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正文 第一章 懵懂穿越 “杨探花” 杨素从一片模糊中恍然惊醒,就在刚才,他还在听证会上高深莫测地喝着茶水,现在却是来到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 这里不是太和殿吗?不对,比太和殿大太多了。刚才那声“杨探花”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又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皇上,杨素初被点为探花,此时必然兴奋难当,怕是多饮了几杯,请治他欺君之罪。” 却是坐在杨素同列的第二人开口说话了,这人此时正面向龙椅,只能见他高大伟岸的背影,头发灰白间杂。他回头瞥了一眼,那目光便如一柄利剑,杨素只在老领导眼中见过这样的目光。 坐在龙椅上那位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杨素抬眼看时,竟然只隐约得到了年龄上的信息,至于外貌却是根本无法注意,就好像这类人物,早已经不能用平常人对人的第一印象来认知,实在是因为那股气势之重,让人不敢逼视。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对左右说道:“赐杨探花一杯姜茶。” 杨素终于反应过来,他来不及细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越的,屈膝跪下,逼着自己带点儿颤音喊道:“谢皇上隆恩!” 或许是这点儿颤音起到了作用,让皇上对他有了怜意,摆了摆手,说:“免了,将参茶喝了,朕有话问你。” 此时,已有宫内执事递了一杯滚烫的参茶到了杨素桌前,杨素心知龙椅上那位虽然没有治自己的欺君之罪,但还是要小小的惩戒自己,这或许就是九五之尊那孩子气恶作剧的一面。 他三口并作两口,硬生生将滚烫的参茶灌进了肚,只觉得一股热流沿着食道一路冲进了胃里,实在难受,眼眶也因为姜茶太烫而湿润了。 皇上不可察觉地笑了一下:“杨探花,你是琼州府人,朕闻琼州地处极南,气候与北方截然不同,可是真的?” 杨素一愣,这还真问着他了。琼州是海南的旧称,现代海南的简称“琼”就是这么来的。而他在现代的身份,就是海南某市生态环保局分管水纹c海洋污染的副职。 因为老领导的倒下,他不得不主动做起了苦行僧避祸,很是钻研了几本大部头的环保以及国家政策的书籍,硬是转为学者型领导,几个有名望的专家学者都很服他。 对海南岛,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不过他本人却是地地道道的山东汉子。 “海南位处我国极南,入春早,升温快,全年无霜冻,冬季温暖,稻可三熟,菜满四季。”若要再说,杨素还能说上很多,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一个刚刚苦读诗书及第的学子,对农忙c气候c环境太过了解显然不正常,因此适时地住了口。 “海南是当地人对琼州府的称呼吗?全年无霜冻啊朕威服四海,却只能困于京师。琼州府这么远,朕怕是永远没机会去到了,要是京城也是那样的天气该多好。”说到这里,皇上竟是有些感慨。 杨素听了这话,微笑着说:“皇上,臣于家中读书时,听闻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时却觉得四季分明的北方更好些。又常想,世间真有这样的大雪?却是夏虫不可语冰的新解。” 说到这里,杨素悚然而惊,自己真是迷了心窍,怎么说了反驳皇上的话,像他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想到这里,背上竟然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皇上不置可否地一笑,偏头对刚才帮杨素解围的官员说道:“叶卿,你也是孔林书院出身,你来说说吧,这夏虫不可语冰是个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一众官员全都愣住了,谁人不知这“夏虫不可语冰”出自《庄子·外篇·秋水篇》。 那叶姓文官施施然站起来说道:“不知皇上可曾听过最近发生在岭南的故事,叫做北人啖菱的?有个” 他故事才刚起了一个头,皇上却摆了摆手,说:“叶卿,既然是你们那里的故事,不妨让杨探花来说。” 说完,他朝杨素点了点头,而叶姓文官明显一愣,微不可查地扫了杨素一眼,可杨素完全看不出这一眼到底是警告还是鼓励。 杨素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讲述:”有个出生在北方不认识菱角的人,在南方做官,一次他在酒席上吃菱角,这个出生在北方的人连菱角壳也一起放进嘴里。有人对他说吃菱角必须去掉壳再吃。那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说:‘我并不是不知道。连壳一起吃进去的原因,是想要清热解毒。’问的人说:‘北方也有这种东西吗?’他回答说:‘前山后山遍地都是’,可这菱角分明是长在水里的才对。” 杨素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皇上和叶姓文官的表情,故事刚说完,立即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起来大声喝道:“叶一清,杨素,你们师徒欺人太甚!皇上,臣弹劾叶一清,杨素结党营私,排挤北方各州府官员!” “结党”皇上哂然一笑,“将政见不同者打为朋党,此为祸乱之源也,御史虽然可以风闻弹劾,却不要张口闭口就是‘结党营私’。叶卿,你来说,这故事里的北人到底是谁?” 大殿瞬间静了下来,只见叶一清好整以暇地正了正衣冠,大声说道:“此人乃礼部郎中兼岭南学政何中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三岁孩童皆知的道理,何中行作为学政却不奉行,实为不可语冰之夏虫,吾等不齿与之同朝为官!臣弹劾何中行德行有亏,有渎职之罪!” 叶一清的话便如一个信号,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弹劾何中行,罪名也是越来越离奇,什么玩忽职守,索贿受贿,最后连考场舞弊这种杀头的大罪都出来了。 杨素暗道古人的政治也是一门学问,便如后世会上举手表决,其中暗流涌动,不在旋涡中心却是永远只能作为一名利益驱动的棋子,而叶一清,无疑就是一名棋手,至于他要对付的对手,杨素作为一个穿越者,却是无从知晓。 不过就算在穿越之前,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此时难免心潮澎湃,只是不知如果自己讲不出北人啖菱的故事,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皇上却是巍然不动,微笑着说道:“还有人要说话吗?” 他见一众官员终于安静,才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好好的鹿鸣宴最后变成了如此光景。各位御史们,你们怎么想的,为什么何中行这样的官员,却能在我光熹一朝稳坐钓鱼台?难道他除了上面几条罪状,还闭塞了言路,让你们御史都没法说话了?刚才弹劾叶c杨两位的黄御史怎么也无话可说了?” 就在这时,坐在叶一清更靠前的首席位置上的官员缓缓站起说道:“皇上,何中行是臣的弟子,臣有话要说。” 这老人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但是语气坚定,让人不敢轻慢。杨素猜测这位就是叶一清的标靶,根据座次来看,这应该是文官集团一二把手之间的争斗,这种争斗,几乎伴随着所有国家所有朝代。 皇上将身体坐正,说道:“李先生,朕也是您的学生,您说,朕听着。” 这声李先生叫出口,杨素便知道叶一清所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强大。且不说御史们集体失声,单单是皇上对李姓官员的尊重,看起来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李姓官员微笑着说道:“先帝七年,壬辰科揭榜之前,一众学子枯坐状元楼中,他们闲来无事玩起了射覆。有一位南方学子所藏之物为南方特有的一种植物,唤作橄榄。北方学子百猜不中,便被嘲笑‘人道蚂蚁骑蚍蜉’,而中行正是其中一员。”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这才开口:“利用别人的无知而嘲讽又岂是君子所为?不知当时出题的南方学子又是哪个?” 他又对皇上躬身说道:“臣并非为中行开脱,但乙之错因在甲,甲之错因又在何处?南北之争古来有之,臣是济南府的读书人,也算是一个北方学子,听了此种嘲讽也会气愤不已,中行只是自尊心太强而已!他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又怎么肯在南方读书人面前低头呢?” 皇上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叶一清:“何中行确实不宜再任岭南学政,至于人选,交给吏部处理。但此事事出有因,不宜惩罚过重,礼部的职位他还是留任吧。” 皇上又对着一众大臣说道:“你们都消停消停,看把探花郎吓的。” 杨素忽然听到皇上说探花郎,反应了片刻才想到说的是自己,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一众大臣忽然想到,这杨素,可不就是今天叶一清派出来的滚刀肉,官职都还没有就被安了个结党营私的名头,他可是裸的叶派啊,当朝内阁两位大学士二虎争食,他一个小小的新科探花,只怕是要吃尽苦头。 杨素却是浑然无惧,心说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叶一清不想保他也得保他。不然老李保住了自己学生,老叶却保不住自己的说法传出去,这人心就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而杨素,无疑已经成为了叶一清手上一枚不可丢弃的棋子。有了这层关系,杨素说不定还要高歌猛进,一路向前呢。 正这样想着,叶一清已经朗声说道:“皇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鹿鸣宴上少了诗词怎能尽兴?” 叶一清自然不会露骨地推荐杨素,所以用了这个疑问句来进行提示,而皇上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会是站了很久看了半天戏的探花郎。 果然,皇上微笑着对杨素点了点头,说:“我朝以来,三鼎甲的才子都是七步成诗,杨探花今晚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不知能不能再作一首传世佳作呢?” 杨素心思电转,刚才收集的情报中他只听说了“光熹”二字,这似乎是个年号,但他凭借历史知识只能排除明清两朝。 能排除明朝,是因为他非常喜欢的一部历史通俗读物,能排除清朝是因为他没看到大辫子。至于现在所处哪个朝代,或者是处于一段架空的历史,他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他除了知道自己还叫杨素以外哪里还知道别的,片刻之间也只能想起明清时期的三首诗词。一是明朝杨慎所作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二是清朝龚自珍所作的《已亥杂诗》,三是清朝郑板桥所作的《竹石》。 自己已经中了探花,并非怀才不遇,此时显然不适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不适合“不拘一格降人才”,于是可供选择的只剩了郑板桥那首明志诗。 杨素沉吟片刻,把心一横,对光熹说道:“皇上,臣有感而发已经得了一首《竹石》。” 光熹饶有兴趣地说道:“看来并非是春风得意之作,名字听起来有些意思,你且吟来听听。” 杨素呼了一口气,吟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话音一落,大殿上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是一片坟地,不对,更像是一片乱葬岗,因为连哭坟的声音,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杨素心道,此诗一出,就该如此。 “哈哈!哈哈哈!”忽然龙椅之上传出了一阵笑声,杨素略带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光熹已经笑出了眼泪,这笑声却让杨素背上寒毛直竖,因为与之相反的,整个大殿实在是太静了,静的似乎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到。 杨素明明刚刚吟完了一首严肃作品,现在却只想大喊“都给老子笑!”只有光熹一个人笑,确实太渗人了。 没有人看杨素一眼,他们的目光似乎都被钉在了地板上,大概是忽然发现了地面上新奇的珍宝,在这漫长的寻宝过程中,光熹终于停止了那似乎无休止的笑声,费力地说道:“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很好,我看这不是什么长在青山上的竹子,而是一棵坚定的杨树。你这诗叫什么《竹石》,改叫《杨石》算了杨素杨树还真是应景!” 光熹擦擦眼泪,说道:“此诗出,万诗没。探花郎,朕等着看你如何千磨万击还坚劲。爱卿此诗,画面感异常浓厚,朕来了兴致,这便回宫去作画了。哈哈!哈哈哈!” 若是平时,杨素必然感慨光熹的水平很高,这竹石可不就是郑板桥老人家题在画上的一首诗。但此时,他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探花上朝 “这杨素真有种,竟然当着满朝文武毫不避讳。‘咬定青山不放松’不就是叶大学士,‘任尔东南西北风’不就是李首辅。可惜了《杨石》这首难得一见的明志诗,现在看来却成了阿谀奉承之作。继芳兄,你说这杨素会不会不知道李首辅号‘四风居士’的事情。” 说话的人叫齐泰,乃是新科榜眼。此人考场沉浮十余载,到了将近四十岁才大器晚成一鸣惊人。他平日说话甚少,腔调拿捏得十足,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今日却说出了“真有种”这种市井俚语,可见杨素给了他多大的震撼。 “断无可能!李师初试不第,在四风匣结庐潜心用功三年,字号四风居士,最后果然金榜题名,此乃读书人津津乐道的佳话,杨兄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正在装醉的杨素差点儿从马车内的坐垫上弹起来,心说:王状元唉,我是真不知道你老师号四风居士。要不然我当时多想一会儿,应该能想到《石灰吟》,何必这么漏骨地去拍叶一清的马屁,再说了,就算溜须拍马,我也没必要去得罪李正。 装醉的这段时间,杨素还是弄明白了几件事情。现在国号为“华”,的确不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但是考虑到《庄子·外篇·秋水篇》的存在,似乎历史在不知何处发生了分叉。 现在是大华光熹九年,内阁首辅李正,是状元王继芳的老师,而杨素则是次辅叶一清的学生。 对王继芳的评价,可能只有“神童”二字算得上恰当。理论上讲,他的老师是当朝内阁首辅,为了避嫌,他王继芳再牛也应该给后面的老哥哥让一让道,可偏偏这位仁兄连中三元,愣是没人说一个不字。 实在是因为王继芳的水平太高,满朝上下,包括叶一清c杨素等人都认为他不得状元反而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而杨素那首《竹石》,算是在鹿鸣宴上抢尽了本该属于王继芳的风头,更何况他无异于直抒胸臆:“老子是叶一清的人,你李正整不死我,将来我们师徒合伙整死你。” “此诗得皇上赐名,改为《杨石》,当今圣上更是说要为此诗作画,必会人尽皆知。若是皇上请杨素题诗,不知会是什么光景?”说到这里,齐泰竟然有些呼吸急促,为皇上的画作配诗,实在是每个励志功名的读书人的愿望。 杨素的冷汗又下来了。所谓君子六艺,指的是“礼c乐c射c御c书c数”六项,他因为老领导的倒下,确实做起了学问,也能写几个毛笔字,在马术俱乐部偶尔秀一下骑术。 但是这探花郎的书法水准必然更高,就如同现代卷面分的说法,字写的不好,很难取得好成绩。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毛笔字必须要通宵达旦地练好,不然光熹万一真的脑子一抽让他题诗,那自己干脆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算了,此刻他只能庆幸自己以前练毛笔字时都用繁体,也算是在众多的不如意中找到了一点自我安慰的东西。 王继芳不无感慨地说道:“齐兄,此事可遇而不可求啊!不论杨兄此诗目的到底为何,只将杨兄这首《杨石》拆开了揉碎了仔细品读,却是能感到作者志向之高,品格之高,实在是登堂入室的大作!” 听了这话,杨素也不得不佩服王继芳的人品。要知道就算是沉浮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看到本该自己上的项目被人截了胡,也难免心态不平衡。 而王继芳话语间毫无酸意,只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这让杨素顺带着对李正老爷子也有了好感,暗道自己不会是帮了奸人吧。 马车缓缓而行,其实若不是杨素装醉,这三人应该骑上高头大马联袂而来,三鼎甲凭的都是真才实学,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哪有锦衣夜行的道理。此刻反而只能闷在车里,展望未来。 华朝对新科进士的安排与杨素比较熟悉的明朝类似,三鼎甲统统划拉进翰林院为官。状元按惯例应官正六品的修撰,榜眼探花应官正七品的编修,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因为可以帮皇上拟诏,翰林们就有了“储相”的称号。 一般来讲,翰林院的工作不会很累,而翰林们也会有时间潜心学习,越发能写出举世侧目的锦绣文章。但凡事总有例外,若是遇到编纂永乐大典之类的历史事件,只怕这帮翰林一个个都要皓首穷经,甚至累得咳血,过劳死在工作岗位上。 而杨素,最怕的就是进翰林院当编修。他有真才实学,写文件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要用文言文拟诏,对他来说如同阅读无字天书,完全无处下手。怀着这样的担忧,装醉的杨素被王c齐二人送到了下榻的“状元楼”。 杨素通宵达旦,梳理出了历史的分叉,却是刘备出蜀,一战而功成,延续了汉室。这一夜他也翻看了以前的所有书信文章,那一手方正的馆阁体真是让杨素头疼。 还好馆阁体脱胎于行书楷书,杨素有些功底,练了整整一夜,总算有些进步才敢睡觉。然而,杨素才睡下没多久,就被宣旨的小太监叫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叫他的小太监昨日曾在殿上远远瞧过他几眼,万万没想到这位仁兄迷迷糊糊,竟然对皇上旨意如此怠慢,他急得直跺脚,早朝上一众官员此刻正吵得吹胡子瞪眼,您老人家倒是怡然自得。 小太监没敢拉扯杨素,只能提尖了嗓门叫到:“杨探花!皇上还有满朝文武正在议事,急宣你入宫觐见!” 这一生尖叫算是彻底叫醒了迷糊中的杨素。他记得大明早朝好像是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后来正德似乎将上朝时间进行了推迟,却是不知道拖延到了什么时辰,不知华朝是不是时间晚一些?杨素赶紧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衫,走出房间。 小太监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由于太过急切,脸上通红,看见杨素走出屋子,上前道:“杨探花,随奴婢坐车入宫。” 一般来讲,只有大太监才能骑马,这小太监却是不够格,这反而帮了杨素。杨素虽然在马术俱乐部骑过马,但是那都是经过现代先进手段驯服的高档马匹,杨素初来古代,须得处处小心,尽量不能露出马脚。 方入车内,小太监便连珠炮似的说道:“杨探花,您尚未应官,但是仍要注意礼节。上朝时切勿咳嗽或吐痰,步履也一定要稳重,纠察御史们若是记录下您的不良行为,那可就糟了。至于见到皇上该如何,殿试之前应该已由其他公公与您说过,奴婢就不再聒噪了。” 杨素感激地作了一揖,从身上摸出一点儿碎银,递到小太监手里,说道:“杨某未曾想京师花费如此之高,盘缠几乎耗光,只能聊表心意,还望公公笑纳。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平日没有出宫宣旨的差事,在深宫里鲜有银钱收入,今日只是临时被抓了壮丁,哪里会嫌弃杨素给的少,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道:“奴婢李小阳,杨探花您太客气了,有什么差事,您尽管知会。” 杨素点点头,又巧妙的奉承了一句“原来是当朝首辅本家”。直让李小阳摆手说:“攀不起,攀不起。李阁老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我等奴婢怎么敢与他比较。” 可花花轿子人人抬,这小李公公又怎么会不爱听奉承话。而且宫内太监虽然读书识字,却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这马屁越是露骨,越是拍的恰到好处。 杨素见火候差不多了,打断了李小阳的意淫,说道:“小李公公,不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忽然要宣我入宫?” 李小阳脸上笑呵呵的,心想这读书人还是会说话,说的人家心里暖暖的,我可得好好帮帮他,当然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奴婢哪能在殿里伺候啊,不过奴婢被叔父派出来宣旨时却听他说道了几句。昨日,内卫从琼州府披星戴月压回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夷人。奈何两个夷人说的话满朝文武全都听不明白,只能请您这个现成的琼州府探花郎出马了!” 杨素心中暗想,这夷人看来不是少数民族,不然鸿胪寺和礼部能人辈出,应该有擅长少数民族语言的能够听明白。金发碧眼又是从海南这样一个地理相对隔离的岛屿被带来,只怕是正在探索世界的欧洲人!可是两个西洋人何以引发这么大的骚动? 想到这里,杨素只能试探着问道:“两个夷人何以造成如此之大的轰动,小李公公,您叔父他还说什么了吗?”这话一问出口,他又在想,这李小阳的叔父又是哪个。 李小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叔父只隐约说了那几个夷人带来的地图有问题,必须问清楚才行,不过若是您也没辙,只怕这事儿还得在那搁着。” 杨素心道:“原来如此,欧洲人开眼看世界,只怕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绘图技术,说不定地图上绘制了南北美洲,还是华朝航海技术不行,未探索过亚欧大陆和非洲?” 杨素大学之后虽然放下了英文,但是在阅读很多环保专业书籍的时候难免又要重新拾起来,只是听说两项能力退化严重,读写水平还保持的不错,做个翻译应该没什么问题。 杨素放下心来,又打听了一些应该注意的礼节,顺便旁敲侧击了一下李小阳叔父的身份。原来,这李小阳叔父叫李贤,正是昨日那个将滚烫的姜茶递到杨素手中的太监,是光熹比较信任的身边人。 等到杨素和李小阳下马车时,天色仍然没有大亮,他们穿过承天门,走了一段距离,巍峨的午门正矗立在两人面前,经过黄门无声的检查,又有一位宫中执事在午门内侧候着。他轻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样迟”,就对李小阳点点头,在前面引路。 在车内还很跳脱的李小阳此时已经变得异常严肃,再也没有和杨素有任何眼神交流,径直从另一侧去了。 杨素谨记李小阳的告诫,一句话也不说,紧跟着眼前这个太监,亦步亦趋,不敢多抬头看一眼。两人过金水桥,在广场上停下,那太监对杨素说道:“杨探花,稍安勿躁,静候听宣。”便一溜烟地登上了台阶。 杨素抬眼偷瞄,发现他在大殿檐下与一个红衣太监耳语了几句,这红衣太监正是李小阳的叔父李贤。杨素抬眼看了看那殿上的匾额,上面“太和殿”三个大字闪闪发光,昨日装醉,杨素却是没能看到。他暗想,这算是历史的必然吗? 过不得片刻,就听有人提着嗓子喊到:“宣杨素觐见!”又有执事接着喊道:“宣杨素觐见!”声音层层而来,宦官们又尖又细的声音此时听来异常威严。 杨素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快步登上阶梯,殿门口的太监对他微微点头,他便一步跨入了太和殿。 他本以为自己粉墨登场,文武百官应该会对他行注目礼,却没想到此时殿内正吵得火热,哪有人注意到了他。历朝历代,四品以下官职,在这朝堂上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又何况他现在还是无品无级的小小探花。 此时一个红袍文官正在高声阔论:“此图断无可能是真的。蒙古各部与我们打了这么多年,每年大大小小的冲突不下十起,但两边投入的兵力总和也不过万人。若真有如此实力,怎么可能只有这等规模!蒙古各部不过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又有人站出来辩驳道:“癣疥之疾?每年我朝边陲因为蒙古劫掠损失多少财物,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要忘了流民是怎么来的!蒙古各部实乃心腹之患!” 堂上唇枪舌剑好不激烈,杨素却是有些疑惑。什么蒙古?怎么又成了少数民族的问题?那两个西洋人呢,怎么没看到? 他正摸不着头脑之时,光熹终于注意到了他已经进殿,然后挥了挥手,示意百官安静,开口说道:“杨卿,这是你们琼州府当地内卫连夜押解进京的两个夷人所持有的一张地图,你来看看。” 李贤一路小碎步将一张羊皮纸递到了杨素手里,杨素展开一看,是一张绘制了亚欧非主要国家以及地理信息的地图,图上的标注并非是英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是一种拉丁语系的语言,但因为标注的都是地名,所以杨素也搞不清楚是哪国语言。 看了半晌,这张地图对杨素来说简直难以置信,因为他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超级帝国,一个西至伊斯坦布尔,东与华朝大同等地接壤的超级帝国,杨素尽量保持平静地说:“皇上,微臣想尝试和两个夷人沟通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西夷难民 光熹也不含糊,不多时便传唤两个夷人进了太和殿,两人神色委顿,衣衫破破烂烂,但是通过仔细辨认,仍能看出他们穿的像是传教士的服装。 两人被带上殿时,朝中文武大多露出鄙夷的神情,盖因在汉人眼中,这些金发碧眼的夷人乃是未开化的蛮人c食人番。 此时杨素得了光熹的许可,立即贴近了用英语问道:“你们会说英语吗?你们从哪里来?” 两个西洋教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争先恐后地说:“您会说英语,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是来自法兰西的传教士,乘坐轻帆船一路沿着海岸来到这里,结果在一处海峡遭到了拦截,最终只能贿赂当地商人的船队偷渡到贵国。” 两个法兰西教士的英文晦涩难懂,还好两人比比划划终于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杨素取来他们的地图,让他们指出一路来华的航线,这才确定他们说的是真话,而那个拦截了他们的海峡,就是世界闻名的马六甲海峡。 杨素不得不感慨信仰的力量,这些传教士所乘坐的轻帆船应该只能沿着浅海航行,对海上的风浪没有太大的抵抗能力,想来他们为了传教遭受了极大的苦难。 杨素将他们的情况问了个清楚,然后对光熹说道:“皇上,这两位一个叫林克,一个叫塔沃尼,来自西方一个叫做法兰西的国家。至于他们的全名,考虑到他们今后在华朝生活的方便,臣建议他们做出了妥协。” “两人都是西方僧侣,但所信奉的教派臣未曾听过,他们最终携带到琼州府的物品,只有一箱书籍,以及一箱日用品。西方僧侣所学庞杂,刚才说了几种他们精通的学问,臣不知该如何翻译,但听起来像是一些格物的学问。” 话音刚落,便有大臣出列说道:“杨素,蛮夷怎么会懂格物!还是先问清这张地图上蒙古各部的情况吧!”说这话的大臣对杨素颇不客气,看来是李正一派。 光熹却饶有兴趣地挥了挥手,对杨素说:“无妨,探花郎,你且把能问的,该问的都问清楚,今日已经这般迟了,也不怕再耽搁一会儿。” 其实杨素对于那些学问到底该如何翻译自然是懂的,分别是数学,物理,化学,天文还有哲学。但是他毕竟对古籍不甚了解,也弄不清楚这些词汇的出处,万一要是凭空造词,只怕会受群臣攻讦,所以才没敢说明白。 杨素作为穿越者,非常清楚系统的西方自然科学教育所培育出的传教士都是有科学家潜质的人才,他要尽量通过一些通俗易懂的方法让光熹明白这些传教士的重要。 他假装与两个教士交流,思考了一段时间,认为光熹相对关心的应该就是与军事c政治有关的东西,于是就以炸药举例道:“在西方,有一门学问叫做cheistry(化学),在两位僧侣所生活的法兰西,有人通过这门学问制成了一种火药,这种火药有开山填海之能,甚至有一座著名的宫殿就是利用这种火药炸开山体后建造的,这两位西洋和尚就会研制这种火药,他们所携带的书籍中还有大量类似的知识。” 光熹愣了一愣,说道:“开山造屋?这些蛮夷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将目光转向右手边一个大臣,说道:“徐卿,兵部正在使用的火炮能做到这点吗?” 这个徐姓大臣看起来比那些老头子年轻不少,他须发皆黑,背也挺得笔直,出列后躬身说道:“断无可能。我朝威力最大的当属威武将军炮,一炮的威力最多轰开一些县城的城门,若要开山,恐怕用尽举国的火药都不足以办到。若是那个法兰西真能做到这点,其技术一定非常先进。” 这时李正忽然出列说道:“皇上,开山填海之能实在难以想象。这不过是这两个西洋僧人的一面之词” 说到这里,他斜眼瞄了一眼杨素,“一面之词”指的到底是谁不言而喻,然后继续说道:“盖因蒙古阻断了我们的路上商道,我们现在无从考证。但是再看这张地图,上面绘制的蒙古势力之大,与我们所接触的蒙古各部截然不同,现在蒙古各部皆是未开化的蛮夷,贫穷而野蛮,若是享有这么大的土地,何至于每年入关掠夺?臣以为还是应该先弄清楚这件事情!” 光熹点了点头,对杨素说道:“杨素,李先生老成持重,意见中肯,你先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杨素只好又去问林克c塔沃尼两人,原来这庞大的国家竟然是一千年前灭亡西罗马帝国的匈人帝国。 按照他们的说法,一千年前,匈人帝国在阿提拉的率领下一路向西进犯,而当时的西罗马帝国内忧外患,民族问题严重,对当时的西罗马帝国来说,匈奴人是蛮族,日耳曼人是蛮族,高卢人也是蛮族,这些蛮族揭竿而起,就要了罗马帝国的命。 意大利等国独立后,历史却出现了分叉。本应因为阿提拉的死亡而四分五裂并覆灭的匈人帝国,最终只失去了欧洲大陆的部分土地并留存了下来。 但是想来在欧洲人眼中,这些匈奴人长得都差不多,所以才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殊不知匈人帝国只是当时匈奴人东突厥的那一支。 当时突厥因为对汉态度的不同,分裂为两部分,而战力不足的东突厥,却是被汉人给赶跑的。他们经过三百年的修生养息,占领了大量的水草丰美的土地,才得以休养生息并向西灭亡了西罗马帝国。 而蒙古各部随着时间变化,与汉人决裂,一直打的不可开交,陆上消息被封闭,华朝自然不会知道隔着蒙古各部还有一个匈人帝国。 只不过欧洲人不懂蒙古族各部落之间血脉的复杂关系,才把这同族不同支的各部落绘制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只怕现在的匈人帝国仅仅表面强大,内耗却是很厉害的。 这些自然不用杨素去给光熹分析,一众大臣也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鄙夷道:蛮夷终究是蛮夷,被灭了一个国家就如此害怕,竟是能把一个空壳子想的恐怖如斯。 光熹愣了半晌,却是嗤笑一声,对杨素说道:“杨素,你也不用再等吏部的消息了,便入翰林院任编修,负责翻译这两个西洋僧侣的书籍,朕倒要看看,这些夷人是怎么格物的。” 杨素心说还好还好,只要不给皇帝拟诏写文章,这种工作我还是能做的,于是他双膝跪地,大声说道:“臣领旨谢恩!” 话音刚落,叶一清忽然出列,说道:“皇上,臣以为两位西方僧侣宜入住会同馆,杨素兼任礼部四译会同馆大使。” 一时间殿上哗然,叶一清此举无异于将触角伸向礼部,就在昨日的鹿鸣宴上,李正力保何中行的礼部郎中职位,对岭南学政却是轻轻放了。见惯了人事变动云谲波诡的杨素哪里还不知道,这礼部绝对是李首辅的地盘儿,而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叶一清安排进礼部的一颗钉子。 不过这礼部四译会同馆大使不过一个正九品的微末小官儿,也就相当于一个科员的职位,应该起不到多大作用,自然不会受到强烈反弹。 但事情偏偏与杨素想的不同,立即有人出列反对道:“新科任免早有定制,太祖建朝以来,状元按惯例应官修撰,榜眼探花应官编修,从未更改。叶阁老的提议有违祖制,休要再提。” 叶一清看也不看这人一眼,只对光熹躬身说道:“皇上,臣以为世易时移,变法宜矣。今日之前,这法兰西国我朝闻所未闻,刚才杨素言语间又提到的西方还有英吉利等国也是未曾听过,会同馆接待四方,却无法与客人沟通,岂不引天下之人耻笑?臣以为,礼部应增加官员,杨素恰逢其会,能力已在这朝堂上得到诸位大人的见证,实是大使的不二人选。” 接着,便有数人出来附议。这些官员未必真的看好杨素,奈何叶老大发了话,他们必须坚定顶上。 未曾亲身经历,杨素决计想不到一个九品的微末小官竟在金銮殿上点燃了烽火,而他自己,就在这个政治漩涡的中心,他忽然觉得叶一清所用的“恰逢其会”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这时,李正老大当然不能做缩头乌龟,下面的小弟都在等着他发话呢。于是他出列反驳:“好一个变法宜矣。皇上,臣以为叶阁老的想法太过片面。恕臣直言,会同馆乃朝廷接待天下各国代表所属,这两个西方僧侣就可以代表法兰西国?这样的人入住了会同馆,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引天下之人耻笑。” “皇上,我华朝乃是礼仪之邦,臣以为任何越礼行为都应坚决反对,这两位西方僧侣不如安置进护国寺,让他们入住会同馆实在有失妥当,礼部增设官职一事还需再做讨论。” 此时李正的一班小弟自然跳出来附议,有的口口声声说李首辅老成持重,文武百官,国器也,国家社稷之根本,没听说过随便增设国器的。又有的质疑林克c塔沃尼两人根本没有住进会同馆的资格,如果以后随便来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也可以住进去吗? 一时间朝堂之上,唇枪舌剑,口水满天飞。这个时候杨素不得不感慨还是举手表决好,这样吵来吵去,引经据典,各有各的道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光熹忽然清了清嗓子,伺候在一旁的李贤立即取了干净的手帕递到光熹手里,太和殿上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状态逐渐静了下来。光熹将手帕塞进李贤怀里,然后似笑非笑地说道:“朕想听听探花郎的想法。” 杨素此时已经被打上叶派的烙印,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来不及细想,开口说道:“臣初读《大学》,对格物二字不甚理解,曾想过竹子为何不向地底生长,而向天空生长。于是便搬了一条凳子坐在院子里,面对着竹子硬想了七天,结果因为头痛而失败。臣却是把探察外界误认为探讨自己。” “臣以为,西洋的格物之学一定有意义非凡之处,而精通它们的两位西洋僧侣,就是我们大华朝的客人,臣愿意尽自己所能,做好对客人们的接待。” 杨素情急之下,就把明朝哲学家阳明心学创始人王守仁身上的趣事安在了自己身上,力求让自己的话情真意切更加可信。 他刚把典故说完,立即就有大臣出列攻讦:“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百余家。多少博学大儒对格物尚有不同理解,区区西洋夷人就能说清楚?杨探花你怕是做学问做错了方向吧!” 光熹摇了摇头,对杨素说道:“杨卿,你的心意朕了解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而说道:“格物之说,正是因为有各种不同的理解,才更应该多了解多探讨。” 李正听到这里暗叫不好,立即出列说道:“皇上,臣以为” 光熹却是打断了李正的话:“李先生,怎么?礼部成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朕也摸不得?” 李正悚然而惊,六部之中除了礼部,哪个不是叶李两派势力盘根错节,犬牙交错。自己在礼部越得势,越压得叶一清抬不起头,最后不得不放弃礼部的,恐怕反而是自己。心思电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屈膝跪下说道:“臣惶恐,臣不敢!” 光熹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免了”,又道:“差礼部c吏部合议官职增设事宜,散朝。” 说完,他也不等李贤,径直起身绕过了皇椅之后的屏风,不见了踪影,李贤尖着嗓子仓促喊了一声“退朝”,便紧跟着光熹去了。 杨素痴痴跪了半晌,只觉得嘴唇有些发紧,诧异地想着,刚才光熹是对李正发火了吗?他还在愣神间,忽然觉得肩上一紧,抬眼看时却是叶一清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 叶一清伸出双手将杨素托了起来:“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以前只觉得你文章做得好,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不置可否地一笑:“今日到府上来,老夫有话对你说。”说完,又轻轻扶了下杨素的肩膀,施施然去了。 杨素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四周,文武百官都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却是没人再多看他一眼。 良久杨素才发现了两个同样迷茫的人,只见林克和塔沃尼还无可奈何地跪在那里,全然不知,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成了大华朝最尊贵的客人,要住进奢华旅馆走向人生巅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坐论新政 叶府后院内,只见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水声便如佩戴的玉器相互敲击,清脆动人。潺潺溪水斗折蛇行,最终流入一个小潭。 潭水清澈见底,潭内的鱼儿如在空中游动,潭底是一整块石头,却不知工匠们从何处寻来,又或是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几步就可以跨过小桥,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地面似被翻整推平,奇花异草全都被栽入花盆,工整地堆在一旁,庭院中央整齐的摆放着三排桌凳,几个小丫鬟正咬着笔管认认真真地读书写字,一个少女依次辅导着她们,担任着教习的职责。 这少女是叶府千金,闺名紫萱,一向严谨的叶一清对她的评价都是“力乘阳刚,才济阴柔”,便说的是她才智见识不弱于男子。 叶紫萱穿着辽东进贡来的貂裘,光可鉴人的青丝松松挽着。雪白的瓜子脸上眉目如画,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双眼睛,说它们瑰丽如宝石就像是一种侮辱,倒不如说她们更像本身就带着喜怒哀乐的独立的生灵,让人神往。 穿庭而过,便是一小片苍翠的竹林,沿着一条蜿蜒的小道向前走去,是一座六角竹亭,秀丽挺拔,高雅柔美,其高略出林表。 亭内一尘不染的小石桌上,平放着一架精致的古琴,偶有苍翠的竹叶落到琴上,形成绿色的点缀。叶一清正手中捧着一本奏章,逐字逐句地研究,似乎想把自己整个人钻到奏章中去。 这时候,叶府的管家叶七一溜儿小跑过来,离着叶一清几步远就顿足停下,禀报道:“老爷,您叫小的等的那位杨编修已经来了,正在偏厅坐着,小的已经让下面人奉茶了。” 叶一清扫了一眼拜贴,只见上面写着“学生杨素敬拜”,倒是中规中矩。古代官员交游多会大张旗鼓,过府之前总要送上拜帖,下级官员也会借此拍拍马屁,露骨如“门下走狗”之类的词语也经常看见。 杨素在以前的文稿中翻来翻去,发现杨素的信件的落款永远是“学生杨素”,他这才大胆地写了拜贴。不过这打了十多遍草稿的作品,叶老师却是看都不看。 那远处正在教书的少女也抬起头来,颇有兴致地瞧了一眼偏厅的位置,叶一清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这才拿着奏章往偏厅去了。 叶一清虽然早已换了常服,可他久居上位,不怒而威,杨素见他手握奏章缓步登上台阶,下意识地将茶盏摆好,离开座位躬身立着。 叶一清嗤笑一声,伸手点了点杨素,说道:“以前在书院见你时便是这个样子,怎么没个长进?噢,为师倒是忘了你那首《杨石》,你倒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若是旁人听了叶一清的话,只怕是要吓得发抖。但是杨素淫浸官场十几年,自然明白。上层领导与你私下谈话,用这种口吻批评你,是亲近喜爱的表现,更何况二人又有师生关系。只是听来杨素和叶一清也不是那么熟悉,似乎只在书院见过。 杨素感觉到叶一清似乎在刻意营造一种悠闲的氛围,于是故作尴尬地笑道:“当时情况紧急,学生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只是偶得佳句,实在是顺手为之。” 叶一清听了这话,又伸手点了点杨素,却没再在鹿鸣宴上的事情多做纠缠,他先在主位上坐了,又示意杨素落座,然后说道:“今天你做的很好,为师本以为你只是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没想到却能在关键时候发力,帮为师一把。当今皇上志向远大,只要那两个法兰西国的僧人真有你说的那般本事,礼部纵使是龙潭虎穴,你也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法兰西国的那种火药,你有几成把握?” 杨素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其实两位教士所说的与其说是火药,不如说是炸药更为合适,这类炸药在工程中的作用要远大于战争。用炸药开山铺路,挖掘运河,必定事半功倍。” 叶一清叹了口气,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华朝每年开凿运河,修桥铺路的工程何其多?国库里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你这么排山倒海穷折腾。”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现在军器局造火器,不过三年一题,用银不足两万五千两,你让国库从哪里变出银子来给你炸山?你还是先让两个夷人想想办法改造了火器吧。” 杨素心道,钱可不就是军用技术民用化的最大阻碍,哪里是能轻易解决的。他正要低头称是,叶一清却又开口说道:“这段时间,六部尚书天天在皇上面前聒噪哭穷,为师和李正每日都要受皇上斥责,若不是现在六部部部缺银,只怕为师那些政改还被束之高阁呢。” 国库缺钱,说到底还是政策问题,每朝每代,往往最后都会形成缺钱——加税——缺钱的恶性循环。杨素哪里清楚华朝实行什么税制,只得硬着头皮问:“老师的改革看来是收到成效了?” 叶一清略微得意的捋了一下胡须,挥了挥手里的奏章说道:“依仗《清丈条例》,仅从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四地豪绅地主手里就清理出了隐瞒田地四十万顷,只有补交税额才可免罪。” 清丈土地往往是解决土地问题的前奏,想来是“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田多税多,田少税少那一套,虽然可以抑制土地兼并,但目的还是维护封建统治。 套用杨素在后世作报告时说过的一句话,在封建社会中央集权的国度里,土地税赋改革不过是巩固统治者“笑傲天下”的辉煌殿堂,并不是让跪在殿堂宝座之下的广大民众能够挺起腰杆自由快乐地做人与生活。 杨素此时当然不会说泄气的话,而是若有所指地说道:“历史遗留问题也是问题,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就是我朝的进步,就是施政者的功绩。” 叶一清听了此话,提笔写下“历史遗留问题”六字,斟酌片刻,微笑着摇头说道:“历史遗留问题你倒是会遣词造句,为师心中信念早已坚定,何须你在这里说道。我大华初建,山河残破,经济凋敝,在册土地尚有八十万顷,经过二百余年的发展,在册土地居然仍是八十万顷,可见土地兼并之严重,时至今日,有田者已经十不足一。” 杨素点头说道:“如若不能进行行之有效的改革,无田者一遇凶年,所得甚少,强壮者流离四方,老弱者死于沟壑,长此以往户籍制度崩塌,贫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必然天下大乱。” 叶一清却没想到杨素作为官场新丁竟然有这等见识,于是他坐正身体,板着脸问杨素:“针对此种情况,为师今日便考教考教你,看你学业可有长进。” 杨素暗自叫苦,他胆子再大,顶多抄抄诗词,但是完全不敢盗用张居正这些大能的政治智慧,毕竟叶一清此刻对于如何改革必然已有腹案,若是在他看来毫无政治经验的自己说出与他不谋而合的改革策略,只怕自己在他心中不会加分,反而会因此产生怀疑隔阂。此时只能不着痕迹地说一些契合税赋改革精神,为税赋改革做些铺垫的话。 杨素反复思量之后,开口缓缓说道:“学生离开琼州府时,在搭乘的船上,见识到了船家最奇特的收船费的方式。他的船费只有其它船的六成,但是带的行李却要按重量收费,像学生这种往书院求学的秀才,随身不过一箱衣物一箱书籍,综合下来所需船费与其它船相近,而走商的货郎所带甚多,船费自然就远高他人。” “学生以为,行李重量便如百姓之土地,船费便如应缴税额,多田者多税,少田者少税。” 叶一清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搓着胡须说道:“妙啊,没想到这船商还想到了我们前头!若把原先的船费比作丁赋,那行李的费用便是田赋,为师本来只想到清丈土地,从田赋入手,这船商却是聪明,只收六成丁赋,寻常乘客坐了他的船只怕还会感恩戴德。” 杨素心道:完了,还是说到了叶一清前头,只希望您老人家别去海南找这个莫须有的船家取经。 叶一清今日在礼部安了杨素这颗钉子,本来心情大好,听了他坐船的蹩脚故事,又觉得豁然开朗,对这个弟子越发看好。 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为师这新政要把差役全部改为银差,田赋除苏杭等少数地区仍征实物以供皇室使用之外,其余一律改征折色,为了杜绝侵蚀分款之弊,全部税务绕过保甲人员,由地方银差直接管理征收。只要能够如此进行下去,何愁国库不能丰盈。” 这“折色”也就是现银,可以说,叶一清的想法与“一条鞭法”不谋而合,想来封建改革无论怎样都绕不开这几个步骤,这算是历史之必然。但是历朝历代,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改革政策颁布下来,各个地方的解读可以完全不同,这就需要一个改革舵手执掌乾坤。 然而人亡政息,一旦强而有力的施政者倒下,这些改革无一例外地会沦为政斗的工具,最后只会变成苦难变本加厉地落到贫苦百姓头上。更何况叶一清头上还压着一个李正,刚才叶一清也说了若不是现在国库空虚,只怕那些政改还被束之高阁,文官集团尚且不能统一意见,这改革必定阻力无限。 杨素现在还搞不清楚叶李两人是朋党之争还是政见之争,若是前者,还有化解的余地,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例如内廷出现一个可以与文官集团抗衡的宦官,两人就有合作的空间。 若是后者,那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政者讲究外圆内方,若是内里底线还有打磨棱角的可能,叶一清和李正绝不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奈何杨素此时已经上了叶一清的船,更是用一首《竹石》表达了自己的“志向”,只能顶着一个“改革派”的名头跟着这位叶老师一条道走到黑了。 杨素决定还是给这位叶老师提一提醒,说道:“老师此举可以消除杂役之害,但是学生还未离开琼州府求学之时,观这些杂役横行乡里已成习惯,他们也从代办征解中获得了巨大利益,若是让他们回去忙农,一正一反间,地位收入上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若不解决他们的问题,必然会有额外加派,百姓反而更受新政之害。到头来,这些罪责又要栽到老师的头上。” 杨素深吸一口气,“土地税赋改革必然伴随着吏制改革,老师若只想着” 说到这里,叶一清却是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黄河汛期已近,工部治理刷沙要用银子;京中百官正月的俸银还在欠着,吏部也要银子;明年正月两国来朝,礼部也要银子;法兰西国的那些火药,说不定也要银子。连皇上都已经缩减了宫中用度,户部的钱袋子还是紧巴巴的,若不是这样,李正老儿又怎会放我这《清丈条例》过关?这次清丈土地有如此成效,皇上必然欣喜若狂,新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正老儿此刻想来也被架在火上烤着呢。” 杨素心道确实缓不得了,只怕新政这部分收入增长已被户部上下做进了财政计划里,只是华朝财政何至于如此千疮百孔,难道华朝也有令人深恶痛绝的海禁?可那两位西洋教士不是随商船到的海南吗? 叶一清明白他内心所想,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多想了,进了礼部,如果能在那两个法兰西人身上做出一点文章来,就再好不过,为师知你极有才智,应该能应付得了些许状况。记得去吏部看看名册,别稀里糊涂地连自己的同僚都认不全。” 说到这里,叶一清似乎谈兴全无,杨素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只得起身告辞,从偏厅出来时依稀听见了叶府内女子读书的声音,却是那首耳熟能详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正好奇间,杨素依稀看见转角处裙角轻摆,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神女的倩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禁书风波 时间来到光熹九年二月底,这日,光熹与臣子们又议了政务,看看时辰早朝早该散了,便罢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独留下叶一清和李正两位大学士在宫中用膳,叶一清看李正老神在在,似乎毫无惊讶之色,只好拿住了情绪谨慎应对。 光熹此时却是谈笑风生,与李正谈笑,又与叶一清对饮,兼顾两位大人的情绪。叶一清却是越发迷惑,心道:难道皇上想借共宴的机会缓和我和李正的关系? 忽然光熹有些突兀地问道:“不知两位大学士可曾听过这样的话:君王如果总是坚持仁义,就肯定会灭亡,他必须狡猾如狐狸,凶猛如狮子。狮子不能防御陷阱,狐狸不能抗拒豺狼,所以,君王做狐狸是要发现陷阱,做狮子是要吓走豺狼。” 叶一清心说帝王心术可不就该如此,但是这类话一旦说出来或者落于纸面,却成了大逆不道。但是他素来谨慎,自然不会轻易做结论,只是躬身说道:“回皇上,臣还是首次听说。” 李正却是捋着胡须笑道:“这‘狡猾如狐,凶猛如狮’臣似乎在哪里读到过,想来应该出现在近日读过的信件或奏章之中。”叶一清暗道不妙,这李正博闻强识,如此激烈的言论只要读过,他断然不会忘记出处,今日怕是皇上和他一唱一和,来了一个双簧戏。 果然,光熹对伺候在一旁的李贤招了招手,让他将一本奏章递了上来,然后说道:“叶卿,你既然没听说过,就来看看这句话的出处好了。” 这奏章却是御史陶莹的弹劾杨素的奏疏,前面三分之一还是那些统一的歌功颂德的套话,叶一清当着光熹的面,只能别别扭扭地读了,却没想到越往下看越触目惊心,读到最后,竟然已经有冷汗流了下来,暗道还好刚才没有说‘狡猾如狐,凶猛如狮’那句话大逆不道,不然自己这个学生就是神仙难救了。李正竟然绕过了他,将奏疏直接送到了光熹手里。 陶莹的奏疏中弹劾杨素“机深志险,包藏祸心”,而导火索,正是杨素的翻译工作。他翻译了一本叫做《君主论》的西洋政治。 《君主论》主张一个君主为了达到自己的事业或统治目的,不要怕留下恶名,应该大刀阔斧,使用暴力手段解决那些非用暴力解决不了的事,不必要守信义,伦理道德可以抛弃不管,因为目的高于手段。这显然与汉族传统的五常以“仁”为核心的思想所冲突,而杨素无疑成了李正一派的标靶。 要说真是世事无常,君主论此书在欧洲被禁,其原因就是此书与基督教义严重不符,偏偏两位教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它随身带了出来。而此书杨素恰巧读过,翻译起来得心应手,自然会把它作为首选。 陶莹弹劾的角度是极其刁钻的。他认为,《君主论》的翻译要把一种语言转变成另一种语言,期间必定会掺杂杨素的主观理解,而杨素有刻意扩大“否认道德”的嫌疑。 叶一清辩才无双,但是公然讨论帝王之术的事情他从未遇到过,更何况还编纂成书,就算杨素顶着一个翻译的名头,这似乎也有点儿过于惊世骇俗了。 若说此书是西洋的舶来品,蛮夷学说荒诞,我天朝上国应当宽容,但杨素翻译之时不对书籍做遴选甄别,将儿戏之作《君主论》翻译成书,这不是玩忽职守? 若说此书是夷人文字写就,翻译难免有纰漏,这就是在说,杨素翻译时夹杂私货,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一时间叶一清心思电转,素有急智的他竟是完全没有想出该如何辩解。 此时却是光熹替叶一清解了围:“叶卿,朕以为,只读这奏章中的片面之词还不能对这杨编修翻译的《君主论》下定论,今日,朕便将已经译好的部分通读一遍。刚才朕只是忽然想到此事,想到你是杨编修的老师,这才问问你的看法,却没想到你也是第一次听说。” 叶一清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此次不是李正与光熹合谋的一次围剿,却是光熹的制衡之举,在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只是皇上心中又是怎么想的?若是叶派大臣跳出来支持杨素翻译的内容,会不会被安上大逆不道的帽子,而自己会不会失了君心,这杨素还能保的下来吗?一时间,叶一清竟然有些迷茫了。 这时光熹又恢复了刚才的谈笑风生,对杨素受弹劾的事提也不提,叶一清才渐渐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来,一时宾主尽欢,气氛渐渐热络。 叶一清苦挨着宴席结束,顶着李正意味深长的目光走出了午门,悄声对正在轿旁候着他的叶七说道:“吩咐人去会同馆把杨素叫到府上见我,只跟他说不要拖延,有要事。” 作为华朝懂英语的唯一一人,杨素成了日常不用入翰林院办公的第一位编修。在一般人看来,教两个鬼佬使用汉语简直是地狱级别难度的任务,因此王继芳对他现在的工作态度的评价就是“苦中作乐”四个字。 当然杨素却不会这么认为,若是真的让他一头扎进那些大部头里修订史书,那才是一种折磨。杨素只需要将自己翻译的作品交于翰林学士张聪即可。至于这位张聪,是叶一清一手提携起来的,用现代的话说,那就是自己人。 在杨素看来,他的工作还算清闲,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因此,对这次时隔不到半月的过府,他是没有什么压力的,步履轻松地跟着叶七一路走入偏厅,此时叶一清还没换下朝服,满脸严肃地让杨素落了座。 叶一清盯了杨素良久,才说道:“‘狡猾如狐,凶猛如狮’,你对为君之道倒是看得透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帝王之术,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咱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都不够给你垫背的!” 叶一清忽然提高了音量,真把杨素吓了一跳。他初来乍到华朝,还没想通皇帝权力神圣不可侵犯,只考虑到《君主论》此书是西方君主的案头读物,是一本不朽的政治名作,所以选择此书作为翻译首选。他甚至还曾心中幻想凭借此书奠定自己华朝“开眼看世界”第一人的身份,却没想到招来了杀身之祸。 叶一清也不等杨素辩驳,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然后扶着前额说道:“此事机巧关节太多,为师也难以一时捋顺,现在为师来问,你来回答,若想活命,你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素哪里还敢多作他想,从椅子上站起,躬身应是。 叶一清沉吟片刻,说道:“先想清楚陶莹的问题。你的书稿尽数交与张聪,最终却被陶莹读到,对于此事你是怎么想的?”叶一清此时却是对张聪有了怀疑,他须得先理清内部问题,再来想对策。 杨素闻弦歌而知雅意,凭借着多年的政治直觉,在听到情况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学生是这么想的,张学士乃是谦谦君子,学生以为此事与张学士无关。” 杨素收了收身子,居然演起了情景剧。 他先是扮演起了他在礼部的直属领导,主客司主事路天亭:“哎呀,张学士,好久不见啊!近日杨编修天天泡在会同馆和两个西夷人待在一起,工作成果却全都交到了翰林院,我们礼部这边不好交差啊!”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跳到一边,饰演起了张聪:“路主事,杨编修还是很努力的,你看,今日他送来的书稿我还没有读过。” 杨素又扮演的路天亭似是凭空举起了什么,仔细研读起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 演到这里,偏厅窗口外的回廊忽然传来了一声娇笑,这笑声似乎很有感染力,连板着脸的叶一清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做作地清了一下嗓子,似乎是在驱赶回廊里的人离开。然而事与愿违,偏厅的门此刻却被推开了,叶紫萱就那样俏丽地站在门口。她穿着紫色衣裙,一身貂裘将她姣好的身材遮住,真如画中走出的仙女。 叶一清眉头皱得很深,开口训斥:“紫萱,为父正在和朝廷命官商议朝中大事,你且关上房门,不要来打扰。” 叶紫萱却不怕他,走进屋里,轻敲着父亲的肩膀,撒娇说道:“今日这偏厅之中坐着的可不是朝堂同僚,而是书院师徒,杨世兄是父亲的学生,女儿只想来瞧一瞧他是不是真的如您说的那般机智不凡。” 叶一清腹诽道:叶杨两家还成了世交了?但他一向宠爱女儿,此时又觉得打发不掉她,只能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对杨素说道:“你的猜想倒是有些可能。李正把控礼部十余载,这书稿被路天亭读过,就相当于被李正本人读过了,只是这张聪怎么会犯下如此失误,为师心中实在难以放下。” 叶紫萱却是放慢了敲背的动作,低声提示叶一清:“这张c路两人都是嘉兴府人,是光武十九年的同科进士啊。”她的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让杨素听了个清清楚楚,杨素刚演完情景剧,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差点儿喷了出来。这闺女也太顽皮了,哪有这么落父亲的面子的。 不过这倒是解释得通了。古代官员的关系网,除了亲人,那就是同学和同乡最为亲厚,大家按乡土抱团,互相攻讦,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南北之争的原因。此二人来自相同的地方,又是同年考取功名入仕,必是同学无疑。这两人既是同学又是同乡,他们应该会有一定的私交,故而不太设防。也正因为这样,这路天亭对《君主论》应该只是管中窥豹,可能只有对序言的匆匆一瞥。人家张聪又不傻,总不至于让你端着文章看个够。 叶一清已经从女儿的调皮导致的尴尬中恢复了过来,他想通关节,把张聪的事情放下,又继续问道:“这《君主论》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素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君主论》是学生翻译的第一本西方书籍。其主旨是君主的政治行为不应该受到道德规范的束缚而应完全以实效为原则,其中还应当包含保护百姓的私人财产,重视军队的作用等思想。学生已经将此书翻译完成,只是还没校对检查,只将序言部分送到了张学士那里。” 听到这里叶一清差点儿吐血,这些论点有的是反帝反封建的,有的是反对儒家文化的,你搞这么一本书出来不是存心找死,然而《君主论》已经上达天听,此时想要腰斩已经绝无可能,一时间叶一清竟是无话可说了。 叶紫萱却是来了兴趣,漂亮整齐的门牙咬着下唇,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杨世兄,此书是如何论述的,用什么方法来支撑作者的论点?” 杨素曾经通读过此书,并且有些心得,不然他也不会将此书作为翻译的第一选择,对于叶紫萱的问题当然得心应手:“此书是西洋一个叫做意大利国的国家的作者所著,主要通过归纳西洋历史上一些王朝的兴衰以及君王的手段来支撑论点。” 叶紫萱听到这里,立即露出了笑容:“路天亭只读到了序言的一小部分,陶莹弹劾上疏也是断章取义。杨世兄回去只要将《君主论》进行删减,只把西洋历史的部分翻译成书,这样不就可以了?编修本来就是史官,朝贡国还有蛮夷的历史都会作志修史,翻译《君主论》中的历史事件可是杨世兄的本职工作。” 叶一清听了,还是摇摇头反驳道:“杨素所译的序言部分已被皇上带回去阅读,序言的作用乃是介绍和评论此书的思想内容。杨素若是只翻译西洋历史,皇上一眼就能看出!” 叶紫萱解决了难题,兴奋地小脸通红:“父亲,此书是意大利国的作者所作,却由法兰西僧侣带入华朝,这两国语言不同,必然存在翻译的错谬呀。杨世兄本意就是只译历史部分,之所以一字不差地翻译序言,是因为要阐明此书为意大利国作者所著,而法兰西国的译本,可能不能准确地表达原著的意思!” 杨素听到这里两眼放光,暗道好姑娘,脑子真是灵活,他略有些激动地说:“学生不懂法兰西语,却是用的英吉利语与两位法兰西僧侣进行的交流,《君主论》的翻译工作也是依次经过了意c法c英c汉四种语言的转换,只要后续请老师作跋,说明翻译过程中遇到的语言问题,此事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叶一清也点一点头,虽然如此行事仍有可以攻讦的余地,例如编修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东西还编纂成册,也算玩忽职守。但是考虑到华朝对西洋夷人的一无所知,杨素的行为是完全可以用一心为公这种忠君爱国的理由搪塞过去的。 叶一清又把各方各面考虑了一遍,嘱咐杨素:“你回去后立即把《君主论》按照我们的思路进行删减,我会让叶七一直跟着你,你每译完一个部分,就差叶七给为师送来,其余事情,你不用管了。对了,你也无须上疏申辩,只要皇上还有耐心,他们拿你毫无办法。” 叶一清却是在这次事件中看到了机会,今夜他还要招张聪过府,考虑能否在礼部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当然这些事情却不是杨素所能参与的了。 叶紫萱抿嘴一笑,说道:“杨世兄,小妹送你!”两人沉默不语走到了叶府门口,此时叶七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眼看就要出府,叶紫萱叫住杨素,对他展颜一笑:“杨世兄,这法兰西真有能开山填海的火药吗?” 杨素看着她皓若星辰的眼眸,心说这丫头果然得宠,叶老板竟然将朝堂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谁知道呢,可能是两个鬼佬瞎说大话。叶世妹,愚兄对您感激不尽,只是现在要务缠身,必须得走了。” 听了这话,叶紫萱掩唇轻笑,心里暗想这登徒子还真以为自己叫了两声世兄,两人就成了青梅竹马了?但她个性独立,不以为忤,挥手与杨素告别:“再见面时,可别成了无头的冤魂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恩威并施 朝堂之上果然狼烟四起,陶莹的奏疏便如一声发令枪响,其余弹劾的奏疏便如雪片一般飞向光熹的案头,其中有个叫何中行的,三日三连奏,来了个层层递进,彻底把杨素包装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妖人。御史们不愧是骂架先锋,他们可以风评弹劾,上疏时还是“嫌疑”,而以后的奏疏中,杨素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罪证累累的犯人。 只是这些奏疏如同石沉大海,而叶李两位大学士也对此事讳莫如深,便有嗅觉敏锐的大臣查考古例c翻阅卷宗,开始未雨绸缪,为杨素的行为寻找起理论依据来。 就在朝中文武大臣吵着罗圈架的时候,深处旋涡中心的杨素却躲在会同馆内通宵达旦,扯着两个法兰西人跟他大话欧洲历史。还好他已经完成了翻译工作,只需要进行删减。 此刻他丝毫不敢怠慢,只是现代对欧洲很多王朝以及君主的名字都是音译,他哪能尽数记全,为了避免张冠李戴,校对工作进展并不是很快。还好《君主论》以白话文来算也不过十万字左右,删去大半字数也不多了。经过不懈努力,最终耗时三天完成了这部阉割版的《君主论》。 叶一清得了这最新版本,没再叫叶七跟着杨素,只传了话让他养足精神,做好准备。至于做好什么准备,传话的人却是语焉不详,杨素只好放下心思,好好睡觉休息,却不想翌日就有宫中执事传他入宫见驾。 才到午门门口,就有黄门过来验过了他的腰牌,恭敬地道:“杨大人,早朝还未散朝,皇上有旨,您就在午门外跪候圣谕便可。” 杨素心道:罚跪?这可比打板子还要狠。宫里宫外当差的就怕罚跪,墙角边一跪,不一定跪到什么时候。在午门外跪着,又比不得皇上近前,光熹要是散朝后回去向太后问安,找皇后叙话,指不定就把他给忘了。只是这黄门对他恭恭敬敬,似乎又不像是罚他。 杨素还记得李小阳公公曾经说过纠察御史的事情,他不敢大意,只能别别扭扭地跪了,但还是将身子挺得笔直。石板平坦坚硬,杨素又没有长跪的经验,过了几分钟,便觉得双腿酸痛难忍。 还好没过多久,就有悠远的钟声响起,一众官员鱼贯而出,叶一清也混在其中,他只是远远地对杨素点了一下头,便与身旁的官员说着话离开了。这时,小太监李小阳从宫内小跑着过来,在杨素面前提着嗓子唤到:“杨大人,皇上传你进宫见驾。” 说完这话,李小阳走过来动作隐蔽地将杨素扶起。这动作无异于提醒杨素,光熹对他似乎没有问罪之心,只是他不敢与李小阳多做交流,只能迈着酸痛的双腿紧跟着他前进。两人一路往皇宫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了御书房,李小阳才让他停下,而自己走至屋檐下,与一个老太监低声说了什么,不再多做停留,躬身贴着墙根离开。 此时这老太监朗声唱道:“杨素求见!”没过多久,就听李贤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陛下有旨,宣杨素觐见!”杨素拾阶而上,跨过大门。只见光熹身着黄色常服,坐于案后,桌上正铺着《君主论》的译文手稿,李贤则在一旁伺候,御书房内却是没有其他宫女内侍了。 杨素上前几步,口中喊着“微臣叩见皇上”正要跪下,却听光熹一声“免了,近前来说话”。 杨素对于这个近前没有什么概念,他看光熹正在专注于译稿,就紧盯着李贤一步步往前走,忽然看见李贤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这才停住脚步。这个距离,正好可以将案上书稿看得清清楚楚,却是删减后的《君主论》的最后一章,介绍了意大利的君主们丧失国家的历史原因。 光熹看来兴致很高:“杨卿,朕还记得两个西洋僧人带来的那张地图,弹丸之地上的西洋国家多如牛毛,这本《君主论》又描述了它们王朝更迭之快难以想象,相比之下,我朝却能一统百年,这是为何?” 杨素知道光熹要考他书中的内容,他早有腹案:“皇上,臣以为西洋国家保持统一靠血统,我朝能够保持统一靠文化。臣在翻译工作中依次经过了意大利语c法兰西语c英吉利语c汉语四种语言的转换,深深体会到西洋语言的繁杂。西洋各国文字看起来相似,却意思截然不同,而我朝很多方言完全不能交流的情况下,却保持了文字的高度统一。臣以为,汉字已经根植于我们汉人的血脉中,保证了我朝的统一。” 杨素一边说一边关注光熹的表情,发现他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着,这让杨素有些转不过弯,他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但凡皇帝,大多不愿意听这些民族自豪感的东西,自己还得绕着弯地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一下。 杨素话锋一转,说道:“当然,此与我盛世大华也是分不开的。小城市就有万家人口,仓廪丰实。路无豺虎,旅途平安,百姓随时可以出门远行,不必选什么黄道吉日。” 他还要继续吹捧,光熹却是哈哈大笑,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杨卿,今日早朝一共议论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如何处置这《君主论》,另一件就是吏部缺银,只能折俸。”折俸,即折支俸禄。将一些外国进贡的贡物折算成俸禄,发放给官吏。 杨素可不敢乱吹了,只能尴尬地低下头,说道:“臣有愧。” 光熹听了摇摇头,说道:“无妨,朕每日翻阅奏章,这种话读地多了,却让朕觉得所读都是真的。若不是户部彻底拿不出钱来,朕还不知要受他们蒙蔽多久。你老师叶大学士做得好啊,今日提议强制缩减奏章的三成长度,节省了银子。” 杨素因为和叶一清有师徒关系,不能随便表态支持,只是躬身等待下文。光熹侧头对李贤说道:“去将朕的画拿来。” 李贤只离开了片刻,就捧了一卷画轴过来,在光熹授意之下,缓缓将画轴展开。只见纸上绘着一条小溪,沿着溪水尽是随风摆动的柳树,忽然有一棵挺拔的杨树出现,用的焦墨侧锋画的树叶,树叶的疏密关系掌握得极好,不透气地方的位置在哪儿,透气的地方在哪儿,“放”的地方又是哪儿,都经过了苦心经营,却不是均匀分布的。太长的空白,用横擦的树干填补,极有苍厚之感,竟是一幅《杨树》。 画上明显留有一处空白,这让杨素脑子一蒙,直觉上那里是要填写一首小诗。光熹微微一笑,对杨素说道:“杨卿,此画作于何时,为何而作,你应该非常清楚。你可愿为朕的画作赋诗?” 杨素心中松了口气,还好光熹没有荒唐地让他题诗,他见光熹已经提笔准备,于是暗道一声:对不住郑板桥老先生了,开口吟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光熹笔走龙蛇,《竹石》便化作四列龙飞凤舞的小字跃然纸上,他又呼了口气,说:“朕斟酌了数日,只得了这棵河边垂柳间的杨树,却是有些配不上这首诗的意境了。” 杨素哪敢顺着批评,开口安慰道:“皇上笔力雄厚,更难得的是这副丹青志向高洁。柳树随风而动,杨树却是挺得笔直,便如皇上这般刚直不阿。” 光熹却道:“此画因你而起,这棵杨树,画的却不是朕自己。”杨素哪里不懂光熹的话外之音,想也不想跪地道:“皇上谬赞了!” 他正要接着拍马屁,却见光熹忽然将和煦的笑容收起,板起了脸孔,从桌上抓了几个竹片,甩到了杨素的脸上:“谬赞?你看看是不是谬赞?” 杨素脸颊被打得生疼,他慌忙接住木片,不敢让它们掉到地上,慌慌张张地端起来一瞧,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所有竹片上都绘制着三个栩栩如生的人物,这些人物正捧着一本法兰西语的书籍谈笑,不是杨素,林克,塔沃尼三人还会是谁?每个竹片在边角的位置,还记录着作画的时间。 杨素知道华朝有一个类似锦衣卫的特务机构,叫做内卫,却没想到竟然恐怖如斯,监视的同时还有心情作画。杨素只觉得背后凉气直冒,现在才有了一种穿越到古代的实感。他心中骇然,只能强作镇定,此时若是磕头大喊“臣有罪”才是最蠢的。 光熹看见杨素盯着手中的竹片发呆,也没有跟他绕圈子的兴致,开门见山地问:“朕问你,这《君主论》真的只有这些内容?” 杨素暗道:来了来了,果然还是引起了皇上的怀疑。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君主论》此书内容驳杂,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但微臣任翰林院编修,有作志修史的职责,微臣只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敢有僭越之举。” 光熹随意捡了一张书稿揉成一团,又丢到杨素身上,说道:“好一个不敢僭越!李先生送来的序言,那可是满纸荒唐,到了后面,却不敢僭越了?” 杨素沉吟半晌,说道:“《君主论》的翻译工作依次经过了意c法c英c汉四种语言的转换,微臣之所以一字不差地翻译序言,是因为要阐明此书为意大利国作者所著,而参考的却是法兰西国再译的版本,可能存有错谬!” 光熹听他申辩有些道理,但被欺骗的感觉越发强烈,气道:“你还有理了!那你来告诉朕,翻译二字何解?” 杨素抿了抿嘴唇,他不知道“翻译”两字到底出自哪部典籍,只能用现代理论解释:“翻译应当做到信达雅三字。信指意义不悖原文,即是译文要准确,不偏离,不遗漏,也不要随意增减意思;达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顺明白;雅则指译文时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 光熹听了杨素的话,气却是消了大半,暗道这杨素果然有真才实学,信达雅三字归纳的言简意赅。但他哪里会就这么饶过杨素:“好一个不偏离,不遗漏,那你做到‘信’了吗?” 杨素已经没了退路,只能把牙一咬,大声说:“臣可以做到,但是臣不敢做到!” 光熹第一次见到这种把话说的这么透的臣子,越发觉得杨素这种楞里楞气的说话方式有些可爱,噗嗤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卿奉章办事,忠君体国,何怕只有?陶莹一篇弹劾奏疏,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李正老头可不就是想要砍我的脑袋!”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低声说道:“微臣知罪!” 光熹见他背后衣衫已经汗湿,想来这个官场新丁没有见过如此场面,火候似乎已经够了。他走到杨素身前,将刚才揉成一团的书稿从地上捡起,然后认真展开,说道:“杨卿,你且回去,将《君主论》无一错漏的进行翻译,无需交给旁人,直接交由内卫送入宫中即可,朕会吩咐下去,让内卫千户配合于你。至于现在这个版本,归档入翰林院书库吧。” 说到这里,他让李贤将那幅《杨树》取来:“杨卿,朕将此画赐给你,希望你能像这棵杨树,顽强正直。” 杨素将画轴高高举过头顶,喊到:“谢皇上隆恩!”只是此时光熹还没让他退下,他只得将“微臣告退”四个字吞进肚里,茫然失措地抬眼看着皇上。 光熹见他迷茫,哈哈一笑:“怎么,这便想走了?你身为翰林编修,翻译却不尽不实,朕可以不治你欺君之罪,但是这玩忽职守的罪责却是逃不脱的。更何况为了你,朝堂之上已经打了三天的嘴仗,朕必须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杨素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暗道:“光熹同志,您老可真是喜怒无常,刚刚将画赐给了我,如今又要罚我。您还等着我翻译《君主论》呢,可别给我关起来!” 光熹哪里管他心中呻吟,喝道:“翰林院编修杨素玩忽职守,罚俸半年,押出午门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杨素受刑 自有廷杖以来,内卫们打得官员何其多也,他们抚慰过内阁大学士的屁股,也曾一棍子打死过御史。 那些有骨气的文官,往往会肩膀一甩,大声喝斥:“不要动我,老夫有腿可以自己走路。”当然,内卫们对于这种人是瞧不上的,因为这种人大多还没被摁到午门,就被赦免的圣喻给拦下了,然后他们往往会一抖衣袍,鄙视的看一眼左右,仿佛再说“来,杵这儿打,我看谁敢有辱斯文,不怕天下士林清议”,酸的人牙根儿疼。 至于运气不是那么好的,赦免的圣喻在路上“耽搁”了,挨了几下就会哭爹喊娘。有的就更加好笑,牙一咬,心一狠,往那儿一趴,“好教打死当场罢,也作后世扬名”,闷着头一声不吭的,往往午门外再听到的声音却是“回禀公公,人凉了”。 杨素却是没有要求“自己走路”而无人敢动的第一人,盖因他双手将御赐书画捧过头顶。这位仁兄应官不过两月,却是完成了两件文官梦寐以求的事情,其一为得了御赐书画,更惊世骇俗的是上面还题了他自己所作的诗词,其二为没有上疏骂皇上,却莫名其妙地领了二十廷杖。 只是杨素此刻却浑然没有已成万人向往的自觉,他两股战战,嘴唇发白,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两个押送的内卫拼命忍着笑,心想这位老兄刚得了皇上御赐书画,皇恩正隆,哪个不开眼的会跟他玩真的,待会定叫他见识见识兄弟们的技术,包叫他皮开肉绽然后两天痊愈,连个疤都不留。 杨素走得磨磨蹭蹭,但他手上举着御赐之物,两个内卫也不敢推搡他。内卫们平时蛮横惯了,能动手时绝不动口,自然不会出言请他快走,就这么段路,竟然走了二十分钟。 此时刚过中午,正是料峭寒春每天最暖的时候。午门外已经站了一大群人,领头的是内卫千户刘思唐。刘思唐身后左边站着一名小宦官,却是李小阳,手里正捧着行刑的诏书;右边站着十名内卫,手中各提着行刑用的棍棒。 一般廷杖是没有这么大架势的,皇上火气一来,直接就叫人把官员推出来打板子,总不至于每日上朝,都搞这么一班人在这里等着打人屁股。但杨素的“案”牵扯甚广,一众官员将此事作为叶李两位大学士争斗的风向标。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杨素这顿板子还是要打出风格,打出水平,所以才搞了这么大的排场。 杨素眉头直跳,苦笑着跪下。刘思唐取过诏书,高声宣读皇帝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但杨素脑子里面正在嗡嗡作响,愣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没过多久,就有内卫上来扯杨素外衣,此时李小阳却是哎呀尖叫着“忘了皇上赐的画”一路小跑着过来。他走到杨素身前,说道:“杨大人,皇上的画若是溅上血污,可是大不敬之罪,您可将画交给杂家暂做保管。” 杨素心想这宫内太监果然最讲面子,两人私下见面,李小阳一直自称奴婢,在外人面前却是用‘杂家’两个字。他嘶哑着声音说道:“多谢公公了”,便将画举过头顶,递了出去。 此时,他已经跪下,身子的高度比李小阳还要矮些。李小阳便蹲下身子,保持着画轴高过头顶,将之接到手里,两人因此挨得极近,李小阳竟然悄悄说道:“大声点儿。” 这下可把杨素彻底弄傻了,一个阉人贴着耳朵对他说“大声点儿”,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懵懵懂懂间,内卫们已经扯掉了他的外衫,又用麻布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让他只露出脑袋和肩膀一动也动不了,然后一下子将他摁到地上。 这时刘思唐清了清嗓子,喊了句:“打!”便有一个内卫小旗手执木棒走到杨素身后,大喝一声,一棍子便挥了下来。这一棍子来势汹汹,似能听到呼呼风声,杨素大骇,心中痛叫:“我的屁股!”。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棍子下来,酥麻麻的,竟是没感到多痛。他没感到痛处,心思立即活络起来,忽然想到李小阳的那句“大声点儿”,总算醒悟过来,赶紧大声惨叫起来,那叫声凄厉如新夫丧妇,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行刑的内卫小旗却是吓了一跳,他打过的屁股何其多也,却从没见过叫的如此惨的,暗道:“这也装得太过了吧,难道我今天喝了点儿虎骨酒,下手没了轻重?” 他小心又小心地打了五棍,终于轮到换人,却见杨素叫得更欢了,这才知道今日见的这位杨大人赖皮得很,根本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四名小旗一人五棍,二十廷杖很快打完,又有四名内卫弃了木棒,提起绑在杨素身上的麻布四角,他们一齐用力,大叫一声,将杨素扔出,搞得他头面触地,啃了一地灰尘。 这下可把杨素摔了个七荤八素,这帮内卫打人的时候很有技巧,让杨素如沐春风感受家的温暖,扔人的时候却是踏踏实实,服务力度不打折扣,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落差,杨素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直接被摔得眼前发黑,还咬破了舌头。 看见杨素趴在那里动也不动,刘思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李小阳说道:“执刑完毕,小李公公可以回宫覆旨去了。” 李小阳此时手中还捧着光熹赐给杨素的画,但见此时杨素似乎动弹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刘思唐看出他的为难,说道:“小李公公只管将画托付给我!” 李小阳也知道回宫覆旨不能耽搁,躬身对刘思唐说道:“那就拜托刘长官了,杂家这就去了。”此时他也已经没有心思招呼杨素了,一溜小跑着从角门入宫走了。 刘思唐目送李小阳走远,这才踱步到杨素身边,帮他撤去麻布麻绳,心说:“这杨大人居然还在装晕?按理说现在给他上点儿伤药,扔进水里就能游泳才对。” 他扶起杨素,却见杨素竟然吐了一点儿血沫出来,这可把刘思唐吓了一跳。赶紧吩咐内卫递了一小瓶秘制的金疮药过来,就要往杨素嘴里灌。却听杨素含糊着说道:“不不是,舌头舌头破了!” 饶是刘思唐历尽官场颇有城府,此时也绷不住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杨大人,这金疮药既可内服也可外用,你含一小口在嘴里,很快就能止血了。” 杨素这才含糊地道了声谢,灌了一小口金疮药含在嘴里,在刘思唐的帮助下缓缓地站起了身。刘思唐一边搀扶他走动帮他活动筋骨,一边开起了玩笑:“杨大人,您刚才吐血那一下子,可把我吓得不轻。我还以为刚才把‘打’字说成‘着实打’了。” 杨素口中含着药,不能说话,但还是通过眼神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刘思唐这才知道这杨素是个官场愣头青,难怪刚才摔得那一下能让他咬破了舌头,他耐着性子提点道:“这是廷杖不成文的规矩,所谓‘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糊弄两下就没事了,这也是有些大臣百打不死的秘密。而‘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还有一个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上是奔着一打就死去的。刚才最后摔的那一下,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只需紧闭双唇,屏住呼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杨素叹了口气,心想:“能受廷杖的,都是位列朝班的大臣,自己一个七品兼九品的芝麻大小的官,连上朝的权利都没有,怎么会去关心这些潜规则。” 此时他觉得痛感渐渐消退,便将口中金疮药咽下,对刘思唐躬身说道:“多谢刘大人护我周全,大恩不言谢。” 刘思唐却是摆了摆手,说:“杨大人皇恩正隆,刚刚皇上还有谕旨,说您受刑之后可以休息五日,更命我一定要在行刑中护您周全。又有旨意让我等听候差遣,杨大人但凡要送译稿进宫不得怠慢。有如此恩典在身,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得罪杨大人呢?” 内卫都是军人出身,就算是千户这种高级官员,拍马屁也不会玩那些弯弯绕,只将话说得明明白白,杨素也不觉得他粗俗。刘思唐又提议送他回府,他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刘大人了。” 杨素屁股开花,只能坐车回府,报了东直门的地址,倒让刘思唐啧啧称奇:“东直门这一片儿住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尚书御史,但凡不够五品的,都得踮脚走路。杨大人倒是好手段啊!” 华朝此时国库亏空,自然没有什么官员福利,像杨素这种新京官,一律自己解决住房问题。还好杨素有叶一清这个老师帮衬,在叶府后面买了一座小院子,又买了个唤作平儿的小丫鬟,这才算是在京师站住了脚跟。 杨素刚被打了屁股,有些害怕被住在附近的官场中人看到,从刘思唐那里拿了药后与他告别,强忍着疼痛,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里,却没想到平儿正在前厅门口等着。平儿见了杨素,有些焦急地唤道:“老爷,今日叶小姐登门拜访,此刻正在厅中等着。” 杨素向厅内望去,只见叶紫萱正坐在厅里悠闲地喝着茶水。杨素招呼平儿下去歇着不要打扰他们,然后抖擞精神走进厅里,强压疼痛贴着椅子边坐了,只觉得疼痛酥麻难忍,不得不稍稍抬起一点儿,这才开口相问:“世妹怎么来了?” 叶紫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抿着嘴轻笑:“杨世兄,你还是去床上歇着,何必这么逞能。”说到这里,他见杨素没有挪窝的意思,又恶作剧般地眨眨眼睛,“你要是不进屋,小妹就在这里耗着,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杨素也被她逗得一笑,无可奈何地说:“怕了你了!知道你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连愚兄被打了板子有多疼你都知道!” 他也不再装了,从椅子上火烧屁股般地跳起来,磕磕绊绊地来到床前,翘着屁股在上面趴了,然后唤过平儿给叶紫萱搬了把椅子。只是他的动作实在不太雅观,纵使叶紫萱是个女君子,仍然不敢多看,只能侧着身子坐着,不去面对他。 叶紫萱心中觉得杨素孟浪,但她极有涵养,故作轻松地说:“后曰三月初三,护国寺外万春亭群英荟萃,举办本年的踏春诗会,杨世兄务必要来——小妹有两句偶得的佳句要请教您。” 杨素心道:“叶紫萱既然来邀请我,说明这华朝对官员还是不错的,清明居然给百官放假。”他从现代穿越而来,却是知道若没有邻国对“清明”的申遗成功,这个节日,还不会作为法定节假日出现。 但因为他自己不会作诗,又不愿意盗用先贤智慧让心中愧疚难安,更何况上次盗用还让《竹石》一诗被改了名字,弄了一个大乌龙出来,所以他对诗会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正要以在家休养为由开口拒绝,却是忽然想到:“我懂些骑术,但是水平不高,又因为担心穿越者的身份被人怀疑而不敢骑马,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一直没能解决。刘千户说今日的伤不出一日就好,此次踏春恰好可以练练骑术,若是有人怀疑,便以受了廷杖为由搪塞过去。” 想通其中厉害,他微微一笑,说道:“愚兄近日在会同馆里不见天日,今日得了皇上许可休息几日,世妹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愚兄初在京城安家立业,生活艰辛没有家资,出游没有什么好的座驾,这可如何是好!” 叶紫萱听了诧异地睁大眼睛,转过头来扫了一眼他的臀部抿嘴偷笑:“杨世兄真是出人意表。” 此番动作让杨素大为尴尬,老脸一红,叶紫萱见心思得逞,就不再取笑于他:“自大哥远赴湖广任官,府上那匹御赐的胡种马却是再没人骑了,杨世兄恰逢其会,可以试试家兄那匹宝马。” 杨素听了,更觉得叶紫萱亲近可爱,心说这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还帮他解决了马匹的问题。他在床上抱了一下拳:“愚兄这就先厚颜谢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怦然心动 北方春寒料峭,似乎到了暮春时节,女孩们才有机会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漂亮的衣裙,这踏青诗会就成了她们每年最关注的事情之一,毕竟不是每个女孩儿都像叶紫萱那样有轻便漂亮的貂裘,可以在冬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三月初三这日定要起个大早,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找出精心准备了一个冬季的衣裙。 杨素这日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叶府,却没想到见到了叶一清。叶大学士因为每日上朝,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休假也不例外,他与杨素寒暄了几句,然后又亲自引杨素到了马厩。 叶一清与马夫打了招呼,指着一匹通体微微泛红的马,笑眯眯地介绍:“昔年为师平定吕怀建c朱怀干叛乱,先帝念为师有功将这匹汗血宝马赐予为师,唤作‘赤电’,经儿最是喜欢。”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远在湖广任官的独子叶经,一时有些伤怀。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又说道:“汗血马不易饲养,经儿在湖广若要饲养它多有不便,就将它留在了京师。” 杨素听他介绍,就去细看赤电。只见它被拴在马桩上,似乎注意到了有人正在观察它,于是刻意显示自己的雄健,昂首嘶鸣,毛鬃竖立。丰满而结实的身体,劲细而灵动的四肢,跃跃欲试,大有挣脱缰绳,冲往沙场,驰骋千里之势。 叶一清哈哈大笑,走过去摸了摸赤电的脊背,马儿被他安抚,轻轻打了个响鼻,安静了下来。杨素看到此种神物,心下喜欢,只是担心赤电凶猛,一时间对它又爱又怕。 叶一清注意到杨素反应,笑着说:“一般的马尚且知道绕过障碍,不去撞人,更何况赤电这等神驹。奈何它是御赐之物,为师不能转赠于你,不过若是需要,你只管来这里找马夫取用!” 叶一清拍了拍赤电的耳朵,把缰绳递到杨素手里,让他试着骑一骑,却见他上马姿势居然与旁人有些不同,但又感觉更加协调,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是廷杖打的伤还没尽好,有些不方便。 赤电似乎是见叶一清对杨素亲近,于是异常乖巧,驮着杨素在小院里缓步绕了个圈,杨素这才知道此马神异。他穿越前在马术俱乐部中骑马时,一定要握紧缰绳,对马下达指令时,手上也要加些力气。可这赤电却是截然不同,只需轻轻动动指头,马儿便知道你要去哪,聪明地进行转向。 杨素还待与赤电进行交流,却听到叶紫萱银铃般的声音传来:“看到杨世兄与赤电心有灵犀,小妹这便放心了。” 杨素循声望去,只见叶紫萱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裙,裙上的刺绣却是一朵又一朵的小花,花朵们不尽相同,瑰丽奇幻便如百花世界。紫色是高贵的象征,但叶紫萱却能轻松驾驭,杨素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叶紫萱上次拜访他时见过他的孟浪,但还是被他看得有些毛毛的,吃不消地说:“杨世兄,你怎么啦?” 杨素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到现代一个恶作剧似的玩笑,脱口而出:“没事儿,女神!” 这下子可把还在一旁的叶一清整蒙了,纵使他异常开明不喜欢搞包办婚姻,也断没有想过会经历自己学生在面前调戏自家女儿的情况,他赶紧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却看叶紫萱俏脸绯红,心说:“不好不好,紫萱一害羞就要折腾人,老夫还是暂避锋芒。” 叶紫萱来这偏院,是为了叫马夫整备车马。叶一清看那马车安排的差不多了,便对杨素说道:“这踏春诗会开在春闱之后,无数对新科不服的学子还留在京中,都会在此诗会进行挑战以求扬名。是以,三月初三被定为休假后,踏春诗会规模每况愈盛,世侄你可要小心应对,别丢了我们岭南学子的脸。” 叶一清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误以为自家女儿和杨素有些亲近,所以才用世侄称呼杨素,却不知两人只不过见了几面。叶紫萱哪经历过这种事情,饶是她再怎么大方,此时也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钻到马车里去。 叶一清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此时杨素正坐在马上发愣,比他高出很多,他只能摸了摸赤电的额头以兹对杨素的鼓励,看了眼面色绯红的女儿,一溜烟地避祸去了。 此时偏院的门已经开了,叶紫萱心中微妙,强压下羞意,让车夫驾了车在门外等着,背身对着杨素,不愿再看他的嘴脸:“杨世兄,我们出发吧!”这声杨世兄说的咬牙切齿,似是恼怒无限。 杨素赶紧翻身下马,牵着赤电出门。叶紫萱看在眼里,明媚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就有一条妙计袭上心头,心说:“让你世妹世妹的叫我占我便宜,今天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再大方得体的女子也有刁蛮的一面,此时却是忘了最早叫“杨世兄”的又是哪个? 她悄悄取了一点儿香粉抹在手上,转身走近赤电,轻抚着马儿的额头:“赤电,还是你乖巧,不要学了旁人那般欺负我。” 杨素心说:“丫头你如此明显地指桑骂槐,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听见,但这实在是误会,误会啊!”他当然不会蠢到和现在的叶紫萱讲道理,只是看着她和赤电亲近。 过了片刻,叶紫萱转身对杨素说道:“杨世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这便出发好了。”此时她已经做好了机关,心情大好,步伐轻快地登上了马车。 杨素却是不知自己已被设了套,只是对“女人善变”四个字深以为然。他看马车已经缓缓向前,于是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让赤电随着马车慢跑。赤电才跑出几步,却是猛然跃蹄,高声嘶叫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响鼻。 人骑马时全靠身体把握平衡,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已是急急后仰,只能下意识地扯着缰绳,双脚紧急勾住了马镫。还好赤电很快恢复正常,这才让杨素避免仰身坠马。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杨素被吓个够呛,赶紧从马上下来。此时赤电早已恢复平静,瞪着眼睛盯着杨素。他围着赤电绕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马兄,在府内你那么乖顺,怎么出了府就落我的面子呢?东直门这片儿都是同僚,你给我摔个啃地泥,我这张脸该往哪搁啊。” 叶紫萱此时掀开帘子,悄悄看他出丑,听他絮絮叨叨,冒出个“啃地泥”的说法异常好玩,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挥舞着手中香粉,对杨素说道:“杨世兄,你看这是什么?” 杨素完全不懂这个时代女子的化妆品,只能摇头表明不知。 叶紫萱瞧着他的傻样,心中就带了点儿小得意,笑着说道:“刚才小妹赤电时,忘了手上沾着香粉,可能将香粉涂到了赤电的口鼻上。马儿奔跑时呼吸变得急促,吸入香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小妹因为一时大意害的杨世兄险些坠马,实在过意不去!” 若是别人,此刻只怕会生气,暗道叶紫萱玩笑开得过火。但杨素的关注点却与常人完全不同,他摸了摸赤电,然后朗声对叶紫萱说:“世妹好强的观察能力,世间又有几人会关注马儿奔跑时的呼吸变化?世间万物变化皆有其理,像世妹这般能够活学活用的,让人敬佩。” 杨素这无心之言却是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华朝对女子束缚不甚严重,但是仍然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这便导致女子虽然可以读书,但是却不限制一定要读四书五经,叶紫萱所学庞杂,对机械c生物也有涉猎,平时还喜欢搞一些实验,这便导致她对那些只读经史子集的读书人完全不感冒,要不然以她的外貌家世,何至于十九芳龄仍是小姑独处。 叶紫萱看杨素剑眉星目,脸上一片坦然,说话不似作伪,忽然心跳加速,赶紧将马车帘子拉起,不叫杨素看她笑话,女子便是这样奇怪,纵是你有百般不好,只要有那么一点抓到了她,便能打开她的心扉。叶紫萱强压着心中激动,颤声说:“刚才是小妹任性了,还望杨世兄原谅。” 杨素怎么会真的生气,何况漂亮女子在这方面向来有优势,他只微笑着说道:“世妹只是一时大意,愚兄怎么会怪你呢,已经耽误了时间,咱们这便出发吧!” 杨素越是大方,叶紫萱越是觉得自己过分,她蜷起双腿,将通红的脸颊埋在双膝之间,用细若箫管的声音对车夫说道:“出发吧。”但是心中激动哪有那么容易平复,她不断用手给脸颊扇着风,却觉得越发燥热,只好偷偷掀开帘子。 说来也巧,此时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很细,很绵,像春天时空飘浮的柳絮,雨点儿落在杨素的头上c身上,他骑在高大的赤电背上,微阖着双眼,任由雨水划入唇角,越发显得英武潇洒,叶紫萱心如鹿撞:这赤电还真配了他,这般样子,却不知道多少女子要为之心动。 但她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子,想着不能这样苦挨到万春亭,于是开始主动寻找话题:“杨世兄才入京城不久,应该不曾听说这‘踏春诗会’吧。” 杨素看向马车车帘,只瞧见叶紫萱一个美丽的侧脸,也看不清她是个什么表情:“确实如此!”他穿越而来,只有属于现代的记忆,哪敢说自己有什么诗会经历。 叶紫萱听了,便开始介绍:“诗会分为赛诗会与品诗会,近百年来,赛诗会逐渐消失,品诗会规模越来越小,但这‘踏春诗会’却是规模越来越大,俨然已经成了我朝第一了。” 杨素却是能猜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这赛诗会类似选秀,是要比出名次的。但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场赛诗会,只能塑造一个成功者,而有名有姓的失败者要多达十几或几十人,至于那些有商家赞助的赛诗会,失败者甚至要超过百人。太多迂腐的读书人都认为面子比命还重要,自然不愿意成为别人宣扬文名的垫脚石,这样高风险低回报率的赛诗会,谁还会参加。 但是选秀这个东西,有竞争有排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消遣形式,对于一点儿也不刺激的品诗会,自然不会有赞助商注资,这便导致了品诗会规模越做越小,只能依靠几个家境好的读书人出钱来办,或者在凉亭这种不用花钱的公共设施来办,当然车马费是没人给你报销的。 而‘踏春诗会’又不同了,它能越做越大有两点原因。其一是因为它是紧随着全国最大规模选秀——春闱之后的诗会,大家刚比试完学问,没上榜的不服上了榜的,名次低的不服名次高的,有这么个机会,当然是尝试一下能不能拉几个人下来垫脚;其二是因为,清明节嘛,最重要的两个要素是踏青和寒食,聚会的地点只能是户外,聚会的饮食只能是自己带的糕点,这大大节约了成本。所以即使是没有名次他好我好大家好的品诗会,学子们仍然会趋之若鹜。 叶紫萱没注意到他已经走神了,又开口介绍:“京中百官能者甚多,但是政治环境复杂,为了公平起见,只能请在野的鸿学大儒为才子品评诗词,而且还要保持南北平衡,从南方北方各邀请一名。科举年又有不同,因为春闱的关系,参加诗会的学子甚多,就要再邀请两名大儒品评诗词。所以这‘踏春诗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南方学子所作的诗词能被北方大儒高度赞扬,那么他一定会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说到这里,叶紫萱看杨素老神在在,似乎浑然不在意这个机会,于是又提点到:“今年受邀的北方大儒是河北邹氏兄弟,他们性喜饮酒,曾言‘以文会友,以诗佐酒’是人生两大幸事。”说到这里,却是想帮杨素投考官所好,能拿一个好成绩。 但杨素这次却不是奔着作诗去的,哪里会在意两个老头子的喜好,仍是在马上敷衍答应。 叶紫萱芳心可可,哼了一声,险些咬碎了银牙,暗道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却是再不愿和他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踏春诗会(上) 虽然叫万春亭,但却不仅仅只是一座亭子。 在杨素穿越来的现代,万春亭位于御花园内,与千秋亭是一对造型c构造均相同的建筑,仅藻井彩画有细微的差别。华朝的万春亭也很相似,但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叶紫萱邀请杨素参加踏春诗会时,自然不会去提千秋亭。 两处亭子之间隔着一片青青草地,此时已经放置了一些桌椅,有的女子很有经验,竟然抱了一把古琴放在桌上,素手清扬,便有优美的琴声传出,围在周围的才子佳人摇头晃脑,仿佛被带入了音乐中的情景。 杨素与叶紫萱二人到时,“贵如油”的春雨已经几乎停了,雨丝细得如同笼在天地间的薄雾,早有不少才子开始吟诗作画,气氛好不热闹。叶紫萱交游广阔,很快就有几个女子前来邀她一起说笑游玩,她们将叶紫萱带走时,还不怀好意地对杨素吃吃坏笑。 杨素失了向导也不慌张,不断在人群中寻找王继芳和齐泰的身影。他得了叶家父女提点,知道这踏春诗会的内涵,所以当然得回归自己的组织,他们这三鼎甲正是今日一众才子的标靶。 他在人群中穿行,终于在千秋亭一侧找到了王继芳,这位仁兄正面朝着天际,不知思考着什么。杨素也不管会不会打扰到王继芳,走到他身后,拍他肩膀,与他打招呼说:“王兄,好久不见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思考人生吗?” 王继芳被他打断思路也不着恼,微笑着说:“思考人生,这又是从法兰西舶来的新词吗?杨兄,这诗会到底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你我皆知,刚才我正在酝酿情绪,免得一会儿做诗时漏了怯。” 自应官以来,杨素一般在会同馆陪林克c塔沃尼两个法兰西教士学习汉语,翻译书籍,王继芳见他几次都只是在翰林院的匆匆照面,作为同科,现在见了当然要好好交流感情,说话自然不会摆什么架子。 杨素哈哈一笑:“王兄,你可是连中三元的神人,这样谦虚不怕招来非议吗?” 王继芳看杨素跟他开起了玩笑,觉得他平易近人,于是也开玩笑回敬:“杨兄,一会儿不管是谁来寻你作诗,你只管将那首《杨石》一念,叫所有人都闭了嘴罢!” 谈话便在这轻松的气氛下展开,两人不免聊到让杨素挨了板子的“案”。王继芳官位不够,他老师李正李老大人为了保护他也不愿与他多说,他对《君主论》甚是好奇,不免就要多问。 而杨素因为对诗词没什么概念,虽然唐诗他能张嘴就来,但还是希望低调行事,所以就抓着王继芳询问一些诗词的事情,两人一时间聊得很是投入。杨素久久不见齐泰,才从王继芳那里得知齐泰老哥已经年近四十,来参加这样的诗会有些不合适。 杨素在这次同龄人的对话中彻底感到了他与古人的不同。王继芳出口成章,看着天边就忍不住吟“沉沉一线中轴,气象逼云天”,看着护国寺就念“左右堂皇寺庙”,这让杨素这种只会说大白话的人有些无语。 两人聊得兴起,却听周围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便一齐转身去看,只见四个老者联袂走向万春亭,此时亭内的椅子上早已铺了精致的垫子用以保暖,桌上也摆了泡好的茶水,却是上好的贡茶“明前茶”,杨素心道这吏部行事真快,光熹下旨同意折俸不过才两天时间,这贡茶竟然已经当银子发下来了。 四个老者在万春亭中落座,王继芳便给杨素介绍:“坐在左手边的长得很像的两位,是河北邹邵c邹靖两兄弟,右手边的依次是江西许乐,浙江黄应中,他们四位都是鸿学宿儒,此次能够将他们请来,不知花费了多大心血。” 自从半个月前的那首《杨石》一出,杨素在京师名声大噪,只是这名声大部分不是作诗的名气。本来《竹石》这首诗能够传世,并非因为其辞藻华丽,而是因为其中所刻画的竹子的气节让人敬佩。诗歌本来是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但是杨素因为摆了个乌龙,愣是把一首志向高洁的诗弄成了溜须拍马之作,这一正一反,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一首格调不高的诗,写得再好,也不足以为人称道。是以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人觉得杨素有作诗的才能,就连那两位来自南方的大儒,听了杨素的《杨石》都要摇摇头。若不是此诗受到了光熹庇护,杨素可能已经被诗坛批地体无完肤了。 没人撺掇杨素作诗,杨素也乐得清闲。但是王继芳却不同,这位仁兄天纵奇才,连中三元,诗词文章俱佳,过来找茬挑事的人一波接一波,总是打断王继芳和杨素的谈话。最后杨素实在受不了了,苦笑着跟王继芳分开,寻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远远看着一众才子在那里摇头晃脑吟诗作对。 就在这时,忽然有几个年轻公子哥儿走到杨素面前,为首的那位拱手与他打招呼:“杨大使,久仰!在下路袁坤。”这人看似恭敬,但是礼节却是浅尝辄止,似是完全不把杨素放在眼里。 杨素一边站起身子说着:“久仰久仰”,一边心中腹诽:“朋友,你是哪位,咱们见过面吗?”更令杨素奇怪的是,别人称呼他官职的时候多用编修,盖因这编修是正七品,官职上比礼部四译会同馆大使的正九品要大得多了。 这时王继芳已经作了一首诗,终于从人群中脱身,朝杨素这边靠了过来,他看见路袁坤明显愣了一愣,然后低声对杨素说:“这是路天亭的二子,还未考取功名,你们的事情我不便调停,你小心行事。” 杨素一愣,心想:“这路天亭任官主客司主事,是自己在礼部的直属领导,‘案’不就是他搞出来,好让李正整自己的吗?这对父子难道是准备上阵父子兵的节奏?” 杨素却是不知道,在叶一清的活动下,路天亭前日被调离了礼部,另作他用。而这个‘另作他用’有时候就代表着政治生命的终结,因为到底是怎么用,就有太多说法了,在家休息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不用了。 不过就算真的能够另作他用,估计也得靠边站,担任没有什么实权的职位,哪里比得了现在的主客司?毕竟明年有两国来朝,主客司主事的职位还是能捞不少实打实的油水的。简单来说就是路天亭同志想搞死杨素,但是失败了,反而被叶老板搞得丢了官。 杨素知道对付路袁坤这种公子哥不能讲官场上那套外圆内方的行事准则,表现得越宽厚他反而越会觉得你好欺负。于是他拿捏起腔调说:“本官在礼部承蒙令尊关照,路贤弟,咱们真应该多走动走动。对了,不知贤弟可否考取了功名?” 杨素不知道老路已经歇了菜,只以为自己后半句话有些嘲讽,却没想到他口口声声说“本官”,在小路听来,那叫一个尖酸刻薄。若不是场合不对,路袁坤早已冲上来对杨素拳脚相向了。 路袁坤强忍着撕了杨素的冲动,忍气吞声地说道:“杨大使,您在鹿鸣宴上以《杨石》一诗惊天下,这踏青诗会汇聚天下才子,正是诗词切磋的好时候,何不在这个场合再创佳作?” 杨素已经不想再盗用先贤智慧,而他本人又不会作诗,于是摆手推辞:“对于吟诗作词,本官是七窍通了六窍。” 那一帮年轻公子哥都是走马架鹰之辈,没人听懂杨素这一个小小的字谜,正迷惑间,忽听一声娇笑:“杨世兄,说自己于诗词造诣浅薄一窍不通,是否是太过谦虚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叶紫萱与几名官家小姐一同走来,这可把路袁坤弄得有点儿下不来台。纨绔子弟之间比斗,拼的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爹。这杨素有当朝内阁次辅的女儿帮着撑台面,何况后面几个小姐随便挑一个出来,老爹至少也是六部侍郎的级别,抬出哪一个都能压死他们。 这样一比,路袁坤气势就馁了,他回头一看,后面几个小伙伴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本来想撺掇杨素作诗,好落了他的面子,但此时嘲讽的话却是万万也说不出口了,就因为在叶紫萱面前,他们连说话的资格都不够。 就在几个公子哥儿准备灰溜溜逃跑的时候,忽有人朗声道:“路贤弟,好久不见,近日过得可好?” 对路袁坤打招呼这人年约二十五六,剑眉星目,身后簇拥着五六个年轻俊杰,王继芳也在其中。这批人,杨素全都叫得出名字,他们都是杨素的同科,而为首这人的资料,杨素更是不知道研究过多少次。 此人名叫李启东,二甲第十九名进士出身,应官翰林院检讨,从七品。很多人都认为李启东的名次低了,他本人有二甲前十名的水平,但因为他是李正的长子嫡孙,在这个显赫身份的影响下,不得不避嫌刻意降了名次。 这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表演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些作诗的,弹琴的全都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到杨素这边。这十几人,已经几乎囊括了整个华朝最清贵的公子小姐,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路袁坤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他说话的必要,很识趣地退到一边,等着李启东帮小弟立威。果然,李启东微笑着对杨素说道:“杨兄,金銮殿上一别,却是有些时日没见了。还记得鹿鸣宴上圣上评你那首《杨石》‘此诗出,万诗没’六字,让人震撼。就在此时此地,那句‘任尔东南西北风’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杨素拱了拱手,微笑着说:“皇恩浩荡,愧不敢当!” 李启东哪里会给他四两拨千斤的机会,轻笑着说:“还记得杨兄当日七步成诗,才华冠绝天下。奈何世间沽名钓誉之士多如过江之鲫,竟然有人传说那《杨石》是杨兄事先准备的诗作。杨兄既有大才,何不值此诗会盛事再作一首,万万不可潜身缩首,叫人看了笑话。” 杨素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启东,心想:“这货是认定了我这首《竹石》是事先准备的,倒是被他猜个正着。只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准备这首《竹石》是在三岁的时候,会不会吓得尿了裤子。” 不过杨素已经不想被诗名所累,他没时间去应付那些想要挑战他的“才子”们,更没法封锁天下读书人的嘴。读书人们既然已经生了怀疑的种子,便会用最坏的想法揣测你,只不过这“抄袭”的名头,虽然说的没错,但也只有天知地知杨素知了。 杨素刚要摆手推脱,却听叶紫萱冷哼一声,开口为他辩解:“李世兄,杨世兄之诗名,乃是皇上所赠,赞的是他的智慧与傲骨。他被点为探花,凭的是真才实学,七步成诗的才能更不是你这般红口白牙就能诽谤的。” 李启东惊讶至极,他虽然完全不熟悉叶紫萱,但是毕竟同在京师长大生活,对她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都说这位才女谦虚严谨,娴静平和,不争半分虚名,甚至连才女的帽子都想摘掉,怎么今日要为杨素强出头了? 惊讶的远不止李启东,叶紫萱的一帮小姐妹们也都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副似乎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叶紫萱被盯得晕红上脸,但她刚才言辞激烈,别人也分不清楚她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涩而红了脸颊。 她强作镇定,对周围的年轻人说:“杨世兄今日与我同来万春亭,路上便已经得了一首佳作,我这便” 杨素听到这里暗叫不好。叶紫萱竟然为了维护杨素的声誉失了分寸,却是想把自己的诗作放到杨素的头上。但是女子的诗词大多婉约,与那首《竹石》的风格相去甚远,叶紫萱一旦将她自己所作的诗词说出,必然受到众人攻讦,到那时即使她有无双辩才,也不可能防守得八方不动,全无漏洞,叶紫萱的名声也就这么毁了。 叶紫萱为他这般付出,杨素作为男子,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惜羽毛的决定,他立刻出声打断了叶紫萱的话,对周围的人说道:“既然是在下作的诗,便叫在下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踏春诗会(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中华上下五千年,若论清明诗,杜牧的这首《清明》无出其右。此诗一个难字也没有,一个典故也不用,整篇语言通俗,写得自如之极,毫无经营造作之痕迹。可以说,此诗是无数穿越者的福音,当然它也充当了一回杨素的救世主。 不过也会有不开眼的妄图污了杨素的诗名,拿准备好的套话评论此诗,就比如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的路袁坤。这位仁兄似乎压抑了很久,听了这首《清明》,阴阳怪气地评论道:“《毛诗·大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杨大使,你的志向便是那杏花村中的酒家吗?” 杨素此时既然吟了这首《清明》,自然已经低调不得,便激发了一身傲气,喝道:“住口!无耻小儿,岂不知吟诗作词乃我等文人交流之雅事,你身无半分功名,安敢在踏春诗会之上饶舌?你既然知道《毛诗·大序》,那我便问你,它是何人所著?” 这话直击路袁坤要害,他哪里记得西席先生说过的所有内容,只是尽挑了有印象的说,此时被杨素大声喝问,脑子里面已被搅得一团浆糊,只能手捂胸口:“杨素小儿,你竟敢”但见杨素怒发冲冠,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竟是被吓得哑口无言,连骂人的泼皮话都说不口。 叶紫萱何时见过杨素此等气势,只觉得他异常高大,又被《清明》这首诗的内容和气质所震撼,一时间心乱如麻,看着杨素的背影,竟有些痴了。 王继芳是谦谦君子,对路袁坤起了怜悯之心,他走过去扶住路袁坤,苦笑一声:“今日才算是见识到杨兄的厉害!”他说这话,算是帮路袁坤找了个台阶下。 虽然王继芳是李正的学生,但是叶李之争那是上一辈的事情,杨素对王继芳观感极佳,自然要给他面子,也就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对着四面作揖道:“本官孤身入京,宦海又似一片迷途,心思纷乱。以致今日清明,看到路上行人,竟有了借酒消愁的心思,可笑可笑” 杨素刻意用本官自称,只为了提醒周围那些未入仕的才子,想要挑战他杨素,先考个功名再说。不过这诗会讲究个以文会友,哪有用身份压人的道理,杨素虽然可以图一时清闲,但是日后必然会受到士林非议。 杨素倒是浑然不惧,因为他清楚“风评”二字不过是表面文章,只要干出政绩,皇上就一定会用,明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逐清官而用能吏’就是这个道理。 很多读书人不在官场,对这种东西自然是雾里看花,自以为可以言语杀人,殊不知对很多已经脱离了‘群众’的官员来说,“风评不佳”就是隔靴搔痒。拜托,言官骂人都要讲基本法的,好吗? 王继芳也是离乡多年,被杨素说到了心坎里,于是有感而发:“清明本是一家人团聚,出游祭祖的日子,杨兄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怪,何来可笑之说,若不是叶小姐快人快语,此次诗会我们就少了一篇传世佳作了。” 李启东也终于反应过来,说道:“没想到杨兄今日清晨已经得了如此佳作,却是我等比不了的,还是送于四位先生处品评吧。”这时早有一名士子誊抄了诗作,递到杨素面前,请他写上标题。 其实大家都是明白人,哪里看不出刚才叶紫萱和杨素言语之间的微妙,只是谁都不愿意承认杨素七步成诗的才能,又不敢轻易得罪叶一清,所以硬是承认了叶紫萱“此诗为早上”所作的说法。 唯有王继芳风光霁月,与众人一同往万春亭送诗时轻轻拍了拍杨素的肩膀,低声说:“杨兄果然有七步成诗的高才!‘此诗出,万诗没’,哈哈!”却是又拿光熹评价《竹石》的原话取笑他。 四位老先生早已注意到他们刚才的冲突,但是因为隔得太远,对杨素的诗词听不真切,又不可能放下身份去到年轻人当中,于是干脆饮茶谈笑,点评诗词,对那边的事情权当不见。 此时终于有人将诗词放到案上,四人便都探头去看,只见上面“清明”两个大字写得规规整整,四人俱是一愣。敢用这“清明”二字做题目的,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被天下士子喷死了,还有一个是脸皮够厚不肯自杀的,盖因天下无人敢说一篇诗作就可定义清明这个重要的节日。 邹氏兄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想到:“杨素此诗的喷点也太好找了。”两人抿了口茶水,又悠闲地往下看去,却没想到越看越是心惊,看到最后,竟然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诗中所写可不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清明? 两兄弟喜爱饮酒,经常对坐饮酒讨论诗词文章,邹邵嘴唇有些发干,伸手取茶要饮,却总觉得对上这首诗,淡绿色的茶水就少了些味道,喃喃自语道:“这首诗流传开来以后,‘杏花村’三字恐怕要成了所有酒肆的雅号了。” 来自南方的许乐与黄应中两位大儒,看见他们有些发呆,颇为得意地一笑,心想:“这杨素可真为我们南方读书人长脸。” 两人正要开口评价,却听邹靖说道:“二位先生,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首就让我们先来吧!” 原来却是邹氏兄弟极其喜爱此诗,认定此诗会成不朽名篇,想要争一争这首评的名头。后世收录此诗的书籍,时常会写道“河北邹氏兄弟评曰”,想到这里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许乐心中觉得好笑,刚才南方学子的诗词,这邹氏兄弟说几个字都觉得金贵,现在倒玩起这一套来了,却是忘了他对待北方士子时也是这般刻薄。他微笑着摇摇头,说:“还是我们一起来吧,老夫心中所想,实在是不吐不快啊!” 邹邵也不多做纠缠,当先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这‘纷纷’二字用的甚妙。‘纷纷’,若是形容下雪,那该是大雪,所谓‘纷纷扬扬’,就是那种感觉。但是临到雨,情况却正相反,那种叫人感到‘纷纷’的,绝不是大雨,而是细雨。这蒙蒙细雨,恰恰就是春雨的特色。细雨纷纷,完全抓住了清明“泼火雨”的神髓,刻画了那种凄迷而又美丽的境界。” 邹靖却是不给他继续品评下去的机会,打断了他:“‘路上行人欲断魂’。‘行人’,应该是出门在外的行旅之人,‘断魂’二字倒是在诗词中常见。想象一下,正值清明,你孤身一人走在蒙蒙细雨中,必然会经历一种内里十分强烈,可是又并非明显表现在外的很深隐的感情,可能是相爱相思,可能是惆怅失意,也可能是暗愁深恨,这‘断魂’二字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黄应中听这两兄弟评诗,腹诽:“哪有这么评诗的,大家一人一句吗?”他为难地看了看最后两句,然后有些抱歉地对许乐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评道:“这最后两句画面感极强,一问一答的简单对话,情景十分生动,余韵邈然,耐人寻味。‘杏花村’不一定是村庄的名字,也不一定是酒家的名字,有可能只是在美丽的杏花深处,正有一家小小的酒店在等候接待雨中行路的客人,这会给雨中行路的异乡人,带来极大的安慰。” 许乐将那抄了诗的宣纸举于眼前,对一众才子说道:“人人都道这清明难写,盖因每个人心中的清明不同,可能是思乡的旅人,也可能是致仕的官员。但是杨素此诗,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在于言外,几乎写出了每个愁思之人心中之清明。此诗一出,这清明诗,怕是不太好写了。” 说到这里,许乐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放下,再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递给旁边的三人,三人又传阅品读了一遍,啧啧称奇,好一会儿才将诗稿交还给杨素等人。 一众才子刚才只知道杨素作了首好诗,却没有想到竟会得到四位大人如此之高的评价。王继芳眼神清澈,退了一步,对杨素做了个揖以示敬佩。而李启东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将有些痴呆地路袁坤带到杨素面前道歉:“杨兄,刚才出言质疑你的诗才,却是我孟浪了。” 本来李启东c路袁坤二人是奔着打压杨素来的,却没想到帮他一诗成名,只是这结果怎么也让他们生不起气,谁都知道此诗诗格之高,乃本次诗会之冠,这杨素凭的是真才实学,任你用尽计谋,愣是拿他没办法。 杨素也没想到杜牧的《清明》竟然被解读到了这个地步,简直如同高考时的阅读理解,想来当时诗人只是有感而发,到底愁的是什么,估计连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他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片刻想好应对,还是决定“拉李打路”,然后对李启东作揖说道:“李兄言重了。”又拍了拍路袁坤的肩膀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路贤弟,学过《毛诗·大序》算不得什么,学会做人才是最重要的。” 杨素却是没有想到,因为参加诗会的都是读书人,“经师易得,人师难求”这句话,竟比《清明》一诗传颂度还要高。而小路同志,做为这句话的背景,自然沦为读书人的笑柄,再加上老路被他的老板叶一清弄丢了官,其后竟有很长一段时间传出“宁惹阎王,莫惹杨素”的话,凡是想弹劾他的,都要先斟酌斟酌。 《清明》一诗问鼎诗会,以至于后面的诗作都入不了四位大儒法眼,反倒是作词的极其活跃。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什么‘才子’敢去触杨素的霉头,万一杨素再弄一首词出来,这诗会可就没法待了。 大儒们不会品评女子的诗词,因此叶紫萱的几个小姐妹一直是围着他转,拿一些自己做的诗词让杨素评价。杨素读书时期做阅读理解写中心思想的那套模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哪里懂得如何评价诗词,竟被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折腾得苦不堪言。 他想找叶紫萱帮他解围,却看这丫头正躲在一边,忽而抿紧嘴唇,忽而眉头轻皱,似是陷入了什么心事当中。他非常感激叶紫萱不顾自身地维护他,就对一众官家小姐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缓缓走到叶紫萱身边。 叶紫萱感到有人接近,回头看却发现是杨素,强作镇定地展颜一笑:“杨世兄,你来啦。那首《清明》真是传世佳作,连四位先生都赞不绝口呢!” 杨素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不对,但又想不清楚其中关节,只能开口相问:“世妹,怎么啦?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其实叶紫萱最是清楚这首《清明》是杨素现场所写,杨素的才学通达天人。她想到自己刚才还想用自己的诗词帮他蒙混过关,就有些无地自容;又想到来时路上杨素竟然只字不提他的诗才,心中更是失落,小妮子芳心初动,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但叶紫萱心胸豁达不弱于男子,只沉默片刻,便下定决心把话说清楚:“杨世兄,小妹曾以为自己才学不弱于男子,今日见了你的诗词,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赶来的路上看你不甚在意,却是心中已有沟壑,不用小妹再来聒噪了。” 杨素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最是清楚,那些不会作诗的话句句发自真心,根本不是谦虚,却没想到叶紫萱竟因此而产生误会,他赶紧出声安慰:“诗词不过微末小道,愚兄所追求的是老师那般的治国大道。世妹,可还记得‘案’?若不是你的指点,愚兄此刻恐怕正在大牢里面蹲着吃糠咽菜呢,世妹诗词或许不如我,但是却救了我的命呢!” 叶紫萱听他说得好玩儿,也被带动了情绪,掩着嘴唇轻笑:“小妹这便去取府中准备的糕点,绝不叫你吃糠咽菜!” 杨素为了逗她开心,忙不迭地点头,还夸张地去擦口水,便真如一个饿鬼投胎一般。叶紫萱更觉开心,说:“杨大诗人,一会儿,你可要评一评小妹的诗词!” 杨素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月色真美 叶紫萱才智不弱于男子,解开心结之后变得相当活泼,杨素也很善于制造话题,两人就着糕点,聊了一个下午。杨素这才算是对叶紫萱的博学有了体会,天文地理诗词歌赋都有涉猎,最让杨素惊讶的是,她还会做些与自然科学相关的实验。 华朝男女之间交际比较自由,两人的朋友或者对手都很识趣,不来打搅他们,他们聊得兴起,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反应过来时,几位大儒早已离开,才子佳人们也差不多散尽,只有志同道合的几个命了下人取来酒食,交杯换盏,当然也有快速配对成功的男女,羞答答地在夕阳下交换信物。 此时护国寺内悠扬的钟声传来,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下,过不多久,就有叶家的下人从远处寻来,但只是报了时间,却不催促二人回府。叶紫萱兴致正浓,对杨素提议:“杨世兄,你初来京师,一定未曾游览过护国寺,今日小妹便带你进去瞧瞧。” 杨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自然不好拒绝叶紫萱的美意,于是点头称是,叶紫萱便又介绍起护国寺的诸般特色。最让杨素觉得新奇的,却是一种叫面茶的小吃。有诗说:“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喝面茶很讲究吃法,吃时不用筷c勺等餐具,而是一手端碗沿着碗边转圈喝,非京城人恐怕无此吃法的。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来到寺院门口,却见知客僧早已不在庙门候着,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清扫门前台阶上的落叶,见两人似乎要进寺庙,为难地对两人说:“本寺已经过了招待的时间,二位施主请回吧。” 出家之人需要清修,所以一般每日在酉时之间会闭门谢客。本来寺庙对外开放,善男信女们上上香捐点儿香油钱没什么不好的,不过过了五点天色渐黑,再招待女客就有点儿说不过去,是以干脆男女一视同仁,到了酉时闭门谢客,一概不让进来。 叶紫萱却是笑吟吟地掏出了一个小玉佛,对小沙弥说:“还请小师傅大开方便之门。” 小沙弥不曾见过玉佛,但还是很有礼节地让两人稍等,进去通知大师傅。叶紫萱则微笑着将小玉佛递到杨素手里,让他观摩,然后解释道:“这玉佛坠儿是小妹出生之时,护国寺弘光住持所赠,说小妹颇有佛缘呢。” 两人正谈论间,便有一个大和尚出来引导两人从角门进了护国寺,然后对二人合十一礼,说:“两位施主请便,只是此时正值晚课时间,二位切勿进入各殿各厢房。”叶紫萱也合十一礼,微笑着说了声“多谢大师”然后目送着大和尚去了。 角门进到的是护国寺的后院。夕阳下,穿着宽大灰袍的小沙弥们正在做着洒扫,有的甚至拿着比身高都要长的大扫帚,有的一晃一晃地提着水桶,他们看起来忙乱,却是声音极低,不发出一点儿噪音。成年僧人们行色匆匆,即使结队,也很少见他们说话。夕阳的点点光芒,映照着肃穆的禅院,让两人感到十分的庄重。 在这种气氛下,杨素和叶紫萱完全不知该如何谈笑,却看右手边有一片苍翠的竹林,两人心有灵犀,一齐朝竹林走去。两人靠近了竹林,忽然发现一条小路,夕阳的光辉透过竹叶在路上留下斑斑点点,一阵风吹来,竹子微微晃动,竹叶翩翩起舞,路上的斑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两人缓缓地走在小路上,听着风吹过竹叶发出的轻响,忽然,有一只喜鹊婉转地啼叫,在青山绿叶的光彩中欢声歌唱,歌声时而好似涓涓溪流,时而好似滚滚波涛。 两人沉醉于竹林美景,无言地走到了小路的尽头,这里花木繁茂清香扑鼻,有一座禅房深藏在花木丛中,香气馥郁景色幽静迷人。禅房前面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水潭,夕阳余晖下的茂林修竹倒映其间,给人洁净空明之感。潭边摆着木桌木椅各一,桌上放着一些处理药材的器具。 两人在椅子上坐了,相视一笑,却是叶紫萱率先开口说:“没想到这竹林中别有洞天。” 杨素穿越之前,年轻的时候也会旅游,但是只看过“人山”和“人海”两处景观,再后来出行玩耍的心思就淡了。他哪里见过如此美妙而有禅意的景色,也极其震撼:“今日多亏了世妹提议,不然错过了这等景致,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叶紫萱看着潭水,脸颊微红,忽然说道:“杨大哥,以后叫我紫萱就好啦!” 杨素又不是榆木疙瘩,哪里不知道叶紫萱这么说无异于在主动接近他,虽然还不至于表白,但是已经显露出了发展男女关系的倾向。一时间各种情感涌上心头,属于现代的记忆在脑子里不断翻腾,自己真的配得上如此漂亮有才华的女子吗? 他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我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若我告诉你我的诗都是抄来的,你会怎么看我?”杨素心情激动之下,却是恢复了现代的说话方式,只用你我这样的称谓。 叶紫萱听了他的话心凉了半截,以为杨素是用这个理由推脱,她今日见了杨素七步成诗的本领,哪里不知道杨素的诗才?但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强忍着心中疼痛,说:“杨世兄何必用这种话来敷衍小妹。”此时,她却是又恢复了以前对杨素的称谓,距离瞬间被拉的远了。 杨素认为男女之间若要交心,必须坦诚相待,他担心叶紫萱只是被他的诗歌才能所打动,所以才一定要说个清楚:“不,我是认真的。其实我今日本来不愿用那首《清明》,但是” 叶紫萱转过头,迷惑地看着杨素,却见他的侧脸沉静而坚毅。一时间种种画面映入眼帘:他与父亲讨论新政,自己躲在窗外偷听;他趴在床上翘着屁股没个正型地对自己抱拳道谢;他称赞自己细心观察马儿奔跑时呼吸变化的郑重;他挡在自己身前说“既然是在下作的诗,便叫在下吟吧!”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杨素奇怪叶紫萱久久没有反应,转头看她,却见这姑娘竟然直愣愣地盯着他不放,有些疑惑:“怎么了?” 叶紫萱忽然惊醒,红晕上脸,低着头说道:“抄的便是抄的吧,今日却是小妹招来的麻烦!” 杨素噗嗤一下,只觉得这丫头是世界第一可爱,终于轻轻叫到:“紫萱!” 叶紫萱脸上红晕更浓,轻答:“嗯” 杨素只觉得她的声音悦耳如黄鹂鸣柳,简直就像仙界之音,于是又叫一声:“紫萱”。 “嗯” “紫萱” “” “紫萱” “不准再叫了!” 叶紫萱羞恼地抬起头,恰好与杨素双目对视,两人便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笑罢,却再没说一句话,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月亮的清辉照进竹林。大概是早上下过了雨,他们迎来了一个没有云彩的夜,天上的月亮还只是峨眉新月,挂在天边的一角,这让竹林内显得格外地黑,月光照进竹林形成的斑驳光斑就特别珍贵。 护国寺内又传来了悠扬的钟声,两人此时早已不需语言上的交流,很有默契地一齐起身,慢慢地走到了竹林边缘。杨素看着天边的弯月,忽然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此时,他终于明白,这句话不是夏目漱石的含蓄,当有一天,他特别想把“月色真美”告诉一个人的瞬间,这句话就成了最直白的情话。 叶紫萱伸出左手,对着天边的弯月,忽而轻轻握拳,似是想把月光抓在手心里。她刚要说什么,却远远看见那个领他们入寺的大和尚提着两个灯笼正在院子里候着。大和尚看他们走出竹林,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大和尚到了他们身前,合十一礼:“两位施主,天色暗了,贫僧给二位送灯笼。”两人赶紧接过灯笼道谢告辞:“我们这便走了”。 此时护国寺内灯火昏暗,却是因为国库空虚,光熹提倡节俭,护国寺作为公立单位当然紧跟领导指示削减蜡烛用度。两人提着灯笼,在大和尚的带领下,又从角门出了护国寺。杨素忽然想到进寺时的场景,对叶紫萱笑着打趣:“紫萱,你还真是颇有佛缘,缘在佛门。”直惹得叶紫萱又羞又恼,轻轻地,轻轻地锤了杨素右臂一小下。 寺外寺内恍如隔世,护国寺街上此时人声鼎沸,最南边有一茶汤摊儿,这个茶肆不小,前边摆了一排的售货案子,后面有几张方桌,供顾客饮茶休息。往北走,有扒糕c凉粉等卖各种京城风味的摊儿,清明时期油炸灌肠c卤煮丸子这类现做的热食却是见不到了。 在西边靠墙的地方,有个卖风筝的地摊儿,却是没什么顾客,一眼便可以看尽上边摆的各式风筝。“连年有鱼”,“鲤鱼跃龙门”,“百事如意”这些意在求福的样式摆在小贩左手边;“祥云鹤寿”,“八仙贺寿”这类长寿的,摆在右手边。中间最大的区域,却是简单素色的风筝,最适合清明放的。 叶紫萱说了一声“过去看看”,便拉着杨素跑到风筝地摊儿前站住,蹲下身子开始挑选。按照平时,这小贩早就鼓动如簧巧舌尽力推销他的作品,但他见了叶紫萱的天人美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出于商人本能地将“喜上眉梢”,“双喜登眉”,“百鸟朝凤”这三个图案摆在了最上面。 叶紫萱却是不喜欢这些,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上面绘着的是“月老红线”的图案,只见上面慈眉善目的月老将红线绑在一对年轻男女的脚踝上,正抚须微笑。她捧着风筝,对杨素说道:“杨大哥,明日陪我一起去放风筝!” 这男女出来游玩,当然是男子掏钱,杨素正要去取银子,却发现自己竟是身无分文,钱袋不知何时被人摸了去,正尴尬间,有一只小手偷偷将一小把碎银塞到了杨素手里,抬眼看去,只见叶紫萱正眨着大眼睛对他笑着。 杨素暗道这姑娘真是蕙质兰心,接过银子时顽皮心起,悄悄用手指抠了下叶紫萱的掌心,那只小手便如触了电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但那一瞬间的温暖触感却是永远留在了杨素心里。 清明踏青的习俗一过,小贩卖风筝的生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这笔生意却是今天第一次开胡,小贩今日又是此生头一回见到叶紫萱这样的天仙化人,竟然把杨素的银子推了回去,说道:“不收您的钱!”然后对着杨素挤眉弄眼,却是让杨素加把劲抱得美人归。 杨素哈哈一笑,把银子往小贩手里一塞,正要拉着叶紫萱往前走,此时前面忽然传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整齐呼声。杨素对明史比较熟悉,知道这是白莲教的八字真言。 真空家乡说的是有个真空世界,可以理解为天界,人都是从那儿来的,后来堕入人间。而无生老母被视为创世主,又为拯救苦海中之人类的救世主,是三佛之上的女神,具有无上之权威,这三佛却是借用了佛家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佛。 杨素这才知道华朝居然也有白莲教,他见卖风筝的小贩伸着脖子直往那边看,看来是个好事儿的主,便向他打听:“这整齐的呼声是怎么回事?” 小贩搓着手说:“公子,这可是‘白莲社’的八字真言啊!就在这护国寺街上,白莲教的赵用贤法师已经连续作法几日,大显神通!刚才那呼声,必然是法师赐符水给白莲信众,为信众们医病。” 叶紫萱听了这话,却是低声嘀咕道:“装神弄鬼!”她已经来了兴趣,但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不清楚身为读书人的杨素愿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这才没有轻易开口相邀。 却不想杨素对白莲教已经打上‘邪教’的标签,转头对她说:“这白莲社神化首要分子,大规模发展信众,所图非小,一旦作乱,必定动摇国家之根本,我们过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白莲秘术 “当当” 沿着护国寺街传来钟磬敲打的声音,似与寺内的悠扬钟声有些不同,一时间人潮涌动,都朝着钟声的方向去了。杨素拉着叶紫萱顺着人潮向前走动,就见前方一个高约一米的露台,台下满是许多头。 再定神四面看,却见中间也还有几个空的蒲团,这时有个年轻公子哥儿挤过去要坐,周围百姓就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这时便有一个穿着一身短衫的白莲信徒走过来,板着脸孔说“有人,不行!” 那公子哥却是个惫懒货,发现自己要坐蒲团被信众阻止,嘻嘻哈哈地说:“蒲团便是给人坐的,别人坐得,为何我却坐不得?”他面目清秀身穿锦衣玉袍,头发油光发亮梳理地很松,左手把玩着一对陶瓷健手球,右手提溜着一把折扇,一个大得惊人的玉扳指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 那白莲信徒便与他解释:“非我京城白莲社重要社员不得入座。”公子哥滴溜溜一转眼珠,竟是用右手单手转起了折扇玩,问道:“那怎么才能成为重要社员呢?” 这时远远看着的叶紫萱噗嗤一笑,对杨素悄悄低声介绍:“那是成国公府家的小公爷徐如柏,听说他不愿意带家中下人出门,又最喜欢凑热闹,经常给公爷惹是生非呢。” 杨素看过资料,也听过这徐如柏的大名,这小子不好渔色,不爱金银珠宝,最喜欢走马遛狗,难免和别的纨绔子弟起些冲突,都是纨绔圈子里混的,谁还不好个面子?这位仁兄因为从来不带府中下人出门,跟人掐架又不爱施展武艺欺负人,自然被打,最高战绩就是被吏部尚书孙琼最小的儿子揍了个鼻青脸肿。但这徐如柏却没有纨绔圈子的通病——“拼爹”,毕竟小孩子之间打架,找家长就没意思了。因此以往那些打过他的,大多最后都跟他勾肩搭背,成了玩友。 叶紫萱看徐如柏正和那白莲信徒胡搅蛮缠,眼看又要被打,赶紧招呼他:“小公徐公子!理他作甚?”却是这闹市之上,不好喊出小公爷的名头。 徐如柏听有女子招呼他,便放了与那信徒的纠缠,伸着头来回寻找,看到远处正在似笑非笑的叶紫萱,吓得缩了下脖子,转头就要溜走,却又听叶紫萱唤他,只好收了逃跑的脚步,怯怯懦懦地贴了过去。 杨素见小公爷畏叶紫萱如虎,暗暗奇怪,但是小公爷已经走得很近了,已然不好开口相问,就强按下好奇心,等着叶紫萱引见。却没想叶紫萱一把抢过了徐如柏手中的折扇,对着他前额来了一下:“书背得怎么样了?清明可曾作诗?” 原来这徐如柏不爱读书,成国公请的最好的先生都能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这国公府与国同休,总不能搞一个文盲子弟出来。想到在女子面前好面子是男人的通病,所以老公爷便另辟蹊径,请叶紫萱这个女君子教他读书。 运气好的话,两人看对了眼,说不定还能结下姻亲。都说“叶家神仙女,得之可安家族百年”呢。却不想叶紫萱把先生的架子拿了个十足十,徐如柏虽然书读得进去了,却是畏叶紫萱如虎,只要老公爷一提“叶”这个字,就腿肚子发软。 徐如柏挨了一下,却不敢叫痛:“叶先生,难得的节日,你便放了我吧,师公还在旁边看着呢!” 这声师公把叶紫萱闹了个大红脸,情急间申辩:“还不是”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再看徐如柏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是第一次在这个学生面前败下阵来。 杨素赶紧出来解围,对徐如柏自我介绍:“在下杨素,岭南琼州府人士。”他知道小公爷的性子,大多不会在意读书人的功名和官职,因此干脆不说,免得惹人看轻。 徐如柏是个自来熟,他折扇被抢,右手已经空了出来,就哈哈大笑着想拍杨素的胳膊,却见杨素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月老红线”的风筝,哪里不知这是在和自家老师约会时带的事物,是以尴尬地把手一收,说:“原来是杨兄,在下徐如柏,嗯算是成国公府的吧。” 杨素对徐如柏这种没什么架子的高官子弟观感不错,就刻意找些话题拉近距离:“小公爷,今日可曾出来踏青?” 徐如柏得意一笑,道:“像我这种翩翩浊世佳公子,当然参加了踏青诗会,只是嘿嘿写诗词有什么意思,结交些才女才是正道。” 叶紫萱噗嗤一笑,指着那对陶瓷健手球说:“瞧你的样子,说的真跟有人搭理你似的。” 徐如柏一急,正要辩解,却听鼓声想起,原来是台上走出了一个光头法师,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身单衣,披了白色祭袍,胡须花白,眉目庄重,左手上文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真个仙风道骨的大家风范,正是那京城白莲社的师赵用贤。 赵用贤的出现似乎是对现场使用了消音魔法一般,台下百姓们全都变得安安静静,杨素往高台那边望去,却见刚才空着的蒲团已经坐了人,但是人群拥挤,只从缝隙中很难看见这些“重要社员”是谁。 赵用贤似乎很满意大家对他的恭敬,朗声对台下百姓说:“贫僧曾言,三月初三是无生老母降世点化信徒之日,今日贫僧恰在一旁见证了杜员外的平地飞升。” 这时果然有靠近高台的百姓议论:“那本来属于杜员外的蒲团可不正空着,果然是虔诚皈依,证得大道了吗?” 赵用贤暗暗点头感谢这位群众演员的配合,大声答道:“不错!当时情况慌乱,杜员外府上已经准备好祭台,却不想后厨记错了时辰,竟然放出了一只未宰杀的鸭子。平地飞升力量何其之大,那鸭子竟然受到影响,产下一粒巨蛋。贫僧本想销毁这蛋,却被飞升在即的杜员外阻止,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此蛋便给予一般信众,让他们分而食之,大有裨益。’” 于是下面的百姓无不吹捧:“杜员外真是菩萨心肠。”“前年流民进京,杜员外施粥十九日,还拿一处别院招待流民。”“真的吗?我都没住过那么好的地方。” 赵用贤等百姓们将杜员外说的万家生佛,这才挥手让两个弟子搬了一张小桌子上台,只见桌案之上有一个排球大小的鸭蛋,此时已经煮好了。这时,又有一个弟子取了菜刀,将鸭蛋一分为二,杨素远远地从切面看去,只见蛋大如斗,且黄白分明,竟然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样。 赵用贤这番表演为的就是吸纳信徒,当然不会慌慌忙忙地就把蛋切了,他将蛋举起,然后仔细观摩半晌,忽然大声说:“啊!这是何等的神迹!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于是一众百姓便大声高呼“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更有甚者,已经双膝下跪连连磕头。 赵用贤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招呼弟子将鸭蛋切碎,然后叮嘱:“一会儿先分给那些跪着的信众。” 很快,百姓们便发现了分蛋的方式,马上就有更多人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匍匐着向高台爬去。徐如柏此时也跃跃欲试,想往台前挤过去。 叶紫萱拿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干嘛,你还真想过去下跪啊,想想你的身份!” 徐如柏被打了一下也不着恼,兴奋地说:“才不会呢,我是谁啊,我是堂堂成国公府的小公爷,过去报上家门,就算不跪,他们应该也会给吧。” 杨素心说,这种破道具魔术,连手法都用不到,在华朝居然如此吃香。他伸手拉住徐如柏,对他摇了摇头:“别去了,假的。” 徐如柏听了有些不解,叶紫萱也带着疑惑地看着他,他便出言解释道:“蛋是真蛋,却不是因为飞升力量影响而变成的巨蛋,只是用了一些机巧,我一会儿定要拆穿他,但不急于一时,且看他还能搞什么魑魅魍魉出来。” 叶紫萱听他说的坚定,知道他已经有了定论,就一把拉住还想往前凑热闹的徐如柏,发动老师的权限不让他乱动,小公爷便一下蔫儿了。 这时百姓仍在忙乱地争抢巨蛋,赵用贤看得非常满意,决定再加一把火,他高声说:“杜员外飞升之时,还给贫僧留下了一件器物。”说到这里,就有弟子搬了一个方木上台,那弟子将方木端端正正地放好,好让大家看清上面的八个小字“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赵用贤恭敬说了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引得下面的信徒也齐呼这八字真言,这才说道:“杜员外飞升之际已有法力入体,这八字真言便是他用法力所绘,字以进入木内。” 说到这里,便有弟子用刀削那方木,木层层而去,字仍在上面。直到削了五六道,字迹才淡得没了踪影。只是这削下来的木片只有五六层,却是不够普通信众分的。但赵用贤早有定计,说:“这些木片皆有法力依附,普通人持有会生祸事,便由贫僧消了上边法力赠与京城白莲社重要社员作护身符用吧。” 说到这里,他做作地在空中比比划划,嘴上念念有词,忽然轻喝一声“咄”,这便算是施法完毕了,他略显疲惫地招手让弟子将这神奇的护身符分发下去,便听到下面的‘重要社员’们说:“谢大师赐符!”隐约间,杨素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是忘了属于谁的。 此时徐如柏已是后悔地龇牙咧嘴,对杨素抱怨:“早知道刚才我就应该去分点儿巨蛋了,这写字入木的本事,总是仙家本领了吧?” 杨素轻笑:“书法大家笔力雄健,都有写字入木的本领的。”就杨素所知,最厉害的当属书圣王羲之。他曾把祝辞写在一块木板上,再派工人雕刻。雕刻的工人在雕刻时非常惊奇,王羲之写的字,笔力竟然渗入木头三分多,这便有了入木三分的典故。 叶紫萱却有些不服:“杨大哥,八字真言入木之深你我共见,据小妹所知,古今书法大家,没有能做到这点的。” 杨素却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掏出一枚碎银递到身旁一个瘦得如同猴儿一样的年轻人手里,对他说道:“劳驾帮我找来文房四宝,乌龟尿,炭灰,塷砂几样事物,找齐了,还有一枚给你做报酬。” 那年轻人何曾见过这等好事,但他还没昏了头脑,说道:“公子,文房四宝好说,炭灰寻常人家就有,塷砂可以去药房找郎中弄,但这乌龟不是说尿就能”说到这里他却是说不下去了,实在不好意思在叶紫萱这样的仙女面前把那粗俗的话说完。 杨素听到这里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解释说:“你先将乌龟灌饱了,用蒜头抹乌龟鼻子,然后咳咳” 年轻人倒也机灵,赶紧说:“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说完便一溜烟地去了。 杨素这才转头对叶紫萱和徐如柏介绍:“单靠普通墨水肯定不足以将字写进木头那么深,但是用一点点特殊的墨水,就可以办到了。今日,我一定让这个赵用贤跌下神坛!” 这时,赵用贤还在台上装神弄鬼:“杜员外飞升之时,天降异火,若不是无生老母赐贫僧辟火宝衣,贫僧今日可能要被烧伤了。”说到这里,他褪下身上白色祭袍交给弟子,又将身上单衣褪下,只漏出内里小衣,实在有伤风化。不过此时大家都等着他表演神迹,就算他脱个精光,估计都没人在乎。 这时他取火点在那件单衣外面,立即便有多烟而有光的火焰燃起来,空气中似乎有浓烈刺鼻的芳香,叶紫萱皱了皱鼻子,辨认了良久说道:“这似乎是晁脑的气味。” 杨素不懂什么是晁脑,但他也闻出了这熟悉的气味,却是放满樟脑丸的卫生间的气味,古代当然不会有樟脑丸,叶紫萱说的晁脑,大概指的是中药樟脑,而现代的樟脑丸就是这种中药提炼的结晶。 此时赵用贤已经轻轻挥了几下衣服把火灭了,只见单衣毫无损伤,台下的信众立即大叫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声势好不浩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小仙解密 杨素看了眼周围跪拜的百姓,心说:“赵大仙,您老蹦跶得也差不多了,就让我杨小仙也跳跳大神好了。” 他先将手中风筝递给叶紫萱,又将灯笼递到徐如柏手中:“小公爷,可否借你的健手球一用?”徐如柏有些诧异,一边将健手球递到杨素手里,一边问:“你用这健手球做什么?” 杨素也不答他,只忍着烫轻轻一夹,从灯笼内取了一小节燃着的蜡烛下来,紧紧黏在一枚陶瓷健手球上,用手一掩正好能够完美遮住。徐如柏在一旁看他如此使用健手球,好不心痛,说道:“杨兄,为何如此糟践东西?” 杨素听了一愣,暗道这小公爷与旁的纨绔子弟真真不同,竟然如此珍惜身边事物。他将另一枚没用到的健手球还给徐如柏,正了正面上颜色,说:“小公爷,你这健手球是为大义献身的,你且看好我如何好好用它拆穿赵用贤的恶心嘴脸。” 徐如柏听得迷迷糊糊,还在想杨素是不是用计骗了他的东西。就听杨素忽然大喝一声,唱道:“自入仙门不记春,几回沧海悟红尘。无生老母果然神通广大,却不知我这三昧真火能不能炼了她的辟火宝衣!” 赵用贤第一次见到要和他比拼法术的人,毕竟大家都是靠这个混口饭吃,不揭它人秘密,虽然到不了行规的程度,但也算是大家的共识。何况你掌握了我的技巧,多了个行骗或表演的素材,干嘛要找茬?走江湖的都认这么个道理。 赵用贤正奇怪:他做了这京城白莲社的师,所掌握的东西,已经远远不止当年混西城那片儿时的那些个机关c门子,街面上靠手艺混饭吃的,谁敢惹他?定睛看时,才发现是个年轻文士,这年轻人一看就是读了书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可不就是杨素。只是他这打扮,哪像什么会法术的? 赵用贤为了吸纳京城信徒刻意选了护国寺街设坛作法,当然没时间陪小孩子开玩笑,于是挥手让弟子去把杨素赶走。 叶紫萱见赵用贤不接受杨素挑战,便轻轻踢了一脚还在愣神的徐如柏,对他说道:“若想不让你那陶瓷健手球白白牺牲,就自报家门,送杨大哥上台。” 小公爷也是胡闹惯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指着杨素对台上人等大声叫道:“我是成国公府小公爷徐如柏,这位是府上客卿杨先生,刚才他说,他的法力比这赵法师高深得多!” 赵用贤一下子来了兴趣,总坛一直想吸引皇亲国戚入教,这可不就是个大好机会?只要击败了这个杨客卿,成国公必然待自己如上宾。这姓杨的如此年轻,江湖道行哪里比得了自己,便让他上来比试比试又能如何? 赵用贤立即收起了不耐烦的表情,长须微抚,面上含笑,故作姿态地对杨素说:“杨施主且上台来,大家交流交流,点到为止即可。” 杨素见几个白莲弟子不再阻拦,便登上露台,对周围说道:“在下苦修多年,也算有点儿微末法力,今日见了法师神通,心向往之,这才生了讨教一二的想法,还望法师手下留情。” 这时台下众人看他说的认真,都以为他真有些仙家本领,唯有叶紫萱掩唇轻笑,知他正在作怪。这时,坐在露台前边蒲团上的人中,忽有一人叫道:“杨兄,这不是杨兄吗,还不赶紧行礼道歉,莫要冲撞了法师,辱了无生老母!” 杨素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竟是同科榜眼齐泰,只见他端坐在蒲团之上,背挺得笔直,好生虔诚。原来齐泰连续几日来此观摩,实在是见了好多神奇的事情,担心杨素开罪了赵用贤,因此被这法师用法术所害。 赵用贤没想到齐泰认识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杨客卿,稍稍提了一点儿提防之心,开口说道:“没想到齐施主竟然认识杨施主,如此情况相见,真是好缘分那!” 杨素恍然想到,刚才谢赵用贤赐符时那个熟悉的声音看来就是齐泰。他忙对齐泰连打眼色,说道:“原来齐兄也在,不知年前送与齐兄的镇宅之物可有功效?” 他虽然想不明白齐泰这种饱读之士为什么会做白莲信徒,但考虑到他们同为“三鼎甲”的关系,齐泰应该还是会为他圆谎的。 果然齐泰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说道:“却是不怎么好用,杨兄的道行比之赵大师,差的太远了。” 赵用贤听了他们对话,以为杨素手法不甚高妙,没能骗成齐泰,自然对他更起了轻视之心,于是开口安慰:“齐施主无须担心,贫僧只会稍作指点,不会坏了杨施主的道行的。” 杨素听他开口说大话,心中好笑,面上却是异常严肃,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大师请了!”只是嘴上那诡异的弧度,却是没人看见。 赵用贤不疑有诈,也低头行礼,忽觉耳边传来风声,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杨素已用最快速度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心下大骇,慌忙后退:“杨施主你这是?” 杨素哪里会解释给他听,只是坏坏一笑,竟捏着健手球,将一小节燃着的蜡烛戳到了他的白祭袍上。赵用贤刚刚表演过‘辟火宝衣’的神通,此时内里衣衫温度正高,白袍布质也很细腻,竟被瞬间点燃。赵用贤一下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素此时已经藏起健手球退的远了,他瞪大双眼,仔细观察赵用贤。看到那件“辟火宝衣”终于被穿在外面的白祭袍波及,蹿起了火苗,这才对赵用贤打趣:“大师,还不将衣衫脱了,您胡子都被点燃了呢。” 赵用贤终于反应过来,将上衣尽数扒光,扔到了一边。他何曾吃过这种亏,牙咬切齿地就要弟子去拿下杨素,却见杨素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堆燃着的衣衫,忽然想到什么,暗叫一声不好,打声招呼弟子:“灭火!” 众弟子从没见过法师斗法,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听师父如此下令,赶紧冲上露台对着那堆衣服一阵猛踩,等到火终于灭了,却见地上连截袖子都没留下,只剩一堆破布在那里冒着烟。 杨素施施然走过去,捡起了也不知哪件衣服的残骸,微笑着展示给台下百姓。 赵用贤哪里敢说杨素用的是蜡烛,不然自己辟火宝衣的事情就露馅了,虽然斗法失败名声有亏,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急声说:“杨施主的三昧真火好生厉害,竟将无生老母所赐的仙家宝物烧毁!”这话一说出口,却听下面百姓立即纷纷议论,都道:“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时赵用贤还以为杨素和他是同类人,大家谁也别揭穿谁,各自捞钱皆大欢喜,却是不知道杨素心里正想:“就知道你这赵大仙不见棺材不落泪,且让我把你扒个干干净净。” 恰好杨素委托的那个精瘦的年轻人取了乌龟尿等物品回来,正在台下伸着头看小仙斗大仙的戏码,杨素便将几样事物要来放到案上,高声说:“诸位,我还有一个法门,在这里向赵大师讨教了。” 赵用贤此时已经推拖不得,若是将杨素就此赶下台,他白莲教在京城的苦心经营就算是彻底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素表演。 杨素按比例取了乌龟尿,炭灰,塷砂三样事物在砚台里混合,然后研磨均匀,又取来刚才那杜员外飞升刻字的方木,还做作的念了一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八字真言出口,又引得信众也跟着齐声高呼,赵用贤无奈地跟着念了一声,却是已经憋出了内伤。 杨素用毛笔饱蘸了特质“墨汁”,在那方木上写下了“拜神不如求己”六个大字。自穿越以来,他的工作就是写毛笔字,闲暇时间也是不断练习毛笔字以求不被怀疑,虽然书写还没有多高的水准,但是却比那个平地飞升杜员外强了不止一筹,这六个字不求技巧,却是写得方方正正大气磅礴! 赵用贤看了这六个字,只觉得似被抽了一记耳光,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朝自己的弟子们连打眼色。刚才那用刀削木的白莲弟子立即会意,取了刀来开始削那方木,只是这次却没有上次的水准,每个木片都要厚上那么几许。 这弟子一刀一刀削下来,初时不见得有什么,到了第五刀的时候,脸上却是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只见这字迹全然不见变淡,仿佛长在了木头里一样。 坐在那里的齐泰看到这里,竟然惊呼道:“杨兄,莫非你这探花也是通过仙法所得?”杨素觉得可笑,他哪会什么仙法,能做到这个程度,完全是倚仗那特质的“墨汁”。 杨素这特质“墨汁”的配方,是在阅读古代戏法揭秘时所得,早已经过无数江湖人士的筛选和实践,当然不是赵用贤手中“偏方”可以比拟,配方高明,自然“法力”就高深得多。 赵用贤这才知道自己一脚踹到了铁板,而且还是个探花郎,赶紧说:“杨大人功力之高当世罕见,竟比杜员外飞升之际所得法力还要高出几分,不知拜的是哪路大仙?” 杨素见他还在装模作样,便提了全身气力,但求全场百姓都能听到:“大仙,这世上哪有什么大仙?我乃读书之人,像是会去研究法术的人吗?” 众人见他神色庄重,似有浩然正气,都觉得他坦然诚实,不禁点头赞同。 杨素又大声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仙法,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机关c门子。”他捡起地上一条燃过的破布:“先说这辟火宝衣,只需用一块晁脑包在衣角里,取火点在衣服外面,火燃起来,衣服却不会有损伤。刚才大家应该闻到了浓烈刺鼻的芳香,这就是晁脑燃烧的气味。” “只是这晁脑如果放的太多,也会点燃衣服,因此每次只能放一小块儿,是以这辟火宝衣就不能比划太久,刚才表演神迹时,赵用贤很快熄灭了火焰就是这个缘故。刚才我上台时,藏了一小节燃着的蜡烛在身上,辟火宝衣没了晁脑的保护,直接被轻易引燃。”说到这里,他从地上那堆衣服的残骸中找到那节蜡烛,展示给百姓看。 这时百姓们才回过味儿来,又有人问:“探花郎,那写字入木呢?还有那个巨大的鸭蛋又是怎么回事?” 杨素早知会有如此一问,立即解释:“这两样就更简单了,甚至连在台上遮掩的手法都不需要。找几十个鸭蛋,去掉壳子一起装在一个吹大了的猪尿泡里,扎紧口,于春分这一日系于绳上坠入井底,十日后取出,煮熟,再剥去外面的猪尿泡,这巨大的鸭蛋就会黄白自然分开,如同天然的一样。” “至于如何写字入木,只要调配特殊的墨汁就能办到,我用的是乌龟尿,炭灰,塷砂三样事物,比赵用贤的配方高明,这才让大家觉得我法力更高。” 台下百姓觉得杨素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议论纷纷,却是再也不对这白莲社有半分尊敬了。 赵用贤气得肺都炸了,指着杨素喝道:“黄口小儿,全凭一面之词竟敢诋毁我白莲社,辱无生老母,你” 杨素哪里会去管他在说什么,直接打断,冷酷的看着他,直让赵用贤感觉自己如同被他目光射穿。杨素冷哼一声,说:“这里不是公堂,不需要证据,我说的话就是事实!”此话何等霸气,白莲信众也被他震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呵呵,呵呵呵” 这时赵用贤忽然发出如同来自地狱的笑声。他上身,胡子也被烧了半截,本应极其狼狈,配着这阴森的笑声,却让人感觉他非常可怕:“好个正义的探花郎,好个事实!贫僧本来不愿损你道行,却被你如此挑衅,今日便让你见识下‘通天索’!好叫你领教真正仙家法门的厉害!” 杨素听了他的话却是心中不屑:“败者就应该有败者的样子,如此困兽犹斗,又是为何?” 赵用贤双目泛红,眼角欲裂,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对几名弟子说道:“立双杆,上通天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大仙重生 通天索,又叫神仙索,是一个到了现代都没能揭秘的绳技,相传有一个犯人曾用此技逃脱。那犯人捧了一团长绳,放在地上,将一头掷向空中,其劲如笔,初抛两三丈,后来加到四五丈,一条长绳直向天升,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一般。观众大为惊异。这条绳越抛越高,竟达二十余丈,绳端没入云中。此人忽然向上攀援,身足离地,渐渐爬高,突然间长绳在空中荡出,此人便如一头大鸟,从旁边飞出,不知所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赵用贤所要表演的,似乎正是这种神乎其神的绝技。他命白莲弟子们在露台后拉起了两个二十多米长的极粗的木柱子,柱子之间相距约有两米,最上各自悬着一盏白莲灯,灯光很亮,让众人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柱子最顶上的情况。 露台四面开阔,台前的百姓只要点起脚,就能看清台后的情况,看这个布置,似是要进行一个大型的舞台魔术。杨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一切“仙法”都能通过机关实现,是以见了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担心,反而心中越发不屑:“这赵大仙真会儿玩,不知还要浪费我多少时间?” 此时又有两个弟子搬了一个巨大的木箱上来,这箱子体积颇大,大概如一般家庭中双开门的衣柜大小,是以两个白莲弟子只搬了短短距离,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木箱在台子中央放了,又在箱子上摆了一个小小的香炉,似是要开坛做法。 杨素已经彻底激怒了赵用贤,自然不好开口相问,只能强忍了好奇,站在台上靠前的一侧看着他们忙碌。 赵用贤见各物事准备妥当,便对台下众人说道:“这通天索直通天庭,我等凡人以此索上天实乃有违天和的大不敬,必遭惩罚。贫僧此去定然有来无回,只希望遗体能够留下一二,好用我白莲社的秘法重生。” 杨素微微一笑,说:“赵用贤,生老病死乃是人伦大道,你用什么秘法重生,不也行的是倒行逆施有伤天和之事?” 赵用贤自祭出通天索后气质已变,竟然真如得道高人一般。他听了杨素嘲讽也不生气,只说:“黄口小儿,徒逞口舌之利,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仙家技法,好叫你再说不出臭不可闻的屁话。” 赵用贤似是进入无我境界,再不理会旁人,缓缓在台中坐了,口中反复念叨那八字真言。一众白莲弟子也都围着赵用贤盘腿而坐,口中应和。刚才因为杨素解密而对白莲教颇为不屑的百姓信徒们,竟然又被气氛感染,虔诚地跟着他们祷告,一时间“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响彻整个护国寺街。 未曾亲眼目睹,疑惑不解,一旦亲眼目睹,事实伤人。杨素听说过邪教洗脑的厉害,却没想到京城白莲社刚刚被他搞得名誉扫地,一旦祭出“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八个字,仍然对愚夫愚妇们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倒是齐泰那几个“重要社员”比较清醒,没再沉迷其中,只是坐正了身子观望台上情况。 赵用贤焚香静坐完毕,缓缓起身,对弟子们说道:“为师若是能够留下部分遗骸,就按照为师先前教给你们的去做,莫要误了为师的性命;若是没能你们一定要像为师这样,哪怕舍了性命,也要维护好我京城白莲社。”众弟子听他说的决绝,全都悲声大叫“师父”,好个师徒情深的场面。 赵用贤扫了一眼饶有兴趣看着他们的杨素,嘴上残忍一笑,却是没再多说废话。他缓步走到台后两根木柱之间,捡起地上一团长绳的一头,振振有词了一番,忽然大声唱了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将绳头往上一抛。 绳头被向上抛了大概不到三米高,忽然像是被空气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竟是直直的悬挂在了半空。众人何曾见过此等诡异的场面,倒吸一口凉气,立即就有白莲信众吹起了牛皮:“赵大师好高深的功法,绳子悬于半空,总不会是用了什么投机取巧的法门吧?” 杨素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是都还不能确定,便沉吟着没有说话,继续去看赵用贤后续还有什么门道。 赵用贤对着台下众人行礼致意,又对着几个徒弟点了点头,然后紧紧握住了那悬挂在半空中的长绳。他双手举过头顶,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紧紧抓着绳索。双腿一摆一绕,将绳子在脚上缠住,整个人就挂在了绳索上。只是这姿势不甚雅观,全无大师平地飞升的意境。 这时,绳索居然开始自己向天际生长,虽然不快,但是绳头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升高,连带着盘在绳索上的赵用贤也缓缓升高。 不知怎么,看着这一幕的杨素,心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旋律,他哑然失笑,觉得这个场景和升旗仪式何其相似。 旗杆上的机械结构是一组滑轮,旗杆底部的人用力,就可以拉着旗帜贴着旗杆向上移动。据杨素猜测,赵用贤所使用的机关应该稍微复杂一些,两个粗木柱的顶端的白莲灯中,应该各藏有一个类似滑轮的机关,整个装置用黑色的绳连接起来,这样在夜色中人们就难以分辨出空中还有这样的机关。为了保证机关能够承载一人的重量,串联整个装置的绳索强度一定很高,很有可能是将韧性极佳的黑真丝线多次拧在一起,成了一跟很细的绳子,所谓“拧成一股绳”就是这个道理。 想到此中关节,他便抬眼往柱子顶端的白莲灯附近去找,果然在左边白莲灯氤氲的灯光映照下看到了一道亮光,却是为了减小摩擦,白莲弟子们在绳上涂了油脂,在白莲灯照耀下产生了反光。杨素大致判断出了空中那条看不见的绳子的角度,果然看到在他预估的位置站了一个白莲弟子,这弟子脸上憋得通红,似乎在为什么东西暗暗较劲。 杨素得了其中奥秘,却没有立即打断这个大型舞台魔术。他听闻这通天索最后,表演者都会消失在空中,此时却是来了兴致,想看看赵用贤又会用到什么机关。而且此时赵用贤已经离地十多米,却是被左右各一个白莲弟子生生拉上去的,杨素过去一叫,两个白莲弟子那口劲就卸了,赵用贤摔下来不死也是个半残。 赵用贤缓慢匀速上升,就在离柱子顶端大概还有五米的距离忽然停下,众人屏住呼吸仔细去看。忽然两盏明亮的白莲灯竟变得异常刺眼,杨素下意识伸手挡眼,暗道不好,赶紧再次抬头去望那两盏灯,却看灯光与先前全无不同,毫无刺眼的感觉,而绳子上的赵用贤,已然不见了。 一时众人大哗,交头接耳,无不赞叹赵用贤法力高强,竟然真的用这神仙索通到天界,其中叫的最欢的,就是爱凑热闹的小公爷徐如柏。 杨素却知道赵用贤必然还藏在两个柱子之间某处。要实现这点其实比较简单,只需在柱子间搭一个黑色软梯即可。赵用贤上去时,身上藏一块儿黑布,趁大家被灯光晃了眼睛,将黑布完全遮盖住自己,趴到软梯上,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只是让杨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柱子长达二十多米,打造这样长的粗木柱子已经极其困难,又如何在技术不发达的华朝,通过机关让地面上的人控制柱子顶上的灯光明暗呢? 他在台上来回踱步,台下原本嘈杂的人声此刻已经变成“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整齐口号,在杨素耳朵里忽高忽低的响着。他心中想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喊口号都能忽高忽低,等等,忽高忽低”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在台子上站住侧耳细听,然后又不断变换着方位,在台上各个位置聆听那山呼海啸的声音,这口号声可不就是忽高忽低的吗? 他似是得了玩具的孩子般兴奋大叫:“原来如此,竟然是用了波的干涉原理,只需要轻轻晃动柱子,就可以改变光源的位置,然后两个光源的叠加点随着柱子的晃动不断变化,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晃了一下眼睛。好个通天索,果然有些门道。” 只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听懂他说的话,都以为这位仁兄已经疯了,硬生生造了个新词“波的干涉原理”出来。却听杨素大声说道:“我这便彻底拆穿赵用贤的骗局。”他得意一笑,回头对着漆黑的夜空大叫:“赵大师,还不下来与我等”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夜空中忽然洒下了一片血雨,杨素赶紧躲开,但衣袍上还是沾染了一些。台下百姓信徒们异常惊恐,哪里会想到要遭遇这种情况,都慌乱的向后倒退。 杨素强压心中疑惑,俯身查看,发现那红色液体竟然真的是新鲜血液,还散发着点点温热,却不知是不是属于人类的。就在他弯腰看时,只听吧嗒一声,又有个什么事物落在他的眼前。 杨素抬眼去看,却发现眼前竟然躺着一支完整的左臂,他骇地倒退一步险些跌倒,几欲作呕。 忽然有一个白莲弟子大叫:“这是师父的手臂,师父果然到了天庭,受了惩罚,此时必然已经身陨。” 立时就有几个白莲弟子跑过来想要回收这条手臂,杨素却是比他们要离手臂更近一些,强忍了恶心,捡了手臂查看。手臂温热,尚有体温残留,断臂处切口异常整齐,鲜血淋漓,不知用了何种利器才能办到。左手呈抓握状,似是离开主人身体时还在抓着那“通天索”,断臂左手上那朵精致的白莲花经过鲜血浇灌,异常夺人眼球,可不正是赵用贤的那个文身。简而言之,杨素得出了两个结论,新鲜的,真的。 白莲弟子们跑来抢回了师父的手臂,浑身颤抖:“师父说过,只要存有骨肉遗骸,他就有重生的法门我们必须快点儿施法。” 说到这里,几人捧着手臂来到露台中央,将巨大箱子上的香炉取了下来放在箱子前面,然后打开箱子,将手臂放入箱内,趁着这个机会杨素踮起脚往箱内看了一眼,发现空空如也,不似藏了什么事物。弟子们又将箱子盖好,点了三柱香,插入香炉之内,然后围了一圈盘腿而坐,嘴中只念“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字真言,在没有别的咒语了。 眼看三炷香烧了一半,什么都没有发生,忽有一个白莲弟子急急叫道:“看来是我等法力不够!”说到这里,他状若疯癫,对着台下信众大声呵斥:“师父慈悲为怀,不知帮助多少信徒求得了善果,你们好生无情,竟然如此无动于衷?” 有个信徒听了他的大喝,立即反应过来,席地盘腿而坐,口中也跟着唱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八字真言便如最恐怖的瘟疫,开始在人群中散播传染,所有人齐齐坐下,口中跟着唱和。 杨素看到这种情况心焦无比,他在露台上来回奔走,高声说:“这通天索乃是骗人的把戏,大家不要被他们骗了!”但是大家见了那条断臂,哪里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就连齐泰,此时也正襟危坐,嘴里念叨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融入信众当中。直让杨素气得跺脚,但他一时又无法解释那条断臂是怎么回事,不知如何是好。 令杨素感到欣慰的是叶紫萱异常清醒,她冷静地盯着台上动静,观望事态变化发展,而徐如柏不过是生凑热闹,哪里真的相信白莲教。此时两人站在坐拜的人群当中,可谓“鹤立鸡群”。 就在这时,台上的箱子内部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众人都安静下来。 杨素回过头去看,只见箱子缓缓从内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光头法师,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身单衣,披了白色祭袍,胡须花白,眉目庄重,左手上文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便如今日之初见。不是赵用贤还能是谁? 他朗声唱了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然后双眼如电般看向杨素:“杨施主,可曾想我?” 一时间,那八字真言又在杨素身后山呼海啸般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流血之夜(上) 好一个断臂重生之术,竟然不是断掉一条手臂后重新长出,而是利用这条断臂重获新生。 如此奇景,真个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杨素曾经一直坚信,只要是人耍的伎俩,都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但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却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一个有仙家法术的时代。 他心中震撼,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赵用贤已经轻轻捋着胡须说道:“杨施主,你可以用那些小小伎俩解释贫僧的前三个法门,却不知是否能解释贫僧这重生之术?” 杨素咬牙强笑:“赵用贤,你这‘通天索’我已破解,你定是用了黑绳,轮轴等物做了机关,这个法门,只能在夜晚展示,若是白天,必然露馅!你可敢放下那木柱上的白莲灯” 赵用贤心中暗道:“这探花郎果然厉害,心思转的如此之快,比那些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眼光还要独到,这‘通天索’的诀窍竟然能片刻之间破解。” 他心中虽然佩服,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微微一笑,打断道:“杨施主,或许这‘通天索’法门你用一些卑鄙手段也能做到,但是不过都是一些巧合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着举起左手:“贫僧此去天庭丢了性命,只留一条左臂掉回凡间,若不是我白莲社的神奇仙法,又哪里能够重生?” 杨素被他步步紧逼,紧紧皱着眉头:“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去过天庭,又如何证明自己是重生之人?” 赵用贤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肉眼凡胎,岂能窥视仙人变幻?杨施主,若说证据,贫僧这条手臂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贫僧便用你说的话来反驳你好了。这里不是公堂,不需要证据,贫僧说的话就是事实!” 这话,却是杨素先前大义凛然之言,竟被赵用贤用来羞辱于他。杨素只觉羞愧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脸涨得通红,紧紧盯着赵用贤,开口说道:“你可敢让我看看你那木箱?” 赵用贤微微一笑,将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沾了些血污,却是再没别的东西。杨素觉得箱内必有暗格之类的机关,正要靠近了伸手去摸木箱底板和内壁,却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大喝“够了!” 杨素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齐泰。他此时已经从蒲团上站起,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怒意:“杨兄,胡搅蛮缠也要有个限度。你先用机关秘术让我辈对法师产生怀疑,现在难道又想冲撞法师,在箱内动手脚,这断臂重生还能做得了假?” 杨素觉得这齐泰有些不可理喻,大声辩驳:“那所谓的‘辟火宝衣’被寻常火烛烧毁总是事实吧,那样的东西也配叫仙家宝物?” 齐泰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台上的赵用贤却是微微一笑:“杨施主,这正好说明你与我白莲社有缘。你何不迷途知返,虔诚皈依,仍不失证得善果的机会啊。” 杨素见他装模作样,险些将“证你老母”脱口而出,但此时只要他无法解释赵用贤是如何重生的,就不可能让信众们相信他说的话。 齐泰听了赵用贤的解释,大声说:“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杨兄,放下心中成见吧!” 那些经常参加法会的信众,都知道这齐泰是今科榜眼,今日又听杨素不过是个探花。既然齐泰名次更高,那学识也定然高于杨素,于是信众们更加相信齐泰的话,开始对台上的杨素变得看不顺眼了。 这时,叶紫萱看杨素遭到围攻,就带着徐如柏冲过了白莲弟子的阻拦,登上了露台,对着台下的齐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齐泰,你贵为今科榜眼,竟然参加白莲结社,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对于鬼神要敬而远之,君子当正道在心。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鬼神,那就要为鬼神所制。” 叶紫萱貌美如花天仙化人,此时怒色上脸,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齐泰见到仙子发怒,又被她说到痛处,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时台下信徒看齐泰竟被批得说不出话,都颇为不服,终于有一个身穿粗布短衫的信徒按捺不住。只见他高高跃起,攀上了露台,大叫着“不得辱我无生老母”冲向叶紫萱,手中寒光闪过,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杨素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变化,下意识地反身抱住叶紫萱将她护在怀里,自己却是紧闭了眼睛,暗叫:“吾命休矣!这短暂的穿越,便要如此结束了吗?” 但在下个瞬间,却没感到匕首入体的疼痛,反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呼,还伴随着咣当一声传来。他睁开双眼,缓缓回头,却见刚才那个狂热信徒正捂着手腕倒在地上,匕首已经坠落在地,身旁还掉落了一个圆球,竟是徐如柏的陶瓷健手球。他诧异地看向徐如柏,只见小公爷长身而立,杀气凛凛,大声喝道:“谁敢冲击朝廷命官尊驾!” 原来,昔年成国公以战功受爵,武艺和兵法是他立命之根基,徐家子弟自然要承祖业自小习武,徐如柏也不能除外。更何况他自小喜动,最爱习武骑术两样。刚才事态紧急,他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电光火石间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中东西掷出,正是那个陶瓷健手球。 杨素保住了小命,心神一松,恍惚间喃喃自语:“这对健手球真是神奇,一个为大义献身,一个救了我的性命,比那仙家宝物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也不知小公爷家里还有没有了,能不能讨来一对儿把玩。” 叶紫萱此时正被他抱在怀里,两人贴的极近,听了他的话噗嗤一笑:“还不快把手拿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俏皮话。” 杨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叶紫萱,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他竟是没有机会好好体会那一抱的风情,看着手掌,心中好不懊恼。 此时信众似乎受了刺杀事件的刺激,对徐如柏的话充耳不闻,他们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看杨素和叶紫萱二人便如亵渎了无生老母的异端,已经是蠢蠢欲动想要冲上台来。 赵用贤暗暗叫苦,他在知道杨素的身份后,已经绝了与杨素起冲突的想法,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狂热的信徒,只能让弟子抬了受伤的信徒下台,又大声让信众冷静。 但此时人情汹汹,哪里是他所能镇压下来的?华朝百姓识字率不高,他们与读书人不同,一旦受到蛊惑,若不拿出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便再难纠正,此时已经不是红口白牙劝说两句就能安抚住了。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在这露台前停了。杨素抬眼望去,却是十几个身穿云锦曳撒的内卫,为首的正是那日给杨素监行廷杖的千户刘思唐。刘思唐命令内卫们散在露台周边,不准百姓冲撞露台,自己则轻身一跃蹦上了露台,然后微笑着对杨素抱拳:“杨大人,真是有缘那!” 杨素心想:“这应该算是孽缘了,不会是光熹派人跟踪我吧?但是没道理啊,刚才我与紫萱在护国寺内那般幽静,就是再怎么高来高去的高手,也绝对会被我们发现才是。” 刘思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低声对他解释:“其实我们早就注意到了白莲社在京城如此大规模的活动。今日清晨北城兵马司拦截了举家离京的杜常,一问才知道,他们一家近年来祸事不断,得了法师指点要去济南府换换风水。我们又去杜府搜查,发现那里早已贼去楼空,这才知道今日是赵用贤他们离京之前的最后一次法会。”综合前面种种,这杜常应该就是赵用贤所说的那位平地飞升的杜员外。 赵用贤断然不会想到内卫们来的如此之快。他在白莲教地位很高,知道此时教中正在筹谋大事,自己万万不可身陷囹圄。他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围在露台前面的百姓,只觉得就此放下这些肥羊实在可惜,还好他心智坚定,知道此处不可久留,于是咬紧牙关,偷偷往后退去,竟是想悄悄溜走。 刘思唐眼观六路c耳听八方,早已注意到他的动作,在他看来,这赵用贤就是升官发财的进身之阶,哪里会让他就这么走了:“怎么,赵法师,这就要走了吗?” 赵用贤被他发现,心下一颤,忽然高呼一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尔等兵匪竟要屠戮我白莲信众,贫僧与尔等势不两立。” 有些信众已经失去了自我,分不清楚是非黑白,竟然相信了内卫要扑杀平民百姓的话,红着眼睛冲到露台周围将内卫们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们。那八字真言也真是好用,竟然像是战阵之上将军“冲锋”的呐喊,可以轻松指挥这么多信众一致行动。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赵用贤无耻之极,他先撺掇百姓攻击内卫乱了刘思唐的心思,又将手伸到怀里,掏出了梭子镖,极隐秘地发起抢攻。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枚飞镖已经成品字形分别攻向刘思唐三处要害。 这三枚梭子镖通体漆黑,飞在空中的速度又极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杨素这才知道武侠小说害人不浅,这用暗器的高手,心里想的都是一击而尽全功,哪里会把自家兵器搞得流光溢彩,反而是黑不溜秋连点儿反光都没有的那种最好。 刘思唐这千户可是靠实绩累加得来的,一身武艺面对赵用贤这等白莲教高手也不含糊,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只听三声金铁交击的脆响,飞镖尽数落地。 赵用贤得了先手的便宜,左右开弓,便如天女散花将飞镖不断射向刘思唐。可暗器一门突出一个“奇”字,一旦漏了兵器,也就没了优势,只能边扔边退,不断拉开距离与刘思唐游斗。而刘思唐抵挡飞镖越发轻松,试图逐渐拉近和赵用贤的距离。 杨素看这两人斗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直觉上总感觉哪里不对,思及今日种种,才明白这违和感从何而来:“刚刚我冲向赵用贤用蜡烛点燃他的‘辟火宝衣’时没怎么费周折,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又是怎么让我近身的?更何况他是暗器好手,衣服中应该尽是这类事物,怎么脱光上身时却不曾见?” 杨素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没能一下想通其中关节,正值冥思苦想之际,却听台下一声惨叫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露台西北一角空出了一块空地,一个身穿麻布灰衣的中年人倒在空地中央,身下已被鲜血染红。在他身前站着一名内卫,手中握着已经沾了血的钢刀,原来是信众冲击露台,有人出手夺刀,这名内卫不得不出刀自保。 杨素这才醒悟此时不是解密的时候,大声说道:“诸位莫要听信赵用贤谗言,内卫绝不会” 他话音未落,又有一声惨叫传来,却是有一名内卫被几个信徒包围起来拳打脚踢,不知哪个趁乱将内卫的佩刀夺了,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惨叫声传来,这几个信徒才猛然醒悟,哗啦一下散开,只留下那名内卫倒在原地,嘴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没多久就断了气。 “完了!” 杨素和叶紫萱站在露台一角,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事件已然升级,民与官两边都见了血,此事只能使用武力才能解决。两人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刘思唐又与赵用贤缠斗在一起,正是生死时刻,绝不可能脱身。内卫们虽有武艺,但是没人指挥各自为战的话,必然很快死伤殆尽。 两人正慌神的时候,却听徐如柏一声高喊:“所有内卫上露台,守住台子边缘不得让暴民登台。”内卫们听了他的号令,各自挥刀逼退身边暴民,翻身登上露台。 此时他们占了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又有钢刀在手,一时间那些迷了心智的白莲信徒也不敢强行冲上露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流血之夜(下) 内卫们登台,使台上的人骤然变多,空间变小,拉开距离才能施展手段的赵用贤立时落入下风,刘思唐的长刀越攻越猛,几次差点儿将他拿下。 他心下大骇,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应付刘思唐越发凌厉的进攻已经很困难,自然没机会搏杀别的内卫杀出一条路来,转身逃跑更是自寻死路,已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忽然想起台下信众甚多,急中生智,胡乱编造了一个口诀,大声念道:“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 一声咒语过后,赵用贤铤而走险,前倾身体贴近刘思唐长刀,居然用了个以命搏命的招式。刘思唐近身功夫远高于他,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轻轻巧巧躲过,同时长刀直取他的眉心。却没想到赵用贤似乎早就料到他的招式变化,偏头堪堪躲过,只在左脸颊擦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出来。 这次交锋之后,赵用贤立即退后,又拉开与刘思唐距离,一边扔出暗器,一边大声叫道:“我白莲社信众有无生老母真法护体,只要念了口诀,便能刀枪不入,你用长刀斩我,又怎么可能伤的到我分毫?”说这话时,他用尽了全身气力,好叫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 此时天色甚黑,周围地摊小贩也早已在内卫来时收了摊位避祸,于是整条护国寺街,除了露台上本来燃着的几个白莲灯作为光源,连个灯火都没有。信众们在台下看不真切两人争斗的情况,都以为刚才的交锋中,刘思唐已经斩中了赵用贤,却没想到被法师真法护体硬生生挨了过去。 他们见了赵用贤的重生之术,对他深信不疑,哪里还会犹豫,也学着赵用贤那般大喊:“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然后便不畏刀枪地向露台发起了冲击。 杨素以前听说义和团以血肉之躯抵挡洋枪洋炮,以为历史多少有些夸大,却没想到,在华朝,他竟然见到了同样疯狂的场面。那些信众似乎真的以为自己刀枪不入,面对内卫们的长刀,竟然夷然不惧,双手撑着露台的边缘,从各个方向朝台上攀爬。 杨素看到这群暴民的眼睛一个一个都泛着红光,似乎彻底陷入疯狂,一旦见血只怕会更加不顾一切,他脑筋急转,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低声对徐如柏说:“小公爷,万万不可再让内卫伤人了。这些愚夫愚妇已经受了蛊惑,见了血光必定会更加疯狂,到时候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如柏向来是个不怕事儿的,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经杨素提醒回过味儿来,大声喝道:“收缩防守,慢慢向台子中间退。” 杨素此时也行动起来,他将台上摆设全都翻倒,尽力形成一道可以围城一圈的屏障,障碍衔接处留几个空隙,好让内卫们贴过来时能够钻到屏障之后。 就在他一脚踢翻那个赵用贤用来表演重生的箱子时,似乎是力气用的太大,竟然破坏了其中暗格,果然见到一支左臂从箱中滚了出来,这手臂早已凉了,但是左手上的白莲纹身清晰可见。杨素大喜过望,心想终于找到了证据,于是赶紧举起手臂对着赵用贤叫道:“赵用贤,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用贤哪有心思管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大声叫道:“管它是什么,贫僧重生而来,这就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你有本事,就让信众们相信你的话吧!” 果然就像赵用贤说的,无论杨素怎么挥舞那条断臂大呼小叫,那些信众似乎都充耳未闻。饶是杨素极有才智,又来自现代,见识远非常人可比,面对一群疯子他也毫无办法。只得弃了那条左臂,继续布置防御工事。 赵用贤眼看着内卫们结成的圆阵逐渐被压缩,诡异地一笑,将身上所有暗器一股脑扔向刘思唐,然后便如游鱼一般钻过了两个内卫的夹缝,融入了信众之中。刘思唐正杀的起劲,浑身汗水冒着热气,他长刀连挥将暗器一一挡下,提步想要再追,却见赵用贤已经隐入人群之中,竟然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杨素见了这般光景,心中暗道这赵用贤狡猾,片刻间竟能连出奇谋,鼓动信众做了他的肉盾。但此时他们自保已经困难,哪里还有余地再管其它,只好对刘思唐喊道:“刘大人,事不可为,您先退回来吧!” 刘思唐眼看就要拿下贼人,却在此时功亏一篑,好不懊恼。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到了杨素他们一处,此时才发觉情况不对,竟是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就在杨素等人苦思逃脱办法无果之际,刘思唐眼看着信众挤压着内卫的防守圈越来越小,只得喊道:“弟兄们退到障碍后边来。 下达完这声命令,刘思唐压低声音说道:“杨大人,小公爷,弟兄们退到障碍这边之后,就绝对不能再退了,再退的话,我们失了屏障不说,弟兄们也施展不开。在狭小的空间下,习武之人与普通人相比也高明不了多少,一旦真的动起手来,我们很快就快被这群暴民用人数优势给拖垮。” 徐如柏酷爱兵法,对巷战也很熟悉,自然知道刘思唐所言非虚,只能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这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五城兵马司肯定已经集结赶来,我们拖得片刻,必然可以等到援兵。一会儿那群暴民若是再近,我们便率先动手,如果下手干净利落,顷刻间解决几个,他们气势说不定就馁了,应该不敢再靠到近前,我们就争取了时间,这才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众人皆知此乃自我安慰的话,这群暴民中有一人失手杀了一名内卫,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他当然不会认罪伏法,官府如果探查不出到底是谁下的手,在场的信众全都要受到株连,因此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此时他们抱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的心理,早已迷了心,昏了头,而且又自以为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一旦见了血光,只会更加疯狂。一旦两边动起手来,暴民占尽人数优势,不消片刻就能把他们给灭了,五城兵马司动作再快,到的时候也只能给他们收尸。 叶紫萱此时大脑也在疯狂运作,双眼四处张望,只想着能找出一个逃出升天的办法,忽然看见人群中齐泰的身影,赶紧提高了音量与他说话:“齐大人,杀官等同谋反大罪,您赶紧出言相劝,莫要毁了自己前程。” 齐泰此时有苦难言,他听了那刀枪不入的狗屁法诀,早已知道这白莲社是什么货色,奈何信众都已经发了狂,根本不会理他,竟是一路裹挟着将他推上了台。现在听到叶紫萱对他大喊,他只能满面羞愧地低下头。 叶紫萱见齐泰不敢与自己对视,哪里不知道齐泰心中所想,只觉得再与他说话便是污了自己的口,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了。 此时一众暴民已经贴的极近,甚至有几人的衣服都触碰到了内卫手中钢刀的刀尖儿,形势一触即发。刘思唐和徐如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于是大喝一声:“杀!” 内卫们刚才一退再退,眼看着眼前暴民层层叠叠靠过来,将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心中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眼看就要绷不住了。忽听刘思唐这一声“杀”字喊得巍然肃穆,似乎有凌然杀气直冲霄汉,都是心中一松,叫嚣着“爷爷今天弄死你们”,便用尽全力将手中长刀砍下。 这是杨素第一次见到生死拼杀,他看见有一名内卫挥刀砍向眼前的暴民,刀刃深深嵌入这暴民肩膀,却没想这暴民口吐鲜血发出桀桀怪笑,似乎全然没感到疼痛,竟然用双手紧握刀刃,别的暴民立即一哄而上,将内卫拖出了障碍。那名内卫立即淹没在人海里,肯定是活不得了。 叶紫萱也看到了这一幕,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终究是个女孩,刚才那般坚强忍耐着心中害怕却是为难她了。杨素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仍是不哭出声怕影响了内卫们的士气,心弦拨动,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却听叶紫萱在她耳畔说道:“若是若是这群暴民突破了防线杀了我我不要落入他们手中” 杨素没想到叶紫萱竟然如此坚强,茫然失措间,如簧巧舌早已不知到了哪里:“怎么会不可能的”他说这话时舌头打结,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所谓虎父无犬子,徐如柏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竟然夷然不惧,气势凌厉让人不敢逼视。他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双眼冷如寒冰,用地狱使者一般的声音对杨素说道:“你最好说‘知道了’,这,是我们此刻应有的觉悟。” 杨素抬眼看他,大声叫道:“你他妈的下得去手?那就你来!”撂下这句决绝的话,他状若疯癫地冲到内卫当中,抄起那块儿写着“拜神不如求己”的方木,胡乱挥舞,嘴中叫道:“老子艹你奶奶,都给老子死!” 徐如柏大笑出声:“要艹他们奶奶的,也算老子一个!”随手抄起一件趁手的物事,整个人如猛虎下山冲向杨素身边。杨素不会武艺,手中方木挥舞完全是在发泄,直朝着眼前暴民头顶去砸,那颗脑袋便如开了瓢的西瓜,一下子脑浆鲜血流出,溅了杨素一身。他第一次杀人,竟没觉得害怕,只是又抬眼去找第二个“西瓜”当做目标。 但他所穿越的这具身躯属于一个文弱书生,虽然体质不错,但也是个没有干过体力活的,一砸下去竟然脱了力,眼看有人就在身前放倒的桌子后面,竟然没能再将方木举起来。有暴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就要把他拖过桌子,拖到围成一圈的障碍物那边去。 “死亡就要来临了吗?自己明明还没有” 杨素觉得自己被大力牵引,就要被拖走,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意,他回头去找叶紫萱,恍惚中似乎看到她泪光闪动的俏脸。 “不!” 叶紫萱这一声尖叫一下将杨素惊醒,他出于本能地向后挣扎,这时刘思唐解围的钢刀恰巧到了,只一刀便将抓着杨素衣襟那只手上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指尽数斩断。杨素死里逃生恍如隔世,却是叶紫萱那声尖叫救了他。 刘思唐武艺高强,已经手刃四人,加上刚才又与赵用贤激斗,手上钢刀已经满是缺口,他刚刚出手救了杨素,却没工夫废话,又朝眼前敌人砍去。 就在这时,露台忽然开始猛烈摇晃,露台之下不知从哪里传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声,竟然眼看就要塌了!还在拼杀的众人哪里注意到这个,只是咬紧牙关挥舞手中兵刃,还没再做几个动作,却听哗的一声巨响,露台再也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几处木制大梁尽数折断,彻底散了架。 杨素他们位于露台中央,保有比较宽裕的空间,徐如柏和内卫们又是习武之人,落在这露台废墟上时脚步沉稳,只踉跄了几下便立刻站定准备再战。只有杨素和叶紫萱是没练过武的,不过两人运气不错,加上露台本就只有一米多高,只受了点儿轻微扭伤。 暴民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冲击露台全凭人数,露台本身不大,自然是人挤人。这一摔之下,都失了重心,出于本能地在空中乱抓,只能导致更多人倒霉。他们摔落的时候,却是后人压前人,玩起了叠罗汉,手臂大腿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 杨素看着眼前情景,忽然仰天长啸:“天不亡我!”紧接着发出一连串的狂笑,徐如柏和刘思唐愣了愣神,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三人笑得豪气干云,内卫们互望一眼,只觉得心中那股抑郁之气尽数散去,唯有大笑才能表达。 “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浩然之气 “刘思唐,还不给我滚出来!”随着一声彪悍大喝,远远奔来数十人马,身着云锦曳撒,军容整齐,似有凛冽杀气扑面而来。一马当先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内卫头领,他身穿大红织金飞鱼补纱,腰系玉带,罩着一件纯黑毳衣,能有这番着装打扮的,必是内卫最高统领指挥使大人沈林。杨素瞧他行步类鹤,脚步起落无声,应当是个绝顶高手。 刚才还与杨素等人狂放大笑的刘思唐立即变成了一只乖巧的猫咪,从一众倒在地上哀嚎着的暴民之间穿过,踮着脚小跑到沈林面前,弓着身子行礼:“卑职有罪!” 沈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小崽子反了天了,这么点儿人手就敢查京城白莲社,真以为我不敢办了你?要不是你手下有个小旗还算机灵,偷偷报了信儿,今天你们十几号人都得折在这。” 杨素本以为这沈林飞扬跋扈惯了,是以全然不顾刘思唐身为千户的脸面张嘴就骂,但听到最后才发现他这是在担心下属安危,原来是个好领导。 刘思唐被沈林骂了一顿,心里却是没气,听他发泄完,赶紧提醒:“大人,卑职刚才用尽全力,虽然未能擒获那白莲社师赵用贤,但他与卑职过了百余招,精疲力竭,身上暗器也应该用得差不多了,正是捉拿的好时候,莫要” 沈林听到这里直接挥手打断他的话,说:“哪用你来教本官,早就派人去了,那些白莲匪贼只怕已经在押来的路上了。” 这时又有一队人马结阵而来。打头的一名红袍文官骑在马上,身后官兵单手按于佩刀之上,跟着一路小跑,却是距离护国寺最近的西城兵马司的援军。那文官正是西城兵马司指挥王大礼,只见他官服不整,官帽也带的松松垮垮,整个人狼狈不堪,想来是忽发大案,没能做好准备。 沈林正要上前寒暄,却没想到王大礼理都没有理他,而是直奔露台废墟,大声高喊:“叶小姐何在?杨大人何在?” 叶紫萱明显愣了愣神,赶紧拉了杨素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大礼身前,行了一礼:“王大人,我等只是受了点儿擦伤,没有大碍,您无需担忧。” 王大礼赶紧对叶紫萱说道:“多亏了贵府车夫报信,若是来得再晚些,后果不堪设想。” 杨素这才知道原来叶府下人从护国寺起就一直跟着他们,只不过这车夫报信儿也太不及时了,亏得王大礼有脸说“来得再晚些,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沈林也是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叶紫萱竟然也在现场,杨素倒还好说,叶一清的女儿如果出个三长两短,他这指挥使得叫文官们的弹劾奏疏给埋了。沈林狠狠瞪了一眼刘思唐,心说:“你小子怎么竟给我整这事儿出来。” 刘思唐看到沈林神情,只能尴尬一笑,低声说:“大人,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在呢。” 沈林听了喷出一口老血,差点儿没能克制住一耳光扇上去的冲动,对着刘思唐胸口来了一拳:“一会儿再收拾你!”这才三步并作两步,扒拉开几块破木头清出一条路,将徐如柏迎接出来。 徐如柏打着哈哈,拍了拍沈林的肩膀,大笑着说:“老沈,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又娶了一房小妾,长得漂亮不?”看着徐如柏玩世不恭的样子,谁又能想到他刚才在露台上的威风凌凌? 沈林最近哪里娶了什么小妾,但他和成国公相熟,自然清楚这位小公爷的性格,只能哼哼哈哈地应着:“不错不错凑合凑合小公爷可受了什么伤?” 徐如柏摇了摇头,指着杨素和叶紫萱说:“也就他们这种公子小姐会受伤。老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武艺,要不咱们现在比划比划?” 沈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果然见他衣衫完好,不似受伤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说:“小公爷武艺高强,老沈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叶紫萱听这两人对话,噗嗤一笑,低声对杨素说道:“以后知道怎么跟小公爷相处了吧?我这学生,除了在我面前,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叶紫萱脸上泪痕未干,发上脸上也沾染着灰尘,但她嫣然一笑如百花齐放,竟把杨素看的痴了。 两人大难不死劫后余生,此时蓦然目光对上,竟是再也移不开,杨素紧紧抱住叶紫萱,轻声说:“紫萱,以后莫要再提那些可怕的话。” 两人就这么在废墟前立着,全然不顾他人目光。王大礼这才知道杨素可能是叶次辅的乘龙快婿,不敢再打搅二人,回头指挥着官兵清理露台废墟,收押暴民。 徐如柏看终于有人可以降服女先生,心中暗想:“但愿您老为人妻以后有点儿菩萨心肠,别再动辄罚我抄书了。” 他刚才在露台上指挥内卫作战,心弦绷得很紧,此时忽然放松,玩世不恭的一面更被放大,竟然开起了老师的玩笑。只见他对王大礼说道:“王大人,叶小姐有一个月老红线的风筝落在了废墟之下,您可要好好找一找。” 叶紫萱被杨素抱在怀里心中甜蜜,忽听徐如柏竟然取笑于他,轻哼一声,道:“你还是好好找找那对儿陶瓷健手球吧,刚才杨大哥还说,这对健手球比仙家法宝还要厉害呢。” 就在两人斗嘴之际,有一队内卫押解着赵用贤那几个弟子远远而来,为首的千户来到沈林面前立即下马行礼,然后报告道:“卑职沿着痕迹一路追踪,终于成功捉拿白莲匪贼,他们当时正在试图销毁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他命人抬上了一具独臂尸体,杨素抬眼瞧那尸首面目,惊叫一声“赵用贤”,他万万想不到这赵用贤竟然死了,赶紧一瘸一拐地走到尸首旁边,蹲下身来仔细观察。 众人来了兴趣,也都围拢过来,忽听刘思唐低声对沈林说:“大人,这具尸首有古怪。赵用贤与卑职过招时,曾忽然使出一个以命搏命的招式,卑职技高一筹,没让他得逞,还借机在他左脸上划了一刀,这具尸首脸上却不见有伤,非常奇怪。” 杨素一边听他解释,一边检查尸体,等到见到尸体左臂那整齐的切口时,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这赵用贤是双生子。” 杨素其实早就想到过那个断臂重生的法门诀窍就是双胞胎,其中一个用‘通天索’隐匿于夜空中,断掉一臂抛下,另一个藏于箱内等待重生。只是他低估了白莲教的邪恶,没能说服自己白莲教会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一次性魔术道具来使用,所以这个毫无人性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没再深究了。 现在再去回想,一个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一个随身带暗器,一个清洁溜溜,这些矛盾都解释的通了。 杨素把这个法门的诀窍告诉几人,然后说:“两位大人,在搜查现场时注意收集这些证据,这样就可以将那些被蛊惑的信众”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沈林哂然一笑:“杨大人,您刚才身陷绝境时也曾手刃一贼,怎么到了此时,竟会有这种想法。这人心一旦被蛊惑,便再难收回来了,您现在为他们解惑,便能挽回他们的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叶紫萱听了沈林的话,便想到杨素在露台上拿着那截断臂挥舞解释的情景,觉得沈林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还是有些道理。于是她看了一眼没有发话的杨素,替他发问道:“那沈大人,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些被愚弄的普通百姓呢?” 沈林眼中精光一闪:“教诲不得,则除之。不瞒叶小姐,斩草要除根,为了大华的安定,多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又安慰道:“当然,到底怎么处置还要听皇上的旨意,现在只是将他们收押。” 叶紫萱听了此话,倒吸一口凉气。这沈林官拜内卫指挥使,他的处理意见几乎代表了光熹的处理意见,竟是要将这些百姓尽数杀了,以绝后患。 她刚才被暴民围攻陷入绝境时,疯了一般想要杀光他们。但是得救以后,她恢复了理智,想到官兵要屠戮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隐隐作呕,颤抖着说:“沈大人,这件事情上,还请三思。” 此时杨素却叹了口气,说:“紫萱,沈大人今日折了五名手下,其中有一个连刀都没机会抽出来就被趁乱捅死,这般窝囊的死法,又去找谁诉苦?暴民的命是命,内卫的命就不是命了?妇人之仁,非是治国大道。” 华朝文官饱读诗书,被“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思想支配,对武官向来看不上眼,又有哪个会像杨素这般平等地看待内卫?沈林听了如此暖心的话,对杨素评价立即变高,刘思唐更是异常激动,含着泪对杨素鞠躬:“杨大人,我替那些个战死的兄弟,谢谢您了!” 杨素叹了口气,说道:“要杀这么多百姓,还是唉无话可说”杨素多少听说过一些血腥镇压的秘闻,但是临到自己要下如此狠的心,还是难以过内心道德那一关。 叶紫萱心中也很迷茫,但是看他难受,立即出言安慰:“杨大哥,不要再想这些了,全凭皇上旨意做主吧。”杨素知道叶紫萱在安慰他,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杨素恰好看见齐泰被从暴民中解救出来,正被两个官差押着,他赶紧走过去对官差说道:“这位是翰林编修齐大人,你们不得无礼。” 两个官差赶紧给齐泰解了绑,心说:“老大人你是官儿就早说啊,一声不吭算是搞什么鬼?”他们赶紧对齐泰道歉,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杨素看齐泰一直低着头,只道他心中有愧,但还是念及同科情谊,出言安慰:“齐兄,莫要伤心了。” 齐泰不仅官路断送,恐怕还要获罪下牢,众人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却没想到杨素居然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时间感激之情填满内心,话匣子便打开了,他嚅嚅喏喏道:“其实,我入这白莲社已经两年了。昔年,我屡试不第,逐渐对科举一途失去了信心。不知从哪里听闻了无生老母的灵验,竟然迷了心智入了那京城白莲社。说来好笑,入社之后的第一次科举,我竟然一蹴而就,还高居榜眼。” 杨素听了他的话,心中唏嘘不已。这齐泰,水平很高,若没有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王神童,便是今科状元,他之所以屡试不第,多半是心理问题。进白莲教后,他考试时以为有无生老母的照拂,打破了心灵枷锁,这才能够发挥出正常水平。 齐泰见杨素没有答话,沉吟良久,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杨兄,那首鹿鸣诗《杨石》,到底是何本意?” 杨素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一问,下意识说道:“那首诗真的叫《竹石》,就是为了表现竹子顽强而又执着的品质,当然啦,和叶师c李首辅二人完全没有关系。” 齐泰听他解释,轻轻吟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杨兄,你果然有浩然之气” 杨素哈哈一笑,心说自己抄诗怎么会有浩然之气呢,却听齐泰居然抑扬顿挫地朗诵起了《孟子》中浩然之气的名篇:“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齐泰的声音如同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引无数人侧目,诵到最后,竟然引得王大礼这个读书人也加入其中,杨素内心波澜起伏,第一次感觉到古文的瑰丽壮阔。 文章终于结束,齐泰忽然双膝微曲,竟然跪在杨素面前叩首要拜,杨素赶紧后退两步,又侧身避开,大声问:“齐兄何以行如此大礼?” 却听齐泰说:“杨兄如吾之恩师,人之有恩师,犹鱼之有水也,何以不拜?” 杨素还要再劝,却听齐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暗叫不好,大步奔向齐泰,竟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齐泰跪直身子,面色庄重,忽然以头抢地再也没了声息。 杨素在齐泰身前跪下,缓缓伸出两指去试他的鼻息,良久,他阖上双眼,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地圆十问 “叶小姐,老爷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已经三日了,这般情形,可怎生是好?您倒是想个办法呀,再这样下去,我怕老爷他身体捱不住。”杨府庭院内,平儿站在叶紫萱身边,凝望着书房紧闭的大门,焦急地叹着气。 叶紫萱何尝不知,那流血之夜已经过了三日,叶紫萱日日到访杨府,不分昼夜。白天来时,总能看见杨素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夜间来时,便看见灯火下影影绰绰,杨素还在忙碌。还好杨素每日饮食规律,睡觉时间也充足,不似是那种想不开,用工作折磨自己的状况。 叶紫萱想到那日齐泰的死,又想到最近几日朝堂之上众位大臣为白莲教吵得不可开交,没来由地对杨素升起一阵希望,似乎是觉得他什么都能解决一样。她咬了一下牙,说道:“杨大哥性格坚定,一定想到了什么,我不便算了,我还是进去看看。平儿,你去准备一碗肉粥,我我好有个借口。” 平儿听了这话,俏皮一笑:“就知道叶小姐对我家老爷最好了,哪像那个徐小公爷,送了一匹马来,看到我们杨府没有马夫,居然自己骑着走了。要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好马,我家老爷才不稀罕呢。” 杨素来自现代,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根植于骨子里,虽然买了平儿做丫鬟照顾他的起居,却坚决不准她在自己面前称奴称婢,是以小丫头在没有外人时就保持了“我”这个称呼,却是在话里话外已经把叶紫萱当自家人看待了。 叶紫萱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说:“刚才还在我面前抹眼泪儿担心老爷身体,现在怎么就把那茬儿给忘了,还不快去?” 平儿吐吐舌头,去厨房内一阵忙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滚烫的肉粥上来,粥里除了瘦肉,还放了些红枣c莲子,都是益气补血,促进睡眠的材料。 叶紫萱越发喜欢这个小丫头,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接过粥碗,挪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不久,就听杨素的声音传出:“平儿,什么时辰了,该吃午饭了?我怎么感觉才吃了早饭没多久?” 叶紫萱没干过什么伺候人的活,手里端着热粥,初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却烫地她直欲把碗丢到地上,听杨素在房内问话,立即大声叫道:“杨大哥,快开门呀,小妹受不住了。” 杨素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点儿晕,但还是放下手中活计,冲到门口给叶紫萱开门,只见她端着粥在门口掉眼泪,便更加疑惑了。 叶紫萱被烫得语无伦次,嘴里“嘘嘘”地不知说着什么,还好杨素反应够快,顺着她的眼睛望去,正好是那碗热粥,哪里还不明白,赶紧将那热粥接了,在杂乱的书案上找了个空地儿放下。 书房的地上有两摞书本,尽是些经史子集,儒家经典,两摞书一高一矮,中间用两块木板搭了一个折叠桥,正有一个小铁球卡在接缝处,也不知是个什么用途。大大的书桌上不见任何书本,只铺满了皮纸,纸上用黑色的线画了些叶紫萱看不懂的图形,压在图纸上面的似乎是一小块有一端被削得有些尖的炭棒。 这男人一旦研究起学问来,就会有些不修边幅,杨素此时双眼充着血丝,下巴上是一些还没刮净的青青胡茬,头发也没处理,就那么松松地披着。不过经过那日洗礼,他身上的书生气去了几分,这番装扮很有男人味道。 叶紫萱从没见过如此凌乱的房间,竟然没个地方落座,便想帮杨素收拾收拾,忽然看到那碗肉粥,脸顿时红了:“以前心里没有他时还不觉得,现在知道以后还要学习很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将来若是成了婚”却是再也不敢收拾房间,免得给杨素添乱。 杨素端起热粥也不嫌烫,三两口就全都灌进嘴里,他很会哄女子开心,明明知道这碗粥是平儿做的,嘴上还要说:“紫萱,你熬的这碗粥味道好极了。”叶紫萱双颊绯红,解释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只是“嗯”了几声,便没了下文。 杨素为了缓解尴尬,赶紧将一把椅子上的书本挪到地上一角,让叶紫萱入座,这才开口问道:“紫萱,你这几日来都是不进书房的,今天怎么忽然” 叶紫萱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微笑着说:“杨大哥,你在书房关了三天不见天日,小妹实在担心,所以才想进来看看。” 杨素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自那日齐兄死后,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导致白莲社能够蛊惑那么多百姓,甚至齐兄那样的读书人都不能幸免。” 叶紫萱看他有些沉重,出言安慰:“率先结社的人往往都是一时一地的穷困不堪的百姓,他们在生活中得不到官府与宗族的救助,只好自己通过各种形式的结社来联合互助。或者歃血为盟,结成亲缘关系,或者三拜九叩,结成师徒关系。就在昨日早朝上,这白莲结社,已经被百官定义为一种邪教并且诏告天下了,以后要说白莲教,而不是白莲社了。” 杨素叹了口气,说:“若要彻底扑杀这白莲教的势头儿,诏告天下治标却不治本。那日齐兄身死,我就在心中发过誓,一定要做点儿什么。”说到这里,杨素在桌案上的纸堆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递到叶紫萱身前。 叶紫萱拿起纸张认真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个弧形。弧面左边,绘制了一个站立的小人,弧面的右边,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上竖着一个线条,旁边还用汉字分别标记了“船”和“桅杆”的字样。杨素连素描都画不好,当然不会用毛笔画中国画,所以整幅画是用炭黑绘制。 叶紫萱哪里看得懂杨素想要表达什么,正要发问,却听杨素说了声“背面还有”,这才翻转纸张,看到了一句让她如遭雷击的话:“在岸边看海上从远处的驶来的船,为什么会首先看到船的桅杆?” 叶紫萱何其聪明,她看到这句话就立即联想到了杨素所画的那个“弧”,原来指的是地面。她声音有些发颤:“杨大哥,你是怎么想到的?” 杨素耸了耸肩,说:“我朝有海禁,紫萱你身居京城当然见不到这个场景。不过说句实话,世上想到这个问题的人不知凡几,但是他们又有几个求甚解的?又有几个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 叶紫萱这才说道:“杨大哥,你这个求甚解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我还是无法想象,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个弧。” 叶紫萱终究摆脱不了“天圆地方”的局限,杨素叹了口气:“我在与两位西洋僧侣的交流中知道了一个事实。西洋有一位伟大的航海家,他的船队在海上一路向东航行,从来没有向西折返过,虽然他在半路中死亡,但船队最后还是继续前进,并回到了出发点。” 叶紫萱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一路向东,首尾相连”,她连着说了好几遍,忽然惊叫一声:“一个环?” 杨素点点头,说:“这次伟大的航行,在西方僧侣带来的书中有记载,这也是他们这么义无反顾地向东航行传教的原因。我们脚下所踩的大地,是圆的。” 叶紫萱世界观蓦然受到冲击,一时接受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杨素递给他的那个示意图,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她才说道:“杨大哥,没有充足证据,该怎么让人相信?” 杨素无可奈何地说:“其实开了海禁,进行一次和西方航海家那样的航行就可以了。而且我抛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引发大家的讨论。” 叶紫萱听他解释,仍不知其目的,于是开口相问:“为何要引发讨论?” 杨素解释道:“白莲教初步吸引信众,多用的是开坛做法的方式,他们往往会利用障眼法表演一些神奇的法门,百姓不知其中机巧,自然以为他们真的是神仙,因此深信不疑。入了白莲教后歃血为盟,那时已经深陷其中,再退出已是来不及了。但若是人们可以拆穿那些机巧,白莲教自然没了生存的土壤。”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铺在桌上的图纸:“如果能在书院中开课教授这些知识,世间就绝不会有第二个齐泰了。只要各地读书人都能明白这些,自然会引导百姓,不做盲目信徒。” 杨素的心再大,也不可能在华朝搞义务教育,毕竟搞义务教育属于打破文化垄断,阻力太大,而且华朝的财政也支撑不起,还是得走精英引导人民的路子。若要百姓不受白莲教迫害,精英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知识。叶紫萱万万没想到杨素居然想搞教育改革,她这时才感觉手中的图纸分量重愈千斤。 杨素叹了口气,又说:“凡事都要有个契机。国库亏空,推动了老师的新政,这白莲教虽然已成大势,但是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开设新课遇到的阻力不会太大,圣上应该会支持的。”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项改革不用花钱,没什么成本却可能有收益的事情,光熹当然不介意试一试。 叶紫萱皱了皱眉头说:“杨大哥,还是不要想得太简单了,李正绝对不会轻易放你过关。他现在的策略就是只要父亲支持的,他就反对,虽然这种近乎无原则的行为会让他逐步失了圣心,但他朝中力量惊人,仍然让父亲很多政策胎死腹中。” 杨素听了这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然后微笑着说:“我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决定给李老头来个声东击西。”他取回叶紫萱手中图纸,微笑着说:“我再想几个类似问题,写成奏折交于皇上,你说皇上会怎样?” 叶紫萱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说:“放在案头,吃灰。杨大哥,你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奏疏内容尽是这种内容,皇上怎么会看呢?” 杨素一拍脑袋:“倒把这事儿忘了。那这样,奏疏由老师来写,你觉得怎么样?好,现在换成老师来写了,我再把相同的问题问一遍,皇上看了这几个问题会怎样?” 叶紫萱沉吟片刻,说:“会疑惑,他会疑惑父亲写这样的奏疏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皇上会拿这份奏疏去找李正,因为李正虽然是父亲的敌人,但他也是最懂父亲的大臣。” 杨素微笑着点头:“李正自然猜不透叶师想做什么,再然后呢?” 叶紫萱又道:“只要父亲提出不对,恐怕李正会率先提出这个奏疏的事情,来试探父亲的目的那时,大家关注的就不是父亲上书的目的,而是奏疏的内容,谁又能想到这恰恰是父亲的心中想要做的?” 杨素哈哈大笑:“这就对喽!这样一份奏疏,无论谁写,李正都只会当做玩笑之举。唯独出自老师之手,李正偏偏会满腹怀疑。到时候满朝上下,硬是没有一个能解答奏疏内容的,就在此时,由本人上书的白莲教法门解密的奏疏也一起到了,恰好解答了几个老师奏疏中的问题,皇上会怎么想?” 叶紫萱听到这里,眼神发亮:“皇上近日最是忧心白莲教,看到你的奏疏必然龙心大悦,然后然后他会觉得满朝文武尽是废物!此时,事涉白莲教,你再上书开设新课,李正如何反对都已经迟了。先依靠李正疑心引起广泛讨论,再以解密奏疏进行勾连,最后上书一锤定音,杨大哥,你这迂回战术好生厉害。” 杨素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这就再弄几个问题出来,至于这第一封奏疏,就要靠老师执笔了。” 没过多久,叶紫萱捧着一摞图纸走出了杨素的书房,她兴冲冲地奔向杨府大门,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平儿喊道:“平儿,我这几日要找你学做肉粥,你可得准备好材料啊!” 平儿此时正在扫地,看到叶紫萱兴奋的样子,心说:“完了完了,老爷把废寝忘食的病症传染给叶小姐了,瞧叶小姐那眼神,和老爷简直一模一样。” 第二日,一份提出了十个不知所谓的问题的奏折飞向光熹案头,因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问题——“我们所站的大地是否是圆的”——完全颠覆了“天圆地方”的认知,时人称之为《地圆十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朝堂之战 光熹九年三月初十,寅正三刻,午门前。 众大臣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杨素看他们如此精神,实在有些难以理解,此刻他还沉浸在刚才做的美梦之中,梦中他回到了护国寺那片竹林,正和叶紫萱甜言蜜语呢。 还好这华朝的早朝比较人性化,不用文武百官凌晨三点就在午门外等着,只需要五点排好队进门就行,要是真的叫他凌晨三点钟就在午门前排队,他可受不了。 叶一清是与他一起来的,见他如此慵懒,不觉心中有气:“为师这几日被百官攻讦,你倒好,藏身会同馆避祸,直到昨日才肯上书,好生自在啊!” 杨素一听叶老板语含怒意,赶紧出言安慰:“老师,不是弟子不想给您解围,实在是好事需要多磨,不露出点儿破绽让那边急功近利,我们怎么好一击奏效呢?您消消气,学生今天就杀灭李老头的气焰!” 叶一清捋着胡须瞪他一眼:“你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紫萱求我哼”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明显是对杨素拿他出来顶缸有些不满。 就在这时忽有三个小黄门走到了午门城楼上的鼓前,角门也被从内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似是时辰快要到了。 叶一清见杨素还在茫然不知所措,赶紧出言提点:“一会儿城楼上的鼓一敲响,百官就要开始列队,到鼓声停止时,列队必须结束。今日情况特殊,你品级不够却被诏入答对,队列中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到文臣一列的最后面,尽量往角落里站,上朝时,皇上不问你,你不要出来说话。你要是胡乱蹦跶,小心为师把你的脚打断。” 一向文雅的他竟然说起了市井俚语,为了掩饰尴尬,又颇为感慨地说:“你应官不过一月,竟然能与为师同列朝班了,为师与你这般年龄时,还未考取功名呢。” “只此一日而已,学生任重而道远。”杨素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就光熹那喜怒无常的性子,还是能不上朝就不上朝比较好,免得哪天这位仁兄心血来潮,砍了他的脑袋。 叶一清听了他的话,微不可查地一笑:“任重而道远,你倒是好志气。” 两人还要再聊,却听此时城楼上不疾不徐的鼓声想起,百官立即列队归位,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杨素也赶紧对叶一清点了一下头,寻了角落站好。此时角门已经大开,众人默不作声地穿行而过,杨素微低着头亦步亦趋,不敢四处观望。 待众人跨过金水桥,到了太和殿前广场,忽听殿内李贤尖着嗓子喊了声“百官上朝觐见”,殿前的太监也跟着吆喝一声,文武百官整齐入殿一跪而三叩,又听光熹自己说了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这才算是把整个流程走完,可以商议正事儿了。 百官都知道此次早朝廷议内容,全都低着头不说话,等着各自老大给出信号,没想到的是光熹竟然打着呵欠先开口了:“朕通宵达旦,只研究了翰林院编修杨素的一份奏折,他提议增设新课,称为‘格致’,取的就是‘格物致知’之意,不知诸位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今日杨卿也领旨上殿,大可以畅所欲言!” 杨素的折子肯定绕不开内阁,虽然是叶一清一意孤行递上去的,但是他的直属领导李正必然也已看过,自然组织了针对杨素的狙击战。众小弟们引经据典,彻夜苦熬,准备了一夜的锦绣文章,都等着现场发力 杨素见众大臣跃跃欲试,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他文言文写得多了,之乎者也张嘴就来:“自来求治之道,必当因时制宜,况当国事艰难,尤应上下一心,图自强而弥隐患,惟以蠲除痼习c力行实政为先,立‘格致’之学,乃是正道。” 这时,便有御史出列,正是鹿鸣宴上弹劾叶一清c杨素结党营私的老头。这御史名字很有个性,叫做黄天,老得都快吃不动草了,此时却双目炯炯有神,如同找到猎物的鬓狗。 他低声喝到:“黄口小儿,安敢轻言‘格致’?‘盖知物之本末始终,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义也’。这‘造’字何解?匠人之奇技淫巧而已,文武百官乃国之重器,何以自甘堕落到百工之人的境地?” 搞不好工业的国家必然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杨素听了黄天的话心中微怒,嘴上已是毫不留情:“住口!无耻老贼,你既为腐朽之人,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怎敢在此妄称‘国之重器’?” 黄天何曾被人这么骂过,一时间竟然失语:“你你竟敢在皇上面前” 叶一清一看杨素动了真怒,赶紧出来把控局面:“杨大人,朝堂之上,切勿如此辱骂他人。” 杨素这才醒悟,立即向光熹请罪:“微臣一时口快,请圣上责罚。” 光熹却微笑着摆摆手,说:“这朝堂之上还骂的少了?近日财政绌极,六部上书眼看着都快为了银子动起手来了,罢了罢了,杨卿继续说吧。” 杨素瞥了一眼黄天,见他还在气得发抖,微微一笑,说:“白莲教为祸四方,黄大人动辄以不谈‘格致’为高见,无事则嗤白莲之法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白莲之法门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岂不怪哉?微臣已经解密白莲法门十余,承于皇上,不知黄大人以为这白莲法门‘不能学’否?” 杨素也不知道这帮大臣有多少道理和他讲,是以先把光熹最关注的白莲教抬出来。又嘲讽过了黄天,杨素这才躬身对光熹行礼,大声说:“臣以为,立‘格致’之学,以应对白莲教所谓‘仙法’为急务,实力讲求,必于国计民生两有裨益。” 李正手下都是守旧派干将,反对改革的奏折写了不知道多少,水平高的没边儿,但见杨素铺陈论点,竟然把白莲教拿出来当挡箭牌,一时没辙,都把目光看向李正,等着李老板吹起反攻号角。 李正这几日被杨素迂回偷袭,恍然大悟时已经晚了,便彻夜想了对策,此时不见有多着急,好整以暇地正了正衣冠,出列说道:“读书之人不知凡几,习道德文章以治天下,天下书院授四书五经已为千古。杨编修,贸然增设‘格致’之课程,打破常规,实是不智之举。” 叶一清见李正说话,自然由他这个地位对等的次辅出面反驳:“《察今》有言‘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白莲教于我华朝,已如附骨之疽,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前法益损之时,李大人,可是尽数解开了那《圆地十问》中的问题?” 李正早知这师徒二人会捉住白莲教的问题不放,忽然轻轻一笑,也不答叶一清的问题,只对光熹说:“‘格致’之学确有道理,宜做尝试,但‘天下书院授四书五经已为千古’,微臣以为此学可暂时只在国子监推行。” 李正心中早有定计,此次他已输了一阵,断然没有挽回余地,不如将全国推广搞成京城试点,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试点,想要让叶c杨两人犯些疏漏再容易不过,到时候只要趁着白莲教祸事一过给他们穿穿小鞋,这‘格致’之学的推行就算是废了。 杨素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对意见,毕竟在他心里,能教自然科学的人全华朝没有几个。叶一清却有没法放下的理由,在外人看来,此事可不是杨素的心血来潮,而是叶c李两人政见之争,叶一清必然退不得半步,他立即出言反驳:“李大人,白莲教已成大势,缓不得了。” 这二位一旦打起了嘴仗,那可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了,朝中大臣各自站队,撸起袖子引经据典一番大战,饶是极有城府的光熹也眉头大皱。 在光熹看来,解决白莲教是仅次于填充国库的当务之急,但是增设‘格致’之学是一个全国政策,如果连试点都不搞就直接实行,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毕竟连叶一清的《清丈条例》都是先选取南方试行,才敢全国推广的,要知道当时户部可是穷得连京官的俸禄都发不出。 一众大臣吵得唾沫横飞,不是引用史实就是背诵经典,杨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早用光了,自然插不上话,李正微不可查地扫了他一眼,忽然对光熹说道:“皇上,微臣听闻杨编修在奏疏中解释了白莲教一个‘水中悬蛋’的法门,微臣怀疑那并非‘格致’之学,杨编修有偷梁换柱之嫌,是以想请杨编修进行讲解。” 光熹听了此话脸色急变,他双手猛然握住,良久才松开拳头,对杨素说:“杨卿的奏疏中所破解的所谓仙法多达十余种,朕没有尽数读完,那‘水中悬蛋’可是被你解开了?” 杨素心中暗暗奇怪:“李老头转移话题异常生硬,傻子都能听出来他对‘水中悬蛋’到底是怎么回事并无兴趣,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但我那奏疏中确实进行了解密,若不讲解,便是欺君之罪,我该怎么处理?” 他不解李正到底想做什么,便抬眼去瞧叶一清,却见叶一清也是有些迷茫,似乎正在低头思索什么,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躬身对光熹说道:“皇上,微臣奏疏中配了图示才能将这‘水中悬蛋’说个清楚。可是在这金殿之上,微臣不能作画,还请为微臣准备几样道具,进行现场演示。” 光熹面无表情地对李贤点点头,李贤便一溜小跑着过来问杨素需要准备些什么,只是他与杨素说话时不与杨素眼神碰撞,似乎在躲避什么,这让杨素越发感到奇怪,直觉上这李正必然下了什么绊子。 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必然不能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只好硬着头皮让李贤去准备两个足够深的玉髓杯c水c食盐c靛水c筷子以及生鸡蛋这些事物。 过不多久李贤便把这些材料全部准备齐全,又命两个小公公搬了一个桌子放在杨素面前,算是给杨素当做操作台,杨素先是确认了一下鸡蛋的状况,又检查了下玉髓杯的透明度,这才点了点头,对四周作揖:“皇上,诸位大人,微臣这便开始了。” 他先在玉髓杯里放三分之一的水c加上食盐,直至不能溶化达到饱和为止。再用一只杯子盛满清水,滴入一滴靛水,把水染成蓝色。 忽有一个叶派文官看了杨素动作,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这靛水乃是绘画时用的蓝色颜料,杨大人,您掺了这么多的水,只怕什么颜色都染不上。” 杨素微微一笑,说:“多谢大人指点,下官如此使用就是为了给水染色,好让现象更加明显,却不是要用这蓝色的水去染别的事物。” 说到这里,他又取一根筷子抵住装了三分之一浓盐水的杯子内壁,当做引流棒,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把杯中的蓝色淡水慢慢倒入玉髓杯中。这样玉髓杯里就变成了下部为无色的浓盐水,上部是蓝色的淡水。 杨素看两层液体分层明显,甚是满意,又动作轻而慢地把一只鸡蛋放入水里,它沉入蓝水,却浮在无色的盐水上,悬停在两层水的分界处。 众官员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景象在眼前出现,竟没有一个说的出话的,金銮殿上一片寂静,众人仿佛能听到各自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 杨素对这个实验造成的冲击非常满意,略带得意的说:“因为蛋壳内部有部分空间是充满空气的,就像我们在打开煮熟的鸡蛋时看到的一样,所以蛋的整体密度额怎么说呢我们假设,鸡蛋大概重二两,将鸡蛋掏空留下蛋壳,灌满浓盐水的话,鸡蛋的重量反而会变重从而超过二两。重的浓盐水,有托起轻的鸡蛋的能力,这种能力,在西洋被称为bu一yancy,因为是一种使物体漂浮起来的能力,微臣在翻译时将它称为浮力。” 杨素又说:“这还是上层淡水染了色的情况,若是没有染色,该是多么神奇的情景” 他还要继续讲解,却忽然被叶一清打断,只见叶老板头上青筋暴起,出列说:“臣附议李大学士,宜暂时只在国子监增设‘格致’之学课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皇家秘辛 叶一清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俱是一愣,唯有杨素老神在在,毫不慌乱。自李正忽然出列要杨素讲解那“水中悬蛋”的秘诀时,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实在是李正的要求太过突兀,引起了他的警觉。但李正算无遗策,行的是裸的阳谋,虽然杨素还不清楚其中关节,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内阁首辅的政治智慧。 光熹听了叶一清的话,脸上冷漠表情微微一松,对众大臣说:“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此时内阁两位大佬都已经达成一致,满朝文武自然不会有人开口反对,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杨素看了看还在水中浮着的鸡蛋,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竟然叫李老头扳回一城” 光熹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言,满意地点点头,高声说:“国子监增设‘格致馆’掌教‘格致’之学,两日一题,翰林编修杨素兼任格致馆博士嗯懒得与你们扯皮,从九品好了。” 杨素听到这里,眉头一跳,赶紧跪下领旨谢恩,心中却想,自己身兼三职,兼任的品级却是越来越小了,还都是没什么实权的部门,也不知买宅子时欠叶老板的银子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光熹见杨素恭敬趴着,也看不清他面部表情,便不再管他怎么想的,勉励道:“杨卿,我朝财政绌极,户部已然拿不出银子为你拓展格致馆的授业地点了,你去与祭酒赵成商议定夺吧。格致馆初设,只有你这个博士一人,你定要勤勉授业,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杨素见光熹对自己和颜悦色,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敢因为做了那光杆司令叫苦,叩头再拜,大声说:“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皇上所托。” 光熹挥了挥手,大笑着说:“起来吧。今日你那‘水中悬蛋’的实验有些意思,早朝好久没有发生这等有趣的事情了,朕今天非常开心,完全是拜爱卿所赐。” 杨素听光熹又说“水中悬蛋”,抬眼发现他脸上笑意甚浓,不知他是不是另有深意,便低着头,退到角落里,不再随便说话了。至此,关于“格致”之学的所有议论彻底结束,初时叶一清c杨素师徒攻势甚猛,却被李正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下来,内阁两位大佬算是打了个平手。 朝议没过多久又恢复热烈,大多说了些叶一清新政弄了多少银子,各部花了多少银子,财政赤字逐渐缩小这类的话题,又开始了对光熹的吹捧。杨素听得昏昏欲睡,还好他身处角落,这才没人注意到他竟然微阖着双眼,神游天外了。 苦苦捱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听光熹说了声“散朝”,杨素赶紧随着众大臣跪拜叩首,见光熹步入屏风后面隐了身形,这才起身悄悄摸摸伸了个懒腰,掩口打了个哈欠。散朝之后百官已经无需太过注意仪态,只要正正常常,别做类似脱衣裸奔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你这惫懒货,也不知是怎么读书考出功名的,为师那个时候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比你用功不止百倍,功名怎么就比你晚了呢?”叶一清此时已经踱到了杨素身前,打量了一眼杨素,有些无奈。 杨素此时在叶一清面前早已不如初见时那般战战兢兢,微笑着说:“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还是老师教导有方。” 叶一清对自家弟子没个正形的样子已经麻木了,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杨素,低声说:“今日你与为师一起乘车回府,为师有话要对你说,随我来吧。” 两人一同走向金殿外,忽然看见李正正在殿门口站着,似乎在等着两人,他们对视一眼,主动上前打起了招呼。 李正慈眉善目地笑笑,对杨素说:“小杨大人应官不过一月,竟然连连打破常规,先是兼任了礼部四译会同馆大使,如今更是提出改革,增设了格致馆,前途不可限量。” 杨素摸不清李正门路,只能拱手谦虚地说:“李大人过誉了,全赖皇上信任。” 李正衣袖微拂,说道:“官路阻且长,小杨大人且行且珍惜。”说罢,他也不管两人反应,径直追着刚刚走出金殿的一个官员去了。 叶一清沉吟半晌,对杨素说:“没想到李老头如此有城府之人竟也失了分寸,当面对你说起了狠话,看来你这次步步为营,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杨素噗嗤一笑,对叶一清说:“老师,他这是杀鸡儆猴,嘴上说的是弟子,其实是在威胁您老人家那。别忘了我们这次的行动,可是您的《地圆十问》做了排头兵。” 叶一清听了这个就来气,哪里还会搭理杨素,大步走下阶梯,杨素抿嘴偷笑,也快步跟上。有太多大员与叶一清打招呼,是以两人走得不快,等到上了马车,已然过了近半个小时。 叶一清平日都是坐轿上朝,今日接送杨素才用了宽敞的马车,车内装饰不甚豪华,正中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桌,一些倚靠的垫子围放四周,再没有别的器具装饰了,两人隔桌对坐,倒也显得宽敞。 叶一清让马夫出发,然后转身打开车帘向外张望,过了良久才放下帘子,对杨素说道:“你可知今日为师为何打断你解释‘水中悬蛋’的事情?” 杨素一听正戏来了,赶紧正襟危坐,前倾身子做倾听状。 叶一清叹了口气,说:“此事涉及先皇之死,实乃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今日李老头提出那个请求我还在疑惑,却没想到他的陷阱在这,此人实在深不可测。” 叶一清先是评价了下他的政治对手,这才讲起了故事:“昔年皇上体弱,屡染大病,几次死里逃生,当时先皇身强力健,三年间连风寒都不曾得过,朝野之中多有传言,皇上怕是要在先皇之前” “彼时,身为嫡长子的皇上已被立为太子,只要先皇仙逝,他便是九五之尊。如若当今圣上没能熬过去,就会由恭妃庶出的二皇子继任太子。二皇子英武非凡,比起体弱多病的皇上更受先皇喜爱,只听闻当时后宫之中妖风四起,恭妃与现在的太后之间明争暗斗,母凭子贵,恭妃竟然渐渐占了上风。只是朝中大臣多支持嫡长子继承,是以皇上才能在那风雨摇曳之中屹立不倒。” “暗潮涌动之际,忽有一件奇事发生。传言有一位得道仙人,忽然驾鹤降临皇宫,告诉先皇年内必有劫难,只有寻得浮水之蛋食用才可以化解劫难。先皇文成武德胸怀天地,哪里会信,也不治那仙人的罪,只把他打发走了。”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忽有一日,恭妃向先皇引见了一位道士,那位道士竟然找到了浮水之蛋,先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每日吞服道士进贡的浮水之蛋,结果不出三月,竟然口吐鲜血不能抑制,驾崩了。” 杨素听到这里,不禁出言打断:“老师,这不对吧,您说是恭妃引见道士毒害了先皇,这不合情理。当时皇上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仍为太子,恭妃害死先皇,二皇子也不可能继承皇位啊。” 叶一清摇了摇头,说:“为师只说恭妃引见了道士,没说她想要谋害先皇,在为师看来,恭妃大概只是寻到了那个道士,为了博得皇上欢心,才做了这等蠢事。而且安排此事之人必然在后宫中有绝高的权力和地位,能够绕过试毒太监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此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距今又有九年之久,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杨素暗暗点了点头,觉得叶一清分析的有些道理,只怕整个事件都是针对恭妃母子的陷阱,这恭妃偏偏是个坑娃的货色,竟然一头钻进里面,坏了大好局面。只是这个陷阱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手笔,却是很难说了。 叶一清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先皇死后,二皇子请求封往济南府,做了恒王,这你肯定知道。只是听闻恭妃在深宫中发了疯,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能此时已经化作一堆枯骨了吧。” 杨素听到这里脑中急速旋转,历史上,济南府一直是白莲教的大本营?这恒王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怪力乱神所害,却又自愿请封群魔乱舞之地? 此时白莲教还没在济南府公开作乱,杨素当然没法开口相问,他思索良久,还是搞不清楚白莲教在先皇驾崩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就抛开这个疑问,换了疑惑求解:“弟子观皇上身强力健,实在不像是体虚多病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叶一清也是轻轻摇头:“确实是件怪事儿。先皇仙逝之前,皇上病重,遂拜李正老儿为顾命大臣,太后摄政。这两人雷厉风行,迫使恒王远封济南府,至于恭妃在后宫中的真正结局,只怕李正老儿也不甚清楚。从这以后,皇上身体日渐康复,逐渐可以上朝理政,最后竟然越发健壮,到了如今这般模样。” 杨素眉头紧皱,难道恭妃和恒王曾经暗害光熹,做成染病的假象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太后设局却是为了自保?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清走了脑中纷乱的思绪,开口请教叶一清:“李老头既然握有如此撒手锏,为何不以雷霆手段威压我们放弃,却要同意在国子监试讲格致之学呢?” 叶一清捋了捋胡须轻声笑道:“这就是李正老儿厉害的地方。他早已察觉皇上对白莲教的忌惮,立新学已是势在必行,哪里会触皇上的霉头,这才退而求其次。时间日久,白莲匪祸一除,你这格致馆在皇上眼中变得可有可无,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拿捏。” 杨素暗道这李老头好生厉害,被自己层层算计竟能一日之间想到应对之法,偏偏反击的武器还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上,真是半点儿气也生不起来。 叶一清看杨素时而摇头,时而叹气,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说:“为官之道,讲究一个顺势而为。你以为你不在奏疏中揭穿‘水中悬蛋’的秘密,李正老儿便没有办法了吗?这次,我们的新政没能全国推行,但还是拿下了格致馆和一个从九品的虚职,表面看上去是我们和李正老儿斗了一个半斤八两,其实却是他暗暗吃了亏的。他在早朝上主动提‘水中悬蛋’的事情,就算是以此事威胁了皇上,可是大大的失了圣心啊。” 杨素听到这里觉得叶一清说得颇有道理,带入光熹的视角,对李正这样的行为,自然是暗恨不已的。他又开口相问:“既然是这般蠢事,李正何苦在意这片刻的得失?通晓格致之学的人少而又少,就算华朝所有书院都增设课程,也没人来教啊?” 叶一清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为师说的顺势而为,并不一定指的是顺应皇上的心意。支持李正的大臣不知凡几,满朝文武几百道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众守旧大臣的领袖,依靠他们在朝中织起了一张大网,又依靠这张大网获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要维持这张大网,就不能在与为师的政争中明哲保身了,这张大网已经紧紧束缚住了他,让他不得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他今日处事,看似解决得漂亮,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素第一次听到叶一清这种政治高手的老辣分析,只觉得茅塞顿开,赶紧坐正身子对他行礼:“能得老师指点,实在是三生有幸!” 叶一清摇了摇头,轻笑着说:“你不是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吗?为师做你的‘人师’应该是够格了吧?你小小年纪已经深得官场其中滋味,宦海沉浮几年,对为官之道的理解必然远超为师。只是现在朝中李正老儿势大,还不是我们师徒二人叱咤风云的时候,好事还得多磨。你因‘案’险些获罪,应该已经体会到此间险恶,到了国子监,一定要提起警觉,莫要被人拿了把柄。” 杨素听叶一清又引用他抄来的名言,心中有些羞愧:“学生谨记,定不叫老师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试讲准备 国子监坐落于东城成贤街上,是华朝设立的最高学府和教育行政管理机构,除了教授经史子集以外,下辖书学馆c画学馆c算学馆等学院传授书法,绘画,天文数学等杂学,是一个大型综合性学府,而格致馆,自然也在杂学之列。大概是光熹对白莲教太过重视,格致馆学生的报名和选拔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竟然在设立第二日,就要开张授课了。 这天杨素五更天就起了床,绕到叶府拜见了叶一清,向他借了马车和两个下人,就带着自己准备的木板,皮纸,鞣制好的皮革,炭笔等教学工具冲向了成贤街。 这条街上共有四座过街牌楼:街东西口各一座,额坊题“成贤街”;国子监附近左右各一座,额坊题“国子监”。因东为孔庙,西为国子监,符合“左庙右学”的规制,该牌楼两侧路北均有石碑,镌刻“文武官员到此下马”。 此时天色很黑,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杨素本想让车夫赶着马车直接过去,忽而想到光熹曾让内卫监视自己翻译西洋书籍并作画的事情,只觉得背上一片冷汗,赶紧老老实实下了马,步行走到集贤门。 集贤门上左右个悬着一个灯笼,藻井彩画在昏暗的灯火映衬下显得颇有美感。门前只有两个佩刀的侍卫守卫,他们检查过了杨素的腰牌,这才又换了一人将杨素带到祭酒赵成处。 祭酒赵成不兼任其它官职,是以吃住都在国子监,每十日回一次府。他此时已经等候杨素多时,见了杨素来报道,赶紧招呼:“杨博士,等您多时了。”又看他身后两个下人扛着一堆不知所谓的教学工具,好奇问道:“这些是何物?” 杨素笑着解释:“格致不比四书五经,单靠讲授很难说的明白,必须要演示推演才能分析透彻,这些都是我准备的教学工具,赵祭酒还要尽早为我安排授课的校舍,我好早作布置。” 赵成看杨素说的真诚不似作伪,心中疑惑压抑良久,还是忍不住发问:“杨博士不先去见一见学生吗?学生与老师初见,必先奉赠束脩,表示敬意,杨博士直接开讲,好叫学生如何?” 杨素这才想起来古代学生初见老师是要给些束脩的,礼物的轻重随学校的性质不同而有差距,虽然格致馆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但好歹顶着国子监的牌子,是以束脩除酒食外还有优质绢帛这类东西,是授课博士的很大一笔收入,像杨素这样全然不在乎直接就想着讲课的,赵成却是从未见过。 杨素尴尬一笑,入乡随俗:“您看我这糊涂的!家人们扛着教学工具,我只想着赶紧布置校舍,竟把束脩的事儿忘了。” 赵成腹诽杨素不懂规矩,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杨博士心系格致之学的试讲,实乃我辈楷模,我这便带您去见一见学生。” 此时五更刚过,天色还是很黑,纸张极多的宿舍内不准点灯,刻苦的学子便摸黑对坐,讨论文章,背诵四书五经。国公子孙,从五品以上官员子孙则要好些,可以一人一屋,有了秉烛夜读的资本,远远看去,烛火正似天上的繁星闪烁,散发出氤氲的光芒。 赵成带着杨素在国子监穿行,在西部区域的一处小厅前停了,这才介绍:“此处为算学馆博士和几位助教休憩的场所,皇上设立格致馆的旨意来的太急,国子监内又没有空余的房间,只得请您委屈一下,和算学馆的博士c助教合用。” 杨素赶紧微笑着摇头道谢:“整个格致馆就我孤家寡人一个,反倒是算学馆的博士c助教们才应该觉得委屈,祭酒大人说笑了。”说到这里,便随着赵成走进了小厅。 此时厅内点着昏暗的烛火,已有两人正襟危坐等待着他们。坐在正位上的一人圆圆滚滚,浓眉大眼,脸上带着浓烈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个弥勒佛;另一人则高高瘦瘦,面上无肉,颧骨突出,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两人竟然组成了胖瘦头陀的组合。经赵成介绍,这胖头陀是算学馆博士谭正,瘦头陀则是助教李祎。 赵成与三人寒暄一阵,便笑着告辞,把杨素委托给头陀二人组,想来是去用饭了。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二十岁出头身着锦衣玉带的监生带了束脩拜见杨素:“学生石温之,见过老师!” 杨素要教授格致之学,也就是相对简单的自然科学,强调解放思想,是以他没有摆老师的架子,和蔼可亲地说了些勉励学业的话。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他总感觉在场的四人,除了他以外都有些别扭,放不开手脚。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下,杨素只得很快结束了话题,将石温之送走。 他大概扫了一眼束脩,除了绢三匹,还有传统的束脩六礼和一坛状元楼出品的状元红。这时谭正笑眯眯地凑过来说:“我平素最爱饮酒,不知道杨博士能否割爱那坛状元红啊!” 杨素见谭正笑得和蔼,哪里还会拒绝,连忙笑着答应,却听瘦头陀李祎冷哼了一声,似乎对他们这种行为很是不屑。 学生依次登门送礼,东西各有不同,唯独雷打不动的就是那三匹优质绢帛,似乎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又这样过了五人,李祎忽然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也不知道生的是哪门子气,竟然起身走出了小厅。 杨素有些莫名其妙,就抬眼去看谭正,这胖头陀浑然不觉得尴尬,仍然笑呵呵的:“杨博士,咱们国子监学生送束脩有一个沿用了千年的规矩,国子学的学生,须送绢三匹,四门学送绢两匹,画学c书学c算学送绢一匹。您初来乍到就收绢三匹,却是把我们算学馆的博士c助教都比下去了。” 杨素这才知道居然因为收礼得罪了人,张嘴就要向谭正解释,却见他笑眯眯的,似乎浑不在意地说:“其实,学格致c算学的监生,多是勋戚功臣的庶人子,那些志在科举的,谁学这个呀?是以咱们的学生,往往家底儿丰厚,这三匹和一匹又有什么区别?李助教生闷气,却是因为觉得算学馆被学生们看的轻了。” 说到这里,他搓了搓手:“更何况这些学生都是从别的杂学转投了格致馆门下,那个石温之,就是从我们算学馆转出的,被如此差别对待,他能不生气吗?今日格致之学开讲,不知有多少人会去旁听,恐怕祭酒也会亲去,只怕这李助教闷了一肚子气,要在课上刁难于你。” 杨素看着这尊笑呵呵的弥勒佛颇为无奈。算学馆博士品级为从九品,助教却是个没品没级的职位,这位老哥也不管束一下手底下的小弟,搞得自己因为收个礼而被刁难。 要学格致之学的学生不过十多人,但是送的束脩却堆成了小山,谭正笑呵呵地把那坛要来的状元红放到了一个小柜子里锁好,心满意足地对杨素说:“格致之学授课的校舍就在算学校舍的隔壁,我看你家下人带着好些个工具,还是我来给你引路吧。” 谭正倒是个灵活的胖子,走起路来轻轻巧巧的,一路带着杨素穿过国子监西部区域,又过了算学校舍所在的院子,终于在一座闲置已久的院子前停下,介绍道:“这处校舍七十年前是我们在用,但是算学馆规模日渐衰微,学生也在不断减少,现在使用一处校舍已经绰绰有余,是以这座院子就被闲置了下来。昨日早朝之后,赵祭酒才命杂役门打扫了这座院子,好给格致之学授课使用。” 杨素走进院子,只见一条石板小路通向开放的校舍。小路两旁刚刚被人翻整过,杂草都已除尽,只留了一棵参天的榕树,这榕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岁月,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使这个小院凭空多了些厚重感。 走过小路,就进入了讲授格致之学的校舍。屋子中央整齐地摆放着四排崭新的桌凳,每排五张,桌凳正对着一面墙壁,墙上正中挂着一幅五尺的正方大轴,上面是气势磅礴的“静·算”两字,大轴的左右各有一幅立轴,分别绘的是松树和竹子,大轴上方还有一幅横轴,却是一丛雪中绽放的梅花。 杨素对校舍简单的布置甚是满意,挥手就要让人把墙上的挂饰全都取下来,这下可把谭正看得有些发怔,他赶紧出言劝阻道:“杨博士,还是别撤了吧,今日已经因为束脩的事情惹恼了李助教,再把这幅大轴撤了,只怕会雪上加霜。” 杨素当然明白,把这“静·算”两字撤下,无异于在向算学馆宣布这处校舍主权的变更,只怕心怀坦荡的谭正都会有些不舒服,更何况那个尖酸刻薄的瘦头陀?但是他要用这面墙和带来的教学工具做一个简易的白板,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只能对谭正抱歉地笑笑,然后叫杂役们撤了墙上的东西,先把鞣制好的整块皮革铺在自己带来的那块巨大的木板中央,留出木板四边约一寸的距离,然后将它们一齐钉在了墙上,又取来了未裁剪的皮纸在纸的两角稍微抹了点儿浆糊,将之粘在了木板的上边缘,让皮纸自然垂下,正好覆盖住整块皮革,这才掏出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阵儿,然后说了句:“大功告成!” 谭正这才知道杨素做了一个可以站立书写并展示的工具,不禁有些新奇,走到近前观摩起来。杨素看他好奇,就解释道:“前几日我在府上研究老师的《圆地十问》,难免要动手作画,那时就发现,毛笔书画太耗费时间,还是用炭笔快一些。只是这皮纸毕竟也是宣纸的一种,韧性虽然强一些,但是用炭笔在上面书写还是很容易将其戳破,于是我又垫上一块平整的皮革,就不会有这种问题啦。只可惜时间仓促,我没能找来磁石,如果使用磁石替代浆糊的话,更换皮纸的速度会更快。” 谭正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又抢来杨素用炭黑做的炭笔,认真研究起来,良久才说:“算学馆也应使用此物,这样推演计算不知要快上几倍!您不愧是教授格致之学的博士,实践能力远远强于我等。”话里话外却是再没有对杨素撤掉“静·算”二字的不满了。 两人这一番折腾的时候,早有监生进了院子,这些监生多是勋贵家庭的庶出子,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在家中的地位比长房低了太多,是以身上没有什么纨绔子弟的毛病。 他们看到两位博士在校舍内不知道捣腾什么东西,只能乖巧的在屋外站着,等着和杨素打招呼。按照平时的习惯,一般都是学生早早到了校舍等先生,杨素这样比学生先到的,却是头一位。 杨素看学生们都在门外站着,就挥手让杂役们下去,然后对胖头陀说:“谭博士,你从五更天刚过就陪我一起,应该还没用饭吧,我这样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谭正平时是一顿饭都不能少的,但他今日见了新鲜事物,心中惊喜,对杨素越发好奇,就伸出胖乎乎的手摆了摆:“无妨!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再去用饭,怕是要错过格致之学的试讲了,你不用管我,一会儿钟声想了,我自会退到角落里。” 说完这话,谭正便哼着儿小调一步一摇地在校舍内溜达,边走边和几个从算学馆转出的学生打招呼,说上几句闲话。杨素看他悠闲的样子,对他观感变得更好,直觉上认为这是一个心宽体胖专心学问的人。 没过多久,校舍内的桌凳逐渐填满,角落里站了一溜儿的博士c助教c直讲,国子监祭酒赵成也混在人群中,竟是老师比学生还多。杨素穿越前作报告的经验很多,但都是给品级比自己低的人耳提面命,哪里像那些大牛老师们那样开过公开课,不免有些紧张,脑子中不断过着精心准备了很久的授课内容,就在这时,悠扬的钟声传来,格致之学第一次试讲终于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大获成功 杨素此时有些紧张,他在太和殿面圣,面对李正c黄天的攻讦都能泰然自若,面对格物之学的试讲却会心底打怵。盖因在那金銮殿上,他不过是个小角色,天塌了有高个儿叶老板顶着,但到了国子监格致馆,他绝不能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谁叫他是格致馆的“老大”呢? 看着下面正襟危坐的学生们,杨素连续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感觉心率慢慢缓了下来,这才开口说话:“格致之学,讲究一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八字真言,当然,这可不是白莲教那种祸害人的口号。课堂上,我也不用‘为师’称呼自己,你们只管放轻松些,对任何问题,任何事物,多思考‘为什么’,保持好奇心,这样才能做好咱们这门学问” 说到这里,他被下面老师学生近百道目光盯在身上,浑身不自在,赶紧抢声说:“虽然刚才和你们见过面了,但我还是先坐一下自我介绍。” 他默默在心里念叨着“不紧张不紧张”,有些慌乱地咳嗽了一声,觉得嗓子有些发紧,竟有一种快要吐出来的感觉,再说话时已经舌头打结,脱口而出:“我叫‘不紧张’” 杨素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口误,看着校舍内的师生全都憋得浑身发抖,一个个脸上涨得通红。不知怎么,心中的紧张感竟然尽去,恢复了自信,开起了玩笑说:“你看你看,我们刚说了格致之学的八字真言,你们就是这么‘解放思想’的?想笑就笑嘛,何必压抑自己?” 学生们哪里见过这种诙谐的说话方式,终于有一个人“噗”地一声笑出了声,于是大家一发不可收拾,都笑得合不拢嘴。旁听的博士c助教们倒是没有发笑的,只是在疑惑杨素到底是真的口误还是故意为之。 杨素此时已经全无紧张之感,精神保持着一种相对亢奋的状态,是以思路变化很快,产生了一种天下尽在掌握,可以随意把控全局的想法,说话越发随意:“格致之学的八字真言,年轻人做起来相对容易,像你们这种四书五经读不进去的年轻人,就更加容易做到。盖因你们看问题的视角与思路可能于寻常读书人大有不同,像我这种考取了功名的,还有后面站着的衮衮诸公,有一个算一个,于格致之学上都不如你们,没救了。” 这可把后面的那批老师给得罪了个遍,但是此时杨素正在授课,他们不能失了礼数出言打断,只能忍着气继续听,只有几个实在受不了的,怒斥一声“谄媚学生”,拂袖而去。 杨素也不管他们,继续说:“在我的课上,对于不懂的问题,或者任何新鲜的想法,你们可以随时提问阐述,但是需要举手示意。嗯,就像这样跟我来一遍。” 说到这里,他做了个举手发言的动作,看下面的学生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模仿了一遍,这才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句“孺子可教”。又对后面一排的老师们说:“旁听的各位,这个规矩也适用于你们,你们跟我来一遍” 那些旁听的老师哪里会随他胡闹,都把目光转到别处,杨素看了无奈地耸了耸肩,对学生们说道:“看,没救了吧!” 学生们都是一愣,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只觉得就算学不着啥东西,跟着杨素听一段单口相声也是不错的。 杨素又说:“我会根据讲课的进度决定是否打断讲解,让举手的人提问,若是没有获得我的批准,任何人不得说话,不得交头接耳,这是定死的规矩!” 学生们看杨素忽然变得严肃,都收了笑声,正襟危坐。 杨素又强调了一些常规的课堂纪律,忽然贱兮兮地低声说道:“当然,我要是讲了什么比较好笑的笑话,你们却都满脸严肃,一点儿也不配合,这样我会很尴尬的。” 他看学生们全都会意地一笑,这才点了点头,说:“我们开始正是上课。算学是格致之学的基础,《九章算术》以体例和注重实际计算问题的风格,把问题分为方田c粟米c衰分c少广c商功c均输c盈不足c方程及勾股进行归纳。这些问题,无论是天文历法,还是工程计算都有用到,近日工部对黄河的治理刷沙,就用到了勾股。在我看来,数也是物的一种,格数就是发现数之间的内在联系,致知就是利用这种联系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看见在旁听的老师中,瘦头陀李祎正跃跃欲试,似乎有话要说,便微笑着说:“李助教,您似乎想到了什么,我随时欢迎您来提问,但是别忘了我们的规矩。”话音一落,他竟然伸出右手摆了摆,提示让李祎举手发言。 于是众人的目光刷拉一下都聚集到了李祎身上。李祎本想刁难杨素,却没想到被杨素拎出来说话,实在受不住这么多目光架着,只得心中暗骂着杨素,涨红了脸把手举了起来。 杨素微笑着点点头,说:“没想到课堂上提问的第一人居然是李助教,您勇敢迈出的这一小步,却是我们格致之学发展过程中的一大步,我为您感到自豪。” 李祎被他吹捧地还是蛮舒服的,居然没再觉得自己做了举手提问的第一人是件丢脸的事情,反而好像成了个英雄行为,于是心中想:“那便用个简单的题目来刁难刁难你好了。” 正这样想着,他又听杨素说道:“有什么问题,您请问吧?” 李祎便开口说道:“杨博士既然认为算学是格致之学的基础,那么于算学必然有很深造诣。今日我出一题,请您和谭博士比试一下,好看看您说的所谓‘发现数之间的内在联系’是否真有道理?” 杨素听了这话,心中暗恼:“明明已经拍了你的马屁,你还是要来刁难,早知道不如挤兑挤兑你,让你不举手了。” 他心中虽然恼火,但是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微笑着点头说:“也好,就由您出个算术题,我和谭博士一起来算,以事实证明。” 李祎便将目光投向师兄胖头陀,征求他的意见,见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才高声出题:“今有女善织,日益一寸。初日织一寸,百日得布几何?” 听了李祎出题,杨素暗道:“还好还好,就知道他用文言文出题,要是太过复杂,怕是自己听不懂了。” 这个问题说的是,有一个善于织布的织女,每天比前一天多织布一寸,第一天她织了一寸布,一百天后,她能织出多少布? 这个问题恰好是一加到一百,杨素答案都能背出来,此时他看谭正圆圆的脸上满是汗水,似乎正在心中计算,于是出言说道:“谭博士不用算了,共有五十丈又五匹。” 谭正却不搭理他,仍然默默心算,忽然他脚步虚浮,竟然直直倒了下去。 杨素吓了一跳,快步奔到谭正身边,只见他双手微微发抖,手心满是虚汗,嘴唇也白得吓人,似是犯了什么急症。杨素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位仁兄没吃早饭,立即对坐着的学生说:“你们有没有带了糕点之类的东西来上课的?” 他刚刚强调完课堂纪律,哪里有人敢出来答话,杨素看了此番情景,大声说:“我不责罚你们,这是治病救命的大事儿,你们不要隐瞒!” 听了他的话,终于有一个好像是叫陆康福的小胖子举起了手,杨素无可奈何地点了他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注重形式?还等着我同意你才说话啊?不管带了什么吃的,赶紧拿过来。” 那小胖子赶紧从书箱里翻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连滚带爬地跑到杨素身边,杨素打开一看,只见盒子内放着一碟精致的桃子蜜饯,正是含糖量很高的食物,赶紧取出几粒,慢慢喂到谭正的嘴里。 众人屏住呼吸看谭正变化,没过多久,谭正就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却是:“是杨博士对了,却是不知用了什么解法,竟比算经中的算术还要高超?” 杨素哪里会立即解释给他听,将他扶到最后一排的凳子处坐了,低声问:“谭博士,要不您先回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却没想胖头陀竟然坚定地摇了摇头:“以前不觉得算经上的算术繁复,只是见了您能这么快说出答案,实在惊讶,我今日不弄个明白是坚决不会回去的。” 李祎刚才其实也非常惊讶,只是被谭正忽然晕倒的事冲淡了,现在再细细一想,才觉得此题是他出来刁难杨素的,杨素绝无可能作弊,算的如此之快,必然有其独到的方法。 杨素听了谭正的话只能无奈一笑,对学生们说道:“其实,这类‘织女织布’问题早在千年前由算学先哲们提出,并给出了算术,但是他们总结的算术乃是依靠经验所得,并没有观察数与数的联系。现在我们将问题简化,今有女善织,日益一寸。初日织一寸,十日得布几何?石温之,你原来是算学馆的学生,这是你的强项,你来回答。” 石温之手边没有算盘,只得拿了笔在纸上演算,良久才答道:“老师,答案应为五匹五寸。” 杨素微笑着点点头,对石温之说:“不错,没有丢了你算学馆老师的脸。”然后又转头对众人说道:“我们再来看看这道题目中,数字之间的联系。” 杨素这么说着,开始在自制的白板上书写一到十这十个数字,然后微笑着对学生们说:“现在给你们思考的空间,找出你们认为的‘数与数的联系’,无论多简单的都可以举手说出来。” 但毕竟是第一次授课,大家都没有放开,杨素只好说道:“那么我先来说吧,这十个数,后一个总比前一个多一。” 听杨素这么说,李祎噗嗤一笑,举起右手,得了杨素批准后说:“杨博士,题目之中说‘日益一寸’,不就是这个意思,照你这么说,那前一个总比后一个少一也算咯?” 杨素微微一笑说道:“这当然也算,而且,这个最简单的联系,指出了这个问题的实质!现在我们定义这样有规律的一列数称为数列,我们手里的数列其中的数字,后一个总比前一个多一,也就是说,它们的差是一定的,我们可以将它称为等差数列。” 说到这里,他决定给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过了良久,又在“白板”写下一到十这是个数字,只是这次他的写法非常奇怪。他将数字分成了两组,一组是一到五,另一组是六到十,第一组以正序的方式写在第一行,第二组则以倒序的方式写在第二行,并让每列的两个数字整齐地对应起来。 像胖瘦头陀组合这种有算学经验的,看了他的写法,只思忖片刻便有了灵感,暗暗感叹,这个杨素好生厉害,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面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杨素开口又问学生:“换了一种写法后,现在我们再来观察,你们发现了什么?” 一众学生得了他的抛砖引玉,便什么联系都敢往外扯,终于,还是石温之说到了点子上:“老师,学生发现,每一列的两个数字的和都是十一。” 杨素微笑点头,对后面旁听的老师们说:“看看算学馆教出来的学生,多给他老师长脸。每一列的两个数字的和都是十一,现在我们一共有五列这样的数,那么自然,一到十这十个数字的和就是十一乘五,所以是五十五寸,也就是石温之所说的五匹五寸。” “当然,李助教出的问题要更复杂一些,但也可以用相同的算术求解,归纳下来就是并初c末日织布数,半之,余以乘织讫日数,即得。而我们所遇到的等差数列,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求和。” 说到这里,他当然要把话题拉回格致之学,于是说道:“将数视为物,那么我们刚才的经历,就是一次格物致知的过程。为此,我们一定要感谢李助教的提问,我也欢迎在场的每位,举手提出心中的疑问。” 他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后面谭正没能按捺住心中激动,竟然忘了举手,大声说了一句:“精彩!” 杨素抬眼去看,却发现后面的旁听老师们全都在抚掌微笑,连祭酒赵cd在连连掉头,这才知道自己这堂课算是彻底成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其父其子 “老爷,老爷,又有人送请帖来了,说是请您过府赴宴。”杨素和叶紫萱刚一在书房坐下,就听平儿在门外娇声喊道。 他将杯中凉好的茶水一口饮尽,大声知会平儿:“不去不去,拿我前日统一写的回帖叫人送去。”然后又转头对叶紫萱抱怨:“也不知道那些王公大臣怎么想的,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我这里送。” 他近来异常烦躁,格致馆两日一题,讲学间隔的那一天,他还得跑去会同馆面对两个洋人,格致馆的学生们最近的提问也越发天马行空,杨素不是博物学家,经常被问得哑口无言,身为老师的颜面全无,只能经常请女博士叶紫萱过府,与她讨论教学内容。 而且自谭正上书建议将算学并入格致之后,格致馆名声大噪,勋贵国戚们便拼命加塞儿,想把家族子弟送给杨素当学生,束脩越送越离谱,都快变成裸的贿赂了。当然,在李正的全力弹压下,谭正的提议没能被批准。 平儿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请帖,还是贴着书房门小声说道:“老爷,是成国公府送来的请帖。” “咳咳”杨素尴尬地发出一阵咳嗽,叶紫萱看了掩唇轻笑,于是替他解围,对门外的平儿喊道:“送进来吧!” 平儿将请帖放到书案上,却发现杨素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老爷好像对自己有点儿不满,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杨素将请柬握在手中,只见那帖子金丝抽边,包装华丽,落款是成国公徐公达的名号,打开一看,通篇在讲国公府上新得了一匹神驹“青霜”,请杨素过府见识一下这个宝贝。 杨素搞不清楚这成国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抬眼去望叶紫萱,却见叶紫萱笑吟吟地看着他:“今日见了公爷,你便知道什么叫‘虎父无犬子’了,人家才不在你面前聒噪。” 国公府是东直门区最显眼的地标性建筑,占地极为宽广,怕有十余亩之多,远远望去,红瓦高墙,亭台楼阁,气势十分的雄伟,整个京师恐怕只有皇宫能与之相比。朱漆大门最是引人注目,盖因那匾额上“成国公府”四个大字是华朝祖皇帝亲笔所书后,命令匠人用纯金雕刻而成的。 杨素缓步而来时,有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早已在门口候着。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锦衣玉带,腰间挂一块涡文玉璧,身高八尺有余,神目如电,不怒而威,正是成国公徐公达。徐如柏立在他的身后,偷偷地对杨素挤眉弄眼。 杨素见了,赶紧上前见礼,却被他轻轻扶住,说:“杨大人,全府上下,就等你了。”便要引着杨素入正厅坐下,却被徐如柏紧紧拉住:“爹,别忘了我们请杨大人来所为何事。” 徐公达经他提醒,点了点头,就把杨素往后院带,三人越走越偏,终于走到了一处马厩,这才停下。杨素心想:“这父子二人好生奇怪,竟然真的是请我来看马的。” 果然,徐公达已经指着一匹青白色的骏马对杨素介绍:“一般青駹马面白,肤色呈青灰色。这匹却截然不同,通体颜色发亮,竟能和面上白斑隐隐融为一体,是以取名为‘青霜’,是匹能够日行千里的神驹。杨大人可愿一试?” 杨素虽然喜欢,但摸不清这徐家父子的路数,赶紧连连推辞,和徐公达打起了太极拳,却没想到三两下把国公爷惹得烦了,大声喝道:“叫你骑你就骑,婆婆妈妈地不像个男人,快骑!” 杨素嘴角一垮,却见徐如柏缩在角落偷偷发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青霜额头,然后爬上马背,任由马儿驮着他走了一圈儿,见徐公达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赶紧翻身下马道谢,当然也发自真心地赞扬了一番青霜的神骏。 三人交流马经之际,府上下人通知大厅已经备好了饭菜,便停了话题,直往厅房行去,大厅中檀木桌椅,大红地毯,玉砌雕栏,装饰的富丽堂皇,桌上早已摆满了美酒佳肴,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下人伺候。 徐公达对着徐如柏使了个眼色,小公爷这才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帮杨素拉开椅子,请他落座,然后又亲自为他斟了慢慢一杯杜康酒,嘴里难得文绉绉地念了一句诗:“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杨大人,此酒是杜康村进献的贡酒,然后又由皇上御赐的,藏了三年未开封,正是最最香醇的时候。” 杨素听徐如柏掉书袋,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圪塔,心想,这就叫宴无好宴,也不知这父子二人目的何在。他与徐如柏是过命的交情,知道小公爷断无可能害他,但是看两名皇亲国戚对他如此客气,实在叫他浑身别扭,只得推杯换盏,尽力找些话题。 奈何这徐家父子都不是啥文化人,聊着聊着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就是“我敬你一杯!”是以三人话没说多少,酒倒是喝了两小坛,杨素只觉得舌头发直,脑子发木,苦不堪言。 还好徐公达注意到了杨素的状态,决定趁着他将醉未醉的时候把事情办了,于是开口说道:“杨大杨贤侄,你看那青霜如何,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杨素大脑有些麻木,嘿嘿一笑,下意识地赞扬:“公爷,此马为当世神驹,嘶青云,振绿发,背为虎文龙翼骨,若是这等宝马都入不了眼,只怕是眼睛有病,得治!” 徐公达眼睛一亮:“那,那便将此马送与贤侄如何?所谓宝马赠英雄嘛!” 杨素赶紧摇头:“那哪儿行?公爷不是才得此马月余,君子不能夺人所爱。何况嘿嘿,不怕您笑话,我府上既没有马厩也没有马夫,就一个小丫鬟平儿负责日常的洒扫,已经忙得她脚不沾地,再来一匹马,她可就应付不了了。” 徐公达听了,赶紧说:“这好说啊,你这建马厩,配马夫的钱,我们国公府出!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杨素哪里好意思连吃带拿的,也不找什么借口了,只是不断摆手推脱,嘴里嘟囔着:“不好不合适”云云。 徐公达眉头一皱,心里暗道这杨素果然不好摆平,思前想后之下,忽然起身奔向后院,过不多久取出了一柄宝剑,剑柄与剑鞘为勾连雷纹图案,巧妙地呈对称排布;拔剑出鞘,剑长二尺六寸,剑身用玄铁铸成,显得无比威严,剑刃锋利无比,透着淡淡的青色光辉,必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 徐公达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宝剑,良久才下定决心,说:“杨贤侄,此剑亦被唤作‘青霜’,与那青霜宝马当为一对儿,借此机会,便一并赠与你如何?所谓” 说到这里他有些编不下去了,赶紧对徐如柏使眼色,小徐绞尽脑汁,说了句:“宝剑赠英雄!”只把这老徐气个半死,心说:“老子刚说的宝马赠英雄,你小子是不是蠢?” 杨素被剑光所慑,酒也微微醒了,正色去看,良久才说:“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我不过一介读书之人,配剑多为装饰,青霜剑是当世之名兵,上阵杀敌之利器,将他赠与我,实在是明珠蒙尘。国公爷,此话休要再提了。” 徐公达哪里想到自己连出两件宝贝,杨素居然还不答应,又出言相劝。杨素无功不受禄怎么肯接,两人又是一番推来推去,终于把徐公达惹毛了:“老子送礼就这么倔,今天你必须把这两样东西给我带走咯。” 杨素看国公爷又来这一套,只能呼了口气,说:“公爷,您连‘贤侄’都叫上了,咱就别来这些虚的了,您也别文绉绉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然,小侄绝无收你礼物的可能!” 徐公达打量了杨素良久,说:“听说杨贤侄的格致馆近来颇受欢迎,连皇上都去听过你的课?” 杨素赶紧摆手:“这怎么可能,格致馆开始授课时,皇上还在早朝呢!不过近日的生意不是近日格致馆确实有很多学生报名,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小侄那儿送,把小侄弄得不胜其烦。” 徐公达尴尬地咧了咧嘴,说:“杨贤侄,也不尽是歪瓜裂枣吧?” 杨素听了大摇其头:“怎么不是?全是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的都不喜欢读书,家里见他们科举无望,全都送到小侄这里想给他们镀镀金,真以为新设的格致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徐公达咳嗽两声,说:“杨贤侄,你看如柏怎样,他虽然嗯不过也是在紫萱那丫头手底下读过书的,这叶紫萱的学生,还不至于是歪瓜裂枣吧?” 杨素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他扫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徐如柏,赶紧说:“小公爷额小公爷当然不同,他的厉害小侄可是亲眼见过的,‘京城白莲案’那夜,若不是他临危不乱指挥有度,小侄和叶小姐都要命陨当场了!” 徐如柏心中腹诽:“嘿,好你个杨素,当时一口一个‘紫萱’叫的这么亲切,现在倒是叫起‘叶小姐’来了,真是个滑头。叶老头儿不会还不知道他把叶紫萱给拐走了吧?那可就好玩了。”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意淫杨素被叶一清吊起来的场景,正到了精彩处,忽然听到了老爹的说话声:“如柏,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来行礼,拜见老师!” 虽然华朝尊师重道,但是徐如柏身份太过尊贵,自然不好行大礼,于是他便走到杨素身前鞠躬行礼。格致馆内的学子尽是庶子,杨素哪里敢稀里糊涂地就把小公爷收为弟子,起身就要躲开他这一拜,却被徐公达一把按住。 成国公嘴角带着坏笑说道:“杨贤侄,你收束脩都收到我成国公府上来了,此时还想推脱,怕是来不及了吧?” 杨素赶紧申辩:“公爷,您就别开玩笑了,小侄和小公爷是过命的交情,真要辅导小公爷格致之学,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何须如此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哪里敢收您的礼物,此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徐公达打断:“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时候再推脱,我可就生气了!” 杨素看徐公达神色坚定,只得叹了口气,受了徐如柏一拜,听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杨先生”,然后说了些勉励的话,算是完成了这个收徒仪式。 经此一闹,徐家父子得偿所愿,都变得直爽起来,杨素的酒也醒了,知道他们不习惯那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就刻意多说些市井话题活跃气氛,加上拜师事毕,徐公达就招了下人来伺候宴席,三人更是解放了手脚,只管吃喝聊天,气氛变得好不热闹。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四小坛杜康酒尽数被消灭,杨素酒足饭饱,这便起身告辞,徐家父子依足了礼数,亲自将他送到了国公府门口。 徐公达微笑着对杨素说:“杨贤侄,明日我就派遣工匠去贵府修建马厩,到时候,宝马和宝剑一并送到。” 杨素虽然喜欢两件宝物,但还是知道分寸:“公爷,小侄已经收小公爷入格致馆读书,您看小侄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这束脩之礼早有定制,您不用送如此贵重的宝物,还是寻常的那几样就行了。” 徐公达心情极佳,大手一挥:“怎么能送寻常事物!我成国公府世代军功赫赫,送这宝剑和宝马才是最合适的,杨贤侄刚才还说和如柏是过命的交情,怎么现在就见外起来了,你就不要多言了,尽管把这束脩收下。” 杨素无奈地拱了拱手:“那就全凭公爷安排了,时间已晚,小侄这便走了。”他施施然出了成国公府门,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徐家父子的对话。 只听徐如柏低声抱怨:“唉,那匹青霜马才得了一个月,我还没骑够呢,就这么送出去了,好生撕心裂肺!” 然后又听到徐公达一声呵斥:“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蛋儿子,真是如丧考妣,你以为那柄青霜宝剑老子愿意送吗?” 杨素远远听他们如此使用成语,忽然想到叶紫萱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心中好笑,分明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斗上一番 杨素看着坐在学生中间笑呵呵的徐如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拍了拍手,看学生们都将目光投到他身上,这才说道:“好啦,各位,不要再盯着他看啦。这几日格致馆加入的新学生已经够多了,多这一个也不算多。” 说到这里,他开始介绍课程的主要内容:“前日课上,我们发现发出声音的物体都在震动,并且用很多东西做了传声实验,我还让你们两两分组,回去制作一个简易的长距离传声工具,不知道你们昨天有没有认真完成。今天,我们到户外去上课,哪两个人做的传声装置能在闹市上传声效果最远,我就把他们制作的工具递交给工部。” 杨素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对坐在那里开小差的徐如柏说:“如柏,你说咱们京城哪里最热闹?” 徐如柏在皇城根下的市面混得多了,当然张口就来:“八大胡同呗,现在时间太早,胭脂胡同怕是冷清得紧,百顺胡同应该热闹些,据说唱戏的都要很早起来练习。” 胭脂胡同遍布秦楼楚馆,百顺胡同则是戏园子的聚集地,胭脂胡同北口开在百顺胡同,就有些以才艺为卖点的妓家开在那附近,是真正的高消费场所。 杨素咳了几声掩饰尴尬,看几个有点儿风流场中经验的学生都在忍着笑,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徐如柏:“小小年纪,就你懂得多。”不过想到这个时间开门的妓院应该也不会做那种生意,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候却见小胖子陆康福举起了手,杨素便让他说话:“老师,从咱们这走到八大胡同有十五里地,至少要用一个时辰呀!” 杨素噗嗤一笑:“那这样,今天的午膳让新加入格致馆的小公爷请了。我看,聚宝楼就不错!怎么样,康福,还怕走一个时辰吗?” 陆康福听了聚宝楼的名号,早就留了口水,直摇头道:“不怕不怕,咱们这就出发吧!” 于是众人兴高采烈地出发,就连被狠狠宰了一刀的徐如柏都笑呵呵的。学生们手上擎着各种神奇的道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石温之和陆康福是一组的,他们做的传声工具体积最大,两人各抱着一边,还只能勉强探出头来看路。师生一行不足二十人,磨到百顺胡同口时还真用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胡同里满是早起的戏子们吊嗓的声音。偶尔听到羯鼓一声,歌喉遽发,字字清脆,声声宛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又有唱押韵独白的,每句七字,每段数十句,或缓或急,忽高忽低;个个都是戏中好手,转腔换调,百变不穷,歌曲腔调俱出此胡同,让人叹为观止,好不热闹。 徐如柏一边随着一个女声唱曲的声音摇头晃脑,一边对着杨素说道:“老师,这百顺胡同可还热闹?” 杨素点了点头,一边挥手让学生聚拢,一边布置这次户外课该怎么上:“每组依次演示传声工具,我在一边听,你们在一边喊,然后不断拉开距离,直到在我这边的收声工具中的声音听不清楚了,我就会让你们停下,然后记录这组工具的传声距离。因为咱们人很少,所以时间非常充裕,我决定进行三次记录,然后进行均算。” 学生们第一次上户外课,更是第一次做实验,都有点儿兴奋,急着展示自己的成果。 到了陆康福这一组可苦了杨素,他拼命举着那个巨大的“话筒”,不断听着那边传来“老师,听得见吗?”“现在呢?”“现在如何了?” 忽然声音骤变,先是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石温之大喊:“康福,你流了好多血,这是谁扔的?” 杨素立即扔下手中的巨大“话筒”,随众人跑到陆康福处,却见他正坐在地上,用手捂着前额,正有汩汩鲜血从他手掌周围流出。杨素赶紧扒开他的手掌检查伤口,发现伤得不深,心中稍微安定,马上从身上衣服扯下一块布条,给他做一些简单的包扎。 做完紧急处理,杨素却惊奇地发现,陆康福额头上的伤口渗出的血量很少,只在布条上印红了一小块血斑,杨素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康复’,自愈能力好强!”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要开口确认:“康福,你有没有事儿?你要是坚持不到回书院找国子监的郎中,咱们现在就去找医馆。” 陆康福晃了晃脑袋,然后伸手摸了摸伤口,咧嘴一笑:“好像没事儿了,学生想把实验做完,然后去聚宝楼用午饭!” 杨素看他脸上的轻松笑意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陆康福是被东西砸了额头,就俯身去检查凶器。 陆康福右手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小堆碎瓷片,瓷片下面的地上被不知名的液体阴湿,杨素取过一小块碎瓷片儿轻轻闻了闻,然后不是很确定地将碎瓷片递到徐如柏的手里:“你闻闻,好像是酒?” 徐如柏远远不像杨素这般矜持,他取了碎瓷片,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说:“应该是贵妃醉,只有青楼才会有这种酒水。” 杨素听他说话,立即四处张望,恰巧看见众人头顶有一处刚才还开着一道缝的窗户急急关了,又见窗户所在的楼就是一家叫做松竹馆的妓院,哪里还猜不到这凶手正躲在那扇窗户后面饮酒作乐? 他怒从心起,就要往松竹馆里冲,忽然看到松竹馆门口的小厮,心下一动,定住了脚步,对那个小厮说:“你看到那扇窗户了吧?” 见那个小厮点头答应,于是接着说道:“你帮我传个话,去和那里的客人说,就说楼下的是国子监格致馆的监生,刚才那个被砸受伤的是陆家的二少爷陆康福。哦,对了,说京城陆家。” 那小厮疑惑地看了眼杨素,觉得他虽然年轻,但是气度不凡,看起来有些能量,万一要是闹起来必然影响松竹馆的生意,再加上是传话这种小事儿,就点头哈腰地答应一声,一溜小跑着去了。 那小厮奔上楼来,见了一桌正饮酒谈笑的公子哥,陪笑道:“各位爷,刚才下面有个国子监格致馆的监生受了伤,有人让小的上来给各位传话,说受伤的那位是京城陆家的二少爷陆康福。” 听了这话,就有一个和陆康福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胖子哈哈大笑,说:“砸的可不就是他这个窝囊废!你下去吧,这件事儿我让我家下人处理!” 这么说着,这胖子就大喊了一句“阿德”把自家下人叫进了屋,然后对他说道:“阿德,你下去告诉那个窝囊废,这事儿就这么给我算了,咱们这贵人这么多,没工夫陪他耽误时间!” 阿德听了胖子的话,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坐在首席的一个青年喝道:“等等!” 那青年微微一皱眉,对胖子说:“陆康年,你那个弟弟是在格致馆读书?” 陆康年哪里会管那个庶出子在哪读书,只能含糊着说:“刚才听那个门子好像是这么说的。” 青年这才微微一笑,嘀咕一句“这么说那个格致馆博士也在下面?” 然后对阿德说道:“阿,阿德是吧,去,和他们说你家少爷饮酒被打扰了,叫你们家二少爷和他老师上来敬杯酒,咱们这件事儿就看在国子监的面子上算了!” 阿德点头称是,快步下楼去了。这时陆康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很是不解地对青年说道:“二爷,何必为了那么个庶出子耽误时间,咱们打发了他,欣赏清倌儿们唱曲跳舞不好吗?” 原来这青年家中排行老二,外出时又是一帮纨绔圈子的核心,自然不会有人称他为二少爷,却是把“少”字去了以显示对他的臣服。 二爷叹了口气,说:“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全活到狗身上去了?你那个草包弟弟在国子监格致馆读书,那格致馆的博士可是杨素,不就是你弟弟的老师?” “杨素?嘶” 这个名字瞬间让房间内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这些个纨绔子弟,哪个没听说过杨素的大名?礼部主客司主事路天亭和他儿子路袁坤现在过的那叫一个凄惨,完全是拜杨素所赐,这可就是前车之鉴呐。 陆康年怔了良久,失口叫道:“杨素不是叶一清的徒弟?二爷,单单一个姓杨的就不好惹,何况加上一个内阁次辅?叫杨素上来敬酒赔罪,这个我哪惹得起他们那?” 二爷瞪了他一眼,说:“慌什么,我李家还怕了他了?给我坐住咯!” 阿德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楼下,远远看见自家那位废物二少正被几个同学扶着坐在一处楼梯上,就快步走到他身前说:“二少爷,大少爷正在那间房内陪几位客人饮酒,被你叫的人上去打扰了。大少爷说啦,只要你和你老师上去敬杯酒,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这可把一众学生惹毛了。小胖子爱说爱笑,在格致馆极有人缘;杨素讲课诙谐幽默,深得众人喜爱,这两人在学生间被并称为“格致馆二宝”,眼看“二宝”被人点名羞辱,谁还能受得了? 格致馆的学生虽然是家中庶出子,但好歹是豪门子弟,家庭背景不容小觑,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势力大得吓人,何况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他们对视一眼,都撸起了袖子准备上去干一架。 杨素眉头深深一皱,低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别忘了现在是咱们格致馆的授课时间,你们现在的每个行为都代表了国子监,代表了格致馆,你们想把为师的脸丢尽吗?” 他这一声呵斥就如平地惊雷,把激动的学生们彻底惊醒,杨素见他们都服帖了,这才走到陆康福身边对他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大少爷?这是你们家的下人?” 陆康福刚刚换了伤口上的包布,此时他脸色煞白,浑身竟然吓得发抖,低着头说:“老师,要不咱们上去敬杯酒吧” 他这样懦弱的表现彻底激怒了在一旁的学生们,石温之离得最近,立即大声质问:“胖子!你说什么糊涂话,你自己一个人道歉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老师和你一起” “够了!”杨素厉声喝止了石温之,然后俯下身子和颜悦色地对陆康福说道:“康福,你刚刚头上受了伤,还能隐约看见血迹,这样的情况是不能饮酒的,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康福见杨素在这个时候还如此关心他的身体,心里一暖,低着头沉默了良久说道:“这个阿德是我大哥陆康年的随身仆役。” 杨素插口问道:“嫡长子?” 陆康福点了点头:“嗯,我娘亲原本是府上的丫鬟,就算生了我,父亲也没让她正式过门的意思,几位额娘总是刁难她。在家里,我是绝对不能招惹陆康年的,不然我们母子可能连饭都吃不上。老师,真的,我不想让娘亲为了我吃苦,我们上去敬一杯酒,就一杯” 杨素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稍安勿躁,这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大哥先用酒壶打中了你,已经占尽了便宜,我们自报家门以后,他反而变本加厉,点名让我也上去敬酒赔罪,就算他在家里再怎么飞扬跋扈,见了格致馆的招牌,也该有些收敛,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心?” 杨素觉得此事蹊跷,就站起身子,走到阿德面前,微笑着说:“叫我们上去赔罪的真的是你家大少爷?哦,别急着回答,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阿德第一次见到杨素这种笑容可以这么阴鸷的人,鼓起勇气就要强辩,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实话:“二爷和大少爷正在一起饮酒,说这话的是二爷。” “二爷?”杨素脸上笑容更浓。 阿德立即大声说:“没错,就是二爷,李二爷。”似是为了找回被杨素吓到的场子,这“李”却是加了重音的。 杨素点点头:“原来是他,不就是李兴东嘛,还成了二爷啦?有青龙偃月刀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还施彼身 “小公爷,有没有兴趣帮康福出头?”杨素一把拉过正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徐如柏,悄声问道。 徐如柏是极爱出风头c凑热闹的性子,听了杨素的话,立即点头答应,然后撸起袖子活动手腕,做起了热身运动。 杨素噗嗤一笑,按住了他的双手:“喂,小公爷,哪有你这样的?刚才我们自报家门,就是为了让他们下来道歉,现在他们随便派出来一个阿猫阿狗,就把你拎上去了,这多掉价儿啊?” 徐如柏虽是纨绔子弟,却不懂纨绔规则,谁招惹他他就打谁,平时直来直去惯了,有些纳闷地问:“什么意思?不打架?” 杨素摇了摇头:“打架能打赢,但是解决不了问题,甚至还不如打输了的结果好,若是你自己的事情,打砸一通也就算了。但这次我们是给康福出头,要让康福在陆家有抬起头来做人的资本,你上去抓着陆康年乱锤一通确实解气,但那不过是用身份压人而已,康福和他母亲怕是要在陆家受尽委屈。” 徐如柏听了杨素的话,立即点头称是,但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就觉得有些泄气。 杨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有一计,可以让陆康年在纨绔圈子里丢尽脸面,彻底混不下去,估计会像路袁坤一样凄惨,甚至名动京城,他老爹都再没机会把他扶起来。” 徐如柏暗暗心惊,这杨素平时行事正心诚意,是个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可是一旦犯起坏水儿来,阴得让人背后冒凉气,实在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正这样想着,就听见杨素说:“发什么愣呢,怎么样,干不干?” 他赶紧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附耳过去,就听杨素如此这般一番布置。他嘴中应着“嗯李兴东?哈哈”,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一拍大腿,说了句:“厉害厉害,我要是有你的本事,皇城根儿底下的市面上哪个敢惹我?” 徐如柏称赞了一番杨素,然后开始酝酿情绪,对着那个传话的下人阿德说:“这样,你去和你家陆大少爷说,叫他现在出来,给康福认个错,然后自罚一杯,这件事我们就不计较了。” 那个阿德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大概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脑子有病,将目光投向杨素这个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人,却没想到得到的反馈是:“我们这位少爷混京城混了这么久,没听过什么李二,倒是自己打出了个徐大的名头,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去我们就拆了这个松竹馆,看这个什么李二还能不能坐得住!” 阿德虽然心中暗叫着“疯了,全疯了”,但还是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自己能摆平的,他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了一眼徐如柏和杨素,就快步跑进松竹馆报信去了。 此时李兴东正和众人谈笑,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心中只想着杨素若要动手,看到自己会是什么情景,自己该如何羞辱他一番,又想到连大哥都没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心中越发兴奋。 恰在此时,房间的门被敲响,眼见进来的只有阿德一人,他不禁一愣,说:“叫你带上来的两个人呢?那帮监生都没生气?” 阿德偷偷瞥了眼陆康年,然后对李兴东恭敬地说:“他们本来想冲上来,但是被那个格致馆的先生喝止了,然后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李兴东眉头一皱,说:“过分的话?” 阿德赶紧解释说:“他们让大少爷下去给二少爷道个歉,然后自罚一杯,这件事儿才能算完。” 李兴东越发觉得奇怪:“他们提了这个要求之后,你有没有报我的名号出来?” 阿德不敢说自己被杨素威势所慑,先说了实话的事儿,只得有些含糊地说:“他们说这话,就是在小的报了您的名号之后,有个年轻人还说什么,自己是徐大,在京城混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过李二这么个人。” “徐大?”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俱是一怔。 徐如柏见阿德上了楼,就收了那股吊儿郎当的纨绔作风,有些颓废地对杨素说:“我的杨先生唉,您文采斐然,就不能给我起个好点儿的外号,他李兴东叫李二也就算了,我这个徐大算是怎么回事儿?” 杨素微微一笑,说:“徐大和李二,有没有一种绝代双骄的感觉?知足吧,难道还要我给你编一个诗号,‘徐乐哀生知为谁,如今拜月双泪垂。柏陵飞燕埋香骨,云间月色明如素’怎么样?” 徐如柏无奈一笑:“藏头倒是不错,但这个是闺怨诗吧,还有那个什么‘明如素’,您这样真的合适吗?” 杨素哈哈大笑,拍了拍徐如柏的肩膀,说:“如柏,诗词讲求‘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强求不得,我片刻之间,也只能想到这种程度的诗了,真要好的外号,还是你自己努力研究研究吧,这徐大二字,你先将就着用一用。” 两人正说笑间,陆康福忽然面色突变,怯怯懦懦地叫了声“大哥”,原来松竹馆门前已经站了一群年轻人,一个和陆康福有七分相似的胖子挤在人群当中,正是陆家嫡长子陆康年。 这群年轻人中,为首的正是李兴东。他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相貌端正,眼睛有一点儿小,笑起来眼睛一眯,让人感觉非常别扭。他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看到徐如柏时双眼猛然收缩,这才“哈哈”一笑,快步走到众人面前作揖:“原来是国子监格致馆的各位,我朋友不懂事,冲撞了各位,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杨素暗道这李兴东还算聪明,知道先平息众人怒火,居然没有撇下普通学生直接去找徐如柏。 杨素微微一笑,作了一揖,算是给足了李兴东面子:“杨素,现任国子监博士,掌教格致之学,李二公子今日应该在国子学上课才是,怎么没去?” 李兴东略微有点儿尴尬,立即调整好状态,微笑着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家兄每日将您的诗作摆在案头研读,家父更是对您赞不绝口,最近一月,他们嘴上总是挂着您的名字!” 杨素暗暗觉得好笑,他都已经搬出了成国公府小公爷这尊大神,李兴东居然还敢在话里话外威胁于他,真是不知死活。 李兴东见杨素端着架子不说话,就回头对陆康年开口训斥道:“还不快点儿赔罪!” 陆康年在家中称王称霸惯了,哪里受过自己那个庶出弟弟的半分气,但是见了自家老大发话,只得不情不愿地来到陆康福面前低头赔罪,心中却在想着回府之后如何炮制这对边缘母子。 杨素眉头一皱,厉声说道:“刚才说的不够清楚?还要我们再重复一遍?” 李兴东愣了一愣,然后对松竹馆门口揽客的小厮说:“取一壶上好的贵妃醉来,再拿一个酒杯出来。” 那小厮虽然从没遇到过在店外招待客人的情况,但好歹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跟老鸨说的,片刻就把酒水准备停当。李兴东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陆康年手里时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陆康年抬眼去望,竟然发现李二公子眼里满是警告,似是告诉自己压抑怒火不要犯浑,惹出什么麻烦,这才气得发抖地举起手中酒杯,走到陆康福身前,拱了拱手,一饮而尽。 陆康福见了自家大哥如此行事,内心极其害怕,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杨素,眼中满是绝望。却没想到杨素怡然自得,开口说道:“为人处世,最重要的是公平二字,你刚才在楼上向你二弟敬酒时,用的可不是这种方式。” 陆康年眼中迷惑闪过,有些不解地问道:“敬酒,我刚才哪里向这个草包敬过酒?” 杨素眼中闪着森然寒光,指着陆康福的额头说道:“这不是敬酒吗?” 陆康年看了一眼庶出子头上的伤,脸上居然满是不屑的表情,开口说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敬酒吧?” 杨素哈哈一笑,发出如同来自森罗地狱一般的阴鸷笑声,说:“很好,很好!既然不是敬酒,那就别怪我了。如柏,这里离五城兵马司中哪一个最近,康福需要验伤。” 徐如柏听到终于轮到自己出场,立即有些兴奋地应道:“哪里用的着什么兵马司,这里离镇抚司衙门不过几步路,我这就让石温之带着我的腰牌去找内卫过来,内卫中的刑名高手比之兵马司,要强得太多了!” 听到这里,李兴东面色就是一变,低声说道:“杨大人,小孩子闹着玩而已,何必如此较真?给我几分薄面,咱们把这件事情揭过如何?” 杨素衣袖一震,说:“既然称本官为大人,那么你看本官像是在陪小孩子们闹着玩吗?” 李兴东终于忍无可忍,喝道:“杨素,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到底不过是微末小事,更是他们陆家的私事,你有什么权力干预?” 杨素巧舌如簧,怎么可能让他过关,大喝道:“本官乃是格致馆博士,学生在户外授课时遇袭,你说本官是管得还是管不得?懒得与你聒噪!陆康年,本官问你,刚才是敬酒,还是下手偷袭?” 陆康年被他猛然一喝,浑身一激灵,但是看到那个窝囊废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杨素见陆康年不答话,回身对石温之说:“温之,你拿着为师和如柏的腰牌,去找内卫刘思唐刘千户,就说格致馆遇袭,有个学生受了伤。” “敬酒!是敬酒!” 终于,陆康年彻底绷不住了,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嘴中不断念叨着“是敬酒”。 杨素点了点头,从小厮手里拿过酒壶,走到陆康年的身前,慢慢地,慢慢地将一整壶贵妃醉浇到了他的头上:“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记得是自己敬的酒,那总该记得怎么敬的酒吧?刚才罚酒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么做的。” 陆康年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听着杨素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酒壶砸到头上,却始终没感到疼痛,心道:“难道是他肯放过我了!” 睁眼看时,却见杨素把空了的酒壶递到了他的面前,幽幽地说:“本官记得刚才说的好像是自罚来着?竟然越俎代庖帮你做了一半,真是罪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这一刻,松竹馆内的喧嚣和百顺胡同街面上的寂静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陆康年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酒壶,朝自己脸上轻轻一磕,他浑身发软,哪里使得上力道,一砸之下,只听“叮”的一声连个印记都没留下,忽听徐如柏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聚宝楼好订不上座位了!” 陆康年只觉得全世界最大的苦难正压在他的身上,忽然想到以前对自己弟弟做过的种种,眼泪便顺着肥胖的脸颊流了下来,报应终于来了!他缓缓跪下,将手上的酒壶高高举起,忽然大叫一声,将酒壶狠狠砸向自己的额头。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砸下去,额头瞬间磕破,和他二弟伤口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奈何酒壶质量极好,砸到脸上时竟然没有破碎,但他用力过猛,酒壶脱手而出,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陆康年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情,算是彻底废了,李兴东狠狠看了眼杨素,走到跪在地上的陆康年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结束了,起来吧,我们走。”说完这话,他就扔给门口小厮一个银元宝算作结账钱,又扫了一眼杨素和徐如柏,就带着一众纨绔子弟撤了。 杨素冷冷一笑,挥手对学生们说:“谁也欺负不了咱们格致馆的人,走,去聚宝楼!”两拨人一拨向东,一波向西,就这么错开了。 松竹馆门口的那个小厮,掂量着手中元宝,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了,见到了内阁首辅的次孙不说,而接下来更大出意外的是李二爷原来也有保不住的人。 “李”这个姓在京城的分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之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传音入密 “陆生春都把状告到皇上那儿去了,你倒是悠闲自得,还捧着你那个什么传声筒。”马车内,叶一清有些无奈地看着掀了车帘不断向外张望的杨素道。 杨素哈哈一笑:“老师,您就别吓弟子了,不就是顶着个陆贵妃哥哥名头的老不羞,一个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罢了,再说小孩子打架,找家长出头算怎么回事儿?而且皇上让光禄寺摆宴,请了弟子和陆生春入宫用膳,大概是想缓和我们的关系,没有责罚弟子的道理嘛。” 叶一清冷哼一声:“你昨日替陆二少爷出头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以大欺小了?陆贵妃是唯一一个为皇上诞下过皇子的嫔妃,虽然皇子早夭,但她仍然极为受宠。皇上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可这陆贵妃不见得会放过你。与皇上的关系,她近而我们远,天天吹枕头风,也够你受的。而且李正老儿是陆生春的座师,他此次也会入宫面圣,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吗?” 杨素听了李正的名字,忽然噗嗤一笑,喃喃自语:“李老头儿也去,那就好办了,不过我还得想想用什么方法” 叶一清看杨素又在装神弄鬼,知道他的鬼点子多,必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就懒得再搭理他,催促了车夫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杨素觉得有些无聊,又找话题来问:“老师,皇上年近不惑却膝下无子,皇太后就允许皇上专宠陆贵妃一人?会不会是当年皇上缠绵病榻” 叶一清双目一瞪:“张皇后所出的舞阳公主不是已经到了豆蔻年华了吗?后宫的事不要再多议论了!” 杨素听了叶一清的话哪里还不明白,只怕光熹真的是在生育方面留下了病根,是以弱水三千,却只取一瓢饮,若真是有如此深仇大恨,弄死恭妃也不足为奇。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隆宗门,两人在内务府下车直奔西华门,早有宫内宦官在门口等着两人,一路将他们引到养心殿东暖阁。养心殿的名字出自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意思就是修养心性的最好办法是减少。到了光熹这样比较穷的皇帝手里,就更成了节俭的象征,东暖阁内陈设品竟然只有十几件,显得光秃秃的。 两人到时所有人都已经落座,陆贵妃坐于光熹左手边,离得较近,李正和陆生春则坐地较远,和光熹之间隔开了较大的距离。杨素c叶一清上前行礼,这才在李贤指引下坐好。 光熹吩咐一声“上菜”,然后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陆贵妃跑来朕这里哭闹不休,语焉不详地,我也没听明白说了什么意思,只隐约听到了是陆少卿家中两个孩子起了点儿冲突,连累你们也生了误会,是以摆宴让你们消除误会。” 光熹此时极其看重格致馆,又实在受不了陆贵妃哭叫,只能和和稀泥,当个和事老,希望陆生春和杨素化解仇怨,这样他也就清闲了。 陆生春心再大也不可能不给皇上面子,但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皇上,微臣那儿子头破血流,现在还在府上卧床不起,他可是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的。若是杨大人不能给一个解释,微臣” 他话里话外是要皇上对杨素略施小惩,不然他这太仆寺少卿的脸面就彻底没了。陆贵妃听了哥哥的话,也立刻开始帮腔:“皇上,兄长他担心儿子安危,也是人之常情嘛!” 杨素叹了口气,眼神闪烁地对陆生春说:“陆大人倒是舔犊情深,就是不知康福是不是你的儿子?而且事发我格致馆户外授业之时,若是下官不能护得学生周全,格致馆的招牌就算是砸了!格致馆乃皇上为应对白莲教新设,下官不能让皇上的心血白费!” 李正听杨素搬出了皇上,立即微笑着说道:“杨大人,可能格致之学相对特殊,这户外授业咱们可以暂且不提,但是无论怎样,也没道理去百顺胡同那等烟花之地啊!” 杨素立即沉声辩解:“李大人,我们那日的研究比较特殊,必须到一个非常嘈杂的环境才能有效果,今日下官还带来了昨日的成果,准备呈给皇上。” 说到这里,杨素也不等光熹允许,就掏出了一个传声筒,介绍道:“锯一对杯口粗的竹筒,两头蒙上猪尿泡,并在中间各锥一个小孔,再用四丈长的棉线穿进小孔将两个竹筒连接起来,就做成了这个传声筒。它是《墨子》中提到的听瓮的变型,其主体由微臣的学生陆康福和石温之两人设计,并对其余学生的设计优点进行了整合。” 光熹饶有兴趣的取过一个竹筒贴在右耳上,然后示意将棉线拉直,微笑着对杨素说道:“杨爱卿,这棉线果然有四丈长,你且在那头儿说句话,朕来检验下你这传声筒到底如何。” 于是众人又转头去看杨素,只见他此时为了将棉线拉直,已经离了圆桌,退了几丈的距离,然后对着竹筒内低声说了什么,众人竟是没有一个能够听清的。 杨素话毕,便抬眼去看光熹,只见他面色尴尬,脸上带着无奈,于是笑着问:“皇上,不知听清了没有?” 光熹轻咳一声,说:“大概是隔得太远,听得不甚清楚。李先生,你来试试”说着,就把竹筒递给了李正。 李正不太喜欢这类新奇的玩意儿,但是既然光熹发了话,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将竹筒取过附在左耳上。杨素又站得远些,对着手中竹筒低声说了什么。 李正脸上神色未变,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放下竹筒,对光熹说道:“这传声筒果然神奇,微臣这般岁数已是耳背得厉害,仍能听清杨大人说了什么,看来去百顺胡同授课果然是有原因的,刚才却是微臣想得片面了。” 光熹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李正居然这么快就会放过了杨素,他扫了一眼已经重新入座的杨素,微笑着说:“杨爱卿好生神奇,你刚才与李先生说了什么?” 杨素斜眼看向李正,只见他蓦然攥紧了双手,是以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对光熹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刚才与李大人说了和您同样的话!” 光熹脸色微变,瞄了眼正襟危坐的叶一清,忽然哈哈大笑:“杨爱卿果然为人所不敢为,罢了罢了,用膳吧。” 听了光熹的命令,众人便起筷用餐。李正忽然倒戈致使陆家兄妹失了强力盟友,加上皇上明显极其宠信杨素,两人也就没了闹下去的心思,席上说话间也多表现出了妥协的意思。 杨素自然不会穷追猛打,只是隐约表明了陆康福是自己罩的,若是在陆家受了委屈,他一定会打上门去。 还没吃多久,李贤便悄声对光熹说道:“皇上,今日您送给太后的那八仙祝寿龟不知怎么竟然出了裂痕,早朝之前您还说,过了午时要去向太后问安叙话,这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光熹怔了一下,指了指陆贵妃道:“经爱妃一番哭闹,竟把这事儿忘了。自古以来,人们视玉有裂纹为不详,朕还得好好安慰一番母后,爱妃,你也随朕来吧!” 他站起身,又对桌上众人说道:“朕此去紧急,诸位爱卿便撤了礼数好了。”说到这里,光熹竟然不再管坐着的四人,大步走到东暖阁门前,就要推门而出。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轻叫“哎呦!”杨素循声要望,却被叶一清从桌下拉住,低声说了句:“非礼勿视!应该是舞阳公主,莫要冲撞了公主天颜!” 杨素只好低头盯着盘中的残羹冷炙,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曼妙灵动的倩影,哪里忍得了心中好奇,悄悄回头去看,这舞阳公主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小姑娘身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双眸似水,透着一股灵动,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牵着美妙的弧度,似乎总是带着笑意。 “舞阳,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不让你在东暖阁门外偷听吗?”光熹语带笑意,竟是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 舞阳公主娇憨地吐吐舌头:“父皇,别去太后那里嘛!” 光熹膝下只有舞阳一女,是以对她极其宠爱,微笑着说:“舞阳,今日太后的八仙祝寿龟出了裂痕,父皇要去安慰太后。想一想,若是你最心爱的东西坏了,你一定会很难过对不对?那时候父皇要是不在你身边,你一定更伤心。” 舞阳听到八仙祝寿龟的时候,明显有些不自然,她小脚轻轻踢着空气,似乎有些不安。光熹明显注意到她的不妥,微笑着问:“舞阳,是不是有什么事找父皇?” 舞阳恍然大悟,脸色急变,下意识地望向东暖阁内,恰巧和杨素的目光对上,急中生智道:“刚才皇儿听到传声筒非常神奇,所以也想见识一下,父皇~” 光熹盯着女儿沉吟半晌,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这才说道:“杨爱卿,将传声筒取来给舞阳演示一下。” 杨素迈步走到东暖阁门口,将一个竹筒递到舞阳手里,然后躬身说了句“失礼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失礼什么。他慢慢退到屋内一个角落,将棉绳拉直,将竹筒紧紧扣在嘴上,低声说:“公主,是您把八仙祝寿龟弄上的裂纹吧?” 此时舞阳正兴致勃勃地举着竹筒,突然间听到自己秘密被说中,吓得面色苍白,惊慌地望向杨素。杨素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然猜中,于是又对着竹筒说道:“公主,其实皇上已经察觉到了,您最好主动认错!” 舞阳听了这话,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光熹,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将竹筒放到嘴边,像是有话对杨素说。 杨素暗道这公主悟性好高,居然才说了两句就能举一反三领悟到这个传声筒是双向工具,他赶紧将竹筒贴到耳侧,便听到舞阳柔美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杨大人!不过你得替我保密,这是我们的秘密!” 公主既然得了“舞阳”的封号,想来应该已经做了一宫之主,杨素听她自称为“我”,而不是“本宫”,对她越发喜爱,决定帮她一把。他将竹筒从耳侧取下,缓步走到光熹身边,低声道:“皇上,舞阳公主有话对您说,请您使用这个竹筒。” 光熹和舞阳两人都是一怔,然后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光熹取过杨素手里的竹筒,低声说了句:“你做的很好,朕准你入国子监做博士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说完,便一把抱起舞阳,向外走去。舞阳趴在光熹怀里,对杨素做了一个鬼脸,脸上绽开笑意,父女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竹筒,像是要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研究这传声筒该如何使用。 李贤和陆贵妃都愣了一愣,有些钦佩地看了眼杨素,疾跑几步追着他们去了。 正主既然走了,宴请的四人当然不可能在东暖阁内呆着,便在宫中执事引领下出了皇宫,叶一清和杨素还是同乘一驾马车一起回东直门那片儿。 途中叶一清几次想要发问却欲言又止,杨素都替他憋得难受,于是开口说道:“老师,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咱们之间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叶一清斟酌良久,问道:“你用传声筒和李正老儿说了什么?” 杨素嘿嘿一笑:“来时就说了,弟子可以轻松对付他。弟子只说了句‘李大人,昨日本应在国子监读书的李二公子居然在松竹馆内饮酒作乐’,他不想让李兴东失了功名,便立即改变了口风。” 叶一清抚掌大笑,良久又谨慎地问道:“你又跟皇上说了什么?当然这个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就别说了!” 杨素心想就怕你不问呢,嘴上立即说道:“嘿嘿,这个学生只说了‘皇上,微臣爱慕叶师的女儿已久,但是自己不敢提亲,请皇上赐婚’。” 叶一清听了这小子无赖的话,有些气愤地道:“臭小子,你别跟为师玩儿阴的,要想娶紫萱过门,必须上门提亲,然后请皇上赐诰命!” 杨素噗嗤一笑,赶紧狡辩:“皇上赐婚必然有诰命嘛!” 叶一清不愿看他这般样子,将头扭到一边问道:“那舞阳公主呢?” 杨素沉吟良久,嘴角牵起一个善意的弧度:“这次就真不能说了,这是学生和舞阳公主的小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女子侍读 虽然杨素和陆生春言归于好,叶一清和李正讳莫如深,但是杨素攀升之快,皇恩之隆还是引发了御史们的担忧,他们在没有得到李正授意的情况下,仍然以格致馆户外授课有违礼制为由进行了弹劾。 不过奏疏言辞不甚激烈,也就是建议皇上罚一罚杨素的俸禄,杀杀杨素的锐气,大家面子上意思意思。毕竟一个没有功名的纨绔子弟在百顺胡同给自己来了一下这种事儿,在华朝见的多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陆生春也没那个脸皮拿自家两个儿子窝里斗的事情做文章。 杨素现在已经是叶一清一系的得力干将,自然受到众官员的保护,大家还弄不明白格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就引经据典进行反击,只是因为进攻方的软弱无力,防守方也反击地软绵绵的。光熹比较勤政,翻了一圈奏折,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声“无聊”,一概留中不发。 杨素自然也没工夫搭理大臣们的口水仗,他在格致馆和会同馆之间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就有事情来找他,舞阳小公主得了杨素的帮助,对他极其喜欢,传声筒更是爱不释手,日夜把玩,终于引起了张皇后的注意,竟然要引杨素入宫讲学。 光熹听了这个提议只是呵呵一笑,把舞阳抱在怀里,心中想到杨素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恶作剧之心顿起,竟是同意了这个请求:“可以让杨卿入宫讲学,但是舞阳也必须学经史子集。” 舞阳公主在宫中过的是笼中鸟儿的生活,也不考虑读四书五经的痛苦,当然一口答应,心里只想着杨素还有没有什么神奇的发明。 按理来说,皇子公主们读书是异常严格的,奈何光熹膝下只有舞阳一女,是以大臣们对光熹宠溺舞阳的事情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公主学问再大也是女子,将来是不可能继承大统的。早点儿读书,然后早点儿出阁嫁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皇上同意,百官默许的情况下,杨素就稀里糊涂地被召进了宫。他随着一个宫中执事绕过交泰殿,来到了坤宁宫门前,正好看到一个老大人唉声叹气地走出来,杨素正要开口相问,却听到身边的太监说:“杨大人,莫要耽误时间了,皇后和公主还在宫内等着您呢。” 没了收集情报的机会,杨素倒也光棍,满不在乎地踱步进了坤宁宫,恰好听一个威严的女声正在训斥舞阳:“舞阳,智者,急中生智,奇谋也;慧者,慧眼识珠,判断也,学习智慧唯有儒家经典。何以对夏先生如此不敬?” 舞阳立即娇声反驳:“可他对杨先生的格致之学大家驳斥呢。口口声声还说什么‘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怎么对格致之学就如此严苛?” 那威严女声似乎是被舞阳辩驳得无话可说,良久才说:“还不是看你在课上还随身带着那个传声筒,才说你‘玩物丧志’的,夏先生一时气愤,才说了重话。” 舞阳娇声道:“儿臣才不相信,他就是对杨先生的格致之学有成见!” 那引导杨素的太监听两人争论还不停下,只得在门外出声打断道:“皇后娘娘,格致馆博士杨素求见!” “进来吧。”屋内威严女声传来。 屋门打开,杨素缓步进屋。只见屋内陈设简单,最引人注目的是偏角处一个小佛堂,金佛上不见一丝一毫的灰尘,香炉等事物一应俱全,佛前摆了三小盘新鲜的贡品。 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大书桌,桌后摆了一张檀木椅,舞阳公主此时正坐在椅子上两眼放光地望着杨素。在她身旁坐着一个三十几许的丽人,发挽朝凤髻,插一只赤金宝钗,穿着不甚隆重,只一件金罗蹙鸾华服有些富丽堂皇的气质,其余衣物却是再无耀目之处,想来她便是皇后张氏了。 杨素就要上前见礼,却听张皇后说:“免了,今日杨博士入宫为公主讲学,就是舞阳的老师,哪里有先生见了学生行礼的道理?咱们便省去这些繁文缛节好了。杨博士,本宫听皇上说你讲学与他人大有不同,不要因为给皇家试讲就失了特色,这便开始罢!” 杨素心说这张皇后果然是后宫之主,行事雷厉风行,有大家风范,于是便说:“微臣掌教格致之学,便先来谈谈微臣对格致二字的理解。格致也就是‘格物致知’,字面意思是穷究事物的道理而求得知识。现在很多人认为格致之人,就是那些百工之人,其实是很片面的。” 舞阳公主听到这里呆了一呆,然后说:“刚才夏先生便将格致之学贬为奇技淫巧,说说您是天下读书人之耻,自甘堕落于百工之人。” 杨素一愣,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黄天那张又老又臭的脸,忍着嘲笑说:“在讲格致之学前,还是先讲讲什么是老师好了。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能以其精湛的专业知识传授他人并不难;而能以其渊博的学识,高尚的人格修养去教人如何做人就不那么容易了。臣曾言‘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就是这个道理。” 张皇后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依杨博士的意思,夏大人不配为人师?” 杨素微笑着点点头:“在微臣看来,夏大人的言论如同的朽木。骑马时用到的马镫,马车轮子处的转轴,火炮发射的火药,印刷用到的雕版,书写用到的纸张,这些东西有的让路程转瞬即逝,有的在战争中保家卫国,有的促进了典籍的传播,它们哪个不是格物得来的?若没有纸张,我们还在拿着小刀往竹简上刻字呢!” 杨素对儒学倒是毫无偏见,随着时间的演变,儒学大概已经可以划分进哲学的范畴了,而哲学是试图解决一些基本问题的学科,是指导其它学科的基础,但是他无法忍受别人动辄将自然科学研究斥为奇技淫巧。 舞阳性子跳脱,极其讨厌四书五经,现在听了杨素的话,简直就像找到了知己:“杨先生说的有理,近几日我天天研究您的传声筒,想着能不能改进呢!” 杨素鼓励性地点点头,说:“舞阳公主天资聪颖,微臣只是用传声筒与您说了两句话,您就能举一反三领悟到那个传声筒是双向工具。格致之学是一门不断探索,不断实验的学问,公主能有这般才智,只需微臣稍作提点,自己研究也会于格致之学有一番作为。微臣所见过的女子中,只有叶大学士的千金人称女君子的叶紫萱小姐才有这般悟性。” 张皇后嗤笑一声,说:“女君子?好大的口气” 杨素下意识提到叶紫萱,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近日两点一线,经常要在会同馆或者国子监留宿,已经累得半死,若是再时常到皇宫讲课,怕是要转成停不下来的陀螺了。何不说服皇后让紫萱做个女子侍读,也好给我减减担子。” 想到这里,杨素决定帮叶紫萱进行一下推销:“皇后娘娘可曾听过《地圆十问》?上面的很多问题,便是叶小姐进行归纳整理的,这《地圆十问》可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儿啊!” 张皇后还没开口,舞阳就眼中就充满钦佩的光芒:“《地圆十问》我也偷偷读过,思考问题的角度与常人截然不同,紫萱姐姐好生厉害。” 杨素暗道这小姑娘真会配合,立即趁着张皇后没来得及开口的机会说道:“叶大学士速来严谨谦虚,对家人要求更是苛刻,唯独对叶小姐的评价甚高,说她是‘力乘阳刚,才济阴柔’,才学见识上巾帼不让须眉!依我看,叶小姐入格致馆任博士都没有问题。” 张皇后听他越说越离谱,微笑着说:“杨大人,本宫知你对叶小姐的赞赏,但是教书授课就有点儿太过头了吧!” 杨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给他垫背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皇后娘娘,这可不是微臣的异想天开,事实上,叶小姐经常在家中教家里女眷读书识字。这还不是最惊世骇俗的,成国公听闻叶小姐才华,竟把她请到家中教小公爷读书!皇后娘娘应该听说过,小公爷现在在格致馆内学习格致,是微臣的弟子,他能那么快跟上进度甚至超过别人,实在是有赖于叶小姐前面的教导。” 张皇后有些惊讶:“连成国公也?可是,拜女子为师,于礼法上说不过去啊。” 舞阳最近几日刚刚学了四书五经,忽然感觉似乎也蛮有用的:“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母后,这句话里可没说我师必为男子啊!” 杨素点了点头,说:“其实无需考虑男女势不两立的问题,圣人从没这么说过,当然也不会这么想过。皇亲贵胄家庭应当教育女儿的是,只要和男子一样努力,也能取得成功。” 说到这里,他见舞阳公主双目炯炯有神,张皇后欲言又止,于是赶紧煽风点火:“在大华,当我们听到‘民族’这个词,我们会想到什么?会想到边缘的地区,西南,东北或者西北的少数民族。但是当我们提到‘雌雄’这个词,我们最先想到的是男性,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女子们几乎在这个问题上消失无踪,是弱者的代名词。” 此时张皇后的情绪也明显调动起来,杨素背上凉飕飕的,心想:“跟华朝最尊贵的女人谈女权问题果然刺激。”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很强大,现在需要把男和女看成一件事而不是对立的两个定义,微臣认为,让叶小姐来做这个授课老师就是一个很好的尝试。” 张皇后听到这里,忽然掩住嘴唇,发出悦耳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用一种让杨素有点儿尴尬的目光盯着他,良久才说道:“好啦,杨大人,别说什么男男女女的了,你的用心良苦本宫知道啦!” 说完这话,她又转头看向舞阳,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舞阳,让紫萱姐姐做你的格致老师好不好?” 舞阳眼珠滴溜溜一转,娇笑一声:“还以为只有儿臣听出来了,原来母后也听出来啦!不过老师说得真好,简直就和真的一样!” 张皇后扫了一眼有些无语的杨素,轻笑着说:“杨先生说的就是真的,只不过,可能说早了几百几千年吧。” 这话让杨素瞬间感到了她身为皇后的大气,果然是威服六宫的角色,心机智慧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更是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远见着实。难怪舞阳公主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配上光熹,这一家三口算得上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典范。 张皇后轻轻一笑,说:“本宫晚些时候便会请求皇上恩准叶紫萱为舞阳的格致之学恩师,但今日的课程还是要杨先生多多费心思了。” 杨素听闻自己成功甩掉了一个巨大包袱,心情好不轻快,便鼓动如簧巧舌,进行了一节诙谐幽默的自然科学入门课程。舞阳和张皇后幽居深宫,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对宇宙的奥秘非常好奇,都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间便过了一个时辰。 到了午饭时间,母女二人当然没有留他用膳的可能,杨素临走时看舞阳有些恋恋不舍,可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告辞出来,心想“千万别因为我讲课不错,就把说好的事情给忘了”。 他在一个小太监的引导下一路出了后宫,到达隆宗门时竟然看到叶府管家游七正站在门口,便上前打招呼准备让他托信,把紫萱入宫侍读的事情带回叶府:“七爷,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游七也是一愣,说道:“杨大人,您也进宫面圣了?今日老爷刚下了早朝回到府上,就被又叫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您怎么没和老爷一起出来?” 杨素微微一愣,回头看向矗立的隆宗门,恰好看到李小阳公公朝他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一佛出世 “公公,到底怎么回事儿?”杨素紧紧跟着李小阳快步朝御书房走去,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又有自己的事儿了。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叔父说皇上大怒,御书房能摔的都摔了个稀烂,能掀翻的都在地上躺着了。”李小阳快步小跑,在前面引路,但他年龄小,步子也小,杨素倒是能轻易跟上。 杨素微微一怔,心中无数种可能一闪而过,但总觉的都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是以晕头晕脑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两人一路奔到御书房,门外连一个伺候的太监都没有,李小阳小声说:“杨大人不用在门外听宣了,随奴婢来吧!” 他带着杨素直接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噼里啪啦作响,光熹的声音异常洪亮:“叶一清,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学生,反了天了?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啊?” 杨素的心脏差点儿停跳,他最近兢兢业业,根本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就“反了天了”?眼看着李小阳就要禀报求见,他赶紧一把拉住,乞求地摇摇头,意思是还想再听听。 李小阳就算再想帮他也断然没有这样的胆量,装作全然不见他的求肯,大声唱道:“启禀皇上,翰林院编修杨素求见!” 就听光熹在里面叫道:“很好,又来一个!李贤,去给他开门,朕今日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地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没过多久,两人面前的门就打开了,李贤站在门口对李小阳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就把杨素引进了屋内然后关上门。 此时御书房内一片狼藉,地上尽是些碎掉的纸张c瓷器,甚至还有一些玉器的碎屑。叶一清正跪在书桌前面,前额贴地,似乎是在极其恭敬地告罪。 “杨素你也来了,给朕看看你惹出来的好事儿!”光熹站在书案后愤怒地看向杨素,脸上满是疲惫。 他从杨素入了御书房就开始骂,等到杨素小步跑到书案前都没把事情给说明白。但依他的城府深沉,若不是朝中有大事发声,绝没道理做如此出格的举动,是以杨素不敢答话,低眉顺眼地像个小媳妇。 杨素只在叶一清身边乖乖跪下磕头问安,轻轻碰了一下老师的手臂,希望他能提点一下,却没想到叶一清一动不动,简直如同一个精美的雕像。 光熹身后的李贤再得宠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帮腔去触皇上的霉头,只能乖乖地给光熹揉背捶肩帮他顺气。 光熹抢过桌上茶杯一口饮尽,稍微吁了口气说道:“你的老师就没有劝过你不要高调,不要惹事,结果你还是去欺负了人家陆家的大少爷,现在倒好了,弄出这么个腌臜事。” 很久以前,“腌臜”两个字就诞生了,是市井之徒的常用语,皇帝大人脱口而出,那是真的急了眼了。 杨素抬眼望了一眼光熹,见他脸上红潮仍未退去,还是像原来那么激动,李贤也在对他微不可查地使眼色。但他实在不能搞不清楚状况就平白挨骂,于是辩解道:“皇上,这件事儿不是过去了吗?百官虽然还在隔空骂架,说的也都是些微末小事儿,微臣虱子多了不怕咬,还挺得住!” 光熹听了这话却没有回答,只是眉头大皱,深深看了一眼李贤,看得他面色惨白,连连跪地求饶:“皇上,老奴蠢笨,说了不该说的话,请皇上绕过老奴!” 光熹怒哼一声,说:“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不要再有什么小动作,起来吧,继续给朕捶背揉肩!” 李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光熹身后,手上加重几分力道,似乎是想把皇上伺候地舒服了。 光熹微微闭目一会儿,这才狠狠地瞪了杨素一眼:“过去了?过去了倒还好了。瞧你这惫懒的样子,朕有说你惹祸上身了吗?上次陆贵妃找朕哭闹,想让朕惩治于你,就有不少亲近你老师的大臣以后宫干政的名义弹劾她。” 杨素听到这里心中稍安,至少知道不是自己的事儿了。他看光熹似乎不像原来那样生气,于是试探着问:“听说,近年来陆贵妃屡遭弹劾,不过都是些风闻而已,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光熹又将双眼阖上,对杨素说道:“这次不一样,户科给事中袁锦江彻底失控,上了一篇奏折叫《崇严国本疏》。奏疏全篇狗屁不通,肆言惑众,沽名讪上,好生狂妄!” 杨素有些无措,没见到原文,他也不知该怎么答对,于是便无话可说,有些迷茫地跪在那里。 此时光熹又发话了:“奏疏原文已被朕失手撕毁,但你老师叶大学士已经看过,他才思敏锐文章极佳,想来应该能默写大部分。叶卿,没问题吧?” 此言便像一道能唤醒深度昏迷之人的咒语,把雕像叶一清从跪拜的姿势中解脱出来。叶一清恭声说:“虽不能尽数记全,但微臣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机灵的李贤已经开始为大学士磨墨,叶一清将纸铺在地板上,提笔写下了几行小字,然后递到了杨素手里。 杨素接过宣纸,眯着眼睛仔细研读,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儿飞出来,心中只能想到“刺激”二字。 “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 “夫何幸十俊以开骗门,溺爱陆氏,储位应建而未建,此症非所宜有。不宜有而有之,上伤圣母之心,下骇臣民之听,而又因以废祖宗大典,臣不知陛下何以自安也” “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肾虚则腰痛精泄” “以皇上妃嫔在侧,宜思戒之在色也” “天子起居,岂有寂然无闻于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导陛下,则将顺之意多,而爱敬之心薄也。陛下平日遇颂谀必多喜,遇谏诤必多怒,一涉宫闱,严谴立至,孰肯触讳,以蹈不测之祸哉?” 杨素看了这几句也算是明白了,袁锦江这货绝对是奔着廷杖去的。他老老实实骂一骂陆贵妃也就算了,来一句什么“储位应建而未建臣不知陛下何以自安也”,这不是指着光熹鼻子骂“您这样搞不出儿子实在对不起列祖列宗”吗? 后面更是异想天开,为光熹生不出儿子找了医学上的理论依据,连“肾虚则腰痛精泄”这种话都出来了,更是大言不惭劝光熹戒色,偏偏光熹就是生不出子女,事情更是有可能牵扯了当时二王夺嫡的内幕,万万没有解释的余地。 关键是,后面还骂了一堆大臣,“岂有寂然无闻于人者”,没错,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御史。骂皇上的事情被一个应该专门骂户部的业余选手抢了先,御史们的脸面往哪搁?久经骂阵的专业人士们此时应该在摩拳擦掌了 这些话出现在一个户科给事中的奏疏中,字字句句必然流传后世,想象一下后世学士们教育太子时,都会说一句“你们想做光熹那样的淫君吗”,刺激,真的是刺激! 杨素刚才还在想吹捧一下叶一清,说他居然可以过目不忘,现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是这篇奏疏实在是太刺激了点儿,一般人看了论点,没道理记不住。 综观此文,论点层层递进,从陆贵妃到严谨国本,再到戒色,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就骂人的狠度和深度而言,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杨素呆了良久,发现光熹正饶有深意地看着他,立即背上汗毛一竖,恭声问道:“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袁大人?” 光熹微微一笑,说:“不知这‘差内卫将其推出午门,着实打五十棍,贬为庶民,永不录用’怎样?” 杨素倒吸了一口凉气,‘着实打’五十廷杖那可是往死里弄的意思,他沉思良久,说:“袁大人乃户科给事中,家贫体弱,这五十棍,是不是太多了点儿?” 光熹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是不错,只是求朕少打几棍,比你师父会求情得多!咱们这叶大学士居然建议拟一道文书,严厉斥责袁锦江,并将其革职查办。” 说到这里,他脸上表情一变,露出森森白牙,阴冷笑道:“当朕是傻子吗?只怕过不多久,你又会有一道奏疏上来,希望能够宽恕袁锦江,就这么算了。” 杨素心道:“这拖字诀确实不错,大家先冷却冷却,然后两面各给一个交代。只是姓袁的这货骂的如此过分,绝对没有给叶老板做两面派的机会了。” 这么想着,杨素已有定计,跪地道:“皇上,微臣对叶大学士的话不敢苟同,只是臣恳请皇上念在袁达人体弱的份上,减少用刑。” 光熹盯着他看了良久,说:“即刻将袁锦江推出午门,着实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不得延误!叶卿,杨卿,你们也去监行此次廷杖吧。莫要忘了,你们都是在午门外挨过打的,这次去看看,再加深一下印象好了。” 这可就是裸的威胁了,叶c杨两人一听要拉自己垫背,哪里还会再墨迹,赶紧叩头领旨。 光熹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说:“下去吧。袁锦江应该还在午门外跪着,你们直接过去好了,朕暂时不想再听到这件事儿的任何消息了。”说完这话,他便在御书房的一片废墟中将被自己踢翻的椅子扶起,疲惫地坐下,亲自提笔拟诏。 李贤将皇上的诏书捧在手心,为二人打开房门,护送他们下了阶梯,将圣旨交到了一个宫中执事手里,然后悄声对叶一清说:“杂家还要回去伺候皇上,不能送二位到午门外了,二位大人为皇上办差,一定不要出了岔子。” 叶一清哪里听不出李贤说的是‘着实打’那三个字,只能默默点了下头,对李贤作了一揖,和杨素一起在宫人的引领下一路走向了午门。 袁锦江果然在午门外直挺挺地跪着。他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留着一撮山羊胡,其貌不扬,小鼻子小眼睛,五官紧巴巴地挤在一起。就这一副外貌,皇上看了肯定倒胃口,难怪这个年纪还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 监行廷杖的又是刘思唐,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也不知这位仁兄是不是专门给别人打屁股的。他见三人从午门内出来,赶紧迎上来向他们打招呼,却发现宣旨的太监对他爱搭不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基本已经猜出了皇上是个什么态度,怕是要‘着实打’了。 刘思唐领会了上面意图,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对杨素点了点头,便坐到了位置上,听太监宣旨结束,便大喝一声:“着实打!” 早有内卫小旗把袁锦江绑了个结结实实,行刑的小旗低声说了句“对不住袁大人了”,便挥棒砸下。这一棒看上去软绵绵的,与当时杨素挨打时的情景完全不同,却没想到砸在袁锦江的身上竟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小旗们每打一下,都怒喝一声“哈”,应当是用了十二分力道。第一个小旗的五棍才打完,袁锦江便昏迷了过去,整个人没了声息。杨素心知自己挨的那二十棍怕是还赶不上人家一棍,是以将头扭向一边,不忍再看了。 好不容易捱到三十棍结束,四个小旗将袁锦江提溜起来,使劲砸向地面,袁锦江一下被砸醒了过来。太监见了袁锦江受刑而没死,便点点头,说了句“杂家这便回宫复旨了”,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去了。 叶一清快步走到袁锦江身前给他撤下身上麻布麻绳,嘴中还说着:“锦江,是为师无能,没能救你免遭此难!” 杨素虽然对他这种自己作死的行为看不过眼,但考虑到他是为了帮自己才上书弹劾陆贵妃,是以出于道义,也抢跑几步找刘思唐去要金疮药。他要了内卫的一把钢刀,趁着血肉还没黏连住衣物,也不管大庭广众之下,将袁锦江的下体的衣物尽数割去,给他上药治伤,折腾了大概半个小时。 袁锦江受刑不过,嘴里唾液已经全干了,只能发出“呵呵”的嘶哑的声音,似乎是在道谢。杨素抬头望他一眼,想叫他不要说话,正要开口,却发现刚才回宫的大太监又跑了回来。 太监额头隐见汗水,似乎是快步跑到的午门,手中拿着一个新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揣摩圣意 “什么?下狱?公公,您复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着实打’三十大板可是一下也没少啊!”叶一清听了圣旨,整个人都懵了,不解地围着宣旨的太监打转。 那大太监圣旨念完,脸上神圣尽去,赔笑着对叶一清说:“不会有错的,新的圣旨是由皇帝口述,李公公代为记录的,杂家就在一旁候着。杂家为了这道圣旨差点儿跑断了腿,您看,这才过了不到二刻的时间。” 叶一清面色复杂,看着刘思唐把袁锦江架走,杨素在一旁轻声叮嘱:“刘大人,诏狱是你们的地盘儿,莫要让袁大人吃太多苦。” 刘思唐跟杨素关系很近,微笑着点点头,说:“领会得!不过,杨大人呐,我看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皇上这次看来是动了真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因为上书劝谏下狱的官员。” 杨素微微一愣,说:“第一个?你的意思是要等着砍头吗?啧啧啧因言而获死罪的第一人,真有他的” 刘思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看了下左右,说:“我也不知会不会砍头。杨大人,我只敢承诺不会让姓袁的在狱中吃苦,别的我一概不做承诺,你也别为难我啦!” 杨素知道这已经是刘思唐所能做到的极限,于是对他作揖道谢,思索片刻说道:“刘大人,我和叶师能不能一起跟去看看,当然不是对您办事儿不放心,我们是有些话想和袁大人说。” 刘思唐眉头一皱,说:“咳,兄弟们也不急着回去,诏狱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啊,杨大人你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是了。而且不得了皇上或主审的允许,入诏狱探视视同劫狱,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做这种事儿啊!” 杨素叹了口气,知道事不可为,只好借了水袋给袁锦江灌了几口水,让他口生津液,好能说得出话来,叶一清看袁锦江面色不似刚才那般惨白,多少回复一些,也靠了过来。 叶一清叹了口气,看左右内卫们没有注意他们对话的,这才说道:“杨素的事情不过是满朝文武之间的试探,他本人稳坐钓鱼台,安全得很。锦江,你何苦要做这种事情触怒皇上?” 袁锦江咳嗽几声,饱含激情地说:“后宫之中,妖妃惑上,庙堂之间,朽木为官;殿陛之上,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此值国难之际也。我等为官,应以死劝谏,以正视听。弟子这次上书,确与杨大人的事情并无多少关系。” 杨素听了心下哀叹:“得嘞,又是一个只会喷,不会做实事儿的‘清官’,没想到叶老板手底下也有这种冥顽不化的学生。” 叶一清也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自己这学生说的‘狼心狗肺之辈’到底有没有自己,只能转移话题说:“你的《崇严国本疏》洋洋洒洒数百字,为师读了一遍,只能记个大概,你可不可以再诵读一遍,让为师听一听?” 袁锦江点了点头,说:“叶师果然有过目不忘之能,学生不如。全文是‘陛下自九月望后’” 杨素侧耳细听,等到整篇奏疏读完,没再发现什么爆点,终于松了口气。叶一清边听边背,到了最后眉头也舒展开来。 杨素看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于是不给叶c袁两人叙话的机会,插口说道:“袁大人,我与内卫千户刘思唐有旧,应当可以帮你置办些吃穿用度,你且说与我听。还有,你要和家里交代什么,也一并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府上!” 袁锦江却是个有骨气的猛人,他吃穿一概不要,只点名要了几本书籍和文房四宝。一旁的刘思唐见三人聊得差不多了,便走过来告罪,让两个小旗架着袁锦江离开了。 午门前的喧闹很快散去,只留下叶一清和杨素师徒二人,叶一清一直沉思着什么,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已经各自散去,他点了点杨素,说:“上车,时间紧迫,咱们一起回府,还得商量商量对策。锦江府上我让叶七带信儿过去,不用你管了。”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隔着低矮的桌案坐了,叶一清便率先开口:“刚才为师还在疑惑为什么皇上只打板子,却不给革职的惩罚,原来是还有一道圣旨在后面等着!” 杨素心里一凉,想:“我的好老师唉,你不会现在还想着营救袁锦江吧?刚一开始光熹就想用五十大板打死这个二杆子,大概是被我们再三求情激怒了,这次怕是要明正典刑,直接拉到菜市口砍头了,已经是没有施救的余地了!” 他心里想的明白,嘴上却只能试探:“依照老师的意思,劝谏皇上劝得这么惊世骇俗都不能下狱?随意揣测宫闱之事也不能下狱?” 叶一清奋力一拍眼前小桌,说道:“你还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言官的职责是什么?规谏皇上c左右言路c弹劾百官c按察地方,大凡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衙门c从皇上到百官c从国家到市井,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自我华朝初建,因上书而被责罚的,最多就是革职为民,永不叙用。若是皇上真的对锦江动了杀心,这朝廷就要乱了!” 杨素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也怪您!要不是您刚一开始出的那个拖字诀的点子,只怕皇上还不会这么愤怒。” 叶一清瞪他一眼,说道:“把你自己说的毫无干系似的。言官只需有‘风闻’就可以上书,无论是劝谏还是弹劾,这是祖制。若是真的因此杀了锦江,还怎么保障言路畅通?” 杨素眨了眨眼睛,说道:“老师,您实话跟我说,这个袁锦江到底和您亲近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必须得保?” 叶一清尴尬地咳嗽一声,说:“你在想什么呢?为师要保他,绝不是因为这些私交,为师敢这么断言,就算李正老儿,也绝对会上书为锦江求饶,只不过是将这杀头的大罪改成革职罢了,说到底,锦江是万万杀不得的。” 杨素眉头一皱,说:“您确定李老头也会上书为袁大人求饶?” 叶一清沉吟片刻,谨慎地点了点头:“若是这个时候李正落井下石上书要求诛杀锦江,满朝大臣必然会对他寒心,这件事情已经无关政争了。李正能坐到首辅的位子上,眼光不可能短浅到做出那种蠢事,我看今日消息一传出,明日上书求饶的折子就会飞到皇上手里。” 杨素却没有接住这个话头,而是若有所思地又说:“老师,您觉得皇上此人如何?” 叶一清看了他一样,说:“深谙制衡之道,若论政治手腕,当世之人无出其右。哼,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别在这里套为师的话。” 杨素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嘛,果然英雄所见略同。皇上每行一步必有后招,我们能想到的,他又怎么会想不到?要我看啊,皇上早就会想到百官的反应了。” 叶一清点了点头:“为师也是这么觉得,但实在不懂皇上为何如此行事,此举于士林观瞻大为不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不可能认可这种因言而降死罪的行为。” 杨素沉思起来,开始回想今日经历的事情,缓缓分析,喃喃自语道:“袁大人上书,皇上若不严惩,那‘淫君’的名头可就坐实了,没听说这么个骂法还会给面子的,所以打了板子。但是用了廷杖,就相当于捅了马蜂窝” 叶一清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淫君’二字休要再提,还有,那是劝谏,不是‘骂’!” 杨素却是恍若未闻,还在低声嘟囔:“‘天子起居,岂有寂然无闻于人者?然莫敢直言以导陛下,则将顺之意多,而爱敬之心薄也。’寂然无闻于人者直言以导原来问题在这,皇上果然好心思,竟把我们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恍然大悟,立即跟叶一清分享心中的想法:“老师,若是只把袁大人打而不关,满朝言官们会如何?” 叶一清捋了捋胡须,说道:“群情激奋,根据《崇严国本疏》的内容继续劝谏上书。”其实还有一句话是他没好意思说出来的,那就是“若是能讨到廷杖打一顿那就再好不过了”。 杨素点点头:“到时候可就不是袁大人一封奏疏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只怕会发展成为朝堂之上的大讨论,到时候皇上有苦说不出,淫额那个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叶一清眼睛一亮:“若是把锦江关押起来情况又有不同,言官们会更加关注这一件事,毕竟一旦因言而获死罪开了先河,他们在朝中的权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锦江上书的内容反而成了次要的事情!” 杨素点点头:“弟子觉得,皇上根本不在意过程到底如何,关的是袁大人怎样,关的是阿猫阿狗又怎样?皇上只想消弭《崇严国本疏》的影响而已。所以,只要目的达成,根本就没有杀袁大人的必要。” 叶一清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然比为师先看透!皇上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这便动用所有关系上书求情,但只字不提《崇严国本疏》好了!” 杨素听到这里,不忘提点道:“别忘了李老头那边儿,嘿嘿,您要是心够狠,就别提咱们想到的这些,最好让他一脚踩到皇上的禁区,到时候皇上嘴上不会说什么,只怕心中要把他恨死。” 叶一清捋着胡须微微一笑:“没想到这种事情也会转化为如此巨大的机会,也不知这次李正老儿还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杨素看他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极为自得,于是吁了口气:“到时候群情汹汹,皇上顺势而为放了袁大人,您再上书吹捧一番皇上的宽容仁慈,危机化解,皆大欢喜!只有李老头还憨憨地蒙在鼓里呢。” 事情既然已有定计,杨素自然没了去叶府的借口,但他这几日极其忙碌,没见到紫萱的面,今日又帮她谋得了公主侍读这个差事,是以死皮赖脸地跟着叶一清进了叶府,直奔后院。叶一清拿他没有办法,加上自家女儿喜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紫萱还是穿着最喜欢的紫色裙子,正自己动手制作纸鸢,绘的却是那‘月老红线’的图案。忽然见到杨素,竟然有些手忙脚乱,再想要把纸鸢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杨素微微一笑,贱兮兮地说:“紫萱,这是什么啊,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叶紫萱红晕上脸,羞涩不已,但她大方得体,也不害怕杨素调笑,说:“上次的风筝在护国寺街遗失了,就想着自己做一个呢,杨大哥,你不准取笑我!” 杨素微微一笑,说:“怎么会取笑你!只可惜这纸鸢因为材质的问题最多在院内放一放,我得空做一个好一点儿风筝,咱们再去踏青时一起放!” 叶紫萱得了他的承诺心中高兴,将纸鸢捧在手心说:“那便这么说好了!” 两人又闲聊一阵,杨素便借机把公主侍读和《崇严国本疏》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本以为会得到她的称赞,却没想到小丫头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不觉有些奇怪,是以开口问道:“紫萱,我与叶师讨论良久,都觉得没有问题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叶紫萱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说不好,只是直觉上觉得哪里有问题。杨大哥,你说如果只有父亲的人上书没有触及皇上的逆鳞,皇上真的只会对李首辅生气吗?” 杨素微微一愣,说道:“皇上深不可测,常人难以猜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皇上会想得更深,反而会对叶师的观感更差?” 叶紫萱点了点头:“嗯!刚才听你分析,才觉得皇上步步为营,思虑极深远超常人。父亲若是借这个机会攻击李正,真的可以一击奏效吗?” 杨素低头思索良久,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楚,不能轻易冒险,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了,我这便去找叶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百官跪谏 “杨大哥,快醒醒快醒醒啊!” 杨素从沉睡中缓缓张开眼睛,模糊朦胧中看到叶紫萱站在自己面前,便一把将她搂到床上,嘀咕道:“怎么在梦里还这么严格叫我起床,刚才不是亲亲热热的吗?再陪我睡会儿” 叶紫萱瞬间脸红过耳,听了杨素的梦话,也不知道他在梦里做了什么龌龊事,立即大力挣扎起来,要是再被他趁着睡意占了什么便宜,可就吃大亏了。 一旁的平儿噗嗤一笑,她对自家老爷最是熟悉,伸出小手,有规律地轻轻捏他的鼻子,没几下就把杨素彻底弄醒了。 杨素迷迷糊糊地看着平儿:“用这种方式叫我起床,有什么紧急情况?” 叶紫萱见杨素终于醒了,赶紧从他床上溜下来,大声说:“杨大哥,出大事儿了!皇上要杀袁锦江,父亲已经命令家中下人通知了百官,自己先行入宫面圣了!” 杨素浑身一激灵,从床上坐起,一边在平儿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穿衣,一边问:“没有道理啊,求情的折子应该还没送进宫才对,断然刺激不到皇上,中间一定又出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紫萱眼神游离,回忆着夜里的情况:“昨日父亲把通知联合的人都安排好时,已经到了子时,忽然有值殿学士找父亲,说皇上连下两道中旨,第一道先是斥责了言官沽名钓誉,狂妄至极,第二道则是要杀了袁锦江,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杨素命平儿下去让马夫备马,这才问道:“中旨一般立即执行,不可驳斥,皇上这是真的动了杀心!罪名呢?” 叶紫萱皱着眉头说:“没有明确罪名,就是一个冒犯天家,欺君罔上。” 杨素点点头,他也没指望着中旨中会写明降罪原因,他看了看天色,脸色古怪地嘀咕道:“没想到这才没几天,就可以试一试那匹青霜马的速度了。” 此时距离早朝的时间还远,路上除了值夜的兵马司差役以外,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杨素策马狂奔,胯下青霜也真个神骏,短短十分钟不到,就赶到了承天门。他下马一路狂奔,才跑出几步,就被午门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午门前的广场上跪着茫茫多的大臣,竟有百余人之多,跪在最前的是内阁首辅李正,他身着官服,须发皆白,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下,杨素也能看清他双腿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跪得太久了。叶一清位置稍微靠后,跪在李正的左手边。 杨素快步跑到两人身边,伸手将李正扶住,看他还是抖得厉害,想到自己没穿官服,是以没有太多顾虑,就将披着的外衫脱下,垫到了李正的双膝之下,好让他跪着舒服些。 叶一清微微斜眼瞄了他一眼,说:“杨编修,你也来了!这广场够大,多你一个不多,去后面跪着吧!” 杨素苦笑一声,说:“我的老师哎,现在您还能开得起玩笑,学生佩服!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今日皇上借病不肯上朝,竟然连午门都不开,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在这儿跪着!”回答的却是李正。 杨素这才明白过来,可能原本跪谏的人远没有这么多,但是眼看着到了上朝时间,百官来到午门前,发现内阁两位大佬都在门前跪着,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跪呗。 杨素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大学士,皇上中旨已下,这次是真真正正地动了杀心。文武百官这般跪法,若是身体承受不住,全被皇上给熬倒了,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李正看他一眼,懒得说话,叶一清则叹了口气,说:“因言而降死罪,言官们敢怒而不敢言,朝堂寂寂无声,百官心戚戚焉,如果我大华开此先河,势必言路断绝,难复清明。” 杨素心中对言官并无好感,但此话昨日叶一清已对他提过,现在又看了门前的阵仗,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的。他抚摸着下巴,说:“那两位大学士何必在午门前跪谏啊,有何意见,自可进宫向皇上禀明才对。” 李正冷哼一声说:“你以为皇上称病罢朝躲的是谁?中旨下达很急,已经没有了思考对策的时间,只能在此死跪。我等死不足惜,但是此次若是救不下袁锦江,华朝基业便毁了!” 杨素跺了跺脚,心说:“动辄跟我谈百年基业,若是仅仅因为砍了一个随便指斥皇帝喜好女色的喷子就能毁了大华,那还要百姓干什么?还要百官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两人,只能另想他法。就在这时,城楼角门忽然打开,百官都满怀希望地抬头去看,只见小公公李小阳走在最前,身后跟着的赫然是他的叔父李贤。 两位公公也不搭理百官,将手中圣旨打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监察御史孙喆,吏科给事中徐杨蜚短流长c不思效忠朝廷,廷杖二十,以儆效尤!立即执行,不得延误!” 午门群臣哗然,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内卫从跪着的人中拉起了两个官员拖到一边,行刑毫不含糊,包成个粽子就打,不过还好是‘打’,而不是另外两挡尊享版廷杖。 杨素见受刑的两个都是官职不大的言官,年纪也轻,而且行刑很有节制,用的是‘打’,似乎在刻意保护两人,心想这光熹似乎并不是气愤所为。 他觉得事情出现转机,是以等到行刑结束,靠近两位传旨的公公,低声搭话:“李公公,今日不用在宫内伺候皇上吗?” 李贤看了一眼杨素,然后低声对李小阳说:“小李公公,先回去复旨吧,杂家还有点儿事情,需要稍等片刻。” 他吩咐完后,眼看着李小阳快步回宫,这才对杨素说道:“杨大人,皇上昨日没有休息好,今日一早就病了,在坤宁宫休息。” 杨素脑筋急转寻找切入点,说:“没有休息好?这可是大事儿,可曾找了御医?” 李贤微微一笑,暗想这杨素果然上道,说:“皇上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昨日彻夜整理公务,遇到了难处,是以才没有休息好,哪里用得着劳动御医?” 杨素心中一动:“遇到了难处?不知是什么大事儿,我等做臣子的无法给皇上分忧,实在有愧。” 李贤点点头“各位大人不知道也属正常,昨日那文章是由内卫们直接送来的,皇上看了之后大怒,立即就连下了两道中旨。” 杨素猛然一怔:“内卫直接送入宫的文章?可是袁锦江所写,上面是什么内容?” 李贤立即拨浪鼓似的摇头:“杨大人,杂家哪里敢看那文章的内容啊!杂家一听是袁大人的文章,避之不及呢,一直躲得远远的,哪里会知道是什么内容。” 杨素大失所望,正不知所措间,又听李贤说道:“杨大人,您应该清楚皇上今日廷杖这二人的用意吧?皇上心意已决,只想处死袁锦江一人,是以只对跪午门阻谏的官员稍作惩戒,但是若是百官还是这么不识趣,事情只怕会愈演愈烈。杨大人您心思活络,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杨素摇头苦笑:“李公公,实话跟您说吧!现在宫门紧闭,我等见不到皇上,连为何要处死袁大人都弄不清楚,我就算是能把天说破,也劝不住这些大臣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脑中灵光一动,抓住李贤手臂,问:“李公公,昨日张皇后可曾把舞阳公主拜叶府千金为格致老师的事情说给皇上听了?皇上同意没有?” 李贤有些奇怪杨素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下意识地回答:“已经说了,皇上欣然同意了。” 杨素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既然皇上已经同意,那今日叶小姐可不可以入宫觐见舞阳公主,我能不能也跟着一同入宫?” 李贤打量了一番杨素,点头说道:“杨大人果然好心思,只是现在舞阳公主应该还未起身。” 杨素摇头说道:“无妨,现在通知叶小姐做好准备赶来,也要花费好多时间,李公公您只管回宫禀报皇后娘娘,舞阳公主一起身,我便和叶小姐一同进宫。” 李贤沉吟良久,说:“杨大人,如此行事风险极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是触怒了皇上,我们都讨不了好。” 杨素指了指跪着的百官,苦笑一声:“李公公,我不知道您跟在皇上身边多久了,但是您一定清楚,现在这个局面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李贤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说:“杂家先行回宫禀报了,杨大人,您唉” 他似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出口,就疾步离开了。杨素目送他进了城楼角门,快步跑到叶一清处说明情况。 叶老板一听杨素居然不经他同意就置自己女儿入险地,气得说不出话,良久才光棍地叹了口气,取了一块儿随身带着的玉佩给他:“你拿着这块儿玉佩去找叶七,他就会听你调度了。唉,别人跪谏也就是顶着个脑袋,掉了不过一个碗大的疤,为师却要把女儿搭进去。杨素,一会儿入得宫内,你一定要护紫萱周全。” 杨素刚才只想着找办法入宫,现在才反应过来此行凶险,不仅要弄清事情因果,还要保护紫萱不受伤害,忽然觉得身上担子重了很多。他沉默着把玉佩送到叶七那里,又回到叶一清身边,良久才说:“老师,您放心,弟子一定不让紫萱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叶一清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太过自责,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广场东边传来巨大的喧闹声。两人抬眼去望,却看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了黑压压一片人,借着微亮的晨曦,能隐约辨认出最前面的竟然是国子监祭酒赵成。 再往后看,又发现好多熟悉的身影,包括谭正c李祎在内的老师悉数登场,更有石温之c陆康福这些格致馆的学生混杂在人群当中。杨素心中大骇,立即迎了上去。 谁知这一批人理都不理他,如同一支沉默的军队,整齐地走到午门前,在赵成身后缓缓跪下,竟是加入了百官跪谏的队伍。京城国子监有近一千人,此时虽然没有到全,但远远看去也是连成一片绵延几十米。 杨素与叶一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杨素快步跑到赵成身前,蹲下身子问:“赵祭酒,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国子监的学生们几乎都到了。” 赵成嘴角抽搐,良久才说:“今日听闻了皇上要因言处死袁大人,我等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但是书院内一下子没了先生,学生们便失了管束,跟着我等一同来到午门前跪谏。” 杨素愣了片刻,道:“祭酒大人,您怎么如此糊涂,这种事情是学生能掺和的吗?刚才皇上一怒之下已经廷杖了两人,学生们如此行事,强逼皇上低头,只会适得其反。到时候在这里跪着的,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都不够把内卫们的棍子打断的,要是打死了,打残了怎么办?” 赵成咬了咬牙,说:“打便打吧!我等饱读圣贤书,国家危难之际怎么能苟图自身安危!” 杨素听了这话,大怒:“屁的危难之际!杀一个袁锦江就是国家危难啦?这么些学生,放着正经事情不做,不顾学业,跑来这里玩什么跪谏,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朝廷给他们的优待?朝廷免除他们的徭役,可以见官不跪,竟是为了来这里跪着?” 赵成苦笑一下:“杨大人,您说的这些,身为祭酒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群情汹汹,已经弹压不得了。” 杨素一愣,心说:“你这个祭酒怎么当的,只会做学问,却完全不会管理,连学生都压不住!刚才还以为你是个迂腐之人,却没想到只是水平有限。” 此时情况紧急,绝对不能让这帮学生再给光熹加压,杨素来不及多想,大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学生中间,清了清嗓子,要进行一次毫无准备的演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午门演讲 杨素扫了一眼跪得笔直的学生们,便找到了格致馆那帮孩子的位置,大步走到了他们中间,尽量将声音提到最大,说:“今天是格致馆的授课日,我本来以为来了午门就没机会去国子监授课了,却没想到你们这么好学,追到了这里。” 他话一出口就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就连几个离得近一些的大臣都侧目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杨素见吸引注意成功,立即说道:“咱们格致馆开历史之先河,先是弄了一个户外授课,今日咱们就再来创造个历史,就把第二次户外授课的地点选在这午门好了!不过,既然是授课,你们记得要遵守咱们的课堂纪律,记得举手发言。” 说到这里,他用左手缓缓划了一圈,微微一笑:“各位旁听的师生,也要遵守这个规则。当然,哪位大人对我今日所讲有想法或者有疑问的,也可以举手发表意见。” 杨素制定完规则,大力拍了两下手,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然后说:“今天既然来到了午门,咱们就放下格致之学,说点儿和午门有关的话题。我先进行一个简单的提问热一下身,这午门有五个门洞,其中正门只有三类人可以走,知道是哪三类人的可以举手回答了。” 大家跪着好好的,虽然都在侧耳听他讲课,但也没人会放着“正事”不干去搭理他,杨素面对这种情况极有经验,他顽皮心起,微笑着对跪在百官前列的李正大喊:“李大学士,现在大家好像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您是文官领袖,您来试试吧!” 杨素平时深沉稳重,绝对做不出拿李正开涮的事情。但是值此百官跪谏的紧张时刻,大概是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剩,他竟然越发跳脱,思维极其活跃,拿内阁首辅开起了玩笑。 李正恨地牙痒痒,但是此时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装作没听到杨素的话只会更加尴尬,只能朗声道:“第一,午门正门平时只有皇上才能出入;第二,皇上若是继位之后大婚,那时皇后可以由此门入宫;第三,每次殿试的三鼎甲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我想,杨博士说的应该是这三类人。” 杨素大点其头:“对喽,感谢李大学士的活跃!” 然后他又对学生们说道:“前两种咱们放下不提,只说这第三种。对于莘莘学子来说,这第三种便是最高的理想和荣耀,哪一个读圣贤书的,不想有一次从这正门走出的机会?” 他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午门正门,缓缓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京城花。” 这首唐代诗人孟郊的《登科后》,原文用的是唐朝都城“长安”,杨素稍作修改,几乎说中了所有读书人的心思,跪了一地的师生c大臣,无不被此诗拨动了心弦。三鼎甲出身的官员倒还好些,别的人大多抬头吃吃地看着午门,似乎在想象着什么。 杨素觉得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微笑着说:“从此门走出的时候,我曾经觉得圆满,在圆满之后就是空虚。我虽然不知道走在我身前的状元继芳兄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榜眼齐泰心里的空洞无物。” 说到这里,杨素目光深远地回忆道:“彼时,他已经入白莲邪教两年,他入教的原因竟然是屡试不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寻求一种心里的安定。说来好笑,入教后他立即得了榜眼,若没有百年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的继芳兄,他就是今科状元了。” 一时间,众大臣无不叹息,也不知他们在惋惜些什么,杨素也跟着叹了口气:“现在再看这巍峨的午门,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仅仅是为了从它的正门走一遭这种理想,真的可以支撑起我们所学的圣人之言吗?” 杨素将目光投向格致馆的学生,问道:“咱们格致之学没有科举一途,你们能聊一聊为什么要读书吗?”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杨素便微微一笑:“看来你们都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我便抛砖引玉好了。不过我要说的却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是咱们那个小公爷徐如柏,正好他本人不在这里,也免去了彼此的尴尬。” 他忽然阴险一笑,又道:“咱们格致之学讲的那个八字真言你们都还记得吧,我希望你们在我讲小公爷的事情的时候想好各自读书的理由,不然为师就要替你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了!” 威胁一番之后,杨素才讲起了故事:“咱们这个小公爷不爱读书,成国公请的最好的先生都能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国公府与国同休,总不能搞一个文盲出来。老公爷想到在女子面前好面子是男人的通病,所以便另辟蹊径,请叶大学士府上千金教他读书。” 说到这里,杨素喘了口气,用鼓励的眼光看向学生们,果然看见陆康福举起了手,于是点了点他,说:“康福你别跪着了,站起来大声说,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想法。” 然后又转身对别的学生说:“你们都应该向康福学习他的勇气。” 陆康福紧抿着嘴唇,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良久才说:“学生是庶出子,与母亲在家中受尽屈辱,是以恳求父亲躲到国子监算学馆读书,后来转到的格致馆。学生想,只要不在大哥面前出现,就不会让母亲也跟着受累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难以掩饰心中激动,大声说:“老师,您于学生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上次户外授课时,您” 杨素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一切向前看,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还有谁愿意说一说自己是为什么要读书的?” 陆康福的大胆自白彻底刺激了格致馆的学生们,他们在家中多是边缘人物,虽然不至于像陆康福混得那么惨,但却近乎透明,在父辈眼中有没有他们都一样。入国子监读书多是为了体验集体生活,体会被人尊重和在乎的感觉。 格致馆的学生们说得热烈,旁听的师生c官员们也听得认真,忽然有一个杨素没有想到的人举起了手。 杨素看着直挺挺如旗杆一般跪着的叶一清,有些疑惑地说:“老师,凡是在格致馆授课时的发言,都必须遵守实事求是的原则,如果您真的做好了准备,便说吧。” 叶一清目不斜视,紧紧盯着面前的午门,大声说:“本官年幼读书便立志从政,不因别的,只有从政才能为天下黎民百姓造福,为大华发展贡献最大的力量。” 杨素沉默片刻,不自觉地用力鼓起了掌,忽然发现众人疑惑地看着他,这才想起鼓掌似乎是一个舶来的礼仪,于是赶紧开口掩饰:“叶师读书的理由无外乎九个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此时叶一清都带头发言了,便有很多人举起了手,杨素为了控制时间,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立即开口:“无论各位想说什么,想来为什么读书的答案,无外乎实现理想和屈从现实两类。但是既然选择了求学,那读书就成了我们的第一要务,我想问一问国子监的各位,学生最应该做什么?” 众学生互相对视,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说:“你都说了读书是第一要务了,还在这里废话什么?” 杨素看他们不解,便继续接着话头说:“我似乎问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们做到了吗?” 立即有监生举手回答:“我等皓首穷经,日夜苦读,杨博士何以会问这种问题,难道是在羞辱我们?” 杨素摇了摇头,说:“《庄子》中佝偻丈人承蜩的故事,说道:‘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一个从未读过圣贤书的承蜩老人尚且知道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蝉翼,而你们呢,是否也是这般心无旁骛?子曰:‘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你们可是真的做到了?” 那监生立即反驳:“学生终于明白您的意图了,但是杨博士此言大谬!因劝谏而获死罪,纵观华夏,只今日一例,若中旨不封驳,华朝言路从此闭塞,国家根基就此毁了!” 杨素叹了口气,说:“我当然不赞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种自命清高的作法,但是更不赞同你们以学生的身份做出跪谏这种过激的行为。” 他指了指跪了一地的学生,大声说:“你们之中,有几个了解了袁大人上书的内容?有知道的,站起来大声背诵几句。” 这些学生当然不可能知道《崇严国本奏疏》的具体内容,奏疏原文已被光熹愤怒撕毁,内阁两位大佬又在刻意淡化处理这封奏疏的影响,除了这些人,奏疏内容可能只有值殿学士和袁锦江本人知道了。 杨素等了良久,见果然没人起来说话,便大声说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别的学生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格致馆的学生们,我要问问你们,你们做到‘实事求是’了吗?” 一众学生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被撺掇着来此跪谏,现在听了老师的喝问,都有些别扭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严厉的眼睛。 杨素叹了口气,说:“想想你们刚才说自己是为什么读书的,其中血泪估计也只有你们自己才能体会吧,不知现在跪在这里的你们是否已经忘了当时的初衷?” 杨素又背转身去,低沉着说:“祭酒,博士以及直讲,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关心朝政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而你们呢,老师一走就坐不住了,未经探究证实就下了定义,闻风而动,说什么‘动摇国本’云云。如此浮躁,哪里有探究格致之学的样子,为师对你们很失望。” 杨素平日温和可亲,爱开玩笑,何时显露过如此疲态?格致馆的学生们越发愧疚,一个个都低着头在那里反思,陆康福咬牙想了一会儿,对小伙伴们提议道:“老师说的对,我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不经探求证实就掺和进来,确实有违格致之学的精神,咱们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立即就得到了众人响应,石温之心想:“刚才胖子在回答问题时第一个举手,这次不能让他抢了先!” 这么想着,他便鼓足勇气从地上站起,大声说道:“老师,我们知错了,这便回国子监去!” 他说完这话,格致馆的学生们便刷拉拉全部站了起来,挪步往外走。忽然有人噗嗤一笑,杨素抬眼去看,却没想到徐如柏竟然站在人群中,这小子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藏的,杨素完全没有发现他。 陆康福也极其好奇地问:“如柏,你怎么来啦?我们出发时,你不是还没到书院吗?” 徐如柏哈哈一笑,神秘兮兮地说:“这种凑热闹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只是我身份特殊,往那里一跪,事情就变味儿了,于是就躲着把课听完,看你们要走了,这才赶紧出来了。” 他做完解释,忽然朝杨素挤挤眼睛,然后大声对跪着的监生叫道:“哟,还跪着干什么呢?你们不急着回去用饭,我们格致馆可先走了啊!” 监生们互相对望,都有些动摇,杨素对徐如柏微不可查地点头已示称赞,然后快步跑到赵成身前,说:“祭酒大人,现在学生们已经动摇,您趁此机会出言规劝,把他们带回去吧!关于中旨封驳的问题,这批学生只会越帮越忙。” 赵成本来也没想过会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此时终于有了台阶可下,当然是对杨素连连道谢,然后和身后的一众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监生们回去。 有杨素演讲铺垫在前,又有格致馆学生们带头,监生们经过一阵骚动,终于有人从地上起身,准备回去。这种本身就是这样,大家没什么独立的思想,提出来午门跪谏,就会有人跟着,不跪了要回家,自然也会有人跟着。 于是监生们也不含糊,争先恐后地起身,在赵成的带领下打道回府。叶一清把杨素叫到身边,低声说:“亏了你这个格致馆博士的身份,不然今天还不知会发生多少事情。” 杨素咧嘴一笑:“从九品也有大力量嘛!”他因为前面扯着嗓子说得太多,这句话竟然嘶哑地不像原本的声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二佛升天 日头渐高,杨素和叶紫萱紧紧跟着李贤走向坤宁宫,兴许是因为没有早朝,紫禁城内连洒扫的宫人都少见,显得三人孤零零的。 见左右无人,杨素便向李贤问些情报:“李公公,皇上一夜未曾歇息,现在可是睡下了?” 李贤摇了摇头,说:“不清楚,皇上刚入了坤宁宫,就把杂家打发出来监行廷杖,不让杂家在内伺候了,杂家只好在坤宁宫外候着。” 杨素刚要再问,忽然感觉叶紫萱在轻扯自己的衣袖,便回头去看,发现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于是对她点了点头。 叶紫萱得了杨素许可,就知道李贤是个可以相信的宦官,是以大胆问道:“李公公,人人都说陆贵妃最是得宠,那为什么今日皇上生了气,却要宿在坤宁宫呢?” 李贤是光熹身边最信任的人,自然不太忌讳讨论陆贵妃,解释道:“不过是些道听途说而已,皇上是个念旧的人,整个皇宫只有陆贵妃诞下过皇子,是以对陆贵妃最是宠爱。但每每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皇上总会去皇后或者太后那里叙话,排解心中烦闷。” 杨素心想:“光熹和陆贵妃是有感情基础的,又有夭折的皇子牵绊,是以对她不错,但若论相知,恐怕那位大气睿智的皇后才有资格。而太后就更不必说了,光熹能坐上皇位,这位老太太不知想了多少计策。” 杨素眼看着坤宁宫就在眼前,赶紧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发问:“皇后娘娘和舞阳公主今日心情如何?” 李贤缓步登上台阶,低声说:“舞阳公主刚起身时有些脾气,但是听说你们二位来了,就兴高采烈地跑到坤宁宫求皇后娘娘让你们进宫,只可惜当时皇上在内殿休息,杂家没能看到他的状态。” 说着话,三人已经来到坤宁宫门前,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伺候的宫人都被张皇后赶走了。李贤对杨素微微点头,悄声说了句“杂家只能帮您到这儿了”,便高声唱道:“皇后娘娘,杨素c叶紫萱求见!” 屋内先是传来了一阵少女娇笑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张皇后威严地说:“知道了,领他们进来。” 李贤开门进屋,自己却不深入,只在门侧站定引导二人。杨素见叶紫萱有一点儿紧张,便握了握她的手以示鼓励,当先走进屋内,叶紫萱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坤宁宫内没有什么变化,舞阳笑嘻嘻地坐在书案后看着他们,张皇后倒是没再摆出什么严肃脸,神色比上次见杨素时平和很多,大概是对同为女子的叶紫萱有些怜惜,不想吓着她。 三人见过礼后,张皇后便挥手让李贤出去在门口候着,然后笑着对叶紫萱说:“杨博士对叶小姐推崇备至,今日一见,果然有女中君子的风采。” 叶紫萱一向大方自信,但是面对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的威势,还是有些没有底气,嘴里干巴巴的,恭声说:“皇后娘娘谬赞了,民女只是读了些书,君子二字却是万万配不上的。” 张皇后扫了一眼杨素,见他一直低着头,也不知他面上是个什么表情,沉吟片刻后,对叶紫萱说:“叶小姐,杨大人推荐你做舞阳的格致老师,本宫总要试试你的学问。不如让你来回答舞阳一个疑惑不解的问题,若是你能解释得通透彻底,本宫便准许你做个女子侍读。” 叶紫萱极有才学,加上最近和杨素经常讨论拓宽了视野,是以对自己在格致上的理解非常自信,便微笑着说:“请公主提问吧。” 舞阳对叶紫萱这个漂亮的姐姐极有好感,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开口问道:“紫萱姐姐,对‘孝’这一字,您是怎么理解的?” 此话一出口,杨素心中波澜顿起,他谨慎地抬头看向张皇后,却发现这个最有权力的女人也在紧皱着眉头,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向后殿,似乎是在担心光熹的反应。 张皇后脸色变了几次,见叶紫萱还在酝酿,便对舞阳说道:“舞阳,你要向叶小姐求教的是格致之学,不要问这种不相干的事情,换一个吧。” 杨素片刻间也弄不清楚孝道和袁锦江的事情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但舞阳公主创造的绝好机会就在眼前,如果此刻不能抓住,再想找到切入话题的契机就更加难了,袁锦江说不定人都凉了。坤宁宫内有皇后和舞阳,在这里进谏应该不会有杀身之祸,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他来不及再想其它,于是恭着身子说道:“皇后娘娘,所谓‘百善孝为先’,不谈孝道何以为师?微臣以为不妨听听叶小姐的说法,若是答得好了,便让公主再问一个格致之学的问题就是。”说完这话,他连朝叶紫萱打眼色,让她快点开口,不给皇后反对的机会。 要说孝道,饱读诗书的叶紫萱当然张口就来:“《尔雅》有云‘善事父母为孝’,《新书》则曰‘子爱利亲谓之孝’,其实意思很简单,孝就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善行和美德,是家庭中晚辈在处理与长辈的关系时应该具有的道德品质和必须遵守的规范。” 舞阳趁着叶紫萱喘气的停当插话道:“紫萱姐姐,这些东西夏先生都快说得我耳朵生茧了,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听了舞阳的问题,张皇后脸色大变,呵斥道:“舞阳,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是平时太宠你了!你是怎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后殿就传来了一声叹气声,光熹铁青着脸缓步而出,摸了摸舞阳的头,说:“罢了!舞阳,把你偷偷看到的那份奏疏拿给你杨先生看看。” 舞阳紧张地看了眼脸色都不太好的父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份奏疏,朝杨素走来。将奏疏交到杨素手里时,狠狠在杨素掌心挠了一把,似是在埋怨杨素连累他受苦。 杨素得了奏疏,感激地对小姑娘一笑,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它展开,只见上书七个大字‘报养恩母求去疏’。再往下看内容,直把杨素看得冷汗直流。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建立储嗣,崇严国本”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奈何国之无本,无嫡,无长,无贵,无贤,万事皆休” “《十三经注》有云‘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其中最大者,唯‘无后’二字” “臣今年四十有二,母刘氏今年六十有四,虽兄有三子,奈何臣膝下无子而报养刘之日短,愿陛下听臣微志,赐臣还乡,以事刘氏余年。” 杨素看完整篇奏疏,就生出了把袁锦江脑子打开,好好看看里面都有什么的冲动。准确地讲,这篇奏疏是一封辞职信,但是其行文诡异,做到了要走之前先狠狠骂一次用人单位的恶心事。 而袁锦江同志在这么做的时候,明显没有考虑到他的老板不是普通公司,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当今皇上,把光熹骂生气了,人家随时可以砍了你。当然他也有可能考虑过了后果,那就是一心求死,想拦都拦不住。 奏疏总共分了三部分,先说建立储嗣的重要,再说国家没有太子便是皇上的不孝,最后又说自己兄长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是自己膝下无子,又因为当官导致没时间侍奉母亲,是以辞职回家孝顺母亲。 一般来说,进了诏狱的官,是没资格以戴罪之身写“求去书”的,但袁锦江偏偏跟人隔一路,用这个标题吸引了光熹的眼球。光熹看了奏疏的标题,大概率以为这是一篇求饶的奏折,必定满心欢喜地翻开,结果就接收到了我们袁大人满满的恶意。 杨素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抬眼去看光熹,只见皇帝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没有休息好。他沉吟良久,说道:“此篇奏疏满纸荒唐,皇上”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光熹摆手打断,光熹深吸一口气,似乎压抑着什么,努力做出和蔼状:“叶小姐,先与舞阳到偏殿稍作休息。” 舞阳再怎么得宠也不敢再触光熹霉头,赶紧从椅子上站起对父母各行一礼,带着叶紫萱走入偏殿避难。叶紫萱用关门的一瞬间,对杨素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杨素只是略一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两个女孩刚刚消失在门口,光熹就扭曲成了愤怒的狮子。他脸色有白转红,奋力地一拍桌子,大手一挥,将笔架c砚台等物划到了杨素身上,杨素的衣服立即被墨汁染得星星点点。 光熹连续两日被人指着鼻子骂“你生不出孩子,你就是不孝,你算什么男人?”偏偏他是一个勤政节俭的劳模,除了子嗣问题近乎完美,被人抓着痛脚反复指责,心中憋屈可想而知。 而杨素作为光熹收到第二封奏疏后见到的第一个文官,自然承受了他的所有怒火。杨素偷偷扫了一眼光熹位置,看见离他最近的桌椅都比较笨重,就算搬起来也不太好发力,这才放下心,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以前额贴地。 光熹扔完了笔架却发现手边没了什么趁手的东西,便又拍一下桌子,开骂:“袁锦江这厮下作之极,没干没净地乱闹,实在是斯文败类,无耻之尤!” 说到这里,光熹喘了一口气,又说:“臣,事君者也。如何事君?为人臣者,比官中之事,而不言其外。要处理职责以内的事,而不要干预到职责以外去。动辄议论宫闱之事,冠以国本大义,这便是做臣子的职责?” 杨素知道光熹无子可能是有难言之隐,作为男人,当然理解这种事情不想被人拿出来议论的心态,但又不能开口安慰,只好喊了句:“臣有罪,臣惶恐!” 光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素说:“惶恐,朕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袁锦江这厮是叶一清的学生,朕真的怀疑他们想做什么,是不是非要搅得天下大乱才肯罢休?” 杨素心中一惊,知道这件事如果牵连到叶一清就出大事儿了,赶紧开口替老师辩解:“皇上,此篇奏疏是在诏狱中写成,由内卫直接送入皇宫,除了微臣,满朝文武没有一人知道此篇奏疏的内容,叶大学士此刻还在午门没头没脑地跪着呢!” 光熹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你也是叶一清的学生,你又是什么好货色了?现在还有心思替别人求情?” 杨素暗暗叫苦,深深叩头:“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微臣实在是冤枉!” 光熹又扔又骂发泄一通,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微阖双眼,老神在在的张皇后,又见杨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雷霆之怒还是无处发泄,怒叹一声,在舞阳公主的椅子上坐下,独自生起了闷气。 张皇后见光熹没了声音,这才噗嗤一笑,说:“瞧皇上您那样子!” 光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说:“朕在这里生气,你在那里笑什么,还嫌朕丢的丑不够大吗?” 张皇后走到光熹身后,一边为他揉背顺气,一边说:“妾可不敢这么想,妾只是觉得文武百官也不尽是尸位素餐之人,这不就有一个极力想见到皇上,为皇上排忧解难的在那里跪着。” 光熹扫了一眼在那里跪着的杨素,见他衣服后摆脏兮兮的,胸前更是被墨汁染了一大片,头发都被冷汗搞得又湿又亮,狼狈不堪,全无形象可言。 看到别人的惨状,光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想道:“他大概是被百官推出来的滚刀肉吧,朕为难他干什么,唉可恨的袁锦江,真该千刀万剐!” 张皇后成功让光熹转移了对杨素的仇恨,就不再插嘴,一门心思帮光熹捶肩揉背。光熹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拉住皇后,然后对杨素说道:“你起来吧!既然想方设法进了宫,就是有话要对朕说,朕便听听你能有什么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两败俱伤 在传统汉族人看来,人的生命是在子孙身上得到延续的,通过后代对祖先的祭祀,祖先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血脉代代相连,永远传承,一代代祖先的牌位存在于宗祠之中,香火不灭,这就是汉族人的信仰和精神寄托。无人祭祀的人死后会成为孤魂野鬼,在地下也不得安宁,处境是非常悲惨的。 袁锦江把“建立储嗣,崇严国本”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报养恩母求去疏》的两个核心论点,杨素就算是舌灿莲花,也反驳不得,是以他只能打打游击,希望通过别的方式化解此次危机。 首要的,他得先平息光熹的怒火:“皇上,其实这奏疏不过是满篇的胡言乱语而已。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善业成熟而生善趣,人天生即存善良之秉性,稚童无知,父母若施以合适的关心与教育,怎么可能会出现‘不孝’的情况呢!” 光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朕知道你想帮朕消气,但也不必如此强词夺理。百善孝为先,就你这番言论传扬出去,那些疯狗的奏疏能把你埋了。” 杨素干笑一声,有些无奈。其实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认为,父子关系应该要尽量达到一种相对平等的状态,随着法律的触角伸入家庭,传统家庭道德也正在被逐渐量化取代。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皇上,刚才说到了‘臣,事君者也’,却忘了与‘臣’连在一起的,还有‘子’这个字。袁大人误信谗言,风闻弹劾,也是出于一片孝心,‘臣子’二字,他还是做到了一半的,应该可以” 光熹一听杨素要帮袁锦江洗白,立即挥手打断:“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真小人而已!满朝文武何其多,偏偏只有他一人做这种事情,你的意思是诸位大臣都做到‘臣’,而没做到‘子’,和这个袁锦江一样,‘臣子’二字只做了一半?” 杨素没想打自己试探性的求情惹来这么大的反弹,只能接着光熹的话头说:“他确实有妄议宫闱以搏出位之嫌,但皇上富有四海之内,仁德之名传扬于天下,若就这么处死他,岂不是圣名有亏?” 光熹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坤宁宫,说道:“杨卿,你看看这坤宁宫,放眼望去装饰摆设不过十件,御书房和东暖阁你也是去过的,比这里还要少。像朕这样节俭勤政,都要被袁锦江这种人拿来利用寻求名声,若不重处他,朕将来必受这些沽名钓誉之徒的困扰!” 杨素知道光熹同志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午门外百官就那么跪着,砍了一个袁锦江事小,国家中枢停摆事大,因此他见拍马屁不成,只能脑筋急转,另找出路。 他沉思片刻,低声说道:“皇上既然知道袁锦江的目的,为什么还要处死他落入他的陷阱呢,这不是帮他成全了直谏之臣的名声,更是做低了您包容天下的气度。处死他只会适得其反,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便会如闻到了猎物的鬓狗一般一拥而上,皇上总不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吧。若如此做,您将被冠以嗜杀之名,遗臭万年了!” 杨素作为叶一清的学生身份特殊,现在可以说是文官代表,他如此说话就是在提点光熹。意思很简单,文官之中不怕死的多了去了,光熹同志最好把袁锦江当个屁给放了,不然您老就不用消停了。 也不知光熹听没听出杨素的话外音,他面色不变,盯着杨素看了良久,说:“朕可以不杀袁锦江,但是必须要消除奏疏的影响。杨卿,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杨素心头一松,他从看到光熹廷杖两个青年言官时就感觉到,光熹虽然生气,但是尚未昏了头脑,给双方都留了斡旋的空间。现在大家各退一步,光熹不杀袁锦江,言官们不提奏疏,还是能维持从前的一团和气,至少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崇严国本疏》虽然是通过内阁这个正式途径递上去的,必然会有留档,但是知道的人很少,只要内阁两位大佬步调一致,几乎可以消弭其影响,零星的那么一两个不识趣的,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报养恩母求去疏》则是以文章的形式通过内卫们递到皇上手里,更是天知地知,杨素知光熹知。 对光熹和杨素来说,最重要的是封住袁锦江的口,只要他别再胡说八道,要不要他的小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杨素想通这些,立即说道:“袁大人已经完成‘求去书’,微臣以为,皇上便顺了他的意,让他还乡好了。微臣同为叶大学士学生,愿意前去宣旨,同时也好与他叙叙话。” 光熹听杨素说的含蓄,心中有点儿好笑,只能用手指无奈地点了点他,配合着说道:“随你了,既然你这么有心,便替朕来磨墨好了。” 他说完这话,就大声叫门外的李贤准备笔墨,要亲笔拟今日的第三道中旨,杨素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就要上去磨墨,却被光熹挥手拦下,指着他脏兮兮的衣服说:“算啦,你还是别过来了。” 杨素的外衫今日受尽了苦,先是给李正拿去垫了膝盖,又被光熹弄了一身的墨点,答对时更是被冷汗沾湿,和叫花子穿的也差不多了。他苦笑一声,心里嘀咕着:“不是说君无戏言吗?”就又回去跪着了。 大臣的辞表以及皇上的回复大多是要通过内阁的,只有对那种皇上必须要说掏心窝子的话挽留的大臣,旨意才会以中旨的形式发出,而用中旨同意大臣辞官的,更是今天头一回。 光熹没有经验,遣词造句了好久才敢下笔,写写停停竟然用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磨出个百十字的旨意。他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微微点头。又取下一块儿龙佩,让李贤并着圣旨一起交给杨素。 他对杨素叮嘱道:“赦免的事情不宜再拟新旨,你取了这块龙佩交给沈林,沈林就会听你的话行事了,事了之后他会把玉佩送回朕这里。朕一夜未眠,已经很累了,你去吧,一定把事情办好了!” 说完这话,光熹便对杨素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后殿,张皇后也没再看杨素一眼,踱到了偏殿,去找舞阳和叶紫萱交代一番,便也到后殿伺候光熹去了。 杨素在李贤的引领下快步走出坤宁宫,此时天上阴云密布,正下着小雨,雨水滴在杨素身上,让他觉得一冷。李贤轻声问道:“杨大人,要不要帮您准备一把伞?” 杨素摇了摇头:“算了吧,时间紧迫,一会儿骑马往内卫镇抚司衙门赶,还是要淋湿的。李公公,今日真的是谢谢您了,若不是您的帮助,满朝文武还不知道要在雨中跪到什么时候。” 李贤连连摆手,两人就没再多说废话,加快脚步一路奔向午门。杨素刚一露面,众大臣的目光全都刷拉一下聚在他的身上,赫然看见杨素怀揣圣旨,也不知是好是坏。 杨素快步走到内阁两位大佬身前,矮下身子说:“二位大学士,下官已经尽力,虽然没能保住袁大人的官位,但还是劝说皇上收回了杀他的旨意。今日满朝文武在午门前跪谏已经耗尽了体力,万万不能再淋雨了,还请两位劝说他们回府修整再赶去衙门办差,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下官处理吧!” 李正刚要开口,却被叶一清插话打断:“杨素,紫萱怎么样?怎么还留在宫里?” 杨素这才想起还没交代叶紫萱的事情,赶紧出言解释:“老师无须担心,叶小姐深得皇后娘娘喜爱,此时应该正在宫内给公主授课。” 叶一清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将李正搀扶起来,然后一齐大喊袁锦江已经获救,招呼文武百官各回各家。杨素又交代两人收拢好手下,最近不要轻易上书谏言触怒皇上,便跑到承天门,跨上叶七牵来的青霜马,直奔镇抚司衙门。 内卫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c逮捕c审问活动,且不经司法部门。镇抚司有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罚,自己的监狱便是臭名昭著的诏狱,但凡进去之后还能出来的,不是骨头硬,就是关系硬。 由于内卫是皇上最信赖的天子亲军,地位高贵,衙门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靠近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位于华朝核心权力机构的驻地。杨素冒着逐渐变大的雨点儿,尽量催着青霜躲着那些官吏的家人快跑。 镇抚司衙门前校尉们严阵以待,似乎正等着什么大事,见杨素骑马冲来,全都抽出闪亮的钢刀,大喝道:“什么人,还不勒马慢行!” 杨素飞身下马,举起手中圣旨,叫道:“本官乃是翰林院编修杨素,有圣旨传给犯官袁锦江,时间紧迫,现在立即让我进去见沈指挥使。” 内卫们这种阵仗见的多了,不慌不忙地检查了杨素的身份,这才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由一个校尉领着他走进镇抚司衙门。此时沈林正在诏狱内和袁锦江沟通感情,见了杨素手中拿着的圣旨和玉佩微微一愣,便砸吧了下嘴,插着手站到了一边。 袁锦江前一日刚被打了一个皮开肉绽,此时只能趴着,是以他视角不高,没能看清杨素高举着的圣旨,便开口说道:“杨大人,您怎么也进了诏狱,而且还如此狼狈?” 杨素听了这话差点儿气吐血,心说:“兄台,瞧你那高兴的样子,不会指望着我进来陪你吧?看你现在这样撅着屁股趴着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动笔写就那般‘锦绣文章’的?” 他这么想着,便懒得和袁锦江多说废话,公事公办地说:“袁大人,这里有皇上的圣旨,还不跪下接旨!” 杨素打开中旨刚要念,赫然发现里面的内容除了同意袁锦江辞官,尽是一些宽慰人的话,还希望袁锦江理解云云,顾忌到光熹的面子问题,这些话他是万万念不出口的,只能皱着眉头将圣旨递到了袁锦江手中。 趁着袁锦江读圣旨,杨素缓步踱到了沈林的身边,要将龙佩递到沈林手中,低声说:“沈大人,还请您” 沈林却是没接,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杀了?” 杨素点了点头,说:“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同意了袁大人的辞官请求,所以” 沈林双手接过龙佩,有些气愤地说:“‘京城白莲案’当天,本官还以为你与他们有些不同,没想到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这姓袁的不该千刀万剐吗?” 杨素这才知道沈林读过《报养恩母求去疏》,只能抿着嘴唇贴着他说:“沈大人,说句诛心的话,这袁锦江确实死有余辜。” 沈林盯着杨素看了良久,见他目光清正,不似作伪,这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些文官的事情本官不懂,也懒得管了,我眼不见心不烦,这便出去透透气。杨大人,你把事情处理完了,便找人来叫我吧!” 说完这话,沈林便快步走出了牢房,还带走了其它的看守校尉,屋内此时只有杨素和袁锦江两人,显得静悄悄的。忽然袁锦江放声狂笑,杨素当然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哪个文官得了皇上低头的诏书会不得意呢? 袁锦江捧着手中圣旨,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说:“杨大人,看到了吗,皇上听进了本官的话!” 杨素忍无可忍,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大喝一声:“袁!锦!江!你妄议宫闱,可知今日差点儿铸成大错?” 袁锦江错愕地长大嘴巴看着他,良久才说:“杨素小儿,没想到你也不过是谄谀之臣!我等为人臣子,就应该框君辅国,即使是皇上” 杨素怎么会听他胡说八道:“你可知今日为了救你,百官跪在午门前整整五个时辰,我大华的中枢机关因为你停摆了五个时辰!你可知今日国子监的学生也因为一时冲动加入跪谏的队伍,差点儿冲撞宫城!你可知你所谓的框君辅国是在害国害民?” 袁锦江就要开口辩驳,杨素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明明知道奏疏会触怒皇上,仍然写了出来,你这不是沽名钓誉?真正的谄谀之臣是你!” 说到这里,杨素一把抢回圣旨,喝道:“这道圣旨决不能落入你这种小人手里!” 袁锦江哪里肯容杨素抢走圣旨,上前就要拼抢,但他刚刚挨了板子身体虚弱,竟被杨素一把推倒。他气上心头,怒斥道:“你不将圣旨给我,我就没有看到皇上准我辞官,便在此不走了!” 杨素见他耍赖,冷笑一声,喝道:“你尽管在这儿呆着,最好再弄一个奏疏出来,到时候百官罢朝,学生罢课,就是你这祸国殃民的恶贼所害!当然,你现在受士林清议追捧,就算罢了官,回去之后写写文章恐怕也能引起朝野震动吧?” 袁锦江本来确实想辞官后接着写文章骂光熹,但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在杨素说了这种话之后还放赖,是以心中气极却无处发泄愤怒地瞪着杨素:“杨素小儿,你将百官跪谏的理由推到我的身上,却不说,有史以来因言而降死罪的,只有当今圣上!” 杨素嗤笑一声,不屑地挥了挥手:“杀了你了吗?我怎么看你还活的好好的呢!这么跟你说吧,皇上圣明,节俭勤政,但是龙有逆鳞,凡人不可触碰!你不过一介凡人,现在已经知道逆鳞在哪,还会去触碰以致朝堂不稳吗?” 杨素挥了挥手中圣旨,说:“我奉劝你一句,回家好好侍奉你的母亲,不要做这种遗祸千年的事情了,不然你必将遭到世世代代的唾弃!” 说完此话,他见袁锦江怯懦地不敢说话,似乎在思考后果,便再不停留,疾步走出诏狱。 沈林正在门外等着,看到杨素手中的圣旨有些惊讶,刚要开口相问,却没想到杨素竟然先说话了:“沈大人,圣旨已经传达到了,但是袁大人心情激动,双手颤抖,下官担心圣旨溅上血污所以将它抢救下来。” 杨素叹了口气,贴着沈林说:“沈大人,这圣旨您并着龙佩一起送回宫吧,下官实在不放心它落入姓袁的手中。” 沈林倒吸一口冷气,说:“杨大人,您可知这么做的风险有多大?” 杨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权衡利弊后的结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还好那袁锦江还没有彻底不要脸皮,不然皇上的差事我就算是办砸了!” 沈林接过圣旨,默默地点点头,对杨素说:“放了姓袁的之后,我会派人盯着他。杨大人您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我定不让您陷入险地。” 杨素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挺有自信的,是以无可无不可地挥了挥手,便告辞缓步走出了镇抚司。此时雨水已经变得很大,浇在杨素身上冷冰冰的。 杨素看着天边的阴云,想道:“袁锦江挨了一顿板子,却没有掉脑袋,拍拍屁股下岗回家,说不定还能通过写文章再就业。经此一事,光熹必然认定言官就是混蛋。而言官们怎么想的呢?是会愈演愈烈,还是稍加收敛,他们到底是怎样一个奇怪的群体呢?” 这么想着,他心中似乎积攒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在校尉们惊讶的目光下,仰天长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拟建东厂 平儿在屋檐下娇声呼喊:“老爷,叶小姐又来探病啦!” 杨素病了。书生一病便如地崩山塌,浑身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缩在被窝里,一碗一碗地灌着汤药。偏偏这几日连绵阴雨,连出门晒晒太阳的机会都不给他,唯有红着鼻头看着窗外,苦不堪言。 格致馆的学生,同科的亲故以及叶一清一系的低品级官员都来看过他,送了堆成小山的名贵药材,他们哪里会管杨素到底生了什么病,是以送的东西是只挑贵的不挑对的。 这可苦了平儿,小丫头不识字,只能对着医书上的图画一点儿点儿分门别类,只有叶紫萱每天来探望杨素时,才能帮她加快一下进度。 叶紫萱轻车熟路地将油纸伞收起交给平儿,见小丫头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她,就噗嗤一笑:“我先去和你家老爷叙叙话,一会儿再帮你分拣药材。” 说完这话,她便走进杨素房间。房间的布置如同正在经历寒冷的冬日,暖炉内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透着一股闷热,杨素屈膝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个小巧的暖炉,瑟缩在两床被子里。 叶紫萱最近几日见他都是这般模样,便见怪不怪,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点了点杨素的手炉,笑着说:“才送你没几日,便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行了?” 男子所持的手炉多为把玩装饰,而女子不同,她们身体较弱,月事来时则要注意保养,维持四肢温度。这手炉其实是叶紫萱经常用的宝贝,小姑娘顽皮心起,见杨素对这种事情懵懂无知,便将贴身东西送给他,也不知杨素的学生c同僚看到会怎么想。 杨素不知她心中想法,连声道谢,又开口问道:“怎么来的这样迟,难道今日想开了,要在我们这里用饭?平时可是怎么拉都拉不住你的。” 叶紫萱虽然和杨素感情渐深,但还是不太好在他府上用午膳,便用笑容搪塞过去:“平时给公主授课结束,回到府中时父亲已经下了早朝,和他说一声便能出门。今日却不知朝中出了什么大事,都快午时了还不见他,我只好自作主张来见你。” 杨素现在是有病一身轻,也懒得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岔开话题聊起了舞阳授课的情况。没想到小公主机灵讨喜,和叶紫萱的关系突飞猛进,几次劝光熹封她个郡主的名头,直把光熹搞得哭笑不得。 两人说说笑笑间,忽听平儿在房门外喊:“老爷,叶大学士也来探病啦!” 杨素见叶紫萱身体一僵,于是用口型问道:“你爹怎么也来了?” 叶紫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用口型回复:“谁知道他?前几日也不见来,也不知今日他是怎么想的。” 杨素叹了口气,对平儿喊到:“请叶师进来吧,顺便再搬一把椅子进来。” 话音未落,叶紫萱就跑到门口开门,对屋外的平儿说道:“不用搬了,我这就出去。” 叶一清看见自家女儿和学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有些没准备好,嘴唇一抽,说:“难怪会说叶大学士‘也’来探病,原来紫萱已经到了,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杨素暗道叶老板不解风情,这不是更增尴尬吗?他赶紧开口替叶紫萱解围:“老师,学生于病中几日不见您,心中甚是想念啊,快进来坐吧!” 叶一清见女儿脸色通红,知道她害羞时最是可怕,便对屋内杨素连连应是,又对平儿说了句“我和杨大人有要事相谈,你不用进来伺候了”,就冲进了屋,一把关上了房门。 杨素等着叶一清在床前椅子上坐好,这才开口相问:“老师今日怎么来了?听紫萱说今日早朝开到了午时未散,是不是朝中有大事发生?” 叶一清叹了口气:“本来你身在病中,为师没有道理再拿这些政事来惹你烦躁,但是今日之事实在是绕不开你,盖因当日处理锦江的问题全是你一手操办。” 杨素眉头一皱,将手炉贴在鼻子处轻轻嗅着里面的药材香气,好让鼻子透透气,忽然看到叶一清瞪大了眼睛盯着手炉非常惊讶,但又弄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就抛开这些无谓的事情,问道:“学生已经将当日情况尽数告知您了,处理办法应该没留下什么后患才是,怎么今日忽然又提起袁锦江?” 叶一清别扭地将目光从手炉上挪开,说道:“确实如此,为师对你那日的表现非常满意,更没想到你在宫中会得到公主和李公公两位助力。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后,事情也就被淡忘了,却没想到今日皇上突然发力。” 说到这里,叶一清叹了口气:“皇上今日朝议,要开办东缉事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不经刑部c大理寺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与内卫均权势,由李贤提督。” 杨素一愣,种种关于东厂不好的传闻开始在脑中翻腾。他对李贤观感不错,觉得此人虽然深得皇上信任,但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个不错的宦官,不过权力腐化人心,谁知道这位上台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会不会成为刘瑾c魏忠贤之流的大奸大恶呢? 他心思百转,有无数问题要问,只能一个一个提出:“李公公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有内相之称,皇上居然要让内廷权力如此集中于一人?” 叶一清愣了愣,说:“你为何要担心李贤?此人谦虚严谨,从未做过僭越之事,与外廷一直是一种恭顺合作的态度,更是与你亲厚,让他做厂督不是最好不过吗?” 杨素知道东厂初设,叶一清还想象不到它最后会膨胀成一个怎样的权力型特务机构,是以没有什么防范,杨素也只能在心中祈祷华朝的东厂和自己听闻的那个东厂职权上有些不同。 他眉头轻皱,又问道:“老师既然不担心李公公的人品,那这建立东厂应该算是一个好事儿,不是说‘与内卫均权势’吗?” 叶一清摇了摇头:“东厂虽然和内卫一样,都有访防‘妖言’的职权,但是细节上发生了变化。除了言官们仍然可以风闻弹劾,其它官员弹劾都得言之有据,东厂一旦查出他们上书中的不尽不实,弹劾官员将以同罪论处。” 杨素一呆:“意思是弹劾他人收受贿赂,若被证实有假,则自己要以收受贿赂的罪行受到处分?” 叶一清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皇上这是要彻底限制住言路!没想到锦江的两封奏疏竟然让皇上忌惮到了这个地步。” 杨素看到的却不是言路受限的问题,他才不在乎这个,他看到的是这件事情中实在有太多的牟利点。勇于谏言的大多是靠死工资吃饭的所谓清官,被骂的大多是有钱有权有关系的“浊流”,他们完全可以给东厂塞点儿好处,让“清官”们倒大霉。 或许李贤在宫内受光熹钳制,还是一只乖巧的猫咪,但是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他又深得光熹信任,真的不会变成一只“大老虎”吗? 想到这里杨素浑身一凉,正要说话,却听叶一清又开口了:“还有一点,东厂下设一个宦官的特殊官职‘税监’核实税务,有设税征税之权,经营仓储,控制岁办c采办c皇店,收入归司礼监。” 杨素听到这里又是一愣,心想:“什么情况!历史的马车怎么开的方向有点儿奇怪?税监什么时候是东厂管辖的了?不过天下宦官是一家,像税务这块儿可以捞钱捞得手软的蛋糕,也只有整个内廷通力合作才能吃得下去。” 光熹一套“立内廷,控言论,分税权”的组合拳把李正c叶一清两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只能在早朝上不断扯皮,苦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这才得了机会回府各自串联手下,商议如何反对。 叶一清见杨素皱着眉头不说话,叹了口气:“今日朝议没能商量出个结果,下午还要再去,皇上这是做好了和我们耗下去的准备了。只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百官总要各自回衙门办差,怕是最后只能依了皇上的意思。” 杨素大病未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隐约有几个灵光一现的想法,只能边想边说:“老师,学生以为皇上设立东厂心意已决,我们无论怎么反对都没有用了,只能尽力缩小它的恶劣影响。” 他见叶一清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便接着说道:“有个词叫二桃三士,学生以为,东厂厂督之职,最好是能落到内廷中李贤的对手手里。税监是东厂的下署,却偏偏要将白花花的银子交到司礼监手中,这就产生了利益矛盾,所谓两虎相争” 叶一清接口道:“必有一伤!可是李贤此人谦虚恭敬,实在看不出包藏什么祸心,若是他能与咱们合作,天下税收还是尽归户部之手,这不是更好吗,何必要与内廷分利?” 叶一清作为一个政治老手都看不清楚这初设的东厂是择人而噬的猛虎,宦官们撕下伪装,可比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文官要心黑手狠太多了。 杨素又不能举刘瑾c王振的例子,只能斟酌词句,过了半晌才说:“老师,绝对的权力诞生绝对的,李贤已经贵为内相,再兼任东厂厂督,就成了内廷第一人,有了您和李老头的分量。想想您到了次辅的位置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和李老头斗起来了,想想十常侍是怎么毁了汉朝基业的!” 叶一清叹了口气:“为师不是要和李正老儿相斗,实在是政见不同,争斗也是顺势而起的。为师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你是说,李贤到了那个位置,情势会逼迫他做出选择,他自然不会牺牲内廷的利益来成全外廷。” 杨素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们先极力反对东厂开设,让皇上感觉到阻力,到时候再要求另择厂督人选,虽然皇上深谙制衡之法能够看穿我们的伎俩,但是只要我们提出的人选也是得到皇上信任的,皇上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李公公,您可别怪我!司礼监掌印太监兼职东厂厂督的,我可就听过魏忠贤一位,这可不是什么好人呐,我也是为了保您前程性命才出此计策的。” 叶一清点了点头,轻轻一捋胡须:“只是从此以后税权分割,为师的新政不知又会遇到什么阻力。” 杨素深知税监之害,他们巧立名目,不断加派,新政不出几年便会破坏殆尽,到时候全国糜烂,百姓揭竿而起,想想就恐怖。还好此时税监新设,他们不可能做的太过火,又有东厂c司礼监二虎相争的局面,各地税监上峰不同,不至于抱成一团狠狠敛财。 杨素叹了口气,只能出言安慰,叶一清作为一个政客也不会轻易放弃,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又说:“只是这东厂访防‘妖言’的职权却没有商量的余地,断然不能按照皇上的意思行事。到时候弊端丛生,谁还敢上书弹劾?” 杨素倒是不担心有没有人弹劾的问题,他有后世的经验,看问题要深远一些,知道这会造成一种有钱就能办事的局面,而且恐怕会把朝廷言论引向更差的方向。 杨素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说道:“皇上此举无非是想限制风闻弹劾,但是堵不如疏,我们若是能想出更好的替代方法,皇上应该会” 他边说边想,心中思索着统一思想,引导言论,又在古代可以使用的手段,终于舒展眉头:“学生心里面有了点儿想法,明日,学生也要上朝!” 叶一清盯着杨素研究了半天,说:“自‘案’后,你没让为师失望过。这次你先把病养好,且容百官再去坚持一阵,你要用这段时间把策略想得尽量完善!” 说完这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推门要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面色古怪地回头对杨素说:“知道你的手炉是做什么的吗?” 杨素诧异地摇了摇头,就听叶一清重重叹了口气,推门而出,竟是不再搭理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利益交换 “杨大人,此时早朝未散,所以只能委屈您在御书房稍等片刻啦!”叶一清和李正两人最后推举出来的厂督人选,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董遂良。 杨素对内廷形势是两眼一抹黑,也搞不清楚这董遂良更亲近内阁哪位大学士,又或者是双方妥协的人选,但根据他的猜测,眼前这个唉声叹气的胖太监应该和李贤不对付。 杨素吸了口气,微笑着说道:“董公公,听说内阁两位大学士对您称赞有加,将您推举为新设的东缉事厂厂督,公公为何如此闷闷不乐呢?” 董遂良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杨大人,你才为官不足半年,自然不清楚这内廷局势。若是杂家真的执掌东厂,到时接收税监,与司礼监争利,你说李公公会如何对待杂家?” 杨素听他解释,考虑要不要挑拨两位宦官的关系,内心正在挣扎,又听董遂良说道:“李公公在咱们宫里,可是说一不二的真爷们真汉子,大家哪个不敬重他?杂家这一冒尖儿,怕是要被视为叛徒咯。” 杨素这才知道叶一清c李正两人看不清东厂的厉害,竟然在厂督的事情上角力,最后弄了一个双方都不亲近,反倒是软弱平庸,害怕李贤的董遂良上来。此人乍看之下毫无争权夺利之心,如果真的在李贤身后摇尾乞怜,天下税收恐怕要有一半儿落入内廷口袋。 杨素实在不愿看到在文官集团一二把手争权夺利的当口,内廷强势崛起,是以立即出言鼓励道:“公公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您得了两位大学士的举荐,正是说明满朝文武对您的能力非常信任,在他们眼中,您比李公公还要合适厂督的位子呢!” 董遂良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连连摆手:“今日早些时候就听李公公说了,哪里是信任杂家,分明是想要” 杨素一愣,也不知李贤是自己想出的因果还是得了光熹的提点,他暗恼叶一清c李正两人此时还在内耗,反而要自己出来搞煽动。他眉头微微一皱,说:“董公公,李公公可是说满朝文武在挑拨二位的关系?” 董遂良赫然发现自己说得多了,眼前这人可是叶一清的学生,是个能让李正吃瘪的狠角色。但他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杨素叹了口气,说:“董公公,您把事情想的简单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内廷更是无数人精的聚集地,江湖之险比之朝堂有过之而无不及,您在李公公身后摇尾乞怜,就能换到他的推心置腹吗?” 他见董遂良就要插话,赶紧接着说道:“您不要急,先听听我的话有没有道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东厂新设,下面掌着税监这块儿肥缺,李公公就算再信任您,也远不如自己亲手掌握着这些权力啊!” 董遂良眼中迷茫闪过,有些不解地问道:“杂家在司礼监时一直忠心耿耿,为了此事,李公公不至于做得非常过火吧?” 杨素见他上钩,嘴角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我的董公公哎,您怎么就想不明白?按照皇上原本的意思,这厂督之职本就是李公公的,在李公公眼中,您是得了外廷助力窃取他权力的恶贼,若换做是您,您会不会把这恶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董遂良悚然而惊,这才感到杀机隐现,再看杨素时就有点儿恨得牙痒痒,说:“满朝文武真的是好计谋,竟叫杂家陷入此等绝境,今日见了皇上,杂家便求皇上收回成命,省得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杨素微微摇头:“董公公,您觉得现在再说这话还来得及吗?都道‘君无戏言’,皇上的旨意可是轻易能够撤回的?再说了,百官为了厂督人选已经吵了整整三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定数,您就算是得了不治之症,也得为皇上挺住了不是?” 杨素见董遂良胸口剧烈地起伏,决定再加一把火,阴阴一笑:“更何况在李公公眼中,您与外廷勾结已成既定事实,您若真的失了这厂督之位的庇护,只怕年内就要被调去直殿监清扫马桶,您现在可是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董遂良见他说风凉话,差点气得吐血,但他好歹谨小慎微地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也是个有心计手段的,权衡片刻便知道此时这东厂厂督是想当得当,不想当也得当。 杨素也不敢真气坏了这个胖太监,万一搞得人家撂挑子不干,那就得不偿失了,是以见他不说话,便开口劝慰:“您刚才说李公公在宫内一呼百应,可他终究只能在宫内威风。这东厂厂督可就不同了,有监察之权,到时候,您就是咱大华史上第一位常驻宫外办差的宦官,那才叫纯爷们呐!” 宦官们因为身体残疾,很避讳谈论性别这类话题,甚至有些太监,在宫内会用“洒家”这种奇葩的说法自称,以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不过说到底都是些自欺欺人而已,哪里比得上东厂厂督自称时的“本督”两字有牌面? 刚才董遂良称呼李贤为‘真爷们真汉子’,心中也是有羡慕嫉妒恨的,经杨素一番蛊惑,心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多少文官说我们入宫是大不孝,却又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我若是执掌东厂,有了撼动朝廷的权力,又有谁敢再骂我是骟牛骟马,只可为奴为婢?” 他心思百转,已经生了执掌东厂的念头,但是李贤在宦官圈子中积威已久,让人不敢轻掠其锋,而且东厂初设,宦官们又没有在外办这种差事的经验,是以仍是有些犹豫不决。 他转头去看,却见杨素老神在在,竟然自得其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以开口说道:“杨大人,杂家有些关乎内廷的生计的大事,想先征询一下您和叶大学士的意见。” 杨素见他将自己视为叶一清的代言人,也不点破,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董公公已经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才智超然,何必如此客气?” 董遂良听杨素奉承自己,知道他内心对自己有些警惕,但此时已经容不得插科打诨,是以开门见山地说道:“杨大人,杂家虽然得皇上信任,也出宫办过几次差事,但是这些都远远比不了建设东厂。现在宫内李公公又是虎视眈眈,杂家孤立无援,实在不知如何行事啊?” 杨素轻轻一笑,说道:“谁说董公公孤立无援啦,您可别忘了这职位是怎么来的!” 董遂良见他还是如此推诿,只能彻底把话说透:“杨大人,杂家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李公公一声令下,宫内还有哪个敢追随杂家?到时候,就算如意算盘打得再响,没有人手又有什么用?” 杨素眼睛滴溜溜一转,思索着怎么弄点儿好处,忽然灵光一闪,微笑着说:“董公公您也知道,这建设东厂最急切的无非是地盘和人手。地盘好说,只要皇上大笔一挥,多大的地儿,多好的地角您都能弄到;这人手嘛,说道底还是个钱的问题。” 董遂良点了点头,拍起了马屁:“杨大人说的是!杂家现学现用,你刚才不就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吗?” 杨素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太史公司马迁所说。只要晓之以利,动之以未来利,董公公何愁网罗不到宫内的人才。东厂下设税监,未来利益不可限量,但现在嘛,却还是个空壳子,恐怕也只能招揽一些在李公公手下不得志的人手啊。” 他见董遂良有话要说,话音又转,微笑着说:“不过东厂是皇上的一个重大举措,是以皇上自然会拨大量银子以资建设,但是您也看到了,咱们华朝财政绌极,最近又是用银的高峰。”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外面的天气:“自那日百官跪谏以来,京城的天就没怎么放晴过,黄河汛期将至,治理刷沙要用银子;文武百官现在一个个都饿得眼冒绿光,还都被拖欠着俸禄呢,这也要银子;两位西洋僧人” 董遂良可不敢再让杨素胡扯,赶紧陪笑道:“杨大人说的是,只是这西洋僧人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吧?” 杨素嘿嘿一笑,说道:“怎么不提,现在六部都缺银子,您这东厂就算有圣旨护着,也得在后面老老实实排队不是。在下不才,虽然是个微末小官,有幸也排在了您前头,这东厂的拨款,说不得得拖个个月,只是苦了公公您呐!” 其实有光熹旨意,户部终究是要拨款的,再加上叶一清丈量土地后新增的税收,国库也不至于入不敷出。但是有钱的就是大爷,没钱的就是孙子,户部真要折腾折腾董遂良,手段可就多了,拖字诀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董遂良看杨素笑得贱兮兮的,有苦说不出,只能放低了姿态:“内阁两位大学士既然支持了杂家,总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不然有这个月的空当,杂家非得被李公公生吞活剥了不行!” 杨素摆了摆手:“哎,只要东厂一经设立,两位大学士可就没有功夫照顾您了,他们得安抚百官呐,您没看最近上书的折子都少得快要能处理得过来啦,他们现在天天在内阁无聊得拔胡子玩,寻思对策呢!” 董遂良听他说的搞笑,但还是搞不清楚杨素到底想表达什么,只好开口相问:“杨大人,这内阁的折子能够处理得过来不是一件好事儿吗,总像原来那样积压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杨素摇头说道:“哪里是什么好事,不是内阁和皇上处理的效率变高了,实在是上书的人少了呀!政事不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董遂良皱着眉头寻思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杨素指的竟然是东厂访防‘妖言’之权,暗骂了一声小狐狸,脸上却赔笑道:“杨大人,不知您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杨素见他上道,微微一点头:“董公公,我这次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皇上急切想要引导正确的言论,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能干看戏不是?” 董遂良连连称是,嘴里更是说道:“杨大人果然忠君体国,必然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政策,杂家在皇上面前一定鼎立支持您的办法。” 杨素嘿嘿一笑,忽听御书房外面传来光熹的声音,便不再扯皮,尽量压低声音说:“公公能够深明大义再好不过,相信户部那边也能被您的真诚所打动。” 两人一番交谈,各取所需之后,都分开了一定的距离,做一番高冷不熟悉彼此的姿态,过不多久,光熹c李贤以及内阁两位大学士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李贤见了只有二人在御书房内,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很快舒展开来,跟着光熹走到书桌后。光熹似乎兴致很高,见了杨素尤其开心,待他行礼结束,笑着问道:“杨卿,听说你病了,朕还送了些药材到你府上,可曾用了,身体如何了?” 李正眉头一跳,暗道这杨素果然皇恩正隆,上次袁锦江的差事一定是办得极为漂亮。他只能想到这层,却是怎么也猜不到杨素为了光熹颜面竟然抢回了圣旨,待听到杨素的回答更是暗暗心惊。 只见杨素苦着脸说:“皇上,臣只是偶感风寒,您送的药太过名贵,都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宝贝,臣虚不受补,哪里敢吃呐!” 一般臣子遇到这种事情,老老实实谢恩便是,偏偏光熹就喜欢听杨素说实话,哈哈大笑,对着李贤说道:“杨卿在午门授课时曾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这句话流传甚广啊!你看看你,是不是送了些没用的过去,下次可要注意了。” 李贤听出光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是以陪着笑脸插科打诨:“老奴哪懂什么药材,只管问了御医挑最好的差人送去,却没想到出了这种差错。” 光熹笑着拜拜手:“没事儿,杨卿这不是已经好了嘛!杨卿,听叶大学士说,你病一好就要献策,可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纸媒时代 杨素听光熹问他,就把一早准备好的话说出来:“皇上,微臣生病的时候就在思索,除了科举以外,朝廷还该如何反映和引导舆论。言官们不思进取,只知钻营如何留名于后世,实在是我朝于舆论引导上的缺失太过严重。” 提到言官二字,光熹心中就生了恨意,但他喜怒不形于色:“杨卿,你说的朕能大致理解,只是引导舆论谈何容易,你可是有了定计?” 杨素扫了一眼叶一清,见他微微点头,便开口说道:“要想做到‘三立’实在太难,读书人何以名留青史?那就要借用现有制度,而最容易的,就是上书弹劾,因为但凡经过内阁的奏疏,都会留档以供后世史学研究。” 李正轻咳一声,说道:“杨大人,您要是想讨论奏疏留档的问题还是算了吧,这可没有改革的余地,我和叶大学士都不会同意的。” 杨素摇了摇头:“下官当然明白奏疏留档的重要性,下官想说的是,指望这种方式能够青史留名不过是镜花水月,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能够由朝廷推广一种名传现世的手段,那些求名的自然会把视线转向这里。” 光熹叹了口气:“杨卿,还以为你有什么新的花样唉名传现世无非是著书立说,你刚才还说‘三立’很难做到。” 叶一清见光熹失望,立即出列力挺学生:“皇上,您未在书院读过书,应该不曾听过时文集。此文集不定期发行,收录各地考生优秀的八股时文编纂成册,凡是能够入此文集的考生,都会在学生中积累大量的名望。王继芳王修撰以首辅弟子的身份考取状元,却能让众人心服口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文章连续五次出现在时文集中。” 既然提到了王继芳,李正也只能出列附和:“王修撰依靠真才实学考取状元,但若没有前面的铺垫,只怕老臣也会受百官攻讦啊!” 杨素趁机说道:“皇上,王修撰未应官便有如此名声,这时文集不知起了多大作用!若是由朝廷定期发行刊载新闻和时事评论为主的印刷出版物,有多少人会对成为其中文章的作者趋之若鹜呢?” 光熹微微一怔,隐约抓住了点儿什么,喃喃自语:“若是能够由朝廷控制其中内容,自然再好不过了。凡是想要发表文章的,都得通过监察,那些骂朕的,别人却是连看都看不到!” 杨素见光熹思索,便继续解释:“其实西汉初期就有《邸报》用于传递军情,后来内容扩展,包含皇帝的诏令c官员的奏章,官吏的任免情况和其他朝廷大事。但是这些内容只阐述现实发生的事情,不加入任何评论和思想,根本没有文章作者的说法,加上从未定期大量发行过,自然无法起到引导舆论的作用。” 李正见光熹还处于比较兴奋的状态,只好由他出来泼冷水:“杨大人,你刚才说定期大量发行,不知是怎么个定期法,大量又到什么程度?目前国库空虚,很难拿出巨额的银子来支撑。” 杨素生病这段时间想的就是这些问题,早就有了对策:“下官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下官的解决思路是办两份五日一刊的报纸。其一为《大华官报》,积极宣传朝廷的重大决策并加以评论分析,及时传播各部信息c各地大事,作为我朝官员的内参。” 他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其二为《大华民报》,减少朝廷大事的比重,增加娱乐版块,例如可以展示一些戏曲民俗c诗词歌赋之类的内容,增加能够盈利的广告版块,通过广告版块达到两份报纸的收支平衡。” 光熹乍一听到新词,饶有兴致地问道:“何谓‘广告’?是西洋的舶来词吗?” 杨素这才想起似乎没有“广告”c“报纸”的概念,只是有了《邸报》做铺垫,光熹能够理解后者,却想不通前者,是以解释道:“这‘广告’一词取的是‘广而告之’之意,是一种公开而广泛的宣传手段。皇上,若是这《大华民报》每次发行都超过万份,商家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将会引起极大的反响!” 李正哼了一声,说:“杨大人,全京城识字的一共才多少人?而且你可知道印刷万份报纸需要多少时间?” 杨素笑着摆了摆手:“李大学士,不识字便读不得报吗?下官要让这两份报纸五日一刊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技术原因,我朝虽有木活字c铜活字的印刷技术,但是因为印刷出版物的固定,还是雕版印刷效率更高;其二就是为了针对看不懂文字的人群,广告除了商家字号以外,一律用图画展示,而雕刻图画的雕版也是非常耗时的。” 光熹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还是不对,谁会为了专门看广告而去阅读报纸?” 杨素暗道还真有这样的人,但他当然不会说这么荒唐的话,而是微笑着说:“皇上,报纸不一定要以个人为名义进行购买。就拿京城中的百家青楼来说,客人们等着红姑娘出来献艺之时非常无聊,自命清高c附庸风雅的又不愿意去看那些别的歌舞污了眼睛,随手取来报纸阅读不是最合适不过?一家青楼订报二十份还是说少了呢!” 叶一清对杨素拿青楼举例有点儿不满,瞪了他一眼,出来圆场:“客栈,酒楼,茶馆,衣铺这类可能需要等待的地方,都可以购买报纸以填补客人零碎的时间,就算客人不识字,看看画也是好的,有报纸就会比没有报纸的更加受人欢迎!” 华朝虽然出版印刷经史子集比较多,但是这些东西的雕版都是现成的,刻版工匠大多只是记录在册,一个个都不用响应轮役,在外面赚起了外快。 工匠们既然是轮役,就不用考虑人工成本的问题,在报纸印刷方面只要考虑纸张,墨水的银钱即可。而销售更是简单,走一走户部的渠道就行,银差们上门收税,随手卖份报纸总不难吧。 其实说到底,报纸是个新鲜事物,图的就是一个时尚,真有那个闲工夫,茶馆里不是有唱曲说书的嘛,字儿读不懂,总能听得懂。但报纸通过广告达到收支平衡,不以出版发行赚钱,这就有了价格优势。 一家酒楼每刊订上二十份,一个月百来份报纸才能花几个钱?客人坐下之后把报纸往人家手里一塞,到了上菜的时候再取回来,这就是一种服务质量上的提升。 光熹把办报的事情从头到尾思索一遍,发现其中关节似乎都已打通,便点了点头:“朕说不好,只是觉得应该可行,咱们不妨试试,现在户部能拿出的银子不多,杨卿还得自己多想办法。” 杨素恭声说道:“皇上,这第一期报纸,微臣只准备发《大华官报》五百份进行试探,其中最显著的位置想留给您的文章,看是不是真的有引导舆论的作用。不过没有广告板块,不能完成自给自足,还需要户部拨一点儿银子。” 叶一清也出列帮着说和:“皇上,五百份报纸所需甚少,臣觉得可行。” 光熹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李贤忽然开口:“皇上,老奴觉得这报纸的差事还是交给司礼监来做吧。司礼监经厂工匠总数超过千人,历代印刷的书籍都是从此而出,经验丰富呐!” 李正c叶一清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没有看错这个李贤,他因为东厂厂督的事情和外廷撕破了脸皮,现在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李正清了清嗓子,出言反驳:“皇上,司礼监经厂印刷的各种书籍,印刷量最大的是《佛藏》c《道藏》c《番藏》,以及每年度的《历书》。而国子监则不同,印刷包括制书c杂书c类书c韵书及经c史c子集等八大类。皇上若想以《大华官报》引导朝廷舆论,那就不可将其印刷交给司礼监。” 这话说出来就比较诛心了,基本是在讲读圣贤书的文人,是不太看得上宦官搞出来的出版物的,可把李贤气了个够呛,他朝在下面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说的董遂良连使眼色,要这位东厂厂督出来帮忙说话。 董遂良额上见汗,他看了一眼杨素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出列说道:“皇上,老奴觉得,这点子是杨大人出的,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吗?这报纸的差事还是由杨大人总领最为稳妥。”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李贤更是万万没想到早上才和董遂良通了气,才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被他从背后捅了一刀,脸上表情急变,闭上嘴盯着董遂良不再说话了。 光熹也好奇董遂良究竟和外廷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眼杨素:“这就叫‘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是你出的点子,那也让你去落实好了!” 叶一清不知杨素用的什么法子拉拢了董遂良,但他反应极快,压下心中惊讶,对光熹说道:“皇上,臣以为不妨观察《大华官报》的成效,再对东厂的职权进行研究讨论。” 董遂良也立即附和:“老奴也觉得应该如此。老奴在外面办差的经验少之又少,跟各位大人实在比不了,还是先多学习学习才能为皇上分忧啊。” 光熹见董遂良抱大腿如此之快,哂笑一声:“早知你们弄出这些个官报c民报是另有所图,也就是这点子是杨卿出的,否则朕绝不会这么轻易让你们过关。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咱们先看看这个《大华官报》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李正眉头一皱,再看杨素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心想:“文武百官耗尽心力也难说服皇上改变访防‘妖言’的想法,这杨素一出马就让他回心转意,怕是只有‘简在帝心’四个字才能形容,也不知他上次处理袁锦江的事情到底是如何行事的?” 杨素躬身说道:“微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皇上所托!” 光熹点了点头:“你确实没叫朕失望过。李贤,笔墨伺候,朕要先为这《大华官报》题写报名,然后再写一篇文章。” 此时正在御书房内,李贤片刻便帮光熹铺好宣纸,只见光熹凝神提笔,潇洒地写下“大华官报”四个大字,又再另一张纸上写就文章:“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 这位仁兄也是厉害,大概是对封禅这类贤君的事情梦寐以求,文章上至三皇五帝,下至秦汉,各种假大空的话提笔就来,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杨素严重怀疑以华朝的印刷技术可不可以在一张八开的纸上把文章印完整。 叶一清c李正两人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品评几句,说哪个典故用的好,哪个词用的精妙,最后竟然一致评价:“皇上此文直陈胸意,又以敬慎小心,居安思危自勉,实在是传世之佳作,百官读了必然心有所感啊!” 光熹似乎也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哈哈大笑,让李贤将文章递到杨素手里,说:“杨卿,朕已经极力为你促成此事,下面就看你自己的了。” 杨素领了光熹的题字和文章,几人一起走出了御书房,此时天色很暗,正下着绵绵的细雨,董遂良贴近杨素身边说道:“杨大人,最近这天气就没怎么放晴过啊额户部那边的款项,还得您帮着出面说和说和。” 一旁的叶一清和李正这才明白杨素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的董遂良,只是这董遂良话题转换极为生硬,又说的太过直白,听得他们眉头直皱。 杨素反倒是浑然未觉,他盯着天边的乌云,轻声说道:“纸媒时代来临了,这天也该放晴了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御用文人 永定门外十里长亭,袁锦江望着亭外的雨帘心中萧瑟,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回乡的大臣,竟然没有一位同僚相送。他默默感叹一声:“我这官当的是个什么劲儿啊!没图着名,没图着利,皇上还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唉” 他官居户科给事中,是典型的言官,平时没有什么灰色收入,只能靠俸禄度日。还好膝下没有儿女,京城家中只有夫妻二人和一个丫鬟,是以花销不大,亏了光熹抱着好聚好散的念头,对他颇为优待,准许他利用驿站的马车还乡,不受臀伤未复之苦。 此时袁夫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对他说道:“夫君,别再等了,我们冒雨出发耽误不得,若是路上遇到些许情况,晚上恐怕要找不到地方歇脚了。” 人一旦心中黯然,就会思绪纷涌,不断考虑得失。袁锦江望着妻子素面朝天的容颜,心中想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怎么化妆了,却是我俸银太少,她要省吃俭用,用这点儿小钱来贴补家用,我这个夫君做的真的合格吗?” 他越想越觉得窝囊,竟然快要不争气地落下泪来,还好此时天空飘着雨滴,仅有的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根本没有人关注到他。他悄悄的揩拭眼角,咕哝一句:“真不是个远行的好天气” 忽有一人接口说道:“却是个送行的好气氛,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只是差了那么点儿秋风和落叶。” 袁锦江循声望去,只见杨素就站在他身后。杨素一副风流文士的打扮,衣衫前后的下摆微微被雨水润湿,却一点儿也不狼狈,倒显得有些出尘意味。 “年轻就是好啊!” 袁锦江自然不会说出心中想法,他嘴角一抽:“没想到你竟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 杨素微微一笑,走到袁锦江身边与他并排而立:“此言差矣,其谬有二。第一,若是此时早朝下了,叶师一定也会亲来;第二,我不是来送你的。” 袁锦江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杨素小儿,你已经出尽了风头,为何还要来此羞辱于我!曰月昭昭,民心如镜,你不过一个谄谀摇尾的弄臣,皇上总会厌倦你的奉承,看透你的面目,失了皇上宠信的你还有什么手段自保?” 杨素摇了摇头,心想:“人心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袁锦江官居给事中几年未有升迁,骂人骂的多了,果然心态也变得像所有言官一样敏感多疑,言官实在当不得啊!若是我没考上三鼎甲,入了督察院,过上几年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袁锦江的肩膀,这在文人之间算是一个相当亲密的动作,只有志同道合之人才能做得,这下子把袁锦江弄得有些迷糊,竟然一时忘了满腔怒火。 杨素见他平静下来,开口说道:“你不要脾气这么暴躁,我也不是来羞辱你的。袁大人,看了皇上给你准备的马车,我若真的是一个弄臣,来此羞辱你不是找皇上的不痛快?咱也不说这些没用的,你可知因为你的两封奏疏,朝中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袁锦江微微一愣,见杨素似乎确有要事要谈,便谨慎地说道:“虽然已经辞官,但还是听说过一些风闻,皇上好像要新设立东缉事厂,以此限制言路,难道这东厂是杨大人的点子?” 杨素赶紧摆摆手:“你可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不过我倒是想了个应对之法,暂时拖住了东厂访防‘妖言’的动作,今日早朝到了这个时辰还未散,估计事情也就定下来了。” 袁锦江再次怔住,经过诏狱内的那场闹剧,他本以为杨素对上书弹劾是非常反对的,怎么今日又突然站回到了这边的队伍。他弄不清楚杨素的居心,只能小心地看着杨素,等他的下文。 杨素果然开始了解释:“我觉得吧,所谓弹劾不过是些臭不可闻的狗屁!很多言官对于很多利国利民的政策放大错误,忽视优点,这种说风凉话的态度,打板子的行为,实在是没有任何助益!” 他见袁锦江有些不服似要辩驳,立即抢声说道:“但是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言官们站出来泼泼冷水,勒勒马缰,以防止头脑过热,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太过火。不过言官们以前那种一味批评的态度却是再也要不得了,咱们需要建设性地提意见,赞扬该肯定的,批评该否定的。” 袁锦江被杨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话方式弄得有些头晕,还是没抓住他的中心思想,只能说道:“杨大人,这言官,不就是抓住不合礼制或律法的地方进行上书的官职?你这似乎” 杨素嘿嘿一笑:“你不是辞官了嘛,现在你不站在言官的角度思考一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不提辞官还好,一提辞官袁锦江就来气,他指着杨素撂了一堆的市井俚语:“你别来这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不说明白,我可上车走了啊!” 杨素见他不似初见自己时那么生气,便深吸了一口气:“袁先生,今日来此,既不为了送行,也不为了羞辱,只希望你能留在京城,专职为《大华官报》撰稿。” 说到这里,杨素把《大华官报》的设计进行了大致的讲解,然后又道:“你已经不在户科给事中的位置上,现在跳出来看,觉得这《大华官报》的构想如何?” 袁锦江皱着眉头,盯着杨素的双眼,发现杨素全然无惧与他对视,这才叹了口气:“看不清!很多新政,例如叶师的清丈土地刚实行时,我就能预测此举必能充盈国库,是利国惠民的政策。但是这《大华官报》的构想,实在太过天马行空,纵使身为言官多年,我也看不清它到底会走向何方。”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选我?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得了皇上和内阁两位大学士的鼎立支持,按你的说法,皇上和两位大学士的文章都会出现在第一期的报纸中。要说写文章,满朝上下能人遍地,翰林院随便选一个学士出来都比我更有水准,为什么要选我这个已经辞官回乡的人?” 杨素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两篇奏疏?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是你的奏疏导致了皇上要设立东厂控制言路,只有你的文章出现在报纸上,才能以正视听,压住现在那批蠢蠢欲动的言官。这就叫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袁锦江涨红了脸,说道:“我尽忠职守,上书弹劾的内容哪条不是有理有据?” 杨素轻咳一声,说:“袁先生,咱别说这些没用的行不行,现在不是说你有理有据的时候!再说了,有理有据的事情做出来也不一定就是好事。现在有个机会,不仅可以让你官场扬名,还可以预防即将到来的言路闭塞的麻烦,你就说你愿不愿意抓住吧!” 袁锦江被杨素一激就要答应,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做言官时最是不屑对皇上溜须拍马的谄谀之臣,一旦专职为《大华官报》撰稿,他自己也将被划入此列,毕竟骂皇上的文章在杨素这里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 杨素见他犹豫,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从言官到“御用文人”的落差,只能晓之以利:“这第一期报纸中,我准备把你的文章安排在皇上之后,两位大学士之前,你精心打磨一番,必受追捧,只要引导舆论的效果出类拔萃,皇上自会忘了过往的那些不愉快。” 然后动之以理:“袁先生,此时此刻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你为大义献身,虽然会被所谓‘清流’排挤,但是你遏制了东厂膨胀的权力,保护了言路的畅通。那些人动辄假‘道义’c‘正理’之名进谏骂人,于国家政策毫无益处,咱们理他作甚!” 袁锦江仍然皱着眉头,沉思利弊,忽然听到马车内再一次传来妻子的声音:“夫君,还不走吗?” 他回头去望,只见妻子又打开了车帘似乎想要催促,但是一见到杨素也在,便又将帘子拉下,不再打扰二人,对妻子素面朝天的容颜的惊鸿一瞥让他心中一痛,大声喊道:“咱们不走了!” 连袁锦江自己都没想到,真正触动自己的不是杨素口中的名利或者大义,而是对发妻的感情。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杨素说道:“杨大人,离京之前我已经卖掉了宅院,现在没有地方居住,不知杨大人方不方便安排?” 杨素大喜过望,立即说道:“报纸的印刷要在国子监经厂进行,袁先生尽管住到国子监来,我现在是格致馆的博士,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安排的!” 袁锦江点了点头,回身招呼车夫回城,然后对杨素说道:“杨大人,在诏狱内我曾对你恨得牙痒痒,甚至想你死了才好。可是辞官之后这十日,每每想到你却再没有了那种恨意,今日再见你时,竟发现对你反而有些亲近,也不知是何故。” 杨素微微一笑:“若没有我,袁先生已经成了无头的游魂!人之初,性本善,你饱读圣贤书,纵使对我略有恨意,也敌不过骨子里对我救命之恩的感谢吧。何况无官一身轻,心态一旦发生变化,看任何人,任何事都会发生变化吧!” 袁锦江沉吟片刻,又望了一眼马车的方向,想到妻子还坐在车内不知所措,便产生了立刻奔入车内与她叙话的冲动,下意识地说道:“‘无官一身轻’,怎么那么多人就看不透呢?” 国子监经厂内一片忙乱,杨素逐个检查着刻板上的印字,他还是低估了印刷的难度。 经厂内的雕版工都是京城内身经百战的老手,活计异常熟练,虽有人数超过百人,可是每块刻板同时只能有一人操作,而且杨素又使用了现代那种十六开两版的设计,刻板就会弄得非常大。他只能将刻板再拆分细化,才能赶在五日内完工。 两位西洋教士都赶来帮忙,拉丁语系多用字母拼接,活字印刷难度远低于字数极多的汉语,是以西方的活字印刷应用更为广泛。他们现在负责改良活字,争取缩小每个活字的大小,让每个版面能够印上更多的内容。 格致馆的学生们也被杨素带到了印刷现场,现在他们的主要研究课题是改良转轮排字技术,使多名工人可以同时进行一个版面的排布,争取能在一个月内更新技术,让报纸的文字部分弄成活字印刷。而这一个月内,杨素的报纸只能用雕版印刷术强上了。 杨素一边研究着刻板,一边叹了口气,对恰好匆匆赶来的石温之说道:“看来只能向司礼监开口借一些工人来,一边制作雕版,一边制造活字。现在国库没钱,看来只好由我出去乞讨了。” 石温之顺了口气,将手中书稿递出,说:“老师,您苦等的最后一篇文章送到了,刚才袁先生家的丫鬟把文章送到了经厂门口。” 杨素立即接过书稿,紧张地打开,看见标题竟是《论孝》,第一句则是“‘孝’乃百善之首”,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默念:“阿弥陀佛,袁锦江同志你可要迷途知返啊,别再闹什么幺蛾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舜恐无后,是以不告而娶,孟子言其‘犹告也’。” 读了这句话杨素就放心了,孟子的原意是不孝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最为不孝。舜没有告诉父母就娶妻,是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君子认为还是告诉父母比较好。 而袁锦江同志直接进行了曲解,认为舜尽管没有告知父母,但他是因为恐惧无后才这么做的,在贤明的君子眼中,那是犹如告诉了一般。 文章以此开篇,对传统孝道中很多地方进行了批判和个人的理解,最后甚至断章取义,从孔圣“事父母几谏”中提炼出了“谏亲”的想法,把《礼记》中“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的说法进行了驳斥。 整篇文章的内容,与《崇严国本疏》c《报养恩母求去疏》的传统孝道的核心论点相去甚远,甚至有了那么点儿解放思想,平等亲子关系的意思,最后更是把光熹吹上了天,说光熹勤政节俭,对国家大事负责,是报答了皇太后在他刚即位时临危受命垂帘听政的大恩,就是尽了最大的孝道。 杨素叹了口气,心说:“这袁锦江笔杆子也够硬的,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水平。只是有了种‘御用文人’的味道,但愿这个词在华朝,会发展成一个褒义词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美人少东 炸了! 《大华官报》第一期如平地惊雷引爆了官场舆论,看看作者的豪华阵容,除袁锦江这位离职人员,竟然没有一个人的品级低于四品,连杨素都考虑到自己的品级不够,没有亲自执笔。 叶一清新政下一步将如何发展?李正会如何发动狙击?凡是有点儿政治嗅觉的官员,都会逐字逐句研究上面的内容,从中解读出一些风吹草动。而百官跪谏事件的核心人物袁锦江同志堂而皇之地曲解亚圣言论,一夜之间做了皇上的门下走狗,也让无数人跌破了眼镜。 官场的舆论阵地一直是言官们把控,秉承着该打掉就要打掉的原则,奏疏如雪片般飞向光熹案头,抓着《官报》部分内容的漏洞狠批,却没想到皇上一概留中不发,而是在早朝上笑呵呵地指点他们。 原话是:“杨卿搞的《大华官报》是公开投稿的,你们既然对其中内容多有不忿,找朕诉苦干什么?对自己笔力没自信吗?有本事的就写好文章,投稿到杨卿那里,能在报上发表文章的才算英雄好汉嘛!不过咱们这新报版面有限,你们可得好好磨砺一下文字啊!” 得,您老都这么说了,意思是我们的文章见不了报就是文笔不行呗!这文人的事情嘛,能用文章解决的,就没有挽起袖子上去干的,君不见新文化运动时期,报纸上尽是隔空骂架吗。 是以这帮对自己掐架能力极度自信的笔杆子们,一个个皓首穷经引经据典,写就华丽文章对时事发表不同意见。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再没一个骂光熹的,没看连袁锦江都被杨素摆平了吗!文章想要见报?不好意思,先把屁股摆正了再说。 杨素虽然已经具备了一些文言文的阅读和写作能力,但是跟这些大牛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文章中的很多典故他听都没听过,是以干脆搞了个主编的职位交给袁锦江,让他遴选见报的文章。而杨素自己则在《官报》第一期发行当日,由叶紫萱引见,找到了《大华民报》的金主。 兴许是因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宝大福的京城总号内不见一个客人,叶紫萱和杨素两人刚刚放下纸伞,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叶小姐,还有这位公子,今日来得真巧,大挡手于先生刚从浙江回来,可以让他亲自为二位设计珠宝。” 叶紫萱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今日不是来选珠宝的,此次前来,是找周小姐有要事相商,你快去禀报吧,就说是天大的好事。” 那伙计显然对叶紫萱极其熟悉,只让两人稍后片刻,便得了许可回来,将二人引入一间内屋。屋内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四十左右,神态有些疲惫,他手指修长,微微有点儿斗鸡眼,看人进来时双眼眯成一条缝。 女子身穿了一身湖蓝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没有什么花哨的图案,她与叶紫萱年龄相若,一眼望去没觉得有超出常人的美貌,但是仔细去瞧,却发现眉眼和谐,是那种耐看的类型。 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头上那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华贵庄重,与她手腕上的乌金镯子相映成趣,能有这番精致打扮的,应当是这宝大福的少东家周玉莹了。 周玉莹见了叶紫萱进来,立即笑着迎上:“紫萱姐姐今日来的好巧,于先生恰好从浙江各分号那边回来,会在京中停留三个月,用这段时间,足以帮姐姐打造最合适的珠宝了。” 叶紫萱笑着拉住她的手,指了指杨素低声说:“这是我父亲的学生杨素,已经入朝为官啦。今日可不是带这呆子来选珠宝的,若是指望他送我礼物,说不得要等到过年时从父亲那里分润。今天来这里是他有要事商议。” 周玉莹见她称呼杨素时那股小女儿情态,哪里不知两人的情侣关系,对杨素说道:“杨大哥,既然你和紫萱姐姐如此亲近,我便这么称呼你啦。于先生每年只在京城总号待三个月,若要给紫萱姐姐送些礼物,可是机不可失哦。” 大挡手只在总号待三个月?杨素心思一转,朝周玉莹和于先生作了一揖,旁敲侧击:“听紫萱说,周小姐年龄比她还要小些,就已经做了这宝大福京城总号的负责人,日日夜夜在此盯守,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玉莹听他奉承,立即摆手:“哪里比得了紫萱姐姐的博学多才。而且我也不是日夜盯守,过年时总要关店歇业几日的。” 杨素心道:“这宝大福果然有些奇怪。大挡手在总号每年只待三个月,竟比南方的分号还要少,而总号又交给了一个妙龄女子全权打理,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门道。可惜紫萱是女中君子,一定不曾打听过周家情况,不然这次谈判说不定能加一些筹码。” 杨素压下心中思绪,说道:“既然周小姐可以总领宝大福京城总号的事物,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啦。此次我和紫萱来此,是想和您谈一笔买卖,但是买方是您,卖方是朝廷。” 周玉莹微微一怔,和于先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有些不解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素便将《大华民报》关于广告的设想提了出来,希望宝大福做《民报》的广告商。 周玉莹头一次接触这种神奇的事情,心中略一计算,发现在不计算人力成本的情况下,印刷万份报纸花费并不是很高,似乎可以进行几次投资试水。珠宝行业异常暴力,只要通过这个广告,每五日可以多做成十笔生意,就能收回广告成本,赚取的名声还不计算在内。 她将目光看向于先生,发现他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微笑着说:“刚才听了《大华官报》的势头,便知道在《民报》上做广告,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紫萱姐姐对妹妹果然非常照顾,竟让如此好事落到了妹妹头上,实在是感激不尽呐!” 杨素暗道这少女果然有些眼光,大笔一挥就扔出去几千两银子,但是他现在要解决的远不止两份报纸的成本问题,于是开诚布公地说道:“周小姐,其实我们所需的远不止这些银子。现在的雕版印刷技术效率太低,国子监经厂的刻板工日夜不休地工作才能刚好完成《官报》的印刷,一旦加上《民报》,我们就不得不向司礼监借人了。”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银子改良活字印刷技术,制造大量活字,现在暂定的是木活字,但我们希望能得到充足的资金制作更加便于保存的铜活字。” 周玉莹倒吸一口凉气:“汉字何其之多,还有很多会在文章中多次重复的,这得花费几十万两的银子才有可能啊。” 杨素听她说得夸张,赶紧摆手否定:“不是不是!我们又不是要印制‘全书’或者‘大典’,只需常备六到七万枚活字即可,造价也用不了四万两白银,我想对宝大福这样的老字号来说,拿出这笔银子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儿。” 周玉莹眉头一皱,良久说道:“您进门就说了今日谈的是生意,我必须得知道,宝大福能得到什么回报。” 杨素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微笑着说:“这点保证你有赚不赔,我们会认定宝大福为《民报》一年的独家冠名商。这冠名商的意思就是,在每期的报名之后,我们会加上‘本报由百年老字号宝大福独家赞助’的字样,并在没页角落印上宝大福的字号。” “当然,这种便宜的好事儿只此一年的机会,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会允许其他商家加入独家冠名商的竞争,价高者得,到时候可就不是四万两可以摆平的了。” 周玉莹眼神一亮,但是面色又逐渐转变,咬着下唇陷入沉思。叶紫萱微微一怔,暗自疑惑刚才还非常果决的她怎么忽然变得这般犹豫,是以试探性问道:“可是宝大福资金上出了什么问题?” 周玉莹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笑道:“怎么会京城实行折俸以来,官员家庭的布匹c茶叶都多得用不过来了,女眷们的消费几乎全部转至了珠宝,最近的生意可是一直在提高的。” 杨素虽然觉得她解释有些牵强,但是看来又不像缺钱的问题。他沉思片刻,说:“周小姐,刚才你说大挡手每年只在总号停留三个月时,我就感觉到宝大福内部似乎出现了危机。如果你信得过紫萱,那也大可以相信我,将事情说出来。” 周玉莹恍惚之间,却是一旁的于先生先开口了:“东家病倒之时,将整个宝大福交于大小姐手中,但是东家的几个同辈趁机夺权,差点儿将大小姐架空。” 周玉莹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于先生,还是我来说吧当时多亏了于先生以离开宝大福相要挟,才让我保住了总号的经营权,但是作为交换,于先生每年只能在京城停留三个月。几位叔叔还提出苛刻的要求,只要今年京城总号的生意可以翻一番,他们就认同我作为父亲生意上的代理人。” 杨素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一个月投千两并不多,而且可以视成效决定后续是否投资,但是一次性投入四万两去做冠名商,风险实在太大。若是最后打了水漂,那年营业额翻一番的目标,怕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了。 叶紫萱轻叹一声,问道:“父亲的新政落实的不错,京城百官折俸的现状很快就会改变,不知玉莹妹妹到时候还能不能完成这个苛刻的目标?” 此话直击周玉莹的痛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素对身处古代却能谋求自强的女子极有好感,是以想要出手帮她:“我非常清楚广告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一旦改良印刷技术,报纸的版面会增加,周期也会缩短,它可以让满城尽知宝大福的名号,到时候‘买珠宝就到宝大福’的想法就会根植在每个人心中。而且,周小姐你心里也清楚,要想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须要放手一搏!” 于先生叹了口气,对周玉莹说:“大小姐,杨大人说的有道理,与其将宝大福拱手让给那些老不羞,不如放手一搏,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周玉莹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看向静静等待着的杨素:“杨大人,四万两白银两日之内送到国子监经厂。虽然这笔银子对宝大福来说不过尔尔,但是对小女子来说,却是翻身的希望,还望杨大人妥善对待。” 杨素盯着周玉莹的俏脸,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把自己的照片放到手机里的董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同样是自强自立的女强人,眼前这位可是要养眼多了。 其余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杨素清了清嗓子,然后笑着说:“刚才盯着周小姐看了半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我们让周小姐带上宝大福的招牌手势,请画师画下巨幅画像,然后用这画像做整版广告,旁边再写上引人注目的广告词。” 他说到这里,越发觉得可行:“广告词我都想好了,‘同行镏金岁月,相伴金华人生——宝大福’,你们觉得怎样?这几个字干脆请皇上出马,毕竟对现在的亏空国库来说,一下子乐捐四万两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叶紫萱听到这里捅了捅他的腰,在他耳边提醒道:“玉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虽然以宝大福少东家的身份抛头露面,但是将画像公然展示,还是有些不妥!” 却没想周玉莹咬了咬牙,说:“杨大人这个点子确实不错,若是真的对宝大福有助益,这点个人损失又算什么?咱们事不宜迟,我这便叫伙计去请画师。” 杨素微微摆手,说道:“此画不仅要传神,还要画下店内的其余珠宝以做宣传,一般画师应付不来。周小姐为了《民报》已经付出甚多,画师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在国子监画学馆内,画界名宿甚多,我和紫萱这便出发去请!” 考虑到制作绘画刻板的难度,杨素竟是再也坐不住了,他拉了叶紫萱奔出珠宝店,望着外面密布的雨帘,忽然拍了一下额头:“真是糊涂,竟然忘了问于先生的名讳。” 叶紫萱轻轻一笑:“人家就叫做于先生啊!” 杨素哑然失笑:“他父亲一定是个好为人师的家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广告女神 “杨大哥,想不到你竟然真的请到皇上题字。”叶紫萱望着南锣鼓巷熙熙攘攘举着纸伞的人群,有些失神地说道。此时她与杨素正坐在晴雨楼内,等着皇上给宝大福亲提的匾额送到,好上前祝贺。 杨素读着手中的《大华民报》第一期,随手一指街对面宝大福的招牌:“国事艰难,周小姐乐捐四万两帮助国子监造铜活字,为京城商人之表率,皇上也算是投桃报李吧。有了宝大福的铺垫,以后朝廷再想做招商引资的事情,阻力会小上很多。” 叶紫萱理解能力很强,早习惯了杨素随口蹦出个新词,片刻想明白招商引资是个什么概念,微笑着说:“我算是服了你啦,你看外面还飘着雨,仍有这么多夫人小姐聚到宝大福这里,玉莹妹妹昨日下午就开始忙得晕头转向,还偷偷跟我说你是点石成金的杨财神呢。” 杨素抬眼观察四周,发现晴雨楼内等待的客人大多都在翻读报纸,更有甚者竟然掏钱要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不过两日功夫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来是以为咱们大华百姓识字率不高,百姓对报纸没有需求,这第一期定然会滞销的。” 叶紫萱掩嘴轻笑,目光闪亮地看着杨素:“却没想到,报纸在士人掀起了潮流,现在没读过《民报》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识过字读过书,还有人重金求取不对外发售的《官报》的一二两期呢。” 杨素点了点头,指着手中报纸广告版上周玉莹的整幅画像说:“你看宝大福的生意能够如此之好,既有皇上巨大号召力的因素,也有这广告的因素,现在又有哪个见过这种极具冲击力的宣传的?周小姐现在是咱们大华当之无愧的广告女神。” 叶紫萱听他用“女神”描述周玉莹,隐约间记起杨素也曾用这个词调戏过她,不知怎么就有些不痛快,将头扭向一边:“是啊,玉莹妹妹能当上这个女神,可是你一力捧起来的。” 杨素觉得叶紫萱语气有些奇怪,虽然想不出具体原因,但也能大致猜出她是吃起了飞醋,心思一转,微笑着说:“只可惜这画却是不怎么样,紫萱,过几日闲暇时我用自己做的炭笔为你作画,一定把这幅给比下去,如何?” 杨素没有丹青功底,也不会什么素描,叶紫萱对此是早就见识过的。她噗嗤一笑:“才不要你来画,人家还记得你在画‘地圆’那个问题的示意图时,竟然把船化成四四方方的盒子。若是叫你画我,估计画上得全是说明,这是眼睛,那是鼻子字比画还要密,丑死了!” 杨素见插科打诨成功,暗松一口气,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勤加练习,到时候定然能看出人的样子来。” 叶紫萱听他开这种玩笑,在桌下轻轻踢他一脚,又撅起了小嘴,只是眉眼间的愉悦怎么也掩饰不住,小女儿情态叫人好不喜欢。 杨素最近连办几件大事,心情颇为舒畅,便专心与叶紫萱说笑逗她开心。两人正兴致勃勃地聊着,终于见自巷子南口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一身崭新蓝袍的新任东厂厂督董遂良。 杨素远远见了,一掸衣袍起身走出晴雨楼相迎,叶紫萱最近当了舞阳公主的格致学老师,在宫中行走比杨素还要寻常,是以也不露怯,紧跟着走了出来。 董遂良也是远远瞧见街边的杨素,立即堆起满面笑容迎上:“杨大人,几日不见啦,杂家可想死您啦!” 杨素见他对自己客气,便知在内阁两位大佬的授意下户部一定给东厂拨了足量的银子,想着花花轿子人人抬,便奉承道:“董公公,当日我说什么来着,能外出办儿事的才是真爷们真汉子。想想现在这类差事都落到了您手里,李公公却只能在宫内呆着,是不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董遂良胖胖的脸上笑开了花:“有点儿意思,确实有点儿意思!杂家先把皇上的差事办了,再好与您叙话。” 董遂良大手一挥,就有两名内卫擎着红布包裹的匾额上前,宝大福店内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有见识的,自然知道这是宫里的大太监外出办差,全都恭恭敬敬的让出一条道来。 店内的周玉莹早有准备,她一听店外忽然安静不少,就知宫中来人,便和客人告罪一声,提着裙子小跑出来。 她没有领圣旨的经验,但还是知道要跪,却没想到被董遂良轻轻扶住:“少东家不用行此大礼,皇上早就说过,这匾额是来表达谢意的,不能因此影响了贵号的生意,您只管当平常礼物收下就是!” 这声“少东家”出口可不得了,算是光熹钦点了周玉莹做宝大福的接班人,她眼睛一热,险些就要流下泪来,再看一旁笑着的杨素和叶紫萱时,眼中就带了些感激的意味。 叶紫萱也为这个吃尽商场苦头的妹妹感到高兴,悄悄指了指红布蒙着的匾额,这才让周玉莹反应过来。她恭声道:“草民谢皇上隆恩,这就让家人将匾额换上。” 董遂良笑着点头:“杂家带来的这些内卫们手脚利索,这些粗活还是他们干吧,少东家还是先揭开红布。” 叶紫萱心情激动,有些颤抖地掀开匾额。只见上面黑底金字,自又右向左龙飞凤舞的写着“宝大福”三字,匾额最左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两列小字,正是“同行镏金岁月,相伴金华人生”的广告词。两列小字之下,光熹竟是给商家题字时用了印,虽是一枚闲章,但也能看出重视。 一时间众人哗然,无不感慨这宝大福的手段通天,只有几个熟悉官场的才知道,光熹这是爱屋及乌,对宝大福能有如此浩荡天恩,全赖他对杨素办事能力的肯定。 董遂良早就见过匾额真容,也不惊讶,他立即布置一番,让内卫们换下宝大福的招牌,然后悄声对杨素说道:“皇上有口谕,说您办事得力,这类小事儿陛下自然是能帮就帮,您只管大刀阔斧去干。” 杨素心想:“光熹还真是被空虚的国库搞得有些焦头烂额啦,我这种能帮他赚钱的,果然比较吃香。” 这么想着,他便连连摆手:“都是替皇上办差,当然应该竭尽全力,董公公既然出得宫来,不如进宝大福小坐片刻?” 周玉莹也趁机相邀,董遂良客随主便,几人便缓步走进偏厅。 刚一进屋,周玉莹便忽然涨红了脸,走到桌边不动声色的收拾。另外几人下意识地去看,恰巧看到桌上是一份摊开的《民报》,美人少东的画像正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叶紫萱见周玉莹手忙脚乱地合上报纸,便噗嗤一笑:“玉莹妹妹作画那日时那般开朗大方,怎么今日反而这么害羞了?今天在晴雨楼内,杨大人还赞你是广告女神呢。” 听了这话,周玉莹脸上更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却没想到董遂良也来插了一嘴:“这《民报》在宫中流传也广,后宫妃嫔都对周少东家异常羡慕,有的还对宫中采办们说,以后的珠宝只要宝大福的。连皇后娘娘都对您赞赏有加,说您敢为常人之不敢为,是女子楷模。” 杨素听了这话砸了咂嘴,想到从昨日开始,袁锦江就不断收到讨论女子道德,抛头露面有伤风化的文章,不禁有些感叹:“周小姐为了宝大福顶住巨大压力,做出如此牺牲,能得到现在的成绩实属必然,也算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货吧。” 周玉莹听他这么评价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紧紧咬着下唇,忽然狠狠瞪了杨素一眼,直把杨素看的有点儿莫名其妙,也不知是怎么招惹她了。 叶紫萱同为女子,倒是看出点儿端倪,轻轻拉住周玉莹的手:“玉莹妹妹别想太多了,我们也是不忍看着你苦心经营的宝大福落入他人之手才出此计策的。” 听了叶紫萱安慰,周玉莹竟然眼眶微微发红:“妹妹也不想这样抛头露面地任人评头论足,实在是没了主意才会可谁想到你家这呆子竟有如此手段,早知能得到皇上亲笔所提的匾额,我又何必” 叶紫萱出言安慰,竟也生气地瞪了杨素一眼,搞得他万般无奈,只能去董遂良那里寻求安慰。却没想到这胖太监也是个不仗义的,竟然微阖着双眼,神游天外去了,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杨素的窘境。 杨素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皇上能做到如此地步,唉,也怪我想的不够周全。周小姐天生丽质,世间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在乎那些风言风语的,女子须有自己的才能,若处处依附男子,便是失了自我,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我就是” 杨素的“这么觉得”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叶紫萱轻踢了一脚。杨素抬眼去看,却发现小妮子眼中挂着威胁的味道,那意思可是很明白了:“你不在乎风言风语,是想娶了人家过门吗?” 杨素冷汗直冒,瞧见周玉莹好像没怎么在意他的话,这才暗道好险好险,差点儿就打翻了醋坛子,于是岔开话题:“董公公,刚才你说宫内很多妃嫔想要订购宝大福的珠宝,是不是可以将宝大福改为御供?” 老神在在的董遂良立即从睡梦中惊醒:“杨大人,这后宫嫔妃的珠宝还真没有御供的说法,毕竟这价格比布匹c茶叶之类的高了太多,一旦弄出个御供,其中的猫腻不知多少。而且皇上又是节俭惯了的,也买不了多少首饰。” 杨素看了眼周玉莹,微笑着说:“只怕周少东家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从皇宫赚到钱财,而是在乎御供这个金字招牌。” 周玉莹也点了点头:“往皇宫送的首饰,宝大福完全可以平价进出。” 董遂良摇了摇头:“这事儿啊,真的是难!且不说宫中采办都是李公公的人,就依着皇上勤俭的习惯,也不会同意这个点子的。依着杂家的想法,你们不如在广告上多动动脑筋,你看这第一次的效果多好啊!”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刚才进店时看到店里的很多首饰都是成套的,少东家不如每次戴上一件其余几件摆于身后,让画师作画,分几期在《大华民报》中展示,这样应该能更加吸引客人。” 杨素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心说:“你真是个有商业头脑的,但是看不出人家小姑娘担心嫁不出去,不想再抛头露面了吗?你倒好,不仅提议人家再次用画像登报,还要做成系列,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周玉莹,正思索如何开口劝慰,却没想到美人少东双眼放光:“董公公不愧是办皇差的,果然好见识,用此策略,那些平时不好卖出的成套的首饰,必然也能找到卖家!” 杨素听了这话目瞪口呆的样子恰好被叶紫萱瞧见,她掩嘴一笑,轻轻捅了捅周玉莹:“刚才还险些掉眼泪呢,怎么现在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做这个广告女神了?” 周玉莹见叶紫萱调笑自己,忽然顽皮心起,反击道:“因为觉得杨大哥说的有道理嘛,女子就是要有自己的才能!以后若是嫁不出去,不是还有杨大哥这个不嫌弃人家抛头露面的奇男子吗?” 叶紫萱知道周玉莹只是在恶作剧,但是听了此话还是有些别扭,是以又瞪了杨素一眼。杨素赶紧辩解:“咳咳,周小姐这种话就不要乱说啦,董公公还在这里呐!” 却没想董遂良笑呵呵地摆摆手:“嘿嘿,杨大人,您也得想想我是什么人呐,哪懂这些情啊爱的,你们权当我不存在好了,该怎样就怎样。” 杨素愈发尴尬,讷讷地不知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咱们还是走吧,我还得赶回国子监审稿呢。现在天还下着雨,也不知要在路上耽搁多长时间。” 叶紫萱第一次见杨素如此笨拙地处理问题,噗嗤一笑:“噗,玉莹妹妹开玩笑的话你还想当真了吗?今天放过你了,要走就走,我还要和玉莹妹妹多叙叙话。” 杨素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辞,董遂良自然不会留在宝大福,也顺势起身,两人一并走到门口,却见从街那边本来一名骑士,竟在这喧闹的铜锣南巷尽力提速。 眼看着逐渐近了,似是朝他们来的,便有内卫抽刀大喝:“东厂厂督在此,还不勒马缓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一箭三雕 来人是名内卫百户,他大喝一声:“让开!本官从宫城赶来,皇上宣厂督和杨大人进宫,商议如何控制灾情。” 董遂良听到“灾情”二字就是一愣,抢步上前,接过百户手中邸报,逐字逐句研究之后,又快速递到杨素手里,杨素也不客套,展开来看。 “四月望日黄河决口,洪水入开封府。百姓无粮,以水草c水虫c粪蛆c胶泥c马粪果腹,间有一人,枯形垢面如鬼魅,栖墙下,敲骨吸髓,十余万居民死者十之五六。” 杨素读到这里几欲作呕,虽然没有明说是人骨,但也几乎可以肯定是发生了“人相食”的惨剧。他实在看不下去,只能出言问道:“其余那些逃出生天的百姓呢?” 那百户答道:“妇孺儿童多惨死,只余青壮,少数于河南境内盘桓,多数向东分别入山东c南都两地,余者约千人流向京城。” 杨素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这南都也就是应天c苏州c松江等地,与开封距离相对近些,山东就更不必说,不过相去两三百里。可京城和开封相距远超千里,灾民为何会有组织地向这里迁徙呢?” 他沉吟片刻搞不清楚其中关节,忽然想到身边站着的董遂良不就是个情报头子,于是开口提醒:“董公公,咱们这就进宫,不过在这之前您最好先派人去摸清这些灾民的底子,万不可乱了京城治安。” 董遂良从善如流,立即挥手招来身边内卫低声耳语起来。杨素看此场景不禁暗道这胖太监果然有些手腕,东厂新设不久人手奇缺,他居然跑到沈林那里挖角去了。 杨素没再多考虑厂卫间错杂的关系,让宝大福的伙计给叶紫萱带了句话,便与董遂良上马直奔宫城。此时已过午时,两人疾驰至承天门时,竟发现刘思唐已在门外百米处候着,两人还未靠近就听他大喊:“皇上有旨,二位今日入九城不可怠慢,无需下马!” 杨素暗骂一声,又听身边的董遂良低声嘀咕:“河南事态竟糜烂至斯?不会是有叛乱吧?”此话一出,这想法就在脑中根植不去,两人对视一眼,也没了和刘思唐寒暄的心思,在马股上狠狠一鞭,直直冲向午门。 午门角门早已洞开,立即有人上前扶他们下马,又有宫内太监迎上,引他们奔向御书房,竟是一路小跑,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到了屋门口,也全然不走程序,只喊了声:“董遂良c杨素求见!”便径直推门,让两人进屋。 此时屋内除了内阁两位大佬以外,只多了个户部尚书钱一浓,却不见兵部的官员,这让两人心中微微一松,疾步上前见礼。 光熹大手一挥,皱眉说道:“免了,你们应该都看了河南来的邸报,现在户部所有银子都被工部抽走用于应对黄河决口,只是将将够用。遂良,拨给东厂的银子还没用光吧?” 董遂良听了心肝一颤,狠狠瞪了眼钱一浓,暗道这帮文官果然够狠,吐出来的银子竟然还想再收回去。他哪里愿意这么交出到嘴的肥肉,恭声说:“是还没用尽,但是老奴听皇上所言,这治理黄河的银子不是够用吗?” 光熹心中多少也有点儿对不起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的身边老人,但是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狠下心说:“现在还有别的事儿要排在东厂前头。去往山东c南都等地的灾民还可交给地方上安置,但是京城的灾民该如何处理?若将他们拒之城门之外,不知要引发多大的乱子。” 说到这里,他又叹一口气:“而且明年年初,东瀛c朝鲜两国称臣来朝,会同馆必须重新修缮,建造杏园饲养大象c骏马,还需制造辂车c步辇c龙亭等等,这些费用现在都还没有着落唉” 李正听到这里微不可查地一笑,对钱一浓使了个眼色,钱一浓立即会意,说道:“皇上,单单是收回建设东厂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至少还有四万两的缺口。” 杨素眉毛一跳,“四万两”这个数字好生熟悉,哪里还不明白这钱一浓竟然动起了国子监经厂铜活字制作经费的念头。他暗骂一声老狐狸,目光在李正和钱一浓之间游弋,想看出一点儿端倪。 叶一清混迹官场多少年了,对这点儿伎俩也是一眼看穿,立即出声说道:“皇上,还是先将建设东厂的银子收回,看看所剩多少再做定夺吧!” 他片刻间也只能想出一手拖字诀,却也是个极妙的点子,只能先委屈一下董公公,找他拿个几万两用着再说,这段时间足够杨素把手里的银子花个差不多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都能看得通透,李正早就想找机会把杨素钉死在国子监,自然不会轻易错过,他胸有成竹地说道:“皇上,两国入贡兹事体大,我们绝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呐!” 光熹对杨素的赚钱能力是看在眼里的,在他心目中,杨素是个可以点石成金的人,这四万银子最终不知会膨胀成多少。只是华朝自太祖以来,对周边小国的宗主国地位逐渐丧失,能使两国入贡,近乎于开疆拓土之功,光熹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生一分一毫的差错。 杨素看他脸上阴晴不定便知不好,脑海中无数想法碰撞,忽然灵光一闪,对李正不屑一笑,大声道:“皇上无需如此担忧,微臣有一个一箭三雕的计划,其一可以安置灾民,其二可以充盈国库,其三可以让我大华威服四海,让两国入贡圆满完成。而且,不用收回东厂的银子。” 李正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董遂良双眼发亮,光熹也是兴致勃勃,便轻轻拉住要说话的钱一浓,对他摇了摇头。果然听到光熹抚掌大笑着说:“杨爱卿从没让朕失望过,你尽管说来听听!” 杨素对面露忧色的叶一清微微点头让他不用担心,这才开口说道:“皇上,微臣的计划便是在京城召开万国博览会!所谓万国博览,其参展者都是国家,向各国展示其文化和产业上影响各种生活范畴的优良成果。” 他见众人还是有些迷惑,于是解释道:“例如我华朝特有的丝绸成衣,茶叶,戏剧表演,中医;东瀛的独特铸刀术所造的钢刀,和服;朝鲜的嗯泡菜?不管怎样,以我华朝为中心的四周小国,皆可参展,并贩售他们那里的特产。” 李正眉头一皱:“互市,杨大人这个点子似乎不怎么样啊!” 杨素摆了摆手:“这可不是互市。其一,以往的互市只有两国参加;其二,互市可看不到各国独特的文化表演和优秀的产业技术,以往互市总看不到中医问诊吧?” 光熹脑中疑问纷飞,只能一个一个提:“杨爱卿,这和两国入贡有什么关系?” 杨素微微一笑:“在微臣的计划中,这万国博览会至少要持续一个月,而两国的入贡,贡使的觐见更是其中的重头戏。每出戏都有开幕,这两国入贡的仪式,就是咱们博览会的开幕式,我们不仅要让百姓意识到我朝国威,还要让周边小国也见识到我们的国力强大!” 光熹听得心潮澎湃,觉得这万国博览会确实大有搞头,但还是有诸多不解:“这样只会更加铺张,杨爱卿准备如何解决银子的问题。” 杨素微微一笑,说道:“博览会应分为三片会场,其一为国家展示区,其二为各省c府展示区,其三为商家展示区,咱们这会场建设的银子,就从商家那里来,皇上还记得《大华民报》上宝大福的冠名广告吧?” 光熹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只见华朝的展馆前竖着几个牌子,上书该展馆由宝大福赞助建设,宝大福展馆位于商家展示区,编号为甲一。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杨素,说道:“你真是赚钱的天才,不做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只是这次不可向《民报》那样做的太过头,不然有损我大华颜面。” 杨素尴尬一笑,说道:“其实,可以不用像宝大福的独家冠名那样露骨,就按照李大学士说的那样,把这博览会的商家展示区,弄成一个展销会,成为集合全大华商家的市场。全华朝的商家何其多也,每个参展的商家缴纳定量的费用就行。依微臣的看法,只需说服京城商会,这银钱也就够了。” 叶一清对自己这个学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皇上,这还只是部分收入,别忘了可以从交易中收税,即使只有二十之一,一个月下来应有二十万两以上的税银了。” 杨素微一点头,也就是现在交通不畅,只能吸引京城周边百姓,是以购买力有限,一个月完成四五百万两的交易额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外地商家也携带不了那么多货物,还是受了交通技术发展不足的限制。 其实现代世博会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于门票,但是华朝百姓还没有先进的消费观念,因此也只能把这个商机砍掉。不过杨素心中也不怎么觉得惋惜,毕竟粉碎了李正的阴谋,保住了经厂的资金。 光熹愈发惊喜,这种又有牌面,又赚钱的事情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看杨素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开口问道:“杨爱卿,你刚才说是一箭三雕,这万国博览会也能安置灾民?” 杨素点了点头:“皇上,这会是一次极大规模的博览会,会场和展馆建设将用到大量人力,这些灾民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只需要请熟练工人进行训练就可以办到,这就叫以工代赈。”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对于青壮的灾民,秉行不劳动者不得食的管理方法,他们只要出力就可以填饱肚子,怎么会有怨言?灾民能够安身立命,又有了工作,自然也就不会闹事,维护了治安。” 光熹双手一拍:“好一个‘以工代赈’,灾民所到地区仓禀充实,供养他们的口粮绝对没有问题,这是一个可以全国推行的政策,各地方都可以以这种方式进行严格管理。等到明年正月建设结束,开封府周边的农田也该恢复了,便可遣他们返回原籍。” 董遂良看光熹笑得开心,又见钱一浓和李正面色发黑,便知道杨素的这个劳什子万国博览会可行,想着不能被夺了银子,立即出言鼎立支持。 光熹早被杨素打动,哪里还用得着他再来聒噪。他笑着摆了摆手,说:“杨爱卿,这件事情基本可行,只是细节上仍要多做推敲。刚才朕还想到一点,为了吸引商家,可以让商家展示区每日的持续时间一直到晚上。” 杨素赶紧连拍马屁:“皇上果然胸怀大略,如此行事,从另外两个区域出来的百姓,都会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商家展示区,这让微臣对说服京城商家的乐捐更有把握了。” 光熹笑着摇了摇头:“别说这些没用的。在灾民入京之前,你要在《官报》上为万国博览会做好铺垫,还要全力说服京城商家。等到会场建设一旦开启,你就要南下说服南方的商人,别的地方还好,只是这最富庶的江南,朕只有交给你去布置才能安心。” 杨素刚要领旨谢恩,又听光熹说道:“此次南下,遂良也要与你一同行动,去南方布置几名税监。他有些外出办差的经验,自会照顾于你的。” 李正一听光熹竟然对杨素如此推心置腹地说话,愈发惊骇杨素的皇恩之隆,但此时公开打压已经是个错误政治选择,他只能又摆出那个老成持重的姿态说道:“皇上,还是看杨大人对京城商家的说服情况再做定夺吧!” 杨素差点儿笑出声,心想:“叶老板的拖字诀你倒是学得够快,还能要点儿脸不?” 这么想着,果然见叶一清嘴角一抽一抽似乎也在忍着笑,光熹则是神情古怪地说:“两国入贡兹事体大,是应该放手一搏,朕相信杨爱卿的能力。” 杨素听了这话无奈摇头,看向李正的目光就有些可怜:“李老头,经宝大福一事,我在京城商圈混了个杨财神的名头,现在皇上亲自指派财神送钱上门,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把我拒之门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灾民进京 “今于处置灾民之事多有谣言,皆道满朝上下置身事外,实在荒谬!灾民入京之日,朕将开仓放粮,妥善安之。百官有余资财者,怡施之于民,不得藏私。” “庙堂之上稍有倾颓,则大华有天灾;殿陛之间一片糜烂,则大华各地揭竿而起,吾辈死无葬身之地。朕数日未眠,屡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始觉刀斧加身之日近矣。唯有众志成城,方灭人怨” 光熹这篇动员文章随着官民两报的发行飞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其中充满激情的鼓励,让杨素想到了大二时在元旦举行的那场足球赛前教练的演讲,他们士气高昂,却被研究生院干了一个四比零。 杨素坐在茗香阁大厅的一张桌前,随手将《民报》搁下,望着永定门叹了口气:“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黄河决口没几天,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就停了,倒像是老天爷故意与大华做对似的。” “几百年未遇的黄河决口,就是老天爷的惩罚,实乃当今皇上不仁的铁证啊!”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杨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人一身书生打扮,腰挂祥云灵芝玉佩,右手把玩着一把折扇。他面目清秀,双眉又细又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杨素竟然一时不好评判他的外貌。 杨素讪笑一声:“惩罚?若是真的要惩罚皇上,何必水淹开封府导致人相食的惨剧。百姓何辜,竟要沦为刍狗以供上天愚弄,做惩罚当今皇上的工具?” 书生被杨素呛了几句也不着恼,作了一揖:“小生唐赛,山东济南府人士。” 杨素点了点头:“呵,李阁老的同乡啊,最近好像总听说济南府这个地方。”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又道:“杨素。” 唐赛听了他的名字双眼骤然一缩,片刻间便恢复正常,笑呵呵地坐到杨素身边,指着《民报》问道:“杨兄,这是何物?” 杨素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态自然,便只道他是瞒着家里出来玩乐的公子哥,没太在意地解释道:“此物为《大华民报》,主要作用是刊载新闻和时事评论,并加以传播。你在这茗香阁点上一壶茶便可随意取阅了,当然你也可以往里面挤挤去听听小曲儿,也能消磨时间。” 唐赛微微摇头:“我外出周游就是为了见识新鲜事物,听那小曲儿作甚,早就腻了。” 说完这话,他便取来几期大华民报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不断啧啧称奇,读到最后终于说道:“这万国博览会定然极其热闹,待到去南方游历一番,还要回来京城看看。” 杨素微一点头:“也好,最近内卫们时刻注意灾民动向,估计今日就会入京,这段时间京城必然会非常忙乱,你一个外地人在此也多有不便。” 他又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唐兄是从济南府来的,可曾听过白莲结社?” 唐赛眉头一跳,又变成一脸迷惑:“听说过,只是皇上已经昭告天下称白莲教为邪教,我从济南府离开时,已经有月余没在市井间听过有关白莲的事情了。杨兄何故有此一问?” 杨素微一点头:“清明前后,京城曾发生过一个有关白莲的大案,当时我就在现场,是以见了外地的人都要问一问,算是个人的一点儿好奇心吧。” 两人正要再说什么,刘思唐忽然闯入大厅,来到二人身边低声说:“杨大人,刚才有兄弟骑马回报,说是灾民距离永定门已经不足五里了,目力好的兄弟在城楼上也能远远看见他们向咱们这边儿移动。” 杨素微微点头,布置道:“刘大人,去跟指挥使大人说一声,最好别急着让他们进城,先在城外维持好秩序,我一会儿就到。另外将乐捐的衣物,被褥清点一下,厚的分给老幼病弱,薄的分给青壮,然后让伙夫开锅煮粥,这第一顿多用点儿粮食也没关系。” 刘思唐应了一声,转身刚要离开,忽而想到什么,又道:“杨大人,叶小姐代表叶府也来畲粥了。” 杨素忍住飞起一脚的冲动,笑骂道:“京城多少达官显贵的家眷来畲粥,你偏偏跟我说紫萱,什么意思啊?行了,赶紧去忙你的吧,安顿好了这批灾民,你们内卫也就不用天天在永定门站岗了。” 刘思唐年逾三十却是中馈乏人,不太懂感情之中的门道,嘟囔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便疾步奔出了茗香阁。 唐赛看刘思唐跑得远了,这才开口说道:“没想到您是朝廷命官,杨大人,失敬了!” 杨素摆了摆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而已,咱们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叫我‘杨兄’,我叫你‘唐兄’,这就挺好。” 唐赛微一点头:“杨兄果然与别的官有些不同,向你这样连随侍都不带在身边的,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杨兄,刚才看《民报》中说,对待难民准备使用以工代赈的政策,为何今日却要畲粥呢?” 杨素叹了口气:“这些灾民从开封府走来,一路上缺衣少食,必定个个面黄肌瘦,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才能上工。若是他们躲过了洪水这头猛兽,最后却累死在京城,这就是为政者的过失了。” 唐赛听了这话,有些迷离地想道:“为何天下间的官员,就少有杨素这样爱惜民力的呢?若是天地一片清正,又何苦” 他正陷入迷思,忽然听杨素又道:“说来奇怪,开封府距离京城有一千五百里,这批灾民不光没有选择较近的南都c山东,反而一门心思赶来,竟然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这么长的距离,能有如此纪律,实在是奇怪。” 唐赛眉头又是一跳,暗道这杨素思考问题周到全面,果然异于常人,他强笑一声,说道:“杨兄,这还不好解释吗?看看你对灾民们的布置,他们就算再走一个月,来了也不会后悔的。” 杨素听他奉承,哈哈一笑:“唐兄就别说这种话了,做官不为民谋福,不如回家卖红薯。啊,对了,你可能不知道红薯,是最近才由吕宋那边过来的贡物,最近京官折俸,我们都尝了尝鲜。唐兄你外出游历不就是为了见识新奇事物吗,有机会带你尝一尝。” 唐赛听他扯得远了,赶紧摆手说:“杨兄,刚才你对那个刘大人说一会儿就出城,我也能跟去看看吗?” 杨素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却听他又说:“杨兄,我家境富庶,觉得自己也应该出一份力,我想捐百两银子。” 最缺银子的杨素当然不会拒绝,微笑着说:“嘿嘿,这个永定门外是公共地区,我也不能拦着唐兄不是,走吧走吧,咱们去看看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唐赛呵呵轻笑,拍了拍杨素的肩膀,那意思不言而喻,杨素也不觉得尴尬,两人缓步向城门外走去。此时早有多个畲粥的棚子一字排开,规模最大的当然是内卫们搞的皇家的铺子,旁边还有叶家c李家,也少不了对杨素鼎立支持的京城商会。 粥锅下火焰烧的正旺,看锅的伙夫倒是清闲,偶尔还会和东家聊上几句,杨素远远看见人群中的叶紫萱,对她微微点头,便快步走向内卫那里。 沈林见了杨素,立即出来相迎,杨素笑着打招呼:“没想到竟然劳动了沈大人大驾。” 沈林哈哈大笑:“还不是杨大人弄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朝廷所有机构,都得围着万国博览会打转儿,这批灾民是最重要的劳力,咱们当然得倾巢出动啦。” 杨素微一点头,恰好看见远远走来黑压压一片人,立即就有十几个内卫骑上马匹迎了上去,嘴中喊着:“前方就有粥棚畲粥,保持秩序排成队列,人人有份不得争抢!” 内卫们放缓马速,在灾民中间穿插,迫使他们分成几队向永定门这边走来。选择从开封府入京的灾民不过千人,有公家维持秩序,队列很快就变得规规整整。 杨素满意地点点头:“本来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这些灾民虽食不裹腹,倒是人人遵守秩序。有内卫们看着,更没人敢闹事抢粮,过会儿依次排查清楚他们身份就可以了。” 唐赛微微一怔:“排查身份,这是为何?” 杨素扫了一眼沈林,望着已经在窝棚前排起的长龙解释道:“‘京城白莲案’后,治安不容有失。而且刚才我也讲过了,灾民舍近求远直奔京城,我总感觉里面有点儿什么。走吧,现在我们就去问问。” 沈林在窝棚内监督畲粥也没什么意思,自然和杨素c唐赛一起出来。三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远远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刚打了碗粥出来,快步捧到一个已经裹了被褥的老者身边。那老者骨瘦如柴,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窝衬着骨头,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倒。 杨素轻声分析:“这人带着家中老人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一定是有什么动力驱使。他能有如此孝心,应该比较好说话,咱们上去问问。” 三人走得近了些,恰好听到那瘦弱老者说:“我早就想着下去陪我那倒霉儿子,你这娃为啥要一直拦着我呐?” 三人俱是一怔,又听那年轻人说:“冉爷爷,冉叔为了救你而死,你要是就这么下去了,再把他气得活过来咯,这不是亏大了?冉叔只是被水冲走,不见得就活不了,而且你看朝廷对我们多好,说是会畲粥三日呢,然后还给我们安排工作。以后要是在京城安了家,我就供养您,别自寻短见啊。” 冉大爷叹了口气:“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那是龙王爷发怒,我家那憨货一定是活不成啦!只是没想到朝廷竟真的做到如此地步,你这娃以后大有机会,何苦绑在我身上呢,唉” 杨素听了个大概,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对那冉大爷说道:“老丈,大道之行也,人不独亲其亲,意思是说人们不单奉养自己的父母,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您大可不必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在皇上的庇护之下,定让您过得舒心,等到来年开封府农田恢复,就可以回乡了。” 他说话有股子文气,冉大爷听不大明白,只眯起眼睛,盯着杨素看了良久才说:“你是朝廷的大官儿?现在的娃可真了不得,这才多大点儿啊。” 杨素被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您刚才说‘没想到朝廷竟真的做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人对您做了承诺?” 冉大爷还是没弄懂他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那个年轻人倒是懂了,在旁边一坐,说道:“开封府周边被淹了个七七八八,还能行动地就聚在一起想出路。当时大家想的都是往南边去,毕竟听说那边是鱼米之乡,应该能弄上口饭吃。” 杨素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不往山东去?那边儿仓禀充实,离着开封府也近啊。” 年轻人摇了摇头:“但是离着黄河也近啊!就这些灾民,这次谁没死几个亲戚?一提到黄河,都怕啦,所以大家都没敢说往济宁那边走。” 说到这里,年轻人见杨素皱起了眉头,知道他有疑惑,于是接着解释:“你是朝廷的大官儿,一定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去了山东,这事儿说不好。灾民中当时不知有谁说了,山东有个什么湖的,养鱼灌溉都不比南边差,而且荒地多,离开封府又近,当然还是去那边最好。” 杨素暗自点头,原来说的是微山湖,这帮灾民人数众多,有那么几个有见识的也属寻常。他轻轻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既不去南边,也不去山东,反而往京城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千钧一发 年轻人举起手中粥碗憨憨一笑:“当时也不知是谁说京城中达官贵人最多,到了京城自然有老爷施舍咱们衣服粮食,冉爷爷已经干不了农活了,还是来京城最好。” 沈林眉头一皱,忽然感觉手臂被紧紧抓住,抬眼看去,便发现杨素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微微侧头示意边上说话。 杨素对唐赛告了一声罪,便扯着沈林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低声说:“沈大人,这件事情太蹊跷了。若是没有万国博览会的计划,这些百姓最后极有可能被拒之门外,就算有善人畲粥,也不足以供养他们到开封府农田恢复的时候。” 沈林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点儿怪异。但是这些流民人数有限,若不加以收容,顶多会流向别的县府,应该不会弄出什么问题才对。杨大人是担心他们落草为寇,洗劫京城周边吗?” 杨素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好,董公公的手下也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我还是直觉上觉得没这么简单。他们不远千里直奔赴京城,到达时已经又饥又渴,心焦不能自制,若是在京城碰壁必然大失所望。到时候只要有人借着黄河决口为暴君所致的借口登高一呼,纵使不敢冲击禁军林立的京城,周边村镇也难逃此难。” 沈林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过这样的担忧,又觉得实在有些天方夜谭,是以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但是杨素此人眼光独到,为光熹连办几件大事,沈林对他的看法也极其重视,于是开口问道:“杨大人可有什么排查的方法?” 在古代没有测谎设备,只能通过一些情报上的矛盾探寻别人是不是在说谎,杨素沉吟片刻,说道:“我只能想到一个笨办法,我们给每个流民一个有编号的纸,从一到一千,告诉他们凭号才能领粥。咱们不是要畲粥三日吗,要确保他们每个人,每天去的粥棚不是同一个。” 沈林迷惑地看他一眼:“这倒是好办,不过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杨素叹了口气:“要在这么多人中揪出可能潜伏的贼人,也只有这个笨办法了。咱们每天在畲粥的时候,让看管粥棚的内卫不时和流民聊几句,就问姓名,年龄,籍贯,职业,有无父母c兄弟姐妹c妻儿这些问题,不过一定要用那种聊天的口气来问,不要用审问的口气。” 沈林眼神一亮,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三日后就可以从流民中找出说话存在矛盾的人,到时候稍加审讯即可,内卫中的刑名高手片刻间也难以想到杨大人这样的好计谋。” 杨素尴尬一笑:“此计也不是万无一失,对付那些心智坚定的恶徒就毫无办法。其实前朝早有这样的手段,我不过是拿来借花献佛而已,既然沈大人觉得可行,那就再好不过。” 两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这才联袂走回唐赛那里。此时那个年轻人又去取粥了,唐赛正和那个老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见了他们过来,立即起身悄声说:“二位大人可算回来了,这老丈可能是有些耳背,跟他聊天简直是不知所谓。” 杨素哈哈大笑,在冉大爷旁边蹲下身子大声说:“老丈喝了粥感觉怎么样,饱了没有?” 冉大爷点了点头,显然比较习惯这样直白的说话方式,大声说:“饱了饱了,这被子也暖和,还是京城好。” 杨素嘿嘿一笑,对唐赛挤挤眼:“看见了吧,碰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去跟老丈道声别,咱们这就回粥棚那边去了。” 唐赛狠狠瞪他一眼,别别扭扭地过去和冉大爷扯着嗓子道别,弄得沈林也不禁莞尔。三人经此一闹,彼此熟络起来,放松了心情慢慢走到城门附近的粥棚。 此时排队取粥的人数已经少了,沈林召集了在场的几个百户级别以上的内卫官员进行了简单的布置,又和杨素逐个拜访畲粥的东家进行说明,终于来到了叶府的粥棚这边。 叶紫萱见了他们便笑着迎上,和沈林见了礼,又在杨素引见下认识了唐赛。唐赛看了一眼叶紫萱,没多久便移开目光,悄悄扯了扯杨素,问道:“刚才听那个姓刘的内卫千户说的叶小姐就是这个?和你是那种关系?你艳福不浅嘛!” 杨素认识唐赛不过半日,却觉得与他一起最有那种和现代人相处的感觉,是以没什么架子,白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话,一会儿惹得紫萱害了羞,你可就完了。” 唐赛嗤地一笑:“你将来一定夫纲不振!” 叶紫萱那边虽然在畲粥,但却听到了两人的交头接耳,她回头瞪了一眼杨素,说道:“沈大人安排的事情你也不去做,要是真这么清闲,就过来搭把手,没看这边都忙不过来了吗?” 沈林轻咳一声将头一偏当做没听到叶紫萱的抱怨,唐赛捅了捅杨素腰眼儿,指着周围的粥棚说:“你别说,还就这叶府的粥棚最是忙碌,那些第二次取粥的,似乎都朝这边来的。” 杨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饱暖思那啥,看着叶紫萱一身紫衣的娇俏身影,轻叹一口气,咕哝道:“这就是美女的力量了。这些灾民填饱了肚子,再想喝第二碗时,当然会选择”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紫萱又一道冷冷的目光给噎了回去,赶紧对沈林说道:“沈大人,我是叶大学士的学生,得在这待一会帮下忙,你要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去忙吧。” 沈林嘴角一抽:“不碍事不碍事,任务都已经布置下去了,各个东家也都交代过了,我在这待着挺好的。” 说完这话,他还往前走了几步,离粥锅也蛮近的,似乎是想听杨素和叶紫萱的对话。 杨素暗道果然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便无可奈何地走到粥锅旁边,给叶紫萱打下手。忽然有个小女孩走到粥锅旁边,对叶紫萱说道:“姐姐,我能在你家粥锅旁边取暖吗,这里好冷啊。”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年龄,脸上脏兮兮的,但是眼睛闪闪发亮。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尺码的冬衣,衣摆都快垂到地面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唐赛低声对杨素说道:“我刚才说的还真准,别家粥棚都不去,就来叶家的这个,果然是看叶小姐美丽和善。” 杨素也不搭理他,矮下身子试了试小姑娘的额头,发现并不烫,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没有生病就好,小妹妹,现在已经五月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冷啊?”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眼前这个大哥哥一点儿也不凶恶,这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家里发了大水,爹娘都死了,我趴在一个大桶上随着水漂,就觉得好冷,就算被人救起来,也一直觉得好冷,看到火堆就想靠过来。” 杨素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和手心,发现体温与常人无异,这才知道小姑娘是在大水中失了父母,心理出现障碍,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到怀里在粥锅旁盘腿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哦,你爹娘都怎么叫你的?” 小丫头大概是觉得坐在他怀里很舒服,像猫咪一样哼了一声:“甜儿。” 杨素点了点头,指着火焰说道:“火是一个好东西,它明亮温暖,能够给人希望,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甜儿点着小脑袋,似懂非懂地说:“所以我才喜欢靠近火堆。” 杨素从粥锅下小心地抽出一块木柴,将火焰弄灭,指着炭黑的地方说道:“但火也是危险的,坚硬的木头也会被烧成这样,像你这样小小的人儿在靠近火堆时,一定不要被它吞噬掉。” 甜儿有些木然地看着火苗,显然没懂杨素是什么意思。杨素轻叹一声,微笑着说:“你没听过‘水火不容’的传说吧?我给你讲讲好了。昆仑山上有一座光明宫,光明宫里住着一位火神,名叫祝融。祝融很慈祥,很有同情心,看到人们生吃禽兽,就传下火种,教给人们用火的方法。” 甜儿听到这里有些兴奋,显然是产生了对火焰的崇拜情节,却听杨素继续说道:“大家非常崇拜火神祝融,便触怒了水神共工,他由气愤转为嫉妒,最后终于和火神在不周山打斗起来。祝融被惹怒,他驾着一条火龙出来迎战,水神共工法力不够,无法扑灭神火,便调来了五湖四海的大水。” 甜儿轻轻挣扎,显然是有些害怕大水,杨素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见她终于安定,继续说道:“两人斗了个起鼓相当,但是水火相撞的力量终于将不周山拦腰撞倒,不周山原是根顶天的柱子,山一倒,天就塌了个窟窿,这才有了后来女娲娘娘补天的故事。” 杨素叹了口气,微笑着说:“所以说水和火的力量都很强大,如果不能正确使用,都会伤到我们自身。” 叶紫萱竖着耳朵听完,轻身说道:“‘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杨大哥将《史记》的内容进行了改编,却比原来更有意义。” 唐赛看着甜儿,低声说道:“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叶紫萱听了略感奇怪,一个男人何以说出这种话来,抬起头来仔细去看唐赛,却见他眉目清秀,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 唐赛悚然而惊,强笑着打断:“只是听他的故事说的好,命犯桃花罢了,你看甜儿现在多粘他。” 叶紫萱咕哝一声“五六岁的女孩算什么桃花”,却见甜儿果然在杨素怀里撒娇,要听女娲补天的故事。 杨素又不是什么故事大王,只能岔开话题:“甜儿,刚才你说有人在大水中救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叶紫萱身为女子,心思细腻,暗道杨素怎么要说道那场水灾,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却没想到甜儿反而越发兴奋,说:“那个叔叔会飞的!当时他在干岸上,看到甜儿趴在桶上在水里漂着,就一下跳下来抱住甜儿,又飞起来带着甜儿到了树上。” 这当然不是飞行能力,武艺高强之人运动能力远超常人,就像沈林,他是个身强体壮的八尺汉子,却能做到行走间脚步起落无声。他眉头微微一皱,贴过来在杨素耳边说道:“救这个小女孩儿的人,有些轻功根底,应该是个懂武艺的。” 杨素微微点头,继续诱导着甜儿说话:“那救你的叔叔和你一起来京城了吗?” 甜儿点了点头,在杨素怀里扭动几下,似乎是想站起来能看得远一点儿,杨素将她举起来,小丫头便伸出手指叫道:“赵叔叔就排在那里,快到了。” 杨素顺着甜儿手指看去,只见一个精瘦的汉子站在队伍当中,眼看着排到了队伍最前面。杨素冲他善意地一笑,然后说道:“侠士一身武艺,又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实在难得。” 那汉子憨厚一笑,也不说话,左手递出粥碗,右手摸了摸甜儿的小脸,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杨素见他爱怜甜儿,微笑着问:“不知侠士姓名,又是哪里人士?” 汉子接过粥碗,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滚烫的热粥就要泼到甜儿的脸上。杨素大骇,下意识地将甜儿护在怀里,用后背承受热粥。就听那汉子发出如同来自阎罗地狱一般的声音:“杨大人,叶小姐,法师让我代他向你们问好了!” 于是便有两枚漆黑的梭子镖飞出,一枚直取杨素后颈,另一枚则奔向叶紫萱眉心,速度奇快。 沈林离得很近,但他武艺再高也只能救一个,他知道叶紫萱身份尊贵,自然会救叶次辅的女儿而不是学生。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决定,一拳直直轰出,沈林已然出手。 另一枚梭子镖已如闪电般飞向杨素后颈,眼看就要射断他的颈椎,千钧一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白莲再现 出手的是唐赛! 他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伸到杨素后背上方,三根白得发亮的手指刹那间捏住飞来的梭子镖,然后手腕稍作圆转,竟是卸掉了镖上的力道,镖尖险险地停在杨素后颈上半分处,眼看就要刺破他的肌肤。 那行刺的汉子也真个果决,见一击不成,立即远远遁去,几个起落间已经退出了数丈的距离。沈林一拳轰掉袭向叶紫萱的飞镖,早已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贼子休走”,飞速追去。 这一声大喝让杨素打了个激灵,立即抬头去看现场情况,却没想到刺客轻功高绝,普通内卫与他的距离竟然拉的有些远了,倒是有几个高级将官武功高超,逐渐贴近了刺客,渐成合围之势。唐赛眉头紧皱,手腕轻扬间梭子镖已经赫然在手。 杨素和叶紫萱都注意到了唐赛的动作,同时喊道:“留他性命!” 唐赛眼神中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阴鸷,手上的梭子镖犹如阴影中的利剑刺向刺客右腿腿弯。那刺客此时正在亡命奔逃,哪里会想到这番变故,只觉得脚下一软,右腿再也发不上力,立即向前扑倒。 下个瞬间沈林已经赶到,他右手一抓,将刺客双手反剪到背后,左手揪住刺客头发,一把将他的脑袋从地上拽起,看着他的脸:“想跑?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看却把自己惊了一跳,沈林完全没想到,刚才还有力量急速狂奔的精瘦汉子嘴唇发白,竟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立即伸出右手,卸了刺客下颌,却发现压在舌下的毒包并未咬破,这才想起检查他右腿上的伤口。 此时刺客右腿处的伤口正缓缓流出汩汩黑血,原来那梭子镖上附着剧毒,竟然让他连咬碎藏在嘴里的毒包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声,刚才还极有秩序领着粥的灾民瞬间炸了锅。杨素刚才命悬一线,此时脸上煞气大盛:“所有内卫听着,维护好此地秩序,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了,若是走脱半个,提头来见!” 内卫们的最高领导就在现场,自然没有听杨素指挥的道理,但是他官威日盛,竟让几个官职比他高的将官都生了畏惧之心。沈林也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极有深意地看了眼杨素,这才喊道:“去按杨大人说的办!” 他们轰然应诺,立即有十余名内卫骑上高头大马,围着千余人的灾民打转,形成一个包围圈,另外的则在人群中穿梭,让那些大喊大叫引起混乱的人老实闭嘴。 杨素依次跑过几家粥棚,让畲粥的东家照看好人手,不要随意走动,这才疾步跑到沈林身边:“沈大人,如何了?” 沈林试了试刺客鼻息,然后摇了摇头:“梭子镖上附有剧毒,这刺客在跑动时中镖,剧毒瞬间蔓延全身,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杨素想到刚才场景,怎么可能不后怕,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阴湿,开口问道:“沈大人,你刚才以双拳轰飞毒镖,可有什么不适?” 沈林哈哈大笑,有些自得的伸出右手,只见手背处不过一道浅浅的白痕:“我练的内外兼修的功夫,区区毒镖还破不了我的横练。杨大人不必担心。” 杨素这才放心,他蹲下身子将刺客尸首剥了个精光,然后仔细翻找,却始终没找到能表明这精瘦汉子身份的证据,暗暗嘀咕道:“竟然没有。” 他沉吟片刻,又对沈林道:“沈大人,我对此人的来路有些猜想,只是有一点疑惑需要向你这种高手来求证。沈大人可曾记得白莲教的那个师赵用贤,他用的飞镖和这刺客一模一样,这类暗器法门,可是不外传的?” 沈林点了点头:“江湖上用暗器的本来就少之又少,这法门当然不可能外传。更何况这刺客姓赵,依我推测,他不是赵用贤的弟子,就是家人。” 果然是白莲教,杨素眉头皱得更紧:“得让这些灾民依次来指认这具尸体,看有没有认识他的,或者有没有知道他何时到的开封府,然后问一问开封府最近有没有白莲教活动的踪迹。” 杨素说完,见沈林不解地看着自己,只好解释道:“这可以判断黄河决口到底是天灾,还是白莲教导致的。白莲教若要做那窃国大盗,必然精心筹划,若是他们想掘开河堤裹挟百姓谋反,必然会早作打算,先在开封府四处活动,煽动民心。” 沈林不知杨素对白莲教的偏见,有些惊讶地说:“白莲教不过一个邪教而已,真的敢做这种事情?杨大人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这次行刺而显得太过谨小慎微了?” 杨素叹了口气:“沈大人,还是谨慎点儿好。您不会觉得他们煽动灾民进京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刺杀我的条件吧,这不是相当于撞大运?而且潜入京城的机会何其多,何必藏在灾民当中。反正我们刚才已经决定彻查这群灾民的身份,不如做的彻底一点儿。” 沈林虽然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但还是点了点头,起身把几个内卫叫到身边布置任务,不一会儿便有灾民被领过来认领尸体。果然如杨素所料,得到的答案全是“不知道”或者“没见过”,但有那么几个明白无误地指出,就是这个刺客最先提出进京这个提案的。 因为问题简单,千余人的问话不过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沈林吁了口气,对杨素说道:“似乎排查清楚了,煽动灾民进京的就是此贼,但是其目的,现在却因为他的死亡不得而知了。” 杨素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沈林见他还在思索,便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杨大人还是暂时放下这件事情吧,现在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下身边的人比较好。” 杨素微微一愣:“身边的人?” 沈林点了点头:“那个唐赛的武功极高,他能够轻轻巧巧卸掉飞镖上的力道,必然走的是内家路子,再说那接镖的手段,要么就是身负绝顶的指抓功夫,要么就是极其精通暗器。与拳脚刀剑相比,这两类都算武林上的偏门,江湖豪侠很少有用的。” 沈林见杨素还在愣神,有些焦急地提醒道:“杨大人,他刚刚虽然是为了擒拿罪犯,但怎么说也是失手杀了人,要不要我借这个由头将他拘了,摸摸他的底?” 唐赛刚刚救了杨素一命,杨素实在做不出翻脸不认人的事情,是以摇了摇头:“罢了,今日若不是带他一起来到这永定门外,我已经奔赴黄泉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有以怨报德的道理。” 沈林微微点头,心想这唐赛若是真要害杨素,也没必要出手救他,是以没有再劝,于是另找话题,说起了万国博览会的事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终于有一名指挥同知前来禀报:“二位大人,灾民的清查已经结束,被褥衣衫的发放都已经解决,各个粥棚的畲粥也都结束了。” 沈林挥了挥手,让他们派人将刺客的尸首抬走,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对杨素说道:“今天该忙的都忙完了,杨大人,咱们回去吧。”杨素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赫然发现背后竟然传来一阵刺痛,这才想到自己被热粥泼了一身,应该是有点儿轻微烫伤。 他向沈林告辞,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叶家粥棚那边,搬了把椅子准备坐下休息。叶紫萱刚才受了惊吓,一直缩在角落,见杨素终于回来,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冲来和他拥抱在一起。 杨素轻轻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怕,他们伤不到你了。” 叶紫萱是个坚强女子,又经历过“京城白莲案”的流血之夜,反倒不为自己担忧:“我真的应该听父亲的话,不该掺和这种事情,若不是唐公子恰好会武功,我实在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 杨素见她自责,有些怜惜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这次其实是我连累了你,那个刺客是白莲教中人,与赵用贤有很深的渊源。我毁去了白莲教在京城的根基,又办格致馆试图揭穿他们的所有戏法,他们一定对我恨之入骨,那梭子镖上沾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紫萱咬了咬嘴唇:“你所办的,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白莲教的贼人用心险恶,他们想要除去你,定然是寄希望于国家动摇,所图非小。” 杨素点了点头:“我原本抱着明哲保身的想法,但是那日见了齐泰的死,才知道自己肩负着使命,无论是白莲教,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杨素这话说的坚定,却只有自己能够明白,别人皆是不懂,唯独叶紫萱若有所感,抬头凝望着他双眼,深情地说:“你与父亲真的很像,甚至比他还要聪明,还要勇敢!我终于明白娘亲为什么到死都不后悔嫁了那么个只知国事的呆瓜。” 杨素有些疲惫地一笑:“你不乖哦,在背后说父亲坏话,而且我可比老师有情趣多了。” 叶紫萱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她和杨素循声望去,却见甜儿正看着内卫们抬动刺客尸体。杨素叹了口气,放开叶紫萱,快步走过去将甜儿抱起。 甜儿见杨素过来,就转头看着他,眼中闪着泪花:“大哥哥,你们杀死了赵叔叔?” 这个小丫头在洪水中没了父母,对至亲死亡这个概念的理解怕是比杨素还要透彻。他无奈地再叹一口气,说道:“赵叔叔是个坏人,你没看他刚才故意拿那么热的粥泼你吗?他还要杀了哥哥和姐姐。” 大滴的泪珠从甜儿的眼里吧嗒吧嗒掉到地上:“甜儿知道,就是不懂他既然要害我,为什么先要救我?” “大人就是这么复杂”杨素看着甜儿的小脸,却是怎么也无法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说出“他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是利用你而已”这种话。 叶紫萱看到杨素不知所措的样子,瞄了一眼唐赛,心说:“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她身为女孩子,最近又经常连哄带骗地让舞阳读书,是以对待小丫头有些办法,快步走到杨素身边,将甜儿接到怀里,哄着走开了。 唐赛看着叶紫萱渐渐走远,才缓缓来到杨素身边:“我没有想到那镖上沾着剧毒,刚才不应该贸然出手的。” 杨素摇了摇头:“这不怪你,那贼人死有余辜,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你以前没杀过人吧?” 唐赛眼神微微一黯,良久才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有些烫伤,我给你抹点儿药膏吧,我出门在外,家里人不放心强行塞到我手里,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杨素感到唐赛在他身后撩他的衣服,下意识一躲,说道:“还是算了,我连廷杖都挨过,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 唐赛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在怀疑我,是因为我身怀武艺吗?” 杨素将头扭向一边:“你若真要害我,刚才就不会出手救我,我哪里有资格怀疑你。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指抓c暗器这两个关键词,试探性地问道:“蜀中唐门?” 唐赛怔住,心想这蜀中唐门是何门何派,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杨素见他怔住说不出话,便以为自己猜了个不离十,是以叹了口气,也沉默了。 唐赛盯着他看了良久,轻声说道:“刚才听叶小姐说,你近日便要启程南下,我恰好也要去南方游历,能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出发?有了官家庇护,应该能少许多麻烦。” 杨素握住拳头又缓缓张开,有些疲惫地说道:“因为一个月前的连日大雨,我们这次出发不可能乘船走运河,这就要耽搁很多时间。你若是为了游历,还是最好不要走陆路。” “嗯,那便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长亭送别 已经三天了,杨素再没见过唐赛。 随着万国博览会的动静越来越大,会同馆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更名为四夷馆,光熹甚至在太常寺增设少卿提督之,官拜正四品。四夷馆的所有官位也得到了攀升,杨素更是从九品的大使变成了七品的主事。 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不分昼夜地和工部几位大臣商议,最终敲定了已经研究一个月的博览会场馆规划。光熹也是大气,大笔一挥,把左安门附近烧制城砖挖出的大片洼地而渐次形成的水域命名为龙潭湖,周围一概并入四夷馆南馆,作为场馆的建设用地。 此地西邻天坛,距离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有二十多里的距离,步行至少要走一个时辰。但是水陆俱佳的好地方实在难找,杨素思前想后,提议搞了一个“博览会专用马车”,至于马车多长时间一班合理这类问题,杨素实在没工夫考虑,便随手交给了格致馆的学生们。 因为他要离京了。 长亭内,叶一清正和杨素啜饮着小酒,他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谁能想到,那些人就在前几天还是看不到希望,流离失所的灾民呢?” 杨素对自己努力取得的成就也非常满意:“通过劳动换到衣食,要远比直接接受施舍更有意义,这些灾民回到开封府后,定然能很快恢复那里的生产。老师听过乞丐搬砖的故事吧?” 叶一清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你啊,了不得了,现在还想给老师上课呐?紫萱跟我说过你的原话,‘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这话咀嚼起来,实在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能说得出来的。” 杨素尴尬地轻咳一声:“老师说笑了,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叶一清摇了摇头,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入朝为官不过四个月时间,你已经身兼三职,还得了钦差大臣的差事,甚至连‘便宜从事’都出现在了圣旨中,以如此低的品级而获得这份殊荣,前所未有。” 杨素叹了口气:“老师就不必吹捧我了。此次一同出行的还有董公公和多位礼部大臣,只有学生做的是与自己职责无关的事情。” 叶一清哈哈大笑:“如果真让你去游说吕宋c琉球的国王,你做得来吗?皇上这叫人尽其才,你说服京城商家的本事有目共睹,让你去南边给皇上抠点儿银子很为难吗?” 杨素无奈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着内卫们依次检查马车,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回头看看高大的城楼,才发觉自己已经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竟是对京城生了一股乡情。 忽听一声哈哈大笑:“‘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杨大人,没想到也有我为你送行的时候!” 袁锦江大步走来,他对杨素随口吟出《送别》中的这句印象很深:“杨大人,还记得当日在长亭内的一席话语吗?没想到你送我不成,自己却要出京城办公差去了。” 杨素看着笑呵呵的袁锦江有些郁闷,这位仁兄罢官做了主编之后吃得好睡得香,除了报纸内容以外,其它问题一概不考虑,逐渐有了心宽体胖的趋势。 叶一清见又来了个自己的学生,就对杨素说道:“锦江既然来了,我就不耽误你们叙话了。只是记着,你一会儿得留出点时间给紫萱。” 杨素点头应是,目送着叶老板离开,这才对袁锦江说道:“此次南下不知会耗费多长时间,锦江兄你身负主编职责,这段时间报纸的事情只能全权交付与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立报的根本。” 袁锦江伸出手指点了点杨素:“你也就嘴上说说,想尽一切办法找广告商的时候也没见你喊什么‘客观,公正,不盲,不私’的口号。你放心行了,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迂腐之人,这段时间的舆论不会出任何乱子。再说了,就算你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办过什么事啊” 杨素瞪他一眼:“过分了啊,我这叫慧眼识珠,我早就看出你能担当大任。若不是我拦住你,你说不定会被大雨堵在运河上,舟车辗转,估计还没到家呢。” 袁锦江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尽在杯中酒。杨兄,虽然你很不像传统读书人,但我真的佩服你的世故变通,若我华朝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官就好了!” 说完这话他举起酒杯,杨素赶紧也将酒斟满,两人一饮而尽。袁锦江眨了眨眼:“除了我以外,国子监可来了不少人,你一会儿可别这么实诚,咱们喝酒讲究一个微醺,你要是烂醉如泥地上路,可就闹笑话了。行了,让他们也和你聊聊。” 袁锦江摆了摆手,挤过一大批赶来的学生走了出去。杨素看着自己在格致馆的得意门生,欣慰地一笑:“对你们,我很放心。其实在第一次授课时,你们都已经得了格致的真谛那就是”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众人齐齐应道,就连走远了的袁锦江似乎也跟着喊了一句。 杨素噗嗤一笑:“谁让你们没举手就发言的?” 他的离愁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举起酒杯微笑着说:“你们都已经在不同的领域展开了研究,都有了要追寻的真理,像活字印刷的改良这些成果甚至已经投入了使用,我很开心。今天也不说那些做作的话了,没什么意思,就用这杯酒祝福你们吧!” 他举杯邀饮,却没想到石温之上前一步:“老师,谭正c李祎二位博士来不了,命学生带了这坛状元红来,说是要我们与您共饮才有意义。” 杨素看着那坛酒,这不是被胖头陀要去的石温之的束脩吗?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手里。此时学生们已经各自摸出了一个酒杯,也不知刚才藏在了哪里,石温之开了酒坛泥封,依次给众人倒满。 “谢恩师!”众人一饮而尽。 “自己终于给这个时代留下了点儿什么。”杨素怀着这个心情,有些激动地点点头,将杯中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学生们其实各自都有很多话要和杨素说,但是大家聚在一起,不好耽误他人的时间,也不太好直接地表达,是以互相看看,一齐向杨素挥手作别,只有徐如柏一人留在了后面。 小公爷嘿嘿一笑:“我们家老头子也来了,我在这等等他,免得你们尴尬。” 杨素万万想不到仅有一面之缘的成国公也会来此,他自认自己除了收小徐入格致馆以外没帮过什么忙,是以有些奇怪地问道:“公爷竟也要来,这是为何?” 此时徐公达见了学生退去,已经缓步走向长亭,远远听了杨素的问话,笑着道:“杨贤侄于如柏有恩,我们国公府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 杨素赶紧说道:“公爷莫开玩笑,如柏曾在‘京城白莲案’中救过小侄的性命,他才是对我有大恩的。何况收如柏入格致馆,也是收过了您宝马宝剑的。” 徐如柏挤了挤眼,小声说道:“我家老爷子来见你,还不是为了青霜马的事情。” 徐公达重重拍了一下儿子后背,训斥一句“瞎说什么呢”,这才对杨素说道:“杨贤侄,听闻你们南下要走的是陆路,所以特来看看!” 他见杨素微微一怔,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微笑着解释:“你走的陆路,一定带了青霜马,这马儿在京城吃的都是最好的草料,若是出行的时候应付了事,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说完这话,老徐大手一挥,就见一个马夫扛着新鲜草料交到内卫那边。杨素算是彻底服了这个公爷,拱手作揖:“公爷唉,您这么喜欢这青霜马,何必要将它送给小侄呢?” 却没想到徐公达大摇其头:“哪里,我更喜欢那柄青霜宝剑。” 杨素听了差点儿吐血,心说这成国公果然是个人才,便要解下腰间佩剑。徐如柏见他如此行事,赶紧伸手捅了捅老爹,提醒他说错了话。 老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杨贤侄,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担心你非行伍出身,不懂保养,这才给你提供帮助,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咳咳”听了这话,杨素一阵激烈的咳嗽,差点儿岔气。 徐公达又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掩饰似的取过桌上酒杯斟满,再一次发动了技能:“老子竟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也不像个男人,不如敬你一杯,喝!” 杨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是看明白这对父子的搞笑本质,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无论怎样,还是多谢公爷的厚爱。” 徐公达也知道自己丢了丑,赶紧摆了摆手,拉着儿子飞也似地跑了。 “呵呵,没想到一代国公竟是这样的人,有趣有趣。”杨素循声望去,只见王继芳一身文士打扮缓缓走到近前,脸上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王继芳见他神色,微微一笑:“没想到我会来?是因为我是李师的学生吗?” 杨素点了点头:“我就算能想到成国公,也断然不会想到王兄会来。” 王继芳一边斟酒,一边微笑着说:“杨兄,我是很佩服你的。你屡做大事,于国事上多有助益,我虽然亦为同科三鼎甲,但却比你差得远了。这杯酒,祝你一路顺风。” 杨素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微微点了点头,也斟满一杯一饮而尽。王继芳洒脱地点点头,转身走了,杨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王继芳是谦谦君子,那么自己算不算是呢? 他甩脱心中思绪,带着些许醉意走到叶家的马车附近,轻轻敲了敲车厢。叶紫萱掀开车帘,眼睛微红地看着他,轻轻说道:“扶我下车,我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两人拉着手,快步走到了长亭角落处,慢慢额头相贴。叶紫萱咬着嘴唇,强忍着眼眶的酸胀,说道:“我实在不想离开你的身边,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真的将你束缚在这京城,就是我的罪过了。母亲一生深爱一个只顾天下的大男人,我现在才算明白她的苦楚。” 杨素的舌头似乎打了结,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良久才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叶师我一定不负你的感情。” 叶紫萱这段时间与他经历甚多,但午夜梦回,总是会来到月光照耀下的护国寺,那片寂静的竹林,那潭清澈的池水,还有那句笨拙的“今晚的月色真美”。 她取出那尊小玉佛,将之塞入杨素的手心,颤声说道:“你那日笑我的佛缘其实是‘缘在佛门’,却没想到真的被你说中,就在那日,我找到了今生都要追随的如意郎君。既然是缘分,这玉佛就应该寄托我的思念追随于你。” 杨素将拳头紧紧攥起,沉声说:“我会加倍爱护它,就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 叶紫萱摇了摇头,眼泪终于落下来。杨素心痛如刀割,将她紧紧抱住,直欲将她揉进怀里。 深深一吻 叶紫萱痴痴地看着爱郎,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话:“这个吻是一个承诺。此次只是暂时的分别,我要完好无损地回来,我会吃好喝好,争取长个二两肉。” 叶紫萱这次没有被他逗笑,而是取过桌上一个未曾使用的酒杯,缓缓斟满,杨素微微一愣,默默为自己斟好酒。两人心有灵犀一般手臂相交,各自饮尽。 叶紫萱含泪而笑:“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承诺。”她又指了指远处正逐渐走来的刘思唐:“又来人了,眼看就要出发,人家不能再耽误你们男儿叙话的时间了” 杨素眼睁睁看着爱人走远,终被一声“杨大人”惊醒,他苦笑着摇头,取过酒杯:“老刘,什么都不说了,喝吧!” 刘思唐看着有些魔怔的杨素,苦笑一声:“喝什么喝,我负责本次的护卫,要跟你们一同出发,我是过来催你的。” 杨素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将酒水一饮而尽,一直注视着叶紫萱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之中。 第一卷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山贼围营 太阳逐渐西沉,眼看就要到远处的山坡后面,马儿们吃草饮水,悠闲地踱着步,营地内正升起袅袅炊烟,似乎预示着又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即将到来。 看着内卫们忙碌地扎寨,董遂良叹了口气:“杨大人,杂家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从河南商丘绕道,而不走山东境内的曹州c兖州,那样不是可以节省两日吗?你说咱们这钦差当的,居然还要安营扎寨,别的哪个不是住最好的驿站,再不济也有客栈啊。” 杨素嘿嘿一笑:“也不尽然,跟咱们一起出京的那几位礼部大人不是要从大沽口出海吗,估计现在都在船上晃悠地七荤八素呢。” 董遂良见他还在开玩笑,无奈一笑以做应和,这才低声说:“开封府刚刚遭了灾,咱们附近的兰阳c宜封的百姓能跑的都跑了,甚至连一些小官小吏都不知去向,走这块只会徒增麻烦。杨大人,你跟杂家说实话,对山东如此忌讳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杨素轻咳一声:“董公公,应该听说过我在永定门外遭到白莲匪贼刺杀的事情吧,我怀疑迁往山东的那批灾民也是受了白莲教的蛊惑。这河南虽然刚刚大水过境,田地荒芜商业颓废,但好歹不会遇到杀身之祸不是” “敌袭!” 似乎是为了扇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一声高喊刺破黄昏十分的宁静,杨素打了个激灵,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多了无数人影,借着昏暗的落日余晖,只能看清他们个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不合身的盔甲。 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兵器”,磨利的镰刀,沉重的铁锤,当棒子使用的锄头,算的上正规的,不过是些老朽的长剑c长枪,还有那么几把不适合战场搏杀的匕首。 刘思唐快步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地说:“我至少看到三百人要么就得四百人我猜是流落在附近的灾民,现在以打劫为生。杨大人,路上一定有斥候躲起来观察他们早发现我们了!” 杨素深吸一口气,招呼护卫去把青霜牵来,问道:“他们有弓箭吗?” 刘思唐摇了摇头:“没有弓箭,即使有弓箭也威胁不到您,普通百姓没有练习过射术,想要在五十步之内伤你分毫简直难如登天。” 杨素点了点头:“此地险要,对方又是乌合之众,久攻不下自然散去,咱们还是不做突围比较好。我去上前喊话,争取多拖延一点时间。董公公,你布置下去,让内卫们做好防守的准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青霜剑佩在腰间,却没想到刘思唐取过一把钢刀递到他手里,见他疑惑的样子,解释道:“杨大人不会武艺,这宝剑哪有钢刀实在。不会用刀?总劈过柴吧,权当是在砍木头。就像‘京城白莲案’那日拿着方木那样挥下去就行。” 杨素接过钢刀比划一下,嘀咕一句:“木头可不会流血。” 刘思唐又取了把刀递到董遂良身前,却没想到胖太监尖叫一声:“走开!我就是个宫里伺候人的,打打杀杀跟我没有关系。” 杨素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董公公还是随身带上吧,权当是个防身用的,那些毛贼不过是乌合之众,看了你带着兵器,说不定就不敢上前了。” 董遂良听了这话忽然爆发,声泪俱下,一把抓住杨素衣袖:“姓杨的,都是你害的,老老实实走山东不是什么事情没有,非要装那个先知先觉的害我性命” 刘思唐看着他孬种的样子,心说:“这阉人没了卵果然不算个男人,老子都没参加路线决策就被带入这等险地,还一句话都没抱怨呐。” 杨素一把揪住董遂良的衣领,直视着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老脸,喝道:“现在不以‘杂家’自居了?你给老子听好了,你是东厂厂督,是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朝廷命官,是内廷中可以和李贤分庭抗礼的权力宦官,现在就是你立威的时候。你要是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就蹲在这里瑟瑟发抖好了!” 说了这话,杨素懒得再与他计较,翻身跨上青霜。刘思唐瞥了一眼还缩成一团的董遂良,啐了口唾沫,将钢刀往地上一甩,也骑上战马,与杨素并驾而出。 刘思唐见了茫茫多的人也不害怕,大喝道:“何人敢冲击钦差行营?此乃杀头的重罪,也不仔细想想,你们是不是有命抢没命花,立即退下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这话便如一声惊雷在山贼群中炸开,他们一时议论纷纷,都失了主见。灾民们落草为寇,连个识字的都没有,哪个知道这是钦差的队伍,都以为只是纪律比较严格的商队,现在才知道竟然闯下了弥天大祸。 此时忽然有一个山贼头目大踏步走到队伍最前,大声叫道:“哪个是钦差?” 这山贼头目身上披着一件皮质的披风,带着一个头盔,声音从内传来显得瓮声瓮气的。杨素见有个能主事儿的出来,立即策马向前走了两步:“我就是钦差大臣杨素,现任礼部四夷馆主事,你是何人?” 那头目微微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我是天王老子!个娃子也配当钦差大臣,也不怕牛皮吹破了天?” 杨素提气大声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攻来试一试,好叫你看看我能不能指挥得动这群内卫!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是何人,为何包围本官行营?” 他见过满朝文武不知凡几,说话气度不弱于人,自有官威,此话一出,山贼们再次哄闹起来,大都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一时间又对自己包围钦差行营的事情惴惴不安起来。 “都给老子安静!”那山贼头目大喝一声,声音在山坡上回响,再一次压住了山贼们的骚动,这才又望向杨素。“老子是白云山白云寨的寨主熊黑子!” 杨素满脸严肃差点儿没能崩住,心想你咋不叫熊孩子呢? 刘思唐则贴到他耳边低声说:“这个白云山就在开封以东不足百里处,与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很近,以前是没有山贼出没的,熊黑子的名号更是听都没听过。这个什么白云寨,应该就是黄河决口后灾民们折腾出来的。” 杨素点了点头,已经想好了怎么编瞎话,大声说道:“本官此次来到河南,就是为了督办黄河堤坝的修复,等到来年农田恢复,一切都会变好。尔等落草为寇,情有可原,既然本是良民,何不在铸成大错前散去,今日之事,本官也可以不再追究!” 他撒谎不打草稿,直把山贼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似乎又有点儿信他。却没想到熊黑子大声叫道:“兄弟们,这狗官说的好听,但咱们得想想寨子里的亲眷。农田要到了来年才能恢复,这个严冬我们缺衣少食,又该怎么捱过去?” 杨素微微一怔,却没想到这批山贼竟是拖家带口的,看来都是苦无生计才做了恶事。他大声叫道:“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做贼,再也不过回平民的生活?你们若是袭击我等,又有什么好处?督办河堤修复的人没了,你们的家乡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熊黑子似乎陷入了沉思,却听山贼中有一人喊道:“别听这个狗官胡说!黄河为什么决口?不就是因为这些当官的不顾百姓疾苦,只知道压榨我们,这才降下了天罚,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平时我们抢些商队算什么,要抢就应该抢这些狗官,这才是为民除害!” 这群百姓受贪官污吏坑害日久,叶一清的新政又是从南而北,刚刚辐射到开封府,他们还没体会过福利就尝到了深重的灾难,是以此话对他们来说极有煽动性。熊黑子被话一激,也不再犹豫,大喝一声:“姚老弟说得有理,兄弟们,跟老子冲!” 杨素在那个“姚老弟”开口时就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早就和刘思唐骑马后退,内卫们不愧是天子亲军,已经在杨素拖延的时候各自站好了位置,待两人回来后,迅速用四驾大车各安置在东南西北四处,用绳子和大石固定住车轮,形成一道屏障。 刘思唐此次出行带了二百多人,但是出海执行游说的礼部官员人数较多,是以分到杨素和董遂良这边的人就少了,不过三十二个。但他们都是刘思唐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之中的精锐,此刻只是呼吸有些急促,面对十倍之敌竟然全无惧色。 指挥作战可就不在杨素的职责之内了,刘思唐抽出钢刀,大喝一声:“敌军没有战马,形成不了强力的冲击,兄弟死守车驾,不准他们任何一人冲破防线!” 这场战斗没有旗帜,没有号角吹响,也没有鼓声隆隆,只听见山贼们的呼喝声撕破黄昏,人群已经轰然而至。杨素穿越而来曾经两次命悬一线,对这场景已然熟悉,此刻肾上腺素分泌加剧,早已不知害怕为何物。 他忽然想起光熹那篇极具煽动性的动员文章,毫不犹豫地抽出钢刀,高声喝道:“大华万岁!” 内卫们听他呼喝,也都默念着“大华万岁”,终于在兵戈交接时爆发出来:“大华万岁!” 刘思唐热血沸腾,大叫一声:“大华万岁!”便冲向了人数最密集的南面,杨素也想跳起来冲过去,但是很快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反而将身子蹲得更低,开始观察山贼们最薄弱的环节在哪。 他听见惨叫声传来,以及金属碰撞的声音。刘思唐的钢刀削开一个山贼的脸,那人穿了铠甲,但没戴头盔,只能落得这个下场。他还没有倒地,刘思唐又像一阵龙卷风般冲入敌阵,左劈右砍,切菜似地连续掀倒两名对手,终于对上了熊黑子。 离得这般近了,杨素才看清这熊黑子的高壮体型。他露在皮甲外的皮肤黝黑,粗壮的臂膀青筋暴起,显得力量无穷,高如铁塔,刘思唐与他一比,在身材上就明显吃了大亏。 可刘思唐身怀高深武艺,面对赵用贤时他以强欺弱步步紧逼,面对这巨汉可就换了法子,只与他不断游斗。熊黑子似乎只会些庄稼把式,招式大开大合,棍棒挥舞间竟让别的山贼也不敢逼近帮他,只能空出一小块场地让两人战个痛快。 杨素见了此景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批山贼是乌合之众,失了熊黑子的指挥,只会像人多的地方拥挤,毕竟人性天生软弱怕死,向人多的地方挤过去,与敌人对上的机会就少了,死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 他这么想着,果然见人数最密集的南面已经变成了人挤人,前后左右都是刀枪剑戟,根本连闪躲腾挪的空间都没有。内卫们守在车后,空间够大,武艺有施展余地,轻轻松松守了个严丝合缝。 杨素牙关一咬,招呼了几个手底下不是很忙的内卫到一边,指着进攻最薄弱的北面说道:“那里人数最少,我们从那里杀将出去,定能吓破他们的胆子,到时候他们逃窜后退,合围危局就此化解,你们莫要害怕,都随我来。” 几个内卫第一次见文官大老爷带头冲锋,都有些惊讶,接着就被勇气填满了胸口:“杨大人都敢做,我们当然不怕!” 杨素点了点头,大腿上的肌肉突突直跳,自己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钢刀一挥,带着几个内卫兄弟直直奔向北面。此时北面的攻势已经变弱,杨素等人的加入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山贼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都不敢再攻了。 杨素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既然你们要害我,就别怪我狠心兄弟们,他们怕了,该我们上了!” 内卫们兽血爆燃,与他一同冲了出去,这十人出头的反击小队便如虎入羊群,一阵砍瓜切菜。杨素清楚自己斤两,他不主动与人交锋,只给身旁杀敌的内卫做好援护,专干下黑手补刀的脏活累活。 被战场的血腥刺激,他出手不做多余动作,竟然找了机会连毙两人,眼看着北面战场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暗夜袭杀 在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后,这群本是平民的山贼气势瞬间馁了,他们武器比不了内卫的精良,又不通战阵,此时终于生了怯意,与刘思唐斗在一起的熊黑子知道事不可为,终于大手一挥,引领山贼们退去。 杨素松开手指,钢刀锵一声落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他本以为他们起码打了一个时辰,但落日似乎只降下了一点儿,真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刘思唐吭哧吭哧地跑到杨素身边,兴奋道:“杨大人,贼人退了,兄弟们没有战死的,只有几个受了轻伤,咱们赢了!” 太阳眼看着落下,当最后一抹红光映照的古铜色从杨素脸上消失,他的心越发地乱了起来,因为山贼们还在等待。他们从刚一开始的喧闹,逐渐变得沉默,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寂静无声,也连带着钦差行营化为一潭沉寂的死水。 “他们还会攻过来。” 刘思唐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包扎伤口吃饱喝足,说道:“杨大人无需担心,这些贼人不通战阵,夜战远远不是我们的对手。而且他们不过是些灾民,此时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和我们的作战状态一比,实在是相差太远。” 董遂良经过刚才一战,也不再那么战战兢兢,看着坡上星罗密布的黑影,说道:“杨大人,刚才我们已经将敌人的包围打开了缺口,为什么不突围出去?” 杨素摇了摇头:“董公公,你从宫内带来的几位都是乘车而来,算上车夫杂役,我们根本做不到一人一马。到时候有人骑马有人步行,山贼们反应过来,将我们的突围队伍拦腰截断,那就万事皆休了。” 董遂良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问道:“那我们为何不投降?我们身负皇命耽误不得,只要交出财物让他们放了我们,先度过此次危机就是了。” 刘思唐身为内卫,自有天子亲军的傲气,如此不战而降,他是怎么也做不到的。奈何问话的是东厂厂督,他又不能直接挤兑回去,是以强按下心中鄙夷说道:“公公,咱们若是向山贼投降,便是失了天家体面,就算逃出升天,一应职务也得一撸到底。” 董遂良跺了跺脚:“你不说,我不说,此事又有谁会知道!” 杨素一见二人有吵起来的趋势,赶紧劝说:“董公公,说句实话。这些都是受灾的普通百姓,一旦我们投降被发现了钦差身份,他们肯放走我们的可能也不过三成,反而不如直接把他们打怕了,打退了,逃脱的可能性更大。” 董遂良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现在我们杀了他们二十余人,再投降可能活命的机会也只有一成了。唉怎么也不见他们退去呢?” 杨素摇了摇头:“董公公,他们不会放我们走脱,但是应该也不愿意直接取我们性命。他们都是受生计所迫才落草为寇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一定还想着回归原来那种生活” 他解释还未结束,忽见山坡上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便停下话头放眼去看,原来是山贼们点起了火把照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杨素讨厌这种如同老鼠被猫盯视的紧张感,这种主动权不握于手的情况让人很难判断局势,他皱着眉头,对刘思唐说:“他们若要袭击我们,依靠夜色掩护是最好的办法,没有道理点起火把暴露他们的动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来不怎么害怕的刘思唐也被他搞得有点儿瘆得慌,屏住呼吸观望情况。他有武艺在身,目力比常人好些,远远看见有几个山贼滚着木桶,背着麻袋过来,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说道:“杨大人,他们似乎带了什么东西过来。那些个木桶c麻袋须得两人才能弄来一个,而且还得走走停停,应该都挺重的,灾民即使瘦弱,也不至于单人连个二十斤的东西都弄不动。” 他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杨素还是听懂了意思。他见周围坡地不算陡峭,落石滚木起不了大的效果,这帮灾民又不可能用手抱着大石头砸车,应该不是这类用来冲垮马车防御的东西,心中的不安越发重了起来。 这时熊黑子右手拎着一个木桶,左手举着火把,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坡,刘思唐全身肌肉立即紧绷起来。他不断调整呼吸,将身体机能调节到最好状态,随时准备一战。 却没想熊黑子走到车驾前不到两丈的距离竟然停住不动了,刘思唐一时犹豫起来,他与熊黑子相斗必然要耗费很多时间,就怕自己贸然冲出两丈距离,一扑之下反而落入敌人陷阱。 营地前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熊黑子率先打破了沉默:“钦差大人,你要是现在乖乖投降,兄弟们不光不会取你们任何人性命,还会请你们到寨子里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不降,就别怪我们狠心了,到时候万一要是真的伤了那么一两个细皮嫩肉的大官,可就怨不得兄弟们了。” 杨素心中一沉,实在不懂这熊黑子在经历了黄昏时分的惨败后,为何还会有如此自信。他看了一眼怕得厉害的董遂良,开口道:“本官身负皇命,熊寨主的盛情款待只能心领了。” 熊黑子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答会是这样,嘿嘿一笑,忽然将手中木桶狠狠抛向挡在身前的车驾。他也真是个力气大的,这木桶如此之重,竟然不带任何下坠的弧线,直直飞过两丈距离,砸在了杨素身前当做掩体的车驾上。 杨素下意识向后一闪,就听木桶发出一阵噼啪的响声,似乎是在撞击中裂开了。杨素见车驾只是略一摇晃,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破坏,于是赶紧矮下身子,透过轮子的缝隙进行观察。 只见木桶已然碎裂,从里面正流出一些液体,这液体色黑如墨汁,无论是月光还是火光的照耀,都无法映射出什么亮眼的光泽,一股浓郁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猛火油!” 杨素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他已经来不及细想这帮山贼上哪弄来这么猛的高科技玩意儿,大声喊了句:“快退!”说完这话,便和刘思唐一人一边架起还在不知所措的董遂良急速向后跑去。 下个瞬间,在熊黑子的狂笑声中,火把已经飞向正在地上蔓延的猛火油,窜天大火瞬间点燃了马车一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黑烟逐渐升腾,一股上过油彩的木材燃烧的刺鼻气味冲入了众人的鼻子。 董遂良似乎被浓烟熏得清醒了过来,带着哭腔叫道:“怎么办,咱们降了吧,我还不想死在这!” 刘思唐哪里有心情管他,大声喊道:“猛火油的大火不易扑灭,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过来,现在立即结阵,做好防御准备!” 杨素心脏突突直跳,直欲飞出胸腔,他强忍下快要呕吐出来的紧张感观察四周,这才发现本来充当他们屏障的另外三辆大车此时已经成了限制他们施展的障碍,现在再想派人过去挪开固定车轮的石头,拉动大车已经来不及了,内卫们竟然陷入不得不收缩防守的境地。 刘思唐退到他的身边,压着声音说:“杨大人,现在我们只能发挥仅存的优势了,一会儿等着山贼们挪开烧焦的马车,让我带着兄弟们上马冲锋吧!” 骑兵虽然有极强的冲击力,但是为了回来拱卫这些钦差,必须要在山贼队伍中走个来回,其中凶险可想而知。而且内卫们的兵器是钢刀,达不到长枪长矛一寸长一寸强的效果,曲身劈砍时也极其容易发生死伤。 杨素盯着刘思唐燃着的双眸:“老刘,你想好了?” 刘思唐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做内卫的职责,就是维护圣上安危,都说钦差驾到犹如天子亲临,我们必须保护各位大人的安全!” 杨素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痴痴傻傻的董遂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狠声道:“老刘,看你的了。” 刘思唐得了他的许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声下令:“今天下午没有受伤的兄弟,收拢战马,准备冲锋!” 内卫们得了长官号令,都深深吸了口气,沉默着走到爱马身边,或轻轻着马耳,或拍着马儿的额头,交流了一会儿感情,接着便抓住马缰,纵身跃上马背,在燃着的马车三丈处,整齐地列队。 此时火势逐渐熄灭,浓烟也渐渐散去,熊黑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狠狠一脚踹在几乎被烧散架了的马车上,木制结构瞬间垮塌,转眼化成漂浮在空气中的飞灰。余焰炙烤着空气,烟熏火燎间,山贼们终于擦亮眼睛,这才看清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危险。 “大华万岁!” 这句话如同划破夜空的响箭,撕裂了灼热的空气,冲入每个人的耳膜。马蹄声踏碎焦躁的气氛,也踏碎了眼前的一切敌人,骑士们发动了无可阻挡的墙式冲锋。 山贼们何曾见过如此有压迫力的场景,他们没有长枪长矛,没有盾牌,也没有迎战的心思,恐惧在每个人心里扩散。熊黑子站在最前面,他瞬间醒悟过来,抽出背上大刀狠狠砍向冲在最前的骑士的马腿,竟然一击而功成。 但是他的悍勇阻挡不了山贼们如潮水般的后退,骑手们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冲散了集结成一团的山贼们。刘思唐身怀武艺,又有战马加持,兵刃连续接上三人,竟然没有一合之敌。 他信心大振,立即调转马头,又一次发动了冲锋,这一次进行地异常顺利,骑手们的眼前几乎是一片开阔地,他们如疾风掠过草原,再一次完成收割并冲回了营地,这一来一回竟然在几个呼吸间完成。 刘思唐翻身下马,大叫一声清点伤亡,然后快步走到杨素身边:“杨大人,这些山贼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使一次不能将他们冲垮,只要我带着弟兄们多冲几次,他们士气散尽,根本不可能再包围我们了。” 杨素点了点头,却见他握着刀的右臂鲜血淋漓,刚才没甚注意,本以为是敌人的,现在才发现竟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老刘,你的右臂” 刘思唐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挂了彩,他咬了咬牙:“握刀太过用力,竟然没感觉到被人来了一下,我这就在敌人再此收拢前简单包扎一下。” 他一边拿出金疮药涂抹,一边回头看着熊黑子重整队伍,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死货竟然能够这么快收拢队伍,果然有点儿本事,若是生逢乱世,也能是个英雄好汉。” 杨素抬眼望了一眼山贼队伍,忽然感觉眼前的人潮好像不如刚才拥挤,心想:“这骑兵冲阵果然厉害,竟然造成了这么多死伤。” 杨素眼看着刘思唐再次带着内卫们翻身上马,快步走到刘思唐身边,说道:“战马体力有限,咱们要尽快结束战斗。” 刘思唐哈哈一笑,示意杨素让到一边,然后抽出钢刀:“碾碎他们!” “大华万岁!” 似乎又是同样的剧情发生了,山贼们迅速逃开,骑士们的队伍如同蛟龙入海杀入了空地。杨素一点儿也不担心骑兵会陷入包围圈,没有长柄武器的步兵在马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事情也如他预想的一样发展,骑手们打开豁口,开始再次回冲。然而异变陡生,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从马蹄踩着的地面传来,马儿瞬间受惊。内卫们骑术极佳,奈何冲锋后体力不支,又没有心理准备,立即被甩下了马背。 刘思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就要提刀再战,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茫茫多的人包围了,心中暗骂:“这帮山贼是什么情况,怎么又有猛火油,又有火药,你们不知道这些玩意用来卖钱比抢劫实在多了?” 杨素哪里肯见着他受死,将手中钢刀抛到地上,大声叫道:“我们投降,所有人放下武器,不得反抗!” 这时便有一个穿着破旧书生袍的青年人哈哈笑着走到他的身前,解下他腰间的青霜剑认真把玩,嘴里嘀咕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杨素抬眼要瞧那人面貌,却感到后颈一痛,似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顿时陷入了无边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聚义堂内 好痛 杨素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自己的后颈,却感觉手腕一疼,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绑着,被山贼擒获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那青年文士正反复踱步,青霜宝剑就挂在他的腰间。 “钦差大臣这一觉睡得倒踏实,只是苦了这位将军,明明负了伤还要一路把你扛上山。” 杨素的头发被猛地一拽,整个上半身被拉离地面,熊黑子的大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人袭营时带着头盔,夜色中看不清面貌,现在再看,才发现他长得实在丑陋,偏偏是个络腮胡子,每根都直直立着如同黑乎乎的钢针,简直就是个“赛张飞”。 杨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就有些龇牙咧嘴,熊黑子哈哈大笑,伸出大手把他身体扳正,让他坐起身子,然后说:“瞧你这没用的样子,老老实实坐好了,敢乱动我剁了你的手。” 杨素被他拉扯得眼冒金星,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过来,他脑袋没受限制,便左右张望观察情况,看见刘思唐和董遂良跟他绑得很近,背靠着同一根巨大的柱子,还好他们都还活着,只是神色有些委顿。 此地似乎是白云寨的聚义堂,只是设施实在简陋,贴着墙壁立了一面杏黄旗,上面的“义”字写得歪七八扭。厅中连个虎皮大椅都没有,只有几张粗制滥造的矮桌和长条凳子,中央烧着一堆柴火,正烤着肉食,肉香混着木柴的浓烟熏得杨素有点儿难受。 除了熊黑子和那青年文士,还有十好几个山贼聚在厅内,他们要么像熊黑子一般壮实,要么就多少上了点儿年纪,这些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杨素他们。 熊黑子走到杨素身边,嘿嘿一笑,拿着钢刀在他面前比划:“你说你是督办黄河堤坝修复的钦差大臣,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那胖子衣服比你华贵这么多?你不是在骗我吧!” 杨素差点被钢刀晃花了眼,赶紧解释:“那位是宫内的执事,我和他都是钦差大臣。修复黄河堤坝要用很多银钱,皇上担心官员克扣,做空账面,这才派了这位公公前来监督。” 熊黑子不太懂什么“做空账面”,但还是明白“公公”二字的含义,他大手一挥,竟然叫来一个手下去扒董遂良的下衣,董遂良嘴里大叫:“走开,我有腰牌可以证明我真是宫中太监!” 那山贼哪里会管他的哀求,拉开他的罩袍,一把褪下了裤子。只瞧了一眼,就嘟囔着“真他娘的晦气”退到了一边,竟然也不给他把裤子重新套上。 熊黑子哈哈大笑,拍了拍那山贼的肩膀:“太监可是稀罕事物,也算是让你见识见识市面嘛。” 这话瞬间引爆了聚义堂内的气氛,山贼们哄堂大笑,有那么几个眼睛还不时往董遂良那边瞟。 董遂良只在初入宫时吃了些苦头,已经几十年没受这等侮辱,一时间悲从心起,眼泪就掉了下来。但他偏偏不能埋头去哭,只因看见裸露的下体会更觉得屈辱,只能尽力弓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杨素听着他的啜泣声,背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握成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眸已被怒火点燃。 熊黑子瞧了杨素一眼:“瞧你的样子也不像个没卵子的,今天就饶过你这次。”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儿过火,走到董遂良身边帮他提上裤子,然后说道:“咱们这儿叫聚义堂,对待俘虏也得遵照道义行事,刚才的事儿也是没有办法,我替弟兄们跟你说句对不起了。” 大概是这熊黑子在山贼中威望很高,众山贼听了他的话全都收了笑声,也不再拿嘲讽的目光盯着董遂良看。只是董遂良受到如此打击,根本振作不起来,一直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熊黑子被他哭得心烦,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人把董遂良拽了出去,此时屋内的俘虏就只剩下杨素和刘思唐两人了。 他沉吟片刻,走到青年文士身边,低声问道:“姚老弟,这些人到底该怎么处理?不是钦差大臣,就是天子亲军,杀了他们视同谋反,兄弟们以后就再没了回中牟的可能,只能一辈子在这深山老林中当山贼了。” 姓姚的摇了摇头:“寨主,咱们今天没搞清处就围了钦差行营,已经是犯了谋反的大罪,现在再说那些回乡的蠢话,简直如同白日做梦!” 杨素眉头一皱,暗道这人好生奇怪。书生造反,大多想着能够接受招安,然后某个出身,这位倒好,竟然巴不得宰了钦差大臣,把一众山贼逼上梁山。 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是以大声说道:“熊寨主,我以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发誓,只要你们肯饶过我们性命,我们定会回来对你们进行招安。熊寨主,想想那些孩子,难道要他们一生下来就做贼,世世代代做贼?就在一个多月前,你们还是在开封安居乐业的良民呐!” 这话无疑打动了很多人,聚义堂内几个上了年纪的都忍不住想要出口劝说熊黑子。他们年事已高,渴望安逸的生活,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做啸聚山林的贼人,他们说话老成持重,熊黑子渐渐有了放走杨素他们的倾向。 姓姚的眼见着局势不妙,皱着眉头片刻想出了对策,压低声音说道:“寨主,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们刚才已经袭杀了几名内卫,这谋反的罪名已经洗不脱了,这个人如此年轻,他的话能有多少分量,一定是在欺骗我们。” 他说完这话眼见熊黑子还在沉思,暗恨那些碍事儿的老家伙们,下意识扫了一眼大厅,计上心头,提高声音让厅内所有人听到他的话:“寨主,咱们今日死了四十多个兄弟,这等深仇大恨都不报,还对得起聚义堂的那个‘义’字吗?” 他这话立即得到了厅内年轻人的响应,年轻山贼们没读过书,天不怕地不怕,以为拿着大刀就能杀出一片天,还真没把杀个把钦差当回事儿。一时间,厅内群情汹汹,熊黑子眼中也逐渐升腾起了杀气。 杨素眼看着就要刀斧加身,自然不会做出引颈受戮的蠢事儿,他大喝道:“姓姚的,你到底是何居心?他们不识字,你总归识字吧,看着我们树立的钦差旗帜,仍然让熊寨主下令围攻我们,你是不是本来就想让白云寨惹上杀身之祸?” “闭嘴!”青霜剑瞬间出鞘,直直刺向了杨素心口。 此时,姓姚的已经不知何时挪步到了杨素身边,是离他最近的人。这一剑下来,竟然避无可避了。 杨素大骇,他手脚被缚,不能左右腾挪,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靠,却重重撞上了身后的木柱。下个瞬间,剑尖便刺破了他的衣服,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来临。 “叮”的一声脆响,没有痛感袭来,杨素惊讶地张开眼睛,恰好也对上了姓姚的惊讶的双眸。但见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作势又刺,这次改取杨素咽喉。 熊黑子却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喝道:“姚鼎!到底该如何处置他们还没有定数,你竟然想滥用私刑?” 失望之色只在姚鼎脸上出现了片刻,立即就被愤怒所取代:“寨主,让我杀了他,他竟然挑拨我们的关系!” 熊黑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替他将宝剑插入剑鞘,安慰道:“姚老弟为我们出谋划策,做出无数贡献,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何必被他几句话就激怒。” 姚鼎愤愤不平地怒哼一声,发泄似的踢了一脚身边的矮凳,将脸转到一边不说话了。 杨素看着姚鼎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应对,心中变得不安起来。这个姚鼎要杀他时,眼神绝对不属于一个愤怒的人,那股凌厉的杀意是真实存在的。杨素陷入此等绝地,还要时刻提防这样一个对手,求生的难度瞬间变大。 熊黑子又好生哄了一番“生闷气”的姚鼎,这才走到不再吭声的杨素身边蹲下:“钦差大人,你看看那面旗上是个什么字?那个‘义’字儿,连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都认识,你就别想着下绊子玩阴的了,老老实实求饶,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他威胁了一番,又饶有兴趣地盯着杨素看了半晌:“你个文弱书生,也不像练过武的,刚才那一下怎么就没弄死你呢?” 他将手伸进杨素怀里一阵摸索,一下子抓出了一个小玉佛,见到玉上已经留了一道深深的刻痕,这才笑道:“原来是这个小东西救了你一命,今日或许真是你命不该绝,至于到底能活多久,却不一定了。” 杨素呆呆地看着那枚玉佛,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熊寨主,此物是我未婚的妻子所赠,却没想到是她保佑了我。熊寨主,想想你的家人,你就是他们的‘玉佛’,若是杀了我,在大军面前,你还能充当他们的护盾吗?” 熊黑子被他说得一呆,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忽然看见杨素凌乱的胸口处露出了一点儿黄布,有些奇怪地说:“不是只有皇上才能用这种颜色吗?” 杨素眉头一皱,有些别扭地说:“你们的那面‘义’字旗不也是杏黄色的吗?” 熊黑子哪里会听他胡说,一把将那黄布取出,展开来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有些不解地问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这到底是何物。” 杨素额上见汗:“此物是圣旨,里面是我等钦差接受的修复黄河堤坝的命令。” 熊黑子看着圣旨啧啧称奇,将它递到姚鼎手里:“今天见识的稀罕物可真够多的,钦差大臣c太监c圣旨姚老弟看看这玩意儿吧,你们读书人应该最稀罕这个。” 杨素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若是让这帮山贼知道了他们本来的任务是去南方弄钱,而不是修复河堤,必然会要了他们的小命。杨素一日之内陷入死地多次,唯有现在,却是再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了。 眼看着姚鼎就要展开圣旨,忽听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嘶嘶”的马叫声,紧接着就传来“马受惊了”的喊声,厅内山贼全都刷拉拉站起来,不安地看着门外。 白云寨今日刚刚经历了大战,还掳了钦差回来,人人都很紧张,熊黑子也不例外。他皱着眉头下令:“留下个人给我看着他们,其他人跟我走,姚老弟也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姚鼎刚要看看圣旨是个什么玩意,被外面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恼火地将圣旨随手一甩扔到了一张桌子上,然后快步跟了出去。杨素看着近在咫尺的圣旨,脑子疯狂转动,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看守的山贼大概五十岁左右,精瘦精瘦的,提着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杨素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只能开口进行试探:“大爷,你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他忽然发问骇得人家打了个激灵,越发谨慎,提防着他们。杨素只能放缓语气又问:“大爷,你看这里也没个人,就聊上几句呗。你贵姓啊?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那山贼见刘思唐和杨素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杨素表情也甚是和蔼,就放松了警惕,说道:“我姓耿,儿子儿媳都在洪水里淹死了,就剩个孙子,叫虎子的。” 杨素叹了口气:“唉,小孩子也跟你上山来啦,他读过书吗?” 那老山贼表情一黯,似乎被说到了痛处,似是不想软弱的一面暴露在敌人面前,大声呵斥道:“行了,老子没什么好和你说的,闭嘴!” 杨素眉头轻皱,心想:“看来这个耿大爷家的小孩子是有读书潜力的,甚至已经读过书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敏感。他儿子死了,家里只有这棵独苗,自然不想孩子这么小就注定做贼的命运,应该是渴望被招安的。” 想通这些,杨素看了眼一旁的刘思唐,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已然计上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耿直爷孙 “刘大人,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杨素的声音回荡在聚义堂内,让耿大爷打了个激灵。 他仔细瞧向刘思唐,果然见这个内卫汉子面如金纸唇如蜡,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刘思唐也被杨素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歪了歪脑袋,只见杨素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桌上的圣旨,立即明白了其中含义。他身怀武艺,本身又受了伤,只微微用力就崩裂了伤口,过了一会儿便额头见汗,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杨素见刘思唐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立即大声对老山贼喊道:“他在今天的战斗中受了伤,想来是失血过多了,你快去弄点儿伤药来帮他止血啊!” 耿大爷没想到偏偏在只有他一人时发生这种突发情况,他皱着眉头嚅嚅喏喏道:“姚军师说的对,这人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在这儿死了也好,也算是安慰了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杨素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你在说什么蠢话!两军交战和江湖仇杀是一回事吗?若都按这种准则行事,天下间哪里还有和平可言?” 此话一出,却见耿大爷还在犹豫,于是继续进行说服:“刘大人是内卫千户,是天子亲军,若是死于战阵咱们还能说道说道。但要是在被俘的过程中死了,这白云寨休想接受朝廷招安,你既然想他死,不如把所有人一并砍了,大家来个玉石俱焚。” “招安”两字似乎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老山贼沉默片刻,说道:“若是朝廷招安我们,我那娃娃还有机会读书吗?” 杨素微微一怔,良久才说:“我除了是钦差大臣,还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你孙子虽然不能考取功名了,但是我可以将他收入格致馆学习格额一些杂学,也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老头哪里明白什么国子监和格致馆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听懂了孙子仍有读书的机会,他咬了咬牙,在聚义堂最角落处的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了些伤药。 耿大爷剥开刘思唐的上衣,果然见右臂上那条两寸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整条手臂看起来惨不忍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这个内卫千户是怎么忍了这么久的,赶紧拿出伤药在他手臂上涂抹。 杨素本以为这山贼会走出聚义堂寻找伤药,却没想到竟然在屋内就能解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刘思唐身上,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刘思唐也真的机灵,他看了眼正在上药的山贼,忽然大叫一声:“好痛!你用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抹上比不抹还要痛!” 这种痛苦似乎无法忍耐,竟让刘思唐打起了滚,他手脚被缚,在地上左翻右滚,一下子撞到了一张矮桌。桌子瞬间倾倒,圣旨却极其不和物理规律地滚到了杨素脚边,而不是飞向厅正中那堆正在烤着肉食的火焰。 功亏一篑! 耿老头双手将刘思唐制住,喘着气说:“刚才还看你像条汉子,伤成那样都能一声不吭,怎么现在就忍不了这么点儿疼痛?再敢叫唤,老子砍了你!” 刘思唐眼神瞄着圣旨滚走的方向,差点儿气得以头抢地。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道:“放屁!你到底给老子抹的什么东西,怎么这般火辣辣的?别用你那破烂玩意儿了,老子怀中有内卫特质的金疮药,你取出来,给我用那个!” 耿老头还真是个实诚人,大概是制服刘思唐这个大汉弄得他真的累了,把他挪回了柱子处,又将倒了的桌子扶起,嘴里嘀咕着:“你小子真够事儿多的,我这就好好伺候你还不成吗?” 杨素见他伸手在刘思唐怀中摸索,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这边,就以双脚和臀部为两个着力点,小心翼翼地向前挣扎了一小段儿距离,正好可以用脚踢到卷作一团的圣旨。 杨素咬紧牙关,双脚狠狠蹬出,奈何他双脚被绑得结结实实,这一脚根本踢不实落,圣旨本身又轻飘飘的,只飞出了一小段距离,在熊熊燃着的火堆边停下了。 刘思唐双目圆睁,差点儿下意识喊出“快啊”,见圣旨还是没能送入火堆,整个人便如失去了最后一点儿力气,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死定了” 却没想到耿大爷一边儿给他上药,一边接了一句话:“死个屁,就这点儿伤,捱上那么几天就没事儿了,在这瞎说啥呢。” 杨素和刘思唐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哭笑不得。 “唉,功亏一篑呐” 三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两位大官儿闭着眼睛等着砍头,山贼同志则哼着小调儿给人上药,心思竟是各不相同。 也不知苦熬了多久,聚义堂的大门终于被一脚踢开,一阵夜风吹入屋内,还送来了姚鼎的抱怨声:“我就说不能把那些马养在仓库附近,就自燃了一点儿火药,也能惹出这么大动静。” 熊黑子粗声粗气地说:“姚老弟,实在是寨子里面没地方了,总不能送到妇孺们住的地方吧,只能先这么将就着了,这段时间派两个弟兄时刻在那边候着就是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姚鼎打断:“艹,这是什么情况!这劳什子圣旨也忒轻了吧,怎么风一吹就飞进火堆里了?” 杨素听了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圣旨还在刚才那个位置没挪窝,但是已经被细小的火苗覆盖了,想来是刚才开门时的那阵夜风做的好事儿。 姚鼎早就忘了出门时把圣旨随手扔到了哪里,也就没怀疑是两个俘虏搞的鬼,他快步跑到火堆边,用脚把圣旨勾出来,然后奋力跺上几下,把火彻底扑灭。 杨素眼看着他将圣旨残骸展开,心脏狂跳不止,终于听到那句“完了,全给烧成炭了”,这才舒了口气。他想想今日发生的这些偶然,似乎只有熊黑子那句“今日或许真是你命不该绝”可以解释其中奥妙。 熊黑子没读过书,对圣旨倒是不怎么关心,他看了一眼刚刚上过药的刘思唐,见他绑得还是严严实实,也就大体一问没多做纠缠。然后走到杨素身边,说道:“先给你们关起来吧,你们的生死也不是我一人就能决定的,还得征询所有人的意见。” 杨素听了这话,也不知道他说的“所有人”包不包含寨子中的妇女儿童,这些人大多不渴望跟着家中男人过刀口舔血的生活,是以若是参考妇孺的意见,他们生还的几率就会高上很多。 熊黑子沉吟片刻,对手下吩咐道:“这两人和那个胖太监都是大官,得跟别人分开关押,咱们正好要派人看守仓库,不如将他们关在那里,还能节省点儿人手。” 姚鼎知道今日强杀几人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心中想着怎么说服别的山贼跟他一条道走到黑。 杨素和刘思唐被押到仓库时,董遂良已经在里面待着了,借着开门时的光亮,他看到两人被丢进屋内,只将目光移开,不愿与他们对视。杨素知道他今日受尽屈辱,心灵必然受了很深的伤害,是以也不为难他,和刘思唐坐到另一个角落,让他自己静一静。 刘思唐看着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无奈地说道:“杨大人,你说过‘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可是现在我们似乎只有绝望,生死全都捏在别人手里,你能想点儿办法吗?” 杨素差点儿一口气没接上,心说这鸡汤就算再好,现在这个情况也喝不进去啊。 他苦笑一声:“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被山贼围了,我们没被砍死;青霜刺我一剑,被小玉佛挡驾;圣旨眼看着要暴露,却被风吹过去的火星点燃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但愿这种好运能多延续几天” 他话音未落,忽听仓库角落里传来“咔咔”的响声,但是四周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董公公,是你吗?” 董遂良刚要开口答话,却听黑暗中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怎么有人”,然后屋内便有一点儿火光亮起。屋内三人朝着光源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站在那里,手中举着一个简易的小灯。 那小男孩儿见了他们也不害怕,好奇地瞪着眼睛看他们:“你们是谁,怎么不和别的坏蛋关在一起。” 杨素见这个小孩儿的眉眼有那么几分熟悉,脑中灵光一闪,微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能猜到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姓耿?” 那小孩儿听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吗?” 杨素进一步追问:“我还知道你叫虎子,应该开过蒙,读过一点儿书,对不对?” 虎子越发觉得神奇,小步跑到杨素身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比姚军师都厉害!” 杨素哈哈大笑:“这就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们那个姚军师还没考取功名吧,怎么可能比得了我?” 虎子被他无所不知的样子忽悠瘸了,有些迫切地问道:“那你一定是个秀才啦?你告诉告诉我那些火药是怎么回事儿呗,为什么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了?” 杨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觉得今天的事情可以串联起来,开口说道:“今天仓库有些火药自燃,是不是你为了研究弄出来的动静?” 虎子毕竟年纪幼小,脸上神色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一变再变。杨素见了这个情景哪能不知道自己猜了个不离十,于是微笑着说:“喜欢研究火药是好事儿,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我也算是个教书先生,若你想学习,可以拜我为师。” 虎子哪能想到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儿,刚要开口,忽然想到杨素等人是白云寨的俘虏,是他们的敌人,一时间又谨慎地退后一步,不敢轻易说话了。 杨素噗嗤一笑:“我们三个手脚被缚,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之所以要收你为徒,实在是因为我们现在肚子空空如也,想从你那弄点儿吃的。我也不白要你的,就当是你给的束脩好了。” 虎子用灯光一照,果然见三人神色委顿,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想到自己开蒙时也曾送过束脩,就对杨素的话信了半分。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大馒头,不是很确定地说:“我只有这个,还是为我爷爷留的” 杨素本以为能得一个粗面饼子就不错了,哪曾奢望过这种高级货,他吸了口气,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这个馒头完全可以当作束脩,你行拜师礼吧。” 虎子异常兴奋,也不犹豫,按照去见开蒙老师的那一套流程走了个过场,然后对杨素说道:“谢先生收我为徒!” 杨素点了点头,说:“你是山寨中人,为师也不能叫你给我们解绑,你只需将这馒头分给我们三人吃就好了,填饱了五脏庙之后,就给你上第一课。” 虎子见自家先生如此善解人意,赶紧将馒头分了,依次喂给刘思唐和董遂良,留了最大的一块就要送进杨素嘴里,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这馒头是留给爷爷的,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竟然只顾着自己求学,动作就有些犹豫。 杨素哪里看不出他的变化,片刻间就想通其中关节,他微微一笑:“你去把这半块儿馒头送到你爷爷那里,就当是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了。” 虎子这才发觉自己被老师看了个通透,羞红了脸说:“人无信不立,答应了先生的事情,学生怎么能” 杨素哈哈一笑:“好一个‘人无信不立’,你的蒙学没有荒废,但为师今日教导你的是‘百善孝为先’,你尽管按为师的话去做。” 虎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咬了咬牙,给杨素磕了个头,随着“咔咔”一声响,杨素眼看着这小子挪开了几块木板走了出去,屋内重新回归了安静。 杨素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叹了口气,对一边的刘思唐说:“老刘,你说我逞什么能啊?” 刘思唐还未接话,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清风,门口附近亮起一点火光,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谁叫杨兄好为人师,收徒都收到白云寨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突发情况 说话的是个年轻书生,他柳眉弯弯,左手小心翼翼地举着一个火折子,右手拎着青霜宝剑,腰挂祥云灵芝玉佩,还有一把折扇在旁边别着,不正是多日未见的唐赛。 “唐唐兄?!”杨素既惊讶又兴奋,连声音都变得又尖又细起来。 唐赛快步走到杨素身边,搁下宝剑,将他的嘴捂住:“你作死啊!这么大声引来其他守卫怎么办?” 他堵着杨素口鼻,忽然感到杨素呼出的热气喷在手心,便如同触电一般将手收回,慌忙捡起地上的青霜。杨素情急之下,没注意到他的不妥,压低声音问道:“唐兄,你怎么会在此地?” 唐赛平复了下慌乱的心情,这才一边解开他身上绳索,一边回答:“先不说这些,咱们脱离险地再聊这些闲话。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支开了,你伸展下手脚,我们这就离开!” 他话音刚落,董遂良的声音立即传来:“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想放着我们不管,只营救杨素吗?杂家可是东厂厂督,论官职要比他大了不知多少,你必须先救杂家出去。” 杨素难以置信地看着董遂良,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个胖太监此刻的想法,说道:“董公公,你这是何意?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奔逃出去绝对会要了你的命,留在此地等待救援才是最好的选择。” 董遂良面容扭曲地看着他:“杨素,你别忘了我们今天落到这个境地是谁害的!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要走商丘,我们绝对不会遇到匪贼,杂家今日也不会受到那般奇耻大辱。你现在就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然后一人独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杨素无可奈何地一叹:“董公公,决意要走商丘确实是下官的不对,可是局面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想办法挽救,若是失了理智,就谁也逃不了了。” 董遂良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鬼迷了心窍?刚才听那两个看守说,他们这个寨子里有个什么姚军师,就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明天他们议事的时候发现你走脱了,我们别的人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杨素竟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他正皱着眉头苦思,却没想到唐赛替他说话了。只见唐赛扬了扬手中的青霜剑,对董遂良说道:“董公公,你看这是何物?” 董遂良微微一愣,弄不明白唐赛是个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答道:“这不是杨素的佩剑吗?对了这把剑不是被那个姚军师给夺去了吗?” 唐赛微微一笑:“我刚才给姚鼎的酒里加了点儿料,他若是五日内不服用我特制的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再想着杀你们了,没看他不仅老老实实交出了宝剑,还把看守仓库的人给支走了吗?” 杨素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叹道:“我竟忘了唐门用毒乃是天下第一。” 唐赛听他又提那个不知所谓的唐门,也不搭话,伸手点了点门口:“所以说逃出去要比留在这里危险多了,若是路上被人发现,姚鼎可就不敢在明面上帮我们了。董公公你身形肥胖,还是在此地待着比较安全,若要再带一人,我们顶多带上刘大人。” “不行,必须留下一人陪我!”董遂良的声音带着颤抖,包含着无尽的恐惧。 杨素微微一愣,这才对董遂良的胆小有了更深的体会,考虑到自己颇具口才,又有急智,于是开口道:“老刘,你走吧,我跟董公公留在这里,这次的事情是因为我选择路线欠佳所导致,我理应承受这个后果。” 唐赛微微一呆,内心焦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心想:“你这迂腐的蠢蛋书生,我就是为了救你才来,旁人的死活又于我何干,这个时候还这么讲义气是为了什么?” 他正暗自腹诽的时候,刘思唐却开口了:“杨大人,还是你去吧。我有伤在身,行动比你还要不便,而且身为内卫,护卫钦差大臣是我的职责,哪有独自逃命,放着你们二位不管的道理。” 他见杨素要开口反驳,立即抢声说道:“现在还不拿了我和董公公的腰牌快走!不要再说废话,若是你不肯答应我,咱们就都别走了,共赴黄泉也是一件乐事。” 杨素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快步跑到刘思唐身边,从他怀里取出金疮药又给他仔细地上了一遍,然后从他和董遂良的身上把腰牌取走,快步行至仓库门口,低声生了句“我一定会引兵回来救你们”,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仓库的大门。 唐赛见他终于下定决心,立即跑到前面将他拉到仓库的巨大阴影下,等待前面巡逻的守卫走远,低声说道:“我早就从姚鼎那里打听好了出逃的路线。这白云寨被高木板围死,只有通向山下的一个出口,还好警戒不严,只要将人打昏就可以轻易出去了。” 杨素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唐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有武艺在身,这种地方还不是来去自如,若不是要带你出去,哪里用得着这么谨慎小心。” 杨素叹了口气:“可惜圣旨被烧毁,不然由你将圣旨带到山下应该也能请来救兵,到时候只要围而不打,逼迫山贼投降,我们也就跟着获救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看见耿氏爷孙正朝这边走来,赶紧绕到他们的视线盲点,屏住呼吸等待两人离开。 “虎子,你老实跟我说,收你为徒那个什么先生到底是何人,是不是关在里面的大官?”耿老头的话里明显带着气愤,显然是对孙子动了真火,“你好的不学偏学坏的,那馒头是不是也是那个混蛋让你给他偷的?” 虎子带着哭腔,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满是委屈地说:“都说了不是偷的,是邱妈多给了我一个,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邱妈啊,为什么要怀疑我?” 耿老头手里拿着半块儿馒头,在他眼前一挥:“这么晚了你让爷爷去找邱妈问个破馒头的事儿?你别睁着眼说瞎话,既然多给你了一个,为啥就剩下半个了?你平时不是只吃一个的吗,另外半个哪去了?” 虎子下意识就想撒谎,但是想到父母都不在了,只有爷爷和他相依为命,到了嘴边的谎话却是再也说不出了,只能立在原地,紧紧咬着嘴唇,双脚不安地在地上摩擦。 耿老头看了他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火冒三丈地指着他:“还不说是吧?还嘴硬是吧?那我就进去问问里面三个混蛋是怎么回事儿了啊屁的老师,还有教学生偷东西的混蛋老师?” 他全然不顾虎子哀求,回头就往仓库走去,忽然看见门口竟然没人把手,不免有些奇怪。为了谨慎起见,他转身对虎子说道:“虎子,你先回去,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虎子忽然见爷爷变得和颜悦色,于是恳求道:“爷爷,你可不能打人啊,他们被绑在那里,你若是上去拳打脚踢,就不算英雄好汉了。” 耿大爷瞪他一眼:“你就知道他们被绑着了?还骗我说没来过仓库行了,滚回去睡觉,爷爷不会打他们的。” 虎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爷爷在他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所以也就不再担心新拜的老师受皮肉之苦,蹦蹦跳跳地走了。 耿大爷见孙子跑远,面色凝重地嘀咕一句“守门的人怎么就走了呢”,便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推开仓库的大门。 这可把躲在暗处的两人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唐赛异常果决,身子轻飘飘地飞出,右手两指直取耿老头的眉心。杨素看得大骇,立即叫道:“他救过我和老刘,莫要取他性命!” 唐赛微微一顿,右手手势一变,转成手刀切向耿大爷后颈,但就是这要命的一顿,已经足以让耿老头回转身子,并且发出警报了:“俘虏逃出来啦!俘虏” 虽然唐赛还是片刻间将他击晕,并且回到了藏身处,可一切都已晚了。原本静悄悄的白云寨如同炸开了锅,所有的岗哨都在相互呼喊传递消息,巡夜的守卫们已经快速冲到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不断缩小对仓库的包围。 唐赛气恼得瞪了一眼杨素:“怎么办,现在可是插翅难飞了。” 杨素心中也微微起了悔意,心想刚才是不是应该放任唐赛杀了耿老头,但此刻考虑这些都没有用了,他甩开纷乱的思绪:“若是放下我不管,你能不能走?” 唐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在瞎说什么,竟然想让我把你丢在这儿,你不是糊涂了吧!” 杨素摇了摇头:“你也说了,我们在这个寨子中是绝对安全的,你拿了我们三人的腰牌去开封或者商丘找援兵,应该是现在最好的对策。” 唐赛照着杨素的小腿来了一脚,斥道:“放屁!我不是记录在册的官员,又没有圣旨在身,这一去只怕第一个被关起来的就是我。今天若是不能救你出去,他们必然加强警戒,恐怕就再没机会了,等着河南的官兵反应过来,你们人都已经凉了!你要是想救人,就想办法冲出去,别再说什么让我先走的蠢话了!” 杨素没想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唐赛这么有义气,便说道:“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要死咱也一起死,做一对同命鸳鸯算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小腿又是一痛,这才发觉唐赛居然又给了他一脚,脸更是扭到一边,看都不看他。 他嘿嘿一笑,一番打趣放松之后感觉脑子活络了很多,便开始思考逃脱的对策,傍晚时分马儿受惊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已然计上心来:“今天倒是遇到两次这种事儿了,第一次是姚鼎设伏,第二次是虎子研究火药,都用了这个原理。我杨素便效仿前人,来个火牛阵的‘万’马奔腾版本。” 杨素得了计策,对还在闹别扭的唐赛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兵行险招了。白云寨的山贼不通兵法,竟然将俘获的马匹圈养在装着猛火油的仓库附近,咱们就好好利用一下他们的这个疏漏。” 唐赛一愣过后,立即欣喜地接道:“傍晚他们用此计破了你们的骑兵,深夜咱们用此计破了他们的围攻,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事不宜迟,现在他们已经围拢过来,咱们赶紧冲过去。” 山贼们的声音已经很近了,他们来不及细聊,迅速冲进仓库。董遂良和刘思唐仍然神色委顿地坐在地上,倏然见到两人进来,都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杨素一边寻找装猛火油的木桶,一边答道:“行踪暴露了,我们只能”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山贼的叫声:“寨主,老耿头就在这里晕着,他们好像还没从仓库里面逃出去。” 接着便是熊黑子粗声粗气的命令:“所有人围着仓库仔细搜查一圈儿,没发现的话,就给我堵住门口!” 杨素急得浑身是汗,终于听到唐赛低声叫道:“找到了!” 杨素快步跑过去,果然隔着木桶就能闻到那股属于猛火油的刺鼻气味,叫道:“错不了,咱们现在得想办法把他弄到马厩那边儿!” 唐赛扫了一眼大门,说道:“现在已经出不去了,我武艺再高,也不可能同时对付十几二十个普通人,更何况还有个身高体壮的熊黑子,从这儿出去断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杨素脑子狂转,把今天所有经历过了一遍,目光终于锁定了仓库的一个角落,他快步冲过去,抓着一块儿木板使劲摇晃,随着“咔咔”一声响,果然将它取了下来。 唐赛也抱着油桶踉踉跄跄地过来如法炮制,竟然在木墙上开出一个矮洞,两个体格匀称的年轻人恰好可以爬过去。 杨素哈哈一笑,心想:“自己这个徒弟,竟然冥冥中救了自己两次,实在是天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夺路而逃 “人呢?!” 熊黑子一脚踹开了仓库的大门,却见屋内的囚犯只剩两人,杨素早已不知所踪。他腿上肌肉突突直跳,真的犹如一只凶猛的黑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在屋内扫视。 董遂良见了他,屈辱的记忆立即冲入脑海,他本能得感到害怕,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目光飘向别处,正好落在刘思唐身上。 熊黑子粗中有细,正好捕捉到了他的不妥,他快步冲到刘思唐身边。只见刘思唐坐的地方茅草杂乱,还有些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木板,似乎有一丝微弱的风声传入耳中。 “人呢?!” 刘思唐哪里会理他,微阖双眼,权作没听到他的逼问。下个瞬间,便有一个硕大的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直飞向刘思唐面门,这一拳如果真的打实落了,必然能让他丢掉半条小命。 却没想到刘思唐真是个硬气的汉子,竟然岿然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熊黑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终是在离他鼻尖还有半分处收住了拳头,高声咒骂起来。 刘思唐的心脏也在砰砰直跳,刚才生死一刻的紧张感抽走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本来紧绷着的身子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熊黑子耳边的风声忽然变大了一点儿 他皱着眉头思索,又瞧了一眼散在地上的木板,忽然醒悟,便紧紧抓住刘思唐前襟,使劲向旁边一拎:“给老子滚开!” 刘思唐手脚被缚,怎么可能挣得过他,如同小鸡一样被扔到了一边,脑袋一头扎进了茅草堆里,他背后的那个洞也终于显露出来,洞外还能清晰地看见木桶压过的痕迹。 熊黑子嘴里骂得更难听了,他双手用力,将洞口周围木板又拆下几块儿,探头向外望去,只见木桶在地上的压痕七歪八扭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向那个他们临时搭建的马厩。 姚鼎今天用的就是藏于地上的火药大破了内卫的骑兵,熊黑子看到这个情况,哪里还不明白杨素的想法。他暗道一声不好,对仓库外的山贼叫道:“所有人去马厩内搜索,不能叫那小子走脱了!” 此时杨素c唐赛二人已经赶到马厩多时,他们不能直接用手涂抹猛火油,那无异于是在作死,只能用苇束浸满了油,然后绑在马尾上,行事效率自然快不到哪去。 两人正忙得满头是汗,终于听到仓库那边的鼎沸人声逐渐靠近,山贼们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唐赛看了一眼马厩的地形,低声说道:“这马厩后面被木板拦死,只有前面那片开阔地可以出入,我们若是在这里待着,断然没有逃走的机会。只有你将外衫脱给我,我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杨素手上动作一顿,刚要反驳,就听唐赛又开口了:“不要再犹豫了,我有绝学护身,那些贼人不可能将我擒住。你布置好这火马奔腾的大阵,定能将山贼冲的七零八落,到时候我就能轻易脱身了。” 杨素咬了咬牙,脱下自己外衫,低声说:“我脱身后要去开封借兵,咱们就在那里会合,我会将搜寻你的任务布置下去,到时你去任何一个官署报上名号就能找到我了。” 唐赛听到“官署”二字微微一愣,嘀咕了一句“没想到我今生居然还有主动去官署的时候”,然后将衣服在身上一披,说道:“你无需担心我,保重!” 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快速跑出马厩。他为了表现地更像杨素,刻意没有使用轻功,在山贼们的面前一晃而过,试图将他们引离马厩。 “在这儿,找到了,寨主快来啊!”一声尖利的呼喊响彻白云寨的夜空,山贼们快速追赶过来,几乎就要围堵住没有施展轻功的唐赛的去路。 唐赛呼了一口气略作调息,扫了一眼马厩,心中想着一定要给杨素拖延时间,青霜剑瞬间出鞘,在昏暗的月光下指向了众山贼。 山贼们真正见过杨素的不过十几人,这些小喽啰自然无法识破唐赛的伪装,他们见到这般光景,就有一人哈哈大笑:“你个白面书生还在我们面前拔剑,你会耍吗?要不我们来点儿酒,再让你背首诗助助兴?老老实实放下武器,不然老子弄破了你的细皮嫩肉可就不美了。” 唐赛眉头一皱,反手将剑柄抬在脸颊一侧,做了一个进攻的起式。山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有一人站出来讥讽道:“我们也不以多欺少,就让老子来跟你玩两下子,打疼了你可别掉眼泪!” 唐赛听他说什么“玩两下子”,心中已经动了真怒,青霜剑化作一道流光,直直飞向了那个山贼的咽喉。那山贼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变化,竟然吓得忘了躲避,满眼绝望地看着剑尖刺了过来。 条件允许的话,唐赛杀人时都要直视那人的眼睛,因为师父告诉过他,这是每个杀人者所必须承受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磨砺心性,变得更加冷酷无情。 他觉得这种恐怖的冷酷令人作呕,也愈发厌恶被杀者眼中的绝望,他等待着那种扭曲的恶心感从内心深处迸发而出,眼看着,他又要多杀一人了。 “莫要取他性命!” 宝剑在半空戛然而止,杨素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唐赛恍惚地看向四周,哪里能见杨素的身影。他剑法一转,改用剑柄一送,一脚踢在山贼肚子上。 山贼凌空飞出,重重摔在地上,然后跪在那里不断呕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起来打斗了。唐赛看着手上的青霜叹了口气,宝剑归鞘,嘴里喃喃自语:“人果然是会变的” 那几个山贼对视一眼,便有一人叫道:“他会武艺,咱们并肩子上。” 唐赛既然已经出手,也就不再隐藏实力,他拳掌腿法齐出,电光石火间又撂倒了三人。众山贼这才明白点子扎手,都不敢轻易上前再触这个煞星的霉头了。 熊黑子远远看着这一幕,直觉上有些难以置信,但见这人虽然也生得眉清目秀,却不是杨素本人,立即明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知道孰轻孰重,也真个果决,马上舍了唐赛这边,直奔马厩而去。唐赛暗道一声不好,运足轻功直直奔向马厩,终于在半路上截住了熊黑子。 熊黑子见了来人,大叫一声“来得好”,手底下一点儿多余动作没有,直直轰出了势大力沉的一拳。唐素他双掌齐出,左手垫在右手之下,硬生生接了这一拳,只觉得气血翻涌,被冲地退了半步。 唐赛刚才击倒四人,又用轻功全力奔袭,内力早已不再充盈,而且平时他多用指抓c暗器中的一些阴狠法门,骤然使用拳脚,只会更加费力。要不是为了杨素必须守住马厩入口,他绝对不会和熊黑子这种只有蛮力的汉子硬碰硬。 他扫了一眼背后的马厩,心想:“改变果然要付出代价,杨素啊杨素,你倒是快点儿啊!” 看着眼前再一次逼近的拳头,他勉力提气,再一次以双掌相迎 杨素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只感觉愈发紧张,再加上连续几个时辰没有进食,手都有点儿微微颤抖。他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左右手相互狠狠地拍打,把手背都扇得红了,这才冷静下来。 他快速地将浸透了油的苇束逐个捆绑在马尾上,然后走向自己的宝贝青霜马,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火牛阵是同时点火的,这样冲击起来才有力道,他若是拿火折子一个个点燃马尾,谁都吓唬不住。 他屏息凝神沉思片刻,将上身小衣脱下,露出匀称的上身,然后用猛火油浸湿衣服,翻身跨上青霜马,在马儿耳边说道:“好马儿,别怕火,今天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了!” 他咬了咬牙,用火折子轻轻一点,火焰瞬间将衣物点燃,眼看着就要化为飞灰。杨素强忍着烈焰的灼热痛感,催动胯下神驹,青霜便在马厩后部扬蹄飞奔,杨素手上的烈焰宝衣瞬间扫过所有马股,马厩内霎时被嘶鸣声淹没。 杨素将手上快要烧尽的衣服一甩,眼看着它在空中化为了点点尘埃,放声大笑:“跑吧,跑吧,都往前冲啊,为我杀出一条路来!” 受惊的马群涌出马厩,红着眼睛狂奔,但他们没有按照杨素设想的那样,闷着头一齐向前冲,反而不受控制地四散奔逃,只有十几匹仍然保持了向前冲锋的趋势。 杨素嘿嘿一笑,心想:“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这群训练有素的战马在没有骑术高超的人把控下,受到这种惊吓尚且这样,那火牛阵也不知田单是想了什么法子才用出来的,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谁叫咱的马是万里挑一的神马呢!” 青霜果然不同凡响! 它驮着杨素在马群中辗转腾挪,竟然游刃有余,而且还在不断提速,杨素赤着身子伏于马背,狂放大笑,在燃着的马群中,如同不倒的战神。 人力当然比不了畜力,山贼们见了受惊的马儿,早已失了勇气,全都抱头鼠窜,就连威武不凡的熊寨主,在听了马厩内的嘶鸣声响起时,也早早舍了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的唐赛,躲开了马厩的正面。 唐赛见熊黑子逃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就要运起轻功遁走,却没想到竟然一点儿内劲提不上来,四肢都在微微发抖,竟是与熊黑子硬撼了两下,一时恢复不过来。 他听到背后传来轰鸣的马蹄声,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恰好看到疯狂的马儿奔出马厩。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的绝望眼神一一在面前闪过,苦笑一声,绝望地闭上双眼:“报应改变的代价至少别让我在他面前露出那种眼神吧!” 杨素远远看见唐赛呆呆地立在那里,脸上挂着凄美的泪珠,骇得差点儿跌下马来,他大叫着:“唐赛,快闪开,你犯什么神经呢!” 唐赛也不愿意闭目受死,但是实在动弹不得。杨素远远看着,眼角欲裂,他伏身在青霜耳侧,带着哭音说:“青霜青霜好马儿快点儿,再快点儿!” 青霜似乎感到了主人的渴求,也不发出任何嘶鸣,只在呼吸和脚步上做出了回应。它呼吸越来越重,步伐却是越来越快,速度竟然已经远远超过前面的疯马。 距离在拉近,在持平,直到超过半个身位,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杨素双手放开马缰,双脚紧紧勾住马镫,探下身子去抱唐赛,他从未想过要做这种疯狂的举动,紧急时刻能有如此反应,全靠清明诗会前叶紫萱用赤电做的那个小恶作剧做好了铺垫。 下个瞬间,闭目等死的唐赛已经被杨素放到了马背上,他没有感到马蹄践踏的疼痛,反而体会了马背的颠簸,下意识地睁开眼。 只见杨素着上身将他护在怀里,一块块肌肉紧紧绷着,甚至还在微微跳动,右臂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应该是在将他救上马时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正汩汩流出鲜血。这男儿气概,竟然让唐赛看得有些吃了。 杨素瞄了他一眼,也没注意到他的不妥,喘着粗气说道:“怎么样了,没事儿了吧?” 唐赛瞬间从恍惚中惊醒,略一试探,感觉丹田中内息已经有所恢复,开口道:“没事儿了,刚才我是提不起气,不然也不会在那里闭目等死。” 杨素松了口气:“既然恢复了,就别像个沙包一样横在马背上了,还不赶紧坐正,寨门就在眼前了,咱们要成功了!” 唐赛一听杨素抱怨,心中有点儿难受,别别扭扭地坐正身子:“也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受了这般苦。” 他本以为杨素会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没想到竟然什么也没得到,赶紧抬眼去看,发现杨素竟然微阖着双眼,握着马缰的手也松了不少。却没想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空腹救人,又在失血,已经逐渐脱力,眼看就要昏迷过去。 “杨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洞中夜话 “咳咳水” 杨素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睛,他累得眼皮打架,看清眼前的人是唐赛,便放心地想再一次闭上眼,忽然想到两人正身处不知怎样的险地,便咬了一下舌头强压下睡意,伸出右手去掐自己腰上软肉。 这右臂不动还好,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从手肘一直痛到了指尖,算是彻底将他弄醒了。 唐赛看他犯蠢,赶紧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你做什么?都伤成这样了还乱动?” 杨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向自己右臂,却发现那道伤口已经结痂,也不知唐赛用了什么上好的伤药,只是指头上因为拿火衣而留下的烧伤还是显得异常狰狞。 唐赛叹了口气,将水囊递到杨素嘴边,杨素喉咙早已干得冒烟儿,他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扯过水囊,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却没想到一股铁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他一下将嘴中液体吐出:“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 唐赛赶紧用掌心帮他揉着后背顺气,有些抱怨地说道:“开封附近被淹了个七七八八,水井大多受到了污染,哪里给你找干净的水源?有的喝就不错了,还在这挑三拣四的。” 杨素暗道一声倒霉,强忍着恶心喝了几口,扫了一眼藏身的山洞,然后问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唐赛一听这个,多少有了点儿精神:“我们目前就在兰阳通往开封的官道附近,等到天一亮,山林中的野兽散去,咱们就出发。等着到了开封,应该就能有食物和饮水了。” 杨素点了点头,左手支撑着身子贴到山洞内壁,还好此时唐赛已经将外衫重新披回他的身上,石壁缝隙间那些密得不透光的苔藓才没能在他皮肤上留下一条一条的绿痕。 望向洞口,只见长满了青苔c野篙和茅草,五尺多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遮着洞门。杨素调整好坐姿,惬意地舒了口气:“亏你能发现这种地方。” 唐赛见他逐渐恢复体力,便也到他身边并排坐下:“此地本来应该是野兽居所,只是大水一来,何物都躲不过这难测的天威,现在反倒便宜了我们。” 杨素点了点头,看着外面的天色:“估计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也没得睡了,不如我们聊点儿什么。额我先来问好了,你是怎么跟上白云寨的?” 唐赛噗嗤一笑:“这官道和永定门外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公共区域,你们钦差走得,我就走不得了?” 杨素听他拿初见面时自己的话挤兑回来,也哈哈一笑:“有理,有理!若不是你选择了这条路线,我此刻还在白云寨中的仓库内关着呢,还真得好好感谢这个‘公共区域’。” 唐赛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有些顽皮地道:“你这人真是没趣,别人聊天大多都是从家乡这类的问题开始,你倒好,上来就问这些。嗯这次换我来,说说你的老家呗?” 杨素微微一愣,良久才说:“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琼州府人士,那里地处极南,是一个巨大的岛屿,四季如春,北方这里数九寒天的时候,我们也不过穿一件单衣就可以出门。到了夏天就更好了,瓜果熟得像是要爆开,咬一口便汁水四溢” 穿越来此已经几个月了,杨素劫后余生,终于想起了后世那个富足的海南岛,那里是他的第二家乡,他下意识地唱道:“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花果遍地栽。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 唐赛虽然听不懂这奇怪的调子,但还是看出了杨素的惆怅,他愣了片刻,轻轻地道:“杨兄,你想家了?” 杨素不置可否地一笑:“嗯,经历了今天这种事情,人总会想着逃避的。我也想回到过去,回到父母家人身边,只是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唐赛听不懂他话中深意,但还是能感到那股淡淡的乡愁,暗骂自己好蠢,怎么偏偏勾起他的伤心事。 他沉吟片刻,安慰道:“杨兄,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你现在是朝中大员,总有衣锦还乡的时候,今日吃的苦头,总会得到回报的。” 他见杨素还是摇了摇头不愿说话,眼中怜意一闪而过,找寻下一个话题:“杨兄,你能当上大官,圣贤书一定读的特别好,不如给我讲讲书院的故事。若是讲的好了,我就回家听父母安排,也入书院读书。” 杨素也觉得气氛这么低沉不是个事儿,瞧见唐赛有些女性化的面孔,恶作剧心起,嘿嘿一笑:“那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叫做女高额不是,叫做孔林书院怪谈,虽然这个故事不是我亲身经历,但它在我们书院代代相传,可信度极高,你且听好了。” 唐赛一听有故事,立即前倾身体,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杨素偷偷一笑,阴恻恻地说:“他,是你的同学,他,每天和你朝夕相处,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在九年前已经死亡” 自古以来关于鬼的话题就络绎不绝,常言道:未知的东西总会引起人们的遐思和恐惧,越是不了解的东西越会引发人们的好奇心。在日益千篇一律的生活里,人们需要感官的刺激,于是便有了鬼故事这种文学消遣。 恐怖故事往往让人上瘾,明明心里害怕的不行,仍要鼓起勇气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正如现在的唐赛。 这位仁兄真是一点儿男子气概没有,他瑟缩成一团,身子赖在外袍里不住地发抖,双手堵住耳朵。可笑的是,杨素发现他的手指并没有严丝合缝地并拢,显然仍在认真听着。 杨素哪里见过这种高来高去的高高手被吓成这种样子,他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讲着故事,忽然贴到唐赛耳畔大叫了一声:“我找到你了!” 唐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整个人从地面弹起,右手下意识地一挥,忽然发现拳头竟是奔着杨素去的。他赶紧将力道一松,饶是这样,仍然把杨素打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润湿了。 杨素待到眼前游动的金星散去,这才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至于吓成这样吗,不就是一个故事?” 这话可把唐赛刺激到了,他越想越觉得委屈,竟是掉下泪来,场面瞬间变得十分尴尬。两个大男人聚在一个山洞,其中一个眼眶湿润,另一个更是过分,直接就把眼泪劈里啪啦地往外甩,让旁人看了,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遐想。 杨素哪里想到一个鬼故事竟然把唐赛吓得抹眼泪,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了神,用左手轻轻地,轻轻地给自己来了一下,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讲这个故事。我跟你说,这个故事纯属虚构,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阵山风吹入洞穴,连他自己都打了个冷战,更不用说胆小的唐赛了,这家伙哭得更凄惨了。 杨素暗道时运不济,这风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安慰c激将c三十六计齐出,都没能挽回局势,却没想到“实在不行,我再给你讲一个”这句话竟然出了奇效。 唐赛将头扭向一边,也不擦眼泪:“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知你这人书是怎么读的,这次可不准再给我讲那种吓人的故事。” 杨素见他终于肯说话了,赶紧连声应是,然后问道:“这次讲什么故事全听你的,你想听什么样的?” 唐赛思忖片刻,道:“还是讲书院的故事吧,要有新意的,平常那种通过努力考上状元的可不行,如果你要是讲得我不满意,我就” 杨素见他“我就”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替他说道:“你就哭给我看是吧?放心,这个故事绝对有新意,既然不讲妖魔鬼怪,咱就讲个爱情故事吧。” 唐赛微微一愣,瞬间与他坐得远了点儿:“咦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杨素看他嫌弃的目光,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书院都是男子,这爱情故事不就是龙阳之爱。 想到这里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气得指着唐赛说:“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梁祝,你就老老实实听好了。” 《梁祝》是中华文化艺术史上的瑰宝,杨素自然收起了那种玩笑心思,他吸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应该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故事。越州上虞县有一女子祝英台,喜欢吟读诗书,一心想出外求学,但是当时的女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于是就和丫头银心乔装成男子,前往越州城读书” 故事就这样铺陈开来,唐赛本来听“真实发生的故事”,下意识地心头一跳,却没想到讲的是个女子,便靠得与杨素近了些,认真地听着。 故事讲到祝英台借景物屡次向梁山伯暗示,可是梁山伯完全无法明白,甚至取笑祝英台把自己比喻成女子,唐赛便道:“这梁山伯好生蠢笨,竟然如此明显都无法理解,这祝英台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榆木疙瘩。” 又到了马文才已经抢先一步提亲并且下了聘礼,梁山伯只得心碎地离开,祝英台沿路相送c难舍难分,唐赛便道:“这马文才好狠的心,明明得不到却要破坏他人感情,只是苦了祝英台。” 杨素终于讲到:“祝英台下轿祭拜梁山伯,坟墓竟然裂开,她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坟墓马上又合起来,不久,便从坟墓里飞出一对形影相随的蝴蝶” 唐赛吃吃说不出话,心中却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他们最终化作一对蝴蝶,终于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杨素见他沉默良久,有些不合时宜地说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归了神话,与你那不语怪力乱神的要求有些不匹配了。” 唐赛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最美的故事,祝英台不畏惧严苛礼教,女扮男装勇敢追逐爱情,实在是女子楷模,你这恶人,为何要将故事的结局编成一出悲剧?” 杨素虽然觉得唐赛的女性视角有些奇怪,但是没有多想,他轻叹了一口气:“有诗云‘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绝情。’大概只有悲剧,才有这种击穿人心的力量吧,合家欢的结局,又有几人能记住呢?” 唐赛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扭向一边,嘀咕道:“你不会是为了自己的故事能够传于后世才故意这么讲的吧!不行这个故事你不能再讲给别人,就让梁祝二人永永远远在一起好了。” 杨素微微一愣,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家伙不会又哭了吧,刚才是吓的,这次是感动的?” 他不确定地伸出手轻轻去碰唐赛的肩膀,却没想到唐赛直挺挺地站起,看着外面的晨光,说道:“你的故事讲得很好,我很喜欢,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天色大亮,我们这就出发吧!” 杨素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身子,跟着唐赛走出山洞。 初升的太阳洒下一缕缕黄丝般的光,温和地穿过长满枝叶的树梢,变得五彩滨纷。山中岩的岩石,立刻就被早晨的太阳光染杨赤红色,如火一般耀眼夺目。 青霜正在低头啃着青草,似乎是听到两人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机警地望向洞口。他倏一见到主人,立即打了一个响鼻,一路小跑着走到近前,用大眼睛盯着杨素,似在等待他的命令。 杨素轻轻拍了拍它的额头,微笑着说:“成国公不知你的坚强,还要专门给你配那些优质的草料,现在来看,却是低估了你这匹神驹。好伙伴,咱们要继续踏上旅途了。” 朝阳金色的光辉投射在这一人一马身上,在林地间留下长长的剪影,唐赛轻轻一叹,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好生和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滚下马来 现代开封是一座极有历史底蕴的城市,被誉为八朝古都,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宋朝,而瑰丽的《清明上河图》,更使它有了有“东京梦华”之美誉。当然,这在大华是不能见的。 杨素望着巍峨的城墙,想想从白云寨中脱险的经历,简直如同做梦一样,他长舒了一口气,催着青霜快步奔向城门。 此时,门前正有两名面黄肌瘦的官兵值守,令杨素惊讶的是,这两人竟然没有上前阻拦他纵马入城。杨素勒住马缰,高声问道:“你们为何不查我路引?” 两名守卫看傻子一样地扫了眼马上二人,眼神也只是在青霜宝剑上略作停留便失了兴趣,有一人懒洋洋地道:“查你们路引做什么?这开封城内要粮没粮,要钱没钱,甚至连活人都没几个了,你们就是携带兵器入城,也不可能打家劫舍啊!还是小心点儿自己的财物吧” 杨素微微一愣,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反馈,他摸出自己腰牌,递到守卫面前:“开封府是宣武卫的辖区吧?本官是朝廷钦差,现在有事要面见卫指挥使秦亨以及知府大人胡宗禧,速去禀报,不得拖延!” 官员出入城门多用官凭,像杨素这样直接掏出京官腰牌的少之又少,两名守卫面面相觑,都有点儿不知所措,实在是没见过这种高级货。 他们将信将疑地检查了腰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道:“我们这就去禀报秦大人,此去鼓楼很近,大人稍安勿躁。” 杨素本以为可以立即进城,现在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只能无奈地砸了咂嘴,和唐赛翻身下马,对渐渐跑远地守卫喊道:“别忘了通知知府大人。” 唐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吧,若不是你本人亲来,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可能让这些当官的调动兵马的。” 杨素微一点头却不作答,只是轻抚着青霜的鬃毛。过不片刻,就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人骑马奔来,身后跟着几名官兵。这骑士体格健硕,脸上一道横贯鼻梁的刀疤使他更显彪悍,应该就是宣武卫指挥使秦亨了。 杨素整理好心情,堆起满脸笑容,走到近前:“秦大人,下官四夷馆主事杨素,受天子命钦差南巡,昨日在兰阳遇到白云寨山贼袭营,特来搬救兵的。” 杨素有钦差身份,是光熹的代表,本不用如此放低姿态,但是既然有求于人,还是虚心点儿好。这秦亨听了“白云寨”三字脸色微微一变,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蹬鼻子上脸,坐在马上也不挪窝,似乎根本不拿杨素的钦差身份当回事。 他冷哼一声:“钦差出行有内卫护卫,怎么只有你一人逃了出来,难不成是全军覆没了?而且既然是南行,为何不走兖州c济南,偏要走遭了灾的河南境内?” 秦亨说话尖酸刻薄,言语间竟然怀疑杨素的身份,杨素也不着恼,递出自己c董遂良以及刘思唐的腰牌,指了指唐赛说道:“本来下官也被他们擒住了,只是多亏有义士相助才得以逃脱。” 杨素把遇袭的情况大致解说了一遍,秦亨也不认真去听,只是把三枚腰牌逐一检查过,忽然大喝:“哼,你当本官是蠢吗?怎么可能轻信你的片面之词!” 杨素彻底怔住,暗道这秦亨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他指着腰牌说道:“下官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内卫千户和东厂厂督,这可都是响当当的朝廷大员啊!这两枚腰牌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秦亨微微一滞,喝道:“腰牌不假,但人却可以是假的!你刚才也说了,山贼已经将你们全部擒住,取了你们腰牌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杨大人?” 杨素差点儿笑出声:“秦大人,就那些山贼也敢冒充朝廷命官?不是眨眨眼的功夫就会露馅嘛就拿下官来说,他们从哪找一个能冒充我的?” 秦亨被他问得又说不出话,气恼地甩甩头:“懒得与你废话,来人呐,先将这二人绑了!” 唐赛见了来势汹汹的官兵,想到自己身负使命不能轻易落入官府手中,手上的青霜宝剑便要出鞘,却没想到被杨素一把按住。 情况这样发展也大出杨素所料,他多少感觉出了眼前的宣武卫指挥使有些诡异,却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节。 他对唐赛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动武,然后朗声道:“秦大人,万国博览会的事情应该早已随着邸报传到了各个地方才是,为何到了你这儿,钦差二字就这样没有分量?” 秦亨却只作未闻,盯着唐赛手中青霜宝剑,说道:“怎么,你想持剑要挟本官?哼,再有反抗者,一律格杀!” 他话音一落,身后官兵竟有四人拉弓搭箭,做好了齐射的准备。 杨素心中大骇,怎么也想不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他高声问道:“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又有兵丁,怎么可能被持剑要挟?” 秦亨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本官是瞎的,他刚才没有做出拔剑的动作吗?持剑要挟难道不是常理推断?” 杨素气极反笑:“好一个常理推断!那么本官也可以常理推断,你带弓弩手面见钦差,肯定是想杀我谋反。如果可以这样推断,现在你已经在大牢之中。” 秦亨张口就要辩驳,杨素眼疾口利,哪里会给他机会:“你不问是非,不论情由,言辞凿凿推断我二人身份,张口闭口怀疑我们是白云寨中匪贼,你凭什么下令格杀钦差大臣及其护卫?” 若论口才,秦亨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时间被喝问得哑口无言,忽然想到自己手下有兵,根本不用和他废话,就想下令赶紧将这杨素擒下。 杨素早就想过如何应对,他左手拔出唐赛腰间的青霜,持剑而立:“你们可想好了眼前的是什么人,袭击钦差冒犯天威,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也知道钦差是皇上的代表,那些官兵见了杨素官威凌然,气势竟比自家长官还要强上几分,都不敢轻易上前。 杨素蔑视地扫了一眼秦亨,冷笑道:“你小小一个三品卫指挥使,不思忠君体国,竟然如此托大,在本钦差面前拒马回话,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地位?” “还不给本官滚下马来!” 杨素前日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在钦差身份的加持下,一旦动了真怒,便如怒龙抬头。这秦亨也是个草包,被杨素一声大喝吓得双腿发颤,竟然真的从马上摔落下来。 杨素也没想到自己嘴炮功力居然如此厉害,他瞧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秦亨,心道这位的军功都是怎么来的,怎么一点儿军人的血性都没有。 杨素叹了口气,将宝剑递回到唐赛手里,对秦亨说道:“好了,临行之前圣上授意本官便宜行事,我想这四个字的含义你应该明白,就是刚才真的将你挟持了,也在这便宜之内。” 人的名,树的影。其实秦亨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御前红人杨素,但他如此行事实在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却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如此厉害,几句话便镇住了场子。 正在他怯怯懦懦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又有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骑在马上的是个须发皆白的文官,一张老脸上满是褶子,他看了一眼失控的场面也不惊讶,迅速下马,道:“这是什么情况?杨大人怎么还没进城?” 杨素微微一愣,忽然想到眼前这位胡宗禧胡知府是南方人,看来与自己或者叶一清有旧,他快步上前,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胡宗禧听了连连扶额,对秦亨连打眼色:“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嘛!秦大人,眼前这位钦差大人可是做不了假的,我曾与他有数面之缘呐!” 秦亨微微一愣,然后陪笑着对胡宗禧说道:“下官这也是被紧急情况弄得昏了头” 胡宗禧点了点头,然后对杨素说道:“杨大人,这也真不能怪秦大人,开封府刚刚遭了灾,咱们呐,遇事当然得谨慎。要是随意就调动宣武卫的兵马,开封府内兵力空虚,百姓又多流离他处,一旦被贼人偷袭,可就万事休矣啦。” 杨素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心想:“华朝‘佳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思想深入人心,地方上就会出现文贵武贱的局面,文武官员相互看不顺眼。这开封府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胡宗禧竟然为秦亨找借口开脱,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实在是奇怪。” 不过杨素弄钱的目标不在河南,自然不会刻意理清开封官场复杂的政治生态,是以微微一笑,将此事轻轻揭过:“胡大人所言甚是,刚才本官行事也有些莽撞,确实不能只怨秦大人一人。” 杨素此言一出,在场说得上话的三名官员都是心照不宣地一笑,不再提秦亨刁难杨素的事情了。杨素赶紧把白云寨中的紧急情况告知胡宗禧,请求他出兵围住白云寨。 胡宗禧眉头一皱,与秦亨对视一眼,说道:“杨大人,白云寨中山贼袭击钦差行营,已经犯了谋反的大罪,但是本官听你的意思是要进行招安,这恐怕” 杨素点了点头:“本官也知道这些,但是确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理由。其一是他们手上握有人质,董公公更是新设的东厂厂督,又兼有钦差身份,若是人质有个损失,那可就坏了皇上的大事儿了。” 说到这里,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二是这些山贼都是受灾的百姓,他们没有衣食才会啸聚山林,为恶时间不过一月,若是就这么尽数屠灭,实在有伤天和。皇上赐予本官便宜行事的权力,招安这么几百个毛贼,应该就在此列。” 胡宗禧点了点头,暗暗对秦亨使了个眼色。秦亨微微一怔,沉吟片刻,说道:“既然钦差大人已经做好决断,我们当然应该全力配合,只是仍有一些难处。嗯嗯” 胡宗禧暗骂一声“蠢猪”,自己开口解释:“杨大人,您也知道黄河决口的恐怖,在其余各府的粮食运来之前,官军只能代而食之以山药c茯苓c桔梗等各味中药,一个个都饿得不剩多少战力,宣武卫内有不少逃兵呢!” 秦亨眼前一亮,对自己的文官搭档越发佩服,接口道:“胡大人说的是,若是此时用兵,能形成战力的,恐怕只有本官的几十名亲兵。若要实行杨大人的计划,恐怕还要上报都指挥使叶德潜叶大人,调用其它卫所的兵马。” 杨素被他们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有点儿懵了,他饶有兴趣地将目光在二人之间游弋,微笑着说:“没想到胡大人对军务也如此熟悉,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您才是宣武卫指挥使。” 胡宗禧哈哈一笑:“杨大人,其实本官也不怎么懂军务,奈何突发大事,不懂也不行啊。” 在杨素的概念里,吃空饷定额这类事情,文官大多是不参与的,是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胡c秦二人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地要拖延他救人,只能接着话茬说:“那只好通知叶大人了。” 秦亨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办吧,只是叶大人此时在狼城冈附近指挥修复河堤,我们此去通知还要花费一日的时间。” 杨素紧紧皱眉:“叶大人可是带着兵马参与河堤的修复?” 胡宗禧听他问话,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开口:“杨大人,将兵马直接从狼城冈调到白云山是不可行的,两地相差一定距离,大军需要修整啊!” 杨素摇了摇头:“一个小小的白云寨哪里用得着什么大军,本官还是亲去面见叶大人吧!” 他话音刚落,见胡c秦两人还要开口劝阻,立即抢声说道:“二位大人,你们已经想了不少办法了,这事儿,还是不劳二位费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追星赶月 杨素和唐赛未在开封停留,只是略做补给,便直奔狼城冈而来。 唐赛看着远处忙得热火朝天的民壮,将啃了一半儿的饼子胡乱塞进嘴里,含糊着说:“难怪宣武卫有逃兵,人家白云寨的山贼可是有馒头吃的,待遇可是好多了。” 杨素掂量了下背包里的一大坨,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秦亨倒也是个实诚人,不仅给你备了一匹马,还给咱塞了这么多干粮,你就知足吧。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杨大人呐,这是咱们最好的粮食啦,你可得省着点儿吃’,那股吝啬劲儿,我都替他心疼。” 说完这话,杨素哈哈一笑,引马来到营前,对值守的士兵喊道:“本官是钦差大臣杨素,持宣武卫指挥使秦大人的印信,有要事禀报叶都司!” 守营的士兵先让杨素下马,将牒文仔细检查一遍,然后对他说道:“叶都司此时正与工部的郭子和郭侍郎在河口监督,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杨大人请入营稍等片刻。” 立即有叶德潜的亲兵引二人入营,杨素便看到了营寨中的情况,士兵们一个个军容涣散,头盔带得歪歪斜斜。唐赛经过时,甚至有几个对着他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竟然引得周围的人嘿嘿坏笑。 杨素眉头大皱,对着叶德潜的亲兵问道:“他们这样毫无军容军纪可言,也配当兵?” 那亲兵微微一愣,打量了一下杨素:“杨大人,一样水养百样人。他们这些归德卫虽然也是咱们河南都指挥使司下辖,但是人家靠着南都近了,便不把自己当成一般人看了,自然看不上咱们这些土包子,包括他们的老大雷镇,都不把叶都司放在眼里呢。” 杨素心道这雷老大果然人如其名,连顶头上司都敢顶牛,他又扫了一眼那些还在哄笑的士兵,摇了摇头,便进了营帐等待。 这一等可真要了命,竟然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个人影,军营之中也没个茶水,杨素熬得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唤过一名士兵:“本官手里真的有紧急军务,你们叶都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行,你们现在带我去河口找他!” 那士兵也正奇怪,开口说道:“不对啊,平时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您稍候片刻,卑职这就去备马” 他话音未落,就听帐外传来一声怒斥:“气煞我也!” 便有一个文官冲进了账内,他赤着的双足满是泥浆,手上拎着长靴,衣袍上也满是泥点子,瞧也不瞧屋内众人,直接在屋内找了个椅子坐下。 能有这种不修边幅的打扮的,也就只有工部的大臣,杨素微笑着上前见礼:“郭大人,有段时间没见了。” 郭子和微微一怔:“杨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地,你不是受天子命钦差南巡吗?” 杨素苦笑一声,把事情原委解释一番,然后说道:“下官也是没想到宣武卫不成战力,这才来找叶都司借兵,郭大人您不是应该和叶都司一起吗?” 郭子和摇了摇头,忿忿地将手中靴子往地上一丢:“别跟我说他!这厮不亲自指挥,只在干岸上看戏不说,今天更是得寸进尺。你猜怎么着,这厮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我还在指导河工的时候,他竟然在得了一封信件之后一声不吭地带着亲兵出去打猎去了!” 郭子和不称“本官”,“这厮”也是脱口而出,可见是真的生了气。 纵使杨素已经颇为老辣,听了这种奇葩事儿也是一阵头晕:“洪水过境,哪里有什么猎物可以打,郭大人没弄错吧?” 郭子和在工部待得久了,有那么一股理科生钻研学问的耿直劲,他连连摆手:“我怎么可能弄错!不行,我得参他一本不对不对,还是给你们《大华官报》投稿吧,杨大人,这次你一定得给我过!你们那个报纸办得也忒多瑕疵,我们工部每次有关黄河防治的文章都不给过,你看,出问题了吧!” 杨素干咳一声,用眼神儿示意唐赛先出去备马,然后安抚道:“郭大人,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白云寨中还有位钦差等着下官搬救兵呢,要不稿子的事儿咱们下回再聊?” 郭子和一拍额头:“倒把这事儿忘了,去吧去吧!让叶德潜带兵去救,反正狼城冈这边儿有他没他都一样,倒不如我一人在这儿盯着。” 杨素见这位黄河防治的总工程师开口答允,赶紧连连道谢,然后问道:“解救人质之事刻不容缓,郭大人可知叶都司在何处打猎?” 郭子和光着脚走到营帐内的地图前,研究了片刻,指着狼城冈东南面的一片小树林说道:“打猎嘛,当然还是得有猎物,狼城冈附近一马平川,都被淹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这片小林子才有可能还有走兽遗留,应该就在此处啦。” 杨素点了点头:“多谢郭大人指点,下官这就去了。” 郭子和摆了摆手:“你下次得对我们工部的稿子一视同仁啊,这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了。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出发吧!” 杨素也不与他客套,直接奔出了营帐,此时已经有两名士兵和唐赛各自骑在马上等着他,他翻身骑上青霜,直奔小树林而去。 营帐与狼城冈不远,他们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却没想到树林内一片安静,哪里能听到人声传出。杨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叶都司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真的给我折腾惨了,咱们往深处找找吧。” 他刚要继续前进,却被另外三人一把拉住,唐素解释道:“看来你是不懂狩猎,叶都司只是一时兴起,自然只想着用弓箭打一些小型猎物,再往深处去会遇到大型的猎物,那就要用到陷阱了,他不可能会做如此麻烦的事情。” 杨素确实不懂射术,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懂这些,学舍中的骑射之术只是虚应其事罢了,那叶都司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便有一名亲兵开口说道:“那我们便去平日叶都司最喜欢的地方找找如何?再往西走几里地,有一片平原,那里平时” 杨素一边听着一边分析,直觉告诉他要独断专行一回,打断道:“都听我的,往东走。” 唐赛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当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引马向东,那两名亲兵无奈地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上。 他们骑行的是战马,行进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行出了五里地,远远看见一块儿平原上丛生着新草,土地湿润松软得如同地毯,正有一个国字脸大将引导着几个亲兵在信马由缰地骑行。 跟着杨素过来的两名亲兵都有些呆了,他们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心想大概从古至今的风骚人物,都有些别人不及的神秘能力吧,这么想着,看杨素的眼神就变得敬佩起来。 杨素倒是没觉得什么特殊,他只是直觉上感到叶德潜似乎在刻意回避与自己见面,至于原因,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通透。他策马狂奔至叶德潜身边,与他并辔而行:“叶大人好兴致,不知在此地,是否真有走兽可以狩猎?” 叶德潜显然没想到杨素能这么快追来,他微一停顿,说道:“虽无走兽,但有飞禽,您就是杨大人吧?” 杨素想到叶德潜今日忽然收到的那封信件,便试探着问:“叶大人听说过我要来?” 叶德潜却不回话,而是取过身后的大弓,拉弓搭箭对着天上一直灰毛鸽子瞄准:“听说南方学舍学习射术,都用一丈的巨靶,杨大人总能在那种情况下百发百中吧?” 杨素观他拉着弓弦保持一个动作,竟能长时间不动,手臂更是抖也不抖,一看就是个行伍中打滚很久的猛将,惊喜道:“下官此来是为了请求援兵,解救白云寨中的人质,现在见您有如此射术,更觉得有信心了。” 嗖的一声,弓弦响声大作,羽箭直直飞出,那鸽子眼看着闪避不及,却没想到箭头擦着身子飞过,它惊慌失措之下,飞得更高了。 “可惜了”叶德潜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身后众人发号施令“今日咱们必须射下一只飞禽,不然本将连处理军务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做完这一切,似乎才想起杨素,转头看着他:“杨大人,刚才本将专心射箭,没听清您说了什么,实在不好意思。” 杨素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叶将军,是抱着拖延时间的目的来的,但此人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不是秦亨那种吓唬两下可以了事儿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叶大人刚才说今日必须要射下一只飞禽才肯回营,不知下官和护卫算不算在内?” 叶德潜哈哈大笑:“杨大人也想试一试?本将可得提醒你,咱用的可是三石弓,而且那飞禽也不是一丈的巨靶,你确定还要试试?” 杨素微笑着摇摇头:“叶大人,不试试怎么知道,下官现在只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个诚信的人,只要” 叶德潜双目猛然一缩,先是盯着杨素看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瘦弱的唐赛:“本将当然说话算话,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只要能射下一只飞禽,我们即刻回营。” 他说完这话,将刚才自己用的巨弓和身上箭壶递到杨素手里,然后轻蔑地一笑:“河南境内缺衣少食,还望杨大人能为我们加餐饭啊。” 杨素对他讥讽只作未闻,策马来到唐赛身边,低声说:“刚才你都听到了吧,这次看你的了。” 唐赛叹了口气:“这射术一般只有军中之人才会修行,像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哪里会用这种抽冷子的办法,你对我也太自信了点儿。” 杨素嘿嘿一笑:“抽冷子就当是抽冷子好了,你不会射箭,但你总会暗器吧。刚才他可是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的,你用随身暗器弄下来个麻雀总没问题” 唐赛气恼地瞪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里巨弓:“我能是一般江湖中人吗?你就看好吧。” 他将一枝箭搭在弦上,长吸一口气,如抱满月,猛地拉开弓弦,竟然瞄准了叶德潜刚才的目标。那只鸽子受了惊吓,仍在空中盘旋,只是飞得更高了,要想射中这种动态目标,还真得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嗖地一声,一支箭如流星一般飞出,它速度奇快无比,竟让叶德潜都看得眼前一花。白羽箭带着凄厉尖啸,急急袭向鸽子,目标竟然选在了它的左翼。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一箭的羽梢处突又冒出个闪亮的箭头,去势迅猛,快如闪电,眼看就和第一支箭并驾齐驱。两支箭同时命中目标,鸽子在空中打着旋坠落,似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快步奔到近前,却见鸽子双翼各中一箭,甚至连伤口都是对称的,叶德潜下意识地叫道:“追星赶月!” 他回头去看唐赛,却见这位白面小生已经再次拉弓搭箭,也不知在瞄准什么,便瞬间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只觉得后颈一凉,心道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子。 杨素也有些痴呆,怎么也想不到唐赛居然还有这样的神技,但他反应极快,赶紧调整状态:“看来今日可以加一餐鸽子汤了,叶大人,咱们回营吧!” 叶德潜谨慎地盯着唐赛,点了点头:“走吧,不过得先把弓箭还给我。” 杨素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让唐赛把弓箭递还给叶德潜,众人这才踏上反营的路途。 杨素与唐赛并驾齐驱,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真给我长脸,我万万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出色的射术,更不用说还有那些灵动诡异的武功,唐门真的这么厉害?” 唐赛才不会蠢到接他什么“唐门”的话茬,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本来想一箭就解决问题的。” 杨素果然被勾起了兴趣,问道:“那为什么又要施展那个追星赶月?” 唐赛嘿嘿一笑:“其实第一箭我没考虑风的问题,微微有些偏了,我本以为射不中的,这才射了第二箭” 杨素哪里肯信,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不再跟他废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心照不宣 革命要有浪漫主义精神,但是不得不走现实主义的路子,这句话已经成了熊黑子内心想法的最好注脚。虽然官兵不过两千多人,而且其中还有很多地痞流氓,但正规军就是正规军,至少装备上要好太多了。 偏偏杨素以招安为目的,这位仁兄虽然没读过孙子兵法,但是在精神上折磨一下山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撺掇叶德潜把白云山这个小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大兴土木修缮张良墓,最狠的是只在夜晚施工,咣当咣当地让人没法睡觉。 “张良墓呀么嗬嗨,大建设呀么嗬嗨,官兵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齐动员呀么嗬嗨” “我艹这群狗怎么不搭个戏台唱大戏呢?”熊黑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吵醒,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号子声直挠头,这两天头发都掉了好几撮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呢,也不给我们一个痛快!” 姚鼎已经彻底放弃了睡眠,顶着两个熊猫眼双眼无神地看着夜空:“寨主,寨子中的存粮支撑不了多久,这么下去早晚被他们拖死。” “姚老弟,你为啥忽然就坚决不让我们宰了那群当官的呢?”熊黑子扫了一眼押解着的人质,此时他们双眼正炯炯发亮,就差跟着呼号声唱和了。 姚鼎眼中阴霾一闪而过:“我也不想谁叫他们走脱了一人很快就能引来援军呢?要是将钦差杀了,我们这些青壮还能四散逃走,那些妇孺该如何?” 熊黑子叹了口气:“谁又想扣上造反的帽子呢唉明天我们进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若是没有什么结果,就降了吧,没必要再添加一些无谓的死伤了。” 他说话的时候早已不复那股山中霸王的气势,姚鼎听出他失了战意,也跟着叹了口气,深知明天只有接受招安这一条路。 “很好,咱们刚才唱的号子叫做《军民大生产》,大家再加把劲,一起用力把这根柱子拉起来!”杨素站在山丘上手舞足蹈,指挥着士兵们挖坑填土,好不热闹。 唐赛在一旁看得差点儿笑喷,他算是彻底领教杨素的厉害了,就这么个折腾法,那群山贼不用打也得气个半死。 叶德潜也是长了见识,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快步走到杨素身边:“杨大人,这么个喊法,那帮山贼必然焦躁如焚,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下令攻山了?” 杨素摇了摇头:“叶大人急什么,咱们若是直接攻山,这帮山贼狗急跳墙以杀人质相威胁怎么办?咱们不如消磨他们的耐心,逼着他们主动攻出来,然后打个埋伏。” “杨大人既然说到了狗急跳墙,就不怕咱们这么折腾几日,他们火气上来杀人质泄愤?”叶德潜似乎迫切想要救出钦差,累积战功。 “不会的!”杨素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下官曾在白云寨中见识过他们的寨主和军师,都是那种足够理智的人,为了寨中人的生命,他们做不出这种蠢事儿。” 其实这话只针对熊黑子,那个一心想要杀他的姓姚的疯子却不包含在内,不过既然他已经被唐赛的毒药控制,自然会比一般人“冷静”百倍。 叶德潜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可以一意孤行攻山,但是杨素顶着个钦差的名头,“便宜行事”的权力更是大得吓人,自然还是要考虑他的意见。 杨素嘿嘿一笑:“其实呐,这些山贼刚刚落草为寇一个多月的时间,匪气还没有根深蒂固,被下官这么折腾半宿,士气早就被削没了。” 叶德潜没想到杨素居然这么有自信,他沉吟良久,说道:“听你这么说,他们估摸着明日就会投降,嗯顶多做一下垂死挣扎,咱们现在就布置一点儿埋伏好了。” “这群山贼不懂兵法,比较容易上钩。咱们围而不打迫使他们焦躁之后,来个围三阙一,虚留后路,再送他们一个口袋阵,应该能够全歼敌军。不过咱们不已杀人为目的,套住他们之后,直接进行劝降。”杨素虽然没正正经经地打过仗,但好歹还是看过电视剧的,这种纸上谈兵的话张口就来。 叶德潜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阴恻恻地点了点头:“杨大人倒是熟知兵法战阵,此计可行,本将这就去布置!” 杨素却一把将他拉住:“下官看归德卫的军容最是涣散,就让他们做那个缺口好了,应该不会引起山贼们的怀疑。” “归德卫?”叶德潜微微一怔,“大人既然看他们军容涣散,就更不应该将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了。” 杨素眉头轻皱,心道:“看来这叶德潜和归德卫指挥使雷镇确实有些不和,竟然要处处与他作对。这叶德潜先是试图拖延大军开拔,又急着攻山,似乎一心想着害死山上的人质,围城必阙的事情看来还只能交给雷镇了。” “叶大人你是此战的最高指挥,难道怕军功被人抢走不成?”杨素哈哈一笑,拍了拍叶德潜的肩膀,“之所以交给归德卫,实在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最弱,咱们的计划最好实施。而且依下官的猜测,明天只要将山贼一围住,咱们就兵不血刃地胜了,何必考虑这么多没用的。” 叶德潜看了一眼杨素,知道事不可为,只能点了点头,闷闷地走向了营地,也不知心中是怎么想的。 杨素看着他走远,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将布条塞进耳朵里,对着赤着上身正在休息的官兵叫道:“咱们再来一遍就可以换班了,跟我唱,张良墓呀么嗬嗨!” “张良墓呀么嗬嗨” 晨曦的光一扫夜间的阴霾,山贼们没精打采的在寨子中的空地上聚集,自从啸聚山林之后,他们就没经历过这种糟心事儿了。 官兵们的号子声似乎是没规律的,有时候间隔一个时辰,你以为他们闭嘴了,又会忽然响起;有时候又是连绵不断,听得人亢奋不已,这种恐怖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寅时,山贼们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熊黑子精神也不怎么好,他站在山贼们面前进行战前动员:“兄弟们,我们被官兵们折腾了一夜,我们没睡好,他们就能睡好吗?此刻正是复仇的时候。” 山贼们都觉得有点儿道理,交头接耳说“那群狗东西肯定也没睡好”,一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怒火似乎找到了发泄的方向。 熊黑子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话竟比平时说破了嘴皮子都好用,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扛起大刀:“兄弟们,拿起武器,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杀!”众山贼齐声应和。 姚鼎叹了口气,心说这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便紧跟着熊黑子冲了出去,身后紧跟着二百多名小弟。 熊黑子刚一走出寨门,便收到派出的斥候禀报:“寨主,张良墓附近,东南面的官军势力最是薄弱,似乎似乎是晚上折腾得久了,也没休息好。” 熊黑子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都跟老子往那边去,好报昨晚的一箭之仇。” 一时间群情汹汹,山贼们的士气竟是有点儿压不住的势头。姚鼎自然知道围城必阙的道理,但他收到的任务就是想办法解救人质,自然不会这个时候插嘴,众山贼便一头扎向了东南面。 行至山下的时候,果然见那里的官兵都是胡子拉碴,头盔戴得歪歪斜斜,手上长枪刀盾松松地提着,一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似乎真的可以一冲就散。 熊黑子屏住呼吸,让小弟们暂时隐蔽好,然后借着相对较高的地势四处张望,没看出有什么埋伏的样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兄弟们,我们的时机到了,都跟老子冲!” 山贼们刚刚擒获了钦差护卫,装备有了提升,冲在熊黑子身边的竟然都有锋利的钢刀,又借着地形的优势,冲锋起来竟然真的颇有气势。 官兵们似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立即向两边闪去,露出一个袋口一样窄小的缺口。人人都有保命的本能,山贼们也不愿意与官兵短兵相接,冲锋的队形逐渐变细,一头扎进了袋口。 熊黑子狂野大笑,发现眼前竟然连敢与他交手的敌人都没有,他得意地将手上大刀胡乱挥舞,嘴里叫嚣道:“谁敢与我一战!” 为帅者必须坐镇中军,以观战场变化,可惜熊黑子完全不懂这个道理,不然他一定会发现,随着山贼们的深入,“袋子”里边的空间越来越大,似乎想要一口将他们吃掉。 叶德潜远远看着战况,等山贼全部进入时,一挥令旗,官兵在迎敌处封住入口,像扎紧口袋一样,不让山贼出来,从而封死他们去路。使其上不得天,下不入地,入口又被封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归德卫的官兵忽然军容一震,“呵”地一声大叫,盾牌全部提在手上,开始向内挤压,不断缩小山贼们的活动空间。 杨素看着这个场面点了点头,心想:“归德卫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打起仗来还是可堪大任的,这雷镇治军似乎有其独到的方略。” 熊黑子听了官兵大喝,彻底清醒过来,他回头去看冲进来的那个狭小的路口,却发现早已被封死,此时已经刀枪林立,生门变成了死门。 他气恼地一跺脚,对姚鼎说:“姚老弟,你怎么就没劝住我!” 姚鼎哪里会开口相劝,他巴不得山贼们早点投降呢,脸上却是装出无奈的样子:“寨主,说话可得凭良心啊,就刚才那个情况,我劝得住吗?” 熊黑子被他一句话顶回来便没了脾气,看着四周的士兵逐渐围拢过来,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降了吧,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刀兵早晚会接上,那个时候再想阻止流血的发生就不可能了。”姚鼎叹了口气,指着逐渐靠过来的盾牌。 打还没打就被官兵摁住了,熊黑子哪里肯这么憋屈地投降,但又苦于没有退路,正在思考的时候,忽听官兵阵营中传来一声大喝:“可有人敢与我一战?” 徒步走出来的是个黑面大将,他手上提着一把巨斧,一看就是个力气过人的汉子,不是归德卫指挥使雷镇又是哪个? 他的出场挑衅当然也是杨素安排的,白云寨中山贼一没有粮尽,二没有流血,就这么降了似乎面子就没地方搁了,不如安排一场单挑,无论胜负,也算是给熊寨主一个台阶下不是,到时候投降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熊黑子见了这个黑脸大汉,立即知道此人定是和自己走的一个路数,也是那种一力降十会的类型,一时战意大增,扛起大刀就要冲出去。 姚鼎赶紧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道:“寨主,咱们既然做好了投降的打算,这次单挑就别拼得太狠了,既别伤了自己,也别伤了官军。” 熊黑子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暗道这读书人真是败兴,刚才爆发出的炽烈战意瞬间熄灭。他提着刀走出来,对雷镇叫道:“还‘与我一战’呢,你当这是唱戏呐,要打便打。” 他话音一落,立即挥刀挺上,狠狠砍向雷镇右肩,但却没有用出十成的力气,只是略作试探。 雷镇见他来势汹汹,立即双手撑着斧子去格,没想到的是这一刀竟然雷声大雨点儿小,这才在心里感慨:“杨大人果然算无遗策,这熊黑子竟然早就生了投降的心思。” 他这么想着,下手也就有了分寸,两个黑脸猛男居然在战场中玩起了蝴蝶穿花,偏偏他们体力好得惊人,这么“逗”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杨素看着被包围的山贼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一副国宝附身的样子,忽然有了点子,他大喝一声:“张良墓呀么嗬嗨!” 被他调教了一夜的官兵下意识地齐声响应:“张良墓呀么嗬嗨!” 这折磨人的号子声再一次响起,山贼们哪里还能受得了,他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熊黑子嘴角一抽,将雷镇逼退,大喝一声:“够了,别唱了!我们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降而复反 白云寨中,山贼们全都放下了武器,杨素看着他们一个个耷拉着头,万万想不到不过几日功夫,就君臣易主,山贼反而成了自己的阶下囚。 官兵们则已经各自散开解救人质,收缴武器,妥善保管火药和马匹这类军用资源。 “杨大人,你可算是来啦!”刘思唐刚一解绑,就冲到了杨素身边,“我就知道这区区山贼拦不住你。” 杨素哈哈大笑,抬眼去望刘思唐,没想到他面色红润,体型也没见消瘦,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老刘,看来你在这白云寨中过的很滋润啊,连手臂上的伤都好了。” 刘思唐对着唐赛挤了挤眼睛,然后微笑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关押我们的第二日起,那个姚鼎就命人给我们好酒好菜地伺候,搞得那些仓库外的看守都嫉妒不已。” “看来这些山贼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杨素会心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军交战各有伤亡实属正常,既然要招安他们,刘大人还是要摒弃前嫌啊!” 山贼围营那日,刘思唐折了几个手下,白云寨更是损失惨重,依照江湖规矩,这算是血海深仇了,内卫又是天子亲军,从来都是不吃亏的主,是以杨素不得不出言安抚。 刘思唐牵强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良久才说:“杨大人的意思,老刘领会得,只是心里有点儿过不去。” 杨素再拍刘思唐的肩膀,叹了口气:“老刘,这次事情怨我,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要走商丘,你也不会” “杨大人快别这么说,维护天家尊严,是我们内卫的天职,哪里会有什么怨言!”刘思唐见杨素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赶紧出言打断。 “你为什么要带人攻下山寨!” “虎子,别乱说话!” 两人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杨素循声望去,只见耿家爷孙正在远处望着他。 杨素极喜欢虎子这个于危难中收下的徒弟,快跑几步想要将他抱起来,却没想到小家伙一阵拳打脚踢,居然不依他。 但是他小小的人儿,哪里挣得过杨素,一瞬间就被他抱了起来:“臭小子,翻脸不认人啦?那日你不就知道我是朝廷的大官了?我不光是官,还是今科探花郎,做你的老师可一点儿也不过分!” 虎子年龄小,语言组织不是很顺畅,伸手要去揪他的胡茬:“我是知道,但是不知道你会带兵来打山寨,你这个狗官,贪官,大坏官!” “别乱说话!”耿大爷在一旁再一次出言呵斥,却还是不能阻止孙子对杨素的拳打脚踢。 “无妨,童言无忌!”杨素安慰了一声老耿,然后转头看着小耿,哈哈大笑,“谁说我是狗官,贪官啦?此间事了,我带你去京城读书如何,你不是最喜欢做些奇怪的研究吗?” 虎子最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弄懂那些火药为什么会爆炸,一时间有些犹豫,小小的脸上闪过一阵挣扎:“那你得放了大家!” 杨素再一次哈哈大笑,对左右官员说道:“小小年纪就有道义之心,这就是我们大华的希望,白云寨中都是开封府的百姓,咱们这些当官的得引领他们走回正途。” 他说完此话,便将虎子放下,摸摸他的头:“你放心,这里的百姓最后都能回归田地,过上原来的生活,为师说到做到!” 一旁的耿大爷立即反应过来,轻轻踢了一下虎子的屁股,低声道:“还不快点儿谢谢老师!” 虎子便跪下要给杨素磕头,却被他一把拉住:“咱们研究格致之学的不兴这一套,你起来说话吧。” 两人便聊起了一些自然科学的话题,虎子很多天马行空的提问让杨素好不头疼,有些地方只能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正说得兴起,忽有一名叶德潜的亲兵过来禀报:“杨大人,投降的山贼都已经妥善处置了,叶都司在大营中设宴,说是要探讨招安的问题。” 杨素望了望有些暗下来的天色,便和耿家爷孙话别,直奔聚义堂,心想:“咱们喜欢在饭桌上解决问题的习惯,还真是从古代就有了。” 此时营内众人都已经落了座,叶德潜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而本应坐在这里的熊黑子,却只能坐到下手边,姚鼎也坐在一旁。 杨素一屁股坐到刘思唐和董遂良之间,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伸手倒了一杯酒敬向董遂良,想要在开席前给他陪个不是。却没想到这胖太监毫不给他面子,自顾自地将杯中酒饮尽,权作未见他举在空中的右手。 杨素知道自己力排众议取道商丘的行为导致了这次事件,也间接导致了董遂良的受辱,他一时半会儿不能原谅自己实属正常。只能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多少也升起一点儿悔意。 为了便于管制,被缴了械的山贼们被分成几十组,围坐在篝火前,官兵们手持长枪穿插巡逻。 “你说这些官老爷也真不够意思,咱们接受了招安,就算是朝廷的兵了,怎么也不给我们弄点儿酒肉吃吃?”一个年轻山贼啃着手中的杂粮饼子,“这玩意还不如馒头好吃呢。” 耿大爷微微一皱眉头:“小武,别乱说话,咱们现在是朝廷的民兵,等着来年就可以回原籍种田,不比当山贼好得多!” 小武讪笑一声,心中却想:“谁愿意回去种一辈子地,哪里比得过在这山上?有酒有肉不说,还不用天天把脸埋在土里头不出来。” 他心中对耿老头不屑,自然不愿意搭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正好走过来的一队士兵说道:“官爷,熊寨主和几位大老爷都在聚义堂内喝酒,咱们这事儿算是定了。不如小的去仓库把酒取来,等到充了公,这可就亏大了。” 那走在最前头的伍长见小武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想上前给他一脚,却被身后的下属拉住:“郑老大,兄弟们今天都想痛痛快快喝一顿呐,却被叫来干这种苦差事,怎么就咱们归德卫这么惨啊?” 郑老大面色一变,哪里听不出画外音,一时间竟有些动摇,心想:“雷长官与姓叶的不和,却让我们这些小兵受苦,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武见郑老大似乎改变了心思,立即笑着说道:“以后大家都是弟兄了,何必在乎这点儿小事?不如让小的去取了酒来,咱们也喝上几坛交流交流感情?” 郑老大犹豫片刻,回头见几个弟兄都在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说:“不用你去,你告诉我你们的酒窖在哪,我自会命人去取。” 小武听了心中好笑,暗道这官兵也够谨小慎微的,自己还能害他不成,嘴中却不敢有一点儿不敬,指着一个方位:“这好说,那仓库就在那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找过去的第一个大房子就是。” 郑老大点了点头,让两名手下速速前去,不多时就抱回来四坛老酒。 这两名士兵异常兴奋,在郑老大耳边说:“猜我们找到了什么,杜康酒!嘿嘿,这帮山贼真行,居然能弄到这么好的货色” 郑老大强忍拆开泥封的冲动,对手下道:“先别急,取碗让几个山贼先喝一点儿,要是他们都没事儿,咱们再喝也不迟。” 立即有人喜滋滋地答应一声,赶过去拍开泥封,递到小武手里。小武也不客气,就着坛口使劲儿地灌了一通,馋得旁边的山贼和官兵直咽唾沫。 郑老大保持着耐心眼看着他喝了小半坛,终于忍不住了,对手下说道:“你们快去取碗,另外把酒窖里的所有叫的上名字的好酒都取出来,省得一会儿抢不过人家。” 士兵们一听喜出望外,连忙分头行动,这一下可惊动了所有巡逻的士兵,哪还有能够忍得住的,全都一股脑冲向仓库,争抢起酒来竟比山贼还山贼。 过不一会儿,四散的士兵终于跑回郑老大身边,将怀里抢下的酒坛放到地上,奉承道:“老大果然双目如炬,那帮下手慢的,只能喝点儿老酒完事儿啦。” 郑老大早就馋得不行,对着那士兵来了一脚:“别说这些废话,还不快把碗分了,大家伙都等着呢。” 士兵分酒也有些门道,给自家兄弟就倒满,给山贼就弄个底子,但形势比人弱,众山贼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眼巴巴地央求:“再来点儿,兄弟,你倒是再加点儿啊” 郑老大虽然是为了自己解馋,但还是要点儿面子的,他见手下已经将酒都分得差不多了,便端起酒碗站起来说话:“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兄弟之间就应该相互照应,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废话不多说,我先干为敬!” 山贼们自然不会说“分明是你有一口,我们只有半口”这种败兴的话,他们轰然应诺,站起来将碗中那一点儿小酒一饮而尽,似乎又找到了聚义落草时的那种感觉。 众人坐下的时候,就听见各处传来欢笑声,原来有了他们带头,大家都开始有样学样,干了这第一碗。 小武是个会来事儿的,他早就看出郑老大似乎是个小官儿,便微笑着上前搭话:“大将军好酒量,也够义气,刚才向你要酒喝真是今天做的最对的决定。” “什么大将军,我就是个小小的伍长,你叫我郑老大就行了。”郑老大喝了一碗酒,有点儿兴奋,红晕上脸,“兄弟你真会说话,你是哪里人士啊?” 小武嘿嘿一笑,给郑老大倒了满满一碗,然后也给自己把酒添满:“您叫我小武就行了,我是中牟人士,说句实话,这白云寨中的,除了姚军师,都是中牟的老乡。” 郑老大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怪,苦了你们了中牟县应该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之一,哎你们能够被朝廷招安,这也算因祸得福了,老哥哥敬你一碗。” 小武抿了抿嘴唇,将酒水一饮而尽:“嘿,也不尽然,现在是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那么多烦心事儿也不坏。就说这杜康酒,在中牟那个鬼地方哪能喝得到?” “你小子真不错!”郑老大哈哈大笑,“现在开封府的户籍全都说不清楚,你以后就跟我混吧,要是喜欢行伍生活,给你弄个军户,怎么样?” 要不说酒是穿肠毒药的毒药,郑老大两碗酒下肚,吹起牛来就开始不打草稿了,言语间竟然说得自己有能力给别人改户籍似的。 小武却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想着不用回去干粗活,心中当然高兴,哈哈大笑着纳头便拜,一口一个郑老大,郑老哥,就差把“郑爸爸”这种话说出口了。 郑老大几碗马尿下肚,也失了分寸,和小武称兄道弟起来,两人勾肩搭背,酒碗屡屡相碰,喝得好不热闹。 这种狂欢是有传染能力的,所有的官兵,山贼都不能幸免于酒精的麻醉,他们越喝愈多,行为也变得更加出格,眼看着就成了官匪一家亲的局面。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闹声,过一会儿,又传来一声高喊:“不好啦,这帮山贼又反啦!”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官兵动手啦,我们快点儿反抗啊!” 郑老大的目光瞬间和小武对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眼看着就要抽刀而出。 小武比他年轻,也比他酒量更好,此时反应要快上许多。他的手已经本能地伸了出来,掐上了郑老大的脖子,不断用力,再用力 终于,郑老大的目光开始涣散,盯着小武的双眼失去了焦距。 小武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吓得跌坐出去,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瞬间清醒。他爬上前抽出郑老大的钢刀,茫然地看向四周,正好对上了耿大爷木然的双眸。 耿大爷身后刀光一闪而过,一颗大好人头飞出,恰好掉到了小武的眼前,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珠子似乎要蹦出眼窝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血腥屠戮 姚鼎举着酒碗走到杨素面前,有些拘谨地说道:“杨大人,那日实在是形势所迫,我才一时鬼迷了心窍。今天,我给您陪个不是。”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杨素做出反应,就将酒水一饮而尽。 虽然杨素总感觉这个姚鼎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应该对自己另有目的,但想到自己在河南待不了几日,而且以后有的是机会折腾他,就点点头也喝了一杯,当面笑脸背后刀可是官场中人的基本功。 有了两人带头,气氛就变得热烈起来,熊黑子是海量,自然频频敬酒,试图伺候好了几位官老爷,给手底下的弟兄某个好出路。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喝得好不尽兴。 正在他们称兄道弟,展望未来之际,忽然“砰”的一声响,一个官兵撞开房门,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脚下跌跌撞撞,竟然一下子摔倒在地,房中欢闹声顿时一停。 雷镇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归德卫的手下,他猛然站起身子抢前几步:“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如此慌张不成体统?” 来人急急喘着粗气,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说:“将军,您快去看看吧,白云寨众山贼降而复反,咱们归德卫负责巡逻的士兵已经和他们对上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呐!” 杨素瞬间一呆,只见姚鼎和熊黑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叶德潜反应出奇的快,他一把掀翻眼前桌案,腰间钢刀顺势出鞘:“好你个熊黑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设下这样的陷阱让本将钻了个套!” 他话音一落,几名亲兵的武器就架在了姚鼎和熊黑子的脖子上,姚鼎反应快些,慌慌张张地开口:“叶大人,我们兵器都已经被缴了,现在造反不是自寻死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叶德潜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没有你们这寨主和军师的命令,他们敢造反?罪魁祸首还不是你们,现在狡辩又有何用?把他们给我砍了” 杨素大惊失色,立即出言阻止:“叶大人冷静,现在他们手无寸铁落在我们手里,要杀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弄明白情况再做定夺吧!” 叶德潜扫了一眼杨素c刘思唐和董遂良三人,只觉得他们真是碍事,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既然钦差大人发了话,那就这样吧”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爆响,众人面面相觑:“火药?!” 白云寨山贼以往拦路打劫,都是围住商队,钱财粮食就会自动送到面前,连见血的机会都没有,是以小武从来没干过杀人的勾当。他的双手在颤抖,今天他不光开了胡,而且对象还是官兵的一个伍长。 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周围都是喊杀的呼喝声和求救的惨叫声,小武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埋头种田。 “咣”!近在咫尺的一声金铁相接的声音将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叫醒,他打了一个激灵,看见不远处一名山贼身首异处,赶紧下意识地握紧从郑老大的尸首上抢过来的钢刀,长长地吸气给自己鼓足勇气。 “火药!姚军师说过,这个时候只有火药可以扭转局势,咱们现在冲到仓库那边去!”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小武忽然有了生的希望,他想:“也许说不定在那里能得到逃生的机会!”这么想着,他立即汇入拥挤的人群,尽量矮着身子前进,随着众人冲向仓库! 山贼们在移动,他们以血肉之躯开路,只能用人数填补没有武器的劣势,最终还是用尸体堆出了通往仓库的道路。 小武身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又有人在人群中喊道:“刚才抢了官兵武器的,守住最外围!” 小武这才知道本来自己视为救命稻草的钢槽刀,此刻竟然成了烫手的山药,山贼们互相推搡,终于把他推到了最外围,这让他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然而没有时间给他多愁善感,一道寒光在他头顶闪过,小武提起钢刀就是一挡,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疼。他忽然想到落在地上的耿大爷的人头,这才意识到现在是真正玩命的时刻了,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眼前的官兵眼角欲裂,闪着仇恨的光芒:“你杀了郑老大,我要为他报仇!”相同的角度,不同的力道,又是一刀狠狠劈来。 这是一场没有技巧的搏斗,官兵似乎只有力劈华山这一式,只是越砍越狠,越砍越快,在仇恨的帮助下,他似乎不知疲倦,小武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 终于,小武再也提不起格挡的力道,他跌坐在地上引颈受戮,闭着眼睛等待那一刻的来临。然而,过了良久,也没有预想的痛苦落在自己身上,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让他极其震惊: 官兵在自相残杀? 一名士兵一脚踹开眼前软绵绵的尸体,随着手上的钢刀拔出,鲜血飞溅沾了他一身。小武摸不清头脑,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远离自己的救命恩人,却碰到了后面山贼的双腿,哪里还有退路。 那士兵阴恻恻地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手上钢刀再次举起,毫不犹豫地狠狠劈下来,刺啦一声,鲜血从小武头皮喷涌而出:“原来只有死路一条吗?” “呵,火药,倒不用我们多费脑筋了!”这是印在小武脑海里,救命恩人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熊黑子你竟然用假招安的伎俩意图谋反,你该当何罪!?”叶德潜提着钢刀,欺身上前,眼中光芒闪烁。 一般人被他一瞪早就心惊胆战了,可熊黑子截然不同,他大声辩解:“山寨众人没有武器,又都是拖家带口的,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地造反?请叶大人带我出去查看,定能规劝住他们。” 熊黑子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他能当上这白云寨的寨主,岂是一个毫无城府,胸无沟壑的人?直觉上已经感到有些蹊跷,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由不得他不服软。 姚鼎早就不说话了,他是白云寨的军师,阴谋诡计玩得多了,人也更阴暗些,已经意识到叶德潜似乎想设下圈套将他们屠戮殆尽。 叶德潜冷哼一声,招了招手,亲兵们立即闯出聚义堂,炽烈的火光瞬间灼伤了众人的眼睛。 呼呼的风声,妇人的求救声,小孩的哭叫声,劈里啪啦房屋倒塌的声音,烈火燃烧发出爆裂的声音,在夜空中交汇编织。 杨素微微一怔,大叫道:“叶大人,快点儿命令士兵们灭火呀,这样下去,那些百姓要尽数葬身火海了。” 叶德潜看也不看他一眼:“杨大人,现在正与山贼交战,根本无法分出兵力救火。而且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样正好,省得我多费力气!” “你刚才的话,是一个朝廷命官说得出口的?暂且不说他们是不是谋反还没个定数,就算是真的谋反,妇孺何辜?”杨素指着叶德潜的鼻子,唐赛的手也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青霜。 叶德潜扫了一眼唐赛,谨慎地说道:“本将听闻杨大人也是经历过‘京城白莲案’的,怎么今日如此妇人之仁?” “好好好,叶都司倒是辩才无双,是我小瞧你了!”杨素怒急反笑,不与他多做纠缠,转头看着熊黑子,“熊寨主,你也看到了,要是劝不住你的部下,今天你们白云寨”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远处的营帐和木制屋子顿时化作一片火海,白云寨中除了聚义堂,竟是再也没有一个没有烧着的建筑了。 熊黑子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在滴血。他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带领乡亲建立白云寨,就是为了能让女人孩子混上一顿饱饭,现在却连这样的归宿都没了,这一把大火不光烧没了财产,还带走了生命。 他心中痛苦,对着那些正在反抗的山贼大声叫道:“你们疯了,还不放下武器!你们看看周围都是什么人呐?都是什么人呐?难道你们真的想杀官造反不成!” 山贼们正在拼命反抗,忽然听到寨主发话,便有一个年轻人喊道:“熊黑子,我叫你最后一声寨主。兄弟们多少是想一反到底的,你偏偏不听!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些官兵把我们灌醉了,忽然就提刀上来砍人,不是想把我们全给宰了,是什么?” 立即就有官兵大声喝道:“宰你老母,不是你们早就想着谋反,先动的手?可怜郑老大刚开始还跟你们称兄道弟,就这么被掐死了,你们这群王八龟儿子!” 众人听到这哪里还不明白,这帮山贼和官军喝着酒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然后流血事件升级,最后演变成了这个情况,至于是谁先动的手,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但人人心里有杆秤,这些山贼武器被缴,得被灌了多少黄汤才会下手杀人,杀的还是官兵?杨素想不到,熊黑子也想不到。 官兵人数占优,武器占优,自然步步紧逼,压缩山贼的活动空间,山贼们要想保住姓命,唯有立即放下武器束手就缚,所谓“杀降者不祥”,叶德潜就算再狠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此时官兵和山贼都有死伤,正是杀红了眼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下武器,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官兵手上。这是一个很容易被戳穿的阴谋,但是熊黑子却已经不可能劝说住自己的手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如同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熊黑子眼看着自己所守护的东西被破坏殆尽,目眦欲裂。他肌肉鼓起竟然挣脱了身后亲兵的擒拿,大喝一声,直直冲向了叶德潜:“叶老贼,我与你同归于尽。” 叶德潜将头一撇,懒得看他最后的抵抗,右手一挥,冷冷下令:“放箭!” 要说这一切不是准备好的,真的没人会信,像杨素这种钦差大臣,护送的内卫都没带手弩或者短铳,哪个将军会让贴身亲兵带着弓箭护卫的? 亲兵们拉弓搭箭,白羽箭便扑簌簌地飞向熊黑子,立即就有几支射进了他的胸腹。熊黑子却是条真汉子,这几箭居然只是让他微微踉跄,他咬牙拔出肩上的箭头,用它当作武器,直直刺向叶德潜。 叶德潜显然也没想到这熊黑子竟然如此硬气,他微微有些慌乱,但很快稳住了阵脚,手上钢刀急急挥出,狠狠斩向了熊黑子的脖颈。 熊黑子身披数创,哪里还能躲得过这又准又狠的一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慢慢爬过来揪住叶德潜的衣服下摆,嘴里发出“呵呵”的难以辨认的声音,似乎是“做鬼也不会放你”之类的话。 叶德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脚踹在他的头颅上,然后右手再挥,姚鼎身后的亲兵便用短刀将他捅了个通透。 姚鼎也在拖着血痕爬行,目标却是杨素,目光里满是渴望。杨素虽然知道非常危险,但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这个时候不凑过去可能就会失去最后的机会,眼看着叶德潜的亲兵又要放箭,他快速跑到了姚鼎的身边,让他们失去了射杀的机会。 “杨大人黄天”几乎是一字一句,姚鼎用尽全力传达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杨素抓住姚鼎的右手,赫然发现手心里一朵小小的白莲,他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赶紧拼命摇晃着姚鼎的肩膀:“什么黄天,你说清楚!” 杨素当然不会得到回复,他伸出手指试了试姚鼎的鼻息,无奈地叹了口气,帮姚鼎阖上了眼帘。 叶德潜冷冷看着这一幕,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指着白云寨中四处逃窜的人,残酷地下达指令:“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我欲天青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臭味,白云寨已经化为人间炼狱,官兵们在四处搜捕着平民,或者给地上还能活动的补上几刀。 看着眼前的惨状,杨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失了冷静,尽量扯着嗓子指着叶德潜说:“姓叶的,你乱杀平民,这可是挨千刀的死罪,本官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你老老实实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董遂良和刘思唐微微一怔,他们最是清楚杨素对于言官的不屑,能把“参你一本”这种话说出来,难道是真的气晕了头? 叶德潜却不知道杨素在京城的优良战绩,见他喜怒形于色,如此计较一时得失,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一低头,微微抱拳道:“杨大人,这谋反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将如此行事,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就是告到皇上那里,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好,很好!”杨素气是真气,但他平时不会表现得如此暴躁,此时只是释放出来,“姓叶的,你给本官等着!” 撂下这么一句狠话,杨素谁也不管,推搡开身边叶德潜的亲兵径直走了出去。唐赛狠狠瞪了一眼叶德潜,也跟着冲出。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叶德潜吗?”唐赛追至杨素身边,眼神闪烁着试探问道。 “嗯,似乎只能等我回京后想办法了。”杨素叹了口气,“主要是我孤立无援,董遂良受尽屈辱,自然不会考虑白云寨中的百姓,老刘折了几个手下在山贼手里,说是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若是我执意调查此事,恐怕只能做孤胆英雄了。” 唐赛微微一怔:“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生气了,原来还是如此冷静,若是回了京,你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个姓叶的。” 杨素摇了摇头:“没想好其实,我是想不出。这叶德潜贵为都指挥使,好歹也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若是不能找到铁证,想要办了他简直难如登天。”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唐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着满目疮痍的山寨。 杨素对这个话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他很清楚,如果离开了河南地界,天高皇帝远,叶德潜就算做出多么有伤天和的事情,他的手都不可能伸得那么长了。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在尸体堆之间穿行,周围是官兵们搜寻活口的呼喝声,入目尽是残肢断臂。杨素紧紧捂着口鼻,眼前的炼狱让他不忍再看。 正行走间,杨素忽然被什么绊了一跤,他下意识地望过去。 “虎子!” 虎子此时正被埋在尸体堆的最下面,似乎是官兵也不忍心下杀手,只将他埋在那里,等着他闷死。杨素赶紧蹲下身子,想要将虎子拉出来。 “别!”唐赛立即阻止了他,“不知道他受没受伤,不能这么硬来!” 这么说着,唐赛已经俯身用力,开始把上面那些尸体推到一边,杨素也用出吃奶的力气帮忙,终于弄出了一点儿空间。唐赛一使劲狠狠一抬,杨素立即将虎子拉了出来。 他小小的身躯受尽了折磨,胸前不知怎么肿起一个大包,腹部已经瘪了下去,裤腿也软踏踏地粘着双腿,似乎骨折得厉害。 “还有救吗?”杨素看着唐赛,他觉得嘴里咸咸的,也不知是不是咬出了血。 唐赛也不答他,迅速剥开了虎子的上衣,那个肿胀的大包的真容露了出来,一块沾血的馒头就在那里偷偷藏着,杨素的眼睛一酸,瞬间留下泪来。 唐赛抽了抽鼻子,强忍住眼眶酸胀,用青霜剑小心翼翼地割开虎子的下身裤子,终于掉下了眼泪,看着杨素摇了摇头。 “你不是高手吗?你们高手不都会内功救人的吗?”杨素摇晃着唐赛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啊!” 唐赛回过头来,满是泪水的眼眸与他对上,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沉默,再一次袭击了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老师” 杨素微微一怔,他跪在地上,看着虎子的小脸儿:“我在呐我在呐!” 虎子早就动弹不得了,口中只是呜噜噜地说着:“爷爷爷爷” 杨素一呆,眼泪再一次流下来,若要去找耿老头,此刻只能去九泉之下了:“孩子,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虎子似乎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只是重复着那一句“爷爷”,杨素抬起头看向四周,眼里尽是模糊的景象。他擦干眼泪:“是要把这个这个馒头送给你爷爷虎子!虎子!你醒醒” 时间仿佛在杨素的世界静止了,他跪在那里,抱着虎子小小的躯体,痴痴傻傻地左右摇晃。 慢慢地,人们围拢了过来。 “杨大人,杨大人”董遂良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心想这么聪明的人不会就这么傻了吧。 杨素恍若未闻,他呆愣愣地看着前面,良久才问道:“刘思唐呢,让他过来” 刘思唐被他阴冷的声音一吓,竟然打了个冷战:“杨大人,我在这!” “去把耿大爷的尸首找回来,快去,这是命令!”杨素说话似乎已经不带半点儿人气,简直如同一具活着的僵尸。 刘思唐在聚义堂内多亏了耿大爷才得以活命,又受过虎子一小块儿馒头的恩情,是以对这对儿爷孙心怀感激。他应了声是,立即对内卫们一阵描述,让他们去翻找耿大爷的尸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思唐终于抱着一物回来,递到杨素身前:“杨大人,老刘对不住你,只找到了这个。” 入目的是耿大爷的人头,杨素既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了一点点亲切。他将头颅放到虎子身边,呵呵一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控制嘴角扯出这种扭曲的弧度的:“有酒吗?” “有!”刘思唐迅速抱来一坛不知是哪里酿造的老酒,“就是没有乘酒的器皿了。” 杨素摇了摇头,一把将酒坛抢过,缓缓在地面洒了一些:“虎子,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不要怪为师无能。” 说完这句话,他将酒坛举到唇边,酒水猛地倾倒入喉咙,灌了他个满嘴满鼻:“咳咳” 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再喝 又是一次这样自虐式的重复,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唐赛眼中含着泪水:“你给我起来,你给我醒醒!” 杨素茫然地看向他,双眼似乎再一次有了焦距。不知怎么,这一耳光就像是紫萱打的,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只有那个懂他,爱他的女子才会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么。 杨素有些自嘲地笑笑,从地上缓缓站起,拍了拍唐赛的肩膀,然后将酒坛随手丢给刘思唐:“埋了吧” 他这一句便是决然,竟然再也不回头看一眼,唐赛将眼泪擦干,回头扫了一眼那对死不瞑目的爷孙,咬了咬嘴唇,这才紧紧跟上。 叶德潜在亲兵的拱卫下缓步来到杨素这边,对着他和董遂良拱了拱手:“不知二位大人作何打算,要不要稍作休整再动身南下?” 董遂良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在这河南境内待着了,他谨慎地看了眼杨素,见他面无表情地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如蒙大赦般说道:“我们有皇命在身,在此地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哪里还有时间歇息,还是尽早出发为妙。” 叶德潜点了点头:“二位大人真是忠君体国,实乃我辈楷模。河南境内刚刚遭灾,治安还没有回复,本将这就调派一些兵马护送你们,还望二位大人不要推辞。”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名为护送,实为监视,赶紧把两位钦差老爷送出河南境地才是他心中所想,省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董遂良正要说话,却没想到刘思唐先开口了:“还是算了吧,依本官看,这叶大人的兵马也就那么回事儿,说不定还要给内卫弟兄们碍手碍脚的。” 刘思唐言语中暗含着钉子,显然对叶德潜这种亡羊补牢的行为看不过去。 杨素沉思片刻,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对叶德潜说:“姓叶的,你别以为这时候派兵护卫我们,本官就会轻饶过你。” 叶德潜差点儿笑出声,对杨素越发轻视,心道:“你当做官是小孩子玩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连脑子都不清醒了,真是有病。” 他心中越是不屑,脸上越是恭敬:“是,杨大人该怎么找就怎么着,本将也得履行职责不是。这事儿啊,就听我的了,没得商量!” 杨素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刘思唐得了他的授意自然不会轻易反驳,直到叶德潜带着得逞的笑意走远,这才开口相问:“杨大人,你这是为何,难道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杨素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着众人一同向寨子中心移动。他沉吟良久,看着官兵们抬动一具具尸体,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董公公,老刘,待到行至官道,我要与你们分头行动了,到时候你们要帮我打好掩护。” “杨大人,您这是?”董遂良还没说话,刘思唐却是反应过来了,他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杨素。 “我要去中牟县彻查叶德潜痛下杀手的原因。”杨素紧紧握住拳头,然后缓缓松开,“这些平民百姓不能就这么枉死了。” 董遂良一听杨素又要惹是生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杨大人,咱们是身负皇命的钦差,怎么可以如此托大行事?” 杨素摇了摇头:“董公公,可还记得圣旨上那‘便宜行事’的四个字?您尽管放心,皇上布置的任务,我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董遂良气得一跺脚:“杨大人,这么说吧,圣人尚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可是活生生的人世间,人有七情六欲,是人哪儿有不犯错的,可凭什么就你摆出一副比圣人还圣人的面孔?这官场上,哪有你这么死心眼的?” 杨素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被京中百官评价最为变通的自己,竟然在董遂良眼中是个死心眼的。可是一闭上眼睛,虎子的稚嫩的小脸就在眼前晃呀晃的,若是就这么放下了,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董公公,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有些事,是我们这些做官的读书人不得不做的。我不是要做什么贤臣c良臣,更不是要做什么圣人,我只是要扫尽这天上的阴霾罢了至少,我得救救孩子。”杨素说出这种高端的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狂人日记》,他苦笑一声。 一旁的唐赛则露出了惨烈的笑意,坚定了跟随左右的心思:“他就该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是吗?还好没有让我失望。” 董遂良气得发抖,指着杨素的鼻子:“你居然枉顾皇命!不要以为就凭你一人,就能澄清玉宇,荡尽天下黑暗了。别说你一个杨素,就是十个八个,也休想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 杨素心意已决,只是微微扫了他一眼:“圣旨只说‘便宜行事’,董公公可别把枉顾皇命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 董遂良感觉自己肺都炸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深吸了两口气,开始最后的劝说尝试:“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杨素没想到这胖太监居然还有这文化水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想:“这老兄可以啊,居然还会类比。” 董遂良见他没有打断,赶紧抢声说:“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天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天地。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杨大人,你现在这是想只用长江而不用黄河,实在是大错特错啦!” 杨素沉吟片刻,指着远处,似乎有奔流的波涛声传来:“董公公,现在黄河决口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诡异师爷 “刘大人,这个杨大人他人呢?”秦亨骑在马上搓着双手,赔笑地看着刘思唐。 刘思唐叹了口气,指着一架马车:“昨日在开封府整顿时,杨大人不知怎么就生了病。这不,现在只能在马车里待着,哎看来白云寨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啊。” “嘿,就是说嘛,谁能想到发生那种惨剧。”秦亨狐疑地看了一眼马车,眼睛滴溜溜一转,“咦,怎么不见杨大人那一匹神骏的宝马,不会是走丢了吧?” 刘思唐嘿嘿一笑,暗道杨大人果然算无遗策,嘴上说:“噢,你说青霜是吧,那马儿桀骜不驯,除了杨大人没人可以驯服。不过你放心,平时杨大人不骑它时,青霜就会在车队四周的山林中奔跑,它会一直跟着我们的。” 这么说着,刘思唐将手上马鞭微微一扬,官道一侧的林中果然传来一声嘶鸣,这“嘶嘶”的叫声极大,哪里是平常的马儿所能发出的声音。 秦亨正将信将疑间,忽然见杨素所在的马车帘子拉起,有人轻轻咳着让侍卫们给水囊添水,不是杨素又是哪个。秦亨这才放下了心,又扫了眼远处的山林,放马慢慢向前行进。 杨素看着远处刘思唐的马鞭再一次举起,这才长舒了口气,对着唐赛说道:“你的易容术好生厉害,倒不用我再想那些弯弯绕的法子了。” “江湖中人,总得会点儿这种技能防身,我既会暗器,又会用毒,现在会点儿易容术也不为过吧。”唐赛听他刮奖有些自得,指着杨素行囊露出的纸张一角,“你怎么还带着这个?” “郭大人听说我要走了,从狼城冈赶回来连夜做的文章,我实在不好意思交给别人处置,而且里面的很多内容还是很有见地的。”杨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郭子和作为工部的水利专家,文章透彻地分析了此次决口损害不大的原因。其一是黄河的汛期是夏季,四月时也只是鹅毛细雨,水量上并不恐怖;其二是叶德潜反应迅速,很快加固了缺口。 但施工的士兵毕竟不是专业河工,自然不知道“堰塞湖效应”,当洪峰来临,一冲一收之间,补口的土立刻被大量带走,最后导致了决口。不过还好缺口不大,紧急抢救过后,黄泛区的水位很快下降,地表的河水一个月内就消失了。 杨素多少也懂点儿水利,却没想到这次决口竟然经过这样的波折,他伸手拍了拍那篇文章,然后说道:“说不定还会有些用处,带上也无妨。” 跟着两人一同脱离队伍的,还有一名内卫小旗,是刘思唐的心腹,名唤刘守礼。别看他也姓刘,却跟刘思唐毫无亲戚关系,全凭着一股子闯进,才入了千户大人的眼,不到二十的年纪就坐上了小旗的位置。 他虽然不是相貌堂堂,但胜在有军人的那股精气神,此时正双目炯炯地望着车队:“杨大人,刘大人三次示意,看来队伍中的危机已经解除,咱们掉头出发吧!” 杨素点了点头,催促着青霜转身。三人不做任何停留,一路沿着官道向西行进,为了避开官兵耳目,从开封城南部绕进了中牟县。 中牟县内哪里还有人烟,沿着泥泞的小路前行,周围皆是被人遗弃的村落,连饿殍遍地都不得见。 杨素紧皱着眉头:“咱们只知白云寨中山贼皆是中牟人士,却不知是哪个村儿的,看来只有往县衙走一趟,那里有黄册可供我们查探一番。” 唐赛微微一怔,一把拉住他:“去县衙便要亮明身份,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确实要亮明身份,不过却不一定得是真实身份。”杨素指了指身边的刘守礼,“咱们不是还有一位内卫小旗大人在这儿吗?一真掺两假肯定没问题。现在咱们需要的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他们三人骑在马上,速度很快,不多时就来到了县城,入目尽是破败的店铺民居,哪里会遇到行人,就连官署驿站都紧紧关着,驿卒显然都已经跑光了。 “你看这不就是最好的借口,三名内卫外出办差要在中牟稍作停留,驿站却没得住,你说是不是该县太爷给我们解决一下。”杨素点了点空荡荡的街道,然后拍拍刘守礼的肩膀,“现在,我们就是您手底下的校尉了,您请吧。” 刘守礼见他说得好笑,也不推辞,一马当先直取中牟县衙,却没想到门口一个衙役都没有,连内卫的驾帖都没得投,更不用说享受端茶倒水这种殷勤的至尊服务了。 三人诧异地对视一眼,谨慎地走进县衙,却见衙门里空空如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刘守礼看了一眼杨素,见他微微点头授意,便高声喊道:“有人在吗?” 刘守礼中气十足,衙内尽是他的回声,果然听见不知哪里传来一处轻响,走出来一个衣着华丽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生的贼眉鼠眼,眼珠似乎总在滴溜溜地转动,加上那两撇小八字胡,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是何人,竟然擅闯县衙,可知这是什么重罪?”那中年男子气势倒也足,就是说话有点儿尖声细气的,听着让人发笑。 刘守礼哪里会怕这种人:“什么重罪?你倒是说说看!” “你,你好大的胆子!”中年男子似乎是被问住了,显然也不知道擅闯县衙的罪名应该怎么惩罚,“你们是什么人?” “那你给爷爷看好了。”刘守礼随手将腰牌一扔,糊到了男人脸上,“爷爷是内卫小旗,掌巡查缉捕,可绕过三法司,你说内卫小旗擅闯县衙是个什么罪?” 杨素看得暗自好笑,心道这刘守礼果然有一股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人的作风,嚣张起来意气风发。 他捅了捅刘守礼的腰眼让他稍作收敛,开口对中年男子说道:“你是何人?” 那人见了腰牌早就怕了,再看虽然这三人都是便装,但是为首的那个气势却不是装出来的,当然做不得假,赶紧开口说道:“小的毛永仁,忝为本县的师爷,因东翁生病归乡,所以现在县衙只有小的一人当值。” “‘生病归乡’?说得好听,怕不是遇上大水跑了吧?”杨素扫了一眼衙内的破败情况,“你倒是忠心耿耿,肯在这里死守。” 毛永仁听他夸奖,脸上肌肉突突直跳,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儿不安:“大人过奖了,小的只是”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杨素呵斥打断:“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小小师爷竟然穿得如此华贵,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他这声突然,就连身边的刘守礼和唐赛都打了个激灵,更不用说被他呵斥的毛永仁。 他脚下一抖,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您别冤枉小的,小的真是本县师爷,只不过是毛庄村的大户,才能穿的稍微好一点儿。” 杨素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悬着的心便放下了,想着:“这毛永仁害怕就好办,我可以借口考察他的业务能力来弄点儿信息。” 有了这个打算,杨素便开口说道:“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做点儿实事管用,你不是自称是中牟的师爷吗,把黄册取来,我们考考你。” 毛永仁微微一怔,然后说道:“很多黄册在大水冲刷下遗失了,不如让小的取来银钱账目给您看看如何?” 杨素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当口竟然会推脱,直觉上感到有点儿不对,狠狠踹了一脚身边的柱子:“很多遗失?一个县城才多少人呐,你告诉我很多?刘大人,我看此人有鬼,不如将他拿下吧!” “别,您可千万别,我这就去找找。”说完这话,毛永仁立即一溜烟地跑了。杨素赶紧对唐赛微微点头,他便如一道无声的影子般跟上监视去了。 过不多久,唐赛先回到了衙内,对着杨素悄声说道:“这家伙肯定有问题,他在后堂挑挑拣拣的,似乎在进行筛选。只是我不太懂朝廷的黄册,也不知道他究竟捣了什么鬼。” 他话音刚落,毛永仁就捧着几卷黄册走了出来,对刘守礼说道:“大人,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 杨素让他将黄册在地上铺开,便要上前翻阅,毛永仁微微一呆,说道:“这位大人,您既然是要考我,不妨直接问我,何必自己动手呐?” 听他这么说话,杨素越发觉得这人有古怪,便把他的话权作未闻,用心翻看起黄册来。 他在京中读过的书稿文件不知凡几,看几个名字当然是一目十行,毛永仁见他这样阅读,焦急的心又平稳下来,心中轻蔑:“几个大头兵在这跟我装什么呐,你们识字吗?” 要不说人生不如意十之,这位仁兄的精神胜利法还没安慰自己多久,就被杨素狠狠抽了一耳光:“咦,奇怪,毛师爷,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毛庄村的,这黄册中,怎么没有毛庄村的百姓啊?” “这个我刚才也是苦苦寻找没能找到,应该是在洪水中遗失了。”毛永仁脸上见汗,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刘守礼嘿嘿一笑,对他可就不客气了,右手拿住他的后颈,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左手捏地咯咯作响:“毛师爷,你觉得这么说,我们会信吗?快,带我们去后堂,老子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 毛永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小的刚才真的找了半天,没找到” 他话音未落,唐赛的青霜剑便出鞘了,语带轻蔑,透着一股子土匪味道说:“有些时候呐,还是从京城出来办差爽利,杀个把人也没人知道,你说是不,刘大人。” 毛永仁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刀剑无眼,这位大人还是赶紧收起来吧,我这就带你们去后堂瞧瞧。” 刘守礼将毛永仁放下,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快带路。” 这毛永仁似乎真的怕了,几乎是一溜小跑将众人带到了后堂。杨素知道他嘴中没有一句实话,于是便自己动手,果然在一张破烂的桌子的桌腿处找到了毛家村的黄册。 他狠狠瞪了毛永仁一眼,便将黄册翻开,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仔细看过去,手指终于在“熊黑子”的名字处顿住了。 “这不是”唐赛有些惊讶地叫出声,却被杨素立即挥手打断。 他再一次往下翻看,越过一个一个名字,终于找到了耿家,“耿虎子”三个字让他心中蓦然一疼,只觉得揪得有点儿难受。 强忍了心中悲痛,把几百个名字看完,果然没见“姚鼎”二字,甚至连一个姓姚的都没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毛庄村的黄册合上。 “毛师爷,你们这毛庄村可以呀,竟然有这么多人口。”杨素掂了掂手中黄册,“而且姓毛的没有几个,倒是外来户挺多的呀。” 毛永仁脸上的冷汗更多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大人,小的没明白你在说什么。” 杨素用手中黄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阴恻恻地说:“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哼!好了,第一个问题,你们那里的人,这里的记录是不是已经全了?” 毛永仁微微一愣,没想到会是这种简单的问题,点头答道:“当然全了,没有一个不在上面的。” 杨素点了点头,心中已经知道姚鼎果然是外来户,而且应该是白莲教人士,只是他显然是在黄河决口后才冒出来的人物,情况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斟酌片刻,决定还是迂回提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们毛庄村里,本地的毛姓住户那么少,外姓住户却那么多,一个小小的村子,竟然有近千的人口?” 毛永仁又是一愣,没想到还是这种奇怪的问题,但他心中藏着秘密,只能想办法掩饰:“不瞒您说,这就是为什么小的不敢拿出来这黄册的原因。毛庄村的毛姓人早就把周围土地侵占了,最近不是有什么《清丈土地条例》吗?我哪敢把这个拿出来给您看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有间客栈 杨素只知道叶一清的新政由南而北已经到了河南地界,却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他微微一愣,心想毛永仁的说法虽然仍然显得不尽不实,倒也是个合理的解释。 刘守礼对这种事更是雾里看花,见杨素默不作声,便知道他也寻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开口说话了:“毛师爷,暂时算你过关了,其实我们来这中牟县衙不为别的,就是想寻个留宿的地方。” 毛永仁微微一愣,不安地摸了下小胡子:“留宿?几位大人来中牟是要办什么要案啊?” “就你话多!内卫办差也是你能过问的?”刘守礼瞪他一眼,“若不是刚才路过驿站看那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谁会愿意来这个破地方留宿!” 杨素看毛永仁眼珠子乱转,眉头一皱,轻轻抓住刘守礼胳膊:“大人,不就是寻个金雕供指挥使赏玩,卑职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说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正好能让毛永仁听见,刘守礼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配合着演戏:“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就是来办案的!什么金雕,小心老子把你的嘴缝上!” 毛永仁一听他们不是查案,心就放了下来,但还是不肯让他们入住衙门:“这个,三位大人,衙门被水淹过,床铺哪里是能让人睡的。” “哼,意思是没了驿站,我们天子亲军的住宿也不能解决啦。”刘守礼眉头大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毛永仁头疼不已,心说怎么就遇到这么三位大爷,琢磨了半晌:“三位大人莫慌,县城东头有间客栈开门营业,你们可以” “客栈,呵呵,还要我们出钱是吗?”刘守礼愈发飞扬跋扈,身子慢慢贴了上去。 “哪能啊!”毛永仁肉疼地摸出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掏出百两的现银,递了上来,“三位大人来我们中牟县,哪有让你们花钱的道理。” 他虽然心疼银子,但心却放下了,这三个内卫越贪钱越好,低调行事反而才像是来办大事儿的。 刘守礼倒是很有表演天赋,将银子一捧,哈哈笑着说:“毛师爷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出手就是阔绰,咱们谢谢你了!” 扔下这么一句话,三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倒真像是一伙洗劫了一回县衙的悍匪。 一出了衙门口,刘守礼就收了那股流氓劲儿,开口说道:“杨大人,这姓毛的果然有问题,有哪个师爷会在县衙藏那么多现银。” 杨素沉吟着点点头,带头往东骑行:“中牟县中实在太多诡谲之事,先不说毛师爷,就说那客栈,哪有在洪水过境之后这么快就恢复营业的,千头万绪实在太难理清了。” “那我们不去那家客栈了吧!”唐赛心不在焉地看着路面,“既然明知有凶险,为何还要过去?” “天底下还有比我留在河南境内更凶险的事情吗?而且毛永仁既然让我们住过去,就说明这客栈和他没什么关系,咱们至少得先过去看看。”杨素早就没工夫考虑其中的风险了。 中牟县城不大,三人策马很快便来到客栈前头,只见招牌上写着“有间客栈”,果然很有中式的幽默感。店内当然是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掌柜的倒是哼着小曲,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刘守礼一马当先走进店内,拍下十两银子:“掌柜的,住店!” 掌柜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现在这世道,有银子也没用,你给我银子我上哪花去?不好意思,没空房了。” 杨素听这掌柜的说话有点儿意思,这才认真观察起店内。小二哥虽然在一旁偷懒打瞌睡,店面收拾得倒也干净,角落处一个小佛堂正摆着新鲜的贡品,燃着几颗香。 他一把拉住了正要掏出腰牌的刘守礼,对掌柜的微微一笑:“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银子既然住不了店,那用什么才能住店呢?” 掌柜的斜眼看了一眼杨素,发现这人一点儿也不蛮横,便笑着说:“拿点儿宝贝出来就行,金银玉器都可以。只有银子不行,那个太俗了。” “原来您这里做的是趁火打劫的买卖!”杨素哈哈一笑,拍了拍刘守礼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妄动,“不住便不住吧,我们掏点儿银子吃顿饭总行吧?” 掌柜的愣了愣,思索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行吧,就许你们一顿饭,十两银子。” 刘守礼心道真够黑的,但他搞不懂杨素有什么计划,只能老老实实掏钱,然后寻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了。店小二也从瞌睡中惊醒,店内因为多了他们三个客人瞬间就有了活力。 杨素决定趁着没上菜的当口问问情报,他知道话题一般从兴趣开始,斟酌片刻:“掌柜的信佛?” 掌柜的微微一怔,扫了眼那个小佛堂:“也信也不信,能在水灾中活下来,说不定就有它一点儿功效呢,您说是吧?” “好一个‘也信也不信’!”杨素哈哈大笑,心道这掌柜的真是个妙人儿,喝了声彩,这时恰好有几个饼子送上来,“难怪您这么快就回来恢复营业,还做的是一本万利的营生。附近的粮食不好收吧?” 掌柜的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从来就没有好收过,我这儿的粮油米菜,全都是不是本地的,东西都挺贵。” 杨素听他这么说,似乎抓住了点儿什么:“中牟北临黄河,原本应该是产粮的大县才对啊,很多村镇算得上是鱼米之乡,怎么就不好收粮食了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因为有个大村,不知怎么就不产粮了,为了平账目,别的村的米粮都低价卖到了他们那边儿,所以我这小店儿的东西,都得从开封城那边儿来。”掌柜的低头翻着账目,似乎在查阅什么资料。 杨素灵光一闪:“你说的那个大村,可是毛庄村?毛庄村不是有超过一千的百姓吗?” 掌柜的微微一愣,再一次抬头打量起了杨素,良久才说:“看来客人很懂行嘛,罢了,跟你说说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是非常清楚。” 他吸了口气:“我这店是盘进来的,没多久就知道是被人骗了,一个在本县收不着粮油米菜的客栈怎么开的下去嘛。” 杨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如此,照掌柜的的说法,官府强制让百姓将米粮低价卖到毛庄村去,难道是与当地的姓毛的大户勾结,恶意屯粮?” 掌柜的摇了摇头:“不像是,我打听过,毛庄村的粮只进不出,这种情况已经好几年了,您想想,几年前的陈粮哪能卖的出去啊!所以说更像是他们早就不种地了,买的粮食就是给自己吃的。” 这可把杨素绕糊涂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若不是恶意屯粮,那毛师爷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杨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对唐赛和刘守礼说:“现在县衙已经贼去楼空,只剩一个滑头的毛永仁,咱们似乎必须得去毛庄村实地查看一番了。” 刘守礼对这种事情自然没什么意见,他看了眼天色,又偷偷瞄了眼掌柜的,压低声音:“杨大人,咱们还是想办法在这留宿一宿吧,现在赶去毛庄村,怕是只能摸着黑查案了。” 杨素点头表示同意,刘守礼便掏出内卫的腰牌走到了掌柜的身前:“掌柜的,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难说话的,我们这是外出办差,你能不能给我们行个方便。” 谁知那掌柜看了内卫的腰牌竟然双眼微微一缩,良久才说:“大人,敝店虽小,却也有规矩在。要是皇上或者阁老来了,在我们这提个字倒还可以,内卫小旗嘛” 那意思不言而喻,说的就是刘守礼官职不够,还不足以让他们自己坏了规矩。 刘守礼气得身上肌肉暴起,京城之中,哪个内卫不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张口便要争辩,却被杨素一把拉住了。 杨素沉吟良久,再一次看了眼角落的小佛堂,慢慢地摸出了那个被刻上剑痕的小玉佛,有些不舍得轻轻摩挲着。良久,他想起了临行前对叶紫萱说的话:“我会加倍爱护它,就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一时间,他陷入了犹豫。 唐赛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地心中一酸,不知怎么就没忍住冲动站了起来,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祥云灵芝玉佩,递到了掌柜的面前,也不说话。 掌柜的举起玉佩微微一愣,眼中惊骇一闪而过,快步绕过了柜台,仔细观察起来。他行走间佩环叮当作响,原来左胸侧也挂了一枚玉佩,只是样式要比唐赛的简单些,少了几朵祥云。 掌柜的仔细观摩良久,这才说道:“有了这枚玉佩,确实可以作为住宿的资费,三位楼上请。” 杨素叹了口气,心想这唐赛对自己的恩情真是比海还深,两次救命之恩不用多说,还有通过“追星赶月”的神技请到援兵的事情。可以这么说,没有他的帮助,杨素便成不了事。 他走上前就要对唐赛道谢,忽然瞧见掌柜的手心似乎有白影闪过,只感觉头皮发炸,再仔细看那佛堂内笑呵呵的弥勒,周围雕饰竟然尽是白莲花,一股寒意瞬间袭上了心头。 杨素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出声叫住了前面带路的掌柜的:“掌柜的,你刚才说皇上或者阁老的题字就可以是吧?” 那掌柜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微笑着说:“刚才不过是个笑话而已,皇上或者阁老哪里真会来我们这儿。” “将来的阁老也算的。”杨素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很有自信地说,“在下杨素,现在在朝为官,不出二十年,必然入阁拜相,不知我的题字可不可以?” 听到“杨素”二字,掌柜的眼中煞气一闪而过,他看了一眼唐赛,良久才说:“难怪这穷乡僻壤会来了内卫小旗,原来还有朝廷命官,杨大人既然要题字,敝店当然是蓬荜生辉了。” 唐赛一把拉住杨素,眼中满是焦急:“你发什么疯!我不是已经留下了住店的钱了吗?” 杨素扫他一眼,只是眼光中那种复杂常人实在解读不懂,他叹了口气,轻轻吟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唐赛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反复念叨那句“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 场中之人又有哪个欣赏的了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创作的这篇《爱莲说》,只隐约感到其中清贵之气逼人,有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感觉。 杨素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这《爱莲说》比那玉佩价值如何?” 掌柜的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见唐赛还在那里愣愣地不知所措,便又扫了一眼长身而立的杨素,这才把玉佩递到唐赛手里,恭声说道:“先生大作我等虽然不能完全欣赏,但还是能感到其中气节的。” 这么说着,他便让小二去找文房四宝,杨素用毛笔饱蘸了墨汁却不在纸上写字,而是移步到了朱漆的柱子前,深深吸了口气,写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两句《爱莲说》中的传世名言。 唐赛被他所作的文章迷了心神,见他在柱子上题字才清醒过来,待看到那两列小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杨素瞧他一眼,若有所指地说:“莲花从积存的淤泥中长出却不被污染,经过清水的洗涤却不显得妖艳,这才是它最最应该具有的品质。” 唐赛咬着嘴唇,良久才展颜一笑:“杨兄真是好文采,片刻就帮我保住了这块儿玉佩,咱们上楼吧。” 杨素将头扭向一边,心下叹息:“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愚人黄金 “杨大人,你看,前面就是毛庄村!”刘守礼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阴影,在晨曦中,也只有武艺在身的人的眼力足以看清远处的事物。 杨素沉吟片刻,滑下马背牵着马缰,对二人说道:“距离不远了,咱们走进村子吧。” 自昨日起,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是有什么心事萦绕,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唐赛和刘守礼见他终于好了病,长舒了口气,也跟着翻身下马。 杨素放眼望去,四周尽是农田,有些还存着少量的积水,一派凄凉的景象。他叹了口气,对刘守礼说:“中牟县应该以麦子作为主要的作物吧?” 刘守礼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他问话的深意:“杨大人,你看那里有好多杂草,这里明显是荒废已久了。” 杨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确实可以判断此地荒废已久,你看那一小滩水洼,有杂草从里面探出了头。水面覆盖的地方空气密闭,是不可能从地里冒出野草的,所以这些杂草都是黄河决口前就生在那儿的嗯,我过去看看。” 刘守礼哪里肯劳动他的大驾,抢先一步冲过去,揪住野草用力一拔,果然带出了一片泥土:“杨大人说得对,这杂草的根系扎入地面很深,此时已经涝死了。” 杨素点了点头,低声自言自语:“看来那掌柜的说的话倒也不是不尽不实,关于毛庄村的事情应该是可以采信的。” 唐赛听力极佳,微微一怔,然后说道:“那掌柜的何必要骗你?” 这话一出口,杨素便扫了他一眼,良久才说:“河南境内处处透着诡异,送到面前的情报,我必须要认真分析才行。” 唐赛抿着嘴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住了口,静候着刘守礼回到二人身边。 刘守礼呼哧呼哧地跑回来,敏锐地察觉到二人的尴尬,赶紧说道:“杨大人,这就奇怪了。这毛庄村吞并了那么多土地,致使别的地方的百姓全部沦落至此,为何却有地不种呢?” 杨素皱着眉头:“不是种地,却需要人口的事情除了造反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不过这也太耸人听闻了,情理上也不合逻辑。咱们还得入村庄探查一番,但愿现在已经有回乡的百姓了。” 他这话基本就是自我安慰,毛庄村的普通百姓必然已经在白云寨中被屠戮殆尽,而本地大族毛家人有的是钱,在外面逍遥到了年后再回乡才是正途,村中此时必然是空无一人。 情况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从村东头一直走到村西头,喊“有人吗”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见个出来答话的。 杨素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也不气馁,随意进入了一间民宅。 只见屋内的所有家具装饰都被冲泡过,大多支离破碎地堆在屋子的南面,明显是被大水冲过去的。 刘守礼叹了口气:“杨大人,在这个情况下还能查出什么来?什么东西都被冲跑了呀!” 杨素摇了摇头,走到废墟边,将细碎的木材和金属一点儿一点儿地清理出来,终于发现了堆在最下面一个还算完整的柜子。 黄河在河南境内是地上河,洪水从高处奔涌而下时会倾泻出巨大的重力势能,这木制的柜子体积不小,里面应该是装了很重的东西,才导致它被冲到墙壁时直接沉到最下面,这才被其它东西的残骸掩埋住。 杨素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将柜子拖出来,却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纹丝不动,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守礼,你来试试,我弄不动它。” 刘守礼微微惊讶,在他心目中,杨素虽然是个文官,但是敢打敢拼,算是响当当的汉子,这东西竟然沉到了这个地步? 有了这个想法,他一上手就不留余力,谁知道一拉之下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自己反倒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尴尬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杨大人,还是把上面的东西都清理掉吧。” 杨素便点燃了火折子,找两块砖石将它卡住:“现在太阳还没升起,只能借着这点儿光干活了,都来搭把手。” 这些东西一旦划破皮肤,便有破伤风的危险,三人小心翼翼一通忙活,终于露出了柜子的全貌。 只见上面竟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两扇柜门上破了好几个大洞,里面似乎有黄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刘守礼狠狠一脚踹在锁头上,柜门应声而开,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里面竟然是黄灿灿的一片! “这是黄金?!” 唐赛抢前几步,取出一块儿石头,仔细观察,只见它通体金光灿烂:“竟然是十足十的极品金矿石。” 刘守礼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量也太大了吧,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么大量的狗头金,满满一柜子就这么放在普通农户的家中。” 杨素将火折子取到手上,在柜子的上方反复扫过,果然见柜内全是品质差不多的金矿,他沉吟片刻:“你们可曾听过‘愚人金’的说法?” 他见另外两人都是不解地看着自己,便指着矿石说:“你们看这些金矿,呈浅黄铜色,大眼看上去金灿灿的,表面却有黄褐色和锖色,而且还有绿黑或褐黑的条痕,金矿可不会是这样。” 杨素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黄天黄铁这些应该是黄铁矿!我终于明白姚鼎传达给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了,看来我们找到这毛庄村的方向是真的找对了。” 刘守礼一听是普通矿石,甚至还有“愚人金”的称呼,这才知道自己被狠狠耍了一道。 他将矿石往地上一扔:“我说他们为啥不种地,原来是挖矿去了,只是这黄铁矿又不值钱,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私自开矿呢?” 杨素深以为然:“确实还有很多疑惑,不过既然方向找对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再四处转转。” 于是他们挨家挨户地搜索,日头渐高,三人终于搜遍了村西头的所有民宅,不出所料的是,每家果然都有或多或少的矿石存在那里。 想来是有不少百姓不懂辨别黄铁和黄金,偷偷从矿坑中带回来私藏的,洪水来时,“黄金”变成了逃命的累赘,只能被遗弃在家中。 唐赛长舒了口气:“没有别的收获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走吧,去毛家大宅看看,那里应该有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杨素说完这话,便带头走向村子中最显眼的建筑。 毛家大宅占地很广,入内是一片开阔的院子,此时正空荡荡的,原来在此地的家具应该被尽数冲走了。 入得宅内,便见四处破破烂烂,不见昔日的辉煌。 三人在宅子里逐个屋子搜索,竟然没有任何收获,就连普通民宅中的黄铁矿也不见,让人大惑不解。 杨素轻轻皱着眉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明成祖朱棣同志造反时,在府内地下秘密打造兵器的光辉事迹,便拉了一把刘守礼:“守礼,根据你们内卫的经验,暗格密道一般会怎么布置?” 刘守礼微微一呆,心道:“杨大人,你不是魔怔了吧,一个农村的地主乡绅还真敢造反不成?” 但杨素此刻算是他的直属领导,这位仁兄自然不敢乱说话,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一般利用宅子的结构布置。这毛家大宅的墙壁和屋梁看起来都很正常,不像是有什么机关。” 杨素一边自言自语着“墙壁和屋梁”,一边来回踱步,片刻之后又抓住唐赛:“唐兄,你身法高超,五感也比我们普通人强上不少,你在宅子四处走一圈,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唐赛和刘守礼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出发了。 他先是围绕宅子走了一圈,又在各个屋子细致地感受了一遍,终于在最南边的小屋内停了下来。 他实在是有些佩服杨素的脑洞了,大概是自古以来这些做大事儿的,都会有那种常人没有的先见之明? 唐赛在几块儿地砖上来回踩了几下,大叫道:“你们过来看看,这间屋子的地势似乎要比别的都矮一些!” 果然在地下! 杨素和刘守礼欣喜若狂,快步跑到了南屋。三人便趴在地上逐个地砖地敲击,刘守礼终于找到了空心的一块。 “杨大人,您过来看看!”刘守礼将钢刀插入地砖的缝隙轻轻一掀,“这下面有条密道,只是被水淹没了。” 杨素探头过去,果然见地砖下是一条秘道,里面尽是浑浊的污水,一股潮湿的腥味扑鼻而来。 刘守礼微微皱着眉头:“杨大人,怎么办那?这密道只容一人上下,如此浑浊的情况下,在水中睁开眼睛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咦” 说到这里,两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在一旁的唐赛,可把唐赛吓了一跳:“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是济南府人士,根本不通水性啊,要下去也是杨兄下去。” 杨素摇了摇头:“我下去了也睁不开眼,没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捡来几块儿体积很大的石块儿,沿着密道一侧将他们滑进了水中:“咱们先投石问路,试探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唐赛,你来看看,水位是不是上升了?” 唐赛微微一愣,果然见水位有了很明显的上升,他兴奋地一拍手:“没想到这下面的空间竟然如此狭小,扔几块儿石头进去就能有这个效果,我们完全可以用人力将水排空。” 杨素点了点头,寻了个长条木板,果然一通到底,里面不过是五尺不到的水深,竟然因为浑浊吓住了他们。 三人见了这个情况,立即分头行动,好不容易在一处水井找到了一个没有被洪水冲走的水桶,然后用草绳绑住桶把,在里面放了块儿石头,用像从井里打水的方式将密道内的水一点儿一点儿排出来。 水位逐渐变低,密道的真容终于显露出来。只见通向地下的台阶陡而又陡,沿着台阶两侧尽是潮湿的泥土,只能容一人通过。 还好毛庄村的人在施工时偷工减料,没有把密道修建地比较开阔,不然光排水就得累死杨素他们。 水位再下,台阶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扇铁门,它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壁里,像是在守卫着什么。 唐赛惊喜地大叫:“刚才我就觉得这南屋的地势比别的地方低上很多,原来是为了缩减密道的距离好方便搬运东西。那扇门后,必然是很开阔的一片,这马家大宅地下一定别有洞天。” 三人的呼吸都有点儿急促起来,他们手上忙个不停,终于把密道内的水排空。刘守礼一马当先,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杨素在密道外大声提示:“守礼,那里面至少一个月没通过空气,人贸然进去必然中毒,你打开铁门后先稍候片刻。” 刘守礼喊了一句“明白”,便屏住呼吸,慢慢将眼前的铁门拉开,密道内已经没不过脚背的水便流了进去。 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密道的入口又被杨素和唐赛的两个大头挡着,只有少量的阳光能够照进去。 即使是这样,刘守礼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阳光所到之处,墙壁便泛起金色的反光,似乎是用“愚人金”铺成的一样,竟是一个囤积黄铁矿的仓库。 他点燃一个火折子,将手探进去,因为里面的空气稀薄,火折子骤然一暗,过了良久才慢慢地恢复了明亮,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杨素和唐赛在上面探头往下看,等得实在焦急,终于听见刘守礼闷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杨大人,下面很安全,您下来看看吧,全是黄铁矿!” 两人得了消息,便沿着台阶走进了密道,一过铁门,终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唐赛呆愣愣地说:“他们竟然囤积了这么多的黄铁矿,难道真的准备以次充好,当黄金往外卖吗?” 杨素摇了摇头:“收金的人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这里一定隐藏着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线性逻辑 “杨大人,这里这道门似乎需要触发机关才能打开。”刘守礼的声音从地下仓库的西侧传来,他最先进入地下仓库,已经将四周探查了一番。 “机关?”杨素微微一愣,快步跑过去,喃喃自语,“本来一直以为这类东西只有比较高规格的陵墓中才有,没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还能遇到这么高科技的东西。” 他沉吟片刻,心想:“受限于古代技术和财力的不足,机关术大多利用重力提供动力来源,机关应该就在门附近的地面。” 他逐个踩过那道门附近的地砖,果然发现有一块儿踩上去没有那么实落,竟然是空心的,便沿着缝隙将它掀开,没想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只有一块一斤多重的石头,上面吸附着一把细小的钥匙,一看便是一个磁石。 刘守礼看了这个场景微微一呆,讪讪笑道:“杨大人,这门上没有门锁啊,而且也推不开,明显是个机关门。” 杨素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将石头抱到门的附近,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门上有一块很薄的铁片被吸到了一边,露出了里面拴在把手上的门锁。 原来这门根本就是一道木门,只是外面包了一层铁皮,并在门锁的位置开了个小洞,然后用带着滑轨的铁片将其堵住,用一小块磁石将它固定好。只要有一个足够重量的磁石在另一侧一吸,就能将门上的铁片吸开,露出里面的门锁。 杨素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明白的话:“这机关的动力,哪是什么重力,分明就是现代人的想象力嘛。” 他懒得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用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差点儿让他惊掉了下巴,只见屋内尽是一些蒸馏釜之类的炼丹用的器具,搞得就像是一个化学实验室一样。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杨素知道黄铁矿似乎是硫化亚铁,能够通过工业方式制取浓硫酸,再投入黄铁矿就可以生成沉淀,然后通过加热蒸馏等步骤得到几乎无杂质的硫单质。 但是这些操作在地下这样的密闭的环境下进行,很容易导致操作人员中毒,而且中间产物太多,硫的转化率很低,是赔本的买卖。 他们捂住口鼻,再往里去,竟是进入了一个火药工坊! 屋内放着成排的木臼c石臼,巨量的木炭c硝石c硫磺c烧酒等原材料堆在一边,杨素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算是明白这毛家大宅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院子了,原来全部是用来晒火药的。” “杨大人,你看这里,这个罗盘上的磁针方向似乎不太对。”刘守礼的声音从火药工坊的另一头传来,他的身前正摆着一个很小的方桌,上面有些称量的器具,罗盘位于正中最是显眼。 杨素快步跑过去,果然见罗盘上的磁针竟然指向了西北,他微微沉吟片刻:“磁针应该是常微偏东,不全南也。黄铁由铁和硫组成,附近伴有磁石矿的情况比较常见,看来这个产量巨大的黄铁矿就在附近。” 刘守礼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白云寨中那些火药是从哪里来的了,只是有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拿去卖掉,反而要作啸聚山林的盗匪呢?” “没有销路。火药受朝廷管控,若没有人提供保护,想要拿出去卖钱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杨素轻轻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人的思维是一条直线的,现在我们做一个我来问,你们来答的游戏,看看能梳理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刘守礼和唐赛都有点儿呆愣愣地看着杨素,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心想这位仁兄是不是又魔怔了。 杨素轻轻捏着眉心,说道:“话题总得有个头,就从这黄铁矿开始吧。这些百姓为什么不把自认为是黄金的黄铁矿带走呢?” 刘守礼倒是反应挺快:“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呀,因为洪水来时大家只顾着逃命,哪里会携带那么重的东西作为累赘?” “现在情况变了。”杨素打断了他,“灾民们虽然没有带走黄铁矿,但是却带走了大量的火药和猛火油,这就产生了矛盾。” 唐赛微微一怔,下意识说道:“那就是他们知道了黄铁矿不是真正的黄金,大概是毛家生产火药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让那些普通百姓知道了黄铁矿只是制造火药的原料,这才选择带走了更值钱的火药。” 杨素点了点头:“看似正确的答案,但还是没解决人为什么会在逃难时选择带走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这个问题。” “那就是前提错了。”唐赛沉吟了片刻开口,“这些火药不是在逃难时带走的,而是早就搬运出去了。” “答对了,加分!”杨素哈哈大笑,“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选择了白云山这个高地,是一个洪水来时,绝对淹不着的地方。” 刘守礼听到这里悚然而惊:“杨大人,您的意思是,这毛家人居然胆大包天,先是将火药进行了转移,然后挖开了河堤导致黄河决口,可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杨素脑中早已有了一个完整的推理,他来回踱了几步:“这样,现在换成你们来问,我来答,我也好检查下自己的思路中有没有什么漏洞。” 唐赛当先开口:“第一点,这种事情有伤天和,毛家人实在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按照客栈掌柜的说法,他们这么做已经有几年了,为什么要用水淹掉自己的田地。” “田地,你说到了重点。”杨素指了指小桌上的罗盘,“这个黄铁矿脉应该就在附近,咱们进村时也看到了,周围尽是一望无际的慌田,也就是说,这座富矿是在田地中被发现的。” 他见两人还是不懂,便进一步解释:“别忘了《清丈土地条例》,叶师的新政已经自南而北落户到了中牟县。一旦发现田中的矿脉,嘿嘿你说说,彻查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刘守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开私矿c大规模私造c贩卖火药,随便挑一个出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若真的是这样,确实有铤而走险的必要。” “就是如此!”杨素眯着眼睛舒了口气,“大水一来,河南境内泛滥成灾,田地尽数毁坏,哪里还有清丈的必要,拖他个两三年都不是问题。” 唐赛觉得他说得有理有据,已经信了几分:“似乎有些道理。但是这毛家人真有这样的胆子吗?” “他们当然没有!”杨素叹了口气,“奈何上面的人有啊,中牟县的县官就不必说了。你想想胡宗禧和秦亨是如何对我们百般阻挠的,还想不出谁才是真正的主谋吗?” 他紧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又开口了:“私造火药的事情已经有了确凿证据,咱们就得考虑销路的问题。你说他毛家不过一介地主乡绅,上哪去找买家?还不是得有人牵线搭桥!” “而且这挖开河口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没有图纸,或者本地官员的帮助,他怎么可能就一挖挖到了狼城冈去!我甚至怀疑,动手的就是秦亨手下的宣武卫。”杨素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说。 刘守礼听到这里已经被彻底说服,他气得一拍桌子,将桌上的东西震到了地面:“可恶,这帮人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了黄河下游无数百姓,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唐赛倒是保持了冷静,他又思索了一会儿:“确实能够说通,但是还有一点我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你只说胡宗禧c秦亨二人有问题,而不说叶德潜呢?是他下令屠杀了白云寨中所有百姓,而且在我们请援兵时明显也在进行拖延呀。” 杨素点了点头:“这也是我还没想明白的问题。你还记得郭子和郭大人的那篇文章吗,他可是高度赞扬了叶德潜补救及时的,若他也是主谋,断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会不会是他本身也懂水利呢?”唐赛思索片刻,“他可能早就知道就算堵住了堤岸,洪水还是会爆发。” 杨素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且不说叶德潜是行伍出身,用军功某得了现在的都司职位。他就算是个文官,也很难像郭大人那样熟悉水利,满朝文武,能如此活用这种技术的,不出五人,还都得是工部的大能。” 听完这话,唐赛和刘守礼都沉默了,他们反反复复思量,都没发现杨素推理中的漏洞,终于开口:“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毛家人恐怕早就被熊黑子他们给宰了,化为了一堆白骨,除了那个毛永仁,应该没有人知道真相了。” 杨素摇了摇头:“那个毛永仁滑不留手,恐怕早就溜了。只恨我人手不足,要是能多分出一人监视他该多好” 其实他本来可以分出一人监视毛永仁,但经历了有间客栈内的事情,对唐赛的身份已经猜出个大概,是以即使他救过自己多次,也绝不敢让他单独行动,这才造成了现今的局面。 杨素振奋了一下精神,舒了口气:“现在我们来梳理一下已知和未知。我们推断秦亨和胡宗禧二人指示毛家生产火药以牟取暴利,因担心《清丈土地条例》的施行导致事情败露,决定凿开河口,这是一条完全合乎常理的线。”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我们再来说另一条不和常理的线。叶德潜堵住了河堤,似乎与此事无关,但是他又极力拖延派出援兵,想让白云寨的山贼犯下杀钦差的大罪,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后更是找了个由头屠灭了山寨,这就产生了矛盾。” “我们现在的未知就是,叶德潜为什么要做出种种奇怪的行为。然而毛永仁应该已经溜之大吉,而且据我推断,就算抓到了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事情的核心,就落在了秦亨和胡宗禧二人身上。” 刘守礼听得寒毛直竖,良久才说:“人的思维是一条直线杨大人好生厉害,仅从一点点线索就完成了如此推理,只怕是最通邢狱的官员都难以这么快得出结论。我这就给沈大人发信,请他派人调查。” 杨素点了点头:“沈指挥使确实要通知到,但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若是不由我们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我敢这么下结论,叶德潜必然有脱身的方法,甚至可能要加官进爵。” “所谓官官相护,就是如此。”唐赛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刘大人,你想想,下面已经有了两名三品的大员顶缸,叶德潜的事情,真的会彻查到底吗?” 刘守礼本身就是内卫,自然知道其中机巧,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也不敢张嘴申辩。 实在是因为河南几万百姓的冤魂在压着他的心灵让他张不开嘴,若不能为他们一查到底,那就真的是不配做官了。偏偏若真是交给了别的官员,只怕为了稳定,叶德潜极有可能就被轻轻放下了。 杨素沉吟良久:“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若不是为了虎子,我可能已经随着车队出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他这么说着,就想到了京城白莲案那夜死在自己面前的齐泰,不知怎么,似乎总需要沉重的死亡才能触动自己的内心。但令他万分庆幸的是,他还不是一个万事万物都无法打动的冷酷的官僚,至少“死亡”这不算美好的事情可以办到。 “现在我必须要说的是,你们两个已经深陷旋涡,我不会让你们逃离了。”杨素深吸了口气,“下一步,我要潜入开封城,直面秦亨和胡宗禧两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么说着,杨素伸出了手。 唐赛和刘守礼都有些诧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礼仪,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们似乎早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于是又有两只手落到了杨素的手背上:“杨大人(杨兄),一切听凭差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蠢与聪明(上) 开封城门前的两个守卫正打着呵欠。依着平时,城门早该在未时二刻关闭了,奈何洪水冲击力太大,把它给摧垮了,两个守卫也只能站岗到子时才能换班。 在黑漆漆的夜色下,他们自然看不清远远的杂草堆中躲着三个人,正目露精光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杨大人,这掘开河口可是杀头的大罪,咱们没有刑具在手,秦亨和胡宗禧绝对不可能乖乖认罪。”刘守礼毕竟是内卫,他对刑讯那一套还是有些心得的。 杨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严刑逼供不算什么本事。所谓敌之所惧,我之所倚,咱们需要用对手害怕的东西,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刘守礼和唐赛俱是一呆:“杨大人,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呀?” “当然是河南数万百姓的冤魂索命了。”杨素嘿嘿一笑,“我们今日就学学白莲教,装神弄鬼一番,定叫他们不打自招。” 刘守礼听到这里面色一惨:“还以为杨大人有什么好的计策呢,这装鬼办案的伎俩太老套了,根本骗不到人啊。” “那是在京城!你们对付的可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又是文人出身,有这方面的积累实在是正常不过。”杨素拍了拍刘守礼的肩膀,“秦亨行伍出身却胆小怕事,咱们又有易容高手,治一治他还是没问题的。” 唐赛屏住呼吸盯着远处的守卫:“确实是个办法,只要秦亨被攻破,胡宗禧自然没有撑着的必要了。” 杨素沉思片刻,扫了一眼远处城门上的昏暗灯火:“子时与丑时交接的时候,是普通人最困的时候,那时守卫必然放松警惕,咱们找机会潜入。” 三人就此不再说话了,静静等待着时机的到来,果然随着月亮的爬高,门前的两个守卫聊天越来越稀少,最终就那么站着睡着了。 杨素暗暗庆幸:“还多亏了这宣武卫全是逃兵以致人手不足,要不然城内肯定也有站岗的守卫。” 他微微一挥手,唐赛便一马当先矮着身子行到了城墙根处,他有武功在身,走在前面可以应付突发情况,三人在夜色的遮掩下逐渐靠近了城门。然而 “喂,你们两个别睡了,我们来换”这时门内走出两个官兵,其中一个刚开口说了没两句,就被身旁的人拉住了,“唔,你干什么?” “嘘,他们睡着了不是更好,就让他们两个在这里呆着好了,咱们接着回去困大头觉去。”另一人嘿嘿一笑,“你就是入伍的时间短了,太实诚。” 那新兵挠了挠头,便和老兵油子勾肩搭背地转了身:“还是您懂得多,那当时洪水来时我想着开溜,你咋不让我跑呢?” “嘿,说你蠢你还真不含糊”老兵油子的声音逐渐远了,“再苦也不是咱们当兵的苦,最惨的时候咱不是还有山药之类的吃吗?跑了的话,你说不定命都没了” 呼~ 三人长出了一口气,唐赛悄悄飘至还在半梦半醒的两名守卫背后,在翳风穴和风池穴之间轻轻一点,这才招呼杨素两人过来。 “你早有点睡穴这招怎么不告诉我们!”杨素的话被唐赛捂回了嘴里,“唔,你堵我嘴干嘛?” “你别那么大声!什么睡穴,那是安眠穴,有镇静安神之功能。我是怕他们睡得不踏实才来了一下,你以为真像话本里那样一点就能让人睡着呀?”唐赛轻轻踢了杨素一脚,“赶紧进城!” 杨素不是很信武侠小说,今日见了唐赛的“点穴”手法本以为自己大错特错,没想到却是中医推拿。他干笑一声,蹑手蹑脚地跟着唐赛走进了城门。 开封城内的灯火竟然比城墙上的还要少了很多,只在几处官署处才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周边民宅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人居住的痕迹。 街道上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三人行事就方便了很多,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卫指挥使司衙门。衙门口新修的大门紧紧闭着,这里倒是有不少人守卫,三人只能绕到了衙门侧面。 唐赛沉思片刻,对杨素点了点头,身形忽地暴起,快捷如烟,眨眼便越过眼前街道,紧紧贴住了衙门的高墙。 “厉害!”刘守礼压低声音轻喝一声,杨素的心里也稍稍放下。 唐赛隐在墙下阴暗的角落里,四处打量一周,不见任何异常,便身形一晃,顺着那高墙窜入,眨眼不见了身影。 见唐赛顺利潜入,杨素手心的汗都出来了,大事才刚刚开始。 开封城内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四周安静的可怕,杨素和刘守礼屏住呼吸,终于见唐赛在墙后探出了脑袋,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扔下了一根绳子。 刘守礼也不含糊,当先抓住绳子一头:“杨大人,您不会武艺,上墙会十分困难。我先过去之后,你用绳子绑在腰上,我和唐兄一起把你拉上去。” 杨素点了点头,便见刘守礼抓着绳索,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行到了墙头,然后对杨素挥手示意。 杨素知道自己的斤两,先将绳子在腰上缠了一圈儿,又用右腿在绳子上多绕了几个弯,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绳子,墙头的唐赛和刘守礼便一齐用力,轻而易举地将他拉了上去。 杨素瞧了一眼衙门内潮湿的地面,发现根本没有人巡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你们两个,不然光这道墙我都不知该怎么过来。” 唐赛和刘守礼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他们轻轻巧巧地跳到地面上,然后伸出了双手。 杨素一跃而下,双臂被刘守礼和唐赛稳稳架住,竟然轻松卸掉了着陆的力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了院内。 “刚才我已经在衙门内探查了一番,还好此地不大,我轻易发现了秦亨的住所。”唐赛将绳子找个地方藏好,指着一处最大的厢房,“咱们这位秦大人心也是够大的,正躺在床上睡得舒服着呢。” 杨素点了点头,随唐赛走到了阴影处由他化妆,问清屋内情况后,如此这般一番布置。 秦亨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这位仁兄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下意识地砸了咂嘴,咕哝了一句“干得好”,然后翻了个身子,把后背暴露了出来。 忽然有一阵凉风轻轻吹过他的后颈,让他打了个寒战,在睡梦里伸出手拍打了一下后背。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用处,凉风还在不断地吹着,甚至有呼呼的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这可就比较要命了,一般人晚上经历这种情况有两个选择。一是吓得睁不开眼,苦苦捱到天亮;二是翻身坐起,寻找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秦亨偏偏跟别人隔一路,他不愧是胡宗禧嘴里的蠢猪,竟然连搭理的都没有,用被子把头一蒙,接着呼呼大睡。 这可把屋内正在装神弄鬼的另外三人搞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唐赛见秦亨竟然如此粗神经,便放开胆子在屋内压低声音说话了:“杨兄,这可怎么办,这头猪完全睡死了呀。” 杨素咬了咬牙:“有没有和安眠穴那种学位功效完全不同的穴位?就是那种轻轻按一下,就能让人打个激灵的那种?” 唐赛瞧了瞧秦亨的姿势,不知怎么脸上就带了恶心的表情:“他这个样子,只有双脚露在外面,似乎除了足底涌泉穴,没有别的提神醒脑的办法了。” 杨素差点儿笑出声来,他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唐赛的肩膀,就差吟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唐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走到了秦亨床尾。 秦亨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刚才被阴风吹时,他就已经进入了半醒半梦的状态,现在是真的醒了过来。他暗道了一声倒霉,扒拉开罩在头上的被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伸手去摸床底的夜壶。 “咦怎么回事儿,不是一直在这儿吗?”他的手并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便叹了口气,又要去摸床头小桌上的油灯,谁知这次还是扑了个空。 再蠢的人也该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秦亨眉头大皱坐起身子,用右手撑着脑袋晃了一晃,这才发现油灯不知何时竟然跑到了床上,一枚火折子就放在旁边。 他心中终于不安起来,想到那股阴风,背上就出了一层白毛汗,迅速拿起了枕边的钢刀,怯怯懦懦地喊了声:“谁?” 没有人回话,可秦亨的心跳反而加快了。人类并不惧怕黑暗本身,人类只是惧怕黑暗中的未知,这个时候,就该“妖魔鬼怪”们准备好的火折子和油灯上场了。 秦亨取过火折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夜里的空气竟然如此阴冷,他打了个冷战使劲一吹,火折子的亮光给了他一点儿温暖,屋内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浑身小衣都被汗水阴湿,便自嘲地笑笑,用火折子点燃了身前的油灯,接着,他便看到了熊黑子那张丑陋的大脸。 熊黑子脸上胡须如一根根扎人的钢针,双眼布满血丝,似乎正有黑色的污血从头顶留下来,在黑黝黝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秦亨大惊失色:“熊黑子!” 这声“熊黑子”一出口,杨素便知道果然找对了人。这秦亨没有参加围剿白云寨,却能准确报上熊黑子的姓名,一看就是早就见过这号人物的,他赶紧对唐赛连打手势。 唐赛目力远好于常人,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杨素的微小动作,手上微微用力,弹出一枚细小的石子,然后绕到了床后。 那石子飞过油灯的火苗,瞬间让其熄灭,紧接着扎进了被褥里,没发出任何声响。 假扮熊黑子的是刘守礼,此刻已经远遁到了阴影处。虽然他也是名大汉,但是跟熊黑子一比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杨素自然不会让他长时间暴露在秦亨的目光下。 秦亨双腿发抖,想要冲到门口可是根本使不上力气,偏偏衙门内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此时能依靠的,唯有 “铿”地一声,钢刀出鞘,虽然双手在抖,但好歹还有个防身的不是:“熊黑子,你活着的时候就给我们做苦力,死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我可不怕你!” 他话音刚落,身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那你怕不怕我?”唐赛还真是样样俱全,这声音一变,竟然真的和耿大爷有一点儿像。 秦亨吓了一跳,哪里想到身边就有一个鬼,钢刀下意识地挥出,却没想到一下砍到了床的立柱上,然后便被狠狠一震,脱手飞出了好远。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啊?你倒是看看我啊!”唐赛的声音再一次在屋内响起,竟然真有那么点儿怨鬼索命的味道。 这时屋内的一角忽然亮起了幽暗的灯光,秦亨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只见远处站着一个老头,翻着个白眼球看着他,脖颈处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沾染了大量的黑血。 最恐怖的事情是,鬼所发出的声音的方位简直就像是在床后一样,偏偏那老鬼站得还那么远,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装出来的。秦亨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完了,今天是真撞鬼了。” 床后又有声音传来:“我死的好惨呐,被人砍下了头颅,然后踢来踢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身子呐!” 秦亨也就认识个白云寨的头领熊黑子,哪里认识下面的小喽啰,现在听眼前这位是斩首而死,这才确定他不是被水淹死的普通百姓。 秦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爷大侠,冤有头债有主,下令杀您的是叶大人不是,是叶德潜那个狗贼,我都不认识您呀,您别来找我呀!” 扮成耿大爷的杨素一听“叶德潜”三个字,暗暗叫好一声,手上对唐赛使了个小动作,然后暗暗贴近秦亨。 唐赛收到了他的讯号,知道杨素的意思是再加一把火,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想到杨素在洞中讲的那个“孔林书院怪谈”是怎么收尾的,便等到杨素靠近了秦亨的身前,忽然大喝一声: “我找到你了!” 这一声是唐赛加了内力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回荡,秦亨瞬间被吓破了胆:“不是我,真不是我啊不是” 然后 “喂,你做过头了,咱们这位秦大人被吓得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蠢与聪明(下) “杨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依着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把秦亨叫醒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成效了。”刘守礼匆忙跑到杨素身边,检查了一下秦亨的状态。 杨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唐赛:“你怎么就用了内力呀,刚才就连我都吓了一跳,现在是真的功亏一篑了。” “这不能怪我呀!”唐赛的声音就带了点儿委屈,“那日在山洞里,你不就是这么吓我的,谁能想到这位仁兄看起来五大三粗,脸上还带着条疤,胆子却连女子都不如。” “得,还是我的问题了。”杨素无可奈何地心中叹息一声,这才皱着眉头想起了对策,“现在秦亨这条线算是断了,只能想办法去摸一摸胡宗禧那个老油子的底了。” 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便开口说道:“先把咱们这位秦大人绑了,嘴上再塞一块儿布,多给咱们争取点儿时间。” 刘守礼听了他的话微微一呆:“争取时间杨大人,您不会还想去知府胡宗禧那里吧?这也太凶险了!” 杨素咬了咬牙:“秦亨有了今晚的经历,必然会加强防备,咱们以后绝对没有今日这样的机会了。这胡宗禧就算是块儿再难啃的骨头,咱们也得磨磨牙硬上了。” 唐赛点了点头,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已经开始着手捆绑秦亨:“现在只剩一个问题,胡宗禧人老成精,咱们这扮鬼吓人的把戏在他那里怕是没有用。” 杨素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挥了挥手:“走吧,咱们先潜入了开封府衙门再说。” 兴许是因为刚刚发过大水,胡宗禧竟然和秦亨一样,也宿在办差的衙门里,这自然就方便了三位夜行人,他们还是使用相同的手段完成了潜入。 “这两位心也是够大的,府内竟然连个巡逻的都没有。”杨树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咱们到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可以使用的道具。” 唐赛叹了口气:“杨兄,这胡宗禧滑不留手,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咱们这样贸然行事,真的能揪住他的尾巴吗?” 杨素听到“聪明”两字,忽然灵光一闪:“初到开封时,胡宗禧就表现出了对秦亨的不屑,他确实聪明,自然认为秦亨是个蠢货,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这么想着,已然计上心来,对另外二人说:“你们看见那个没有窗户的仓库没有,咱们现在要好好利用那里的空间,走吧。” 唐赛和刘守礼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都对杨素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他们立即在前面开路,推门进了仓库。 三人一通翻找,取出大量黑布c白布c红色颜料等物品,然后对仓库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布置。 杨素环顾四周欣赏了一番,忽然嘿嘿一笑:“自诩聪明的人,都会认为别人是蠢的。他们在识破了别人计谋的时候,会有一种优越感,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看透一切的,别人都是看不透的。” 刘守礼和唐赛都是微微一呆,根本不懂杨素的意思,只好附耳过去听他如此这般说了一堆。 过了良久,刘守礼才瞠目结舌地看着杨素:“杨大人,我算是服了你了,多聪明的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唐赛见惯了杨素的神奇,早就不爱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了,人已经推门而出,要把胡宗禧劫到仓库来。 胡宗禧在地方上为政多年,天天加班加点,再加上年事已高,所以睡觉很轻,一阵阴风吹过,他立即打了个激灵醒过来。 借着屋内几处昏暗的灯光,在迷蒙的睡眼中,他惊奇地发现此地根本不是他的卧房,到有点儿阴曹地府的味道。 “胡大人睡得还真是香甜呀”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处传来,由远及近,来到了胡宗禧的面前。 胡宗禧吓了一跳,只见眼前是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家伙,他手上拿着一个令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索命”二字。 “你是何人?”胡宗禧强自镇定下来,眼睛盯着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怪人,总觉得他身形透着那么几分熟悉。 “嘿嘿,我还能是谁,当然是来索命的白无常啦!胡大人,难道你祸害了那么多百姓,还指望着高枕无忧不成。”白无常发出桀桀怪笑,步伐越逼越近,双手已经靠近了胡宗禧的脖子。 胡宗禧眉头紧紧一皱,心中思忖:“这白无常好生奇怪,竟然叫本官为‘胡大人’,说话也是含糊不清。” 这胡宗禧果真厉害,如此危急时刻仍以“本官”自居,他瞧了一眼令牌上的“索命”二字写得歪歪扭扭,忽然一笑:“本官行得正坐得直,何曾祸害过百姓,鬼差抓人可得有证据呀。” 白无常的脚步明显一顿,发出“咦”的一声,却恰好被胡宗禧给听到了:“呵呵,杨大人,您贵为钦差何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呢?本官对您,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白无常这次彻底陷入了慌乱,过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不是杨素又是哪个? “胡大人,您果然厉害,没想到这都骗不到你。”杨素无可奈何地一笑,在地上缓缓坐下。 “这鬼差办案的伎俩可糊弄不了本官。”胡宗禧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杨大人,咱们读书人心中有正气,这鬼怪哪里近的了身呐?别说是人假扮的,就是真的白无常在这,本官也不怕。” 杨素见他在这装模作样,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便嘿嘿一笑:“我本来也没指望着能够糊弄得了胡大人,不过请您来演一出戏罢了,这宣武卫的指挥使,可不是什么读书人呐!” 这么说着,杨素找来一块儿破布塞住了胡宗禧的嘴,然后重新做好白无常的装扮,将屋内的一处黑帘子打开,只见屋子另一边竟然也是一样的格局,只是主角却是秦亨和黑无常。 黑无常嘿嘿一笑:“秦大人,你问咱鬼差办案要证据,哪里用得着呀,阴曹地府的酷刑过一遍,不吐实话就给你把舌头拔了,最近咱们那边儿流行零口供办案。” “你等等你等等”秦亨吓得瑟瑟发抖,“让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时间有限呐,你隔壁的胡宗禧胡大人,就是考虑得太久,被咱们把心给剖了。”黑无常再一次阴鸷一笑,对着杨素打了个眼色。 杨素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铁链,一下子缠上了胡宗禧的下巴,然后倒退着往外拖,胡宗禧这才注意到自己背后竟然被抹了颜料,带了一路“血痕”过屋。 杨素下手可不留情面,手上那是真的在勒,胡宗禧呼吸急促,如同在鬼门关上徘徊,心道:“完了,竟然真的要死在这?” 拖行了一段距离后,杨素终于将他放下,胡宗禧嘴上塞着布,只能扇动着鼻翼,尽力呼吸。 此时,房屋一侧传来了,秦亨的声音:“别这么对我,我什么都说了,让我死个痛快!” 这句话一出口,胡宗禧便在心中不断骂起了“蠢猪”! 杨素脸上露出疯狂的笑意,故意让胡宗禧看见,然后一把将黑帘子拉上,长舒了口气:“既然有一人肯招供,人证就算是有了,那另一人留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么说着,杨素手上的铁链咔咔作响,走到了胡宗禧的身边,套住了胡宗禧的脖子,这次似乎要真的化身为索命的白无常了。 胡宗禧毕竟是位老人家,第二次受到生命上的威胁,根本注意不到杨素布置上的诸多破绽,他拼命地摇着头,想把嘴里的破布吐出来。 杨素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犹豫,偏偏又被胡宗禧注意到了,这位仁兄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头不断地撞击着地面。 杨素叹了口气,取下胡宗禧口里破布:“胡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留遗言吧,反正现在也用不到你了。” “杨大人,我好歹是朝中有数的三品大员,你这样滥用私刑,至皇上于何地?”胡宗禧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赶紧鼓动如簧翘舌进行游说。 杨素听他终于改了自称,便知道他心理防线已被击溃,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皇上给我的圣旨可是便宜行事,你犯下的又是滔天大罪,就算做出这种事的是李正老儿,我也敢说砍就砍。” 胡宗禧看了一眼黑帘子,听见那边正传来秦亨瓮声瓮气的声音,终于狠狠一咬牙:“那秦亨不过是比猪还蠢的一介武夫,对很多事情知道的不详尽,杨大人若是肯留我性命,我一定知无不言。” 杨素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挣扎犹豫的表情,终于开口说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比对过后真的是你说的更加详尽,我便留下你。” 胡宗禧既然决定招认,便不再隐瞒:“开封府有个中牟县,县内有一村名为毛庄村,因当地大族为毛姓而得名。五年前,毛家人在那里发现了一片黄铁矿脉,却错以为是黄金,便生了开私矿的心思。” 杨素点了点头,这些内容他都已经猜到,但还是要听胡宗禧细说一番。 “等到他们发现根本不是黄金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私矿已开,便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毛家人索性一条道走到黑,转而生产绿矾油。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买通了县令,联系了销路。” 杨素微微一愣,这才想起黄铁矿的主要成分是硫酸亚铁,被称为绿矾,而绿矾油,则是硫酸的意思。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被我们发现了,我本想将这件事上报,但是却被秦亨拦下,他竟然想掺一脚。但绿矾油所得不多,他想要制作利润更加丰厚的火药,当时我鬼迷了心窍,听了此中巨利,居然一口答应了。” 后面的事情,杨素都已经猜到,便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清丈土地条例》你们铤而走险掘开河口的事情,我已经尽数想到,现在说说叶德潜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胡宗禧脸上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放弃隐瞒:“叶德潜倒是没参与火药的制造。但掘开河口需要调动官兵,秦亨又是个蠢货,哪有不被叶德潜这种精明的人察觉的道理,唉” “他威胁了你们?”杨素眉头一皱,“他用此事勒索你们,向你们索要巨额银钱?” “是呀,几年积累化作尘土”胡宗禧脸上闪过一丝悔恨,“但也不能算是威胁勒索,他修补了河堤,然后承诺我们在土地清丈中护我们周全,只是我们的那些银子,全都给了他。” 杨素叹了口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不通水利,只知道堵住缺口,却不知道黄河汛期规律,河峰消长,一拉一张间便把堵口的泥土带走,最终黄河还是决了口。” “是的,决口之后就要灭口。”胡宗禧脸上闪过一丝后怕,“这叶德潜是真的狠人,你猜那些宣武卫中的逃兵是怎么回事儿?恐怕这件事连秦亨自己都不知道。” 杨素只觉得背后一凉:“难道是秦亨手下那些曾经参与过掘河口的士兵?那毛家人呢?” “毛家人和中牟县令是被借刀杀人的,叶德潜用计逼反了中牟百姓。”胡宗禧叹了口气,“最可笑的是,那白云寨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叶德潜的屠刀。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些事情的,恐怕只有我们三人了。” “还有那个贼眉鼠眼的毛永仁,只是他应该不清楚这些高层的博弈罢了。”杨素心里这么想着,沉吟片刻,说道:“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那些火药,卖到了哪里?” 他话音刚落,忽听屋外传来声音:“胡大人也不再那边儿,秦大人有令,让咱们务必四处仔细搜索,大家加把劲儿。” 杨素立即用布捂住了胡宗禧的口鼻,目光看向了屋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守礼之死 “杨大人,秦亨似乎是被人解救了。”刘守礼掀开黑帘,走到了杨素和胡宗禧身前。 胡宗禧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你不是秦亨我真是被骗得好惨呀。” 杨素哪里会管他,看了眼外面不断晃动的火把,轻轻捏着眉心:“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查明,只需要将事情禀明皇上,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杨大人,您怎么这么糊涂呀?!”胡宗禧再一次开口打断,“您若是就这么把我留在开封,叶德潜绝对会逃脱罪责的。” 杨素微微一愣,心想:“这叶德潜心黑手狠,为了灭口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再把最后两个知情的三品大员宰了似乎也不为过。若是叫他灭口成功,任谁都拿他这个二品都司没办法。” 这么想着,他竟然有些犹豫,胡宗禧见了这情景,立即在一旁拱火:“杨大人,这开封城中必有叶德潜的眼线,今晚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绝对会杀我和秦亨而后快,到时候死无对证,谁能拿他怎么样?” 杨素咬了咬牙:“守礼,离河南最近的绝对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南都或者京城。”刘守礼没想到杨素居然真的被说动了,赶紧出言相劝,“杨大人,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犯罪,我敢保证,就算叶德潜真杀了叶c秦二人,也必然会留下线索,咱们没必要” 胡宗禧觉得背后一凉,一时说不出话,杨素却是先开口了:“河南遭灾,开封官员从上而下被一网打尽,如果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送到眼前,为了稳定局势,皇上不会轻易调查手掌兵权的叶德潜的。” 刘守礼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都快老得吃不动草的胡大知府,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忤逆杨素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胡宗禧赶紧插话:“杨大人,我们可以去归德府,那雷镇和叶德潜速来不对付,手底下又有兵权,得了他的护送,一切就好说了。” “归德府?”杨素眉头一皱,“雷镇不是应该在狼城冈吗?” “杨大人有所不知,白云寨被屠灭那夜,雷镇带过去的归德卫损失惨重,他手底下连个人都没有了,留在狼城冈做什么?”胡宗禧喘了口气,“而且,别忘了白云寨那夜的事情是叶德潜挑起的。” 杨素这才醒悟:“原来如此,那夜,叶德潜一定是安排了手下,见贼屠贼,见兵杀兵,这才能挑动白云寨山贼降而复反,真是好算计。” 他吸了口气:“算了,若是让雷镇调兵护送反而打草惊蛇,这可就不美了,咱们直接潜伏去南都。” 胡宗禧的目的是为了保命,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自然不会违背杨素的意思,四人便达成了一致。 唐赛将仓库内灯火全部扑灭,轻轻推开房门向外望,这才发现天边竟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四人一出大戏竟然演了一个多时辰,但搜查的官兵仍然举着火把,他们显然是在夜间就已经出动了。 “倒是小看了这个秦亨,竟然能够如此之快地清醒过来,然后挣脱绳索束缚。”唐赛微微皱眉,“杨兄,现在怎么办?” 杨素沉吟片刻:“你和守礼想办法弄三套官兵的衣服来,有你的易容术,咱们伪装一番应该能浑水摸鱼溜出去。” “三套?”胡宗禧一愣,“杨大人,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的,说好了带我” 杨素摆了摆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你见过像你这样满脸褶子的官兵吗?” “一会儿给这位胡老爷子画个死人妆,咱们三个把他抬出去。”他转头看向唐赛,“一会儿拿出你最得意的功夫来,千万不要留手,咱们尽快逃出去才是正经。” 唐赛点了点头,手上轻轻一拈,做起了准备动作:“我暗杀还可以,但是力气不大,一会儿官兵倒地,你们马上出来搭把手。” 说完这话,他便钻出了门缝,朝着最近的一个目标去了。 唐赛得了杨素准许,下手果然又快又狠。先是贴近官兵背后,右手捂住他的口鼻,然后在他腿弯处狠狠一踢,逼迫他跪下,扶住他的头狠狠用力,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杨素和刘守礼赶紧跑过去将人抱进了仓库:“呼,我记得你上次想杀耿大爷的时候,用的是两指直取眉心的套路,怎么这次却” “要是在他头上开个血洞,那衣服还能穿吗?”唐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喘了口气,再一次钻出了仓库。 用这个套路又来了两次,他们便收集齐了三套官兵的衣服,三人一番乔装打扮,变成了官兵模样。 为了确保胡宗禧不会临时变卦,给他绑住了手脚,嘴也塞了个严实,这才找白布一遮,然后缓缓推门而出。 此时开封知府衙门已经完全禁严,府内处处都是乱窜的官兵,三人抬着个尸体显得极其突兀,还好士兵们爱管闲事儿的不多,就这么任由他们到了侧门门口。 侧门此时正有两人把守,他们见了这抬尸三人组微微一呆,竟然没有立刻上前阻拦。三人便低着头,想要快步穿门而过。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一名小旗慢慢走了过来,“你们是何人?抬的是什么东西?” 杨素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说道:“我们是官关老大的手下,奉命将这具尸体抬出去。” “关老大?我呸!”那小旗似乎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只把三人吓得不轻,唐赛的手,已经悄悄摸上了青霜的剑柄。 还好这小旗下一句话让他们放松了下来:“就关佩那个怂包,还好意思让手下弟兄叫他老大,他的脸是真够大的。” 这么说着,他缓步走到唐赛身边,一下抽出了青霜剑,比划了一下,嘴里啧啧称奇:“还是老样子,你们那个狗屁老大就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真要砍人,这细东西,哪有粗家伙好用呀?” 他这话说得极其粗俗,但明显是个笑话,杨素反应够快,立即哈哈大笑以作应和,旁边的官兵这才反应过来,也赶紧赔起了笑脸。 那小旗也挺得意的,他对青霜剑失了兴趣,便将其插回了唐赛腰间的剑鞘,然后指着胡宗禧说:“这是什么?” 杨素脸上冷汗又下来了,他目光游移,倏然瞧见知府衙门的高强大院儿,终于计上心来,探头到那小旗耳边:“嘿,您听说胡知府最近刚娶了一房小妾吧?” 那小旗微微一怔:“这倒没听说过,跟这尸体有什么关系?” 杨素嘿嘿一笑,脸上装的跟真的似的:“怎么没有,就在黄河决口前两天,关老大还随了点儿东西呢?” “随彩礼?”那小旗脸上迷惑更甚,“你别跟我吹牛啊,这关佩够得着吗,还给胡知府随礼!?” “嘿,那女方是关老大的干妹妹!”杨素的声音越发诡谲,“俗话说什么来着,干妹妹额什么来着” 小旗嫌弃地摆了摆手:“瞧你那操行,‘干哥干妹好做亲’!不会吧,他这么大胆子,胡知府的墙角都敢挖?” 杨素嘿嘿一笑:“胡知府现在不是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吗,您是没瞧见刚才两人相逢时的那个表情,啧啧,那叫一个精彩!‘关郎,你快带我走’呕” 小旗扫了眼那盖着白布的人形,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心想:“还好刚才没有急着掀开看看,不然坏了关佩的好事儿,那可就闹笑话了。” 有了这么个想法,他脸上表情就变了,严肃地挥了挥手:“行了,赶紧抬走,瞧着死人就晦气。” 听了这话,几人的危机才算是彻底度过,一路奔着城门而去。 三人抬着胡宗禧终于潜伏出了城门,却没想到本来拴在路旁的战马竟然少了一匹,另一匹还是被青霜盯着,才不敢作出异动,瑟瑟发抖地待在原地。 “还好青霜神异非凡,看住了一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守礼长舒了口气,“杨大人,您和唐兄共骑青霜,我和胡大人共骑这匹战马,咱们快点儿出发,别等着秦亨追” 他话音未落,开封城墙处便传来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杨素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秦亨大模大样地在城楼上看着他们。 “杨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短铳的射程不够,所以刚才只能算是一个警告,如果你再不知进退,我可就弓箭伺候了!”秦亨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会被吓得口吐白沫的胆小鬼。 杨素怎么可能束手就缚,他对另外三人打了个眼色,嘴里则喊着:“秦大人,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个钦差大臣的身份在你面前还是有点作用的,今天怎么就变了呢?” 秦亨脸上阴晴不定,知道杨素在拿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嘲讽自己,他微微一挥手,站在城墙上的亲兵立即拉弓搭箭,瞄着城墙下的四人,手臂都因为崩得太久而有些微微颤抖了。 他们,在等待一个命令。 杨素吸了口气,暗道自己应该是穿越众中比较惨的一个,竟然几次面对这种杀局。 他翻身上马,让唐赛在身后坐好,对着城墙上大喊:“秦亨,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们心中皆知,谁要杀你,你便去找谁,何必在这为难我们。” 话音一落,他便一拍马股,青霜立即蹿出老远,刘守礼和胡宗禧也紧紧跟上。 “放跑了你们,不光皇上要杀我,叶大人也要灭我的口,所以你们必须得死。‘贼人劫持知府胡大人,意图谋反’应该是个不错的借口。胡大人,别怪我了。” 秦亨喃喃自语片刻,忽然提高声音下令:“放箭!” 他话音一落,箭雨便从天而降,在两匹马前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唐赛轻喝一声,双足一点,稳稳站上马背,青霜宝剑已然出鞘。此剑削铁如泥,斩在飞来的羽箭上瞬间就能将其砍断,轻易便能化解其下坠的力道。 他武艺高超,此时又是全力施为,出手便在身前交织出一片剑网,竟然守得密不透风。 刘守礼却陷入了麻烦,他武艺走的是军中大开大合的路子,根本不可能像唐赛那样轻巧地踩在马背上,手中钢刀圆转也没有唐赛那么灵动,只能将马缰交到胡宗禧手里,自己反身挥刀格挡。 他守得远远不如唐赛细致,又没有主角光环,一轮箭雨过后,大腿和右肩各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看来要交代在这儿。”刘守礼右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便转头看向杨素,发现他正眼角欲裂,脸上满是担忧绝望,“杨大人,咱们内卫可没有一个孬种。” 说了这么一句话,刘守礼竟然舍了长刀,狠狠拔出肩上的羽箭,然后将高壮的身子紧紧贴向身前的胡宗禧,从背后狠狠抱住了他:“胡大人,别忘了,有多少人是因你而死的。” 第二轮箭雨来了,他高大的身躯竟然成了胡宗禧的肉盾,只听羽箭噗嗤入肉的响声不断传来,杨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杨素伏在青霜背上,身侧不时传来羽箭击中地面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应该记住一个英雄的死,于是咬牙回头。 刘守礼此时已经身中十余箭,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却又呆滞无神,如同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潭。 唐赛泪眼朦胧,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守了下来,两匹马终于驮着四个人离开了弓箭的射程。 “守礼!”杨素凄惨的叫声划破天际,“守礼!你怎么样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和唐赛的啜泣。扑通一声响,刘守礼的尸体跌下了马背。 “杨素,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呀,你不是最聪明的吗?”唐赛的哭喊声在杨素耳边不断回响,凄厉如杜鹃啼血,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落泪。 “咱们直接去归德府”杨素已经不知道眼泪为何物了,他冷冷地将视线移向前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我要灭了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假道伐虢 “你是何人,何以直闯我归德城门?大家将他拿下了!”几名官兵将杨素c唐赛和胡宗禧三人团团围住,手上的兵器都已出鞘,眼看着就要冲上来。 杨素取出腰牌,回头观望,发现秦亨的追兵没能赶上,这才深吸了口气:“本官为礼部四夷馆主事,拜为钦差大臣,受皇命南巡,有紧要军务带给卫指挥使雷大人!” 官兵们面面相觑,心道这人好不讲理,既然有腰牌在身,为什么还闷着头往城门里冲。 他们担心真有什么紧要军务,自然不敢大意,由一名官兵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带着杨素往卫指挥使司衙门去了。 雷镇本以为杨素早就随着钦差的大部队南下了,忽然听到他去而复返,直觉上感到有大事发生,立即命人将杨素迎了进来。 “这,胡大人你怎么会被”雷镇哪里想到是这么个架势,他反应倒快,立即屏退左右,压低声音不让外面人听到,“杨大人,你怎么学了那白云寨的山贼,干起了绑架朝廷命官的勾当呀?” 杨素也不与他寒暄,只是一把将胡宗禧按在地上,低喝道:“说!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清楚。” 胡宗禧看了眼不知就里的雷镇,想着今天秦亨明显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于是咬了咬牙,把中牟县制造火药的事情和盘托出。 雷镇微微一怔,立即叫来亲兵:“传我的命令下去,今天归德府全城禁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城门,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行。” “卑职明白!”亲兵点了点头,然后微微迟疑,“只是这么贸然接替城门的值守,知府大人那里怎么交代?” 雷镇摆了摆手:“有什么问题叫李知府来找我,算了,你直接派人请他过来,就说有紧急军务。”那亲兵领了命令,立即退了出去。 雷镇扫了一眼杨素:“杨大人,你此来,是为了向我借兵将你护送出南都吗?” “雷大人,我有一事想问。”杨素却不急着答他,“战阵之上屠杀友军,是什么罪?” 雷镇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轻轻摸着下巴:“杨大人,您作为文官,应该比我清楚,这背后捅刀子,可就是叛乱啦!” “雷大人,你可曾觉得屠灭白云寨那晚的事情透着诡异?”杨素深吸了口气。 雷镇眉头微微一皱:“杨大人,实话跟你说吧。那夜我的部下损失确实惨重,而且大多是死于刀伤,但是一切不过是猜测” “不是猜测!”杨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胡大人可以作证,那夜的事情,绝对是叶德潜设下的圈套。” “杨大人,您不会是想您怎么那么死心眼呐!”胡宗禧面色一惨,“这事儿,您就别指望我了,我也是没凭没据的瞎猜,这次打死我也不说了。” 杨素这是近日来第二次被人说成死心眼了,他自嘲一笑,心道:“若不是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我又何苦去趟这浑水。” “胡宗禧,现在说不说可由不得你!”他一把揪住了老头的衣领,“叶德潜为了灭口,屠杀了大量宣武卫的官兵,又灭了白云寨,这些都是你亲口承认的!” 胡宗禧见杨素眼中闪着凶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将头扭向了一边:“杨大人,这些确实是真的,但是” “你休要狡辩!若不是他派人浑水摸鱼,白云寨上下怎么可能降而复反?他到底起了一个什么作用,你我心里皆知。”杨素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是,杨大人,就是他在背后捣的鬼!”胡宗禧已经快被逼疯了,“杨大人,你这么急着给叶德潜扣一个造反的帽子,不就是想鼓动归德卫以平乱的借口出兵吗?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正激烈地争吵,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雷大人,大喜事,大喜事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外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官,正高兴地挥舞着一份邸报:“南都灾民受白莲教蛊惑造反额你们这是?” “杨大人,你不是应该已经南下了吗,本官还在惋惜不能与你小酌一杯”李无涯的座师是叶一清,对杨素自然颇为亲厚,他快步走进大厅,将邸报放到桌案上,“额胡大人,你怎么被绑着?” 杨素实在不愿在解释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便让胡宗禧又说了一遍,自己则扫了眼李无涯带来的邸报。 原来白莲教鼓动前往南都的灾民造反,虽然很快遭到了压制,但还是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很多官员被罚俸,比较惨的就降了级。 而相对安宁的河南和山东,自然受到了光熹的褒奖,尤其是武官,有几个甚至被点名表扬,叶德潜c雷镇就赫然在列。 李无涯那边将事情听完,叹了口气:“这世道好不公平,叶德潜丧尽天良,竟也受到褒奖,实在是” “李大人,叶德潜于战阵之上袭杀友军,此为谋反大罪!”杨素自然认为李无涯是自己的盟友,而大华,素来是文官说话比较好用的,“您和雷大人,有出兵平叛的义务。” 李无涯脸上面色急变,他看了眼雷镇,这才压低了声音:“杨大人,姓叶的谋反确实不假。但是河南刚刚遭了灾,实在不宜妄动刀兵,现在我们人证物证俱在,还怕治不了他吗?何必急于一时!” 杨素微微一愣:“李大人,你难道是怕了?” “你何必对我用激将法!”李无涯跺了下脚,“你我都是叶师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轻易服软。我真不是怕了,实在是河南经不起这番折腾了,尽量还是不要起正面冲突的好。” 他长舒了口气:“‘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黄河决口已经是大大的不祥了,咱们” “李大人,你好迂腐!”杨素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不想想,这决口不是天灾,而是呀!不除,才是最大的不祥!” 李无涯叹了口气:“杨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经圣上批准就贸然出兵,并打破了一个稳定的局面,这些,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素来回踱步,“李大人,你听说过哪个平叛的将军,先要得了皇上批准才要出兵的?” 胡宗禧一直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想都不要想!要送死” 他话音未落,声音就被闷了回去,原来是被唐赛一把按住:“闭嘴!” 杨素叹了口气,他紧紧皱着眉头,轻轻捏着眉心,在坚持和放弃间不断徘徊。他知道李无涯的说法确实老成持重,如果自己换到他的位置,恐怕也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叶德潜狡猾如狐又心狠手辣,把胡宗禧押送南都,然后禀明光熹的这段时间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故,而且此时河南局势糜烂,光熹肯不肯动叶德潜还是个说法。 虎子和刘守礼的冤魂如同两把重锤,时时刻刻敲击着杨素的心房,提醒他身上肩负着怎样的担子。河南数万军民的死,不是杀一个胡宗禧就够了的,他必须除掉罪魁祸首。 李无涯并没有上前打乱他的思路,同为叶一清的弟子,他相信如果杨素坚持到底,必然会找到一个方法说服自己。 杨素还在犹豫,却没想到唐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想想你在虎子坟前的承诺。” 杨素目光一清,喃喃自语:“‘救救孩子’,呵,真是一个可笑的口号。”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一切,最终在邸报上停驻:“唐兄,没想到偏偏是你唉有得必有失,现在我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什么有得必有失?”唐赛微微一呆。 杨素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李大人,雷大人,开封府中牟县有白莲教窝点,不知这个信息,是否足以让二位大人出兵?” 屋内众人俱是一呆,雷镇还没看过邸报,倒还没觉得有什么,李无涯却是激动万分:“杨大人,此话当真?” “当真!”杨素严肃地点点头,还是看也没看唐赛一眼,“而且地点就在中牟县。” 李无涯将邸报递到雷镇手里,然后沉吟片刻:“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不得不出兵将其剿灭了,毕竟在南都活动的白莲教已经反了。” 雷镇扫了眼邸报,沉吟片刻:“李大人,这件事情真的那么急吗?毕竟现在整个开封府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百姓居住,白莲教就算想要煽动,也没有对象不是。” 杨素摇了摇头:“雷大人此言差矣,就我所知,白莲教已经煽动成功了。白云寨的二号人物,军师姚鼎,手心处有一朵白莲,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雷镇经历过那场血腥的屠戮,多少有点儿印象,他又扫了眼邸报,“看来是应该快速行动,咱们刚得了圣上褒奖,要是再捅了娄子,那不是啪啪打皇上的脸吗” 李无涯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心道这雷老大不愧是老大,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立即出来打断:“行了,出兵的必要性已经讨论过了,雷大人不必再提此事。” 杨素也是轻咳一声:“别忘了中牟县和整件事情的牵扯,白莲教说不定” 胡宗禧微微一怔:“杨素,你是疯了吗?无论是我还是叶德潜,就算是蠢得和猪一样的秦亨,也不可能勾结白莲教呀!” “我是不是疯了有什么所谓?中牟县中的‘有间客栈’必然是白莲教窝点,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和叶德潜有没有关系,要查过才知道!”杨素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 “你真是好算计!”胡宗禧气急败坏,“叶德潜好歹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肯定知道‘假道伐虢’的兵法,归德府官兵出动,他必然心生疑窦,你这是在逼他造反!” 杨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胡宗禧,我第一次听说谁能逼迫一个二品武官造反的,老子现在问问你,他要是没做过亏心事,还会怕鬼敲门吗?” “你!很好!那我问问你,你现在只确定中牟县中有一家所谓的客栈是百莲教窝点,那为何要劳动归德卫出兵,开封不是,归德府的官差便办不了吗?”胡宗禧似乎再一次抓到了杨素的弱点。 “当然办得了,甚至几十人就能把这事儿办了!”杨素阴恻恻一笑,“但问题是,李大人和雷大人,真的只敢带几十人奔赴中牟吗?” 胡宗禧这才发现步步都被杨素算计死了:一个小小的客栈确实用不着派出大军,但是叶德潜却不会认为他们只是去调查客栈的,自然会在半路截杀,而李c雷二人为了自保,自然要大军开拔,顺势就把叶德潜给逼反了。 说白了,就是杨素利用那份邸报制造了一个必杀之局,只能暗恨白莲教的据点设在哪里不好,偏偏要设在开封西边的中牟。 胡宗禧是真的不想乱搞事情,他只想着进监狱老老实实待几天,然后吃好喝好闭目享受那一刀,现在却要随军出征,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杨素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你不用担心,对付叶德潜不是你的事情,我会请求雷大人派亲兵将你押解入南都。只是你想想,那个用身体护住你性命的汉子,你就不会觉得脸红吗?” 胡宗禧老脸皱成了一团,良久,他叹了口气:“可笑的读书人,终究是杨大人,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确定那家‘有间客栈’一定是白莲教窝点的。” 杨素早就想过会有此一问,他看向雷镇和李无涯,将双手在面前紧紧合十,似乎是为了忏悔什么罪孽一般:“我的护卫唐赛是江湖中人,是他告诉我那间客栈有鬼的。” “不错,那家客栈的布置,包括老板身上的穿着,都有着抹不掉的白莲教的痕迹。”唐赛平静的声音,在杨素身后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卿本佳人 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杨素长长舒了口气。其实人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战争和白莲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无非是他找了个能够说服两位大人出兵的借口而已。 阳光洒在杨素身上,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因为最初的一个抉择,让他背负了太多,现在,到了和叶德潜清算一切的时候了,但在这之前,他似乎还要舍弃点儿什么。 唐赛直视着他的双眼:“真的那么明显吗?” 杨素将头偏向一边,就连他自己也很难想到,居然背叛了这个屡次救他的同伴,为了更崇高的使命吗? “其实,我早该怀疑你了。”杨素轻轻抽了抽鼻子,“灾民入京,你应该就是在京城接应的那个人吧,本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唐赛咬了咬嘴唇:“如果没有你的以工代赈,就会和南都那边的计划一样,怂恿他们洗劫京城周围的村落。” “如果不是我毁去了京中白莲教的根基,恐怕也不会劳动你出马。”杨素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如果没遇到你,此刻我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当日永定门外,你为什么要救我?” “‘做官不为民谋福,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永远记得那一句话,你是个好官。”唐赛脸上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辉,让他的眉眼生动起来,“你接着说说吧,我到底露出了哪些破绽。” 杨素摇了摇头,轻轻踱步到一旁,把后背一览无遗地留给了唐赛。他不想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那会让人觉得是胜利者在向失败者炫耀,他和唐赛,不应该走到这个地步。 “那我来猜一猜吧,最直接的证据是姚鼎手中的白莲吧?”唐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轻易让他听命于我,甚至把他爱不释手的青霜剑夺了回来,这确实是一个很重大的失误。” 说到这里,他轻轻拔出青霜,指着杨素的后心,不知怎么,就落下两行泪来,剑又慢慢归鞘,发出铮的一声响。 唐赛压抑住自己的哭腔:“客栈中,你是看到了那个弥勒佛后面的白莲装饰了吧?我和那个老板的玉佩则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够了!够了没必要再想这些问题了,巧合太多,就成了事实。”杨素大声打断了他,“一件两件拆开来看或许还不会察觉什么,但是积累到一起,由不得我不怀疑。” 唐赛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你总是那么聪明,你总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可你从没从没考虑过一丝一毫关于我的问题,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你明明是我教的绊脚石才对呀!” 他的声音如黄莺般清脆动人,让杨素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让人好不心疼。 “你” 唐赛露出一个凄美的笑颜,已经无所谓了。 瀑布般的青丝倾泻下来,在阳光映照下闪着动人的光,原本在杨素眼中有些模糊的面部线条,此时也变得柔和起来。 最是动人的,还数那对弯弯的眉毛,她们本就属于一个漂亮的女孩。 “这样也好,如果你不拆穿我,我恐怕永远不会从能够陪伴你左右的美梦中醒来。”唐赛再一次展颜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不对你下杀手的原因了吗?” ——唐赛,那个于白云寨中舍弃性命也要勇敢救他的女孩; ——唐赛,那个在山洞中听个鬼故事都会胆小发抖的女孩; ——唐赛,那个施展追星赶月拉弓搭箭胁迫叶德潜出兵的女孩; ——唐赛,那个在他失去信心将他一耳光打醒的女孩; ——唐赛 杨素这才发现,他的河南之行,竟然处处都有这个女孩的身影。 他久久迟疑说不出话,一切想法终究化为了一声长叹:“我还真是和梁山伯一样蠢呀” “梁山伯”唐赛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祝英台和梁山伯好歹还是彼此相爱,而我和他又算什么。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敌人呀” 这么想着,她便感到似乎有全世界最大的苦难落到了自己身上,竟是再也不愿看到杨素的嘴脸乱自己的心神。 她将青霜剑塞到了杨素怀里:“一切都结束了,我必须走了!” “你你是要去中牟县报信吗?”杨素此话一出口,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也不知平时的伶牙俐齿跑到哪去了。 “你!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有这点儿程度!”唐赛听了这话就有些气苦,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起来,“对,我是白莲教的妖女,去给自家人通风报信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说完这句话,唐赛便赌气似的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在原地呆愣愣的杨素,只觉得心头似乎被狠狠剜去了一块儿,竟然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接下来必然会是一场硬仗,可惜我不能再护你左右了。你,保重吧!” 说完这句,她狠狠一拍马股,战马便扬蹄飞奔向远处,杨素如同被抽走了思考的能力,痴痴呆呆地看着她越来越远。 直到她俊秀的身影渐渐远离视线,一人一马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渐渐模糊朦胧,原来是泪水湿了眼眶。 心爱的人消失在苍茫远方,为了那些和杨素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之人,那些白莲教妖人。他们下次再见面时,可能就是敌人,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战死沙场。 想到这,杨素的心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他泪流满面。 “我不能哭的!”杨素握紧了拳头,“为了更崇高的使命” 纵使这么安慰自己,唐赛那张凄苦的小脸仍然不时在眼前晃着,慢慢地改变,变成了另一位美丽的女神:“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承诺。” “紫萱你也在责备我吗?” 杨素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你算什么男人,她明明在等着你挽回呢!” 他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往日的聪明劲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嘴中只是下意识地大喊:“马,马——” 远远传来一声嘶鸣,青霜清楚听到了他的召唤,马蹄声越来越近,稳稳在他面前停下。 杨素翻身上马,贴着马耳轻声嘱托:“好伙伴,加油,能不能在出城前追上她就全看你的了!” 青霜打了一个响鼻,立即提速,街道上的一切都不能阻拦他,马儿轻易地绕开障碍物,越跑越快,唐赛的背影转瞬间又重新回到了杨素的视线中。 他狂喜之下,泪如涌泉,却不知该喊些什么,只能扯着嗓子大叫:“停下,你给我停下!” 唐赛耳力惊人,这一声声的泣血呼喊怎么可能听不到,但她反而压低了身子,催促马儿加速。 “我不能见他,若是见了他,恐怕就走不成了!”这样的心思,成了鼓舞她最后的力量。 杨素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心想外面必有秦亨的追兵,他咬了咬牙,把自己的情感最直白的表达出来:“唐赛,你听好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唐赛瞬间呆住,握着缰绳的双手不自觉地一松,马儿的速度就这么降了下来,然而不巧的是,她的对手偏偏是清霜。 只一眨眼的功夫,清霜便逼近过来,杨素此刻已经豁出去了,他挣开马镫双腿狠狠用力,竟然就这么扑向了唐赛的后背。 这下可把唐赛吓得不轻,她回身抱住杨素,然后向后倒去,这才卸掉了力道,但两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坠了马,唐赛赶紧运起内力护住杨素,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两人这才没有受伤。 “你不要命了!”唐赛惊疑不定地看着杨素近在咫尺的脸。 杨素也不管浑身酸痛,直视着唐赛的双眸:“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唐赛可以忍受得不到杨素的爱,却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他恨一辈子,她微微一呆,又一次抑制不住喷涌出的眼泪,狠狠捶打着杨素的胸口。 她心神激动,下手也就没个分寸,还好没用上内力,不然非得把杨素捶吐血不可。杨素被他捶得气血不畅,赶紧抓住她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唐赛彻底呆住,一身功夫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素的脸不断逼近,逼近 “唔,湿的”杨素的喃喃自语声传来。 “什么?你皮痒了是吧!”女孩儿一旦被俘虏,就会不自觉地代入到妻子的身份设定中,唐赛的小手已经掐上了杨素腰间的软肉。 杨素嘿嘿一笑,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喜欢就喜欢了,我是绝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离开我的。” 又听他说什么“喜欢”云云,唐赛再一次呆住,她轻轻推开杨素,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现在一切都说清楚了,我必须得走了!” 杨素感觉心被拉扯得好痛,他一把扶住了唐赛的肩膀:“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你难道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是兵,我是匪;你是大官,我是妖女!纵使相互喜欢又有什么用,难不成真的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变成蝴蝶飞走?”唐赛甩开他的双手,转过了身,使劲揩拭眼角。 杨素微微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那就好办了!我来问问你,在永定门外,你为什么要救我?” 唐赛气恼地白他一眼:“你聪明,你厉害,行了吧!你别跟我来这套,很多事情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你本来不应该出手救我的,但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杨素也不管她的抱怨,自顾自地从背后搂住她,“总不至于是当时就对我动了心吧!” “你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呐!还不是因为看了《大华民报》中的事情,让我知道了你是一个好官,这才没有”唐赛说到这里,忽然发觉中了他的圈套,气恼地踩了他一脚。 杨素嘿嘿一笑:“你们白莲教图的是什么,我非常清楚。这么跟你说吧,有我杨素在一天,你们就没有半点机会。你们的宗旨不是祸害百姓吧,那绝没有杀我的道理嘛!” “教中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唐赛叹了口气,“师父以前教育我的那些,他自己反而没有遵守。” “权力使人膨胀。若你师父真想成事,他第一个要杀的偏偏是我和叶师这种为民谋福祉的官,因为四海之内,歌舞升平,他凭什么怂恿百姓跟他拼命?”杨素开始循循善诱,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坏笑。 “我看出来了,你是想怂恿我背叛师傅!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肚子坏水儿!”唐赛这次更气,没再踩他,反而轻轻踢了一脚他的小腿。 杨素吸了口气,将她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的双眼:“还记得那篇我在有间客栈内写下的《爱莲说》吗,其中的名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唐赛不敢看他,“这才是莲花真正的品质,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杨素叹了口气:“你的师傅若真的是为百姓而谋反,那我只能说他是胆色有余,智慧不足。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害我,这可就不符合那副一切为了百姓的圣人嘴脸了。” 杨素为官时间不久,却办了几件实事儿,已经成为叶一清一派的得力干将,若是杀他,可真是天大的损失。 唐赛脸上阴晴不定,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杨素已经被挂了名,正在被全教通缉的事实。她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杨素怀里挣脱出来。 她看着杨素担忧的面容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已坚定了心智,此生非你不嫁,但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完成。” 杨素微微一呆,知道她钻了牛角尖,赶紧开口:“你师父不可能被轻易说服,你不要” 唐赛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愿见到你和师父兵戎相见的场面,若要避免流血,我必须要试一试。” 说完这话,她翻身上马,杨素哪里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起了反作用,他气得跺了下脚,但又知道劝说没用,只能解下青霜剑,扔到唐赛怀里:“你得给我一个承诺!” 唐赛轻轻拍了下马股,马儿便缓缓向前,清脆的声音传入杨素的耳朵:“我绝不会有事的,我等着你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又行了几步,她回过头深情忘了一眼心爱的人儿:“杨素,你记好了。这世上爱你最深的,是个唤作‘唐赛儿’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开封之战(上) “叶德潜,现在雷镇已经出兵了!”秦亨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天道若存,必定有报’,当时早就叫你收手,早就叫你不要再动白云寨” 叶德潜紧紧攥住拳头,他一把揪住秦亨的衣领,竟然将这名大汉提离了地面,冷酷的眼神让人看得心悸。 秦亨草包一个,哪里敢跟他对视:“你想做什么?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 “废物,你也配跟老子相提并论?老子叫你监视他们离开河南境,你没做到,叫你杀掉一切可疑的人,你也没办到。现在走脱了杨素c胡宗禧,我们已经必死无疑,你好意思说是老子害的?”叶德潜双目射出愤怒的火焰,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秦亨被他一通质问,气势已经馁了,嘴里怯怯懦懦:“毕竟‘杀降不祥’,想想白起,想想项羽,这都是先例呀!” “呵,成了老子的问题了!也不想想老子是在为谁擦屁股!”叶德潜脸上的不屑更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说什么‘杀降不祥’,你以为你是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读书人呀?” 秦亨有点儿恼羞成怒,他挣红了脸:“白起毕竟死于非命,项羽毕竟自刎乌江,你这样毫无道义你” 钢刀狠狠透过身体,鲜血喷涌而出,顺着秦亨的身躯淌到了地面,在他身下积成了小小的一滩,他缓缓跪倒在叶德潜面前。 “慈不掌兵。”叶德潜的双眼冷如夜中寒星,“秦亨,你一直是个废物,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成功过,现在大敌当前,老子不能叫你坏了好事。” 秦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会在这里走到结局,他想要伸出手去抓叶德潜的衣服下摆,但终究还是提不起力道:“叶德潜你会遭报应的” 叶德潜一脚踢开他的身躯,钢刀便顺势拔了出来,他双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刀背慢慢地擦过秦亨的衣服,上面的血迹便被抹净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报应如何,但我知道你已经看不到了。”他喃喃自语,“而我的命运,至少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叶德潜轻轻挥手,便有亲兵上来抬走了秦亨的尸体,他自嘲一笑:“没想到黄河决口还有这个好处,不用去找那些瞧不起人的文官要兵符了。” “雷镇出兵直取开封,视同谋反,传我的命令下去,立即开始布防!” 李无涯看着远处的杨素,只见他长身而立,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已经好久没有动弹了,那名唐姓护卫的离开似乎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李大人,你来了。”杨素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可是有什么军情?” “没想到叶德潜竟然真的反了。”李无涯长出了口气,“布政使赵大人已经到了,各卫的将官也已经陆续进了中军大营,他们正在商量对策。” “需要我去吗?”杨素微微有些诧异,“我们兵力占优,常言道十倍兵力可攻城,为何要研究这么久?” 李无涯默默走到他的身边:“开封是天下雄城,叶德潜手下各卫的精锐虽然已经尽数撤退,但好歹吞并了宣武卫的全部兵力,实力不弱,我们贸然攻城损失会非常大。” “开封城门已经被洪水冲垮,外城根本守不住。”杨素微微一愣,“叶德潜他有什么呵白云寨中缴获的火药?” 李无涯点了点头:“开封虽然遭了灾,檑木滚石都被冲得不知去了哪里,但四面城墙各有七门大炮守城,又由白云寨中的火药补充了炮弹,我们是很难正面攻入的。”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战例表明,任何一位统帅,对于已经据有坚强阵地的敌人,决不可以进行直接的正面攻击。”杨素想到了《战略论》中的话,他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头疼,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军事会议已经散了,各卫指挥使走出了营帐,雷镇远远看见两人,便快步靠了过来。 “已经出结果了,明日从南门进行试探性进攻,由我们归德卫当先锋。”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这不对呀,白云寨中归德卫损失了一百多人,没道理”李无涯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什么,“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自己主动申请的?!” 雷镇立即瞪大了眼睛:“正是如此,其它卫所的士兵哪有战力,交给他们打头阵,我可不放心!” 杨素眼看着两人吹胡子瞪眼就要吵起来,赶紧打断他们:“二位不要争吵,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到了明日,一切总会有个终结。” 这么说着,他望向了远处的开封城墙,似乎与叶德潜对上了目光。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河南的兵力几乎全部集结到了开封城下。 攻击方主帅布政使赵德,防守方主帅都指挥使叶德潜,表面上看起来是文官vs武官的局面,但兵力却是城下的攻击方占了绝对的优势。 杨素远远看着城墙上整齐的军容,心下叹息:“这叶德潜治军果然有些门道,仅仅是换了个统帅,宣武卫便如同变了个部队一样。” 雷镇早已整装待发,他扛着巨斧骑马而来,走到坐镇中军的两名文官身边:“二位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等到赵帅的攻城指令下来,咱可就顾不得你们了。” 李无涯虽然对他擅作主张要求充当先锋的事情非常生气,但总算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他咬了咬牙:“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你昨夜可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 “当然,要不说你们读书人玩阴的就是厉害。”雷镇哈哈大笑,“造谣,再往城里射劝降信,悬赏杀叶德潜得其首级者可取代之,加官进爵永享荣华富贵之类的。这么一套伺候下来,估计叶德潜此时正焦头烂额呢。” 李无涯被他拍了马屁,却表现得很谦虚,他摇了摇头:“这些伎俩不过是乱他们军心,都是前人用烂了的,若是不能一击奏效让他们恢复了士气,也就一点儿用都没有了。雷将军,看你的了!” 雷镇这才发现李无涯的读书人嘴脸也不是那么丑恶,正要感谢,忽听开封城门传来一阵大喝,他们赶紧抬眼去看。 只见叶德潜竟然领兵而出,杨素下意识地就想招呼着大炮轰过去,看了眼城墙,这才想到上面的大炮都打不着自己,这边想要平射命中就更不可能了。 叶德潜出了城墙也不废话,将一个方盒拴在马侧,然后在马股处点燃一道火焰,那马便疯狂朝着这边攻方阵营跑了过来,雷镇赶紧下令,弓箭手立刻将那战马射杀。 三人都是被这叶德潜的行为搞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一名亲兵将那马尸上的方盒取了过来,这盒子被上了一把小锁,雷镇拿起来轻轻一晃,有些狐疑地说:“不像是什么害人的机关。” 他们正要用蛮力将盒子打开,城门外的叶德潜反而先动了。 这位仁兄命身后的亲兵取来一口大锅,只见里面红彤彤的一片,似是什么红色的颜料。他一挥手,便有亲兵取了扫把,满满沾了颜料,在城墙上涂抹。 李无涯书读得比较多,似乎产生了什么不好的联想,立即奔离了叶德潜送来的木盒,开始干呕起来:“呕这姓叶的好狠,那木盒里面必是秦亨的项上人头。” 这话一出口,杨素差点儿没把捧在怀里的盒子扔出去,他看了眼还在那边涂着城墙的叶德潜,也产生了不好的联想:“那口锅里,不会是呕” 雷镇被他们不清不楚的话弄得有些晕乎,正要开口相问,却没想到叶德潜还有后招。 这位仁兄行伍出身,却根本不是个直肠子,凶狠毒辣也不落人后。 他前脚刚刚捅死了秦亨,后脚已经绕到城内,把胡宗禧在城内所有沾亲带故的亲信都翻了出来,全部押解到了南门门口,在地上跪了一溜。 接下来就比较耸人听闻了,砍头,剁成肉泥,放到锅里搅碎,接着涂抹城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他的这一招可比李无涯那些小阴招要狠太多了。 看见都指挥使叶大人手段如此狠毒,宣武卫官兵哪个不是毛骨悚然,心惊胆战,本来藏在内衫里的劝降信c悬赏令全都被冷汗浸湿了。 李无涯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扶着雷镇的肩膀:“完了,没想到这姓叶的这么狠,那些计策全都起到了反作用。” “不行!雷将军,立即向赵帅请战!”杨素看着墙面被鲜血染红的面积越来越大,他悚然而惊,“这么下去,我军的士气就土崩瓦解了。快去呀,别愣着!” 雷镇也被叶德潜的手段搞得有些心惊肉跳,被他一声大喝才清醒过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请个屁的战,老子这就带队冲锋了!” 他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刻不容缓,便扛起巨斧翻身上马:“二位大人,督战后军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撂下这句话,雷镇便如一道旋风冲入了归德卫阵营。 杨素咬了咬牙,跨上青霜在队伍中穿梭:“此次攻城,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斩于阵前!” 李无涯被他的叫声惊醒,知道此时不是做缩头乌龟的时候,必须亲自鼓舞士气,便也跨上战马,在队伍中穿梭呐喊。 归德卫士兵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边的两名督战文官也不是善茬,砍起人来不比叶德潜弱上多少,与其在逃跑过程中被砍了脑袋,不如闷头往前冲,好歹还能混个抚恤金不是。 于是攻方阵营的士气也被提到了极致,跟着杨素一起大喝:“为了大华!” 这声直冲云霄的大喊自然传到了叶德潜耳中,他双眼赤红,扫了眼还在涂着城墙的亲兵,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有点儿过火。 但他此时夷然不惧,看着远处的归德卫士兵哈哈大笑:“来吧,来吧!给老子来!” 他狠狠招手,带着亲兵回到城内,开始在城门布防,大战一触即发。 “现在就是比谁更狠了!”雷镇喃喃自语,扫了眼中军内仍然在不断鼓舞士气的两人,眼中闪过一抹坚决,“是汉子的,就跟老子冲!传我命令下去,前军全速冲击!”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打仗到了攻城这个地步,其实打哪都一样了。 开封虽然城门被冲破,但其内还有个直来直去的瓮城,钻进去也是开水滚油伺候,所以就算冲入城门,第一件事也是杀上城墙占领高地。 指挥打仗的都懂这个道理,雷镇也不例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操起斧头往前冲,而是藏在盾阵的掩护下,和扛着攻城云梯的士兵走在一起。 叶德潜早就料到这个情况,他大手一挥,城墙上排炮轰鸣,箭如雨下,远距离收割着城下士兵的生命。 杨素第一次经历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但他终究比李无涯年轻很多,胆色也足,立即催马走到中军,登台击鼓:“一鼓令下,附城!” “一鼓令下,附城!” “一鼓令下,附城!” 雷镇被炮声震地脑子里面嗡嗡作响,直感觉双耳已经不属于自己,但是官兵们的齐喝还是传到了耳中,他啊地一声大吼:“附城!” 他的叫声让身边的士兵打了个激灵,接着便咬紧了牙关,把所有的力道都凝聚到了双腿,用尽全力扛着云梯冲向城墙。 雷镇从身边的尸体上摸来一面盾牌,弯着身子护住要害,紧紧跟着第一波冲向城墙的士兵。 身边的友军在一个一个倒下,在炮火和弓箭的洗礼下,能够活着冲到城墙底部的不过十之三四,雷镇的运气好的出奇,一支夺命的羽箭被他用盾牌挡住了,而云梯也在他的面前架上了城墙。 “你们几个,稳住梯子的底部,别叫上面的叛军给我把梯子掀了!” 撂下这么一句话,雷镇已经一马当先开始了攀爬。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个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在他的身后,是炮火轰鸣中一名名归德卫士兵的惨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开封之战(下) 箭矢擦着雷镇的头皮c耳畔飞过,有的则狠狠扎进了他护在身前的盾牌上,强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城上的守军抱着云梯的前端,想要合力将其掀翻,但奈何底部的攻方士兵狠狠抱着末端,加上已经有人攀上了梯子,在重力的帮助下,云梯如磐石一样稳固。 “给老子滚开!”叶德潜一声大喝扒拉开眼前的人群,红着双眼盯着冲在最前的雷镇,“又是你,你处处与老子为难,今日便要了你的命。” 这么说着,他已经将引以为傲的巨弓取出,一支白羽箭赫然在手。他深深吸了口气,右臂逐渐拉开弓弦,弓如满月,竟然直直地瞄准了雷镇手里的盾牌。 咻的一声凄啸划过开封城头,叶德潜已经射出势大力沉的一箭,这一箭毫无花哨,不以角度刁钻取胜,势头却是又快又稳,直直插入了雷镇的盾牌。 雷镇直感觉本来已经有些发麻的右手如同遭到了重锤的狠狠一击,险些没能拿住,他抬眼去看城墙,正好对上叶德潜凶狠的目光,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 “不好!”又是一箭飞来,相同的角度,更大的力道,如同夹杂着风雷再一次击中了雷镇的盾牌。 这一箭蕴含的力量如同穿透了盾牌一样,似乎是直接打到了雷镇的右臂,他右臂瞬间一阵麻痹竟是使不上气力,垂了下来。接着 “完了,全完了,雷将军中箭坠城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忽然开始大喊! 雷镇从压在身下的人堆中爬起来,狠狠一脚踹在乱喊那人的肚子上:“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坠城是坠城,说老子中箭,你他娘的想死了?再乱军心者,定斩不饶!” 城墙上的叶德潜难以置信地看着摔下两层楼都没什么事儿的雷镇,气得差点儿吐血,再一次摸向箭壶,却没想到里面空空如也,刚才那两箭却是他最后的弹药了。 眼看着雷镇在城下门户大开,正是斩杀敌酋的好时机,他怎么可能放过:“箭呢,谁还有箭!” 身边的亲兵面面相觑,他们带的箭怎么可能比将军还多,早就一股脑地射光了,刚才都在拿刀费力的砍着云梯,哪里有什么多余的箭支。 终于还是有个聪明人:“将军,箭箭在城内还有,就在”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一个慌乱的声音打断:“将军,不好了,城门前的兄弟们还是没能顶住冲击,让敌军包上城墙来了,我们完了,快撤” 噗的一声,钢刀入体,叶德潜一把推开报信之人的尸体:“乱我军心者,定斩不饶!任何人再敢在我面前提一个‘完’字儿,就是同样的下场!” 他再一次遗憾地扫了一眼城下的雷镇,招了招手:“撤入城内,巷战!” 杨素三次鼓敲完,最终还是没干出“三鼓令下未登城,斩于阵前”这种事情,因为城上的守军已经撤退了。 他全然不顾布政使赵德派来的传讯兵,直接骑上青霜狂奔向开封城门,恰好堵住了经过一番浴血奋战准备入城的雷镇:“雷将军,等等!” 雷镇刚刚带头冲锋过,此时脑子还是蒙的,根本听不出是谁在叫他,回过身来看到是杨素,这才嘿嘿一笑:“杨大人,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是挺中用的嘛。” 杨素见他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谁的,右手更是无力的耷拉着,心中惊骇是什么能让这个用斧作战的猛将累成这样,赶紧抢上前来,发现他的手臂只是肿成了粗萝卜,没有严重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愚蠢!”李无涯此时也赶到了,“一个堂堂从三品的武官,本以为你只是上阵指挥的,竟然带头爬城墙,你是没死过呀?!” 杨素一看这两位又要吵,赶紧拍了拍李无涯做起了和事老:“李大人,将军不惜命,自有虎狼兵。若不是雷将军奋勇当先,咱们这先锋部队也不可能一击而功成,直接夺下城门和城墙的控制权。” 李无涯哼了一声,见雷镇浑身是血,还在尴尬地陪着笑,便没再多纠缠此事。 杨素一见治好了两位的毛病,长舒了口气:“雷将军,现在叶德潜已经退入城内,转为巷战。他手下都是宣武卫,对开封城地形非常熟悉,智取比强攻好。” 雷镇对“智取”两个字明显是有些过敏了,李无涯玩了一堆阴招,结果人家叶德潜更狠,把能砍的全砍了,“智取”最后就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他拨浪鼓似的摇头:“别了,叶德潜已经被逼上了绝路,我们占据优势,何必怕他?现在最怕的是开封四面城门洞开,姓叶的趁乱逃跑。” 李无涯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头,良久才被杨素的声音带出那种想法:“观叶德潜行事,称他是当世枭雄都不为过,他不会潜逃的,他会坦然地面对那一刻的来临。” 说完这话,杨素长舒了口气,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竟然信马行入了开封城。 “宣武卫所有士兵听着,现在放下你们手中武器,可赦免你们的谋反之罪。” 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回应他,雷镇这才反应过来,冲到杨素身前:“杨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呢,你可知有多危险?” “你听说过四面楚歌吗?”杨素大有深意地说了这一句话,然后继续信马向前。 “亲爱的阿爹阿娘,你们好吗? 现在农活很多吧,身体好吗? 我现在开封挺好的,阿爹阿娘不要太牵挂。 虽然我很少写信,其实我很想家” 《一封家书》的歌声在城内慢慢回荡着,四周的民宅中,似乎隐隐传来了啜泣的声音,青霜谨慎地绕过一个个障碍,哒哒的马蹄声成了配合杨素歌声的完美鼓点。 李无涯听着他的歌声,只觉得鼻头一酸,也策马跟上,他怎么也想不通,这首不骈不韵的歌为什么就那么扎心。 “李大人,入书院之后,我便很少给父母写信了,因为全是千篇一律的豆腐帐,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做了什么,每天的内容差不多。”杨素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街道上传的很远。 李无涯看他一眼,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儿来。 “看看你们呐,看看你们呐!你们了不得了,你们的家书该怎么写呀?难道写‘爹,我今天造反了,杀了好多人,有几个还是在狼城冈一起补过河堤的’?你们的脸呢!” 杨素的声音忽然提的很高,仿佛直面着开封城内的每一个人,那一声声质问重重刺入躲在暗处的宣武卫士兵的内心,终于有人崩溃了 慢慢地,从角落里走出三三两两的士兵,他们或多或少都沾着鲜血,有的还带着伤,来到了杨素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武器也咣当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李无涯深吸了一口气:“杨大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若论对人心的了解,在下心服口服了。” 杨素却没有回话,目光遥遥看向矗立在城中的都指挥使司衙门,在那里他们将迎来和叶德潜的最后决战。 “赵帅,我军已经将这都指挥使司衙门团团围住,只是叶德潜据守堂内,坚决不降。又有弓箭短铳之利,我们一时攻不进去!”雷镇快步跑到赶来的赵德面前,汇报着此时的情况。 赵德点了点头:“叶德潜已为穷寇,如此龟缩自首也是死路一条,雷大人,用烟熏吧,他若是不出来,便是熏死在里面也无妨。” 雷镇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立即吩咐手下去寻找甘草,忽听衙门内传来叶德潜亲兵门的大喊:“叫杨素出来!” 所有人微微一呆,都将目光移向了杨素,杨素叹了口气,就要走到衙门口,却被赵德一把拉住:“杨大人,莫要冲动,我们弄不清楚这叶德潜到底想做什么!” 杨素叹了口气:“若是能劝降他,兵不血刃还是最好的,赵大人不用担心,下官有分寸,会躲在安全距离外的。” 赵德眉头微微一皱,终究还是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你小心。” 杨素沉重地点点头,缓步走到衙门口,探出了一个头:“姓叶的,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你怕什么,杀你多没意思,关键是好好折磨一下你!”叶德潜哈哈大笑,从角落处拉出个人来,“来来来,看看这是谁呀?” “郭大人?”杨素肝胆欲裂,刚要抢步上前,却立即被扎在地上的幽幽的箭矢惊醒,“姓叶的,你好阴险,竟然挟持郭大人!” “阴险?若论阴险哪里比得了你?不过本将也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呀,竟然敢孤身一人留在河南境内,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叶德潜忽然狂躁起来,手上钢刀刷拉一声架到了郭子和的脖子上。 杨素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鲜血:“郭大人!” “杨素,看着一个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呀?”叶德潜哈哈狂笑,“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说完这话,他一把扯下了郭子和嘴里的破布,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逼迫着他跪下:“说说吧,表达一下你现在的心情,看到这个害了你的仇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郭子和也不知受了怎样的折磨,跪倒的时候上身竟然连支撑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到了地上。叶德潜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拉起来,鲜血正从他的额头慢慢流出。 “杨大人!”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杨素的耳朵,“好久不见了” “郭大人,你没事儿吧!”杨素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真的失去太多了,从虎子到刘守礼的死,再到赛儿的离开,他承受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郭子和惨然一笑:“呵呵,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给你的文章,还在吧?” 杨素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在呢,在呢!您放心,我还能背出很大一部分。你看,‘黄河之汛期为夏,细雨半月’”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背这个的时候!”郭子和舒了口气,“现在该背的是《孟子》中关于浩然之气的内容,杨大人,我有些害怕,你得给我勇气。”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郭子和这是报了求死的决心? 赵德微微一愣,一把拉住杨素,慢慢摇头:“杨大人,不要别我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他话音未落,郭子和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杨大人,至少让我死个瞑目吧!” 听了这话,叶德潜再一次哈哈大笑:“你也知道自己必死?好嘛好嘛,就让您们这些穷酸文人再聊一会儿又何妨?快背吧,也让老子听听!” “郭大人,这将成为您最好的悼词!”杨素连续深吸了几口气,把即将溢出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天地自有正气,文人自有风骨。 有了杨素带头,在场的几个知府级别以上的文官全都正了正衣冠,对郭子和恭着身子朗诵起这篇名篇。 他们的声音如同奔腾不息的黄河,声势浩大,却又有所不同,盖因声音清朗,似乎能将泥沙俱下的浊世涤净。 叶德潜慢慢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才再一次睁开,众人本以为他会捂着耳朵大吼“闭嘴”,却没想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哈哈狂笑着:“念完!念完!” 他是真的疯了 郭子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牵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叶德潜你奸佞一时,上辱先人,次辱自身,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老子从来不信报应,就算有,你也看不到了!” 一道深深的伤口,划过郭子和的脖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黄河水清 战争到此,就要结束了。 叶德潜杀死了手中的人质,失去了最后的依仗,而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在场的所有官员,包括这场战斗的最高统帅布政使赵德。 赵德的眼中充斥着血丝,紧紧盯着倒在血泊中的郭子和,仇恨逐渐在内心深处投下一片阴影:“雷镇,叫你准备的干草呢?现在点火!” 雷镇打了个激灵,立即挥手布置一番,滚滚浓烟便在士兵们的煽风中飘向了都指挥使司衙门,如果衙门内的人再不投降,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该怎么做?”杨树站在原地,万千思绪袭上心头,“如果是叶师c是紫萱在这里,他们会怎么劝我?还有余地吗” “杨大人,衙门口危险。”正这样想着,雷镇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姓叶的残暴不仁,如果狗急跳墙冲杀出来,此地首当其冲,您还是退回去吧!” “残暴不仁”杨素喃喃自语,“毒药或者暗杀,无论怎样,这种人似乎总有一个相同的下场,唉” 一声叹息之后,在雷镇惊异的眼光中,杨素缓步跨过门槛,在浓烟中与叶德潜对视起来。 “呐,姓叶的,你知道的吧,在战争中也可以在击溃敌军前做出一个了断的。”杨素捏住鼻子,以免被浓烟呛到,“你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投降吧!” “杨素,你让我投降?”叶德潜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哈狂笑,“没有人可以审判我,我的命运,是我自己的。” “倒是你,就这么冲进来,真的是不知死活呀!”叶德潜大手一挥,身后的亲兵们便拉开了弓弦,眯着眼睛在浓烟中瞄准。 “杨大人,把穷寇逼上绝路,就会变成这样,我老雷,要陪你死在这儿了。”雷镇不知何时跑到了杨素身前,将巨斧一横,有些无奈地看着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 杨素摇着头微微一笑,却被浓烟呛了一下:“咳咳老雷,我刚才说过的吧,他们这种人会有相同的下场。” 雷镇微微一怔:“杨大人,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说吧,需要咱做什么!” “咳咳还好你进来了。”杨素是彻底被熏得有点儿睁不开眼了,“刚才我唱的那首小曲你还记得吧,能来一段儿不,放开嗓子来一段儿。” 雷镇算是被他清奇的脑回路打败了,但也清楚回头逃跑必死无疑,只能扯着嗓子唱起来:“亲爱的阿爹阿娘,你们好吗?” 他的歌声无疑是难听的,难听到杨素头皮发麻的程度,甚至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过有歌词就行了。 叶德潜完全搞不懂这两人冲进来发出噪音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已经够疯了,却没想到遇到了两个更大的疯子:“你们两个真他娘的有病,老子送你们下去治治,放箭!” 然而,没有人听从他的号令,士兵们大多流出了热泪,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被歌词感动的。 “你们!”叶德潜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下意识地举起钢刀,砍向身边的亲兵,“你们想造反了是吗?” 下个瞬间,他没有体会到那种敌人鲜血喷涌而出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反而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将他淹没了。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透体而出的锐利刀尖:“你们呵呵” “叶帅,造反的,不一直是你吗?”不知是谁,在他身后发出了这样的轻叹。 杨素眯着眼睛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长久奔波的疲惫感,刺鼻的浓烟,两者一股脑袭来,逐渐剥夺了他的五感。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杨素感到有人在轻轻帮他擦拭着额头,便翻了个身:“好累呀嗯,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杨大哥,你该醒醒了,父亲说是有事儿找你商量。”紫萱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看,这是什么?” 杨素脑子一蒙,隐约感觉这是一个梦,但还是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见紫萱手上正拿着一个展开的婚书,上面的男方不正是自己。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就意味着他距离清醒快要不远了。 杨素连大动作都不敢做一个,生怕自己跌回到现实,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搂抱住了心爱的人儿。 怀中的丽人嗤的一声轻笑,笑声逐渐拖长,不知怎么尾音就带了哭腔,在杨素怀里轻轻啜泣起来。 杨素根本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紧扶住紫萱的肩膀,刚要出口安慰,却发现她的小脸竟然已经化作唐赛儿的凄苦面容,正哭得梨花带雨。 “你何时来寻我?!”赛儿声如泣血,“你的心中是不是只有那个人,我再也不要你管了。” 撂下这句话,唐赛儿竟然异常决绝,她将杨素推开,越飞越远,逐渐化为漆黑夜色中的一个小点。 “别别!” 杨素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这才发现四周根本不是一片漆黑,明媚的阳光正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他长舒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双手:“好真实” 正在床前伺候的小厮微微一愣,惊喜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跑出屋子:“杨大人醒了!杨大人醒了!” 屋外立即热闹起来,没过多久,就冲进来一大票人,为首的正是赵德:“杨大人,你总算是醒了!这两天两宿可让我们好熬” “熬了两天两宿”杨素呆了一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我病得很重?” 赵德顿觉尴尬,心道这杨素怎么连客气话都听不出,他呵呵一笑将这件事遮掩过去:“杨大人,开封之战您居功至伟,恐怕皇上封赏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杨素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大人就不要说笑了,叶德潜到底为什么会反,世人皆知。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呐!” “杨大人此言差矣,错谬有二。”赵德将他扶起,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其一,您可曾记得自己身为钦差的使命,你猜猜我们从叶德潜府中抄出了多少银两?” “倒把这事儿忘了!贩卖火药所得,怕是有数十万两之巨吧只是这叶德潜为何不用金银来激励将士呢?”杨素拍了下额头,又有些不解。 赵德微微一怔,他明显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身边的雷镇做出了解答:“杨大人,这叶德潜都司的位置坐的久了,军饷一直都是朝廷拨派,他仓皇造反,思路一时转换不过来也属正常。” “原来如此,若是叶德潜真用金银激励,恐怕这开封城还得攻上个两三天。”杨素叹了口气,后怕地摇摇头。 赵德也跟着附和几句,这才接着前面的话茬开口:“其二,杨大人,叶德潜可不是被你逼反的,他是真的自己反的。” 杨素诧异地看向屋内众人,只见李无涯和雷镇都在对他微微点头,这才有些不解地开口:“这不对呀,我们出兵的理由是剿灭白莲教的据点,但是开封打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有间客栈早就该贼去楼空了才是。” 李无涯哈哈大笑:“贼去是不假,但却没有楼空。这白莲教贼人撤离的时候极其匆忙,留下了不少往来信件,只是兹事体大,我们没敢轻易拆开查看,已经派信使送往京城了。” “赛儿”杨素默默无言地看向东方,那里是济南府的方位,“你一定是想到了我的难处,才刻意留下了证据吧好姑娘!” 雷镇见他沉吟不语,似乎想到了什么,贴着他耳朵低声说:“杨大人是在担心那篇《爱莲说》吧,您不用害怕,我已经让亲兵把那些柱子上的漆全部刮掉了,赵大人和李大人都不知道。” 杨素这才醒悟自己那篇抄来的文章有亲近白莲教之嫌,不过说他杨素和白莲教有瓜葛,那真是神经病才会相信。 没见白莲教众人哪个不想除他而后快?没见他自己最初办格致馆的时候就是打着拆穿白莲教戏法的旗号?但凡事总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 “赛儿”杨素再一次在心中叹息,“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用在她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杨素和雷镇交头接耳一番,赵德也没觉得他们有违礼制,等到雷镇嘿嘿笑着退到一边,他才再一次开口了:“所以杨大人无需担心,您的所作所为都是事出有因的,且从结果上来看,都是好的,皇上怎么可能治你的罪呢?” 杨素苦笑一声:“赵大人,这种话就别拿出来说了,也就是河南境内遭了灾,开封成了一座空城。要是城内还有很多百姓,您看皇上会不会治我的罪。” “而且,结果也不尽是好的。”这么说着,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逐一晃过,“赵大人,郭大人的尸首处理了吗?” 赵德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儿布条:“你看看这个,这是压在郭大人身下的。” 杨素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接过:“无论是什么内容,下官都尊重郭大人的选择。” 赵德没有发话,却是李无涯先开口了:“早就知道会这样,你如此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郭大人的遗愿吧。” “嗯,一个月之内,郭大人的文章必然刊载在官民两报上。”杨素叹了口气,“赵大人,下官还有一个请求,咱们将郭大人葬入黄河吧?” 赵德这次是真的被他惊到了:“杨大人,客死异乡,尸首不能风光大葬,这于我们的民族传统,是一种彻骨的悲哀,咱们如果这样做,会不会” “赵大人,李冰父子的石像,还伫立在都江堰内呢。”杨素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情还是问过郭大人的家人再做定夺吧,他的儿子好像也在工部为官来着,应该是最能理解父亲的苦心的。” 听了他的话,屋内众人无不唏嘘,谁又能想到,杨素最初的一个道路上的抉择,竟然能牵扯出这样的惊天大案,而最后的结果,更是让人痛心疾首。 死了一名侍郎,一名都司,开封的一众官员更是被一撸到底,胡宗禧纵使承认错误的态度良好,也免不了杀头的重罪,抱有掘开河口的想法,他就是千古罪人。 众人正陷入沉默当中,忽然听门外再一次传来喧闹,大门被一把推开,冲入一个神采奕奕的壮汉。 “沈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杨素看着风尘仆仆的沈林那身华丽的大红织金飞鱼补纱,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沈林望见了还坐在床榻上的杨素,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杨大人,皇上说了,您身体欠安,怎么舒服怎么着,接旨的时候无需在意那些礼数。” 撂下这句话,他正了正衣冠,接过身后下属递上来的圣旨:“都跪下接旨吧。”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这圣旨还有自己的份,也不知是罚是赏,惴惴不安地跪了一地。 沈林点了点头,将圣旨展开,先是一堆不知所谓的废话,然后便一个一个名字念过来,终于“各有封赏,钦此!”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沈林微笑着将赵德扶起来:“皇上听了各位的奋战,非常满意,后面封赏的旨意会一道接着一道过来,各位不要心急呀。” 赵德好歹也是二品大员,接过的圣旨数不胜数,倒不怎么关心自己,他看了眼杨素,便压低了声音:“沈大人,怎么没听到杨大人的名字,按理说” 沈林立即摆手打断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杏黄色的小卷,走到床榻旁。 原来是有中旨!果然是皇上眼中的红人啊 在众人的感叹中,沈林笑呵呵地将圣旨塞到了杨素手里:“这条旨意是皇上当着我的面拟的,其中的内容嘛呵,我就不读了,您自己看吧。” 杨素疑惑地瞧了眼沈林,没头没脑地接过圣旨,见四周众人都很懂行地刻意回避,便大喇喇地将之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便宜行事”。 他苦笑着摇摇头:“得,本来还以为能带着抄出来的银子回去复命,现在倒好,老老实实往南边走吧!” 第二卷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运河巧遇 沈林给杨素加派了一百多名内卫保护,使他的钦差规格瞬间提升一个档次,再走陆路的话就会增加大量耗资,是以队伍入了南都后便转用巨舫走了运河。 而沈林自己则喜滋滋地带着从开封官员家里抄查来的银子回京,临走时紧紧抓着杨素双手,眼中满是尊敬却一句话也不说,那意思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接着加油弄钱呀。” 虽然转走水路耽误了杨素不少时间,但也不是没有相应的好处。 这不,苏州首富陈元十正坐在他的对面,绞尽脑汁地陪着钦差大人下棋呐。 陈大商人是个典型的臭棋篓子,谁能想到杨素象棋比他下的还烂,这可苦了他了,此时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想:“杨大人,您倒是抽我的子儿呀,这么明显都没看到吗?” 要知道,故意下输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或许不难,但是对于一个玩得不怎么好的,不显得那么刻意可就太难太难了。 终于,他忍无可忍,眼睛一闭:“马后炮,杨大人,您又输了!” 杨素瞧了眼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哈哈大笑,觉得把这么个巨贾逗弄成这样,自己也挺过分的,便推开眼前的棋盘,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先生的棋艺可比我高明太多了。” 陈元十冷汗就下来了,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闲着没事儿想要攀附钦差大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伴钦差总得是个母老虎吧。 见他更紧张了,杨素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说的话又引起了人家误会,便苦笑一声,叫过身边的内卫千户于铖:“老于,咱们到哪儿了?” 杨素在认识了刘思唐和刘守礼之后,现在对内卫是真的亲切,于铖拿这位钦差大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听之任之随他叫了“老于”。 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对巨舫而言,几十里水路转瞬即逝,现在应该入了浙江境内了,下官这就去明确地问问船家。” 于铖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被杨素伸手拦住:“我和陈先生一起出去瞧瞧,在这船舱里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也该出去吹吹风了。” 他将船舱内的窗帘拉开,瞧见外面月朗星稀,一派祥和的景象,心中顿觉安宁:“也不知紫萱和赛儿怎么样了,有没有在想我。” 陷入爱河的男女都是一个样,杨素也不能免俗地患得患失起来,过了良久,才发现于铖和陈元十都在船舱门口等着,这才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快步走出了船舱。 夜晚的清风吹拂着杨素的面颊,他长吸了口气,思念爱人的那点儿抑郁便尽数消散:“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到了夜晚能在运河上行进的,也只有他们这种挂着官家牌子的船,是以钦差的巨舫张牙舞爪地行进,却因为没有别的往来船只,还真的是“水波不兴”。 陈元十单听这一句没觉得多厉害,便不太好拍马屁,他干笑两声:“杨大人,真是多亏了您,不然草民带着这么多货物从苏州到杭州,花费不知要多少。” 杨素摆了摆手,没接话茬,他同意用钦差的巨舫帮助陈元十,主要还是看准了这位老兄的人脉。 毕竟人家一句话,应天商会的商家们便乖乖掏了钱,为万国博览会的场地建设乐捐了不少银两。更不要说,董遂良新设的那位税监公公,在他的帮助下,毫无阻力地成功上位。 几人正享受着夜间的安宁,忽听船家管事的一声高喊:“兄弟们加把劲,距离入城还有不足三十里水路了。” 杨素这才知道杭州城码头已经近在咫尺,他满意地点点头:“陈先生,这杭州可有什么特色?” “杨大人,草民算是看出来了,您对我们苏州有偏见。”陈元十见他心情舒畅,便开起了玩笑,“草民怎么邀请您,都不肯在南都久留,一来了杭州,就问起了地方特色,这是为何呀?” 杨素哈哈大笑:“陈先生,还不是为了您的货物能够早日启程?” 这么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本官在京城树敌不少,还需谨慎行事呐,陈先生盛情是不假,可那秦淮河实在是不敢去的,总不能图一时爽快,叫人揪了小辫子吧。” 陈元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理解错了秦淮河上做特殊服务的行业。真正高雅的画舫,是不兴那套皮肉生意的,反而是杨素这种诗词大家最应该去的地方。 若是能让杨素留下《清明》或《杨石》这种同水平的名篇,京中的御史台的言官们就算喷人的角度再刁钻,也不可能说动光熹惩罚杨素。 陈元十想到杨素年轻高中又中馈乏人,便把他当成了不识风月的愣头青,是以不再提秦淮河的事儿,转而又问:“那去趟寒山寺总不为过吧?杨大人皇差办完,回京路经苏州的时候,可得给草民一尽地主之宜的机会。”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杨素轻轻唱了一句,这才想到虽有寒山寺,但《枫桥夜泊》似乎不曾出现过,便尴尬一笑,“陈先生的面子当然要给,只要事情办得顺利,咱们有的是机会游玩。” 陈元十听他应承了自己,便点了点头:“可惜杨大人来的不是时候,此时秋风未起,不是吃蟹的时节,连海宁潮也远不如八月时有气势,实在是可惜。” 杨素的心思自然不会在这些玩乐上,他敷衍地点点头,便岔开话题:“陈先生,您是苏州乃至南都的首富,于我大华商业税收上必有独到的见地,不妨说来听听。” 陈元十瞧了眼钦差大人,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忽然想到这位背后站着的是谁,便立即开口:“江南富甲天下,国家赋税十之六七出于此地,现在又有了叶大人的《清丈土地条例》,越发” 他话音未落,便被杨素的哈哈大笑声打断:“陈先生,您说话不尽不实呀,怎么专拣好的说呢?” 他又拍了拍陈大商人的肩膀:“叶师的《清丈土地条例》针对的可是地主和佃农的矛盾,与您这样的大商人关系不大,本官想听的是什么,您应该清楚才对。” 陈元十暗道来了来了,人的名树的影,这杨素顶着财神爷的名头,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擦着额头的汗,咬了咬牙,谨慎地开口了:“杨大人,有些话草民敢说,只怕您不敢听。” 杨素总觉得这话听起来那么熟悉,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对光熹说过类似的话,他微微一笑:“您既然肯把话说透,那本官自然是愿意听的,您且说说吧。” “有大人这一席话,草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元十吸了口气,“人人都说我们这些商人不事生产,一倒手就能谋取暴力,却不知我们的作用。” 这么说着他指了指运河的水:“杨大人,您看这运河为何如此有活力?是因为始终有船只在上面行驶,虽然水量没有一点儿增加,但却激发了其活力,若没有这些船只,运河不过一潭死水罢了。” 杨素听他论调觉得有趣,暗道这陈元十果然有些门道,竟然看得如此长远,能想到商品经济和商业活动对实际生产的促进作用。 他有意为难下这位南都首富,便开口说道:“交易是如何产生的?是分工。没有专业化分工,就没有交易。咱们大华百姓绝大多数都是男耕女织,自己生产,自己使用” “所以您想说商人的作用也就不显眼。”陈元十接过了话头,“但是这样真的正确吗?现在连收税主要都是实物税,或者徭役兵役,只取比较优势的商品,例如布匹c茶叶” 杨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这点您不必担心,叶师的《清丈土地条例》在全国推行结束后,除了少数食物,以后的税收一概折色。” 陈元十微微一怔,这才知道叶一清的厉害,但他只能隐约有些感觉,却不能明确说出这样做对商业的好处,便头痛地皱起了眉头。 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大华对“货币”二字的概念不强,除开少数发达的地区,货币化程度很低的市场只能停留在以物易物的初级交易阶段,所以百姓对于非生活必需品的购买力也就有所下降了。 杨素见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为难他非要打破历史局限性,便抛出另一个话题:“撇开税负制度不提,本官想了解一下税赋的来源和增加税赋的方法,先生对于这个问题,心中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陈元十思忖片刻,望着杨素清正的脸庞,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话:“杨大人,沿海府县地窄人多,无田可耕者何其多也,江南税负又高得惊人,不下海求食,还能去哪寻出路呢?” “奈何海禁之严,百姓无以得食。”杨素点了点头,“您说的话我明白,也不是没有有理想有抱负的前人尝试过,但是反弹太大了。” 只要稍作试探,众官员反对的奏折便会如雪片般份至沓来,飞至皇上案头,有这么大的阻力,就算是叶一清和李正成了一条心,恐怕也难开海禁。 陈元十瞧了一眼远处的灯火,压低声音:“杨大人,可知这其中原因?” 杨素微微一怔:“人人都说‘湖广熟,天下足’,难道除了防止粮食产量下降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杨大人,您一定想不到很多海盗c走私船商的背后,有世家大族的身影吧?”陈元十叹了口气,“这大族可不是指的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纯粹的商人”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素这才明白,原来开海禁便是鼓励民间商人与那些官员家族争夺利益,而南方偏偏是叶一清的大本营,是杨素的坚实的后援,万万不能轻易得罪。 若是别人的蛋糕,他动动脑筋,说砸也就给砸了,但现在蛋糕师成了自己身后的利益集团,他可就不敢乱说话了。 “终究是航海技术不发达呀若是可以日行千里,我大华的明月能照到这世上所有的地方,谁也不能吃得下这么大的利益吧。”杨素轻轻紧皱着眉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陈元十自然听不出他的话里指的是欧洲c非洲甚至是美洲,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现在通商不过是东瀛c吕宋等地,若是能航行地再快再远,世家大族也吞不下这巨大的市场。” 杨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林克和塔沃尼两位西洋教士,开始思忖回去之后怎么从他们那里掏一点儿造船技术出来。 忽然他灵光一闪,心思就动到了万国博览会上面:“他们虽是教士,但终究有国籍,有民族自豪感。给他们弄个展馆,让他们展示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火药,机械,精密加工在等着我们大华的能工巧匠们发扬光大呢!” 他愈想愈兴奋,对着船上的木檐子狠狠捶了一拳,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竟然地动山摇,整个巨舫都摇晃起来。 他迅速匍匐在地,顺便把陈元十也拉倒,然后看着自己的右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变成了超人不成? 正在他幻想的当口,稳稳站着的于铖大叫一声:“保护钦差大人,有人用船只冲撞咦,何人能在夜晚于运河上行船呀?” 船老大也露出一个苦笑不得的表情:“谁知道呢,就是因为考虑到夜晚的情况,咱们这才闭着眼加速往前冲,结果就撞上了人家。” 好嘛,原来是咱们钦差的巨舫做了肇事者。 杨素尴尬地拍打了下身上灰尘,发现别人都站得稳稳当当,脸微微一红,没敢看被他拉倒在地上的陈元十:“老于,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他话音刚落,就听下面被撞了个大洞的双桅杆帆船上传来一声娇叫:“钦差大臣?可是杨素杨大人的船?” 杨素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便探头去看,谁知陈元十比他更快:“玉莹侄女?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宝大福总号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初显端倪 杨素一入杭州码头,便毫不犹豫地甩开了迎接的官员,带着一干人等赶到微雨巷的时候,这才是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明明已经到了夜晚,巷口仍然挤满了人,都被衙役们架着木棒不得靠近,最让人惊讶的是,周府外站着一队身着软甲的弓弩手,箭尖悠悠地瞄准着门口。 衙役们手中的火把将巷内照得通透,此时正有一个身着蓝衣头戴方巾的白面书生立在那里,双手长开,死死护着府门不让官兵向前一步。 杨素在河南有了那番遭遇之后,对于大华的军政体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杭州府c卫同时出动,意味着这次行动绝对不是平常的那种登门查账的小打小闹。 立在门前的书生高声大呼:“我宝大福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抓了我们大挡手不说,还要如此兴师动众围攻周府?” 官兵最前面的一人似乎是位杭州府的判官,他哼哼一笑:“宝大福勾结白莲教匪,买私贩私,证据确凿,铁案如山,你别以为自己有个举人的皮就能护得了这犯下重罪的周府。” “走私?!”杨素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宝大福这样的珠宝商都能走私,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那官员已经一挥手,让衙役将他叉到了周府院墙,木棒上的细小倒钩在书生的脸上划开了几道伤口。 “姐夫!” “姐夫?”杨素难以置信地看向周玉莹,都说穷秀才,富举人,什么时候举人也会入赘商家了? 他来不及细想这些有的没的,快步走到堵在巷口的衙役面前,大声呵斥:“滚开!” 他叫的多大声都没用,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于铖那身内卫的衣服出马,这位千户大手直接按在了衙役的脸上,狠狠一推,将他按到在地。 “礼部四夷馆主事,钦差大臣杨素在此,所有人等放下武器!” 于铖也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他见那些衙役还在呆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便用刀鞘捅了几下他们的腹部,这才清出一条道来。 “杨杨大人!”那被拖在一边的书生惊诧地看着巷子内发生的变故,他似乎是认出了杨素。 杨素暗道不好,心想这位仁兄也是南方学子,不会是和穿越前的自己有旧吧? 他刻意避开书生的目光,缓步走到了那个官员的面前:“你是杭州府的判官?” “下官周潼,领杭州府判官职。”周潼没想到眼见着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就要搞定,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杨大人没有和府台大人一起吗?听说” “酒可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但是这出判官殴打举人的好戏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杨素嘴角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句话可把周潼下了个心惊胆战,说起话来也就开始不经脑子:“朱光才虽然与杨大人有连襟情谊,但是” 杨素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于铖立刻会意,将架着朱光才的两个衙役拉到了一边。 杨素以势压人已经是轻车熟路:“我大华最重学子,朱光才再怎么样也有个举人的身份,只有提学革了他的功名才能治罪,你倒好,直接把他的脸给刮破了。” “杨大人,这只是一点儿难免的擦伤”周潼真的有点儿担心杨素上纲上线,这位大人可是个狠人,在河南的战绩赫赫,想折腾他这么个小小判官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杨素对他的话权作未闻:“你一个小小判官,怕是没有权力革他的功名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周潼的脑门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齐下着求情,就差磕头认错了。 杨素也没想过把这么个汉子几句话就折腾哭了,但是大华最讲究同乡c同学的情谊,他也得入乡随俗,若是朱光才真的受了委屈,那可就算是被裸地打脸了。 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老实回话,刚才所谓的‘勾结白莲教匪,买私贩私,证据确凿’是什么意思?” 谁知还没等到周潼的答案,微雨巷口又一次传来了喧闹声,在百姓们嘈杂的议论中,杭州知府辜敏道粉墨登场。 这位老哥官袍的下摆竟然沾着灰尘,一看就是从码头那里风尘仆仆地赶来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快步跑了过来:“杨大人,您可让我追的好苦呀。” 他扫了眼巷子内的情况,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凑到杨素耳畔:“杨大人,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这可是新任税监丁公公下令彻查的案子,说是要从速从严处理呢?” 丁子良是杭州地区的税监,算是董遂良的心腹,光看这两人的名字就觉得他们感情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辜敏道对杨素和董遂良的关系是雾里看花,错以为内阁次辅和东厂厂督现在是战略盟友,这才出言提醒杨素别掺和这趟浑水,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杨素沉吟片刻,正好对上周玉莹的殷切目光,他叹了口气:“辜大人,您跟我说实话,您觉得宝大福这样的珠宝商人有可能勾结白莲教吗?” 辜敏道摇了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宝大福的大挡手,在京城的时候,您遇刺;在南都的时候,白莲教造反,这才被丁公公给抓了起来。” “牵强!”杨素听到这里差点儿吐血,“按照这个路线行动的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要是这么算,那本官才是最有可能勾结白莲教的。” “杨大人慎言!”杨素的话又一次让辜敏道出了一脑门子汗。 “哼,本官看这个丁子良真的是得了权力就膨胀,税监的位子才坐了十天不到”说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一闪,“这宝大福在杭州不是垄断了吧?” 辜敏道对茶叶布匹之类的还是比较了解的,到了珠宝方面可就犯了难,他为难地看看四周,发现也没个师爷可以提示下自己,只能尴尬地咳嗽两声。 还是周玉莹替他解了围:“杨大人,宝大福在南方的竞争对手是舒敏斋,他们在杭州也有分号。” “这舒敏斋的老板不会姓丁吧?要真是这样,那本官也救不了你。”杨素无奈地一笑,“毕竟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丁公公要是就这么盯着你们不放,我也没得办法。” “这您就说笑了,这舒敏斋的东家姓李,因其名讳为‘李舒敏’,这才起了‘舒敏斋’的名号。”周玉莹听他乱扯,掩唇轻笑着解释。 “因名起名,呵,这舒敏斋崛起的速度好快啊,竟然这么快就能和宝大福这样的老字号分庭抗礼了。”杨素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另有一句话他还没有说出来的:这舒敏斋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连杭州知府辜敏道都说不出他的名号,能在没有官家背景的情况下发展成这个规模,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杨素皱着眉头,对着在一边口观鼻鼻观心的陈元十苦笑一声:“本官就知道在南都那么顺利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第一日入杭州就有事情找上门来了。” 陈元十左右看看,这才发现杨素是在对自己说话,他赶紧应了一声:“杨大人,谁叫您是财神爷呢,商家有冤情,当然会找到您头上来了。” “冤情陈先生下定义倒是够快的。”杨素微微一笑,“不过也是,这江南一亩三分地儿的所有商业来往,有那件能走得脱您的眼线,您觉得这宝大福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陈元十这才知道自己大意说错了话,他轻轻一捋胡须:“杨大人,草民和周家的小辈之间往来不多,也就是和玉莹侄女有些亲近。但若是老周在世,他绝对干不出走私的勾当。” “陈先生话里有话呀!”杨素哈哈一笑,“周小姐人确实不错,但是嘛,他的那些个叔叔伯伯好像都没什么良心,净想着分家产呢,现在倒好,飞来横祸了吧。” 说完这话,杨素转头看向辜敏道:“辜大人,下官来南方,就是为了辅助皇上理清商事,这件事情,还是要插一脚的。” 他喘了口气,又指着周玉莹说:“况且,这京城宝大福可是咱们《大华民报》的年度冠名商,皇上亲自题字的第一号商家,也算是有点儿背景的,下官不忍心看着它这么堕落呀。” “你不是为了帮皇上弄银子的吗?这么一家珠宝商跟理清商事有那么大的关系?” 虽然心中腹诽,但辜敏道还是呵呵笑着应承一番。毕竟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他杨素和丁子良之间的角逐,往大了说是叶一清和董遂良的较量,他一个杭州知府踮起脚尖都够不到,还是老老实实避祸为妙。 杨素微微一笑:“辜大人,下官初来乍到,关系还没理清,丁公公那边,就麻烦您知会一声了。” 辜敏道真的是骂人的心思都有了,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小狐狸,嘴上却笑得更加灿烂:“这点小事,杨大人无需担心,今晚在崇华楼的晚宴” “辜大人有心了,不如改到明日如何?”杨素指了指杵在周府门口的朱光才,“今日难得见到昔年同科,实在有很多话要说呀。” “私事为重,私事为重,杨大人您果然有性格,那本官就先走了。”这种话辜敏道当然说不出口。 他嘴角一抽,干笑两声:“钦差住宿已经安排妥当,本官也就不聒噪了,杨大人您注意休息” 撂下这么一句话,这位杭州知府提着官袍就跑出了微雨巷,顺便下令遣散了堵在巷口的围观群众。 杨素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面部,看向朱光才:“朱兄,一段时间未见,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朱光才别扭地摇摇头:“杨兄就不要取笑我了,做了周家赘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今时不同往日’这种话休要再提。” 一旁的周玉莹也误以为杨素实在嘲讽姐夫,便在他耳边悄声说:“姐夫对姐姐可好了,当时姐姐病重,姐夫仍然不离不弃,他们最后成的是冥婚!” 杨素本身就没有取笑他人的意思,听了这话更是对这位连襟肃然起敬,他拍了拍朱光才的肩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没想到一句词把这位入赘举人念得有点儿魔怔,呆愣愣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对身边的人和事都浑不在意。 杨素真怕他被自己一句诗弄得想不开,赶紧开口解释:“我可没叫你生死相许啊,我就是打个比方。” 朱光才苦笑一声:“杨兄,你真是变了好多,真的很难想象民报中那些事情是出自你的手笔。” “杭州也有民报?”杨素现实一怔,然后才恍然大悟,“哦,也对,毕竟咱们周小姐是独家冠名商嘛,谁都能没有,这宝大福可不能没有。” 一提民报,周玉莹就想到上面自己的大幅肖像广告,脸色便红润起来,她瞪了一眼杨素,这才对朱光才说:“姐夫,刚才那么危机的时刻,怎么是你一个文弱书生出来了?” 杨素也觉得纳闷:“按理说你一介赘婿,肯定不能代表周家的脸面,你的妻子又已经去世,你早该过上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生活才对了呀。” “杨兄,你说的话一句都不错。”朱光才苦笑一声,“但是偏偏周家人一个比一个胆小怕事,竟然连玉莹这样的一介女流都不如,你猜他们以什么借口将我推出来的?” “呵,刑不上大夫嘛,推你出来往门口一堵,那些衙役还能打你不成?”杨素鄙视地啐了一口,“这帮人分家产个顶个的好手,算得上是奇谋百出,到了关键时刻,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周玉莹被他这么说了自己家人,却不以为忤,她默不作声地摇头叹息:“姐夫,不是说杭州的分号已经交给两位叔伯打理了吗?您何必还要住在这儿受气” 三人正说话间,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小丫头的呼喊:“姑爷,二爷请您到议事堂开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家族会议(上) 周府内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兵祸的样子,此刻正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切运转正常。 杨素京城的家也就是地理位置稍好,靠着叶老板很近,但终究不过是个小宅院,与这气派的周府一比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轻抚着下巴,那里此时已经胡子拉碴,摸上去很有质感:“周小姐,你们杭州分号置办下的家产就有如此之巨,京城总号应该更是庞大才对,早知这样,当时的冠名费绝不应该只收你四万两。” 周玉莹干笑两声,尴尬地摇了摇头,却是朱光才先说话了:“自从周老爷子身体欠安开始,本来平衡发展的南北局面便被打破,玉莹在京城苦苦支撑,可没有杨兄想的那么简单。” 杨素叹了口气,惋惜地摇摇头:“龙头倒下,更是应该众人齐心协力的时候,偏偏谁都逃不过自私和贪婪二字。想想袁谭c袁熙c袁尚,那可是前车之鉴呐,只期望舒敏斋不是曹操。”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了一个两层小楼。此时一楼的房门正大开着,里面满是正襟危坐的管事c长老,几个年轻的小辈只有站着的份。 大堂正座上是个白面无须的胖子,他见了杨素c于铖以及陈元十的到来,微微一怔,快步迎了出来。 “没想到杨大人竟然真的来了,草民周少柏,现在是宝大福杭州分号的管事!”他陪着笑脸,又与陈元十打了招呼,目光这才移向了自家两个小辈,“光才,杨大人与你有同科之谊,还不设宴。” “正值家族危难之际,竟然要让我那连襟支开我,难道钦差大臣在周家眼里啥都不是?”杨素眉头轻轻皱着,实在是搞不清楚周少柏的想法。 朱光才也是微微一怔,虽然觉得不妥,但他实在不愿掺和进周家的糟烂事儿,便点头答应:“杨兄,咱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不如去喝酒叙旧,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这位入赘的女婿在周家是个特殊的存在,他地位本应该很低,偏偏有个举人身份,加上过世的妻子是嫡女,是以整个周家没人管他,也没人敢管。 这位仁兄也乐得清闲,天天外出交游,偶尔去几个商人世家的族学教教书,生活过得好不悠闲,虽然于危难中挺身而出,但终究还是想回归以前的平淡生活。 但杨素却不同,他的直觉多次指引着他找寻出答案,这一次,他隐约感觉宝大福的事情非常蹊跷。 这么想着,他便开口了:“周先生客气了。本官奉皇命南下办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宝大福作为有名的珠宝商家,也在本官的考察范围之内,何不让本官也听听看。” 要不说光熹是真的宠信他,这“便宜行事”四个字也太好用了,随便这位仁兄怎么解释,河南之所以被搅了个天翻地覆,也有这四个字的功劳。 此话一说出口,周少柏便额头见汗,他瞄了一眼周玉莹,良久才开口:“杨大人,你不知道周家的规矩。议事堂地位极高,是议定周家大事的地方,未经允许,外人是不得擅入的。” 居然还要阻止?于铖差点儿叫这位周先生说的话给笑喷了。 杨素贵为钦差大臣,外面还有百余号内卫弟兄在那守着,你议事堂地位再高,人家一个命令,说拆也就给你拆了,谁愿意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么想着,于铖眼中精光一闪,手便按在了腰间钢刀的刀柄上,向前跨出一步。 他本来站在杨素身后,还不是很显眼,这一步踏出之后,身上气焰顿时高涨起来,周少柏这才感到了杨素的滔天权势,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周先生,您刚才说的是‘未经允许’是吧?”杨素微笑着摆摆手,“本官在京中便与周小姐有旧,又与光才有连襟之情,与周家也算是小有牵扯,还望周先生允许呢。” 周少柏哪里敢多说一个字儿,他嘴里干巴巴的,轻轻咳嗽一声:“是草民想的不够周到,杨大人,请吧!” 陈元十作为大商人,自然不好随便进去听周家议事,他便与杨素知会一声,在朱光才的带领下,去小厅候着。 杨素点了点头,便缓步入内,寻了个座椅却不自己用,而是和于铖一左一右大喇喇地站到了周玉莹的身后,美人少东感激地看他一眼,这才惴惴不安地坐下。 见了这个阵势,屋内的议论声四起。这帮周家人自然清楚杨素在门口逼退了杭州府的人马,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这么公然给周玉莹站台,屋内的气氛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周少柏轻轻咳嗽一声,在主位上坐定:“苏州c杭州的生意都已经越发艰难,一个个供货商或是分销渠道开始要求拿好处,我们须得想个对策。” “唉,那李舒敏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将我们打压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也不知他走的是什么路子,那些红倌人竟然一夜之间都开始从他们那里定做首饰了” “要是老爷子在就好了,那些供货商也就是看老爷子没了,才对我们失去了信心,不然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周少柏看了眼站在那里饶有兴趣的杨素,眉头一跳,立即一拍桌子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周家刚刚遭了兵祸,我这才将你们聚起来商讨此事,你们光在这里抱怨有什么作用?” 这周少柏发起火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威势,但要说这次聚会是临时起意,恰好就落在了周玉莹刚到杭州的这天,打死杨素也不信。 正思忖间,忽听一人高声道:“二爷,想来想去这件事情的根还是落在咱们周家群龙无首的原因上,现在需要推举一位强而有力的人物来让供货商们重拾信心!”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这一声建议便如发令枪响,又有几人出来附议,言语之间都有唯周少柏是瞻的意思。 图穷匕见呐,杨素扫了眼有些坐立不安的周玉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按了按她的肩头:“不用担心,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周玉莹回头看他一眼,便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周少柏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这么坐得住,眉头轻轻一皱:“玉莹侄女,不知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周玉莹可不敢说“听凭吩咐”之类的话,只能谨慎小心着应付:“宝大福是百年老字号,若因为爹爹一人的离开就要倒掉,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杨素抓在肩上的手紧了一下,便转了话头:“侄女以为,这件事情还是在商言商,想办法从正面击溃舒敏斋才是正道。” 周少柏却权作未闻她后面的话:“侄女说的有理,宝大福树大根深,确实不是一人的功劳,但是也从未出现过连个话事人都没有的情况,人家供货商来了,都不知道跟谁谈呐。” “就是,京城有个大房,杭州有个二房,苏州有个三房,要是我,对这样的家族也绝对不会有信心的!” 议事堂内再一次喧闹了起来。 杨素轻轻一笑:“周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攘外必先安内,看来对于宝大福话事人的人选,您已经有腹案了。” 安静,绝对的安静,钦差大人发话就是非同小可,屋内众人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周玉莹有些焦急,她是真的不想杨素插手这件事情。再怎么样,杨素也是个外人,以势压人终究会授人以柄,他又不能保自己一辈子,将来必然会引起反弹。 谁知杨素还是怡然自得地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杨大人,我宝大福的家事您也要管吗?”周少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今日确实是抱着夺权的目的来的,但半路杀出个杨素,任谁也会吃不消。 杨素轻轻摇头:“本官今日算是周小姐的客卿,也就出出主意而已,周先生太敏感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人就在那杵着,总不能当看不着吧,周少柏感觉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了咬牙:“确实已有腹案,若论资历c能力,我算是周家目前为止众望所归的人选。” 他这话一出口,立即就有人站出来附议,连三房的那个周少松都站出来意思了一下。 “二叔好不讲诚信!难道忘了当日的承诺了吗?”周玉莹眉头大皱,终于忍无可忍,“只要今年京城总号的生意可以翻一番,就认同侄女作为父亲生意上的代理人。” 周少柏早就知道她会以此为借口挣扎,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侄女说的有理,但是事情发生了变化呀,谁能想到舒敏斋来势汹汹,竟将我们闭上了绝路。” “哼,红口白牙几句,便口口声声说被逼上了绝路,也不看看是谁的经营导致的,现在偏偏要把经营最好的京城总号夺走?你的脸皮何在?”周玉莹已经完全不在乎撕破脸皮,说话也就不留情面。 周少柏气得满脸通红,狠狠一拍桌子:“大胆,是谁教会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此地为议事堂,不论辈分,只论功绩!”周玉莹却是当仁不让,“于先生今年只在京城呆了三个月,京城总号的精品珠宝也是最少的,为什么偏偏我们获得了巨额盈利?不要把自己的无能归结到别人的成功上!” “你,你真的是翅膀硬了呀!若不是有《大华民报》的东风,你是个什么东西?”周少柏被她气昏了头,终于口不择言,“看看你在民报上做的那些劳什子广告,女孩子家家的抛头露面,二叔是怕你被骗了。” “大胆!”于铖一脚踢在了身后的墙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怕被骗?你可知你在说的是谁?周小姐可是有皇上亲笔题字的。” “你不必这么心急,本官觉得周先生说的一定不是那个意思。”杨素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本官还是皇上,都做不出欺骗商人的事情,周先生慎言呐。” 周少柏话一说出口便知道不好,却没想到杨素竟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心中的危机感更加重了。 他紧皱着眉头,恭声说:“杨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珠宝生意是有特殊性的,从没有过女人当家的道理。若是平时,我们还可稍作尝试,现在这种危难时刻,却是大意不得的。” 杨素嘿嘿一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危难时刻?不知你说的是舒敏斋,还是这次的走私案,好像都挺严重的嘛。” “都是,都是。”周少柏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杨大人既然说的这么明白,我也不多费口舌解释了,危急时刻,稳字当头,我们宝大福输不起。” 周玉莹终于听不下去了:“既然输不起,那就更应该由侄女来掌管宝大福,难道此时此刻,不应该是有能者居之吗?” “哼,要说能,也是杨大人能,想出广告这样的奇谋,没有杨大人的帮助,你能完成我们的约定吗?”周少柏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杨素,进一步紧逼:“而且现在于先生身陷囹圄,你在苏杭地区毫无人脉,让你执掌了宝大福,你就能将人就出来吗?” 杨素哈哈一笑:“周先生说笑了,本官见过的商人无数,像周小姐这么有魄力的,不过寥寥几人。本官可以断言,在场的诸位,都不敢在那种压力下一股脑掏出四万两的冠名费。” “所以说,机会确实是本官创造的,但抓住机会的人,在你们宝大福,可就只有周小姐一人呐。”杨素吸了口气,“所以说嘛,周小姐的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周少柏见杨素果然出来为周玉莹站台,他沉吟片刻,知道想在能力上质疑周玉莹已经没有机会,便换了个攻击策略。 “杨大人,周家的家规向来是男子掌家,这没有辩驳的余地。” 原来他想要将此事化为家事,来阻止杨素再一次横叉一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家族会议(下) 此时议事堂内已是一片议论之声,女子掌家压在男人头上的屈辱全都爆发了出来,虽然周玉莹只是领了个京城总号在经营,但这些大男子主义者还是觉得被窃取了权力。 逼宫的气氛愈演愈烈,加上周少柏c周少松的推波助澜,周玉莹似乎陷入了绝境,她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从未有过的愤恨情绪眼看就要压抑不住。 杨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手按在周玉莹肩头,一笔一划地悄悄写了个“变”字,便退后几步,静等事态的发展。 周玉莹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左肩,便感到一阵痒痒,羞红着脸强忍着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弄明白了杨素在写着什么,她灵机一动,对杨素点了点头。 “女子不能掌家是咱们宝大福的传统不错,但是传统是人定的,却也是人废弃的。”周玉莹一拍桌子,再一次将屋内的躁动压了下去。 周少松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就带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多新鲜呐,连‘废弃’这种字眼都出来了,玉莹侄女这是想反了天呀。” 周少柏立即出言附和:“宝大福订立这样的规矩,自然是为了生意着想,毕竟男子大气诚信的形象深入人心,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诚信?”周玉莹带着冷笑,扫了他一眼,“连对家人的诚信都不能遵守,凭什么信你能做的好生意?” “你!黄口小儿,你敢”周少柏一听她又拿当初的承诺说事儿,脸上就有点儿挂不住。 周玉莹哪里会给他插嘴的机会:“二叔,您也说了,规矩定下来,是为了宝大福的生意,现在为了生意,打破规矩又能怎样?” “不知各位看过《大华民报》没有,老旧的经营理念,已经拯救不了宝大福了。”她说到这里,露出了一抹诡笑,“你们几时见过杨大人这么年轻的朝廷大员。” 听这姑娘又把自己抬了出来,杨素差点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悄悄用手指捅了捅周玉莹的后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说好的不让我插手呢”。 “周小姐过奖了。”他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摸着胡茬嘿嘿一笑,“叶师常说‘世易时移,变法宜矣’,当今圣上用人更是只看能力品德,不问出身资历。” 说到这里,他脸上笑容更盛:“你们看本官,才做了几个月的官就谋了个钦差身份,这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说,周小姐的话本官当然赞同,总不能和皇上的理念对着来不是?” 好狠! 杨素为官这段时间,把叶一清那一套“顺势而为”学了个十足十,最擅长的就是以势压人。他也不知道这家族会议要扯皮到什么时候,要是一直在这家规上打罗圈架,真能从天黑说到天亮。 是以这位仁兄话一出口,便捎带上光熹,毕竟皇上金口玉言,家规再大,还能大的过皇上?能大的过国法?谁敢再反驳,那就是反大华!反当今圣上! 偏偏这不是密谈,周玉莹身后还站着一位内卫千户于大人,杨素说话处处是坑,要是一不留神,踩到陷阱中,人家一刀砍下来,啧啧你还真没地方喊冤去。 但是不反驳,那岂不是承认周玉莹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了?有大官撑腰,就是好呀 周氏兄弟对视一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叹息一声。他们也是在商场中爬摸滚打久了,知道此时再拿家规出来说事无非是惹人笑话而已,便陷入了沉默。 周玉莹左右瞧瞧,发现在场的各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便决定趁势而上:“诸位叔伯兄弟,侄女不才,仅仅半年便完成了京城总号销售额翻一番的诺言,若论经营才能” “恐怕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比得了我,毕竟你们都在赔钱!” 这话直击议事堂内众人的痛脚,周玉莹已经开启了“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的诸位都是乐色”的嘲讽模式,这种撕破脸皮的行为,杨素的评价是:正确而勇敢。 虽然不清楚这些宝大福的老人公开夺权身后有什么倚仗,但可以确定的是,若真的将京城总号交给了他们,无非是送了他们一个给南方分号输血的血泵而已,等待宝大福的一定是堕落的结果。 周少柏眉头轻皱,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变者恒通玉莹侄女,你应该清楚,北京总号之所以能起来,到底是沾了谁的光。那一套,对咱们苏杭两地的分号可没有什么用处。” “二哥说的是,玉莹侄女在南方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接手了生意,就真的能够做的比我们好吗?”周少松此时也站了出来,一同蹦跶。 周玉莹看了眼身后的杨素,良久才抿着嘴唇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付舒敏斋,可是李舒敏此人也不过是这几年才成的气候,若是根基c人脉有用,二位叔叔为什么战他不胜?” “哼,说你不在南方不知晓这边的复杂,你还不信?这李舒敏是真的有些门道的,他能够在一夜之间,让勾栏院的姑娘全都开始只认他们家的珠宝,你还说他没有人脉吗?”周少柏衣袖轻拂,似是对李舒敏的招数非常不屑,但又透着那么一点儿佩服的味道。 杨素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难道这李舒敏天赋异禀,把那些老鸨全都搞定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奇葩的想法从脑海里驱散开来。人人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李舒敏再怎么“俏”,也不可能改变这个行业的规矩。 但他到底是商人出身,拿钱去疏通老鸨的关系不是赔本的买卖吗?他是怎么和杭州的秦楼楚馆搭上关系的?还是说,他本人就是秦楼楚馆的幕后老板?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议事堂内的争论再一次进入了。 周玉莹一旦聊起了生意上的事,便会陷入冷静,她没再对两个叔叔吹胡子瞪眼,而是思忖着问:“两位叔叔既然认为宝大福的掌舵人应该有能者居之,那不妨说说你们如果接手生意,将会怎么应对现在的危机。” 周少柏与三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其实前段时间,舒敏斋便派人来讨论过合营的事情,但他的胃口很大,牵扯到了京城总号,我们这才” “合营?!还牵扯到了京城总号?!”周玉莹眉头大皱,“我们宝大福是百年老字号,进货渠道和珠宝手艺都要有优势,现在的劣势” 说到这里,她悚然而惊,狠狠一拍桌子:“你们狼子野心!” 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两家合营,那么现在占有销售渠道优势的舒敏斋,必然会接手店铺门面,在合营中分管珠宝的销售。而宝大福有于先生这样的技艺大师,肯定是分工制作进货这一块儿。 周玉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把销售交出去相当于自废武功,就算在合营中能够占到八成干股,最后的结局也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被舒敏斋一点点蚕食掉。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宝大福只有被人家随便揉捏的份,整个周家一旦拆分开,南方的市场,便彻底丧失了。 “更可恨的是,你们竟然打起了总号的主意,难怪我一回来你们就开这个劳什子家族会议,这是想把我宝大福的百年基业拱手送人呀!”周玉莹指着两个叔叔,俏美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红晕。 周氏兄弟被侄女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脸色早就黑了:“你不要含血喷人,什么叫‘把宝大福的百年基业拱手送人’?若是有办法,我们何至于出此下策?” 这周氏兄弟被承诺了多少好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杨素对这个倒是不甚在意,他比较好奇的是,李舒敏想要京城总号干什么? 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强取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商场上也得讲个张弛有度,这位老兄犯得着这么急着一步登天,打入京城内部? 这么想着,杨素便微笑着插话进来:“二位不要心急,本官对舒敏斋要拿下京城总号的原因有点儿好奇,你们不妨详细说说他们的计划。” 听了他的话,周玉莹气极:“杨大人,你怎么能” 她话音未落,杨素的手掌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肩头,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她抿着嘴唇,嘀咕了一句:“再信你一次。” 周少柏当然不会认为杨素站到了他们这边,他咬了咬牙:“杨大人,其实很简单,玉莹侄女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他们想要的是店铺的经营权,当然包含了京城总号。” 杨素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而且看来这还是不能让步的条件,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心急地夺权。” “杨大人,这可不是夺权”周少松听他说话,赶紧站出来辩解。 却没想到被杨素直接打断:“好了,是不是夺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嘛,终究是你们的家事,本官也懒得掺和。” 于先生被扣上勾结白莲的名头,锒铛入狱;宝大福被扣上走私的罪名,险遭抄家;舒敏斋跳出来想要兼并宝大福,打入京城市场。 这千头万绪一起冒出来,要说没有庞大的幕后推手,任谁也不会相信。偏偏看准了已经被折腾地半死不活的宝大福下手,走的又是商业的路子,让人很难插手进来,其间隐藏的那些事情便更难调查了。 “朝堂上被我折腾,商业上便以为是我的对手了?”杨素喃喃自语,“倒要看看,你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他沉吟片刻,已经有了坏心眼,便附到周玉莹耳侧,悄悄说了几句话。 周玉莹双眸越听越亮,到最后竟然发出了动人的神采,下意识地说道:“杨大人好计谋。” 她赞扬过后,清了清嗓子:“侄女认为,和舒敏斋合营是自寻死路,所以还请听听我的对策。” 周氏兄弟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杨素,直觉上感到这位钦差大人要出手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能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周玉莹对杨素的计划很有信心,便微笑着提高了音量:“过几日,便让伙计们放出风声,就说‘上面规定,杭州城内所有的妓女,必须佩带舒敏斋的珠宝’。” 周少柏微微一愣:“这算是什么策略,这不是相当于帮助舒敏斋打开销路吗?以前还只是生意上的合作,现在直接变成规定了,我们岂不是再也没了机会?” “非也。”周玉莹喜滋滋地一笑,“买珠宝的钱是哪儿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女人买珠宝的钱,都是从男人那里来的。无论是良家女子,还是妓家红倌人,他们的钱要么是来自父亲丈夫,要么是来自流连的客人,要说这些人的共通点啊,那就是都是男人。”周玉莹轻快地解释着。 但见众人还是迷茫不知所措,她便掩唇一笑:“男人,最重面子。当你的女儿或者妻妾佩戴着首饰上街,忽然被人指指点点,说‘这不是舒敏斋的珠宝吗,听说是专门供给妓女的’,你们说他们的面子还搁得住吗?” 于是,在场的各位男性无不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下,然后嘴角都不自然地抽搐起来,看向杨素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心道这人好狠。 杨素微微一笑,心想:“你舒敏斋不是在妓院有门路吗?那我就给你把私有渠道变成官方规定,把你定死了,看你还能怎么蹦跶?” 毕竟秦楼楚馆所能支撑的珠宝市场就那么大一点儿,真正庞大的消费群体还是那些良家,舒敏斋虽然门庭若市比较诱人,但一旦打上“妓家专供”的标签,啧啧 周少柏心里想着李舒敏承诺的好处,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散播留言可是大罪,玉莹侄女,你这是想要让宝大福万劫不复呀。” 杨素看傻瓜似的瞧了他一眼:“那个,听说杭州的很多画舫极有特色,本官造访的时候,会注意瞧瞧的” 他眼光在众人间扫过:“哦,对了,你们两个应该经常去吧?等本官应付完公事,带我去逛逛如何?嗯,顺便叫上辜大人,都是文人雅士嘛。” 他的手指,正落在周氏兄弟各自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此签和解 杨素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周家住了一夜,周氏兄弟虽然对这位强势的钦差大臣放弃了抵抗,但听着来回巡逻的内卫的脚步声,还是如临大敌,以至于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当他们顶着熊猫眼布置完相关事宜的时候,却没想到竟然迎来了另一位大官,正是新任的杭州税监,东厂厂督董公公的亲信丁子良。 这丁子良大约四十出头,身材很高,却不是大腹便便的形象,最令人惊讶的是竟然生着些细密的胡须。如今他一身便装,也不再总是习惯性地弓着腰,让有过几面之缘的杨素差点儿没认出来。 杨素微笑着迎上去,上下打量他一番:“丁公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您的变化可真够大的。” “哈哈,杨大人呐,杂家经常听董公公念叨您的话,说什么‘能出来干事儿的才是真爷们’,以前没觉得什么,这出来十几日,才有了深刻的体会。”丁子良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嘴角笑得都快扯到耳根去了。 杨素点了点头,又与他寒暄一番,丁子良才说明来意,竟是提议与他共游灵隐寺。 原来丁子良虽然有叶一清的默许,董遂良的鼎立支持,但终究来杭州日短,接管税收的事情还是用了不少时间,竟然连杭州最出名的几处景点都没有去过。 杨素将接风的宴席推后了一天,自然也就空出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丁子良就算再不开眼,也不会带着他直奔杭州商会,于是便安排了这次出游。 杨素是叶一清的弟子,南方算是他的大本营,只要跟丁子良表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谁还敢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轻掠其锋?花花轿子人人抬,杨素自然也不会扫了这位大太监的兴致。 今日丁公公是主,请的主客是钦差大人,既然自己受了邀请,杨素自然不会放下陈元十和周玉莹不管,于是一行四人便动身直奔着灵隐寺去了。 披着大红袈裟的老方丈慧光禅师,早就率着知客僧和小沙弥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口,杨素便朝着于铖点了点头,于是护在身边的内卫们便各自散开,占据了有利地形,远远地保护,不让他们受到打扰。 灵隐寺的名头甚大,又有着特殊性,除了天王殿c大雄宝殿c药师殿三殿以外,还有飞来峰和灵隐铜殿这样的特殊景点,无论何时,都是香火极旺的。 此时正是紫玉兰的花期,飞来峰周围的阵阵花香,伴随着善男信女烧香的烟火气一起扑来,佛教的气氛异常浓郁。 看着这个场面,随在几人身边的知客僧便有些自得,竟然脱口说出“本寺不愧是”他话说了一半,方觉得在几名朝廷大员面前说出这种夸耀的话有些孟浪,便赶紧住了口。 杨素看了眼慧光禅师,见他不悲不喜恍如未觉,便暗赞了一声好定力,然后微笑着说:“不愧是什么,不愧是杭州第一寺?还是不愧是顶尖名寺?” 那知客僧立即额头见汗,他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方丈,压低声音说:“是小僧失言了。” 杨素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至于原因,那就是穿越之前的信仰,但他不愿对别人的话指手画脚,便不想再做纠缠,谁知道丁子良竟然说话了:“杂家听闻‘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诳语作何解释?” 噗嗤一声,杨素笑了出来,他是真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拍马屁,便摇了摇头:“丁公公,诳语嘛,就是说大话,说谎的意思,‘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不是出家人的专利,咱们做官的,也应该恪守这个信条。” 董遂良微笑着点头,看了眼那个知客僧:“你刚才可不是失言,而是真心话,所以你说了诳语。” 杨素哈哈大笑,暗道这太监果然可爱,他看了眼还是不站出来辩解的慧光禅师,只好自己出来给人家个台阶下:“丁公公,出家人说到底也是人,若是摒弃了七情六欲,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胭脂染小莲花。芳情乡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吟罢这首诗,他微微感慨,“几朵小小的玉兰,都能牵动僧人的情感,更何况这香火鼎盛的场面呢?” 慧光禅师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杨素:“杨大人文采斐然,这首诗是否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杨素打断:“本官还真以为方丈大师不为外物所扰,原来还是有能够牵动你心弦的事情嘛,这首诗不过是本官拾人牙慧,还是不要题在这里了。” 慧光禅师被他打趣了一句,也不觉得尴尬,虽然没有再次请求,但还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的遗憾。 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杨素还真怕被他给说动了,自己忍不住又做出什么抄诗的事情来,以致自己心中对先贤有愧,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 他四下张望,只见旁边有一处围了茫茫多,满是人,便走进了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求签的供桌,桌后坐着一位得道高僧,围着的善男信女们不由得不信。 依着杨素等人的身份,身边又有方丈跟着,求签自然是不用花钱的,杨素便招呼着几人过来试一试。 陈元十作为苏州首富,他的货经常要在路上跑来跑去,是以还是有点儿迷信的,对祈福c求签这种事情自然是轻车熟路,他见别人都拿着身份不好意思上前,便由自己抛砖引玉。 这位仁兄还真是此中高手,拿着木桶闭着眼晴轻摇,在心中想好了求什么,便微微一磕,从里面掉出了一个竹签,上面写着个序号“五十”。 杨素离着签架很近,但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出手帮忙,便等着陈元十自己拿了签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五湖四海任君行,高挂帆蓬自在撑。若得顺风随即至,满船宝贝喜层层。” 杨素看到这里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开口:“这签倒是好解,说的是自在休游,不需着力跟上了风向就能财运滚滚,可为什么是个中签呢?” 久病能自医,这解签也是如此,陈元十哈哈一笑:“这签只能解财运,是一签一解,所以才是个中签。不过草民家庭和美,身强体壮,也不用求什么姻缘c福寿了,能解了财运便好。” 说完这话,他喜滋滋地压低了声音:“杨大人,依着草民看,这上面的东风说的就是您,草民已经跟对了风向呀。” 杨素哈哈大笑,暗道这个老陈会说话,便和他聊起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正说话间,周玉莹已经求了一签,走了过来。 几人便好奇地伸头去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轮明月照银河,照见银河织女梭。喜鹊填桥云结彩,联姻何用老人多。” 这可是上好的姻缘签呐,几个大人互相望了一眼,轻咳一声,赶紧把头扭向了一边,就连丁子良都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把目光移开。 谁知周玉莹脸色变的通红:“明明问的是财运呀,你蹦出来是干什么,想要看我的笑话吗,不行,我得再去试一试。” 她这话一出口,便被陈元十拉住了:“玉莹侄女,这求签哪能这么来,求不着想要的就再求?这不是闹着玩呢嘛依叔叔看,你就是姻缘到了咳咳,当叔没说,您去问问方丈,看看有没有别的解法。” 慧光禅师哪能想到这事儿又到了自己头上,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总不好胡乱给人家姑娘解签,便说:“本寺有专门解签的僧人,若是周小姐有疑惑,不妨去试试。” 被人家这样当皮球踢来踢去,周玉莹哪里还不明白慧光禅师的意思。她气恼地看了眼手中的签条,便想揉成一团,但又怕这样做就不灵验了,不知怎么就有股委屈袭上心头,气恼地瞪了杨素一眼。 杨素微微一愣,感觉背后冒了一股子凉气,便赶紧逃命似的跑过去求签,他本来是不信这一套的,但谁叫此时芒刺在背呢。 他求到了第七十八签,打开签条一看,只见上面“上上”两个大字特别引人瞩目,内容是:“云散月重明,天青万里晴。虽然多阻滞,花发再重荣。” 对于杨素,慧光禅师可就主动多了,他扫了一眼签条上的内容,微微一笑:“这似乎可以一签多解,无论杨大人问什么,应该都能解决。” 杨素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到底想要问什么,若问姻缘,这签上的内容似乎预示着他和唐赛儿以及叶紫萱的感情都会有个好的结果;若问事业,这签便可以解释成虽然会经历磨难,但必然能够迎刃而解获得成功。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在京中与河南境内的遭遇,发现竟然还真的都是这样。 过了片刻,他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世界上的成功人士,哪个没有经历过挫折和磨难的,这签与其说是一种预言,倒不如说是一种鼓励,叫杨素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低头的鼓励。 这么想着,他又打开自己的签条看了一眼,便将它折好收起,然后微笑着看向丁子良:“丁公公,就差您了。” 丁子良也就想着凑个热闹玩玩,便也抽了一支,却没想到居然是个下签,就连慧光禅师都有点儿蒙了,毕竟下签一个月能有一个人抽中就不错了,这位税监公公怎么就这么寸呢? 众人脸上都比较尴尬,反倒是丁子良自己比较看得开,低声将内容念给他们听:“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心肠勿起歹。只待有人轻着力,枯枝老树再生花。” 念完四句话,丁子良的脸色变得微微有点儿黑,杨素虽然很想笑,但还是走上前来出言安慰:“丁公公不用担心,此卦枯木生花之象,说您凡事自有成就。” “只是最好待着别动。”丁子良脸色更黑,看了眼手中纸团,右眼皮突突直跳,“难道杂家真的这么背?” “丁公公还是莫要多想,依本官看,这应该是中签才对。”杨树轻咳一声,看日头渐高,变岔开话题:“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咱们现在赶回去怕是要错过饭点儿了,不如就在附近寻家店怎么样?” 听到吃饭,丁子良脸上的表情又一次闪过了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沉吟片刻,长长地舒了口气:“杨大人,这灵隐寺的斋菜颇为有名,杂家已经定好了地方,咱们这就过去吧。” 灵隐寺里面的素菜馆,在大雄宝殿和天王殿之间靠右手边,招待普通香客的素面最是好卖。 杨素对于这种素菜不怎么感冒,但佛手笋c罗汉斋c八珍和合这几道菜在丁子良的一番吹捧下,还是让他动了心,众人便一同前往了隐灵寺的素菜馆。 谁知几人刚刚进入订好的房间,竟然发现屋内正恭敬地站着一名男子。 这人三十多岁,衣着华贵,但却没有有钱人的那种身宽体胖的富贵病,此时正毕恭毕敬地恭着身子,似乎早就知道几人会来似的。 于铖面对突发情况却是反应极快,手上钢刀出鞘,立即站到杨素身前:“你是何人!” “怕是杭州的商人吧,没想到店家竟然会弄出这样的差错。”杨素一边试探着说话,一边打量这人的反应,却没想到他竟然纹丝不动,一点儿也不惊讶。 却没想到丁子良站出来说话了:“于大人不用担心,此人是杭州城的著名珠宝商人李舒敏,杂家能够这么快接手杭州的税收,他可是鼎立支持的。” 这么说着,他拉开一把椅子引导着杨素坐下:“杨大人,这可是东厂的自家人呐,若没有李先生出力,杂家哪能这么快理清杭州城的复杂关系,这顿斋饭的钱,还是李先生出的呢。” 杨素眉头轻皱,眼神在两人之间游弋,忽然展颜一笑:“您这是宴无好宴呀,可曾记得那签上是怎么写的?” 劝君耐守旧生涯,把定心肠勿起歹。说的可不就是这个场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哗众取宠 因为有李舒敏和周玉莹两位商界冤家在席,一顿上好的斋菜,杨素竟然吃得食不知味。丁子良倒是老神在在,不断品评着菜品,好不悠闲,似乎全然不觉气氛的尴尬。 他的想法,杨素一眼便能看透。钦差初来杭州,竟然在一家商人的府邸住下,和周家的亲近之意任谁都能看出来,而丁大太监明显是站在李舒敏一边的,这才将他拉来请一个客,想着能破坏杨素和周家的关系。c 这不禁让杨素对李舒敏又高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这位仁兄承诺了什么好处,竟然把眼高于顶的京城来的税监治的服服帖帖。 杨素越发好奇起来,既然想要摸清李舒敏的底,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拉对立面,自己表现出一心支持宝大福的一面,看看对方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他瞧了眼还在悠闲地喝着清茶的丁子良,微微一笑:“公公,现在不过午时刚过,还不是回去的时候,本官想要和周小姐往西湖去游赏一番。” “那感情好,杂家也”说到这里,丁子良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在杨素和周玉莹间游弋了片刻,“咳咳,杂家也不过是个粗鄙之人。杨大人游西湖,必然是兴致所起,不会奔着西湖十景这些俗物去,杂家就不陪着去给您扫兴了。” 这家伙话题转移得倒快,竟然把举世闻名的西湖十景说成是俗物,但好歹不会再和李舒敏缠着杨素了。 杨素摆脱了他们的纠缠,也就不再心急,不紧不慢地接着吃菜,这回却成了另外几人额头见汗,有些焦躁地看着他。 终于,等到他停下了筷子,屋内如坐针毡的几位都长舒了口气,丁子良撂下一句“杨大人别忘了今晚崇华楼的晚宴”,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周玉莹瞧着这个场景,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大哥,你真是喜欢放赖,他们定然以为咱们之间有什么。”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杨素看见守在一旁的于铖似乎是睡着了,便轻轻摸着下巴,“李舒敏连丁公公都能请得动,还说他在杭州没有根基,你那两位叔叔,也真够蠢的。连敌人手里的牌都摸不清楚,还好意思做生意呢!” “敌人手里的牌摸不清没关系,自己手里的牌心里有数就好了,我们宝大福有你杨大钦差保驾护航,还怕什么舒敏斋呀。”周玉莹脸上笑意更浓。 杨素摇了摇头:“只不过就是苦了你,先是上了民报的广告,现在又做了我的挡箭牌,与女儿家名节有亏。” “‘世间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在乎那些风言风语的,女子须有自己的才能,若处处依附男子,便是失了自我。’”周玉莹俏皮地皱皱鼻子,“杨大哥这句话我可是一直记得的。” 杨素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岔开话题,和周玉莹一起出发前往西湖。 灵隐寺坐落于西湖以西,不过三四里地,两人刚刚用过午饭,也就舍了车马,聊着天闲庭信步往东面走,没过多久,便能远远望见西湖清澈c碧绿的湖水。 一阵微风拂过弧面,还不是很茂密的荷叶便随波而动,像翠绿的伞。在荷叶间,几枝含苞乍开的荷花高高的挺立在湖面上,如同亭亭玉立的美人。 “赛儿”杨素看着那几只白色的荷花,下意识地想到了不知身在何方的恋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周玉莹微微一愣,看向喃喃自语的杨素:“杨大哥,你刚才说了什么?” 杨素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我瞧这湖山胜景如画图般展开,便一时失了表达的能力,你可别取笑我。” “杨大哥又不说实话了。”周玉莹莞尔一笑,远远看见前面河堤上仕子穿梭,游人如织,情景十分的热闹,便指着那里,“咱们去那走走。” 于铖看这两人玩兴正浓,偏偏还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只能无可奈何地吩咐几个手下先去占据险要位置,又让四名内卫散在两人四周,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于是两人行在拥挤的河堤上,却出现了周围连个擦身而过的人都没有的情况。 河堤之上人声鼎沸,玩杂耍的,卖茶果的,做女红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位老丈,拿着一个特别大的毛笔,沾了湖水在地上写字儿,也有很多人围观。 两人正漫步玩赏间,已经到了河堤的中段,他们赫然注意到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正在讲课,周围为了不少人,其中几个东瀛女子最是引人注目。 “咦,那是什么奇怪的服饰?”周玉莹看着几个东瀛女子有些不解,“怎么身上披个被子,背后背个枕头就出来了,这些番夷果然不通礼教。” 杨素直接笑喷了出来:“周大小姐,那个叫和服,是东瀛的民族传统服饰,由咱们汉族的服饰发展而来,所以在当地被称为‘吴服’。” 解释了一通之后,杨素的兴致也来了,毕竟现在大华海禁,外籍人士除了僧侣c留学生之类的特殊职业,都不能轻易踏足本国领土,这几个东瀛女子一定是偷渡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实在是有点儿奇怪。 他自己不好亲自上前和外族女子交流,便招了招手,让于铖上前打探。 于铖自己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杨大人,下官也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老于呀,我记得内卫有刺探情报的职责吧,这种事情都害羞,你让陛下怎么放心。”杨素拍拍于铖的肩膀,再一次笑出了声,“行了,本官去,你学着点儿。” 杨素大摇大摆地走到人堆中,缓缓贴近那几个化着浓妆的东瀛女子,忽然见其中一个喉咙处皮肤及其粗糙,便微微有些诧异,放慢了脚步。 他沉思片刻,转换了目标,拉住身边一个年轻后生:“这位兄台,咱们大华不是海禁吗,那几个女子是外族人吧,怎么就” 谁知那个年轻后生将衣袖一甩:“禁声,仔细听先生讲课。” 杨素微微一愣,却听那先生把理学批评的一文不值,更是将科举制度说成是为乱国家根本的祸患:“科举制度使儒学成为统治者奴化臣民的工具。” 听到这里,杨素不禁诧异地摇了摇头,心道又遇到一个愤青,他叹了口气,便想再去问问别人。 谁知宣讲的那人对自己的论调及其自信,他站在个木箱子上,将杨素叹气摇头的举动尽收眼底,竟然点名要拉杨素出来单挑:“那位先生似乎对鄙人的言论很不屑,有什么想法不如大声说出来,与我等争辩一番。” 好一个“我等”,竟然将这些听众都算作自己的信徒了,杨素看了一眼凑热闹的人:东瀛女子,身着破烂衣衫的读书人,凑热闹的老汉 在这么一群人面前跟你辩,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杨素摇了摇头:“不敢对先生的言论指手画脚,本本人还有要事,这便” 他刚想转头就走,却没想到那人竟然直接拦在他的面前,拱手作了一揖:“山飞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远处的于铖看到这一幕,便伸手按在钢刀之上,缓缓地靠了过来,却被杨素用眼神制止了。 杨素叹了口气,也拱手作揖:“琼州杨素。” 毛飞道听这位仁兄终于肯接招了,立即欣喜若狂,他踩过的人何其多,见着杨素的穿衣打扮,便知他是位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只要辩赢了他,绝对是扬名的好事。 这么想着,他沉思片刻整理思路,说道:“科举取士,必须发扬孔孟思想,不可任意抒发自己的感想,甚至现在演变成了八股文,连格式都固定了,压抑了那些本来不擅长科举科目的人的思想。” 杨素听了这话,暗道这位仁兄果然和别人隔一路,他在朝堂上和那么多大臣争辩过,哪个不是引经据典,这位倒好,直抒胸臆,完全是直球进攻。 他摇了摇头:“毛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年的会试,一甲三名,二甲九十名,三甲二百零八名,合计三百零一名。而我华朝有多少人口呢?” 毛飞道微微一愣,弄不明白杨素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且他也不知道华朝有多少人,只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反倒是周玉莹这位珠宝大商先开口了:“应该将近二万万人了吧” 这个数据与户部的统计相差不大,杨素便点了点头:“二万万人呐,会试三年一次,诸位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比例,若是各人有各人的写作风格,必出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难分高下的情形,那考官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立即自问自答:“那就只能以个人喜好取用,这就有失公平了。” 辩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画圈子,在自己的领地内和对方战斗,毛飞道见旁听者都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这才发现被他扯得远了,赶紧抢声说:“鄙人说的可不仅仅是八股文,科举制度,整个都是错的。” 杨素听到这里,便将目光移向这位仁兄,等着他讲道理c摆事实,进行论证,谁知这位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住了口,开始等着杨素的反击,好叫人哭笑不得。 杨素无可奈何地一笑:“毛兄,你好歹说说科举制度到底哪里是错的,这样说话,我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毛飞道微微一呆,整个脸挣得通红,这才想起平时经常用的说辞:“普通人家哪里有钱读的了书,及第者还不都是那些达官显贵?” 杨素叹了口气:“毛兄,万松书院就在西湖周边,很多鸿学大儒在那里讲课,有时间你不妨去听听。放心,免费的。” “你什么意思?”毛飞道如同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脖颈处都是一片通红。 杨素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秦汉时期,官员由中央直接任命,那么这些人从哪来?答案是名望。也就是一个人出名,就有机会。例如曹操,不好好读书,是通过举孝廉入仕,说白了就是没知识但是品格还不错,这个意思。” 杨素之所以要用曹操的例子,是因为这个世界历史的分叉是诸葛武侯北伐功成,曹丞相白面奸臣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样就可以体现出孝廉的坏处了。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而科举制度的优势,就是选拔没有背景的人,可以从一帮泥腿子里选拔可用之才。所以,科举才是真正的创举,是平头百姓翻身的机会,与你说的相去甚远呀。” 当然,有些话他还是憋在心里没说的,例如:科举可以选拔和中央价值观相同的人 毛飞道听到这里,怯懦着说不出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素面前:“先生大才,是我眼光短浅,请先生收我为徒!” 什么情况?杨素自己还没说过瘾,就把这家伙辩得五体投地了,这展开也太神奇了吧。 看着眼前这位忽然要拜师的人身上的奇装异服,杨素忽然明白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想要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而已,自己废了那么多唇舌,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输赢。 这么想着,他挥了挥手,于铖立即会意将毛飞道架到了一边,压低声音:“你要是再敢瞎嚷嚷,就把你丢到湖里喂鱼。” 毛飞道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权力人物,心中愈发兴奋,嘴上叫得更欢实了,要是杨素真肯收他为徒,那可就 然而,他美梦才做了没几秒,就被于铖按住了嘴,一个内卫的腰牌在眼前晃动,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威胁的话语:“你会游泳吗?” 接着他便不敢说话了。 杨素看着远处那一场闹剧,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走到周玉莹身边:“没想到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他话音未落就被周玉莹打断:“你可别忘了刚才要让于大人学什么!” 杨素一呆,这才发觉竟把正事忘了,赶紧抬眼去看,却哪里找得着那几个东瀛女子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云谲波诡 杭州的烟花之地虽然比不得秦淮河那般冠绝天下,但好歹也是颇有名头,酒楼妓馆笙歌盈耳,吸引行人流连忘返。 周玉莹有些别扭地看着周遭水酒c熟菜以及各式小吃的摊贩,也不搭理杨素,而且有越往崇华楼去,越不愿意说话的趋势。 崇华楼是一座傍西湖而建的四层小楼,从这里往湖面眺望,便见码头附近画舫如织,灯火通明,偶有咿咿呀呀的女声传来,却是普通姑娘唱着《思凡》,原来是还没到每天生意最兴隆的时候。 杨素看得好笑,凑过去问她:“周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崇华楼聚会是我们这些官僚扯皮的酒宴,不邀请你去,实在是因为你去了对宝大福也没有半点儿好处呀。” “不是因为那个!初来杭州时,以为崇华楼不过是个吃饭的馆子,没想到”说到这里,她才觉得这件事似乎不是自己该管的,忙又补了一句,“杨大哥,你可别做出对不起紫萱的事情!” 说到这个,杨素就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位仁兄心里头,还真装了另一个女子,只不过爱情来得仓促,可不是自己能够随意控制的。 他轻轻叹息一声:“钦差大臣的接风宴是正式的场合,应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不过你放心,就算是有,我也会洁身自好。” 有一句话他没好说出来,要是把第一次交给了勾栏院的姐儿,那可就有点儿太对不起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晚的西湖及周边地区作为这座城市的商业c娱乐中心,终于苏醒过来。每一处画舫和酒楼,丝竹之声大作,它们交相呼应,编织出一支诱人的组曲。 杨素与周玉莹交代几句,便唤过于铖,让他安排几名内卫护送周小姐回府,这才慢慢走向崇华楼门口。 此时崇华楼虽然仍然接待普通客人,但是任谁看了门前四名凶神恶煞的官差,都知道今天怕是有大人物要来,自然没有敢靠近的,崇华楼便显得极其安静,与周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在大门外边的辜敏道远远看见杨素慢腾腾地晃悠过来,便微笑着迎上:“杨大人,杭州城最有名的四位红姑娘刚刚到了,您来的正是时候!” “辜大人,下官也是初来乍到,没想到咱们同僚之间小酌几杯,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杨素嘴角一抽,呵呵赔着笑,“下官没什么经验,全凭辜大人安排了。” 辜敏道差点儿笑出声,憋得老脸通红,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杨素这样年轻有为的京官居然在风流场中毫无经验,知道了这个秘密,顿时觉得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他凑上来压低了声音:“杨大人不用担心,一切由本官安排就是了,而且咱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放浪形骸,您不必” “那就好,那就好!”杨素赶紧连连应承,擦掉了额头的汗,他两世为人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面对妓家女子,尺度确实拿捏不准,太过保守或者放浪都会引人笑话。 辜敏道又是一番言传身教,这才和杨素一同直入崇华楼的四层,原来这里已经被杭州府的官员们包了圆,大家正翘首以盼,等着钦差大臣的到来。 整个四层似乎被布置成了一个会客厅,东西两侧各摆放着一排桌椅,北侧只有三个主座,南边则是一扇巨大的窗户,主座上的客人能将西湖美景一览无余,中间的场地却是空了出来,似乎是用来表演歌舞用的。 杨素在南都和苏州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对于南方官员超规格的接待环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然见怪不怪,便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于铖不用跟着,于铖便派人去了厨房监督,顺便叫几名内卫在附近彻查。 场中诸人杨素没几个认识的,只好在辜敏道的引见下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在中间的主位上坐下,右手边是丁子良,左手边是辜敏道。 杭州的官员倒是挺会来事儿的,待到酒席一开,便对着杨素敬了一轮酒,上来就把他灌得有点儿头晕,接着丁子良便笑呵呵地一拍手,从楼下走来四名娇娇悄悄的女子。 杨素顶着微醺的醉眼瞧这四位女子,便发现她们虽然容貌上不及紫萱和赛儿,但是胜在身段撩人,从头到脚,竟然没有一处不透着女人味。 杨素虽然官职很低,但是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头,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人,自然要艳绝杭州的佳丽前来伺候,只见四名女子中自觉地走出一人,缓缓来到杨素身边,竟然在他腿上坐了。 这姑娘技巧极好,坐在杨素身上轻若鸿毛,偏偏又让杨素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和体温,身上的香粉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杨素,这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这女子本来艺名是虹儿,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名字,但经过妈妈的调教,练就了绝色的扇子舞,又得了个新艺名,唤作香扇儿,却是雅致得多了。 这香扇儿何曾见过杨素这样年少风流的朝廷大官,身子便在他身上拱啊拱的,曲意逢迎频频敬酒,偏偏说话又很多花招,杨素这样的欢场新手,哪里是她的对手,便又被多灌了几杯。 狎妓乃是风琉韵事,无损私德,见到钦差大人放开了,在座众人自然不加顾忌,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酒至半酣,丁子良忽然呵呵一笑:“杨大人,觉得这杭州与南都c苏州比起来,如何?” 杨素虽然饮了酒,但脑子反而更加灵光,他感觉丁子良话里有话,便谨慎地说:“各有特色!说来可惜,本官竟然没去领略秦淮风光,今日见了香扇儿才觉得后悔至极呐。” 秦淮河的画舫妓馆天下闻名,幸好杨素没有去过,不然要是一做比较,把杭州佳丽比了下去,那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杨大人,杂家必须得跟你说,若论妓家女子,秦淮河确实是当世第一,但是”丁子良似乎听出了杨素的意思,他哈哈一笑,“咱们杭州,也有他们那儿没有的特色。”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杨素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茬说下去:“您这么一说,本官可就来了兴趣,丁公公不如介绍一番?” 他此话一出,丁子良忽然颇为自得地一齐大笑:“杨大人,南都可见不到异族女子哦,您就请好吧!” 此话一落,他再一拍手,从楼梯口竟然走上了六名东瀛女子,穿的还是周玉莹口中的“被子加枕头”套装——和服,原来这就是丁子良所说的异国风情。 接着,又有几名乐师走到四层,这六名女子便排成一二三的一个小三角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时而幽雅而含蓄,时而生动活泼,时而摆出戏剧性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 杨素看得微微一呆,他知道东瀛的歌舞伎厅向来是不对外族人士开放的,而且风俗场所也不会做皮肉生意,怎么会有人来杭州开起了青楼呢? 其实真正一知半解的是他,日本古代(江户时代)的歌舞伎与现代的不同,她们除了卖艺之外还要负责接客,他却是以为现代的歌舞伎沿用了以前的传统。 坐在他怀里的香扇儿看他双目发直,便有些吃味,心道这杨大钦差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货色,见了异族风情,便忘了自己的好,于是便又开始挂在他身上晃悠,好让他回神。 杨素这次确实是回神了,而且酒意也醒了半分,他轻轻皱着眉头,贴到正看得兴致勃勃的辜敏道耳畔,压低声音:“辜大人,咱们不是海禁吗?怎么会” “哦,你说这个事儿呀!”辜敏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杨大人可曾听说过倭寇?” 杨素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辜大人别忘了下官也是南方人!” 辜敏道哈哈大笑:“这些东瀛女子也是可怜人。我大华水师两年前频频重拳出击,多次打击倭寇,偶尔也能解救出一些普通的东瀛女子,但是送回东瀛要舟车劳顿,她们自己语言不通又不会生产,所以” “所以,便有商人发现了其中的商机。”杨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生出了别的想法。 这些东瀛女子步法与鼓点完美契合,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要说她们没有专业的歌舞伎老师训练,打死他也不信。 只不过大华的官员不清楚歌舞伎在东瀛是怎样一个特殊的风俗行业,只以为她们与平常青楼女子一样,只是顶着个异族人的名头而已,这才没能发现其中蹊跷。 杨素心中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只能提起干劲,越发精神地盯着场中的舞蹈。 这可让他怀里的香扇儿更加吃味起来,低声抱怨:“这些东瀛女子的舞蹈有什么好看,阴阳怪气地不说,又不通礼节,衣冠更是可笑,杨公子你怎么” 听到这话,杨素还没觉得什么,反倒是丁子良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香扇儿小姐竟然吃味起来了,杨大人,才一面就让美人倾心,您实在是厉害!” 于是场中众人都跟着奉承,丁子良便微笑着示意让东瀛女子停下舞蹈:“咱们看得兴起,却不能坏了杨大人才子佳人的美事儿,你们下去吧!” 这么说着,他挥了挥手,乐师和歌舞伎便恭敬地叩首施礼,有序地走下了楼梯,没想到为首的那名东瀛女子却没有离开,而是施施然走到丁子良身边,坐了个满怀。 这丁子良身材高大,蓄着胡须看起来也颇有男人味,但终究是个太监呀! 他似乎注意到了杨素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呆滞,却不以为忤,微笑着说:“杨大人,咱们大华律法可没有规定太监不能狎妓呀。” 这句话差点儿让杨素咬掉了舌头,他咳嗽一声:“丁公公,是本官失礼了。” “无妨无妨,想来您也是头一次见吧!”丁子良嘿嘿一笑:“其实在家本来可以选择管理面积更大的其它区域,只是杭州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呀。” 说到这里,丁子良竟然轻轻挑起那东瀛女子的下巴:“贺子虽然不会咱们大华语,但恭顺守礼,又有外族人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听这位大太监竟然说起了风流韵事,杨素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扫了眼辜敏道,发现这位老大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觉得越发尴尬了。 他不知道如何扯开话题,只能硬着头皮接茬:“丁公公为人所不敢为,果然” “是纯爷们,真汉子!”丁子良再一次哈哈大笑,“杨大人,在家出来办差能这么有权力,这么有牌面,这一切还是拜您和董公公所赐,可以这么说,你二位就是杂家的恩人呐。” 杨素连道愧不敢当,却没想到丁子良居然率先扯开了话题:“杨大人,您此次南下,督巡南方商事,为万国博览会募银,本来与杂家这个税监关系不大,按理说,吃了今日这顿饭,咱们便是不相往来的井水河水了。” 杨素见他终于要说明来意,便点了点头,想要让场中妓家女子退散,却被丁子良制止了:“杨大人,其实杂家有一事相求。” “哦,丁公公的面前应该是一片坦途才对呀。”杨素的目光扫向杭州府众官员,见他们都在点头,显然是给了丁子良最大的方便,“你有东厂照拂,不会有什么难处吧?” 丁子良摇了摇头:“杨大人,杂家说的不是这件事儿。开门见山吧,杂家希望您对于宝大福的事情一定要公事公办,串联白莲教,就是谋反的大罪呀。” 杨素微微一愣,暗自心惊李舒敏的能量,竟然让丁子良这么直白地说话:“丁公公,本官可不是因为私人感情” “杂家清楚!”丁子良打断了他的话,慢慢伸手指了指贺子脖子上的项链,“宝大福,是真的该寿终正寝了。” 杨素微微一愣,目光移向香扇儿的脖颈,发现那项链果然是舒敏斋的产物,这才看向丁子良腿上的贺子。 只见贺子也戴着舒敏斋的首饰,然而,让他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贺子的脖颈处的皮肤竟然异常粗糙,似乎被刀片刮过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撕破脸皮 杭州府衙内,正是一片人声鼎沸,宝大福作为地方上有名的珠宝商,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引来无数居民观看审理,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同。 于先生过堂似乎是辜敏道心血来潮,突然起意,连让宝大福请讼师的机会都不给,不过任谁都知道,这次事件是两位陪审官员的争斗,钦差大臣杨素大战杭州税监丁子良。 杨素坐在陪审的座位上,想着昨日丁子良看自己的眼神,再看今日这位胖太监对自己是爱答不理的,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自己这样力挺宝大福是对的。 辜敏道轻咳一声,看了看两位陪审官员,见他们都不露声色,便尴尬地嘿嘿一笑:“杨大人,丁公公,咱们现在开始吧?” “您是杭州知府,谁还能左右您审案不成?”丁子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就算是钦差大臣,也没那个权限不是。” 辜敏道脸上越发尴尬,南方的官员哪个不跟叶一清沾亲带故,是以对杨素都是大开方便之门的,这丁子良真是不枉这么个名字,说话还真的带着钉子。 杨素见到这么个喜怒形于色,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也有些挠头,对辜敏道点头示意,说明自己准备好了。 辜敏道便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升堂!” 立在两旁的公人衙役便将手中不棒戳地当当作响,齐声呼和:“威~武~” 杨素也是第一次见地方上审案,他不太清楚流程,但还是明白辜敏道应该能做到不偏不倚,便静观其变。 “带人犯”辜敏道惊堂木再下,这才觉得说错话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素,发现这位仁兄竟然完全没察觉,这才松了口气,“带嫌犯于先生上堂。” 然而就是一个字的差别,意义却相差千里,堂上诸人哪一个听不出辜敏道刻意改变了说法,一时间议论四起。 杨素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门道,他不知辜敏道是无心插柳还是刻意为之,只是大有深意地看了眼这老头子,嘿嘿一笑。 偏偏这个笑容被丁子良瞧得一清二楚,他气恼地瞪了眼辜敏道,暗恨这帮文官玩文字游戏,竟然这样引导舆论。 辜老爷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实在是稀松平常,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口误就被两位大佬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只能权作未见,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继续审案。 此时于先生已经被带上了堂,杨素发现他虽然神色委顿,但看起来没受什么虐待,这才放了心,意识到李舒敏的触角还没深入到杭州府内部。 一番诸如姓甚名谁c家居何处之类的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之后,辜敏道一拍惊堂木:“于先生,本府问你,根据宝大福的账目显示,为何今年五月可入白银七万两,而光熹八年,整整一年也不过是十九万两。” 若要坐实宝大福的走私,从岁入的不合理性来查出其中疑点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是,任谁都知道《大华民报》广告位的厉害,辜敏道这样裸地帮宝大福真地好吗? 杨素有些疑惑地瞧了一眼丁子良,却发现他老神在在,对这件事似乎浑不在意,便觉得甚是奇怪,心中思索他到底会使用什么套路。 于先生思索片刻:“草民是敝号的大挡手,按理说收入上的事情不该过问,但是自今年五月为何营收如此之巨,实在是人人都清楚的。京城兴起了《大华民报》的潮流,宝大福不仅是第一个广告商,还是今年一年的冠名商,这些收入上的增长,应该是来自京城总号吧!草民相信,旁听的杨大人也可以作证。” 杭州是个发达的城市,百姓中还是有不少人听说过《大华民报》,但他们都不清楚杨素是此事的策划者,又一次议论起来。 杨素微笑着点了点头:“为了判断广告位的作用,我们确实统计了各各广告商的收入增长,因为珠宝首饰行业的特殊性,宝大福反而是增幅比较少的。” 杨素既然发了话,丁子良自然不会沉默,他呵呵一笑:“月入七万两,杨大人还真是点石成金的财神爷呐,杭州一年的盐税也不过才六十万两,区区一个宝大福啧啧啧” 这话让百姓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普通人眼中,盐是日常用品,是每个人都要使用的,这种东西每年创收不过六十万两,而宝大福还真是暴力啊。有了这个想法,他们看于先生的眼神也就变了。 杨素听着百姓的咒骂声,暗道这丁子良确实有两把刷子,竟然想到了调动普通人的情绪,让他们站到了自己一边。普通人又有几个明白毛利和收入的区别的? 辜敏道一听两位又交上了火,赶紧一拍惊堂木,压住汹汹民情:“收入不过是收入,于先生,本府问问你,今年五月,宝大福采买珠宝材料的支出是多少?光熹八年又是几何?” 听了这个问题,堂上百姓才算是明白过来,赶紧屏住呼吸等着于先生的答案,却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说来也是,于先生不过是个高级技术工人,就算周玉莹肯给他看账目,他自己也不会感兴趣刻意去记。 丁子良冷笑一声:“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杂家翻过你们宝大福的账目,今年五月你们宝大福的各项采买支出不过二万九千两,几乎达到了七分利,就算是你们的工艺再优良,也断然没有这么贵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杨素:“杨大人,杭州另一家珠宝商舒敏斋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将账目交了出来,你猜怎么着?人家的毛利不过三分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可让下面的百姓炸开了锅,他们想到自己因为宝大福这个金字招牌不知被骗去了多少银子,心理开始失衡,对着于先生破口大骂。 原来陷阱在这儿!杨素这才知道丁子良打的是个什么如意算盘,只要宝大福的账目解释不清,那走私便的罪名便很难洗脱。 他迟疑了一会儿,目光忽然移到了于先生身上:“丁公公,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五月份正是于先生这位宝大福的大挡手待在京城的日子,他的设计和工艺,可是很贵的。” 丁子良哪能让他这么容易过关,脸上阴恻恻一笑:“杨大人说得轻巧,刚才杂家就说了‘就算是你们的工艺再优良,也断然没有这么贵的可能!’” 杨素见他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便决定采取和他一样的策略,忽然嘿嘿一笑:“丁公公,你得想想这一部分的收入增长主要是来源于什么人呐!” 丁子良瞧他笑无好笑,脸色就微微一变,虽然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谨慎地说道:“杨大人,暴利就是暴利,与卖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此言差矣!”杨素摇了摇头,“刚才咱们已经论证过宝大福收入的猛增来源于《大华民报》的广告,那么,这一部分钱就是从京城来的。本官问问各位,京城里什么人会去买珠宝?什么人最有钱?” 见众人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便自问自答:“当然是达官显贵了!圣人讲究一个因材施教,这做生意也得看对象不是?丁公公,您是宫里的老人,您说说那些御供的物品,得有几分利?十分利都不止!” 在场诸人哪个不清楚杨素的意思,有钱的达官显贵就该狠狠地宰一刀,现在杨素已经给宝大福包装上了“劫富”的形象,就差“济贫”了。 他扫了一眼在下面听得聚精会神的百姓,轻轻摸着下巴:“在场的各位,有哪个于今年五月买了宝大福的珠宝首饰的,借我们作为证物用用!” 有谁敢把东西借给官府呀,谁知道做了证物还能不能还回来,都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辜敏道见了这个情景,差点儿笑出声,暗道这杨素还真是没经验,便开口补救:“哪位肯拿出来,本府会让宝大福原价回收,不算折旧磨损。” 于是便有一个妇人取出了一个珍珠簪子,想要呈上堂来。 杨素瞧着簪子上的珍珠各个成色饱满,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越是这种走高端路线的,毛利往往越高,他可不敢轻易冒险,便一把将要过去取簪子的衙役拦住:“非金银的簪子不可用!” 丁子良一看他这么刻意地阻拦,便有些诧异,凭着多年宫中办差的经验,片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杨大人这是为何?” 杨素脑筋急转,便有了对策:“珍珠这类物品每年进出价格不同,您怎么确定它是哪年采购的,自然也就确定不了毛利!”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银首饰却不同,营收和毛利都是以银子计较的,只要把银首饰直接称重,就可以确定他的价格了,这还不简单?” 丁子良暗恼杨素的油嘴滑舌,他面色急变:“那为什么金首饰又可以了。” “本朝太祖定律,宝钞一贯准银一两,四贯准金一两,如此换算,金银兑换乃是一兑四,这就很好计算了。”杨素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伸手去接一位男性递上来的金戒子。 丁子良肺都快气炸了:“哪个不知道随着矿山的开采,金贵银贱日益严重,宝钞是个屁哟,也不看看现在哪还有人在用?” “金首饰也不准用!”这么想着,他立即跳出来阻止,但他又不好说祖制到了现在已经不能用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杨素,“就用银首饰,这样最公平!” 杨素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扫了眼旁听的百姓,发现没人带了五月在宝大福购买的纯银首饰过来,便眼珠滴溜溜一转,换了策略:“光熹九年也就是今年三c四月份的银首饰,哪位” 他话音未落,立即有一个妇女递上来一对银镯子:“这是十两银子买的,说好了不算折旧回收的。” 杨素善意地一笑,便吩咐人找来工匠鉴定称量了一番,得到的结论是:“这对镯子确实是纯银打造,共用八两三钱。” 一时间众人哗然,单看成本这镯子才二分利,二期已经用了一年,有磨损氧化不说,更重要的是还采用了镂空工艺,人工也是要钱的,难道这宝大福是慈善堂不成? 杨素胸有成竹:“丁公公,这可比舒敏斋的三分利还要诚信呐,宝大福的七分利确实没掺假,但是,这可不是昧着良心赚的普通百姓的钱啊。” 此话一出,便是一锤定音,把宝大福“劫富济贫”的形象映入每一个人的内心,但取得了这样的成功,杨素还没有满足。 “不过这也不是说舒敏斋就比较黑心。”杨素眼中的阴险一闪而过,“毕竟买他们珠宝的人,主要是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她们的钱嘛,来的也挺方便的。” “依本官看呐,这舒敏斋以后就专门给勾栏院里的姑娘供货好了!” 这句话可谓杀人诛心,隐藏在人群中的李舒敏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让他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哪个良家女子还来舒敏斋买珠宝首饰? 周玉莹知道这是杨素在给他创造机会,立即开始在左右的女性中散播“钦差大人规定,杭州城内所有的妓女,必须佩带舒敏斋的珠宝”这种流言。 丁子良片刻间想不明白杨素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但是见了百姓们的反应,还是知道情况已经大不利了,他急得想要抢过辜敏道的惊堂木亲自审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放下走私不谈,勾结白莲教算是证据确凿了吧!” 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于先生走到哪,白莲教就反到哪,说你跟白莲教没关系谁信呐?谋反可是大罪,辜大人,审这种要犯,是得先杂治一番的吧?” 辜敏道面色一变,看了一眼杨素:“确实如此,就连大理寺审案也免不了这套流程。” 这么说着,他招手就要让衙役们先打于先生是个板子,却没想到被丁子良给拉住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现在皇上最关心的就是白莲教,咱们得用点儿手段,不如直接上夹棍吧?” 夹棍?珠宝匠人的手指何其重要,丁子良竟然想废了于先生。 杨素没想到这位仁兄居然直接撕破了脸皮,他也懒得玩那些弯弯绕了,大喝一声:“难道还想屈打成招不成,今天,本官倒要看看哪个敢上来用刑的!?” 他身后的百姓们也交头接耳起来:“赚有钱人的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宝大福招谁惹谁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竟然都有为“劫富济贫”的优秀商人击鼓鸣冤的趋势。 辜敏道见了这个情景,长舒了口气,故作无奈地看了眼丁子良,然后惊堂木一下:“今日到此为止,退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惊闻倭寇 对宝大福买私贩私c勾结白莲的第一次庭审就这么结束了,说来也是周家人运气好,若不是杨素恰好赶到杭州,恐怕今日在那里跪着的,就不单单只有一个于先生了,他们一家都得齐齐整整地在大牢里等待命运。 杨素虽然取得了完胜,甚至打压了舒敏斋,但是杭州城内的云谲波诡的气氛还是让人参不透,不过有了这一番威慑,杭州的所有商人怕是没有敢跟他过不去的,乐捐万国博览会的事情也就不在话下了。 正思索间,已经被众人吹得万家生佛的青天大老爷辜敏道终于赶回了衙门后堂,他刚刚安顿好于先生,又安抚了在衙门口不愿离开的百姓,此时额头上正有几滴晶莹的汗珠。 他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是打了打太极拳,就得了个好名声,便笑呵呵地对杨素说:“杨大人,您今天的战术真是精彩,整个浙江最厉害的讼师”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似乎是感觉拿钦差大人和讼师作比较是一种侮辱,没想到杨素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和战术没有关系,关键还是宝大福确实是诚信经营的商人典范。” 听杨素说这些官话套话,辜敏道便暗骂了一声小狐狸,陪着笑连声应是,奉承了一阵,又说:“依照今天的情形来看,杨大人是要等着宝大福的案子结束了再走是吧?” 杨素也不怕直言不讳,便点了点头:“毕竟宝大福出资支持了官民两报,万国博览会的大华馆也是他们出的钱,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官没道理就这么走了。” “那感情好!”辜敏道轻轻抚掌,“这段时间您会比较清闲,大可以去看看海宁潮,虽然此时远不如八月既望那几日壮观,但好歹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景。” 说到这里,他脸上笑意更浓:“对了,再过几日还有花魁大比,本官看杨大人那日似乎对东瀛女子很感兴趣,不妨也去看看,说不定能偶得佳作,捧个花魁出来。” 大华文官虽然注重礼教,但是狎妓这种风流韵事却不被人诟病,他们饱读诗书,常常要吟诗作对,聊起风月事来一个比一个精神。 杨素对那些歌舞伎的确很感兴趣,但在意的却不是她们的美色,毕竟若论秀美,她们哪里比得了江南水乡的女子,杨素在意的是,这些女子到底是经由何人训练的,扎根于大华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看辜敏道顶着一张异常猥琐的老脸,就想上去揍一顿,但还是点头答允:“本官已经和周家几个年轻人约好一起同行,辜大人,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别” 辜敏道还以为杨素是顾及面子,想到这位仁兄和周玉莹的关系,便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正要再说几句经验之谈,却被一名忽然闯入的衙役打断:“辜大人,海宁千户所传来紧急战报!” 海宁?战报!? 杨素和辜敏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一把抢过衙役手中的邸报,脸上的表情逐渐精彩起来。 辜敏道到底是老油条,阅读速度比杨素快了不少,他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洪熊这个蠢货,居然龟缩不出,就这么把一千多人的倭寇放上了岸。” 杨素想得却比他远,他紧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可不是小数目,明年东瀛就要入贡,正是称臣修好的时候,他们治倭应该比我们积极得多,怎么可能放出这么多的倭寇如我朝海境?” “杨大人有所不知,正是这入贡出的祸患。”辜敏道长出了口气,“东瀛别看不过一个弹丸之地,但是王国林立,咱们大华是不可能去和他们挨个交好的。这样的情况下,入贡的国家自然便获得了和大华贸易的机会,而别的嘛只能派出海盗抢劫或者走私了。” 正如辜敏道所说,东瀛这样的小国,在大华这儿确实是入不大了眼的,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文献记载他们的朝代更替,杨素虽然恶补了不少知识,但还是不清楚东瀛此时的历史进程。 而辜敏道在杭州落脚了这么久,还搞不清楚东瀛大名和王国的区别,估摸着也不用想从他这里知道现在的东瀛到底是个什么政治生态了。 “原来是入贡之争。”杨素叹了口气,“本官在河南境内见识过卫所兵的战力,也不会弱到一触即溃的地步,若是遇到雷镇这样的优秀将领,战斗力还能提升更多,这洪千户还真是个草包,居然连打都不敢打。” 卫所兵积弱是华朝公开的秘密,皇上都没办法解决,但直接怯战的将领还是很少见的,毕竟这关系到头顶的乌纱帽,除非那就是 “根本不能对上,因为一旦对上就是必死的局面。”辜敏道手指划过邸报,在“刀枪不入”这类的关键词上划过,“这种词本官见得多了,不过是逃脱责任的借口而已。” 最终,他的手指落在了一个词上“百把倭铳”,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倭寇一向是用的倭刀,注重欺身之后的近战攻击,虽然也有倭铳c倭炮,但是一次出动百把,上哪去弄那么多火药?” 杨素终于明白了中牟的火药去了哪里,他恨得咬牙切齿,本以为那两个混蛋玩意也就是卖给私造鞭炮的私炮房,没想到竟然敢通倭,这可就是叛国了! 这么想着,他连带着对南都c浙江的官员都有了看法,毕竟走私火药这种事情,要是上面没有保护伞,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且,“百把火铳”这个词还意味着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这一千多人的倭寇队伍,极有可能全是东瀛人。 其实自大华海禁以来,无数靠海吃海的渔民便断了营生,以前干的好好的买卖瞬间就成了非法勾当,这就比较气人了。他们没有田地,要想操持本行,只能做起了海盗和走私商人,毕竟这个职业虽然高危,但好歹比乞丐强上一点儿。 再后来东瀛人来了,他们怀着想做贸易的赤诚之心而来,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汉人成了汉奸,把太君领上了岸。毕竟这帮东瀛人虽然打仗不要命,但是人生地不熟,上了岸要是叫人贩子卖了可就不美了。 所以,华朝的倭寇,其实大部分是汉人,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对付一下平民老百姓还可以,但是真要是和官兵对上,也不是对手,面对专业军人——大华水师,更是只有被吊起来打的份。 但这次明显不同,百把火铳似乎只能交给好用又结实的东瀛武士使用,原因就是这帮老哥都是二杆子,一打起来冲在最前面,是倭寇的主力。 杨素看着辜敏道紧皱着眉头的样子,感觉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心想:“这老辜还真是个糊涂蛋,治内舒敏斋这样的大商号的背景搞不清楚不说,连火药在眼皮子底下被送到了倭寇手里都不知道,这也忒无能了吧。” 但此时终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紧皱着眉头思索:“这次倭寇行动可谓是倾巢而出,所图一定非小,他们难道想劫掠宁波?”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抹不掉了,而且越想可能性越大,倭寇虽然打不进宁波城,但是手持短铳之利,劫掠周边还是做得到的,若是心再大一点的话 “杭州!”杨素悚然而惊,他望了望四周,却哪里能在这衙门后堂找到地图,只能捶了一下桌面,“真是可恨,若是放任这批倭寇不管,宁波c杭州两府恐怕要损失价值几十万两白银财物。” 辜敏道是一个坐等退休的老人家,听了杨素的分析,顿时感觉一阵眩晕,接着便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杨大人,您可别吓唬我,这帮倭寇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过。” “没有这么深入?”杨素叹了口气,“咱们要是不能拦下他们,他们能从严州c淳安一路烧杀抢掠到旌德c徽州,你信不信!毕竟,咱们好歹还是有拿得出手的盐兵的,若是到了江西啧啧”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们必须调集所有兵力截住这一批倭寇,咱们这就去请都指挥使黄大人和布政使宋大人调集兵马,争取在宁波府境内解决问题。” 两位大人紧赶慢赶地冲到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时候,此地已经聚集了一帮人,全都是品级比较高的领导干部,杨素若是没有钦差大人的光环,恐怕只能靠边站,不过此时,他可以大模大样地走到沙盘前,看着黄源昌调兵遣将。 黄源昌是个对付倭寇很有经验的将领,不然他也不可能被一路提拔到都司的职位,但是这一次确实是犯了难,因为有句话叫“兵熊熊一窝”。 不要觉得这句谚语用错了,因为浙兵,是真的兵熊熊一窝,浙兵中的老兵油子说话比将军还好用,因为大家都是混饭吃的,还是要听老人言的,不然吃亏在眼前,而战场上吃亏,基本就意味着不死也是个半残废。 黄源昌两年前曾经集结水师的优势兵力,把倭寇海盗打得哇哇直叫,但是他也为这两年的太平付出了代价,这次倭寇来势汹汹,而手底下竟然连能打的都没有了。 于是出现在杨素面前的场面就比较滑稽了,一个个三品或者四品的指挥使c千户纷纷表示了难处。 这个说南都刚刚剿灭过白莲教,自己的部队策应过,仍然需要休整;那个说兵还没有练好,饷银也没到位,士气提不起来,总之就是没有一个愿意打的。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百把倭铳”是个什么概念,这次的倭寇绝对是难啃的骨头,按着华朝言官的尿性,就算是以比较惨重的代价取胜,也能被喷出翔,说不定还得降职,那还不如高挂免战牌。反正倭寇杀不进城,顶多就是外面的乡镇倒霉,自己还是能高枕无忧的。 杨素看着眼前的场面差点儿气得吐血,他直接掏出了圣旨,指着上面的“便宜行事”四个大字,以这帮人的官职相威胁:“各位大人,军人是要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的,你们这样怯战,根本配不上皇上对你们的信任。” 他此话一出,立即就被“虽然但是”或者“确实不过”这样句式的话所淹没,杨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名传信的官兵打断了。 那官兵跌跌撞撞地闯进议事厅,竟然一下子扑倒在地,嘴唇便被咬破了,但是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将手中邸报直接在屋子正中的桌面上展开。 “嘶三山乡木家村因村民拒不交出财物,被屠村,死者五百九十人;倭寇军凶性大发,一路深入,云龙县屠李c毛两村,死者七百余人,黄溪县屠三村,死者千二百人妇孺老幼无一幸免” 安静,大厅内陷入了绝对的安静。没有人想到倭寇竟然一改以往的行事作风,不光继承了“打砸抢”老三样,还加入了一个“杀”字,或者用“屠杀”来形容更加合适。 杨素打断了黄源昌继续念下去:“各位大人,我们每在这里耽误一刻的时间,我大华就会多添一笔血债,本官想问问你们,你们还有身为大华将领的自觉吗?难道看着辖下的百姓被如此屠戮,你们就没有一点感触吗?” 他叹了口气:“就地理而言,东瀛实在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这样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打的我们连头都抬不起来?” “本官不想再听到任何推脱的话。”黄源昌冷冷地接过了他的话,忽然铮的一声拔出了长刀,然后狠狠斩在了眼前的桌子上,“现在,立即回去调派兵马,只要不是残疾的,都给老子拉出来。” “东瀛人既然悍不畏死,那我们就让他们不知活好了。”杨素喃喃自语,看着诸位将军赤红的双眼,“我们汉人,也是有血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海宁之战(上) 或许是杨素猜对了,这伙千余人的倭寇真的发挥了其二杆子精神,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竟然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海宁周围转悠个不停,虽然导致那里血流成河,但也给了黄源昌调集大军的时间。 杭州右卫c宁波卫c海宁卫c海宁千户所官兵四出,加上三百盐兵合计约四千人,在一日之内完成了集结,准备向海宁挺进。 黄源昌叹了口气:“唉,时间实在太仓促了,考虑到粮草c军备等问题,本官一时间也只能调集这么点儿兵力,而且还没有火器,但愿” “没什么好但愿的!”杨素打断了他的话,“黄大人,此战我们必须竭尽全力,若是再给这伙倭寇流窜的时间,无论是去台州,还是来杭州,损失都不可计数。” 黄源昌听得微微一愣:“‘我们’?杨大人您这是要随军出征吗?此次于河南叶德潜的叛乱不同,不过是小范围的战斗,杨大人贵为钦差,何必要冒着风险与我们一起剿倭呢?” 杨素摇了摇头:“都说钦差驾到如同圣上亲临,本官的身份既然可以鼓舞士气,那就不能退缩,而且本官有百余名内卫守护,谈不上什么风险。” 这理由说得可谓是冠冕堂皇,其实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见识一下浙江卫所官兵的战力,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不堪。 黄源昌没想到这位仁兄这么耿直,心想你又不能上阵杀敌,留下来不是添乱嘛,但嘴里却不好多说,应承了几句,最后只能叮嘱:“大人一介书生,切勿意气用事,上了战场还是坐镇中军,以自保为第一要务吧。” 于铖早就看出这位钦差大臣喜欢惹事儿的本质,是以劝也不劝,直接找了三十个善射的弟兄配好弓弩,把护卫队改成了亲兵的配置,这样就可以预防突发状况了。 大军行动迟缓,人人都害怕面对凶悍的倭寇,若不是黄源昌赶羊似的一遍遍催促,只怕是比乌龟爬也快不了多少。 杨素看着黄源昌再一次派出传令兵,便叹了口气:“黄大人,两年前你是如何动员这帮人主动出击的,你瞧这行军速度。” 黄源昌看了一眼杨素骑着的青霜马,心道这位大人一定是体会惯了风驰电掣的感觉,才会如此焦急,他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两年前,部队的主力是台州水师,杨大人是南方人,听说过台州惨剧吧。” 杨素点了点头:“确实听说过,入了翰林之后,也读到过一些资料,但都是冰冷的文字,所以知道的不甚详细。” “唉,那个时候的台州兵可真的是悍不畏死啊。”黄源昌看着远处,陷入了回忆,“倭寇台州周边肆虐,将当地的官衙和民居全部焚毁,将里面的财物全部席卷一空,想来您也读到过这些,但这不是最骇人听闻的。”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最没有人性的是,那群倭寇竟然下注赌孕妇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下注之后,就将孕妇肚子剖开验证结果,地上还未成形的胚胎尸骨堆积的像坟头一样高,这些可都是本官亲眼目睹的。” 杨素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马缰,连带着青霜发出了一声嘶鸣,有些不解地回头看着主人,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太激动了。 眼看着海宁逐渐近了,想到那些屠村的传闻,甚至联想到后世的那场邪恶的入侵战争,杨素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改变那个可恶的未来,海禁海禁” 黄源昌听不清楚他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的凝重,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似乎传来了焦臭味。 果然有一名亲兵快速冲了过来,喘着粗气:“将军,斥候来报,在前面的李西村插着八幡大菩萨旗,但是村内寂静无声,倭寇似乎是已经转移了。” 八幡神的起源据说来自彦火火出见尊,一般被当作来源于应神天皇c比売神c神功皇后这三神,倭寇们做事凶残邪恶,无论如何也要扯个虎皮。 “似乎?斥候是干什么吃的,你跟老子说似乎?叫他们再去探!”黄源昌立即炸了毛,“现在已经进入了划定的作战区域,每一步都得走的扎扎实实,别跟老子说这些没用的。” 那亲兵嗫嚅着说道:“将军,其实是没有再探的必要了,李西村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了。” 杨素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将于铖招到身边:“你们内卫有监察百官之责,是不是偶尔会在木片上作画,记录下被监视之人的一举一动?” “杨大人,您”于铖不知道杨素到底想干什么,但此乃机密要闻,只能搪塞过去,“这种事情,实在是” “你不用支支吾吾,皇上曾经用那些小木片往本官身上砸过。”杨素步步紧逼,“你跟本官说实话,这次随你一起出来的,有没有善于快速作画的弟兄,要他进李西村把所见如实画下来,本官要让这些内容见报。” 杨素之所以会想到用这种方式记录这些倭寇侵略的证据,还是受到了二战时期那些记者在战俘营拍的照片的歧视,毕竟画面的冲击,要远远比冰冷的文字更有说服力。 于铖一听是这种事情,便决定承担风险,他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准备回头招呼人进村,却没想到被杨素再一次拉住:“本官也要一同进村,你们随本官一起来吧。” 黄源昌早就注意到二人的对话,他已经领教过了这位钦差大人的固执,知道劝说没用,便干脆带上亲兵和他一起往李西村去,一行二百多人冲了出来。 村庄内已经尽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以及尸体烧焦的臭味,最引人注目的,是插在村子中央的几面八幡菩萨旗。 没面旗帜的旗杆上都反绑着一名汉人女子,她们的肢体扭曲地不成样子,这等惨状让人看了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旗杆插入地面很深,竟然成了这些女子的处刑柱。 黄源昌的心肠早就百炼成钢,但是看了这样的场面,仍然恨得咬牙切齿,他看那几名内卫都已经作好了画,便招了招手让亲兵过来:“把这些女子解下来,埋到李西村的墓地,然后把这些旗帜烧掉。” 官兵们领了命令立即开始行动,他们把大旗砍刀,然后将那些女子的尸体运往李西村宗祠后的坟地,然而 “将军,这里的坟地都被刨开了,尸骨全都露在了外面!”一名亲兵喘着粗气,脸上因为愤怒挣得通红,“墓地内的衣物,器皿全都被洗劫一空了。” 杨素眉头一跳,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其余的人也都紧随其后,没行多远,果然看见了一排排倒地的石制或者木制的墓碑,白骨生生堆积在一起,竟然没有幸免的坟墓。 目前堆积着大量的汉人青壮的尸体,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手指处都沾染着大量泥土,还遗留着大量干涸的血液。 原来这群倭寇将当地的手无寸铁的青壮劳力全部驱赶到坟地,让他们亲手把自己祖宗的坟墓挖开,为的就是把坟墓里面的随葬品搜刮一空。 汉人最重衣冠,祖坟c宗祠这些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黄源昌看着眼前的景象,拳头紧紧握住,几欲把手指捏断在掌心里。 他清楚哀兵必胜的道理,心里虽然对利用这些死者鼓舞士气的做法有些愧疚,但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传我的命令下去,全军从李西村穿过,让那些胆小鬼看看,这群畜生到底做了什么!” 杨素眼神冰冷地补了一句:“记得通知后军出村的时候,将李西村烧掉,我们没有时间掩埋他们,但也别让这些父老乡亲暴尸荒野了。” 李西村之后,杨素逢村必入,不出所料的是,倭寇果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内卫们也将他们的暴行全部绘制成了图画。 随着路过的村庄越来越多,杨素和黄源昌能明显感觉到部队的氛围在变化,士兵们在变得沉默,行进速度也在加快,虽然是悲伤的堆积,但士气确实提高到了极致,民族的仇恨在鼓舞着他们。 终于,斥候的报告出现了变化:“将军,前方探查到正在四处活动的倭寇军,他们也已经发现了我们,已经在列阵准备了。” “我军人数多达四千人,想要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看来这是一场遭遇战了。”黄源昌严肃地点了点头:“地形怎么样?” 斥候立即恭声答到:“大平原!倭寇军没有弓箭,似乎对我有利!” 黄源昌点了点头,挥手让斥候下去,轻轻捋着额头:“倭寇军虽有短铳之利,但是在射程上仍然不如弓箭,而且说句实话,那些小鸟枪,不是近战根本就没有威力。” 杨素虽然在大战略上比较有自信,但是真正打起仗来需要的排兵布阵,他还是很心虚的,便不开口,做聆听状。 “咱们人数占优,地形和装备也配套,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黄源昌见杨素不说话,便接着说出心中计划,“咱们可以用弓箭掩护,逼迫对方发起冲锋,咱们兵力占有绝对优势,转攻为守之后,没有不胜的道理。” 杨素对这个计划自然跳不出任何毛病,便点头同意,于是黄源昌也不召开作战会议,非常独裁地让亲兵直接给各部传令,部队开始小心翼翼地挺近。 终于,就算是以杨素的目力也能看清远处迎风招展的八幡菩萨旗了,黄源昌深吸了口气,令旗一挥,于是部队中扛旗的军士立即活跃起来,好几面绣着“华”的大旗在部队中穿梭。 军旗是象征军队或建制部队的旗帜,在古代更起着鼓舞士气的作用,所以在记录战功时,能够砍翻对方军旗的,往往比大量杀敌的功劳都大。 趁着官军布阵,黄源昌和杨素策马冲到部队的前沿,他目测了一下两边的距离,立即传令放箭,于是一阵箭雨便“咻”地一声飞出,在地面上投下了铺天盖地的阴影。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射出去的弓箭似乎绵软无力,轻飘飘地没飞出多远就落了地。 杨素微微一愣,一把抢过一名内卫的弩箭来,发现这箭用料扎实,重量正好,因为江南富庶,军备竟然也是一等一的,他心中的疑惑更加严重了。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铖靠了过来:“杨大人,咱们这些箭也是从杭州武库取的,和那些官兵用的一样,所以这一阵箭雨射不到,不是军备的问题。” 杨素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便知道他知道答案,便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些射出去的箭绵软无力的原因?” “问题不在军备上,那就只有可能在人的身上了。”于铖扫了一眼那边的卫所官军,“杨大人,这些卫所兵每人发了十只箭,就算是我们这些训练有素地内卫,想要尽全力射出十只,都是很困难的。” 说到这里,他努了努嘴:“您看看那边,这不过才两轮箭雨,那些兵老爷们的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我敢打包票,卸下他们的盔甲一看,肯定有很多人的手臂都已经肿了。” 杨素恨得牙痒痒,虽然士气提升上来了,但是毕竟平时训练出工不出力,这个时候拉出来溜溜,哪里有马,一个个地全成了骡子。军丁世代相继,给养仰赖屯田,说好听了是民兵,说穿了就是农民,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将领,啧啧 杨素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带来的内卫中的三十名弓弩手也发不上力,因为虽然机械远比人力可靠,弩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在使用抛射战术时,弩的射程不足又成为了其短板。 这两轮箭雨没给倭寇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激发出了他们的凶性,他们果然如同黄源昌所预料的那样,在倭将的带领下,发起了冲锋。 杨素紧皱着眉头,跑到黄源昌身边:“将军,卫所官军疏于训练,体力有限,咱们还是把敌人放近了点儿再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海宁之战(下) 黄源昌远远看着冲来的敌军,发现他们头发剃成半月形,上身穿着单衣或,下身则比较不知羞,仅穿兜裆布,光脚,手持长枪和日本刀,果然都是东瀛浪人的打扮,只是人数大概只有洪熊所说一千人的一半,这个草包为了避战,明显是谎报军情了。 所谓浪人,就是失去土地的东瀛武士,武士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从小时候就经受训练,即使在东瀛国内,武士也是一个十分稀少的品种,可以近似地看成现代战争中那种打一个少一个的特种部队,面对这种敌我差距,杨素本能地感觉到今日必是一场血战。 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黄源昌大吼一句“放箭”,官兵这才领悟过来,自己手底下还有远程武器。他们刚才进行过两轮攒射,虽然歇了几息的时间,但是仍然非常疲累,加上倭寇冲来时的声势浩大,速度又快,手就有点儿不听使唤的颤抖,慌乱中连弓都拉不开,更不用说瞄准了。 杨素看到这个情况,立即大喊:“不需要瞄准,全部仰射,降低对方的冲击速度,想活命的就拿出勇气来!” 这一声叫喊还是有用的,弓箭手们平射没水平,但是闭着眼往斜上方射箭还是没问题的,即使这样,这轮箭雨也没能同时发出,而是分了好几批,攻击力大打折扣,不过,好歹还是起到了压制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倭寇忽然变阵了。本来冲在最前的几名倭将忽然放缓了脚步,隐到了人群中,冲击的队伍立即四分五裂,分成了好几个几十人的小队,每个小队排成一列,最前之人手中挥舞着旗帜和扇子,鱼贯冲来。 杨素眉头大皱:“长蛇阵!还真是有点儿门道,竟然如此精通阵法,知道长蛇阵是最适合急行军或者冲锋的。” “最强的倭寇分别位于长蛇阵的最前方或者最后方,中间则是勇怯相参,以长蛇阵行进,既可以避免弓箭的打击,又可以加快行军速度,这群倭寇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更有抗倭经验的黄源昌摇了摇头,一番解释之后,他决定改变战术,令旗一挥,“前队密集站位,攒长枪突刺!” 杨素正奇怪黄源昌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改变战术,但一看见华朝军队的变阵速度,就懒得说话了,实在是他们的行动速度太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官兵们看着近在咫尺的倭寇,心里也在骂娘,暗恨自己怎么就那么蠢,被这帮官老爷利用,一时热血上涌就火急火燎得冲到了战场,现在就算转身逃跑也没机会了,官军前阵的整个队伍乱作一团,好不容易调整好了阵型,恰好与倭寇的先锋接上了。 冲在最前的倭寇明显与身旁的同伴不同,他身着红绡金短袄,左手持大太刀挺身向前,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官军本能地想要进他的右手,谁知这人一近了身,右手的五六尺的日本刀也出了鞘,双手舞动之间竟然全是白色的刀影,气势好不骇人。 武士刀极端锋利,它的制作十分复杂,是东瀛铸刀术的精华所得,要使用很多种不同的铁和钢料,原料从不打折,而且需要用最有经验的工匠千锤百炼,完全手工制造,绝无批量生产的可能,算是装备中的奢侈品。 华军所配的腰刀就有些相形见绌了,长仅三尺二寸,重一斤十两。从长度来说,只有武士刀的一半,而且作为批量生产的产物,锋利程度更是远远不及,不过还好黄源昌下的命令是“攒长枪突刺”。 官兵们手心全是汗水,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就好像这柄武器是他们的生命一样,最前排的十几人看着对方的先锋,在小旗的一声号令下大喝一声,齐齐刺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双手使用的长枪虽然又重又锋利,但终究是木制的枪身,在没有经过特殊加工的情况下,根本扛不住武士刀的一击,随着咔嚓一声响,长枪竟然被尽数砍断了。 那冲在最前的倭寇见到一击功成,竟然不急着继续攻击,而是慢慢退到了后方,倭寇军再一次变阵。只见长蛇阵的两侧忽然展开,如同飞鸟的翅膀一样,已经变成了更适合临战的鹤翼阵。 黄源昌眉头紧皱:“鹤翼阵可是包围敌军的阵法啊这帮倭寇难道有这么大的野心,想要以五六百人吃下我们四千人的部队,还是说蝴蝶阵!”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鹤翼阵之后竟然又长出了两翼,如同一只扑扇翅膀的蝴蝶,一头扎进了华军的阵营中。坐镇蝴蝶正中的正是那个身穿红绡金短袄的倭寇将领,他手中装备已经变了,此时一手持刀一手持扇,他扇子一挥,所有倭寇立即向上挥刀,官兵们下意识地仰头去看,想要用兵器格挡,下个瞬间,武士刀便又从下方砍过来。 看到眼前这个场景,杨素十分怀疑“蝴蝶阵”这个名号是不是文官们起的,毕竟挥扇施令实在不是什么高端的阵法,只是注重号令和进攻而已,也就只有经过长期训练且装备精良的浪人可以如此快频率的进攻。 战法虽然没什么门道,但是倭寇的手段还是很多变的,拿着太刀从上砍下来以作佯攻,忽然弯下身子从下方掠来,使人难以格挡;标枪藏在身后不把竹竿露出,忽然掷出,让人难以预测,在这种情况下,华朝官兵终于吃不住了。 倭寇们的长刀所过之处必然见血,虽然他们用的是劈砍的动作,死亡率远没有直接捅人高,但胜在效率快,一扫就是一片,能让多人失去战力,最前方的官兵竟然有人丢下了武器,转身就跑。 杨素看得暗恨,武士刀的挥砍最重腰力和臂力,这帮倭寇如此高效的进攻虽然声势骇人,但是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他们力气用完,必然转为游斗,到了那时候气势就馁了,卫所官军再不济,人数好歹是对方的七八倍,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没过对方的脚背。 但是一旦出现逃跑,就有可能止不住溃败的势头,一人跑则百人散,到时候只能被倭寇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生命。黄源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嘴唇咬出了血,竟然毫不犹豫地拔出钢刀,骑着马旋风般冲过去,一刀砍死了第一个逃跑的士兵。 他翻身下马,指刀于地,大喝一声:“谁再敢后退一步,定斩不饶!” 虽然这位仁兄气势很足,但是士兵们逃跑保命的更足,你黄都司的姿势再怎么酷,也不可能抹消士兵们的害怕,他们仍然在无秩序地后退。 见到这个情形,黄源昌终于露出了獠牙,他手里钢刀几个起落,又砍了四五个逃跑的士卒,这位将军是一路杀上来的一员骁将,砍个把人实在是稀松平常,竟然衣不沾血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再一次直挺挺地站住:“谁再敢后退一步,定斩不饶!” 杨素虽然喊过“三鼓令下未登城,斩于阵前”的口号,但终究没有试过,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狠人。士兵们见前有倭寇,后有黄都司,最终还是决定精神抖擞地去打倭寇,毕竟被自家将军砍死的可没有抚恤金拿,而且家里的妻儿老小还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抬不起头来。 虽然是被逼无奈,但大华官军士气大振这句话还是基本没错的,士兵们再一次全身心投入了战斗,至于战术嘛,还是老一套,拿着长枪一起往前捅。 这时候倭寇也意识到对手似乎跟以前打的那种杂牌军完全不同,他们眼睁睁看着几个人丢下武器逃跑,结果又回来捡起武器接着打,总不会是临时去小解了吧。 坐镇中军的倭寇大将看着这个情况,知道一旦被拖入消耗战,兵力式微的己方将会无以为继,最终只能被华军吃掉,想想自己在海宁犯下的暴行,他做出了撤退的决定,于是手底下的扇子一挥,蝴蝶阵的后翅便前翅,倭寇军开始边打边退。 黄源昌岂能让他们这么容易逃跑,他知道卫所官兵的弓箭指望不上,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连令旗都顾不上了,便大声喊道:“所有弓箭手,给老子瞄准了射,专门朝那些上身穿着衣服,或者拿旗子拿扇子的人射!” 他这么说着,已经抢过身边一人的弓箭,怀抱满月,咻的一声响,羽箭便直直定入了一个手持旗帜的倭寇的额头。一时间华军士气大振,又有了冲锋的勇气,由最悍勇的三百名盐兵带头,在弓箭的掩护下发起了追击。 杨素看着这个场面,内心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直到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想起,他这才想起那“百把短铳”的事情。倭寇边战边退很有秩序,但是毕竟气势馁了,不可能扛得住官兵的追击,他们终于拿出了杀手锏。 在倭寇大将的指挥下,百把火铳一齐攒射,虽然杀伤力很弱,但是被击中后还是会失去战力,冲在最前的盐兵首当其冲,立即便有十几人受伤,追击的步伐便犹豫了下来。 杨素头痛地扶住额头,大喝道:“接着追呀!倭寇擅长使用长刀作战,烧杀掳掠早就失了耐心,他们此时手忙脚乱必然无法从容添加弹药,正是我们压制的好时机!” 然而哪里有人会听这话,只把他鼻子都气歪了,他狠狠咬牙,将于铖招到身边:“指望不上这群蠢货了,老于,你带着内卫们冲上去,咱们有三十把梅花弩作为掩护,谁敢反抗就射谁,抱头逃窜的不要管,先把他们冲散了再说!” 于铖的职责本是拱卫钦差,但他清楚杨素的脾性,此时若是说出反对的话,不知道这位大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于是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招呼着百余名内卫突出官兵阵营开始追击。 内卫追杀的战术果然不同凡响,他们以二十十几名骑手为两翼,中间则是步战和弩手,行进速度不急不慢,弩箭更是力求每支必中,一时间就干掉了十几名倭寇。 倭寇眼看着身后的内卫竟然非常阴险地保持着距离,不断用梅花弩消灭己方的有生力量,知道这样迟早会出事儿,便下令回身相迎。但是他们刚才已经战过一阵,又忙于逃跑,体力早就见了底,战力被削弱了不少,于铖便大胆地带着骑手们冲锋。 这一次冲锋更加阴险,他完全没有冲阵的,而是沿着倭寇的部队跑了一圈又绕了回来,不断地扬起烟尘,又给了手持弩箭的内卫们发挥的空间,一轮齐射过后,又有十几名倭寇倒地。 这种零战损步骑结合的作战方式终于激起了卫所兵的斗志,还有战力的盐兵们再一次带头冲上,四千大军全部动员起来,将倭寇团团围住。 黄源昌自然不会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嘴角撇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放箭!” 这时就体现出了黄源昌转攻为守的方略的正确性了,虽然官兵们射出的箭还是绵软无力,但是倭寇更加筋疲力尽,加上此时距离很近,他们就变成了一个个活肉靶子,箭雨如同风吹过麦田,他们便像一棵棵麦子一样倒下,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黄源昌有些担心地看向杨素。 杨素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笑着摇摇头:“黄大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道理本官还是明白的,本官甚至还觉得就这么用弓箭射杀,有点儿太便宜他们了。” 黄源昌没想到这名文官竟然与那些腐儒截然不同,此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他对杨素点了点头,然后狠声下令:“除了倭寇头领,一个不留,全部宰了。” 那倭寇大将看着手底下的士兵一个个地死亡,知道大势已去,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短刀,嘴里叽里呱啦喊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话,就这么剖腹自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钦差落水 虽然卫所官军和盐兵加起来的死伤仍然有七百多人,但是斩首倭寇五百余人,缴获大量倭铳c武士刀,战损比为三比二的战斗,仍然在抗倭史上成就了一个传奇,几十份捷报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样从布政使衙门c各府台飞向京城。 与这些自吹自擂的战报不同,杨素仗着自己钦差的身份报忧不报喜,他把内卫们的画作全部递了上去,顺便描述了一下卫所官兵的军心涣散的现状,而给叶一清的私人信件中,更是开门见山,直言海禁不开,倭寇便永远无法根除,这封信的内容如果泄露,也不知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在海宁待了两日,为的就是动员宁波c绍兴c台州三府的商人出资劳军,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扣下点儿银子,支援华朝大好河山的建设,为万国博览会添砖加瓦。 浙江不愧是商业繁荣的地区,几个商会立即凑了二万两白银出来分给抗倭英雄,有了钦差大人的监督,将校们也不敢克扣,所以每个官兵分到手里的银子就超过了五两,虽然南方物价稍高,但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令杨素没有想到的是,远在杭州的周玉莹也带了千两白银入海宁劳军,同时带来了于先生第二次过堂异常顺利,已经无罪释放的消息,而且宝大福身上的走私嫌疑已经完全洗脱了。 杨素有些诧异地问道:“于先生第二次庭审的时候,税监丁公公也在现场吗?” “当然在!”周玉莹确定地点点头,“而且还是他主动为于先生开脱的,借口是‘如果宝大福真的有走私的情况,倭寇不至于倾巢出动袭击海宁’。” 这个理由异常牵强,但是辜敏道本身就算是亲近杨素的,之所以拖着案子不放,还是碍于丁子良的面子,见了这位大太监妥协,自然不会管借口是不是合理。 丁子良如此明显的示弱让杨素有些挠头,他不清楚这位老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真的服了软,还是稍作隐忍蓄势待发?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疑心,周玉莹前脚刚到,丁子良后脚就来,说是要陪同钦差大人一起看看海宁潮,竟然真的摆出了一副低人一等的姿态。 盐官镇的大坝虽然仍对游人开放,但是看着十几名凶悍的内卫将观潮亭为了个水泄不通,任谁也知道是来了重量级人物,此时杨素c周玉莹c丁子良c海宁千户所的洪熊正在亭内谈笑风生,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个日本歌舞伎贺子,居然也被丁子良带了过来。 杨素不好对别人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于是便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丁公公,还是您明事理,像宝大福这样的珠宝商人通倭走私,勾结白莲,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嘛。” 丁子良哈哈大笑:“杂家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宝大福的京城总号还得了陛下的题字,杂家总不会做出那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事儿,但是吧,您也知道的,最近对白莲教查的很严,是以咱们不得不小心呐。” 杨素听他说的冠冕堂皇,心中暗暗腹诽,反倒是周玉莹先说话了:“丁公公说的是,以后宝大福一定会全力配合好公公在杭州的工作,约束好手下,不给您添麻烦的。” 杨素听她这个说话方式,便清楚她可能已经肃清了两个叔叔的影响,在家族中掌权,暗赞一声她的雷霆手腕,心道果然没看错这个姑娘的商业水平,抓机会的能力确实高明。 “不谈这个。”丁子良故作高深地摆了摆手,然后指着水面:“钱塘江的潮水,是天下雄伟的景观,从八月十六日到十八日潮水是最壮观的,杂家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只可惜日子不对,有些遗憾呐。” 说到这个话题,杨素便抛开心中烦恼,笑着应道:“据说那时候江岸上下游十多里的地方,满眼都是穿着华丽的服饰的观众,车马堵塞道路,吃喝等各种物品的价钱比平时要高出很多倍,租用看棚的人多到即使是一席之地也不容有。”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嘛,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无缘去观赏庐山的烟雨和钱塘江的潮汐,是会遗憾终身的,今日得见钱塘潮,就差那庐山烟雨了。” 丁子良摇了摇头:“之所以要在八月来,不光是因为那时候钱塘潮最大,还因为每年八月京城长官都会来到浙江亭教阅水军,几百艘战船分列两岸,演习五阵的阵势,极尽种种变化,实在是平时不能见的,两岸百姓的喝彩声震天,能把战船上的号角声盖下去。” 说到这个话题,洪熊可就有了发言权,这人虽然胆小怕事,但好歹还是有点儿集体荣誉感的,他洋洋自得地应和道:“吴地健儿最擅长水战,他们可以扛着彩旗,在万仞高的巨浪中翻腾着身子变换各种姿态,但是旗尾却一点也不被水沾湿。杨大人您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大声喝彩的。” 几人正聊的兴起,忽见远方出现一条银白色的线,正是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原来是潮水远远地从钱塘江入海口涌起的时候,洪熊虽然经常看潮,但是陪着钦差来还是第一次,是以兴致高昂地高声叫道:“二位大人快看,那便是海宁著名的一线潮!” 杨素没看过钱塘潮,但在海南工作久了,对大海远没有那么大的感触,周玉莹和丁子良可就不同了,他们一直在京城生活,对大海没什么免疫力,立即眯起眼睛抢前几步,这样的表现,和后世那些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人完全没有差别。 正这么想着,潮水逐渐靠近,白线变成了一堵水墙,逐渐升高到了两米,已经有了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势不可挡,玉城雪岭一般的潮水连天涌来,仿佛可以吞没天空,冲荡太阳,下个瞬间,江潮狠狠拍向了堤坝,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一时间水汽弥漫。 饶是如此骇人的声势,亭中众人仍是看得痴痴呆呆,没有一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有洪熊悻悻然地砸了咂嘴:“啧,今日的潮果然不大,败兴!” 盐官位与河槽宽度向上游急剧收缩之后的不远处,东c南两股潮交会后刚好成一直线,潮能集中,潮头特别高,通常高达一两米,有时可达三米以上,气势磅礴,潮景壮观。洪熊作为海宁千户所的人,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第一波潮水在堤坝上拍得粉碎之后,立即退去,与后面的潮水相撞,竟然形成了奇异的丁字形,再一次靠了过来,虽然远不及第一波浪潮的声势,但胜在层层叠叠,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击打着观潮之人的心房。 然而潮水来去匆匆,众人正在兴致勃勃的当口,潮水已经有了退却的迹象,丁子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回转神来,却看到杨素盯着自己猛瞧,这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很不对劲,竟然是不知不觉间被大潮的水气沾了一身。 杨素看他惨兮兮的模样,暗叫一声不妙,赶紧脱下身上外衫走到周玉莹身边,果然发现这丫头一身绫罗成了透视装,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他暗道了一声非礼勿视,把衣服披在姑娘身上,谁知道此时地面湿滑,他没走几步,竟然脚下一滑,刹不住车地朝周玉莹扑了过去。 周玉莹刚才观潮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倒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正在烦恼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杨素的大脸正在飞速逼近,而且离得越近,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终于,两人抱在了一起。 这可就比较刺激了,周玉莹虽然经常以美女东家的身份在外抛头露面,但也从来没有和男子这么亲热过,她贸然被杨素抱住,对方的炽烈的鼻息还好巧不巧地喷着她的额头,哪有不挣扎的道理:“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这一挣扎完全是女子本能的反应,动作上便无所不用其极,不光身子不断扭动不说,双腿还胡乱踢动,偏偏地面湿滑,杨素根本就站不稳,被她又踢又踩,双脚便向后一滑,这下就更精彩了,两人就这么抱成一团,摔进了水里。 杨素在海南生活久了,游泳已经成了一种肢体记忆,他只在刚一落水的时候有些慌乱,很快便反应过来,在水中踩掉了鞋子,轻松地踩起水来。 但周玉莹就没这个本事了,她自幼在京城生活,连大海是何物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古代女子就没几个会水的,手脚只能胡乱扑腾,但是越扑腾反而越添乱,竟然让连带着抱着她的杨素都连喝了好几口水。 “你冷静点儿!”杨素一边尽力将头伸出水面,一边大喝,“你这样瞎折腾,我们都得玩完。” 周玉莹听不懂玩完的意思,甚至连杨素的话都没有听进去,她焦急万分,心慌意乱之下,不断挣扎,又被水灌进脖子里,脸色瞬间苍白,已经有了抽筋的迹象。 杨素心急如焚,他倒是可以抛下这个累赘自己活命,但是眼看着美人在怀里香消玉殒,是个男人都做不到,于是他狠狠咬牙,心道:“这是唯一能让你冷静下来的办法了,别怪我!” 这么想着,他狠狠吻上了周玉莹的双唇,这个行为可把美人少东惊呆了,四肢立即僵住,完全忘了该挣扎的事情。 杨素没想到见效如此之快,便立即远离了怀中玉人:“事急从权,周小姐,你别再瞎折腾了,不然咱俩都得交待在这儿。” 这么说着,杨素便单手拖着周玉莹,另一只手迅速剥掉身上的衣物,实在是因为古代衣物吸水性太好,他扛着周玉莹这么个大沙包已经很累了,还是尽力减轻点儿重量为妙。 周玉莹知道他这个行为是为了拯救两人性命,饶是如此,心理仍是无比的别扭,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裸男抱在怀里瞎扑腾,以后是真的没法嫁人了。 她有些逃避似的闭上了眼睛,忽然想到杨素曾经安慰他的话:“世间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在乎那些风言风语的,女子须有自己的才能,若处处依附男子,便是失了自我,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别看两人在水里亲都亲过了,但时间也没过多久,于铖反应极快,已经用几件衣物绑成了一个长长的绳索,抛入了水中,然后自己沿着绳索下来,伸手去拉周玉莹,杨素也在另一边使力,两人就这么一个拽,一个托,把这个不会水的妹子送上了岸。 内卫们兴许是伺候皇帝惯了,各种物事竟然一应俱全,于铖先是给两人披上几件单衣,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手炉,分别塞到周玉莹和杨素手里。 杨素颤悠悠地结果暖炉,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发现众人都在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洪熊甚至在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大概是怀疑他为了泡妞不择手段,连命都不要了,配合上周玉莹的沉默不语,一时间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杨素干笑了两声,脑子就有点儿不听使唤:“叫凉水一激,刚才偶然得了一首《望海潮》,且听我吟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亭中的诸人看这位杨大人如此狼狈竟然还要装酷,差点儿笑喷出来,丁子良脸挣得通红,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杨大人果然是诗词俱佳,后日杭州府的花魁大赛,您可一定要做首诗词捧场呀。” 杨素嘴角一抽,只想给自己来几个嘴巴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琴艺无双 无论是在路边的茶棚,还是在城中的酒肆,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才子或者富商巨贾都在纷纷议论杭州花魁大赛这个每三年一度的风月场中盛世,更不用说手握实权的杭州众官员们。 辜敏道抿了一口茶水,笑呵呵地看着台中少女唱着《思凡》暖场,露出得意的神情,毕竟杭州的繁华与他这位府台大人是分不开的:“杨大人,您今年来的真是时候,以往的花魁大比都是十月,今年却是与往常不同。” “是了,因为那个‘琴艺无双’的杨蓉嘛。”杨素听着画舫上鼎沸的人声,只见周围行人络绎不绝,多数人的脸上并没有出入风月场所的那种自觉不自觉的猥琐与羞怯,而一旦相熟的“才子”们遇到了一起,也没有仿佛被抓着小辫子的尴尬,反倒是热情地打着招呼。 华朝虽然不忌讳狎妓,但是狂窑子都都逛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天底下恐怕只有花魁大比的这一天吧。而且,还在路上,“琴艺无双”杨大家现身杭州的消息已经把杨素的耳朵磨出了茧子,他断然没有想到,南方最出名的妓家女子竟然是自己本家。 辜敏道轻轻捻着胡须大点其头:“不得不佩服杨大家的人气,提前知会一声这个时候来,就迫使咱们杭州的花魁大赛改期了,却没想到风头竟然更胜以往。” 杨素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他,华灯下杭州知府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此刻正隐隐透着一丝精明,让杨素一瞬间修正了对他的想法:“谁说辜敏道老眼昏花的?” 杨蓉与花魁大比可以说是互相成全,杭州城借这位最出名的妓家女子吸金,杨蓉迫使花魁大比改期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只怕这件事情传开之后,两边的名声都要更上一层楼了。 “只怕杭州这段时间的税收是要赚上个盆满钵满咯” 听到周玉莹这声若有所指的感叹,辜敏道哈哈大笑,将目光看向杨素:“杨大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夫在杭州城呆的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些商人习气,您可不要笑话老夫。” 他说这话异常亲近,一来因为杨素本就是南方人,是叶一清的弟子,两人可以说是一家人;二来因为可以从杨素为官轨迹中看出,这个年轻人极其注重商事,不是迂腐之人。 杨素摆了摆手,岔开话题:“杨蓉的背后怕是有高人指点,居然没有被巨额收入所迷惑,断然定下一年只演五场的规矩,想的也确实周全,毕竟杨蓉的琴艺再怎么神通,看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卖菜的还知道囤积居奇呢” 因为担心影响效果,是以杨素c辜敏道和周玉莹三人参加花魁大比没有以官家人的身份而来,包括丁子良也只是寻了个小包间坐着,几名大官就这么随意地坐在普通人之中,身边只留了几名内卫守护,是以说的话自然会被旁边的人听见。 立即有一个年轻的学子站了出来,他一袭青衫,脸上满是不平:“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花魁大比的画舫岂是寻常烟花之地可比,加上杨大家的坐镇,怎么可以比作菜贩子卖菜呢?” 杨素瞧这学子,见他三十出头,长得高高壮壮,一下巴的络腮胡子,说是虬髯大汉也不为过,心道:“这位老兄还是读书人了?相传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弟子个顶个的剑术高手,果然没有说错” 杨素知道和这种人说不清楚,微笑着摆了摆手。但他久居高位,气度上自有官员的一些癖性,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便以为他在拿着架子,不愿意与他人一般见识,果然将那个学子激怒了。 “在下杭州陈逢辰,现读于南都国子监格致馆,不知兄台是哪里人士?可有功名在身?”那学子见杨素似乎不愿意搭理他,脸上就带了怒气,忿忿不平地发难。 “格致馆?咳咳”杨素差点儿把刚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暗自给叶一清点了个赞,心说自己这个老师动作也真够快的,格致馆博士离京才几天呐,就给南都增设新课了,而且行事异常低调,自己去南都的时候竟然听都没听过。 谁知他的行为再一次引起了陈逢辰的误会:“怎么,您似乎很看不起我们格致馆?自来求治之道,必当因时制宜,况当国事艰难,尤应上下一心,图自强而弥隐患,惟以蠲除痼习c力行实政为先,立‘格致’之学,乃是正道。” 杨素听到这里再一次笑出了声,只觉得这句话异常熟悉,可不就是出自自己的口:“你就别拿杨素杨大人在朝堂上奏对的内容在这儿给我等上课了,而且你从南都赶来杭州,国子监那边的课程就不管了吗?” 辜敏道诧异地看了一眼杨素,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自己就是那尊大神,为啥还要在这里装,他也来了兴致,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内卫不要上来打扰。 “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陈逢辰脸涨得通红,似乎是被杨素捉住了痛脚,“在下只想说,杨大家的琴艺是世间最雅的艺术,兄台您对杨大家的评价太过轻贱。” 杨素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你说杨大家的琴艺是世间至雅,你亲临现场听过吗?” “这倒没有。”陈逢辰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杨素,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杨大家每年只在公众场合表演五场,能听到一次都是世间最美妙的经历,在下确实未曾听过。” “未曾听过便知道是世间至雅了?”杨素脸上笑意更盛,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若是叶紫萱在这儿,立即就能认出来这是他要阴人之前的惯有表情。 陈逢辰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难道人人都这么说还能有错?你似乎对杨大家非常看不上啊。” 两人的争论早就引来了众人的围观,陈逢辰这话一出口,让旁边那些学子怎么忍得了,一时间群情汹汹,大家都有冲上来找杨素打一架的冲动,就好像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受到了侮辱一般。 杨素看到这个情况,不得不佩服杨蓉的运作,竟然在古代就发展起了这种粉丝文化,虽然多是利用了男人的面子,毕竟大家一起捧起来的女神,说她的不好不就是落自己面子吗? 杨素叹了口气,指了指陈逢辰,脸上一副失望的表情:“别的人我可以不管,但是唯独你不行,我来问你格致之学的八字真言是什么?”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这八个字几乎是烙印在每一个格致馆学生的骨髓里,随着血液在体内奔流,陈逢辰也不例外,是以脱口而出,但他立即就后悔了,“这和做学问有什么关系,你别想拿‘实事求是’这四个字来给我制造陷阱!” 杨素没想到他还挺聪明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但是所谓‘众口铄金’,众口一词甚至可以混淆是非,这就是为什么格致之学最讲究实验验证的原因。你没有见识过杨大家的表演,便将她捧得如此之高,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后果?” “后果?”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杨素,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杨素看了眼周围,哈哈大笑:“你们上这画舫,花了多少银子?” 此话一出,无数“市侩”c“有辱斯文”之类的词语便扑面而来,文人最忌讳谈钱,尤其是当官之前的文人,更加忌讳,杨素这句话出口可算是犯众怒了。 这种情况似乎又给了陈逢辰勇气:“我等真是羞于与你这种人为伍,看你也是读书人打扮,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还说什么孺子可教,真是不知轻重。” “噗嗤!” 知道内情的几人都笑出了声,暗道这个陈逢辰好生可怜,周玉莹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嗔怪地瞧了一眼杨素,这才开口说道:“陈公子,你眼前这位就是京城格致馆博士,钦差大臣杨大人,他说你一句‘孺子可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这还叫人怎么辩呐,杨素身份一出,陈逢辰立即成了众人耻笑的目标,他脸红得像一个煮熟的虾子,有一种逃课出来狎妓被老师抓了现行的无助感,最要命的是,刚才居然指着鼻子骂了老师,这可是要被退学的。 “逢辰,南都格致馆初设不久,连我都没听说过,你能够入学想来是废了不少周折吧?那就更不要辜负家族的期望。”杨素微笑着摇了摇头,将语气放缓,“京城国子监格致馆的学生们研究的东西,已经有很多投入到了使用当中,你要放下浮躁,潜心研究啊。” 杨素轻咳一声:“《诗经》把音乐或歌曲称之为‘风’,这一认识与体察自然界的风有着密切的联系。先人在谈论治国方略时往往将‘礼乐’并称,认为音乐与礼一样,同样承担着治国的责任。他们在推崇音乐的作用时,除了注意到音乐正人心的一面,还注意到音乐有‘淫’的一面。” “逢辰,你既然如此喜好音乐,不妨就由我来为你定一个研究课题好了,就叫乐理学如何?专门研究音乐理论,例如如何简单地记谱,将宫c商c角c徵c羽快速地在纸张上表达出来,或者研究复调c曲式等等” 这番话一出,反而让陈逢辰因祸得福,能够得到杨素的指点,可以说是每个致力于格致之学的学子们的心愿,杨素没有责怪他,反而如此语重心长地劝说,让众人无不羡慕。 陈逢辰曾经听说过杨素在格致馆时的平易近人,总是用“我”自称,今天见到真人,果然人如其名,他异常激动地点点头:“谨遵先生的教诲。” 情况已经发生了不同,众人全都如同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杨素的说教,杨大人也不含糊,这位老兄在京城当惯了老师,如今终于找到了感觉,加上今晚来观摩这花魁大赛本就是为了放松的,嘴里便有点儿刹不住车。 他点了点头,看着台上的少女咿咿呀呀地将《思凡》唱到了尾声:“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这些都是优秀的音乐,只是欣赏的群体不同罢了,切不可仅仅研究所谓雅的音乐,更不可盲目地听信旁人的看法,就拿这个杨大家来说” “杨大人说得好有道理,只是这样在背后议论小女子,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杨素有些诧异地抬眼去看,只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段婀娜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她似乎与别人有天生的隔膜,旁边的“才子”们都自然而然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那种想笑又只能憋着的境地,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不再是陈逢辰,而是杨素了,他们可不敢轻易耻笑钦差大臣,于是那些实在忍不住的,只能弯着腰偷偷溜走。 陈逢辰刚刚得了杨素的指点,自然不好就这么跑了,他看了眼尴尬的场面,轻咳一声:“杨大家,先生钻研格致之学,最讲究一个‘实事求是’,刚才他还在说要听一听您的琴艺,是不是真的配得上‘无双’二字呢。” 杨蓉哪里会搭理他,只是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杨素,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是吗?” 俗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杨素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咬,嘿嘿一笑,便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被周玉莹抢了先:“是呢,杨大家的琴艺被无数才子捧得如此之高,杨先生最重‘验证’二字,对此可是一点儿不信的。” 杨素差点儿吐血,他可没说过“不信”,只是说要验证而已,他看了眼一本正经的周玉莹,不知道这位姑娘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会有如此之高的攻击性,但他还是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杨蓉看了眼主动上来挑衅的周玉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慢慢转身走向舞台。看着她的背影,周玉莹咬了咬牙,转身看向杨素:“这女子似乎真如你说的那般有心计,还是离得远点儿比较好。” 杨素尴尬地轻咳一声,心想:“自打来了华朝,我见识的女子还真是个顶个的厉害,女中诸葛的紫萱,无敌剑客的赛儿,加上这位美女少东,都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来着” 正这么想着,忽听远处传来议论:“刚刚杨大家说了,她今日不光要弹琴,还要献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文人相轻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映日御风。 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杨蓉唱的似乎是一首吴地的小调,所谓“侬”,是吴语经典特征字,本意是人,在古吴语和现代吴语中有四种意思:你c我c他c人,而这首歌,由杨蓉唱出来,真真是吴侬软语,轻清柔美。 至于好听到了什么程度,只要看看周围人的表现就可以,他们早就听得痴痴呆呆,似乎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三月不知肉味”,这才让众人回了神,纷纷附和起来。 杨素这种见惯了后世影视音乐冲击的人倒还没觉得什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学子不停地赞叹,忽有一名小厮高声唱着“杭州城舒敏斋李老爷打赏白银百两”,这话一出之后,豪绅们打赏的声音立即此起彼伏起来。 相比起这些土豪,儒生们可就没了辙,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想一些新鲜的诗词,渴望台上的杨大家能多瞧他们一眼,就连杨素身边的辜敏道都跃跃欲试,一副想要露一手的样子,杨素看得好笑,拉住了他:“辜大人,您身份特殊,一会儿诗词念出来,其他的学子就不好再开口了,咱们还是回避吧。” 辜敏道失望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怪刚才杨素和陈逢辰两人辩论得太过激烈,引来了众人围观,暴露了两人身份。 然而台上的杨蓉可不会轻易放过杨素,她是因为被这位钦差大臣质疑才下定决心开口唱歌,若论琴技歌艺她自认为是当世之大家,没想到一首歌唱完,这位仁兄反而没了声音,能让她不生气吗? 虽然舞台下面“绕梁三日”c“天籁之音”这类的夸耀之词不绝于耳,但却不是出自那个人的口,便没了意义,她沉吟片刻,见杨素还是老神在在地抿着茶水,只好自己开口:“杨大人,不知奴家的音乐算得上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 “噗嗤咳咳”这一声文化让辜敏道直接笑喷了出来,这位老哥瞧了一眼咬着嘴唇的周玉莹,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心态开了口,“杨大人背后说人,结果被人家打上门来了吧,所谓才子佳人,您啊,还真是有女人缘”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吟完这句词,他又若有若无地扫了眼舞台,“杨大人,您诗词俱佳,这种时候还是一展急智消灾比较好。” 这消灾一词用的甚妙,无数学子把嘴里的唾沫都说干了,人家杨大家却是弃之如敝履,杨素一声不吭,却让杨蓉眼巴巴地盼着能够点评几句,那意思似乎是就算得到“下里巴人”的评论也无所谓。饶是他有钦差的身份,也不可能压得住众人的愤怒,更何况文人之间的事情,官职可没什么用处。 于是便有人说道:“杨素此人虽有政略,但是毫无文人风骨,瞧瞧那首《杨石》中是怎么说的,‘咬定青山不放松’还有那句‘任尔东南西北风’,这可不就是裸地攀附当朝次辅吗?” 又有人说:“京城踏春诗会也有差不多的事情发生来着,他口口声声自称‘本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只为了提醒周围那些未入仕的才子,想要挑战他杨素,先考个功名再说。诗会讲究的是因为会有,他这种行为,哪里配得上文人的称呼。” 一时间杨素竟然成了口诛笔伐的恶贼,他无奈地看了眼辜敏道,发现这位老哥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全然没有帮自己出头的意思,看样子是想逼着杨素露一手出来,好让杭州的花魁大赛留下一段佳话,说不定能超过秦淮河的盛况。 杨蓉也没想到自己赌气的一句话竟然引发了这样的效果,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杨素,却发现这人竟然浑然不惧,对“风评”二字完全不放在心上,这才松了口气:“各位不要为难杨大人了,奴家今日头一次开嗓,能有各位支持,已经深感荣幸了。” 杨素听到这里暗叫一声不好,他是真想打开这位姑娘的脑壳看看,怎么全无妓家女子的心计?这种主动跳出来为自己开脱的行为,不是更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而身边的周玉莹已经暗骂了一句:“红颜祸水!” 果然如同两人想的那样,才子们已经化身为豺狼,开始充当起了护花使者:“杨大家不要担忧他的钦差身份,这画舫之上,没有地位之别,只有才情之差,我等绝不让您受一点儿委屈。” 于是便有人又拿出那首《杨石》来说事儿,杨素抄来的诗词,只有《杨石》和《清明》广为传颂,其实流传最广的,还是那篇《地圆十问》,只不过嘛,文人的战斗都是先画好圈子,大家总不可能在杨素熟悉的格致之学的领域里辩论。 他叹了口气说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这句话出自《典论·论文》,是曹丕在身为魏太子的时候所写就的批评类著作,因为历史的分叉是从诸葛武侯北伐开始,所以这篇文章仍然问世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不同。 而曹魏政权因为被汉室正统所灭,所以曹家人往往不被看好,众人听到他引用奸人的著作,立即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鬓狗,群起而攻之,一时间好不热闹。 最先整理好思路的一人开口说道:“杨大人说什么‘文人相轻’,只是我们都有不服,您确实是大华绝顶的官僚,但是自称为文人,却是让我们有些看不过眼了。” “还说不是文人相轻?”杨素叹了口气,瞧见身边的辜敏道也在大点其头,这才开口,“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台上的杨蓉听到杨素说文章竟然“譬诸音乐”,便用了心思,沉吟片刻便回过味来:“杨大人果然是奇才,音乐的曲调节奏有同一的衡量标准,但是运气行声不会一样整齐,平时的技巧也有优劣之差,虽是父亲和兄长,也不能传授给儿子和弟弟。” 杨素听了她的话暗自点头,没想到这姑娘的文学素养竟然如此之高,只不过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杨素这句话的原意是为了说文章是以“气”为主导的,气又有清气和浊气两种,这琴技大家却只把用音乐比喻的部分听了去。 众人没想到杨素一句话便轻轻松松地得了杨大家的认可,想到自己刚才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地献殷勤,都感到脸上无光,他们不好对女子发作,怒火便又转到了杨素身上。 便有一人出列说道:“即使是两个意见相左的文人,他们达成一致意见的地方,也远比他们与普通人之间能达成的更多,普通人难以辨明两个相轻的文人到底是就哪一个问题发生争执。” “文人相轻,可不是意见相左。”说到这里,杨素瞧了一眼李舒敏所在的位置,微微一笑,“文人用‘相轻’,同行用‘嫉妒’是准确的,所以才能为大家认可,代代相袭,沿用至今,李先生,本官看杨大家也没有带什么华贵的首饰,应该不是舒敏斋的客户,您出手倒是大方啊。” 李舒敏没想到杨素这都能借机试探自己,他轻咳一声:“杨大人,花魁大赛正是为咱们杭州城开阔名声的好时候,草民作为本地人士,可不能作壁上观呐。” “本地人士?既是杭州人又是浙江人,为何劳军的时候不见李先生的身影呢?”杨素哈哈一笑,“您似乎是有失偏颇啊。” 眼见着李舒敏额头上的冷汗下来了,杨素也不指望就这么探出他的底细,便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放下,本以为这一番插科打诨可以将杨蓉的事情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抓着捶:“杨大人似乎很不屑身为文人呐,不知您眼中的文人相轻是怎样的?” 于铖眼看着这些人仍然胡搅蛮缠,便有些恼火,却没想到被杨素制止了上前的行为,原来是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破坏了杭州城的花魁大赛,更何况本地的最高长官辜敏道就坐在身边。 “说话那人是苏州有名的才子陈文铭,您还是小心应付。”辜老大人看了眼头痛的杨素,附在他耳边说,“傅毅和班固两人文才相当,不分高下,然而班固轻视傅毅,他在写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傅武仲因为能写文章当了兰台令史的官职,但是却下笔千言,不知所止。’” 这算是裸地帮杨素作弊了,杨素噗嗤一笑,伸出手指点了下这位只想着背地里收好处的可爱小老头,这才微笑着开口:“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 辜敏道暗赞一声杨素果然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典故的出处,甚至连班固信中的原文都能想到,却不知杨素在京中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朝堂辩驳,下了怎样一番苦功。 众人还在领会杨素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却没想到他竟然再一次开口了:“大凡人总是善于看到自己的优点,然而文章不是只有一种体裁,很少有人各种体裁都擅长的,因此各人总是以自己所擅长的轻视别人所不擅长的,乡里俗话说‘家中有一把破扫帚,也会看它价值千金’,这就是看不清自己的毛病。” 这话一出口,可把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得罪了一个遍,众人立即红了脸,陈文铭作为领头羊,终于再一次开口说道:“杨大人看重古人,轻视今人,崇尚名声,不重实际,又有看不清自己的弊病,难道是以为自己贤能吗?” “你倒是会借题发挥,本官说的敝帚自珍可说的不是自己。”杨素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多少有了些气愤,他站起身子稍微伸展了下手脚,“放着《清明》不提,难道以各位的才华,能够创作出《杨石》这样的诗作来?” 一时间众人哗然,他们断然想不到杨素竟然公开嘲讽众人的才华,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就算这位钦差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还能把他们全都按下去不成?于是,他们的目光再一次齐聚到最有才华的陈文铭身上。 辜敏道看到这个场景也有些不安,没想到自己的放任自流竟然变成了这样糟糕的局面,他刚要说什么,却被杨素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个年轻的官僚将会如何行事。 杨素见陈文铭跃跃欲试,似乎要上前挑战,便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因为杨大家的‘琴歌双绝’而起,那本人今日便在这里献丑好了,你们若是自认有更好的诗作,大可以吟来听听。” 说到这里,杨素反复踱了几步,将唐朝诗圣杜甫的《赠花卿》稍作改变:“ 杭城丝管日纷纷,半入西湖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静,绝对的安静。 经过改编后的诗词虽然远远不如本来的意境,也失去了原本讽刺劝谏的意义,但诗圣终究是诗圣,在诗词一道上封圣之人所作的诗词,一个小小的陈文铭完全没有挑战的机会。 辜敏道也没想到杨素同志竟然在片刻间便想(抄)出传世的诗词,脸上异常精彩,但是士人学子胡搅蛮缠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多好的诗词都能给你玩出妖蛾子来,他便清了清嗓子准备稍作点评,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说话,舞台上的杨蓉竟然先一步站起,然后盈盈下拜:“能得杨先生这样的评价,奴家死而无憾” 看着这一幕,场中众人无不这样想着:“你确定不是杨素和杨蓉串通好了用这个方式吹捧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