在店家准备的炭盆前,脱掉六合靴,把湿漉漉的足袋解下来,用手搓着脚面,才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开始慢慢流通,李嗣业舒爽地倒吸了一口气。 藤牧坐在他的对面,心中十分的郁闷,又认为自己十分倒霉,他来西域是为了学习战争,训练打仗。以为跟着李嗣业能领略到大唐军人铁血峥嵘,掌握军阵冲杀的奥妙。却没有想到,在葱岭守捉待了半年多,竟然只是护送商队,种棉花,弹棉花,今天还要跋涉着大雪跑来葱岭跟他卖棉被。 泥古拉稀!老子如果要种地,回日本去种不是更好吗犯得着跟你跑到这苦寒的葱岭来? 李嗣业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问道:“你心里面有思想包袱啊,对我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 “没有,没有。我绝没有不满的意思。”藤牧连忙摆手,眼皮却依然耷拉着。 “呵呵。”李嗣业说:“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我不会给你开口的机会。” “也没有……好吧!”藤牧噌一声光着脚站起来,神情激动地大声说道:“当初我跟着遣唐使来到大唐学习百业,最初选择的是儒家,知道我为什么会改兵家了吗” “我怎么知道” “遣唐使团进入长安的那一天,也正好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汤嘉惠回长安述职的那一天。我们惊叹于长安城的博大宽广,万国云集,惊叹于大明宫的气势恢宏,壮丽磅礴,但真正让我们惊奇并且折服的,是汤节度使麾下的安西铁骑。” 藤牧目光迷离地从客栈的窗户望出去,脑海中在回放那个下午的景象:“远处传来了马蹄敲击地面的震动声,就像某种节奏匀称的鼓点,我回首望去,地平线上出现一排金光闪闪的影子,那是一排身穿金色铠甲的勇士,左腰佩横刀,右腰挎弓弩,身后背着长长的刀锋,如青光割破了天空,然后又是一排身穿金甲的勇士,全部手持马槊,紧接着出现的是身披银甲的勇士,他们手持长矛,环抱着盾牌。他们就如武装到牙齿的钢铁巨兽……后来,我才知道,那种铠甲是明光铠,制造一套需要六十多道工序,那种马槊需要工匠一年多的精细制作,才能打造出来,就连那样一柄陌刀,也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和人力。” “所以我才要学习,学习唐军的铠甲,学习唐军的制刀技艺,学习唐军的阵法。” “哼!恕我直言,要像你这样卖棉被,你就算是卖上一百年,也无法及得上汤嘉惠节度使的百分之一。” 李嗣业恍然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你不用跟着我鞍前马后,也不用跟着我来买棉被,我曾经给过你机会啊,专门给你和田珍写了举荐信,让你到疏勒镇去当队正,是你自己不珍惜。” “你!” 藤牧气得竖起两根指头指着他:“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跑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今年冬天特别冷 李嗣业笑着摇了摇头,把烤干的麻布袜子重新套在脚上,然后穿上六合靴,在地上舒适地跺了跺脚。 他回头问藤牧:”如果让你来当这个葱岭守捉使,你应该怎么做“ 藤牧毫不犹豫地痛快说道:”积极备战!加强训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哦,我问你,葱岭守捉的马厩里有多少匹马守捉城的兵卒们身上披的是什么甲我再问你,养兵要用什么来养当然是钱,我要给他们买甲胄,我要给他们买好马,如果只有粮食和酒,养出来的都是酒囊饭袋!我现在卖棉被,就是为了给他们买好甲,买好马!打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吗,我只要给他们足够好的装备,就能够提升他们的战场生存能力,这样他们才能以一敌十,甚至是以一敌百。“ 藤牧抬头望着他,张大了嘴巴喃喃说:”有,有道理。“ 李嗣业拍着藤牧的肩膀笑了笑:”不止是有道理,我还很有章法。休息好了吧,带着棉被跟我到安西都护府上去。“ 藤牧吓了一跳:”不能去!你擅离职守,怎么敢跑上门自取其祸。“ “没关系的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十一月份,安西四镇连降七天大雪,气温陡降至冻死鸡狗的度数,龟兹城中的屋顶上挂满了冰柱,马厩里入睡的马蹄都让寒冰给冻在了地上,需要浇开水才能够把马牵出来。士兵们起夜到外面解手,黄色液体落地变成了冰柱。 谁也没能想到,今年安西的寒冬竟然这样冷,要比往年的冬天冷得多。从四大兵镇传来的消息,冻伤的兵卒有很多,这样下去情况不堪设想。 四镇节度使来曜披着厚厚的狐裘骑在马上,他刚刚从城中的军营中视察过来,脸色变得很阴沉,没想到兵卒们冻伤的情况十分严重,为此他大发雷霆,把负责军需的兵曹参军都给降职了。 录事参军事箫挺跺着脚,不停地往手上哈白气,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非常适合躲在屋里守着炭盆煮茶吃。可来曜都护是个闲不下的人,四处去军营查看,过冬的粮草是否充足,御寒的冬衣是否准备充分。 经过他一番查验下来,粮食和马吃的牧草是不缺的,但是御寒的冬衣却良莠不齐,特别是兵卒们夜晚睡觉,盖的只是填充了芦花柳絮鸡毛的薄衾被,竟然有人在晚上睡梦中被活活冻死。 来曜脸色铁青地回到了府中,身边的亲兵从他肩上取下狐裘大氅,副都护知兵使高仙芝坐在他的书房里,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来都护盘膝坐在案几前,箫挺乖乖站在他的身后,在这两位大佬面前,他还没有入座的资格。 高仙芝苦笑道:“这可真是热了大家热,冷了顾自个儿。稍有经济条件的兵卒都有羊皮袄子,羊毛衾被御寒,可就苦了那些条件差的,今年比往年都冷,都护府也没有那么多羊皮用来给他们。” 箫挺站在原地插了一句嘴:“一到天寒地冻,羊皮和羊毛都涨价了,我清晨来时专门到城中市场上的毛皮集市去看了一下,一张羊皮袄竟然要六百钱,羊毛衾被竟要八百钱,这些无良商人,倒是会发季节财!” 来曜伸手抹去残留在须边的白霜,叹了口气说道:“安西过去是府兵,无论甲胄,还是武器、马匹,都需要兵卒自备,府兵们无需交租庸调,可多数府兵已经失去土地,哪里还能买得起什么甲胄武器。老夫初来安西任职时,一个团的兵卒中,竟然有半数以上缺失了甲胄。如今朝廷广泛招募健儿入军服役,所有兵卒开始领了饷钱,可他们照样无钱购买冬衣,但是冻死了人,罪过还得落到我们这些人头上来。” 来曜发了一阵牢骚,才步入正题问高仙芝:“仙芝,你倒是说说看,我们眼下应该怎么办?” 高仙芝略一思索,捋须说道: “自然是到龟兹,于阗等富镇的市场上采买羊皮袄,羊毛衾被等保暖品,发放给四镇的兵卒们。” 来曜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若是据箫挺刚才所说羊皮袄六百钱,羊毛衾被八百,我安西健儿中有近半缺衣少被,若要采购下来,需要花费六七百万的钱财,如今安西府库中可供折换的铜钱和丝绢加起来,总共不过七百万钱,这可是今年安西租庸调和商路关卡收费的结余,还要等到明年春季支付采购甲胄,折旧武器。” 高仙芝一听这种数字就头疼,只好把脸扭到旁边,只顾低头饮茶。站在来曜身后的箫挺沉默片刻,似乎也在想办法。 来曜突然抬头问他:“箫挺,你可有什么法子?” 这位年轻的录事参军事叉手禀道:“商人囤积居奇,抬高价格,可惜我们手上没有多余的皮袄,不然就可以低价出货来惩治这些不法商贩。但是现在,只能高价买一部分,优先供应碎叶和疏勒两个位于要地的军镇,等来年以后,我们应当在盛夏之际多采购一些皮子羊毛,以防冬季之需。” 来曜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为今之计能够想到的办法,箫挺的话面面俱到,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他们没能想到安西今天尤其严寒,有了这样的经验,等到来年,保暖御寒物品优先当做战备物资来储备。 …… 李嗣业牵着马特意从安西的集市上绕过,道路两旁的皮货店中一会儿出来换一次牌子,羊皮袄和羊毛填充衾被的价格,逐渐被标识到七百三十钱和九百六十钱,但这些店铺门口依然顾客络绎不绝。 他在此处除了看到这些粟特商人的黑心嘴脸外,还看到了无穷的商机。 李嗣业突然转身对藤牧说道:“你现在赶快回去,传我的命令,让葱岭军户和家眷们加紧做棉袄和棉被,告诉她们,做一件手工费再加两钱,每做一件八钱。让田珍带六十名兵卒赶上马,驾上我们葱岭守捉的运粮车,连夜装运棉被和棉袄,都给我送到龟兹镇来。” 藤牧有些担心地问:“我走了,留下你一人怎么办?” “废话,这里是在龟兹,我能有什么事儿!”他兴奋地拍着藤牧的脊背道:“你不是讨厌留在葱岭守捉吗?你不是想升官立功吗?把这桩事情办好了,你我兄弟的出头之日就到了!” 藤牧有些不太相信李嗣业的话,但还是郑重地叉手说道:“李使君请放心,藤牧一定不辱使命,把此事办好。” “去吧!” 他把藤牧马上捆扎的棉被卸下来,捆扎到黑胖的身上,这样对方轻车熟路,能够更快地回到葱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旅率挡路,参军相助 李嗣业并未在集市中多逗留,他牵着黑胖穿过冷清的街道,如此冷的天,多数人都窝在家中不肯出来。 他径直前往都护府,牵着马进入内院时,却被两名亲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都护府。” 李嗣业从怀中掏出铜钱,给两个人每人手里塞了一些,笑着说道:“我乃是葱岭守捉使李嗣业,有紧急军情要禀告来都护。” 两人不敢自专,也不敢怠慢,语气也稍显温和:“李使君耐心在此处等候,我这就报告给旅率,让他做主。” 李嗣业点了点头,双手抱胸站在寒风中枯等,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亲卫旅率陆谦才带着两名士兵姗姗来迟。 李嗣业一见是此人,心中顿时恼恨不已,表面上却依旧笑脸相迎:“陆旅率好久不见,兄弟对你甚是想念呐。” 陆谦打了个寒战,也有些尴尬地笑道:“李守捉使,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守捉城呆着,跑到安西城里做什么?” 李嗣业双手捅在袖子中,笑着回道:“我有紧急的事情,前来向都护禀报。” 陆谦慢条斯理地说:“既是葱岭守捉使,应该向你的直属上司疏勒镇使通禀,何必绕过疏勒镇直接来龟兹?” “我要汇报的这件事情有关整个安西四镇,所以只能来都护府禀报。” 陆谦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来都护正在府中与属下商议大事,没有时间见你。” 李嗣业脸上露出肤浅的干笑,靠近他低声说:陆旅率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对你可是惦念得很呐。” 陆谦登时咬紧牙关,身上打了个寒战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嗣业知道有这个陆谦作梗,他根本见到不到来曜,只好牵着马折返回去,先去找他熟识的好友法曹参军曹振清,希望他能够给自己递个话,只要能见到来曜,他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陆谦望着李嗣业远去的身影,腮帮上的肌肉抽搐着道:“若是让你见了来曜都护,日后还有我混的机会吗?” …… 曹振清盘膝坐在房间里的地毯上,双手烤着炭盆,隔一会儿便搓着双手握着笔杆书写。李嗣业提着豆腐块棉被放到地毯上,神情说不出的凝重。 “曹参军,我有事情要劳驾你帮忙。” 曹振清放下笔墨,搓了搓手说道:“如今天寒地冻,这事儿重要么?” “我想见来都护,但是都护卫队的人挡着我无法入内,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引见。” 说起来这事儿就是这么扯淡,想当初他是忠王李亨亲自引见,跟着来曜来安西的,但现在却越混越回去了,想要见都护,还得别人牵线搭桥。 “我能不能问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见来曜都护?” 李嗣业伸手将捆扎被子的麻绳解开。拽着被面儿兜头蒙到了曹振清的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 “来,你自己体验一下,这被子舒服不舒服?暖和不暖和?” …… 来曜在书房中与高仙芝和箫挺商量之后,决定掏出府库中一半的钱财派人到龟兹的街上去采买羊皮袄子和羊毛衾被,虽然不能解决所有兵卒的防冻物资,但解决一部分人是一部分。 箫挺退到门口叉手说道:“都护,我这就派人下去准备。”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人,是都护府的值事官,躬身叉手禀道:”法曹参军曹振清,有要事求见都护。” 来曜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曹振清推开隔扇门进入,右臂窝里夹着一捆棉被,躬身行了一个叉手礼:“曹振清参见来都护。” 来曜见他怀里抱着一个被子,奇怪地问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如今天寒地冻,卑职担心都护受冻,特地带来一床衾被,还望都护笑纳。” 站在门口的箫挺遂冷笑了一声,曹政清一向为人本分,没想到也学会了趋炎附势。 来曜冷淡地摆了摆手:“我这里有锦衾狐裘,这床衾被,你交给录事参军事箫挺,由他去送给受冻的军中士卒。可惜这一条被子,如何能解决我安西两万将士的冷暖。” 箫挺伸出手去,准备去接曹振清手中的棉被,不料对方却半跪在地上,双手托着棉被再次向来曜敬献,他只好尴尬地收回手去,很自然地背负在身后。 “都护,请你摸一摸这棉被的厚度,再拆开来看一看。” 坐在一边饮茶的高仙芝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来曜盘膝坐在原地愣了片刻,才伸手接过被子,伸手上下摩挲了一遍,又从腰间抽出短刀,将被面割破伸手拽出一角。 “这是棉花” 这棉絮松软,已经脱去棉籽,似乎经过加工,用丝线绷成了厚薄均匀的一层。 棉花来曜是见过的,安西四镇有不少波斯人种植,用它来制作挂毯和地毯,也有人用来做衾被,但是厚薄不均容易打卷成团,所以铺盖棉被的人很少。 看着来曜满脸的疑问,曹政清主动向他讲解:“这正是采摘下来的棉花,经过人工处理后,做成了厚薄均匀的棉套,然后填充进被面中,与羊毛填充的衾被一样暖和,但是不容易卷团打结。” 来曜郑重地点了点头,感兴趣地问道:“你给我讲解的这么细,是想告诉我,这样的棉被还有很多” 曹政清叉手如实说道:“这个问题卑职回答不了都护,需要葱岭守捉使李嗣业亲自来回答。” “李嗣业” 站在门口已经准备离去的箫挺,陡然一惊,扶住门框的手突然停下来。 高仙芝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来曜惊奇地问道:“李嗣业他不是在葱岭吗,是什么时候来到龟兹城的” 箫挺站在旁边冷不丁插了句嘴:“李嗣业身为边关守捉城主官,擅离职守,应当治罪。” 曹政清警惕地用眼睛余光看了箫挺一眼,又连忙说:“都护,李嗣业冒险前来拜见都护,就是为了这棉被,都护为何不叫他进来一问,便知分晓。” 来曜宽和地笑道:“这个李嗣业,既然前来献棉被,又何必相托于你,直接来见我即可,难道他是有什么隐情” “非是有隐情,而是被卫队阻拦,不得入内。” 来曜的脸色稍显阴沉,挥手对门外值守的官吏下令:“来人!把葱岭守捉使李嗣业叫进来。” 都护府小吏站在门外叉手应喏,心中疑惑葱岭守捉使怎么会在府外,又不敢详询,只好讷讷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别跟都护谈钱 李嗣业做好了充分准备,又抱着一捆棉被,来到了都护府的正院门外。门口站岗的两名卫队亲兵一看又是他,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连忙拱手说道:“李使君,你快走吧,不是我们不放你进去,旅率他老人家盯得紧。” 李嗣业把双手捅进袖子中,慢条斯理地说:“这次不用你们为难,都护会亲自派人来请我进去。” 两名兵卒奚落地笑了笑,只把他的话当做吹牛。 陆谦戴着护耳皮帽出现在门内,双手抱胸冷声道:“还在这儿等呢我劝你老老实实地回你的葱岭去,你就是把自己冻成冰柱,也别想见到来都护。” 李嗣业嘿笑着反击:“你以为就你这小鬼儿,也能挡住我的路” “你以为呢“陆旅率腆着肚子大大咧咧地挡在门口:“今天我就站在这儿,我看有谁敢把你放进去!” “姓李的,别想着能够重新攀上都护的大腿,你这辈子就在葱岭那个小地方呆着吧!” 李嗣业突然嘴角一笑:“陆旅率,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都护府里的值守官吏来叫我,你也能拦住” 陆谦哈哈笑道:“不过几个刀笔小吏!流外官而已,我陆谦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你想找他们帮忙,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值守官吏悄无声息地站在几步远外,把陆谦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之色,随即敛去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走上前来。 “都护有令,让李嗣业进去见他。”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着李嗣业说话,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瞟陆谦一眼。 陆谦愣了,身躯依然挡在门口,僵硬得不知道该退,还是不该退。 值守官吏不软不硬地呲了他一句:“这是来都护的命令,陆旅率,我一个小小的流外刀笔吏人微言轻,说话不中用,你如果不相信,自己进去问都护去,如果相信,就别挡在门口。” 陆谦尴尬地退到一边,本来想向这位值守官吏解释一句,但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李嗣业这个奸险小人,故意引自己说错话,实在是可恶。 官吏朝李嗣业庄重地拱了拱手:“李守捉使,请。” “有劳了。” 李嗣业回了一礼,主动退后半个身位,跟在官吏左侧朝都护府大堂走去。小吏微微错愕,心中略微舒服,同样都是七品官,葱岭守捉使的表现就很谦逊,不似那陆谦小儿,区区一个亲兵旅率,显得比大将军还要狂妄。 值守官吏与李嗣业来到正堂台阶上,刚绕过屏风,却突然停了下来,对李嗣业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李嗣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便去问,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这官吏朝李嗣业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堂道:“卑职李嗣业,参见来都护。” 来曜性子爽直,也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问:“这种棉被,你现在有多少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棉花布匹这棉花能不能缝到衣服夹层中,做成冬衣” 李嗣业不急不躁,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启禀都护,这种棉被,我们用一个月时间做了两千多套。棉花是今年春季在葱岭开荒五百多亩所种,秋天收获棉花,卑职便发动全葱岭军户加工棉花,命娘子们缝制成棉被。你所说的这种冬衣叫棉袄,我们也已经做了一千多件。” “很好!”来曜挥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笑着说道:“这真是缺什么来什么李嗣业,你怎么会想到种棉花想到做棉被,难道你能够未卜先知” “并非卑职未卜先知,只是葱岭苦寒,将士们物资匮乏,所以我便动员大伙儿种植棉花,做成冬衣,多少能够改善一下生活。” 来曜似乎没有理解李嗣业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背负双手站起来,哈哈笑着说道:“你现在就回去,把所有做成的棉被棉袄拉过来,不,我特意给你调一个辎重团,带着骆驼马车和你一起回去拉。” “卑职遵命。”李嗣业叉着手,身体却不动弹。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辎重团由高仙芝将军给你调拨。” 李嗣业瞬间不能淡定了,这来都护压根儿就不提钱的事儿啊,当这棉被是白给的就算是我支援安西四镇,支援大唐,但你也不能让我全把本钱给折进去啊。 来曜见李嗣业只应喏,却不肯离去,便盘着腿探出身体相问:“你可还有什么要事或是有什么难处” 不管对方是故意忘了,还是压根就不知道有买卖付钱这么一回事儿,李嗣业必须提出来,不然他就赔大发了。 “倒也没什么难处,只是我葱岭军户五百多口人,砸锅卖铁,忍冻挨饿,把几年的积蓄和老本儿都拿来出来,才种成了这五百亩的棉花田。又废寝忘食不知昼夜赶工做棉被,棉袄,有不少人因此而病倒,却连药材都卖不起。还请都护体恤则个。” 箫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该不会是要跟都护要…… 高仙芝挑动着眉毛,放下茶碗饶有兴趣地正面看着李嗣业,如无意外,这将是他见过的最大胆的守捉使。 “这个你放心。”来都护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 “你下去之后,命葱岭守捉所有军户,加班加点赶制棉衣棉被,等解决了今年冬季安西将士的严寒保暖,我来曜在这里做主,给你们葱岭守捉每人记功赏赐!“ 李嗣业郁郁地想道,我要的可不只是赏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六章 棉被引发的舌战 无论李嗣业如何巧妙地向来曜提出买卖的问题,对方总是装傻充愣的把问题给挡回去,实在是让他小心脏窝火。 “都护,卑职大胆地问一句,我们安西两万健儿的甲胄,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我当然知晓,朝廷少府监下设有军器监,负责督造甲胄武器,然后存入武库,府兵所披挂甲胄,都需自筹钱财向武库采购。后朝廷设立各大兵镇,节度使可自行募兵,所需甲胄由节度使从兵镇的租庸调中拨出钱财来,向武库采购。” 来曜都护总算是回过味儿来,瞪着大眼睛怒道:“好你个李嗣业!你竟敢做本都护的生意,竟敢赚朝廷的钱财!” 箫挺站在一旁,丝毫不放过这个打击的机会,轻翘起嘴角说道:“李嗣业身为守捉使,私自召集军户垦田,种植棉花,制作棉衣棉被意图贩售,这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少府监的府库了吗身为安西治下守捉,竟然做起了都护府的买卖,野心何其大” 李嗣业侧眼看了录事参军事箫挺一眼,心中寻思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就能当面给我好看,难道我跟你犯冲么 来曜虽然气恼李嗣业想做他生意,但并未上纲上线夸大罪过,只是伸手一拍案几长立而起,指着他的幞头喝道:“你他奶奶的也真敢想!真敢提!明目张胆地发财吗!念在你为我安西兵提供棉衣棉被的份儿上,我暂且把你的脑袋记下!” 李嗣业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躬身叉手苦着脸说道:“卑职这么做,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葱岭,更是为了安西。” 箫挺在旁边齿冷地笑了,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把做生意发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果真是寡廉鲜耻,闻所未闻,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如何是为了葱岭着想。” 李嗣业挺直了胸膛面朝箫挺说道:箫参军可知,葱岭年岁最大的兵多大,年岁最小的兵多大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 “葱岭兵卒年老者花甲白须,年幼者也已二十有三,父子兵更是两辈人共同戍边,这个地方只有人走埋入黄土,没有人甘愿前来成为守捉儿郎,不就是因为高寒之地,生活艰辛吗大唐健儿最苦者为安西兵,安西兵最苦者莫过于葱岭守捉。前任守捉使得了痛风之症,只因没有郎中没有药,才死在了任上。死后只有薄木棺材一具,三勒浆一盏便已交代平生!” 李嗣业言语激动,声音高亢,神情中似有郁郁之态。来曜老都护镇守安西数十年,对麾下的兵卒最是有感情,听到李嗣业这样诉苦,也双眼略红动了真性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葱岭比起安西其它地方,确实是苦了些,可这和你捞钱有什么关系” “都护,卑职这样做,不过是为葱岭守捉的老少爷们儿引一条有源活水,形成定例。他们已经够苦了,如果不能给他们改善生活的条件,谁还愿意到葱岭来城墙年久失修,需要修缮,军户们的版筑茅草屋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也需要修缮。龟兹的兵卒们可以到酒肆中喝三勒浆,喝关中腔酒,喝葡萄酒,可葱岭的汉子们就连一瓶灌了泥土,兑了水的三勒浆都得抢着喝。疏勒的兵卒们还可以到窑子……咳,他们为了做这些棉花和棉被,把身上仅剩的那点身家都拿了出来,总之卑职就是想改善他们的生活。” “一派胡言。“箫挺重重地哼了一声,连忙叉手朝来曜说:“都护切莫被此人误导,他只不过是想追逐商利,中饱私囊而已!葱岭苦寒,苦寒就是你们牟利的借口吗我安西都护府给你们供应粮草,发放了饷钱!若是像这般!我们是不是该断了你们的饷钱,让你们自己花钱来买粮!” “对啊!”来曜突然回过味儿来,指着李嗣业气恼地说道:“好你个李嗣业,差点儿给你糊弄过去!安西都护府给你们供应了这么多年的粮草,现在让你献上些棉被棉袄,你竟然敢跟我要钱!” “我告诉你,李嗣业!今年冬天内,你给我麻利儿地给我弄出一万套棉被和棉袄!送到龟兹来,否则本都护取你的项上人头!” 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些军汉子根本不讲理。他还想把葱岭变成棉花种植基地,现在可好,得不到回报,葱岭军户们的生产积极性很快就会打断,哪个还肯种棉花,他的钱财收拢不回来,这次定会赔个血亏。 李嗣业当然不肯就这样吃这样的大亏,必须把损失挽回来,他低头叉手说道:“一万套棉被,恕卑职难以做到,葱岭不过五百亩田,一个成年汉子一天只能弹八九斤棉,一名娘子一天也只能缝制一件棉衣。我们整整做了两个月,才制了两千套棉被,五百套棉衣,怕是无法满足兵卒们的供应。” 箫挺冷笑着继续补刀:“你不是怕把这些全献给都护,你们葱岭收不回本钱吧?似尔这等自私自利之人,岂可轻信。都护,卑职建议由我亲率一团前往葱岭,把所有军户监视起来,也将现有棉被和棉袄棉花控制,保证把所有棉被一件不少地运来龟兹。” 李嗣业瞪眼相视,这个箫挺为毛这么猴急地要拉自己的仇恨?我做了什么坏事让他这般恨我? “都护!李嗣业若是自私自利之人,完全可以瞒过都护府,把这些棉被卖给过往商旅,但我们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惦记着安西两万健儿的冷暖,更惦记着安西无数百姓的安危!嗣业一片赤诚之心,天人可鉴!” “有些人若是不信,可以到龟兹城中的制衣坊去问问,做一件夹层袄需要多长时间。都护,卑职无法全部供应安西军的棉被和棉袄,但却可以使市场上羊皮袄,羊毛衾被的价格降下来。” “哦?”坐在案几前的高仙芝本来只是冷眼旁边,却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终于有人肯主动询问表示感兴趣,李嗣业立刻面朝高仙芝说:“卑职会从葱岭分别带两千件棉衣和棉袄过来,一千件供应给都护府,一千件放在龟兹市场上以羊皮袄和羊毛衾被的成本价出售,打一个价格战,致使无良商贩手中的羊皮袄子卖不出去,只能压价出售。” “不可!”箫挺阴阴地笑道:“说到头来你还是要做买卖!市场上恶意抬价的羊皮羊毛无需你来操心,你只要把你手中的棉被棉袄一件儿不少地献出来便可。” 来曜站在地板上转悠了两圈,思虑片刻转身说道:“好,李嗣业,就按照你说的办,棉袄棉被各两千件,一件的成本是多少?” 李嗣业一看有门,连忙说道:“成本是三百钱。” 来都护嘿笑了一声:“你的成本砍去一半,一百五十钱。你送过来多少件,都护府账上给你结多少钱。另外一千件可以到龟兹的市场上压价去卖,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李嗣业目瞪口呆,这价杀得真是狠!他怀疑来都护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然不可能有如此精准的定位。 箫挺也难以置信地站在一旁,实在是没想到,来都护竟然会答应此人的要求,这个李嗣业,果然不是人下之人,在葱岭那种冷僻地方都能掀起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鸷之人无公心 龟兹的皮货市场上,一个头戴尖道:“再把价格涨一成。” 店老大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涨啊?阿郎,这实在是太危险,今天有几个军汉来闹事,差点儿把伙计都打了。” 这人冷酷地哼笑了起来:“几个臭脚虾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你放心提价,有什么事我给你兜着。” 他一屁股盘膝坐在了地毯上,把毡帽从头上摘下来,把胡服的领子贴在肩上,伸手拽着嘴唇上的黑髭刺啦拽了下来,疼得呲起了嘴,露出一张令人生厌的的小白脸儿。 这正是安西都护府录事参军事箫挺,常言道狡兔三窟,但谁也没能想到,箫参军名下拥有龟兹城中最大的皮货店。 今年安西的气温比平时冷得多,军中多有冻死冻伤现象,最早得到此消息的箫挺参军,立即抓住了这个发财的商机,让自家的店最先提价,将羊皮袄卖到了七百多钱,堪称谋取暴利的最强商贩。 “对了。”他转身吩咐店老大:“你在城中多找几个可靠的人,要知根知底的,给他们准备一笔钱。” “最近龟兹城中要开一家店,他们要卖代替羊皮羊毛的棉袄、棉被,企图用很低的价格逼迫我们降价。你叫这些人,给我去买!把这些棉被,棉袄都买光,囤积在我们手里,等他们卖光后,我们再大肆提价。” 箫挺狠狠地咬牙冷笑:“想挤垮我?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突然又转身问:“我表弟,陆谦,他知不知道这里?” “他来过咱们店,但不知道这店是您开的。” “很好,”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虚指着说:“不要让他知道,这个浑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要让他坏我们的事儿。” 有这样一个表弟,也不知道算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倒霉。反正有这种没脑子的人,也能让他产生许多优越感。 好像李嗣业这个突如其来的对头,也是陆谦这个表弟给他招惹出来的。 …… 李嗣业抱着棉被,与曹振清并肩走在都护府的直道上,心中有许多疑虑,最大的疑虑来自于录事参军事箫挺。 “这个箫挺是个什么来头,我好像不认识他,为何刚刚就跟老子欠了他钱似的,一次次跟我呲牙?” “箫参军是进士科出身,没听说过有什么背景,不过这个人脑瓜好得很,比一般人会揣摩上级心思,也比一般人倨傲强势。” “妈的,强势到我的头上,刚才两三次忍住了要揍扁他的冲动,可惜来都护和高将军在那里,我只能憋着。” 曹振清也感觉到有些异样,点点头说道:“箫参军这个人待人接物都很客气,平时无不与人结仇,为什么一碰到你……可能他是出于一片公心吧。” “公心个鸟!” 李嗣业嘟囔着骂了一句,又问曹振清:“曹参军,你可否把箫挺的一些底细告诉与我,我倒要去揪他的小辫子。” 曹振清有些不喜,可能觉得李嗣业太睚眦了些,但还是说道:“我与箫参军又不熟,哪里知道他的底细,不过他倒是有个表弟名叫陆谦,在都护府充当卫队旅率。” 果然,这不愧是蛇鼠一窝,总算知道了仇恨的来源在哪儿。不过这个情况也太过反常,按理说是陆谦得罪自己在先,这箫挺也不至于在棉被这件事情上死揪不放。打死他也不相信这陆谦有什么公心,必然是有悖与自己利益的事情。 念头想到这里,李嗣业便问:“这箫挺是不是在龟兹城中有自己的店铺?还是商行?” “没有吧。”曹振清笃定地点了点头:“箫挺参军据我所知,为官清廉,从不置办私产,他除了在龟兹城北有一处宅院,便再无他物。” 曹振清宽厚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刚才的言语和行为有些激烈,但你不可因此妄自猜测,就恶意中伤他人。” “我绝不可能是中伤他,你放心,此事我一定能查出个子午卯丑来。” 人不可以自私到认为别人不自私,在曹振清看来箫挺是个清廉和善的官员,李嗣业却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另一面,这足以说明此人的阴鸷,这种人要是有公心,我李嗣业都可以做圣人了,我若不干掉他,日后还怎么在安西混? 在曹振清这边儿已经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他还是赶紧先去完成自己承诺都护的事情吧。 …… 波斯人苏赫拉布裹着皮裘在自家中饮酒,壁炉中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五个高鼻梁深目的异域美人儿簇拥在他左右,玩起了把自己的香唇当做酒具,轮流喂自己郎君的游戏。 不得不说,波斯有钱人城会玩儿。 苏赫的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掀开了门幕,看到如此荒诞香艳的一幕,慌忙抬手遮住了袖子,波澜不惊地说道:“郎,外面有人来访。” “不见!天寒地冻,无心会客。” “哎呀,这个客,脾气暴,不好惹。” “是谁?” “就是上次那个,买种子,把你掳到葱岭去的那个!” 披着红纱的娘子环起双臂,揽着苏赫的肩头,张开了香唇正在渡酒。苏赫猛然心肝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使得娘子也狂喷不止,把满满的一嘴葡萄美酒全喷到了苏赫身上。 “哎呀,阿郎,我给你换身衣服!” 娘子拽着丝绢在他的身上狂擦,苏赫哎呀一声将她推开,指着身边的娘子们恼道:“你们几个!都赶紧给我上楼去!” “我们不嘛!” 苏赫低沉地喝道:“你们若是不听话,待会儿来的这位守捉使,可是个粗鲁的色鬼,叫他把你们掳到了葱岭去,冰天雪地让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娘子们俏脸煞白,连忙以窄袖遮脸,匆匆退去。 偏偏这个时候李嗣业已经踢门而入,落在最后的娘子尖叫一声,像是躲鬼似的朝楼上跑去。 她们为何会怕我?李嗣业无瑕顾及这个问题,直接了当指着苏赫拉布说道:“有个生意需要你帮我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物资已经送达 苏赫伸手摩挲着火麻布被面做成的棉被,感慨地说道:“李使君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太可惜啦,还有这棉被,厚薄均匀,松软舒适,加工的手法相当独到。只是你不应该把它装到火麻布中在安西龟兹城中去卖,应该装进丝绸的被面中,组织一支商队,卖到长安,卖到东都,到时候可不是简单的四百钱一件儿,而能够卖到八百钱,甚至是一贯钱!” “废话,”李嗣业懊恼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乎?今年安西降温厉害,寒风阵阵冻死了不少牲畜、百姓和安西兵士卒。” “所以我这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做好事!明白吗?我这棉被卖三四百钱一套,这就是成本价!” 李嗣业抒发郁闷地吼了两嗓子,心里突然舒服多了,本来以为靠着这些棉袄、棉被能够在安西四镇大赚一笔,但眼下看来,不可能大赚了,他如今若能收回成本,获取微薄利益就算是烧高香了。 苏赫小心翼翼地问道:“李使君,可是要我在龟兹城中代买?” “不,不止是代卖,你要专门租一个店面,专门给我卖棉袄、棉被。对了,我听说你们波斯人在安西城中有不少皮货店铺,苏赫你似乎还是他们的会长,这哄抬物价的事情……” 苏赫拉布慌忙摆手道:“冤枉啊,李使君,你可不能只盯着我们波斯人,这安西城里做生意最多的还是你们汉人,还有粟特人,再说这价根本不是我们涨起来的,我们波斯人只占一点点儿的份额。” “所以为了洗去你们的清白,你才要主动去查,给我查出这价格是谁抢先涨起来的。我这里已经有了一点儿线索……重点查一个姓箫的人,有安西都护府的背景,这种人是不会自己开店的,所以你得找几个可靠的人,往深了挖,把他给我挖出来。” 苏赫倾听李嗣业的口气,总感觉其中有几分挟私报复的意味,给人当枪使总要先了解瞄准的人是谁,他警觉地问:“你说的姓箫的人,是不是安西都护府的录事参军事箫挺?” “没错,就是他,他在安西城中必然有一间以上的皮货店,这次商贩们涨价也肯定是他主导的。” 苏赫拉布抬起眉毛偷瞄了他一眼,根据他对李嗣业的了解,这人绝对是在不遗余力地打击政敌。一个从七品的守捉使对战正七品录事参军事,无论到时候谁胜谁败,他都不应该参与进来,这是做商人的觉悟。 “李使君,此事恕难从命,我们只是一群小老百姓,承受不起大风大浪,怎么敢去揭一个朝廷命官的黑底。” “这是什么话!你不敢招惹一个朝廷命官,难道就敢拒绝我的要求?别看老子现在只是守捉使的,但是将来一定会成为安西都护,甚至是安西节度使!” 苏赫讷讷地说:“这话不能等到你成为安西节度使以后再说吗?现在说不显得太早了吗?” 啪!李嗣业重重地一拍案几:“老子若是现在就做了节度使,还轮得到你跑到跟前来巴结?今天这事儿必须给我做,你要是不做,就等于得罪了我!得罪我还是得罪箫参军,你自己选择!” “哎呀!”苏赫一把抓掉了戴在头顶上的布兜帽,苦着脸说道:“这事儿我着人去打听,行吗,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李嗣业在心中腹诽道:“我当然不会抱太大希望,要抓住这人的小辫子,还需要本守捉使亲自出面。” 他拂袖而起,轻飘飘地说道:“你们去给我打听即可,还有,店铺这两天必须给我租到,一定要是市场上最好的门面。” “好好好,” 苏赫连忙站起来躬身相送,李嗣业已经大踏步地离去,只给他留下一个健壮宽阔的背影。 …… 龟兹的城门下,一支六十人的队伍正在缓缓进城,为首的两名唐军军官分别为藤牧和田珍。 城门守卒在寒风中打着摆子,颤抖着青紫的嘴唇拦下了他们:“车上运……运的是……什么?” 藤牧怜悯地看了守城兵卒一眼,嘴角带笑翻身下马,从后面的马车上掀起覆盖的草编。 兵卒大惊:“干什么!” 四五个冻得战战兢兢的兵卒手握长枪,严阵以待,封住了门洞。 藤牧兀起嘴唇一笑,从掀起的稻草下面取出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迈步走过来,轻轻拨开了对准他的枪尖,把棉袄披在了兵卒的身上。 几个押送的守捉郎心领神会,纷纷提着棉衣走上去,覆盖在几个城门卒的身上。 啪啦啦! 城门卒们手中的武器七零八落掉了一地,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藤牧翻身上马,领着队伍继续前行,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岛国帅哥应有的笑容:“这就是我们运送的东西,是抗寒的物资。” 当车队即将驶出他们的视线时,城门卒大踏步踉跄地奔跑着追了上去,快要接近脚下一软趴倒在地,便索性跪着肩带肘、肘带腕、腕带手伸出去够车队: “你们是哪里的兵!?” 这次却是几个兵卒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笑容道:“我们是葱岭守捉的兵卒。” 兵卒站起来,一把拽住头上的兜鍪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早知道!我他娘的就去当葱岭守捉的兵了!” 守捉郎们押送着车辆往都护府侧门大街处行驶,心中十分舒畅快意,其中一人激动感慨地说道:“自从我到葱岭当兵之后,只有咱们羡慕别人的,实在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也有被人羡慕的一天。” “是啊,这事儿想都不敢想,若不是有李使君,估计我们现在也和他们差不多,冻得跟死狗一样。” “没错,李使君真是有能耐的好官!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守捉使,可惜了。” …… 李嗣业站在都护府侧门处等待,这里面有仓曹参军管理的府库,现任的仓曹参军是吴三高,一个身材肥壮的大胖子,胖到让李嗣业都担心,敢不敢把这些棉衣棉被交到此人手中。 李嗣业激烈地打了个喷嚏,心中念说这些人怎么还没到?不是昨天就已经派人传信来,说今天早上必定到达么。 吴参军踮起脚尖看了看,突然高兴地挥舞起手臂来:“来了!来了!” 远处一支看上去疲惫,却神气勃勃的队伍朝这边而来,队伍中间护送着十几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 藤牧和田珍骑着马来到近前,连忙翻身下马躬身朝两人叉手行拜:“卑职参见李守捉使,参见……” “哦,”李嗣业朝吴三高拱手说道:“这位是吴三高,吴参军。” “参见吴参军!” “好,好。” 李嗣业脸上轻松的表情突然消失,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吴参军,我们现在就开始交接卸货,棉袄,棉被分别一千件,你需要以每件一百五十钱的价格给我结算,总共从府库中给我支出三十万钱。” “好。“吴参军的脸上堆起了笑容,伸手一挥:“卸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尤关棉被的商战 等所有棉被装卸完毕后,李嗣业并没有立即把另外一千件棉被运到龟兹的市场上去,而是直接去找了法曹参军曹振清,与他进行了一番交谈。 “龟兹集市上的皮货商有恶意涨价行为,你这个法曹,怎么也不管一管?” 曹振清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管吗?龟兹的市场和长安和东都的两市不同,都护府并未设置市署,再说就算是设置了市署,管理也不能像长安那样严格,只要涨价就抓人?那不乱套了吗?这毕竟是在大唐边地,内有安西三十六部,昭武九姓,外有吐蕃大食,虎视眈眈。除非明确了到底是谁在扰乱市场,把这么多皮货商都抓起来,会惹乱子的。” 李嗣业抚掌笑道:”说得不错,我就等你这句话,如果我能帮你把扰乱市场的首恶找到呢?” “如果你能找到!”曹振清拍着胸脯道:“今后你在龟兹想办什么事情,指使我就可以了。” 李嗣业靠近他的脸问:“真的?” “当然。” “那好,先把你参军的大印拿过来让我使唤使唤。” 曹振清吓了一大跳,气恼地说道:“你这个破落户,你还没有找到人!你要我大印想干什么?” 李嗣业悄悄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说:“我们准备了一千张布条,每个布条上都要盖你都护府法曹的大印,至于用来做什么,这是绝密。” 曹振清松了一口气:“好,我信你一次。” 李嗣业把所有棉被都送到了位于龟兹集市新租的店铺中去,却没有开门营业,而是等了三天,把明面上和暗地里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三天后,苏赫亲自担当掌柜开门营业,生意立刻火爆,简直好的不得了,三四十个顾客来回抢购把店铺的门都快挤破了。 棉袄、棉被铺子几乎没有打任何广告,甚至没有一个缓冲期,竟然能够当天卖出五百多件,这种情况实属反常。 当天下午店铺关门时,苏赫急忙拉住了前来查看营业情况的李嗣业,将他拽到了角落里低声说:“你听我说,今天的买卖有些离奇。” “不是说卖了五百件儿吗?哪儿离奇了?” “关键是来买的顾客总是那二十几个熟面孔,每次都是五六套五六套地买,有的人甚至一天来买了三十多次。我怀疑这些棉被棉袄,被不良商贩私下里都收走了,等我们货物售光之后,他们可能就要加价出售。” 李嗣业语气轻佻,看上去满不在乎:“我准备了棉衣棉被各一千套,每套以四百钱的价格出售,这么多的货物,他们能够吃得下吗?” “唉,李使君,别小看这些安西商贩,他们中比我豪富的多得是,别说是这一千件,就算再多的棉衣棉被,他们也能吃得下。” 李嗣业不再跟他开玩笑,郑重地问:“你派人跟踪了吗,这些人都去了哪儿?” “当然啦,我苏记这掌柜是白做的?他们把买到手的棉被全部都送到城西的一座仓库里。” 李嗣业颦起了眉头,双目像锐利的苍鹰,随后他笑着拍了拍苏赫的肩膀:“没错,跟我的人调查的结果一样,这件事你不要去管,继续卖他们,不要让这些客人看出破绽。” “可是……” “无事,我自有办法。” 夜幕降临,龟兹的天气干燥晴朗,空气的味道都是冰甜冰甜的。城西的一座仓库中,库房门大开,车夫赶着几辆马车进入仓库,开始往车上装棉被。 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蹲在不远处的一株云衫树上,干枯的树冠枝杈挡住了他的身影,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搬货现场。 几辆马车都装满了棉衣棉被,沿着街道缓缓往远处行驶,黑衣人从树上滑下来,暗中跟着车辆向前行走。 安西四镇夜晚也和长安一样实行宵禁,不过这几辆车似乎有特殊关照,巡逻兵卒只是盘问一下便放他们过去了。 黑衣人躲过巡逻兵卒,跟着车辆来到了龟兹最大的一座皮货店后门仓库,立刻有几个伙计出来搬运货物,等货物搬运完毕后,车夫们赶着车离去,龟兹集市上的这间店铺即刻恢复到静谧之中。 黑衣人并未离去,轻轻地跳到了院墙上,随即翻身上了房顶,像猫一般轻踩着瓦砾缓慢行走。他仔细辨析下方传出的声音,然后蹲下来将瓦片拽出一块,看到了皮货店二楼中的情形。 箫挺盘膝端坐在正中案几前,店老大和几个伙计跪坐在下方,听自家大老板发话指示。 “今天一共买了多少套?” “总共买了四百多套,全部送到了我们店后院的库房里,只是阿郎,如果对方存货很多,我们没有办法全部吃下怎么办,到时候帐上无钱,这些棉被也会被积压在手中。” 箫挺阴冷地笑道:”你不用担心,他手中的存货不多,等他存货卖光之后,我们就加价开始卖,而且还要打着他葱岭守捉的名义。我不但要用他的棉衣棉被赚钱,还要用他的命向都护邀功,像这种不知死活的人,就是本官往上爬的垫脚石。” 黑衣人合上瓦砾,轻盈地转身离开屋顶,之后沿着街巷间飞檐走壁,很快来到了龟兹城东的一座客栈中。 李嗣业点着油灯在隔扇房间里耐心等候,听到门上敲了三长两短五声,主动走过去打开隔扇门。 田珍进门之后,主动将黑面罩拽了下来,对李嗣业点点头说道:“查到了,果然是陆记皮货店,他们的幕后老板是安西录事参军事箫挺。” 李嗣业冷森森地笑道:“果然是这个箫挺,我还真没冤枉他,这就好办了。等他把所有棉被买光后公开报价出售,我与法曹参军曹振清立刻出手,把这帮人一网打尽!” 田珍很反感李嗣业这险恶表情,就好像他在给坏人做事一般,只是冷冷地不说话。 李嗣业不在乎他的真实想法,只是琢磨着继续说道:“接下来还需要办一件事,把箫挺稳在都护府,行事时不能让他知晓,否则前功尽弃,此事该怎么运作呢?” 想要稳住箫挺,必须找一个足够份量的人来拖住他,找谁呢,来都护肯定是不行的,来都护这人性子急,不容易藏住事儿。唯一合适的对象便是高仙芝高将军了。他不但是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又是四镇知兵使,总揽安西四镇的兵权。 只是高仙芝他仅见过两次,而且两次也没说过几句话,如何才能说服高将军来当这个工具人,是拐弯抹角地变相恭维来劝服呢,还是直接了当说明情况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章 到底谁在陷害谁 苏记棉被棉服商铺清晨照常开业,伙计刚把板儿给卸下准备挂牌,在门外等候的几十名‘顾客’拥挤着强塞了进来。 这些人或戴着帷帽,或用黑布遮住脸,施展掩耳盗铃行径,以为店铺中的伙计认不出他们。 “我要买五套,给家里人一人一套。” “我买三套,五件棉衣!” 这些人相当霸道,故意派两人堵在门口,把真正的顾客都拦在了店外。掌店苏赫表面上笑容可掬,内心却十分忧虑,不知道李嗣业是否真的找到了方法对付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如没有,他们可就完蛋了。 一直到傍晚,仍然是几十个人堵在门外,叫嚷着要买棉被棉袄。 店里已经被清空了,苏赫连忙吩咐伙计,到后面库房中去取。 过了一会儿伙计急匆匆地从后院出来,附在苏赫拉布耳边低声道:“掌店,我们所有的存货都已经卖光了。” 群众的购买热情还是那样高涨,纷纷叫喊着:“我要三件棉衣,快给我拿出来!两套棉被!老子有的是钱!” 苏赫连忙摆着手说:“不好意思,店里没有存货了,只好暂时关闭店门补充货源,一旦有了货源,我们就会开门迎客。” 他一面吩咐一名伙计,立刻去城中驿馆去找李嗣业,一面安抚顾客的情绪。十几名顾客相互使了个眼色,纷纷离去,连忙跑着向主家报信。 店铺伙计和假顾客,双方各从两个方向去报信,似乎是速度的较量,又似乎不是。在龟兹城这个晴朗的冬季里,屋,高都护喜欢饮茶,卑职还听说,用金器饮茶能够延年益寿,特地献上三个茶碗,聊表心意。” 高仙芝咳嗽了一声道:“先把你那东西给收起来,我先问问你有什么事情求我办,若是我办不了的,无功不受禄。” 李嗣业愣了一下,这么豪爽的吗一点儿都不像棒子,倒像个东北人儿。 “咳,此事对高都护来说,那是举手之劳,只是需要找个理由。” “找什么理由” “请高都护明天找个理由,把箫挺参军留在你这里一个时辰。” 高仙芝用手指轻点着额头:“让我猜猜看,你是要公报私仇,还是要打击报复掩护你作奸犯科,本官是不会去做的。” “绝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揪出蛀虫,揪出罪恶,还龟兹的市场一个清净,让安西的几十万父老都能买得起棉袄、皮袄、衾被,让这些扰乱市场,哄抬物价的奸商无所遁形。” 高仙芝将手掌重重拍击在案几上:“你徇私报复就徇私报复!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甚么!” “我就算是要打击报复,他若是真的清正廉洁,公私分明,能被我揪住小辫子吗” 对方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么说来,录事参军箫挺确实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了” “如果没有,我自来向都护请罪。” 高仙芝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若扳不倒箫挺,无需我兴师问罪,诬陷同僚,箫挺就不会放过你!” 李嗣业叉手拜道:“卑职知晓后果是什么,所以才有十足的信心。” 高仙芝叹了一口气:“你明明是个冲锋陷阵的身板儿,偏偏却要去学酸腐去做买卖勾心斗角,把东西放下,出去吧。” 李嗣业又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高仙芝已经从身旁的木箱中翻出几个麻布足袋,披头盖脸朝他扔过来:“把你脚上的足袋给我换了!熏得我要死!” 李嗣业慌忙用手抱住,仓皇逃出了高仙芝的书房。 …… 又一个寒冷的夜晚即将过去,这一夜多少个安西的穷户,在睡梦中抱着薄衾被瑟瑟发抖,多少个在城头上守御的安西健儿,在凌冽的寒风中缓缓栽倒,他们再也等不起了,多等一日,便有更多人因熬不住严寒而死去。 清晨时分,李嗣业坐在陆记皮货店对面的酒肆二楼,把临街的窗子打开,裹着大棉袄,手中端着一盏冰凉的三勒浆,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店门。 酒肆二楼只坐着两个粟特人,被穿堂的冷风一吹,浑身打着摆子。其中一位恼火地把酒碗墩到矮桌上,指着李嗣业嚷道:“你傻缺是不是!这么冷的天儿开着窗户!赶紧给我关了!” 李嗣业放下酒盏扭过身体:“你说什么” “我特么让你把窗户关上!听不懂……” 他恼哼出声把披在身上的棉袄扔下去,露出一身青色的武官缺胯袍,手肘斜依在桌面上。 两个粟特人慌忙离开座位叉手道歉:“对不起,军爷,我们到楼下找个位置。” 他们急急忙忙地提着酒壶和酒碗,逃到了楼下。 现在二楼清净多了,李嗣业扭头望向窗外,皮货店的伙计开始拆板儿,掌柜拿着标注货品和价格的木牌挂在墙上,正式开门营业。 两个伙计开始吆喝:“本店推出新品,来自葱岭的棉花做的袄子和棉被!比羊皮都要暖和!为了相助碛西父老度过严寒,降价大甩卖!棉被八百钱一件,棉袄九百钱一件!” 李嗣业恼得皱起了鼻头:“真的好贪心,竟然敢翻倍!” 他立刻探出头去,对拉着马在楼下等待的藤牧做出行动的手势,低声说道:“立刻去叫曹参军过来,叫他多带点儿人马,把整个店前后门都给我堵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封店、抓人 录事参军事箫挺清晨时分来到都护府的值房里,处理昨天从安西各部紧急送来的公文,这些公文大多数来自碎叶城和疏勒镇,两地的唐军严密监视突骑施汗国的动向,除此之外便是各军汇报在严寒中冻死冻伤的新增人数,虽然只有几十人,但也足够让人揪心的。 箫挺把所有公文整理成条目,然后前去来曜都护的书房内,进行汇总报告。 来曜把所有公文都简单看了一遍,总体来说相安无事。在这寒冷的冬季里,突骑施人和吐蕃人都老实地缩在他们的毡包内躲避寒风,严酷的自然环境是所有人的敌人,冻死的牲畜骡马且不说,守边的战士冻死冻伤实在是让他接受不能。 想到这里,来曜抬头对箫挺说道:“说起来,今天已经是李嗣业的棉袄棉被投放市场的第三天了吧,也不知有没有效果,集市上的皮货商有没有降价” 箫挺忍着心中的小得意,低声说道:“我听说皮货不但没有降,还略微有些上涨,而且,李嗣业那一千件的棉袄、棉被已经卖光了。来都护,这李嗣业根本不是为了平价救安西,而是为了他自己赚钱。” 来曜重重地哼了一声:“等到明天,如果还没有降价,直接派人把他抓到都护府来,上万安西健儿的怒火,需要一个人的脑袋来平息。” 箫挺浑身一阵哆嗦,心中快意的同时又感觉到后怕,幸亏他计高一筹,正好拿这个李嗣业当做他的替死鬼。 “既然如此,卑职先告退了,我想到安西的市场上看看去。” “嗯。”来曜点了点头:“看看好,尽快掌握价格,一旦降价,我们就调用府库钱财,大量购买皮货,尽快给各地军士添加过冬衣物。” 箫参军走出来曜的书房,长长松了一口气,嘴角才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大踏步地朝都护府门外走去。 四镇知兵使高仙芝迎面走来,箫挺避无可避,只好上前叉手行礼:“卑职参见高都护。” 高仙芝故作亲和地说道:“箫挺啊,不要在意这些虚礼,走,跟我到我的书房吃茶去,听说你对这煮茶最为精通,今天就借你的手,用雪水煎一鍑好茶,我们饮茶清谈。” 箫挺本想推脱,他惦记着皮货店里的买卖,关键今天是冤杀李嗣业的关键点。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位高仙芝,将来必定会接来曜的班,主政碛西,傍上他这棵大树,才是他在安西的长久生存之道。 他立刻躬身叉手微笑道:“既然高都护有此雅兴,卑职愿意出力,顺便到高都护的书房里讨杯茶吃。” “好!好!”我们这就过去。 …… “来买棉袄棉被啦!这是葱岭守捉城种出来的棉花,做成的棉被,一件棉被八百钱!一件棉袄九百钱!” 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卒子骂道:“去你娘的葱岭守捉!黑心肝的东西,老子真想一刀捅死你们。” 掌柜捅着袖子站在里面,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也是代买,你们要捅,就去捅那帮葱岭守捉的混蛋去。” 陆谦突然出现在掌柜的身后,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哈!果然!我就知道这是我表兄的店,你们这一招可真是高啊,表兄箫挺的智计天下无双,既挣了钱,又整死了那李嗣业,这叫一石二鸟!” 掌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陆谦在东家箫挺的口中,就是个成事不足的害人精。这种人怎么敢让他随便说话,大嘴巴秃噜出什么东西来都够要命的。 他只好和气地把陆谦二楼:“陆军爷,你先到楼上喝茶,此事不可对人言。” “你放心,这李嗣业是我的仇人,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两人刚来到二楼,李嗣业披着大棉袄走进了店中,指着站在柜后的伙计问:“你们这棉花棉袄怎么卖得如此之贵,当真不给我们安西百姓活路了吗!”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手持刀盾的安西兵已经将整个皮货店前门后院悄悄地围了起来,只等着李嗣业一声令下。 站在台后的伙计冷笑出声:“买不起就别逼逼,冻死你们这帮子穷鬼!” 李嗣业顿时怒声喝道:“封店!抓人!” 十几名兵卒哗啦一声冲进店中,伙计刚要叫喊,为首的什长从腰间抽出横刀,提着刀柄在伙计的嘴上一撞,登时敲掉了他满口牙齿,鲜血淋漓地栽倒在地。 后院的伙计们听到动静,刚要打开院门逃走,官兵们已经涌了进来,将他们像小鸡一般用刀鞘拍倒在地,然后挨个儿用绳子捆绑起来。 李嗣业、田珍带着一队人冲到二楼,把脸色煞白的陆谦和掌柜正好堵住。 嗣业嘿声一笑:“正好,我的仇人也在这儿,还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陆谦强撑底气,背负着双手叱道:“李嗣业!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葱岭守捉使,谁给你的权力带兵拿人!” 法曹参军曹振清立刻从后面走出来,指着陆谦的面皮问道:“陆旅率,难道本官也没有权力捉拿作奸犯科的贼人么” 陆谦一听,顿时双腿发软,慌忙摆着手说道:“曹参军,这不关我的事儿,我只是路过而已,这是我表哥箫挺的店!” 掌柜眼前一黑,气得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混蛋,人家还没问,就已经全吐了出来! 这掌柜见惯了风雨,立即稳住心神,冷蔑地看了陆谦一眼说道:“这个人只是我们店的顾客,只因他想上楼喝口水,跟本店毫无关系。至于本店的东家,不就是您吗葱岭守捉使李使君” “对!对!”陆谦醒悟过来,慌忙改口说道:“对,我刚才脑子糊涂说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表哥箫挺,这店根本不是我表哥的店,而是你的店!” 掌柜立刻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娘的!不会说话,你这龟孙少说两句! 李嗣业冷笑一声,立刻挥手道:“把他们全部带回去审问!把所有货物也带回去!” 陆记皮货店的一行人被押送至安西都护府的大牢,接下来便是审问,逼问出幕后的主谋。 李嗣业向曹振清主动请缨:“这关系着我们葱岭守捉的身家清白,这些人能不能交由我来审讯?” “咳咳,”曹振清无奈地说道:“其实,按理这种案子你是应该避嫌的,但这些人实在可恨,咱们两个关系还算不错……” “客气了!老曹!等有时间我请客!”李嗣业即刻对田珍和藤牧吩咐:“给我准备炭火和烙铁!老虎凳也给我备上!锤子铁钉,还有蒸瓮!” 曹振清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拦住他:“你是要学那周兴、来俊臣的酷吏手段?” 李嗣业狠声说道:“你刚刚也听见了,那皮货店的掌柜当着我的面就敢捏造诬陷我,像这种铁了心的硬骨头,没点儿狠辣手段怎么能啃下来?” “你审讯可以,但我必须在旁边监督,千万别闹出人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严刑逼供 刑房的架子上绑缚着皮货店的掌柜和伙计,至于旅率陆谦,他被绑在另一个房间里,毕竟此人是都护卫队的旅率,不可对他进行严刑拷打。 炭火被烧得红彤彤,烙铁在炉膛燃烧中逐渐变得橙红,李嗣业手上垫了一块毛巾,抓住烙铁的把手提在空中,炽红的光照亮了刑房中的黑暗,隔着两尺远,他们都能感受到烙铁的灼热。 李嗣业笑着在空中比划着烙铁说道:“现在我要提问题了,回答错误者,我赏他一烙铁!” 掌柜冷哼一声,倔强地高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几个伙计却战战兢兢,恐惧地向后靠,眼睛盯着李嗣业手中的烙铁。 “从左到右,我一个一个问你们!你们店的东家是谁?” 他信步走到第一个伙计面前,逼近了他的脸庞,低声问:“你们东家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这个回答可不能让李嗣业满意,他捏着烙铁把按在伙计的胸膛上,伙计立刻发出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空气中散发着烤肉烧焦的味道。 “我说!” 李嗣业拽走烙铁,凶光毕露地问他:“是谁!” “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嗣业刚要继续施刑,被绑在中央木柱上的掌柜高抬着脖颈冷冷说道:“他们确实不知道东家是谁,问他们不如来问我。” 他伸手把烙铁扔进了火炉中,踱步走到掌柜的面前,神情中带着几分佩服,问道:“掌柜,你们的东家是谁?” 掌柜先是冷蔑地扫视了他一眼,接着哈哈大笑:“我们陆记皮货店的幕后东家,不正是你吗?李嗣业李东家!” 李嗣业也扭曲了笑容点点头:“不错,是条硬汉子,希望你能硬下去,能够硬到底!” 他随即抓起了火中的烙铁,硬硬地按在了掌柜的胸脯上。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刑讯房里响起。 曹振清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走过来阻拦:“别太残忍了,我们换个方法审问,行不行?” 李嗣业:”我这儿还没有开始,怎么能够放弃,这个人捱不了太久,定然会把他的东家给供出来。来啊,把他解下来,换老虎凳!” 藤牧和田珍站在旁边都看不下去,纷纷侧目望向外面,这掌柜的目光依然坚硬,丝毫没有妥协的可能。 李嗣业突然想起了关在隔壁享受优待的陆谦,掌柜是个硬骨头,这货不一定是,虽然他是都护府的旅率,不能够用刑打,但吓一吓还是可以的。 他立刻从炉火中抽出烙铁,往隔壁房间走去,曹振清慌忙上来阻拦:“这个不可以,他还是现任旅率……” 李嗣业压低声音窃窃说道:“别担心,我只是吓一吓。” “别过来!别!我是都护的旅率!别过来!啊!” 李嗣业刚提着烙铁进门,陆谦惊恐万状,发出杀猪似的尖叫声,陡然翻起白眼,竟昏厥过去。他顿时哑然失笑:“这么不经吓?” 李嗣业立刻操起一瓢冷水泼过去,陆谦悠悠醒转过来,面部肌肉因为惊惧而颤抖,满眼泪花说道:“李守捉使,李使君,别烫我,我求饶,我招认!” 李嗣业狞笑着把烙铁提在空中,问道:“陆记皮货店的东家是谁?” “是我的表兄,箫挺!是他!” “既然是他的店,可为什么叫陆记?” 陆谦突然被问住了,对啊,这明明是箫挺的皮货店,他没有从中赚过一钱,为什么要冠以陆记的名字。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以箫挺的智计和阴险程度,把店铺起成陆记,必然是别有用心,想将来把犯下的罪行安在他这个表弟的身上,没错!越是这么想,越能发现箫挺的险恶用心! “他取这么个名字!是为了陷害我!是为了让我承担他所犯罪孽!” 李嗣业双手抱胸,表现出疑心说道:“可是,陆记客栈的掌柜却说,这个店是你陆谦的。” “他放屁!这个混蛋玩意儿!”陆谦怒不可遏:“我愿意和他当面对质,我愿意招认!签字画押,承认这个店是箫挺的!” “很好。”李嗣业兴奋地说道:“你待会儿就过去和掌柜对质,只要能逼他改变口供,你就能安然无恙。” “我一定全力以赴!” 陆记的掌柜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他决定狠下心肠咬舌自尽,这样才能报答箫参军的大恩,只有自己一死,这一切才会死无对证,箫参军才能安然无恙,将来才能替自己报仇。 他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对这疯狂的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丝的留恋,伸出了舌头,准备要闭紧牙关。 陆谦突然从隔壁踉跄地走了出来,指着他们大声说道:“我已经招认了,你们也承认吧!箫挺就是你们的东家,有什么不比我这个表弟更清楚了?他的陆记皮货店带头涨价,扰乱市场价格,利用天降大雪,温度陡降发国难财,一张羊皮袄从能从三百多钱,卖到八九百钱,可见其利欲熏心!” “这次李使君带来一千件棉被、棉袄来龟兹平价售卖,箫挺趁机雇佣了许多人,假扮成顾客和商人企图把李使君带来的棉被、棉衣全部买光!然后再涨价翻倍出售,这就是我的全部供述,亲眼所见,决无虚言,愿意签字画押!如有说谎,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掌柜的脑袋嗡一下清醒了过来,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发誓,来告发自己的亲戚! 这个陆谦不止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而且他妈的是个毒蘑菇云! 箫东家一直防着自己的表弟,可万万没想到,他今天突然找上们来,对其中的事情所知甚少,只是上楼喝了杯茶,被抓到了这里来,然后仅凭自己的想象力,竟然他妈的招供画押了! 你到底是敌是友! 你是李嗣业派来坑人的吗! 掌柜本来已经准备咬舌自杀,却不得不停止,他不能死了。他一旦死去,陆谦编造的供词,就会变成真实的证供,因为这臆想太接近真相了。 他恨恨地望了陆谦一眼,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说道:“错,皮货店的真正的东家是陆谦,所以才会叫陆记!我们都听陆谦东家的招呼!” 陆谦也疾声喊道:“绝不可能是我!这个皮货店我只来过几次,而且是在外面偷看!我曾经有好几次见陆谦!他就坐在二楼的楼上。” “明明就是陆谦!这是他的店,我是掌柜我怎么可能说错!” “箫挺的府上有这座店铺和后院的地契!他藏的位置很隐秘!有一次我在窗外偷看到他踩着梯子爬上房梁,打开梁上的机括,把一个小盒子藏了进去!” 掌柜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两根手指指着陆谦,仿佛恨不得啃吃掉他的肉。 李嗣业大喜过望,曹参军也精神一振,立刻派人带着陆谦到箫挺府上去找地契。 从绝望中醒来的掌柜还抱着最后一丝的倔强,喃喃地说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们高价卖的这些棉被是你们葱岭做出来的?难道我们自己不会做吗?难道你们有标记吗?你们有吗?啊?” “让你看看这个!” 李嗣业提起一件棉被,从腰间掏出短刀,在棉被的右下角刺啦一声划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布条。他抖擞着布条拂到掌柜的脸上,上面盖着红色的印章。 “看明白了吧,我所有运来的销售的棉被,里面都夹带了这种布条,就是为了钓你那自做聪明的东家。” 掌柜眼前一黑,又要昏厥过去,却被李嗣业掐住了人中。 “别这样,我,我招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三章 高仙芝挑动观虎斗 箫挺轻轻掀开茶鍑的盖子,用铁筷在茶红色的汤心中搅拌,随即轻轻一击,水面上翻腾的茶沫立刻荡入水中,一声悦耳的铁颤音悠长地响起。 高仙芝跪坐在毯子上,眼中看得赏心悦目,果然是个煮茶的好手,可惜了,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留下一条命,说起来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呢。 李嗣业此人,外表粗鲁勇武,长得像个用力不用脑的货。但这是欺骗性的外表,此人的勇武之下深藏着聪明狡狯,而且心狠手辣绝无妇人之仁。虽然这箫挺的城府也够深的,但是他的城府却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这两只凶猛的牲口到底谁会获得胜利,他心中还是挺期待的。 等茶水三沸之后,箫挺抽掉了木炭,用茶匙在鍑中舀出第一碗搁置一旁,然后舀出第二碗敬献给高仙芝。 高仙芝安然受之,端着茶碗品尝了一口,不由得赞叹道:“仲坚的茶道技艺越来越高妙了。” “都护过奖。” 高仙芝浅慢品茗,突然开口问他:“龟兹城中皮货的价格如何了?有没有跌降下来?李嗣业不是要用那棉袄、棉被各一千件低价出售,以压制市场上的皮货么?” 箫挺心中暗自得意,脸上却故作惋惜地说道:“李嗣业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心术不正,他用言语哄骗来都护不说,那两千件棉袄、棉被早已卖了出去,却不见皮货降价。这足以说明他只是为了销货,平价只是托词。” 高仙芝摇了摇头,疑惑地反驳道:“可据我所知,李嗣业在市场上的棉袄、棉被都是以成本价出售,他虽然平价失败,但其心还算是赤诚的。” “高都护有所不知,某早就在市场上探听过棉花的价格,不过八钱一斤,这种东西除了波斯织毯作坊收购外,其余百姓不知其价值,李嗣业在葱岭自种自销,其价格还要更低。一件棉被用棉不过六七斤,用料下来不足五十文,他所用的被面是瓜州产的火麻布,一匹不过四百钱,一匹麻布可做三四套这样的棉被、棉袄。就算连人工给他算上,一个棉被的成本也不过一百七十钱,他卖出去四百钱的价格来平价,已经算是挣钱了!” 箫挺的诋毁到了兴头上,越说越兴奋,索性来了个致命一击:“高都护,根据我明察暗访,这李嗣业为了欺骗安西都护府,假意低价卖棉袄棉被,实际上又被自己派人买了回去,加价一倍高价卖出,端的是贪得无厌。” 高仙芝淡淡地点了点头,李嗣业和箫挺这二人各执一词,而且状告的都是哄抬物价的事情,算是针锋相对,绝不含糊,他们两个其中定有一人颠倒是非黑白。与其看他们在自己面前演戏,不如推波助澜,激化矛盾。 他轻捻飘须,计上心来。 “什么” “岂有此理!”高仙芝轻捋胡须,右掌重重地拍击在案几上:“这个李嗣业若是如此胆大包天,岂能将他轻饶!他的行径既然如此恶劣,你何不直接报告给来都护,将他捉拿施以重刑!” 箫挺按耐住心中的得意,虽然陷害李嗣业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但他还是需要等待店里把所有的棉被棉袄卖出,把资金收拢回去确认之后,才好展开最后一击。 他放下手中茶碗,叉手推脱道:“高都护,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要证据确凿,我想等再次查探确定之后,再去报告来都护也不迟。” “这种事情岂能拖延!万一他得手之后收敛行迹,你还能揪住他的辫子么只要有嫌疑,抓回来再查再定罪!” 箫挺不由得心中赞叹,高都护不愧是高都护,做决定果然是雷厉风行,只是自己可学不来……他犹豫地说道:“毕竟这厮奸诈狡猾,我实在是怕逮蛇不住,被反咬一口,还是等证据确凿之后再行汇报动手。” 实际上他的潜台词是,等他把所有棉被卖出,清理痕迹后,把所有证据罪责都指向李嗣业,再动手也不迟。 “年轻人何必畏缩!只要你敢肯定确实是李嗣业所为,我高仙芝全力支持你!” 既然高都护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再迟疑推脱,那就太不长脸了,反正按照他的计划实施下去,李嗣业必死无疑,何不提前开战,给他来个终结? “好,卑职这就去向来都护汇报请命,火速派人捉拿李嗣业!”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高仙芝站在窗口看着箫挺匆匆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二虎相争,必须都露出锋芒,才是分出个是非强弱。一人攻一人防,那算什么斗争,只有两人皆亮出牙齿对扑撕咬,那才叫痛快。 来曜坐在书房中,正将双手搓在炭盆上方烤火,箫挺已经站在门外禀报:“卑职箫挺,特回来见都护。” “箫挺这么快就回来了。” 箫挺没有回答来曜的问题,而是直接拜倒叉手说道:“来都护,李嗣业运来的这些棉被棉袄在龟兹市场上售空后,今天又在市场上出现了,而且是以原价两倍的价格大肆倒卖,堪称肆无忌惮!所以卑职认定,这是李嗣业的所施展的计策!” 来曜一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道:“好个李嗣业!竟然如此戏弄本都护!立刻派人,不!立刻命都护府卫队!给我把他抓过来!本都护要当面审问!” 高仙芝姗姗来迟,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不发表任何言论。 箫挺回头看了一眼高仙芝,发现他脸上摆着一副看戏姿态,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喏!” 他立刻去都护亲卫队传令,半路上细想店里可能出现的状况,伙计和掌柜都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就算是严刑拷打,他们也会把脏水泼到李嗣业身上,这就是他的底气,所以李嗣业必死无疑。 今天在府中值守的卫队的领一名旅率,见到箫挺后颇为恭敬行叉手礼:“箫参军。” “陆谦呢” “回禀箫参军,陆旅率今日不当值,该是回家去了。” 箫挺骂道:“这个狗东西,不用他的时候,成天在脸前乱晃,用得着他的时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就你去!把李嗣业抓到都护府来!来都护要亲自审问他。” “喏,我们这就去!” 旅率立刻召集了一个队六十多人,亲自带队前往馆驿,等到了馆驿发现李嗣业不在此处。从馆驿驿丞处得知,李嗣业与法曹参军曹政清在一块儿,他立刻又带兵赶回都护府的法曹办事院及典狱司。 李嗣业刚刚完成审讯,正在等待典狱司找来的医士给犯人治疗,血滋糊拉带到都护面前毕竟不好看。 前门突然涌进来一群兵卒,为首的旅率身披铁甲,腰胯横刀大踏步地走进来:“李守捉可在” 李嗣业听到有人叫,从法曹值事房走出来应答道:“我在这儿。” 旅率拱手说道:“来都护有令,命我等带你去见他,走一趟吧,李守捉使!” 李嗣业一看来者不善,如果只是通传,何必带兵前来,这是怕自己跑了啊。 曹政清慌忙出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带走李嗣业” 旅率朝曹振清叉手施礼道:“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其因。” “无妨,老曹,正好我也去向都护禀报此事,你稍后再去,等医士给这些人包扎完毕后,就带他们去都护府。” 他自持胜券在握,就算出什么变故也不怕。 “这位旅率,请前面带路。” 片刻之后,李嗣业被带到了都护府正堂前,他抬头左右一看,都护来曜跪坐在正堂猛虎屏风前,面青如铜,怒容满面。高仙芝跪坐在屏风右侧,双手抱胸稳如大钟。箫挺坐在右下,昂首抬头神色自若。 这架势看起来确实有变故,他依然从容地躬身施礼:“卑职李嗣业参见来都护,高副都护。” 来曜沉声问道:“李嗣业,你向我许诺,只要把你带来的棉被,棉袄投放龟兹市场,就可以迫使这些奸商将皮货降价,现在成果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审案就是互相撕 李嗣业颇具攻击性地看了箫挺一眼,笃定回答:“启禀都护,只因有奸商从中作梗,所以价格未降分毫。” 来曜怒笑一声,又问:“如今降价失败,你可还有其它办法” “只要把作梗的奸商揪出来,斩首弃市,震慑这些无良奸商,皮货的价格必降。” 来曜曲肘撑在案几上,探头向前怒声问道:“这奸商是谁,你揪出来了吗” “卑职已经协助法曹参军曹振清,查清了奸商所在,便是龟兹集市上的陆记皮货店……” 箫挺终于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李嗣业狂吼道:“这奸商不正是你吗葱岭守捉李嗣业!” 李嗣业心中暗恼,这厮竟然打断我,这番发言酝酿了一路,本来要突出义正辞严的效果,突然被打断,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和情绪。 就算被打断,他想好的话也必须飙出来。 “我实在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多少安西将士受寒受冻,多少龟兹百姓冻毙柴门!哄抬物价的罪魁祸首,这陆记皮货店的东家!今天就在这座大堂里,他就是安西都护府的录事参军事箫挺!” 箫挺一阵冷笑:“好一个贼喊捉贼!分明是你想把棉被卖出高价!才耍出卖出买回,再次高价售出的勾当!” “胡说!我尚未来龟兹之前,你便抬高皮货价格,中饱私囊!” “你囤积居奇!” “你为官自渎!罪上加罪!” 来曜惊诧地左右摇头,看着两个人在下方相互攻讦,各说各有理,感觉眼前有些发懵,他恼怒地挥动手掌拍在案几上:“都给我闭嘴!吵吵什么” “一个一个来!箫挺,你先说!” 箫挺胸口气息膨胀,强忍着手抚胸口站起来,指着李嗣业道:“李守捉使,我且问你,你的棉被成本是不是一百七十钱左右” 李嗣业坦荡承认:“当然。” 他嘴角狞笑道:“听见了吧,都护,棉被成本不过一百多,能卖三四百钱的价格还不满足!竟然雇人买下,再次高价出售。” 来曜抬手拦住箫挺说话,转头问李嗣业:“成本一百七的棉被,你卖三四百这算不算是欺骗我” 李嗣业叉手说:“都护,这个价格卑职和你提起过,而且把棉袄放在龟兹平价,平的是皮货的价,羊毛衾被的成本确实是在三百钱一件,我若是把价格定的太低,不但不会刺激降价,反而会适得其反。” “算你说得有理。”来曜哼了一声,伸手指着箫挺:“你可以继续说了。” 箫挺咳嗽了一声,把舌头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开启嘴炮模式:“李嗣业,你表面上公开卖出三四百钱一件,却派人装扮成顾客,再次买下!然后转移到陆记皮货店以两倍价格卖出!此事在龟兹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 来曜扭头看着李嗣业,怒声问:“李嗣业,你怎么” 李嗣业冷哼着笑了一声:“我也不和你费唾沫了,直接上大招!” 箫挺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大招”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双手捧着呈到来曜面前:“都护,这是陆记皮货店的地契,从某人的家里搜出来的。” 箫挺的脸色骤然发白,站在原地探长了脖子。 来曜冷眯了一眼箫挺,从李嗣业手中接过地契,平铺在案几上仔细端详。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情绪也不似刚才恼怒,反而平和温柔了几分,却让箫挺如坠冰窖。 “箫参军,这地契上面确实写着你的名字,你作何解释” 箫挺此人心理素质还是蛮好的,虽然说话已经有了颤音,但仍是咬牙不认:“这地契,写的是我的名字,并不说明这店就是我的,都护!这块地,这店铺,我早已经卖了出去,只是地契尚未交割,对!卖给了我的表弟,陆谦,这店现在就是他的,所以才叫陆记!” 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直夸自己聪明。以自己表弟陆谦的禀性,与李嗣业结成仇家,待会儿定然会使劲儿地往李嗣业的身上泼脏水!这不利的局势,瞬间就会逆转! 虽然不知道李嗣业是如何从他家中搜到这地契的,他本来藏得很隐秘,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竟然又牵扯进来一个都护府的人!来曜不禁头大,恼火地拍桌子:“来人!把这陆谦给我逮过来!” 卫士叉手禀报道:“启禀都护,陆谦就在门外等候。” “让他进来!” 陆谦瑟缩着肩膀,双手捅在袖子里躬身走进来,他的路线很刁钻,刻意躲避着表兄箫挺和李嗣业。 箫挺明知道这个表弟不靠谱,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还得靠他扳回劣势,只要他能狠狠地把李嗣业给咬住咬死,日后定要待他亲厚些,皮货店的利也可以给他分润一些。 他使劲儿地给陆谦使眼色,同时口中抢着问道:“陆谦,陆记皮货店的这个地儿,我两年前是不是已经卖给了你是不是又有人租下的你的店铺,用来卖棉被租你店铺的,是不是这个李嗣业” 这种话已经有了诱供嫌疑,表弟陆谦就算是再蠢,也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陆谦的眼角闪过一丝怨恨,随即茫然地摇头:“表兄,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皮货店” “就那皮货店,陆记皮货店!你的!”箫挺急的快要骂出声来了。 陆谦索性心一横,躬身叉手对着来曜说道:“启禀都护,卑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率,哪有钱财去买什么店铺,况且几天之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店。直到三天前,我亲眼看见箫挺进入陆记皮货店的后门,而且在店铺的二楼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之久!” 箫挺怒火攻心,破口大骂:“我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陆谦听到熟悉又刺耳的骂声,怨恨加剧,愈发坚定了落井下石的决心:“都护,卑职还亲眼看到陆记的伙计装扮成顾客,去抢购葱岭守捉运来的棉被!” 高仙芝捋须满意地晃了晃头,戏看到这里,才算有点儿味道,箫挺已经一败涂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这就叫众叛亲离! 但是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箫参军就是这种人,他疾声对来曜喊道:“都护,这陆谦对我有私仇,他这是在泄私愤!” 来曜又好气又好笑,恼声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抵赖!你!你还有何话要说!” “来都护!”陆谦的眼角挤出泪水,绕过案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都护再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把皮货店的掌柜叫出来!他能证明我不是他的东家!” 高仙芝不由得哂笑出声,人只要一着急慌神,连脑子都不带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过更令他惊奇的是,来曜竟然同意了。 “好,就让陆记皮货店的掌柜来指认,看看谁才是陆记皮货店的东家!” 李嗣业此刻已经置身事外,只需旁观看戏即可,不管箫挺如何再闹腾,此事已经转变为他们表兄弟之间的互撕。 法曹参军曹政清这才带着掌柜来到都护府堂中,说来可笑的是,这查案的事情本是他的职责,他却是最后才上场。 掌柜身上带着伤势,踉跄地走到了堂中,此刻也无需什么酝酿,更无需质问,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箫挺的身前,彻底断绝了箫挺的最后一丝侥幸。 “完了!东家!全完了!我已经给人家招供画押了!我后悔啊!我应该早点儿弄死陆谦这个王八蛋!” 箫挺双目呆滞,失神地跪趴在了地上,只因为多了个表弟,他的人生因此而完蛋。 来曜听得一头雾水,这案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曜许诺 箫挺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狼狈地跪倒在都护府的堂上,供认了他所有的罪行。 来曜都护惊怒之余,给予这个部下最严重的惩罚,打一百军棍,罚没财产,开除官籍,遣回故里。 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的!说好的斩首弃市呢?不杀掉罪魁祸首,如何能够震慑龟兹集市上的那些奸商。 斩首弃市确实是有的,皮货店的掌柜和三个伙计变成了平息碛西军民怒火,震慑奸商的替罪羔羊。 李嗣业第一次感觉到,来曜这个都护不够格, 就算箫挺是你的同乡,就算他在你身边工作了很多年。但此獠之行为实在可恶可诛,碛西数万将士受寒受冻,每日都有人冻死冻伤,箫挺却哄抬羊皮羊毛价格,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身为都护却还能饶了他的性命,实在是让人难以心服。 李嗣业第一个心中不服,如果这样的罪行扣在他的头上,脑袋早就被吊在城头上结成冰渣子了。 按照他的标准来算,高仙芝也不是个好鸟,这位副都护兼四镇兵马使虽然帮他拖住箫挺,为他争取到了时间。可从后来的表现看,高仙芝就是个冷眼的旁观者,来曜如此宽纵属下,他不但不发一言,甚至还隐隐表示支持哩。 高仙芝毕竟是他将来的领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嗣业都得跟着他混,所以领导的缺点还是要容忍担待的。 可作为穿越客的李嗣业,怎么能依然停留在过去的节奏里 到天宝末期时,安禄山已经成为三镇节度使,封了东平郡王,那时的李嗣业还只是骠骑大将军,疏勒镇镇使。安禄山造反后,李嗣业带兵入中原平叛。平叛打仗官倒是升得快,没几年就做了北庭行营节度使,但是死得也快,他一个冲将中了箭伤,还没来得及享受升官的好处,就已经箭伤发作英年早逝了。 所以要想改变李嗣业的命运,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改变时间线的节点,必须在天宝末期之前,把安西节度使的实权拿到手里,不妨想得大一点儿,安西北庭两镇节度使拿到手。想得再大一点儿,影响到朝廷皇帝的决策,甚至阻止那一场生灵涂炭的安史之乱发生。 这样想得话,骚年就必须努力了,起步太低,任重而道远。 箫挺是必须要除掉的,作为一个曾经威胁过他生命的人,就算开除了官籍,打成了白丁,那也不比死掉更安全,还有陆谦,他们表兄弟两个必须全部蒸发掉,不然被仇人惦记的滋味很不好受。 需要提一句的是,都护府卫队的旅率陆谦,虽然没有在此案中犯什么大的罪行,他的处置结果竟然和箫挺相似,被拿掉了官职,遣返回乡。 这两个难兄难弟相互之间已变成仇人,却都要返回故乡,李嗣业猜想他们在路途上会不会结伴而行,共同度过那黄沙漫漫的戈壁大沙漠。 眼下就是他与来都护的相处之道了,虽然对领导不满,但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要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然前阵子的忙碌不白搭了吗? 来曜单独召见了他,他端坐在案几后面,神情中带着一丝歉疚,对李嗣业说道:“前阵子发生了箫挺的事情,让本都护想明白了,堵不如疏,碛西之地的财富本就来源与丝绸之路上的生意。碛西物产贫乏,地广人稀,不做生意无法维持强盛,总不能全靠朝廷供给物资罢。你们葱岭产出的棉被,棉袄可以放到龟兹来卖,也可以卖到安西四镇任何一个集市上去。” 李嗣业略感意外,这来曜都护想明白了?还是心中有愧,怕他把袒护箫挺的事情吐露出去?不管怎样,这结果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他们葱岭可以借助生意的机会步入富裕和小康了。 来曜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李嗣业知道这是要宣布重要的事情了,也连忙正襟危坐。 “李嗣业,你敬献棉袄棉被有功,抑平龟兹皮货价格,应当奖赏擢升。只是我安西健儿皆以军功来出位,所以你的功劳暂且记下。等到明年开春后,本都护将带兵前往大石城,以期从突骑施手中夺回顿多城,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将会夺回碎叶。到时候我将你带到身边,得些军功再行擢升,如何?” 来曜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李嗣业顿时心中大喜,觉得这个老头子也不那么讨厌了。护犊子毕竟人之常情,若是把自己放在来曜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回护箫挺。 他连忙躬身下拜:“李嗣业谢过来都护!” “嗣业郎快快请起,我们碛西缺的就是英才,希望你日后能够再接再厉,立下新功。” 来曜亲自把李嗣业从地上搀扶起来,于是乎老少尽欢,宾主俱开颜,李嗣业心底的那点儿不快,也在这温馨的气氛中烟消云散。 其实他心里清楚,来曜开始重视自己的原因是,长安城里那位武惠妃死掉了,据说长期心中有愧,又被李瑛等三庶人的鬼魂给吓住了。 这个女人也够可怜的,她其实只是自私地想给自己儿子争取江山这块蛋糕,可惜心理素质太差,她若是有其表祖母武媚娘万分之一的魄力和狠辣,李瑁的太子就当定了。 不过现在,先知先觉的李嗣业知道自己的寒冬已经过去,以前来曜忌于武惠妃的权势不敢大胆用他,现在……其实还在犹豫,因为太子的位子还没有确立,只有等真正的太子出现后,局势才会真正明朗起来,这些人也不会摇摆不定。 但日后真正独揽大权,对安西造成影响的人,非李林甫莫属。李嗣业日后想要上位,也绕不开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 李嗣业从都护府出来,藤牧和田珍就等候在门口,他立刻拍着两人的肩膀哈哈笑道:“我们兄弟的机会来了!来曜都护已经许诺于我,明年征伐突骑施收复顿多城,将带我前往。这老头子还算不错,在此之前我们精心准备,到时候就看你我的发挥!” 两人一听,也颇为兴奋,他们跟别人不一样,李嗣业就算把葱岭守捉修成宫殿,他们也不愿待在那儿,他们需要的是打仗,是刺激,是要功名但从马上取,誓做英雄大丈夫。 李嗣业突然扭头问藤牧:“在大漠中下黑手的人找好了吗?” 藤牧脸色一黯,肯定地点了点头。 田珍在旁边不满地说道:“来曜都护刚承诺要重用你,你一回手就把人家同乡晚辈给干掉,太不地道了。要么你一开始就据理力争,这秋后算账算怎么回事儿?” “这两个人都曾想要置我于死地,如果他们成功了,就形成了犯罪事实,现在叫杀人未遂,对于杀人未遂的人怎么能放过?万一他们某天不死心,想要来安西刺杀我?我现在放过他们,岂不就是妇人之仁?” 田珍顿时无言以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留后患 沙洲的茫茫大漠中,起伏的沙丘上,有一只骆驼缓慢地行进着。 骆驼的背上趴着一个人,褴褛的衣衫裸露着脊背,背部长满了疮疤。 这位曾经是安西都护府正七品的录事参军事,前程锦绣,风光无限,可惜一朝行差踏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落到了这副下场,最终连乞丐都不如。 他紧闭眼睛躺在骆驼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想起来真是蠢,真是可笑,他还曾帮着表弟陆谦排挤除掉别人,结果到头来,却被别人利用表弟除掉了自己。 人生就是如此的荒诞不经,有些巧合甚至让他也不敢相信,就好比现在身后几里地外,一个骑着瘦马的蠢材,也和自己一样被赶回了家乡。 他们实际上是一对应该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但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不可原谅的嫌隙和矛盾,说实话现在若不是身上有伤,依他的脾气现在就要折返回去,结果了那个忘恩负义的蠢货。 陆谦心里也许是怀着愧疚,恐怕不是愧对表兄,而是对自己愚蠢表现的羞愧,才不愿意去面对箫挺。 按理来说,他们表兄弟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应该先外御强敌,然后再私下里解决。但真正的事实是,兄弟的矛盾和误解和压抑中越积裂痕越大,之间的嫌隙甚至超过了对外人的忌惮。所以当陆谦得知自己似乎被表兄算计了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水。 果然兄弟前世是仇人啊,表兄弟也是。 陆谦正骑在马上嘟囔着,突然前面有阴影挡住了阳光,却是三四个身穿羊皮袄腿裹破皮裘的刀客骑马拦在了面前。 他惊慌之余也故作镇静地施礼拱手:“各位好汉是要劫财吗?本人身上那些值得索取,诸位尽管拿去!” 一个刀客笑出了黄牙,从腰间抽出横刀拍在手里说道:“这才对,自己主动伸出脖子来,我们挥刀快一点儿,绝对不疼。” 陆谦尖叫了一声,连腰间的刀都没胆子拔,抽打着马鞭往表兄箫挺的方位跑去。 他的马只要够快,能够超过箫挺,这些人肯定要先杀箫挺,说不定能争取到时间逃得生天。 刀客们只是相视而笑,五人分五个方向朝陆谦包抄,陆谦大叫着超越箫挺,嘴里发出求饶的喊声:“别杀我,别杀我,杀了骑骆驼那个人,他才不是好东西!” 箫挺从容地趴在骆驼上,发出了咯咯了笑声,这些杀人如麻的刀客从他身边穿梭而过,他反而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 “哈哈,杀得好!” 干燥的沙丘上吸附了一摊热血,陆谦的人头被取了下来扔在地上。无名刀客骑马折返回来围住了骆驼,箫挺依然懒洋洋地趴在骆驼上,闭着眼睛嘿嘿笑道:“果然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我箫挺死得不冤枉,来吧!” 五名刀客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抽刀出鞘。 嚓! …… 安西都护府的仓曹参军算是一个肥得不能再肥的肥差,整个安西的粮草调运,甲胄分配,武器装备的供给,都由吴三高来进行调度,这私下里有多少龌龊都不足外人道哉。 李嗣业这些天就与这位吴参军打得火热,几乎每日都在龟兹最高档的酒肆中宴请吴三高,觥筹交错之际,有披着狐裘的美貌胡女陪侍在一旁,还有康居的美女在台上跳着旋舞,粉色的长绸裙如海波般摇曳。 龟兹这种边镇的消费水平虽不及东都洛阳、西都长安,但照李嗣业这样挥霍下来,每天也需要几千钱像洒水一样泼出去,看得守在一旁的藤牧和田珍都眼皮直跳,心惊肉跳。 这可都是葱岭守捉用弹棉花弓弹出来的血汗钱,也是葱岭娘子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心血钱,就算他有一箱五百斤的黄金,但要像这般狂造,迟早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吴三高坐在胡床上,大屁股把整个胡床都占满了,胡女只好扭着小蛮腰坐在他的腿上,端着酒杯喂酒。 藤牧和田珍对这场景不太适应,只是远离了他们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心中对这大胖子颇为鄙视。 李嗣业双手平摊在桌上,身边也坐着一个胡女,只是李嗣业对这胡女不甚亲近,胡女也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他的脸上似乎写着——我看不上你。 吴三高放下酒杯,满足地大呼了一口气说道:“嗣业郎,你真够意思,我吴三高没啥子本事,但唯一就有一点,讲义气,日后你嗣业郎但有差遣,只管吩咐即可,三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嗣业咧嘴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錾金花纹的莲花金碗,推到了吴三高的面前。 “我听说你笃信天竺大乘佛教,这只金碗就是天竺那边儿的商人手里淘换过来的,你看这碗底的金莲,乃是仿造佛祖释迦牟尼坐化莲台雕刻出来的,每日陪伴使用,便有功德加身。” 吴三高低头猛瞅了那金碗几眼,连忙双手伸出去推拒:“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这无功不受禄,如何能收你这么珍贵的礼物。” “请你务必收下,不然嗣业难以启齿。” “不,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这礼物还是不……” “三高兄,你不收我与心难安。” “你先说。” “不,你先收下。” “好吧。”吴三高左右看了一眼,摸住金碗塞到了自己的怀中,随后大包大揽地问道:“嗣业郎手上是有粮食,布匹,铁器要卖么?如果你有大量这种东西,我可以用高于官方一成的价格收入库中。” “不是,”李嗣业摇了摇头:“我是想花钱从你手上买东西。” “从我手上买东西?”吴三高先是惊讶,随之摇头笑了:“我手上除了粮草,就是武器铠甲,哪里有你看得上眼的东西。” “没错,就是甲胄,而且我要买好甲。” 吴三高表情尴尬起来,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唐帝国的前期军制是采用府兵制,全国共有六百多个折冲府,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各府轮流上番宿卫京师,由南衙十六卫遥领全国府兵。 府兵寓兵于农,农时耕种,闲时训练,需要时上番宿卫京师或者戍边,免除租庸调。但府兵需要自备马匹武器甲胄和干粮。过去的仓曹府库是向广大府兵开放的,只有你有钱,就可以在其中购买甲胄兵器,穷文富武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但均田制被破坏以后,府兵制也同样凋敝,折冲府只有都尉,没有上番兵。开元后期,皇帝李隆基采取了张说的建议,亲自招募壮士补充到北衙六军中去,被称之为长从宿卫,这些人可不像正经府兵一样要啥有啥,只要你空人报道即可,一切都由朝廷发放。 为了更好地控制军队,唐政府又不向私人开放甲胄了,只有边镇节度使、都护才能够采买到军事物资,所以问题来了,吴三高该不该把府库中的甲胄卖给李嗣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购甲 略过尴尬的神情之后,吴三高故作镇定的笑问道:“嗣业郎,如果你真喜欢甲胄,我倒是能给你攒一套山文铠,镔铁鎏铜甲片、精钢兜鍪、黄铜护腹和银护手,这些都是全套的,穿上去威风凛凛。 “是吗?李嗣业呵呵笑道:“这个好,我就喜欢收藏这种东西。” 他随即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指着身边两名胡女问吴三高:“她们两个,听不懂我们说话罢?” 吴三高神色恍惚,懵懂地摇了摇头:“她们是康居女,不懂中原官话。” “那好,我要的可不是这一套半套。” 吴三高笑着回答:“五套六套我也是可以搞到的。” 李嗣业竖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要一百二十三套甲。” “你要这么多甲做什么!” 吴参军惊得从胡床上站起来,依偎在身边的胡女一个冷不防,被他推倒在地,发出哀怨的哼咦声。 “实话跟你说吧,我葱岭守捉甲胄大多陈旧生锈,损坏丢失,我需要采购一批新的甲胄,如果报给都护府,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我这才来找你。” “你莫不是疯了吧?”吴三高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葱岭守捉那种破地方,自从开设守捉城以来,兵卒们就从未上过战场,你与其给他们采购甲胄,倒不如给他们买些酒肉,这些人还承你的情。” 李嗣业哼声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李嗣业是需要人承情的吗?采购甲胄一事刻不容缓,他们虽然以前没上过战场,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上战场。” “可你要的也太多了!十套八套还没问题,一百二十三套,这,这这……” “你放心,这些甲胄我全价购买,不会让你亏一个子儿,你这位安西仓曹是有资格动用资金向少府监甲坊署买甲胄的,我把钱给了你,你再去买补回来即可。” “这不是钱的事情!如果是刀枪还好说,这甲胄可是每一甲每一胄都入库造册了的,你突然拿走一百二十套甲。万一都护哪天心血来潮,要查验府库,丢失一套都够我脑袋搬家了!” “我提前把钱带给你,你尽快向甲坊署补充,不会出多大差错。” 吴三高有些犹豫地说:“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先向都护说明一下?” “如果需要找来都护说明,我直接找都护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你?此事我只想通过你,我的三高兄,还希望你能够替我保守秘密。” 话说到此处,吴三高多少能够明白李嗣业的动机和处境了,肯定是葱岭守捉的那帮子军户把甲胄都败光了,李嗣业上任伊始,接了前任的烂摊子,又不忍心将部下们诉诸军法,所以才想到了买甲胄这条道。 只是他完全不明白李嗣业的意思,这位李守捉使不但要帮属下补齐所有的甲胄,而且还要全部给他们配备优等甲,给予他们安西军中最强的防护。 他的这种想法,吴三高这种人是不能理解的。 吴三高咬了咬牙,揪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好,今天兄弟就舍命帮你一把!” …… 都护府的仓曹府库所在地背靠着都护府正院正堂,来曜都护只要登高到府堂的二楼,临窗向北眺望,就能看见府库院子里即将发生的勾当。 吴三高领着李嗣业一行人到达院子里时,心中也是相当惶惶然的,为此他专门安排了一个下属,监视都护府堂楼上的动静。 甲胄库在特定的院子里,占地非常宽广,库房皆由木料搭建而成,有点像现代的车间厂房。 吴三高命令小吏打开其中一间仓房,推开门后立刻散发出潮锈的气息,细鳞甲的甲衣和兜鍪分别堆积成两座小山。李嗣业随手从堆上提起甲衣,有些甲片已经生锈,有些甲的编绳已经脱落,甲片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吴参军跟在他身后上前来,笑着说道:“这些甲堆在这里有些年头了,虽然损坏了些,但修理修理还是可以用的。” 李嗣业却摇了摇头:“不行,甲片没有鎏铜,容易生锈,你的仓库里就都是这些破烂货吗?” 吴三高难以置信,摇头申辩道:“你的那些麾下都是普通兵卒,有甲披就不错了,你还想让他们披什么?” “明光铠。” 吴参军愣怔地盯了他一眼,背负着双手笑了:“我可没工夫与你说笑。” “谁跟你说笑了?我要的就是明光铠。” “不行。” “我有钱。” “有钱也不行,这是给都护卫队的校尉和陌刀将披挂的,你们葱岭守捉的人披挂出来,这不是让都护砍我的头么?” 李嗣业:“那就档次稍微低一点儿,光要甲?” “不可能,这类军官甲需要量身挑选,不合适带回去你也不能穿。” 他伸手向后一指,指着藤牧和田珍说道:“我这里不是有两个兄弟在吗?量体裁衣你给他们来两套,不要太寒酸,我不过要你两套而已。” 吴三高急的唾沫星子乱飞,像钢钉一样射在李嗣业脸上,却又被反弹了回来:“不可!他们两个不过是队正!你让一个七品官腰佩金带十銙试试!这算是违制。” 他实在是想不到,吴三高在甲胄上跟他锱铢必较,丝毫不做让步,最大的让步也不过是全部提供上等细鳞甲,而这些细鳞甲也是精锐部队才有资格穿戴的。 这些甲分多次藏在马车的稻草中运走,为此李嗣业向吴三高付出了两百多万钱,做到这一步,他总算把葱岭守捉缺失的战甲给补充了回来,无需再替死掉的老守捉使背锅。 等他们离开府库,吴三高亲自送到仓曹府库的院子外面,他那蜡黄发白的脸也稍稍好看一些,对李嗣业一再叮嘱道:“这一百二十套甲回去尽快做旧,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不然兄弟的前程就算完了。” 李嗣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盔甲这玩意儿和陌刀一样属于法律上的违禁品,不得陪葬、民间不得私藏,卖给敌人就是资敌,不是军人你拥有它就是造反。 为什么将军们退休就叫做卸甲归田呢,你跟皇帝辞职宣布不干了,战甲是要退给皇帝的,随身兵器可以带回家,唯独甲胄不可以。 周亚夫曾经求购了些甲胄陪葬,被冠以了造反的名头。由此说来,葱岭守捉这帮人也真是够胆大了,竟然敢为了喝酒,把盔甲给卖给了敌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守捉使的秘密 经过葱岭守捉郎和娘子们一个冬天的忙碌,李嗣业在库房储存那二十多万斤的棉花终于通过附加值给卖出去了,在这个冬天里,军户包括孩子们在内,共生产缝制了两万多套棉被、棉袄,平均每人每天能够做两套,共计获利八百万钱。 除去付给军户们的收购棉花钱和工资,这些算是成本,刨除成本李嗣业获利四百多万钱。 买甲胄的钱财,大部分都是从兵卒们的劳动费中扣除的,他自己只用了小部分,除去这些,李嗣业手里也有三百多万钱了。 他不太敢把自己获得的利润宣布给葱岭守捉的军户们,因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得了被剥削剩余价值的事情,只因双方的付出与获利相差得太大。 但是于构很清楚,他这个主薄把每一笔账都算得很通透,自然也知道李嗣业通过这些棉被棉袄挣了多少钱。所以于主薄看李守捉使的目光也稍显炙热,就像吕不韦看见了秦异人,哥伦布看见了新大陆,偷渡客看见了女神像。 他以为李嗣业赚了这么多钱,就可以心满意足消停一阵子了,每天躺在草厅里数钱,用手指拨弄那一枚枚的外圆内方的通宝,获得无限的成就感。 可李嗣业不是那样的守财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时,他又开始发动群众,开挖砖窑砍伐树木,教大家伙儿如何烧砖,烧制成砖之后众人都以为他会用来加固城墙,谁曾想他竟然从疏勒镇请来了建筑工匠,在城中主街道旁边的空地上,修建了一座中原与西域风格所结合的酒肆。 这些还不算,他还请来了龟兹女当垆卖酒,从波斯人苏赫那里引进了酿三勒浆和葡萄酒的技术,甚至大家伙儿还听说,他要从康居买五六个漂亮的美女回来,让她们在这酒肆的楼板上大跳胡璇舞! 从此葱岭守捉的军户们生活发生了变化。他们从田地种棉或砖窑烧砖回来后,都会钻进酒肆中,美美地沽一碗三勒浆,盘膝坐在地毯上,对着沽酒的美人儿遥敬举杯,这可真是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又可称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军户们对李嗣业的盛赞和溢美超过了葱岭守捉任何一任守捉使。 其实葱岭守捉使不过两任而已,从开元初年设立以来,第一任守捉使皋四方一直干到死,李嗣业算是第二任守捉使。 当所有人都在这热烈气氛中畅想日子无限美好时,另一个对数字非常敏感的人却在冷眼旁观。 于构于主薄是个合格的观察者,自从李嗣业从棉花中获得巨利后,他就在观察并学习他的行为模式,从中总结出道理。他观察酒肆每日的客流量,注意酒肆的收入,来寻找他自认为逐渐接近的真相。 酒肆开起来没多久,李嗣业又从龟兹把蜀锦和绢布、葛布引到了葱岭守捉,并且雇佣人开了一间布铺。葱岭守捉军户的娘子们非常之兴奋。 过去她们每逢元正前夕,都要翻山越岭,爬百里的山路到疏勒镇买过年所需的布料,为家人缝制衣服,为自己做一件穿得出去的罗裙。 现在布铺开在了家门口,样式丰富还色泽多样,她们无需长途奔波就可以买到布料,为此心中十分感激守捉使。 …… 于构紧揪头顶的幞头,站在远处望着进出布铺的娘子们,脑袋中猛然惊醒,终于领悟到了某些真相。 真相就是,葱岭守捉的军户男女们,无论从守捉使的手上赚多少钱,最后都还会悄悄流回到守捉使的口袋里,只要他们不离开守捉城,就永远脱不出这个循环。 所有的人都在给他干活攫取钱财,无论是护送商队,还是种棉花,抑或是烧砖,他们看似表面上赚到了钱,其实只是替李嗣业保管一会儿,很快就会挥霍到李嗣业开的酒肆和布铺中去。尤其是最近酒肆中新推出了一个叫做火锅的吃法,每吃一次都要花费几十近百的钱财,这些人居然乐此不疲,甚至有些人月初发放的饷钱和劳动工资,熬不到月底就在酒肆中花光了。 这样的结果是李嗣业手中的钱财越来越多,而这些军户们却依然很穷。但是这些人的劳动积极性却一天比一天强烈,护送商队的任务踊跃参加,兵卒们为了能够进入护送名额,每日加强练武。就算选拔不上的人,也增加了开荒面积种植棉花,农闲的时候可以去砖窑中烧砖赚钱,也可以运砖到城中加固城墙赚钱,有些手里有积蓄的人,甚至扒掉了版筑房,买来砖修成了砖房。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开元通宝从李嗣业的口袋里流到军户们的口袋里,军户们劳作创造了价值,劳动结束后他们吃喝享乐,钱又回到了李嗣业的口袋里,看似军户们完全是吃亏白费力气,但他们乐在其中,也得到了满足。葱岭守捉也在这样的循环中愈渐繁华。 军卒们披的是上等甲,手中武器精良,每人横刀一把,强弩一把,腰挂蹀躞带。李嗣业为守捉城购买了大批军马,能够保证兵卒们每人一匹马,一个牛皮水袋,压缩饼干和腌肉等作战干粮随身携带,皇帝的龙武军也不过如此了。 于构终于领会到其中的秘密,并且心中对李嗣业愈发崇拜,他知道对方不会永远呆在这个小地方,迟早要升迁调走。然而葱岭模式会不会延续保存下来?新来的守捉使能够领会到前任的良苦用心吗 后来者会不会是个败家子会不会是个只懂打仗的武夫,会不会把繁华的葱岭守捉打碎,变成以前那个断壁残垣的守捉城。 于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担心这个,甚至在夜里无法入睡,直到有一天夜晚,他躺在版筑房的草铺上,梦见自己变成了第三任守捉使,埋藏在心底的奢望,终于如蔷薇绽放,悄然萌发。 当天下午,曾经来过这里的波斯商队再次来到守捉城,商队长者进城之后,瞪着他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惊奇地望着眼前城中的景象。 街道上不仅有酒肆,还有布铺,更有席地摆摊的小商贩,附近识匿部落的牧民们都牵着牛马羊,抱着坛子里的羊奶来集上叫卖,俨然是一个繁华小镇。 “我不过离去一年时间,葱岭守捉城的变化竟然这样大,李使君可真算得上一位能者、智者!” 于构站在一旁捋须而笑,对他说道:“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天天跟在守捉使身边,也能够感受到这日新月异的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当兵有好处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守捉城的城垣实在太小,将近容得下千余人口,新盖的砖房把城中的空地都占满了。 于构安排商队勉强在城中住下,少数人还得在房屋之间的街巷中搭帐篷。安顿好商队后,他立刻回去报告给李嗣业,开始新一轮的护送队伍选拔。 护送队的选拔赛也算是一项热闹的节日,许多城内小贩,城外的部落都在这一天集中在城西北的高地上,为选拔的健儿们加油助威,选拔赛三大项,马战,步战,箭术,获得胜利的人不但获得名额,还获得了观众的掌声。 喝盘陀族的女儿们,这一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躲在人群中挑选自己中意的郎君。她们会把在山坡上采的野花,送给获胜的英雄,夜晚的时候,她们会大胆地钻进获胜者的版筑房内,结成一桩美好的姻缘,当然前提是这个兵卒没有娘子。 葱岭守捉郎在这方圆千里内可是香饽饽。谁都知道唐军是有饷钱的,虽然很微薄,但铁饭碗抱住了吧;葱岭守捉郎不光有军饷,还有棉花田的耕种权,由于守捉使李嗣业反对过度开荒,葱岭的棉花田保持在一千亩以下,别的人想种都不允许,耕地有了吧;守捉城军户的娘子们冬天能够从守捉使手里接活,缝制棉袄棉被,双职工有保障了吧。 不仅如此,李守捉使还曾经透露出,计划从龟兹城雇一个教书先生过来,开办一个学堂,教守捉城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若想在学堂上学,有一个硬性条件就是必须住在守捉城内,所以嫁给葱岭守捉郎,连学区房都有保障了。 如此优越的几个条件,让葱岭地区的胡人娘子们,把嫁给唐军当做了终极目标。 这样一来,喝盘陀和识匿等族的儿郎们的终极目标,那就是成为葱岭守捉的唐军。 为此这些游猎为生的儿郎们,没少在葱岭守捉使的官署草厅前徘徊,有些意志坚定的人甚至在厅前长跪不起,希望能够加入守捉郎的序列中。 李嗣业但凡踏青出猎之时,总能招惹到一大堆识匿的神射手,他们千方百计地守候在李嗣业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李嗣业路过,他们就弯弓射杀雪鸡或者盘羊,以此获得守捉使的青睐。 “好箭法!” 李嗣业骑在黑胖身上拍手称赞。 而在不远处,一个浑身裹着厚羊毛,白皮肤,高鼻梁深眼眶的喝盘陀少年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容有些拘束生涩。 他们应当是塔吉克族乃至维吾尔族的祖先了,白皮肤高鼻梁是他们的外貌特征,族中的少女也是这样漂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迪丽热巴,哈尼克孜这样的小美女。 他今天非常幸运,射落了一只喜马拉雅秃鹫。秃鹫这种猛禽翼展达两米,飞行高度是可以超过珠峰的,平时它们飞行的时候,弓箭休想碰到一根毫毛,这只秃鹫低空扑食猎物的时候,被喝盘陀小子给黄雀在后了。 纵然是如此,这少年的射艺也是相当了得。 他奔跑着朝秃鹫的尸体跑过去,双手捧着躬身送到李嗣业的马前,然后眼睛巴巴地看着守捉使,口中来回重复着两句学来的中原话:“李屎君,窝要当兵,李屎军,窝要当兵。” 李嗣业皱起了眉头,非是他不待见眼前这少年,而是因为,葱岭守捉的队伍早已经超编了。 葱岭守捉的编制是旅,属于安西第三十三折冲府麾下第六团,折冲府设立在疏勒镇,虽然已经失去实权,由疏勒镇使全权管理,但超编是绝对不允许的。 超编的罪行可轻可重,全凭领导一句话,领导看你不顺眼,那你就是私自募兵,私自募兵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造反轻一点就是人员臃肿,勒令裁减,罚饷息事宁人。 折冲府如今唯一的功能就是限制编制,它要求一个团两个旅,一个旅两个队,每队战斗人员五十人,外加上养马的、队正、队副、掌旗、一个队人员不得超过七十人,一旅人员不超过一百六十人,再多就不给你发饷了。 李嗣业从今天开春,陆陆续续收了二十多个膂力惊人,弓马娴熟的喝盘陀以及识匿少年入了守捉城,为此他不得不自掏腰包给这些新兵军饷,也不是付不起这个钱,关键是在上级那里不好交代。 身后的田珍不停地用马鞭戳他的腰眼:“嗨!这是个好苗!不要放过了!” “他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你不收他收谁!” 李嗣业回头恼火地扫了他一眼:“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 田珍悻悻地收回了马鞭,低下头不停地咳嗽着给这少年使眼色。藤牧也望向少年的目光,也是满脸赞赏之色。 这喝盘陀少年,也是个极聪明的,连忙把秃鹫尸体放在了李嗣业马前,阻挡去路跪在了地上。 李嗣业没办法,看来今天要是不收下他,这小子能追自己一路。 他抬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屎君,@%#@%,我叫库班尼。” “好,”李嗣业严肃地点了点头:“尽快学汉话,一个月之内要无障碍交流,不然就滚蛋。” 李嗣业打着马从他面前绕过,田珍在后面朝他挑了挑马鞭,库班尼立刻会了意,欢喜地牵着自己的马跟在了守捉使的后面。 边关月如钩,星垂平野阔,波斯商队在守捉郎们的护送下,沿着山丘的脊线缓缓朝远方行去,火把排列成行,在苍茫夜色中恍若天上的星星掉落到了地上。 李嗣业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去的兄弟们,心中有些不舍与惆怅,他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于他们而言就是短暂的人生过客。 于构站在他的身边,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守捉城里已经足够拥挤了,为什么还要答应波斯商队留下一个坐商,把坐商留在这儿,不就让他把咱的钱挣了吗” 他回头指着脚下的城池说:“不要害怕外流,钱财本来就是让流通的,钱握在手里并不是真正的财,真正的财是这些人,这座城,以及这座城所聚拢起来的人气。” 于构若有所悟,李嗣业却回过头来看了看他,随之问道:“于主薄,你现在是几品官呐” 于构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只是自嘲地笑道:“我不过是从九品的仓禀主薄。” “九品呐,守捉使最低是正八品上,中间儿可差着一个大台阶呢。” 于构顿时脸色灼红,就像被红烧了的螃蟹似的,内心的那点儿奢望被人察觉,比被捉奸在床还要心慌。 好在李嗣业并未看他的脸,只是抬头对着远方的黑暗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你能当好守捉使,所差的仅仅是屁股坐上去。” 于主薄低下头来,悄悄地用手指蹭了一下眼角感叹道:“好大的风沙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章 伽延从求神灯 李嗣业正同于构在草厅内商讨今年棉花的耕种亩数,守门的什长跑进草厅来禀报:“金吾卫大将军伽延从来了,就在守捉城外,他说他要见你。” “金吾卫大将军?”李嗣业吃了一吓,这可是三品官,葱岭这种穷乡僻壤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官? 于构捋须一笑,叉手对李嗣业说:“这一定是原识匿国的国主,开元初年时归顺我大唐,圣人封了他一个金吾卫的大将军。如今的识匿部落有五六千人,距我们葱岭守捉城近四百余里,不过他们的主营地在喷赤河东岸,但每年的四到七月份会举族迁徙到播密川附近放牧,现在估计离我们不足一百里。” 李嗣业对这类应酬之事十分头疼,你说你一个国主兼金吾卫大将军,跑到我葱岭守捉来干啥?他实是不知道用何等礼节去见这位大将军,要按中原的规矩,从七品的官员见三品大员,要主动迎出三里外,整衣戴冠,要长揖及地,俯身叉手以示恭敬。可这样一个小国的国主,而且还是在他葱岭守捉的治所内,还用得着他向其行礼吗? 于构在一旁看得出来李嗣业在纠结什么,便主动开口说道:“他这金吾卫大将军不过是个空头衔而已,使君不必太当真,关键还是看你的态度,或是看日后对他有无所求。”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李嗣业,不管什么大将军都是空头衔,皇帝许出去不用花钱。这伽延从真正的实力就是那五六千人的部众,按照游牧民族的人口比例,若有部众五千,麾下控弦之士当有一千余人,这样的实权相当于唐军中的一个折冲都尉了。 李嗣业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认为自己不可太过倨傲,人家虽然是归降胡族,但不能轻视蔑视,应该适当表示一下尊敬的。估计这伽延从也没太把自己当根葱,不然以金吾卫大将军的身份,应该下令召唤李嗣业去觐见他。 他一挥手说道:“到大门内迎接!” 李嗣业快步走到守捉城门口,只见一个横披丝绸的高鼻梁、须发卷曲的汉子牵着马站在门外,他与身边的卫士们最大的差别,就是身上披着丝绸,这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李嗣业放低了姿态拱手说道:“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伽延从只是挥手笑了笑,开口说:“李老弟,不必与我拘礼,你们中原的那些礼节,我也懂不太多,跟咱进草厅说话吧。” 李嗣业一听,知道这位真的不拘于中原礼节,也就不再跟他装客气,笑着邀请道:“大将军里面请。” 伽延从顺便伸手挽住了李嗣业的手臂,显得很是亲密,让李嗣业感觉有点渗人。 两人进入正堂后,李嗣业在草厅中央的主位上坐下,伽延从盘膝坐在右上首,神情也没有丝毫不快。 等双方坐定后,李嗣业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身体健康之类的话,便步入正题,直接了当地问道:“不知大将军百里迢迢来葱岭守捉,是所为何事呐。” 伽延从掐着指甲盖朝着李嗣业说:“我来找李使君,不过是有指甲盖那么点儿的小事相求。” 李嗣业大度地挥挥手说道:“你我乃是一家,又何需求字,大将军只管吩咐。” 他等着伽延从提出要求,谁知这位大将军却又不着急了,眼睛飘忽地望着大厅外面,顾左右而言它:“其实我年轻时候来过一次这喝盘陀的古都,那时候断壁残垣很是凋敝,喝盘陀国主在时的盛景也不复返了。今年偶尔听人说,这守捉城里大变了样,今天特地来看看,着实让我吃惊呀,这才是国都该有的样子呀。” 李嗣业实在不想反驳他,这算什么国都的样子?真正的国都应该是长安,洛阳那样的,像这种夯土城墙不过加了几块砖,城中人口增加到上千后,便已经显得局促了,比起穷县的县城都不如。 “我想请求李使君,留下我部众中的一支在葱岭居住如何?” “不,不。”李嗣业连忙摆了摆手,指着外面说:“你也看见了,城中多余的空地不多,在扩建城墙之前,是不能再吸纳人进来的。” 伽延从单手抱胸诚恳地说道:“李使君,我并未说要他们住在城内,在城外安营扎寨亦可,我们识匿部既可以游猎也可以定居,只需要在城外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安放毡帐。” “这个可以。”李嗣业变得大方起来:“大将军,就城外的地儿,你随便挑,挑中那块儿就那块儿。” 伽延从的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多谢李使君的眷顾,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哦,请说。” “我的部众可以住在城外,我这个大将军总不能住在城外吧,可不可以在城中给我划出一块儿地,我自己出钱修建府邸。” 金吾卫大将军府?还要修在守捉城里?按规制金吾卫大将军的府邸可是要占地几十亩,进出歇山顶的,让你把府邸修进去,我们城里岂不是要腾出一半儿的人? 李嗣业咂着嘴巴说:“要不您再考虑一下?城内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空地。” “谁说没有?”伽延从立刻出言杠了回去:“我刚刚已经相中一块儿地,虽然没有毗邻主干道,但临近布铺和酒肆,就在东城墙下,只要开辟出一条道通向主干道即可。” “噢。”李嗣业听明白了,这不就是东城墙犄角那块空地吗,占地只有八分,用来修金吾卫大将军府,岂不是太寒酸了? 李嗣业并没有指出这一点,既然伽延从都不在意,他干嘛要多这个嘴,惹别人讨厌吗? “这个可以,大将军既然想建,那就建吧。” 李嗣业觉得应该立刻把此人送走,不然他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让人难堪了。 “李使君,我还有一个要求。” 纵使李嗣业气量极好,都有点儿不耐烦,怎么一个要求,两个要求一直提?怎么我还要满足你三个愿望?把我当阿拉丁神灯了是吧? “你还有什么愿望……要求?” 伽延从往外面一招手,呼唤了一声:“若失罗,你进来!” 一个头扎脏辫,身穿锁子甲的少年走进草厅,这少年长得清秀,胆子也比较大,一点儿都不惧怕生人。主动叉手行礼,但是动作做错了,左右手相反。 伽延从伸手介绍道:“这是我最勇敢,最健壮的儿子若失罗,我把他举荐给你,让他在你身边做个卫士如何。” 这可就稀奇了,别的识匿少年渴望加入唐军,那是相中了葱岭守捉的铁饭碗,相中了棉花做棉被带来的红利。你堂堂金吾卫大将军的儿子,就算不能继承你酋长的位置,在识匿部落中当个贵人不过分吧,再不行以你大将军的身份去龟兹找安西都护,就凭伽延从大将军这脸皮,至少能给儿子求来个折冲府下队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远来即是客(感谢就不说憋死你飘红打赏) 他不知道伽延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样的要求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反正他的队伍已经超编了,再多收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这小子看上去很精干,我就把他收下了。” 若失罗上前跪地叉手,随后站在了李嗣业的身后。 李嗣业心想,部众给你安排了,住房给你安排了,儿子也给你安排了,总不至于再提要求了吧。 伽延从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单手抱胸说道:”李使君,我还有一个……” “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金吾卫大将军捋须嘿嘿一笑,让李嗣业顿生警觉。 “我有一女,名为阿达兰,如今已经十八岁,我们识匿人都称赞她为高山上……” “打住,打住!”李嗣业立刻挥手制止他说下去:“这个要求不要再提了,恕我不能答应。” 伽延从不解地问:“我还没提是什么要求呢!” “你就算提出来我也不能答应,这事儿免谈。” 站在李嗣业身后的若失罗诧异地看了守捉使一眼,神情中有几分不满,思索了一会儿后竟生出几分佩服之意。 伽延从也是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抱胸施礼向李嗣业告辞:“既然如此,李使君,本将军就不叨扰了。” “我送送你。” 李嗣业将伽延从一行人送到守捉城外,亲手指着碧绿的山坡草场给他划了一块儿地:“从这儿到这儿,就全部分配给你们部众。” 伽延从感激地说道:“既如此,就谢过李使君了。” 识匿国主一行人且退且回头行礼,李嗣业笑着朝他们招手,等一行人走远后,才恼火地皱起鼻子说道:“你个糟老头子,还想包办婚姻,想当我老丈人?” 他回过头来,却发现若失罗站在他的身后,脸色羞红忍着恼意,终于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道:“我妹儿阿达兰是喷赤河草场上最耀眼的明珠,她也是喀喇昆仑山上最纯洁的雪莲,多少识匿族男儿在睡梦中都希望娶他为妻,李使君你也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妹妹配不上你,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你?” 李嗣业连忙向这位新收的部下解释道:“若失罗啊,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们汉人娶妻不是只看容貌的,还要看气质,投缘不投缘。” 若失罗面容僵硬地说:“守捉使阁下不必解释了,如果阿兰达是汉人的话,你也不会拒绝的。” 李嗣业神情一滞,心想我是那种在乎血统的人吗,想想后世那些动不动就嫁日本男友,娶俄罗斯美女的同龄人,民族和疆域界限还真不是问题。 不过,他为什么要给这毛都没长齐的识匿族小子解释。 识匿酋长伽罗从行进在返回部落的路上,大儿子查失干板着脸骑马跟在他身后,伽罗从回过头来,看着儿子笑道:“为何这样看你父亲,莫非你是在责怪我。” 查失干连忙抱胸低头说道:“儿子怎敢责怪国主,只是气恼那李嗣业不识抬举而已,父亲你好歹也曾经是识匿国的国主,也是皇帝亲封的三品金吾卫大将军,何必要到一个小小的守捉使面前自折颜面,他还拒绝娶妹阿兰达,是怕咱们家污浊了他那高贵的汉种血吗?” 伽罗从翘起他那卷曲的胡子宽厚地笑了:“父亲是国主不假,虽不必妄自菲薄,但也不会夜郎自大,五六千人的部众相比与大唐来说,远远不如一个下县的人口,又何论州郡。北边儿的昭武九国,比咱们部族的人口还要多,不也归顺大唐了吗” 伽罗从骑在马上,继续侃侃而谈:“你父亲我这这葱岭之地生活多年,丝路上的商旅,大食波斯的豪富我也见多了,汉人的地方军官也见了不少。葱岭苦寒贫瘠,那李守捉使能在此处把喝盘陀古城搞得风生水起,也足见其能耐。我总觉得,他不是久居人下之人,等日后他飞黄腾达之时,我识匿部有了依仗,将来也未必弱了那昭武九姓。” 查失干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服气地躬身说道:“父亲见多识广,李嗣业确实是擅长经营,但能不能建功立业还在两说呢。” “能经营的人才能建功,没有经营,哪儿来的雄厚实力。” 伽罗从猛打马鞭,驱赶着马儿往碧绿的草尽头奔去。 …… 李嗣业又去了一趟龟兹,他这一去主要是为了办三件事,为酒肆招揽几个跳舞好看的舞女,找一个有点儿学问的教书先生,还有安排主薄于构前程的事情。 上次从龟兹回葱岭时,曾在集市上碰到一个卖胡女的粟特人贩子,经常贩卖人口往长安,他记了个脸廓,再碰到的话定要敲其一记竹杠。 教书先生实在难找,除了旅行采风的诗人,大唐的读书人都是往长安,洛阳两都聚集的,长安城的大街上秀才多如狗,进士遍地走,但在这碛西龟兹镇的街道上,你要找一个读书人,却难如登天,但凡有一两个,必定是在安西军中任职的。 于构任职的事情,他特地去找了高仙芝,送了他一批价格不菲的茶饼和全套的茶具,才给于构跑来了仓曹参军下属的一个主簿。可不要小看这个主簿,这可是正八品下的差事,与葱岭的仓禀主薄不可同日而语。 他再次回到葱岭时,雇佣了两辆马车,车上载着五个头戴帷貌穿着多褶裙的胡女。他们有两个是在龟兹酒肆跳舞的女郎,技艺高超,特别是胡璇舞跳得极好,若不是李嗣业许下丰厚报酬,这两位绝对会不肯跟着他来贫瘠的葱岭。 还有三名康国少女是被那粟特商贩拐到龟兹的,李嗣业连敲竹杠带恐吓,用很低的价钱把这三女给解救了出来。 本来这仨娘子哭哭啼啼死也不愿意跟他来龟兹,李嗣业也没有人贩子那样的淫威,只好和她们讲下条件,让她们在葱岭酒肆工作五年,葱岭守捉每月给他们工钱补贴,等五年期满后,可以自愿离开回到家乡。 少女们经过考虑后答应了,她们本来的命运是背井离乡被卖到长安,此生恐怕再无机会回到安西。选择留在葱岭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至少离家也近一些。 葱岭守捉城不能缺少文化生活,龟兹乐,康居舞缺一不可,这五名女郎琵琶、跳舞都很拿手,有了这样一支女子组合,葱岭守捉军户的幸福指数绝对直线上升。 后半程的路途女郎们忘记了忧愁,特别是看到葱岭天际雄伟的雪山后,那陡峭的冰峰戳破了天空,耸立在云层中,连绵不绝的山脉上冰雪终年不化,面对天地间如此的奇景,少女们瞪大了好奇的目光,嘻嘻哈哈地站在马车上跳起了舞蹈,惹的藤牧连连回头观看。 藤牧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被两个康居女郎瞪了一眼,才回过头去。他连忙挥动马鞭赶上李嗣业,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你请这五个娘子到葱岭,莫非是要做平康里的勾当守捉军户的娘子们岂能善罢甘休倒是那些光棍儿们有福了,他们从你手里挣得那些钱,会一个子儿不剩地吸到这些小娘子手中。” 李嗣业气得够呛,抬起马鞭指着他驳斥道:“你还真不愧是日本人的先人,首先想到就是低俗产业。我请她们到葱岭,不过是为了丝竹乐舞娱乐,何必想得那么龌龊!” 藤牧被抢白得无言以对,等李嗣业打马走后,才冲着他的背影嚷了一句:“平康里不就是丝弦歌舞吗到底是谁脑子想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胡旋女入守捉 当夕阳在雪峰的边缘勾勒出霞红的轮廓时,守捉使李嗣业领着两辆马车进入了城中,少女们好奇地掀起马车的帷幕,偷瞥一眼城头落下的余晖。霞光把赤土城墙染得更加嫣红,斑驳脱落的墙体像骆驼的驼峰。酒肆门外挂着白色长幡,街道上刮起一阵风,扬起了尘土,使白幡漫卷西风,纸竹灯笼摇曳。 夕阳残照处,城郭酒旗风。 两个在门口站岗的兵卒,在马车帷幕掀起的一瞬,偷眼晃到了里面的光景,两人瞪大了眼睛,露出惊喜的神情问对方:“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 “李使君真把胡璇女给请来了!” 他们喊这一嗓子不要紧,把整个城里的人都骚动了,人们纷纷从版筑房里跑出来,站在街道两旁指指点点议论,简直和过元正一样热闹。 “守捉使还真是雷厉风行哈,许诺了啥就能给咱们带来啥。” “我做梦都没能想到,咱有生之年还能在葱岭听龟兹乐,看胡璇舞。” 孩子们追在马车后面,念着现编的儿歌。 “胡腾女,胡旋女,跳得柳树弯了腰,惹得锦鸡落枝头。” 车队停在酒肆门前,李嗣业拽着马缰回过头来,对围观的军户们驱赶道:“都给我回家去!别把客人们给吓着!” 一名军卒裂开了黄牙笑问:“守捉使,俺们今晚能不能看上胡腾舞” “今晚不行,客人们旅途劳顿,需要休息两天。散了,都散了!” 军户们悻悻地离去,李嗣业对藤牧下命令:“你去把安管事给叫出来,让他给这五位娘子安排住宿的房间,把酒菜都准备上,热了水梳洗了让她们早点休息。” 藤牧略微有些不满,为什么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我来做,田珍就只用统兵训练你这家伙有点儿偏心呀。 他带着满肚子的牢骚,走到马车前,把颠簸了一天的娘子们搀扶下来。 女郎们的身子倒也轻盈,落地时罗裙飞舞,裹挟着香风阵阵,只是白纱的帷貌遮住了面庞,教人看不清她们的样貌。 最后下车的两名女子一人抱着琵琶,另一人腰悬障刀,他刚要上去搀扶,那女子却以刀柄相阻,拇指将刀柄弹出三寸,寒光如同她眼底睥睨的锋芒。 藤牧吃了一吓,蹬蹬向后退出两步,这女子已经跳下车,把怀抱琵琶的女子抱下车来,两人联袂脚步轻盈翩翩地走入了酒肆。 藤牧摸了一把额头,喃喃地说道:“大唐的女子真烈啊。” 安管事走到马车跟前,给车夫们付了车资,才对藤牧问道:“使君有没有提到过,这几名女子的待遇” 藤牧没好气地摆摆手:“问我干什么,你明天问他去。” 说完他大踏步地朝官邸草厅走去。 安管事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去了龟兹几趟回来,你还长脾气了。” 李嗣业站在草厅中解下披风,递给了在旁边的于构,他困倦地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坐倒在台子的地毯上,扬眉对于构说道:“老于,你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都护府仓曹属员主薄,正八品上,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就能上任。” 于构骤然愣住了,这事儿李嗣业没跟他商量过,虽然是升官了,却远离了他想要的地方,他这是该感激李嗣业吗 李嗣业看他的神情不对,揉了揉脖颈偏头问:“怎么,你不满意吗” “不,感谢守捉使,我很满意。” 可他的脸依然是拉着的。 李嗣业严厉地哼了一声:“不满意就不满意,我就见不得你违心的样子!” “这,我!”于构急的语无伦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激动得嘴唇哆嗦道:“我的心是属于这儿的呀!” 李嗣业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抡起手掌在他右肩上横拍了一下,直把这个瘦弱的汉子震得左右摇晃。 “我当然知道你是属于这儿的!不过官场上的规矩你丁点儿不懂吗你一直呆在这儿,九品的仓禀主薄如何直升从七品下的守捉使你不得先到外面转一遭把品级逐步提升上来然后才能回到这个地方嗯” 于构局促地笑了,像个欢喜却无所适从的孩子,右手使劲儿地揪着头:“算了,让她们进来吧。” 兵卒退下后,两名女子缓步朝草厅走来,籍着屋里微弱的油灯,李嗣业能看清她们帷貌下修长的身姿,纤美窈窕,一动一静如蒲柳飘至。 两人皆身穿直裾深衣、齐腰襦裙,抱琵琶的女子是衣裙是素色,脚步灵动像轻盈的白娘子,腰间佩刀的女子则是浅绿色,两人在李嗣业座位三丈前站定,手掌合在腰侧微微屈膝行常礼。 李嗣业注意到她们行的是中原礼节,西域胡女们断然是不会如此行礼的,她们大多单手抱胸屈膝,或者是微微弯腰。 “乐舞娘元娘,柳月见过守捉使。” 李嗣业手托着下巴说道:“你们两个旅途奔波劳顿,身子都挺乏的,我已应允你们休息,无需来见我。” “多谢使君照护,我二人初来乍到,心念使君一路上关怀备至,愿弹奏一曲助使君酒兴。” 李嗣业一想,原来刚才兴致缺缺是少了乐曲助兴,现在正好补上,伸手邀请说:“既然你们二人如此上道,那就演奏一曲吧。” 草厅下方设有毯席,两女就坐在席子上面,将帷帽摘下,脸上竟然还遮着一层薄纱。 灯光昏暗,李嗣业也不在意她们容貌,暗色调反而有种朦胧美。一女抱着琵琶,另一女从袖裾中取出羌笛,手指轻拨弦,羌笛吹响,悠扬的曲调就在这草厅之内飘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俏娘子行刺 李嗣业自斟自饮,一只手托着下巴依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捏着酒盏侧耳倾听,脚上还打着拍子。 这龟兹的乐曲婉转又不失浑厚,在圆润的羌笛声搭配下,跳动的音符顿挫抑扬,宛如清风卷珠帘,又似檐角风铃荡漾了月下倩影心头事。 新曲伴美酒,还有佳人在侧,李嗣业酒兴大好,不觉多喝了几杯,两名女子的琴音也渐入佳境。她们中途换了曲调,李嗣业也听不出来,这样的古曲对于他来说,不说是对牛弹琴,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其然。 曲调的风格又陡然转变,琵琶的弦音逐渐急促起来,羌笛的音调也愈发短而透亮,竟像是有声嘶呐喊,越拨越快的琵琶未被羌笛声遮盖,反而如马蹄般越来越快,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李嗣业捏紧了酒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下方的两女,她们弹奏与吹奏的速度越快,身姿也如花枝乱颤,在李嗣业的眼里看来,倒像是女魔乱舞。 琵琶女突然从毯席上站起,将琵琶横抱在怀里,手指轮换飞快拨动,羌笛女长立而起,双手捏着羌笛吹奏,腰肢随着气息左右摆动。只是她的姿势不怎么好看,僵硬得像个木偶,还显得有些滑稽。 李嗣业叹息,跳舞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动作 琵琶女陡然将琴首朝下单手反弹,手指也愈发急促,琴弦铮鸣断裂!她双手用力往下一贯,竟从琵琶内抽出一把短剑,双手一分,短剑又分之为二,娇叱一声朝李嗣业飞扑而至。 李嗣业抓起案上的酒樽,大力朝琵琶女飞砸过来,女子将短剑两手交错舞动,宛如孔雀开屏般寒光四射,酒樽撞在上面碎裂,瓷片飞溅跳动。 另一女却不着急上前,反而双手抱胸观看此女行凶。她这是何意,是认为一个琵琶女收拾李嗣业绰绰有余吗 女子挥剑冲向李嗣业,剑光在舞动中闪烁得满屋皆是。李嗣业猝然后撤,他身前的薄木案几哗啦一声断成两截,身后墙上的猛虎图中的老虎腰也断做两截。 门外的小卒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慌忙提刀冲了进来,但他前脚一步入厅堂,羌笛女手中的障刀已经抵在了喉咙上。 “滚出去!敢通风报信,老娘扒了你的皮!” 小卒转身逃之夭夭。 李嗣业手中还抓着酒盏,他飞扑至墙壁上挂刀之处,琵琶女手中的短剑已如星射北斗般刺了过来。他再次避退,手掌也扑了个空,左手捏着酒盏朝草厅中央悬挂的灯盏一掷,灯油泼溅,油灯熄灭,整个草厅漆黑一片。 他迅速扑至墙边,把横刀摘下,抽掉刀鞘双手握在手里。 女子循着声音旋着剑花扑将过来,李嗣业微微后退半步,果断出刀上挑,啪啦声火星溅起,女子哎呀叫了一声,一把短剑已经失手脱出。 堵在门口的羌笛女着了慌,她转身把草厅门扇全部打开,不知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把茅草,从蹀躞带上取下火石和火镰,竟然在门口点燃起了火堆。 这可是草厅!耐火程度等于零,只要一把火便可以付之一炬。 李嗣业挥刀朝门口冲去,琵琶女双手握着短剑挡向他。他并未想杀掉这两个女子,所以出手便留了些力道,挥刀劈下迫使女子用短剑抵住了刀锋。刀剑相击使得两人身躯俱震,女子脸上的纱巾脱落下来,露出一抹清丽的容颜,火光沿着她脸颊与鼻梁的轮廓勾勒出细腻的肌肤,腮边的不是红晕,而是火焰的倒映。 李嗣业愣了一愣,看到她长睫毛下的眸子中透着灵动的火焰,心底也不由得柔软起来。 女子恼怒地翘起小嘴,双臂发力格开了横刀,握着短剑劈砍过来,又被李嗣业用刀格住,另一只手还抓住了她的双手腕。 “登徒子!放开!” “我刺死你!” “不放。” …… “哎呀!……!”羌笛女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十二娘,他是……” “快住手。”她跑到了李嗣业的身边,却两不相帮,看起来也不像有诡计。 “李郎君,快住手,别打了!”羌笛女伸手扯掉了脸上的面巾。 “我为什么要住手!”李嗣业扭过头问她:“为什么要刺杀我” “哎呀,我认错人了,也不是认错人,而是看错人啦!” 李嗣业哼笑一声:“人都能看错,你当我是傻子吗” “李郎,你忘记我是谁了?你再好好看看。”羌笛女高高地抬起下巴,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李嗣业武断地一笑:“咱俩从来都没有见过吧。” “是我!索元玉!”小娘子的神情很是失望。 “索元玉?”李嗣业从她鹅蛋脸的面庞上,找到了几分属于索元玉的映像,确实是她,穿男装时英武的样子还记忆犹新,想不到穿襦裙更显得漂亮。 李嗣业把刀收起,琵琶女依然不肯对他放松警惕,双手握着短剑退到索元玉身边,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满狐疑地问道:“这不是你口中所说抢了你家生意的狗官吗,怎么又能够认识了?” 李嗣业也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浓浓的不满之意,本娘子在这里打死打活,你们竟然认了亲,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确实是抢了我们家生意,但如果是李郎君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嗣业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怎么突然会被刺客盯上,原来他让葱岭守捉军户护送商队赚外快的行为,已经影响威胁到了瓜州索家的保镖护送业务,所以索元玉这小女子前来,就是为了除掉她们家商业上的敌人。 “就因为我抢了你们的生意?你们就找了女刺客过来要杀掉我?” 琵琶女高冷地点了点头,索元玉却撅着嘴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啦,就算不是你,我们也只是过来教训教训,给个警告而已,没想到竟然是你。” “而且这位也不是女刺客,她是名满大唐的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子。” 李嗣业恍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刚才这李十二娘子的攻击手段华丽且飘逸唯美,使剑犹如流星射月,原来是师出名门,学的是表演性艺术。 他哼了一声说道:“既然是公孙大娘的弟子,为何要学那聂隐娘的手段,跑出来刺杀他人?” 李十二娘抓住了李嗣业话中并不是重点的重点:“聂隐娘是谁?” 他揪住幞头细想,聂隐娘可能还没有出生,支吾其词地说道:“嗯,是盖聂的后人。” “盖聂又是谁?” “嗯,这个。” 李嗣业低头看了看这高冷的清美容颜,她这个样子大概才十六七岁,女高中生的花季,但是在唐代这个年纪,已经敢跑出来杀人了。 他奚落地笑了笑:“看来你也只会舞剑了。” 李十二娘双手把短剑交叉在手中举了举,眸子如冷芒,意思是说你再出言不逊,我就要拿剑跟你说话。 “话说,”李嗣业问她们:“我从龟兹酒肆中花大价钱请来的两名乐舞娘子,被你们两个绑到哪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女子不好惹 李嗣业实在是没有想到,在龟兹赶回葱岭的路上,两名小娘子给他表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而且一路隐藏到葱岭守捉。 他确实是大意了,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预料到,他只是在龟兹酒肆里见了那两名胡姬一面,商讨好价钱。她们就换上行装,戴上帷帽坐进了他雇来的马车里。即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换了人,他也看不出来,至于服饰的变化,大多数直男的眼睛都带自动忽略功能。 索元玉心虚地嚅嗫着说道:“我把她们两个打昏后,捆住手脚给扔路上了。” “扔路上了!什么时候?” “就昨天晚上,我们到达青岭驿站之前……那个,她们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老子花了那么多钱请她们来葱岭,若是遭了豺狼我损失大了。”这话说出去,李嗣业便感觉不对味儿,连忙改口说:“人命关天,这毕竟是两条生命。” 青岭道路荒僻,十天半月不见行人,两个弱女子被扔到山谷间,被野狼兽群攻击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连忙走出草厅去,外面已经围着田珍和一群披甲的兵卒,他们匆匆赶来诛杀刺客,却没想到守捉使正在与两名女刺客谈笑风生。 “田珍,马上带二十人骑快马赶往青岭,搭救两个被遗弃在路上的女子,点上火把,现在就去!” 田珍伸手一挥,挑出两个什长说道:“带你们的人到马厩牵马,跟我到青岭救人去。” 李嗣业回到草厅中,垫着脚尖点燃了吊着的油灯。索元玉和李十二娘的神情惴惴不安,似乎现在才意识到她们的行为害了两条性命。 李嗣业故意沉着个脸,他虽然不会把她们怎么样,但必须让她们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免得日后再轻重不分,犯下更大的罪过。 “李郎,你不会把我们给法办吧?”索元玉乖巧地翘着小嘴问道 “你说呢?”李嗣业恼声反问。 李十二娘却坚定起了心肠,摆出冰山美人的姿态给索元玉壮胆:“元玉,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我们早刺杀成功抽身而退了。杀一个朝廷军官都不怕,还怕杀两个龟兹的乐舞娘?至于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说得很好,”李嗣业啪啪地鼓起了手掌:“这才是有担当的样子,我会先将你们两个软禁在酒肆里面,等他们找人回来后再做决断。” 索元玉登时慌了神,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田地,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初次与李嗣业见面时,两人之间的那种好感。她不知道李嗣业对她有没有,但她自己总是有的。 这场所谓的刺杀闹剧是她自己心血来潮琢磨出来的,瓜州的家中,二叔索通和兄长元朗都不知情。只是简单与好闺蜜李十二娘商议了一下步骤,便要前来行刺杀之事,还想提着狗官人头回去,让家中人好好看看她这个女儿家的强悍。 这下可好,竟然唐突了恩公李嗣业,若是李嗣业修书一封前往瓜州,把她干的丑事一通揭露,再叫二叔和兄长来接,那她可就糗大了,挨二叔一顿批倒没什么,关键是此事宣扬出去,就会成为她一辈子的笑柄洗刷不去。 不行!一定要在李嗣业的书信写出去前,阻止他,说服他。 想要改变他人的主意,是要投桃报李给予好处的,这叫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但是要给予李嗣业什么好处呢?说起来他对这位李郎君还是不熟悉,不知道他的喜好,更不知道该给予他什么,才不会使他反感。 索元玉就这样辗转反侧想了一夜,躺在她身旁的李十二娘倒是睡得安稳,睫毛弯弯覆盖在眼皮上,发出均匀的鼾声。 李十二娘的舞剑技艺,除去其师公孙大娘外,天底下再无人能盖过。昨天李嗣业对她也很感兴趣……有办法了,此事还需李十二娘受累帮忙。 第二日清晨,酒肆二楼的窗扇缝隙中透入光亮,李十二娘揉着肩头抱着衾被坐起,用芊手抚摸着被面,笑着说:“这衾被真暖和,不知被里是用什么填充的?” 两只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肩头,在她的脖颈两侧轻轻地按压着,口中轻柔地问道:“这个力道可还舒服,昨晚睡得好吗?” “嗯,”李十二娘发出了舒爽的呻吟声,点点头道:“还好吧,吃饱睡暖不想家。” 她突然警惕地回过头来,盯着好姊妹的眼睛问:“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事要我做吧?” “哪有啊,呵。”索元玉挠着坠马髻心虚地笑着。 “既然无事,我这就动身回瓜州去。” “别!”索元玉伸手揽住了李十二娘的手臂撒娇祈求:“别抛下我,十二娘子。” 李十二娘嗔恼地看了她一眼,故作不知地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呀,我们偷悄悄地离开守捉城,任凭他们也拦不住!” “唉呀,你可以走,但是我不能走呀。” “你为什么不能走?” 索元玉只好伏到她耳边,说出了她心中的难言之隐,以及她设想拿下李嗣业的办法。 李十二娘听完之后,反身推搡了她一把:“好你个索元玉!你要我以技艺娱人,专门给他一个人表演!为了保全你自己,连好姊妹都出卖!” “哎呀,十二娘。”索元玉仅穿着素白的诃子,玉臂交叠搂住了李十二娘的肩头,摇晃着他的身子哀求道:“求你啦,只此一次。” “不行,让我去娱乐那个登徒子,我拉不下脸去。” “还是不是好姊妹了,就一次啦!” 街道上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两个娘子停止了打闹,忙把中衣披在身上跪趴到窗前,将轩窗推开一道缝隙。 “看着好像是搜寻乐舞娘子的队伍回来了。” 街道上田珍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的两匹马上坐着两个衣衫凌乱,蓬头垢面的女子。似乎这两天两夜的荒野求生,让她们两个吃尽了苦头。不过这已经够幸运了,没有被野兽给分尸吞掉。 两名乐舞娘子还算镇定,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显得很麻木。兵卒们牵着她们的马,亲自送到草厅前。 李嗣业连忙从草厅里迎出来,兵卒们将娘子扶下马后,两人似乎再也维持不住,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在场的都是糙汉子,没什么哄女人的经验,就算是自家娘子生了气,他们也只是把门摔出去,让她自己冷静冷静。 田珍领着兵卒们牵马各自撤退,把这场面留给守捉使单独处理。李嗣业愣怔地站立了半晌,才蹲在两名娘子的身边,好言相劝道: “二位娘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也于事无补,赶紧回去梳洗一下,好好休息……这事也怪我,在路上没有把你们照护好,才让歹人得逞。我会……适当地补偿你们的。” “呜哇!”一名娘子边哭边嚷:“你知道我们所受的罪吗!两个晚上漆黑一片,林间野兽咆哮,若不是我们……呜呜,身上带着火石,点燃了柴枝驱赶豺狼。不然,早就被啃得骨头也不剩了!” “你如何补偿我们!我告诉你,呜哇!别的都没用,得加钱!” “加钱?”李嗣业愣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十二娘舞剑器(一) 李嗣业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轻松地说道:“加钱没问题,加多少。” “要多给我们两人两贯铜钱,不,是三贯铜钱。” “没问题。”如果铜钱能够安慰两人受伤的心灵,这精神损失费他当然愿意给。 两位乐舞娘子大感意外,李嗣业答应得太痛快,在龟兹商量价钱的时候他可是锱铢必较的,她们有些后悔的拽着衣角嘀咕:“唉哟要少了?” 酒肆门口索元玉和李十二娘子刚探出头来,又慌忙躲了回去。 李嗣业神情疏冷地扭头扫了酒肆一眼,才又蹲下来好奇地问两人:“凶手的样子你们记得吗?” 乐舞娘子懵懵地摇了摇头:“他们是在背后打晕我的,根本没看清长什么样?”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没看清就好,”面对两娘子突然惊愕的目光,又连忙改口道:“哎,没看清,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能把凶徒捉拿归案,替你们讨回公道。” 两名娘子站起来屈膝谢道:“感谢李使君,能派人回来找我们,就让我们感激不尽了,至于讨回公道,我们也没有出事情,能找到凶手也好,找不到凶手也没关系。” “对,与其讨回公道,倒不如多给我们一点儿钱。” “不,”李嗣业很有原则地摇摇头:“必须讨回公道,钱的事儿倒没有必要。” 娘子们见在李嗣业的身上讨不回什么便宜,便主动要求下去换衣服休息,李嗣业立刻吩咐酒肆的安管事,给两人安排可居住的房间。 他返回到草厅中,决定给瓜州的索通写一封信函,一是叫他来接走索元玉和李十二这两个小娘子;二是把索通叫过来商议一下丝绸之路上的护送生意,都说同行是冤家,但并不是不能谈,甚至还可以合作共赢。 只是他的毛笔字写得太难看,在这文化气氛浓郁的唐代,字写不好可是要让人耻笑的。似乎从现在开始练,还不算太迟。 他铺展开白麻纸,提笔蘸饱墨汁,提笔在空中却迟迟落不下去。 索元玉和李十二娘来到草厅门口,看到李嗣业正在提笔,索元玉意识到不妙,慌忙喊出声:“李郎,你在做什么?” 李嗣业放下笔杆说道:“我给瓜州你家二叔写信,叫他过来把你们两个接回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索元玉慌忙摆手说:“我不用他来接,我们自己能够回去。” “你回去问题解决了吗?”李嗣业直接指出这一点儿:“你来刺杀我,是不是没有通过家里人,他们也不知道抢你们生意的葱岭守捉是我做的。葱岭守捉的护送队是不是挡了你们索家的财路?他难道就不想找个稳妥的方法解决吗?” 索元玉先是委屈地撅起了嘴巴,然后连忙摆了摆手说:“不需要解决的,二叔如果知道是你,他就算把家里的生意都扔掉,也不能与你争利呀。” “你看说的是什么话,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这个要分的清楚,要站在平等的立场上来商谈……我还是写信把你二叔叫过来吧。” “不要!” 她快步走到李嗣业面前,抬着下巴说道:“我也能代表我们索家,代表我二叔,你想谈什么,就跟我谈吧。” “别闹,啊,你一个小娘子,说出的话不算数。” 索元玉羞恼地挡住了他:“你凭什么看不起娘子,我说了话当然算话,武女皇才刚刚驾崩几年,你就敢瞧不起我们女人?” 李嗣业双手抱胸笑了一声:“我哪敢看不起索娘子和李娘子,也不敢看不起女人。只是你们索家谁才是家主?就算是你将来真的能做主,现在也只是个小辈继承人?想要上位也得熬到你二叔仙逝吧。” “混蛋,你才仙逝呢。”索元玉挥起了小拳头做势要砸李嗣业,中途却又收了回来,换做了甜甜的笑脸:“那你准备在书信中怎么写?” “当然是有什么就写什么了。” “不可以。”索元玉兀起嘴唇讨好似的说道:“你现在不要着急写嘛,我和十二娘来见你,其实是……其实是十二娘想给你表演剑舞。” 她把面无表情的李十二娘拽到了李嗣业面前,夸赞道:“李十二娘的剑舞师从公孙大娘,六岁就开始练习,到如今剑器浑脱已经有公孙大娘的风采,难道你不想观赏吗?” 李嗣业早就想看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公孙大娘舞剑可是大唐艺术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草圣张旭观看她的剑舞,留下了笔走龙蛇的书法作品,画圣吴道子观看她的剑舞,领会了精妙的笔法勾勒,杜甫观看了她的剑舞,留下了著名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李嗣业能亲眼看到她的弟子李十二娘的表演,也不枉在这盛世大唐里游走了一遭。 但瞧李十二娘板着脸的样子,她好像不大情愿,李嗣业并不想强人所难。 “还是算了,李十二娘的绝技岂能是我这等粗鲁武夫所能欣赏的,而且我看她也不情愿。” “情愿的,她情愿,”索元玉又把她推到了李嗣业面前:“李十二娘子,你是不是十分乐意给李郎表演你的舞剑呢?” 李十二娘轻咬嘴唇,勉强地点了点头:“好,我乐意。” “对,十二娘愿意给你舞剑,但是你给我二叔写的信,得由我们来写。” 李嗣业欣然应喏,这就是索元玉的交换条件了。 他立刻去房间里拿来了珍藏好酒,身体端正地跪坐在案几前,倒满了一盏先递给李十二娘,这是对艺术的敬意。 李十二娘也不含糊,双手接过,仰头满饮了一盏。她退回到草厅中央,将红帔子披上肩头,环绕在双臂之间,又从索元玉手中接过双剑,亭亭玉立凝神静气。 铮! 双剑轻轻触碰,发出了清越的响声,帔子飘带随着她手臂舞动,剑光在双手中旋转起来,化作两道银色的流光照亮了草厅。她的身姿如同灵动的仙鹤带着霞帔飘然摇摆,仿佛失去了重力漂浮在九天宫阙之上。他们所在的这座草厅也不再显得凋敝零落,反而沾染了几分仙气,仿佛隐居仙人居住过的草庐。而李嗣业这样一个俗人,在仙气十足的舞姿中也窥到了艺术的门径,看到了煌煌大唐绚烂艺术的巅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十二娘舞剑器(二) 大唐是历史上艺术之仙圣最多的年代,李杜之诗中仙圣自不必说,除此外还有草圣张旭、剑圣裴旻、画圣吴道子、茶圣陆羽、乐圣李龟年。就连晚年不务正业的李隆基,也因为开创了梨园行,创作了《霓裳羽衣曲》,被伶人们尊为了戏曲界的祖师爷。 这是一个多彩而华丽的时代,文人们来往于名楼华阁之中,吟诗作赋,民间对艺术的推崇和爱戴,诞生了无数诗人,谱写出无数神采华章。 这座文化艺术的高峰正在逝去,多少年以后,世间再无盛唐,只留下盛唐诗。 李嗣业的思绪回到眼前,李十二娘子在空中闪转腾挪,快时如闪电流星,慢时如鹤舞九霄,双剑时而交织,时而光华各显,剑轮飞旋错合,双剑却从不触碰,交织时如斗转星移,星河灿烂,分开时又如日月同天,交相辉映。 她的帔子在剑光的舞动中丝毫不乱,并随之轻灵飘曳,剑锋越是凌厉雄浑,飘带也越是轻盈如飞鸿,柔与刚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无法言说的美。她白玉般的赤足上铜铃环叮铃响动,宛如那飞天的神女,白衣转身嫣然回首一笑,飘出了草厅,落到了厅前空旷的街道上。 更大的场地,更广阔的舞台使得她的剑舞更加洒脱自如,舞动的身姿绕着场地旋转。没有空间的束缚,她的剑光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李嗣业坐在案几后呆滞片刻,连忙手撑着站起,追到了草厅门口。 坚守在城头上的兵卒们朝这边望过来,并拄着长枪遥望欣赏,城门口的士兵都跑了过来,远远地围着观看;坐在门口缝衣的娘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也朝主街道走过来;酒肆中的酒客们端着酒碗坐在了门外,二楼的客人打开了窗户,趴着窗框探出半拉身子眺望;孩子们丢掉了手中的玩具,手拉着手跑了过来。 人们忘记了欢呼,忘记了喝彩,只是像一尊尊泥塑静默地站着静静观赏,就连孩子们都没有发出声音。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一下眼,生怕漏掉这珍贵时间的一丝一毫。可即使将眼睛睁得再大,也无法全然吸收领略这艺术的奇景。 李十二娘的帔子如同长幡扬向天空,那碧空里的一抹红色鲜艳浓烈,双剑被她抛到了空中,仿佛后羿射日的箭矢,又好似斩落蛟龙的飞剑,剑光打着回旋从天空射落下来,李十二娘子伸手去接,人们惊叫着提起心弦,她迅速将剑柄接在手中,剑光绕着周遭舞动,骤然间她收剑凝立,静若处子。 汗水沿着李十二娘白皙的额头渗出,汗珠儿沿着天鹅般的脖颈滚动下淌,她的呼吸也随着胸脯的起伏变得粗重。四周出现了短暂的气氛凝固期,人们凝立呆望,刚才的一幕好似在做梦,但梦中的惊鸿剑舞却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酒客手中的酒碗倾斜,浆液淋漓到下裳的裤裆里,慌忙收回了碗用衣衫遮挡,临窗探望的客人哎呦一声从窗口翻落下来,噗通落在地上呻吟打滚。 四周响起军户们的喝彩和击掌声,一个路过的丝绸之路客商激动地喊出声:“她一定是长安盛传的公孙大娘!天底下只有公孙大娘才能使出这样惊艳绝伦的剑器舞!” “公孙大娘?我儿时在长安听说过,不应该这么年轻吧!” “那她肯定是公孙大娘的弟子!” 人们围成大圈,只敢远远地遥望只属于传说中的剑器名家,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听说过,有些人听说过却无缘得见,这一刻他们都变成了她的粉丝。他们都能预料到,今天遇到的精彩演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 李十二娘踏着步子缓缓向前,来到草厅的台阶下李嗣业的面前站定,冷静而又矜持地说道:“我的剑器舞,从来不可能只为一个人表演。” 李嗣业欣喜而又赞同地点点头:“当然了,你是艺术家,我已经很满意了。” 她提着双剑转身往酒肆走去,一路上众人都主动让开道路,又主动跟在她的身后,仰望着她的背影。酒肆客人们端着酒碗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路过又离去,肚子里酝酿有几句称赞的话,却紧张地没敢说出口。 索元玉抱着胸脯显得最是骄傲,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们啊,李十二娘表演的还只是剑器浑脱,剑器舞中最有气势的西河剑器会更惊艳,更让人吃惊,不过整天看着她练功,她已经没有这种期待感和新奇感了。 李嗣业终于同意给索通的修书让她来写,这样索元玉就可以发挥想象力,找借口改造一下事实。李嗣业也不计较她写了什么,只要能让索通来葱岭商议如何分配护送商队的生意,她就算写她单枪匹马干掉了整个葱岭守捉,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满足虚荣心而已。 一个穿着翻领皮袍子的吐蕃人弓着身子站在城门外,往里面望了几眼后,避过城墙上兵卒警惕的目光,转身步行朝远处而去。 他走了三四里,每走百步都要突然回头,看看身后有无人跟踪。最后来到一处突兀的山坳背后,把拴在此地的马儿牵出,翻身上马向远方奔驰而去。 …… 钵和州娑勒城西南三十多里处,是小勃律国边境坦驹岭,岭上设有一座驻军堡,是吐蕃在小勃律驻军的一个千总长。千总麾下有武士共五十人,每名武士掌控着二十名奴兵。武士们身披全套锁子甲,头戴孔雀翎兜鍪,配有角弓、长枪和短剑。奴兵是武士们的附属财产,仅有能遮住身体的硬皮衣,武器是长枪和藤盾和刀。 在葱岭守捉城前偷窥过几眼的吐蕃骑卒快马加鞭回到了驻军堡,对着城头上喊:“信报!” 驻军堡城门缓缓打开,他牵着马儿进入城中,将马栓进马厩中,迅速朝城中央的石厅而去。 千总贡觉赞和两名五百总长盘腿坐在地上,地上铺着一张羊皮地图,图上画着小勃律以北地区唐军的城防与据点。 “宗吕,我叫你派人去查探娑勒城唐军的底细,可有了消息” 五百总宗吕点了点头道:“前后两拨探子已打探清楚,唐军城防巩固,兵士将领均无懈怠,千总长,恕我直言,以我们这点儿兵力,去打娑勒城唐军的主意,不会有太大胜算。” 贡觉赞眉毛竖起,挑着下巴质问道:“宗吕,我只是命你去打探敌情,胜负的事情是该你论断的” 宗吕抱胸低头:“请千总宽恕,属下还有更好的建议,千总可否听一听。” “讲。” 宗吕将手指伸到地图上,指着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儿说:“这里是葱岭守捉,识匿部的部落也迁徙在这个地方,千总纵兵取其二,不比娑勒城来得更有价值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吐蕃军出动 贡觉赞不肯轻信,摇了摇头说:“葱岭守捉是个什么地方前有娑勒城,后有遍城州、演渡州,地理位置无足轻重,进不能守,退不能取其财,我攻它有何用” 宗吕却指着地图说道:“葱岭守捉确无大用,但这里有一桩大功劳,识匿部于二十年前归顺唐,国主受封金吾卫大将军,如今的国主乃是伽延从,麾下部众五六千,控弦之士一千。千总若能在葱岭守捉眼皮底下劫掠识匿部,将国主伽延从及其部众俘虏献给东岱东本,千总您的升迁不就近在眼前了么?” 贡觉赞略作沉吟,随即扶着宗吕的肩膀展露笑容:”宗吕果然是一名智者,刚刚是我误解了你,我向你道歉。“ 宗吕慌忙换做跪姿,单手抱胸说道:”千总折杀属下了,为千总分忧乃是我的职责,不敢受领。“ 贡觉赞不过是做做姿态,然后很顺畅地转移了话题问:“葱岭守捉的唐军兵力如何是否像娑勒城一样难啃” “回千总,这葱岭守捉驻守着一个旅,满编才一百多人。此城的唐军可是稀松平常的紧,葱岭守捉自设立以来,从无遇到过战事,军纪涣散,训练弛废,甚至有兵卒将甲胄卖了出去换取钱财。这样的军队岂能打仗,就连我们麾下的奴从也不如。” 宗吕朝门外一挥手:“把曷骨萨军户给我叫上来。” 裹着牦牛皮衣的探子缩着肩膀走进石厅,跪地抱胸行礼:“奴给三位总长见礼。” 宗吕问他:“去葱岭守捉查探了一番,你都看到了什么” “启禀三位总长,奴看见的是,城头上的兵卒无心守御,都在观看城内的乐舞,连看守城门的兵士都脱离了岗哨。” 听了斥候的报告,贡觉赞顿时大喜:“这不是天神赐予我的胜利吗宗吕、葛日朗、你们立刻下去召集本部,我们立刻前往葱岭去劫掠识匿部,成功后捎带将那葱岭守捉城给灭了,多砍几个唐军的人头,可换取更大的军功。” “遵命。” 一个时辰后,坦驹岭驻军堡倾巢出动,五十多名披甲骑兵率领着九百多名奴从兵朝葱岭而来。 伽延从此刻正率领一部分部众从营地赶往葱岭守捉,他准备将这五百人的部众长期留在守捉城外,并在城内建一座府邸,这些都是早已与李嗣业谈好的条件。 经过一个昼夜的跋涉,识匿部终于来到守捉城下,一部分人在城外搭建营地,另一部分人运了青砖进城。李嗣业见到伽延从之后,特地派了十几个会砌墙的兵卒,指导并帮助他兴建府邸。 这算是葱岭守捉的另一件喜事了,李嗣业专门设了美酒、腌肉款待伽延从及识匿部长者。索元玉主动担当倒酒侍女,索二叔没来之前,她只能曲意逢迎李嗣业,免得他翻脸告状。李十二娘也被她拉了过来列席作陪,只是她生性冷淡,坐在案几上像一尊菩萨,既无笑脸,也不主动敬酒。 伽延从似乎兴致缺缺,饮了几杯之后便推脱不胜酒力,向主人告辞。 他身躯轻摇微晃被大儿子查失干搀扶出草厅,李嗣业站在门口相送。 大将军府没有建成之前,他们暂时借住在城中的版筑房内,两人走了一阵,伽延从突然站稳身体说:“别扶我了,我没醉。” 查失干惊讶极了:“原来大人你刚刚是在装醉。” 他瞪了儿子一眼,嫌他大惊小怪,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走着:“李嗣业此子也太不厚道了,他明知道我有心将小女儿阿兰达许给他,还故意弄了两个狐媚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简直心烦得很!” “你还想着把阿兰达嫁他啊?” 伽延从哼声说道:“阿兰达不嫁他,嫁谁嫁给本族子弟对识匿部有好处吗趁着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捉使,眼光还不算高,阿兰达嫁给他不吃亏。” 查失干问了一连串傻傻的问题:”草厅里那两个汉人女子呢我听说汉人只能娶一个正妻,余下的都只能做妾,我观那坐在下首不苟言笑的女子,很有正妻的风范。“ 伽延从怒挥手掌,在儿子头顶重击了两下:“你都给他安排好了正妻风范谁有正妻风范我伽延从的女儿才能做正妻!” 查失干受了几掌,悻悻闭嘴不言,但这并不能让酒意微泛的伽延从满意,等了半晌怒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儿子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伽延从一眼,又问:“大人准备怎么办” 伽延从得意哼笑:“你以为我在守捉城里修建的府邸,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吗大错特错!修成之后阿兰达会住进来,这府邸将来就是他们夫妻的婚房,城外的五百部众就是她的嫁妆,只要他和阿兰达结婚,麾下就能多出五百部曲。这一切是那两个狐媚子能给予的吗“ 查失干心中一惊,识匿部总人口才不过五六千,他竟然一下子就要拿出五百人给妹妹做陪嫁,这手笔也太大,太偏心了! 他闷闷地回答:”不能,但她们两个是汉人。“ ”咄!“ 伽延从再度挥起了手掌,朝着查失干的后脑勺盖了下去。 …… 查失干扶父亲回房休息,扶他在地毯上躺下盖上羊毡,自己则盘膝靠坐在墙角闭眼假寐。 伽延从很快发出了雷霆般的鼾声,查失干揉了揉眼睛醒来,看了熟睡的父亲一眼后继续眯眼。 他刚刚闭眼意识逐渐模糊,伽延从突然发出惊叫声:”阿兰达!我的阿兰达!“ 查失干慌忙从墙角坐起,冲过去抓住了父亲的手,伽延从惊坐而起,脸色苍白,冷汗从脸颊上沥沥流下。 ”大人,你怎么啦!快醒醒!“ 伽延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才疲惫地向后靠坐在墙上。查失干从牛皮水袋中倒出一碗水,递给他喝。 他湿润了嗓子,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刚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咱们部落被蕃军给洗劫了,你阿妈还有你妹子都被带到了吐蕃做了女奴,吓死我了,原来这是个梦呐。“ 查失干松了口气说道:”吐蕃人远在小勃律国,怎么可能会来到葱岭父亲你的梦太蹊跷了。“ 伽罗从细思之后,掀开羊毡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吩咐儿子道:”我得亲自回去营地一趟,眼见才能放心,你暂时就留在这里,监督部众们安扎营地。“ 他牵了马匹带着弓弩和横刀,背后是夕阳落下时城墙投出的阴影,缓步走出城外刚准备翻身上马。 远处有一骑疾速奔来,马上的男儿发出撕破喉咙带着哭腔的喊声:”国主!大事不好! “国主!吐蕃人来了!” 伽罗从闻言大惊,瞬间面如白纸,他的身躯摇摇晃晃,几乎要向后跌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武装心灵 骑马的汉子嘶哑地喊着打马上坡,来到父子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上啼哭道:“国主,吐蕃人从坦驹岭攻了过来,他们杀了族中的男儿,劫掠了族中的妇女、牲畜,现在正朝着葱岭而来!” 伽罗从双目眦裂,噩梦竟然变成了现实,这是让他多么恐惧而痛苦的真相,这位霜鬓的识匿国主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父亲大人!” “国主!” 查失干连忙上前抱住父亲,与前来报信的族人一起将他送到了守捉使的草厅中。 李嗣业伸手去掐伽罗从的人中,使得他悠悠醒转过来,一想到被杀害的族人,被劫走的妻儿,他不禁悲从心头起,扯开了喉咙嚎啕大哭:“我的阏氏!我的女儿阿兰达!我……我要……!” “大人!” 他险些又要昏过去,被查失干抢抱住。刚加入守捉城唐军的小儿子若失罗的哭声及远传来,他踉踉跄跄地跑进草厅,跪倒在地上,父子三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李嗣业站在旁边无法安慰,只好询问前来报信的识匿部属:“吐蕃人何时来袭的?来了多少人?” 这名部众可能也有亲人被俘,悲伤到难以自持,啼哭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索元玉和李十二娘也站在草厅中,女儿家心肠柔弱如水,被伽罗从父子的悲伤情绪感染,也提着罗帕擦拭眼角的泪痕。 李嗣业固然也能感受到愤怒悲伤,但现在是啼哭的时候吗?吐蕃人来意不明,去向不明,不想办法补救,组织力量把人给抢回来,只是一味啼哭有什么用处? 他咆哮地吼出声:“别哭了!” 部众肩膀打了个激灵,手背揉着眼眶,嚎哭声瞬间刹车停止,伽延从父子停止哭泣,回头望了李嗣业一眼,老国主继续啼哭,只是声音底了很多,不妨碍他们说话。 李嗣业立刻命令门口站岗的兵卒跑去将田珍、藤牧二人唤来,又朗声对厅中众人说道:“吐蕃人袭击了识匿部,你们悲伤是应该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合适吗?你们再哭一会儿,吐蕃人已经把你们部族的妻儿带回到小勃律,到那时候你们才真正该哭了!” 伽延从翻身从地上站起,拽住李嗣业的衣袖道:“李使君!你赶紧派人向疏勒镇报信,叫他们派大军来救!” 李嗣业不为所动,冷静地分析说:“疏勒镇距离守捉城这里,比坦驹岭距离这里还要远,等快马前去报信,疏勒镇使再派军队过来,已经是五六天过去了,大将军,你的妻女族人等不了多长时间。” “那怎么办?李使君你快想想办法!” 李嗣业转身问报信部众:“吐蕃人何时来袭的?他们有多少人?” “嗯啊,昨天夜里,不,后半夜,当时天黑看不清楚,他们的火把如夜间繁星,有上千人之多。” “上千人!这么多!”伽延从惊惧加重,心中更加绝望悲凉:“就算是最近的钵和州娑勒城,也只有一个团近三百人而已,还是赶快派人到疏勒搬救兵吧!” 李嗣业心中凛然,这吐蕃一随便出动就是千余人,而大唐在安西总兵力不过两万,分散在四镇各州各城各守捉。在整个广袤的葱岭地区,总兵力不超过五百,按理说早该被沦陷了才对。真正实力不应该是这么算的。 “搬救兵也来不及了,他们正朝着葱岭而来!” 李嗣业抬手制止部众说话,对来到草厅中的田珍、藤牧下令道:“立刻组织守捉城所有士兵都到草厅来,寻找一个与吐蕃人打过交道的兵卒,骑快马查探敌情,命五人在他后方接应,要把蕃军的兵员数量装备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两人领命而去,开始组织兵卒充当哨探,披甲集结。守捉城难得有这样一种紧张的战前气氛,军汉们听到军令,默不作声地披挂甲胄,准备压缩饼干和腌肉。娘子们看见丈夫脸上凝重的表情,贴心地没有去询问,只能默默地蹲在身旁给他系上绑腿,拴上裙甲。 由于葱岭守捉在近半年中兵员超编,尽管有二十人参与护送商队在外,现有兵卒也有一百四十人,除去负责后勤的火头军外,可以投入作战的力量一百三十人。 李嗣业利用雄厚的经济实力,给兵卒们换装了精良的鳞甲,左队装备优质角弓,右队装备劲弩,白蜡杆长枪,青铜盾配横刀,若不是陌刀受都护府管控,有价无市,他也能弄个十把二十把过来。 众军卒听说即将到来的征战,心底莫名紧张,却又有几分激动,他们这些人驻守葱岭多年,已经许久未有品尝过战争的惨烈,他们的刀枪虽然锋利,但不知心中可还有锋芒? 李嗣业信步走出草厅,目光在兵卒们的脸上一一掠过,语气平淡却又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汝等在葱岭已过惯了安稳日子,但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本来身份,你们是兵!无论是种地,还是护商保镖,那都是副业!现在才是你们的正业!” 他语气逐渐慷慨:“是兵就应该守土,是兵就应该杀敌,我可以给你们买来锋利钢刀,坚厚铠甲,但我无法武装你们的心灵。”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只有这里足够犀利,足够无畏,足够悍勇,我们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兵卒们举起了刀枪,喊声震天响动:“杀!杀!杀!” 李十二娘依靠着门柱,神情略微吃惊地看着李嗣业的背影,她本是不大瞧得惯此人的,身为一个军官,却采买乐舞,声色犬马,这是庸官才有的表现;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有胆色担当的,至少能够说出这些豪壮言语。 妻女被俘悲痛万分的大将军伽延从,也被眼前这壮烈士气重新激起了血性,抽出腰间的横刀,对着李嗣业大声说道:“李使君,本大将军今天也带有五百部众,虽不及葱岭唐军装备精良,但我等甘当使君前驱,杀了吐蕃人!” “报!” 兜鍪上插着羽翎的传信兵从城门外牵马跑进来,单膝跪地叉手禀告:“蕃军距离守捉城还有百余里,预计会在明天到达,他们挟裹了识匿部的大量俘虏,是一个千人队。这个千人队里包括五十桂射手,八百庸护持。” 李嗣业听得一头雾水,幸好原来的队正宋横了解吐蕃的军队编制,给他进行了细细讲解。吐蕃这种游牧与农耕结合的奴隶制政权,实行的是全民皆兵式的军事制度。松赞干布时,创立五茹,也称五翼,按照区域各领万户,茹下设东岱,管理千户。这些亦农亦兵的兵员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拥有个人财产武士阶层的桂,兵戈锋利,甲胄坚硬,通常都是骑兵;另一种就是奴从兵组成的庸,武器简陋,穿皮甲或没有甲胄。 ‘桂’才是吐蕃军中的精锐,这种兵损失了才叫损失,至于奴从的庸护持战斗力不强,要多少有多少,需要用命填的时候,这些人会被无情地消耗。 李嗣业总算了解了吐蕃军的真正兵力,听起来千人相当可怕,但真正铁甲披挂的不过五十多人,那些未曾防护的奴隶兵虽然基数大,想必构不成威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坚守不如反攻 李嗣业站在草厅门口,与在场众人商议该如何应对,他先询问队正藤牧:“你先说说看。” 藤牧回答道:“依我之见,应当坚壁清野,将城外所有人都撤到城里,据城而守,一面派人前往疏勒镇传递信息,我们积极防御,等待援兵。吐蕃不过千余人,无法攻下城池,等到援军到达后,我们再与援军合力出击,解救识匿部族人。” 众人纷纷点头,藤牧的建议确是个中规中矩稳妥的办法。李嗣业略微点头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田珍问道:“田珍,你是什么建议?” 田珍挺着胸脯上前,叉手说道:“要说我的看法嘛,与其缩起头来当乌龟,倒不如主动出击,这吐蕃军队虽然人多,但是良莠不齐,真正作战能力强的,就是那些桂射手武士,我们只要一举将其击溃,奴从队伍不值一提。” 藤牧继续提出反对意见:“俗话说蚁多咬死象,庸护持们虽然战斗力低下,但却是主要作战力量,况且吐蕃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我们葱岭守捉不过一百二十人,算上伽延从大将军的五百部众,也要比对方弱。所以我认为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打仗本来就是险中求胜,不冒险如何能获得大胜” 李嗣业又问站在后面的前任队正宋横:“宋横,这里面只有你与吐蕃人打过交道,说说你的意见。” 宋横硬着头皮走上前,犹豫地看了田珍和藤牧一眼,才叉手说:“李使君,吐蕃人确实悍勇善战,庸护持虽然是奴从,但只是武器和防护弱了一些,战斗力并不弱。而且他们每次作战,都是以优势的奴从兵力进行冲锋,等到局势呈胶着状态时,桂射手们才以悍然出击,呈现出决定胜负的力量,每每无往而不胜。所以,我赞成藤牧队正的建议固守。” 李嗣业扫视每一名军士的面庞,从众人闪烁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他们的态度,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是赞成固守的,毕竟他们久疏战阵,一部分人甚至没有参战过,平日的对练比武再熟练也无法代替血淋淋的征杀。 “我认可主动出击。”李嗣业声音低沉却富有穿透力。 他转身指着守捉城的褐土城墙:“你们看看这城墙,它就真的结实吗我们如果把所有人都龟缩在城内,看似获得了心理上的安全感,却也丧失了主动权。一旦吐蕃人攻到守捉城下,他们可以想尽任何办法来攻城,而我们只有被动应战。” “还有一点儿我要说,吐蕃军刚刚劫掠了识匿部落,伽延从大将军的妻女族人可都还在他们的手中。如果他们持质攻城,我们该不该放箭如果他们把刀架在大将军妻女的肩膀上,逼着他出城投降呢他该不该投降” 伽延从的身躯阵阵颤抖面露悲苦,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幅场景,使他心里滴血似的痛。但他狠下心一咬牙,竟咬破了嘴唇,犹自神情坚定地说:“李使君,你放心,我不会投降的!” “我知道,”李嗣业回头说:“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固守能保护住我们吗不能,反而会束缚我们的手脚,吐蕃人虽兵强,但我们葱岭守捉更强,该是检验我们训练成果的时候了!所有人跟着我出城迎敌!” 兵卒们纷纷到马厩牵马备鞍,库班尼和若失罗作为李嗣业的亲兵,亲自喂食了黑胖,为它装上马鞍牵到了李嗣业面前。 索元玉主动跟在李嗣业身后,眼睛眨呀眨仿佛能释放出小星星,双手背负到身后手指勾连着,左右摇晃着肩头忸怩地笑着问:“我能不能……” “不能。” 李嗣业在亲兵的帮助下披挂细鳞甲,本来吴三高还赠送他一套金色的山文甲,但那玩意儿太鲜艳太招摇了,容易吸引敌军注意力。 索元玉生气地一跺脚:“我还没说完呢。” “你就留在守捉城里,和李十二娘组织好军卒的家眷们,一旦我们败了,会有人回来传信,带你们撤逃到疏勒镇。” 索元玉掰着指头坚持道:“我八岁就开始练武,九岁开始动刀枪,十三岁开始护镖,十七岁一人就挑翻了大漠上的三名盗匪……” 李嗣业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从库班尼手里接过兜鍪戴到了头上,神情显得很疏离:“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能带你去,别给我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况且我也没有多余的甲胄给你。” 索元玉沉起了脸,李十二娘主动过来,把她拉到了后面去。 李嗣业翻身上马,为了节省战斗人员,他把号旗捆扎在自己的背后,红色旗帜锯齿状的边缘在风中飘荡,手提着陌刀抖擞着马缰缓缓前行。 “出发。” 骑队走出城门口,军户的女眷们夹道相送,跟在丈夫的马身边留恋不舍。索元玉见到此景,眼睛里又亮晶晶的,一把抓住李十二娘的手追着跑到城门口,也要给李嗣业送行。 李十二娘挣了几下没有挣脱,脸上略有些通红,有个神经粗大的闺密是个什么体验,能经常将她带入尴尬境地。 送郎出征的都是妻儿,她们去送李嗣业是以什么身份她难道就没想到这一点也是,她要能想到,她就不是索元玉了。 “李郎,”索元玉在马前拱手相送:“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李十二娘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说道:“切莫太逞强,一切量力而行,你……要小心。” 话刚说出口,她就感到别扭,以她的身份不应该说这种话吧。 “嗯。”李嗣业点了点头:“谢两位关怀,回去吧。” 藤牧在旁边咧嘴而笑,李嗣业不知道自己的春天到来了,对两位娘子如此生分,日后不想成家了吗 李嗣业愠恼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出发!” 伽延从的五百部众已集结完毕,高低胖瘦男女老少都有,只有排头的百人手持着弓箭长矛,其余人手中竟然握着削尖的木棒和石块。 李嗣业皱眉说道:“大将军,精简一下队伍,妇女稚童、超过五十岁的老人都留下,余下的人,仓库中还有一些废旧的兵器,叫他们取了过来。” 经过这么一精简,伽罗从的队伍还剩下三百多人,得到仓库兵器的补充,勉强有了军队的样子。 田珍打马来到李嗣业身边,低声问道:“不留一些人在城中吗万一我们败了,守捉城可没有一兵一卒守卫。” 李嗣业回头望了城头一眼,漠然回答道:“不必留,我们就是底线,我们若身死,还要城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章 国主为馅,将军为饵 这支良莠不齐的队伍沿着山坡草场,绕过棉花田,沿着徙多河的上游迎接即将到来的吐蕃军。 通常来说,军队的行进路线不会离河流太远,但为了防止与敌人擦肩而过,李嗣业派出六骑,分别朝不同的方向侦查。 行进出四十多里地,天色暗了下来,派出去侦查的骑兵也迅速返回,向李嗣业报告吐蕃军队的方位。这些吐蕃人带着识匿部的俘虏,行动速度也相当缓慢,如今正在喀喇昆仑山脉的一座雪峰下方休整,距离他们仍然有三十里地。 李嗣业下令在河边就地扎营,兵卒们岗哨轮流警戒。 由于附近雪峰和高原气候的影响,五月份的夜里也十分冰凉,徙多河哗啦啦流淌的声音让人脊背生寒。李嗣业把军官们召集到一起,围着火堆商议明天的战事。 “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拖住庸护持,我们再以优势轻骑从背后直捣吐蕃武士,消灭这五十多名桂射手后,奴从兵自然溃散。” “问题是谁来拖住庸护持兵。”李嗣业的眼睛在众人的脸上扫过,一字一顿地问道。 田珍主动开口说:“不如这样,我率领左队和伽延从大将军的部众一起,正面接触庸护持,守捉使你和藤牧率领右队埋伏好,等到双方陷入胶着后,你们再率领右队包抄他们的后路。” 李嗣业断然摇头道:“不可,吐蕃人敢来葱岭劫掠,事先不可能不做侦查,他们知道守捉城的兵力是多少,一旦看见守捉城唐军,必然有所警惕,我们的袭击不再具备突然性。” 田珍双手一摊:“那你说,该怎么打” 李嗣业突然反问道:“吐蕃人为何会绕过钵和州,来葱岭劫掠识匿部。” “打草谷呗!吐蕃边境军队就靠这种勾当发横财。” 李嗣业又问:“既然已经劫掠了财物人口,为何还要朝守捉城而来。” 藤牧插嘴问道:“难道是为了葱岭守捉” 田珍哼了一声:“一个百人驻守的守捉城,还真不值得他们大老远跑一趟。” 李嗣业不再和他们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道:“吐蕃军本来就是奔着识匿部来的,只是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伽延从一直默不作声,此刻突然紧张地问道:“吐蕃人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你。”李嗣业盯着他的眼睛:“金吾卫大将军,识匿部的国主伽延从。只要把你俘获带回吐蕃,就相当于攻灭了识匿部,这可是很大的功劳。” 伽延从沉默地向后坐倒,突然狂躁地大喊出声:“如果他们要我!那我就自缚双手!亲自去跟他们谈,只要能换回我的妻儿族人,我死不足惜!” “大将军,”李嗣业眯着眼睛道:“别想得太多了,老虎是喂不饱的,与其你过去自投罗网,倒不如当个诱饵搏一把。” “怎么搏”伽延从粗糙生满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李嗣业的手。 “你和你的三百部众占据地利结阵而守,正面相抗吐蕃千人队!” 围着篝火的军官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嗣业还真敢提!伽延从是圣人亲授的大将军,让他身陷险境,出了什么差错,朝廷可是要追责问罪的。 伽延从能答应吗为了他的族人,这个中年汉子也许真的敢于搏一把,但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李嗣业看懂了众人的想法,语速缓慢地说道:“风险越大,获胜的几率越大,此战若败,就算大将军你能够苟活,你的几千族人将被带到吐蕃为奴,残存的百余人能让你识匿部重整旗鼓吗明天一战就是你识匿部的生死存亡之战,是兴还是亡,请大将军细细思量。” 伽延从不禁双目怆然,透过黑暗望向远方巨人般的雪山,随之他把目光收回来,问李嗣业:“李嗣业,你呢你的人呢我们识匿部覆灭,你们葱岭守捉难辞其咎!” “当然,” “你的仕途也即将终结!” “是的,我们是捆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伽延从贴近了他的脸,低声问:“你这只蚂蚱明天怎么做” “大将军明日坚守苦战之时,我葱岭守捉一百二十骑将从背后插入敌军阵型,将吐蕃武士斩尽杀绝。为了不使敌人生疑,你让所有部众里衣外穿,全军素缟,用旗杆挂起白幡,显现出全军悲愤赴死之意。” 这个想法伽延从明白,这是为了迷惑吐蕃军,可他伽延从付出的也太多了,李嗣业你还能想出更绝的计策吗要演出殡大丧!如果明日战败,可真就成了给自己出殡了! 计策商议已定,众人各自散去休息,伽延从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身心疲惫地往自家的营帐而去。 大将军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把阿兰达嫁给李嗣业了。” “为啥”两个儿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这个人行事太冷僻了,没得一点儿人情味儿。” 若失罗沉默了半响,开口说:“我倒是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计策,刚才我旁边也想了许多方法,但没有能超过这个的。” 伽延从盯着儿子看了一眼,说:“你也是个冷血的,跟我一点儿都不像!明天你就留在李嗣业骑队中,别跟族人们在一起,我不想看见你!” 长子查失干也怒瞪了弟弟一眼:“滚回唐军骑队里去,我也不想看见你!” 伽延从挣脱小儿子搀扶,查失干推搡了弟弟一把,将他推出营地之外,两人快步疾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毡帐中。 若失罗沉默地站在冷风中,苍白的脸上拧着几分不甘和委屈,父亲毡帐的帘幕封闭着,他看不到丁点儿端倪,便咬牙一甩袖子,掉头跑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他突然停住脚步,反思之下想明白了什么,嘴角挤出涩涩的笑容,泪水却从脸颊流淌下来。 伽延从父子盘膝坐在毡帐中,他沉默了半晌,对查失干吩咐:“从帘幕缝隙中看看,你弟弟走了没有。” 查失干起身走到帐门口,看了一眼回来说:“走了。” 大将军擤了一把鼻涕,抹在自己的毡靴上,闷声说:“明天万一惨败,我们识匿部总要留下一条血脉,我相信李嗣业会把你弟弟照顾得很好。”他回头又问儿子:“查失干,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能跟大人、母亲和妹妹一起上路,我心里高兴着呢。可惜一家人不能整整齐齐的。” “混账东西,赶紧躺尸睡觉!”伽延从抬脚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识匿三百勇士(感谢欲仙飘红打赏) 清晨的暖阳照拂,识匿残部的营地中毡帐被拆卸,族人们把羊毡和木柱全部投到了徙多河中,也算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他们的毡帽和皮甲上覆盖着白缟,裹尸布当做了长幡撑起,迎着东风飘扬。 李嗣业黎明时分派出骑探,一面查探敌军方位,一面熟悉附近地形,队伍行进到喀喇昆仑山脉西延的最后一座山峰下,此峰没有命名,似乎古时西域的许多山峰都没有名字。 从山麓到山腰这段距离地势平缓,从山腰往上却突然陡峭,再上便是雪峰直插云天。山腰中却有一座凸起的孤峰,就像拔地而起的竹笋,孤峰下方地势稍缓。 他们一路行来,就数此处的地形险要些,识匿残部若是背靠孤峰固守,能够最大程度地消耗吐蕃军的攻势,坚持的时间也长一些。 识匿部有不少神射手,居于地势高处向下攻击,能更有效地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李嗣业让部属把一部分角弓和强弩给了识匿部,角弓虽然不及步卒长弓稳定与射程远,但也是相当大的助力。 三百人身着素缟背靠孤峰,手执长枪挽强弓,白幡迎着横风,在空中鼓荡转折,又如白练当空,说不尽许多悲悯。 葱岭守捉唐军们沿着山麓缓缓撤退,伽延从虽然花了一夜的时间来坚定心肠,但此刻看到唐军撤走,心中顿时空落,感觉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查失干心头突突直跳,扭头问马上的父亲:“大人,我们不会败,对不对” “对,如果我没有看走眼。” 小儿子若失罗落到队伍的最后,数次从马上回过头,看着父亲和族人们的方阵,逐渐被山坡阻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伽延从派出几人装作斥候,把行进中的吐蕃军引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吐蕃战旗出现在视野中时,悲伤和愤怒的情绪盘旋在方阵上空,识匿战士喉结蠕动着,随即发出的哭腔嘶哑的喊声。 这样的情绪不需要刻意去演,他们的族人被麻绳捆缚住手脚,在吐蕃军庸护持们的驱赶下行进在军队的两侧。 伽延从涨红的面庞上须发飘扬,从马上转过身吼道:“不许哭!都不许哭!” 他挥起马鞭击打在族人的头顶,可依然抑制不住他们的哭声。 吐蕃军行进到山麓,庸护持阵型向两边打开,后队中五六十骑银色锁子甲驱马向前。其中一人头戴银兜鍪,锁子甲肩披遮盖了整个面庞,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梁,这就是吐蕃坦驹岭守将千总贡觉赞。 贡觉赞打马出列,仰头对着上方喊道:“上面的可是识匿部的伽延从国主” 伽延从扬起手中的钢刀,怒喊出声:“吐蕃狗贼,如果你还有卵蛋子!把我妻儿族人放了,你我二人出阵死斗,决一雌雄!” 贡觉赞仰头哈哈大笑,身后的桂射手们也发出了轻蔑骄狂的笑声。 “带上来!” 几名庸护持拽着两个女人拖出了俘虏群,披头散发被按跪在了地上。贡觉赞拔刀指着她们大声说:“伽延从,你连妻子和女儿都不要了吗为了你所归顺的大唐如今唐军在哪儿呢娑勒城中的唐军龟缩不出,至于葱岭守捉的那些胆小鬼,连盔甲都败掉了!” 伽延从咬紧牙关,闭目不言,任由冷风掠过面颊。 “我吐蕃位于高山之巅,雄视天下,也有宽怀包容之心!唐王能给你的授官荣光,赤德祖赞普一样能给你!只要你能放下手中的刀剑,真心归顺我吐蕃,我让你与妻儿团聚!” 伽延从握刀在手,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声音沙哑地说:“都说吐蕃军能征善战,我伽延从偏偏不信,今日我三百健儿身披素缟,已经下了死战的决心!识匿国主伽延从的头颅就在这儿!你若是个真正的男儿,就带兵上来取!也让我见识见识所谓高山之上雄兵的能耐!” 贡觉赞点了点头,指着山头上的识匿部对着身后众人说道:“这个伽延从,倒是个可敬畏的英雄,英雄应当有英雄的礼遇,不可辱他妻女族人!即刻命令麾下各庸向山上进发,谁活捉了伽延从,我赏他三十金珠!” 五百总宗吕打马接近贡觉赞身边,低声相劝:“千总,何必要逆势强攻,我们以他妻女族人的性命相挟,逼迫他下山来。若他真能狠心舍弃妻女的性命,我们再强攻也不迟。” “你是短视之人,”贡觉赞仰头傲然说道:“伽延从乃是真勇士,他已经全族披挂素缟,似有决死之意,对于这样的勇士,岂能用卑鄙手段胁迫?我只有光明正大地击溃他,俘获他,才能够使他心悦诚服地归顺我吐蕃。” 宗吕继续进言道:“我们处于地形劣势仰攻,平白增添死伤,万一他们有援军到来,我军背腹受敌。” “识匿余部全军素缟,这是孤军决死之意,怎么会有援军?你休要再多言,全军听我号令,向山腰中的识匿部军阵进攻!” 贡觉赞挥动令旗,庸护持们发出哇哇的喊叫声,挥舞着刀锋朝着山顶而去,桂射手们紧贴在护持们身后,朝着山腰上的识匿部方阵抛射箭矢。 而识匿部的神箭手们早已将角弓拉开,弓弦绷响,箭矢如流星朝下方激射。他们居高临下,射程和势头远超武士们射上来的箭矢,中箭的护持们仰头倒地,尸体从山坡向下滚动。 冲锋的庸护们面无惧色,更准确地说是神经麻木地朝着山腰冲锋,除了要躲避滚动的尸体防止被绊倒,还要躲避头顶上的箭矢。 贡觉赞冷漠地仰望着山坡顶上,仿佛被射杀的不是他麾下的兵卒,而是一群价值低微的牲畜。 在吐蕃军队中,桂和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等级,庸是负责耕种交税的奴隶,战时成为数量最多的低级士兵。 庸是有机会成为桂的,只要能在九死一生的厮杀中获得敌军人头并活下来,立下军功的庸就能获得转户籍的奖励。成为桂的首要好处是田产无需交税,其次有资格拥有更锋利的刀枪,也有了坚固的锁子甲护身,这使得桂射手们的战场生存能力大大提升。 庸护持们此刻的奋勇争先,只不过是为了用一时的鲜血博取将来的安稳,他们明知道这样的机会渺茫,却依然飞蛾扑火般朝识匿部的阵型冲去。 弓弦作响如霹雳,庸护持们冲得越近,识匿部射出的箭越是精准狠辣。牦牛皮衣无法抵挡箭矢的势头,兵卒们变成了一串串血葫芦滚落在地。更多的吐蕃兵冲了上来,识匿部前排的兵卒嘶吼着挺刺出长枪,枪头攮透了胸膛糊满了鲜血,几十把枪锋形成一道墙,将试图冲上来的庸护持全推了下去。 桂射手们骑马紧迫在冲锋阵型的后面,有胆敢后撤的,立刻会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这些战斗经验丰富的射手们,显得异常冷静,眼睛锐利地寻找着目标,时不时从马背上解下角弓,抬手拉满弓弦射出,总能够射倒一名勇猛的识匿人。 伽延从挥舞着钢刀左右劈砍,两袖中都灌满了鲜血,战马被冲上来的庸护持用长枪扎倒,便抛弃了马匹作战,父子二人各自劈杀,然后背靠背在一起,恼怒的嘀咕道:“李嗣业怎么还没来!” “我是不是看错了这小子,他把我们给抛弃了!” “管他呢!多杀一个是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骑救场 伽罗从的脚下很快堆起了许多尸体,查失干手持着盾牌护佑在父亲身边,给他挡住射来的刁钻冷箭。 识匿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伽延从组织的三百多部众,很快只剩下五六十人还站立着。他们手持着刀枪站在血泊中,脚下是族人的尸体,但他们无瑕悲伤,吐蕃武士们仍在驱赶着庸护持们向上进攻。 贡觉赞望着山顶皱起了眉头,宗吕的队伍仰攻受阻,竟然迟迟不能拿下识匿部。他立刻对身边的葛日朗下令:“再派出两个百人队上山助战!尽快解决掉识匿部,如果不能活捉伽延从,那就取下他的头颅!” 葛日朗抱胸行礼道:“遵命!” 十名桂射手驱赶着庸护持上山接战,其实不需要贡觉赞再添油,伽延从和他的族人们已经在崩溃边缘。 伽延从双手虎口迸裂,胸口甲胄上连中三箭,鲜血糊满了战甲。他身边站着的只剩下二十多人,儿子查失干胸口上被砍出狰狞的伤口,手拄长枪支撑身体不至于倒下。 “李嗣业你这个龟儿子!你要再不来,老子就要变成鬼了!” “你若是坑了我,我就算下了阴间,也不会饶过你!” 伽延从话音刚落,下方的山谷中斜刺出一支疾速奔驰的马队,幼子若失罗手持长枪冲在马队的最前方,朝吐蕃军阵型直冲而来。 吐蕃人大惊失色,贡觉赞急忙大声喊道:“不要慌,列阵对敌!” 若失罗白皙的面庞因躁怒而变得通红,马匹直接穿过了庸护持的队列,一枪直取马上吐蕃武士的脖颈,马匹惯性和枪尖突刺所产生力道,轻松将锁环甲的铁环撕破,血头颅带着兜鍪冲上了天空。 紧跟而来的骑兵队也是如此,避过庸护持的纠缠,直接朝桂射手冲来。 李嗣业手提陌刀,直接将目标定为了贡觉赞,在马上大喊出声:“吐蕃千总谁也别去碰!他的头颅是我的!” 贡觉赞一听,不由得怒火炽盛,唐将竟骄狂如斯,还未接战就敢内定自己的头颅。他怒吼出声抽出腰间的长刀,自己身边的一个百总长已经冲了上去,这人身形壮硕,肌肉壮硕,双手挥舞着两把战斧。 只见对面李嗣业迫至近前,手中长刀闪电般抡出,战马突然发出悲鸣嘶声,那马颈喷溅出血水竟然齐齐断成两截被斩首。血淋淋的马身依然前冲,前蹄齐跪向前栽倒,百总长双手握斧随着马身翻倒在地。 李嗣业再次挥出一刀,斩断了百总长的头颅。另一名桂射手手持长枪朝李嗣业直刺而来,李嗣业附身在马背上避过,起身抬手挥刀,桂射手手中的长枪应声断成两截。陌刀再度抡出,刀锋竟将射手拦腰斩断,半截身子拖拉着肠子从马上栽落下来。 贡觉赞骇得心胆俱裂,眼前一黑忍住呕吐的冲动,调转马头就是逃窜。他身边的桂射手们跟着并掩护撤退。 李嗣业并未强追,山腰固守的伽延从已经陷入了绝境,岂能因为这么一点儿人头功劳,弃他于不顾。 贡觉赞一逃,山下的吐蕃兵顿时四散溃逃,李嗣业单手提刀,朝藤牧下令道:“你带右队在山下肃清残敌,解救被俘虏的识匿部族人,首要是找回伽延从大将军的妻女!” “田珍,带着你的左队,跟我肃清半山腰的残敌,接应伽延从大将军!” 马匹的冲势由于沿着山坡向上而放缓,他们正面迎上了后续攻上山的两个吐蕃百人队,李嗣业索性放慢速度,与身后的士卒们排成一线,铁甲长枪逆着山势向上进发。 在武器护甲的绝对优势下,以一敌四根本不是问题,何况他们有大漠护送商队斩杀盗匪的经验,更有平时刻苦的比武训练。长枪将一个个近身的庸护持们捅倒,血水沿着山坡汇成了小溪向下汨汨流淌。 桂射手们采用的战术依旧是庸护持消耗对手,等到局势胶着时,他们才以轻骑发动冲锋。刚才李嗣业所用的战术,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眼下这种葱岭骑兵队已经呈压倒性优势时,再去等什么胶着状态,简直就是愚蠢得可笑了。 李嗣业大喊一声:“这些奴才兵不值钱!给我上去斩桂射手们的脑袋!取一个颗人头我赏钱一贯!” 守捉郎们顿时精神大振,一贯钱可是他们种一亩棉花田一年的收入,守捉使如此豪爽,他们岂敢不奋勇争先?桂射手们的脑袋在他们眼中已不是脑袋,而是一串串的通宝。 若失罗急着解救父亲,抢先一步打马冲了上去。他手执长枪夹在腋下刺出,当先将一名桂射手挑落下马。 田珍一看恼了急,他岂能让一个小兵抢了自己的风头,手中握着两个一尺来长的金瓜榔头锤直扑上去。桂射手拔剑刺来,他竟然不闪不避,剑锋刺在肚腹上被圆护腹兽弹了开去。田珍奋力横抡,锤头正中桂射手脸颊,直打得兜鍪下的锁环肩披都变了形,满口血牙像西瓜籽似的全吐了出来。 他再度挥起锤头,双锤击打在桂射手的后背上,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随即软软地趴在马背上掉了下来。 陷入到苦战中的伽延从看到了希望,他高举起手中横刀,疾声喊道:“咱们的人来了,族人们,跟我杀下去!” 仅存三十多人的识匿部跟随着国主冲杀了下去,吐蕃庸护持们节节后退,却不敢逃窜,只因五百总宗吕还在山腰中督战。 山腰里坐镇激战的宗吕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山上的伽延从余部尚未消灭,唐军骑兵已经从山下冲了上来,转瞬间将支援他的两百兵斩杀殆尽。 更让他心焦的是,千总贡觉赞竟然畏战而逃了,使得坐镇山麓的三百余人一触即溃,不然唐军岂能如此迅速地上山。 眼下败局已定,宗吕无法遏制败势,不待众射手上前相劝,宗吕咬牙挥了挥手:“撤,撤退!” “快跑!” 庸护持们丢盔弃甲,却依然没有桂射手们拍马逃窜的速度快。这正是抢割人头的关键时刻,唐军可不管身份尊卑,桂与庸的头颅在他们眼中是一个价钱,跑得慢的人自然成了刀下亡魂。 李嗣业逆攻上山与伽延从会合,识匿国国主看上去很凄惨,鲜血已经将他浴成了个血人。老头伸手一抹脸上的血浆,露出一口白牙喘气大声喊道:“我没看错!你总算来了!” 来不及与他多寒暄,李嗣业只喊了一声:“跟我下山去肃清残敌!” 他立刻带着队伍折返下山,藤牧正带着人追击吐蕃军残部,那些无主的庸护持们,四散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李嗣业立刻挥动号旗,将所有人召集回来,藤牧策马来到他的马前,翻身下马叉手禀道:“守捉使,吐蕃军千总贡觉赞已经逃窜,他还挟持着……伽延从大将军的妻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三章 贡觉赞骄矜之谋 “什么?”李嗣业顿时一头两个大,吐蕃人果真是狡诈如斯,逃亡都不忘带上人质。如果他不挟带着伽延从妻女逃亡,李嗣业还能够饶他一命。但是现在,他就算是逃回吐蕃,李嗣业也要亲手救回伽延从的妻女,也要把他的人头带回来。 幸存下来的识匿部战士开始在俘虏中寻找亲人,三千多名识匿部落的老人、妇女、孩子终于重见天日,或与亲人抱头痛哭,或者相互之间欢呼呐喊。 伽延从父子不顾伤势踉跄地走在人群中,口中呼唤着母亲和妹妹阿兰达的名字。 “阿兰达,你在哪里!快出来!” “娘哦,妹妹!” 李嗣业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失望,立刻翻身上马,开始召集麾下守捉郎。 他知道追击无需太多的人,但必须是勇猛精干,心甘情愿与他长途奔波之人。他立刻张开了喉咙喊道:“吐蕃千总逃脱,本守捉使准备将他的头颅给摘回来,现在需要二十名勇士,谁愿意立此功勋,立刻跟我出发!” “李使君,我的妻女没有找到!”伽延从踉跄地跑到他的马前:“我问了很多人,阿兰达不在这些人中间!” “我知道,”李嗣业说:“贡觉赞逃窜的时候,把她们给带走了,我现在正准备召集二十名勇士前去追击,保证把阿兰达和夫人完完整整给你带回来。” “我也……”伽延从正待说话,却被李嗣业给堵住了话头:“大将军和长子受了重伤不得参加,若失罗跟着我去!” “当然!遵命!”李嗣业就算不说,他也要自告奋勇,把救母救妹的使命一肩挑起。自己的亲人不去救,还能指望别人去救吗? 田珍和藤牧主动表示要出战,李嗣业挥手拒绝道:“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留下来,协助伽延从大将军带着识匿部的人回到葱岭守捉去。” 守捉郎们主动报名参加追击,李嗣业淘汰掉身上挂彩受伤的,又从精中选优,选出十七个人。他命令大伙儿卸掉身上多余的装备,只带长兵器一杆,横刀一把,角弓及箭袋,水袋和压缩饼干腌肉,份量只够五天。 五天,正是往返小勃律国边境一个来回的时间。众人沿着喀喇昆仑山脉的边缘向着小勃律国的边境出发。 …… 贡觉赞的逃亡显得异常狼狈,他的身边只剩下六名桂射手,至于那些跑得慢的庸护持,都被他无情地抛弃了。 天色将暗,他与部下们在一座山口谷地中燃起篝火,两天时间的奔波,让众人都异常疲累。 伽延从的妻女被捆住手脚扔在马背上,破布塞住嘴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贡觉赞摘掉兜鍪,双目茫然地望着火堆,似乎在想着心思。 五百总葛日朗蹲坐在他的对面,回头指着捆缚在马背上的人质问:“我们为何要一直带着这两个累赘,白白拖慢了马的脚程,不如一刀一个杀掉,扔进徙多河中了事。” “你懂什么,”贡觉赞抬头睨了一眼葛日朗,冷哼出声笑道:“这可是两个香喷喷的诱饵,等我回去重整旗鼓,还要靠她们把伽延从钓到坦驹岭驻兵堡里来。” 葛日朗无奈地抱胸说道:“还是千总想得长远,我们都没能想到此节。” 贡觉赞脸上丝毫没有气馁之色,拍着葛日朗的肩膀说道:“我这人从不轻言放弃,败到了葱岭唐军的手里,只怪这些汉人奸猾诡诈。这个仇我要报回去,等回到坦驹岭后,立刻向东岱东本请求援兵加固城防,然后等着伽延从和唐军上门,把他们狠狠地咬死在坦驹岭上,出一口胸中恶气。” 有些话葛日朗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贡觉赞此举设想得看似很漂亮,但无疑给他们的逃亡增添了凶险。他们一路挟持着伽延从妻女,识匿部和唐军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追击的唐军就尾随在他们的身后。就凭他们剩下这七个人,如何能挡得住强悍的安西兵? 虽说是富贵险中求,但为了他一个人的富贵,让属下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么做就太过自私骄霸了。 “有马蹄声!”葛日朗脸色瞬间变白,连忙趴在地上静听,然后站起来指着方向说:“是从正北方来的,听声音似乎只有两三人。” “立刻拔刀,准备厮杀!” 武士们翻身上马,贡觉赞迅速骑上自己的坐骑,拔出钢刀,一直手拽起横在马背上的阿兰达的头发,将宽刃刀的刀口触在她脖颈上,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出现的敌人。 三骑出现在起伏的丘陵上,马蹄的声音缓慢无力,显然是疲累到了极限。 葛日朗手搭凉棚朝远处遥望,疑惑地说道:“好像是宗吕。” 贡觉赞的神情略有些不快:“他怎么还活着回来了?” 等三骑离他们越来越近,桂射手们认出了骑在马上的宗吕和两名武士:“千总,果然是宗吕他们!” 贡觉赞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唇角上的两撮黑髭笑开了花:“哈哈,刚刚还惦念着宗吕,没想到天神已经把你带回了我身边。 宗吕打马来至近前,翻身下马跪地禀道:“千总,属下未能活捉伽延从,特向千总请罪。” 贡觉赞上前将他扶起,抓着袖口亲热地说:“此番战阵失利,非是你的过错,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 “千总,我还有一事要汇报,唐军有二十骑紧追,就跟在我们身后,离此地不足二十里。宗吕想问,千总是否还挟持着伽延从的妻女?” 贡觉赞面色一冷,指着马背上说道:“那不就是吗?” 宗吕再度跪地说道:“属下有一策,可使唐军立退,即使不退,也无法再追上我们。” “哦,你有何策?” “将这伽延从的妻女重伤遗弃,唐军就算追上来,也只能先给伽延从妻女治伤,我们便可趁机从容回到坦驹岭。” “不可,”贡觉赞冷淡生硬地回答:“这伽延从的妻女,我将来还有大用。” “可是……属下但问,千总可想到了方法退敌。” 贡觉赞的脸上浮出虚伪笑容:“这个我已经想到了,只要派人回去阻截断后,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便可取近道回到坦驹岭。” “哦,”宗吕面无表情地盯着贡觉赞的眼:“千总准备派谁回去断后?” “当然是你,宗吕。” “为什么是我去?” “为什么?”贡觉赞眯着眼睛哼道:“我们今日之惨败,皆因你探敌不明,葱岭守捉一百二十骑人人披挂皆是上等鳞甲!武器精良齐备,训练有素。就算安西精锐劲旅龟兹镇军,也不过如此!你手中情报虚假,我们才有此败!” 宗吕眼睛瞪得赤红,突然发出了悲愤笑声,指着贡觉赞高声喝道:“贡觉赞!你身为千总,却不敢担当败责,若不是你不听我言,狂妄自大,我们安能有此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宗吕卖身降唐 宗吕带来的两名桂射手隐隐察觉到不妙,握着腰间刀柄退到宗吕身后,与贡觉赞等七人隐隐形成对垒之势。 葛日朗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宗吕,何必这样呢,千总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叫你将功补过而已。” 贡觉赞嘿声笑道:“宗吕,昨天我们损失了整个千人队,如此大的罪过,需要人顶起来。我想了想,这次扫荡葱岭识匿部,从头到尾都是你来谋划的,这罪名你不背谁来背就算你拒绝断后将功折罪,将来东岱东本怪罪下来,你也免不了头戴狐尾被枭首示众。” 果然如此,贡觉赞已经准备将私自出动全军覆没的大帽子扣在他的头上,宗吕的心脏宛如坠入了冰窖般寒冷,可又无可奈何。 这贡觉赞的祖上是赤年松赞的旁系直亲,不是他这种靠征战厮杀一步步从庸升为桂,再升任军官的奴从出身之人可以抗衡的。 宗吕这一瞬感到了绝望,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他以为已经改变了蝼蚁般的命运,但这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了他,撕破真相之后,他还是那个被当做奴隶驱使的‘庸’。 贡觉赞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但声调里依然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峭:“宗吕,只要你肯舍命断后,就等于将功补过,我回去之后向东岱东本美言,你们家仍然是桂户,你的儿子成年后,依然是桂射手,他无需像你这样,经过无数次流血拼杀,才能换来桂户的身份。” 宗吕沉默了,这的确是他能为家人唯一留下的财富,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沦落为用来消耗的庸护持,他还能怎么做呢? 他微微躬身,朝着贡觉赞抱胸行了一礼:“谨尊你的命令,希望千总不要食言。” 贡觉赞蠕动着嘴唇笑了笑,又指着他身后的两名桂射手说道:“你们两个也一样,英勇战死,善报积厚子孙,你们的家人日后也是桂户。” 两人也朝贡觉赞抱胸行礼,三人各带悲愤神情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路途奔去。 贡觉赞只向他们的身影看了一眼,便吩咐众人上马,抄近路赶回坦驹岭。 宗吕三人身体处于最疲惫的状态,整整奔逃了一天,连一口糌粑都没能吃上。他们这些桂射手是从来不携带干粮的,所有的食物给养都是庸护持负重携带,如今庸护持们都已经逃散或死于非命。 可惜临死前都没能吃顿饱饭。 他们在山口前勒住马匹,远处的丘陵坡已经有十骑唐军,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奔来。 两名桂射手拽着马缰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们这是来送死啊,为首的唐军军官战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兜鍪下藏着阴沉的欲择人而噬的双眼。他的背后插着陌刀如同战旗的旗杆,刀头跳动着青色光芒,这独特的旗帜绽放的锋芒,足以让任何人观之丧胆。 宗吕扭头左右看看身边两位桂射手,按下心头的寒意问:“你们两个,谁先上?” “我来。” 一人抓起枪杆,策马冲了上去,李嗣业骤然抽出陌刀,光芒掠过,鲜血飞溅,桂射手的人已经滚落到马下。 宗吕机械地扭过头,问另一位:“你呢?” 这人浑身颤抖,却也壮起胆气发出了震破喉咙的喊声:“啊!” 他跨着战马冲了过去,结果依然抵不过一刀,李嗣业迎头斩下,连人带马都被砍得血肉模糊翻到在地。 面对躺在地上变成一滩血肉尸骨的人马,宗吕的上下牙关直跳,原来越是等到最后,越是无法面对死亡的恐惧。 李嗣业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冷冷地说道:“就剩你了,上来吧。” 宗吕无法动弹,这就是他们留下阻敌的结果,三个人不能挡住敌人片刻,他的舍身赴死还有任何意义吗? 李嗣业等得不耐烦了,冷声说道:“既然你不肯上来送死,那就劳顿我来解决你。” 他双腿一夹马身,双手提着陌刀上前,刀锋刚要抡起,宗吕突然惨叫出声:“别杀我!投降!” 李嗣业挥出去的刀锋突然停留在半空,宗吕紧闭的眼睛缓缓张开,他在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喊出了那句话,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看着停留在头顶的刀锋,身体的所有部件都还能够活动,他颤抖地翻下马,跪在了李嗣业面前,失去了一个勇武的桂的尊严。 “吐蕃约如统属喀葛鲁豪奴东岱麾下坦驹岭驻军堡五百总宗吕向您投诚,”他说完这段非常绕口的话之后,主动抬起头说道:“官长,敌首千总贡觉赞命我前来阻挡你,他挟持着识匿部伽延从大将军的妻女,已经抄近路迅速赶往坦驹岭,我也知道一条近路,可以助官长在半路截住贡觉赞。” “很好,”李嗣业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就走在前面带路。” 他松了一口气,朝着李嗣业连着三叩首,才茫然失措地站起来。 宗吕翻身上马,当他决定投敌的这一刻,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有什么比活着更珍贵?过去所坚持的一切信念早已崩溃。只要借着唐军的手把贡觉赞除掉,没有人能活着逃回坦驹岭。他隐姓埋名地活着,吐蕃人也都会以为他战死了,家中的妻儿会被当做殉国者的家属,桂的身份也不会被摘掉。 他带着唐军从喀喇昆仑山脉中较凹的山岭上翻过,在这五月多的天气里,山下的葱岭原野上已经绿油油一片,喀喇昆仑山脉的众多山峰上却白雪皑皑,冷风从山间刮过时,众人的脸上像鞭子抽打般涩涩地疼。 还好地势较低的地方,积雪已经融化,沿着褐色的山石能够摸索出一条路径,遇到陡峭山坡时,众人便牵着马行走。他们昼夜不停歇,直至第二天清晨,已经开始走下坡的路段。 宗吕已经疲累得说不出话了,脚步踉跄地贴着马匹行走。李嗣业命令众人在一块巨石下休息,众军卒们取出压缩饼干和腌肉啃食,就着水袋中冰冷的雪水咀嚼强咽下去。 宗吕有幸也分得了几块压缩饼干和腌肉,细细咀嚼几口,只觉得这东西比糌粑还要美味,盐分充足,还有动物的油脂香味。 休息了近一炷香时间后,众人再次上路,他们来到低洼的山谷间,见到了久违的绿草灌木,一条清澈河溪打着浪花卷儿向下游流淌。 宗吕停住了脚步,指着河溪旁的山道说:“就是这里,他们所绕的近路,这里是必经之地,你们埋伏在此处等待,必能将他们全部拦住。” 田珍从腰间抽出刀,横在他的脖颈上狰狞着脸道:“你若是胆敢蒙骗我们,耶耶将你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来!” 宗吕仰着头镇定回答:“我既已投降,一心求活,怎敢欺骗各位。今天日落之前,他们若不是从此经过,任由你杀剐。” 李嗣业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摆了摆手,田珍才把刀从他脖子上取下。 宗吕连忙上前两步,眼见立在李嗣业两侧的军汉作势要抽出钢刀,他迅速刹住脚步,对李嗣业祈求道:“待会儿你们诛杀贡觉赞等人时,我可不可以躲起来,别让他们看见。” “怎么,怕被他们瞧见你投敌”田珍等人在旁边奚落地笑道:“这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们吐蕃豪贵禄东赞的孙子不也降我大唐了吗还被赐予汉姓论,名弓仁,授羽林卫大将军,封安国公,食邑千户。你虽不及他们身份尊贵,但日后入我唐军,冲锋陷阵,实心用事,当个校尉、中郎将什么,不比给你们那狗赞普卖命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持质者,智斗之 “各位有所不知,”宗吕学着中原人的礼仪拱手说道:“这贡觉赞的祖上是赤年松赞的叔父,是吐蕃豪贵之户。若是让他们看到我,万一有一人逃脱回去,我们家这一支必然会被灭族。” 李嗣业点点头说:“那你就避让躲开,库班尼,你盯着他,别让人跑了。” 宗吕千恩万谢再次拜俯,并且心有余悸地叮嘱道:“他们一共有七人,切记要杀的干干净净,切莫让一人跑回去。” 李嗣业转过身去抿嘴哼笑,果然阶级之间的仇恨才是真仇恨,至于别的什么国仇要让位到一边儿去。 他立刻安排埋伏,命令九人各自守在溪谷两旁,逆着刺目的阳光耐心等待。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等得田珍心焦口燥,提着刀嚷嚷着要下去找宗吕算账。李嗣业一把将他拉下来,匍匐在石丘上凝神远望。 “别急,来了。” 贡觉赞一行人出现在溪谷的拐角处,各自骑着或牵着马匹,一个个精神萎靡神情疲惫。为了节省体力,他们将厚重的锁子甲脱下,折叠栓在马背上,身上只裹着一层皮袍子摇摇晃晃。 李嗣业及麾下众兵卒将弓弩上弦,装上箭矢,各自瞄准了目标。 贡觉赞等人并无戒备,只是低着头沿着溪边行进。等到他们走进三十步之内,李嗣业率先叩响了弓弩,众人次第扣发,弩弦嗡声作响。 贡觉赞猛然翻身掉落下马,他的左肩中箭,左右两名桂射手均捂着喉咙倒下,葛日朗俯身在马背上,竟然避过了箭矢,还有一人右脸上中箭,捂着腮帮侧倒后躺在地上嘶吼,另有两人落在后面,箭矢刺在马身上,马匹发出嘶叫声挣脱开缰绳跑了开去。 李嗣业等人迅速从山坡上翻下,跳上马匹手持陌刀长枪,拦阻在河溪两岸。 贡觉赞眼疾手快,忍着疼痛把伽延从之女阿兰达从马匹上拽下来,大手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当做肉盾挡在前面,弓着身子另一口握着短刀,刀锋横抵在阿兰达的脖颈上。 另一名射手如法炮制,将伽延从阏氏从马背上拽下,用短刃抵着她后背。 李嗣业骑在马上下令:“先把没有挡箭牌的射杀了!” 葛日朗一听果断飞扑,将挟持住阏氏的桂射手连推带踹,把人质抢在了自己的身前。这桂射手转眼就倒了霉,被三枝羽箭攒射在脸上,皮开肉绽血流狰狞,直挺挺向后倒地。 另外一人慌忙蹲在葛日朗身后,他不敢从百总手中夺人质,只好像小鸡一般弓着,抓住了葛日朗身后的腰带。 葛日朗微侧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这名射手一眼,呲牙怒道:“把手撒开!” 射手卑微地回答:“对不住,五百总,我不撒手。” 葛日朗凶恶地拱起了鼻头,极欲杀掉身后的拖油瓶,但此时自己人争杀,只会使唐军得手,总之保命为上。 整个山谷间气氛凝固,只有呜呜地风声从他们之间刮过,李嗣业紧缩着眉头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其余唐军只盯着他的脸,等待他发出下一步指令。 两个孱弱的女人横亘在敌我双方之间,若失罗眼眶含泪哽咽着险些喊出声,却被李嗣业的眼神制止。 亲人在侧,关心则乱,只有舍去亲情,故作冷漠,才能不让持质者有所恃。 李嗣业在马上肃然念句,生硬得就像是背诵公文似的: “唐律有文,持质者,与质同击。此次阻敌误杀伽延从大将军妻女,各位兄弟回去以后,要在都护和疏勒镇使面前佐证,并非是本官不救,而是当时情势危机,吐蕃胡贼骄横狂悖,欲于人质共存亡。那就让他们与人质共存亡。” 李嗣业下令:“将弓弩上弦!” 众人脚蹬弩弓,提弦上拉,从箭袋中抽出箭矢安装。 贡觉赞惊疑地瞪大了眼睛,前来追击的竟全是唐军,没有一个识匿部的亲人吗这帮狗日的汉人真是冷血!胆大妄为,竟然敢不谈条件!就要把伽延从妻女给抛弃? 他愤慨地皱起了眉头,咧嘴嘲讽地痛斥道:“伽延从啊伽延从!这就是你效忠大唐的后果!你对唐王忠心耿耿,他们却这样对待你的妻女!你这唐军败类,此事若是被大将军知晓了,你说他会不会冲冠一怒,反叛大唐而归顺我吐蕃呢” 李嗣业不咸不淡回答道:“伽延从大将军不会知道的,这里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信。我只需要将阏氏和国主千金的遗体带回去,告诉他妻女惨遭吐蕃军杀害的真相。大将军此生只会与吐蕃人不共戴天,也只会誓死效忠大唐。” “准备!”李嗣业首先端起弓弩,瞄准了处于休克状态的阿兰达。 她本来扎起的辫子松散开来,遮住了半张面庞,隐约可见那高挺的鼻梁和紧闭双眼中参差的长长睫毛。 若失罗咬紧了牙关,却依旧止不住它们上下直碰,他的身体在颤抖,甚至连抬起的弓弩都无法持稳。他简直无法判断了,李嗣业是真心救阿兰达?还是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要把她和母亲给抛弃。 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但阿兰达脆弱的生命就控制在李嗣业的手中,他是不会放吐蕃人离开的!是否舍弃人质,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他抬起了弓弩,却驱使着马匹轻轻地向后退,心中暗暗发誓,只要李嗣业把弩箭射到妹妹的身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射杀他为妹妹报仇,就算他是自己的上官也不行。 “等等,等一下。”葛日朗首先支持不住,慌忙对李嗣业说道:“我们无心与唐军交战,此次纯粹是误会而已,但求官长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放弃人质。” 李嗣业神情微动,贡觉赞却精神高度紧张,立刻喝止葛日朗:“不得放走人质,葛日朗!没有人质,你死得更快!” 李嗣业眼角睥睨,高抬着下巴显得很轻狂,口吻却是不容质疑地说道:“人质固然可贵,但有的人比人质更可贵。贡觉赞!” 这喊声惊得贡觉赞肩膀一哆嗦,堪堪握紧了手中的刀。 “你不止是坦驹岭驻军堡的千总,而且是吐蕃赤年松赞的旁支后代,拉萨勋贵之后,家中奴仆成群,金银遍地。你的脑袋可比两个人质值钱,不,我要你活着。如果你被俘的消息传到拉萨,你的家人会花多少钱来赎你?” 他的脑袋随着李嗣业的话语一阵阵地懵圈,预先所设想的一切都被扭转了,本想劫持伽延从妻女为质,利用她们钓伽延从上门。可唐军前来追击,对人质的性命置若罔闻,却要活捉他这个豪贵家族之子。 贡觉赞恨恨地咬牙唾骂道:“宗吕这个叛徒!定是他出卖与我!” 眼下他该怎么办?难道要拿刀对准自己的喉咙?逼迫李嗣业后退,如果他敢不退,就以自杀来威胁他,让他损失一大笔钱财? 他使劲儿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把这荒唐愚蠢的逻辑给甩了出去,横在阿兰达脖子上的刀依然不肯放松。都说汉人奸诈狡猾,谁知此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本人确实是赤年赞普的旁系后代,但不是家族主脉,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这小勃律国边境来,他们断然是不会花重金赎我的。要不然这样?我在坦驹岭积攒有一小部分黄金,我放了伽延从的妻女,你放我们回去,他日我定将钱财送上。” 李嗣业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能够把阿兰达和阏氏救下,也算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这个贡觉赞,是绝对不能放他回去的。 谁知此时,蹲在阏氏身后的葛日朗竟然喊出了声:“官长!使君!他说谎!他是贡葛家的嫡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只留有用之人 李嗣业暗暗嘀咕了一声糟糕,事情的过程好像不受控制了。 贡觉赞愤然挟持着阿兰达转身,对着葛日朗痛声喝骂:“葛日朗,你这个白眼狼!你和宗吕一样,都是叛徒!” 葛日朗却弓着身体毫无愧色地回击:“贡觉赞千总,我等今日落到此等田地,皆因你自作自受。你若留下来,还能活着,你的家人会带大量钱财前来赎你。” 他坦然面朝李嗣业,略微控制住自己的笑容,绽放太过反而显得虚伪:“官长,你需要派一个人去向贡葛家报信,葛日朗愿意自告奋勇,只要消息传递到,贡葛家定会派带金银来赎人。” 贡觉赞怒急,对着葛日朗身后的武士下令道:“若木!葛日朗叛国降敌!我命你将他处死!等回到坦驹岭后,我升你做五百总!” 葛日朗满头大汗,愈发不敢动弹,他转身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及若木拔刀的速度,只好高声劝说道:“若木,不可听信他胡言,贡觉赞是什么人你最清楚!我们不如合力将他擒下,献给唐军!” “葛日朗!你是个蠢猪!” “贡觉赞,你毫无信义,活该被活捉!” 李嗣业等九人骑在马上面面相觑,但手中的弓弩迟迟不肯放下,万一这是两人演戏耍诈,诱使他们放松警惕呢? 满脸懵懂的桂射手看着两人躲在人质后面打口水仗,他只顾着左右摇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人都说得很有道理,他却都没有勇气去付诸实施。 吵嚷中的葛日朗眼皮一抖,猛然转身抽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刀刺入若木的肚腹中,使得这位无主见的桂射手连着倒退两步,鲜血沿着肚皮喷射而出。 贡觉赞毛发竖起,松开人质阿兰达的肩膀,连横在脖子上的刀也收回。竟转身朝着葛日朗的头顶上劈过去,葛日朗的刀卡在若木肚子里,一时无法拔出,迅速从若木的腰间抽出长刀,两人刀锋相向,白刃相击竟溅起无数的火星,可见手上使出的力气足以将对方从中间一劈两半儿。 两人正厮打相持间,李嗣业等人已经下马,九把劲弩围做半个圈齐齐对准了他们。争斗中的葛日朗和贡觉赞茫然地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是惊魂甫定,竟不知该如何收场。 李嗣业扣响了弩弦,箭矢擦着二人的头顶而过,钉入溪谷旁的山壁上。 哗啦, 两人手中的刀具掉落在地,做出目瞪口呆状,随即双双蹲在了地上。 李嗣业重新给弓弩上弦,抬起弩箭瞄住了贡觉赞,随后向前走两步,索性将冰冷的箭头抵在了他的后颈上。 “别杀我!我家中确实是有不少财富,你捎信回去,他们必然会拿钱来赎我!” “刚刚你不是这么说的。”李嗣业声调冷而恶趣味,使得贡觉赞瑟瑟发抖。 葛日朗弓着身子站起,主动说道:“没错,官长,贡觉赞家中确实财富丰厚,你若放我归去,我愿意做一个信使。” 李嗣业高抬弩箭,弓弦应声而发,箭矢穿透了信使的喉咙,葛日朗双手捂住喉头,鲜血止不住地从指缝中喷涌而出。 贡觉赞脑瓜皮一紧,心脏宛如蹦极一般从最高处掉落到底,大脑由空洞变为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再不受禁止,宛如脱缰野马倾泻而下,裤腿随即湿漉漉的,他失禁了。 …… 一名唐军来到人质身边,与阿兰达和阏氏拥抱哭泣:“阿兰达!母亲!若失罗无能,让你们白白受了许多羞辱!” 妇女、少女和少年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使得气氛变得伤感哀婉。 贡觉赞惊异地回过头,抬头望见了这个穿着唐军细鳞甲的少年,分明是高鼻梁深目,正是西域诸胡的相貌。他刚刚也有注意到他,竟然没有想到识匿部伽罗从的子嗣方面去。 这一刻他的恐惧骤然消失,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情绪,痛悔和气愤,简直气得要死。早就听闻汉人诡诈,但没想到竟然诡诈到如斯地步。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回到刚才李嗣业率唐军拦路之时,他二话不说定要先在伽延从女儿的身上随便插一刀!倒要看看这李嗣业能不能演下去! 但是此时痛悔已来不及,时间不会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悲愤交加的若失罗朝提刀朝贡觉赞扑来,李嗣业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抢走了横刀。 “你可以打他一顿出气,但不能把人给我杀了,这个吐蕃人与我有大用。” 若失罗咬着嘴唇点点头,扑过去对着贡觉赞一通拳打脚踢,痛得他连声完整的哎呦都喊不出来,其余兵卒也各自上去踹了这吐蕃军官一两脚,表示出对他的愤慨,也表示对若失罗的支持。 贡觉赞被打得头破血流晕厥在地上,几人用麻绳将他捆缚起,拴在了马背上,然后是旗开得胜,打道回府。 宗吕站在溪谷对面的山坳中,对这面前发生的一切无法接受。虽然七名残兵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去,但贡觉赞却活着留了下来。双方已然结下了仇,此人不死他如何能心安? 宗吕壮起胆子,跪在了李嗣业马前请命:“宗吕请求李使君杀掉此人,贡觉赞不死,我心难安。” 李嗣业坐在一块天然的大石上,将周围人全部遣走,独留他和宗吕两人。 他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几日我抓住三个吐蕃军官,没想到你竟然是其中最优秀者。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你无需在我军中服役,你降我大唐的事情也无人知晓,我看你可以重新回到坦驹岭,继续当你的五百总。” “万万不可。”宗吕跪伏在地上,声音哀切地说道:“此次我们坦驹岭倾巢而出,全军覆没于李使君之手,我就算孤身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喀葛鲁豪奴东岱东本岂能饶过我的命。” “你可以把屎盆子往贡觉赞的头上扣。” 宗吕却摇了摇头:“贡觉赞家世显赫,东岱东本对其呵护有加,东本就算是相信,也不会去损坏贡觉赞的名誉。” “那就把罪名盖到另一位死人葛日朗的身上,你且放心,第一,我会把除贡觉赞外所有俘虏放回去,这些人由你组织,还不算全军覆没。第二,我要送给你一些钱财和布匹,作为你劫掠识匿部落的缴获,第三,我会把伽延从的佩刀给你。有了这三样,还不足以保全你的性命吗?” 宗吕慌忙跪在地上问:“使君如此护佑我,宗吕该如何报答。” 李嗣业也不与他来虚的,明明白白地谈条件:“宗吕,你在吐蕃是有亲人吧?既然有亲人,就应该留在亲人身边,与他们团聚。我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你投桃抱李,继续在坦驹岭担当五百总,如果能升任千总更好,我要你想尽一切方法往上爬。” “那贡觉赞呢?他若是活着,我心难安,他若是活着回去,我必死……”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李嗣业的眼睛,对方正犀利冷酷地望着他,他才发现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是愚蠢。 “你和贡觉赞,我只放一个人回去。贡觉赞出生吐蕃豪贵之家,我若是以其性命相挟,派人传信回去,其家必会派人送大批银钱来赎。可是我放你回去呢?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如果你给我带来的东西不能超过贡觉赞带给我的财富,那我留你还有什么用?” 李嗣业声音温和地问:“宗吕,你告诉我,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给你情报……吐蕃军的动向……” “孺子可教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盛世长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强扭的瓜不甜 李嗣业一行人踏上了归途,碧绿的葱岭牧草从脚下铺展开来,喀喇昆仑山脉的群峰参差朝天,雪峰道:“我确是没受伤,但我已经有了娘子,虽然,没有公开,但已经住在一起,索珠若是知道我抱着别的女人回家,她一定会伤心得离我而去,去钻别的男人的毡帐!” 周围军卒发出了奚落的笑声,李嗣业不怒反笑,无奈地摆了摆手。等他把目光投向他人,他们一个个都低头躲避开去。 阿兰达虚弱地坐在羊毡上,李嗣业只好上去把她搀扶起,用自己的肩膀顶住她的脚,让她匍匐到了马上。 这个虚弱的识匿女子脸色尤显苍白,高挺的鼻梁上凝结着细细的汗珠,那松散的辫子全部抖擞开来,形成了披肩长发,竟有几分后世现代女子的风致。 李嗣业没有翻身上去,只是步行牵着马。阿兰达骑在马上摇摇晃晃,身子削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从马上吹下来。众兵卒跟在他身后,不禁有些着急,但不知是为李嗣业着急,还是为阿兰达着急。 傍晚时分众人到达徙多河边,李嗣业把阿兰达从黑胖身上搀扶下来,她总算恢复了些神智和体力,下马后能款款向李嗣业行礼:“谢谢李使君一路护持,阿兰达感激不尽。” 李嗣业只好回礼:“不必相谢……” 河边燃起篝火,李嗣业卷起羊毡,让阿兰达躺靠在上面,阏氏躺在另一个羊毡上面,她的儿子若失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阿兰达没有丝毫睡意,轻抚长发露出姣好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使得她的脸型更加突出,兼具西方人与东方人的相貌特征。 李嗣业正在拆卸马鞍,却听见阿兰达在身后说:“李使君,听说我的父亲想把我嫁给你,你是怎么想的?” 他愣了片刻,没想到这阿兰达一路虚弱无力,刚有力气能说话,一开口问的就是婚姻。像极了被催婚相亲的大龄女子。 李嗣业点点头说道:“伽延从大将军好像跟我提起过,让我给一口回绝了。” 阿兰达侧身望向河水中自己的倒影,随即娇傲地抬起下巴问:“那你如今见到我,不觉得后悔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阿兰达闭上了嘴巴,同时把脸也扭到了一旁。 …… 田珍等几人躲在一处向阳的山石后,躺在斜面上各自逍遥,心安理得地接受若失罗送上来的薄荷叶。这是大唐版的口香糖,含在口中可保持口气清新。 “这几两叶子是我父亲的库存,感谢各位给阿兰达和李守捉使创造机会。” 军卒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也有人话带机锋,想乘机提高报酬:“为了几片薄荷叶就把李守捉使给出卖,万一将来他找后账,可是得不偿失。” 田珍啐了一口说道:“你知足吧,不给你薄荷叶子,你照样会出卖他。” 他探出身体偷看了远处的李嗣业和阿兰达,随即迅速躺回石坡上,把嚼烂的叶子吐出去说道:“若失罗,你父亲的良苦用心可能要白费,强扭的瓜不甜,他们两个没有缘分。” 若失罗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可不希望阿兰达嫁给他。” …… 李嗣业吹响了从他怀中掏出的木哨,四散的兵卒像欢实的羊群一般朝他跑去。 “时间不早了,马上出发!” 阿兰达依然骑在马上,李嗣业牵着马缰走在前面。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闪起奇怪的念头,就是因为这个人不肯与她同乘一骑,只愿意步行,拖慢了队伍行进的速度。 “李使君,”阿兰达甜甜地叫道。 “嗯。” “你上马来坐一会儿。” “不必了,我走着就行。” “那你上来骑马,我下去走着。” “不必了,你身体尚未恢复。” 只隔了一瞬,阿兰达发出了抽噎哭泣的声音,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流淌下来,随之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婉,宛如悲伤逆流成河。 军卒们纷纷侧目,不敢上前相询。 “你哭个什么劲儿?” 阿兰达双手揉着眼睛抽泣道:“使君亲自千里追击,救回了阿兰达的性命,阿兰达为此感恩不尽,但使君却宁愿独行,也不愿意与我同乘,难道阿兰达就如此污秽如此惹你厌恶么我虽然落入敌手不能自保,但吐蕃贼人稍有接近,我便以咬舌自尽性命相挟!阿兰达依然如喀喇昆仑山上的雪莲那般白壁,非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李嗣业惊愕又激恼地回过头来,摊开手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人话我们汉人有言,男女授受不亲,仅此而已,何必多想” 阿兰达又抹泪哽咽道:“我一女子都不在意,你身为男子却顾虑重重,难道跟我同骑,我能吃你一块肉还是你能多给我一块肉” 李嗣业顿时哑了声,众军卒在身后窃笑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