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谋良人》 正文 故人归 袅袅的烟从鎏金香炉中一丝一缕的吹出,刻着平安富贵的镂空红木窗透露出一点点光线照着轿中小几上的点心。 马车在永安街上平缓的走着,窗柩上挂的朱色流苏随着一摇一摆。轿帘边暗色镌刻着赫然一个“沈”,姑苏淮安沈氏的标志。 金陵城中的百姓大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对于达官贵人们的车轿,无论是横冲直撞还是缓步慢行都能够轻巧避开。为的就是避免顶撞到那些爷,遭至祸端。 毕竟这天子脚下也并不太平。 一双素手掀开马车的侧帘,轿中人与边上低垂着脸的丫鬟低语几句。 马车稳当的停在街边瑞芳斋门口。两株盆栽放在大门两边,枝叶繁茂,绿意逼人。 丫鬟扶着位娇小姐从马车上下来。 一身素青色纱裙配着烟绿的小袄,腰间挂着莹白玉佩,玲珑小巧。头戴天青帷帽,长长帷纱遮住脸脖。只听见手上的铃铛叮咚作响,透着一股子清冷。 “小姐,咱们可要快些,夫人她们可是到了有几日了呢。”一旁的丫鬟蹙着眉头很是忧心。 自从姑奶奶去了后,老爷带着全家到金陵奔丧。 老太太又逢初春这乍暖还寒的天气,病的反复。小姐也让小公子吃了山砚公子配的药开始咳嗽,都是不便赶路的。老爷就向圣上讨了恩典,将老太太与小公子都留在姑苏老宅里。 省的到了金陵,小姐还要腾出手来照顾小公子,让那母女钻了空子。 一路上自是各种明枪暗箭,就是为了拖延小姐的行程,她们好先一步到达淮安侯府。偏偏小姐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的慢慢赶路。 终于到了金陵,还想着去临芳斋买点心拜访山砚公子。再过几日,怕是远在蜀地的大公子都要到了。 “知道知道,早到几日又怎样,她们也没那个能耐翻出风浪,”沈元琅眯着双眼透过一层薄纱望向头顶的牌匾,“记着,要红豆馅的糯米糍。山砚只吃这个。” 临芳斋。 这还是当年阿娘亲手所写。这“斋”字右下角的一个细小圆点,也是她当时淘气点上。 沈元琅眼中浮起笑意,怀念那段无忧岁月。 走入正厅选个位子坐下,边喝茶边等着去买的随从。 却是瞧见一席蓝灰长袍的公子,身后跟着小厮一并走进店中。沈元琅暗道不妙,轻咬下唇,一把拉住舜华挡在身后,却是迟了一步。 “琅妹妹,你怎的今日才到?”那公子目光清亮,一脸殷切的看着沈元琅。“若不是看见舜华,怕是在过几日才能见到你吧。” 他的琅妹妹,六年前沈伯父回姑苏调任时才岁七八岁,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 那时他们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沈伯母和阿娘还笑话说将琅妹妹嫁与他做娘子。小姑娘年纪太小只知道乐呵呵的笑,他已有十二岁到了知事的年纪,晓得那“娘子”是何意。 悄悄红了脸,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不放。 沈元琅无奈,还真不该来这临芳斋。“傅公子,好久不见。”将帷帘拉开露出一张礼貌而疏离的脸。 傅公子?从前都是软软糯糯的唤晟哥哥。傅晟怔怔望着沈元琅的双眸。眸中是清浅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却都没到达心底。 这两年来往的书信渐渐少了,方才她明显看见了他却挡住舜华的动作。 傅晟的眼眸黯淡下来。他的琅妹妹终究会长大。“嗯,好久不见。” 沈元琅看见随从提着食盒走来,心中暗喜。“傅公子,今日实在仓促,改日家中安顿下来定到尚书符登门拜访。” 说着边拿起随从的食盒,“元琅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傅公子若是想买临芳斋的点心可要快些,今日的量可不多了。” “好,路上小心些。”望着沈元琅放下帷帽,袅袅婷婷上马车的身影,心中欢喜又惆怅。六年未见,终是生分了许多不复往日亲近。 “去找两个人一路跟着,琅妹妹刚到金陵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沈元琅靠着软塌闭目养神。 傅晟,兵部尚书傅邱独子。也是傅老爷子的嫡长孙。阿娘是傅老爷子的养女,论起辈分来傅晟还要唤阿娘一声姑母,其母傅殷氏又是阿娘的手帕交。 小时候在金陵时,沈傅两家十分亲密,因此孩童们也来往的频繁些。 阿娘还与傅夫人开过玩笑,说是要将我嫁给他做娘子。那时候懵懵懂懂也不记得怎么回答的,只是小小少年却是一脸认真的承诺。 当时只觉得高兴,现在想来却是有些不妥当。 后来阿娘生下小平安后又中了毒,灯枯油尽撒手人寰,兄长去了蜀地。她护着小平安又忙着与卢氏周旋,自然少了书信。 后来又觉得当时傅晟的神情似是当了真,便刻意的不去来往,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正想的入神就是一个踉跄,小几上的食盒滚落在车帘边,里头的米糍怕是也遭了祸。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一阵躁动。沈元琅蹙着眉头,今天果真不该耽搁,平白惹出许多事情。 “小姐,我们好像撞到人了,”舜华在窗外轻声说道,“不过,倒像是人家兀自撞向我们的马呢。” 车外传来妇人的哭闹与百姓的议论,那妇人哭的凄惨,百姓也大多是同情他们的无妄之灾并指责马车的横冲直撞。 世道炎凉,面对着贫与富c弱与强之间的较量,人们大多会偏向需要保护的弱者,而不是擦亮眼睛看待事情。正因如此,强者的每一句辩解都是仗势欺人,每一句质疑都是开脱罪责。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硬生生咽下这口闷亏。 “大娘还是别哭了,我看这位大伯伤的不轻,还是赶紧送到医馆看看吧,医药费我们自然会付。”舜华劝慰着。 “谁要你们的几个臭钱,还不都是搜刮老百姓得来的,有钱有权就能草菅人命吗?”老妇人哭喊着,“只是可怜了我这老头子,平白死在你们这些人手中。” “这位大娘别伤心,我们可都看见这马车蓄意伤人了,一会儿到了公堂定会为你作证,不让好人得了冤屈!”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在人群中一吼,皮肤被晒得黑黝,说话也粗声粗气的,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是不知,哪里的庄稼汉还能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 这番言论立马带动了其他心存不满的人,引来许多回应。 “没错,你个丫鬟能做什么主,你的主子怎么还不下来,莫非是怕了想赖账?” 听见事态愈发严重,已经牵扯到搜刮百姓c草菅人命c蓄意伤人c公堂作证,恐怕不是些寻常的小老百姓,而是有备而来。 笑话,她堂堂淮安侯嫡长女怎能被告上公堂? “这位大娘好生奇怪,老伯伯都昏迷不醒了,怎的还不送去看大夫呀?”正待沈元琅提帘下车,听见一稚童问他的阿娘。 这番话也显然不是那么巧合从稚童口中说出,只不过幼童天真无辜没心眼,更显得可信罢了。若是让大人提出质疑,恐怕会说是居心不良,倒适得其反。 看来是有人暗中相助,沈元琅眸中复杂起来。她初到金陵就有人找她麻烦,也有人向她示好,也不知福否?祸否? 看来金陵城中的水,也不比姑苏的浅。 人群一阵静默,那孩子的母亲做出慌张样子,捂了孩子的嘴就走,一脸的恐惧害怕更让人深思。沈元琅余光瞥了一眼舜华,后者立即会意,悄悄使了两人去跟着那对母子。 “听这孩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人命关天,不管怎样大娘还是先送去医馆吧待这老伯,听听他是如何说的,岂不更好。” 沈元琅的话提醒了百姓们,毕竟人命最大,为何这老妇胡搅蛮缠就是不肯送去看看伤口?还有刚刚那孩子母亲的表情,一脸害怕战栗的模样,莫不是又牵扯到贵人间的勾心斗角? 每次遇到这种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总是会第一个遭灾。 发现场面出乎意料之外,第一个出头为老妇说话的壮汉心中有些慌张。不是说这次的倒霉蛋只有十三四岁吗?怎的心思如此缜密,一眼就看破了话中的漏洞?这本是讹人,送去医馆不就不攻自破?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辈子也攒不了几个钱,那次生病不是咬咬牙扛扛就过去了,哪有哪个闲钱还去看大夫?”老妇仍在硬撑,话中自是漏洞百出。 蠢货!此时还这般痴缠哭闹更会引起怀疑,大不了去医馆的路上找个角落撞一下,把假伤变成真伤不就得了。 那壮汉纵然满心不甘也只能重重叹气,使了个眼色招呼着另外几人正欲悄悄退出人群。 “这位大伯,方才便是你说要上公堂的吧,这又为何要走呢?” 那人向后迈腿的动作僵住,一脸尴尬的望向沈元琅。却见少女言笑晏晏的看着老妇,眸中闪着精锐的光。 老妇人瘫坐在躺倒的老伯边上,震惊又绝望的盯着他。面上一片灰败,脸上的皮肉抽动,嘴也嗫嚅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竟这样轻易的就放弃我们,事情一败露都要被这姑娘的随从扭到京兆尹处吃不了兜着走,难道我们这些人就可以随便成为弃子吗? 这就叫做保全大局吗? 人心易扰,局易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波 沈元琅的目光从几个同伙面上一一扫过,迥异的神情或惊诧或恐惧或审视。 满意的拨弄手腕上的银铃,发出一阵脆响。如佛铃般萦绕在那人耳边,紧紧缠绕着整个人。 简直是妖孽!故意纠结医馆埋下疑云,故意问老妇话让她露出马脚,故意让他意识到情态脱离计划果断弃子,也故意让老妇知道己被抛弃自乱阵脚。 好缜密的心思! 躺在地上的老人睫毛一颤,暗暗心惊。这小姑娘好生厉害! “小姑娘,撞了人就该道歉,大伯看这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伺候老母了。”说完便急匆匆的撞开人群,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视线中。 沈元琅对上舜华询问的目光,微不可查的摇摇头。这次的水平忒低,不过只是个下马威,若真有所图谋不会如此破绽百出。 怕是那对母女想告诉我沈元琅她们已在金陵立住脚跟,不要妄想与她们抗衡。想必这批人也是临时找的泼皮无赖,既然都知道幕后之人也不必犯那个心思深究。 沈元琅慢慢走近还坐在一旁的老妇,一双黑眸笑意盈盈。那是挑衅的笑。 如何?还要做垂死挣扎吗?你现在,已经被抛弃了。 “你已经被抛弃了。”清冷的声音里带着蛊惑,正如立在面前的少女一样。明明在笑着,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老妇人怔怔的盯着面前深不可测的少女。透过帷帘也能看见黑曜石般的眼,全身不禁颤抖起来,呆呆张了张口,“我输了。” “我没觉得这是一场博弈。” 一直歪倒在车边的老伯悠悠转醒,深深看着沈元琅。眸光明明灭灭,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不可名状的深色。 沈元琅自是注意到了,片刻愣神后抬眼望去,正欲细究那深色里的意味。老人却已经收回目光,低垂着头扶着老妇走远了。 一旁的百姓们一看老妇的异样便知又是贵人们的事儿,也不敢掺和,便做鸟兽状散了。 沈元琅思衬着,刚刚那老伯越想越不放心,回头叮嘱舜华道,“派几个人去跟着那老伯,明日去找山砚时记得提醒一下。”正备上车看见滚在一旁的食盒,向舜华抬了抬下巴,“岁山馆今儿个怕是去不成了,把这点心分了吧。” “琅妹妹,你可有事?”耳边响起傅晟的声音。沈元琅回头,对上一张关切的脸。“方才他们说你遇到麻烦,偏偏马又被牵去休息,险些急死我。” 看见傅晟一脸的焦急和衣角处因疾步行走扯出的褶皱,沈元琅心生暖意,终是不忍拒绝他眼底的清澈。罢罢罢,辅国公府也算她的外祖家,日后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这般躲着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还是哪日去找傅夫人说清楚好些。 “无事了,多谢傅公子挂念。” “那就好。”听见沈元琅的回复,傅晟不好意思的笑笑,挠了挠头,“你初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我送你回府吧。” “好。” 傅晟原以为她会一口回绝,没想到竟然应了,心中自然欢喜。待她上了车,还站在原地傻笑偷乐。 “公子快回神,沈小姐已经走远了。”边上的小厮提醒着。之前就常听公子与夫人念叨着姑苏淮安的那位沈小姐,今天竟然亲眼瞧见了,回头定向那起子家伙们好好说说,看不羡慕死他们。这沈小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竟让好端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爷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拘谨,活生生变成了愣头青。 “知道,就你话多。”傅晟牵过缰绳,蹬鞍上马,一瞬间觉得六年也没有多长。他没变,依旧会守儿时之诺,永远保护他的琅妹妹。他也坚信,他的琅妹妹也没有变,依旧会视他如亲。 天色已暗了下来,前面的马车稳稳当当的行着,后头两人一马亦步亦趋的跟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好远好长,徒生暖意。 瞧着老远过来的马车,老管家甚是欣慰。他年纪大了,当年老爷举家迁去姑苏,他被留下打理金陵的宅子,日日盼着能再见上主子们。 前几日夫人一行人先到了金陵,他便数着日子等大小姐回来。晨时便有人来报,小姐已进了城门,许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不到。 看着多年不见的大小姐走下马车,拿下帷帽,亭亭的立在他面前。忠心的管家老泪纵横,两片干裂的唇瓣颤动着,嗓子也干哑的说不出话。 “小姐。”他原本是辅国公府的家生子,后来成为小姐的陪房一同到了淮安侯府。当时府里的老管家年纪很大,精力不足,夫人就提了他接老管家的班。多年过去,他也成为一府管事,夫人却已经逝世多年,幸好c幸好还留下了三个儿女。 “于伯近来可好?”沈元琅一下马车就看见老管家痴痴的呆望着她,就打断了他的冥想。 “小姐总算到了,老奴挺好的,就是日日守着宅子惦念着你们。”年迈的老管家憨憨的笑,“多谢傅公子的护送,公子若是无事,来府中坐坐喝口茶水暖暖身子可好?” 待傅晟婉言拒绝后,于伯迎着沈元琅进了后院。沈元琅走过长廊,听见前面的奴仆们一阵欢笑,丝毫没有出来迎迎她这个嫡长女的意思,显然是被人吩咐过了。这些婢子们也忒胆大了!沈元琅冷眼扫过远处隐隐约约的身影,唇角扯起一个嘲讽。 难道真以为早来几日就是先声夺人?天真! “于伯,母亲在菡萏院吗?” “小姐,”于伯面露难色,“夫人她们,在锦瑟居。”锦瑟居,是侯爷的结发妻,也是沈元琅的生身母——先夫人傅欢昔日在金陵所居。 见沈元琅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老管家立即提出建议,“小姐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要不先回芜蘅院歇息片刻再去。” “于伯,我们去锦瑟居。”声音带着冰渣,里头有一种不可反驳的意味。看着小姐已走出几步,于伯无奈轻叹,只好跟上。 夫人还是姨娘时,二小姐就看不惯她的作风,两人一向都不大对付。这次夫人回来就占了先夫人的院子,大小姐还不要闹起来。侯爷本就愧对先夫人,又极为宠爱这个嫡长女,肯定是向着大小姐的。夫人这次,又有的气了。 “大小姐安。” “大小姐安。” 听见外院的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锦瑟居正坐的卢氏眸中一凛,寒光乍现。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吗? 厅中的欢闹声一顿,芸姨娘皱着眉头,忧心忡忡。虽说卢氏已是正妻,但在夫人旧居里住着终是不大妥当。只希望大小姐与夫人的冲突,莫要牵扯到旁人,牵扯到她的悦儿。 想着边望向依偎在卢氏身边的少女,瞧着她向卢氏绽放的笑颜,就又是一丝心酸。天下那个娘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环绕在别人的膝头嬉笑玩闹? 夫人膝下无子,又与先夫人的两子一女不对付,就对她的悦儿愈加亲近,养成她娇纵刁蛮的性格,处处与大小姐计较。却丝毫不提收她为嫡女的事,惹得她的女儿平白嫌弃亲娘妾氏的身份,一心想攀高枝越过大小姐去。可大小姐是侯府的嫡长女,外祖家又是堂堂辅国公,她一个庶女如何与大小姐相比? “母亲安。”沈元琅走进正厅,莲步轻移,盈盈一拜自是一副风华气度。 望见沈悦依偎在卢氏身边,也不侧一下身子避开她这一礼,竟是硬生生受了。自是寒了脸色等沈悦与她行礼。偏生她没看见似得,依旧与卢氏絮语。 沈元琅瞧此场景也不恼怒,偏过头去看着阮姨娘与芸姨娘。后者很识时务,低头一拜。 “大小姐安。” “妹妹好。”连站在阮姨娘身后的庶兄沈睿都行了小礼。 沈元琅浅浅一笑,也回了礼数。“姨娘们好,睿哥哥好。”说着边偏着头看着上方的沈悦,“几日不见,妹妹似乎更懂礼数了。”一双眸中都是警告的意味。 听见沈元琅的嘲讽,沈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恼怒姨娘与庶兄早早行礼,显得她不识礼节!真是一帮没出息的家伙!永远都上不了台面!这才不甘不愿的起身行礼。 “姐姐安。” 沈元琅望着她的妥协暗自发笑,若是再有骨气些她就真的要佩服这位小妹妹了。“妹妹好。”眼中浮光流过,似是怜悯伏在她脚下匍匐求生的蝼蚁,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沈悦,似是在敲打着什么。 得了卢氏的青睐又怎样,我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何况你个小小卒子?我沈元琅是且永远是这侯府中唯一的嫡女! 沈悦低着头,在沈元琅摆出的清贵施压下显得异常卑微。 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元琅这般姿态,心中升腾起一股恨意,那是夹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情绪。 凭什么她沈元琅生来就是嫡长,纵然没了娘亲,却有外祖撑腰?在府中说一不二c打压庶妹,却依旧受尽宠爱惹人欢喜?而她沈悦就因为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就只能顶个庶女的名头,在她的阴翳下讨生活? 凭什么她不费吹灰就能得到一切,我却要讨好所有人,都不能触碰她唾手可得的东西? 就因为她投了个好胎吗!明明c明明我没有比她差多少啊 沈悦病态的渴望着有朝一日踩在沈元琅的脸上,踩碎她不可一世的骄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机锋 沈元琅自然捕捉到沈悦眼中毁天灭地的疯狂与执拗,心中清明。 她这个庶妹,眼高于顶。空有野心却无甚脑子,一心想着对付她这个姐姐来讨卢氏的欢心,好哄着卢氏将她收为亲女由庶成嫡。殊不知卢氏只是将她看做恶心她沈元琅的玩意,借着收养她的条件加以诱惑,使沈悦为她所用,却从来没想过兑现这个诺言。 偏偏沈悦还因此对她的生母芸姨娘冷嘲暗讽,嫌弃她妾的身份。日日痴盼着,妄想有一天能摆脱这个庶出的身份,一跃成为侯府嫡女,享尽无上荣华,更是将事事压她一头的沈元琅踩在脚下。 想到卢氏,沈元琅心中一凛。想是好几天没看见她沈元琅在眼前晃悠,心中少了膈应,自然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胆子也大了不少,竟将主意打到锦瑟居上去。 她卢氏不过是由着腌臜手段嫁进府中的一个妾,坐着小轿悄悄的从小角门进府。作为妾氏,嫁衣不能穿正红,金钗需戴七分歪。在当家主母诞下嫡长子前,每次服侍侯爷后也必需得喝下避子汤。 阿娘不是软弱之辈,也有几分手段,在卢氏进门后将她压的死死的。只可惜天妒红颜,阿娘生小平安时伤了身子,那时候正值年关,老太爷去世,父亲忙于官场,卢氏又居心叵测虎视眈眈。阿娘养病时候心力不足,着了她的道,终是没熬过那个冬天。 后来,小平安被抱去给老太太抚养。父亲为阿娘守了三年,老太太身子骨越来越差,照顾小平安也心力交瘁,更是无法打理偌大的侯府,只得提了卢氏为平妻管家。 那时哥哥已经十七,到了参军的年纪,不愿在府中日日向卢氏行礼问安,干脆找了外祖父替他在旧日的部下手上谋了份差事。在军中打拼也好比在后院妇人手中虚度。 我也差不多到了十二岁,是该学习管家的年纪。父亲便让我协助卢氏打打下手,也料理着阿娘的嫁妆铺子。 阿娘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我也不是个蠢笨人物,吃过几次亏也就长了记性,死死护着她的嫁妆体己和哥哥c日后娶嫂子的聘礼,不让卢氏得了去。倒也与她争了半边天。 沈元琅低垂着头,敛下眉眼,眼中光华流动。“母亲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责怪琅娘来的迟了?”双手绞着袖子,脸上浮现愧色。“路上遇到对讹人的老夫妇,这才迟了。母亲莫怪。” 听见这番话,卢氏倚在软塌上的身子僵了僵,唇角抿成锐利的弧度,一双眸子半眯,也透着一股得意。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了担忧的神色,“那琅娘可有什么大碍?” 看着卢氏这般惺惺作态下一双兴致勃勃的眼睛,沈元琅面上的笑愈加真实,连声音都轻快愉悦起来。“自是无碍,不过”她顿了顿,“那老夫妇的骗术当真拙劣,竟比姑苏的还要差些。”看着卢氏的脸色更加不好,沈元琅心中暗爽,又将那笑扩大几分,一双明眸也染上笑意。 那样挑衅的笑落入卢氏的眼中就像在说“你找的骗子水平太低”一样,气的卢氏一阵牙痒,神色也有初始的幸灾乐祸变成怒不可遏。 “姑苏那的骗子团伙可是专业的多,都是经过训练的呢。不知道金陵的骗子查起来可会容易些。”悠悠叹了口气,目光定在卢氏身上,巧笑倩兮,眨了眨眼。“母亲说呢?” 卢氏呼吸一滞,倒有几分后悔惊慌。她应该慢慢筹谋的,等她在金陵中立住根基自有办法整治这小蹄子。如若初到金陵就被人拿住把柄,以后做事自然束手束脚。 罢了,让这小畜生再蹦哒几天。 “大姐姐可别这么说,金陵不比姑苏,说话做事都要留意着,这种话要是被人听到,丢的可是父亲的脸面。” 沈悦看着沈元琅与卢氏的机锋,见卢氏没落到好,便在一旁“好心的提醒着。” 沈元琅看着沈悦向卢氏献着殷勤,不甚在意道,“妹妹未免太过小心,左右这都是家里人,想来这些玩笑话也是不会传出去的。” 卢氏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咬紧了牙,双手攒成拳,修养得体的指甲将掌心刻出一排月牙。 可恶!本想着将今日沈元琅的言论放出去,初到金陵就大放厥词,名声就要不得了。金陵城中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毕竟这是京都,这里头的百姓自视甚高,心气傲着呢!说不定还要滚回姑苏,那这侯府,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偏偏这小狼崽子非将事情点明了,反正这里都是一家人。这番话也只有在座的人听到,而这在座的人里,也只有她才敢有本事触这位大小姐的霉头。若是传了出去,侯爷绝对只相信这小崽子的话,定又要怪罪于她。这样看来,她不仅不能有意传出去,还要提防着整个府里见不得沈元琅好的人。 卢氏怒火中烧,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宽厚的继母模样,才不会遭人诟病,真真是气人!她迟早有一天,要扒了这小狼崽子的皮! 卢氏眸中掠过一抹与宽仁的神情极不相符的狠色与毒辣,转瞬即逝,却依旧能窥得一二踪迹。 坐在末位的阮姨娘悠哉悠哉,姣好的容颜被掩饰在极重的妆饰下。只一双保养极好的手,柔若无骨的搭在腿上,浅色的蔻丹泛着润泽的光。仔细看,指甲里还有点点黑色,如墨般深沉,那是深渊的颜色。 阮姨娘一双眼眸里如一潭古水,丝毫不起波澜。似乎对场上沈元琅与卢氏的交锋毫不关心,只死死盯着地上某一个点。 沈元琅的目光在阮姨娘的身上胶着着,格外注意那一双素手。往日阮姨娘也是这样,在府中毫无存在感。总是扑很厚的粉,穿很沉重的衣裳,头上的银饰也灰蒙蒙的,失去了原先的亮色。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 这次回到金陵,她的一双手却是惹人注意。她记得,阮姨娘是阿娘的一个陪嫁丫鬟。一个丫鬟虽说不会做什么粗活重活,但也不会一点痕迹也无。 看来,在她晚来的这几天里,确实发生了些改变。毕竟,她的儿子沈睿,是整个侯府唯一一个庶子。若是说她没什么想法,沈元琅也是不信的。 这个阮姨娘做丫鬟时候就与世无争,性情温顺。阿娘怀了哥哥时就提了通房,肚皮争气生下庶子就成为府中的姨娘。是个不争不抢很是安分的态度,却在卢氏的压迫下把一个儿子平平安安生下来,顺顺利利养到成年。绝对有不可小觑的手段,只是不知,这手段会不会用错了对象。 阿娘的死已经无从查证,但她也确实分了一杯羹。 阮姨娘静静的坐在那里,很是大方的给沈元琅打量,任凭她的视线在身上流连。只不过,当那视线落在一双手上时,如芒刺在背。手指不可察的蜷了蜷,遮住了指甲里的黑色。 “悦娘说的也并无道理,姑娘家家的名声最为重要,琅娘还是要多注意些。”卢氏压下心中的不忿,温和道。端庄的坐着,眉眼弯弯,笑得温婉,除去袖角被揉得的褶子,倒是做足了贤淑主母的派头。 既然卢氏要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沈元琅自然不会缺席。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不复之前的清冷气质。 “琅娘知道了。妹妹也可以放心,身为淮安沈氏的嫡系子女,自然是要处处留心着,定不败坏父亲的名声,定不辱姑苏沈氏的门楣。”一番话说的天衣无缝,偏偏还把“嫡系”二字咬得颇重,对着沈悦笑得恶劣。 蛇打七寸浑身酥软,这句“嫡系”可是击中了沈悦的要害。 自孔孟之道兴起以来,世人就看重身份尊卑,士族门楣。继室妾氏不比元配,儿女也以嫡为首。嫡出身份尊贵,血统纯正;庶出低人一等,血统混杂。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嫡长素来受人重视。 嫡长为尊,庶次为卑。嫡庶之分,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这就是伦理道德,这就能定天下。 沈悦脸色铁青,眼眶发红,里面的血丝清晰可见。双手用力颤抖着,上齿紧紧咬住下唇。指尖泛白,唇上留下一排齿印,还着青色。 羞辱,这是羞辱。 妾氏所出,是她沈悦一辈子无法抹去的烙印。就连名字,都不能从元字辈c玉字旁,明明是“玥”却要改成“悦”。 她很讨厌“沈悦”,她这半辈子都在为心中的“沈元玥”而努力。 尝到舌尖上血的腥甜,沈悦长睫一颤,拉回几乎泯灭的神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姐姐说的是。妹妹领教了。” 是的。从小到大,她永远无法超过沈元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头脑手段,或是才情气魄,她都比不过她这个大姐姐。 她年纪尚小还未长开,身量又娇小,只能说冰雪可爱天真烂漫。但再怎么打扮,都是小孩子的模样。 沈元琅却已十四,再过大半年就要及笄。一张脸很像先夫人,明眸皓齿臻首娥眉。一双眼眸像极了淮安侯的桃花眼,更显眉目如画。偏偏通身气质清冷,又爱穿湖蓝c月白c烟青这些冷色衣裳,一颦一笑尽是风姿绰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试探 沈悦刚开始很羡慕沈元琅,后来就慢慢变成了嫉妒。她拼了命的学琴练画,小时候尤其指尖皮肤娇嫩,却被琴弦刮开口子,昼夜苦练,不敢懈怠。只是为了次日上学堂被先生夸奖几句,在沈元琅前面也能昂着头走路。 记得那次她很骄傲的告诉沈元琅她的琴得了一甲,沈元琅却对她手中视为珍宝的卷纸视若无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予,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后来看见沈元珩为她打抱不平,小心翼翼的问她,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她还洋洋自得,以为沈元琅定是不愿在她面前露出羡慕的神情,不愿向她示弱,才会表现的那样高傲。 她记得,当时沈元琅是这样回答的。 “琴这种东西就是浪费时间,沈悦她有闲情雅致,你妹妹可没有。”她当时的神色,是很令人讨厌的平缓。是一种,完全没把她的示威当回事的心理。 她的一切努力,在沈元琅面前都是镜中月水中花。沈元琅压根没把沈悦当作对手。 “何况琴,是讲究神c韵的。沈悦才几岁,又经历过什么?她的琴声只图清扬,里头却从未有过东西。我若真和她计较,阿娘的教诲岂不是白说了。沈悦她啊,与其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还不如多看些书长长脑子。” 那一下子,小小的沈悦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所有的费尽心思在沈元琅眼里都像无知的稚童在无理取闹一样。 是啊。沈元琅从来就没把沈悦当作对手过。 厅上气氛一时凝滞,芸姨娘心中焦急。拧成团的眉心又浮现一层恼色,大姑娘也是,明明知道悦儿的心结还要去揭她的伤疤。就算是悦儿不对,也可以慢慢教化,哪有这样戳人心窝的?她的悦儿又不是什么蠢笨人物,悉心教导定能成大器。反之,大姑娘这般锱铢必较c睚眦必报,哪有一点嫡长的气度! 人心长在左边,连着血肉都是偏向一方。 显然,芸姨娘的一颗心,定是与偏向她的女儿。哪怕的确是沈悦挑衅在先,哪怕这是沈元琅对于敌方的回击。在她的潜意识里,沈悦还是那个咿呀学语的稚童,沈元琅则是向这个稚童露出尖锐犬齿的幼兽,正在伤害着她的孩子。 所以,稚童手中的利刃出鞘,刺向前方受伤的幼兽,也被当做是无伤大雅的玩闹。而幼兽在角落中舔舐伤口,鲜血的腥甜则激发了深入骨血的凶性,对着幼童露出犬牙,伸出利爪—— 就是残忍,就是凶恶。 这就是人心。 “妹妹说的不错。沈睿痴长几岁,却没有妹妹这样的觉悟和魄力,真是惭愧。”沈睿憨憨的笑着,打破了一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使得一众人分分侧目。 沈悦不忿的撇撇嘴,眼里都是不耐烦。 倒是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阮姨娘抬了抬眸,静静地望着沈睿。看见那张一直懦弱的生活在沈元珩阴影下的脸,呼吸有一瞬的紊乱。似乎又想到什么,眼中出现一种纠结矛盾的神色,很快就被压制下来。 其实沈睿除了一个低微的庶子身份,也没什么差的,这可不是一个像沈悦一样没脑子的人物。沈睿比哥哥小一岁半,是个早产儿,从小身体孱弱泡在药罐里,也只是近两年身子骨才养的强健些。现在也只有十五余岁,却也已经到了入仕的年纪。 现今圣上的身体大不如前,处理政事也力不从心,底下的皇子们也纷纷活动起来,明面上暗地里四处招揽人才。沈睿若是有心搏一把,或许也能成为某个贵人的入幕之宾,毕竟他是淮安侯之子,淮安沈氏之子。 沈元琅笑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深入眼底。反正全身都染上清浅笑意,一双眸里有着星星在跳跃,眉梢也含着十足的欢欣,弯成灵动的弧度。素手轻轻拨动腕上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声响。那声音像沙漠里的绿洲,像旱地里的甘霖,像一片轻羽,缓缓刷过人的心尖。力道不轻不重,却也挠的人心口发痒,带着丝丝缕缕的麻意,闹得人浑身都发起颤。 沈元琅定定的看着沈睿,眼角含笑,檀口轻轻开合。“兄长说笑了,妹妹不过一介女儿身,能做的也不过是不让沈氏丢脸罢了,”声线也变得酥软绵柔,勾人心魄,诱得人将心都捧出来,为这一份魅惑的轻灵奉上献礼—— “比不得兄长仕途无量,为沈氏一族撑了门楣。” 坐在一侧的阮姨娘听着这话,呼吸一窒,心脏狠狠地跳动着,被紧张与恐惧包围。 她知道,这是蛊惑。 她知道,如果沈睿露出丝毫的渴望与野心,那么沈元琅就会为了沈元珩,像一个猎者,将沈睿c将她的孩子扼杀。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一个潜在因素的蛰伏,威胁到她兄长的地位,威胁到她兄妹三人的地位。 阮姨娘心中波涛暗涌,面上依旧不显半分。大力的呼吸着平复心情,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大姑娘说什么呢?睿哥儿才几岁,哪里就有光复门楣的本事了?珩哥儿才是呢,这些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次回来,定能得到圣上嘉奖。” 阮姨娘的声音打断了沈元琅对沈睿的试探,也让沈睿从蛊惑中清醒过来。沈元琅敛了笑颜,眸色一凉,眼神似刀子般射向阮姨娘。 看了许久,勾起凉薄的笑,“姨娘逾矩了。”她顿了顿,“姨娘可别忘了,我们这次赴京,是来奔丧的。嘉奖二字日后还是不说为好,哥哥担不起。毕竟圣上的心思可不是你我可以猜度的。” 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是在说“姨娘的衣裳还不错”一样,话锋却蓦地转向尖利。听得阮姨娘长睫一颤,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她一时想接沈元琅的话,让沈睿莫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情,就故意称“珩哥儿”“睿哥儿”,这本是家中长辈才能唤的称呼。她虽比他们高一个辈分,却也只是个妾,说白了就是个厉害些的通房,公子小姐身份比她们不要高的太多。对于府中的庶子女来说,就算是生母也不能太过亲近,不能称之“母亲”,只能随着众人喊“姨娘”,免得轻慢了当家嫡母。 当今圣上明尧帝与发妻周后伉俪情深,传为一段佳话。可惜红颜薄命,承德四年,周后产女仙逝,金陵城守孝三年。 自那以后,明尧帝尤其重视尊卑贵贱。找了几位宠妾灭妻的官员革职查办c遣返回乡来杀鸡儆猴,引得整个大越世族肃清后院,也引起高门贵族嫡长为尊的风气。 她一时情急,只得故意出个错引来注意,也不知大姑娘口中的“逾矩”是直呼公子乳名还是揣测上意。这初到金陵,怕是引起了沈元琅的不满与注意吧。但愿c但愿那位公子能快些 阮姨娘凝住心神敛下眉眼,“是妾失言了。” 卢氏坐在高位上,冷眼瞧着沈元琅摆出的一副嫡女架子。旁观着沈元琅对沈睿母子的试探,持不置可否的态度,甚至还希望看见沈睿与沈元琅兄妹挣上一挣。必要时也会推波助澜,反正她是不介意做那烧起来的第一把火。 沈元琅没有回应阮姨娘的低眉顺眼,只是看着堂上“永结同心”那块匾,长睫在如玉的脸庞上留下鸦青的投影,薄唇轻抿着,也不知在思衬着什么。正当卢氏欲开口时,沈元琅偏过身来向她浅浅一拜。 “母亲,琅娘有些疲倦,就先回芜蘅院了。”说完便盈盈退下,将卢氏的话堵在嘴边。 卢氏出乎意料的怔了怔,看着沈元琅的衣角被遮在门外,突然感觉猜不透这个十几岁小姑娘的心思。 在与沈元琅数次的交锋中,她知道沈元琅心中摆在第一重要位置的就是她一对兄弟和那个早死的娘。若是有人触碰到这个雷区,揭了这逆鳞,沈元琅便会从一只小狼崽变成一头凶狠的母狼,不惜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偏激手段向他展开铺天盖地的疯狂反攻,用生命佑护她在意的一切。 所以她的确是故意挑衅才住到这锦瑟居来,就是为了让沈元琅觉得亡母的住所被人夺去,就是一种变相的侮辱。 这样才能激她失去理智c大闹一场,搅得府上天翻地覆。这时她再迫不得已搬出锦瑟居,摆出一副面对继女的刁难而委屈隐忍的慈母模样,使全府上下甚至侯爷都偏向她,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沈元琅,成为被制裁被惩罚的一方。 同时也能离间沈元琅与侯爷的关系,让沈元琅认为她的父亲不在乎母亲的遗处,对侯爷灰心;让侯爷觉得沈元琅不敬嫡母c嚣张跋扈,在府中只手遮天而对她失望透顶。到时候她再把沈元琅这种欺侮继母c不孝不顺的行为传遍全金陵,使她名声扫地受世人唾骂,日后自然没有婆家来求娶。 在府中不受奴仆拥护c没有侯爷的宠爱,在府外被百姓厌恶沦为京城笑谈的沈元琅,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资格与本领,就成了她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就不信,沈元琅忍得下这口气! 卢氏这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可惜她要算计的人也不是个让人搓扁揉圆的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承诺 芜蘅院。 初春的气候最是宜人,正是花团锦簇的好时候。前几日刚下过雨,空气甚是清爽,连泥土都带着被翻新的潮湿气味。海棠树就栽在大院里,上面枝枝桠桠挤满了蕾,一晃一晃得像个忠仆等来阔别已久的主人般欢喜,都尽态极妍的表现搏得注意,洒洒洋洋的落了一地。 树下放着一张美人榻,样式已不复当年新潮,却依旧透着一股奢华古朴。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一旁的石桌上却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死棋。杯里的茶早已凉透,甚至也有些许飞灰积尘,却似能感觉到指尖的温度与凉意。 沈元琅走进院里,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自是了然,看样子,山砚对她的院子倒是满意。沈元琅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么,偏头道“明天一早就去准备准备去岁山馆,山砚可是今天就等着的,若是去的迟了怕是又要闹脾气。”语气里都带着无奈与熟谂。 身后的舜华一噎,怕也只有她家姑娘把岁山馆那位清冷艳绝的山砚公子看做玩世不恭的小子来对待。说来也奇怪,谁能想到那位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雪岭之花的口味竟像个孩子一样爱吃一些甜的发腻的小玩意儿,什么临芳斋的红豆糯米糍c南坊吴大爷做的冰糖山楂c永安街上卖的金黄色的糖人 舜华想的出神,没听见后来沈元琅的吩咐,直到一边的舜英用手肘拐了一下才恍过神来,急忙道“知道了小姐。”受到边上小姐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无辜的摸摸鼻子,她才不会承认想吃金陵的美食呢! 舜英自是将自家妹妹发光发亮的眼睛以及死不承认的表情看在眼里,她这个妹妹,从小就对山砚公子——的口味感兴趣。 虽然说她也觉得山砚公子的口味挺奇特的,但不是每个少女都像这傻姑娘一样将每一种小吃都尝一遍,看看究竟有多好吃让山砚公子这样着迷。最重要的是,吃完后这傻姑娘竟然还赞同这种口味并且爱上了这种甜腻甜腻的味道,这几年每次山砚公子到姑苏来看小姐时就缠着小姐找他要从金陵带来的吃食,害得小公子蛀牙都多长几颗,还让山砚公子以为小姐也有他一样的喜好回回都特真诚的送她们各地搜罗的甜食品尝。 “舜英你素来心细,这几天辛苦些,将芜蘅院上上下下不干净的东西和人都处理了。恩威并施也好c杀鸡儆猴也罢,反正让那群人嘴巴严些c眼睛亮些。守好奴子婢子的本分,也莫要打些不该打的念头,否则别怪做主子的心狠。”沈元琅脸上出现一种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厉色与狠辣,“还有,将院子里的护卫全部换上我们的人,留几个别院的杂碎在外院做不重要的小活计,切莫让他们靠近内院。” 沈元琅目光在院子里环绕一周后落在舜英身上,“可听清楚了?”表情认真肃然“记住这很重要,尤其是每天夜里护卫换防,必须每一个人都要知根知底才能用。” 舜华舜英脸上的每一个气孔都沉重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凝重以及——决绝。 不用说她们也知道,小姐口中的“重要”不只是区区一个护卫换防,而是今后在金陵城中的安定。以前在姑苏时,沈氏是姑苏望族,小姐作为侯府嫡长女,除了夫人与二小姐自是没有多少人来触她的霉头。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小姐今天初到金陵就被人盯上,可见金陵也不是个安定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新的战场,小姐甚至侯爷都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厮杀。 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虽说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也要管好手下那帮子人,将路铺平了让主子们没了后顾之忧。 “舜华舜英,你们要知道,这里是金陵,是比姑苏惨烈百倍千倍的土地,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为我披荆斩棘,为我推开路障,为我保驾护航。 “但这些本不该由你们来承受,你们可以选择安稳的过完一生。但我的私心告诉我,我需要你们陪我一起,做我最尖利的矛c做我最牢固的盾,我会把后背交给你们。”沈元琅吸了吸气,充满希冀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足够听清—— “你们可愿意?” 可愿意在狼虎之地随我出生入死,可愿意在龙潭虎穴与我并肩作战? 空气静默,初春的风吹落一地海棠,带着清甜的香。枝叶沙沙作响,飞鸟三三两两停在屋檐上吱喳的闹着,引得屋瓦摇摇欲坠。 沈元琅的眼神停滞在两人身上,眸光深邃,明明灭灭。檀口轻张正欲说些什么,又咽在喉里。片刻,沈元琅抿唇扯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罢了,日后再说吧。现在也妥实是为难你们。” 其实她是害怕的,害怕听到委婉的拒绝,害怕未来的艰难险阻,更害怕踽踽独行面向远方。 “婢子誓死追随小姐。愿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舜华舜英双膝触地,眼底坚定彻底。 沈元琅长睫忽闪,狠狠的颤动,似是震惊二人的默契与真诚。看着她们头顶发丝的漩涡,倏忽鼻头一酸。这样美好年华的女孩子,本该在家绣花待嫁,是看见小郎君会羞答答的红了脸的最美的年纪,却被她拖累在最危险的地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真是惭愧哈。 “好,”沈元琅下唇颤动,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庄重。 “吾定尽所能——护汝一世安宁。” 凉风习习拂过枝梢,带来清爽的花香。沿着红木窗柩中的细缝钻进内室,说不出的芬芳怡人。地上海棠的残破花瓣打着旋,似是在庆典神圣的仪式,或是为着温煦的日光折服,卸了一身重负飘飘然轻轻落在地上,自是一番妖娆婀娜,数不尽的风流恣意。 初春时分草莓开了花结出小小的果,摘去上头的绿苞后洗净,个个晶莹润泽。切成小块放入银盘中再浇上甜奶浆,撒上一把香芝麻和几颗糖晶,就是一碗糖蒸酥酪。乳白的牛奶上点缀着些许花生五仁,品相滋润诱人,一看就胃口大开。 “小姐”只见一着鹅黄小衫c梳着双环髻的姑娘手捧七彩琉璃碗俏生生的立在黄花梨雕如意纹罗汉床一侧,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是秀眉紧锁,忧心忡忡的看着趴在床上广平案高花小几上的自家姑娘。 正是舜华与沈元琅。 沈元琅半阖着眼,享受着不多的闲适日头。懒懒瞧了一眼小几上的银碗,从托盘上拿起银勺,挖一小勺放入口中。奶浆清甜,半熟的果莓又味酸,配上莹白糖晶自是自是香甜滑嫩,唇齿留香。 沈元琅把玩着手中的鎏银福纹勺,余光瞥向边上敢怒不敢言一脸愤懑焦急的小丫头,笑叹一口气。我自认处事不惊,她姐姐小小年纪就是个沉稳性子,也不知这样急躁是随了谁。 这情绪都写脸上可不是件好事,还真是个棘手的麻烦。算了算了,日后再好生调养。见着舜华愈发不加掩饰的脸色,就起了戏弄的意思。“唔这味道妥实不错。尝尝?”第二句就是对着舜华说的。偏头浅笑,眼底却是一片戏谑之色。 “小姐!”舜华早就按压不住心中的忧虑,就是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像放炮竹一样一吐为快:“小姐就任由她这般欺辱吗?夫人的亡居岂能被她玷污?”只见她一脸忿忿不平,“要是我说啊,定闹个天翻地覆,要她好看!我就不信,侯爷还会偏了她去!” 突感手臂上的嫩肉被狠狠揪起来,倒吸一口凉气。小声痛呼,一双杏眼怒瞪向罪魁祸首——她的好姐姐舜英。 “什么你啊我啊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侯爷也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以置喙的。”舜英此时正敛着眉眼手持白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釉彩百花景泰蓝瓶,“小姐心中自有思量,你瞎操个什么心,做好你手头的事勿扰了小姐就是。” 听了这话,沈元琅长眉微挑,嗤笑一声。这两个丫头,明里暗里都要她出个主意好好让卢氏吃亏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种把戏又能瞒过谁? “放心吧,我怎会吃了亏去。卢氏还想要我折腾呢,好倒打一耙告我一状,岂不是得不偿失?”见两个丫头尚有不解,又补充道:“咱们不用管这事,等父亲回来,她自会乖乖搬出锦瑟居,毕竟卢氏可没那个胆子触父亲的逆鳞。” “好了好了,莫再皱着眉头惹我心烦,”秀目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有时间向茯苓院打听打听,我不在的这两天,阮姨娘可有什么异常。还有,提点一下茱萸院的芸姨娘,看好她那宝贝女儿,别再做出什么啼笑皆非的蠢事来。” 沈元琅似是说累了,挖一勺酥酪,遥望着檐边忙碌着的青鸟,扑棱着翅膀。银勺轻轻碰撞在碗沿,发出清脆而凉薄的声音,沈元琅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柔顺长睫敛下,在如玉的脸庞投下一层鸦青,根根分明。 哂笑一声,“且等着吧,看那位对亡妻一往情深的侯爷会如何抉择。”加重了一往情深的口气,挑高声线,语气中充满讥讽与不屑。 舜英舜华对视一眼,抬头打量沈元琅的神色,一片凉薄入眼。心中不禁忧叹,夫人的早逝一直是自家姑娘的一个心结。小姐九岁丧母,以稚龄与虎狼之辈周旋,才能护住小公子平安。老太太是个不管事的,侯爷也常年宿在前院,后院里只剩下一群虎视眈眈的姨娘和庶妹。她还记得夫人去后,小姐在季嬷嬷的怀里哭到晕厥,那段日子水米未进就跪在夫人灵前,身子骨更加孱弱单薄,后来还大病一场。 有一次卢氏害得小公子染上疫病,险些救不活,被小姐拿到证据去告诉侯爷,可那时候卢氏却强制受孕怀了孩子逃过一劫。自那次起,小姐就对侯爷寒了心,再也不肯喊一声“阿爹”。 父女之间终究是生分了,父女情谊也被磨灭殆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山砚 翌日,芜蘅院内春色撩人。 海棠娇艳,如少女的笑靥般明丽,当真映了那句“春似酒杯浓”,妩媚多姿似琼浆玉酿明晃晃令人痴醉。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花枝柔美,似女子的腰肢婀娜。海棠密密匝匝开满枝头,团锦簇拥,放眼望去如一大片一大片的晓天明霞,千娇百媚。 春风抚柳,柔蔓迎风,垂英袅袅。小池中的水微微颤动着,生了裂缝,如女子留仙裙上的褶皱,旖旎风光。 舜英给沈元琅系上八团菊纹织锦披风的绸带,又理了理斗篷帽子的软毛,絮絮道:“小姐向来畏寒,虽说这会儿已经暖了起来,但四月的风也厉害的很,小姐可要仔细注意着。”望向沈元琅不甚在意的模样,她皱皱眉,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抱怨。“舟车劳顿这些天,小姐也不好好歇歇,这般急着去岁山馆作甚。” 岁山馆。 假山花岩重重叠叠,石壁冰凉冷硬沁出湖水,连着一小片莲湖,湖面平静波澜不惊,如浮光掠影。湖内莲花小朵簇拥,清丽而不轻佻,惊艳而不妖娆。亭亭净植,不蔓不枝,映着温软绵长的日光与和煦的暖风,在莲叶边摇摇曳曳,与那倒影相映成趣。莲心粉嫩洁净,莲瓣莹白如玉,衬得莲叶青葱苍翠,层层叠叠。 湖岸倚着一只小舟,藏在丛丛莲叶中,隐隐约约更添意趣。 岸边白杨挺拔,枝繁叶茂。枝干遒劲有力,茕茕孑立。杨柳依依,柳条柔软,春意盎然。 沈元琅走在长廊上,抬眸观览这好景色。心中暗嗤,几年未见,山砚惯会附庸风雅,但这岁山馆也确实是个好住处。 盈盈走上楼台,环视四周,看来庭院虽是大修,屋内却是一成不变。迎面是淡淡浅绿色的纬纱落地,转身便是花梨木雕并蒂莲琉璃碧纱橱,紫檀朱漆花卉纹多宝格里还搁着西海红瑚和翡翠玉狮。袅袅的沉水香丝丝缕缕从掐金莲纹博山炉中溢出,像极了暖日碧叶中泄下的流光,摇摇荡荡。闲庭院外的葡藤架上,甜甜旎旎的香气弥漫,光影斑驳的映在窗棂上。 转身便瞧见清雅公子坐在乌木七屏卷石扶手椅上把玩着白玉坠子。如同西域雪山顶的一捧化雪,如同江南午夜朦胧的一轮冷月,如同明泉中清冽的一泓秋水。唇角噙着戏谑的笑,剑眉微挑,一双星眸直直望过来,眸光里似是有酒,直教人痴倒在那口醇厚中,醉人心肠。薄唇轻抿,似笑非笑,眼角微微上扬,眉梢的泪痣更添撩人风情。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席鸦青长袍本是极沉闷的颜色,硬是清雅起来,被眼前的少年穿出超凡脱俗之感。一头乌发长若流水,服帖的披在肩上,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绸,仅仅一根玉簪就将其固定,更显剑眉星目,公子世无双。腰间束着白棱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着软烟罗轻纱,说不出的矜贵清华。 有道是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沈元琅瞥了一眼,自顾自坐到山砚对面去,执起茶杯轻啜。“是我喜欢的午子仙毫,你倒是还记得。”见着山砚直勾勾的望向舜华,嗤笑。“点心少不了你的。” 山砚见心中所思为人洞悉,面上一哂。“你总算是到了,可让我好等。”他顿了顿,懒道,“听说,昨儿个有人找你麻烦?” “是哈,我知道是谁,别去管。倒是有两个人让我挺在意的,你帮我查查。”说罢从九彩珐琅灵纹盘中拈起一块点心,轻咬一口。见那莲纹饼是姑苏斋坊的味道,怕是千里迢迢挖过来的师傅。 心中悸动,一手着托腮向山砚眨眼,“事办成了,我请你吃东西。”不等山砚拒绝,又向他细说昨日助她的妇人与意味深长的老伯。饮口茶润润嗓子,又道,“点到就行,也别太兴师动众。” “唔”沈元琅看向山砚面如冠玉的一张脸,散漫道,“收起你那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我最近烂桃花开得够盛了,可没空再添你这一朵。”话末语气更加烦闷无奈,扣着袖角金线的动作也更加暴躁。 山砚揶揄的笑,“怕是你那个两小无猜的竹马吧,人家可是对你情有独钟呢。”他撇撇嘴,“你是怎么招惹到那个情种的?” 沈元琅耸耸肩,悠悠叹气,“还说呢,等安顿下来还要去人家府里走一趟,想着怎么才能拒绝的委婉而干脆,伤不到那颗脆弱易折的少年心。”将一缕发丝绕在纤指上婆娑捻捏,“真是愁人。” 山砚抬眸,煞是认真的思考着,然后咧嘴眯眼笑,“卿卿啊,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最好的办法呢,就是告诉人家已经有了心悦之人,多干脆多彻底,尤其那个人还比他出色些。”说罢还煞有回事的点点头,一副肯定的模样。 “我常年住在姑苏,哪有什么心悦之人?若是随意编造或是找个没他优秀的,人家的少年心不是要受到重创?”沈元琅不甚赞同,随口说道。将视线从圆圆指甲上挪开,就撞上山砚炽热发光的眸子,醇厚灿烂,似炸开的烟火般璀璨,宛如海面上黎明前的黑暗,宛如古渊里摄人的漩涡,宛如幽潭中深邃的光圈。黑曜石般的眸动人心魄,闪动着别样的亮色—— 选我如何? 选我当你的心悦之人如何? 沈元琅长睫扇动,眼神不自在的错开想停在某处,捏起茶杯放在唇边掩饰一闪而过的尴尬,清咳一声,“哈,罢了,我再好好想想。”思衬片刻,沉吟道:“你那药可还有,我这里快用完了。” 四目相对,干净澄澈。 一时四周静默,只听见闲庭院里碧树上,流莺啼鸣恰恰,清啭低昂。片刻,山砚似是恍悟般站起身来,拂袖朝嵌青玉雕广韵屏风后走去,取出个巴掌大檀木盒来。推向沈元琅,朗言:“都给分类好了,用的时候也要小心些。”脸色正了正,“是药三分毒,也莫吃的太勤。” 沈元琅敛眸,拿起木盒放入袖中,薄唇翕合:“多谢。” 红日最终含憾沉入海底,俏生生躲在山岩峭壁后,洋洋洒洒留下晚霞的盛席,满天的云霭如墨泼般染了半边天。崇山峻岭,层峦叠嶂背后还泛着金光,周身都是温软的余辉倾泻而下普照大地。 马车上,沈元琅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眉眼淡淡,表情晦暗不明。 舜华舜英面面相觑,都是闭口不语。她家小姐回回去看山砚公子不说喜笑颜开也是欢欣舒畅的回来,这次却是沉着一张脸。莫不是山砚公子惹了小姐不快?不应该啊,山砚公子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二人也相识多年,虽说也偶有打闹,但却是无伤大雅。为何这次却惹得小姐如此 舜华向坐在对面的舜英眨眨眸,动了动口型,意在询问。收到舜英警告的一眼,别管许多,做事谨慎些就是了。小姐心情本就糟糕,咱们也别给她徒烦恼。 舜华看见自家姐姐这般神情,自是知道心之所想,撇撇嘴,小声嘟囔一声应了。 金鸡破晓残月隐,玉海生霞旭日升。 墨蓝色云霞里矗起一道透亮的红,光照云海,水波四散。金灿灿的朝晖将山峦染成一片绯红,万道霞光迸射,如王母的凤袍璀璨华贵,灿若锦绣。 沈元琅早已醒来,倚在紫檀雕云纹架子床上养神。瞧着外面的日头,估摸着该起了,正欲唤人来洗漱,便听见舜华欢欢喜喜的跑进室—— “小姐快起来,侯爷回来了!” 听罢,沈元琅垂头轻抚云华如意被上的纹路,思衬片刻,“舜华,你去大厅里禀父亲一声。就说我这两天赶路,不大舒服,过些时候再去请安。” 见小姐的情绪看不出喜怒,舜华缩缩脖子,小声嗫嚅道:“那小姐还起吗?” 沈元琅轻轻飘过去一眼,舜华立即正了正身子,挺起腰板,福身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脚底抹油,倒吸一口冷气,嘶,小姐生气时候真可怕。 待舜华走后,沈元琅正色道:“舜英,向府中放出我回城那日被人讹上的风声,再让奴仆小厮们传言是夫人使得绊子,主要是传进父亲耳中。” 且看着吧,这回上天可会赐什么孩子助你力揽狂澜。 卢氏,我们的烂账也该好好清算了! 这边淮安侯坐在主位上,因是上朝回来,身着涅红锦雉孔雀云纹团官服,头戴金冠,身形伟岸,秀目龙眉,端的是一副仪表堂堂。加上早年武将出身,故虽已到不惑之年,依旧硬朗健壮,比同龄人多了一分器宇轩昂。 得知最宠爱的嫡长女身体不适,面露忧色,口气也急了三分,“卿卿可有大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布局 一旁的卢氏嗤之以鼻,他那宝贝女儿精神头可好的很,昨日还趾高气昂作威作福呢。这会儿却说什么水土不服,只不过是不想来请安就是了,真是个没规矩的!那丫头片子可没把你放在眼里,亏你还这么担心,平白被人耍了还不可知。 舜华手上绞着衣袖,吞吞吐吐道:“小姐无碍,只是昨日逛了逛西市,发觉以前和先夫人去的许多地方都已经改名换姓,触景生情。这才”面上一副支吾顾虑模样,心里却是通畅的很。她又不是个傻的,小姐向来规矩周全,又怎会无缘无故偷懒不来请安?稍稍想想就知道,小姐这是要反击了呢,终于要让卢氏吃点苦头了! 哼,她家小姐岂是个好欺负的! 但是这会儿卢氏可顾不上舜华心中的怨念,她听到“改名换姓”时就暗叫不好,这哪是触景生情,明明就是伺机报复!改名换姓的可不止西市的商铺,那锦瑟居不也让她住进去了,这若是让侯爷知道,岂不也要迁怒于我。 还好还好,幸亏她没住那贱人当年的屋子,只是找了间偏室唬人,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卢氏心中侥幸,却又想到这个傅氏,就是忍不住的嫉妒。 当年傅欢不过是辅国公夫妇捡来的养女,却生得云容月貌,风姿绰约。辅国公将她视若珍宝,自是不乏许多追求者。那时还是弱冠之年的淮安小侯爷沈准对其一见钟情,多次努力终于如愿以偿娶回家中,在金陵传为一段佳话。 只是可怜了她,从小就对侯爷痴心不已,在宴席上往酒中下了药,才能嫁进侯府。卢氏一族也不算小门小户,原以为能混个平妻,谁想到却是个妾室。侯爷还对她不冷不热,视若无睹。也不知道那傅欢做了什么手脚,她入府多年,哪怕是个女儿也未曾生下。 后来,傅欢产子疏于调理,百密一疏给她钻了个空子,死了。以为这样侯爷就能多看她两眼,谁知他硬生生睡了三年书房,管家大权也落到那老太婆手里。要不是她后来给老太太下药弄垮了她的身子,估计她现在还是个妾。 可就算成为平妻又怎样,还不是矮了正室一头,人都没了,还留着那位子作甚。她多年无所出,又有个沈元琅日日找她麻烦,分了她的权,哪里能高枕无忧?两年前疫病爆发,她使了手段让沈元珏染上,偏偏让个云游和尚治好了。不慎让人抓到把柄禀到侯爷那里去,险些不顾多年情分休妻。 幸好她留了一手,在那之前骗得侯爷过了一夜,强制受孕。想着搏一把,若是事情败露也可当作保命符躲过一劫。可纵是千万小心,也没能保住孩子,还落了个绝孕的下场。 凭什么傅欢的三个孩子都能平安长大,而她的孩子就只能胎死腹中? 她不甘心。 淮安侯举着茶杯的手一颤,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当年在金陵时,他与傅欢还是浓情蜜意琴瑟和鸣,那会儿卿卿也是个香馥馥的娇娃娃,黏他得紧。 时隔八年,纵故景如旧,却流年不复,物是人非事事休。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沈元珩负气出走,长居军营。他捧在手心的嫡长女沈元琅也起了隔阂,恭敬温顺。 这会儿想起亡母,触景生情,怕是不愿见到他这位父亲吧。“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淮安侯苦笑,“你们也仔细的伺候着。” “是。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小姐。”舜华恭顺应下。 芜蘅院内。 流苏雕花细木美人榻上,沈元琅斜斜倚靠着。撩起两边长发编成小髻,插上一根玛瑙簪子勉强固定着,其余松垮散在肩头到嬛嬛细腰。身着白色寝衣,外披一件乳云纱对襟褂子。捧着一本书,很是随意。 “诶诶诶,你们可知道,大夫人那脸色简直比乌鸦还难看。”一位圆圆脸的丫鬟向围在身旁的小丫鬟们学着方才卢氏的神情,古灵精怪,惹人发笑。穿着鹅黄襦裙配素绒绣花袄,正是舜华。 “哼,那也是她活该。谁让她总是给我们小姐找不痛快!”这个杏眼瞪得圆圆的丫鬟叫粉雕。是芜蘅院里最小的,不过才十二岁,最天真烂漫的年纪。 “粉雕,别扯你舜华姐姐的袖子!你跑慢些,别摔着了。”正拧着眉头叉着腰的丫鬟叫玉琢,是粉雕的姐姐。脾气最为直爽率真,也不过十三岁,总爱摆出个小大人模样,最护着小妹妹。 “嘘,你们小点声,别扰了小姐。”沉稳大方,自是舜英。含笑看着一群小丫鬟玩闹,却是一副大姐姐样子,做着手头上的事,并未参与进去。 听见院里或爽朗或兴奋或活泼或沉静的声音,沈元琅会心一笑。 当真是岁月静好。 说起来粉妆c玉琢,她们二人不是家生子,都是牙婆子领进府的。原先只挑了玉琢,觉得粉雕年纪太小,做不来事,可当时玉琢直接跪下求她,说让她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计都行,别让她与妹妹分开。她觉得这丫鬟胆子大,便两个都收用了。粉雕年纪小,又长得讨喜,故而院里的人都让着她。 暮春时节,大雁北归,撇下温暖的南国,嘶鸣着自辽远的长空飞过。 纵是南国春意浓,不及北乡正冰封。 沈元琅起身走到廊间,仰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企图去追寻那群鸿雁的影,却也只看见划过长空的一条白印,虚无缥缈。 “小姐在想什么?”舜英瞧见沈元琅走了出来,到屋里拿了八团菊纹织锦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 “我在想,这群雁儿在南国度过寒冬,南方湿润温暖,入春时分又为何北归?”沈元琅轻声道。“你说,哥哥可会向这雁一样,百般周折也终将归乡。” 沈元琅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小时候一样浅浅笑着,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睑半阖,眸色悠远绵长,望向遥遥的远方。重重山峦连延起伏,高低不平,看不到尽头。 不等舜英接话,沈元琅又自顾自絮絮道:“哥哥走那年是十七岁,我十二岁。明明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我却难受得紧。那几天都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萎靡不振,别说对付卢氏了,连平安都差点没护住。” 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事实上我的确没护住他,还累得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染上疫病。我怕极了,阿娘去的早,父亲又不在身边,老太太体弱多病,剩下那帮子人更是避如蛇蝎,巴不得我们姐弟两个都死了才好。” 深吸一口气,眸中蒙上一层雾气,沈元琅感觉眼睛有些涨疼,也不去揉,阖上眼帘用水汽润润。“幸好幸好那个师父路过救他一命,我现在想想还心惊。也是那一次,我知道我没有时间用来感伤和思念,我必须每天每时每刻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将身边的人护好,不能让那群人有机可乘。我还要狠狠地反击,让他们——万劫不复。” “所以我让她流了孩子,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那是我手上沾的第一条命,我不想的!是她欺人太甚,她不配当母亲!” 声音已经带了哽咽,但也有狠辣的厉色。她吸了吸鼻子,“哈后来我手上染上更多的血,渐渐的也没有太在意了。所以啊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变硬的,是慢慢的将鸩酒的毒渗入骨髓,根深蒂固。融入骨血的狠,岂可拔除?” “其实,也就两年而已,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沈元琅红着眼,唇角泛出苦笑,眸中尽是惆帐与凄婉。 “小姐,你过得太压抑了,一直在死胡同里绕不出去。你以为你一无所有,实际上你有大公子和小公子,还有山砚公子,还有清河郡主,还有奴婢们,侯爷也是向着你的呀!” “小姐,别再苦了自己。”舜英泪眼朦胧,苦苦相劝。 沈元琅将手背搭在额前,眯眼看着指缝里溢出的日光。一时无言,满心的烦恼。 柏实院。 院内白墙黑瓦,古朴恢宏。前院好大一片空地,开阔旷达,处处彰显豁达心境。游廊曲折弯绕,阶下漫成石子甬路。四周朴素至极,唯有门前大株芭蕉开得旺盛。前几日下过雨,蕉叶格外葱翠碧绿,叶中积水沿叶脉滑落,滴滴答答。 紫檀松柏朱漆大门虚虚沿着,门上黑色牌匾上书“柏实院”三个烫金大字。堂前挂着一副山河苏绣,针脚精致缜密,上头却落上薄薄一层灰尘。再看内室里的乌木象纹平角条桌前坐着淮安侯,面目颓丧愧疚。 他自认对卢氏不薄,尽管她一直与卿卿不对头,他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她,还让她打理府中。就算那次害得平安染上疫病,也怜她小产尚未休妻。可谁知卿卿刚入金陵就迫不及待给她使绊子,还占了阿欢的屋子,真是不得安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姜雎 淮安侯皱眉,将薄唇抿成一条线,朝身边的老仆吩咐道:“沈仲。珩哥儿到哪了?他的屋子可收拾好了?” 珩哥儿幼时与卿卿一起住在锦瑟居,可他现在大了,不能再与妹妹住在一处,锦瑟居也不能入住,只能新辟个屋子。 “回侯爷,大公子已到了临祁,估摸着四月二十二前能赶回来。辛夷院早就收拾好了,与二小姐的芜蘅院挨得近。” 四月二十二,坤德太后七十大寿,明尧帝孝顺,在宫中摆席,宴请正四品以上大臣及其家人入宫赴宴。 “嗯珩哥儿习武,给他辟个空地打拳。母亲的当归院也着人打扫着,过些日子就把母亲和平安接过来。” 沈仲恭顺应下:“是。” 听着外面的蝉鸣恰恰,淮安侯又是吩咐:“天渐渐热了,给卿卿置办几件时兴的新衣首饰。我们初到金陵,莫要让她在金陵贵女圈中被人看轻了。珩哥儿也是,在蜀地多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叫人心疼。”淮安侯沉吟道。“嗯给睿哥儿和悦娘也置办些。” “奴才知道了。”别看沈仲看起来敦厚老实的模样,内里却精得很。侯爷这是觉得单单给大公子和二小姐置办东西太过招人耳目呢,这才有了二公子和三小姐的份。 “你去找夫人。就说她是住惯了菡萏院,在锦瑟居呆不习惯,早早搬出去。”重重叹一口气:“让她莫去招惹卿卿。” 沈仲面上一凛,悄悄退出去。 “啪!” 这是巴掌落在皮肉上的一声脆响。 只见一个紫衣丫鬟跪在地上,削瘦的肩膀瑟瑟发抖,压抑着极大的惊恐。脸上红红的一个巴掌印高高肿起,被女人保养得当长甲划出两道血痕。长睫上蓄着泪,一双如翦水般秋眸泛着水雾,楚楚可怜。 只看她纤细的脖子湿漉漉的,显然被烫的不轻。脚边歪着四分五裂的瓷杯碎片,热腾腾的茶水尽数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此时正不停给卢氏磕头求饶,光洁的额头也红肿得厉害。 只是这相貌,倒是有几分沈元琅的影子。与其说像沈元琅,还不如说像年轻时候的傅欢,用紫衣一衬,更显神c韵。 “贱人!这么烫的茶水也敢送来,不要命了!连你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吗,沈元琅那个贱蹄子我打不得,难道你也打不得吗?”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饶命!” “贱人!你以为有侯爷护着你就能高枕无忧?可惜啊,你就是一个小姐身子丫鬟命,以为凭着一张狐媚的脸就妄想得侯爷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笑话!” 纤细的手带着狠厉捏上小巧的下颚,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指甲上猩红的蔻丹格外显眼。望着这一张娇艳的脸,虽说脸上c额上都带着伤,也掩不住二八少女的好相貌。这样娇嫩的一张脸蛋,无论现在的她还是年轻的她都是比不了的。卢氏心中恨意层生,眼中浸着冷意,手上力道也更重,直到那丫鬟痛呼出声才缓缓松开。 卢氏冷笑一声,“这样痛就受不了了?小贱坯子!果然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都是下贱东西!” 傅欢是,沈元琅是,面前这个下作蹄子也是! 深想越是恼怒,冷意迸射,忽得手掌高高扬起,重重落在刚刚被打的一边脸上,恶意的将长甲挖在原先的伤痕上,疼得她浑身一阵颤栗。 一旁的崔嬷嬷见打得差不多了,忙上前劝慰,拿起丫鬟重新沏的茶递给卢氏,“夫人喝茶,莫气了,同这个贱丫头置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司欢,还不下去!”崔嬷嬷对着司欢使了个眼色。 “夫人消消气。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崔嬷嬷鹤皮般粗糙的手扶上卢氏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顺气。 卢氏余怒未消,啜了一口茶,不甘道:“你说我怎能不气,我不过是给她个教训,侯爷就这般警告,‘不要去招惹她’?谁招惹谁呢,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看!” “夫人放心,她沈元琅得意不了多久。这才初到金陵,咱们时间还长呢,夫人有的是机会。” 和风丽日满东园,花共柳红娇绿软。 天空碧澄通透,如阳春时的翠湖浮在天边,一纤不染。四月温软的暖阳懒懒倾洒大地,未等淮安侯府安定下来,清河郡主的拜帖已到了沈元琅手里。 清河郡主姜雎。明泉长公主之女,沈元琅幼时最好的伙伴。 “沈伯伯安,沈伯母安。”清脆若黄莺,婉转似流萤。姜雎含笑见礼。 少女乌黑的长发编成飞仙髻,用零散珠花点缀,插着一根精巧的白玉响铃簪,额前一朵樱红钿子,眉目如画。一身浅红色云绯花锻锦衣,外披白萼梅如意纹披风,娉婷袅娜,窈窕婀娜。 淮安侯和蔼的笑:“多年不见,郡主已经这么大了。公主和驸马近来可好?” “家父家母一切都好,有劳沈伯伯挂念。”姜雎盈盈笑着。 “琅娘此时怕是在梳妆打扮呢,郡主再耐心等等,很快就到了。”卢氏捻着帕子笑得大度,端的是一副慈母架子。言辞中却尽是恶意,梳妆打扮?不就是为了压姜雎一筹。她堂堂一个郡主,屈尊等一个丫头,还被人如此羞辱,就算小时候与沈元琅怎样感情深厚,过了这些年也该淡的也都淡了。 姜雎敛眉,并未搭话。只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暗嗤,卿卿这位继母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就算贵为郡主,但也不是个傻的,卢氏话锋里的挑拨大概也只有淮安侯听不出来。 “二姑娘来了。”卢氏身后的崔嬷嬷道。 只听见珠幔卷起,叮咚作响。沈元琅一脚踏入客堂。径直走向淮安侯,“父亲安,母亲安。”又偏头望向姜雎,俏皮笑道:“郡主好。” 姜雎瞥了她一眼,恶意的捏向沈元琅腰间软肉,皮笑肉不笑:“沈妹妹好。” 看见两人的私底下的小动作,淮安侯抚着袖子欣慰的笑:“卿卿,你带郡主到处逛逛,在这也是拘着。” “是。那女儿先告退了。”沈元琅得体拜下。 姜雎正愁女儿家的事情不好当着淮安侯和卢氏的面说,一时喜笑开颜:“姜雎告退。” 二人回了芜蘅院。 “卿卿,我们多年不见,我还怕你生分了我呢。”姜雎一手挽着沈元琅的腕子,一手往嘴里递着海棠酥。 “哪敢生分清河郡主啊,小郡主要 是在我这受了委屈,给长公主知晓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沈元琅揶揄道。 “好了,不跟你贫。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说正事的,眼看不也暖和起来了吗,我约了几个小姐初五去翠湖踏青,想带你一起去。” “我”沈元琅听罢就像拒绝。 没等沈元琅拒绝的话说出口,姜雎就忙忙打断。“你可不能不去,我约她们可不就是为了你呢。你离开金陵也这么久了,这次回来肯定是要长居的,早些融入贵女圈对你也有好处。” 她顿了顿,见沈元琅面有动摇,又劝道:“再说了,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只是游湖踏青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一起去的还有裴家的两个姑娘和王家姑娘,估摸着昌年公主也要去,这可都是金陵有名的娇小姐。你早早认识,也早早有个准备。” 姜雎说了这么一大段,抿口茶喘口气,又扬起大大的笑脸。“你看,我这么帮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成吗?”沈元琅无奈撇嘴,抬手揉了揉姜雎的发顶。 姜雎秀眉一横,“诶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样操心都是为了谁啊。你那个继母,尽说些有的没的,不给你使绊子就不错了,还指望她带你社交?”她甩甩头“别动不动挠我头发,我可比你大呢!” “别管她,她也只会说些有的没的。我们去外面逛逛?我这里的海棠还有梨花开得甚好,我带你去看看。” 袅袅春风拂面轻,娇杨嫩柳诱闲莺。 见姜雎笑得开怀,沈元琅起了戏弄之心。从手边顺起一条柳枝抚弄在姜雎颈边,痒得她一阵颤栗。沈元琅眉眼弯弯,却看见石子路上迎面走来的沈悦,顿时就掩了笑意。 姜雎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二姐姐好兴致,怎的郡主来了也不使人唤妹妹一声,可妥实不地道。”沈悦用袖子掩在唇边,莲莲走过来。 姜雎长睫忽闪,凑近沈元琅笑道:“啧啧啧,你这府里简直就是卧虎藏龙。我可真心疼你。” 瞧瞧这小姑娘说的,不就是向她这个郡主哭诉,家中姐姐待她刻薄,不许她见客社交吗?真是愚蠢,她跟沈元琅打小就玩在一起的交情,岂会替她出头? 收到沈元琅的一个白眼,姜雎长眉一挑,美眸突现异样的光彩,唇角浮起狡黠的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只听她清咳一声:“卿卿呀,沈伯母什么时候给你添了一个妹妹?若是在姑苏生的,那也不该是这般岁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初五 身后舜华“噗嗤”笑出声,姜雎的婢女采薇也是狠狠憋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瞧郡主说的,人家沈三小姐这里还说要与嫡姐一道招待郡主,还怪罪沈二小姐呢。谁知郡主根本不认识她,真是活脱脱的打人家脸皮! 沈元琅见她紧紧拧着眉头的样子,啼笑皆非道:“回郡主,这是庶妹沈悦。”又小声嘟囔:“说得跟真的一样。”  “做戏做全套嘛。”姜雎抛她一个媚眼,笑得奸诈。“哦,原来是卿卿的庶妹啊,难怪本郡主没见过呢。”这厮还将“庶妹”二字咬得颇重,气的沈悦唇瓣发白,几尽咬碎了一口银牙。 还说什么难怪没见过,不就是只与世族贵女们打交道,不记得她这个身份卑贱的庶出吗!暗戳戳掏人心窝子的本事倒和沈元琅一个路子。沈悦也是从小被气惯了的,又知道面前的少女是她惹不起的主,故而咽下一口恶气,深吸一口气抬起笑脸,勉强道:“郡主也是贵人多忘事,不打紧不打紧。” 姜雎心生不耐,心中暗嗤,这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这都摆明了不喜她还紧巴巴黏上来,当真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不顾沈悦的奉承。挽了沈元琅的手就往前走:“卿卿,我们去那边看看。” 反正她阿娘是公主,她阿爹是清河伯,她哥哥是清河郡王,她自己还是清河郡主呢,偶尔刷刷小性子也是可以的吧。虽然她阿爹阿娘平常教育她要懂礼知礼,但凡事也不能苦苦委屈了自己呀。 沈悦怔在原地,恨恨盯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抿紧着唇攒紧着拳,逼回眼眶里的湿润感。又想起之前大夫人对她说的一番话,要她好好巴结这个金贵的小郡主,咬咬牙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沈元琅。 姜雎。 今日的羞辱我沈悦必将逢数报回,定将你们这些曾经对我不屑一顾的鼠辈踩在脚下!金尊玉贵如你们又怎样,不过就是在奈何桥上选了一条通畅的路,老天爷向来公平,我沈悦愿以寿命起誓—— 吾功成名就之时,便是汝碎尸万段之刻。 当沈悦立下最毒的誓时,这边姜雎正亲亲热热与沈元琅聊着。“诶,你说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糟心事儿怎么这么多。” “嘁,还说我呢,你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这辈子被人宠着爱着当个金疙瘩养大。”沈元琅撇撇嘴。 其实她说的不错,姜雎这十几年,就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任何风浪。托生在公主府那样显赫的家里,爹娘哥哥抢着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当个玉菩萨供起来。驸马专情,公主地位稳固,也没有什么姨娘庶子招人心烦,倒真是让人羡慕的紧。 四月初五。 春风得意。澄碧的天幕上嵌着一轮璀璨华贵的红日,瑰丽的熠熠发光,浮云像碧海上的孤帆游荡。远处的山峰含黛,温软的和风送暖。 沈元琅走至府门,发觉已有玲珑身姿裹着鹅黄四喜如意披风俏生生站在那里,以为是姜雎正欲出声。却见沈悦转过身来,轻唤“二姐姐”。娇嗔:“二姐姐可算来了,妹妹可等了好一会儿呢。” “你要出门?”沈元琅疑惑道。也难怪她认错了人,沈悦今日拾掇得颇为正式。身着荷色襦裙内衬交襟,腰间挂着珠串坠子,领子上缀着几颗松青珠子,耳垂上一对瓷白兰花珍珠,衬得人肤白如玉,清丽俏皮。只是乌发上插着的的凤钿合金钗流光溢彩,却太过贵重,平白添了几分老气。 沈悦眨巴着水眸,含着希冀与恳求,小心翼翼道:“二姐姐不是要与郡主去游湖吗,带上妹妹可好?”复又咬唇,好一幅乖巧顺从模样。 沈元琅菱唇轻抿,心中暗嗤,这家门口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看着,若是她真的拒绝沈悦,怕是明天金陵城中就会传出她沈元琅欺凌庶妹的闲话。 “你真的要去?这次一起的有皇后的两个侄女,还有德妃的侄女,也许昌年公主也会来。若是惹了不该惹的人,闯了不该闯的祸,淮安侯府也保不了你。而且她们都是贵女你怕是会受到排挤。”沈元琅犹豫着,希望能打退沈悦的想法。 见沈悦神情依旧坚定,悠悠叹道:“你我总归都姓沈,都是淮安沈氏出来的女儿,无论在家里怎么闹,在外面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是必须同仇敌忾上下一心的。你若是能做到,我便带你去。”  沈悦言笑晏晏,福身道:“多谢二姐姐。”说罢便随着沈元琅上了马车。 车上倚着姜雎,歪在软垫上吃点心。见帘子被拉开正欲拉沈元琅一把,发觉身后跟着的沈悦后倏地一僵,干笑两声:“沈三小姐也在啊。” 后者大大方方被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甜甜笑道:“郡主安。” 姜雎颔首回应。一路上少有颠簸,沈元琅头歪在车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悦也乖乖低着头,时不时执起一块芙蓉糕轻轻咬着。姜雎倒是想找些话题聊聊,可惜沈元琅无甚兴趣,她也碍于面子不好向沈悦开口,就这么安安分分到了翠湖。 岱峰倒影碧波微,长空潋滟朵絮飞。 姜雎一行人下马车时,便看见前方的小亭里坐着几位小姐谈笑风生。姜雎慢慢走过去,稍稍偏头絮语:“那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湖蓝长裙的是裴相之女裴蕴,快十六了。旁边那个鹅黄色襦裙的娇小姑娘是裴蕴的堂妹裴茹,只比裴蕴小半岁,也有了十五。” 以裴蕴为首的一群人似是看见了姜雎,都起身朝这边走来。“另一个领头的是琅琊王之女王沁之,比我略大几个月,两月后就是十五岁生辰。”她顿了顿:“诶?还有那个素色衣裳的女孩子我倒是不认识,估摸着应该是王沁之的亲戚。” 沈元琅会意。一群贵女以裴蕴与王沁之为首,也暗自较劲,正如宫中裴后与德妃分庭抗礼。裴茹显然跟着裴蕴,所以王沁之也带了个表亲来撑场面。这么大的排场,怕是为了试探她这个从姑苏来的c清河郡主的闺中密友。 沈元琅想道,见着迎面走来的裴蕴,暗自凝神。一番寒暄过后,姜雎朗声:“这是淮安侯府的二姑娘沈元琅,这是三姑娘沈悦,她们初到金陵,你们可不能欺负了去。” “沈元琅见过各位姐姐。”沈元琅盈盈见礼。 “沈悦见过各位姐姐。”沈悦也是有样学样。 裴蕴她们也不是个傻的,沈元琅和沈悦,名字上就是天差地别。看郡主与那沈悦也不甚熟捻,怕是家中庶女,使了手段才拖得长姐带她出门。她们都是高门贵女,家中也少不了恶心的腌臜事,自是对沈悦低看几分。 王沁之见都认识的差不多了,忙将边上的姑娘推了出来。“这是我表妹齐锦玉,现在住在我家。”只见那姑娘一身素色,神情也怏怏的,估计是刚脱了孝,寄居在琅琊王府。瞧王沁之一脸不情不愿,估摸着应是家中长辈吩咐将小表妹带出来散心。若是这样,那王沁之怕也是个不好相处的。 而且她一身橘红披风,头上腕上也都着金饰,反衬齐锦玉的素衣,笑嘻嘻的显得格外喜庆。若是个良善好相与的,断然不会这般戳人心窝。但由此也可看出心思不深,脑袋里没那许多弯弯绕绕。 反观裴蕴,端的是娴良淑贞,雍容沉静。方才阿雎暗说王沁之总与裴蕴一争长短却从未赢过,怕是颇有城府,要醒神应对着。再看裴蕴身后的裴茹,神态动作都与裴蕴极像,显然是刻意模仿,却也是别扭僵硬。如此看来,裴家两姐妹的感情并非如传闻那般好。 沈元琅心中了然,面上也只是清浅笑着。在她打量众人的同时,裴蕴也在细细观察着她。一身烟青云雁百褶裙衬气质出尘,碧霞缠枝云华披风更添矜贵。腰间绿翡玉佩隐约可见,与纤细双腕鎏金水波纹镯子上嵌的宝绿玉石相映,玉白耳垂上一对鎏银镶珠耳坠小巧玲珑,如意发髻上插着红瑚玉叶杈,是个鲜亮的颜色,一双美眸水亮亮的,流如盈波。显得娇若芙蓉,秀似海棠。许是年纪还小,脸庞还显稚嫩,但也初现日c后长成的绝色。 沈元琅似是发觉了裴蕴的目光,抬起眸大大方方的任其打量。黑黝的眸里似有流光波动,如古井般幽深。裴蕴不动声色,却暗吸一口冷气,好个灵动通透的人儿!不像王沁之般处处掐尖好强,不像裴茹般喜欢争风吃醋,也不像姜雎心思良纯娇憨,若是为友则不可多得,若是为敌则不可估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算计 “我们这吹了半天的风,为何还不上船?”姜雎见这翠湖上不见一艘游舫,疑惑发问。若不是为了卿卿,她才不愿这般虚与委蛇呢。 “雎妹妹有所不知,所有的游舫好像都被包了,我们刚刚也差人问过,似是那包下整个翠湖的人还没来,我们才在这等着。” 听罢,姜雎秀眉微蹙:“这可不行,你们可都是我约出来的,若是吹了风得了风寒可就是本郡主的罪过了,大不了付双倍的价钱再包下来便是。” 听她自称本郡主,沈元琅星眸含笑,不用想便知这丫头又要拿出堂堂清河郡主的架势,小小的跋扈一下。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找那舫主。 “你说什么?做生意可不能这样,明明我们之前是付了租金的,凭什么又给旁人包了去?叫你们舫主来好好评评理。”不等裴蕴开口,王沁之忙忙发难。 只见回话的小厮一脸难色,面有踌躇。 “我道是谁呢,原是沁表妹,嗓门这般洪亮。”一声调笑传来,也引起一众哄笑声。 王沁之正要发怒,转过头去却白了一张俏脸。声如细蚊道:“三殿下安,五殿下安,二公主安,清河郡王安。”天知道她有多怕这个皇子表哥,明明她阿爹还是人家舅舅呢。 身后一行人也一一见礼,七个小姑娘各有风姿,如此下来倒是壮观的紧。 三殿下苏慎年为王德妃所出,琅琊王之侄,位高权重c野心勃勃c幕僚众多,是对那皇权志在必得的一位皇子。只见他身着枣红直裰蟒袍,腰间系描金祥云蛛纹蟒带,衣襟处镶绣金线莲滚边,头戴紫金冠,自是丰神俊朗,气度雍华。 五殿下苏景年倒是闲云野鹤,不恋权位。为人豁达洒脱,疏阔爽直,父亲这般看人苛刻都赞其一声高山仰止。生母为舒贤妃,生下五殿下和大公主就早早去了。太后怜悯,亲自养育在寿安宫,若不是有太后护着,一对没娘的儿女在宫中决计活不到成年。堂堂一个皇子,工书法,善诗词,喜游历,生性风流不羁,倒也唬得住金陵一众小姑娘。 听说昌年公主颇为受宠,带着她才三岁多的小表弟——八皇子苏珉年在宫中横行霸道c无法无天c作威作福,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小霸王,沈元琅不禁悄悄抬眸多看两眼。 乖乖站在清河郡王身边的小姑娘就是昌年公主。约莫着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秀发如男子般高高束起,用个精巧玉冠固定。一张俏脸未施粉黛,眼珠子黑漆漆的,眉目灵动,颇有英气。一袭玄袍风流倜傥,腰间还挂着玄铁短匕,远看还似谁家的俊俏公子哥,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 说起昌年公主,就不得不提她的母后周氏。 昭元皇后周氏为明尧帝发妻,乾德二十九年加入尧王府,与当时还是尧王的明尧帝伉俪情深。当年乾德大帝驾崩,八王之乱奋起,兄长汝南王战亡,周后悲痛欲绝。承德四年,周后产下公主苏昌年,同日汝南周氏惨遭灭族,唯有小世子周远归出府游玩躲过一劫,却也不知所踪。 盛极一时的汝南周氏就此败落,令人扼腕。 市井里相传是明尧帝忌惮周氏势大,动用皇卫将其灭门,心中有愧才对周后拼命生下的昌年公主宠爱有加,幼时还养在承乾宫亲自抚养。后来更是纵容她养着年仅三岁的八皇子住在未央宫。 也有人不甚苟同,汝南王在明尧帝登基前就已战死,独子也不过三岁稚龄,旁支里大多都难堪大任,虽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婕妤,已显败落之势,就算崛起也要再等上个十几年。与其用灭门这种方式,还不如顺其自然。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们明白,明尧帝不可能不明白。 说来也奇怪,这位被娇养着长大的嫡公主,自小就喜欢与五殿下苏景年c六殿下苏衍年一起玩,与长姐昌晞公主却不甚熟谂。而且对于自家母后的同族表妹周婕妤颇有敌意,连带着周婕妤生下的昌昀公主都喜欢不起来。 许是身体里留着将门的血,昌年公主打小不喜胭脂水粉c珠钗首饰,倒是对舞刀弄枪有很浓的兴趣。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就是拿不起来那一根小小绣花针,让太后头疼的紧。 “哥哥,是你们包下了所有游舫吗?害得我在这吹了半天风,阿娘要是知道,还不得拧着你的耳朵让你睡祠堂。”姜雎见一众贵女碰上几位殿下就变得拘谨起来,心生不耐,看见昌年公主边上的自家兄长,打趣道。 苏景年笑嘻嘻道:“郡主可别冤枉了郡王,游舫呢,是本殿下包的,回头我自找皇祖母去跪佛堂,害得几位小姐吹了风,郡主别恼了可好?”说罢还将手中象骨折扇往姜隽肩头重重一下,疼的姜隽龇牙咧嘴。 “苏景年你轻点!”一声娇叱传来。正是站在姜隽边上的昌年公主。 沈元琅瞅瞅姜雎,见她摸摸鼻子复又低下头,心中了然。怕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看上清河郡王了,不然阿雎这么个货真价实的妹妹都没开口,公主殿下又何必这样恼怒? 苏景年见状,细长凤眸中挂起戏谑,一脸委屈道:“哟,小媳妇这还没过门呢,就护起夫家人了?你五哥的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呢。”还用手使劲揉揉心口。 说得苏昌年和姜隽皆是面红耳赤,低头不语。苏昌年很想暴揍一顿这讨厌五哥,又碍于心上人在身边,也不好做出那么一幅泼辣模样,只能狠狠瞪过去—— 等回去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噗哧。”一人娇笑出声。沈元琅以为是姜雎,朝着她的方向望过去,谁知姜雎也是一脸疑惑。这一众贵女也只有她与殿下们相熟,这种调节气氛的事也应是她来做,这会却有人捷足先登,她怎能不奇怪? 沈元琅似是想到什么,扭头朝齐锦玉与沈悦看过去。只见这两人已是相见恨晚般亲亲热热的挽着腕子,沈元琅一阵头疼,只觉眉心涨得难受。看这样子,这两人是勾搭到一块去了。 “五殿下和公主殿下的感情真好。”沈悦抿嘴笑着,又抬眸觑了觑沈元琅的神色,怯怯嘟囔道:“悦娘与长姐的感情要是也这般就好了。”声音虽细小,却足够让在场的人听清。 姜雎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却被沈元琅一把拉住。敛眉福身道:“舍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殿下们莫要怪罪。” 只是这里哪一个不是人精?不都是 在巍巍宫廷里浸染多年的主。这样浅显的一语双关不过就是小菜一碟。尤其是在这样一群意气风发的殿下们面前委屈巴巴,还不经意道出闺名,存了怎样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这还顺带黑了沈元琅一把。 她记得来时曾经告诫过沈悦不要惹事,这样的计策若是她一人所想,沈元琅定是不信。 余光瞟向一脸镇静的齐锦玉,沈元琅勾唇轻笑,这才见面第一天就给她整出幺蛾子,也妥实是个胆子大的,真以为住在王府,我沈元琅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呵。”沈元琅也没指望这几位爷搭理她,只是想着打个圆场,谁知那苏景年也是不嫌事多,从鼻腔里轻嗤出声,带着浓浓的轻蔑与不屑,从上而下藐视着摆出一副惶恐姿态的沈悦,懒道:“妄议皇室,的确是不懂事。” 沈元琅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扯着沈悦的袖子屈膝请罪:“舍妹也是无心之过,断然没有轻慢殿下的意思,殿下恕罪。” 苏景年长眉轻挑,好大胆的妮子。他说的是妄议皇室之罪,这小妮子硬生生改成轻慢皇子之过,降了几级罪责不说,还顺当请罪,他若是再紧咬着不放就显得仗势欺人。好个偷龙转凤的本事! 苏景年不说话,沈元琅也就不起身,二人就这么僵着。苏昌年笑道:“五哥你这唬人的本领见长啊,把这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叫人家起来?”她向沈元琅颔首示意。“这可是小八心心念念的小表姐,若是跪坏了去不成皇祖母寿宴,看他怎么闹你!” 沈元琅思衬片刻就明了,昌年公主这口中的小八,定是沈昭仪——也就是她嫁入宫中的姑母沈净所生的小皇子苏珉年。这小公主还真是个机灵人儿,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了。 苏景年撇撇嘴,懒道:“无趣。真是无趣。难不成本殿下开个玩笑也要受未央宫那小屁孩拘着?”看着不卑不亢一直保持着屈膝动作的沈元琅道:“还不起来?你那小表弟可是霸道的很。”说罢偏头瞪向苏昌年,“都是你给惯的!” 后者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漫不经心道:“怎么着,我乐意。有本事你找父皇说去呀。”这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沈昭仪进宫时她才四岁,是最爱玩爱闹的年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晕船 小时候喜欢将秋千荡得老高,又不爱人扶,荡到高处时手一滑从上面飞了出去,硬生生将个漂亮姐姐砸的半个月下不来床,正是沈家才进宫的贵女沈嫔。后来她就喜欢往未央宫跑,沈净那时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重重宫墙里有个香馥馥的女娃娃陪着自然欢喜。 沈昭仪小产去世后,留下个三岁多的小殿下。苏珉年也算是苏昌年看着长大的,也不忍心让他一个小娃娃被后宫里各个娘娘当作争宠的筹码,撒痴撒娇向明尧帝和太后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讨来了恩典,让她在未央宫里养着苏珉年。 再后来的就不必说了,她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整日在宫里爬树摸鱼掏鸟蛋,揭瓦钻洞斗蛐蛐,这会儿剪夫子的胡须,那会儿摘太后的药草,前一阵子还一把火烧了御膳房,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谢五殿下,谢公主殿下。”苏昌年给了八殿下这根杆儿,沈元琅也自然顺杆爬,这就拉着沈悦起身。 这船舫本就是苏景年包下的,也是打着游湖的意趣,路上遇见送姜雎过来的清河郡王。听说这惯会闹腾的妹妹也转起性儿来同小姑娘在一处踏春,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理,这就拉着这未来驸马爷过来见媳妇儿了。 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 湖水明澄清澈,如翡翠轻摆。船舫精致大气,荡漾于碧波之上,泛出圈圈涟漪,更添几分灵动。芙蕖的花苞粉粉嫩嫩,看着讨喜的很。 此时沈元琅可没空观赏这翠湖景致。她冷眼瞧着左顾右盼的沈悦,厉声道:“沈悦,你怎么回事!” 不等沈悦回答,沈元琅厉色攒住她的手腕,白皙腕子上的掐金丝雕花镯子格外显眼,金晃晃的惹人注目。沈悦别开眼,挣脱沈元琅的禁锢,低语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这镯子哪里来的?你今儿那话谁教你的?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沈悦,你和齐锦玉的伎俩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锦姐姐不是” “呵,锦姐姐?叫的还挺亲热。我问你,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她为什么就送你如此贵重的镯子,而偏偏算计我?投缘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沈悦你是三岁稚儿吗!”沈元琅抿抿发干的唇瓣,接着说道:“齐锦玉家里人去世,四十九天热孝期可过了?她都有十五了吧,若是再守个三年可就十八岁了,像她这种家里没个长辈还要在王府寄人篱下讨生活的老姑娘可会嫁得出去?” 她美眸含怒,“你看王沁之对她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想必王府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吧?更别说给她找婆家赶在热孝期里嫁出去,所以她着急啊,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这里现成的两个皇子一个郡王,可谁又正眼瞧过她,裴蕴雍华c王沁之娇蛮c姜雎灵动,她怎么出风头?” “你就是那把给她使的筏子,用的还挺顺手。你以为你那番话有多高明,我能把庶妹带出来结识贵女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殿下们看来你就是不识好歹!再说,你才十二岁,和齐锦玉这样正当花龄的姑娘站在一起,谁好看些?她俏生生站在那里惹人怜爱,你是出尽风头还得了个妄议皇室的罪过,刚刚她可有为你求情过?”沈元琅冷眼望着她,言辞犀利尖刻。 冷哼一声:“沈悦,一个镯子就把你收买,你真是廉价的让我瞧不起!”说罢便利落拂袖,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木然的沈悦呆站在原地。 转角处,沈元琅满腔怒气,薄唇紧抿,僵着一张脸。险些撞到苏昌年,“诶诶诶,你慢点。”苏昌年手脚敏捷,扶住沈元琅的身子。 沈元琅毕竟还小,还做不到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刻意收敛的怒气也被苏昌年窥得一二。“殿下,不好意思,我”毕竟这种家丑,也不是都能启口。 苏昌年见沈元琅不好开口,也不想勉强,笑道:“没事没事,阿雎正找你呢,快随我去吧,不然她一会儿该急了。” 沈元琅抬眸看着苏昌年,蓦地福身行礼,正色道:“方才多谢殿下。” “无事,我挺喜欢你的。而且小八叫你小表姐,也叫我一声皇姐,我帮帮你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是阿雎的好朋友嘛,阿雎可是我未来小姑子,本公主自然该替她护着你。苏昌年拍拍沈元琅的肩,笑得爽朗。 劲装男子双手抱拳,单膝着地跪在苏慎年脚下。面上尽是凝重之色,艰涩摇头道:“殿下,他们很警觉,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 苏慎年狭长的双眸充满阴霭,食指屈起一下一下敲击的桌面,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雕刻着双龙戏珠,雕工精美,玉质浑圆。片刻,启唇道:“那得再想个法子,”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因游舫晃动而有规律得摆荡的珠帘,心中似是有了主意,轻轻吸气道:“让王沁之晕船,在靠近别院时上岸。” 劲装男子垂首道:“属下明白。属下告退。”言罢便在窗户前纵身一跳,隐入湖面。湖水振荡片刻后就恢复了平静,悄无声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慎年没有立刻离开,双手摩擦着扳指,眼中杀机毕现,寒意摄人。 王沁之执过齐锦玉递来的茶,一饮而尽。笑眯眯对着苏景年道:“五殿下,果真好茶。” 裴蕴微不可查的笑,鲁莽至斯,再好的茶这般牛饮也是无甚味道。偏过身来与裴茹细语,却注意到齐锦玉袖角上的月牙印,那是手指甲用力攒住的痕迹。却见她一脸淡然接过王沁之的茶杯,放置搁盘里。动作行云流水,竟无半点生疏,显然是在家中做惯了这等伺候人的事物。 的确,以王沁之那般娇蛮的性子,肯定不会给这在家中白吃白喝的表姐好脸色看,甚至还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个婢子使唤。虽是脸上不甚在意的样子,可袖子上恼怒的迹印是骗不了人的,这内地里,怕是没有面上那般风轻云淡。 “堂姐,你看什么呢?”裴茹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裴蕴的思绪,见齐锦玉的视线投来,她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刚刚有些走神。”言罢便和裴茹细语起来。 苏昌年与沈元琅盈盈走进室,向众人颔首示意。王沁之瞧着她们,笑道:“半日不见,公主与沈妹妹已经这般好了,我们这群人,当真是心寒的很呢。”她又看看一旁的姜家兄妹,笑得戏谑。 苏昌年俏脸微醺,柳眉一扬,朗声道:“这样好的玫瑰饼也堵不住你的嘴,干脆不要吃了,都留给本公主。”红着脸说出这番话倒是一点气势都没有,尽是女儿家的娇柔姿态。 姜雎见状,将她身边耳根微红的愣头青大哥轻轻推了一把。姜隽对上苏昌年清亮的眸子,水漉漉的眼珠子里面有他。这下倒是红到脖子根,却也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姜隽微微别开脸,对着姜雎艰涩道:“别闹了。” 又不敢看苏昌年,手也不知该往哪放好,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倒是可爱的紧。只好拉了一旁的苏景年,佯装聊天却遭致来自好友的无情嘲笑。 “啧,瞧你那点出息。”苏景年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这还没成婚就被人家吃得死死的,以后成婚了又该如何。这般不禁撩,还是他苏景年的老友,真是有负他风流皇子的盛名。 姜隽瞧着苏景年那副德行,鄙夷道:“是的哦,谁还比你有出息?你这个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c片叶不沾身的本领又不是吹出来的。”说罢还一把抢过苏景年的折扇,轻啧。“哈,风流纨绔,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你”苏景年正欲敲上姜隽肩头,环顾四周又发现人家妹妹和自家妹妹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只好收势拍上他的手肘。不甘道:“倒是将昌年嘴皮子上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呕”二人斗嘴之时,只见王沁之脸色苍白,冷汗连连,痛苦不堪的干呕起来。 齐锦玉急忙端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却猝不及防被吐了一手的污秽。她执着茶杯的手一颤,美目里的怨毒一闪而逝,被浓浓的关怀和担忧取代。齐锦玉淡定自若的取张帕子净手,擦干净后又无微不至继续照顾着王沁之。 这一举动倒是让人另眼相看。沈元琅执起一小块玫瑰饼倒是掩住了唇角的笑意,果真是个聪明的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她虽懂,也无法像齐锦玉一样参悟的这般透彻,运用的这般炉火纯青。 而且这还会讨得别人的欢喜,虽说不能完全虏获几位公子爷,但也能留下个好的印象,得一句称赞。若是事后王沁之知道她这个好表姐这样对她好,说不定还能不计前嫌,待她好些。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分析出所有可能性及带来的好处,且本能的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沈元琅也不得不赞一声心思敏捷,道一声佩服。 唉,看来自己还有的功夫要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偷袭 幸好船舫里有现成的医女,王沁之怕是晕船,方才湖面平静倒是无碍,这会儿游到了湖心,下午风又大,倒是引出了这些症状。王沁之小脸惨白惨白,一看就是折腾得狠了,估计今儿个这湖是游不成了。 苏景年沉吟道:“既然王姑娘这样惧水,不如停船上岸,到本殿下的别院里小憩一会儿?”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姜雎一脸忧色,人是她约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她不好收场。 看姜雎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苏景年不爽道:“诶,我那别院平常可是不让人进的,你这不情不愿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殿下让你吃了亏去。” 苏昌年白了他一眼,又转身安慰着愁容满面的姜雎。 沈元琅见沈悦还未回来,又怕她搞什么幺蛾子,向苏昌年轻声道:“我去寻寻我妹妹妹。”行至门口却听见外面两个丫鬟低头絮语—— “我记得小姐以往是不晕船的啊。前两年不是还随着将军乘船去临祁游玩吗?那会儿也没什么事啊。”一个丫鬟不解道。 “许是有段时间没坐船,不适应了吧。好了好了,蜜饯开胃,赶紧给端进去,一会儿小姐又要难受。” 沈元琅将她们的话尽收耳底,从她们身边走过,瞥见两人都是一副急匆匆模样也不似作假,疑窦丛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院。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春风微醺,晴空万里,云飞片片。枝头树梢尽是盎然春意,花枝朵朵。屋檐下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好不热闹。 见齐锦玉亦步亦趋的跟在王沁之身后,与丫鬟一起将她挪到软塌上休息,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揉肩捶背。沈元琅便否定了齐锦玉,不会是齐锦玉动的手脚,若是王沁之活蹦乱跳的,她还能在我们面前刷刷脸,至少好好游玩一番。可出了这档子事,她忙得脚不沾地,虽说能营造个良善形象,可也亏了大发。毕竟她尚在热孝,这种出门的机会必然不多,就这样因为王沁之白白浪费了,想必她心里也是恼怒的。 不是齐锦玉那会是谁?姜雎兄妹和昌年公主必然不可能,沈悦的手也伸不到王沁之,那么就是裴家姊妹,或者说——三殿下和五殿下。 三殿下在船上时就不见人影,刚刚也只是露了个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至于五殿下,倒是嫌疑最大,毕竟带的一众人都到了他的别院里来。 还有,会不会是王沁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为的就是到五殿下这别院里来?方才在游舫上瞧着,王沁之似乎对苏景年有点心思。可她看起来如此娇蛮半点苦都吃不得,应该也不会对自己下此狠手。 沈元琅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挑着襟角绣得祥云图案,指如葱根般白嫩圆润。心里头思绪万千,却绕成团团乱麻堵在心口。沈元琅心烦意乱,屏了婢子在院子里逛着,希望能清醒清醒脑袋捋清思路。 神情恍惚的逛着,抬头却发现四周的物什不大一样了,她似是闯进了什么园子里。出于好奇心害死猫的原则,沈元琅还是不打算深入园子中心。她凭着来时的记忆,慢慢往回走,绕了许久却还是在原地。心中一凛,这怕是个迷阵,不欢迎闯入者。 她一点也不想被困死在这里。 五皇子这园子就建在湖岸北边,她从大门进,从大门遥望可以看见远远的山脉,说明这中间没有高楼。大门朝东,湖岸朝西,风朝着右手边吹过沿着风吹的方向走,定能出这园子! 沈元琅闭着眼眸,凭着感觉摸索着走。发觉风势似乎小了点,她轻轻睁开眼,面上一怔,眼前是一个院落。与前院并未半点不同,照样精致风雅,可建在这偌大一个迷阵里,倒是让人匪夷所思。沈元琅也没有进去一览全貌的欲望,就是挫败的很—— 她果然还是不识路。 没错,沈元琅是路痴。大约是六七岁的时候就发现她对于路的识别敏感度好像比别人低些。 沈元琅长吁一口气,虽然她走到了园子中心,可这说明绕过这院落笔直往前走就是出口了。心里这般想着,似乎好受一些。 脚下似乎踩到什么硌得慌,沈元琅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南珠,看周身被刻出的印子,似是原本被镶嵌在钗子上。这南珠珍贵,每年也不过只产十几斛,断然不是丫鬟婆子们戴的起的东西。沈元琅仔细观摩,细细回想今日众人的衣饰,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这是阿雎戴的镂丝镶珠金钗! 莫不是,阿雎在里面? 沈元琅将珠子攥在手心,抬眸望向紫楠木门。眸光坚定决绝,取下发髻上簪着的红瑚玉叶杈,用手触碰杈根处的铁钩,指尖传来微妙的刺感。深吸一口气,将杈子藏入袖中,抬脚向前走去,每一步似有千斤重。缓缓走至门口,她咬咬牙,轻轻推开。 未等她看清里面景致,入眼的就是黑鸦鸦的颜色和匕首明晃晃的亮。便感觉天旋地转中,挺得笔直的背脊被用力朝后重重一搡,狠狠磕在镂空刻花的门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震。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如铁钳般牢牢箍住她的颈脖,骨节分明。沈元琅一抬眸就落入一双凉薄的眸里。 在银色面具的遮挡下,她也只能看见一双眸,眉眼处生得极美,精致璀璨,如红日般的熠熠灼目。睫毛浓密,根根分明,眼波微动更像老人所说的吸血精魅,妖冶如地狱鬼火,诱人魅惑却迸射出盛人的凌厉与杀意。 沈元琅被那眸中凌人的狠辣唬得怔住,心神恍惚间却觉一阵裂骨般的疼在她脑中振荡,咽喉处传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踮起脚尖伸直颈脖去平复喉咙的不适。似乎见她不能反抗,腰间抵着的匕首的渐渐松开。 她紧闭双眸,长睫颤动,眼角似乎沁出湿意。咯噔一声,手中紧紧攥住的南珠应声落地,骨碌碌滚到对方脚边。沈元琅眸色一紧,双手扒住他的手臂,试图摆脱咽喉的禁锢,用眸光示意那颗珠子,薄唇一张一合,想说话的意思。对方似是见她柔柔弱弱的模样,竟也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我我来找人。”沈元琅一手捏着喉上的软肉轻轻揉着,一手捂住嘴大口喘气,右手蹭着左边的袖角。发觉喉根处如被撕裂的锦帛,火燎燎的疼痛,嗓音也变得喑哑不堪。她狠狠吞咽着试图浸润干燥的咽喉,“一个姑娘,这是她的东西” 言罢看向他脚边的南珠,清莹润泽。 对方的余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她突然用膝盖狠狠撞向他的侧腿,动作凌厉狠辣,利落精准。他腿一抖,往后晃了晃,却也迅速攥住了沈元琅的腕子,几乎将她带入怀里。正欲重新掐上她的喉咙,却见她从袖中飞快摸出一个物什,毫不迟疑的刺向他的肩头。 只听见一声闷哼,沈元琅便被重新甩到地上,手中紧紧攥着的杈子也转了方向,硬生生将肩膀处挖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却依旧笔挺挺的没入血肉,徒留了半个杈头露在外面,红瑚颜色艳丽,倒是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银面人眼眸微动,妖艳的眸中闪过一抹精芒。修长的手是毫不犹豫的卡上沈元琅纤细的颈脖,掌风带着十足的凶悍狠戾,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似乎还有被偷袭的薄怒。正欲一手掐断面前人脆弱的脖子,却听见园内枯枝被踩断的细小声音,他面上一紧,看见眼前的窗子转身就欲走,却觉手臂正被人死死拽着动弹不得。 “放手!”他低语道。 垂头对上沈元琅那双清亮如潺潺溪水般的眸子,方才露出狰狞獠牙的幼兽此时又变得人畜无害惹人怜爱,乌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干净清澈像极了山林中的小鹿黑漆漆的瞳。 “带我走。”沈元琅眼里满是倔强与决然,语气也是不容置疑。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死在这鬼地方!她还没斗倒卢氏,还没有原谅父亲,她还没见到哥哥娶妻生子,小平安也还没长大成人,还有山砚姜雎,还有舜华舜英 她还不舍得去死。 她还很眷恋这个世间。 她想活着。 二人纠缠的空闲里,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银面人的拳头越攒越紧,视线落在紧紧拽着他手臂的一双柔夷上,因太过用力使指尖泛白,粉嫩嫩的指甲也沁着一层青色。 终在门外台阶上响起脚步声的那一刻,银面人一把捞起半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的沈元琅,双足轻点稳稳当当落在光线照不到的屋梁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谋划 沈元琅下意识的环紧了银面人精瘦的腰。秀丽的眉轻蹙,一双好看的眸子正紧紧闭着,连带着弯弯长睫也微微颤动,仿佛毛绒绒的蝶翼,在眼睑上投下稠密而纤长的暗影。菱唇也是紧紧抿着,吐在他颈脖间毫无规律的呼吸都无一不显现着她的紧张与忐忑。 呵,方才不还是一副毒辣样子,这会儿却怕成这样,也不过是个小丫头。银面人心中暗想。 顶多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刚刚还晓得用计转移他注意力给他来个偷袭,要是让他们那帮子人知晓了,还不得笑话死他?银面人动动肩膀,嘶——下手还真狠。 将眸光瞥向因他刚刚那番动作吓得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里的沈元琅。从他那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一截莹白的颈脖,和领口里大片雪白的肌肤,只觉呼吸一滞急忙错开眼去。心中微恼,该死,他什么时候也学了老五那毛病,真是罪过罪过,以后还真该离他远点。 不过这丫头长得还不错,却是那样狠绝的性子,真是白白瞎了这一副好相貌。 视线又凝聚在如玉下颔上的淤伤上,大片的掐迹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更加触目惊心。他瞧着那痕迹已经开始泛红,面露不虞。女孩子皮肤娇嫩,轻轻碰一下就是道印子,何况他那样用力,怕是过两天就会呈现泛紫的指印,估计嚇人的紧。女子大多爱惜容颜,不知这丫头站在镜前可会烦闷恼怨。 凤眸中划过一抹懊恼,刚刚以为她是苏慎年的人,下手自然不留情面,力道也重些。她现在的神情也不似作假,方才那般紧急也不忘捡起遗落的珠子攥在手心。如此看来,恐怕正如她所说真是来寻人的,竟是遭至无妄之灾。 初春刚暖,燕子鸣啼。 梨园内的花开得甚好,粉粉白白的大片簇拥着,旖旎香甜。微风轻起,吹来一室的鸟语花香,却吹不平苏慎年心头的烦躁与恼怒。他浪费一天时间与一群奶娃娃玩闹,费尽心思就为到这别院里来一探究竟,谁知这摸索了半天,别说玉令了,连个暗格密室都没找到,让他怎能不气恼。 纵是这样想,他还是让人记下了园子的轮廓和这院子的构造,想起玉令就是止不住的忧愁。当年八王之乱明旭太子失踪,连带着太子玉令和传位卷轴也不知所踪。他们这几个兄弟甚至父皇都下令明察暗访一直在追寻他们的下落,毕竟太子明旭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父皇也只是乾德大帝嫡次子。若是明旭或其后代执玉令出现于朝堂,说不定父皇都要被迫退位,那他们兄弟几个,对那把龙椅更是想都别想。 玉令若是一日找不到,他们的心就一日高高悬着。 沈元琅觑着苏慎年阴鸷的脸色,想来定是想要的东西没找着,心中泛起思量。这样看来,王沁之的晕船定是三殿下动的手脚,他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在这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眼前的银面人想必也是为了同一件物什,恰好被她撞见。他的衣裳料子极为平滑顺手,应是现下时兴的响云纱,又有那么好的身手,许是哪位皇室宗亲。 既然其中掺杂了皇室秘辛,那么阿雎钗上的南珠又为何出现在这? 沈元琅苦苦思索却无果,心头烦乱的很。她现在几近躺在银面人怀里,唯恐掉下房梁故动弹不得,平常就不喜与人有太多触碰,如今与一个男子这般贴近让她又羞又恼,偏偏发作不得,便是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始终无法舒畅。 苏慎年见搜查无果,抬脚欲走,沈元琅心中暗喜,轻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她的心却被狠狠揪起来—— 苏慎年的脚下是她耳坠上的银珠! 感受到银面人的视线射过来,她心中一紧,不可置信的抚上莹白的耳垂,只摸到空荡荡的坠柄,许是方才推搡时不慎落下。沈元琅皱着柳眉,渐渐攒紧了手,往银面人的怀里缩了缩。 沈元琅清楚的明白,苏慎年若是知道这银珠是她之物,不管她是否看到什么,定会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她这颗珠子虽不是东珠,但也并非凡品,如她手中的南珠一样,绝不是丫鬟婆子会有的物什。所以说她现在不仅要想法子遮掩脖子上的勒痕,还要解释少了一只的耳珰。沈元琅暗暗盘算着,只觉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苏慎年的脚步一顿,发觉脚边是有什么东西莹莹发着光亮。蹲下身来执起一看,竟是个女儿家的玩意,看起来水润润的,应是质地不错。似是想起什么,他阴鸷的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过于硬朗的五官上带着病态的笑,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狰狞可怖。 这样好的园子,怕是有个美人捷足先登了呢。 沈元琅心头一颤,攒紧了银面人的衣角,低敛着眉眼,暗里万般焦急正思量着对策。 银面人似是察觉到沈元琅微不可察的小动作,怔了一怔,迟疑片刻还是挪挪身子将其圈在怀里,用背脊彻彻底底挡住她。 待苏慎年走后,约摸着过了一刻钟,银面人和沈元琅才从屋梁上下来。落地的一刻,银面人就拂开了沈元琅,后者踉跄几步倒是稳稳当当的站定了。 “多谢。”沈元琅启唇,似是料定了对方不会再起杀心。眸光落在银面人的肩上,一片血色中露出半个杈头,红瑚边的玉叶被血浸湿已不见碧绿颜色,衣衫已被染红大半,原本汩汩留血的伤口也结成血痂,看起来可怖的紧。 沈元琅嗫嚅着,动了动唇瓣,心虚道:“这没毒”言罢咬着下唇,将眼神移到别处,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尴尬。又收到来自对方的一声嗤笑,她低声道:“能不能把我带出去,我走不出去这园子”声如细呐。 要不是她赶时间,才不会做出这般丢脸之事。三皇子出去后定会第一时间看谁不在,照她那路痴属性要绕出去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看这人还挺厉害的,带她出去应该也不是问题。 “刚刚不还挺能耐吗?”银面人调笑。双手环胸,倚在树边,一副吊儿郎当姿态。 沈元琅默了默,美目微瞪,终还是泄气道:“今天我什么都没看到,求你带我出去。”这可不仅是求人,这里头多多少少还有些威胁的意味。 银面人一脸的漫不经心,自然是对沈元琅的威胁不屑一顾,懒道:“我也不怕你看到什么,你若说出去自然是活不到明天。” “”沈元琅气结。转身欲走,下一刻只觉一个身影掠过来,落入一个温和的怀里。看着脚下突然出现树木,这才反应过来已被人带上半空,她背脊一僵,惊怒不已,“你” “聒噪。”头顶传来淡漠的声音,竟是出奇的低沉好听。她讪讪然,自觉闭嘴,她也不是个迂腐陈旧的人,在这种节骨眼上,清白和性命比起来还真是不值一提。再说这人看起来喜怒不定,若是惹恼了他,一怒之下给她扔下去,摔个缺胳膊断腿怎么办。 嗯审视适度很重要。 沈元琅被放下来后,正欲走近湖边看看她现在是一副怎样狼狈的模样,不料被人一把拉住手臂,她诧然回头。 只见那银面人神态冷漠,一双眸子里敛着冰霜,眉宇间隐隐笼着冷冽之色。“不就是被抱一下,你至于投湖吗?”声音也是低沉着仿佛要滴出水来。 沈元琅瞧着他发沉的脸色,只觉可笑,只觉心情大好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尽量敛去笑意,启唇道:“我没想投湖”就是看看怎么遮掩脖子上的印子和耳朵上空荡荡的坠柄。 那银面人看着她啼笑皆非的样子,只觉心头有火无处发泄,身影一跃,竟是恼羞成怒走了。耳力敏捷还隐隐听见后面沈元琅的一声嗤笑,脸色更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沈元琅照着湖面,将鬓发抽出一绺,堪堪遮在耳边。她秀眉轻蹙,就是脖子上这印子太过明显,幸亏指印还没显出来只是通红一片,不然她就是说也说不清。轻轻指尖摩挲着颈脖,突然发狠挠了两下,见到浮现的几道红印,沈元琅满意抿唇。 现在就等人了,齐锦玉,你我既是有缘,初次见面就送我一份大礼,我也该好好回报。 她既想摆出一副纯良贤惠姿态,定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王沁之身边。三殿下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也就不会加药,再让她这么不适下去。那么见她有所好转,齐锦玉定会出去透透气,毕竟那一屋子的污秽之气也并不好闻。但也不会走得太远,估计也就是在周边逛逛。 沈元琅目光微微一动,便往那院子方向走去。却是看见了舜华急急忙忙过来,带着哭腔问道:“小姐你跑哪里去了,让奴婢好找。”她顿了顿,“公主也在找小姐呢。” 沈元琅眸色一紧,她正色道:“你现在去找公主,就说请她帮忙把她带到湖边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落湖 舜华见她一脸凝重,就知道此事误不得,这便忙忙去了。沈元琅远远看见齐锦玉一行人袅袅婷婷走来,长眉一扬,真是巧,这样送上门来,都省了她找的时间。端的是行云流水,面上挂着得体的笑迎了上去。 “齐姐姐好,王姐姐如何了?” 只见齐锦玉一袭素色长裙也掩不住的窈窕娉婷,姿容秀美,一颦一笑弱柳扶风楚楚动人。身形婀娜风流,柳腰纤细不盈一握,双肩如削更显单薄,也另有一股动人气韵。梳着随云髻,乌黑发丝上不过插上一根白玉兰花簪稍作装饰,一张俏脸也只是薄施粉黛,莹白耳垂上两颗缠丝银珠耳珰晃晃荡荡,略略看过去倒是与沈元琅的鎏银镶珠耳坠有些相像。 沈元琅的眸光在那耳珰上停留片刻,又转瞬移开,面上浮起浅浅笑意。 齐锦玉远远的看见沈元琅走过来时,原先还以为是为了沈悦这个蠢货来兴师问罪的,她连措辞都在心里暗暗过了一遍。没想到沈元琅还主动向她打招呼,面上竟瞧不出半点不悦,只得醒神应对着:“沈妹妹好,沁表妹好多了,也不再吐了,现在正睡着。” “那便好。辛苦姐姐了。”沈元琅长舒一口气,笑得真诚。“齐姐姐待王姐姐可真好,虽说只是表姊妹,但看起来就像亲姊妹呢。”言罢挽了齐锦玉的腕子自顾自向前走,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 “唉,谁不想有个姐姐疼着宠着,偏偏我那个妹妹还”沈元琅一言难尽,失落哀叹。 齐锦玉见她神情落寞,气馁模样不似作假,也只好柔言安慰道:“妹妹莫要太伤神,悦妹妹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定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二人从家中趣事聊到珠钗环佩,言笑晏晏。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沈元琅余光瞥见脚下潮湿泥泞的土与上头圆润小巧的卵石,扬唇一笑,“说起来,锦姐姐的耳珰也是在玲珑阁买的吧,好生精巧。与我这个似是一样的呢。” 齐锦玉诧然道:“是吗,我瞧着倒是有些不一样呢。”言罢取下右耳的耳珰摊在手心。 “姐姐你看。”沈元琅也取下一只来放入手心,将齐锦玉手中的也放在一起,双手各执一支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笑道:“姐姐好眼力,果真不一样。我的是缠丝镶珠,姐姐的是鎏银镶珠,看上去倒还有几分相似。”她把弄着精致的坠子,笑得娇憨,水汪汪的美眸里闪动着莹莹的亮光,狡黠如狐,又纯良如兔,像一只幼兽看见猎物般悄悄亮出獠牙,蓄势待发。 “来,我给姐姐戴上。” 齐锦玉听罢,忙忙后仰,“妹妹平时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做这等活计?”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有一点不安,可看见少女纯真良善的笑颜,也就将那份惶惶埋在心底。许是眼前的人看似不像沈悦所说那般心机深沉,反倒与她很谈得来,心中戒备太重,才会产生一丝紧张来。 沈元琅哪里会让她躲过?“无事,锦姐姐莫要在乎这些俗礼。”语气温柔却是带了一分不容置疑,尽显女儿家的娇纵,看起来也就是个骄矜的小姑娘。轻轻柔柔的给齐锦玉戴上耳珰,沈元琅余光瞧见远处树丛里的苏昌年和姜雎,满意勾唇。 “锦姐姐我们到前头看看,公主说那里的梨树开得极——啊!” “噗通” 只听见一声惊呼,水花溅起,惊起了一湖的飞鸟。沈元琅的话还未说完,下一刻就落入冰冷刺骨的湖里。虽已到暮春,可这湖水也是寒气逼人,沈元琅只觉骨髓里都浸了水,透着一股凉气。她努力摒除在水里的不适感,瞪大双眸,屏气凝神,入水的那一刻松开手,让刚刚用力扯下来的银珠沉入水底,奋力向岸边游去。 “卿卿!” “小姐!” 姜雎和舜华的声音同时响起,齐锦玉却恍若未知,怔怔站在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已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当时只觉耳上一痛,似是被蛮力拉扯,然后耳边就响起清晰的落水声。 她没有推她! 说出去也只会被当成苍白的狡辩吧,沈元琅是什么人,高门贵女,淮安侯府的嫡长女。而她呢,父母双亡,居人篱下的孤女。若是沈元琅一口咬定是她所为,怕是王府也不愿多管闲事直接将她交给侯府处置。她的一切都毁了! 苏昌年看着湖面载浮载沉的娇小身影,又想起舜华所说的“帮忙”,自是会意。立马向前掠去,拽着沈元琅上了岸,发觉远处是听见动静的苏慎年和苏景年,似是见有姑娘落水不便过来。她急忙让姜雎挡住湿淋淋的沈元琅,向那处大喊:“五哥,把你袍子给我!” 苏景年转念一想就明了妹妹的意图,也不磨蹭脱下外袍就丢给她。 姜雎小心翼翼给沈元琅披上袍子,将冷的发抖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紧紧抱住她,却发觉她的牙关都在打颤,眼眶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哈,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沈元琅见她这副样子,调笑道。 暖室里,青釉镂空三兽足熏炉烧的热乎,散出浅浅氤氲暖气。藕色青萝纱的床幔跟着从窗棂钻出来的风轻轻摇晃,带着七彩琉璃珠帘沙沙丁冬作响。 苏昌年柳眉倒竖,怒喝到:“给本殿下把窗子关严实了,沈小姐刚落了水,受不得凉!”见一群婢子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烦躁的揉着眉心。 沈元琅既让贴身婢女找她帮忙,自然也就知道会落水,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为什么呢,四月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湖水冰冷彻骨,冻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为了报复齐锦玉教唆沈悦吗?的确,齐锦玉是自作自受,可沈元琅也犯不着花这么大心思还把自己搭进去就是为了教训她,齐锦玉无权无势,沈元琅若是一口咬定是被她推下湖的,齐锦玉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毁了她的一辈子。 这手段也颇毒了些。 可她瞧着,沈元琅也不似这样的人,何况她还是昭仪娘娘的侄女,小八心心念念的小表姐,阿雎更是将她视若姐妹 当苏昌年的眉头已经拧成结时,软塌上沈元琅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红着琼鼻被逼着喝下浓浓一大碗姜汤,感觉满口都是生姜的味,紧紧抿着唇含着几颗蜜饯试图冲淡那一股生姜味。 “阿雎,喝完了。”她带着嗡嗡的鼻音,眨巴着眼睛望着一旁沉着脸的姜雎,水灵灵的惹人怜爱。“阿雎,你别生气了” “你说我怎么不生气,你要教训齐锦玉,可以。但你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身体怎样你该比我清楚,哪里能让你这么折腾!”一提起来姜雎就来气,舜华来时她也在身边,起初她还以为卿卿是要给齐锦玉一个教训,可谁知道是用这种法子! 沈元琅正色看着姜雎,轻声道:“我没想害她,我也没准备说是她推我的阿雎,你性子单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她想了想,还是打算问她一问:“阿雎,你能与我说刚刚你在哪儿吗?就是和殿下在一块之前那段时间。” “我正说你呢,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姜雎自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莫名的就心虚起来,支支吾吾的。只好急忙转移话题,底气却有点不足。 沈元琅静静看着她,眸色幽深。“哟,好了啊?姜隽啊,咱们今儿个这趟还真是多灾多难。”二人对峙着的同时,帘外响起一道轻佻的声音,正是苏景年,倒是打破了僵硬的局面。 见苏景年他们一行人进来,虽然只是停在帘外,沈元琅也只好敛了神色,不再言语。苏景年他们不好进来,齐锦玉却是绞着帕子进了室。“齐姐姐没推我,湖岸土地潮湿,那石头也是滑的很,我不小心崴了脚,这才跌进湖里。”她温煦的笑着,“不怪她。” 齐锦玉听罢便松了一口气,险些落下泪来,她怕急了。她不是没有听见刚刚在外面裴蕴与裴茹的话,也不是没有看见王沁之幸灾乐祸的眼神,她进来时候手都在抖。 “你也知道湖岸潮湿,跑那么急做什么?”姜雎不满道。 沈元琅眸色一紧,靠墙的手悄悄攒住衣襟处,又隐约见到帘外人影微动,浅吸一口气道:“我是想与齐姐姐去看梨园的,那的梨花好像开得很美。” 苏慎年与苏景年皆是不动声色,却是暗潮涌动。 姜雎见气氛有些尴尬,抬眸瞥见沈元琅的一边耳朵上只有空荡荡的坠柄在晃,询问道:“卿卿,你耳珰哪去了?” 沈元琅一怔,茫然的摸上耳朵,眨眨眼睛,脆生生道:“许是掉水里了吧。”她望向齐锦玉,歪头问道:“咦,齐姐姐的耳珰也少了一只呢。” “是吗”齐锦玉也是与沈元琅一样茫然的神色,一样抹上耳朵,却无法解释耳珰的去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欺辱 苏慎年眸色微动,沈元琅拉着齐锦玉去看梨园,却不慎落入湖中。他隐约瞧着齐锦玉的耳垂上的莹光闪动,缓缓抚上袖子,他捡到的银珠就在里面。苏景年会去打捞湖中的耳珰还给沈元琅,到时候他差人一看便知。 若真是齐锦玉,那就别怪他手段狠辣 王沁之这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掀帘就看见沈元琅颈脖处红通通的一片。咋咋呼呼道:“沈妹妹,你脖子怎么了,不会是在水里被什么东西咬了吧!”言罢就往后推了两步,避如蛇蝎的样子。 齐锦玉面上不显,却也是悄悄离得远些。姜雎却是一脸担忧道:“卿卿,给我看看。”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有挠痕呀,谁抓的?”说罢猛地看向齐锦玉。 “不是不是我。”齐锦玉一慌,急急摆手道。 “我自己挠得,正好被柳条扫了一下,我觉得痒。” “痒你也不能挠这么重啊,疼不疼?”姜雎一脸心疼。“不行,我得给你上药,万一留疤了怎么办?女孩子家家的。”说罢又忙活着找药。 沈元琅嗤笑一声:“阿雎,你搞得跟老妈子一样。”她笑着安抚道:“放心吧,没那么严重,明儿印子就消了。” 王汝之掀开苏衍年的中衣,啧啧道:“这谁给你弄得,简直功德无量。”轻轻用手碰一下那血肉模糊的地方,痛呼一声。“哎呦,你还能耐了,打我做什么。” 苏衍年倚靠在软塌上,只穿着一条长裤,未着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身体。肌肉块健美有力,却也不会显得太过壮实。右肩上一道伤痕从锁骨到腋下,深可见骨,两边的皮肉也被利器刮翻,虽已洒上药粉,却也是通红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旁的金丝楠托盘上不仅放着药包与工具,还搁着擦净的红瑚玉叶杈,有了血的浸润,上头的红瑚更加剔透莹润,精美绝伦,玉叶圆润光滑,闪着细小清辉,看起来喜人的很。杈尾处却弯成倒钩形状,尖锐锋利。 “话说你今天人呢?”苏衍年剑眉深深皱着,不满的望着给他上绷带的王汝之。 王汝之拿着绷带的手一顿,“我碰上个小姑娘,有趣的紧。”又想起今天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瞥了眼手掌虎口初的牙印。自顾自笑了。 “你轻点!”苏衍年眉头一紧,轻吸一口气。“想什么呢你,魂不守舍的。”却突然注意到刚刚好友说的话,小姑娘?可是他遇上的那个,不过她也不能算姑娘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那样冷的湖水,眼都不眨一下就往里跳。 狠。真狠。 苏衍年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红烛噼里啪啦的燃着,发出吡吡的声响。 “小姐,这瓶子里装的什么呀?” 沈元琅已洗漱好,早早的怏在紫檀雕云纹架子床上。由于一整日都紧绷着脑里的那根弦,此时倒是格外倦怠,浑身疲软。此时正捧着一本古卷,粗粗看着。她扭头看过去,只见舜华手里拿着一个青釉汝瓷瓶,也就一指长,瞧着眼生得很。 “拿过来我看看。” 她拔出小瓶上的木塞,一股清香钻入鼻尖,仔细嗅着还有山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玉肌膏。你从哪儿拿的?” “放在芙蓉绣线荷包里。就是小姐今天戴的那个。” 沈元琅塞上木塞,荷包在房梁上时候好像是那个银面人。想起房梁上挨得那样近,沈元琅眸色暗恼,冷声道:“收起来吧。” “噢。”舜华应道。 沈元琅心不在焉的翻动着书卷,看着卷起的书角,咬牙道:“明天给我抹上。”玉肌膏,可是舒痕祛疤之良药。山药制成,也香得狠。宫里妃子可都趋之若鹜,放着不用岂不可惜了。 窗外蝉鸣恰恰,新月高挂枝梢,月光皎洁,清亮入水倾泻一地,小池上水波凌凌,潋滟生辉。月色冷冽,给那池上仿佛镀了一层银。可谓积水空明,藻荇交错。 翌日,艳阳高照,碧空万里。 沈元琅正对着镜子琢磨颈脖上渐渐显现出来的指印,她苦恼的皱着眉头,“舜英,我得病两天。” 舜英会意,反倒是舜华咋咋呼呼的问:“小姐,你这脖子是怎么了?”见自家小姐情绪不大对,便聪明的转了话题,“小姐,你昨儿戴出去的那个红瑚玉叶杈去哪儿了?” 沈元琅想想就头疼,皱眉。不耐烦道:“掉湖里了。” 菡萏院里,卢氏听着洒扫婢子的通报,心生疑窦。 沈元琅那蹄子病了?听说昨儿个和郡主去游湖时落了水,回来时候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显然冻得不轻。想起这个她就生气,昨儿个晚上她叫沈悦过来问话,谁知那死丫头就随便遣了一人过来说不舒服就不过来了,沈元琅掉水里了她可没掉水里,和郡主出去一趟见见人还摆起谱子了?今儿早上也不来请安,真是越大越欠管教。 莫不是,沈元琅向她说了什么,让她迷途知返了?卢氏越想越烦,“崔嬷嬷,你让茱萸院的人过来一趟。顺便再去敲打敲打沈悦。”她口中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奴仆,则是她在那里安插的眼线。 崔嬷嬷低眉应下:“是。”在走廊上却听见女子隐隐约约的哭声。转头便看见有一削肩细腰的婢子躲在角落里嘤嘤的哭着,很是伤心模样。空旷的院里只有她一人可怜巴巴的蹲着哭,也不见其他婢女身影,留下一院子的落叶灰尘,显然是被欺负狠了。 “那边的在做什么,侯爷c夫人都好的很,哭那么丧气惹人嫌呀!”虽说崔嬷嬷在卢氏面前一副低眉顺眼样子,在下面一众奴仆面前却是作威作福惯了,此时正横眉竖眼,叉着腰破口大骂。 司欢听到声音,急忙用袖子抹了泪,急急过去请罪。“崔嬷嬷恕罪,我我”红着眼睛又说不出个所以来,只得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看起来可怜的紧。 崔嬷嬷讥笑一声,尖声道:“诶诶,司欢姑娘您可别在老奴这哭,要哭上柏实院去,啊?” “奴婢不敢”司欢带着哭腔回道。“啊”她浑身一个战栗,崔嬷嬷见她这副可怜兮兮模样,怒从心生就一把掐上她手臂内侧软肉,用指甲狠狠揪起来。“看清楚了,我是你崔奶奶,不是侯爷。你要有本事当上姨娘老奴一定好言好语伺候着,可惜了,你现在还不是姨娘,连命都拿捏在我手里你娇气什么!哭,你再哭试试,吵到了夫人有你好看!” 她顿了顿,继续道:“今儿个把这园子扫干净了,再去拿布给我擦光亮,天黑之前若是干不完晚饭就别吃了!” 言罢便趾高气昂的往茱萸院方向去,只留下司欢一人在原地抽噎。 茱萸院内,崔嬷嬷倒是一改方才的嚣张跋扈,摆出一副低声下气模样。“三小姐,莫嫌老奴啰嗦,老奴也是为您好,您好歹就听听老奴的话吧。” 沈悦直直的望着她,言辞尖锐“崔嬷嬷,您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母亲?没错,我沈悦是没有沈元琅聪明,也没有她厉害,所以你们就以为我是你们手里的面团任你们搓扁揉圆吗?” “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傻子,当顺手的筏子使,让我去对付沈元琅。后来呢?我被她教训被父亲责罚,你们可有说过拦过护过?总拿着嫡女的果子吊着我,说什么时机未到,若真是有心帮我何必让我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崔嬷嬷眉心一跳,天知道沈元琅这个姑奶奶跟沈悦说了什么,让她反应这么大。她哭丧个脸,老泪纵横,真诚道:“哎呦喂我的三姑娘,您可真是冤枉老奴冤枉夫人了,夫人膝下无子,整个府里也就您肯亲近夫人,愿意和她说说话,其实夫人也可怜着呢。她是真心疼您,每次您被二姑娘欺负了,夫人就在被窝里哭,揪心的很呢。” “您记得每回被侯爷罚跪祠堂,可都是夫人悄悄给您送去软垫和吃食。还不是二姑娘巧言令色,夫人每次向侯爷提到收您为养女时,二姑娘就总在一旁挑唆,这才耽误到现在。”崔嬷嬷见沈悦依旧面不改色。也不再硬劝, “三姑娘啊,夫人遣老奴来也不是惹您生气的。二姑娘不是出去一趟就落水里了吗,夫人也就是担心您,让老奴过来看看。”崔嬷嬷苦口婆心道:“您若是有时间,去菡萏院里看看夫人,夫人年纪大了,需要人陪。算了,夫人离不开老奴,三姑娘您好好想想,老奴这就回去了。” 见崔嬷嬷恭顺退下,沈悦死水般的眸子才动了动。卢氏一直在忽悠她,她其实是知道的。她只是不想撕破脸皮惹恼了她,那她的嫡女梦就真的碎成了片。可今日沈元琅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你真是廉价的让我瞧不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反常 她处处和沈元琅作对,处处给她找不痛快,只是她心中的不甘作祟。她为之努力的嫡女名头,也只是想向她证明,她沈悦不差什么。所以,当沈元琅说她琴声空洞不长脑子时她才如此气恼,偏执的恨意在心底悄悄滋生。 她向卢氏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舔着脸巴结奉承,也只为与沈元琅争上一争,可到头来就换来这么一句“瞧不起”,让她怎么能有勇气继续痴缠下去。 菡萏院里,崔嬷嬷的脸在烛火下映得更显老态。此时正凑在卢氏耳边嘀咕着:“夫人,三小姐出去一趟可要翻天了,刚刚还跟老奴耍小姐威风呢,往日里她对您毕恭毕敬,这会就撕破脸皮了。” “老奴说您对三小姐还不够好?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留着,一片好心就给她白白糟蹋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夫人,您是没有看见三小姐那副嚣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将您放在眼里呢,亏您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崔嬷嬷向来被人捧着奉承着,侯府内几位姑娘公子对她也是彬彬有礼的,哪里会受这一肚子气。这会儿就是一脸受了委屈模样,抬眼觑着卢氏的神色,更是添油加醋,试图勾起卢氏心中的怒火,眼里心里满是恶毒。 以为能看见卢氏怒火中烧,却听见轻飘飘的一句话。“崔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也跟了我这么久,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脾性。”指尖轻轻点着金丝楠小圆桌边沿,力道轻缓却敲在崔嬷嬷的心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也依旧让她绷紧了神经。 “我视你为心腹,将整个菡萏院都交给你打理,你捞的油水够你安享晚年。但是我不希望你也做一些挑拨离间,教唆主子的事情,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我的亲信,而不是添油加醋的调剂。”卢氏的声音骤然变冷。 崔嬷嬷的身躯猛地变僵,嘴角的笑龟裂在脸上,颤声道:“夫人奴婢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夫人” “算了,沈悦这小蹄子怕是给人一棒子打醒了。凭她对沈元琅的嫉恨,尽管以后不会为我所用,也决计不会为她所用。咱们呀,也别太过操心。让她们斗去吧,就算沈悦斗不过沈元琅,但也能给她添些堵。” 崔嬷嬷也知道这关就是过了,也算翻了个篇。还是伏在地上,谄媚道:“夫人英明,不论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也不过就是十几岁年纪,凭阅历凭经验哪里斗得过夫人?老奴呀也就是年纪大了,瞎操心。夫人莫怪。” 四月的气候宜人,很适宜养伤。借着养病的由头不受打扰,清净的很,加上玉肌膏的效用好,沈元琅脖上的伤也几近痊愈。 她修剪着釉彩百花景泰蓝瓶上的海棠花枝,海棠娇艳粉嫩,充满了春日里的温柔与多情。千姿摇曳,揽尽群芳。沈元琅这几日心情甚好,又无人来打扰,日子过得滋润。 她拾了一片花瓣下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看着外头的日光温煦,懒道:“我这病也有几天了,是该好了。整日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还是要出去透透气的。” “噗嗤。”舜华笑道。这话说起来忒有喜感。“听说大夫人那里猖狂着呢,小姐的病要是再不好,她那菡萏院还翻了天去。” 沈元琅将栀子花汁涂在指甲上,看起来亮晶晶光闪闪的,甚是可爱。她漫不经心的将手指摊在眼前,映着从窗棂照出来的光线,只觉暖洋洋的。“我也是时候去菡萏院请安问候了,我那位母亲,怕是想我的紧。” 她笑得开怀,眼睛眯成弯弯月牙。明媚春光从如意雕花窗棂细缝里泄下,给她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肤色干净白皙,眉目精致如画,宛如佛祖座下的善女般纯良,遥遥在上。 绕过冗长的游廊,走在拐角处时,沈元琅偏头望见花园路百花齐放的盛景。牡丹雍华,芍药妩媚,海棠娇艳,芙蓉柔美,杜鹃绮丽,玉兰雅致,丁香洁净可谓是尽态极妍,千娇百媚。 阿娘年轻时极爱花,父亲就寻了各地名贵的花种培育在府中讨阿娘欢心。这么些年过去,阿娘已化作万丈红尘中的流光,可这些花儿却被养的极好,还是当年模样。 菡萏院是卢氏为妾时所居,格局气度都不比锦瑟居。这会回了金陵,重建怕是不可能的事,便只能修缮一番,彰显主母的身份。譬如那牌匾,白字黑底的描边匾额换成了烫金的楷书匾额,看起来是大气些,可安在这么个小院子里却是有些突兀。 她收回目光,一脚踏过菡萏院门槛。里头气氛竟是出奇的沉闷,以往都有沈悦在里头插科打诨,芸姨娘也偶尔接两句,卢氏为了显出主母的和善,也会笑着回应。可这次沈悦却是一言不发乖乖坐在芸姨娘身边,卢氏也沉着脸色,抿唇不语。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说话,莫不是专门在等琅娘来?”沈元琅笑着揶揄道。“也怪这天气磨人,忽阴忽晴的,我这病也没好利索,路上才磨蹭了些。母亲可别怪罪。” 只见她唇瓣发白,额上有汗珠沁出,脸色也不是很好,显然一副身弱体虚模样。 卢氏笑道:“你身子向来就弱,病又没好全,还不在芜蘅院里歇着,跑过来做什么?”面上无奈宠溺,看起来像一个因孩子胡闹而无可奈何的母亲。 沈元琅撒娇道:“这不是想来给母亲请安嘛。再说了,屋子里气闷,哪里适合养病了?”她寻了自个位子兀自坐下,又道:“母亲近来身子可好?” “我事事都好,你呀,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卢氏说。 沈元琅这个位子视线极广,抬眼便能看见坐在对面的阮姨娘。还是沉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像老僧入定一样,静静的端坐着。想起昨日据茯苓院的眼线说,最近并无异样,她长眉微扬,朗言问:“今儿个怎的不见二哥哥?可是春寒料峭,二哥哥身子受不住?” “有劳二姑娘挂心,二公子就是有些咳嗽,夫人心慈,免了他的请安定省。”阮姨娘回道。别听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怕是沈睿的情况不大好,她这个二哥哥向来身子就弱,也是一天到晚药不离口的,体格也不比哥哥健壮,自是大病小病不断。 沈元琅皱眉道:“那我下午去茯苓院看看二哥哥。” 阮姨娘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连忙道:“二姑娘还是别去了,您这病也没好,二公子也在咳嗽,要是互相传染了就麻烦了。”这二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金陵后就似盯上了他们母子,时不时提出来慰问一下。 “噢还是姨娘想的周到。”沈元琅故作懊恼,想着阮姨娘的反应,眸中闪过一丝精芒。将话头移到沈悦身上。“那还是算了,二妹妹也要注意着,莫要着凉了。” 沈悦却似没听见般也不回应,呆呆的坐在位子上,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见沈悦也没个反应,沈元琅出声询问:“二妹妹,二妹妹?”直到芸姨娘捅了捅沈悦的手肘,她才惊醒过来,如大梦一场般缓过神。“我知道了。多谢二姐姐关心。” 沈元琅一怔,依沈悦争强好胜的性子,定是要出口反驳刺她两句的,谁知这次竟然就这么应了,也没了后话。难不成她那日的教训还真让她醍醐灌顶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她也就指望着她能安分两天而已。而且平时都是打扮的娇嫩可人,就为了和她比上一比。这次却也是一身普通装束,上次齐锦玉给她的掐金丝雕花手镯也褪了下来。 芸姨娘也是一怔,她女儿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这几天都反常的很。自从那日与二姑娘去踏青游湖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也不说话就在那坐着,她还怕她这么憋出病来。前几日夫人身边的崔嬷嬷来了一趟,说了什么她不清楚,只听值夜婢子说三姑娘好像在与崔嬷嬷争执着。这女儿向来与她不亲,她也不敢贸贸然的问,也只好藏在心里自己琢磨。 沈元琅摩挲着腕上的水波纹镯子,缓缓走出菡萏院。望着阮姨娘娉娉婷婷远去的身影,眸色幽深,若有所思。 余光却瞥见一道浅紫身影歪倒在老槐树后。她停下脚步,颔首与舜英道:“去看看那是谁?怎的倒在那?” 待舜英走过去,摇摇她的肩,却发觉这姑娘已昏迷不醒。见她神色有异,沈元琅疾步过去,秀眉微蹙,见这婢子竟与阿娘有七分相像!喉中一紧,只觉呼吸都要滞住,手心也浸出汗来,艰涩问道:“这是菡萏院的人吗?怎会晕在这?”她利眸如冰,刀霜般刺向周边的婢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投诚 一尖脸猴腮的婢女浑身一震,伏在地上颤声说:“回回二小姐,她叫司欢,犯了错被罚跪许是精神不济,晕在这里。”她咽咽口水,一脸紧张心虚模样。 沈元琅一看便知,这婢子怕是被欺负惯了。瞧这模样为卢氏所不喜,平日定是诸多刁难,这些奴仆看起来也不是安分的,估计也是见她为卢氏所厌,见风使舵拿她出气任意欺凌。沈元琅撂上她的袖子,只见腕上青红交错,血迹斑斑,竟是没一块好肉。看那纤细的脖子上,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水泡,显然是被沸水烫伤留下的痕迹。也只有一张脸是干干净净的,怕是卢氏是拿这张脸撒气。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被折腾成这个模样。 沈元琅眸色暗了暗,司欢——思欢?这样的好名字,该是她那位情深义重的父亲所取,怪不得卢氏这般厌恶。这样的一张脸,又是这样的一个名字,还不是往死里折腾? 她昂首起身,环顾四周众多奴仆惶惶不安的神色,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冷声说:“不管什么样,这都是我淮安侯府的丫鬟,总不能无故死在这。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家都是暴虐无道c草芥人命之辈。”见一众仆子的脸色变了又变,朗言道:“舜英,拿我的帖子,去十真堂给这婢子请个大夫开些药,治好这一身伤。舜华,你去跟母亲说,菡萏院里有恶奴意在败坏侯府的名声,还请逐出去,我沈家供不起这样的大佛!”语气陡然变冷,侯府嫡女的威严气度蓦然迸发,说不尽的凌厉沉肃,听得人心头发颤。 她沉静的眸子轻飘飘的扫过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们,浑身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侵犯。 这丫鬟既是这样一张脸,既是这样一个名字,这群刁奴这般肆意欺辱,就是在落她的颜面,落阿娘的颜面!这群不安分的鼠辈,也是该有个惩治。以为整日蜗居在菡萏院里,就可对她c对阿娘不敬吗!“舜英,你让于伯撵那几个人出府,不用顾及夫人的脸面。也让父亲知道,我直接发落了菡萏院的婢子。”她顿了顿,“去查查那个司欢。” “小姐,司欢本名锦竹,荆州人,家里只有老父和幼弟。老父是个泼皮,爱酗酒,靠她的例钱度日,幼弟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是前年配到菡萏院洒扫婢子,一直安分的很。”舜英叹了一口气。“直到四月初在院内做活时让侯爷瞧见,被赐名也被夫人嫉恨上。时常打骂凌虐,院子里的婢子也看风使舵,将手中的活计都扔给她,不让她进屋睡觉,也不给她留饭吃。昨日崔嬷嬷让她罚跪,本就虚弱不堪又吹了一夜的风,这才营养不良体力不济晕在树旁。” 沈元琅长眉微扬,抬眸问道:“只有这些?”背景当真如此干净简单,当真如此安安分分c柔柔弱弱,就那样巧被卢氏刁难还让我遇到?不是她猜度人心,这样的顺理成章c天衣无缝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让她好了之后来见我。”她看了看面有怜悯的舜华,“你们也打起精神来,别给人算计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们也有可能拿捏住你们的同情心反将一军。”言罢深深望了舜英一眼,像舜华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女孩子,还真要好好注意着,莫被人家唬了去。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一轮孤月悬空,银辉倾泄万里霜华。寥落星辰闪闪,九天之上层云缭绕,更添几分朦胧美感。 “奴婢见过二小姐二小姐安。”司欢伏在地上,向沈元琅请安。 沈元琅青丝尽散,柔顺服帖的披在肩上,只着乳白丝绸中衣坐在玫瑰椅上。眉目柔和温婉,看起来娴静典雅。“你说你想投靠我,是什么意思?”她睨着强装镇定的司欢,揉拧这袖口,启唇:“我凭什么相信你?又或者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夫人派过来算计我的呢?” 司欢紧咬下唇,向沈元琅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奴婢愿以性命起誓,若有半点不忠世代为娼为妓,不得善终。” 沈元琅明眸明明灭灭,打量着面前恨意凛然的人。轻笑一声:“起誓什么的,都是虚的听说,你有一个七岁的幼弟?”凤眸微挑,闪动着狡黠的光。“你若把幼弟交到我手里,我也可以护着他不让夫人的人发现,你不是也能忠心不移的替我办事吗?” 司欢双肩轻颤,垂颈敛眉,一时拿不定主意。 沈元琅见罢,温和道:“这也是需要诚意的,若是这点诚意都没有,我又怎敢用你?疑人不用,疑人不用,也是这个道理。”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一定要保证我弟弟的安全。”司欢贝齿紧咬,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元琅。 “痛快!”沈元琅笑得明媚,仿佛是听见天大的喜事般,“你想如何?” “我想成为姨娘。入住菡萏院,让大夫人c让崔嬷嬷c让以往对我嗤之以鼻弃如敝履的所有人都堕入阿鼻地狱,不得好死”只见少女黝黑的眸中难掩滔天恨意,脸庞低垂却是充满不甘。 “姨娘?”沈元琅正了身子这丫头竟是想做姨娘,成为父亲的妾室。要知道,她的年纪也没比我大上几岁。若说只单单为了报复卢氏,就搭上自己甘心做妾,那这代价也忒大了些。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现在的女孩自小就是这般教导着。如此看来,这司欢也不完全是诚心来投靠,至少自己的私心还是有的。 “你可想清楚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朱红门里头的事情可不是你能想象的。”沈元琅话锋一转,审视的目光直直照向司欢眼底,似是探察她的心思。“还是说,你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攀上侯爷,出人头地。顺带着” “二小姐不必费心试探。若说我没有一丁点的私心,我自己都是不相信的。您身在侯府,自是金尊玉贵不识人间疾苦。”未等她把话说完,司欢就率先开口接了她的话茬。见沈元琅面有不虞,她徐徐说道:“那种没饭吃没衣穿的苦日子我过够了。在大夫人脚底下匍匐求生的日子我也不想再继续下去,我要成为主子,我也想尝尝高高在上被人捧着奉着是什么样一种滋味。” 她后面的一番话,几近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语尖的狠厉与不甘让沈元琅暗自心惊。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若是什么都没了,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倒是个有野心的。沈元琅歪着头,散漫道:“我能给你创造机会,但能不能成为姨娘,能不能得到恩宠,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话毕,又蹙眉道:“你还是改回锦竹吧,你那名字我不喜欢。” 达成愉快的协议后,沈元琅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面上的不耐与郁气是遮不住的。“把她弟弟送到岁山馆去吧。”沈元琅语罢便看见舜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说什么?” “小姐,您真要让那个锦竹当上姨娘吗?”舜华一直不解,锦竹长了一张与先夫人七分神似的脸,小姐若是借此让她当上姨娘,心里也必是不大舒坦,何况侯爷也是会不高兴的吧。 沈元琅知道舜华在想什么,但这样恨卢氏而且有本事反击的人并不多。往自己父亲的后院里塞女人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能做的出来。她没回答舜华的话,只是敛了眼睑,悠悠思衬。“过几日向辅国公府递张拜帖过去,就说去拜见外祖父与舅舅们。” 翌日。 舜英在自家小姐乌黑的眼圈上细细抹着粉,絮絮道:“小姐昨夜莫不是整宿都没睡,今儿这脸色可真是不好。” “昨天刚刚发落了菡萏院的婢子,又带走了锦竹。今天自然是要去走一趟的。”沈元琅晃了晃鎏银绞丝缠枝钗上的流苏,通透的琉璃摇摇曳曳,映着亮光熠熠生辉。这钗子是阿娘的陪嫁,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旧流光溢彩好是惹眼。 沈元琅笑得凉薄,将钗子稳稳当当插入发髻里。“何况今日父亲休沐,自是要在菡萏院用早膳的。” 菡萏院内。春日化冰,枝头百鸟齐开鸣。 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熬过严冬的新燕撺撺掇掇的收拾着新窝,更是与停在屋瓦上的鸟儿一唱一和。老槐树蓊郁葱茏,枝叶婆娑,枝桠向四周伸展,槐花垂挂在枝梢,点缀于青枝翠叶间,干净浓郁的香气扑鼻。 室内却无这样的好景致,淮安侯与卢氏一起用膳。卢氏虽是用尽了心思的讨好侍奉,淮安侯的脸色也窥不出一二心思来。“昨日,卿卿发落了你这里的几个婢子?”淮安侯道。 卢氏面上一僵,片刻却又恢复了正常。笑道:“这事也怪我,平日里懒于管教手底下那帮子人,怕是没轻没重冲撞了琅娘,她这才恼了。”沈元琅昨日直接就撵了那几个人出府,问都没问她一声,可真是顶大的嫡女派头。她菡萏院里的人就这样给她发落了,真真是落她的面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做戏 早膳刚撤下去,沈元琅便到了院外。她一身荷色云绯百褶裙,腰间一条祥云织锦绸子上挂着羊脂玉佩。是一身家常的打扮,只是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鎏银绞丝缠枝钗,明晃晃的琉璃灵气逼人。 见着那琉璃钗子,淮安侯执着茶杯的手倏忽捏紧,似是想起什么,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父亲安。母亲安。”沈元琅盈盈拜下。见这二人之间气氛尴尬,自是心中了然。“昨日我在这院子里瞧见几个恶奴,一时恼怒便做主打发了,没来得及通报,母亲不会怪罪吧?”未待卢氏开口,沈元琅便先请了罪。 卢氏先是望见她发髻上晃眼的琉璃,眼眸便眯起。那是傅欢的钗子!她当年就是用这只钗,从她身边抢走了侯爷!如今她的女儿,又要用它来对付我吗! 余光瞟见淮安侯魂不守舍的样子,卢氏强压心中的愤怒与惊恐,轻轻吐纳几口气,颤声道:“怎么会?那几个奴才一向就是不懂规矩的,琅娘帮我处置了,也是省了我的事呢。” 那些人本就是见风使舵c趋炎附势的鼠辈,在她这么一说就成了不懂规矩,孰轻孰重自可揣测。这般的宽容大度倒显得她锱铢必较c小肚鸡肠了。 沈元琅轻轻嗤笑,对上卢氏的眼眸,讽道:“那几个刁奴可不是不懂规矩就能囊括的,竟将一个丫鬟折磨的不成人样,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她顿了顿,“若是侯府内皆是这般心狠手辣c草菅人命之徒,传出去父亲的名声c我淮安沈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语末声线拔高,面色凝重,气势摄人。“若是母亲菩萨心肠,念在旧情不忍责罚,那就只能由琅娘来做那个恶人了。” 摆这样大的谱子给谁看,她若是继续说下去,恐怕整个菡萏院的人都要给她换了。卢氏气结,暗自咬牙道:“琅娘说的是” 未等她把话说完,沈元琅又道:“说到那个锦竹,我昨日见她可怜,就擅自带到芜蘅院了。” “锦竹?”卢氏一怔。待崔嬷嬷与她耳语后,她呼吸一滞,侯爷还在这里,若是让他知道司欢这死丫头是那般模样,岂不又要怪罪于她?忙道:“那丫头也不是个安分的,应是与那几个人处不好关系,才求到芜蘅院去。” “可我怎么听说,锦竹是被崔嬷嬷罚跪在槐树下,又加上长期劳累,这才晕在树下。”沈元琅见淮安侯面有不耐,不愿处理后院的事情。又将矛头转向崔嬷嬷,谁不知崔嬷嬷是卢氏的陪嫁奶娘,一向为她马首是瞻。“崔嬷嬷,那丫鬟到底犯了何事惹到嬷嬷,竟连口饭都不予她吃?” “二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锦竹这丫头一向偷懒耍滑,老奴这才小小惩戒,二姑娘年纪小,可别给她蒙骗了。”崔嬷嬷仗着有卢氏撑腰,在侯府里也为威作福惯了,虽是弓着腰敛着眉眼但也没半分尊敬模样。 “我是年纪小,但也分得清是非黑白,那锦竹若是真的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可为什么那几个被撵出去的刁奴都异口同声,说是崔嬷嬷您指示她们次次刁难她,”沈元琅眸中更显冷冽,浅笑道:“尤其是父亲赐名之后。” 淮安侯细长的桃花眼眯起,薄唇抿成锐利的弧度。他之前的确在菡萏院瞧见一个丫鬟,音容笑貌与阿欢有七成像,一时感怀便赐了名。却是疏忽了,卢氏这般善妒又怎么容得下她,定是收到诸多欺辱。 “崔嬷嬷,怎么回事?我让你打理菡萏院,管着那帮奴婢,你就是这般管教的吗?”瞧见淮安侯愈加不善的面色,卢氏佯怒。又欠身凝噎道:“侯爷,是妾身不好,想着崔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是个知根知底的,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没想到没想到她竟”话没说完便执着帕子抹泪,似是信任被辜负而悲痛交加。 她怎么说也是正妻,侯爷断断不会因为一个婢子便降罪于她,只有一口咬定都是崔嬷嬷一人所为,无论沈元琅这小蹄子如何指证,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掩泪时候斜眼撇了崔嬷嬷一眼,尽是警告神色。 崔嬷嬷会意,忙跪下来请罪。“侯爷恕罪,夫人恕罪,二姑娘恕罪啊!老奴老奴也是心疼夫人,这才一时鬼迷心窍,您就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下次不敢了!”说罢还一副悔改醒悟的恭顺模样,匍匐在地上砰砰磕头认错。 倒是沈元琅扶了崔嬷嬷起来,和颜道:“嬷嬷别磕了,您是一直伺候母亲的,磕坏了她也心疼。” 卢氏眉心突突的跳,她这么一说,她就是想给崔嬷嬷求情也会被人拿捏。心软又管不住奴才,如何做侯府的当家女主人。“看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就停薪半年,去给锦竹道歉,没把她照顾好就别回菡萏院见我!这次是饶了你了。” 崔嬷嬷忙跪下谢恩。停薪半年,也说不得什么。只是她一把年纪,端茶送水c揉肩按背,尽心尽力照顾锦竹这丫头片子,也不知她可有这个福分消受! “父亲,锦竹原是您赐的名,女儿不喜欢,便擅作主张改了。”沈元琅冷眼瞅着淮安侯,语气僵硬。 淮安侯一噎,干笑道:“改了便改了吧”也怪不得卿卿今日语气重些,还戴上阿欢的钗子露面,原本就是他犯的错。 “女儿告退。”沈元琅见目的达成也不愿继续在这虚与委蛇,不顾卢氏发青的面色,低低福身便出了正厅。刚迈出院门,便侧头对着舜华絮语:“每日晨昏定省让锦竹到我院子门口跪着,就说想调到芜蘅院当值。” 因着要去辅国公府上拜见,舜英早早的便唤了沈元琅起床。 外祖一家多年未见,在姑苏时也只有书信往来。尚在金陵时,外祖母就常年卧病在床,待阿娘的丧报传到辅国公府上,她竟也跟着走了,也不知在地下相见时是何等情形。这次登门既是沈氏与傅氏的人情交往,也是代替阿娘拜见双亲以尽人子之责。按理说不该她一个姑娘独自登门,应是有个长辈带领着,可傅欢去世多年,淮安侯身为男子不掺和后院的事,又对亡妻心怀愧疚自然不敢面见家人,卢氏更没那个脸面自讨没趣。这一来二去,就只能沈元琅一个人上门拜访。 舜华也是因为这事忿忿不平,她正修剪着釉彩百花景泰蓝瓶里头的海棠花枝,一剪子下去却是把海棠娇嫩显了出来。“哪有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外祖家的,这些人也忒欺负人了。”她叹口气道:“索性过些日子大公子要回来了,看谁还敢把咱们瞧轻了去!” “随你吧,”沈元琅道:“去国公府的礼可备好了?”她顿了顿,“是我自己的那一份。” 舜华献宝般数道:“早就准备了,国公爷的是顶好的午子仙毫,舅姥爷的是前朝霍大师雕刻的陶瓷福娃,还有傅公子的松烟墨与傅小姐的一整套金丝串珠点翠头面。” 舜英失笑,点了点舜华的额头:“你这鬼丫头,如数家珍般,变着法的要小姐夸你呢。” 梳洗用膳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未待沈元琅戴上耳珰,便隐约听见院内的争执声。舜英示意打帘去看,朝着院外斥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何事如此争执?” 原是锦竹早早的就跪在芜蘅院外,院里的丫鬟婆子也撵她不成,这才闹哄哄的。“求二小姐收了婢子!求二小姐”衣衫单薄更显楚楚可怜,弱柳扶风又喊的情深意切,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这来来往往的人,皆是悄悄注视小声议论着。 听到动静,沈元琅满意勾唇:“还不算太笨。” 舜英面有不解,舜华更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小姐,这是为何?”小姐吩咐锦竹日日清晨都在院外吵闹,也不予理会,想想以后每天早上都是这般嘈杂,她就头疼的紧。 “锦竹本就是因了父亲遭罪,她这样闹,定会有人让父亲知晓,又是个病美人,好歹要在父亲面前露个脸。”整理好腰间的宫绦,沈元琅轻舒一口:“走吧,戏台子都搭好了,等着咱们了。” 眼尖的丫鬟瞧见沈元琅一行人出来,便噤了声,恭顺状的低头见礼,人群中也是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锦竹也是被那慑人气势怔到,一时愣住呆呆望着她们。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风光无限! 好看的凤眸轻扫过去“喊啊,怎么不接着喊了?你这大清早的,还真是教人不得安宁。”语气带上薄怒,神情更为淡漠,长睫掩住眸内的微光。 锦竹见她摆了十成的架子,便知做戏做全套。哭嚷着要在芜蘅院当值,砰砰的朝着沈元琅磕头,不一会额头就浮起青色。 “怎么,母亲的菡萏院还亏待了你?你若是想跪也别跪在芜蘅院外,来来往往的多碍事。”说罢,便领着一众人走远了。谁知行至长廊,远远的便见着于伯疾步走来—— “二姑娘请快些吧,傅公子等了有些时侯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草稿 柏实院内,淮安侯与傅晟聊的正欢,从前朝格局聊到京城逸事,从科举选士谈到沙场点兵。谈吐不凡举止从容,虽是端着对长辈的尊恭敬顺,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也颇具大家风范,清润内敛,也无当今贵府子弟的骄纵张扬之气。 好一个年轻人!淮安侯纵是看人苛刻,也不免称赞。这样的人物若是入仕,定能在朝堂上挣得一席之地,也能撑起祖上门楣。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在国公府,若是太过拔尖,怕是会引起忌惮。傅氏一门出了一个一品国公个三品尚书,另有旁支在朝中赴职,树大招风自是这样的大族所忌讳的,宁愿隐忍些,也不能太过招摇招致祸端,这也是老国公迟迟不肯送孙儿进朝堂的原因。 听到厅内的谈话声,沈元琅双手叠置,仪态柔美端庄,莲步轻移,缓缓行至厅前。朝着傅晟盈盈拜下:“元琅来迟了,傅公子见谅。” 她一身绯色如意烟霞褶裙,层层叠叠的轻纱拢着水色,一举一动间竟如翠湖上的涟漪般,泛着潋滟的水光。腰间一条锦绣云纹宫绦,系着白绫长穗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自是一番风韵。碧霞缠枝云华披风流光溢彩,上头绣的金线衬着日光美的晃眼。 “无妨无妨,本就是我来得早了,还叨扰了沈伯伯这些时候。”傅晟忙道。“听闻琅妹妹是独自来的,家母便遣了小侄来护送。” 一番寒暄过后,待沈元琅跟着傅晟出了门,远远的就瞧见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前面,草草望过去一眼便知道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用的,气派华贵大方。沈元琅的目光闪了闪,国公府也是有心了。特意遣了嫡长孙来接,这般看重在意的架势,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沈家与傅家的关系依旧,沈元琅更是维持两门的中间扭结。 上车时,沈元琅重心有些不稳,身子晃了晃,抬眼便撞进傅晟的眸子里,炙热的光映得他格外精神。她看见少年眼底的清澄与纯挚,还有一份坚定。她默了默,还是稳稳当当扶住他横在前方的手臂,一个借力就闪进车内。 虽沈元琅的态度不明白,傅晟也欣喜得很。自从那日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就是下次见面,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无一不在脑海里描摹了数次。知道琅妹妹要来府拜访时,天知道他有多欢喜。好不容易明示暗示博了个护送的活,还被母亲戏弄了好一会。 车内,沈元琅靠着软垫假寐,舜华倒是一脸古怪,朝着舜英挤眉弄眼,这马车不仅宽敞,更是样样俱全。小几上搁着的是临芳斋的梅子和点心,还有几本逸志杂书给小姐解闷,甚至还提前熏了香。傅夫人定是做不到这般细致,这怕是傅公子的一份心意,只道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咯。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沈元琅被舜英扶着下了马车,便看见一个满脸和气的老嬷嬷迎了过来,笑道:“沈小姐终于来了,我们夫人可派人来问了好几次呢。” 沈元琅莞尔一笑,颔首道:“嬷嬷好。”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老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一路被领到正厅,路过的小厮丫鬟也依依见礼,打量着这位表小姐。沈元琅虽被领着一声不吭的,也免不了四处留意。这府内景致虽不如岁山馆的好,却也是一等一的。舅舅虽是掌管着兵部的尚书,在园林设计这些精巧玩意上头也是颇有造诣。假山石岩重重叠叠,粗陋望去似是毫无章法,带着浓厚的武人气息,细细看来却有妙处。再说这一路的婢子,只瞧一眼便低眉顺眼敛着腰恭敬行礼,皆是稳重无半分轻浮跳脱样子。 外祖是武将出身,靠着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军功挣得公侯之位,舅舅更是承袭了家风,早年是在外祖的手下做将军,后来朝廷安定下来便由武转文当了兵部尚书。 母亲虽是在外征战带回来的弃婴,却被外祖和两个舅舅捧在掌心里养着,家中没有女儿,母亲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未出阁时舅舅们也都事事依着她。直到十七岁嫁进淮南候府,婆家不比娘家样样顺风顺水,伺候夫君侍奉公婆,又有姨娘在旁虎视眈眈,这才收起锋芒安心守在府里。可谁知迁到姑苏没几年便早早的去了,娘家人快马加鞭赶过去时,就只有冷冰冰的棺椁与牌位,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沈元琅收起思绪,眼角含笑步入正厅,主位上坐着面目沉穆的老人,脸上是岁月沉积的沟壑,是久经沙场的威严肃重,虽说英雄垂暮,但骨子里透出的大将之风依旧让人折腰。大舅舅傅丘及其妻殷氏也都坐在两侧,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不肖孙沈元琅拜见外祖父。”沈元琅走至堂前,双膝屈起跪地,左手压住右手从额前缓缓降到膝前,以额触地而拜,行的是晚辈拜见的大礼。 辅国公目光闪烁,宽厚有力的手掌扶住沈元琅的腕子,颤声道:“好孩子,起来吧。”这孩子的面貌有七分像极了傅欢,不过性子要沉静许多。 起身后,沈元琅扭身深福见礼:“见过舅舅舅母。”余光瞧见殷氏身后俏生生站着一个小姑娘,一身百花赵粉襦裙稚气未脱,梳着双环髻上点缀着几朵珠花煞是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波光灵动。小舅舅生性洒脱,对功名仕途没有半点兴趣,成亲后带着小舅母四处游玩,只顺道来姑苏探过母亲一次,回来将女儿傅星丢在国公府让大哥养着,小夫妻两个就过上逍遥自在的闲舒日子。国公府里都是男丁,这样可爱的小女娃日日跟在傅晟屁股后面随他一处玩耍,如今算来应是只有十岁。 沈元琅眯着眼眸,柔声道:“这样标致的妹妹应是星儿吧,我是小表姐。” 傅星有样学样,也学着沈元琅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行礼:“星儿见过小表姐。”她顿了顿:“小表姐好漂亮,星儿喜欢小表姐。”这般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失笑。 “小表姐也喜欢星儿。”沈元琅揉揉傅星的头发,笑道。 辅国公带着沈元琅去祠堂见过老太君后就回了自己院子打拳,殷氏便领着她亲亲热热的叙话。见着傅晟还是紧巴巴的跟在后面,一副插不上话的样子。殷氏的笑容更深了些,傅欢与她在闺中就是密友,后来又成了姑嫂,傅晟这小子一向都对他的琅妹妹上心,若是有缘结成儿女亲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过这小侄女瞧着也是个有主意的,家里也没人做主,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殷氏握着沈元琅的手,对着眼巴巴插上话的傅晟轻声斥道。 傅晟为难道:“可是” “什么可是,还不赶紧带星儿去午睡,我与你琅妹妹还有话要说,你个大男人还要在旁边听着不成?” 傅晟涨红了脸,牵过星儿,耷拉着脑袋嗫嚅道:“走吧,哥哥带你去午睡。”不明觉厉的傅星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哥哥,这委屈的样子好像管家爷爷养的大黄狗没肉吃喔。 沈元琅由殷氏牵着进了屋,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要叙些什么话。轻叹一口气,长睫敛住眼眸中捉摸不清的光彩。 “琅娘啊,你这性子与你母亲不同,看着绵软却是个有心思的,哪像我们晟儿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唠了些家常后,殷氏便进入了正题。“他这愣头愣脑的性子真是要我操碎了心,整天就知道练武读书,将来娶媳妇定要娶个会管家的教着他。”她口气无奈,也觑着小侄女脸色,试图窥得一二。 沈元琅盈盈笑道:“表哥是男子汉,直爽些也未必不是坏事,京中也有不少小姐心存爱慕,就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女儿才能当我的表嫂,只怕舅母到时候要看花眼呢。”她话中带着调侃,也是话里有话。 殷氏望着她笑吟吟的脸,心中一个咯噔,她这一口一个表嫂,显然是没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她那不省心的儿子,早已对人家情根深种,琅娘聪慧这才与她讲清楚,罢罢罢,本就是阿欢的女儿,做不成儿媳妇就当亲闺女吧。殷氏不免轻叹一口气,这样出息的女孩子,晟儿是没这个福气消受,她无奈道:“承你吉言吧。” 落日的余晖洋洋散散洒在西山顶,天边酡红如醉,北归的雁阵隐匿在霞光里。从国公府往远处看能望见绵延数十里的山峰,那里云雾缭绕c轻烟飘渺,普宁寺就建在最高处,钟声嘹响悠远绵长。 用过晚膳后,沈元琅与殷氏在廊中闲逛消食。“不怕舅母笑话,哥哥不日就要归京,琅娘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实在是没有气力照看,还劳外祖父与舅舅多费些心思。”沈元琅俯身一拜,恳切道:“麻烦舅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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