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的逆反》 正文 楔子 西北漫漫黄沙边陲,正值秋冬之交,冷冽肃杀,万物寂寥。然而,在这样的时节里,陕西东南诸省通衢的商洛山深处,却是人头攒动,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原因无他,此处正是太行以西c黄河以北,势力遍布中原的黑龙教总舵所在。 然而,让江湖人惊惧莫名的黑龙教教主龙长威,此时此刻却是毕恭毕敬站在黑龙涧一处乱石边上,水边特意开辟的一处小渡口,一艘精致的小船停靠着,竹帘倒卷,船内依稀映衬着一袭温婉的身影。 船首立着一个黑发黑衣黑靴黑刀的少年,头发纠结在一起,像是生来未曾浆洗般,身上插满了各式的刀,背后一把刀尖几乎拖到地上的大刀尤为怪异。 刀藏在黑鞘里,人藏在阴影里。 少年看上去似乎有些可笑。 只是,黑龙教的教主龙长威并不觉得好笑,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年,一个杀人的怪物,不知疲倦不知思想的一把刀,刀不需要任何东西,只需磨砺得锋利。 少年已经足够锋利,而且他的主人一直替他找磨刀石——一个又一个死在他刀下的敌人。 这柄刀的主人,也就是黑夜少年守护着的那坐在小船里的女人,同样也是龙长威的主人。 忽然,那艘船里飘出一个好听的声音,知性美丽到了极点,她说:“没事的话,就不要去烦我,施求活那老家伙恐怕也不想看到你们。上回你说要动用藏品秘籍招揽欧阳雷的事,我准了。你说他脏腑有多年积攒下的内伤,想请我用白莲真气替他梳理脏腑,回去告诉他,可以,但必须得先为我立下大功。” “谢老祖成全。”龙长威半跪在尖锐的石子上,等抬起头,船已到了涧心,忽然从船甲板下射出无数漆黑锁链,远处飞奔而来近百个昆仑奴,锁链绑在巨木上,昆仑奴顺从地背起巨木,整艘船边往长安方向开去,直至消失。 陆上行舟,概莫能是。 自打汉唐以后,长安再不负曾经的名望,本朝的国都在东海之滨的南京应天府,与长安几乎便是帝国的东西两个极端,现如今皇帝两次亲帅大军深入草原,驱逐残鞑,九边亦是离开长城,愈发往大漠深处发展,长安已经沦为二线军镇,是九边的大后方。 只是,长安终究还是长安,汉唐遗风犹在,否则太祖皇帝衰老弥留之际,也不会存有迁都长安的念头,但终究随着老人家的撒手人寰,成了长安百姓念念不忘的遗憾。 如今海运大兴,丝绸之路几近断绝,长安虽繁荣不再,但近些年来,还是有些奇闻异趣的,譬如说两年前搬到长安城外小药谷居住的施求活,施大夫,应长安锦衣侯府之邀,两年来第一次踏足长安城,亲自为锦衣侯府的主母诊脉安胎。 话说施求活从两年前搬来长安,先是从前线送来皇帝亲笔手书,感谢施大夫开出的药方拯救了在草原陷入马瘟的大军,极力邀请之下遭到婉拒,又命陕西布政使司尽量满足这位奇人的要求。 因此,施求活便得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幽静小山谷,取名小药谷,又把赏赐的金银散去,招揽附近的农人为其修屋舍c开药田,赠医施药也从不要钱。 只是这位妙手神医似乎总是深居简出,皇帝几次派人来请也不肯去,终于把这位戎马一生的帝王惹火了,派遣兵士来拿人,但左右从人一说施求活大夫是个老妇人,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只是再送了一笔银子。 现如今,这位长安百姓眼中的奇女子,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小药谷,踏足敕造锦衣侯府的大门,到底是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马车缓缓踏足在长安城的古城道上,清脆的嘚嘚马蹄踏着某种韵律般受用,锦衣侯府安排的甲士保卫着马车,可是如今歌舞升平,又有谁敢冲撞插着锦衣侯府旗帜的马车呢,甲士更多的反而像是某种华丽的装饰。 施求活坐在马车里,似乎听到街道上有人议论自己,掀起帘子一角,马车边背着药箱的小童子脸蛋红彤彤得很兴奋。 “你替师父听听,街上的人在说我什么?” 小童子耳聪目明,侧着耳仔细听,便说道:“街上的人都说,锦衣侯府的霍大人要比皇帝的面子还大咧,师父都肯亲自去府里为霍大人的夫人瞧身子。” 施求活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反问道:“呵呵,你说说,是皇帝大,还是霍百炼大。” “霍百炼?师父,哪个是霍百炼?” 施求活解惑道:“就是你方才嘴里说的那个霍大人,开国功臣锦衣侯的大儿子,锦衣侯府的长房,长安这座敕造锦衣侯府的主人,长安镇参将,赐刀赐衣赐食见官不拜的霍百炼,如今的二代锦衣侯霍成钢,还是他亲弟弟呐。” “可不敢这么说,师父,霍大人的名字哪是咱们能乱叫的。”小童子脸色惨白,几无血色,在长安长大的他可是深切体会得到锦衣侯府的强势。 施求活笑了笑,问:“还是那个问题,你觉得皇帝大还是霍百炼大。” 小童子不敢去纠正师父的不敬,认真答道“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长安,锦衣侯府最大,说书的都讲了,那么多开国大将军,就只有霍家的根脚是咱北方人。” 施求活继续问:“那若要你选,你要生在皇帝家,还是锦衣侯家。” 小童子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侯爷家里。” 施求活不再说话,放下帘子,背靠在椅子上 马车从侧门进入府邸,不及一个时辰,浩浩荡荡的一支车队从府门开出,有好事者问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施求活说动了霍百炼夫妇,让夫人去小药谷养胎。 于此同时,昆仑奴背负的陆上行舟亦是在施求活的巧妙安排下,一个温婉的女人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亦是住进了谷里。 数月后的某日,施求活寻机潜出谷外,在一处荒庙沉目静坐,不多时,四面八方陆续来了许多执着兵杖的男人,有老有少,他们互不认识,对彼此也毫不感兴趣,每来一个人,便自顾自找个空位盘膝坐下。 终于济济一堂,施求活睁开眼睛,说道:“所有的事大家都应该知道了,我用了两年时间来布置这一切,就是为了今日。” “明日便是那个女人和霍夫人的生产日,我耗费数个月的时间准备妥当,定能使她们可以在同一天晚上生产,到时我会点起大火,谷内所有药田点燃,每一味无害的药材燃烧,混在一起的药香却是足以让天下第一高手都深陷其中,我给你们的药丸只能让你们有两个时辰的清醒时间。” “药香无毒,药丸有毒,两个时辰后,毒发身亡!无论成功与否,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能活着出谷。” 众人微微颔首,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行动的执行者,同时每一个人也是监督者。服药时,若是谁稍有迟疑,其他人便会先把这隐患扼杀,绝不会让这李代桃僵的秘密泄露半分半点。 全程只有施求活一人在讲,所有人都在静听,默默地听,默默地离开。只是,他们带走了一个信念: “为了那位,哪怕牺牲我的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小小少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几乎没有预兆,在山谷一侧响起婴儿稚嫩的哭喊声。 刹那间,谷内大火起,连绵成片的药田火焰连绵成片,有一种焚灭一切的妖艳之美,那烟袅袅而起,多五彩,且壮且丽,谷中所有人仿佛喝了烈酒般醉醺醺的,看不清听不清任何事物。 正在妻子产房外来回奔走等着做父亲的长安镇参将霍百炼倒下了,他身边那些初代锦衣侯留给他的百战余勇虽然凭借战场直觉察觉出了异样,但照样躲不过施求活苦耗数年的布置。 施求活同样倒下了,他没有给自己准备解药,能解这迷香的也唯有那服下后两个时辰即死的药丸,他不允许自己轻易死去。 谷内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那让黑龙教教主忌惮的黑夜少年也抵不住这迷香的侵害,他虽然已经在第一时间闭气,但可惜施求活早算定这一点,只要肌肤触碰,迷香照样发挥功效。 屋内的那美丽的女人原本是可以遁走的,她的武功早已步入登峰造极的境界,即便不躲,也能凭借白莲真气独特的能力勉强保持清醒,但她实在太虚弱了,无论多么厉害的女人,都会被男人打败——丈夫或是儿子。 她生了个儿子。 她被这五斤六两的小东西给打败了,那一弹指便能击碎一把钢剑的手指,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小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一出生便打败了这世上最强的人,没有骄傲,没有哭泣,平静得仿佛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只可惜,眼下谷内的人昏倒不醒,谷外的黑衣众轻松解决了外围守护的甲士,正在飞奔而来,但谁也难以在此刻发现这个奇特的孩子。 小东西浑身血污,产婆来不及给他包裹便倒下了。他的眼睛初时有些迷茫,骨碌转了一圈,似乎在打量这房间,嘴角有些笑,仿佛庆幸自己的新生。 伸展的手臂触碰到了一丝柔软的冰凉,他一惊,努力扭转柔软的脖子,发现是一片汗珠湿润的白肉,他的视野太狭窄了,只知道这应该是女人的腿肉。 正待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院落外传来毫不掩饰的踏步声,踩步有序沉闷,小东西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婴儿处境有些不妙,因为从出生到现在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他。 他做不了什么,正在苦思对策时,眼前出现一张胡渣沧桑的脸,那个中年男人饥渴得仿佛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一脸狂热的死死盯着他的那话儿。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百转千回的往事人生掠过眼帘,小东西聪明地选择了最合适的保护措施——哭,使劲地哭。 或许是那个中年男人太激动了,或许是小东西演技太好了,谁也没发现这个嚎得比谁都大声的婴孩,竟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男人双臂小心翼翼把婴孩托起,小东西还想回头看看那女人的面容,但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包裹了起来,微微有些颠簸,这些人似乎在往某个地方赶路。 没过一会儿,蒙着的布头掀开,他又见着些光亮,屋里有个雍容的昏沉妇人和一个蜷缩酣睡的婴儿。小东西被小心放在妇人身边,那伙人抱起那个熟睡的孩子迅速离开。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死赖般的寂静。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咧着嘴。 “呵呵呵,呵呵呵。” 天明破晓,朝阳打破了谷内的静谧,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一个身上染血的汉子闯了进来,欢喜得捧起孩子,又小心唤醒昏睡的妻子,两人拥着孩子幸福得喜极而泣。 小东西被美妇人蒙着眼抱出屋门,又抱入一辆宽阔舒适的马车,车内熏炉很暖和,从屋门到车门的一小段行进中,他闻到了血腥味,硝烟味,药香味,死人味。 他也有了一个新名字——霍摇山,地动山摇,天昏地暗。 这样的小事没有人会为之记录,兴许长安地方志会寥寥添上几笔:景南三年,歹人作乱,小药谷大火起,长安镇参将霍百炼亲率本部镇压,敌系死士,至死不降,山林尽焚,死伤枕籍,遗尸百余具。 几年后,霍摇山可以蹒跚走路了。 事实上,霍摇山表现得相当早慧,他很会伪装,但同样也很聪明,懂得讨好人,这孩子说话的岁数很小,表现得很早慧,但又不会聪明得叫人害怕。 然而,说话的能力他可以算是“与生俱来”,但从爬行动物成长为双脚行走,他却远远比一般的孩子要慢得多,因为他的身体很弱。 施求活每隔几天便会来锦衣侯府来给他诊平安脉,无论倾盆大雨或是暴雪盈野,风物无阻,从不间断,须知道施求活是一个隐士高人般的存在,皇帝请他做官都不肯,偏偏为了霍摇山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儿奔波劳碌。 为了感谢施求活对小儿的照顾,锦衣侯府卖了几座庄子的祖产重建小药谷,但长安人都知道施大夫可不是贪图侯府的那点银子,但凡她改了习惯多多出诊,莫说几个,几十个小药谷都能送到眼前。 只能说,霍小公子实在福泽深厚,或许正是他的确天生聪慧,名头已经传到帝都应天府,这才让施求活这样的高人青睐有加。 话说回来,霍摇山确实是担得起福泽深厚四个字,因为霍摇山知道,他原本就不应该得享锦衣侯府掌上明珠的千恩万宠,只是一群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众,把他与一个倒霉孩子掉了包。 不过,霍摇山对此并不太感兴趣,因为他实在无法去获取什么有效的信息,但他知道那些黑衣人对他并不坏,因为这些人都死在了小药谷的那场大火里,无一幸免。 在学会走路后,霍摇山可以在丫鬟的看顾下随意走动,府内任何地方都可去得,包括他便宜父亲霍百炼的书房,那里有长安镇的军事要秘,一张绘有兵力粮草地形等极其周密布置的大地图,累累摞摞的公文。 不过,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设防,丫鬟们是进不去的,但他央求母亲陪他进去玩,使尽了各种撒泼打滚的手段,坐在母亲怀里,像个贪心的孩子般把桌上的公文划拉到怀里,笑咯咯着打开了一份份公文,包括官府调查小药谷事件的例行通报。 公文上还有霍百炼的评断,仔细看完后,霍摇山呼了一口气,无论是官府还是霍百炼自己,都认为这是一起针对锦衣侯府的事件,谁也没有怀疑那些人不惜性命是为了狸猫换太子。 黑衣人的调查也几乎无从下手,官府户籍册上没有查到任何一个人。官府认为黑衣众是前朝余孽,当年初代锦衣侯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结的仇家成千上万,故而这些人来寻仇也说不定。 霍百炼不置可否,只是锦衣侯府的甲士从此又多了许多。 他的那个娘亲自然不知道怀里的孩子已经看得懂字了,只当是这孩子有灵性,打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高兴地在脸蛋儿上香了好几口。晚膳时,桂玉真把这当趣谈与丈夫说,霍百炼也没当回事儿,只是一个劲儿夸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当然了,霍百炼与妻子桂玉真只有这一个孩子,而且两人年纪都很大了。须知道,霍百炼的弟弟霍成钢的儿子,现如今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而霍摇山这时才刚断奶两年罢了。 当初怀着孩子的时候,霍百炼很是忧心妻子的身体,他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从他只有桂玉真一个女人便能看得出,只是桂玉真也极爱丈夫,咬着牙坚持,总算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因而,霍摇山真真正正是老来子,这个儿子实在太难得了,如今他又年纪实在太小,所有人所有事都让着他,即便是霍百炼这个正三品参将的勋臣武官,若霍摇山肯厚着脸皮嚎几嗓子,也要俯首甘为胯下马。 “或许,”霍摇山常常猜测,“那些黑衣人宁可死了,也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我能过得快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贵族的一天 霍摇山就住在父母的房里,用屏风和纱帐在屋内割出一角,放着他的小床,几个丫鬟轮流守夜,乏了就轮换着在那躺椅上眯眯眼。 这是桂玉真强烈要求的结果,这个母亲实在爱极了自己的孩子,夜里常常醒来,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但兴师动众去看了,霍摇山又睡得香甜。 如此反复几次,孩子没什么,霍百炼倒是被起夜看孩子的妻子给折腾得够呛。因而桂玉真提出让孩子睡在房里,他也不反对。 本来嘛,桂玉真还好,勉强够的上半老徐娘四字,但霍百炼的年岁确实很大了,房事很少,所以也没什么顾忌。 关键是他们的孩子确实很乖,乖巧得不像话,饿了拉了尿了等等,都是嚎几嗓子引人注意,照顾他的几个丫鬟渐渐熟络了,只消听他嚎声的调子,就知道是该喂奶了还是该抱出去放放风了。 真叫人省心。 全府上下就没有不欢喜这孩子的。当然,这些奴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许多人甚至是祖爷爷那辈就服侍霍家的,眼看着霍家第三代的霍摇山如此聪慧,将来他们的日子不免也少受些波折。 这一日,天没亮,屋子里就有了动静。霍摇山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人撩开纱帐走了进来,灯笼昏黄的光映着小脸,一丛胡渣亲昵在粉嫩的脸蛋上,给他扎醒了。 霍摇山搡弄了几下眼角,霍百炼正站在床前,高大壮实的身体披挂戴盔,奶声奶气道:“爹爹要去哪儿?” 此时又从纱帐后冒出一道身影,桂玉真走上前来紧忙把霍摇山的脑袋搂进怀里,没好气道:“叫你不要过来,这下可好,把孩子弄醒了。” 霍百炼乐呵呵笑道:“这有什么,这孩子打小就乖巧,你几时听他哭过?” 这是霍百炼对幼子最喜欢的一点,锦衣侯霍家的家业就是靠一场仗一场血打出来的,霍百炼虽然不像他二弟那样有统军之才,但年轻时也跟着父亲随军,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打土匪这样轻轻松松,而是真正的血战,和那些鞑子血战。 因而在这将门勋贵之家,霍摇山从生下来身体虽弱,但却从未哭过一次,这一点尤得霍百炼的喜爱,身体底子差不要紧,好吃好喝养着便是,胆识智慧却是靠不得外物。 霍百炼有时也常暗自得意,若是父亲尚在人世,恐怕也要叹服我能生下这样的儿子吧。 念及此处,又忍不住把孩子从妻子怀里抢出,高举着转了一圈,这时霍摇山也早醒了,倒也不惧这突然袭击。 “爹爹要出门,在家好好待着。”霍百炼摸摸孩子的头,又对忧心忡忡的妻子宽慰道:“放心,这回带出去的兵将都是见过血的,一伙偷鸡摸狗的毛贼,还入不了爷们的法眼。” 桂玉真搂着孩子,因霍摇山的伪装,夫妇俩虽然知道孩子会说话了,但也以为仅限于会简单说几句罢了,稍微深一点的话就听不懂,故而两人谈话时也不会特意避开孩子,让霍摇山得了不少情报。 “只是,”桂玉真捧着霍摇山的脸凑近胸口捂着,“那伙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沙子盗,前朝的鞑子兵都撵不上他们,你可要担着点心呐。” 霍百炼哈哈笑道:“你也说撵不上了,这伙人欺软怕硬,遇到官军只会逃,即便我剿不干净,但也不会出什么差错,顶多叫他们逃了,落个无功而返罢了。” 给霍摇山掖好被褥,香了一口,桂玉真才把霍百炼送到门口,倚着房门目送丈夫引着一队精骑远去。 良久,直到骑兵的尾巴消失在街拐角,丫鬟小声提醒了,桂玉真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回了房间,看到霍摇山又睡着了,鼻翼忍不住泛起酸来。 桂玉真也是将门出身,打小就陪着母亲送父亲出征,嫁人了又要送丈夫披挂上马,将来或许还要亲眼看着儿子跃马征程,虽然见惯了,但还是觉得不舍。 正坐在床头作遐想,忽然手心一暖,低头望去,不知何时霍摇山站在她膝前,一双小手塞满了她的手里,丫鬟弯着腰小心护持着。 桂玉真的脸恰逢冬雪消融般绽开,捏了捏霍摇山的小鼻子,嬉笑道:“难得你这样讨人喜欢,将来做了官,是个能钻营的,比你爹只知道一个劲儿往上冲的要强。” 母子俩顺势盖了床被子,拥着睡了个回笼觉。 天大亮后,两人洗漱用餐,施求活便走了进来。施求活在长安是有名的隐士,况且他又是锦衣侯府的座上宾,所以出入都是自如,从来都不用通报。 桂玉真见了,忙招呼道:“施先生来了,用过早饭没?” “来的路上,在路边摊子上吃过了。” 桂玉真嗔怪道:“施先生对我对这孩子,都是有大恩德的,难道还要替我家省一顿早饭钱吗?下次来,可千万要给我留个尽份心的机会。” 施求活作一番粗布麻衣的村妇打扮,但神态举止却分明道然,自顾自找个位子坐了,笑着点点头。 桂玉真这才笑了,吩咐送上茶水点心,牵着霍摇山在施求活对面坐下。 “先生好。”霍摇山道了声好。 施求活微微低头浅笑道:“小公子也好。” 两人互道安好,施求活便捉住霍摇山的小手诊脉,这是霍摇山从生下来后便雷打不动的日常,几个几日便要诊平安脉。 “施先生,怎么样?”桂玉真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递了上去。 施求活点点头,“小孩子身体未长成,夫人用我开的药方给这孩子泡药浴,效果不错,底子好了不少,将来披挂上马是不成问题了,只是想要在武功上有所成就,却是难了。” 霍摇山讶异了一下,虽然极力想要掩饰,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武功?什么是武功?” 施求活对谁都是一副不耐的样子,唯独对霍摇山却是格外尽心,旁人只以为她孤身无所出,因而喜欢聪明的孩子。只听她细心解释道:“寻常人,哪怕再强壮厉害,顶多也只能敌过十个以内的同辈,但武功,却能让人成为百人敌,千人敌。” “我以后不能练武功了?” 施求活宽慰道:“不是不能练,只是武学一道,很多时候真的要靠天生天养,底子差就是底子差,弥补不来的。” “我底子很差,对吗?” 施求活默不作声,她其实已经知道,霍摇山真正的生母,那个女人便是天下第一,只可惜练功太过,伤了元气,连累得霍摇山这孩子生下来便根骨奇差,明明天资聪颖,说话的岁数也早,但偏偏走路要比寻常孩子晚了好些年。 “好了,别烦施先生了。”桂玉真不以为意,满心欢喜道:“这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夫妻俩也没打算让这孩子去学什么武功。将来去万岁山讲武堂,够他学了。” “娘亲,什么是万岁山讲武堂?” “就是就是应天府有一座山叫万岁山,山上有座学堂,叫讲武堂。”桂玉真思忖着,用最简洁的话给孩子解释。 “为什么我要去?” 桂玉真道:“咱们家呀,你爷爷挣下的功勋,你虽然还小,但打生下来就在礼部勋贵档案入了籍的,兵部点兵册上也写着你的名,所以将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讲武堂读书的,不去,可是抗旨的罪名。” “讲武堂在哪儿,远吗?” 霍摇山明知故问,他自然知道讲武堂在帝都应天府,他在霍百炼书房里见过此类消息,长安镇有责任派兵护送一批有潜力的年轻人要去应天府考试,看公文上的意思,似乎考取讲武堂颇有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意思,倒是没想到他这娃娃打生下来便预定了一个讲武堂念书的名额,让他颇有些感叹到底是权贵家庭。 桂玉真以为霍摇山离不开母亲的怀抱,害怕去遥远的地方念书,忙抱起宽慰道:“放心,娘亲会陪着你去的,应天府里还有你祖奶奶,好多兄弟姐妹,你二房叔叔家的小哥哥,也要进讲武堂念书,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嗯,祖奶奶每年都寄给我好多东西,她也在应天府,那我就不怕了。”霍摇山才不怕呢,只是已经习惯假装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桂玉真只当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又与施求活寒暄几句,吩咐人塞了一马车的锦缎银两相送。 霍摇山很早便看出施求活对待自己的态度异于常人,显得过分尊敬了些,并非是因为他是个贵公子而尊敬,至少霍摇山从未见施求活对霍百炼有什么言语举止上的敬重,反而更多的是隐士高人的倨傲。 故而,他总是在施求活给他来诊脉的日子里缠着对方,施求活是他目前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不拿他当孩子哄的大人,回答他任何的疑问时,总是尽可能据实相告,从不顾忌霍摇山是个孩子。 譬如,霍摇山曾趁着母亲张罗饭食时,对施求活说:施先生,我听说了一个故事,古代有一次大洪水,大臣向皇帝请求给百姓粮食吃,皇帝反问大臣,为什么百姓们不吃肉呢?你看,这个皇帝好笨哦,连我也知道,肉比粮食贵,老百姓连粮食都吃不起,怎么有肉吃呢? 换做桂玉真或是任何一个丫鬟,听了定要夸赞一番聪明伶俐云云。但施求活沉吟片刻,却是说道:其实,人肉也是可以吃的。 从那以后,霍摇山便知道施求活不是一个可以靠着卖萌糊弄的大人,而是能认真交流的对象,他也总爱与施求活说话,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只是纯粹扮小孩扮累了,想和人好好说说话罢了。 当然,即便面对施求活,霍摇山亦是三分真七分假,绝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待用过午饭后,趁着霍摇山被丫鬟带去午睡之际,总算得了闲,与桂玉真说些话。 桂玉真也有些不好意思,霍摇山这孩子每次遇到施先生,就成了个小话唠,缠着人家不放,连连道歉。 施求活则摆摆手,岔开话题道:“是这样的,小公子愈发长大了,再过几年该进学认字了,不才,老妇人想自荐,做一个启蒙先生。” 桂玉真大惊,施求活虽然是个妇人,但着实是个大才,可不仅仅是个通医理的大夫,文墨书画不敢说样样精通,但也称得上是有些独到之处。 “先生,实在是不敢当,给一个小娃娃启蒙,请一个落第秀才便足够了,怎敢劳烦您呢?” 施求活道:“此话不对,孩子愈是小,愈该重视。就像捏泥人,若是第一步的人胎都捏差了,后面的五官衣貌拿捏的再好,终究还是次之。” 施求活肯费精力教这孩子,桂玉真自然千肯万肯,不说施先生的才会,单是施先生对霍摇山的这份喜爱,她也不必担心孩子求学时受一些不必要的苦闷。 “只是似乎太委屈先生了。” 施求活笑了,“依我看,若是让一个落第秀才随随便便来教,才是委屈呢。夫人,说句不敬的话,这孩子虽然是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但同样也是我亲自照料长大的,我无夫无子,同样是把摇山当成了我的孩子看待。所以,请不要推辞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桂玉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心里也不愿意拒绝,说道:“那我真要多谢先生的厚爱了,请先生稍待,我现在就去把摇山领来,给先生磕头奉茶。” 施求活站起身阻止道:“拜师的那一套,现下还是免了了,先让那孩子多玩几年,这些俗礼留着到时候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骑术课 约莫半年后,霍摇山又长高了个。这半年,他过得舒心,唯独要时常讨好郁郁寡欢的母亲桂玉真。 霍百炼足足半年没回家了,只是时常寄来书信,有时也有几车几车的战利品送来。兵士的骨灰罐也有,但不多,看霍百炼信里的意思,他们总是在追赶敌人,但很难得才会碰上打一仗的机会。 半年的征程,在这个时代是寻常事,更何况霍百炼要去剿灭的是沙子盗,那是在前朝便能和鞑子兵周旋的马贼,因而速度是快不起来的。 霍摇山倒没有半年见不到父亲的悲苦,相反他现在很享受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近日,因体力随着身体长大而渐好,他爱上了一项新运动,爬山。 锦衣侯府当然没有山,霍摇山也出不了府,但假山很多,从低到高各不一,他爱爬到假山顶,春日里躺在阳光里的感觉。只是那一次把府里闹了个够呛,上上下下把他看得更紧了。 霍摇山反而起了玩心,故意去爬山,大人小孩每日里在这件事上“勾心斗角”,单调的生活反而多了几分色彩。 虽然每一次桂玉真都担心受怕,但霍摇山知道,桂玉真喜欢他这样的表现,这更让他像一个这年纪男孩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每天阴沉沉作沉思状,像个枯萎的老人。 桂玉真是将门世家出身,他的哥哥也就是现如今帝国最年轻的将军,辽泰总兵的桂冲冠,打小便是个顽劣子,因而桂玉真总觉得男孩子就该像她哥哥那样皮蛋。 在某一次桂玉真哄孩子午睡,讲故事不经意泄露后,霍摇山便记住了这一点,因而他就正如桂玉真期待的那样,成了个调皮的孩子。 说到底,霍摇山还是在演戏。或许是出于危机感,毕竟他不是这家人真正的孩子,或许是出于上辈子留下的职业习惯,他一贯以恶意揣测世人,从不相信陌生的善意。 很多时候,霍摇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或者有感而发,但这对结果毫无影响,他仍会默默享受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至于那个被黑衣众抱走的孩子,谁在乎呢? 或者说,他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能牺牲上百号死士完成这项任务的组织势力,是好惹的吗?纵使是锦衣侯府,充其量也只有区区几十号初代锦衣侯留下的老勇罢了。 只可惜的是,霍摇山悠闲的日子总归到了末日,霍百炼一封家信,彻底叫他绝了望,信上叮嘱,霍摇山该学骑术了。 没错,霍摇山该学骑术了。 锦衣侯府是勋贵武臣,霍摇山打生下来便享受着超人一等的待遇。譬如说,他出生后,宗人府的勋贵册子c礼部的国礼朝觐单子,乃至兵部的点兵册上,都是挂了名的。 勋贵册子不用说,宗人府就管这个的,霍摇山虽不是皇族,但他祖父可是帮着太祖打天下的铁哥们,论关系比那些远房亲戚可亲近得多了。礼部那里也不能缺,一旦有皇家的大寿c大丧c大胜等等,需要召集所有在京官员和高官勋臣,霍摇山也是有资格拿请帖的。 至于兵部的点兵册,他们当然不会丧心病狂地征召一个娃娃上战场,霍摇山将来也不可能去当个大头兵,只是留个名,打个标签,表示霍摇山这辈子定死了就是要从军的,除非死了,否则这名字永远也销不去,这也算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代价吧。 代价是很沉重的,霍摇山现在便要学习骑术了。在这个骑兵为王的时代,尤其是北方鞑子仍然是国朝心腹大患的情况下,骑术几乎可以说是武臣必备的技能。 现在的霍摇山当然不可能骑得了马,哪怕是刚出生的小马驹,也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他要学习鞑子的办法,先骑羊。 霍百炼在信中特地给霍摇山指派了一位骑术教习,老马,名字十分接地气。老马当年便是手把手教霍摇山他爹霍百炼骑马的,看来霍百炼很满意,又让他继续教自己的儿子了。 老马在锦衣侯府里并不显眼,甚至直到今天,霍摇山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当然,霍摇山整天在桂玉真身边,哪里能见到几个雄性动物呢。 说起老马,他也是一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 老马是初代锦衣侯留下的老人,浅白的脸,竹竿一样高高瘦瘦的,他一般很少出府,不是他情愿窝在府里,而是他面貌迥异于中原人,出门常被人围观。 老马的额头高高的,鼻子扁扁的——据说原本很挺拔,是后来被人揍扁的。重要的是他有一双褐色的眼,搭配那张拉长的脸,像犬狼一样凶光毕露,这实在太显眼了,只需对视一眼,谁的心都要咯噔跳一下。 因此,老马出门,常成为一景,哪怕最繁忙的街道,你抬头望去,还是能从人潮里一眼发现老马,尤其是那迥异的样貌,实在勾引长安人的好奇心,忍不住多打量一眼。 长安人原本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汉唐时,长安有许多胡人,只是如今与西域断绝了来往,长安彻底成了孤僻的西北边陲,经济的荒凉,导致长安难得见到外乡人。 老马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他的母亲是波斯人。 前朝是蒙古人的帝国,他的母亲便是一次西征带回中原的战利品。按照一等蒙古二等色目三等北方汉四等南方蛮的原则,即便老马他妈是蒙古贵人的奴仆,也不是他爹能染指的。 然而他爹运气实在很好,蒙古的世袭制很彻底,主人和他几个成年儿子耐不住气候,得病死了,最后继承家业的是个混不吝的小子。老马他爹靠着钻营,做了家里的管家。 但老马他爹很聪明,在那个鞑子当道的时代,什么本事都没有自己学会武艺来得吃香,因此老马被安排陪着蒙古小主子一起学习骑射。 那家蒙古人虽然只是个小贵族,但终究是贵族,小鞑子没怎么好好练,小鞑子他爹老鞑子也不太管,反倒是老马这个陪练被老马他爹逼着,练出了一身好本领。 等到北伐的军队打到城门口,老马和老马他爹被征召守城,老马的爹运气不佳,中流矢死了,老马活了下来,只是老马毕竟帮着鞑子守城,又有许多人指认他爹当着鞑子的管家,因此老马被编入前军。 所谓前军,就是两军对阵时站在第一排的士卒,鞑子的骑兵很强,常常敢冲阵,所以第一排死亡率太高,以至于将军们只能把囚徒c俘虏c罪兵编入。 老马所在的队伍换了几茬人,只有他活着,结果成了队伍里的最高长官。这样残酷的死亡淘汰,老马也历练成了真正的老兵。 那一年,霍摇山的祖父奉命率军进潼关,荡平西北,考虑到祖父手头的实力不足,太祖又给调了几支杂牌帐下听用。在大战的前夜,祖父巡视各营,发现了特别的老马,将他的队伍调入第二波次的攻击序列。 只因这个小调动,救了老马一命,因为事先谁也没料到,已经快要亡国的鞑子,竟还藏着一支重骑在潼关城里,第一波正准备攻城的先锋死了个干净。 再往后,老马便渐渐成为了祖父的贴身侍卫,他打小练出的比鞑子还好的骑射也有了伯乐欣赏,定鼎天下后,老马因为出身与样貌的关系,没能得到什么好职位,就顺理成章在侯府里做了动物总管,骏马c猎狗c信鹰,府里除了人以外的活物,全归他管。 虽然老马的工作不咋地,但他手底下还是有一批小伙子听他指挥帮着干活的。府里上上下下也没有谁敢看不起他,因为他是死去的老太爷的心腹,现任老爷霍百炼的骑术也是他教的,现在他又要教府里第三代霍摇山学骑马了。 老马的骑术是在蒙古人那里学来的,他也只会这一套法子。蒙古人那儿,孩子还没怎么学会走路,就要在羊背上练练了。 眼下,霍摇山还算是幸运的了,至少他走路是利索的,能爬能跑能跳,老马给他牵来一头怀孕的小母羊,算是他人生的第一匹坐骑。 怀孕的母羊是最温顺的,为了腹中的孩子,哪怕遇到了危险,母羊也会小心翼翼,正适合霍摇山上手。 训练的场地在一处空旷的房间里,为了防止母羊乱窜,房间里设置了很多障碍物,木质的地板上铺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实的毛毯,即便摔了下去,顶多也就痛一小会儿,半个青乌也不会泛。 霍摇山便在老马的教导下,开始了人生的第一课。 窗外,桂玉真偷偷打量流着热汗的儿子,很心疼,但她又知道这是必须的。霍摇山将来是要去讲武堂念书的,如果连马术都不过关,丢的还是锦衣侯府的脸面。 霍摇山倒是没有吃苦的感觉,实际上这算什么,他曾经吃过的苦头海了去了,反倒是在这贫乏的时代里,他享足了福气,眼下的骑术锻炼,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新奇有趣的游戏。 当然,霍摇山同样期待霍百炼信中捎给他的话,只要他好好跟着老马学,等归府那日,会送一匹波斯小烈马给他做生辰礼。 他很期待,波斯小烈马,在那上辈子,那可是贵族中的贵族才玩得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鬼对鬼 即便是骑羊,对霍摇山而言也实在太难了。 有时候,霍摇山也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暗自恼恨。他惯来是个有想法的人,更爱把想法付诸实践,他想在这无牵无挂的童年里,用锦衣侯府的资源与自己那几乎无期限的时间,做一些有趣的事。 例如做个热气球,从高空俯瞰长安,揽风光于视野。 然而,如果他真这样做了,恐怕真要一夜成名天下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拥有如此名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即便他有锦衣侯府的背景,更何况他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怎能受得了高空的稀薄空气? 施求活对他的诊断早有定论,虽说霍摇山将来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但那是将来,是需要耗费庞大的金钱与长久的时间,慢慢把身子养起来以后。若非锦衣侯府,天下几户人家受得住这样的花销? 好身体是将来的事,眼下霍摇山可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他夜里几乎从不出门,茶水便溺都是丫鬟服侍在房间解决,便是怕受了风寒。 因而,骑羊对他而言也是有些难了,所幸老马是个知情识趣的。虽说霍摇山已经把儿子的骑术事宜全权委托给了老马,但老马可不糊涂,没等夫人心疼孩子旁敲侧击呢,他便主动把骑术课定了每日一个时辰,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若霍摇山喊累,也可以歇息,只要练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可。 刚开始挺新奇的,霍摇山一个时辰都玩不够,但任何一件事,只要你把他当做一件正经事去认真学c认真做,什么兴趣也要给磨光了。 真不知是上天眷顾否,霍摇山开始烦厌老马的时候,恰巧下个月便是他的生辰,桂玉真见他疲乏了,便以准备寿辰为由,替他邀了一个月的假。 老马无二话,转身便回了马厩,盯着那些小伙给马儿刷洗。 桂玉真给霍摇山请一个月的假,虽说有照顾孩子的溺爱之嫌,但道理还是说得通的,因为下个月便是霍摇山十二岁的生辰礼。 十二岁,这可是个人生的分水岭。 虽说这并非是成人礼,但十二岁是从懵懂孩儿到粗通事理的阶段,也是准备成年独立的过渡期,如果是女孩儿,过了十二岁,父母便要操心替孩子张罗夫婿,订下婚期了。 霍摇山倒不必这么早便寻觅妻子,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家已经暗暗把他定为自家乘龙快婿的优选,但桂玉真还不着急替他早早订下婚事,至少霍摇山已经从母亲那儿得了保证,选择儿媳前会问过他的意见——必须从桂玉真给出的人选里选择。 对将来儿媳的选择权上,桂玉真始终牢牢把持,她根深蒂固地认为这是她十月怀胎应该享有的权利,这一点上,霍百炼的话语权也要摆在她这当娘的后面。 霍摇山对此倒没有过分坚持,因为他从来就不曾真正谈情说爱过,也没有把爱情当饭吃的高尚觉悟,反正桂玉真不可能给他娶个丑婆娘的,所以选谁也无所谓。 现在,霍摇山正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节日,准备着。 宴客的帖子,厅堂的布置,食谱材料的采办,这些自然桂玉真会操办好,霍摇山则要先在几个老人的指导下演礼,顺带量体裁衣做身新衣裳,做个好打扮。 这次生辰礼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家里关起门来过了,不会铺张浪费大操大办,但会邀请在长安的亲朋旧友聚一聚,做个见证。 霍百炼前些日子家信里说赠一匹波斯小烈马,其实便是霍摇山的生辰礼物,桂玉真送给他的礼物,霍摇山也提前知道了,一把镶着玛瑙宝石的短刀,原本是桂玉真的陪嫁物。 这几日,陆续有关中离长安近的远亲,来了长安,霍摇山也要跟着管家出门相迎,彼此照个面。霍家祖籍在长安,又是个大家族,霍家在族里算是最出彩的大户,远亲实在不少。 为此,霍摇山也累得够呛,但那些人真要按着族谱的辈分算,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的长辈,不敢失了礼数,一一见礼,实在关系远的,就在长安最好的客栈好吃好喝招待,关系近一些的,侯府客房准备着。 这一日,霍百炼的书信又来了,他的军队已经追击沙子盗到了肃州,快要出陕西了,眼下正上书朝廷,准备跨越辖区追赶,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不过,据说他已经捉了一匹波斯小烈马,正派人随着下一封家书送回长安,不日便到。 桂玉真对丈夫不能来参加儿子重要日子,感到微微失落,霍摇山很懂事地替不在家的丈夫安慰娘亲,这时,有人在窗外通报,几个衙门官员押着一个青面鬼,拿着一封信笺,说是老太君的手信,想要入府拜见。 “青面鬼?”霍摇山眨眨眼,追问道:“这话什么意思,大白天哪来的鬼呀?” 那丫鬟道:“公子,我也不知道,远远望了一眼,长得不像人,也不敢走近,管家爷爷叫我来通报,他老人家也吓得哆嗦了呢。” 霍摇山无语道:“那手信呢?” “管家爷爷说,那人不肯说,说要是我们把信拿了,不肯理他怎么办,一定要能做主的人出面。管家爷爷爷拿不准,但他身上确实有礼部刊印的通行凭证,不像个骗子。” “我去看看。” 霍摇山抬脚便想走,桂玉真拦住道:“还是免了吧,你祖奶奶的信,一贯是派心腹家人来送的,估计是找错门路了,给点银子打发了吧。” “娘亲,没事的,不是还有几个衙门的人押着嘛,况且咱们家里养着的悍勇也不少,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面貌的青面鬼,来个人,去把我马师傅请出来,看哪个鬼吓人些。” 桂玉真一愣,念起老马那张汉胡各半的怪面目,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你可真有主意呀,别那你马师傅寻开心,放尊重些,他是你祖爷爷留下来的老人。” 霍摇山嘿嘿捧哏道:“没有,我想马师傅也是沙场杀出来的,一身杀气,正好镇住那个无名鬼。娘亲放心,我去去就来,祖奶奶的笔迹我还是认得出的。” 桂玉真点点头,霍百炼走了,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太好出面,见儿子长大了,能站出来张罗事了,便愈发欣慰起来。 霍摇山出了门,便见了闻信而来的老马,他手里抓着根短矛,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府里的好手,这些人可不是纨绔子弟的打手,而是真正军中历练出来的好汉。他们中的佼佼者,例如老马这样的,亲手摘下的鞑子脑袋恐怕都攒了一箩筐了。 他们几个年纪普遍都很大,但是老当益壮,见小爷年纪轻轻,便轻松自如地待人接物,心中不免暗自点点头。 见过几位长辈,霍摇山与几人往正门走去,那儿此刻历经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全都离得远远的,稀奇得打量那个青面鬼。 有人发现霍摇山来了,人群里轻轻呼喝一声,众人不声不响散开,霍摇山这才穿过人群,望见了门槛外正捧着糖果的青面鬼,央求几个看稀奇的孩子吃,那几个孩子是霍摇山身边几个老家人的孙儿,见爷爷来了,脖子一缩,乖愣愣地逃开了。 霍摇山顿住了,这人与老马一样,有着迥异于中原人的相貌,只是老马尚且有半分的人样子,但眼前人可就真真正正是个洋鬼子,再正宗不过了。 洋鬼子身边有一个浅黄色的小个子和黑炭色的大高个,像是风吹日晒的水手,一高一矮搭配站在一起很怪异,三人脖子上都挂着银色十字架,霍摇山不用猜便知他们的身份。 “会说汉话吗?” 叫人惊讶的是,回话的不是霍摇山以为是翻译的那个浅黄色小个子,而是那个膀大黑粗的黑人。 “日安,尊敬的参将大人,实在感到万分的抱歉,安得臣先生已经很努力在学习贵国的语言,但为了让您有一次舒适的沟通,此次请允许我代为翻译。” “首先,我是你口中所说的参将大人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长安城里只有一位参将,这里确实是他的府邸,如果你们确定找的是参将的话;其次,我接受你的建议,值得一提的是,你的官话很标准。” 霍摇山打量三个搭配奇怪的人,目光望着那浅黄色皮肤的小个子,他原以为那个人才会是三人中的翻译,而不是这个官话很标准的黑大个。 黑大个很明显从眼前尊敬的小贵人眼神中理解了对方的困惑,他曾在马六甲给汉人富商当过三个月的仆人,很了解汉人的一些蕴藏着言谈举止中的潜语言。 黑大个介绍道:“这位是李达尔,他并非是汉人,而是马六甲人,他会听一些汉话,但说得并不太流利,我在离开南京时听说大皇帝陛下已经接受了马六甲国王的国书,按照贵国制定的外交规则,李达尔应该属于贵国藩臣的子民,换句话说,您的家族也是他等级之上的贵族。” 这时,李达尔忽然低声对着黑大个挤眉弄眼说了一通,使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口气神态颇不善。 霍摇山眨眨眼,笑道:“也许李达尔和你有些麻烦,作为他的贵族,我想或许我能为你们调停,你们挂着十字架,或许还保有决斗的神圣概念,恰好这里有位安得臣神父,而我作为贵族十分乐意做你们的裁判,来吧,或许我可以赞助你们两柄剑。” “不不不!” 安得臣c李达尔c黑大个三个变了脸色,前两人或许说话还有些困难,毕竟发声习惯很难改变,但听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故而听了霍摇山的玩笑话,纷纷求饶,唯恐这位小贵族玩心上来,真的硬逼着两个教中兄弟拿剑决斗。 黑大个解释道:“李达尔并非有意在您面前隐瞒什么,他说的是他的母语,希伯来语。他对我刚刚像您介绍他是马六甲人感到不满,他向我强调他是一位犹太人,他向马六甲国王奉献财宝只是为了更方便地获取商业利益,我刚刚已经像他道歉了。” 霍摇山扯扯嘴:“我无意与李达尔的身份认同有任何怀疑,只是” 霍摇山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李达尔立刻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犹太人,黄犹太。 安得臣眼前一亮,发现这位小贵族对他们并不像押解他们的官员那样不理解,跟着霍摇山的动作,也画了个十字,阿门。 霍摇山耸耸肩,真觉得他们几人有趣,逗了几句,这才说起正事,“你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得臣忙从怀里递出一封信,黑大个从旁解释道:“这是您祖母的信,是他邀请我们来这里的,为了送您一份生日礼物,为此您祖母凭借她个人的威望为我们获取了礼部的通关文凭,安得臣先生认为这是一个了解贵国的机会,于是我们来了。” 霍摇山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一个传教士和两个土著教民,来到这陌生的内陆,几乎与间谍是画上等号的。 他边拆卸阅览,边随口问道:“能说说你们几个是怎么来到这个国家的吗?” 黑大个介绍道:“安得臣先生在西方是有名望的人,他受聘法国国王整理他的宫廷书籍,教皇冕下需要一位虔诚的有学识的教中兄弟来到东方,撰写一份考察报告,以方便枢机主教团各位大人们决策该以怎样的力度和方式来东方传播主的福音。” “安得臣先生因此谢绝了法国国王的挽留,同样放弃了在波尔多一处富庶教区的神甫职位。为了主,他接受了教皇冕下的任命,带着一笔路费在里斯本坐葡萄牙人的远洋船来到了印度,从印度登船来到了马六甲。” “可以,继续说。”霍摇山认出了笔迹,确实是帝都那位祖奶奶的。 黑大个只能继续说道:“安得臣先生在南洋期间,招募我做了他的翻译,后来我们又遇到了李达尔先生。大约在两年前,您的叔叔家的邻居,也就是尊贵的踏白侯家的拓跋小姐在南洋寻找懂得建造西洋建筑物的设计师,安得臣先生考虑到这是一个来贵国的好时机,便报了名。” “在应天府,安得臣先生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任务,那是一栋十分美丽的建筑物。原本安得臣先生已经打算启程坐船回罗马向教皇递交报告了,可是您的祖母听说了安得臣先生在督造建筑时展现的绘画技艺,于是向我们递出了橄榄枝。” “所以你们来到了这儿。”霍摇山这时已经收起了信,微笑道:“我十分欢迎你们来到长安,祖母的信里已经告诉我了,你们会为我画一幅全身像。虽然祖母已经付给你们酬谢了,但我很乐意再慷慨地支付给你们一笔,至少这笔钱可以让你们坐更舒适的船回到罗马。” “我想,你们虽然有礼部刊发的通行证,但一路上的滋味恐怕不少受吧。我会安排人送你们返回应天,当然,我会以我父亲的名义建议官府检查你们的行李,希望那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安得臣忍不住用蹩脚的汉话强调道:“阁下,我们不是间谍。” 霍摇山微笑面对他。 他才不信这些人真的这么单纯,他们三个外国人来到长安,祖母居然没有给他们安排向导,这明显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拒绝了。 显然,他们并不希望在他们拿着礼部签发的最高等级通行证,在这个国家西部通行无阻时,有一个碍眼的向导跟随他们。虽然可以贿赂向导,但这并不保险。 也许这些人有其他理由,但霍摇山没兴趣了解这些。 然后,霍摇山说道:“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衣食住行,祖母在信里希望我过了生日,扎起发髻后,你们能绘一幅画带回去给她,所以你们恐怕需要多住些日子了,当然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说到此处,霍摇山让管家安排这几人,正待转身离开,忽然黑大个说道:“先生,我们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霍摇山想了想:“我虽然没有获得爵位,但我确实是个贵族,按照你们母国的规则,可以叫我爵士。” “好的,爵爷,我们静候您的召唤。”黑大个躬身道。 霍摇山认真地打量了这个黑大个一眼,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个能说会道的,便问道:“安得臣与李达尔都介绍过了,你自己呢?” “爵爷,我来自祖鲁王国,少年时被贵族们贩卖给船主,在东方又被卖了好几次,其中有一位汉人富商,我的汉话是在服侍他的时候学习的,在陪着安得臣先生在应天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又学习了官话。” “你的名字是?” “哦,抱歉,我的名字叫做林肯,安得臣先生替我起的教名。” 霍摇山忍俊不禁道:“林肯?呵呵,这个名字很解放。” 林肯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翻阅,困惑道:“解放?我的词典里并未收录这个词汇。另外,请问林肯这个名字在贵国语境里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吗,您似乎认为它很有趣?” 霍摇山摇摇头,没回答,只是问道:“安得臣把你买下了,那你现在是自由人吗?” 林肯看了看安得臣,点点头。 “你很有趣,也很爱学习,你去过很多国家,学会很多语言,你是个特别的人,我想雇佣你,你不必现在回答,可以回去慢慢考虑。” 那几人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小贵族实在有些奇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波斯小烈马 次日一大早,安得臣一行人便来打扰霍摇山了。 这伙人并不愚蠢,那日他们被管家安排好住宿的房间后,便自发在安得臣的住处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主要是关于白天霍摇山接见他们时,三人各自对霍摇山的印象。 几人虽然看法不一,尤其是安得臣对霍摇山派人护送他们回应天并建议官府检查他们行李的事,特别地感到难堪,他可真不是个间谍。 出身一个钟表匠家庭的安得臣,人生经验格外纯粹,在佛罗伦萨兵工厂从事机械设计一职,后来去巴黎为法王铸炮,随后受到国王陛下的赏识,就职于国务秘书,只是这工作他干得并不如意,又去读了神学院。 霍摇山真的看走眼了,安得臣是个学者型的人物,甚至传教士也许都是他的兼职,更多的恐怕是出于对神秘东方的好奇才踏上远洋帆船的,不然他也不会浪费一年时间去建造什么劳什子的西洋派建筑物,而目的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贵族女孩的虚荣了。 李达尔没有发表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在来长安的路上,尤其是通过潼关踏上关中的土地后,他已经充分了解到了锦衣侯府霍家在关中的权势,这是帝国西部最显赫的家族,而霍摇山是这个家族里十分受宠的第三代,尤其他还是他那身为三品参将的父亲唯一的儿子。 在应天,李达尔曾见过比霍摇山更有背景的子弟,但应天的贵族太多,而霍摇山在关中却称得上唯一。最重要的是,霍摇山对他们很了解,也愿意与他们沟通,虽然他很难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将霍摇山视作一个潜在的合作伙伴看待。 李达尔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教徒,他陪着安得臣来此的目的,远远比安得臣这个学者想象得要贪婪得多,当然,目前他尚在观望,他不着急,耐心是一个犹太人与生俱来的品质。 林肯则相对客观了许多,主要是他做了太久的奴隶的缘故,因而他丧失了太多主观思考的能力,虽然现在他名义上获得了自由,但作为安得臣的仆从,他还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奴隶的位置上,上的枷锁好去,但心灵上的枷锁,要解开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尽管三人的态度不太一样,但有一点是能达成共识的,霍摇山是个相对而言平易近人的贵族,这一点,即便是在法王宫廷里供职过的安得臣,也不得不承认,霍摇山对待他们的方式,真的很平等。 因而,三人厚着脸皮一大早便来打扰了。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管家把他们带到前宅一侧的小花厅,霍摇山梳洗后便来见他们,也没有感到不耐,似乎是很平常的会客。 几人问候几句,林肯首先鞠躬致歉,“爵爷,很抱歉我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了,安得臣先生在给我布福音时,我已经向主许诺奉献我的一生。如果您需要黑人仆役的话,在南洋有许多,我可以为您介绍,甚至我认识不少来自祖鲁王国的黑人,他们的弯刀使得格外精妙。” “”霍摇山一愣,他险些忘了自己向林肯发出的邀请,他暗恼自己实在有些心血来潮了,幸好林肯拒绝了,否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个好学的黑大个。 “没关系,你们还要在长安待一段时间,期间我还是能从你那儿获取一些大洋之外的信息,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一次长安的城门,而你们已经在应天待了一年多,甚至你们横跨了大半个国家从应天来到了这里。” “所以,你们知道的远比你们想象的多,你们也能给我许多超出视野的精彩,希望在我询问你们的见闻时,你们不要嘲笑我的孤陋寡闻。当然,我占用了你们的时间,同样也会支付相应的费用,我知道你们西洋人的惯例,金子是金子,上帝是上帝。” 安得臣几人相视苦笑。 “不,爵士,能把我们的见闻带给您,这是我们的荣幸,您和您祖母的报酬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料,即便是法王陛下和教皇冕下,也没有您的家族慷慨。” 安得臣尚且想要彰显几分风骨,在李达尔不解的眼神中拒绝了霍摇山的好意。不过,霍摇山也没有和他争执,摊摊手笑着说:“那么,请问几位一大早,不会仅仅是向我问候早安吧。” “不,安得臣先生想获得您的准许,参观您的府邸和这座庄严的城市。” 出人意料的,这次发声的是从霍摇山走进花厅后从未开口的李达尔。他这句话说得很利索,看来私下里练过不少遍。 霍摇山摇摇头道:“对不起,我拒绝。” “为什么!”几人惊讶道。 即便是在应天,那些最古板的礼部官员,他们也不会拒绝类似他们这种特殊身份的藩民参观城市的请求,甚至安得臣几人曾受邀参观过衙门,官员们的私宅。 在提出请求前,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次例行询问,获得准许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谁也没料到这个昨天还表现得格外开明的少年贵族,今日却一反常态,比那些老迈的官员还要闭塞,不通人情。 霍摇山微笑道:“恕我直言,几位,出于某些超出我回答范围之外的原因,我本人对你们并不信任。” “可是” 安得臣几人以为是这个西部贵族没见过世面,所以才不信任他们,他们甚至举出应天府许多慷慨邀请他们参观的官员例子,试图扭转霍摇山对他们固执的偏见,霍摇山却转身离开,几个家仆上前拦住了安得臣几人。 直到半个身子跨出花厅门槛,霍摇山才转过身说道:“对了,请你们下午的时候务必在这里等候,我想我们可以来次深入的交流,关于你们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请满足一个从未出过长安的少年人的好奇心吧。” 再转身,人消失在转角的盆栽处。 门口处,老马正靠着木桩子等候,见霍摇山出来了,忍不住上前道:“公子,这几个人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使节,但好歹那个青面鬼还是那个什么教皇派来的,咱们这么对他们,好像不大过得去。” 霍摇山歪歪脑袋,故作疑惑道:“我不是付钱了吗,拿了钱,他们就不再是客人,而是我的雇工,我是他们的地主,我爱怎样便怎样,谁能管我?” 客人不会收主人的报酬,反之,收了报酬便不再是客人。这也是霍摇山执意给钱的原因,不然的话,他家虽有钱,他也不愿意施舍给几个鬼佬。 再走几步,霍摇山又低声吩咐道:“马师傅,这几个家伙的事,府里尽量别乱说,能低调就低调点,要是这几个人不识相嗯,听爹说,陕西地面上不太平,马匪挺多的。” 霍摇山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边没了人,顿住脚回身一看,老马张着嘴愣在原地,“马师傅,怎么了。” 老马甩着袖子快步走上前,略略擦去湿润的眼角,“刚刚小爷那一番交代,平平淡淡的,但话里透着那股子杀气,真叫我仿佛瞧见了当年老侯爷的模样。” 霍摇山真没法子搭话,故作迷茫道:“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全是我自个儿一个人琢磨的,那伙人但凡在府里出个差错,管保叫他们回不去应天,长安牢房里关着不知多少江洋大盗,随便放出去一两个,做了他们,不比杀只鸡轻松。” 霍摇山一愣,杀人的事他干过,也不在乎多干一笔,不过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把打打杀杀的事藏在话里,哪像老马这样凶狠毕露直接说出口的。不过也不怪老马,人家毕竟当年是战场里杀出来的,身后血光冲天的,也不在乎多背一笔阎王债了。 “那你怎么还流泪了,至于麽?” “我掉几滴马尿,是因为小爷拿我当个贴心的,把这样的事托付给我。唉,不是我说,虽说老爷也是个马上征战的主,但就凭小爷方才轻描淡写几句话嘱托我时的姿态,论这股子阴狠,小爷真要比老爷强得多,老侯爷后继有人呐。” 霍摇山无语,看得出老马是真的把他那祖父当成神一样尊崇了,真不知老马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该是如何一幅喊打喊杀的光景。当然,霍摇山决计不会叫老马知情便是。 两人继续走,霍摇山没承认他吩咐老马杀人的事,这全是老马自己脑补的,不干他的事,当然如果老马出了差错,他不介意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他修补修补。 “对了,马师傅你不是一直叫我公子的嘛,怎么改叫小爷了。” 老马笑道:“就凭方才小爷的几句话,就值得咱老马叫一声爷。小爷也别叫我马师傅了,我那几个刷马的小伙计都不这么叫,怪生分的,直接叫我老马得了。” 霍摇山从不假客气,直接便道:“好,老马,今天咱还练吗?” 老马眨眨眼,嘴角挂着男人都懂的笑,神秘道:“小爷,今儿个不练了,老爷送您的生辰礼昨儿个晚上送到了,先去瞧瞧。” “波斯小烈马?”霍摇山有些惊喜地搓搓手,“老马,驯马很难吧,你得帮帮我。” 老马摇摇头,憨笑道:“别的马都行,唯独这匹小母马,还真得小爷您亲自上手,老马我人老不中用,可折腾不起。” 霍摇山愈发迷惑了,老马向来是不服老的,父亲秋天带他们娘俩出城打猎散心,老马尚且还要缀马撵狗放鹰随着,怎么会说出人老不中用的话来。 只是霍摇山心急自己人生第一匹坐骑,尤其还是一匹波斯种,对老马的话也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紧赶慢赶走到后院,老马几个小徒弟正在拿着毛刷给马儿搓洗,这些马儿都是霍家的珍宝,有些马的祖辈能追溯到前朝,那些累累的伤疤是这些战士的勋功章。 那些小伙子见老马和小公子来了,连个招呼都没工夫打,全都卖力努力着。他们可知道,如果停下手头的事来奉承公子,老马准保给他们一脚踢回去。 那几匹马儿有些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堪骑乘,但府里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将来这些马儿若老死了,府里也会按照老侯爷生前的嘱咐,葬在他的坟边。 霍摇山很少来后院,他从出生后便被母亲看得紧紧的,连住的地方都在母亲房间用纱帐和屏风隔出一角,偌大的锦衣侯府会连个房间也腾不出给公子爷住吗?自然不是,全仰赖桂玉真这位慈母呀。 因此,霍摇山特意驻足片刻,看了看那些被刷洗得唏律律叫得畅快的老马,和那些在马厩食槽后头,伸长着马脖子羡慕地望着的骏马。 老马也不催,静静地等着。于老马而言,这些跑不动的老马,正和他一样,都是府里的功臣,小公子今日能得享富贵安乐,这些当年载着老侯爷南征北战的老马,也是有一份功劳的,自然能享用府里的一份供养。 霍摇山驻留了一小会儿,给足了老马们面子,也做足了秀,这才施施然在老马的带领下,去见一见霍百炼赠给他的人生第一匹坐骑。 从霍百炼与桂玉真给的生辰礼,便可看出将门勋贵世家的底蕴,父亲赠波斯马,母亲送宝石刀,这些真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有的作派,况且那些人家也不敢这么做,否则叫家里藏着的探子报给皇帝,引出疑心反倒麻烦。 只是,当老马把霍摇山带离后院,拨开两棵大垂柳的丝绦,来到府中一处偏僻角落的小屋门前时,霍摇山不由得困惑了。 “老马,我的小烈马就在里面?至于这么神秘兮兮的嘛,马儿藏在里面,不得给闷坏了。” 老马只是贱兮兮地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拿出钥匙打开锁,探出手臂指引道:“这匹小母马可烈得很,小爷进去一瞧便知。” 霍摇山按捺住困惑,拨开锁链,推开木门抬脚而入。 小屋确实很小,一眼便瞧了个精光,只有一扇小窗透着屋外垂柳剪碎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架,从明堂的室外忽然步入昏暗的室内,霍摇山瞳孔微缩,驻留片刻,眨眨眼,这才适应了。 然而,待他睁开眼,竟是愣住了。 只见屋内那木柱子上,靠着柱子有一人盖着被子昏睡,长长的亚麻色的头发散乱在胸前,半掩着那张西域风情的脸蛋儿,白皙的皮肤,秀挺的鼻梁,薄薄的两片唇。 屋门打开,光线充斥室内,那少女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俊朗的少年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久经磨难的少女似乎瞬间便明白了,拔地而起,柔软的身子十分有爆发力地冲向少年。 一丈,半丈,三尺。 少女顿住了,锁链捆住了她,任她倾尽全力,张牙舞爪,徒奈何。 霍摇山彻底看清了眼前人,那脸蛋上尚未消去的雀斑,不仅没坏了这份美貌,反而愈发衬得少女青春俏丽,有一丝娇羞像花苞里的蓓蕾藏着似的。 霍摇山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少女目光一滞,怔住了。 门外,老马笑嘻嘻地见霍摇山略带怒气地走过来,似乎早有预料,打趣道:“小爷,这匹小母马怎么样,驯得了吗,要老马我传授几招吗?” 霍摇山直视道:“这是谁,父亲不可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老马见霍摇山认真起来,收起了玩笑,“烦劳小爷挪步。” 霍摇山不怕老马玩什么花活,他早就看清楚了,府里的年轻小厮丫鬟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打算,但唯独这些他祖爷爷留下的老勇,绝不会伤害他什么,这些人早已捆绑在锦衣侯府这座大船上了,一荣俱荣损俱损。 老马引着霍摇山绕着木屋往里走,一匹赤红的小马驹正伸长脖子,一对马目望着木屋的方向,小马驹脚底下上好的精饲料却看也不看。 霍摇山走近一看,这才发现赤红小马驹正耷拉着,精神萎靡地往木屋窗子里张望,他抬头一瞧,木屋里那锁链捆着的番邦少女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他。 唏律律! “小爷当心!” 那萎靡无力的马儿忽然一甩脖子,踏着马蹄径直撞向霍摇山。 霍摇山脑子很快,立时反应过来,但可惜他的身子可不好,跟不上大脑的命令,幸好老马眼疾手快,抓住霍摇山的肩膀往后猛地一扯。他只觉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堪堪躲过了一劫。 小马驹几日没有好好吃喝,力气衰弱,又兼着缰绳捆缚,终究没有攻击到霍摇山,那木屋里的少女看到霍摇山逃脱的这一幕,啐了一口,一双妙目只是依旧如母狼般凶狠。 霍摇山立定,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装,也顾不得指责老马,没理会那少女,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马见霍摇山刚刚那惊险的一幕,也不免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跳,若小爷有个好歹,他一大家子都得跟着陪葬。 “小爷,这匹小马驹便是老爷送您的生辰礼,屋子里捆着的小娘们是跟着这次战利品一起送来,准备送到应天去的。本来事情好好的,可这匹小马有些邪性,认死了那个小娘们,老马我几十年驯马的经验,愣是治不住它。” “眼瞧着根骨这么好的小马驹一天天饿瘦了,我实在没法子,偷偷跟军营里的弟兄打了个招呼,把这小娘们扣了下来,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没人会关心是不是少了这么一个人,往上报个路远拖死的名目混过去便是了。” “小爷也看见了,我把这小娘们绑在木屋里,把小马驹绑在木屋外,好叫这匹不识好歹的小马隔着窗户瞧见那小女子,这才肯吃些东西,养得活。” 霍摇山瞧一眼那把锁链绷得紧紧的少女,难怪如此凶悍,竟是霍百炼围剿沙子盗得到的俘虏,能在沙子盗里混得住的小姑娘,又养得如此美貌泼辣,估摸着得是个贼头的家眷。 “老马,亏得你说的这么轻松,如果人家不是看在咱们府上的名头,还有我爹的份上,哪里会网开一面,下次不,绝不能有下次。” 老马眼前一亮,喜道:“小爷的意思,是留下这小娘们?嘻嘻,那我替这马儿谢过小爷了,省得它这匹蠢马真因看不见这小女子活活饿死,这么好的马若死了,我老马真就要心疼死了。” “这姑娘,就先在这里养着,她来历有些麻烦,暂时先这么着吧。她在府里的身份,我会去找母亲求求情,安排一下不难。对了,爹知道这姑娘的事吗,我娘可以放一马,但爹若是知道咱们把沙子盗贼头的女儿留在家里,我没事,顶多骂两句,你就得自求多福了。” 老马咧咧嘴,笑道:“老马自然知道轻重,早打听清楚了,这次送来的战利品很多,还有许多是沙子盗劫走的良家子女,战场上不易分辨核查,全都一股脑送来长安了,只消给这小女子安个假身份,说她全家被杀,自己也被沙子盗劫走,就足够了,有咱侯府的招牌在,看哪个敢碎嘴,也没人会多话,都是老套路了,老马我已经跟几个相好的打过招呼了,那几个熟门熟路,早安排妥当了。” 霍摇山点点头,老马在军营里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潜规则门儿清,顶着侯府的招牌,这些事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料理,自然有人帮着办妥帖。 “那我先走了,这事儿瞒过去应该不难,娘还是好说话的。对了,你找几个婆子把这里收拾收拾,饭菜上多用心一点,顺便找几个丫鬟,好好把这姑娘梳洗梳洗,多照顾一点吧。你亲自看着点儿,免得丫鬟们照顾人的时候,被这小姑娘伤了,唉,看在这匹波斯小烈马的份上,麻烦就麻烦点了。” 霍摇山最后嘱咐几句,便打算先离去了,眼看着快到饭点了,他得回去陪娘亲吃饭才行,否则又要生出事端了。 桂玉真眼下忙着准备生辰的事宜,暂时顾不得霍摇山,但吃饭的时候,他可不敢缺席。 老马追上前,悄声问道:“我就知道把这小女子留下,不亏。小爷可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也是,毕竟也到了想女人的年纪,要不等丫鬟们把她梳洗打扮一番,我再叫人请小爷过来?” “”霍摇山无语地看着他。 “这小娘们性子烈是烈了点,但春香楼的药就专治这种烈女,小爷若想要,我立马去管杨妈妈要,若杨妈妈问起,我绝不说小爷的名字,就说我老马焕发第二春了。” 霍摇山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胳膊,“我像是能干这种事的样子麽?” “真的,”老马一脸我是过来人的模样,“再过几天,小爷就十二岁了。十二岁,真不小了,小爷若是不懂男女之事,老马去春香楼挑几个口风紧的姐儿,手把手的教,想当年老马我” 霍摇山一声暴喝:“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尝尝鲜 霍摇山径直往后花园凉亭去,那小石桌周围簇着几个丫鬟,正从檀香盒子里拿出一盏盏精致的菜肴,用心地摆盘,挨着凑了一桌色彩缤纷的午宴。 几个丫鬟见他来了,略略低头点点,算是尊重了。这是侯府里的规矩,但凡下人们手头有活,见到尊者可以不必行大礼,免得手忙脚乱不成体统。 这规矩的出处,便是霍摇山祖爷爷定下的,他老人家定这样别具一格的礼数,恐怕也是参考了军营中盔甲在身恕难行礼的法度。 若霍百炼不在家,桂玉真平常时便独爱一个人在小石桌边,听着脚下不远处潺潺溪流,饮茶用饭。在酷热的夏暑,屋子里搁了冰块也难消去那股子闷热,桂玉真就喜欢在这凉亭下竹林中,横卧藤椅浅睡一小会儿。 眼下,桂玉真还没来,霍百炼便独自坐在溪水边那块顽石上,有丫鬟奉上餐前爽口的果盘,他直接把手在溪水里洗了洗,徒手抓着吃了。 丫鬟们摆好菜,便低着头退下了。侯府里有侯府里的规矩,伺候主人吃饭的活儿,可轮不到她们来做。 一盘果子吃了没几口,桂玉真便带着几个娘家陪嫁来的大丫头来了。 霍摇山紧忙把果盘藏到食盒里,桂玉真来了,也没发现儿子又作那不干不净的粗汉行径,否则又是一顿碎碎念。 两人对坐,那几个大丫头根据亲疏地位各自占了一个方位,伺候母子两个用饭。 霍摇山向来是个察言观色的机灵鬼,看得出桂玉真为了他的生辰确实有些乏了,老老实实吃饭,每一口饭菜咀嚼必在心中默数十三下,把几个桂玉真爱吃的菜换到娘亲面前。 桂玉真欣慰地笑了笑,开口道:“今天吃饭怎么这么乖巧了,平常你不是最不耐这套用饭的礼法嘛。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看在你过生日的份上,我可是难得这么好说话的。” 锦衣侯府的家规脱胎于军法,即便是在勋贵中亦是森严凌然。桂玉真出身于将门世家,虽疼爱这唯一的儿子,但可绝非是那种有求必应的慈母。 “没有呀,只是见娘亲累了,不想再惹得娘亲不快罢了”霍摇山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只因桂玉真一双眼睛不断瞧着她,似乎在说我已经看透一切似的。 霍摇山抬头看几个大丫鬟,这些人跟在桂玉真身边,必然知道些什么。他身边的几个,在桂玉真眼皮子底下,不敢说话,只有那站在桂玉真后头的管家爷爷孙女儿,对他做了个口型。 “老马这老不修,半点秘密都守不住。”霍摇山心中暗骂,无奈把事情托盘而出,最后又说道:“娘亲别怪马师傅了,他也是实在心疼那匹小马驹给饿瘦了,这样,回头我就让老马把那小姑娘送回军营罪牢里。” 桂玉真缓缓摇摇头,“还是别了,那姑娘我去见了,又小又可怜,估摸着到不了应天,就给折磨死了。留下便留下了,只是那姑娘太凶顽,找人好好看着,你也别靠得太近,偶尔去几次,尝尝鲜就是了。” 尝尝鲜? 霍摇山脸皮抽了抽,周围那几个丫头那原本低着头的脑袋更低了,便是那原本给霍摇山做内应的管家爷爷孙女儿,也被桂玉真这句话给弄了个大花脸。 即便用脚趾头去想,霍摇山都知道自己那平易近人c体贴尊重的好好公子形象,瞬间便在这些丫头心里,成了有意奉承c心怀不轨的坏心眼。 “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霍摇山无语,丫鬟怎么看他,他尚且还无所谓,但若是桂玉真也把他当成了个花心小混账,那他可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是不是老马瞎说什么了,这老不羞,我”霍摇山见桂玉真不答话,立时便想起了那嘴里不干不净的老马。 桂玉真及时把霍摇山按回石凳子上,指尖一点儿子的额头,戏笑道:“我是逗你的,儿子是个什么性情,我这当娘的可比你自己还清楚。再者说,老马再是糊涂,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哪敢议论你呀。” “呵呵呵呵” 霍摇山尴尬极了,只能呵呵以对。原本这是个玩笑,但方才他表现的那么激烈,落在别人眼里,反倒像是他原本有什么,被娘亲戳中了心思,这才“恼羞成怒”。 没曾想他这老江湖,倒着了娘亲这小妇人的道,到底是大意了呀。霍摇山狠狠一掐自己的大腿,算是记住了这教训。 桂玉真只当这儿子面皮薄,吩咐伺候的几个丫鬟,今天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霍摇山这才松了口气。 “那小姑娘的事,暂且就归着老马管,我会派几个有把子力气的婆子,再添两个小丫头,去照顾照顾那姑娘。等那小马认熟了,能养在府里了,我在想法子给她谋个生路,拿银子打发出府去。” 末了,桂玉真拉着霍摇山走到溪边,小声正色道:“我可警告你,这可不是开玩笑,莫要去沾染那姑娘,你娘我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她出身沙子盗这等恶匪,人也凶厉,与你相差太远了,收做个丫鬟也不行。” 霍摇山向来不会在一些小事上纠缠,顺从道:“娘,摇山明白了,等驯好了马,立时便拿银子打发走。” 桂玉真点点头,儿子如今也长大了,她虽然是个女人,丈夫霍百炼也被她调教得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她知道男人都是贪色的,她亲手带大的儿子也不例外。 方才,她亲自去那木屋见了,那姑娘正被几个丫鬟婆子按在澡盆子里扑腾呢,虽然是个蛮横的小女子,身段还未长开,但那一身波斯胡姬的相貌,便足可叫男子为她疯狂。 因而,桂玉真更要阻拦了,莫要儿子还没等骑上骏马,先倒在此等小妖艳的肚皮上,毕竟霍摇山才十二岁,虽能办事了,但绝不可滥色。 好在儿子是个懂事的,桂玉真满意的点点头,他还真怕儿子为了个女子跟她犟上,她虽然在府里一言九鼎,但却还真不知该如何教训孩子。说到底,这种恶人,还等霍百炼来当,她嘛,还是做个贴心好娘亲就可以了。 一番心思落到,桂玉真放下一件心事,招呼霍摇山几句,便忙着离开了。霍摇山尚且还想让娘亲饭后小睡一会,歇息精神。 桂玉真却道:“我得先去你爹书房里写份帖子给知府大人,你生辰那天在府里聚过后,大家伙儿要一齐去城外祠堂里祭拜,好叫霍家的列祖都知道摇山儿如今也长大了,到时候这么多亲朋好友一起坐车出城,浩浩荡荡的,我得请知府派出衙门里的捕快维持秩序,免得出了差错,喜事变成祸事。” 霍摇山不免汗颜,他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不过,请知府衙门派人维持街道秩序这事儿,确实很重要。霍摇山还记得,那年他过周岁时,场面比现在的生辰还有浩大,关中乃至中原的族里远亲悉数到场,他那在帝都的祖母虽因身体缘故不良于行,但那做着锦衣侯的亲叔叔霍成钢并祖父在军中众多部将故旧,也不远千里来了。 霍百炼老来得子,高兴得跟个什么似得,那排着队白吃霍家流水席的队伍,绕满了长安古道,从府里到城外祠堂的路上,光铜钱就撒了十来个箱子,那箱子可不是普通的箱子,而是军营里头用来发军饷的大号箱子。 那次场面,在长安亦是百年难得一见,事后统计,死了两人c伤了十三人,除了那个吃流水席撑死的,其他几个死伤都是在撒钱混乱时踩死踩伤的。 那晚回家后,心善的桂玉真还为此流了泪,毕竟是在儿子的周岁生日时,因府里讲排场导致的,即便此事没有任何人怪罪。 那些人的家人在拿了府里的银子后,也闭上了嘴,但桂玉真还是过意不去。盖因如此,这一次霍摇山的十二岁生辰礼,虽然场面小了许多,她反倒更用心了,便是害怕又出现那样的事。 桂玉真引着众丫头匆匆去了,霍摇山亦是去见了那几个被他强留在府里的洋鬼子,尤其是安得臣,这家伙显然不太好藏着心思,对霍摇山的不满几乎写在脸上。 原本那将开明智慧的霍摇山视作将来值得一交的合作伙伴的李达尔,因霍摇山固执地拒绝他们出府参观的决定,也不免心下惴惴。 李达尔的确是个为了利润不择手段的黄犹太,也更愿意寻求更聪明更优秀并且有背景的商业伙伴,但如果是霍摇山这样强势的朋友,他还真不如损失金钱去交往应天那些贪婪愚蠢的官员。 对此,霍摇山无所谓,虽然他不是将来锦衣侯爵位的继承者,但论起地位身份,他在整个勋贵阶层都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这几个鬼佬不愿意搭理他,霍摇山还真不太在意。说到底,这几个鬼佬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赫,顶多远洋而来多了些见识罢了,霍摇山若真想获取外洋的信息,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顶多麻烦些罢了。 话说今年他过十二岁生辰,帝国水军衙门大都督兼领水军总管c南洋宣抚大使的郑宝,还派了心腹家人给他送来一座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呢。 虽说便连桂玉真也想不通这位帝国水军大佬为何会给远在西北边陲,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海的霍摇山送礼,霍百炼也只能以勋贵武将间拉近关系为由解释。 但至少,霍摇山若真想了解洋面上的消息,何必需要求着几个自高自傲的洋鬼子,找人家郑都督,岂不更好更快? 搞不准霍摇山一封信让那位送礼的郑都督家人带回去,人家下次就能直接给他在大洋里抓几个泰西海盗,绑到他面前任君拷问了。 眼下,霍摇山暂且把那几个鬼佬抛诸脑后,等他过完生日,让那安得臣画了肖像,便直接打发走就是了。若不识相,长安的江洋大盗准保教做人。 这些都是小事儿,不值一提。 霍摇山转了个圈儿,便往后院走去,他得去看看他的波斯小烈马了。 昨天忙着找打印店,打印签约合同的事,附近没有打印店,花了一个上午才弄好,杭州的夏天太热了,回来整个人难受,写了几百字,实在撑不住了。 今天舒服多了,直接睡到中午,下午与出租屋的同伴去买菜,正好我的电热锅也到了,直接在自己屋子里做了个洋葱炒肉,顺便买了俩馒头啃着。只会煮方便面和蛋炒饭的我,人生第一次炒菜。 锅子上面的那些还好,但下面的洋葱是真难吃,还好我肉多放了点,解决了一顿晚饭,出门在外也不能要求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驯马手札(一) 穿越垂柳绦,绕过小木屋,那匹赤红小马驹仍一片痴心地望着窗子,屋子里的小姑娘给彻底涮洗得干净,扑上了香粉,换上一袭红罗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儿准备出嫁呢。 “怎么样,还不肯吃东西?” 小马驹这次被绑缚得更结实了,换了一条更粗更短的绳子。霍摇山走近,老马有意地错了个站姿,将他与小马隔开。 这是匹性子极烈的马,同样是匹极聪明的马。 老马摇摇头,手心里攥着一把上好的精料,搁在马嘴下逗弄,可这匹小马驹半点不为所动。 “这马呀,通人性着呢,看来是知道它自个儿和它主人如今的处境,打算跟咱们耗下去呢。” “呵呵,看来我被一头畜生小看了呢。”霍摇山与小马驹对视,那一双马眼似乎就透着不屑,“好,很好,你激怒我了。老马,去找人找家伙,掰开马嘴硬往里塞。” 老马一惊,忙劝道:“小爷,驯马没这么干的,这样会让这马儿恨上咱们的。” 霍摇山余光一瞥老马,“我好吃好喝地待它,半点不领情,似这般不知恩的马,根骨再好,也是头劣马。既然是劣马,我也不必吝惜了。” 正巧,霍摇山一眼发现老马腰间随身别着的马鞭子,直接一把拽下,高高扬起便狠狠一抽。 “别!” “小爷!” 老马一出手般托住了霍摇山挥舞鞭子的小臂,霍摇山停住了,,老马一心挂念着马儿,忍不住求告道:“小爷,这马儿一路送来长安,原本就消瘦了,经不住鞭子,莫要把它打废了。” 霍摇山摇摇头,随手把马鞭子扔回老马怀里,微笑着走到窗前,一对黑眼珠毫不客气地盯着那屋里人儿的琥珀色眸子。 那姑娘被这极富侵略性的眼睛一再挑起怒火,毫不犹豫瞪了回去,双方对视良久,那波斯小女人终究受不住与少年对视的羞耻,略略偏过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汉话呢,还好,不是个哑巴。我叫霍摇山,你呢,你的名字。” 波斯女孩低着头,弯着身子坐回那铺在地上的软褥子上,靠着木柱子,散乱的亚麻色秀发遮住半张面庞,另半张脸的那只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 霍摇山笑了,回过头去,对着老马眨眨眼,“打,拿鞭子打,别客气,打到屋里人张嘴为止。” 老马一愣,方才他护马心切,没听到波斯女孩的声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领会小爷的意思,咧着嘴呵呵笑着,甩着马鞭作走狗帮凶状。 在那波斯女孩的眼中,霍摇山仿佛真成了这世上最险恶的大恶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明明是个那么俊俏的小郎君,可这心肠,怎么这样狠毒? 是了,他是霍百炼的儿子,那个把父亲和叔伯长辈们追的走投无路,逼得父亲险些跳了黄河的朝廷狗官的儿子,他们不作恶,反倒奇怪哩。 波斯女孩眼角忽然润湿,但她没落泪,娇声叱骂道:“别打小红,我叫我叫李仙儿。” 霍摇山走到窗边,靠着窗台微笑道:“小红?原来这匹马叫小红,亏这还是匹带卵子的货,叫个这么娘气的名字。改了,从今天起,就叫波斯种,听着就是个带种的。” “至于你,李仙儿,这个名字是很纯正的汉名。我就说,沙子盗里多是前朝的汉人逃奴,看你的模样,也有点中原的样子,估摸着也是你那色目老娘被掳走生下的娃喽。” 李仙儿啐了一口,怒目骂道:“呸!我娘是自愿跟着我爹的,我知道你是谁,你别得意,等我爹缓过劲儿来,在这关中狠狠大闹一通,叫皇帝老儿扒了你爹的官袍子,叫你家不得安宁,抄家灭族!” 霍摇山没生气,反而笑着解释道:“看来你还不太懂如今的形势呀,即便我爹剿匪不力,顶多也就落个斥责,朝廷换了人来剿便是了。说到底,我爹是长安镇的军将,隶属于九边,对付草原上的鞑子才是他的主业,剿你们,就是无聊了玩一玩罢了。你们若真想让朝廷罢了我爹的官,至少得来长安,这儿才是他的辖区,可是你们敢来吗,长安镇几万大军坐镇,你那光顾着逃命的爹敢回头望一眼长安吗?” 李仙儿没说话,她只是沙子盗头领的女儿,虽然受宠,但这些事情可不是她能知道的,故而她也不知霍摇山说的是真是假,没法子反驳,只能狠狠瞪着少年,两排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霍摇山摇摇头,他相信若是他越过窗户,再往里走几步,那屋里的女孩,绝对能狠狠扑上来,对着他的脖子撕扯下一块肉来。 “哈哈,”霍摇山在窗前逡巡两个来回,抚着手掌笑道:“你一直如何如何威胁,结果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官军剿匪不力,我爹被朝廷申斥而已,可却只字不提你爹来救你的事,看来你很懂事,知道沙子盗与官军实力上的差距。” 李仙儿忽然站起冲向窗户,可惜被绳子捆着,终究不能近前,只是一双眸子尽是不甘的神色,“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杀便快快动手,若你想拿我当器物把玩,好,很好,我等着你,只是你要小心些,莫要让我逮到机会,否则一口咬掉你的命根子,叫你家断子绝孙!” 少女实在泼辣,这一番撂下威胁的狠话,远比之前的任何诅咒都要强劲,饶是霍摇山久经战阵,亦是被这少女恨意沁到骨子里的威胁,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只是两步,再没有多的了。 霍摇山站定,想了想,挑逗道:“其实,你本可以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方才,我故意那鞭子抽马儿,便是想引起你的惊惶,好叫我能破开条口子,让你说话。”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害怕我会伤害这匹马,波斯种可是我人生第一匹坐骑,而且还是我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怎么可能伤害它。只是,既然波斯种对你这个前主人如此忠心耿耿,我便试一试,试试你这个主人是否也爱马情深。” “你也可以赌,赌我不敢伤害父亲的心意,赌我舍不得打这匹马。只是嘛,你终究还是冲动了些,到底还是叫我套出了话。” 这时,老马很聪明地笑了起来,哈哈大笑c见笑,这笑声愈发衬托得霍摇山成了个用心险恶的大坏蛋。 “你!耍弄阴谋诡计,跟你那爹一样,不是好路数,大祸害!”李仙儿气急,险些没背过气去。 霍摇山心里笑开了花,他怕的是李仙儿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那样才难对付。如今李仙儿被打开了心理防线,她骂得愈欢,他反倒愈高兴。 李仙儿见她骂得嘴都干了,少年却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不生气不发怒,仿佛骂的是别人似的,李仙儿彻底颓然了,抱着双膝,埋首坐倒在地,再不肯搭理人。 霍摇山打量几眼,转身离去。老马左顾右盼,也跟了上去。 “我就知道小爷刚刚扬鞭抽马的作派,绝非是本意,原来是故意吓吓那姑娘,逼她说话。呵呵,不瞒小爷,刚刚老马我这老江湖,都被小爷欺瞒过去了,真以为唉,不说了,老了,老了,老眼昏花喽。” 霍摇山嘴角勾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道:“老马,你真以为我不敢打马?一匹马而已,打死了又如何,爹已经把马送我了,我如何处置自己的东西,爹向来是不管的,这是咱家的老规矩了。” 老马一顿,怔住了,望着前头远去的霍摇山背影,手心里攥着的马鞭不知何时,手一松掉落在地,吧嗒一声。 老马,是真的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 霍摇山没理会在那儿发痴的老马,笑着继续往前。这次,他是故意的,便是要摆出这样一幅深不可测的样子,好叫老马看不透他,下次再不敢在桂玉真面前碎嘴。 回到房间,霍摇山召来丫鬟吩咐道:“去给马师傅说一声,驯马的事儿他就不要管了,我已经有主意了。另外,加派几个蛮力大的粗使婆子,把那波斯姑娘捆结实点,但时常得给她松一松,免得气血不通,残废了。” 丫鬟点点头,躬身退去。 霍摇山走到书桌前,思考片刻,从茶碗里倒了点水研墨,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册子是用上好的高丽纸裁剪,再用白棉线缝扎而成。 取一只狼毫毛笔,略略思索片刻,霍摇山在封面上写了四个字,驯马手札。 翻开封面,霍摇山在扉页又写道:欲得波斯种,必服波斯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驯马手札(二) 夜幕笼罩侯府,月明星稀,霍摇山从床上翻身而起,小心踩着步子,端着烛台踱步而出,耳房里守夜的丫鬟睡得熟,没被他给吵醒。 此处是霍摇山的新居,他年龄渐长,桂玉真便是再如何宠溺舍不得,也不可能把他捆着身边一辈子。在给他挑服侍丫鬟时,桂玉真还特地舍了年少俏美的小丫鬟,着眼青睐那些年龄大些的c做人做事厚重的。 依着霍摇山从桂玉真陪嫁来的几个丫头那儿听来的观点,自是他那个不曾谋面的舅舅桂冲冠,少年时太过风流无度,给妹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故而她才对霍摇山看顾得如此之紧。 不过霍摇山也不是急色的人,他可不是那些浪荡无知的公子哥儿,很清楚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可不敢早早便为了一些小野花儿耗损元气,他可是盯着未来那一大片百花园的。 昨日下午回房间后,日头还没落到山后头,霍摇山便早早睡了,因此得以起了个大早,不累,依旧神采奕奕。 锦衣侯府森严凛然,即便是夜半时分,在府里四处走动,也无须担忧安全。更何况现在是凌晨,天虽未亮,但朦胧的月光下,大致是看得清楚的。 霍摇山索性把烛台搁在屋内桌案上,小心穿过花廊,走小路,过假山,绕过曲径通幽的花园,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院马厩里,那些在战场上久经考验的老马格外敏锐,听得霍摇山的脚步声远远而来,便唏律律叫了起来。 “吁——吁——”霍摇山轻唤了几声,那几匹马极通人性,霍百炼爱带着妻儿出城打猎,那些老马虽不能骑,但也常被带着出去散散心,桂玉真总是牵着霍摇山喂它们萝卜吃,因而听得出霍摇山的声音。 老马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一对马眼困惑地目送霍摇山离去,不明白这天黑的时辰里,小主人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霍摇山来做什么,自然是想了一套法子,打算拿来好好驯一驯那匹波斯小母马了。只有驯服了李仙儿,那波斯种再是如何犟脾气,也得乖乖就范。 是的,霍摇山可不懂驯马,他虽然曾被霍百炼抱着坐在高头大马上小跑过一阵,但依然是个不懂马的。说到底,这也是一门手艺。对那匹波斯种,连老马这老行伍都要皱眉,霍摇山自问是不敢沾的,他可还记得差一点就被那马儿撞倒。 霍摇山有自知之明,他不懂马。可,他懂人。 人是世上最复杂的了,但偏偏霍摇山对人更有研究,如果是那些已经摸爬滚打c三观稳固的壮年人,他自问还得琢磨琢磨,但对评得上年幼无知四字的李仙儿,他却称得上十拿九稳了。 所以,他连揣摩拿捏对手的心思都省了,直接把以前实施过的几个成功案例揉一揉,便能拿出一份策划来。 自顾自得往小木屋走去的霍摇山,始终没回身瞧一眼,不然某个被马叫声闹醒的老汉儿,也不能那么轻松便悄声跟了上来。 小木屋里头,已经安置了几张床,其他几张在门口一侧列成一排,一个丫鬟并几个婆子各自裹在被子里安睡,唯独那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蜷缩着一个女孩,两只手还被粗绳捆住,绳子另一端扎紧在木桩子上。 霍摇山屈起手指,咚咚咚磕在门上,那蜷缩的少女立时便像受惊的小兔猛地向后窜,待看清了门框里笼罩在月光里的少年时,一双惊惶的眼睛转瞬燃起了斗志,只可惜绳子牢牢攥紧了她,没能冲上前狠狠咬一口。 那个丫鬟和几个婆子不是被霍摇山叩门声叫醒的,她们被老马找来伺候的这波斯少女实在太泼蛮了,沐浴c换衣c进食,这几样往常最简单的活,到了这儿仿佛成了天大的难题,为了完成老马交代的任务,这几个也是累得够呛。 太累,所以睡得格外沉,霍摇山磕几下门,她们依旧睡觉,但李仙儿龇牙咧嘴的喝骂,却是帮霍摇山解决了这个尴尬的难题,几个人终于醒了。 “去倒盆清水,拿块干净的毛巾,厨房里有我吩咐热着的人参燕窝粥,去个人端来。” 几个婆子去了,那唯一留下的丫鬟则搬来椅子,找来茶杯与茶壶,丫鬟拿着茶壶很局促不安,歉道:“公子稍待,茶凉了,我再去沏一壶新的。” “我不渴,你不用去。”霍摇山仔细打量了这丫鬟几眼,相貌普通,快二十出头,估摸着在府里是个不起眼的,难怪他不认得。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是做什么的?” “回公子,我叫春红,卖进府里时管家爷爷给起的,我是负责在库房里照看香料的,换季时,老爷夫人公子的被子要拿香熏一熏,也是我负责的。” 霍摇山点点头,“现在刚换过季,你的活儿也干完了,没什么事,所以老马找人的时候,你就被叫来了,对吧?” 春红答道:“是的,原本还有几个小丫鬟的,只是这姑娘太凶,那几个丫鬟哪见过这个,都给吓哭吓傻了,只能打发她们走。” “有这事?那你记一下,回头让管家给那些小丫鬟多补一次月钱,你们没被吓跑的,多给两个月的。” 春红一喜,千恩万谢起来,心下里更是暗赞自己的识相。春红虽然在府里不起眼,霍摇山这个主人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但她在库房那个油水多的地方管着香料一档子事,不大不小也是个做主的人。 起初被老马差遣来伺候人,春红也是不情愿的,若是被叫来照顾小公子,那自然是天大的美事,春红早就在菩萨面前磕头奉香了,但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心里就不大是滋味了。 只是老马在府里威望高c权力大,若不是他性子使然,管不了府里那些繁杂的事务,大管家的位子早就是他的了。虽然老马现在只是个动物总管,但论起辈分,能让霍摇山叫一声马师傅的他,自然是足足的。 更遑论,找人来照顾李仙儿是霍摇山开的金口,春红虽然不幸被选中,但也无可奈何,眼下府里里里外外都在为霍摇山的生辰忙活,就数她最闲了。 来小木屋以前,春红想了好多个主意作逃走的理由,然而来了以后,第一次见着那个霍摇山亲口叫老马找人照顾的女孩儿,春红立时打定主意,除非老马撵人,否则她绝不会轻易离开。 原因无他,只因那一张塞外胡姬的脸蛋儿,那一身婀娜妩媚天生的姿仪,便是春红这个女人,也要忍不住多端详几眼,尤其是那沐浴后洗尽铅华的一幕。 春红立马便想到,她为什么来这儿,是公子叫她来的呀。现如今,府里多少人为了霍摇山的生辰奔波忙碌,因为侯府闹出的动静,半个长安城都知道霍家小爷快要十二岁了。 已经有不少有女儿的官宦之家,把眼珠子盯上了霍家小爷。十二岁,真的不小了,女儿家十二岁定亲c十四岁出嫁,纵使男孩晚一些,但十二岁真的不小了。 春红很快便联想到了这一切,她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她真正能够进入侯府主人视线里的机会,她要牢牢抓住,再也不是苦熬资历,终年待在那点灯照明c见不着阳光的库房里。 那几个小丫鬟不懂人情世故,被李仙儿的凶蛮吓坏了,哭着喊着要走,春红则坚持了下来,而这一切的坚持,随着霍摇山的到访,终于苦尽甘来。 实质上,春红做的很少,但霍摇山随口一句便打赏了她两个月的月钱,更加她欣喜若狂的是,这只是个开始而已,霍摇山能来一次,便能来两次,即便小公子喜新厌旧,但至少也得喜一段日子吧。春红就指着在这段日子里,一步一步,走上丫鬟崛起之路呢。 霍摇山可没想到旁边的春红,会因为他随口一句奖赏,脑袋里五彩斑斓地能冒出这许多念头,他真的只是随口一句罢了,其实他连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多少都不知道。 当然,霍摇山也不会费心思去考虑这些。要他认真耗些力气的,是对面那张牙舞爪,尽可能让自己变得可怕但实际上适得其反,反而更添几分可爱的波斯少女。 李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驯马手札(三) 屋外步履匆匆,那些奉命的婆子依次端来装着温水的铜盆,拿着白净的面巾c提着沉甸甸的檀木食盒。 霍摇山走上前去,拿起毛巾,春红忙抢着帮忙,霍摇山只是摇摇头,回身细看李仙儿,微微蹙着眉,沉吟了一小会,吩咐道:“把她绑紧一点,最好连头也不要轻易地动。”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眼下天还黑着,小公子叫她们绑一个漂亮少女,几乎立马就能联想到某些话本故事里惯有的桥段。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几个婆子因为从未接触过霍摇山这等级别的大人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春红则理所应当地接过这狗腿子的活儿,春红一发话,几个婆子立刻便上前去绑了。 霍摇山饶有兴趣地看着李仙儿挣扎,她似乎手上有点拳脚,但练得不精不熟,虽然打了几下,但双拳双腿难敌八只手,终究败下阵来,给捆得像个粽子似的。 那些婆子都是过来人,想当然便明白霍摇山想对这姑娘做些什么了,因此害怕这泼辣凶蛮的姑娘伤了自己公子,绑得格外结实,但又十分体贴地把女儿家身上特有的部位露在绳子外面,使得这些个原本藏在红罗裙下的物事愈发凸显,清纯可人的少女平白添了几分熟妇人的诱惑。 原本霍摇山是半点想法都没有了,但这些婆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捆人的手艺实在精妙,看着那在绳子捆绑下凹凸有致c羞愤难抑的少女,霍摇山也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那春红一瞧,趁着婆子们还在检查捆得是否结实的时候,一咬牙一跺脚,悄声走到霍摇山跟前,声音压低得几乎不可闻。 “公子,库房里有几味香料,按法子调配给人闻了,能叫人浑身酥软乏力,要不要” 霍摇山扫了她一眼,说道:“刚刚那两个月例的赏钱,我收回了。” 春红几乎是有从天堂坠入地府的感觉,忍不住跪到地上求情,但看到霍摇山目光中那透着果决的眼神,她毫不怀疑如果跪下求情,小公子会立刻把她赶走。 “另外,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开黑店才用得着的东西怎么在府里,我也不想知道,但你尽快清理干净。记住这次教训,没有下一次了。” 春红很想说,那些香料都是老马的东西,本来也不是给人用的,而是对付受到惊吓发狂的马儿,只是春红没敢解释,她知道小公子并非是因为香料而惩罚,是她自作聪明掺和到小公子的私事儿,被敲打了。 好在她没被赶回库房,春红暗骂自己愚蠢,若是她被公子嫌弃的声音传出去,不用小公子真的做什么,几个管事就足够她倒霉的了。春红暗下决心,接下去的日子,小公子一定食髓知味,会常来这儿,她得好好表现。 霍摇山没再管春红的事儿,只是他发现春红够聪明c有心机c求上进,在他驯服这片波斯小母马的过程中,是个不错的帮手,所以他才借机敲打一番,否则他哪里有闲心关系一个素不相干的丫鬟。 待婆子们检查好了,霍摇山走上前去,李仙儿羞愤难当,几乎是拼死一搏的气势,但可惜被捆得结实极了,而且霍摇山为了防止她想不开求死,特地叫婆子们捆时给裹几层被子。 “你们先出去,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 春红等人识趣得快步离开,顺便把门带上,上了锁。 春红还有些不放心,有领着几个婆子走远了些,但又不敢太远,就在柳树候着,谁知柳树后头忽然蹿出一个人影,把众人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才发现竟是老马。 老马是在后院听到马叫声给惊醒的,老马一贯是和马结缘,在军队时,有时候战事艰苦,营房不足的时候,老马是直接和马一起睡的,饿急了,能直接在马槽里抓把豆子吃。 因此,老马对马叫声格外敏感,敌军袭营时,好几次也是这些灵敏的马儿事先听见声音,发出预警的。霍摇山往小木屋去的路上,途经后院,惊了马儿,连带着老马也被马叫声给惊醒了。 老马没声张,发现是霍摇山,他偷偷地跟了出来。 “嘘,你们几个,我今天来的事,你们谁也不许告诉小爷,否则,我老马可没好果子给你们吃。” 老马警告了春红几个,便悄声往里走去,他可不是恶劣的去偷窥,而是奉了霍百炼的吩咐,好好看着霍摇山,保护他c制止他c教导他。 趴在门缝前,老马屏住呼吸往里瞧。 此时此刻,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少女惊惶害怕的喘息。霍摇山上前一步,李仙儿死命双脚蹭地往后退,再不复那个张牙舞爪的凶悍模样,有的,只是个孤单害怕的小女孩儿。 双方,攻守之势易位。 窗子外,那匹马儿唏律律地大声叫唤,只是这里偏僻,附近假山树林颇多,声音传不出去。 霍摇山走得很慢,但终究走到木桩子前,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李仙儿的对面,双方互相注视了很久,直到李仙儿发现他没有动手动脚,渐渐平复了呼吸。 “先说好了,我没想对你怎样,把你和波斯种送来这里的那个老头儿,叫老马,他是府里的老人。虽然他可能不怎么样,当然在你眼里,我估计比老马还不怎么样,但说到底,我都救了你的命。” “别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我没说假话。相信你自己也明白,你是要被押去应天府的,沙子盗落在官府的手里,下场究竟如何,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吧。当然,你估计是轮不到斩妖台的待遇,那是沙子盗头领级别该享受的,至于你,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卖进教坊司了,你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教坊司,就是妓院,官府的妓院。” “所以你该感谢我,我娘知道了你的事,本来你今晚会被送走,是我求了情。我没想对你怎样,只是我们彼此年龄相仿,只要一想到有个和我同辈的姑娘被关入大牢,就有些同情。” “从前线送来这儿,你大概很明白囚犯的待遇了,这还是因为你们中间掺杂了许多被掳走的良善百姓,军队暂时分不清楚,还给了优待的结果。如果你被送往应天,你可没有坐囚车的待遇,带着枷锁徒步上路才是常态,你很可能走不到终点,甚至还没出潼关,就得活活给折磨死。” “好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的性命来得珍贵,好不容易求得一线生机,别自己不珍惜。我的话,你听懂了吗?听得懂,就眨眨眼。” 嘴里塞着布的李仙儿眨眨眼。 霍摇山笑了,“我给你把嘴里的布拿出来,但在此之前,我先说明,我听说过很多咬舌自尽的故事,但往往他们勇气不足,咬了满嘴血,还是没咬下来。在我这儿,即便你真的把舌头咬下来,但我会请一个长安城有名的神医替你医治,你也许听说过他,他叫施求活,如果你不想做个小哑巴,最好还是好好爱惜你的舌头。” 话刚说完,霍摇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仙儿嘴里的布扯了下来。李仙儿反应有些慢,她没想到霍摇山如此干脆,导致她的嘴跟着霍摇山迅速缩回的手追上去,还是没有咬到。 “嘿嘿,幸好我防着这一嘴。”霍摇山像个开心的孩子,玩游戏赢了一局,笑得阳光灿烂天真无邪。 李仙儿啐了一口,“呸!别以为你说得好听,我就真的感恩戴德了,我落得这个下场,还不是你那狗官老子害的!” 霍摇山没生气,好奇问道:“我有些奇怪,我爹不管民,只带兵,虽然不敢说爱兵如子,但还是很受士卒爱戴的,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狗官?他杀良冒功了,虐待兵士了,还是吃空饷喝兵血了?” 李仙儿怔住了,她还真没法反驳,只是狗官狗官的叫习惯了,是个官在她这儿都得戴上这个狗帽子,摘都摘不下来,习惯成自然了。 霍摇山看李仙儿无话可说,顿时乐不可支,若是那种灾荒年吃不饱饭或者被官府税吏逼上绝路的穷苦百姓,他还不至于驳斥什么,毕竟是个人都知道,在饿死和造反被杀死两者之间,只能选后者。 然而,李仙儿出身的沙子盗可不是这么回事,或许在前朝鞑子掌权时,这些活不下去的汉人逃奴有几分正义性,但到了如今国朝鼎立的时候,大家伙一心建设一心奔向幸福生活的时候,沙子盗这个已经尾大不掉成了一伙儿积年老贼的马匪,就实在成了官府和百姓的心头害。 李仙儿显然也明白自家的叔伯长辈是些什么人,没厚着脸皮往脸上贴金,硬要说沙子盗是义贼,她只是沉默以对,也只能沉默以对。 霍摇山也没准备穷追猛打不放,岔开话题说道:“其实,我很孤单的,相信你也看到了,府里的丫鬟下人从来把我当主人,而且她们年纪比我大,平时说不上什么话,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爹也没姨奶奶,所以我也没兄弟姐妹。” “呵呵,或许你也不会相信,或者你可能在嘲笑我,痛恨我,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但我确实挺孤单的,想玩都没个朋友,那些丫鬟哪里会陪人,她们只会讨好你。” “你可能不信,长这么大,我都没出过多少次府,有限的几次,还得是陪我娘去庙里进香,长安城倒是出过不少次,但都是我爹打猎带着我去的,从来没有一次是我自己想去,也从来没有一次是我一个人出门。” 李仙儿原本偏着脑袋一副不搭理的模样,但听霍摇山越说越兴奋,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大箩筐,还像是要继续说个不停的样子,摇着头一脸鄙视的样子。 “我说,你烦不烦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我说,把你扔到大街上要几天饭,什么毛病都没了。” 霍摇山侧着脑袋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好吧,你饿了吧,我喂你吃点东西。不过,我先帮你洗把脸。” 铜盆和毛巾就在不远处,霍摇山拧干了毛巾,往李仙儿脸上敷,李仙儿似乎也发现了眼前这个少年是个“性子温和的好人”,确定了自己的安全,那股子脾气又上来了。 “我不要,你拿开,快走,快走!” 霍摇山两耳不闻,只当做没听见,温热的毛巾往李仙儿脸上擦了几圈,他笑了,“照顾人的滋味挺好,谢谢你被我照顾。” 李仙儿白了一眼,只当眼前人真是个不懂事的公子哥儿,“呸呸呸,什么照顾人,笑死我了,就这样还照顾人?” 霍摇山笑了笑,取来檀木食盒,掀开盖子,里面安稳地放着一盅瓷花大碗,霍摇山先用食盒里的小布巾捏住移开盖子,泥炉上煨了许久的人生燕窝粥冒着诱人的香气。 霍摇山盛了一小碗,用小勺子舀了一些,小心吹凉了,送到李仙儿的嘴边,李仙儿抿着嘴边抵死不肯吃,霍摇山很耐心地放到她嘴边端着。 片刻后,反倒是李仙儿受不住这份心意,眉头一皱,一狠心,张开嘴刁住勺子,一甩脖子,勺子甩到地上,粉身碎骨。 “谁要吃你喂的东西,走啦,我不想看到你。叫你那些仆人也别回来,我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的仆人?你说春红她们,你很讨厌她们吗,若她们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骂她们。如果你只是纯粹不喜欢她们,我就叫她们别打扰你。” “快走,快走。” 霍摇山无奈,“好吧,看来你真的不饿,下次吧,下次我会来看你,不过我要准备过生日,客人很多,可能要很久。” “快走啦!”李仙儿的声音几乎带着几许哀怜的情绪,她实在被这少年的好意给为难住了,狠不下心肠伤害这份善意。 霍摇山把食盒重新盖好,放到屋子一角,门口盯着的老马迅速离开藏到树丛里,霍摇山拉了拉门,春红只是用锁链搭着门,并未真的上锁。 出了门走了不多远,柳树下等候的春红等人便迎了上来,春红聪明地没提起老马的事儿,霍摇山打发几个婆子去给李仙儿松绑,留下了春红说话。 “你来府里多少年了?”霍摇山找了个位置,靠着柳树望着半隐的月亮。 春红答道:“回公子的话,我十二岁进府,在府里十年了。” “那你有二十二岁了,真不小了,怎么管家还没给你安排婚事吗?你和我直接说,可以把你放出府去,找人嫁了的。” 春红无奈道:“出府又怎样,没爹没娘的,能找着什么好人家?嫁了人,还是伺候人的命,还不如在府里过得快活。” “但还是得嫁人的吧,这是为将来将来考虑。对了,鹿子林那个庄子,你知道吧,我爹秋天打猎常带我去那儿,听说庄头得病死了,我娘准备叫他儿子接着干,他似乎比你大个几岁,也没成婚,怎么,要我请管家替你去说项说项吗?” 春红闻言,又惊又喜,几乎喜不自胜,跪倒在地上,磕头感谢道:“谢公子,谢公子,春红谢公子。” 与一般府里把犯了规矩的丫鬟打发到庄子上嫁人,形同发配不一样,鹿子林那个庄子是整个长安都闻名的肥沃之地,一条河就打村子里过,无论多大的旱,秋天风一吹,金黄麦浪一片。 而且鹿子林的那个庄子,紧挨着鹿子林,那里的猎物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虽然现在的鹿子已经给打没了,但还是有许多山珍野味。霍百炼每年去鹿子林打猎,庄子上负责接待,因此免了每年的地租和上供,反而能得不少赏赐。 鹿子林那个庄子的庄头,可不用一般庄头那么累,反而甚至轻松舒服。原本死了的那老庄头,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得不到这么好的位子,他是霍摇山祖父身边的一个老亲兵,给安排在那儿养老的。 因此,春红才如此感谢霍摇山,她如今也是个老姑娘了,若能嫁出去,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婿,自然欢喜雀跃,更何况她曾在那庄头儿子来送猎物皮子时,远远见过一回,人高马大,甚是孔武健壮。 霍摇山说道:“先不忙着谢,只是先让管家去帮你说一说,还得人家同意不同意,当然,若是成了,我会请娘给你准备一份嫁妆,算是全了你十年在府里的恩义。” 春红真没想到小公子一个小小少年,竟能考虑的如此周到,这般体贴行事的手腕,竟比成年的大人还厉害,她如今是彻底服气了,除了感激,只有感激。 末了,霍摇山又说道:“我有件事儿请你帮忙。” “公子的事儿,不敢担得起帮忙这个词儿。”春红忙答。 霍摇山摇摇头说道:“给那姑娘松绑,让她在屋子里自由活动,外面锁上门,窗子钉上木条,但给她留着缝,免得给憋闷死了。你们不要进去,就在外面守着,别给水,别给吃,等我的吩咐。” 春红点点头,暗道估计是那姑娘不识相,小公子没吃到荤腥,要好好收拾收拾一番。 “另外,还有些事儿,你附耳过来。” 春红凑过去耳朵,霍摇山在她耳边低声吩咐。春红愈听,愈是吃惊,竟是发现眼前这小公子,竟是如此城府深沉,叫她这个在府里摸爬滚打十年的丫鬟,都要忍不住逃走远离。 说罢,霍摇山走了。 老马随后从树影下走出,对着有些失魂往木屋方向走的春红,当面便是一句:“小爷刚刚和你都说些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祭祖日常 次日无事,直到第三日,锦衣侯府连绵不绝开出马车,沿着往城门口方向的街道连成一条蜿蜒的车流,从道路两旁的客栈里还不断涌现各式车马汇入,使得这原本便庞大的队伍愈发拥塞,打着一身号衣的捕快衙役们拿着桂玉真特地给的辛苦费,敲着锣c拿着水火棍维持秩序,整个长安恍若沸腾的打边炉,热闹,翻腾。 这景象,长安少有。 霍摇山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周岁那次出城焚香祭祖,场面还要隆重夸张的多,人挨人,人挤人,甚至踩死了人。那一次,霍摇山是给抱着去的,而现在他则坐着马车去。 昔日襁褓孩儿,今日也要扎起发髻了。对此,桂玉真这个母亲格外心有感触,一路上的颠簸中,欢喜又带着不舍,几次湿润了眼睛,霍摇山忙着安慰娘亲。 一应的礼仪规矩,霍摇山早就已经演练过了,顺畅无比。待族中几个老人亲自为他扎起辫发,众人为他庆贺,这时已经将近午时,祠堂外事先便搭好棚舍,备下佳肴美酒,宾客们依次落座享用招待。 霍摇山先陪着霍家的长辈亲朋,用了几杯清淡的薄酒,致歉一声,往祠堂内而去,绕过列祖的画像,穿过右侧回廊,径直步入内堂。 内堂闭塞昏暗,除了一扇小门留待进出外,其余尽是一整面墙壁,无门无窗,只在屋檐四角留了口子通风,免得长明灯烧尽氧气给熄灭了。屋檐下,依稀传出鸟儿啼鸣,原来是屋檐下通风口筑了鸟巢。 初次走进内堂的人,恐怕要给吓得肝胆发寒,只见四面墙壁包括小门上面的墙壁在内,有一座座小小的神龛密密麻麻,神龛是直接在墙上留了一个长方形的洞,里面放着牌位与供奉,燃着香烛与长明灯。 这里,才是霍族祠堂的核心。这恐怕数百位的列祖安息之所,不仅仅是锦衣侯府霍家的祖辈,同样也涵盖了整个霍姓大族。 那外面的几幅画像,是摆着给外人看的,同样也只有那些出众的霍家子孙,方才有资格留下画像给人瞻仰,霍摇山的祖爷爷便是那为数不多的几幅画像中的一幅。 桂玉真在这儿已经久候多时了,方才人多眼杂,她作为大妇是不好出面的,在这里便不需要顾忌,七八个陪同的老人亦是族里的老人,有好些个连霍摇山的祖爷爷活着时,也得叫一声叔伯的。 霍摇山先给桂玉真行礼,再然后依次见过几位老人,在几位老人的帮助下,笼统地给众多神龛敬香,随后才是对着霍摇山这一支的直系祖先认真磕头敬拜,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落。 磕头只要认真便好,没人要求霍摇山必须磕得当当响,只是不断弯腰伏地,他也给累得够呛,最后站起来,尚且还有些晕晕的。 “到底身体还是没养好,根子太薄了。”霍摇山陪着桂玉真恭送几位老人时,心中不忘念叨他的身体,确实是太弱了,区区几个头竟也磕得这般辛苦。 桂玉真到底还是心疼,亲自给儿子打理了衣服,照料了饮食,待霍摇山吃饱喝足,才放他去招待外面的亲朋。 好在霍家祖籍长安,这一次来了许多族里的叔伯兄弟,这些年长者知道霍百炼现如今还出征甘肃,便帮着招呼宾客,让霍摇山也轻松了不少。 直到傍晚黄昏,霍摇山方才送走了最后一批人,客人们送了许多礼物,霍家同样也有回礼相赠,后续的事留给管家爷爷,霍摇山陪着疲乏的娘亲回府去了。 桂玉真确实有些累了,为了霍摇山的生辰礼,她前前后后也忙了大半个月,好在事情顺利,她也就宽心了。 霍摇山一直将娘亲送到榻上安寝,这才施施然离去。说实在话,他也累得够呛,咕嘟咕嘟喝完一盅茶,好不容易躺倒柔软的床上一展双臂,正舒服的时候,丫鬟却来叨扰。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不行?” “公子,那几个番子硬吵着要来给公子画丹青,画完便要回应天去了。” 霍摇山坐起,微微有些好笑,这些个被他祖母派来画肖像的西洋人,看来是被他给关在府里,闷坏了。这也难怪,霍摇山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这些人能从西洋不远万里坐着帆船来这儿,自然不是安分的主,如何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盖因如此,虽然这些鬼佬知道霍摇山累了一天,但还是趁着天还亮,紧赶慢赶来打扰,给他画完肖像画,立刻离开,省得在府里给闷着不动弹。 “他们是故意的,呵呵,看来我真的把他们逼急了。” 霍摇山泛起些微的冷笑,他可不会认为这是几个番佬不通汉人礼仪,所以才不顾他的劳累来打扰。事实上,安得臣几个在应天待了一年有余,那可是国朝中枢,对那一套礼数,说不得比霍摇山还要精通得多。 当然,霍摇山也知道自己把这些人强留在府里,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安得臣几人拿着的通行帖子,可是霍摇山祖奶奶仗着老资格,在礼部那儿给他们讨要来的,这份通行帖子规格很高,理论上除非是国家要秘,否则一些地方上不那么重要的衙署,安得臣几人凭着帖子也可参观。 霍摇山的祖奶奶,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初代锦衣侯之妻,诰命夫人而已。真要论起来,与皇家的关系,她可要比许多功臣还要近得多,当年太祖落魄时,一次兵败逃难到祖母家,还给接济了粮食和银子呢。 若非霍摇山那位在帝都的祖奶奶是个女人,否则开国以后,太祖钦封诸侯里,她老人家铁定是要占一席的,不说比的,单单那把太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口粥,就值这个价了。 因此,即便在当今皇帝面前,他祖奶奶也是说得上话的。实际上,这位皇帝小时候,包括那时太祖几个儿子,因兵荒马乱无暇顾及,都曾被托付给祖母照顾。 面对如此德高望重的老太君,礼部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霍摇山祖母一提,他们便给安得臣几人开了规格最高的帖子。有这份帖子,即便知府衙门也无权阻止安得臣几人参观长安。 那一日,安得臣几人只是象征性来询问,请求霍摇山允许他们出府参观,事实上无须求得霍摇山的许可,他们完全可以自由活动。 可惜的是,霍摇山对他们的信任从见面初起,便骤降到了极点,无视了这份通行帖子,强留了几人在府里,名为雇佣,也确实给了银子,但实际上与监禁形同无二。 故此,安得臣几个也耍了个心机,偏偏在这霍摇山最疲累的时候,要给他画肖像,霍摇山当然可以不加理睬,晾着那几个番佬,但想了想,还是起了身。 丫鬟忙上前服侍他穿衣,霍摇山便打理着装,边说道:“待会儿叫马师傅带几个好手来帮衬帮衬。” 说到此处,霍摇山低沉道:“若要搜身,还真得来几个好身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安得人心 昏暗的房间,无端发散着木头浸泡腐烂的衰朽味,灯油早已经燃烧殆尽,自那少年离开以后,很久没人来了,谁又会记起给油灯增些香油呢。 李仙儿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世界遗弃了,此刻虽然她已经被完全松绑,可以在这窄小的木屋内自由活动,但她觉得还真不如那些被绑在木柱上的日子。至少,她不需要担心吃喝,也能每天洗一个热水澡。 小窗户已经被木条堵死,一道道光柱从木条的缝隙间穿入房间,这些光,不仅给这房间带来了明亮,也给李仙儿带去些许的希冀。 李仙儿努力把五指攒住,探出窗户缝隙,指尖微微有些湿润的麻痒,李仙儿知道,那是小红在舔自己的手指。 那贵族少年给小红起了个什么波斯种的怪名字,李仙儿才不肯承认。只是,即便李仙儿再是如何倔强,她也疲乏得几乎站不住脚,撑扶着窗沿,她好不容易让自己背靠墙壁滑躺着坐倒在地,不单是腿,手臂,脏腑,甚至是脑袋,都昏昏沉沉,使不了劲儿。 这不是累的,而是饿的。 李仙儿已经两个日夜没有吃喝了,她也曾挨过饿,说实话,只是区区少吃几顿饭,她受得住,虽然饿得四肢乏力,但大脑还能运转思考。 然而,肚饿尚能忍受,但干燥龟裂的唇瓣告知她,需要喝水,再不喝,她会渴死。 那双原本明亮得仿佛宝石的琥珀色眼睛,蜕变成了无神空洞的双目,再一次的,李仙儿这双叫人怜惜的眸子,把目光投向了房间的一角。 那儿,有一檀木雕花食盒静静坐落,那是少年临走前放在那儿的,温柔的少年亲手喂她,她不吃,可眼下,那搁了两日夜早已败坏的人参燕窝粥,却成了李仙儿所能想象的天下最美味。 李仙儿竭尽全力不去想那燕窝粥的滑嫩甘甜,但偏偏那曾尝过的滋味像是最狠毒的枷锁,萦绕在李仙儿的心头,彻底绑架了她,把她生生拖了过去。 假使霍摇山此时在屋里,恐怕也要惊奇的发现,屋内有一曾那么倔强的少女,如今却手脚并用,往一盅搁了两天两夜的燕窝粥爬去,几乎没有了坚守,丧失了羞耻。 为了捱过关在木屋里无人问津的寂寞,为了忍受没吃没喝的煎熬,李仙儿总是想着那些美好的日子,她的爹爹骑在骏马上,马刀前指,众位叔叔伯伯们跨马向前,无坚不摧。她的哥哥李果儿,总是站在她前面,保护她,珍视她,无论她犯下了什么错,哥哥总是在父亲面前替他承担,即便他知道父亲不会惩罚女儿但会狠狠教训儿子,他还是愿意犯傻。 那时候,虽然总要四处躲躲藏藏逃避官兵追捕,但日子多美好,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竟抵不过一碗燕窝粥。 李仙儿本想一咬牙狠狠砸碎这装着燕窝的瓷器,但偏偏她不争气,几乎刚嗅到那股略有些馊臭的怪味,那坚持瞬间抛诸脑后,咕嘟咕嘟灌了个干干净净。 “我竟然,把这喝了,我” 李仙儿喝完燕窝粥,脏腑的饥渴安抚些许,理智才重新回到大脑。她几乎不敢相信,愣住了,愣了好久,直接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嚎啕大哭起来。 哪怕从遥远的肃州押往长安的艰辛,李仙儿也没哭,但偏偏喝了一碗燕窝粥,但却哭得厉害,又伤心又难过。 屋门外把守看管的春红,悄悄从门缝往屋里探,见事情发展到了那晚公子吩咐的进展,二话不说,吩咐几个婆子看住,便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往霍摇山住处飞奔。 霍摇山听完春红的报告,那种调教得当的成就感几乎瞬间溢满心头,打赏了些银子给春红,吩咐把人看来,继续贯彻原本的措施,不给吃,不给喝。 “公子,那姑娘已经饿得发昏,双眼无神,我瞧着都害怕,要不还是给点儿吃喝吧,否则我怕她熬不住,想不开。”春红攥着银子犹豫着,还是忍不住劝道。 霍摇山不着声色打量了这丫鬟一眼,要知道他曾因为春红说了几句建议便把原本打赏的月钱又给撤了,不曾想春红还有胆量敢劝他什么,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丫鬟也有些看不过去了。由此,倒也可以推算,李仙儿如今有多楚楚可怜。 只可惜,春红看错了人,霍摇山的心肠可硬得很,只是淡淡说了句,“继续,不是已经喝了燕窝粥了吗,人参燕窝可滋补得很,再撑两天不成问题。” 这手段,便像是熬鹰,要把自由飞翔在蓝天的鹰儿驯化成听话的走鹰,可得慢慢玩,慢慢熬。李仙儿不比鹰,但才两日夜的功夫,尚且有些快了。 慢慢来。 春红没法子,她已经为了那泛滥的同情心堵了一把,要知道若是惹得公子不高兴,那刚刚赏赐的银子还没等在手心里攥热,说不得就给收回去了。但春红还是那么做了,实在是见那么一个标致的美人儿,竟给折磨成这么一副模样,实在叫人可怜。 怎么才两天时间没吃,就成这幅模样了呢? 直到此时此刻,春红还是没想透,没进府前,春红也常挨饿,冬天大雪封堵,一众乞儿被大雪堵在破庙里没吃没喝也是有过经历的,但也没到这地步呀。 春红自然不知道原委,霍摇山也不会告诉他,两天没吃喝确实很难受,但身体是可以忍受的,可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整个封闭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那种孤单无助能把人给逼疯。 眼下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有霍摇山一人知道。现在,少年不仅仅是知道,他还在一个可怜的少女上,亲自试验了一次。 效果,很显著。 霍摇山抿一口茶,又习惯性地把茶水倒进砚台里,磨出些墨汁,取一支狼毫毛笔,把书桌抽屉里夹在经史子集的一本书抽出,书名驯马札记,摊开新一页,细细写了起来。 写完,刚合上,忽然老马匆匆而至,神色有些紧张,霍摇山有些奇怪,老马被他打发带着人去搜检安得臣几人去了,怎么得闲来他这儿,急色匆匆的,他可是头一次看见老马这么眉头紧蹙的模样。 “老马,怎么了?” 老马摇头不答,只是把一叠图纸摊开在桌上。图纸很大,上面用一种十分纤细的线条,勾勒了一件物事,一旁标注了许多字母数字。 霍摇山知道,这些线条是用鹅毛笔勾描的,那天画肖像画时,他见安得臣用过几次鹅毛笔描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霍摇山又惊又喜,捏着图纸一角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这是大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世界的武力 国朝何以驱逐鞑虏,太祖皇帝何以扫荡群寇。 一曰骑,二曰铳。 是的,骑兵的重要作用尚且还有排在各式铳器的前面,这也是鞑子自己作死,放马江南,荒废耕田,大好的江山愣是叫他们杀成片片白地,无数良田化作马儿啃食的草场。 原本,鞑子祖宗以为这是好事,可以豢养许多战马,积蓄更加强大的武力,只是小鞑子们给舒适的生活泡酥了身子,这些马场和优良的骏马,反倒成了反抗者的力量之源。 自汉唐以来,中原王朝缺马的局面便是无从根治,宋代变法的马政失败以后,汉人王朝几乎陷入无马可组骑兵的尴尬境地,鞑子们杀了人,留了地,畜养了优秀的马种。 天下烽烟四起,这些陷入各地义军之手的马场,那被俘虏的众多战马,便让重组一支强大的骑兵,再现汉唐辉煌成了可能。 霍摇山的祖父,便是帝国钦封诸侯里,堪称最强的骑兵将领。霍摇山的父亲霍百炼,叔父霍成钢,无一不是骑术精湛c破军千里的猛将c良帅。 这也是为何,哪怕霍摇山身子骨打小就不太好,霍百炼也不心疼,要他开始学骑马,生辰礼也是一匹小马驹。即便溺爱幼子如桂玉真这般慈母,也不愿意耽搁孩子,见霍摇山辛苦得满头大汗,但还是不肯阻拦。 在那场颠覆一个帝国的战争中,到了后期,伴随着鞑子军队里那些从草原支援过来的牧民骑兵逐渐丧失,国朝的马队甚至能正面冲击敌军,以少胜多的战例亦是不新鲜了。 其次立下大功劳的,便是以火药击发的铳器,各式各样的都有,骆驼铳,抬铳,大铳,鸟铳,散铳。霍摇山曾在打猎时见过几支,在他眼里,那些铳器似枪非枪,似炮非炮。 要说它是单兵枪械,有些确实小巧玲珑,但威力小c射程近,装药更是十分麻烦;要说它是炮,像抬铳便需四五人一起操作,发射时雷鸣滚滚,威力先不说,但阵势确实很足,单单这吓人的巨响,哪怕打不死一个敌人,也足以成为指挥官将其装备军队的理由。 事实上,铳器最先并不追求杀伤,而是要响,要吓人,其实吓不到人也不碍事,只有吓到马就行了,那最初几场战事,鞑子们疏于训练的战马便给一排抬铳吓得乱了阵脚,军阵不整,义军好整以暇冲击,轻而易举将其击溃。 火药武器真正厉害的,反而是投石机绞索扔出去的那一颗颗火弹,会燃烧,会炸裂,鞑子们的祖先仗着此物攻城掠地,甚是厉害。虽然在战争催化下,铳器逐渐发展得威力更大,但仍然取代不了骑兵的重要。 现今坐龙廷的那位景南皇帝,几次出征塞外,因为火药武器对后勤堪称靡费的需求,在愈发深入草原的追击中,或主动或被动放弃了随行的铳队,而仅以骑兵为主力。 同样的,霍摇山的父亲霍百炼,看待铳器时的态度,亦是有一种有之则幸c无之则免,有强大的火铳当然好,如虎添翼,但要是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只要骑兵够强,步军严整以待,进可掠如猛虎,退则固守如山,谁奈我何。 几次随父亲秋猎,霍摇山不仅看到过那些怪模怪样的铳器,同样也看到了现今国朝长安参将对待此类武器的态度——锦膳添花,而已罢了。 正是因为霍摇山见识过铳器,因而在一见到那一叠图纸时,便不由得发出惊叹,这是真正的大炮,不是工匠们不断打造中完善的经验积累,而是人为地有逻辑有思考有计算设计出来的。 真正的,大炮。 青铜。 霍摇山喜不自胜,在最初见到火铳时,虽然被那粗陋的外表和叫人提不起的威力挫败了信心,但他还是不止一次想要将其改进,变成一款真正的手持火器,一款真正的火炮,如果非要二者选一,霍摇山更愿意选择火炮,无他,那是真正的炮兵之神,男孩子血液中的激情与浪漫。 只可惜,霍摇山并不会铸炮,亦无此类知识,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给出一个大略的构思,叫工匠们不断实验,仅此而已罢了。更何况他还没有这个权力,哪怕是他的父亲,也没有这个权力和财力去推动一门火炮的诞生。 所以这个大胆的计划从霍摇山脑海里刚一出现,便被霍摇山本人给无限期搁置了,只是搁置,霍摇山还是有一些些小希望的。 现在,希望来了,在霍摇山最出其不意的时候,成功的机遇便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撞到他面前,突兀,粗暴,简直了。 霍摇山是实实在在没想到,安得臣竟是一位铸炮设计师。不,他早就该想到了的,这年头能远赴重洋来东方的传教士,哪个的手上没点儿手艺,这些人可不是梵蒂冈那些吃喝念经c嘛事不干的主教,没点儿真本事,早死在半道上了。 幸好,霍摇山出于本能的不信任,在安得臣几人临走前,叫老马带着几个好手结结实实搜了身,这才翻出这一沓纸,不叫这个铸炮先生白白从霍摇山眼皮子底下溜走。 “小爷,小爷,怎么办,要把这伙子直接拉到城外抹了脖子,还是捆起来送到衙门去。” 老马见霍摇山双目失神,盯着这一沓画纸,竟有些痴了,忍不住在耳边稍稍提高声调,说了几个建言。老马可不是那不识货的人,火炮和军中铳器依稀有些形似,他自然能顺其而然地联想到。 霍摇山猛然醒悟,疾步迈步出门,往安得臣几人住处方向走,边走边问道:“老马,那些人怎么样?” 老马道:“我发现了图纸,便忙给送来,那几个人,我叫手底下的小伙子们堵在花厅里,一眨不眨给我看管着。” 霍摇山脚步一挪,立马换了个方向,“替我去厨房吩咐一身,按最好的席面尽快布置一桌,我要宴请安得臣几人。” 老马顿住,愣住了,从安得臣几人出现在府中,他便一直帮着安排这几个人,很明白自己小爷对这些人的态度,说不好听的,根本没拿人家当人看,一个不顺心就喊打喊杀,这些老马都知道。 可是现在,前后转变称得上云泥之别了。 霍摇山没顾得上跟老马解释,此时此刻他一心一意想的,都是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安得臣几人心中的开明贵族形象,尤其是安得臣,一位铸炮大师,足以让他舍弃一切敌我心,只为再次得到对方的好感。 虽说这有些艰难,但霍摇山并不感到困难,热情,只有足够热情,相信他能让安得臣如沐春风,再次对自己尊敬起来的。毕竟,在泰西诸国,一个真正贵族的推心置腹,足以打动安得臣这些人了。 何况霍摇山与安得臣各取所需,霍摇山想挽留安得臣待在帝国,一心一意打造出真正的火炮,安得臣同样需要在这个国家得到重视,获取一切能帮助传教事业的地位官职。 愈往花厅接近,霍摇山便愈是兴奋,几乎忍耐不住那股子澎湃涌动的滚滚热血。 霍摇山是知道这个世界有武功存在的,而且其武力值还不低,甚至高到可怕! 这个世界,存在万人敌。 万人敌,并非是虚数,而是真真正正一人之力能够抵得上万人之数。他曾听过桂玉真小时候给他讲的故事,那故事虽虚幻得仿佛作假,但确实是真的,那个早已化作故事主角留给千万人传颂的万人敌,甚至传下了道统——蓬莱岛桃花坞剑神家。 真正的剑神,一剑击穿军阵,斩将夺旗,那柄剑,得名:破军。 小时候,施求活给霍摇山诊脉,曾多次断言他今后无练武的可能,虽然霍百炼与桂玉真并不觉得可惜,因而他们原本也没打算霍摇山练什么武功,这孩子打从娘胎里落地,今后走的路子就定下了,吃饭,长大,上讲武堂,下军营带兵。 这路子,是太祖皇帝给每一个勋贵子弟定下的路,为的便是防止再像前朝那样把人给养废了,这是国策,当今皇帝也改变不了,何况这位同样崇尚武力的皇帝也不会想着去改变。 虽然与成就大侠绝缘,但霍摇山还是没少做梦,他虽然心老,但还是个爱做梦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安全感,只要一想到这世上有武力高到可怕的存在,便总是胆战心惊。 现在好了,霍摇山笑着想道,便是任耳武力再高,我一枪打不死,但一发炮弹呢?一发不够,两发呢? “呵呵,不怕没武功,有大炮,谁怕谁?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如何运用这火与铁的武器?” 霍摇山自问,便是泰西诸国,他这一身对火药武器的理解,也足以担当得起军神二字。 念及此处,霍摇山信心满满,愈发开怀,他似乎已经看到那无比光明的前景,打破父母给他定下的人生道路,闯出一番新天地。 说到底,这是个从不受人摆布的家伙。哪怕对方爱他深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少年之烦恼 “安先生,我敬你一杯,不不不,我啊,从小给我家里人宠坏了,你也看见了,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唉,那天生日过后,你来给过画肖像,不知怎么的,被我娘给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的事,听说了我对你们很不客气,狠狠责骂了我一通。” “还有李先生,林先生,你们帮着劝一劝,务必请安先生喝下这一杯酒,这是在这儿的规矩,喝完酒,代表往事不究,一切都过去了,安先生喝了,我才放心,不然回去又得给我娘批一顿。” “参观长安,甚至你们参观整个关中,当然没问题呀,我原先不懂事,嫌你们走来走去的麻烦,就没应这事儿,现在可不敢了,关中可不比江南,这里的强盗都不一般,个顶个快马长刀,我得叫老马给你们安排一批护卫。” “真不是信不过你们,实在是唉,国情如此呀,多担待,务必多担待。长安,府里,甚至我的寝房,呃,我的寝房还是罢了,能看的自然都是允准。对了,上次林先生介绍说,李先生似乎原本是南洋的大商客,旗下有不少船,在长安要采办什么,尽管提,我家在关中有不少庄子,还是有些称道的土特产的,等会儿就让管家带你去库房看看那些庄子送上来的物件儿,若要采买什么,一定照顾自己人。” 霍摇山充分发挥了才干,笼络得几人有些一愣一愣的。 他自幼身体不怎么好,滴酒不沾,但还是以茶代酒,尽可能与三人交好关系,安得臣c李达尔c林肯三人都有些愣愣的,不明所以。 在此之前,这位少年贵族的恶仆还对他们强行搜检,那个凶狠野蛮的老头子甚至还把安得臣先生在旅行期间的心血结晶给“借”走了,怎么这会儿的功夫,一直对他们十分冷淡甚至有些漠视的少年,变了个模样,竟这般热情洋溢。 安得臣几人不是傻瓜,哪怕是做惯了奴仆的林肯,也知道主人从不会轻易给仆人好颜色,假使有,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正如霍摇山先前所预料的那般,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在关中如此显赫的侯爵家族,虽然霍摇山并非是爵位的继承人,但在太行以西,锦衣侯这三个金字,足够他拿来显摆了,而且他也有权利显摆。 虽说知道少年前倨后恭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必然是有着非常重要的缘由,安得臣几人才不相信少年是个被母亲叱责几句便忙不迭来道歉的乖孩子,但他们也乐得陪着笑脸,说到底这些人的处世智慧并不低。 允许参观,自然是极好的。 安得臣几人都能明显感觉到霍摇山在挽留他们,他们也愿意如此,整个关中虽然现今已经落寞,但在这儿也曾孕育出几个享誉世界的大帝国,他们自然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再说了,真论起来,扯破脸皮,霍摇山可能没什么损失,但安得臣几人,可就真的要拿命来赌了,在这遥远的关中,死几个外藩百姓,就像往水里扔一粒沙子,什么也激荡不起来。 故而,几人各怀心思,有人有心折节下交,有人来者不拒,宴,自然是好宴,曲终人散,皆大欢喜。 天才刚刚黑,桂玉真便已经打发贴身大丫鬟叫霍摇山回房去歇息了,虽然霍摇山已经不在母亲身边住了,但桂玉真还是每晚雷打不动派人巡夜察看。 安得臣几人便借故退去,只有霍摇山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对着一桌杯盘狼藉,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青铜大炮的事情,必定要摆上日程,这几乎是霍摇山自打从娘胎里出世以来,人生最大的执念,这已经不仅仅是关乎他今后前程荣华的问题了,更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男孩最原始的狂热,那是对事物最原始的炽爱。 一旦青铜大炮的威力被朝廷知晓,尤其是在当权的皇帝本身就戎马好战的情况下,其成为帝队最强武具,几乎是毫无疑问的,或许在将其研发制造过程中会有不少的困难,但过程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只是,霍摇山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该用什么法子把安得臣举荐给朝廷,甚至是皇帝本人。 说起来,霍摇山身份尊贵,尤其是在开国勋贵云集应天府的当下,唯一受到太祖特例开恩而在长安祖籍的霍家长房,面对的便是一个完全没有勋贵存在的八百里秦川,锦衣侯府已经是关中最显赫的存在了。 虽然继承爵位的还是留在应天府的二房叔叔霍成钢,但敕造锦衣侯府却建在了长安,祖爷爷和祖奶奶把大半的家产都留给了失去爵位的长子霍百炼。对此,霍百炼本人也没有意见,他虽勇猛,但论及战功确实远不如其弟。 这些对霍摇山还有些远,但眼下当他认真思考该如何把安得臣推到台前,却是猛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其实是个草民。 的确,霍摇山好像有很多尊贵的身份,但这些尊贵都是别人赋予他的,他只是因为站在别人的光环下,被照亮了,被发现了,继而被恭维c艳羡c逢迎讨好。说到底,他无官无衔,还是个平民百姓。 锦衣侯是二房叔叔霍成钢,锦衣侯世子是二房哥哥霍环,他爹霍百炼倒也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散阶衔,但可惜霍百炼功劳没那么大,还做不到封妻荫子,连累的霍摇山如今才发现他还是个小老百姓。 这就尴尬了。 一个贵族,哪怕是微末到人海茫茫不起眼,但根据祖制,还是有向朝廷递折子的权利,虽然基本上到不了皇帝陛下的御案,一般在通政司汇总的时候就给派发给几个相关衙门了。 但,那至少还是一个对话朝廷的途经,可霍摇山现在发现,他没法子利用这个渠道,甚至他连个站出来说话的名义都没有,总不能去应天皇城外敲登闻鼓吧,霍百炼哪怕再宠他,也得揍死他了。 这实在是个麻烦事,霍摇山当然知道青铜大炮的厉害,万人敌当世罕见,但这玩意儿一旦普及推广,怕是万人敌,也得跪了。只是霍摇山知道青铜大炮的厉害,但旁人不晓得呀,尤其是他因为总是偷看父亲书房里的文书折子邸报,知道目前朝廷还没有知晓任何关于青铜大炮的情报。 这是显而易见的,假使朝廷知道了青铜大炮的威力,必然会开始全力以赴仿制c改进c推广,那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根本瞒不住,而且按照帝国现如今的强势,也不需要瞒着什么,大大方方的去做好了。 霍摇山在父亲霍百炼的书房里,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此类消息,在秋猎的那些日子里,能见到的火药武器还是那些古老的铳器,霍百炼也不曾提过一丁半点儿关于火炮的事,一个镇压西北边陲最重要的军镇,帝国九边大后方的三品参将,同样不知道火炮的事儿,足以窥见朝廷同样没有发现火炮的事实。 当然,如果朝廷重视了关于大炮的任何事物,地处关中闭塞的霍摇山,也就根本不可能见到安得臣了。 对霍摇山而言,这是一个难题,他是真心想去解决,而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一旦他真的把安得臣推上台前,让皇帝注意到了,自然他也就进入皇帝的视线里了。 “我该认真去推动这件事吗,少年成名真是件好事?” 此时此刻,霍摇山困扰无比,烦闷非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柔软是一种罪过 “小爷,该回去歇息了。” 老马在霍摇山耳边低声唤了一句,他抬起头,发现刚刚来请他回去睡觉的大丫鬟去而复返,一脸茫然恳切地恭候他。 “我似乎忘记什么了,罢了,今天确实有些累了。” 霍摇山打发老马回去,跟着那丫鬟回房间。丫鬟在门外亲眼见他关上门,一直等到熄了灯,才回去禀告。 一夜无事,安眠好睡。 第二天清晨,陪着桂玉真用罢早饭,奉命看管那波斯少女李仙儿的春红,一直等到桂玉真离开,这才忙不迭地禀告。 “公子,那姑娘好久没吃没喝,躺在那儿都没个动换了。” 霍摇山猛然惊醒,原来他把李仙儿给忘了,原本计划里是该昨天去看一看,“发现”了李仙儿没吃没喝的境遇,呵斥一番丫鬟婆子,亲手喂食的。他一给忘,可怜李仙儿又苦苦挨过一天。 春红一直都很听话,可不敢违抗霍摇山的命令,更不敢来打搅他,这一片都是主人睡觉歇息的私地,她一个不得宠的丫鬟,轻易不能入内的。换而言之,能让春红打破规矩,来这儿寻霍摇山,便知李仙儿是实实在在给折磨坏了。 “我房里有备下的珍珠粉,快带上,再来个人,去厨房叫人熬些滋补养生粥,熬得薄一些,饿久了的人不能吃太稠的东西。” 收拾碗筷的几个小丫头,立刻分出几人,分别去房里取珍珠粉,去厨房找人熬粥,霍摇山和春红则往大柳树小木屋而去。 那木屋内,几个婆子围着李仙儿,正给人嘴里灌水。李仙儿虽然被饿了些日子,但她底子好,原本那婀娜莹润的体态甚至都没怎么变化,只是没得水喝,整个人有些虚晃晃的。 碗里的水一碰那略有些干裂的嘴唇,就像是春雨润进了沙漠,那种飘飘欲仙之感,实在难以言表,李仙儿饮了两盏,尚且撑着修长的脖子把嘴往前探去,仿佛那清水是琼浆玉液一般。 婆子们都是些经验老成的,虽然有些心疼这姑娘被自家公子给折磨成这样,但也知道李仙儿此刻不能多喝,肚子里空空荡荡半点食儿都没打底,多喝无益。 霍摇山赶到,婆子们识趣得散开,李仙儿的脑袋自然枕在了少年的臂弯里,瘦弱,柔软,叫人安心。 霍摇山翻开李仙儿的眼睑,瞳孔的眼神再不复凶蛮,只是虚弱爱怜倍增,霍摇山虚了一口气,还好,目光尚有聚焦,不算太坏。 再诊脉,脉象有些虚浮,但没什么大碍,这是霍摇山从施求活那儿学来的一招半式,平常有事儿没事儿自己亦可给自己诊一诊。 春红则拿温水泡了珍珠粉,递了过来。珍珠粉是霍摇山屋里常年备着的,这是施求活特地为他调配的,加了不少进补的药材,在换季的时候吃最合适,李仙儿此刻吃,既顺且宜。 霍摇山席地而坐,把李仙儿仿佛天女散花的发髻拢在一起,枕在腿侧,一勺一勺小心喂着。他断定,李仙儿此刻是有意识的,但并未拒绝自己的好意,每一口都细细吞咽。 霍摇山不动声色,心中则不由得乐开了花,那是一种调教得当的喜悦,恰似驯服一匹烈马的征服满足。这情感,无法形容,繁杂,多变,前所未有。 李仙儿在喝了婆子们喂的水以后,便渐渐有些清醒了,但这意识尚且有些朦朦胧胧,捉摸不定,便像是酣睡得昏昏沉沉,无法动弹身体的感觉。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少年的到来,温柔到极致的臂弯,一勺一勺哪怕是父兄都不曾亲昵的举动,这个被关在屋子里,被饥渴折磨身体,更被无尽寂寞像黑夜一般包围的少女,几乎是在那温和甜腻的珍珠粉入口瞬间,泪水充盈眼眶,毫不吝惜地滚落。 这是一种尤为奇妙的觉悟,哪怕渴得唇裂,饿得发晕,少女都不曾落泪,有的,只是回忆c希冀c落寞c伤心,思绪交集,面无颜色。人,在绝望的境地里,便会自我保护,像一座冰山。 霍摇山猝不及防的温柔,击碎了李仙儿的心防,冰山垮了。事实再次证明,霍摇山的计划几无差错,除了因为安得臣的火纸耽搁,而遗忘了某个可怜的少女外,全无一丝一毫的意外。 无论多烈的马,都能驯服,同样的,虽然不可思议,但人亦能被驯服。霍摇山自然不懂驯服马,但他懂人。 此时此刻,几乎整个上半身躺在他怀里的波斯少女,一双眼睛再无丝毫的恨意,无悲无喜,安然得仿佛秋菊般恬淡自然。 霍摇山笑了,整个驯马计划顺利得一塌糊涂,李仙儿虽然是沙子盗出身,可比起少年来,依然像是一朵白莲花那般纯洁。只可惜,太纯洁的东西,很容易被污秽侵蚀。 可这,还不够。 在驯马札记的扉页,霍摇山曾记下这样一句:欲得波斯种,先服波斯女。虽说计划的进程符合他的预期,但李仙儿这只翩翩蝴蝶,还没有坠入他有心编织的网里。 是时候加点猛料了。 他小心扶着李仙儿躺好,盖好被子,施施然站起身,边起身边调整好情绪,待他站直身体,特意留下的角度,可以叫躺着的少女看到他满脸的怒容。 “你们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叫你们照顾好她的,现在怎么躺在这里了,你们,该不会胆大包天地把她的吃喝扣下了吧,是了,那些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东西,材料确实价格不菲。可是” “你们,想死吗?”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哆嗦又困惑,忍不住偷偷去看春红,她们全是照着春红的吩咐做的,春红一愣,这进展似乎有些快,与那晚公子的吩咐提前了。 不过,春红毕竟在府里摸爬滚打十年了,能做上管人管事的位子,哪怕只是在库房里看管香料,也不是个简单的,几乎是在霍摇山以目示意的前头,春红扑通一声跪下,狠狠砸了几个头,额头青乌一片。 “公子,是公子说姑娘不喜欢我们,叫我们没事儿别去打扰。我我自作聪明,以为姑娘恼了公子,公子话里有话想要罚一罚,就自作主张把姑娘关了几天,替公子出口气。” 霍摇山没想到春红的表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那几个响头磕起来,能对自己个儿这么狠的,还真不是一般人。既然如此,为了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霍摇山一不做二不休,扬起手掌掴了一掌。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小木屋内。 再扬起。 顿住。 霍摇山这一巴掌顿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他心中几乎有些不敢置信,沙子盗出身的女孩儿竟有那般的好心肠。 压抑着那股子不相信,少年“微微颤抖”着转过身子,李仙儿那一只手虚弱得扯着他的衣角,低垂着眉眼,不敢去看少年居高临下的“质问”,倒像是她犯了错似的。 “不关这位姐姐的事,别为了我,伤了你们的和气。” 竟然,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善良的女孩儿。她是看穿我的把戏了麽,故意陪我玩玩?不,不对,她的眼神不对,她居然真的为一个让她受尽饥渴折磨的施害者求情。 是我做的太过了吗,计划成功得太突然了否,亦或是她本就是个受虐癖患者?不是,不是,难道说 她本意真如她所言的那样,为了不伤和气?什么嘛,怎么可能,沙子盗那帮家伙残害地方,这家伙难道百毒不侵,竟半点不沾染恶念? 李仙儿不知道,她那一句好心之言,竟动摇了霍摇山几乎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一瞬,少年思绪飘飞万里,杜撰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甚至差点认为李仙儿并非沙子盗贼头的家眷,险些个失了神。 霍摇山不动声色咽了口唾沫,既然想不通,便不去想。他挥手斥退众仆,与李仙儿两人独处,他知道李仙儿手头上有些功夫,虽然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是打不过的,但对付一个小小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起来,若是李仙儿站起身,她其实要比霍摇山足足高出半个头,或许是年纪大一些,或者是女孩儿发育早一些,但那一身凝实修长的身姿,可不单单是摆着好看的。 只不过,霍摇山还是选择独处,营造一个暧昧的小氛围,说些悄悄话。这当然不是他自此相信了李仙儿对他再无恶意,对霍摇山这样的家伙来说,信任是极度有限的奢侈品,他能如此,仅仅只是李仙儿初醒,四肢无力,对他不具威胁罢了。 霍摇山盘膝坐下,对视李仙儿。李仙儿很快吃不住,微微偏转,斜睨着房梁阴暗处的蜘蛛网,一直黝黑丑陋的蜘蛛大快朵颐,享用它的猎物。 “我说过,其实我是很愿意做你的朋友的。只不过,我娘亲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她不愿意你留在府里。而我,无法违抗娘亲。” “我会放你走。” 李仙儿刹那间转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映衬着希望的明亮,她削减了对少年的恨意,但不代表她愿意放弃自由,这是一个从小跟着父兄骑着骏马长大的姑娘,边塞的黄沙不仅没伤害她的美丽,反而将这块璞玉打磨得愈发光彩照人。无论是谁,无论以何种理由,对这样一个少女的禁锢,都是对美的亵渎。 那一瞬的回眸,霍摇山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罪恶感,有丝丝的不忍。但这份油然而生的恻隐,转瞬即逝。 “但我有一个条件。” 李仙儿眉头一皱,冷冷一笑,露出两排锋锐的银牙,啐道:“哼哼,终于还是暴露了,可以,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你大可不必与我多费口舌,直接动手便是,不过嘛,我的牙齿还是很有嚼劲的。” 霍摇山摇着头苦笑道:“你想岔了,我愿意放你走,自然要清清白白地送你,我娘叫我找一户人家给些银子,把你托付走,但我愿意赠你一匹快马,一把长刀,一袋粮包银。” “你肯放我回去?”李仙儿有些不敢置信,“你该知道的,我家里人在那儿是有些分量的。” “那又如何,难道还能威胁到我爹吗?我只盼,你别再被抓到就好了。”霍摇山探出手,想去摸那亚麻色的长发。 李仙儿躲开,“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摇山收回手,正色道:“我想让你帮我驯服波斯种。” “不可能!”李仙儿几乎没有留给自己思考的余地,驳斥道:“小红是我从小养大的,它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但它听你的话。” 小红便是小马驹的名字,波斯种的名字是霍摇山后来给起的。显然,李仙儿从来不曾承认过这个名字,依旧念着小红,霍摇山难得的没有发怒,也没有去纠正。 李仙儿闭上眼睛,侧过身子,只把背影留给了少年。 霍摇山站起身,徘徊道:“你以为我愿意吗?你看我,瘦瘦弱弱,连你这个女孩儿也不如!我爷爷是谁,开国大将军,太祖钦封的锦衣侯,我爹爹是谁,威震关中的长安参将,我叔叔是谁,陛下的肱骨心腹,正率数万大军和那帮子土司兵打仗,便连我那叔叔的儿子,比我只大了几岁的哥哥霍环,也是名声在外,被誉为三代将第一子,而我呢?” 李仙儿被感染了,回头看去,少年颓然坐倒在地,真情流露。 “而我,至今连匹马都驾驭不了。那些个参加我生辰礼的长辈,哪个会真的以为我是个人物,不过是膏梁纨袴,颓唐子弟罢了。” “小红很爱吃胡萝卜,个头不要太大,嫩一些。” “什什么?” 李仙儿抬起头道:“你答应的,放我走,我把小红送给你。但你也要答应我,爱它如同爱自己。” 霍摇山怔怔道:“自然,武将的马,比什么都贵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修业团 长安的地面,自然是不能同江南比的,斑驳的草黄一丛一丛簇在黄沙地面上,风遥遥掠过大地,干燥得如同刀面刮过似的。只是,这粗犷的风情里总带着自律,哪怕千年,秦汉的律法与辉煌依旧镌刻在这片土地上。 这儿是关中,这儿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心。 清晨,天还没放亮,只是天际现出一抹金灿灿的鱼肚白,长安大街上只有些起早摆摊子的买卖人,霜打了一城池,连公鸡都不愿出笼叫唤了。 只是这静谧又夹杂嘈杂的街面上,远远十数骑,拥着一辆马车出了城,那辆质朴的马车后,尚且还拴着一匹小马驹,赤红得仿佛染了色似的。 “小爷,咱到了。” 马车行进到一片矮山坳里,老马便恭请霍摇山。霍摇山搡了搡脸蛋,勉强清醒了些,他也是难得起这么早,撤去裹着的被子,无视了那马车角落抱着膝盖警惕的少女。 老马搀着霍摇山,帮助他下了马车,霍摇山正准备回头叫老马帮帮李仙儿,谁知才刚一偏头,一袭身影带着飘飞的长发掠过一道香风,从他眼前一闪而逝。 李仙儿是直接跳下来的,待稳定身形,略略抬起下巴,藐视某个尚且还有老仆帮忙下车的公子哥儿。 霍摇山全当没看见那股子讥讽的眼神,拍拍手,有骑手从马儿褡裢里摸出圆盘大小的食盒,打了开,那稳稳当当躺在里面的各式糕点尚且还带着出炉的余温。 有几个侍从强拽着波斯种往前,在小马驹面前倾倒精料,波斯种不为所动,这匹马极通人性,看今天的场面便觉有些不妙,从出门到现在很不老实,全靠那些膀大腰圆的骑手仗着一身力气强压住。 “看你的了。”霍摇山瞥了一眼波斯种,抬眼望向那默默拭去泪珠儿的少女。 李仙儿走到马儿身边,刚张开手,那马儿便顺从地把脖子撞进少女的怀里,李仙儿抓起一把精料,马儿欢快地吃了起来,末了,吐出舌头舔着少女的手心窝。 这场喂食花了很久,但众人只是静静地围观,谁也没说话,只因他们的公子还没发话,霍摇山正抱着胳膊靠着马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李仙儿低着头,捉着长长的马耳朵,凑过去低声说话,那马儿像是受了惊似的,再没有先前的快乐,也没有倔强地嗷叫,只是呜咽悲鸣,像是个身心受创的孩子。 李仙儿再说话,悲鸣淡去,霍摇山分明见那对黑琉球的眼珠子,滚下了泪珠,这马儿竟然在哭,莫说是霍摇山,便连那些侯府里豢养的骑手都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老马静静挪到霍摇山的身边,说道:“小爷,这马,果真是难得的良驹。我陪着老侯爷打了那些年的仗,便是在死人无数的战场上,能待在死去主人身边,流露出悲伤情绪的战马,也是没见过几次。” 只是,霍摇山此刻却有些犹豫了,“可是它太通人性了,我能驾驭得了吗?” 老马沉吟了些许,斟酌道:“这匹马岁数小,兴许还来得及给它换个新主人。” 霍摇山沉默,他知道,哪怕这匹马不认同,他也必须不择手段将其驯服,这是霍百炼送他的生日礼物,同样也是一次成人前的考验,虽然失败未必有什么,可偏偏他的胜负心已经到了高山之绝。 在霍摇山分神的刹那,李仙儿一踩马镫,一个极漂亮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坐上了马背,几乎没有任何鞭策,马儿便嗖的一声,蹿出去老远,方向是山坳外延的稀疏林子。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骑手追上去,霍摇山可不会因为李仙儿是个女孩儿,便会对其疏于防备,这一片地界,数十里方远,大大小小六七个庄子,全是锦衣侯府的家产。 这些庄子里的庄户,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庄稼汉,这些人都是跟随初代锦衣侯血战留下的百战余勇的后代,霍家子孙可没将这些人当成佃户剥削,恩养甚重,栽培很多,再加上附近多山,打猎是常有的事儿,庄子里的男人弓马骑射可是样样不落。 早在昨日夜里,霍府便派人骑马连夜通报,这附近庄子,上千口子男人,今儿个骑着马c挽着弓,正在附近游猎,这一次,他们不是来猎兔子的,奉了霍摇山的口信,但凡瞧着一个漂亮姑娘骑着一匹小马,孤身一人,能不伤便不伤,活捉最好。 约莫晾了有半个时辰,那小半人高的草丛后头,嘚嘚马蹄声渐近,老马和骑手警惕起来,慢慢朝着霍摇山围拢,将其保护在内。 “怎么了?”霍摇山有些奇怪。 老马没回答,再过几个呼吸,霍摇山便不再感到奇怪了,那马蹄声渐渐有些杂乱,绝非是一匹马在奔跑,渐渐的,依稀从草丛里隐现几个身影。 霍摇山虽然本事很差,但眼神可不坏,那几个人虽还有些距离,但他已经瞧清个七八分,首当其冲的便是李仙儿,落后半步的亦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猎装女人,高挑修长,胯下一匹乌鬃,足足比李仙儿高出半个身子去。 再往后,四个男子并行而上,几人都是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居中的那两人,模样相近,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那猎装女子勒住马,不再上前,后头几个男子同样停下,李仙儿回头与那女子喊了几声,便自顾自往前策马。 波斯种虽然还未长成,但载着一个身轻体柔的女孩儿小步快跑一阵儿,还是没什么的,马蹄勒住,李仙儿下马,拍拍波斯种的脖子,马儿便耷拉着脖子走到霍摇山跟前,做低伏状。 几个护卫上前,随时准备出手压制马儿,霍摇山上前几步,捋顺波斯种脖子上的赤鬃,波斯种没表现出欢喜的样子,但也没暴躁起来。 霍摇山略有些惊喜,他不知道李仙儿是如何做到的,能在短时间内便叫波斯种如此明事理,想必这一手的伎俩,即便在沙子盗内部,亦是不外传的手艺吧。 霍摇山没兴趣去探究什么,眼下他已经彻底被这匹良驹吸引,确实,如此一匹优秀的马儿,便像是倾城绝世的美人,很难不叫人动心,更何况霍摇山自幼长在锦衣侯府,早被他那对将门出身的父母给深深影响。 原本,霍摇山还想试着骑一骑的,只是老马一句提醒,这才把他惊喜物外的心神拉回,在不远处,尚且有五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静静的等候着。 “那些人是谁?”霍摇山直接问李仙儿。 李仙儿指着那些人,介绍道:“为首的姐姐,叫做曾小清,左边那一身武服的,是该侯世子陈开爵,中间那对兄弟,分别叫做皇甫飞升c皇甫飞扬,他们的爹似乎也是个大官,叫什么九门提督的。再往右,那个一身文士打扮的,叫做刘举,他爹倒是不做官,但他好像将来也是要做官的。” 霍摇山有些晕,李仙儿说的零零碎碎,不由得扶额无语道:“我问的是,这些人来这儿做什么?” “哦,”李仙儿这才想起,回道:“那个姐姐提过,他们都是剑神家的弟子,一路从蓬莱岛往西,为了修业。对了,他们说你哥哥霍环,和他们一起在蓬莱岛练过剑,正是相熟的。” 霍摇山有些怔住了。 剑神家,并非指的是剑神的家,而是剑神传下的道统,其道场设在应天府向东海洋深处,一座蓬莱岛之上,正处在桃花坞里。据说,帝国水军在蓬莱岛上,尚且还有一处锚地呢。 “快,快请他们!” 霍摇山不由自主上前几步,兴奋难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黑龙教总舵 蓬莱岛桃花坞剑神家是剑神在世时,传下的道统。剑神,则是距今为止,世人记忆中最后一尊万人敌,这并非是虚构,而是确有其事。 剑神的佩剑叫做破军,并非是自吹自擂,而是敌人起的。 破军一锋,千军易摧。剑神,曾在万军中一剑斩下大纛,使敌军退却。只可惜,人终有一死,剑神一去,世间再无万人敌。 盖因如此,一直对神奇的武功好奇甚重的霍摇山,面对几个自称来自剑神家的弟子,不免有些心怀激荡。在长安,武功听得多了,但却还未曾亲眼见过。 还是老马人老心细,拦了一下霍摇山,低声道:“小爷,还是先验验这些人的来路为好。” 霍摇立时收回跨出的左脚,点点头。他确实有些心急了。 那几人策马而来,在一箭之遥处勒马,老马不由得点点头,在荒郊野外相遇,双方持兵杖刃,尤其是在这个总有江湖好汉以武犯禁的背景下,互通姓名来历,亦需要保持距离。 老马一挥手,霍家一方队伍里奔出一骑,绕了一圈,很快便把两封纸笺送到霍摇山的手上。 拆开,一封是兵部出具押印的通行凭据,一封是锦衣侯世子霍环以侄子身份写给霍摇山父亲霍百炼的家书,顺便也请叔父对持信来人照拂一二。 霍环的书信,即便是霍摇山也不知道真假,但兵部开具的通行凭据,霍摇山却是认识的,在霍百炼的书房里,他见多了此类文书,口吻c字体c押印,都是真的,甚至单凭那特殊材质的纸张和墨香,霍摇山都已经可以确认无疑。 既然如此,也无须怀疑什么。至于霍摇山的身份,只消看一眼,这支队伍里里外外总能找到锦衣侯府的字样和徽记,便不可能是假的,在长安左近,还没有谁的胆子肥到胆敢冒充锦衣侯府的。 双方见过面,自我介绍一番。那几人,为首的是一袭猎装的高挑长腿女子,叫做曾小清,她是这支修业团的带头人,亦是剑神家现如今的山长蔡随风的亲传弟子。 那两个容貌酷似的兄弟,长兄皇甫飞升,次弟皇甫飞扬,他们父亲便是御林军总管,掌管宫城守卫事宜。当然,御林军也仅仅是掌管宫城守卫,虽显赫尊贵,但权柄并不大,兵力万余人,总管官阶不过正三品,等同参将衔,真正在内廷保卫皇帝的心腹部队,可是在御马监与锦衣卫联合统辖下的天子鹰犬。 另外两人,那武服长剑,马背裹着一张长弓的,是该侯世子陈开爵,另一个大清早打着把扇子,做一身文士打扮的,叫做刘举,应天府小有名气的才子。 这几人,非富则贵,背后都有着不小的背景,霍摇山略蹙着眉头,单从出身而言,除了曾小清透着一股侠女之风,其他几人,与其说是修业,不如说是赏景更合适。 霍摇山指了指李仙儿,问道:“我那哥哥不是一直在讲武堂念书吗?怎么她说,你们告之曾与我那哥哥一起练过剑?” 几人相互望了一眼,略有些奇怪,那刘举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啪的打开扇子,“难道霍小公子不知?” 霍摇山没理那刘举的作派,只是望着曾小清,曾小清是队伍的头儿,他可不想理会随便的什么阿猫阿狗,尤其是刘举话里话外对他有些讥讽。 他不免奇怪,若说那该侯世子陈开爵对他如此,他倒能理解,可偏偏陈开爵一直对他微笑以对,一派和煦,刘举的背景可比不得陈开爵,可为何反倒对他不大对付,难道是恃才傲物? 曾小清一一指过众人,介绍说道:“陈开爵,皇甫兄弟,都在讲武堂,陈开爵和皇甫飞升已经临近结业,皇甫飞扬正巧和你哥哥同一辈,刘举则是在国子监进学。讲武堂子弟,虽然学的是统筹布阵之道,但也要学一些手上功夫的,你哥哥霍环,会有些日子在蓬莱岛修剑,我曾与他拆过几式剑招。” 霍摇山了然,点头致谢。 刘举一合扇子,把着扇骨道:“这些常识,霍小公子怎么不知?” 霍摇山蹙眉,不知这些很奇怪麽。 “刘举,有些过了。”陈开爵低喝一声,又笑着道:“霍兄弟是在这儿打猎?正巧我们一行要去商洛山,那儿是黑龙教总舵,好玩得紧,不妨一起?” 从辈分而言,陈开爵与霍环相交,且两家长辈都在军中任职,陈开爵叫一声霍兄弟,既妥帖又亲近,霍摇山暗赞一句,此人倒是会做人。 “我?”霍摇山不由得有些惊喜,“我可以吗?” 陈开爵道:“那得看曾师姐的意思,咱们这些人里,她说话算数。” 曾小清回头扫过众人,见大家不甚了了,那刘举虽然不愿意霍摇山随同,但陈开爵发话了,他可没这个胆子驳了该侯世子的面子。 “小爷”老马为难了,在霍摇山耳边小声嘀咕道。 只是,霍摇山已然在长安城外,谁还能管束得了他,便是老马,也奈何不了,因为这些陪着出府的骑手,只会听霍摇山的,盖因霍府那形同军规的家法,哪怕他们平常都听老马的吩咐,但此刻此处,霍摇山最尊贵,由他发号施令。 一骑回城,去府里通报消息,顺便叫人收拾几间厢房,等回来后,霍摇山少不得也得一尽地主之谊。 正好霍摇山这次出城练马,一应物事准备齐全,都不用回府去收拾,上了车直接就走。于是乎,曾小清几人后头,跟着浩浩荡荡,往南方而去。 在路上,霍摇山问陈开爵,他们去黑龙教总舵去做什么。说实话,霍摇山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家门口不远,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听着名字就很气势的江湖派别。 陈开爵很和煦,对霍摇山一直微笑着,还主动邀请他一起去黑龙教总舵。在马车上,还是老马和李仙儿一搭一唱告诉他,那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即便是他爹,也没去过。 这更叫霍摇山兴致十足了,即便是李仙儿,这个跟着沙子盗走南闯北野惯了的,对于能去黑龙教总舵见识一番,亦是激动难耐。 趁着陈开爵的马落在后头,马车催前,霍摇山坐在车辕前问道:“陈大哥,你们要去黑龙教总舵做什么?” 陈开爵马鞭一指那打头的曾小清,说道:“是曾师姐要去拜访一个朋友,那人似乎在黑龙教的地位不低,不然的话,我们哪能进得去呢?” “那人是谁?” 霍摇山奇怪,曾小清是剑神家山长蔡随风的关门弟子,剑神家可不是什么江湖派别,正相反,这可是正儿八经朝廷官身,这从讲武堂子弟都有在剑神家学一些手上功夫便能看得出来。 陈开爵摇摇头,他哪里知道,曾小清带他们去,也只说是拜访故友,旁的半点不提。 霍摇山又问:“那你为什么邀请我去,因为我那哥哥霍环?” 陈开爵家里是该侯,霍摇山家里是锦衣侯,两家都是开国诸侯出身。霍摇山心想,或许是这个同出勋贵的身份,让陈开爵对他另眼相待,而其他那些人,就不是那么“趋炎附势”。 “呵呵,这我可不敢邀功。”陈开爵笑道,“其实这是皇甫飞升提出的,我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借花献佛邀请你了。” 霍摇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看看老马,他比霍摇山还要困惑。霍摇山谢过陈开爵,自觉他在长安实在闭塞久了,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得回去问问娘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请赐予我闪电的力量 长安往南,渭河川边,不远就是商洛山,黑龙教的总舵所在。 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黑龙教从来就不是个陌生的字眼,这个初创于本朝开国以来的武林派别,其历史与国朝开国的历史仿佛,一个驱逐鞑虏统一中原,创建不朽的伟业,一个亦是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大教。 但黑龙教的发展始终局限于黄河以北c太行以西,或许势力偶有误闯中原,但始终远离直隶腹心,帝都应天府眼皮子底下的江南花花世界,更是从不看一眼。 盖因黑龙教势力最根深蒂固的帝国西北,从来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黑龙教收纳的教众亦是一些穷苦百姓,因而财力不彰,声势不盛的黑龙教,就不那么被朝廷放在眼里,更何况黑龙教常有善举,亦能约束那些加入黑龙教的好汉游侠,反倒让朝廷对之放松扶持了些许。 霍摇山从未了解到关于黑龙教的任何事,从小到大,他在他父亲书房里遍览文书,同样没找到记着黑龙教三个字的只言片语,从这一点上看,这个天下第一教的底蕴,实在不简单,事业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藏得这么深。 但霍摇山暂时无暇顾及这一点,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确认了一点,这一行人去黑龙教的原因,便是曾小清要去拜访一个旧日朋友,不仅如此,她还有与这位朋友再来一次较量。 值得叫人宽慰的是,霍摇山亦有幸能够近距离观摩这次较量。 霍摇山很有些按捺不住,曾小清可是剑神家山长蔡随风的关门弟子,蔡随风可是剑神的亲传弟子,换言之,曾小清可是剑神的徒孙,单单剑神二字,便知她武力绝非范范。 商洛山很大,很险,是个藏兵的好去处。附近山势连绵起伏,哪怕是山麓,也是乱石丛生,因此附近的村落几乎很少,尤其是黑龙教把总舵设立在此以后,闲杂更是绝迹。 这般恶劣的地方,一般人闯进去,恐怕也是难逃生路,但霍摇山这一行人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包括霍家的侍卫在内,浩浩荡荡的大队过境,黑龙教外围戒备的伏手早就发现了。 双方很和气,没有任何冲突,对方虽然是武林教派,但也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蟊贼,尤其是曾小清给他们看了印信后,对方几乎是换了一张脸,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领进山去。 山里的路不好走,黑龙教那些人原本还颇为殷勤地要派人抬竹轿子送他们进山,但这些人里,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便是国子监出身的刘举,同样也有点功夫,他们可不会坐轿子,苦了霍摇山,只能咬牙拒绝,亦是艰难跋涉在崇山峻岭之间。 李仙儿看少年在侍卫帮助下,一副不堪悲情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回想起自己在那小木屋里忍饥挨饿好些日子,尤其是自己不得不出卖了打小的伙伴波斯种,再看看此时的少年,对比之下,愈发快意了。 “扑通!” 一个碎石忽然从高空坠入小溪涧,激起一丛水花,霍摇山吓了一跳,抬头仰望,忽然惊觉侧前方不远处,竟有一大石头横立崖头,那大石头隐隐约约盘坐着一个须髯汉子,此人所坐位置,往下张望便是万丈深渊,竟是面不改色,怡然自得。 那石头是汉子扔下的,那些护送他们进山的黑龙教徒纷纷跪倒一片,口诵:“参加副教主。” “欧阳雷,耍得好威风呀!”说话的是曾小清,在霍摇山眼中沉默寡言的曾小清,见了那汉子,忽然明媚生光,笑骂道:“还记得那年在剑神家的石门前,是谁饿得昏倒了地,又是谁半夜偷偷送了馊馒头去的。哎呀呀,那馊得发臭的隔夜馒头,有些人吃起来香的很。” “是我,是我,自然是我。”欧阳雷直立而起,飞扑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在半空中抄起山峦漫卷的藤蔓,缀而下,再一眨眼,已经昂然站在众人面前,苍茫茫的笑着。 “你们都回去吧。”欧阳雷挥手清退黑龙教徒,搓着手笑道:“欧阳雷毕生不欠任何人,唯独对曾姑娘,一个馒头,便是一条命,吃了那么多馒头,我实在还不清了。” 曾小清抬起下巴,骄傲笑道:“算你明事理,为了给你送吃的,没白挨师父的训。” “来,该还一个馒头的债了。”说罢,曾小清抽剑在手,一声清喝:“看剑!” 欧阳雷一晃身,避开这忽如其来的一剑,一抬手,两指夹住剑身,指尖并未传来那剑铁的冷意,粗眼一看,忍不住笑道:“竟是把木剑,看来曾姑娘是有备而来啊。” 这时,一人持剑,一人夹剑,两人对峙而立,谈笑自若,但也因此,霍摇山也没被两人那快到极致的身影晃花了眼,仔细望去,那竟真如欧阳雷所言,是把木头剑。 只听耳边传来曾小清的得意笑声,“那是自然,别看是把木剑,但这是千年桃木,坚硬堪比金石,刀斧火雷无惧,别想凭内劲折断它!” 手腕一抖,木剑挣脱束缚,斜斜划过欧阳雷的脖子,被躲开后,去势不减,直刺敌手腹心,欧阳雷一跺脚,渐起一片碎石,身子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向后跃去。 此二人,剑愈快,势愈凌,刀光剑影,若非众人事先知晓这两人熟识,互相只是在切磋,否则恐怕真以为这两人是在厮杀夺命呢。 霍摇山渐渐看得着迷了,李仙儿同样也入了迷,别看李仙儿见多识广,但归根究底和霍摇山一样,都是在关中这一亩三分地混饭吃的土包子罢了,何曾见过如此绚烂不似人间有的打斗? 忽然一人站出,伸出臂膀拦住两人愈发往前走的少年少女,定睛一瞧,原来是一直对霍摇山很客气关照的陈开爵。 “别往前走,曾师姐忘我比试,可顾不得剑气伤了你。” 霍摇山一听,浑身一个激灵,顿时醒转过来,那些侍卫也有些被打斗吸引得痴了,闻言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把霍摇山几人为了个水泄不通,即便是有剑气,也得先碎开他们的身体再说。 这时,双方的打斗已经再次升级,最开始的那些,不过只是互相试探罢了。毕竟这两人也是多年未见,不知道对方如今到了什么境界,未免全力出手伤到对方,所以一开始都有些束手束脚,然后才渐渐加大了力量。 随手一挥,剑气勃发,便能在石头上留下深深的剑痕。指头一搓,天雷地火,瞬间洞穿一切所在。 霍摇山怔住了,看着那道被欧阳雷手指头“搓”出来的闪电,再看曾小清毫不犹豫一剑将白得耀眼的闪电斩断,愣道:“原来弃铁剑钢刀不用,竟是因为这个吗?” 陈开爵艳羡得看着两人恣意战斗的身姿,闻言道:“怎么样,羡慕吧。”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武功能练到这种地步不成,操纵闪电?” “不,无论怎么练,无论练什么,绝不可能练出这玩意儿。”陈开爵否决道,“至少,从古至今,还未曾有人练武能够练到御使闪电的地步。” 霍摇山指着场中,欧阳雷攥着一条长长的鞭子,仿佛有生命的龙蛇般舞动,擦到木石,便滋滋发出一阵火花,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 “那这怎么解释,总不至于我眼花了吧。” 说实在的,虽然曾小清与欧阳雷的打斗已经可以评得上非人哉三个字,但这至少还是在少年的想象之内。武功,练到那种地步,不稀奇吧? 然而,一旦闪电出现,这建立于少年想象力的自洽逻辑,便如倾盆大雨下的沙子城堡,迅速崩解了。 闪电?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陈开爵笑了,欧阳雷现如今作为天下第一大教——黑龙教的副教主,无论他曾经是否落魄到在剑神家石门前靠吃小姑娘接济的馊馒头过活,但至少他现在已经广为人知,对于他的看家本事,那堪称不可思议的雷掌的出处,自然亦被有心人知晓。 “雷掌,难道这就是练到极致,能掌握闪电力量的武功?”霍摇山咂咂嘴,饶是他出身尊贵的锦衣侯府,也不免得对这种奇异力量感到渴望。 “不,雷掌只是欧阳雷自己所创的招式,他用来更方便地驾驭闪电,使之威力最大化,但雷掌本身并不能让人练出闪电。我说了,世上没有什么武功能练出闪电。” “但那怎么解释!”李仙儿也有些忍不住了,“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陈开爵笑道:“与其说是刻苦努力,倒不如说是天赐吧。据说,欧阳雷小时候在高岗之上,躲在一颗老木下纳凉贪睡,一道晴天旱雷落下,大难不死,平白得了这闪电之力。” 霍摇山与李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鬼眼珠子 唰! 风雷碎石卷过,夹在着击碎石子的大风吹得观战众人脸颊生疼。 灼热的空气渐渐平静,徒留下两道身影。 欧阳雷依稀挂着笑,腮帮子上精心修剪打理的黑须一颤一颤的,曾小清却已是喘息不定,胸腔起伏不定,显然累得疲惫,不堪再战了。 忽然间,碎裂声响起,寻声望去,那柄被曾小清赞誉为刀斧火雷难伤的桃木剑,早已经被雷劲炙烤得乌漆焦黑,剑身上豁开几道裂纹,愈演愈大,连成一片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纹路。 “哼!”曾小清将剑掷于地,“什么破剑,还是承受不住那股雷力麽?果然霸道,我还是小看了。” 欧阳雷只是摇头笑道:“若我还是当年那个在剑神家山门前静坐七天七夜,不自量力挑战蔡真人的草莽,曾姑娘拿着这柄剑,真真是克得我死死的。不过嘛,现在我侥幸得教主赏识,得了诸般心法妙招,对这雷劲的运用更深一层,再无惧桃木了。” 曾小清顺手把汗水沾着的碎发捋过耳后,说道:“我不管,许你再还一个馒头的债,赔我一把好剑。” “那是自然,来了黑龙教总舵,我怎么能让姑娘空手而归。”欧阳雷自然了解曾小清的脾性,对他,一贯是吃拿卡要,绝不留情的。 欧阳雷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开了身后的道路。曾小清招呼众人,笑道:“别客气,黑龙教总舵可是等闲人不等入的禁地,今天正巧开开眼,免得白来关中一趟了。” “不会难为你吧?”曾小清揶揄道,“副教主再大,终归还是副的。” 欧阳雷哈哈笑道:“教主不在家,我说话还是算数的。我们又不是开黑店的,随你们参观。只是,后山鬼眼悬崖那儿,最好别靠得太近。” “为什么?” 欧阳雷沉默片刻,忽然换了阴气森森的口气说道:“因为,那里有鬼。” 几人吓了一跳,只有曾小清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还会被你吓到?” 欧阳雷摇头说道:“不,这次不一样,我没骗你,那儿确实有鬼,那玩意儿,它喝血。” “为什么叫鬼眼悬崖?”李仙儿忽然说道,“我爹好像小时候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爹爹说这故事是爷爷给他讲的,前朝的时候,商洛山这儿就闹鬼了,鞑子还派了官兵来查,结果全死光了,但那时候没这个鬼眼悬崖的名字呀。” 欧阳雷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李仙儿,讶然道:“姑娘家里好见识,就因为这儿闹鬼,百姓都远远迁走,我们黑龙教才把总舵设在此处。至于鬼眼悬崖的名字,也是黑龙教立教前辈们给起的。” “那是,前辈们没把这闹鬼的传闻当回事儿,但接二连三的死人,没办法,组织了十多个教中好手,趁夜摸黑下了悬崖。结果,这些人三日未归,在白天日头最毒的时候去后山查看,只找到十几具干尸,其他的,便只有一位前辈用指力在岩石上刻上的一幅图,一只长着无数经络的人眼珠子。” 这故事简单,但欧阳雷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再配上此刻众人行走在幽森禁闭的山林小道,闻之,真有一直脊背发冷的酷寒之意。 众人中,最不堪的便是李仙儿,因为其他人心中都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信的,这些人都有着不小的背景,接触到的信息较之寻常人多得多,一般的鬼故事,很难吓倒他们。 但李仙儿不同,因为她是真真切切打小听过这个故事的。此刻,勾起了小时候的恐惧回忆,这份恐惧便陡然放大数倍,隐藏在长袖子内的手心溢满了冷汗,抖个不停。 心细的霍摇山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大着胆子抓住李仙儿的手腕,他明显感觉到李仙儿浑身一紧,但没用力挣脱。 霍摇山面无表情往前走,心里有些乐,他的手札回去后又可以添一笔了。 这些人里,包括霍摇山在内的人,都不太信鬼眼悬崖的说辞,认为应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一只人眼珠子?呵呵,哪怕是一条吸人血的大蟒成精,也比这个要可信多了。 但,队伍中的两个姑娘,曾小清与李仙儿却对此深信不疑。李仙儿相信,是因为她相信讲故事的爷爷和爹爹不会骗人,曾小清相信,同样是因为她相信欧阳雷不会骗自己。 故此,欧阳雷亲自领着众人参观了黑龙教总舵一应奇景山色,又安排了众人饱餐一顿,在曾小清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住的地方被安排在离鬼眼悬崖那最远的地方,那是整个黑龙教总舵最偏僻的地方,但同样也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只有那儿,阳气最烈,至今为止,黑龙教总舵各山各峰,只有那叫做望日崖的地方,从未有过鬼眼害人的记录。 黑龙教总舵藏在商洛山脉中,此处建造得亦是颇为独具匠心。这是一片仿佛匕首般插在大地之上的山峰群,各山各峰最高处才有一些平坦可以建造屋舍瞭塔,没有任何登上山顶的方法。 霍摇山等人,亦是在欧阳雷的带领下,才闯过各山各峰的拦索射寨,在被保护得最严密的中间那座登梯峰处,爬上山顶的。那登梯峰的一阶阶梯,极为险峻,即便是霍摇山带来的那些侍卫们,亦是需要抓着从山顶放下的绳子,才能稳住身形,平安无险得登上峰顶。 至于霍摇山,他和李仙儿两人直接坐在巨大的吊篮里,由峰顶的黑龙教众帮忙提上去的,就像是在深井里提水那般。 其他人当然也能如此坐着上峰,无须劳累攀爬。不过嘛,在欧阳雷介绍说攀登此峰,对心境颇为锻炼后,众人便不辞劳苦,努力攀登了。毕竟,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何况欧阳雷落在最后,哪怕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也会帮忙的。 到了峰顶,便可看到,整个黑龙教总舵那一片山峰,彼此之间,便靠着那些索桥相连,便仿佛一条条交通要道,连接这每一座山峰。若是遭遇强敌,被人夺下了登梯峰,只消砍断索桥,黑龙教亦可安如磐石,实在是精巧的设计。 霍摇山等人在欧阳雷的带领下,轻易闯过一座座森严把手的索桥,到了最远处的望日峰,这里因最偏僻,几乎罕有人至,只有每日早中晚会有三批黑龙教众照例巡逻,其他时间几乎没有人来。 欧阳雷吩咐侍女们打扫干净屋舍,给众人准备好沐浴洗漱的热水和换洗衣物,便被曾小清随手打发了,欧阳雷也只是笑笑,离开前只留下话,他这几日正巧有空,明天再来陪众人游逛。 众人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霍摇山与李仙儿也各自钻进自己的那间房舍,只有随身的那十几个霍家侍卫,依旧贴身保护着霍摇山。在霍摇山的吩咐下,亦是分出几个人照看守护李仙儿。 夜里,峰顶静悄悄的。也不知是这鬼的存在与否,这黑龙教总舵静谧无端,莫说虎狼野兽了,便连蝉鸣鸟叫亦是半点不曾耳闻,仿佛活物都给那鬼眼吞吃干净了似的。虽说此刻严寒,西北比不得生机勃勃的江南,但也未免太安静了些。 安静的,叫人害怕。 忽然,一扇木门悄然打开。 一人摇着扇子,施施然走出木门,他的动静极小,脚步声几近于无。走了一小会儿,仔细观察清楚了,众人都在安睡,便忽然收紧扇子,伏着腰低低的往某处草丛钻去。 这时,又一武服簪缨之人从西北角木屋走出,他回身望去,那床上躺着的十六七八岁少年与他容貌酷似,他摇了摇头,决心还是不要把自己兄弟牵扯进去。 皇甫飞升小心走过几步,寻了个方位,隐藏在树影婆娑下,拾起一粒小石子,手腕一甩,石子径直射入一处木屋,咚的一声,轻微得比鼾声更低,只是正巧打在人脸上,惊醒了某些人。 片刻短暂的平静后,霍摇山在众侍卫的保护下,尾随那钻草丛的刘举而去。 皇甫飞升一笑,从树影下现身,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举远离木屋所在,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从弯腰伏地到直立而行,不再作那副有辱斯文的样子。他不时回身张望,虽然没人会想到他敢在欧阳雷的警告下,依旧深更夜半在外走动,但他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月明星稀,借着洒落的月光,望日峰上明亮得很,刘举也不需要点火折子,来到断崖边,拨开杂草,一块一块石头找去。 “找到了,钱老大果然没有骗我!” 刘举惊喜莫名,险些欢快得叫出声来,指尖触摸的岩石上,依旧隐约刻着一只龇张的黑龙爪。 刘举从怀中抽出匕首,想要直接毁了这印记,转念一想,这印记是黑龙教所记,他们必定记录在案,虽然这是教里的机密暗道,但谁知会不会隔些日子便有人来检查,未免这暗道年久失修呢。 念及此处,刘举直接抓几把杂草泥土,重新将其覆盖,恢复成原样。他慢慢走到断崖边,往下张望,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鬼怪咧开吞噬的大口。 咬咬牙,刘举抓起粗壮的藤蔓,顺着这有些倾斜的悬崖向下滑去。这一段悬崖,并非直棱棱的,而是有一段倾角,因而刘举可以抓着藤蔓,背靠山崖往下滑,这藤蔓是铁蒺藤,等闲四五个壮汉全压下去,也断不了。 虽看上去险,但实则无碍,刘举可不是那鲁莽之徒,他虽然倨傲,但有倨傲的本钱,在国子监,出身盐商世家的刘举能得国子监祭酒的另眼相待,可不是因为他家有钱就行了。 刘举擦着山风,心里默数三十下,第三十声刚默念完,从怀中抽出匕首,猛扎进山崖,急速滑下的身体直接刹停,两手紧攥铁蒺藤,借着力像是荡秋千般,将自己摔了进去,悬崖一侧,竟是鬼斧神工地凿出一块平地。 这短短的时间里,说是慢,实则快,刘举虽然也会一些武艺,但这一番动作,还是将他的气力耗尽大半,歇了足有两刻钟,他吃了些带来的面饼和水,方才缓了过来。 在这块空地上,便有黑龙教修好的吊篮绞索,刘举检查了一番,便跳入吊篮,抓着绳子,慢慢往崖底坠去。这虽慢了些,但可比方才抓着铁蒺藤直接往下滑,要轻便得多了。 在崖顶,霍摇山趴在岩石上,借着这亮如白昼的月光,用千里镜将刘举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啪的一声,霍摇山将千里镜推膛入腹,随手交给侍卫,站起身,拍怕身上沾染的泥土。 “好个黑龙教,果然厉害,我就说嘛,虽然用索桥勾连各山各峰,敌人是攻不过来了,可自己也出不去了,一旦破坏索桥,就全无退路了。原来,退路在这儿。” 霍摇山想起李仙儿抓着他的手,胆战心惊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什么鬼眼悬崖,骗骗女孩子罢了。编出这些瞎话,便是为了不叫人接近此地,被人发现精心布置的后路麽?” 霍摇山随手一指,千里镜抛给对方,说道:“就你了,拿千里镜盯着这儿,一旦看到下面有火把挥舞,立刻回去报信,叫人来。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不忿刘举对我的不恭敬,去找他分说,谁知发现刘举夜半溜出,被我正好发现,我带人下崖追,你回去找人帮忙。” 那侍卫拱手称是,“卑下明白。” 这些人,都知道霍摇山向来有主张,他们可没胆子像老马那样直接劝霍摇山,老老实实遵从,一个接一个下去,砍了一段铁蒺藤,霍摇山直接被绑着送了下去。 那在凿出平地处等待的侍卫们,立刻把悬于半空的霍摇山抱着,解开绳子,一落地,霍摇山直接绕着绞索盘,边打量边来回走动,疏通血液肌肉。 “真是巧夺天工的设计,借着悬崖那一段天然倾角,抓着藤蔓直接往崖底滑,到了这近似于直角的地方,便能利用这绞盘吊篮,轻松下到崖底。若是不知道记号所在,错找了其他地方下崖,到最后,只能是精疲力竭,耗尽力气,要么在力气耗尽前,重新爬上去,要么便是脱力,坠崖而亡。” 霍摇山啧啧赞叹,等侍卫们歇息得差不多了,吃些干粮c喝些清水,体力恢复,众人这才利用绞盘吊篮,往崖底坠去。 与进山路上那万物繁茂的植被丛林相反,崖底可谓是百无生机,尽是一片砂砾,只有一丛丛枯黄的草簇,顽强得在山石缝隙间生长。 此处,全不似山林之间,仿佛这生机被什么东西生生吸干喝尽了似的。便连那皎洁的月光,映入眼帘,都仿佛染了一层淡淡的血晕。 霍摇山等人因怕打草惊蛇,等他们下了崖底的时候,刘举早已经不知去向了。不过,也幸亏这砂砾般的土地,刘举仿佛已经心有成竹了,没有再如崖顶般小心翼翼,脚印堂而皇之地留在地上。 这些日子,霍摇山对修业团众人的武力知道了不少,刘举作为其中唯一的一个书生,虽会武功,但与霍摇山身边这些习于战阵之术的侍卫们,还是差了不少。或许,若是一对一的较量,刘举未必弱于其中任何一人,但这些侍卫们一旦结阵而斗,便是数个刘举一起上,也难招架了。 “公子,发现刘举了,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此时此刻此地,任何异常都会被放大,霍摇山虽不知刘举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但看这副兴师动众的样子,便知道绝不简单。 “走,去看看,注意保护我。” 霍摇山一挥手,众侍卫直接成圆形将其拢在正中心,身边亦是跟着两个贴身保护的,为了以防万一,随时准备用身体替霍摇山挡住明枪暗箭。 拐过一片乱石堆,霍摇山远远望见,刘举伏在石头上,几乎一动不动。两个侍卫上前,仔细查看,说道:“公子,好像晕了。” 霍摇山离得远,但依旧没走近,“小心点儿,把他捆了,我再过去。”虽然他身边有很多侍卫,但侍卫们亦是寻常武人,可没那等武力应付得了。 几个侍卫拿着还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铁蒺藤上前,刘举忽然窜起,怀里揣着匕首,那冷冽的寒光抹着淡淡的蓝,显然是淬了毒的。 只可惜,霍摇山担心有蹊跷,让侍卫们去绑刘举,这才逼得装晕的刘举,不得不强行突破,目标直指霍摇山。 事实上,霍摇山等人从悬崖利用吊篮坠下,因为人多了些,上上下下来回数次,刘举是想不发现都难。当然了,霍摇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哪怕刘举晕倒在地,他可不敢大意。 刘举孤身一人,此地亦不熟悉,连地形都无法利用,思来想去,短时间唯一的法子便是擒贼先前王,这才想到装晕倒,引诱霍摇山脱离侍卫的保护,靠近他。 他估摸着霍摇山少年心性,或许会忍不住上前探查,他便可一击即中,挟持霍摇山威吓那些侍卫。 这法子,很险,唯一能得逞的机会,便是赌霍摇山显爵世家养出来的性子,自高自大,经验全无。刘举在应天府见多了这样的人,所以才敢赌这一把。 当然,刘举眼下也实在没别的法子,天亮后若还不返回,曾小清一定会让欧阳雷发动整个黑龙教大肆搜查,他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即便他肯在此地藏个一年半载,但这里无水无粮,形同沙漠的环境,别说一年半载,几天都撑不下去。 只可惜,他遇到了霍摇山。此子,切不可以常理度之。 霍摇山看着被捆绑得紧紧的刘举,满意地笑着,刘举挣扎,反倒害得自己被铁蒺藤上那些倒刺给扎出一个个洞,殷红的血染湿了衣襟。 刘举怒目而视,不甘道:“好个谨慎的小子,没想到我会栽到你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它 霍摇山没理刘举的谩骂,四处寻了寻,找了块适合的石头走去,有侍卫眼尖,撕下衣襟铺在石头上,霍摇山端坐其上,这才俯身仔细打量,像是他父亲打量猎物般。 “讲讲吧。”霍摇山坦然从容,淡淡道:“虽然我的侍卫们不是锦衣卫,不会玩那么多花样,但他们从小就在军营里的磨炼,你听说过用一根绳子把人捆了往前拽,活生生将其拖死吗?” 刘举的面皮不自觉地颤了颤,他忽然想起,那血腥毒残的锦衣卫,其前身暗探营,便是创立于霍摇山的祖父之手,那锦衣侯的爵名,其锦衣二字,亦是来由于此。 虽然帝国建立后,锦衣卫便脱离霍家掌控,成为了天子亲军,其职能亦从对付敌人的暗探营变成了将主要精力关注于帝国内部的锦衣卫,但那坊间传闻的百般刑术,实在叫刘举这般的读书人,肝胆俱战,谁知这个谨慎诡诈的少年,会不会从他祖父那儿学来什么拷掠口供的毒法子。 霍摇山挥挥手,身旁的侍卫刚一动作,刘举几乎是刹那间高喊道:“别,我说,我都说。” 霍摇山满意地点点头,侍卫又站了回去,眼里尽是鄙夷。 “你想知道什么?”刘举被捆得紧紧的,躺在地上站不起身,但那双眼睛一直不曾离开霍摇山的身上。 霍摇山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离天亮还早,我们有的是时间,先说说你为什么来这儿吧?” 刘举哼道:“自然是为了那秘宝!” “秘宝?”霍摇山有些兴奋起来,“不是鬼眼悬崖吗?” 刘举不屑道:“什么鬼眼悬崖,无知妇孺的浅见罢了,秘宝蒙尘,生出百般异象,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些不懂事的山民以为闹鬼也就罢了,偏偏黑龙教竟也信了,取了个鬼眼悬崖的名字,枉他们自称天下第一大教,有眼无珠,徒有虚名罢了。” 霍摇山说道:“把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 “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国子监太学生,紫金渠国子监与万岁山讲武堂,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两大院,为帝国培养文臣武将。每一年新生招募,但凡是国子监与讲武堂的新生甲等第一名,国子监甲等第一名便能自由出入石渠阁一年,讲武堂第一名便能进入剑神衣冠冢,观看石室剑痕七个日夜。” 霍摇山不由笑道:“好不公平,国子监第一名能在石渠阁白看一年书,讲武堂第一名就只有区区七天。” 刘举哂笑道:“你懂什么!那石室上的剑痕,都是剑神生前所留,每一道,都蕴含着剑法真意,但凡是能得讲武堂新生甲等第一名的,哪个不是惊才绝艳c藐视天下同辈人的天才,但若是第七个黎明到来之前,不从里面走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所以,剑神家的蔡真人才立下这条规矩,只要第七个晚上,人还没出来,无论如何,也要把人从石室里拖出来,否则即便不死,也是废了!” 霍摇山不由得抬头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刘举,“你是从石渠阁某本古籍上看到鬼眼悬崖这儿有秘宝的消息?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才的嘛,竟是国子监的甲等第一名。” 刘举自嘲的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我是从那甲等第一名手中,买来自由出入石渠阁十天的时间,一天便要一百两纹银,十天便是足足一千两!” 霍摇山咋舌道:“啧啧,好一条生财之道,照你这么说,讲武堂第一名得到的七天观石室剑痕,似乎更珍惜,那一天得多少银子?” “不知道。” “不知道?” 刘举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这奇怪的少年,不去刨根问底从他嘴里探究秘宝的下落,和他扯了半天闲话。奈何刘举此刻受缚于人,无奈道:“那是剑神留下的剑术真谛,只有七天,哪个舍得卖?那价值,比石渠阁那个大杂烩书楼,高得太多了。运气不佳,你在石渠阁翻一年的书,未必能得到什么大好处。更何况,你以为谁能待在石渠阁看一整年的书?” 霍摇山尴尬得笑了笑,确实,在石渠阁待一整年,即便再是天纵英才,旷世文豪,脱离社会这般久,也得给整废了。 “看来你运气不错,居然被你发现了鬼眼悬崖的秘密。怪不得,原本我还有些奇怪呢,曾姐姐带了那么些人来,唯独你一个国子监读书人,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呀。” 刘举点头道:“没错,我两年前便知道了这个秘密,但秘宝所在地是黑龙教总舵,黑龙教总舵向来是生人勿进,我没办法进来。正好听说了曾小清带队出来修业,她又认识黑龙教的大人物,能带我们进山,我为何不来?” “不过,你刚刚有一点说错了。鬼眼悬崖的秘宝,并非是我自个儿在石渠阁发现的,而是钱老大告诉我的。” 霍摇山捕捉到了疑点,立刻追问道:“钱老大是谁?秘宝,既然能叫秘宝,自然不是凡物,钱老大又为什么告诉你?” “钱老大是石渠阁的守门人,国子监祭酒钱先生的家奴,至于他为什么告诉我,这般和你说吧,钱老大是个武痴,真正的武痴。他在石渠阁发现收录了一本书,正是前朝鞑子断事官所记,从那里面找出一段派兵调查鬼眼悬崖的记载,推断出了秘宝所在,他曾亲自来探查过。” “而且,钱老大告诉我,他发现了那秘宝的行踪,亲眼所见。” 霍摇山不自禁咽了咽唾沫,黑龙教总舵是何等严防死守,霍摇山从山外进来,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有人却告诉他,已经有一个人,竟悄然闯进这总舵,视黑龙教于无物,而且其安然退去,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那从望日崖上坠下的暗道,也是钱老大告诉你的?” 刘举点点头。 众侍卫从头听到尾,无不面面相觑,凭借他们的眼光,面对这黑龙教总舵,哪怕数万大军带足了火炮,也甭想拿下,除非围而不打,断粮c断水,几乎别无他途。然而现在,竟有人当他们面说,已经有一个人,在这绝地般的黑龙教总舵,无人察觉得走了一遭。 霍摇山深吸一口凉气,“好一个钱老大。” “你怎么了?” 霍摇山看着刘举忽然怔怔得出神。众侍卫也警惕起来,不知为何,他们忽然脊背汗毛倒立,仿佛这空气都生生发寒。 刘举只是怔住了,脸上满是害怕c惊愕c欢喜c恐惧的表情,在见到刘举之前,霍摇山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的脸上竟能同时表现那么多的情绪。 “怎么了?刘举,不对劲,小心!” 侍卫们上前,直接拿短刀架在刘举的脖子上,但原本被霍摇山几句施刑的恐吓便吓唬得托盘而出的刘举,此刻却毫无惧意,只是喃喃道:“钱老大果不欺我,月圆之夜,它来了。” 霍摇山下意识得抬头望天,难怪亮如白昼,今天竟然是满月的日子。他再看,竟是发现那皎洁如雪的月光,竟不知何时,染了血似的殷红。 “啊!”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恐惧到骨子里的叫声,霍摇山边退边往后瞧去,惊得一咬舌尖: “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谁是黄雀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 赤血,唯有中间一点黑芒,活似来自地狱的凝视,摄人心魄。 眼睛,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有一只眼珠子,像一颗圆滚滚的龙眼,但长着无数的经络,挥舞着,仗之横行,仿佛一只螃蟹。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只让鼎鼎大名的黑龙教副教主欧阳雷都警惕无比的眼珠子,仔细瞧瞧,霍摇山竟觉得它不但没那么可怖,至少没有那鬼眼悬崖背后的故事所呈现出的恐怖,反倒还有些可爱俏皮。 它眨眨眼,不曾伤害在场任何人。 “怎么回事?”霍摇山急往后退,侍卫们各抓起刘举两条大腿两只臂膀,抽出短刀面对邪得出奇的此物,彼此协同,步调一致,亦是不住后退。饶是这些侍卫们不惧生死,但面对此等超出世界观之物,仍忍不住头皮发麻。 刘举被抓起四肢,横亘在半空中,仰望那赤红欲滴的血月,哈哈笑道:“月圆之月,正是此物戾气全消的时候,无须害怕,此刻它对我们完全无害。” 霍摇山渐渐停了下来,那挥舞着脉络跟着众人的眼珠子亦是停了下来,眨眨眼,好奇地看着这些人。 “这玩意儿,怎么收服?” 霍摇山实在忍不住那股占有欲,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只眼珠子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便像是波斯种正看着他似的,仿佛等待他去征服。 刘举忽然沉默。 霍摇山一偏头,侍卫立刻削去他一只耳朵。 “啊!”刘举痛得浑身挣扎,侍卫们抓不住那股蛮力,竟被其挣脱,掉到地上,大声嚎叫,幸好这儿是崖底,否则这声音迟早得把黑龙教的人给引来。 “我说,我说。”刘举捧着自己的耳朵,“喂它喝一点自己的血,我怀里有张方子,那此物作药引,熬一味丹药,能得到凡人难以想象的伟力。” “公子,还是小心为妙,这东西,有些邪门。”有侍卫忍不住劝道。 霍摇山抽出母亲送的宝石刀,轻轻在拇指尖一划,滴几滴血在刀身上,蹲下身子小心递过去,侍卫们如临大敌,随时准备用隔开公子,压制这妖物。 然而,这眼珠子看都不看那刚送到嘴边的新鲜血液,只是挥舞着经络鞭子,欢快地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向霍摇山跑去。 “不吃?”霍摇山可不敢让这东西靠近自己,虽然他并不觉得此物可怕邪恶,相反他好像还能隐隐约约从那眼神中发现亲近友善之意。 侍卫从刘举怀里找出药方,霍摇山接过,有侍卫点了火折子递上,霍摇山正准备映着火光察看药方,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 “公子小心!” 耳边忽然一声呐喊,接着便是刺啦一声豁开脏腑,血飘成一条线,溅了霍摇山一身,药方亦是瞬间红透。 霍摇山几乎是不假思索,边退边吼道:“点火把!” 其实,霍摇山都没看清是谁出手偷袭,但他清楚的知道一点,此时此刻,除了他们几个外,一直有人在暗自窥伺他们! 很显然,那人同样是为鬼眼珠子而来。他知道,再不出手,便要迟了。同样,忍耐到此时,那人出手掌握的时机也是十分毒辣,正瞅着霍摇山全神贯注于药方,众人最懈怠的时候。 一击出手,便杀了一人。 若是那人正大光明的现身,锦衣侯府豢养的众侍卫是能够配合着将其压制的,只是此人第一手便偷袭,直接迫近了霍摇山,为了保护小公子不被战斗波及,侍卫们只能分出两三人上前拖住敌人,大部分人则要保护霍摇山退到安全地界。如此,分散了力量,反倒中了那人的下怀,正好分而杀之,落个轻松自在。 刀光剑影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地残尸。 霍摇山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正是修业团中的皇甫飞升,皇甫飞升并未掩饰自己的面容,他如此光明正大的张扬,显然也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皇甫飞升与众侍卫的厮杀,与那日曾小清对欧阳雷的战斗相比,弱了不知一筹。只是,要残酷得多,因为这是真正的以命相搏。 锦衣侯府的侍卫若是结阵而斗,皇甫飞升也难奈何,只是他一上来偷袭,便打乱了部署,众侍卫顾虑霍摇山的存在,使得整场战斗的节奏完全拱手让人。在这样双方实力相近的贴身厮杀中,谁掌握了主动权,几乎便能笃定谁是最后的胜者。 不过,皇甫飞升虽然解决了众侍卫,但以一敌众,他也有些不堪忍受,气喘如牛。毕竟,讲武堂的主修依旧是战阵之术,个人的功夫只是侧重。 刘举哈哈大笑,耳朵流出的血淌满了半个面庞,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歇斯底里,“哈哈哈,皇甫兄弟,原来是皇甫兄弟,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松绑,这小子割了我一只耳朵,我要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皇甫飞升瞧了瞧被铁蒺藤绑得结实,翻来滚去却始终挣不开的刘举,不由得轻蔑一笑,“曾师姐还说你功夫不错,我怕对付不了你,还特意拿石子提醒这小子,好让他们跟着你,你们互相杀个精疲力竭,我最后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哼哼,”皇甫飞升摇了摇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废物,竟被这小子拿下了,最后还得我亲自出手,废物,废物。” 刘举谄媚笑道:“我自然是废物,请皇甫兄弟帮我松松绑,这小子有点儿邪气,还是不劳皇甫兄弟的大驾了,我亲自替您料理了。毕竟,他哥哥可是霍环,您也不想将来万一败露了,霍环知道此子死在皇甫兄弟手上,给报复回来吧。” 皇甫飞升沉默了,霍摇山的父亲霍百炼,只是一个莽夫罢了,他爹也不差,御林军总管可比区区一个长安镇参将来得有影响力。但对霍环,他确实有些惧意,虽然按辈分资历,在讲武堂里,皇甫飞升应该是霍环的前辈,但讲武堂可不是国子监那等讲资历的地方,霍环的出色,霍环在讲武堂受到的重视度,可比他要强得多。 更重要的是,霍环的背后,是皇帝陛下倚为肱骨的锦衣侯霍成钢,那可是霍摇山的亲二叔,刘举说的不错,现在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杀死霍摇山,将来万一东窗事发,不仅仅是皇甫飞升自己,整个皇甫家族都得给这小子陪葬。 “啊!” 霍摇山忽然叫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只被遗忘在角落的眼珠子,竟来到了他身上,直接爬上他胸口,他感觉胸口有点异样,一低头,正对着那只眼珠子,原本因为命在旦夕而绷紧的神经,立刻忍不住喊了起来。 这一叫,将斟酌不定的皇甫飞升唤醒,他笑了,拳头捏得咯咯响,双目死死盯着那趴在霍摇山胸口的赤红珠子,贪婪攫取了全部思维。 “只要有了它,什么霍环,什么锦衣侯,我皇甫飞升谁都不惧。我会以甲等第一名的成绩从讲武堂结业,我会战胜一切敌人,我会为皇甫家取得无尽的荣耀,爵位?权柄?只要有了这份力量,唾手可得!” 皇甫飞升再也不思前想后,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管他什么背景,打杀了便是。更何况他要拿到这鬼眼珠子,必须得把刘举和霍摇山这两个知情人杀掉。毕竟,这鬼眼珠子虽然厉害,但其太过诡异妖邪,确实是见不得人的。 皇甫飞升对刘举冷笑道:“你放心,我先杀那小子,拿到鬼眼珠子,再杀你,让你多活片刻,没枉费大家从应天一路走来长安的交情。听钱老大说,这鬼眼珠子有吸人精血,夺人精元的诡异能力,或许我掌握了那份力量,还能把你当做我第一个试验品,让你的力量化进我的体内。” 霍摇山没想到他竟然有被人逼上绝境的一天,面对皇甫飞升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太过骄傲,太过看低别人,他更看轻了武功的厉害,虽然有曾小清与欧阳雷的前车之鉴,但他还是太过大意了。大意的代价,是生命。 皇甫飞升手腕一抖,挽出个漂亮的剑花,残忍笑道:“小子,下次千万记得别小看大人的世界了” 轰! 一声轰鸣骤然响彻,皇甫飞升怔住了,低头看去,肚子破了个大洞,血咕嘟咕嘟往外冒,那忽如其来的剧痛,竟痛得让他叫不出声音。 对面,霍摇山胸口衣襟的丝绸尽是烧灼的乌黑,从那洞口隐隐约约似有一根铁管,正冒出缕缕青烟。 霍摇山微微抬起头,脸上再无先前半点惧色,有的,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 少年的手从怀里取出,手上攥着一把手工打造的精致手铳,镌刻花纹c镶嵌宝石,美丽,致命。 “刚刚你与我的侍卫们厮杀一处,我可没那么好的枪法打中你。”霍摇山把玩着手铳,那鬼眼珠子此刻已经攀附到他的肩膀,这般模样,竟仿佛恶魔之子临凡似的。 “我也把方才那句话还给你,下次千万记得,也别小看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孩子。哦,对了,我那铅弹是特制的,剧毒,发作得很快。” 皇甫飞升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但他仍强撑着,一步一步向前踉跄走去,那鬼眼珠子拥有夺取别人生命力弥补主人的能力,只有得到它,哪怕自己的伤势再重,毒侵害得再深,也能有一线生机。 唰! 忽然一把长刀透体而出,穿透了皇甫飞升整个胸膛,染血的月,染血的刀,苍白的人,竟有些残酷的美感。 皇甫飞升低头看了一眼那从胸膛穿出的长刀,偏过头,觑见了刘举阴森恐怖的笑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钱老大也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吗?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被这小子抓住?好在只掉了一只耳朵,你就没耐性地跳出来,耗尽气力把这些侍卫杀个干净,省了我的麻烦。” “本来,我还以为解决你要费些手脚,所以明明自己挣脱了铁蒺藤,但还是准备静待时机偷袭。不过,没想到这小子竟还藏着后手,运气真好啊,要不是你替我挡了这一枪,若我按捺不住,抢先那么一步出手,可能就轮到我吃铅子儿了。” “若是果真那样,让这小子成了最后的大赢家,就真的太好笑了。好了,皇甫兄弟,谢谢你一番辛苦,黄泉路上慢些走,我送这小子陪你上路,也没枉费从应天到长安的这一路情谊。” 抽刀,接着是尸体重重砸倒在地上的沉重声。 刘举扬刀在侧,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霍摇山的双手,阴惨惨地笑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一把火铳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你应该不会藏着第二把手铳了吧,看来我得小心些了。” 话落,刘举拖着刀,一步一步走向霍摇山,刀上还滴着皇甫飞升的血。 霍摇山,现在是真的被逼入绝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杀人 “哈哈,哈哈哈。” 刘举手腕一松,举起的刀顿在半空,皱眉道:“你笑什么?” 霍摇山此时已经坐倒在地上,刚才那一发火枪虽然打中了皇甫飞升,但霍摇山亦是不好受,须知道他十二岁的生日才刚过没多久,何况他打小身子就弱,火铳的反作用力重重砸在他的胸腹,每一口呼吸都感觉隐隐作痛,他都不用剥开衣襟去看,胸腹那儿肯定是一大团的青乌。 “我笑笑还不可以吗?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都快死了,还不许我笑着去阎罗殿?” 霍摇山侧了侧身子,试着让自己坐得舒服点,那鬼眼珠子亦是挥舞着经络鞭子往上爬,誓要占领制高点,在霍摇山的肩头一蹦一跳,高兴得像只蠢章鱼。 “刚才你们聊到了我那哥哥霍环,似乎他是个了不起的人。”霍摇山抬起头,眯着眼说道,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刺眼。 刘举笑道:“小子,我承认你不错,不愧是锦衣侯霍家的子孙,哪怕你爹是不怎么样,但你比霍环不差,甚至霍环可能远远没有你够狡猾够残忍。” 说到此处,刘举那缺了一只耳朵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过,刘举不在意,对鬼眼珠子的一切,刘举比皇甫飞升要了解得多,不说活死人,但肉白骨是没问题的,区区一只耳,只要献祭的生灵够多,完全可以长回来。 霍摇山笑意渐淡,说道“我爹不怎么样?是了,难怪你从见面开始,对我的态度就有些倨傲,是看不起我家麽,呵呵,就因为我爹没能继承锦衣侯的爵位,而只是区区一个长安镇参将?” “不是吗?”刘举再次举刀,那血染的刀映着血的月光,“你不用费尽心机拖延时机了,离天亮还远着呢,没人会来这里救你。” “我才十二岁就要死了,还不许我多眷恋这人间一分一秒?”霍摇山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从怀里摸出宝石刀和手铳远远扔掉,摊开手道:“武器都扔了,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吧,陪我聊几句,哪怕只回答我一个疑问,看在我帮你重伤了皇甫飞升的份上,至少你刚才杀他的时候不是很轻松吗?” 刘举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人,形形色色的都有,哪怕是当今陛下,在皇帝巡视国子监太学生读书时,他亦曾在俯首的人群里远远见过一面。即便是斩妖台上纳命的大反贼大枭雄,虽少,但也见过几个。这些人里有死士如归,豪情万丈的;有胆小如鼠,屁滚尿流的;有谈笑自若,风度翩翩的。 可他,真还从没见过霍摇山这样的人,仿若要死去的人不是他自己个儿,而是旁的什么不相干的人。 “好吧,我欠的人情多了去了,但我现在反倒不想欠一个死人的人情了。虽然未必出自你的本意,但看在你帮我杀了皇甫飞升的份上,我就好心回答你一个问题。” 霍摇山认真问道:“为什么你会看不起我爹,他有那么差劲吗?” 确实,霍摇山感到很奇怪,他爹虽然没有任何爵位在身,但毕竟霍家已经有一个锦衣侯的显爵在手,霍家功勋虽高,但太祖皇帝也不太可能封赏他家两个开国侯爵。虽然继承爵位的是他二叔,但他爹他娘亦是打小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了,他二叔比他爹厉害,对家族贡献大,二叔爵位继承是应得的,爷爷奶奶早就定下了的,告诫霍摇山不要嫉妒,要兄友弟恭,要三纲五常。 刘举笑着道:“你爹不差,你们霍家一门子都是勇将。你爷爷是,你二叔是,霍环正准备是,你将来估计也差不离,你爹自然更是。甚至,你爹虽然智谋有些逊色,但勇略却更高,拿手的铁骑冲阵,太祖皇帝巡视三军时亦曾赞过。” “只可惜,勇则勇矣,但偏偏没有自知之明。你难道不曾怀疑过吗?虽然你爹没有得到锦衣侯的爵位,可他从军多年,战功无数,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骑都尉都没有呢?” “为什么?”霍摇山问道。 刘举微笑道:“你不知道?也是,哪个当爹的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知道这种事,他在那场战争中站错了队,什么爵位都被剥个干净,若非你奶奶因为当年曾抚养过陛下一段时间,有些情面,若非你二叔霍成钢实在是个难得的大将,陛下离不开他,否则,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吗?” “呵呵,来长安的路上,我听说你爹为了你能上讲武堂,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要请奏朝廷允许他剿灭沙子盗,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沙子盗这伙从前朝遗毒的难缠?” “剿灭沙子盗是我爹自己请命的,就为了我上讲武堂?” “你居然还不知道,哈哈,你爹只有二品参将武职,可不是礼部勋贵册上的人物,爵位早就被陛下剥个干净了。别以为你们家住在锦衣侯府,就真的是侯爷了。讲武堂招生可比国子监严苛得多,若要去国子监,咬咬牙捐个几万两银子怎么都行了,但若要去讲武堂,要么靠着本事考进去,要么蒙父祖余荫,还得自己个儿是继承人。” “那你说说我爹为何失去了爵位,那场战争究竟是什么战争,我爹站错队,又是什么说法?”霍摇山蹙眉问道。 刘举扬起长刀,咧嘴笑道:“小子,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我没义务回答你。现在,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是麽?”霍摇山直视他,眼神清明,再无半点谋算计较,此时此刻,少年有的只是某种死前的极致,极致的冷静,极致的疯狂。 霍摇山一把抓住那肩膀上的鬼眼珠子,柔软无骨,真像个章鱼。然后,霍摇山张开嘴,毫不犹豫将“章鱼”一口塞入嘴中,咕嘟一声,小小的鬼眼珠子便被他嚼都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你!” 刘举简直不敢置信,霍摇山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那鬼眼珠子一看就知道是妖邪到不能再妖的邪物,正常人哪怕面临濒死的境地,再是危急,也就不可能想到把这样的邪物吞进肚子里。 刘举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弃了碍事的长刀,抽出腰间的匕首,冷笑道:“宁可死也不让我如愿得到秘宝吗?可惜了,没按照药方来服用,根本没用!我,会用刀子一寸一寸割开你的肚子,捣烂心肝,把它挖出来的!” “是麽” 刘举刚想上前去剖腹取宝,但只看一眼霍摇山的样子,惊得连腿五六步。 此时此刻,霍摇山的样子实在有些怕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像是熔岩里滚过似的,红得烫熟了似的,那十二岁生日过后扎起的发髻疯长,比那雨后芦苇的长势还要疯狂c 霍摇山抬起头,双眼竟蒙上了血红,那血红中一点黑芒,恰似地狱的凝视,像是要把人的灵魂都给搅进去似的。 只对视一眼,刘举吓得四肢乏力,几乎丧失了任何前进的勇气,什么秘宝,什么贪婪,都无法让他抑制住打心灵深处泛起的立刻逃跑的念头。 “呵呵呵,你以为我怕吗?鬼眼珠子,岂是你配拥有的,现在的看上去吓人,不过是被它疯狂攫取生命力的表现罢了,我会怕?笑话!” “唰!” “唰!” “唰!” 匕首落到地上,刘举张开嘴仰望天穹,整个身子都被抬离地面,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霍摇山的头发恍若无数根钢丝,将刘举脆弱的身体直接扎透! 刘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似乎迅速干瘪c苍老,无数的鲜血顺着黑色的头发,像是导管似的流向霍摇山的体内,后者那炽热的肌肤渲染得更加鲜红,腾腾灼热的蒸汽冒出。 片刻光阴,刘举死了,霍摇山的赤红状态迅速消退,消失,几个踉跄,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凶手怎么了 霍摇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似的,他见了无数人与事,或喜或惧或哀怜无比或残狠成性,人生百态,不一而足,更有许许多多的生灵在他面前被喝干一身鲜血,死得时候皮包骨头,像是包着一层皮的骷髅。 “夫人,公子爷醒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语,就响在霍摇山脑海里,这声音他有些熟悉,是他母亲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在说话,他小时候常被她抱在怀里,对她的声音几乎是印刻在潜意识里的。 “摇山,摇山,醒来了吗?” 紧接着,便是霍摇山娘亲桂玉真的轻声呼唤,温柔到霍摇仿佛记起了那段在娘亲怀里吃奶的美好时光。睁开眼,浅色绣花的床幔,雕着麒麟踏云腾空的床扶,目光下移,接着便是娘亲桂玉真紧握着的手。 伴随着少年的苏醒,屋子里忽然亮堂了起来,那原本仿佛沉浸在阴郁的空气,一下子便被驱散逐尽,众人像是得了号令似的,霍摇山的c桂玉真的丫鬟们,一窝蜂似的围而上,唧唧喳喳。 “都出去,让公子好好休息,出去,出去。”大丫鬟发号施令,把众人轰了出去,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摇山”桂玉真才一开口,那原本沉着的主母风范立刻坚持不住,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这还是霍摇山头一回见她哭,桂玉真开了开口,这几日想的念的太多,竟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桂玉真想大骂这不懂事的儿子,又很想将霍摇山搂进怀里,问一句,还难受吗?那日,霍摇山被送回长安,见他那副沉眸闭目的样子,挺好的人出门,回来却是一具骷髅架子,那瞬间就像拿把剪子活生生把她的心肝绞碎了似的。 “娘,我饿了。” 霍摇山同样也有很多疑问,但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便是那刘举拖着刀向他走来时,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睛。再之后,什么也没有了,眼睛一睁开,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黑龙江总舵望日崖底,而是躺在长安自己家里。 只是,霍摇山现在没心思想其他的,饿了几日的脏腑发出的信号,让他饿的眼睛发绿,看什么都有一种冲上去啃一口的。 霍摇山一句喊饿的话,立刻便把桂玉真打好的腹稿砸了个粉碎,什么教训的话也记不得了,立刻吩咐厨房把做好的饭菜端来。为了让霍摇山能够醒来后吃上热汤热饭,桂玉真吩咐厨房每天都做一桌儿子爱吃的菜,搁蒸笼里温着,霍摇山这一天没醒,就把那些饭菜散给下人们吃,因而霍摇山昏迷的这两天,锦衣侯府的下人们每一个都幸运的能分上几筷子价值五十两纹银的席面。 饭菜很快端上来,霍摇山几乎是抢着上了桌,他甚至都没去抓筷子,立刻扯了一只乳鸽,恶狠狠的啃了起来,这副模样,那副凶狠的模样,像是遇着了上辈子的仇人似的,把几个伺候的丫鬟都给吓坏了。 毕竟,哪怕是锦衣侯府的下人们,虽然伙食的质量是比不得公子的水准,但至少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的,能在霍摇山身边伺候的,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这些小丫头何曾见过这般狼吞虎咽的吃相,还是自家那对谁都笑吟吟的公子。 桂玉真却是破涕为笑,用帕子拭去泪痕,欢喜道:“好,好,好,能吃饭就好,慢点儿,给摇山盛一碗汤。” 霍摇山接过丫鬟盛好的汤,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抓了两个肉馒头,三下五除二便将其祭入五脏庙,此刻他披发露胸,活似一番野人模样,若是把那汤换成大碗酒,诗词里那些古代诗仙,论起豪放作派,恐怕都不及此时的他。 不过,霍摇山饥饿,也确实有些道理,毕竟他已经饿了两日。须知道,李仙儿也不过就饿了同样两天时间,吃饭时的样子也很夸张,若李仙儿在此看到霍摇山的吃相,心里肯定要高兴坏了,叫你也尝尝被饿肚子的滋味。 霍摇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般饿得慌,仿佛一盆土摆在他面前,他都想尝尝霰弹。那种饥饿不同于一般人不吃不喝的虚弱,霍摇山虽然也饿,甚至他看上去更恐怖,整个眼窟窿都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整个人深深瘦了一圈,本来他就瘦弱,现在看上去更是像刮一阵风就倒的样子。 即便霍摇山自己也没发觉到,他终究与旁人是不同的,毕竟别人家饿两天肚子,哪怕在面前给他摆了一桌子山珍美味,人家恐怕也没力气去吃喝了。哪像他,看上去骨头包皮,但那股子撕咬骨头棒子的狠劲,嘎吱嘎吱嚼得丫鬟都有些害怕。 饿肚子的人,是不能一上来大吃大喝的。可霍摇山有点儿奇特,他虽然昏迷,但若是喂水喂粥,亦能嚅动嘴巴,吃上一些,虽不多,但已经足够维持生命所需,只是时日多,人渐消瘦。从黑龙江总舵送来长安的一路上,霍家那些侍卫豪掷千金,将沿途药铺的人参扫了个干净,每天都炖了人参鸡汤,由李仙儿给他喂了。 盖因如此,霍摇山很饿,不仅仅只是肚腹空空,而真正的因由,则是他短时间内亏损了大量的气血,急需食补。实际上,霍摇山这几日的营养是不缺的,甚至若非他眼下情况特殊,否则任何一个少年每日被灌入人参鸡汤这等大补之物,都要被补得血气燥热,反而会出一身病。 给霍摇山喂补物,是施求活的主意。 当侍卫亮出锦衣侯府的招牌,从沿途驿站一路换马急驰,累死几匹马把消息送到长安,桂玉真闻听之下,在近乎晕厥的瞬间,立刻遣人去小药谷请施求活,坐着马车南下去救人。 叫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位皇帝陛下御笔手书派人来请,都借故推托的神医施求活,对霍摇山却是好得一塌糊涂,一听霍摇山昏迷的消息,这个老妇人却是二话没说,抢了来人的马匹,以不弱于霍家侍卫的骑术,日夜兼程南下。 一路上,马累死了,她干脆直接抢了驿站的军马,施求活亦不愧是在整个关中都有名气的奇人,看上去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妇人,没想到身子骨比健壮小伙儿都强,马术更是厉害无比,用比那报信侍卫更短的时间便从长安到了商洛山。 刚一落马,施求活便直奔望日崖去给霍摇山瞧病。须知道,那报信的侍卫到了长安,整个人都因为长时间骑马狂奔身子垮掉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甚至到了后来霍摇山收拾收拾准备去北京陛见,那侍卫都还没从床上起来,此话不提。 哪怕是去山外接人的欧阳雷,得知此事,对施求活都不得不竖个大拇哥,不愧是比黑龙教教主龙长威,都要声名远播的存在。 不过,施求活来得早了迟了,其实对霍摇山毫无影响,因为施求活给他把脉,发现看上去瘦成骷髅没个人样的霍摇山,脉搏竟是比以往身子康健时更强。 施求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霍摇山诊平安脉,对霍摇山的身体状况比霍摇山自己都要清楚,立刻发现了蹊跷。然而问了跟在霍摇山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修业团的曾小清等人,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他们去崖底把人救上来时,人就已经是这样了。 于是乎,施求活未免万一,亲自下到崖底去看了。只在崖底看了一眼,人老成精的施求活立刻发现了崖底的不同寻常,这儿是茫茫大山,山里花鸟虫鱼生机勃勃的热闹,偏偏崖底这里却是生灵百无遗一。 能有这般毁灭一地生机的力量,施求活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此处有蹊跷,只是他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崖顶,对谁也没说起这事儿。 事发是在凌晨,那被霍摇山留在崖顶的侍卫,见火光迟迟不见,天快发白了,人却一个没回来,顿时就意识到事态不妙,回去叫人,才出了后面一档子事儿。 实际上,众人谁也不是没见识的傻瓜,欧阳雷是黑龙教教主,曾小清是剑神家蔡真人亲传弟子,旁人也许没意识到这一点,可他们早就在去崖底救人时,就发现了古怪。 只是当时霍摇山昏迷不醒,谁也没法子叫醒,崖底一地死尸,只有霍摇山一个幸存者,只能等人醒来,再从霍摇山嘴里问个子丑寅卯。 因而,施求活在黑龙教总舵给霍摇山调理身子,喂一些滋补养神的汤药,明明施求活是可以凭借一手精妙的医术将其唤醒的,但她却迟迟没那么做。 那会儿,修业团里死了两个人,带队的曾小清着急查清事情原委,死去的皇甫飞升的亲弟弟皇甫飞扬亦是暴躁哀痛,若非曾小清拦着,把霍摇山捅死在睡梦中的心都有了。 同样的,欧阳雷对此事也极度关注,不消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御林军总管的亲儿子都死在了黑龙教总舵,单单这些人大半夜的跑去崖底,几乎死了个精光,这件事情本身就耐人寻味,教主龙长威出门办事,黑龙教总舵就是他欧阳雷主事,出了这样的事儿,他难辞其咎。 正因为有太多人等着霍摇山醒来追问,施求活反倒留了个心眼,没把霍摇山给唤醒。当时,霍摇山躺在黑龙教总舵,在这儿,官府的影响力几乎降到了最低点,尤其是这些人里,曾小清c陈开爵c皇甫飞扬,论起家世背景,没一个好相与的,锦衣侯府的招牌可吓不住这些人。 于是,在霍摇山迟迟不醒的情况下,桂玉真在锦衣侯府里屡屡施压,再加上眼看着与师父约定的归期将至,而施求活也说把霍摇山送去长安,有了小药谷的一些东西,他有把握让霍摇山早些醒来,曾小清也不得不逆了皇甫飞扬的意,结束了那近乎扣押的局面,让霍摇山得以回了长安。 说来简单,但若是有心人留意,真要忍不住头皮发麻。霍摇山躺在黑龙教总舵的那些日子,长安镇的军将都隐隐有些调动,黑龙教在关中的教众亦是悄无声息的往总舵集结,从潼关进出的报信军马更是一日多过一日。 说实在的,这事儿都已经超出了其本身的影响力了。不过就是死了几个人,多大个事儿呀,可偏偏其中有一个是御林军总管的儿子,最重要的是还把锦衣侯府霍家的三代孙霍摇山也扯了进去,这事件立刻被反馈到了本来就风波诡谲的朝堂党争之中,其影响力被无形放大了数倍,从关中一隅扩至小半个帝国。 正当霍摇山正吃得正香时,门外忽然吵吵嚷嚷,桂玉真眉头微不可觉的皱了皱,身旁打小服侍她的陪嫁大丫鬟亲自出门看了。 “是那些人。”大丫鬟打开门,那皇甫飞扬为兄雪恨的呐喊便传进屋内。 当然,皇甫飞扬怀疑霍摇山是有根据的,毕竟皇甫飞扬肚子上被霍摇山用手铳留了那么大的伤口,霍摇山胸口的衣服上同样有手铳打出时,击发的发射药燃烧的焦痕,这可是做不得假的,而现场唯一找到的手铳偏偏刻着霍字,最倒霉是,刘举从皇甫飞扬背后将其透胸刺穿的长刀,亦是霍家侍卫的随身武器。 偏偏包括刘举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个干净,连个作证的人也没有,事情又那么凑巧,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霍摇山,即便不是他亲手做的,至少也是他指使的。 当然,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得太离谱,毕竟皇甫飞扬确实是霍摇山用手铳将其打伤的,即便没有后来的刘举偷袭,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那铅子是有剧毒的,或许施求活能解毒救人,可当时施求活远在长安。 不过,霍摇山还是顺利从商洛山下来了,理由很简单,锦衣侯霍家的力量够强,皇甫家没奈何得住。 皇甫家毕竟没有立下什么战功,能当上御林军总管,不过是在皇帝陛下雌伏北京时,担任其身边的侍卫罢了,够亲近,够忠心。更何况,霍摇山才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虽然好像是个小大人了,但终究还是个娃娃罢了,再有霍摇山那奶奶对皇帝陛下幼时的抚养情面在,皇帝陛下真没好意思拉下脸对霍家三代孙做些什么,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霍家可不像人丁兴旺的皇甫家,死一个真的就少一个,三代孙里就霍环与霍摇山两个,霍摇山亲爹霍百炼倒还好,可霍摇山亲叔叔霍成钢下个月就要领兵去西南替朝廷打反乱的土司了,虽然霍成钢对这次事件至今未发表意见,但为了顾全大局,皇帝陛下也得护着霍摇山这孩子呀,不能前脚祸害了人家亲侄子,后脚就使唤人给自己劳苦远征,再昏聩的皇帝也没这么干的。 于是,有着莫大嫌疑,几乎脑袋上刻着凶手二字的霍摇山,躺在马车里,一路参汤养着,舒舒服服的回了长安,可怜人家皇甫飞升,这会儿真的飞升了,尸首还在长江上飘着,因为实在找不到冰块镇着,偏偏江南这会子转暖,人都发臭了,不得不下船在沿岸烧了灰,然后把骨灰坛子送去应天,可怜家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当然,皇甫飞升也是咎由自取,霍摇山对此毫无半点愧疚,眼下,他反而有些无所谓了,毕竟刚刚桂玉真为了防备接下来出什么岔子,把霍摇山昏迷后的事儿原原本本都说了,甚至为了让儿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把朝堂上下的斗争也讲了一些。 当听到桂玉真说起,“我都给你爹去了信,你爹又亲自给你二叔写信,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霍摇山才真的意识到事情大发了,否则他娘绝不可能去打扰在前线的爹。 桂玉真一指头按在霍摇山眉心,这一下,反倒叫他彻底安了心,眼下这件事儿已经不是霍摇山这个当事人能插手的了,他也做不了什么。归根究底,这已经不是什么凶手不凶手的问题了,朝廷的高官们又有谁会真正去操心一个勋贵子弟在商洛山遇难的问题呢,即便他牵扯到了另一个勋贵子弟。 大家抓着不放,不过是看着锦衣侯霍家三朝富贵,烈火亨油,眼热而已,凑巧撞上了这事儿,拿来当个靶子,随便打两发玩玩而已,就跟霍摇山秋天打猎时,拿火铳打兔子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打得着自然最好,打不着,看兔子吓得鸡飞狗跳的,也怪好玩的。 于霍摇山而言,这事儿对他影响很大,他生平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疯狂。而且,他也得了两个教训,其一不可轻易涉险,其二强其自身,不能指望他二叔下一次还能救他。 “摇山,不用怕,他们要问,把事情原原本本掰扯清楚就行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家里给你撑腰。” 桂玉真见霍摇山怔住了,以为他是听到屋外皇甫飞扬那为兄报仇雪恨的呐喊,而心里感到害怕呢,忙热切安慰他。 这世上,若说唯一能毫无保留信任霍摇山的,相信他绝非是凶手的,恐怕便是桂玉真这亲娘了,霍摇山是她打小养在身边长大的,她自信这孩子不可能才出去几天的功夫,就成了杀人凶手,自己的孩子当娘的最知道。 霍摇山认真的点头附和桂玉真,心里却苦笑道:“我的娘呀,可我真的脱不开关系呀。” 前前后后这整件事儿,霍摇山是最清楚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活人,其实事情的经过若是原原本本讲出来,霍摇山也没什么大错,顶多他犯了过分好奇的毛病。 毕竟,霍摇山只是把刘举绑了审问罢了,问出刘举有鬼,才割了一只耳朵继续刨根究底。一开始动手杀人的,同样是已经死去的皇甫飞升本人,他干脆果断的把霍摇山的侍卫们杀了个干净,还想杀霍摇山,被手铳打一枪,霍摇山是自卫。 可因为那鬼眼珠子的原因,更因为霍摇山把那邪气盎然的玩意儿吞进肚子里了,可现在他却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他反倒不能说真话了。 实质上,霍摇山又何必冒着说出秘密,被人当作怪物,甚至他把真相说出来,未必能取信于人,说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桂玉真这般无条件相信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软骨头 曾小清c陈开爵c皇甫飞扬并欧阳雷四人,几乎是连推带搡闯进霍摇山房间的,即便是锦衣侯府的侍卫们,也不敢对这些阻拦太过,说到底,这件事儿,霍摇山的嫌疑很大,就差脑门子上刻着凶手二字。 陕西布政使司巡抚衙门已经差了推官,转述了朝廷不成文的指令,霍摇山醒来的第一时间,当着推官的面,曾小清等人有权对他质询,把那日的事情原委,尤其是皇甫飞扬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这一道命令,发自朝廷,但不是明发,甚至都没有白纸黑字写在公文里,而是作为以口谕的形式,遣人发给陕西布政使司的。同样的,这事儿也就定了性,就是陕西内务,责成地方巡抚衙门受理,与朝廷不相干,也不能相干。 这已经很明显地体现了皇帝陛下的意志,将这事儿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毕竟这事儿牵扯大了一些,死了人,剑神家蔡真人亲传弟子曾小清与该侯世子陈开爵两人,也见证了此事,碍于影响,皇帝陛下也不得不给皇甫家一个说法。 皇甫飞扬首当其冲,率先撞开门闯了进来,其次便是曾小清c欧阳雷c陈开爵,以及霍家侍卫们乌泱泱一大拨人。 “霍摇山,贼子!” 皇甫飞扬看到霍摇山的第一眼,发现他面前一桌子杯盘狼藉,竟是在好吃好喝地享受着,可怜他兄长英年早逝,几乎恨不得将霍摇山塞入嘴里嚼个稀巴烂。 还好,曾小清用剑鞘一点,及时制止了皇甫飞扬,否则真要被两排牙齿咬得嘎嘎响的皇甫飞扬近了身,霍摇山才刚刚下了床,说不得又得躺回去了。 皇甫飞扬回首望去,曾小清不着声色地点点头,皇甫飞扬握紧双拳,但还是低着头,强忍着悲愤,退了三步。曾小清先前已经几次三番提点过皇甫飞扬了,这事儿霍摇山本来就有嫌疑,但他也得冷静,否则先闹出了什么,若是被抓住把柄,他反倒理亏了。 既来之,则安之。 霍摇山用温毛巾满满擦去双手的油腻,既不张牙舞爪以壮声色,也不楚楚可怜兔死狐悲,而是用一种十分从容的态度,坦然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们。” 于是,霍摇山七分真三分假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基本上除了那鬼眼珠子之外,能讲的都讲了,甚至承认了皇甫飞扬身上的铳伤,是他所为,当然那也是因为皇甫飞扬先要杀他,不得已自卫的。 “你说你是跟着刘举,才找到的密道,那麽刘举又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雷忍不住问道,实在是这事儿关系太大,若非发生了这件事,他这个副教主都还不晓得黑龙教总舵望日崖,竟还有一条密道,若是联想开来,是否意味着各山各峰同样其实都藏有一条密道,要是被敌人知道了,那么一夫当关c万夫莫开的黑龙教总舵,可就真成了个啥都兜不住的筛子了。 霍摇山说道:“在皇甫飞扬与刘举对峙时,两人曾说到此事,密道是一个叫做钱老大的人说的,他是国子监石渠阁的守门人,那望日崖底藏有秘宝的消息,同样是钱老大告诉皇甫飞扬和刘举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钱老大?”欧阳雷实在没听过这一号人物,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曾小清,可惜,一年大半时间都在蓬莱岛修剑的曾小清,也没听过钱老大这个人。 “我知道石渠阁,但从未去过,不知道是否有看门人叫钱老大。”曾小清缓缓摇了摇头,但她觉得霍摇山这句话不像是撒谎,有名有姓有来历,查一查便知,这般粗陋的谎话是兜不住的。 曾小清当然知道石渠阁了,蓬莱岛上的剑神冢石室上有剑神生前留下的剑痕,那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存在,哪怕资质再鲁钝,在石室里悟一天,足比得上常人十年之功。石渠阁虽然名气次之,但亦是能与剑神冢齐名的存在,有朝廷鼎力支持,号称网罗天下经典,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霍摇山又说道:“那两人对话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但他们到底说没说谎,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他们反正也要为了秘宝把在场知情人杀死的,对了,刘举还提到一点,那钱老大是国子监祭酒钱先生的家奴。” 这句话,几乎叫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国子监祭酒钱大人,他们自然知道,那可是江南文坛扛鼎人物,堪称群贤领袖的存在,可这也掩盖不了那钱老大是一个家奴的事实,区区一个家奴,为何知道望日崖底的秘宝和黑龙教副教主欧阳雷都不曾知道的密道呢。 不过,曾小清明智的没有去追问,只是问一旁的陈开爵,“该侯家在应天朋友多,开爵与国子监的太学生也多有交往,不知是否听说过祭酒钱先生有这么一位叫做钱老大的家奴。” 陈开爵苦笑着摇摇头,“钱先生向来孤傲,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家里的事情。” 这条线索暂时断了,好在只要去石渠阁找到这个钱老大,便能知道霍摇山有没有说谎,若是此事是真的,那么霍摇山的嫌疑几乎可以洗去大半了,至少事情的起因来自皇甫飞扬与刘举两人对秘宝的贪婪,反倒霍摇山成了无辜牵扯进去的可怜人。 那陕西布政使司来的推官,立刻说道:“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么各位就可以回去了,只要找到这个钱老大,事情真相自然便见分晓。” 曾小清面露为难之色,他们几人在长安逗留得够久了,她必须得回去了,可若是此事就此搁置,说不准就再也没有复提的可能,何况谁知道霍家是否能买通那个什么钱老大,让他把罪名担起来。 甚至,曾小清自己都能编一个理由,若问起钱老大,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密道和秘宝的,钱老大完全可以推托是在石渠阁里发现的,毕竟石渠阁藏书千百万,谁也不敢说看完看尽,完全可以伪造一份秘宝和密道的记载,这有什么难的。 只是,那推官虽然看上去像是中立,但其实话里话外就已经站在霍家这一边了,现在根本不需要把事情掰扯清楚,只要拖延时间,将事件淡化,就已经足够了,这都成了朝廷的拿手好戏了。 皇甫飞扬亦是深知朝廷高官的秉性,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恨恨道:“曾师姐,我和哥哥可是因为仰慕你的名声,才加入你的修业团,千里迢迢来长安的,如今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曾小清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陈开爵见皇甫飞扬有些失态,忙上前去劝阻。 那推官不得不指着那桌案上埋首伏笔的小吏,暗含警告道:“皇甫公子,下官不得不提醒公子一句,诸位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在纸上,送到应天呈给朝廷的,刚刚公子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斗胆做主替公子划去这一句,但请公子慎言,下一次若是说出什么刺耳的话,哪怕令尊大人出面,我也不敢再帮忙修去了。” 桂玉真说道:“推官大人海涵,帮这位皇甫公子一把,不过我霍家也不是小气的主儿,划去便划去了,我不会追究,但皇甫公子若再出言不逊,往我儿身上泼脏水,说不得我也得带着我家摇山,去应天见见他奶奶了。” 推官闻言则是报以一笑,两人一唱一和,一捧一哏,竟仿佛提前演练过一般。这样滴水不漏的说话,明明是仗势欺人,但不知情的人听来,反倒是皇甫飞扬咄咄逼人,桂玉真宽宏大量。 皇甫飞扬气势不由得为之一顿,他其实已经接到父亲的书信,叫他忍得一时气,不要做无用功。眼下,霍家声势显赫,霍摇山的叔叔霍成钢眼见得出征在即,皇帝陛下决不允许这等小事,拖了主帅的后腿,耽误了其镇压西南反乱土司的用兵。 只是,皇甫兄弟一向兄友弟恭,那死去的皇甫飞升或许其他地方不怎么样,但对弟弟皇甫飞扬,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当手足看待的,皇甫飞扬亦如此,所以他才违背父亲的命令,甚至不惜质问曾小清。 曾小清亦是脸皮泛起阵阵青白,她名字中既然有个清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忍受世间混浊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出头,一步踏出要说些什么,谁知欧阳雷拦在她身前。 众人略有些惊奇的看着欧阳雷的举动,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剑,霍摇山悄悄使了个眼色,走到桂玉真的前面挡着,霍家侍卫亦是把手放在刀把上,隔开公子夫人,呈半圆环住欧阳雷,以免其暴起伤人。 “欧阳雷,你想做什么,这儿是长安,不是你们的聚义厅!”那推官威吓道。 霍摇山忍不住侧目,这时才正经打量了那推官一眼,面白无须,做到了陕西布政使司推官的位子,不料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这人面对曾经力压河北豪雄,一月挑了三十三家武馆的欧阳雷,竟然不退反进,颇有些刚正不阿的意思。 欧阳雷同样对这不惧自己武威的推官大人,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当官的人里竟还真有这样胆子大的,虽然看上去估计也就是一拳撂倒的货色,但这份胆力,江湖上一些成名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大人误会了,在下年轻时不懂事,闯了不少祸事,但我早已痛改前非了。我黑龙教虽然是江湖门派,但从来不曾作奸犯科,聚义厅的说辞,大人言重了。” 欧阳雷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这才把短剑微微抽出剑鞘,露出点点微末剑芒,这把剑看上去卖相不错,古朴考究,但实在有些短了,而且那剑身上略带锈迹,很难想象仗之对敌,在酣战之时,这把剑是否会直接被对手砍断。 “我先前与曾姑娘切磋时,不小心将她的桃木剑折断了,我答应过她,会送一把好剑给她。在送出去之前,我想先借用一下,不知曾姑娘是否许可?” 曾小清仔细端量这把短剑,摆在书房里当个摆设不错,但她可不是附庸风雅的雅人骚客,怎么能用这样的剑来修武。 “我不要,这哪里是把好剑了,你要用,尽管拿去,给我换一把好的。”曾小清果断道。 欧阳雷笑道:“这可不是一把一般的剑,可以这样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聪明的剑了,曾姑娘瞧好吧。” “欧阳雷,你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做什么,本官判决已下,待查明石渠阁守门人钱老大,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各位回去吧。” “且慢!请大人听在下一言,”欧阳雷笑着道,“此去应天几万里,消息往返长安大半年过去了,岂不麻烦?我这把剑,有个不入耳的名字,叫做软骨头,这把剑是我年轻时在河北梆州游历所得的一件奇物,它有一项世人难以置信的能力,我一般用不上,但眼下正好能帮霍公子尽快洗去罪名。” “这把剑到底怎么回事儿,欧阳先生,烦请你说清楚一点。”霍摇山心头一跳,他本能觉得欧阳雷的举动对自己格外不利。 欧阳雷一字一顿说道:“这把剑,能明辨是非。” 推官冷笑道:“笑话,难道这死物,还能告诉你,别人说的是谎话,还是真话吗?” 欧阳雷哈哈一笑,忽然沉寂了笑容,目光凝成一线死死盯着霍摇山,说道:“大人果然厉害,一语道出真谛,正是!” “什么!” 霍摇山面不改色,内心却是恍若蹈海翻腾,也许那推官能坚持读书人的底线,敬鬼神而远之,但霍摇山可是刚刚经历过那诡异的鬼眼珠子,见欧阳雷这番信誓旦旦的模样,实在是不敢怠慢。 欧阳雷举着短剑,笑吟吟说道:“那么,既然霍公子说自己是无辜的,不曾杀害皇甫飞升与刘举二人,可敢一试” 霍摇山这下是真心有些慌了,他不敢赌欧阳雷是否在诈他,只能侧面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能辨别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世上哪有这种宝剑?” 曾小清也忍不住小声道:“算了,不要装模作样使诈了,即便霍摇山承认了,他也可以翻供,那个当官的明显向着他。” 欧阳雷笑笑,扫视众人,说道:“我知道大人不信,不过我可以亲自试验一次,给大家看看。” 说罢,欧阳雷竟然出人意料的,煞有其事的把短剑放到桌子上,微笑看着众人道:“这把短剑有些奇妙,凡是人对着他说谎话,则会剑鸣铮铮,若是说的是真话,则什么反应也没有。” 众人继续看他,仿佛像是看一个小丑。 欧阳雷笑了笑,直接对短剑道:“软骨头,我欧阳雷生平从来滴酒不沾。” 下一刻,剑鸣铮铮,嗡嗡作响。 众人大惊失色,几乎险些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欧阳雷则是看了眼脸庞一闪而逝某些异样的霍摇山,笑了笑,继续说道:“软骨头,我最爱吃白灼烧肉。” 短剑安安稳稳躺在桌案上,仿佛就像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欧阳雷继续说道:“软骨头,我曾夜御十女,金枪不倒。” 短剑立刻狂跳,几乎是窜起来似的,剑鸣铮铮,跳得厉害,干脆直接掉到桌子底下去了。 欧阳雷笑了笑,把剑拾起放在桌上,这把平平无奇的短剑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欧阳雷向众人拱了拱手,“若是推官大人不信,不妨也可以一试。” 推官觑了一眼,对着短剑说道:“软骨头,本官是景南十三年进士榜甲等第七。” 短剑没有任何反应。 “软骨头,本官昨晚写了两句诗,铁骨铮铮笑对苍狗,山被青青不埋孤忠。” 短剑立刻嗡嗡跳动起来。 “软骨头,本官想岔了,那两句诗应是:铁骨铮铮笑对苍狗,河去涛涛洒泪孤忠” 短剑霎时间不再跳动,平静了下来。 推官沉默无言。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先前欧阳雷或许会用什么手段作假,但推官大人可不会配合欧阳雷,谁都看得出他是站在霍摇山一边的。 霍摇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很快,推官大人的声音便仿佛天籁般响起。 “本官不屑于说谎,这把剑确实有些古怪。但,子不语怪力乱神,把一把剑当做证明一个人的证据,实在可笑至极,吾不为也,霍公子不必受人激将,无须让这等魑魅魍魉的物件证明你的清白。” “本官再说最后一遍,判决以下,等应天那边查明了石渠阁守门人钱老大,一切自然水落石出,相关人等回去等待消息即可,朝廷自然会有发落。” 皇甫飞扬咬牙切齿的盯着那推官,恨不得将其脑袋捏下来,如此堪称明目张胆的包庇,亏此人竟然还能如此大义盎然的说出口,恬不知耻到了极点。 众人以各色异样的眼神扫过霍摇山,转身离去。欧阳雷正准备收起桌上的短剑,忽然间,霍摇山把剑按了回去,抬起头,笑道: “恐怕我若是就此默不作声,明日关于我私心作祟,不敢对一把剑说出实情的流言蜚语,便会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了吧。好,我便如了你们的意。” 霍摇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底闪过一道红芒,大声喝道:“软骨头,我从来不曾杀死皇甫飞升!我也没有指使任何人,杀死皇甫飞升!” 那短剑毫无反应。 霍摇山长长呼出一口气,退了回去,心里则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哈哈,我没说谎,皇甫飞扬是刘举杀死的呀! 这下子,众人再无话说,便是皇甫飞扬自己,也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错怪好人了,毕竟他哥哥是那般强大,区区一个毛头孩子,能杀得了他亲哥哥吗? “好了,走吧。”曾小清也觉得自己错了,低着头对霍摇山道歉道:“对不起了,我错怪你了。” 霍摇山则大度道:“没事儿,虽然过程有些不愉快,但结果还是好的,既然来了长安,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吃个便饭,好好住两天吧,长安可是有好多新奇好玩的地方。” “不了,总之,还是谢谢了。”曾小清谢绝,招呼一直看戏的陈开爵与沮丧到了极点的皇甫飞扬,准备离开。 “慢着!” 忽然,欧阳雷大喝一声。 众人奇怪的望着他。 欧阳雷笑道:“霍公子,你似乎忘了一个人,刘举,你敢对着这把剑,说你从未杀死或指使人杀死刘举吗?” 咣当!! 霍摇山仿佛被攻城锤狠狠砸在胸口,天大的欢喜瞬间天崩地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此子不简单 空气仿佛刹那间凝滞了,所有人的呼吸一挫,各人脸上姹紫嫣红绽开各色表情,最开怀的莫过于皇甫飞扬了。 是了,还有一个倒霉鬼刘举,差点把他给忘了。皇甫飞扬暗想道,那刘举死状极惨,浑身上下扎了无数个小黑点,一身血液都给喝干,必然与那传说中的鬼眼珠子有关,此事,霍摇山绝脱不了干系。 刘举的死,绝不可能是霍家侍卫或者皇甫飞升所为,刘举也不大可能自杀,既然那鬼眼珠子真的出现杀了刘举,为何又单单留下霍摇山,说霍摇山和刘举的死没关系,傻子都不信。 众人全都望着霍摇山,便是那一直站在霍家一边的推官,都有些下不来台了,如果霍摇山先前什么都不作回应,尚可推托是远鬼神,但偏偏他应了一次,便不能不应下这第二次,否则反倒彻底坐实了杀人的事实。 “摇摇山”桂玉真声音有些颤动道,这气氛古怪极了,饶是她一贯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儿子,但还是不免被外物触动,也有些担忧起来。 霍摇山苦笑了两声,走上前去,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竟被欧阳雷这种江湖老手逼到了这种地步,明明胜券在握,反倒因为一把古里古怪的剑,要现了原形。 “软骨头,我我霍摇山从没杀死刘举,也没指使人杀死刘举。” 短剑毫无反应,霍摇山欢喜得险些惊呼出声,可欧阳雷立刻泼了一盆冷水,“霍公子,对着软骨头,你敢正大光明告诉大家,皇甫飞升与刘举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霍摇山五指捏成了拳头,到了这地步,他反倒不再害怕什么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呵呵冷笑道:“我说过了,皇甫飞升是刘举杀的,至于刘举怎么死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晕倒了。软骨头,你倒是快跳啊!” 可惜,出乎众人意料,甚至连唯一知道真相的霍摇山的意料,短剑毫无反应,似乎霍摇山说的都是真话。 皇甫飞扬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发了癔症似的使劲敲到那张桌子,叫人惊奇的是,那桌子被打得咣咣响,可那把神奇的短剑仿佛粘在桌子上一般,竟然始终不见跳动。 “奇哉,奇哉。如此宝物,莫说是亲眼见了,便是听都没听说过,欧阳先生能拥有如此宝物,更难得的是还把它随意送人,在下钦佩之至,佩服,佩服。”陈开爵拱手,啧啧赞叹。 欧阳雷摇摇头,正准备去收短剑,一双素手抢先一步抓住宝剑,收进了怀里,曾小清端详着这宝剑,原先那叫人嫌弃的锈迹斑斑,现在再看去,竟也有说不出的古朴神韵。 “这把剑已经送我了,本姑娘谢过了,就许你多还十个,不,五个馒头的债。” 欧阳雷笑着不说话,他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对曾小清,一直都是当做妹妹看待的,现如今须髯飘飘,更是把曾小清视作半个女儿,区区一把剑,能搏一声欢喜,值得很。 推官站了出来,拿起那小吏辛苦写的一沓纸,甩了甩说道:“看来霍公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都不需要等应天府那儿查清钱老大了,若是各位没有异议,那便散去吧。” 几人对霍摇山道了歉意,婉拒了霍家的盛情邀请,出了府门,直接骑马奔向长安东城门,往潼关而去,他们都赶着时间回去帝都应天。 霍摇山抱拳谢过推官的仗义执言,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桂玉真亦是热情邀约道:“还未请教大人名讳,小儿虽然清白,不惧别人质疑,但能这么快洗脱嫌疑,省却无数流言诽谤的烦恼,大人的帮忙,实在让霍家感谢之至,请暂且歇息稍待片刻,让我家摇山好好敬大人一杯酒。” 推官只是推辞,说道:“下官姓铁名河,忝局陕西布政使司推官一职,夫人不必感谢我,我只是遵从朝廷和陛下的旨意办事。” “铁河,姓铁?”桂玉真一怔,道:“满朝上下,铁这个姓氏我只听过一次,不知北京留守铁大人,是推官大人的” “正是家父。”铁河道,“天色不早了,衙门里还有些事儿,请恕下官先行一步。” 铁河躬身一礼,便离开了,桂玉真见铁河坚持,也没有刻意挽留,顺其自然,只是将其送到门口,又派管家带些礼物,连夜送到对方府上。毕竟,铁河虽然说得客气,但桂玉真也知道,今天对方是帮了大忙的。 人走得差不多了,侍卫们也纷纷撤去,原本济济满堂的热闹,又再一次冷清起来,霍摇山僵直着走到桌边坐下,饭菜已经彻底凉了,屋外忽然飘进一缕凉风,霍摇山忍不住打个哆嗦,原来他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次,真的好险。 霍摇山忍不住暗赞自己的好运,别人不知道,但他却不可能不知道,那刘举正是死于他之手,他是撒了谎的,可不知道为何,那短剑没有任何反应。 “公子,要把饭菜热一热吗?”有丫鬟见他盯着一桌饭菜,双眼无神,上前询问道。 霍摇山收回游离天外的思绪,喝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话分两头,曾小清一行人奔出长安东城门,来到鹿子林附近,几人发觉这儿便是他们那日来到长安,遇见正在练习骑马的霍摇山的地方,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初的五人兴致而来,如今只剩下三人,哀莫而归。 欧阳雷送几人远行,见众人都有些沉默,那皇甫飞升更是默无声息地流泪,曾小清亦是满怀愧疚之心,便岔开话题道:“各位,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请恕我不能远送了,曾姑娘,我有句话想请你带给尊师蔡真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曾小清让几人在原地等她,牵着马,与欧阳雷并行走得远些。 “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去给师父的,先说明啊,师父从来不喜欢你,我会替你带,但别指望他老人家会听。” 欧阳雷哈哈大笑:“我哪里还敢叨扰蔡真人,当年剑神家石门外,吃得苦头还不够多吗?” “那你” 欧阳雷立时收住了笑声,双目一沉,低声喝道:“小清,那霍摇山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去应天,虽然你未必会碰上他,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要小心此人。” “为什么,他还是个孩子,虽然这次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但这些都是他们勋贵子弟的老毛病了,应天的勋贵子弟,比他更差都比比皆是。” “孩子?”欧阳雷冷笑几声,“孩子,能开火铳把皇甫飞升一个武力不弱的大人给打得重伤吗?孩子,能杀了刘举吗?” 曾小清大惊失色:“什么!你说你说他杀了刘举,可是,如果他撒谎了,你送我的这柄剑为什么没反应,不可能啊。” 欧阳雷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姑且听听就好了,我没法直接证明事件的真相,但我凭借多年的江湖直觉,霍摇山此人绝对不简单。你仔细想想前后经过,一个孩子能有这般心计?至于这把剑,呵呵,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它起名软骨头吗?” 曾小清摇了摇头。 欧阳雷打了个响指,搓出一个雷球,轻轻一丢,轰的一声炸碎了一棵古柏,把远处等待的陈开爵c皇甫飞扬都吓了一大跳。 “你到底想做什么?”曾小清蹙眉道。 欧阳雷则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平摊手掌,让短剑躺在掌心,对着短剑低喝道:“软骨头,我欧阳雷生平从来滴酒不沾。” 令人惊奇的是,那短剑竟是毫无反应。 曾小清把剑抢过来,仔细端详,完全是同一把剑,“怎么回事?” 欧阳雷直接抽剑出鞘,“软骨头,我曾夜御十女,金枪不倒。” 短剑莫说铮铮剑鸣了,甚至连本身的坚硬都维持不住,竟是瞬间软了下来,那锈迹斑驳的剑身,竟直接软成了一根面条似的。 “这下子,你该知道我为什么给它起了个软骨头的名字了吧,实在是欺软怕硬,这把剑,聪明得过分了。”欧阳雷无奈苦笑道。 曾小清亦是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出来了,只能摇头道:“也就是说,方才那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可信,那霍摇山,就是凶手了麽,不行,我得立刻回去。” 欧阳雷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曾小清的冲动似的,提前拦住道:“霍摇山到底在望日崖底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我同样也不知道。何况,你难道没从那朝廷派来的推官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吗?这官府明摆着就要包庇霍家,眼下此案已经了结,你多生事端,恐怕即便是皇甫家,也不会领你的情,到头来,弄得两面不是人。” “可恨!可恶!”曾小清只能无力唾骂道。 欧阳雷把短剑重新塞到曾小清的手里,认真道:“软骨头很聪明,霍摇山也许说的是真话,也许说的是假话,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膏粱子弟罢了,不料此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计,最重要的是能让软骨头害怕他,其潜力,不可小觑,再有他家的背景在,将来得到朝廷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你若是追究到底,得罪了他,又不能将其定罪,即便你有剑神家蔡真人庇佑,但将来难免也会吃大亏的。所以,临行前,我才要提醒你一句,万万小心。” 曾小清默默点点头,把感动藏进心底,“嗯,我记住了。” 再抬头,欧阳雷已然纵马扬鞭,马蹄翻飞,人已远。 曾小清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喊话,她其实想问,既然软骨头那测试谎言的能力不可信,那么欧阳雷到底有没有夜御十女c金枪不倒呢,这个问题,很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无题 落日下的鹿子林幽幽深处,欧阳雷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曾小清等人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一甩缰绳,这才策马傍着林子往南走,马儿走走停停,嚼着青草,他也不催,走得极慢,自从做了黑龙教的副教主,仿佛多年不曾这般悠然。 影子拖得长长的,直到黄月牙隐现天空,那昏暗沉闷的林子一棵老树下,靠着一个老人,脚边摆着一个背篓,透过背篓竹子的间隙,可以看见空空如也。 欧阳雷勒住马,只是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施大夫,看来今天的收获不怎么样,黑龙教里有不少珍藏,不若随我一起,取几样好药材。” 施求活没说话,只是把一个小竹筒抛了过去,欧阳雷接住,拆开细看,竟是教主龙长威的字迹,字里行间只说了一件事,把黑龙教发生的事大事化小c小事化了,约数好教中的教众,不要再与锦衣侯府有任何瓜葛,尤其是不要在出现在霍摇山的面前,但凡遇到那少年,远远避开。 欧阳雷一搓手指,一个雷闪便把信纸烧成了灰烬,颔首道:“教主的意思,在下收到了,请施大夫放心。只是教主自从两月前离开总舵,神龙见首不见尾,教中弟兄甚是挂念,既然施大夫能请得动教主亲笔手书,还请告知教主如今的所在。” 施求活摇头,道:“不能说。只是等龙教主回来后,烦请替我转达一句,施求活在小药谷恭候大驾。” 说罢,施求活背起竹篓,拄着木杖,往林子里走了,欧阳雷摸了摸胡子,摸不着头脑,不过教主龙长威武功天下难见,他也不怕教主遇到什么危险,径直策马离开了。 那林子里,施求活走了许多久,终于出了林子,那人足踏出的小路边,有一个身穿朝廷官袍的年轻人,正依着车辕,勾勒着山山水水的画。 “你的字果然灵验,竟临摹得把欧阳雷都给骗过去了。呵呵,天下还有谁人的字画,是你伪造不了的吗?铁河。” 那人埋首画中,头也不抬,“暂且把事情按下去了,朝廷那儿,有大人在,万事无忧。我只担心黑龙教里有桀骜不驯之辈,会对长安君不利,才出此下策。好在你施大夫的名气大,等龙长威回来了,靠你的面子压住他了。” 施求活与铁河默然,这一次,霍摇山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了,或许在寻常人眼里,黑龙教只是区区一个江湖教派,哪怕顶着天下第一大教的头衔,但施求活与铁河却知,那隐藏在黑龙教背后的势力,至少也是祸乱四分之一天下的力量。 盖因此,霍摇山在黑龙教总舵惹出偌大的风波,尤其是眼下在黑龙教做主的欧阳雷,年轻时可是有名的混不吝,施求活与铁河难免害怕这些人被霍摇山打了面子,做一些极端的行动来挽回。 因此,铁河都等不及禀报那位大人,自作主张伪造了龙长威的手书,希望能压住欧阳雷。当然了,这样做的确效果不错,因为欧阳雷虽然对曾小清说息事宁人,但他却未必肯白白被一个娃娃愚弄。 “只是,龙长威回来后,这事很难解释。”施求活有些为难道。 铁河说道:“锦衣卫的探子已经查到龙长威,他眼下正在西域为他的圣教招揽部族势力,且有个一年半载的,你宽心好了,最多再过半年,大人便会想法子,让长安君去应天的。” 施求活舒一口气道:“如此最好,大人在关中鞭长莫及,我们也总有些束手束脚的。” “画好了,就送你了吧。” 铁河把画抛给了施求活,坐着马车离开了,施求活展开画看去,山川大河跃然纸上,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勾勒,但偏偏传出非比寻常的神韵,这哪是什么小小的鹿子林呀,分明是整个天下。 “水温正好,你们走,让我好好泡一泡。” 霍摇山从池子里钻出来,把丫鬟们打发走,端着杯子抿一口奶果子茶,整张脸都在白雾腾腾的蒸汽里明灭不定。 他已经把事情全部都记起来了,每一个细节,全部都回忆起来了。是的,他在刘举长刀临身下,毫无解困的办法下,索性把鬼眼珠子抓起,直接吞进了肚子。 直接吞了,嚼都不嚼。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不,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那鬼眼珠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股子邪恶是瞎啦眼睛都能瞧见的。可是直到现在,霍摇山仍然没有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若真要论起来,他反倒比以往要更好了,就在晚餐时,他一口气吃了三人份的食量,把桂玉真高兴坏了,吃得多,才长得壮。 桂玉真不奇怪霍摇山的表现,毕竟他已经饿了很久,但霍摇山却是知道他那旺盛得不似人的食欲绝对有问题,要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胡吃海喝了一大桌,按照他以前的食量,晚餐甚至第二天的早餐,都只能喝得下些稀粥罢了,可他晚饭又吃了很多。 霍摇山抓了一把糕点往嘴里塞。 现在他居然又饿了。 霍摇山能感觉到那鬼眼珠子没有消失,而是依旧在身体内某个地方存在着。他已经试图了许多方法去把那玩意儿引出来,甚至他找了个机会去厨房,鸡血c鸭血c猪血c兔血c鹿血,什么都试过了,毫无反应。 若不是怕把自己一不小心给弄死了,霍摇山都想过是不是抽把刀子破开自己的肚子,把那玩意给挖出来。 霍摇山知道,那玩意儿喝血。他试过用自己的血,但为了怕被发现身上的伤口,惹人注意,他只敢在指头开一道小小的口子,挤出几点血,但依旧没用,甚至因为吃饭时被桂玉真发现了手指头上浅浅的伤口,还被狠狠叨了一通。 “难道真的要我杀人取血?” 霍摇山一时间怔住了,杀人,他是不怕的,他都杀过了,有了第一次,谁还会在乎第二次,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更不会害怕了。 只是,对霍摇山而言,杀人实在是件天大的难事,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个人武力实在有限,更重要的是他每天被关在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盯着他,尤其是出了黑龙教总舵一事,连出门都是个麻烦事,桂玉真巴不得他在家里好好养病,又怕那些黑龙教之流的江湖人对他不利,怎么肯让他出去招惹是非。 两个字,难啊。 霍摇山长长叹了一口气,但他偏偏不敢拖延片刻,谁知那现在安生无比的鬼眼珠子,什么时候会成了他的夺命符。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肚子竟又有些饿了,高喊道:“给我加热水,再来盆子鹿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老爹归来 沐浴过后,霍摇山终究还是忍不住那股子饥饿难耐,又塞了不少的食物进肚,但他的肚子仿佛真成了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任他吃多少,都消化的下,好在那股肚饿的痛楚,终于还是消解近于无形,虽然嗅到食物的香气,还是有扑上去狂啃一顿的蠢蠢欲动,但终究是被理智压下去了。 前世今生,今天他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饿到极处,是真的会痛。所谓腹痛如刀绞,形容得真可谓妙到毫巅。 他吃的这般多,已经是非常人所能想象,若是桂玉真知道了,恐怕不会因为儿子吃得多而高兴,只会再去把整个关中的名医都给召来。当然,霍摇山也知道自己很有问题,所以他甚至不敢唤自己的丫鬟端来食物,而是像个窃贼似的,偷偷的去厨房吃。 可怜他在自己家里,吃个饭,还得像个贼。 但终究睡了一个好觉。 霍摇山自己也很惊讶,按说他应该心思沉重,难以入眠才是,可偏偏他睡得格外好,以往他早上到了时辰,自然而然会醒,可今天丫鬟都来叫了他三回。 他是被太阳的光亮晃眼弄醒的。 锦衣侯府里的规矩一向都很严,饮食起居都按部就班,这是霍摇山祖父留下的规矩,才不过三代,这规矩还没到懈怠的地步,依旧发挥着作用。不过霍摇山毕竟是在养病,多睡会儿也不会有嬷嬷来多管。 洗漱过后,用过饭,霍摇山便豁去脸皮,撒娇打滚央求桂玉真放他出府透透气,桂玉真无可奈何,把昨天才立下的禁足令给破了,不过她毕竟还是知道分寸的,只允许霍摇山在长安走动,绝不能出城。 这已经够了,霍摇山身边乌泱泱跟着一片数倍于先前的侍卫,打出了街口,便径直往长安校场去了,那儿是长安武备命脉的核心,他爹办公的衙门,大军调遣的点兵台,军械粮库匠作坊,全在那儿扎堆,为此足足驻了一支兵,足足有两千多。 窗下,桂玉真远远望着儿子欢天喜地的去了,无奈摇摇头,愈发念起该给霍摇山找个老师管教管教了,她这当人家娘亲的,终究还是舍不下心严厉起来。 整个关中约莫有六万的兵力,这是刨去衙丁c城防c库丁等等准军事武装外,整个关中真正的精锐,也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调遣的机动兵力。但这六万人,也不全是驻扎在关中,实质上有半数的军力在边关轮防,作为大后方的关中,满打满算不够四万人。 长安,就占去了两万四,剩下的也几乎全在各处关防要害驻扎,尤其是潼关。看上去,这有些少,但其实已经相当足了,因为这些是朝廷拿饷银养着的军队,若是算上地方衙门上的武装人员,几十万人是绝不在话下的,也就是在关中这个西北边陲要害,朝廷需要保持如此庞大的军力,内陆各省各道,哪怕是hn这个中原腹心,也早就刀兵入库,四海无波了。 因而霍百炼这个参将,虽然只是个三品的参将,但其实掌的是总兵的权,那两万四的军力里,有四千的骑兵。话说霍摇山第一次在书房里看到他爹帐下的军力时,都不免得大吃了一惊,四千骑兵在这个时代里,真的是不少了。 当然了,如此多的军队,不可能是为了保护长安这一座城的,毕竟没了丝绸之路的供养,长安也七八百年没有了国都的荣耀,在整个关中都疲敝破败的大背景下,长安也珍贵不到需要朝廷养两万四的军队来保护的地步。 这也是霍百炼虽然是个参将却统领这般多军队的原因了,因为他这个参将也是要归属在九边之下的,只是关中作为大后方,才驻守关中以作后援,一旦帝国西北有个风吹草动,他也要随时候命。 霍摇山此行,不为其他,只是为了杀人祭血,他身体里的鬼眼珠子实在是个祸害,但偏偏他又不敢对别人说,只能自己去瞎猫撞死耗子。至少,经过这两天一夜,他明白鬼眼珠子对他并没有伤害什么,若真要细究起来,反倒好处不少,他吃得好睡得好,神采奕奕胜似从前,走起路来,骨子架都轻了几两似的。 就像是寄生在人身上的细菌,有些是坏的,但也有好的,甚至人若失去了这些寄生细菌,也会得病。可现在的问题是,霍摇山弄不明白到底是鬼眼珠子寄生在他身上,还是他寄生在鬼眼珠子上。 是仆是主,天差地别。 若鬼眼珠子寄生在他身上,自然无碍,为了活得滋润些,鬼眼珠子也不会害他太甚,他还有待时间去慢慢想法子拔出这祸害。可若是反过来,那他对鬼眼珠子而言,也不过是个随时舍弃的存在,要知道这鬼玩意儿邪门得紧,它喝人血的啊。 盖因此,他不得不去印证心中所想,杀个人,试一试,就像他爹带他去打猎,对那些藏在洞里死活不肯出来的兔子,要么拿烟熏,要么拿萝卜引。 杀人,霍摇山是不怕的,他已经杀过一个,更不在乎第二个。何况他此去要杀的,都是关在校场那边的囚犯,能有幸被关在那儿而不是知府衙门打牢的囚犯,基本上不是钦犯就是反贼。 他要杀的人,基本也和反贼差不离了,正是他爹霍百炼追讨捉来的沙子盗匪徒,这些人,不比一般的江洋大盗,这可是能和官军正儿八经干阵仗的土匪,说是土匪都其实委屈他们了,连官军都打得格外吃力的沙子盗,能是一般的土匪吗?若非没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说他们是反军都够格了。 因这些人实在特殊,人又多,武力又高,在沙子盗作孽时人头砍得飞起,长安府衙大牢实在招待不起,所以统统都给关到校场这边了,等待朝廷发落,是直接在长安砍了脑瓜壳,还是押去应天砍了警示天下,朝廷暂时还没回复,所以只能一直关着。 校场这边有足足两千多号官兵,长安城外左近有上万大军,这些人倒也老老实实,但校场这边的大牢待遇可比不得府衙那边的,毕竟士卒们的生活也实在称不上多好,往囚牢里塞了一笼子的人,每天随便扔点儿乱七八糟的吃喝进去,是死是活全拉倒,反正只要有人头在,赏银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 霍家在长安还是说一不二的,虽然理论上霍摇山只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没长成的平头百姓,但校场那些人可不敢这么对他,恭敬到了极点。在军营走动,他不时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 霍摇山坐在待客厅喝茶,直接召来一个小官,威逼利诱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士卒用那种奇怪的目光在隐处偷看他——霍百炼粮尽兵败。 这消息是今天早上才传开的,霍百炼追沙子盗太快,导致后方粮道被袭,那gs远在陇西,千里无人烟,百里无河堤,绝非浪言,沙子盗熟悉地形,故意将官军引到荒凉孤僻的地方,在那种地方被断了粮道,莫说粮食了,找到的水都不过大军喝的。 不过,即便如此,官军也绝不是沙子盗能觊觎的,先是杀随军的牛马骡,后是忍痛宰杀了一批骑兵军马,总算是有惊无险退了回来。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朝廷和地方拨付的粮饷也快耗尽,士兵们出征时久,怨念颇重,即便霍百炼还有勇气再战,也是无以为继了。 撤退的大军还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噩耗消息便已经在关中都渐渐传开,只是时间尚短,再发酵一些日子,估计应天发来的圣旨就会到了。 那堂下被霍摇山命侍卫找来的小官还在拼命描绘美好,“公子放心,陛下对锦衣侯霍家的恩宠,天下人都知道的,虽然眼下失了一些利,但不是还有公子的叔叔,和您那位奶奶吗?陛下不会太为难人的,顶多罚几年俸禄。霍家家大业大,总不会” “好了,承你吉言了。”霍摇山一指随身的一个侍卫,“给这位大人一些茶钱,替我送一送。” 屋里又静了下来,霍摇山不免也有些忧心,他倒不是担心抄家流放什么的,虽说打了个败仗,但朝廷不会苛刻至此的,只是霍百炼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奔波征讨,他已经知道原因了,便是为了他这个孤子整一份爵荣。 按理说霍家已经富贵浸润无比,没必要为了一个每年不过两三百两银子的小爵,去剿即便是九边大将也头痛吃力的沙子盗。可话虽如此,但霍百炼还是上奏折请求朝廷恩准他剿灭沙子盗,所为的,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爵位。 是讲武堂的准入门槛。 紫金山国子监与万岁山讲武堂是国朝两大院,国子监先不去说,但讲武堂确实是帝国武将的摇篮,自打太祖皇帝革故鼎新建了讲武堂以来,整个帝国但凡带点品级的武将,除非是开国的那一批,否则个个都出身讲武堂,无一例外。 虽说如今讲武堂已经放开限制,天下子民都可考取,但仍旧还是有着不小的门槛,亦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潜规则。例如说,陛下恩旨,凡是开国列侯的世子,免考入学,同样所有勋贵子嗣必须进讲武堂,即便不能考进去,也得是旁听生,当然勋贵子弟若考,明里暗里会有不少优待,加一些分。 霍摇山不是锦衣侯世子,他那哥哥霍环才是,同样他理论上也不是勋贵子弟,他爹霍百炼的爵位因为站队失败被剥夺了,虽然霍摇山到现在还没打听到原因,应该是党争之类的,主要他一直被鬼眼珠子弄得提心吊胆,实在没工夫去理会闲事。 霍百炼想要得到的,便是能让霍摇山有一个爵位,爵位高低无所谓,关键便是这讲武堂的准入劵,好歹能加不少分,毕竟霍百炼也知道自家儿子的身体底子确实有些逊色,即便考不上,至少一个旁听生是跑不了的。 眼下,霍摇山无心旁分。 他让人带路,往关押沙子盗的牢房走去。那牢房建在地下,地面上只有一个入口,防护甚为严密,但这也留下一个坏处,便是地下常年阴暗潮湿,不见日光,再加上里面又关押了许多人,饮食排泄皆在一处,腐烂衰朽不可闻,连带着在下面看押犯人的狱卒都度日如年,总是寻个由头狠狠抽打不服管教的犯人发泄。 霍摇山没走石梯下去,而是找了一处净室,由侍卫去找个罪大恶极的人,绑了送进净室,把其他人驱出门外,他和犯人独处,谁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再过些时辰,侍卫们抬走了尸体,对外说起,便称是霍摇山不满这些沙子盗害他爹兵败污名,拷打逼问,下手重了一些。 待霍摇山在铜盆清水里洗去一手血腥,忽然有侯府管事慌忙闯了进来,“公子,老爷回府了,正四处找公子要追问黑龙山那档子事儿,夫人让我喊公子快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三位皇帝 霍摇山匆匆忙忙回府,一路上,管事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了,无非也就那样,霍摇山自己也猜到了,还是那日黑龙教总舵望日崖底的事,死了御林军总管皇甫忠的儿子皇甫飞升,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在前线,霍百炼照样知道了,再加上如今兵败亏输,怒上加怒,自然要找他问个究竟,狠狠训一顿出出气。 远远望去,因那些被霍百炼带走的府里侍卫又随霍百炼回到府中,这些刚刚从战场历练归来的侍卫们带着一股子血腥煞气,又蒙兵败的阴影,整个府中都仿佛披上了一层阴郁的气息,压抑沉闷极了。 霍摇山走进内堂偏厅,春榻上一左一右坐着霍百炼与桂玉真,霍百炼怒气吁吁,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桂玉真则使劲儿给霍摇山使眼色。 霍摇山只能在心底苦笑着菩萨保佑,勉强展开点笑容,“爹回来了,孩儿给” “啪!” “垮塌!” 霍百炼狠狠一跺脚,竟是直接把脚蹬子给踩了个粉碎,到底是精于武事的武人,那股不久前才拿尸骸血骨铸就的血气,便浓郁勃发,屋门口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受不住这股扑面而来的杀气,竟是吓得晕倒了,一滩水从裙底淌了个稀里哗啦,一众伺候的丫鬟们顿时忙活开了,掐人中的掐人中,擦地的擦地,搬人的搬人,替那晕倒的丫鬟告饶的告饶,原本那阴沉沉的氛围,顿像是在人群里放了个大炮仗似的,炸开了花。 这下子,反倒把霍百炼高高加在了半空中,又忽然抽掉了梯子似的,上不去下不来,整个儿尴尬极了。 “下去,都下去。给那丫头十两银子,吓得这样,怪可怜见的。”桂玉真发话了,吩咐人把晕倒的丫鬟抬头卧房休息,把所有人斥退。 霍摇山心里庆幸极了,若非是桂玉真也一副想笑不得笑的憋屈模样,他都险些以为这丫鬟的水淹之计是桂玉真提前安排好的,但不管如何,至少把霍百炼这波好不容易攒下的怒气给泄了七七八八,霍摇山都忍不住赞那丫鬟一句,好队友,神助攻。 霍百炼咳嗽几声,借着咳嗽弯腰坐了回去,抬眼怒视道:“还不老老实实交代,谁让你去黑龙教的,还有那皇甫飞升,到底是不是因你而死,别以为朝廷和陛下不追究,就以为事情过去了,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别人不追究,可我要追究!” 这事儿,对霍摇山而言,还真不是个事儿。 事情早有定论,sx布政使司府衙推官铁河早就挥毫泼墨,把事情经过捏造得天衣无缝,额不是,应该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总结陈述,稍稍润色一二,真的只是润色一二,折子早已呈到京城,得到了陛下的肯定,而他那位叔叔从始至终未曾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第二天就坐船去zq府,整合那支帝国从整个西南东拉西凑的平叛军。 于是乎,霍摇山便把铁河总结的版本再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很显然这位铁河大人无愧他少年进士及第的神童之名,文采斐然,连瞎话都编得有凭有据,若非霍摇山自知真相,都要被这番说辞给说服了。 霍百炼自然是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又骂道:“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把贼子的女儿弄到家里来了,你才多大岁数就学人家怜香惜玉了!谁教你的本事!” 霍摇山打生下起,便得万千宠爱,前世今生亦是从不曾有人对他呼喝辱伤,虽霍百炼是他爹,对他亦极好,但他也不愿意就受这份折辱,尤其是当着他的面破口大骂,飞溅的唾液都飞到他脸上来了。 古人有唾面自干者,但霍摇山可不是那样好脾气的人,反正霍百炼也不可能对他怎样,霍摇山仿佛有了免死金牌,干脆也不愿意解释什么了,梗着脖子驳道:“什么贼子的女儿,说得恁般难听,我就认定她了,喜欢她了,将来你孙子他娘,就是你口中的贼子的女儿了!” “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霍百炼站了起来,从墙上把刀子取了下来,桂玉真吓得大惊失色,喊道:“百炼,你做什么,摇山是你亲儿子!” 霍百炼只是笑,冷着脸的笑,无声息的笑,拿刀挑开屏风,那屏风后头,俏立着一个姑娘,赫然是李仙儿。 桂玉真捂着嘴,一朵稚嫩的爱情小花,竟以这样忽如其来的冲撞在她面前绽放,只是浪漫到窒息,竟连囫囵话都说不全了,“她她什么时候钻到屏风后头去了?” 霍百炼看着霍摇山,他也有些意外,霍摇山竟会为了反抗他说这样的话,霍百炼自然知道霍摇山刚刚是说假的,只是恼他破口大骂不顾当儿子的尊严,所以才这样说。关于李仙儿的一应事,包括他为驯马而先服人的事,老马早就原原本本告知她了,只有桂玉真还被这父子俩蒙在鼓里,真以为戏文里的故事走到现实里了,正在心底纠结,该是做个开明宽容的好婆婆,还是做个棒打鸳鸯的坏太太。 “你有胆量再说一遍。”霍百炼见儿子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免也有了些恶作剧的快意,但依旧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霍摇山怔怔道:“我刚才说的全是假话,爹骂得太凶,我恼极了气气你,没别的意思。我把她从死牢里收进府里,真的只是为了波斯马,就是爹你让人从前线给我送来的小马,这事儿老马也知道,等波斯马和我熟了,一定把她交给爹处置,放了杀了,随便怎样都行。” 只是,他这番话反倒失了意境,虽然是心底里的真话,但未必叫人相信,看他娘桂玉真,一副过节时搭戏台子看戏的痴,再看李仙儿,脸蛋儿红了半腮,霍摇山当着她的面要打要杀,一副利用她c玩弄她的坏蛋纨绔作派,反倒叫她的红晕不曾消减,连那半边脸蛋也渐渐染红了。 这下子,越抹越黑,彻底解释不清了。 霍百炼啪的一声把刀子拍在桌子上,彻底结束了这场意外的闹剧,骂道:“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放浪得太过分了,那些事我不想再追究,你也不必再费心思解释,我罚你去祠堂给列祖列宗请罪,七天七夜不准离开祠堂半步!” 这一回,霍百炼是真的狠下心了,为此他特地调了一批随身的侍卫,都是和霍摇山不熟悉的,给他们下了军令,在祠堂外围了一圈又一圈,无论如何都不让霍摇山离开。 霍摇山前不久生辰时才来祠堂上香,没想到又来了,只是这短短的时光,他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祠堂里就他一个人,那些侍卫都不是霍家族人,可不敢踏足里面,只有几个霍家老族人,孤老无依的,锦衣侯府专门在祠堂边上建了房子恩养着,他们则看守着祠堂,不时的来添油烧香。 整个祠堂内部,眼下就霍摇山一人,只有三餐饭食时,那些老人才会给他来送饭,顺便拿些换洗衣服之类的。 说起来,霍百炼都有些考虑不周了,偌大的祠堂,全摆满了骨灰盒子,夜里长明灯缭绕,着实有些吓人,也就是霍摇山了,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不怕这些。 此刻,他正在那占了一面墙的几幅先祖画像下,坐在蒲团上,靠着摆放祭品的桌子腿,所忧所虑者,依旧是鬼眼珠子。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霍摇山没起身,附近给霍家侍卫们团团包围,没有坏人闯的进来,这时从灯下暗处走出两道身影,一老一壮。 霍摇山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道:“爹,老马,你们怎么来了?” 老马当先一步,提着食盒把里面的酒菜摆了一地,呵呵笑着:“小爷,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 霍摇山没答话,只是看着自顾自扯了一个蒲团,坐在对面的霍百炼,怔道:“爹,怎么回事儿?” “老马,你出去把风,我和摇山喝几杯。”霍百炼支走了老马,在自己和霍摇山面前摆了两个酒杯,亲自斟了两杯酒,“来,陪你爹喝一杯。” “爹,我不会喝酒。” “你不都扎起发髻了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了。” 霍摇山无奈端起酒杯,这酒杯不是那些文人雅士喝花酒的小杯,说是杯,但差不多也有半个婴儿拳头的小碗大小了。 于是乎,在祖先画像下,祭品佛龛桌角边,父子两人席地而坐,互碰一杯,霍百炼一口干尽,咂咂嘴道:“知道你不会喝酒,特地叫老马找最淡的。老马也是鬼得很,还往里掺了水,淡了吧唧的。” 霍摇山只能学着同样一口喝了干尽,然而那在霍百炼口中淡了吧唧的酒液,顺着食道流进身体,仿佛是熊熊燃烧的热油生生淌过去似的。 “好好难受啊!” 霍百炼被吓了一跳,霍摇山此刻样子确实有些吓人,两个眼睛通红,眼球都冒了血丝,惊道:“不至于啊,这酒哪怕是从未沾过酒的人喝了,顶多也就辣辣舌头罢了。” 霍百炼把霍摇山胸前衣襟一扯,裸出半个胸膛,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红痕从霍摇山的喉头一直延伸到脏腑五脉,“怎么回事,都烧了心了,快吃些菜压一压。” 霍摇山直接啃了一个鸡腿,这才舒服了些,霍百炼把他面前的酒杯抢了过去,“摇山,你的酒量实在差得离谱,以后还是别沾了。” 霍摇山敲打自己的太阳穴,依旧有些难受。 “今天爹骂你那么凶,是不是恼我恼得厉害。爹也是没办法,你叔叔亲自写了信,指名道姓叫我好好训训你,年纪轻轻就给家里惹这么大麻烦,将来还了得了。确实是,皇甫飞升死了的那件事儿,着实有些麻烦,眼下毕竟是多事之秋嘛,朝廷上的勾心斗角,我就不和你说了,总之也是你爹我没本事,打仗打败了,护不住你。” “爹,你别这么说,儿子都知道的。”霍摇山见霍百炼失意落寞的样子,念起心中一件困惑事,岔开话题道:“爹,你的爵位为什么被陛下给剥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谁告诉你的!”霍百炼忽然凌厉道。 “死了的皇甫飞升和刘举,他们在我面前提起的。” 霍百炼叹了口气,“罢了,虽然这也算是个秘密,可天下人都知道,没必要瞒着自己的亲儿子。” “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这还算是个秘密吗?”霍摇山被这句话整迷糊了。 霍百炼笑道:“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自然算不上秘密,可皇帝不想听到,大家便谁也不敢再说,久而久之,谁都知道的事儿,也成了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霍摇山愈发奇怪了,但耐着性子听下去,总感觉霍百炼这副口气,像是有了不得的东西要说出来。 “摇山,你知道本朝有几位皇帝吗?”霍百炼忽然问了一个叫霍摇山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霍摇山答道:“本朝不就才前后两位皇帝吗?开国太祖皇帝,当今陛下,陛下是太祖皇帝的儿子,父子相承。”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霍百炼竖起三根手指,“本朝有三位皇帝。” “这怎么可能?”霍摇山虽然没正经读过史书,但他从来都没听别人提起过除了太祖和今上之外的第三位皇帝,“莫不是这位陛下死得早,皇帝没做多久,没立下什么功绩,所以我没听说过?今上,其实是弟承兄。” 霍百炼摇摇头道:“今上的帝位是从他亲侄子手上,抢来的!” 原来,太祖皇帝的太子早死,因而太祖从太子所出的几个儿子中挑了一个立为皇太孙,太祖死后,皇位直接传给皇太孙,年号宣文,只是宣文帝年少,根基未稳就要削几个帮着爷爷打江山的叔叔,闹起了一场滔天巨祸。 那时,今上景南帝是几个藩王里最强的,按照辈分而言,若是太祖不挑孙子而是从几个剩下的儿子里选继承人,按照长幼辈分,景南帝也是最合适的。于是,宣文帝自然先对付这个最具威胁的叔叔。 在那场战争中,统兵出征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霍摇山的叔叔霍成钢,讲武堂毕业时曾被太祖誉为年轻一代承前启后的人物,得了“勇略难当”四字评语,他也是在一帮子开国大将死得七七八八的情况下,最最合适的人选。 只可惜,景南帝母亲早死,在当年那场与鞑子不死不休的战争中,朝不保夕的大背景下,太祖皇帝曾把景南帝托付给霍摇山奶奶教养,而那时霍成钢刚刚才学会走路,两人几乎是少年玩伴,相知相熟。 因此,宣文帝并不信任霍成钢,甚至为了避免这位有勇有谋的大将出逃去帮助他叔叔谋反,反倒是派兵保护,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形同圈禁般。当然了正因为有这样的遭遇,某种意义上来说因祸得福,景南帝进京后对这位童时玩伴礼遇有加,得以让霍家父子两代,能得皇家父子两朝的荣宠。 宣文帝没选择霍成钢,力排众议选了该侯陈不举作大将,也就是霍摇山曾见过的修业团其中一员,该侯世子陈开爵的父亲,霍摇山的父亲霍百炼则是大军先锋。 说到此处,霍成钢笑得快流泪了,“你知不知道该侯陈不举,我到现在都没琢磨出来宣文帝瞧出他哪点好的了,从讲武堂随便拎个学生都比选他强。知道他的该侯爵位是怎么来的吗?” 霍摇山摇摇头,“不是和爷爷一样,替太祖陛下冲锋陷阵挣来的吗?” “哼,就凭他。此人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无赖,他造反起的家,结果窝在山里不敢出来,运气倒是很好,口气吹得震天响,自号盖世王。只是他有自知之明,在势力明明比太祖强的情况下,仍心甘情愿降服驱用,大功劳没有,小功劳还是有的,凭着早早起义的名声,替太祖招揽了不少各路义军。那该侯的爵号,也是从盖世王化用过来的。” 宣文帝用了这么一个人,太祖留给他再大的家业都迟早得败个干净,实际上家业还没败光呢,景南帝就进了京,前面该侯陈不举几十万大军沿河布防,打得热闹,靠着实力雄厚蛮打,愣是快打到景南帝老巢bj城了。 景南帝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一咬牙玩了招狠的,结果宣文帝今天才收到杀敌近万的报捷加急,第二天天不亮,景南帝就率军渡海越江,坐着大船到了应天城下。 结局自然可知,整个江南的精兵猛将都调遣去北方打仗了,应天府就两万不到的御林军,先不说在应天享福的御林军和打生打死的景南帝麾下虎贲的战斗力对比,但说这城,也是没法守下去的。 应天城可比bj城要大,大得多得多,太大了,大得可怕,就这不到两万人,人挨着人,绕着外城墙c内城墙c宫城三道城墙排成一排,站都站不满,谈什么保卫应天了。 就这,结果当时同样是御林军总管的皇甫忠还临阵投敌,直接开了城门献城,大火烧了半个皇宫,宣文帝音讯全无。 前线的该侯陈不举收到消息直接傻了眼,后方京城都陷了,全国州府望风而降,全都向新皇献媚进表,可怜宣文帝少年登大宝,唯一怀孕的堇妃都在京城被捉住了,肚子里是男是女鬼才知道,陈不举想勤王都找不到王可勤,一干脆,数十万大军向bj城内不满两万的敌人投了诚,那景象,也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了。 盖因此,霍百炼被剥去爵位便不奇怪了,这还得幸亏景南帝想要笼络霍成钢这位天下难得的大将,毕竟霍百炼率铁骑冲锋时,兵锋最利时都冲到景南帝中军大旗前了,更别提几次杀得他亡命,堪称是奇耻大辱的存在了。 “大概打发到长安做一个小小的参将,是想眼不见为净吧。”霍摇山心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夜相谈 霍百炼盯住霍摇山,“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皇甫飞升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事情全告诉爹了,我只是太好奇了,才下到崖底去看看,谁知倒霉被牵扯进去,我从小到大都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连只鸡也没杀过,爹你认为儿子能杀得了皇甫飞升吗?他可是讲武堂的学生,剑神家的记名弟子。” “信你了。”霍百炼喝干把酒盅一拍。 霍摇山又道:“爹,剿沙子盗没成功,徒耗军饷士卒,朝廷和皇帝怪罪下来的话,会很严重吗?” 霍百炼摇摇头,饮一杯道:“你以为皇帝是那种不分轻重之人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官军损失也不大,还把沙子盗远远赶到陇西那鸟不拉屎的地界去了,充其量是不赢不亏,若皇帝连这样都要责罚,将来谁还敢主动请缨,全都明哲保身了,皇帝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见惯了,自然会明白这么浅显的利弊道理。” “放心,顶多一封圣旨斥责一番,罚俸一年。”霍百炼宽慰儿子道。 霍摇山欲言又隐,霍百炼嗔骂道:“有事就说,今天我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咱这当爹的不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儿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爹,你是担心我考不上讲武堂吗?” 霍百炼悻悻地叹一口气,落寞道:“你都知道了,府里其他人不敢和你提的,还是那皇甫飞升和刘举死去说起的吧。” 霍摇山轻轻点点头,一双眼睛落在霍百炼那雪白的鬓发上。 “大不了我自己考上,不过一个讲武堂罢了。”霍摇山坚定道。 “不过一个讲武堂罢了,呵呵,说得轻巧,初生牛犊不畏虎啊。”霍百炼感慨道,“见了你,真像是见了年轻时的我啊,那时,我也是对你爷爷说了一模一样的一番话。可你养在府里,怎会知道讲武堂唉,我和你聊这个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输在起跑线上的,大不了,去求求你叔叔好了,他在西南打土司,怎么着也能捞个功劳荫你一个爵。” 说到此处,霍百炼的声音也难免染上一丝丝凄凉,他一向是争强好胜的,但不知道是出生时哪条肠子没长好,总是不如他的弟弟,谋略也好,战功也好,甚至是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他自知自己沾了这弟弟不少的光,所以对于没能继承锦衣侯的爵位也认为理所应当,甚至有时候夜里梦醒时分,也会对老爷子的决断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把锦衣侯爵位给了他,那可真是霍家霉运当头了,景南帝进了京,霍家父子两代人的奋斗全得成了泡影,还好老爷子聪明没给。 霍摇山无话可说,他又有什么底气说大话呢。只是,霍摇山看着自斟自饮的霍百炼,念起他才从战场上失败归来,没有鲜花没有掌声,耳边充斥的都是别人的碎言碎语,便愈发地有些难受,攥紧了拳头,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考上讲武堂,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个老男人能开朗大笑,为他骄傲一回。 “爹,沙子盗被你赶到陇西去了,那地儿没吃没喝的,官军都得靠朝廷给的军粮,他们会不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霍百炼皱眉道:“或许吧,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沙子盗能从前朝生存至今,肯定有点儿本事,不会像普通的山贼恶盗没了利益就一哄而散,不过他们实力大损是一定的,没有两三年是不敢再来关中了。你问这干什么?” 霍摇山笑了笑,露出一口的白牙,道:“我怕他们死的太快,将来我还想替爹把他们杀个干净雪耻呀。” “哈哈哈,有志气。”霍百炼笑道,“爹是老了,没力气了,这次出征我就知道我身体跟不上了,今后还得看你们年轻人。” 说罢,霍百炼话题一转:“今天我过来,就是和你聊一聊,免得你以为你爹就是个骂人不讲理的老混账,哈哈,我出门都瞒着你娘的。其实呀,我板出这幅样子也是你娘要求的,咱俩早有分工,慈父严母嘛,这些话可别告诉你娘,还有,今天我来祠堂这事儿,也别说出去。” 霍摇山苦笑道:“爹,你就这样把娘给卖了呀。好的,我不会说出去的,谁让我是人家儿子呢。” “好小子,好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你娘就得发现了。”霍百炼起身,挥挥手笑着离去。 “爹!” 忽然背后霍摇山喊住他,霍百炼转过身子,奇怪地看着儿子。 “皇甫飞升不是我杀的,刘举才是我杀的。” 霍百炼抱着胳膊看着他,在夜幕的背景下,今儿的月亮圆极了。 “但皇甫飞升是我打伤的,用爹书房里那把手铳,他们冤枉我杀了皇甫飞升,倒也不算太过冤枉,因为即便他没被刘举杀了,但凡我有机会,我也会杀他。既然他想要我的命,我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知道了。” 出乎霍摇山的意料,霍百炼只是淡淡地说了知道了三个字,没有想象中的怒发冲冠,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仿佛霍摇山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不小心摔死了一只知了似的。 “爹你不怪我?”霍摇山一脸的不敢置信,仿佛重新认识了他爹一般,自己养的儿子杀了人,一个大活人耶,为何表现如此淡然。 “有什么好怪的,你自己都说了,人家要杀你,你杀别人,这道理谁也驳不倒,他技不如人也是活该,否则今天就是我和你娘在哭了。摇山,以后记住了,万事小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不是胆小,这是智慧。” 此刻,霍百炼心中想的是,“霍摇山长大了,确实长大了,玉真说的没错,该找个师父好好教教了,施大夫不错,本事好,又救过摇山的命,对摇山的事也热心。” 霍摇山点点头,只是又道:“可爹不觉得惊讶吗,儿子杀了人,杀人哎。” “废话,”霍百炼白了白眼,“我年年带你去秋猎,是白去的吗?你杀的人少,不知道不奇怪,有时候,人杀起来可要比林子里的畜生简单多了。” “爹不生气麽,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有什么好气的,皇甫忠小人一个,他养的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也好,省得出来祸害人。这么说来,皇甫忠参我一本倒也没白受冤枉。再者说,咱家虽说不如往前,但莫说皇甫忠,便是皇甫忠他爹,你爷爷在世时,给咱家提鞋也不配。” “好了,没事爹就先撤了,你老老实实在祠堂住满七天,毕竟你这次惹得麻烦有点大,我也得给你叔叔一个交代不是。” 霍百炼匆匆忙忙走了,正如他所说的,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桂玉真就该发现了。 刚出门,霍百炼便看到正靠着门柱子闭目养神的老马,拍了拍后者的肩头,指着回去的路道:“走吧。” 老马缩了缩肩膀,悻悻道:“我怕小爷在外住不惯,想替他拾掇拾掇,铺个被子什么的,毕竟小爷身边没个丫鬟伺候着,老爷放心,我弄完一准儿回去。” “你们啊,就宠着他吧。”霍百炼指了指,但也没阻止,只身离开了。 远远瞧见霍百炼上了马车,消失在冷月夜色里,老马偷偷走到另一辆马车边,敲了敲门,“下来吧,我带你去见小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终于现身了 霍摇山正在吃饭呢,看守祠堂的几个老人对他不错,送来的晚饭看得出颇费了一些心思,吃起来亦别有一番风味,可这分量却对如今的他而言有些少了,难得霍百炼送来了几碟下酒菜,念几句粒粒皆辛苦,吃得倒也开心。 正吃着,忽然又来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不像刚刚霍百炼来时那么光明正大,反而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可霍摇山却依旧听了个真切,他的听力亦有十二分的长进,但他自己还未曾注意到。 来的人是老马,卑微着腰钻进来,探头看看里面没有旁人,回头像身后阴影处打个招呼,那灯下无光处,忽然亮了几分似的,俏生生站着一个蒙着黑纱的白衣绿带姑娘。 霍摇山眨眨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便道:“老马,你可真是的,怎么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儿都有你,不用说,肯定是我娘叫你给我送来的吧?” 霍摇山也是对自己爹娘没了脾气,夜半时分,当爹的瞒着娘来给儿子喝酒叙话,说了一车轱辘话,结果当娘的更绝,竟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塞了个服侍的丫鬟。 “小爷,我也不想掺和这事儿,是夫人硬要我做的。不过你看,谁来了。”老马苦着脸,把那小姑娘往前一推。 黑纱落下,霍摇山怔住了,原来是李仙儿。 霍摇山那嘻嘻哈哈的样子瞬间收了去,肃然道:“老马,怎么回事儿?” 老马一惊,忙俯首道:“是她自己要来的,在夫人面前恳求,小爷也知道的,夫人爱看戏,人又心软,最见不得戏文里痴男怨女哭哭啼啼的。夫人临来嘱咐我了,她说,她可不愿意做个棒打鸳鸯的坏婆婆,要做个开明宽容的好婆婆。” 霍摇山顿时被他娘桂玉真给打败了。 他说,“李仙儿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这个名字,今天偏厅的事,纯属是个意外,我那是被我爹骂得混性子上来了,随口掰扯气气他的,你别当了真。我留你在府里,就是为了你那匹马,还是那个约定,等波斯种愿意认我做主人了,我就放你走,我爹娘拦着也放你走,给足你后半辈子生活的银两,至于你出府以后,是去陇西找你的沙子盗,还是随便去哪儿,我全都管不着。” 李仙儿站在月影里,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那心儿便像是插上翅膀似的,不由得高高飞,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自幼长在深山坳里,每年只有那么几天时间,爹爹和叔叔伯伯们会来看她。她记得每一年的等待,到了时间,娘就会杀一只羊,炖一锅羊蝎子,闻着那香,她就知道爹爹又回来了。 她和哥哥在山口的大石头坐着一等就是一天,年年如此,直到有一天她们没等到爹爹,而是等来了官兵。 山里头烧起了大火,烟腾腾的像是要遮住整片天空,没有惨叫声,没有任何声音,太远了,只看到火光与燃烧,隆隆的打铳声。 她哭着喊着要回去找娘,但哥哥那时已经懂事了,死死抱住他,两人在大石头后面躲了一夜,冻得嘴唇都发紫了。但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 沙子盗第三天就风卷了那屯兵的边堡,她还给娘报了仇,小小的胳膊用小刀一寸一寸割开那军官的脖子,血水咕噜噜泛着泡,像烧开了的羊蝎子汤。 很吓人,但她没哭。 眼前的少年可以说是李仙儿的大仇人了,她已经知道了,霍摇山的爹把她爹逼得走投无路,遁去了陇西,李仙儿曾听沙子盗里的老人说过,陇西的日子,是吃人的日子。可偏偏,李仙儿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大抵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从黑龙江总舵回长安的一路,李仙儿负责每天喂药,仿佛有些认知——这还是一个天真爱玩的少年,只是略有一点顽劣。 她说,“我知道,但我想你爹恐怕也是因为你,才没把我送回死牢。我承你一份情,你不是要波斯种吗?我给你!” 说罢,李仙儿屈起手指咬在唇间,打了个唿哨。 一匹马儿一闪而过,依偎着李仙儿,舔着少女的手心。 “什么,它什么时候逃出来的!”这时轮到老马大惊失色了,“我明明把它拴在小木屋,派人轮流照看着的。” 李仙儿扬起修长的脖颈,“你以为几根绳子就能困住我的小红波斯种吗?”她笑得好看,掰开波斯种的牙口,“你看波斯种的牙齿,它可比你手下那些笨蛋聪明多了,一直装样子骗你们罢了,绳子?铁链还差不多,我一发信号,波斯种就自己咬开绳子跟过来了。” 老马瞠目结舌,喃喃道:“没想到我老马自认马中伯乐,没想到老了老了,竟栽在这么一匹小马驹上,这波斯种好生有灵性,便是老侯爷的坐骑比不了,比不了哇。” 霍摇山只是惊喜,本以为波斯种已经足够优秀,没想到竟是如此优秀,这哪儿还是一匹马,简直快成了精了。 轰隆隆! 忽然天上打起了闷雷,老马张望了一眼,乌云遮了半个月亮,“不好,快下雨了,小爷,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霍摇山难得说了一句送别话,可老马却是去而复返,在霍摇山狐疑的目光中,拢起粗大的手掌附耳低声道:“小爷,夫人要我嘱咐你,你年纪小,身子还未长成,悠着点儿。” 霍摇山扬起手,老马真的像个脱缰的野马似的,蹿了出去,很快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两人一马孤零零同处一室,霍摇山顿时尴尬极了。 其实,霍摇山与李仙儿认识并不久,说过的话也少,两人的初面更是狗大官的儿子和强盗的女儿,可偏偏这毫无交集的两人因为一匹马相识。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们会相交c相知,但在眼下,霍摇山不知李仙儿所想,李仙儿更不知霍摇山所思。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愈发急了,雨泼满打。 李仙儿随手拿起一只酒杯,走到长廊屋檐下,就着顺屋上乌瓦流下的细长雨线,将酒杯洗了洗,走到祭桌下,盘起两条修长紧致的腿坐在蒲团上,斟一杯喝了,蹙了蹙秀眉,“好淡,没想到镇关中的锦衣侯府家的酒还掺水了。” “嫌淡就别喝。”霍摇山撇了撇嘴,但心中却有几分忧,老马把这女孩扔下,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身处险地了。侍卫们全在祠堂外面把守,论及武力,他自忖可不是李仙儿的对手,真要有个万一,他找谁哭去呀。 为此,霍摇山说话虽然还保持着轻松平常,但其实已经收了三分力道,免得激怒了李仙儿,那可就惨了。毕竟在那望日崖底,他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过命运被别人主宰的滋味,虽然只有片刻的光景,但依旧铭记难忘。 李仙儿依旧再喝,或许她自己也觉得尴尬吧,不知哪来的冲动去求霍摇山的娘亲,鼓起勇气留在了祠堂,只可惜了,神女有心c襄王无梦,李仙儿只能喝着闷酒掩饰尴尬,只盼这个无聊的夜晚快点过去。 霍摇山看着李仙儿一杯接一杯,转眼便喝了一盅,霍百炼总共才带了三壶酒,霍百炼自己喝了一壶,霍摇山只饮了一杯,李仙儿一人便喝完一壶,霍摇山都不知道她一个姑娘为何这么能饮,那酒在他喝来明明和刮骨钢刀一样刺痛。 “你不喝?”李仙儿忽然提了一句,那略抬起的视线斜斜地望来,带着三分蔑视似的,仿佛在说:你堂堂一个男儿,看着我一个女孩喝酒,自己滴酒不沾,好意思麽? 霍摇山立刻抢过酒壶,抓一只酒杯,也不去洗了,倒满便往喉咙里灌下去。 “咳咳,咳咳咳。” “啊!这酒,有毒!” “你你怎么了!怎么会,这酒明明掺水了,水比酒多,酒量再小也不可能的。” 李仙儿吓了一大跳,只见霍摇山挠着喉咙,衣襟散乱,裸出的胸膛肉眼可见一道像是烈焰般的红痕燃到他的心口,酒是没有毒的,她喝了没事,怎么会,李仙儿关心则乱,彻底失了分寸。 “我去叫人!” “别去!”霍摇山立刻叫住了她,血红爬满的眼球死死盯住她,“把所有门全关上,你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若有人来,替我拦住。你若是敢去叫人,我一定杀了你。” 说罢,霍摇山便不再去管李仙儿,踉跄着往后堂走去,李仙儿被那双血红的眼睛摄住了心魄,再加上霍摇山的威胁,竟是软倒在蒲团上,不知是酒醉,还是人罪。 霍摇山走进内堂,这儿便是他生辰那天进来的房间,整个房间便像个不透风的井,幽深幽深的,从地下通到屋顶,四面墙壁凿了一个又一个洞,摆着霍族不知多少代的神龛,出入只有一扇小门,为免烛火熄灭,屋檐下的四角留着四个口子通风,鸟儿在那儿筑了巢,眼下雨打风吹,鸟儿唧唧喳喳叫成一片,平白给这阴郁幽深的寂灵之所染上了几分生机。 此时,霍摇山已经彻底明白了他“不胜酒力”的原因了,难怪了,杀人的血都没用,可偏偏几杯酒下肚,竟把这鬼眼珠子引出来了。 “撕拉!” 霍摇山狠狠把衣裳扯开,用力过猛,竟将这江南上好绸缎衣裳撕了个粉碎。 “呵呵,食量忽然大增,力量也变大了,这些是你在作怪吧。咳咳,你以为给了我这些,我就会感激涕零,受你迷惑吗?不受控制的力量,即便再强,与我何益,不过是甜蜜的毒药罢了!” 霍摇山死死盯住胸腹,那儿竟十分诡异的存在着一只眼睛,赤红无比,从眼睛延伸开去无数的脉络,像是一道道文身似的缠满了少年全身。 霍摇山挣扎着爬起,又忽然摔倒,复起,复摔,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他左手抽出短刀在手,刀指自己的胸口两块肋骨相合处,冰凉的刀尖正对着那正凝着血眸看着他的鬼眼珠子。 他正要用力狠狠扎下去,忽然他的右手竟不受控制似的,硬是抓住了他左手拿刀的手腕,霍摇山死命用力,可右手竟青筋暴起,抓住左手一点一点将其挪开。 “啊!” 霍摇山豁了出去,到了这种关头,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半步不能松,谁退了,那以后再也进不了了。 他大吼一声,忽然低头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右手,这一嘴够狠,直接咬得满手满嘴的血,一甩头,咬着右手拽开,左手持刀毫不犹豫往胸腹扎去,就对准那血红的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第六感 扬刀在手,冷冽的刀光映着摇曳的烛火,雨戚戚沥沥的下,风吹着槐叶冷幽幽的笑,四面高墙摆满了神龛与明灯,少年扬刀对胸膛,死怖到无声。 霍摇山是使出十二分力气的,他可不敢小觑鬼眼珠子这邪物的力量,哪怕是冒着把自己捅一个重伤的下场,也要拼死了。 是的,霍摇山知道这一刀下去,他是不会死的,因为身体不好而总受施求活的照顾,久病成良医,他也学会了一些医术,这一刀他是有把握的,即便手腕抖得再厉害,他也能确信自己避开了致命的要害,会伤得极重,但不会死。 霍摇山可不是没脑子的人,虽然鬼眼珠子的存在实在是叫他难以招架,毕竟他从未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对手,但即便如此,霍摇山在此时此刻依然保持着头脑清灵。 他算计得很好,这一刀会受伤,但绝不会死,因为此刻身处的霍家祠堂就在长安城外,小药谷就离这儿不远,料想以施求活能千里奔波去黑龙教救他的关心,有这位神医坐镇左近,霍摇山想死都难。 盖因此,他便搏了这一把。 鬼眼珠子的现身,让霍摇山又惊又喜又怕,惊得是他为了引诱这邪物再次出现,甚至为此不惜杀了人,可今夜却忽然出现了,或许是因为酒,或许是下了雨,或许他抬头透过四角的空巢,目光掠过叽叽喳喳的鸟儿投射到雨夜天幕或许是因为今晚月亮很圆。 今夜月确实很圆,又圆又亮,乌云都盖不住。 无论如何,一直叫霍摇山担着心提着胆的鬼眼珠子,终究还是现身了,这便是一喜。潜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正如未出鞘的刀最危险,等待刀出鞘的日子真叫人难熬,只是不凑巧的是,鬼眼珠子偏偏现在出现了,霍摇山几无任何准备。 这儿是哪儿,霍家祠堂。 身边有什么人,外面全是他爹的心腹卫队。 霍摇山可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从吃奶的婴儿长到这般大了,自然知道这世界虽然有武功高绝的高手,甚至有一人敌千军的剑神,但这世界终究是人统治的! 妖怪,邪魅,或者其他类似字义的词汇所代表的事物,没有任何生存的空间。 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鬼眼珠子附在他身上,不仅仅是皇甫飞扬真正死因的秘密暴露,更重要的是一旦叫世人知道了此物存在,他会成为人人眼中的怪物的。 他爹也得瞒着,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该考验他爹的信任,彻底隐藏,藏到世界的最深处,这才是最明智最对得起身边人的做法。 盖因此,霍摇山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因为他对鬼眼珠子一无所知,他不敢赌,秘密暴露的下场他甚至不敢去想象,所以才果断拿刀捅自己,否则按照他一贯的心性,不可能如此鲁莽。 忽然那胸腹的鬼眼珠子一闪而逝,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糟了,大意了! 霍摇山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竟把鬼眼珠子当成寻常之物对待,立刻着了道,只是刀势不减,已经阻止不了了,眼瞧着寒光便要切入白嫩嫩的胸膛,只是那刀尖却停在肌肤上,仿佛定住了,再难寸进。 拿刀子的手被另一只隔空探出的手握住了,一只精巧的手。 霍摇山一抬头,正对着李仙儿秀气的脸,她浑身湿漉漉了的,白裙子湿哒哒贴在了身上,勾勒了曼妙的曲线,承了她祖上塞外的血统,年纪不大,脸也稚嫩,偏生一对儿胸脯浑圆天成,像是生养过的熟女人似的。 水滴答滴答顺着长发打在霍摇山心口,凉丝丝的。 可不知为何,这份凉意仿佛比烈火还要炽热百万倍,霍摇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像是碎开了什么,倒出了无数的岩浆顺着奇经八脉流进四肢百骸,整个人焚了起来。 “啊!你做什么!” 李仙儿忽然惊叫,刀落在地上,霍摇山像是秋猎时在兔子洞前等待时那样,一扑而上,这一回被扑在身下的,是一个白衣绿带的湿身少女。 “好冷。” 霍摇山晕乎乎的,背部涌来无限凉意,把他生生冻得清醒,可不知为何,他感觉很疲惫,尤其是腰背酸痛,稍稍用些力气就难受得紧。 他下意识寻找被蹬掉的被子,就像以前睡醒时那样,可柔软的被子没找到,怀里好像有个更柔软的存在,他用手抓了抓,柔软的东西还发出了嗯的回应,很好玩,很有趣。 可待他抓了几下,盲人摸象在脑海里勾勒出手中某物的形象质貌,忽然寒毛一颤,那股晕乎乎的初醒瞬间消逝一空,猛然坐起,看向怀中之物。 他看李仙儿,李仙儿也看他。 两人的衣物全数剥了去,散乱在地上铺着,作了少年人胡闹的温床。 霍摇山第一时间起了杀意,可他又忽然想起,李仙儿出现的那一刻,鬼眼珠子似乎缩了回去,他不知道李仙儿看没看到,因为他记起了那一刻,鬼眼珠子清晰地传递给了他“有人,我怕”的信息,好像一个小小的孩童,害怕陌生人抱着大人的腿都在后面。 可要怎么解释他拿刀子捅自己的事情呢,霍摇山顿时头疼,毕竟那时是李仙儿抓住他的手救了他,但也因此把当时的一幕瞧得真真切切,霍摇山不可能指望李仙儿会忘记这事,可李仙儿毕竟才刚刚救了他,他又不可能单纯为此就杀一个刚救过自己的人,他还没下作到这种地步,而且完全没这个必要。 “只能这样了。” 霍摇山脑袋还是有些晕,转都转不快,前思后想只能胡乱想出一个滑稽的把戏,但他知道这把戏还未曾流传开来,拜他那爱听戏的娘亲所赐,霍摇山知道尚且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梗。 “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回事,头好痛。”霍摇山敲打着自己的头,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还好多曾因职业的关系训练过,运气不错,没落下太多。 李仙儿果然被唬住了,“你,你不记得了。昨晚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你不准我离开祠堂,扬言否则要杀了我,但我还是出去找了人。” 霍摇山立刻想起了那晚李仙儿湿漉漉的模样,浑身一个激灵,压抑道:“然后呢,侍卫们在哪儿?” 李仙儿抬眼奇怪看了一眼忽然变得口齿伶俐的霍摇山,但在琢磨心眼子这道上,她终究是要被霍摇山吃得死死的,只是实话实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跑着跑着我心悸的厉害,好像我去找了人来帮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又回来先看看情况。” 说到此处,她又换了一种殷切但又佯装困惑好奇的口吻说道:“然后我就看到你正拿着刀子往自己的心口扎,就扎这里,呀!” 李仙儿在自己胸口用指头比划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赤条条,两人竟这样面对面说了这会子的话,她惊讶一声,两条紧致的大腿侧着身子死死合拢,忙胡乱抓起衣服往身上揽。 霍摇山忙转过身去,他昨晚什么都尝过了,哪还在乎这点儿小便宜。 李仙儿忙穿衣服,顺道也把霍摇山的衣服挑出来扔过去,霍摇山背着身子也拾起扔过来的衣裳穿起来,昨夜下了雨,早晨起来还真有些凉。 很快,两人便穿得严严实实。 霍摇山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不知道,什么刀子,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只记得我昨晚喝了酒,脑袋晕晕乎乎的,然后我叫你待着别去找人,因为我怕被那些侍卫看到我才喝几杯就醉倒的糗样子,我可不想丢霍家的脸。” “你再想想,再之后呢?”李仙儿一脸希冀地望着霍摇山,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经于人的事实,竟只顾得上关心霍摇山了。 霍摇山摇了摇头。 “再想想,一定可以的,你看,昨晚你就在这个房间,你来这儿做什么?”李仙儿边鼓励,边试图勾起少年的记忆。 “啊,我想起来了。”霍摇山道,“我来这儿给列祖上香,然后觉得真的撑不住,就靠着墙眯一会儿,啊,我想我应该睡着了。” “不。”李仙儿一脸严肃道,“看来你的病确实很严重,你晕倒在望日崖底被送回长安,一路上是我照顾你,施大夫隐晦地提过你自幼有隐疾,现在看来确实很严重,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以后,差点拿刀子捅了自己的心窝,幸好我及时赶到。我爹曾给我讲过,在战场上杀人杀多了,便会有这种病,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得了,一定是你爷爷你爹造孽太多,结果连累你了。” 霍摇山一脸的目瞪口呆,姐姐,我只是编个瞎话骗骗你而已,你也太配合了吧,居然脑补了这么多。 不过,霍摇山可不会纠正,反而引导道;“好像我乳母就提过我小时候睡觉不太对劲,当时我爹娘都以为我睡觉不老实,男孩子都这样,谁也没往心里去,乳母好像有难言之隐但也没坚持,难道说” “一定是了,毕竟你乳母也怕说太多得罪人。”李仙儿思忖着,继续推理道:“这么说来你晕倒在崖底,醒来后也一问三不知,跟这次的症状很相似,难道说,那皇甫飞扬与刘举之死,真的与你相干?” “我去,”霍摇山心里陡然一惊,脸颊微微抽了抽,心道:“虽然推理的过程没一个字说对,偏偏这结果竟然还真被她猜对了,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可怕。” “等一下,”霍摇山忽然食指竖在嘴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李仙儿立刻屏气凝神,他说:“好像有人来了,脚步声很重,不止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来,见过师父 自然有人来,当下已是天明,两个偷尝禁果的少年少女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有来有往聊得欢喜,全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亮,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几个老人来给霍摇山送饭,饭菜有些多,几个老人依次拿着食盒,又兼年老力疲,脚步自然要重。但李仙儿仍不由得看了霍摇山一眼,惊喜少年的听力已经胜过她许多。 因为昨天霍摇山很给面子得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原本还担心饭菜不合胃口的几个老人为此又送了倍于昨天的食物来了,看霍摇山昨晚把盘碟吃得太干净,唯恐是少年人长身体食量大,故此特地多备了些,他们也担心饿到了这位小后生,毕竟锦衣侯府待他们不薄。 霍摇山找了个藏身的角落,拉着李仙儿躲在暗处,李仙儿不解地看着他,霍摇山解释道: “你是偷偷来这儿的,只有我娘知道,不能被他们发现,否则让我爹知道,我真就倒霉了。这里是霍家祠堂,只有霍家人才能进来,我爹那些侍卫都不敢进。” 李仙儿依偎着少年悄悄躲着,听了这话便像是尝到蜜糖似的,甜到了心底,只有霍家人才能进?那我现在藏在这里,又算什么?念到此处,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屏风后头听到的“告白”,虽有些不伦不类,但恰恰是这份巧合,更叫人拍案叫绝c至死不渝,李仙儿咬了咬粉舌,刺痛都驱不走萦绕脑海里的龌龊念头,愈发腮渐染,红透半边。 李仙儿这份含羞露怯的模样,自然落在了少年老成的霍摇山眼里,霍摇山刻意压低声音解释道:“我现在不好出去,免得被老人家察觉到了什么,若是他们发现了我和你一个外女躲在祠堂,联想到什么,误以为我亵渎了祖宗祠堂,那可真会跟我拼老命的。待会儿等他们走远了,我再出去把人打发走。” 李仙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脸躲开霍摇山的目光。 可谁知那几个老人的脚步声不仅没远去,在四处逡巡了一会儿,便往内堂这儿来了,霍摇山与李仙儿屏气凝声,躲在屋内不见光亮的隐角静静看着,几个老人家焚香,日常在神龛下祭拜。 兴许是人老眼疾,几个老人竟没发现藏着的一对少年。李仙儿暗暗叫苦,霍摇山呼出的气吹开那眠后散乱的秀发,一碎一碎的打在颈子上,偏生那几个老人动作极慢,又十分认真细致,看样子这祭拜还不是敷衍了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更叫人难堪的是,李仙儿眼下竟心肝儿扑通扑通跳的快极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可她却像是熬了一年又一年,怎么这么磨人。 忽然间,她身子像是那年冬天过冰时,整个人儿忽然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浑身猛地抽紧,像是受惊的小兔般缩到了极致,只因有一只手的指尖,若有若无的蹭到了那后腰小衣那裸开的痒肉。 李仙儿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衣裳没穿严实,她又侧了侧身,躲开了那若有若无的指尖,用尽力气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借着身体的扭转带动衣裳移动,盖住那块暴露在空气下的罩门。 然而,衣裳是盖住了身体,可李仙儿浑然不知,她扭动身体的模样在身后某人眼中,更加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那只手被躲了开,但又锲而不舍地逆而上,像是一个精练的捕猎者,撬开了坚硬的蚌壳,深入再深入,攒住了那块蚌壳深处最柔嫩的软肉。 李仙儿死死咬着薄唇,竟是熬住了极度羞耻的一刻。其实,李仙儿大可喊出来的,毕竟对她而言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一个仅仅因为一匹马便被人从死牢拉出的帝国大盗的女儿,还在乎什么名节麽?与之相比,反倒是施害者在自己祖宗祠堂猥亵孤女的罪名,才是真正的麻烦哩。 然而,李仙儿像是了逆来顺受的小可怜,竟全然没有了当初张牙舞爪的咬人气势,脑子便混沌一片,没有想起呼喊救命,默默忍受着,然而这份委屈求全,没有换来怜悯,反而叫身后的少年愈发作怪,一只手犹嫌不过瘾,两只手上下求索。 “好了,咱们再去找找吧,或许小公子在哪儿故意躲着咱们呢,少年人贪玩,再找不着,就只能去叫人了。” 那几个老人救了快要沦陷的李仙儿,他们此刻已经祭拜好了,把装着吃食的盒子就放在地上,便往外走,便大声呼喊霍摇山的名字,作为霍族的老人,他们自然是有资格叫霍摇山的名字的。 等那几个老人渐渐走远,李仙儿整个人还有些懵懵的,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忽然一只手从衣下胸口抽出来,抚上了那侧过的半边面颊,用一种力道不大但略显霸道的姿态将自己的整个面颊掰过去,接下来便是一张贴近的秀气的脸,以及一记叫她永生难忘的吻。 霍摇山像是偷吃了苹果的孩子,跳了开去,嬉笑着往外逃走了。很快,那几个老人呼喊的声音便渐渐熄了,再过了没多久,霍摇山又回来了,就站在门口。 两人又像是清晨那样,互相看着对方。 霍摇山见李仙儿没有发怒,没有抽起桌子腿摔起整张桌子像他讨命,只是怔怔地望着,确认了安全便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走,每走一步,他的眼睛就微微闪烁一抹红光。 像是深夜的狼,游曳在猎物的身边,等待捕食的瞬间。 霍摇山那些年打猎真没白去,又扑倒了一只小白兔,李仙儿竟没反抗,只是双手从霍摇山腋下伸过去,抓着霍摇山的两只肩膀使劲往后扯,“饭,还没吃饭呢。” 霍摇山用蛮力扯开白裙绿带,狠狠道:“先吃你。” 当夜,霍摇山从女儿臂枕上悄悄爬起。 按理说以李仙儿的粗浅武功而言,霍摇山起夜可瞒不过她,可她太累了,整个白天她要应付霍摇山的渴求,对方不像个少年人,初开始李仙儿尚能迎战,到后来便彻底败下阵来,瘫软无力任由所为,夜里呼呼大睡,也发现不了霍摇山偷偷起了床。 与李仙儿相反,霍摇山反倒像是吃了十全大补药,愈发生猛起来,神采奕奕,完全没有睡觉的疲惫,他走到祠堂正门前的大石柱子边,靠着席地坐下,望着月亮。 霍摇山已经察觉到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鬼眼珠子的影响,他从不是个急色的人,更何况为了保重身体,他始终不曾对身边的女侍有什么举动,可是他对李仙儿的动作,却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似的。 运气好的是,李仙儿似乎一颗心全丢给了他,否则霍摇山今天这么荒唐莽撞的举动,真的是太危险了。但凡李仙儿有一丝半点儿的害他之心,今天在祠堂里,霍摇山真的就要去见霍家列祖列宗了。 只是,霍摇山没有任何的不悦,甚至那些担忧都去了不少,他左手虚脱,一颗眼珠子便从他的手心“爬”了出来,像是一只乌贼,滴溜着黑瞳,挥舞着那些经络鞭子。 霍摇山心念一动,鬼眼珠子便蓦然消失,又忽然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出现,在肩头,在胸膛,在膝盖,在额头。 “不仅如此。”霍摇山心中默念,在额头的鬼眼珠子黑瞳一闪,眼前忽然浮现了景象,只见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夜景,竟映着温暖的日光,在廊下,在远方,有数不清的马车,数不清的人头,从门口石阶往祠堂内走去的焚香人流,绵延数百人。 霍摇山猛然回头张望,那额头的鬼眼珠子一闪再闪,闪一下,眼神便若有实质似的洞穿一堵墙,将里面的景象放大至放大,像是拉到面前似的,霍摇山看到那先祖画像下蒲团跪着一人,有一老人正给跪着的少年束发,那少年忽然回过头,竟是自己。 过去的自己,在生辰时祭拜先祖的自己。 霍摇山无声的笑了,他暂时已经没有了立刻撇去鬼眼珠子的想法,这东西虽然还是有些邪门,但偏偏很好用,有了它,霍摇山便掌握了“过去”的力量——看到过去。 而且更加玄奇的是,这种力量没有消耗,对霍摇山没有任何负担。不,也不能这么说,“过去”的力量并不是让霍摇山看到过去,而是鬼眼珠子将过去重新在他的脑海里勾勒显现,这是一股极其庞大的信息流,在“看到过去”时,霍摇山必须全神贯注地忍耐这股信息对他的冲击,他会相当一段时间处于全无防备的状态,这时不要说是敌人了,哪怕是一个孩童,也能轻易杀死他。 因庞大的信息流对大脑的负荷,霍摇山只是使用“过去”看了几个呼吸,便已经觉得头昏脑涨,他果断停止了能力的运用,甩了甩头,他总结了一下,除了在使用时全无防备的弱点外,使用后他的大脑会充斥庞杂的信息,因此这种奇异的力量不仅不能连续长时间使用,使用完了也必须清空大脑,让脑子休息一会才能再次发动。 然而相对于这奇异优秀的能力而言,这点附带的弱点完全能让人接受。当然了,这鬼眼珠子还有一个绝大的禁忌,这是霍摇山亲身测出了,不得饮酒,滴酒不沾,否则便会丧失理智,发了狂。 霍摇山再次召出鬼眼珠子,两只眼睛对着那黑瞳深处沉沉望去。 “我总感觉你能与我交流,这样,我问一句,你眨一下眼睛便道是,眨两下便道否,可以吗?” 鬼眼珠子眨一下眼睛。 霍摇山立时便欢喜极了,自从这钻进他身体里以来,他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欢呼雀跃,能沟通便好,能沟通便说明有灵智,有灵智便懂得趋利避害,便有了谈判的基础。 “那么我再问你,你会伤害我吗?” 鬼眼珠子挥着经络鞭子猛眨眼,像极了受冤枉的孩子那可怜无辜的眼神。 霍摇山沉吟了片刻,这鬼眼珠子似乎智商不高,这是个极好的好消息,但他不打算就此深入,眼下是沟通的开始,初印象极重要。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昧着良心道:“我看你这么可爱,也不像是害人的样子。既然这样,我给你取个名字吗?就叫小可爱好吗?” 鬼眼珠子先是大点其头,明明只是一只眼珠,偏偏能传达那么丰富的表情,可忽然“脸色”一变,两条经络鞭子拽着霍摇山的大拇指,死命的摇晃着,像是苦苦央求的孩子似的。 霍摇山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是个男孩子,给你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可好,我已经有两只眼睛,你既然与我也算是浴血奋战过的好兄弟了,从此就做我的第三只眼,就叫三爷,如何?” 曾经叫人闻风丧胆,吞了鞑子朝一支精兵的鬼眼珠子,现在霍摇山跟班担当的三爷,认真的点了点头,很高兴的样子,浑不知自己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霍摇山开心的笑了,忽然耳朵一动,拳头猛一攥紧,便把三爷重新收了回去,再回头望去,李仙儿正蹑手蹑脚上前,探出两只手正打算蒙他眼睛呢。 对李仙儿,霍摇山实在想不起说什么,其实他们两人真的不太熟,能谈的共同话题太少,但他也知道此刻不宜动嘴,直接上手更快更好。 两人搂着摔着倒着,滚在了先祖画像神龛下的蒲团上,李仙儿的武力远远超过霍摇山,但在此事上,从来都是受欺负的对象,她娘死的早,打小就听爹爹的话c听哥哥的话,顺然而然的,眼下便听了霍摇山的话,从不知拒绝。 接下来的七天六夜,那霍摇山叔叔特地来信嘱托的惩罚,全成了少年昏天黑地c暗无天日的避难所,在锦衣侯府,再如何荒唐,上上下下多少人眼睛盯着,可在这远离长安城的所在,真成了放飞的白羊,赤条条,洁沓沓。 在长廊,在内外堂,在夕阳下的屋顶琉璃瓦上,在晨曦间明晃晃的门楣高槛上,少年求索无度,姑娘迎奉无双。甚至有一次,几个老人家没按着饭点突然造访,就在那神龛祭桌前烧纸念经,两个鲜廉寡耻的孩儿赤身死死拥着躲在祭桌下,全靠那风吹浮动的写着祭文的白幡遮住,惊心动魄地听完了全篇观音心经。 在那次之后,霍摇山再要想什么时候兴致上来了便要就地邀欢,李仙儿终于知道拒绝了,拒绝的后果,便是在闺房内一次又一次的折辱。 就这样,七天的时间便这般迅速的消去,仿佛一道绝好的佳肴,刚尝出点儿滋味,便就此撤桌了。 前一天夜里,老马亲自驾着马车把李仙儿接回府去,第二天霍摇山便大摇大摆的回了长安,他与李仙儿约好,维持原状,别叫人瞧出什么来,一为姑娘的名节,二为公子的声誉,这实在不是个光彩的事儿,甚至大逆不道。 然而,刚饱餐一顿丰盛的霍摇山,很快便被霍百炼叫到书房去,在书房里有两个人,一个老妇一个青年。 霍百炼指着两人道:“来,见过你两位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垂柳下 不巧,这两人霍摇山恰恰都认识。 老妇自不用说,打小便待他与别人不一样的施求活,西陲有名的神医,也是一顶一的怪人c奇人。 那青年,霍摇山也识得,便是用那景南一十三年进士榜甲等第七的好文采,精心为霍摇山炮制了一篇洗脱冤屈好文章的铁河,现任陕西布政使司推官。 此情此景此状,霍摇山自然明白了,这两位便是霍百炼替他找的师父,实际上霍摇山还有另一位马术师父,老马勉强也算一个。 他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施求活与铁河两位安然受之,这便算是见过了。霍百炼点点头,找个借口先走一步,把书房留给几人叙话。 施求活与铁河互相望了一眼,施求活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姿势,铁河微微颔首,上前半步朗声道:“废话不多说了,今后不短的日子里,我教你读书习文,施先生教你医理拳脚。” 霍摇山点点头,铁河此刻说话很不客气,不再像那天初见时言必称下官c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师徒情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比肩父子的。 铁河先请施求活坐在一边静观,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又对刚坐下的施求活说道:“施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施求活摇摇头,抬手示意铁河继续。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上第一堂课。” 铁河立刻说道,霍摇山则吃了一惊,暗道这铁河面白无力的书生模样,做事倒是雷厉风行,果断得把他都惊住了。 课一直上到午膳,待吃过饭,铁河便匆匆去了,他今天是特地告了假的,但已经约定好了,以后每天晚饭过后,霍摇山便要去他在长安的住处听他授课,也只有那会儿他才得些闲。 施求活则要轻松得多了,毕竟是江湖中人,自由自在,没有官府门人的束缚,虽说还有一个小药谷需要打理,更有一些慕名而来的病人,但终归是他自己做自己的主,所以他在有空的日子里,便会亲自来府里给霍摇山授业,倒是省去了他往返城外小药谷的奔波劳碌。 施求活向来是待霍摇山极体贴的,见他乏了,就把下午的课推了,盖因施求活打小照理霍摇山,比这孩子自己个儿都知道他的身体,因其真正生母练武伤了根基,连累得这孩子也从小体弱多病,索性也就破罐破摔,谁也没指望他在武道上再有多大的长进。 因而,施求活也没刻意要锻炼霍摇山的武功,按她与铁河早就商量的议程,她主要教的是医理,辅以一些粗浅的拳脚,仅仅是锻炼身体罢了。所以施求活的课要轻松一些,毕竟霍摇山早已经有了一些基础,下午便放了课。 霍摇山见过了桂玉真,把上课的事情拣一些有趣的说了些逗逗趣,便让桂玉真恩准他离开府,这也是霍百炼叮嘱的,若霍摇山要练马挑个开阔去处,干脆就直接去校场。 离了桂玉真,霍摇山转身便钻进了后院,如愿在小木屋见到了正在垂柳下舞剑的李仙儿,波斯种则在一旁做着忠实的观众,不时扬起脖子啃一些嫩嫩的柳芽儿。 其实霍摇山早就安排李仙儿住在别处,更宽敞更华美,但李仙儿却偏偏喜欢这儿,喜欢此处的静,总也没人会过来,喜欢木屋与垂柳,让她不会觉得自己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白杜鹃,至少有一些自由自在的感觉。 霍摇山找了块顽石坐下,安静地看着李仙儿舞剑,等李仙儿过来了,他拿了剑学着挽个剑花,可剑却掉到了地上,李仙儿笑嫣嫣的看着他。 霍摇山脚一踢,把剑远远踢开,谁知波斯种走过去咬了剑,将其又递到了李仙儿的手中,好一匹聪明伶俐的马儿,可惜不懂审时度势,有时影响两人打情骂俏,略有些煞风景了。 “又是谁惹着你了吗?”李仙儿见霍摇山有些脾气,便问道。 于是霍摇山便把今天认了两个师父的事情说了,他也没说很不耐,实际上他知道多学一点总没错,施求活教他医理,他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可铁河偏偏教他最反感的四书五经,一教便是两个时辰,没有休息,还留了课业要做,这就很让人难受了。 李仙儿沉默片刻,劝道:“你就知足吧,我爹想给我和哥哥找个先生,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不成行,到现在也只是认得字罢了。” 霍摇山见李仙儿忽然面带愁容,念起她应是想起了家人,尤其是沙子盗被赶进陇西荒凉之地,她知道后便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挂念父兄。 其实霍摇山很想追问李仙儿的家人,但他想了想还是罢了,若真问出李仙儿是大贼头的女儿,他又能如何,这种事往往不知道的好,反正现在李仙儿已经被洗白了,知府衙门那儿白纸黑字记着她是长安附近民户女儿,荒年卖进霍家,家人全没了,查无对着c天衣无缝。 “话说我虽然认了两位师父,但在我心里,你才应该是我最最敬重的师父。”霍摇山想了个俏皮话,说来逗李仙儿开心。 果然李仙儿的注意力被引了回来,笑着道:“你说什么糊涂话,我什么时候做你师父了,我连自己都管不好。” 霍摇山笑着道:“你看呀,你要教我骑波斯马,还早早做了我的生理师父,为此不惜用身体言传身教,多么伟大。” “你前一句我听懂了,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生理师父,天下有各种各样的行当,我从没听人教生理的。” 霍摇山笑着搂过李仙儿的肩膀,低着头在她耳边细细解释了几句,李仙儿很快便红了脸,啐道:“呸,我才不是那种师父。” 霍摇山继续逗她,“嘴上说不是,其实身子早就是了。”这一句,激得李仙儿急了眼,闹了一团,霍摇山才玩笑似的收回了这句话。 温存了片刻,霍摇山依旧挂念这骑马的事,这可是他前世今生的执念之一,于是两人便牵着马,带着大批侍卫随从坐车去了长安校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箭 锦衣侯府地处长安东城附近,这一片多是长安达官显贵的住所,不消这些宅子的主人家们如何人丁兴旺,单单那些伺候的奴仆婢女加起来,就已经足以撑起一处地界的繁华。 因而东城门附近也是长安不多的热闹所在,在锦衣侯府这条街的尽头,有一颗百年多的老树,树粗壮矮小,斑驳不堪像是被斧子凿过c烈火烧过似的,年纪长的老人都知道,这都是当年朝廷北伐时往城里用投石机扔爆火弹,弄成这幅模样的,原以为这棵树就此死去,没想到新朝鼎力,枯木逢春,当年被长安知府当成吉兆写进新年贺表呈给应天,皇帝亲笔提了一幅字,字收藏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刻了一幅匾挂着树上,在东城门这边热闹繁华屡次动工扩建翻修,唯独这棵树得以免于砍伐,依旧存在着。 在这颗数边不远有一片棚子,这儿住着当官的多,因此来求人办事的也多,迎来送往常在这一片歇歇脚,夏天卖茶c冬天卖粥,看上去不起眼,可往往是一个小小的摊主,背后都能牵扯出不小的背景关系,否则也不能在这儿专门做这生意了。 往日在棚子里,来这儿坐坐的都是小官,有时也有不少簇拥着仆役的富商,可今天却有些奇怪,一些看上去粗布麻衣的清苦人,偏偏舍得这昂贵的价,在此处坐了一整天。 这些人里,多是孔武有力的汉子,长胡子的居多,但偏偏是以那个无须的青年为主,打锦衣侯府里走出一支车队,那青年一扬眉,远处街角便有两个人打翻了挑子,一人框子里的豆子稀里哗啦撒了一街,一人笼子里的鸡鸭满天扑腾翅膀,立时便把有序的街面搅了个糟。 那青年立刻起身离开,随从跟着,过了河堤,一直到了城墙根,很快那两个搅浑了街道的人便一先一后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措辞道:“小义哥,抓了个舌头问清楚了,仙儿小姐真被那公子哥儿拘在了身边,锦衣侯府的狗腿子人多厉害,咱们实力不够哇。” 几人全都看着他,此一行人来长安,都是背着大当家私自行动的,只因为这青年在他们中有威望,发一声号召,便提着刀c牵着马来了关中官军大本营。 青年摩挲着无须的下颚,沉吟道:“那些人我倒是不怕,咱们是来救人的,不是和官军血拼,不过人好救,但这长安城就像个笼子,一旦出了事,四门关上,我们全得成瓮中之鳖。得想个法子,把人引出来。” 这时,有一名手下眼睛一转,提道:“小义哥说的是,正巧我听说那公子哥好热闹,在家总闲不住,不妨咱们造个阵仗,勾勾他。” 长安校场在北城边,把校场修在北边的理由也很简单,整个国朝最大的威胁便是来自北方,即便鞑子被赶出中原,势力已经衰弱到了四分五裂的部落局面,虽然鞑子们如今走了背字,可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打垮甚至毁灭过中原,国朝自然不敢懈怠,整个国家最精锐的陆上力量始终在北疆。 霍摇山人还没到校场,便有一场热闹传来,有许许多多看热闹的百姓形成一股不小的人潮,往城外方向涌去,有侍卫问了人,才知道在城外有一场射箭擂台,不知是哪个有钱闲得疼的人,立下了幡子,手书:箭中风筝者赏金五十两。 五十两,兴许在江南还不算什么,那儿的擂台赏金起价便是一百两官银起步,但在长安城,五十两银子已经足以形成轰动了,那可值十亩上好水浇地了。 霍摇山自然便去看了,侍卫们也不阻拦,毕竟擂场就摆在长安城外墙根下。一行人到了目的地,浩浩荡荡的惹人注目,举办这场擂场的擂主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自称是镖师,正兼着副业,替一位河西大富商招募一位贴身武师。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举办射箭比赛招募武师,但世上奇怪的人多得是。 眼下风高秋起,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此刻天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密密麻麻的像是有三四十只,擂台的规则也很简单,比赛的人拿着弓箭对准天上的风筝,那擂台上有一个盒子,擂主随机在盒子里抽出写着风筝形状颜色的纸,当着全场见证的面大声喊出,拿着弓箭的人必须在十五个呼吸内从数十只风筝干扰中将其找出并射下。 霍摇山不太懂射箭的事情,问身边侍卫的看法,他们中虽然没有百步穿杨的高手,但五十步以内穿杨还是可以的。 侍卫们推举了他们中箭法最好的一个,可他也面露为难之色,摇头道:“太难了,如果只有一只风筝,我全力以赴,在十五个呼吸之内射下,勉强有个五六成的把握,还得看运气好坏,可这儿有好几十个风筝,一般人别说射下,十五个呼吸内从那么多风筝中找到对应式样的风筝,就是个难题。” 此人说的自然不错。风筝很高,又在天空中动来动去,看上去好像只移动了一点点,但射出的箭到了跟前,那一点点的移动也会因为风筝太远而无限放大,霍摇山数算不错,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的难处。 围观的人群里面看出其中难处的不少,毕竟关中男儿弓马好的不在少数,人群里面也有不少来长安卖猎物的猎人,好在上场挑战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输了也没什么,很快便有人上前试试,但又摆下阵来。 有许多人失败,有一个最最叫人扼腕的,明明射中了的,那擂主喊的是红色的蝴蝶风筝,可他偏偏射下绿色的蝴蝶风筝,众人为他叹息,可他还糊里糊涂的,甚至与擂主一方闹了起来,原因叫人无奈,此人似乎天生不能识别红绿之色,虽然输了,可惜非战之罪。 那人摇头晃脑的去了,霍摇山实在欣赏,招了一个侍卫,带他去见霍百炼,这么难得的好手艺,霍百炼一定会识货的。 那一手好射艺的壮年略有些落魄,生活上正遇到一个又急又难迈过的槛,霍摇山派去给他引荐的侍卫一分说,立时便千恩万谢,他不敢走上前叨扰,只是远远在原地向着马车方向磕了头,对于一个五尺高的关中汉子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尊崇。 当然也难怪那汉子千恩万谢,毕竟此去不可能是当个大头兵的,再差至少也是个亲兵,更何况朝廷自有兵制,士兵的军户别于民籍,档案册子都不放在户部,而是挂在兵部下面,换言之这些士兵都是一个萝卜占一个坑,眼下可是开国鼎盛时期,士兵多是世袭,寻常人想进去都困难着。 霍摇山继续看趣儿,但暂时已经没人上去挑战了,霍摇山一时兴起,说道:“去个人,告诉擂主,就说我出一百两,不,八十两,还是五十两吧,就说我出五十两银子,帮他把赏金提高到一百两。” 老马一惊,忙拦住那带信儿去的侍卫,劝道:“小爷,五十两呢,乱花小心被夫人揪去骂。” “我的钱袋子还撑得住,况且真能靠着这百两赏金诱出一个射箭高手,到时候把他聘过来,咱们也不吃亏。” 霍摇山忍着痛说道,即便于他而言,五十两银子也是大出血了,毕竟他没有进项,攒下的银子全是府里开的零用,偏有个精明的桂玉真,攒几个钱不容易,好在他平时也没什么地方花钱。 那擂主得知有人加了银子,闻听侍卫的告诫没把加银子人的身份广而告之,但立刻宣布赏金提高到了一百两,这下子彻底引燃了全场,实际上对穷苦百姓而言五十两与一百两都是天文数字,但听起来的感觉却差了许多,一百两更带劲。 同时这也引起更多人的踊跃参加,毕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行也没关系,万一要是运气好射中了呢,人潮沸腾,又在城门口,吸引了更远更多的人来看热闹,人群中有些人匆匆离去,不是不凑这个热闹了,而是赶紧回家找射箭手艺好的熟人,邀他快快来挣这笔百两纹银的赏金。 很快,远处便有一青年牵马而来,此人倒是似模似样,虽是个年轻后生,但装扮上比前几个挑战者要像样的多了,一身武服虽粗陋,但裸出的皮肤是青铜般的颜色,肌肉紧实撑起衣服,那匹马尤为神骏,马鞍边便挂着弓箭和箭篓,看着就像个把式。 此人卖相极佳,双目炯炯有神,活像是戏文里走出来的武将,不由得引起观擂众人的喝彩。有人递上弓箭,他摇了摇头,取了马背上的弓与箭,弯弓对天空。果不其然,擂主喊出青色的鹰鹫风筝,箭微微引动偏好,咻的一声,风筝应声而落。 箭又狠又准,风筝凑巧落在马车附近,侍卫捡起递上,霍摇山仔细一瞧,瞳孔一缩,那箭头钉在鹰眼上,丝毫不差。霍摇山给李仙儿看,后者同样捂着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道:没想到除了哥哥,世上还有人也能有如此射术,爹爹说的没错,天外有天c人外有人。 霍摇山仔细张望,人潮翻涌,那人所处位置相对马车又远,否则风筝也不会偏落到马车附近了,眦目尽张,终究看得不分明,可惜千里镜又没带在身边,人太多,马车不好往里进,便让老马去请人过来。 那人愈走愈尽,相貌渐渐清晰,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年轻力大,黝黑健壮,便连牵着的那匹马都比别人家的神气多了。不知为何,随着那人渐行渐近,拴在车辕边上的波斯种渐渐躁动起来,霍摇山诧异了一下,但没往心里去,为示尊重,便下了车等那人近前,也因此他也没注意到身后李仙儿的异状。 那人牵着马离霍摇山有段距离,便有侍卫拦住,把马和弓箭暂且保管,仔细搜身了才放他进去,饶是如此,尚且还有两个侍卫左右夹着,实在是霍摇山最近运道确实有些背,这是他爹娘亲自吩咐下来的。 霍摇山问道:“我头一次见到射艺能有你这般厉害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卑不亢昂然道:“我叫李义,木子李,义薄云天的义。” 李义一说话,李仙儿便抖了抖,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霍摇山没注意,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李义?好名字,我看到你射下的风筝了,很厉害,有没有兴趣给我去见见我爹,他叫霍百炼,长安人应该都知道的。” 霍百炼三个字一出,李义的后槽牙便暗暗咬紧,这可是把他们沙子盗逼入绝境险些消灭的大仇人,“多谢公子美意了,可是我不敢欺瞒,其实我射下这风筝,原是讨了巧的。” “哦?”霍摇山诧异了。 李义笑道:“我虽然自诩射箭的本事还有些,可也没到这地步,不过是我的箭有些特殊之处,认真算起来,我这份赏金也胜之不武,我只取一半,剩下一半分给那些射艺好运气差的人吧。” “这可不行,运气好也是一种实力,战场上可不会有人跟你讲什么公平的。”霍摇山仔细端详手中的箭,除了箭头似乎略重几分,实在看不出,他递给身边的老马看,老马也摇摇头,实在看不出。 “你这箭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恕我孤陋寡闻,看不出来。”霍摇山追问道,虽然他对火器一贯爱之心切,但若是此人真有一种使箭射得更准更远的法子,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李义抱拳道:“这特殊有些不太起眼,公子看不出来是正常的,如果公子不介意,烦请公子我箭给我,我来指给公子看。这处特殊很不好描述,但我一指,简洁明了。” 霍摇山点了点头,只是侧眼暗示,几个侍卫立刻上前,而他则拉着李仙儿退后几步,指尖触碰到李仙儿的手时,只觉得入手便是一片冰凉,这不是冷的,而是惧的。 霍摇山一惊,抬眼望去,李仙儿的脸庞满是纠结张皇,再一偏头,却是发现那李义与李仙儿互相看着彼此,像是认识的熟人,用神色彼此无声的交流。 手上的凉意瞬间灌满了全身,霍摇山转身抱住李仙儿向后滚去,大吼道:“小心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偏巧霍摇山喊出刺客时,那侍卫已经把箭递了一半过去,闻听自己公子爷发出的警示,立刻抓起抽回,然侍卫的速度快,但李义更是迅猛,他毫不犹豫抓起箭尾那一顿,喀嚓一折,用那折出的满是木茬的断箭,向身边人扎去。 也没见他的动作如何飘逸,有的,只是果断,只是够快。不过,速度决定一切,侍卫们贴身而战,反应不及他的灵敏,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腰间挂着的刀子反倒不如李义手中的断箭来得运用自如。 霍摇山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滚到马车底下去了,可是一只手生生靠着蛮力把他连带着怀中的李仙儿扯出来,下一瞬,染血的断箭对着霍摇山白嫩的脖子,微微一沁,刺出几滴血。 “哥,不要!”李仙儿大喊。 李义一瞪眼,生生把李仙儿的喊声塞回了后者的喉咙,偏低下头,厉声道:“我听喜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的,运气好也是一种实力,战场上可不会有人跟你讲什么公平的。想必,若是我拿你这块宝贝心肝要挟你那狗官老爹,你也不会怪我了吧,毕竟,今天你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呢。” 霍摇山笑了笑,“你的运气也不好啊,这儿人太多,就算我爹愿意受你要挟,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想妥协都没得办法,必须得强硬起来,否则传开去,朝廷官将与沙子盗妥协,皇帝会怪罪的。” 李义差点信了他的话,但转念一想,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险些被你骗了,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他敢不保你?” 霍摇山沉吟片刻,颓然道:“被你发现了吗,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受骗,不过我说得也是事实,你这样做确实让事情更难办,而且此地就在长安城门口,城里就驻扎不下千人,不远更是上万官军的营地,对你们太危险了,我建议你立刻带我退到鹿子林一带,那儿山多林密,等我爹满足了你的要求,你们撤退也方便些。” “呵呵,算你聪明。”李义点点头,然后木茬子又往深一层扎去,霍摇山咬着牙不喊痛,李义咬牙切齿道:“说完了吗?现在,把你的脏手从我妹子身上撒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他的耻辱 霍摇山立刻撒开手,侧开身摊开手,李仙儿红着脸从他身下爬起。李义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他从小到大从未认真去讨好女人c揣摩女人的心思,但他也约莫看出了自己妹子有些不对劲。 李义下意识地便想开口训斥责问,只是眼下情况紧急,附近的手下们渐渐围拢了上来,此时人很多,近处的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儿似乎有些异样,不过李义的同伴早早就悄悄来到马车附近隔开人群,这些近处的围观百姓看了看那个赢得百两银子的好壮士,瞧足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去了,远处的人缺还不曾意识到一伙儿胆大包天的马贼闯到长安城来了,但也慢慢散开为生活忙了。 实际上因为李义实在突然,且有备而来,加之霍摇山等人所处的位置也偏僻,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看擂,霍摇山的马车停在了当年挖护城河堆起的高丘上,四周的人在下面是很难看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李义动手够快够狠,杀死的人连死前的呐喊都发不出,他又捉住了霍摇山这个人质,其他侍卫甚至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免得激怒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铤而走险,白白伤了自己公子的性命。 高丘下走上来许许多多的汉子,他们勾肩搭背装作相熟的模样搂着霍家的侍卫,卸了贴身的刀,牢牢将其看紧,李义把霍摇山赶上了车,连同李仙儿两人一起坐进了车里,马车很快便往鹿子林方向行进,沙子盗众人挟持霍家的侍卫跟随。 约莫半个时辰后,长安校场那儿从早上起便苦苦等候霍摇山大驾光临的旗牌官派人去锦衣侯府问一声霍摇山几时出门,霍家管事惊讶万分,公子明明一大早就走了。 这下子事情瞬间大条了,两边人一查,加上在城外看擂台热闹的人实在多,有不少人认出霍摇山乘坐的锦衣侯府马车和那众多侍卫,两边一对照,竟是发现公子爷遭了歹人绑票,管家急得冒了汗,立刻上报老爷夫人。 桂玉真得知消息立时晕昏了过去,又是好一番汤药针灸伺候,霍百炼倒是撑得住,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把校场这边的五百精骑调了出去,看了看地图,领着五百人直奔鹿子林方向,同时派人去长安大营,调集那儿的精骑虎贲,整个长安都乱了,后话不表。 鹿子林方向,在林子外的傍山路边,李义搀着李仙儿下了马车,然后抓着霍摇山胸前衣襟把少年狠狠拽下车去,霍摇山滚落在石子泥路上,溅起一片黄尘土,哎呦一声,磕青额头。 “哥,别这样!”李仙儿忙摆脱李义的束缚,扶起霍摇山,拍着尘土抚着青额,细声道:“没事吧。” 霍摇山笑了笑,李义却忽然哼了一声。 在车上几人一番对话,李义什么都知道了,奈何到底是打小跟在身边的亲妹妹,这份亲情实在抹杀不去,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带着区区百十人来长安劫人了,只是原先计划中要杀进森严凛然的大牢勇救阿妹的剧本,换成了这绑票走点儿的旧戏码,简单得多了。 周围的沙子盗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李义立刻把李仙儿扯到身边,一脚踹上去,霍摇山又翻了个大跟斗,那些侍卫们义愤填膺,即便被捆绑着,也红着脸拿脑袋撞身边的沙子盗贼徒。 李义冷眼看着,笑了笑,哂道:“你们倒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好狗,不过有你们家公子当人质就够了,至于你们嘛,我们带着一路去可就有些麻烦了。” 那些沙子盗附和着冷笑,手中掂着刀,侍卫们依旧昂着头,这些伴着霍摇山的侍卫打从爷爷那辈就在霍家当差,忠心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死了不怕,他们家里有霍家养着。 李义一惊,暗道霍家好严的家风,一斜眼示意,沙子盗众贼便要动手,霍摇山喝声道:“等等,不要杀他们!” “继续动手。”李义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全杀了,我不听这小子的鬼话。” 眼见着刀子就要剁下去,霍摇山大喊道:“你难道不想救回那些还关在长安的同伙吗?” 众人的刀子顿在半空,所有的目光投到少年身上。 李义打量了霍摇山几眼,笑道:“有你在我手上,你爹敢不放人吗?” 那一瞬间,霍摇山几乎立时便有一种立刻召出三爷,把眼前这些人全部砍翻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还未曾了解三爷的能力到底多强,也没有足够练习将其掌握,而且眼下他没喝酒,无法发挥三爷的全部实力。 李义笑着看他,沙子盗众贼们也笑着看他,笑声很大很张扬,带着无尽的蔑视与嘲讽,霍摇山忽然发现他竟是如此的无力,失去了听命的侍卫,他比那日在望日崖底时死亡迫近时感受到的悲哀强烈百万倍,是耻辱。 “呵呵,很好。”霍摇山忽然笑了,从始至终他从未展现愤怒,“李义是吧,我记住了。” 霍摇山如此表情,反倒把那些沙子盗的笑声熄灭了,这些人莫名的有些生寒,李义却是耸耸肩,轻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杀了。” “等等!”李义忽然大喊,沙子盗众贼们停下刀,奇怪的看着前后发出自相矛盾命令的首领,李义却是紧张地盯着李仙儿,“妹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别吓哥哥。” 李仙儿拿着霍摇山送她的宝石刀,这柄精巧的短刀那锐利的刀尖正在李仙儿雪白的脖子上,“放人,”李仙儿重复道,“放人。”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深刻了解亲妹妹倔强的李义立刻下令放人,众贼们没有听到马车上李仙儿的自白,略有些不明白,但因服从李义的惯性,他们依旧照做了。 霍家侍卫们被绑成一串儿,拴在一匹马后面,马屁股上拍一记,便匆匆往前走去,霍摇山笑了,大喊道:“记得回去搬救兵!” 李义愤怒的瞪了他一眼,李仙儿放下了刀,一副全凭处置的样子,有人提议道:“小义哥,他们走不远,我们骑上马去追,还来得及。” 李仙儿顿时紧张地看着哥哥,那原本放下的刀又紧紧握住,李义则摇了摇头道:“没必要,霍家的狗多得很,杀得光吗?让他们回去吧,没人去报信,我怎么拿狗官的儿子逼他就范。” 忽然远远一骑,原来是被放走的霍家侍卫有人骑了马回来,高声喊道:“公子请多保重,我们一定带着人马回来。” 霍摇山张口应和道:“记住了,备足强弩,火铳,爆裂弹,火药,我要看烧烤兔子!” “好,记住了。”那人叫道。 李义忽然取了弓箭,眼睛眨都不眨,张弓搭箭便射,那人应声而落,马儿受惊,慌不择路跑开了。几个沙子盗忙上前,熟练地把马套了回来,珍惜道:“这可是上等的军马,这些霍家狗的坐骑倒是不赖。” “啊!” 李仙儿忽然一叫,原来是李义趁着李仙儿分神松懈之际,夺了她的刀,一掌将其打昏,李义把妹子放到马背上,牵着马往林子里走,众人押着霍摇山跟上。 官兵来得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或者说,长安驻扎的军队里的骑兵数量之多c反应速度之快,远超过李义的判断。长安大营不是穷弊的甘肃兵,也不是李义曾对上的霍百炼亲率剿贼军,这是真正的精兵猛将,囤积的力量原本就是时刻准备着对付塞外的鞑子的,当初霍百炼抽调组建的剿贼军,只是这只军队最薄弱的一层罢了,真正的武力始终深藏着。 山下的兵与山上的贼始终僵持着,李义虽然年轻,但经验老道极了,他很耐心,知道明堂堂的大白天不利于他们,一直等到夜幕四临。 好在官兵只是在山林外围着,有霍摇山被沙子盗们控制着,李义始终掌握主动。为免夜长梦多,李义直接下山,亲自走到霍百炼面前与他谈判。 霍百炼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但又不得不叫人赞叹其才华魄力的青年,略带些番邦胡人的相貌,但一开口,却是堂堂正正的汉话。 “怎么样?条件很优厚吧,只要把我们那些被你关在长安大牢里的叔伯兄弟放出来,我就放了你儿子,从此你家在关中,我们在陇西,老死不相往来。” 霍百炼沉声道:“听说你是沙子盗大头领的儿子,胆子倒是不小。” “呵呵,有你儿子在,我怕什么?我听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就这么没了,恐怕凭你这把年纪,想再生一个也是有心无力了吧。” 谈判到此便戛然而止。 霍百炼同意了,然而等手下人把大牢里的沙子盗押来,李义一一查验过后,他又说道:“我们同时放人。” 李义笑了,瞧着周围那一个个火把将夜色都照得如同白昼,盔甲鲜明c武具精良的官军把他围得像是在栅栏里等待剥皮吃肉的小老鼠。 “你可不行,你们人多势众,放了他,我们被围在山上,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必须得让我们离开,等我确认自己了自己的安全,我再把人放了。” “不行!”霍百炼怒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不愿相信我,可我何曾相信你?” 谈判陷入僵局,互信是一个大问题,霍百炼不肯放他们走,李义更不敢在被官兵围住的情况下先放人了。 末了,李义心念电转,笑着道:“你既然带兵去打我们,那自然该对沙子盗了解许多喽。既如此,我便当着你和这些叔伯兄弟的面起誓,以胡大的名义许下诺言,等我们离开后,只要我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便会放走你的儿子,如果我违背了誓言,胡大见证,叫天雷劈开我的身体,地裂撕碎我的灵魂,让我终日与畜生为伍,不得洁净,让我死后在烈焰中化作飞灰,永失宽恕。” 这番誓言在官兵们听来平平无奇,甚至他们在酒楼妓馆里灌几口猫尿,能搂着姑娘许下更离谱夸张的诺言,但在那些依旧被官兵囚着的沙子盗们看来,这已经是他们听过的最恶毒的誓言。 霍百炼点点头,他了解这些沙子盗们,彼辈信教者,神比亲爹妈都要重要,沙子盗能从前朝遗祸至今,几次三番遭遇官府围剿而不消,除了他们确实在弓马一道上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之外,同是胡大信徒而带来的凝聚力,才是他们能留存至今最主要的原因。 并且眼下,霍百炼已经无可奈何,只能赌这一把,亲儿子霍摇山被敌人掌握,叫他的那些勇略军谋全无用处,心神全乱了套。 李义笑着带走了全部人,很快山下围困的官军放开了一个口子,点起的火把绵延,像是欢送这些人的照路明灯似的,这可真是耻辱啊,因把官兵逼得如此境地,这些被远远赶去陇西吃土的沙子盗大生快意,对独闯敌营谈判的李义,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行人骑着马,马术又好,一夜不曾停,直至第二天中午,众人在一处村落下马歇息,吃饭喂马,准备干粮和水袋。待出了村子,李仙儿终于忍不住了,“哥,把他放了吧。” 李义恨恨瞪了妹子一眼,又死死盯着正与自家妹子眉目传情的某个少年郎,他恨不得杀了他,然而碍于誓言,若是他执意违背誓言,恐怕也会失了沙子盗众贼的人心,即便是贼寇,亦有敬畏。 “好一张唇红齿白的好相貌,装点装点,塞上的姑娘都比不得你俊美,难怪我妹子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李义掂着宝石刀,啧啧赞叹:“我们辛辛苦苦打家劫舍,若是年景不佳,一年辛苦所得都未必值得了这一把宝石刀,好一个锦衣侯,当真是锦衣无双,富贵无敌。” “你放心,我会放了你的,胡大见证,即便你不信仰他,他也会保佑你的,为这誓言,为这威权。”李义忽然抬头,阴惨惨道:“可是在放你之前,我会把你这张挑逗女人的漂亮脸蛋,毁了去,这可没违背誓言。” “什么!” 霍摇山大惊失色,脸皮顿时煞白,李仙儿则是拼命哭喊,但却被人死死抓住。李义把刀子贴在霍摇山的脸蛋上,回头看着妹妹深深道:“妹子,别怪哥残忍,我是不肯叫你白白受这些吃祖宗剩饭的膏子狗骗。” 话音顿落,刀光一闪,霍摇山脸蛋上豁然破开一个深深的大口子,从耳后斜斜划去,刀子一直割到鼻梁侧翼,割的是那么深,血淌了满脸,像是浸了血池子似的。 李仙儿亲眼目睹这一幕,彻底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你……想封圣吗? 干涸黄土大地上,日头高照,空气仿佛都蒸腾得有些扭曲,一眼望去荒无人烟,只有黑鸦偶尔在枯死的老树上嘎嘎叫着,有一个少年,正佝偻着往前漫无目的地走去,走得很慢,滴答滴答,顺着面庞打在大地激起尘埃,那是殷红的血。 无论谁看见此刻的少年,都要吃了一惊,那涓白秀气的年轻脸蛋此刻被人划出了许许多多道血痕,纵横七八,比路边枯死的老木那皱巴巴的树皮还有吓人,血水止不住,依旧滚落。 然而,若是有人此刻在少年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便会发觉那隐藏在血红中的伤痕一点一点正在收拢,少年每走一步,那伤口便渐渐淡一些,直至一条伤痕彻底弥合,仿佛神灵的手抹过似的,恐怖的伤口消弭于无痕,肌肤甚至比之以往更嫩了些许,只是少年脸蛋上的划痕实在多了些,即便过了这般久,依旧看上去叫人害怕。 少年是霍摇山,李义没有食言,把他放了。 李义把霍摇山的脸毁了去,可惜他万万猜不到霍摇山身上有着三爷的存在,伤口看上去恐怖,但其实多是皮外伤,没有伤及根骨元气,三爷将其恢复并不难。 “三爷。”霍摇山轻轻低唤了一声,虚托手掌,掌心渐渐浮现了一只奇怪的眼珠,眼珠依旧活灵活现,只是挥舞经络鞭子时没有了以前的欢呼雀跃,稍许有些疲乏似的。 霍摇山一攥拳头,三爷便被他收了回去。然而,虽然三爷把他的伤痕消去,甚至让他变得比以前更俊美了三分,但他依旧没有多少欢愉,脸上的伤口容易治愈,但心口上的伤痕,并非那么容易消解。 李仙儿被人从他身边抢走了。 或许霍摇山并没有爱惜李仙儿胜过一切,或者说带走李仙儿的是他亲哥哥而已,又或许李仙儿只是他漫漫人生中所拥有的女人之一罢了,然而即便再找出更多理由,都无法驳斥他面对李义时,那人为刀俎c我为鱼肉的无力感,无法反抗,无力挣扎。 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个从小到大享受惯了的公子哥儿,把什么事儿都从不放在心上的少年,因这件事儿,终于彻底放下了前世今生的包袱,他头一次如此渴望变强,希望得到力量,无论这力量是来源于自身的武力,还是掌控在手中的权柄。 他继续往前走,渴了便舔舐自己脸颊上流淌下的血,饿了便咀嚼随手在路边扯下的草根,苦涩的味道,奶黄的日光,长又长的影子,他根据太阳依稀辨了个方向,一直一直走着。 只是他的体力终于是有限的,三爷虽然是莫名厉害的奇物,但也经不起少年如此折腾,将他脸上的伤口消去,便也渐渐无法提供更多力量支撑消耗,隐去沉眠了,霍摇山走到一个大树下靠着,片刻功夫便睡了过去。 将霍摇山从睡梦中勾起的是一阵飘香,睁开眼,身上盖着一件西北人家常见的羊毛毡,眼前是一个火堆,上面正烤着麦饼,煮着肉汤,周围坐着几个人,他原以为是路过的旅人,仔细一瞧,竟发现是熟人。 真的是熟人,虽然霍摇山认得的人没多少,而且多在锦衣侯府里,但偏偏这几个人是他认识的,甚至他曾不止一次想过是否要偷偷宰了这几个家伙呢。这几个人长得也颇有趣,一人头发卷曲橘红,像是点着了一团火,一人黑不溜秋,在黑夜里看去好像只有一口白牙飘在半空,还有一个枯黄干瘦的小矮人。 “安得臣先生,林肯,李达尔,真没想到是你们救了我,谢谢,我真的很感谢。我先前对待几位有些无礼,没想到” 原来这几个人,便是受命来长安给霍摇山画肖像的安得臣一行人,当初霍摇山对他们很警惕,一直将他们关在府里,直至在他们行李中发现了安得臣的火炮设计手稿,才如蒙大才,将其高高捧起,他们要去考察帝国西北的风土人情,霍摇山欣然欢送,没想到这伙人居然还在关中晃荡,今天还把昏倒在路边树下的霍摇山救了,机缘巧合,物是人非,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安得臣笑着点点头,数个月的风尘奔波让他原本的白皮肤变得深色许多,打了一碗肉汤,从火架上取了一个麦饼,递给霍摇山说道:“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要多说话。” 霍摇山接过食物,简陋的食物在此刻饥饿的少年眼中,仿佛成了天底下最香气浓郁的存在,立时抓着饼子就着热汤,呼哧呼哧欢快地吃了起来。 远处林肯与李达尔看着他,虽然当初他对这几人很不讲情面,但安得臣毕竟是布道传教的信徒,已经把少年人的鲁莽尽数忘怀了,至于林肯,这个从来被人呼来喝去的奴仆,更不会有什么怨言了,几人中只有李达尔依旧对霍摇山有些芥蒂,他是个生意人,记性好得很。 冷寂的野外,在霍摇山有意笼络下,几人很快便聊开了,多数时间都是安得臣在说话,讲了在关中的见闻,讲了给乡人布道时遭遇的种种不堪追打,霍摇山耐心听着,心底渐渐萌生了一个念头。 说起来,这也是霍摇山当初的打算了,那时他对安得臣几人一改初见时的冷淡,变得热情而恭维,便是在搜查几人随身行李时发现的一沓图纸,霍摇山仍隐隐约约记得那图纸上画得东西,那是这个世界上他所能想象中的最强武力,火炮。 那图纸便是安得臣一直闲暇时思考的一款火炮设计手稿,霍摇山见到图纸的第一眼,便想要把此物献给朝廷,只是他一直没有什么渠道上达天听,又发现国朝似乎至今未曾了解火炮的威力,唯恐得不偿失,献上去也是明珠蒙尘,得不到什么赏赐。 盖因此,安得臣几人要离开去游览西北风貌,他也很爽快的放人了,实质上他心里还隐约有一种奇货可居的想法,毕竟他年纪小,即便将安得臣的用处告之朝廷,哪怕皇帝贤明得看出安得臣对国家的利处,又能给他多少赏赐呢?但若是等他长大一些,说不得便能得爵得官,得美人得宅田。 然而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时的斤斤计较,在经过李义的一番折辱后,那刮花了脸的彻骨痛,把他痛醒了,即便他住在锦衣侯府又能怎样,他继承不了锦衣侯的爵位,甚至他爹为了救他把沙子盗众贼放还给李义,再加上围剿沙子盗费钱费粮无功而返,罢官去职都是有可能的。说到底,霍摇山将来真正能得到的,不过只是当年初代锦衣侯为长房在关中置下的产业,爵位官职,他爹给不了的,然而锦衣侯府的家财再多又能怎样,没有强大的武力,没有足够的权势,不过是一只待宰割的肥羊。 霍摇山明悟了,在短短几个月里,他已经前后遇到两次生命危机,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所有的未来预期都是水中花c镜中月,尽快变现才是王道。 他要把安得臣这张牌提前打出去。 理顺了思绪,霍摇山霎时眸子明亮,注视着身旁依旧絮絮叨叨的安得臣,一字一顿道:“安得臣先生,你想封圣吗?” “封封圣?”安得臣怔住了,像是傻了似的。 霍摇山的声音便像是魔鬼在诱惑似的,悠悠道:“对,像圣彼得,圣马格里特,不,你将比他们更伟大,主在东方的事业将在你手上发扬光大。对,现在这机遇就在你面前,我会帮助你的。” 安得臣c林肯c李达尔三人彻底目瞪口呆,天可怜见他们充其量只是业余考察团,就在昨天他们还被牧羊人的石头丢的鼻青脸肿,只因他们和他妻子孩子多说了两句话,可现在,听听,这位爵爷对他们说了什么,封圣? “是的,你们没听错,我也没说错。”霍摇山点头认真道。 次日,一行人踏上了规程,莫说是安得臣了,即便是唯主人之命是从的林肯,有点贪婪狡猾的李达尔,都被霍摇山画的大饼迷得晕头转向,毫无犹豫跟着他回长安。 这一次霍摇山运气不错。 整个长安以西,像是胡椒面似的撒满了游骑,城镇上到处都贴满了寻找霍摇山的悬赏告示,很快便有外出搜寻沙子盗去向的骑兵远远发现了地平线上孤零零的一行人,将他们带回了府去。 到了锦衣侯府,霍摇山自然得到了最好的照料,霍百炼与桂玉真把他转了又转,打量了无数圈,终于确认儿子安然无恙,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断。桂玉真不放心,又请施求活把了脉,施求活万分惊讶,霍摇山的身体不仅没坏,居然比以前好了许多倍。 再次被霍摇山鼓舞起在这个国家播撒信仰种子的安得臣,充满希冀坐在房间里等待,霍摇山则与他的父亲展开了一次男人间的对话。 “不行!”霍百炼果断拒绝道,“你以为奏折是什么,那是要呈上去给朝廷的,军国大事岂可儿戏?什么火炮,你以为我是老古董吗,不过就是大铳罢了,多装火药,还不是个吓人的玩意儿,草原上的鞑子们早就记住血的教训了,他们每年从西域千里迢迢买去了硝石硫磺,做什么?拿来打我们,别傻了,他们自然知道玩火器是玩不过我们的,还不是拿来专门训练他们的战马,不怕火药的炸响和烟雾。” 霍摇山穷尽所有能想到的语言词汇,榨干肚子里最后一滴墨水,想方设法向霍百炼描述火炮的威力,可是开国时打鞑子并且依旧没有多大改进流传到现在的火铳,其威力已经在霍百炼脑子里根深蒂固了,他拒绝相信霍摇山告诉他的火炮至上论,这个当初从讲武堂毕业时被太祖点评勇略难当四字的骑兵将领,始终坚信帝国最强的力量是马刀和铁蹄。 甚至到了深夜,霍百炼看着精疲力竭但依旧锲而不舍的儿子,不免安慰道:“我知道你的目的,爹打了败仗,放跑了俘虏的沙子盗,朝廷和陛下已经不可能轻轻放下了,不过你不用愧疚,你还是个孩子,爱看热闹是天性,爹年轻时比你还顽皮,谁也没料到那贼子李义胆子竟然这么大,公然在长安城脚下绑人。” “爹不怪你,相反我还很欣慰,你杜撰夸张了什么劳什子的火炮,恐怕也是被人哄骗了,但你始终是想让我能因这献炮之功而免于责罚,是孝心。”霍百炼捶捶心口,笑呵呵道:“爹这儿,收到了。” 这一番老父亲的肺腑之言,情真意切,霍摇山听得险些落下泪来,他再也不提让父亲向朝廷推荐安得臣和他的火炮了,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才离去。 只是霍摇山被李义刺激得实在厉害,他已经经不起任何等待的折磨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忽然他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猛然的动作惊醒了守夜看护的丫鬟。 “穿衣,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待马车从府里后门出去不远,便有一个丫鬟敲响了霍摇山父母房间的门,在门外恭声道:“老爷,夫人,刚刚后院马厩的马爷爷托人带话,公子坐马车出门了,侍卫安排妥当了。” 霍百炼披了一件衣裳,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脚开了门,一双大眼在漆黑里瞪着丫鬟,沉声道:“他去了那儿?” 丫鬟被霍百炼的样子吓住了,怔怔道:“马爷爷说,去去的方向,好像是公子新拜的师父铁河大人的府邸。” “果然。”霍百炼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打发走了丫鬟,关上门走回床沿呆呆的坐着,桂玉真不明所以,忙问前因后果,又拍着床嗔骂道:“那孩子才刚从沙子盗手里逃出一条性命,怎么还不知道收敛,快派人把他叫回来!” 霍百炼便把霍摇山来书房找他的事情说了,终于叹道:“罢了,随他去吧,孩子长大了。他像他爷爷,决定了的事情总要去试试,我们远远看着就好了,铁河虽然年轻,但应该不会陪他疯吧,可是唉,真的说不定” 霍百炼是真的茫然了,明明这只是一个少年人的狂想,可只要一想起在书房里霍摇山信誓旦旦向他绘着火炮蓝图时那昂扬四溢c挥毫泼墨的样子,竟隐隐约约有几分当年他远远在祭天台下望见的,太祖皇帝祷告天地c誓师北伐的龙虎之象,那么的胸有成竹,那么的顶天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鞑子、土司、倭寇、白番 霍摇山是天微微亮起时,马车轮轧着晨曦的光辉驶进府里的,当他下马车时,远远看到一匹神骏的小马正唏律律叫唤,老马带着四五个汉子竟是压制不住。 见了波斯种,霍摇山忽有一种物是人非c换了天地的感觉袭上心头,明明李仙儿才去不到两日,他竟约约有了些寂寥。是他曾经太独处了麽,霍摇山这才发现李仙儿在他心中竟割去了一片小天地,那里寄放着她的笑颜c舞剑c泪流c全部的回忆,思来想去,不意李仙儿反倒是他最亲密的人,某种意义上甚至要超过生下他的那个女人c养育他的桂玉真。 李仙儿曾说过,波斯种是世上最聪明的马儿,她只需发个信号,波斯种便可自己咬断缰绳,挣脱束缚逃到她的身边。这一点,霍摇山并不怀疑,因为李仙儿已经在祠堂那次展示过这种神奇,当日波斯种正拴在马车的车辕上,可它并未随李仙儿归去,李果儿恐怕是因为当时只顾得捉霍摇山逃命勒索,没有注意到,可李仙儿绝不可能忘记,但她还是没有把波斯种带走。 “你是把它留给我吗?”霍摇山心中默然念道,忽然那波斯种挣开束缚,从人与人围挨的空隙处,一个矮身窜了出来,恰似一道黑色的流光,奔到霍摇山身边,霍摇山的双目与波斯种的眼睛对视,彼此再无先前的警惕疏离。 远处老马等人大惊,这才惊觉霍摇山居然在场,尤其是老马,更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他可知道小爷曾经差点儿就被波斯种给撞伤,然而在老马朝霍摇山奔过来救驾时,却是忽然一顿,诧异地发现霍摇山的手抚摸在波斯种的额间。 下一刻,霍摇山拽着缰绳,波斯种的马鞍还没有挂上,他微微屈起膝盖一跳,直接跨到马上,波斯种则是顺从地低下头,四只蹄子稳稳抓住地面,便是曾经老马找来最温顺的怀孕母驴,都没有此刻波斯种骑来爽利,霍摇山轻轻一踢马腹,便绕着马厩前的一大片空地来回奔走,老马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在吃饭的时候,霍百炼与桂玉真便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他们俩自然是高兴极了,一家人难得相尽欢,谁也没提起昨晚霍摇山星夜去铁河府邸的事儿。 应天府,皇宫大内,谨身殿。 正值深夜,整个应天府都隐在漆黑的夜幕里,从高高的天空往下,唯独几处星星之火依旧摇曳着亮光,而其中尤其以西南角最是连绵不绝,恍若明昼。那一大团光亮围簇的便是一座煌然的宫殿。 四面都点着宫灯,千百盏照得明亮,廊下皆是肃然的大内侍卫,保卫着宫殿和宫殿内的皇帝陛下,广场上站着一排排太监宫女,摆着漂亮精致的仪銮,在夜风下吹得有些瑟瑟发抖,但依旧恭恭敬敬听候吩咐,随着准备等批阅完奏章的皇帝陛下摆驾回寝宫。 恢弘宽阔的大殿内,却只有寥寥几个太监宫女伺候着,他们便像是一盏盏宫灯一样的物件,只是起着点缀,除却了呼吸,俨然便像是一件摆设个器物。在那殿上高坐的,便是现如今国朝的主宰,整个东方权势最为显赫的帝国皇帝。 谨身殿是皇帝陛下接见朝臣c宗王勋臣c番邦使节的宫殿,太祖建造时并未将其作为皇帝批阅奏折的所在,只是今上却很喜欢在这儿处理朝政c看书读史,后殿甚至摆着一张当年他征战留下的行军床,累了或迟了,便直接在后殿躺下休息,天不亮便直接去前殿上朝。 实际上谨身殿堂皇有余c舒心不足,这儿本来便不是给皇帝歇息办公的用处,今上唯独喜欢此处,亦不过是因为当年率兵进应天,皇宫大内被那场兵祸所累烧了尽半,尤其是后廷更是惨不忍睹,唯有谨身殿打扫修饰一番尚能用一用,在修缮重建皇宫的期间,皇帝陛下便把此处暂设为御宫。 为得免去朝廷上的闲言碎语,同时也是对当年建造这座皇宫的开国大帝的尊重,谨身殿向来为后宫妃嫔的禁地,未成年就藩的皇族子嗣亦不得入,若是想要宠幸妃子,他往往回寝宫召幸或是直接去妃子的宫居,整座皇宫唯有堇妃一人免于此制,可以来谨身殿伺候皇帝饮食,膳食之间以歌舞助兴。 忽然间,幽深寂静的大殿悠悠荡漾一声长长的叹息,皇帝搁下笔,长叹了口气,中间他那个只坐了载龙椅的侄子不算,国家传到今天不过也才两代,尚且还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但即便如此,还是叫人省不得心。 在北方,从开国到现如今,鞑子始终是历代皇帝的心腹大患,尤其是他如今坐镇帝都应天,偏居江南,处理起北方的军务来总是称不上顺心如意,实在是太远了,远没有他当年在北京做藩王时那般能够对鞑子动态迅速反应,几次大兵征讨,靡费甚多,胜利是胜利了,但他知道这胜利是虚的,鞑子根本没有被他打得伤筋动骨,幸好鞑子内部四分五裂,终究不能像当年那样拧成一股绳,对付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在西南,锦衣侯霍成钢数月前便把云集数省的兵马整训完毕,于重庆誓师南下,皇帝已经颁下旨意,今年四川押解到京的秋税秋粮只需一半,剩下半数全部截留作西南大军的饷银军粮,有素来称作天府之国的四川全力供应,皇帝并不担心这场战争的胜利,实际上那些土司虽能得逞一时,但整个帝国煌煌如泰山般压下,终究是死无葬生之地的下场。 皇帝放下了霍成钢递上来的奏折,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他早有心理准备,西南山川险峻,毒蛇瘴气,历朝历代都是个麻烦的地方,赢是一定能赢的,只是被这地理拖累,这场战争只能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消耗战c疲惫战,看谁能坚持下去罢了,只是西南贫瘠,纵使有些矿产也埋在山里,运出来也是得不偿失,这场平叛战争所获必然是少得可怜,朝廷甚至在战后还得拨款安抚地方上无辜被战争波及的州府百姓,终究是亏损元气c得不偿失。 北方的鞑子与西南的土司,除却这些记载于史书千百年的老麻烦外,皇帝陛下的帝国还有了新的挑战,以前的中原王朝从未碰到的麻烦,渡海袭扰的倭寇,西国远来的白番舰队。 倭寇是在前朝末年便渐渐出现,在太祖开国那会儿达到了顶峰,曾经离应天不过一江之隔的宁国府,不过区区百五十里外的地界,地方知府竟然上奏发现倭寇踪迹,整个应天府哗然,事后查证不过是不足三百的倭寇,上岸深入五六里,劫掠二三座村庄,实际损失有限,但国朝的脸面却是大大受损,太祖亦是勃然大怒,发愤要征讨日本国。 但当时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全摆在北方,鞑子虽然被赶出中原,但其势力依然极其庞大,整个国家百废待兴,为了供养北方防线上的大军和即将开始的辽东收复战争,民力用竭,实在撑不起造一支舰队远渡重洋去征讨一个远海之国,再加上前朝鞑子两次渡海之征的全军覆没,前车之鉴犹在,太祖叹了口气,只能遣使去日本国要求当权者约束国内的寇盗。 然而当时日本国正值内乱,那是千年未有的大乱,君杀臣c臣杀君,同胞兄弟亦是心怀利刃,父子妻女相残惨剧不绝于耳,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昏天黑地,便连山上吃斋念佛的僧人,都一手持经书佛珠,一手抓着戒刀,口诵阿弥陀佛,下山来杀人了。 那般世道,便连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亦是朝不保夕,大国天使驾到又如何,匆匆敷衍了事而已,然而伴随日本国时局愈发混乱,拿着一把刀抱着一片船板便下海打劫的落魄兵卒c破败浪人愈来愈多,太祖无奈之下,只能沿海多设屯兵堡,预警御倭,顺便一纸诏书命朝鲜国王督造舰队拦阻倭寇,帝国派一批能工巧匠助其打造战船,朝鲜国与日本国不过一海之隔,由其负责看守鲸海,将倭寇扼杀在下海的第一时间,最是合适。 今上登基以来,几次远征把鞑子主力驱赶至漠北,国力恢复很快,雄心壮志之下便营造了一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的大舰队,扬帆大洋,保卫海疆,原本是准备好好杀一波倭寇的,怎想到日本国内的乱局渐渐平静,有一诸侯织田氏吞并敌势c降服不臣,虽然名义上没有御极一国,但实力上已经叫那些地方上的强权诸侯称服畏惧,战争少了许多,以至于原本打造史无前例大舰队准备拿来对付的倭寇亦是少了许多。 皇帝便把舰队派出去,巡视南洋,收了数百个小国称臣纳贡,服膺远国,总算是一桩好事。然而,没想到原本预想的敌人——袭扰帝国沿海的那些倭寇没了下文,南洋之上却是有了一些不速之客,从遥远西方而来的白番军舰。 水军总管c南洋宣慰使c舰队提督c海事衙门正二品掌事官,赐尚方宝剑c穿飞鱼服c皇城骑马行走,暂代皇帝陛下巡视南洋c权宜处置一应番邦事务的郑宝,派讯船递上奏报,原来那伙儿白番已在天竺国立下跟脚,觉得根基扎稳,往东扩张,这才碰上了正在南洋巡视的帝国舰队。 这一伙儿人,与来帝国贩买丝绸瓷器等财货的商人完全不同,其掌握有强大的武力,虽然人少,但船坚炮利,他们虽然在这儿是少数,但在遥远的泰西地,亦有一个强大的母国,人口千万众,兵势数十万,且其已经仗着武力,兵进马尼拉,灭了一个早已向帝国称臣的远藩。 郑宝所率舰队虽然不逊色于其在整个东方全部势力的总和,但白番众毕竟不是南洋那些不闻教化的撮尔小国。白番虽然狂傲灭了马尼拉,挑衅帝国,但郑宝却不敢贸然开战,一面派出使者与其接触,一面则派遣讯船火速回应天上报,如何处置,还是得皇帝陛下亲笔裁决。 念到此处,皇帝陛下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据第二艘讯船的消息,郑宝派去与白番接触的使者倒是受到了其热烈欢迎,彼辈亦是听闻天朝繁华文明的人物,完全没有像对付如马尼拉这般南洋小国,招呼不打一个,便直接上门灭其国。 那使者已经被白番迎去了天竺本据,具体的见闻消息还不曾传来,皇帝陛下精擅陆战,不通海事,但也知道大洋之上消息传递向来是按月计算的,若是遇到风浪暗礁等海难事故,消息传递在路上耽搁一年半载都是有的。那使者即便是过年节时才从天竺返回,皇帝陛下亦不意外,只是提笔在奏章上寥寥记了一笔,若是派去的使者返回,命他速速来应天见朕。 再下一本,皇帝陛下愕然发现这居然又是郑宝的奏折,他翻看了一下时间,竟是发现与上一本奏折前后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差,他招来司礼监的太监,微怒道:“郑宝的两份奏折,一份写于两个月前,一个写于一个月前,为何前后相距一个月的奏折竟同一时间摆在朕的书案上?” 太监吓得脸都白了一层,面色如纸道:“禀奏陛下,通政司那边特地提过,今年气候反常,西北风比往年刮得早了三个月,讯船逆风而行,在海上耽搁久了。” “既如此,那该是两封奏折一起延迟才是,为何偏偏一起呈上来?”皇帝叹口气又问道。 “这”太监答不上来了,伏在地上卑微道:“奴婢不知,还是请陛下派人唤来通政司的大人们回话吧。” “罢了,此系天时耳,然通政司负有梳理天下奏章之责,总算是有怠慢的地方,着通政司从四品以上官员,全部罚俸半月,以儆效尤,望他们勤勉任事啊。” 宫殿内鸦雀无声,众宫女与太监都听出了皇帝陛下叹息中的落寞孤寂。唉,皇帝高高在上,却是高处不胜寒,如今华发丛生,两鬓灰白斑驳,只有胡须还是浓浓的黑色,英雄迟暮,叫人扼腕。 皇帝赏罚施威一番,这才拾起奏折继续看,第一封是郑宝在得知白番舰队攻灭马尼拉时写的,而此一封,却是郑宝与那支占据了马尼拉的白番接触一月后,细细了解搜集相关情报后写的。 有两件事特别值得注意,郑宝同样也着重强调了,第一件便是郑宝尤为推崇备至的武器,白番的火炮,与帝国这边的铳器相比,威力强得可怕,其火炮载于大帆船上,那白番舰队的首领自称是加班王国东方舰队马尼拉分舰队司令,他们在东方一整伙人都是奉加班国王与教皇冕下两位尊敬陛下的命令开拓东方的,追求商业利益而不会伤害文明国度,言语之间对天朝敬奉有加。 那分舰队司令的座舰便是整个分舰队最强的一艘,载有足足五十四门身管火炮,据司令官所说,遍数整个东方舰队,这一类的战舰也是很少的,然而他又提到东方舰队总司令官安德烈阁下的座舰征服美洲号足足装备了八十八门火炮,每一门火炮都要比他船上最好的火炮更粗更大更长更强。 郑宝派去的交涉官在曾经属于马尼拉酋长的厅堂上问起,东方舰队如此强大,他们的国王与教皇把如此强大的武力派到这里,又如何保障他们自己在泰西地的安全,难道说加班王国已经强大到举目四望无敌手的境地了吗? 那分舰队司令则是笑笑,说他们遥远的母国,亦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尤其提到了装有一百四十四门巨炮的超级军舰,那样的军舰在他们母国也不过只有区区五指之数,实际上只有四艘,但每一艘都是能够毁城灭国的武具。 这四艘超级战舰,有两艘在加班国王麾下服役,一艘名唤君王号,一艘名唤无敌号,另两艘则在教皇冕下座下听令,一艘叫做天父号,一艘叫做至尊号,四艘战舰合起来便是:君王无敌,天父至尊。 嚣张霸道,狂傲无边。 皇帝陛下放下奏折,捏了捏鼻梁,苦笑道:“可是他们有嚣张的本钱。” 在那份摊开的奏章上,绘有两幅图,那是随船描绘万国风土的画师所绘,一幅是细致的大炮草图,但只有个粗看样式的模子,一个便是那马尼拉分舰队司令官的座舰,尖底软帆,与中原自不一样。 郑宝奏折说,这些白番对火炮看得极严,但他已经联络了熟识的白番通译,寻找到不少南洋的白番海商,打算重金求购在打战中打废了的火炮,这些损坏的火炮管理上相对宽松,相信很快便有好消息传来。 皇帝陛下继续往下看,郑宝又讲起了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便叫人毛骨悚然,纵使是夺了自家亲侄子帝位的皇帝陛下看了,也是不免拿着奏折的手指颤动,原来郑宝在马尼拉搜查情报,那些在海上漂泊数月的水兵又在岸上肆意狂欢,情报搜集容易许多,很快便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那分舰队司令官骄傲宣称的征服美洲号,整个东方舰队最强的战舰,东方舰队总司令官安德烈的座舰,那美洲之名,并非是瞎编乱造的小地名,而是据传广阔无边c足有四五个国朝大小的地方,那上面的两个人口数千万的大国已经叫加班王国给征服了,他们水兵在酒酣脑热之际,数千众无不异口同声骄傲宣称,他们在那片大陆上屠宰了超过七千万人! 七千万! 若是整个应天城,包括城外的村庄,驻军,百里范围内的全部人口满打满算七十万人,那么这些远洋而来的白番众,竟是杀绝了足足一百个应天城,一百个! 皇帝陛下捏着朱毫的手指都因用力而隐隐发白,可沉默了许久,竟是不知该如何在这份奏折上批阅文字,皇帝陛下自就藩以后便多在军伍之中,自然明白事理,不消说这些载着火炮的大船威力如何,单单以他无数次准许郑宝所请,追加钱粮饷银打造战船c征募士卒而辛苦建立帝国舰队的经验来看,白番人能拥有如此规模的舰队,其财力c国力便不可轻觑,乃是一个远比鞑子更棘手的敌人。 “郑卿泛舟大洋,为国劳神艰苦,朕心甚慰,然只求火炮样板而无铸炮匠师,亦是徒然,望卿多加勉励,为国搜罗白番匠人,卿家暂管南洋诸国所欲奉献于朕之珍玩财宝,尽可随意取用,助力招募c搜罗c邀买白番匠师,无所不用其极。” 思量许久,借着灯火,皇帝陛下在奏章留白处,提笔如此写道。 1李仙儿的哥哥叫李果儿,其实最开始我起了名字的,后来忘记了,又随手起了个李义的名字,现在定了,叫李果儿,李仙儿c李果儿,合称李家仙果,很好记吧。 2马尼拉貌似是西方话语权下的名字,我们应该叫吕宋的,不过弄两个名字有点阅读障碍,我写着也麻烦,还是写马尼拉吧,好歹多算一个字呢,反正是架空的,不要介意哈。 3目前十八个读者,真可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白马匆匆过 恰似流光乍现,光阴一去,深秋转瞬,已是白雪皑皑,红梅初开的时节。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西北风比往年提早了三个月不说,不仅提前驾临,而且愈发热烈而冷峻,夹带了无数涌滚的水汽与冷暴,几个吐息便染白了南中国,也让地处江南的应天蓦然感受了一次北国之霜,历法上才堪堪初秋刚过,往年正该是秋老虎肆虐的光景,竟仿佛冬日将至般冷酷。 真正熬到了冬天,更叫习惯了湿暖凉冬的江南人叫苦连天,莫说应天府了,便是数十年不曾闻雪的广州府,城外枯黄的连绵矮山尖亦是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雪绒毯,接天连碧,美不胜收。 特别是在应天,这座城里住满了官绅豪商c勋贵皇亲,每日间车水马龙到城内外各处景致,备着好酒与泥炉,赏雪吟诗,附庸风雅,一派魏晋风流人物的模样。 然而对于此间的百姓而言,这个冬天实在称不上美妙了,载着诸家子弟的豪华马车踏着午间暖阳出行之前,凌晨天不亮,最冷最乏的时候,应天知府衙门安排的收尸队便先得将城内昨夜冻死c病死c饿死的孤苦白丁运到城外乱葬岗,裹上草席子草草掩埋。或许瑞雪兆丰年,大雪能把庄稼田里的虫子冻死,可在那之前,熬不到明年丰收吃一口新稻的可怜人,先得拿自己的血肉满足这无穷无尽的害虫狂欢,纵使它们不久也要冻死,至少死前的刹那亦能得饱餐一顿人肉香。 皇帝陛下小时候亦是在应天长大的,吃过苦头的,自然知道这大雪的凶猛异常,这不是美妙的雪景,这是吃人的白鬼,很早他便已经下旨户部准备棉衣粮食应对这场天灾,应天府内的三十六座粥棚也已经供应赈济,但终究是尽人事罢了。 然而坊间忽又起了不好的传闻,据城内的老人们讲,他们打小在这座城长大,像今年这样离奇的大雪也不过才见到第二次,那头一次还得往前再数十年,一场雪下来,黄淮修河工地便吹来了战争的硝烟,鞑子的江山没个七八年便彻底败坏了,鞑子的汗滚出了长城。 皇帝陛下自然勃然大怒,几次下旨锦衣卫严查散布谣言的恶徒,素来被称作天家鹰犬的锦衣卫自然把这股飘荡在应天的歪风邪气镇压下去,捉了不少人塞进大狱,今天锦衣卫胡国忠正在谨身殿外候命,等陛下召唤便进去禀报这几日的搜查结果,不妙的是,皇帝陛下心情似乎很不好,胡国忠隐约听到了殿内传来的茶盏摔碎声音。 很快便有一个太监出殿来请胡国忠进去,胡国忠小心塞了几张银票进去,太监推却了银票,无功不受禄,说是自己也不清楚原因,陛下看了一份奏折便发了脾气,劝胡国忠要谨慎小心奏对,胡国忠点点头,又避开耳目悄悄把银票递过去,那太监这才收下。 一进大殿,四角摆着的龙雀鼎烧着的梨花炭散着淡淡的清香,把整个大殿都烘烤得暖洋洋的,从寒风冷冽的殿外倏忽闯进这大殿之内,恍若置身春日,胡国忠激灵得打了个颤,小心抬头悄悄看见皇帝肃冷的脸,身体虽暖,心却隐隐发寒。 胡国忠本想奏禀那在应天肆虐的谣言已经处置妥当,只是皇帝并未提及此事,反而是把几封郑宝呈上来的奏折让他一览,胡国忠一封封看过去,愈看便愈发冷到了骨子里。 随后皇帝摆驾,胡国忠陪同,去了皇城内偏远的一处所在,那是内府兵杖局下面的一个工坊,并不大规模制造军备,更多是集合了研发c保密c试制等功能,郑宝辛苦派人从海外送来的火炮,便在此处摆了三具,而皇帝先前所以发怒的缘由,便是这仿造试制并不成功,并非是工匠们手艺不够精湛,而是白番铸炮的方法有异中原,造是造得不错,但总是要沉重许多。 然而皇帝并不满意,他向来爱进攻胜过防守,便是敌强我弱也要想方设法在局部制造优势,使进攻成为制胜的可能,大炮威力足够但又太过沉重,装在船上或许无碍,但他想要将其带去北方战场,让鞑子尝尝味道,在漫无边际的草原行军,沉重的大炮携带着可不方便,可是轻量化始终不太成功。 如果是大炮本来便是这么重也还罢了,可偏偏郑宝说起白番母国无论水陆,评判一支军队的强弱,大炮的数量与质量是一个很大的参考因素。照这么说,白番人陆师的大炮应该要轻得多,这才能拖得动,可从沉重的舰炮仿制出轻便的陆炮,终究像是隔了一层纱,皇帝亦不知白番人还有什么法宝没有显露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一个真正精于此道的白番,使其相助帝国尽快批量制造,更多c更好。 可惜,这样厉害的白番匠师,便是在泰西地也是难得的人物,郑宝费尽心机只找到几个会在战场上临时拆卸修理的工匠,真正有本事的大才却是没有发现,皇帝指着那正被一众工匠围着测绘的火炮说道:“朕带你来这儿的目的,你明白了吗?” 胡国忠立时便低头回话道:“臣明白,锦衣卫立刻安排人手将此处保卫起来,绝不泄露半点秘密,另外臣回去后马上挑选精干人选,奔赴海外筹建卫所站点,做陛下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番人的一举一动,同时全力以赴搜罗白番工匠,哪怕是抢,也要抢一个。”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若是朕的臣子中多几个像你这般明白朕心意的,我要舒心不知多少。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应该多以官职金银招揽最宜,朕观白番人来此不过亦是求财而已。” 胡国忠忙恭维道:“陛下圣明。” 皇帝摇头笑笑,便摆驾回谨身殿了,他的御案上依然摆着高高一摞奏章,实在是不得闲。胡国忠则驻足在原处,深深凝望那具火炮,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神色中掠过些许纠葛反复,终于他还是回身追上了皇帝的御辇。 御辇停下,皇帝奇怪地看着他。 胡国忠恭声道:“启禀陛下,关于火炮一事,其实臣早些时候也得到了一点消息,臣鲁钝,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今日陛下令臣去办搜罗白番工匠的差事,方知陛下远见卓识。” 皇帝勃然色变,注视着胡国忠一字一顿道:“此事朕也是从郑宝奏折中所知,郑宝奏折一向是直接呈递给通政司,便连通政司的掌事官都没有翻开的资格,密匣直接递给朕的,奏折传递过程中从不假手于人,通政司耽搁了几日,朕便下旨斥责,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胡国忠忙跪倒在地,双掌和额头埋进积雪,恭声道:“陛下,臣的消息并非是从郑宝大人的奏折得来的,臣又怎敢窥伺此等军国大事。只是锦衣卫潜伏在通政司主事官贾大人府邸的探子上报,一日贾大人在家饮宴,酒酣脑热之际,席间说起了他白日查验的一封奏折,那奏折是陕西布政使司衙下推官铁河呈上的折子,其中提到了火炮事宜,只是贾大人当做了痴人梦呓,不仅将奏折压下,更是在席间拿此事当做笑话与家人说起。” 这事儿还得从开国那会儿说起,太祖皇帝当年为保证上下言路通畅,不致被朝廷京官蒙蔽圣听,特旨凡是从七品,无论文武百官,都有权呈递奏折c上达天听,尤其是牧守地方的一县父母官,更是有了硬性指标,每年必须递上不少于六封奏折,而且必须言之有物,与百姓生民息息相关。 须知道天下的官员何止成百上千,绝大多数官员还是知情识趣的,不会写很多,但即便如此,恁多的官员累积,每日的奏折也要将皇帝淹没,故此皇帝陛下特旨通政司整理奏折时,可以酌情剔除那些重复无用的奏折,只拣些重要的呈上去。 想必那通政司主事官在看到铁河的奏折时,看铁河只是个陕西末流小官,火炮什么的又从未听闻过,奏折中对火炮的描述在其看来更是夸大其词,空洞虚无,自然要把此等无用之奏折,毫不留情地给扣下了,于是皇帝陛下也就无从得见了。 眼下,听胡国忠一番解释,皇帝亦是惊觉,忙派随身的大内侍卫骑马去通政司,好一番鸡飞狗跳地折腾,幸好即便是无用的奏折,通政司也不会随意废弃,终于在某个库房压箱底下找到了,奏折原本鲜亮的封皮已是蒙尘晦暗,打开一瞧,竟是被虫蚁蛀了许多细细的小洞。 皇帝仔细看,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怒,喜的自然是铁河奏报中举荐的白番大匠师安得臣,据说在加班王国曾念过大学堂,为国王整理过私人书信,知识广博又接触机要秘闻,更重要的是曾为教皇麾下的那两艘旷世奇舰设计过火炮,乃是一个于国裨益的大才,随奏折附上的那是一沓安得臣手绘火炮设计稿,看着那鹅毛笔细细勾勒的火炮,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的奇怪字符,皇帝又怎么不高兴? 然而喜色渐渐褪去,怒火却又袭上心头,通政司主事官贾必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把如此重要的折子压下,他一拍御案,把茶盏都生生震倒,茶水淌了一桌,他忙小心翼翼把手稿拾起,又是怒火冲天,骂道:“庸官!混账!险些误了国家大事,传旨,通政司贾必无故压下地方官吏呈上的重要奏折,且将奏折内容随意宣扬,怠慢渎职,不知轻重,着罢官削职,徒流辽东。” 皇帝出口成宪,立时便有秉笔太监伏地手书,抖落一番,吹干墨汁呈上,皇帝看过后便点点头,重重盖上玉玺大印,便有太监拿匣子装好,匆匆出宫去通政司颁布圣旨去了。 满殿噤若寒蝉,只是一个心意,便剥去了一个二品大员的官职,皇威浩浩汤汤,由此可见一斑。太监去了不久,皇帝又叹道:“国忠,你说朕是不是有些过了,贾必如今也五十有七,再有几年也就致仕了,君臣一场,他年老体衰,不通事务,犯些过错也是有的,朕又何必赶尽杀绝,以他的年纪和体力,不知能不能到得了辽东,别在路上死了,天下人又要说朕苛烈了。” 胡国忠惶恐道:“圣明无过陛下,陛下是天子,何来过错。臣也风闻朝中一些事,听说几月前陛下便重重责罚过通政司上下了,他们居然连郑宝大人的奏折也敢怠慢拖沓,简直罪不容赦,陛下罚了半个月的俸禄,已经是小惩大诫,可现在又闹出了这档子事儿,可见通政司上下并未把陛下先前的责罚记在心上,贾大人如果不知情,陛下还能念在他老迈的份上宽恕则个,可偏偏压下铁河奏折是其一力主张,如今被罢官流放,又能怨得了谁?” 皇帝听了,顿时宽心了许多,“罢了,罢了,去个人追上那些颁旨的,流辽东不变,不过允其家人一路照顾,坐车,饮食,休息,看押的官兵不得阻拦,不得催促赶路。” “陛下圣明。”胡国忠又高声道。 “圣明吗?赏功罚罪,罪是罚了,可这功劳还没有落下呢。”皇帝又拾起圣旨看了一遍,“铁河,朕好像依稀记得这个名字,还有这个铁河的弟子,一力促成铁河斗胆递上奏折的少年郎,又是何人,霍摇山,姓霍,家在长安,与锦衣侯家又是什么关系?” 胡国忠小声答道:“启奏陛下,铁河是北京留守铁山大人的独子,霍摇山是已故锦衣侯霍老将军的嫡孙,他的父亲是长安参将霍百炼,叔叔是正为陛下在西南平叛的霍成钢大人。” “哦,是麽?”皇帝淡淡说道,“铁山的儿子铁河,呵呵,没想到铁山那个无骨小人,竟有一个这般眼光胆色的儿子,正好今年大雪,等春天融雪,黄河必然暴涨,就升他做巡河御使,替朕去看看黄河固防的问题。至于这个霍摇山,估计是霍百炼那厮求着铁河把名字捎上吧,有错,朕不会罚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有功,说不定能捞个小爵,好方便去读讲武堂吧。罢了,霍成钢为国辛苦,听说都病了,看在他的面上,姑且赏一个吧。” 末了,皇帝勉励了胡国忠几句,虽然白番大匠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但锦衣卫还是必须尽快着手布置,白番人在天竺国已经根基扎稳,若非其主动东进,帝国都还被蒙在骨子里呢。 挥手斥退胡国忠,大殿又再一次重归幽静,皇帝目光落在那封因蒙尘而晦暗的奏折上,怒气又油然而起。看来通政司的权利有些大了,便像是这次一样,只要通政司稍微出点儿差错,原本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要变得复杂许多,空耗人力物力。 这一次,皇帝已然笃定,必须削减通政司的权限,他们只能整理存档奏章,绝无随意扣押奏折的权利,他准备在谨身殿旁边设一个衙署,从六部抽些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员,再从翰林院搜罗一批脑子活络的年轻人充任,就在他身边办事,帮他把那些瀚如烟海的奏折归纳整理,让他节省一些心力,就把通政司削减的权利转交给他们,名字嘛,就叫内阁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去中原 既然江南都被大雪染白了,长安地处西北,那冷暴的风雪自塞外吹来,首当其冲之下,自然要更加狂野,眼看着明明快要到年节了,有门有户的人家门前挂着红带子,缀着喜庆的颜色,然而大雪一来,雪颗子便夹杂在冷风里像是石子儿般砸得人脸上生疼,睁不开眼睛,宽阔的长安大街上合门闭户,走半天都找不到几个人影。 然而这样的时节,锦衣侯府却是难得热闹了,门前摆着一排的香案,焚着香烛,霍百炼带着家里妻儿,并奴仆婢子无算,恭恭敬敬跪在已经清扫干净的地上,地面并不如何冷凉,因为铺着大红的毯子,厚实暖和,长长地铺在地上,一路漫延到了街口。 早有人骑马先行告知,不久朝廷派来的传旨天使便要驾到,霍百炼忙从衙门奔回,桂玉真更是忙活开了,准备招待饭食,打点迎旨礼仪用具。不多时,街口便慢慢从雪雾中隐现出一队招摇的车马,来颁旨的是礼部员外郎,并非如霍摇山以为的那样是个太监,众人伏地恭迎,员外郎从锦绣匣子中请出圣旨,揭开便朗朗念起。 员外郎的声音并不响亮,但隐隐蕴含着一种威严,仿佛从很遥远的山头传来般悠长,每个人都听得清晰。霍摇山暗忖道,看来这个人是练过的,把圣旨念得这般巧妙自然,公鸭嗓的太监如何比得了? 圣旨并不长,事实上朝廷的公文向来简洁明了,内容倒是叫霍家众人有些意料之外的欢喜,原来陛下对霍百炼未能剿灭干净沙子盗一事做了评判,贬了做长安大营军中检点,暂代长安参将一职,对霍百炼私自放走沙子盗俘虏换回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却是只字不提,看来是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了。 明明是贬了官,霍百炼与桂玉真却是相视而笑,说是什么暂代长安参将,但实际上权力半点没少,以前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等再有两年,没什么大过错,暂代二字可不又给去了,看来皇帝对霍家还是有恩典的。 霍百炼收起圣旨,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这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内子已经备下热茶热饭,温上好酒,请大人好好沐浴一番,洗去尘土疲乏,好好享用才是。” 那员外郎做了个按压的姿势,笑呵呵道:“且慢,下官这儿还有一封旨意未宣,不敢耽误陛下的差事。” “还有一封?”霍百炼与桂玉真面面相觑。 当下又有一人捧着个细长的锦盒走上前来,那员外郎小心打开,从里面请出一卷绢黄圣旨,从面前的人群里略略扫了几眼,打量着霍百炼衬托下c那藏在后头的清瘦少年郎,点道:“想必这位就是霍大人的爱子了吧?” “这”夫妻两人愈发摸不着头脑,霍摇山上前几步,作揖道:“小子便是霍摇山,敢问大人有何赐教?” 员外郎赞许地点点头,颇感意外道:“倒是个知礼的,比长安好些个勋贵子弟强多了。”又转而对霍百炼与桂玉真道,“贵府祖上两代尽是武将,披坚执锐,勇猛善战,不曾想霍大人的爱子竟然这么温文儒雅,人俏花娇,不像个武人子孙,倒像是在国子监浸润了几年似的。霍大人,你可要多多谢谢夫人,生下这样的好孩子,前些年我随侍郎大人去辽东,席上见了辽泰总兵桂冲冠,以下官观之,霍公子形态举止,分外酷肖桂总兵,想必将来也是一代儒将。” 虽然那员外郎话里话外恭维之意明显,谁都能听得出来,但霍百炼依然高兴极了,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孩子将来能有他舅舅分本事,我就要烧香拜佛了。” “舅舅?”员外郎怔住了,“不知夫人与桂总兵是” 桂玉真笑着道:“正是家兄。” “哎呀呀,对不住了,我真没想到哈哈哈,真没想到,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夫人莫怪。桂总兵威镇辽东,上马治军c下马管民,天下难得的人物,我这才举桂总兵为例比喻霍公子,以为讨好奉承之意,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人家外甥的身上了,这外甥像舅舅,可不是天经地义麽,我还哈哈哈,失礼,真是失礼了。” 他愈这样说,霍百炼与桂玉真反倒更高兴。现如今,曾经号称年轻一代承前启后人物的霍成钢,已是将将垂暮的年纪,最新冉冉升起的将星就是辽东总兵桂冲冠。当然了,桂玉真嫁给霍百炼,并不埋没了桂家的武名,因为桂家父子两代人都先后出任辽泰总兵,但始终无真正的开国勋爵之荣。 毕竟在国朝初起时,桂家并未跟随太祖打江山,没有从龙之功,便无从赶上那一波开国功臣大封赏,在国朝经略辽东时,桂玉真与桂冲冠的老父c霍摇山的外公,才因缘际会从了军,慢慢在辽东军中崛起,官至辽泰总兵,坐镇关内外进出口——天下第一大关隘,山海关。等桂老爷子退下了,桂冲冠积功累官继续做了辽泰总兵,算是接下了老爷子的位子。 盖因此,桂家现如今已经是响当当的将门家族,其在辽东军中更是根深蒂固,门下走狗亲信无算,否则也不能父子两代人做同一个辽泰总兵的官,桂玉真是桂冲冠的亲妹妹,远远嫁给长安小小参将霍百炼,并不算辱没,因为桂家始终只有武将衔,没有爵尊第,在朝廷上的影响力要远逊于与国同休的锦衣侯霍家。 “大人不必介怀,小妇人自从嫁来长安,多年未曾回应天去看一眼了,大人不知也不奇怪。本想生下孩子后,带着摇山去应天见见他祖奶奶c老外公,可这孩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我实在不敢走开,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桂玉真几句话便轻描淡写把此事揭过,又把目光落在那员外郎手中托举着的绢黄圣旨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又喜之余,心肝儿扑扑直跳,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只是轻笑道:“不知大人呼小儿上前,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那员外郎这才从寒暄中拔了出来,微微致歉道:“是下官唐突了,闲话再叙,险些忘了这儿还有一份圣旨呢。”他清了清嗓子,又抬了抬声调,高喝道:“锦衣侯府霍氏子孙摇山郎接旨——” 众人下跪听旨,原来这是一道封赏的旨意,铁河向朝廷举荐白番铸炮匠师安得臣有功,他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又提到了霍摇山,正是霍摇山发现了安得臣的与众不同,又极力将其介绍给铁河,这才有了后来铁河向皇帝举荐安得臣的事体。 虽然皇帝本人并不相信霍摇山一个毛头孩子能有什么见地,但既然铁河在奏章中都提到了,他也不打算去深究,且因霍摇山叔叔霍成钢的原因,便顺水推舟,赏了他一个奉国中尉的虚爵,这是最低等的爵位,每年能去当地府衙领一百多两银子加五六十石米粮,指着这点赏赐是富贵不了的,但养活一家数口人过得安逸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霍百炼和桂玉真却是高兴到了极点,比听到霍百炼保住参将官位还要高兴百倍,他们自然是瞧不上那一百多两银子的犒赏,而是深深知道即便是如此低微的爵位,在考讲武堂时都有极大的加分,纵使不能光明正大考进去,做个旁听生也是极好的呀。 霍摇山从员外郎手中接过圣旨,这圣旨的绢布自然是天下最上等的湖丝,摸上去光滑如玉c绵软舒适,还没等在手心焐热,桂玉真便欢喜地从儿子手中夺了去,摸着捧着如痴如醉,若非员外郎还在此,说不得当场展开要鉴一鉴那玉玺红印的真假,不是她没见识,而是真的太过惊喜意外,飘飘然似在云端。 霍百炼还待请员外郎进府去坐坐,用饭吃茶饮酒,员外郎推说要去给铁河颁旨,匆匆去了。待传旨的车队尾巴消失在街头,霍百炼招来管家,大手一挥道:“今年过节要比去年热闹十倍,给我把府里装扮得红彤彤,要大红,上上下下的年节赏钱翻倍,立刻就去办。” 府里的奴仆婢子们自然欢天喜地,那原本因大雪而渐渐冷却的人气,陡然间便像是点了三昧真火似的,红红旺旺得怕人,霍摇山无语,双手交叉靠在脑后,自顾自回了房间。 年节过完,霍摇山又开始了求学问道的生涯,今天是施求活的课,这位老妇人虽然是个年迈女流,但英雄气概并不逊色男儿,至少她的医术武功远远胜过霍摇山,便连马术亦是天下绝色,老马也要愧惭蒙羞。 长安大雪,尤其是城外,听今年往府里送年供的庄子上的人说起,车轮子陷在雪泥里十几个汉子都难推动,便是最浅的积雪,一脚踩进去都陷全了脚脖子,听来往长安的马队商贩说起,那黄河沿岸更是一景,冰雕无状,龙腾虎跃,纤夫们在两岸缀上铁链,吹鼓羊尿泡一个个串起,每日泼水,不消日,滴水成冰,在汹涌澎湃的黄河上生生筑起了一座冰桥,若非财力不济,大风又吹得冰桥直晃悠,说不得人与马便真能走在桥上,从天上一路跨过漫漫黄河。 然而这样叫男子恐于外出的时节,施求活却是怡然自得,每两日便在长安城内外奔走一回,来锦衣侯府教霍摇山,从不间断,教的也都一直是医理,现如今百草已经学完,正在教人体经络图,这是针灸必备的基础。 其实,霍摇山体内自从住进了三爷,体质便已经大大改善了,虽然与那些武学奇才比起来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比上不足c比下有余,能和普通人一样学几下子拳脚了,他自己也提过,但施求活全当没听见,还是按部就班,仿佛便把霍摇山当成了自己的衣钵传人,要把这身不知哪里学来的医术传承下去。 霍摇山并没有不耐,始终虚心学习,他对施求活从来都是尊敬亲近的,不像另一个师父铁河,明明知道外面雪压满了街,还要自己每晚辛苦跋涉去他府上念书,半点不体谅人,哪像施求活每次都是自己上门的,真是有对比就有伤害。 这一日结束,施求活从随身药箱中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封皮上没有写书名,她把书交到霍摇山手上,叮嘱道:“这是我结合数十年行医的经验,总结的医学道理,没有多整理,有些凌乱,但也有好处,便是里面有我记载的许许多多疑难杂症,都是有具体病例的,你拿去读,看不懂不要紧,背下来就是了,对你将来有很大的益处。你要用心,下次见面,我是要考较一番的。” 霍摇山双手接过捧在怀里,小心翻开有些枯槁发黄的纸页,果然是施求活一笔一划亲手写上去的,有些地方还画着人的裸像,细致地在上面勾勒着行针路线,唯一叫霍摇山有些难堪的,便是这些裸像过于栩栩如生了,暗忖师父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对男子的这般有研究。 “师父,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我要离家出走是的,什么下一次见面,我们明天就能再见到呀。”霍摇山小心收起施求活的心血,忽又发觉施求活的话中言外意,抬头略奇怪地问道。 施求活眨眨眼,反倒也奇怪地看着这个小徒弟,“你不知道?不对呀,铁河明明与我说起过,他已经跟你讲了,要带你去河南赴任,看尽中原形势,体悟世间疾苦。” 霍摇山愕然无语道:“铁师父是有次在讲课期间提到过这一句,说要带我去河南吃那天下第一烩面,可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关中的油泼面滋味已经挺好的了,徒弟还没吃够咧。” 真实情况是霍摇山已然油泼面吃到吐,事实上霍摇山根本不想去什么河南,他确实是个好动爱玩的少年,但也顶多喜欢四处游山玩水,万花丛中过c片叶不沾身的那种意思,这年头出门在外可不是那么舒服的,君不见那么多骚人墨客在做官赴任的途中,写的诗句多半都是苦啊悲呀的,不是野舟就是骸骨,由此观之,便知出门在外的苦楚了,不消这叫人绝望的行程速度,便是坐马车坐大船,不被车子颠簸死,也要被船儿晕死。 听说,好多官儿还没到赴任的地方衙门报到,便已经在路上死了,或是病死,或是糟了意外,甚至遇到娇俏的女鬼c吃人的树妖,离奇着呢。阿弥陀佛,铁师父我不是咒你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正当霍摇山胡思乱想,神游天外之际,施求活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吓得霍摇山险些没跌倒在地,她说:“可铁河说得完全不一样,他说你很高兴去中原看一看的,六朝古都洛阳,豪杰辈出的开封,诸如此类名胜古迹。” “没有,没有的事儿。”霍摇山忙摇头,说道:“我才不去中原,额我娘舍不得我呢,呵呵呵呵师父明天再来教我,一准儿能见面。” “是麽?”施求活狐疑了片刻,终究摇摇头,给霍摇山布置了课业,便笑着离去了,她也不在府里用饭,趁着大雪正好,潇潇洒洒出了城。 霍摇山依旧留在书房,趁着施求活刚教完,脑子里的知识还热乎着,便紧赶慢赶把课业完成了,一直忙活到了夜色朦胧,饭食都是丫鬟直接送到书房,待好不容易做完,摇头晃脑回了房间,不知什么原因,昨儿个晚上,铁河特意放了他的假,想到铁河没两日便要只身去河南赴任,自己终于摆脱了披星戴月跋街涉雪去他府邸念书的痛苦,不禁喜从中来,走路都轻快了三分。 房间的灯竟然亮着,霍摇山进去一瞧,他娘桂玉真此刻正俯身在他床畔,叠着他的衣物,春夏秋冬四季都有,霍摇山顿时便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走上前去问明原因。 桂玉真见了儿子,先是一喜,忽又眼底不经意间掠过一丝离别的伤悲。在霍摇山催促下,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清楚,无非就是霍摇山猜测的那样,铁河不知施了什么花言巧语的妙法,把霍百炼与桂玉真这对爱子如命的爹娘说得动了心,同意让霍摇山与铁河一道儿去河南。 霍摇山自然是知道铁师父的本事的,这位未加冠便中了举的少年神童,那本事可真不是吹嘘的,当初一手替霍摇山洗去杀人的罪名,炮制一篇绝妙好文章,既然有生花妙笔,自然有一张好口舌,把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能说得让桂玉真忍心舍得儿子离家数年不归,可不是跟玩儿似的。 霍摇山是彻底绝了望,逼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只见他把头靠在桂玉真肩头,摇着娘亲的胳膊,撒娇道:“我舍不得娘。” 脸上一凉,抬头一瞧,哪知桂玉真竟这般受不得刺激,悲戚戚落下了泪,是了,谁家的娘亲又舍得下心愿意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可她反过头来劝霍摇山,“你铁师父是有大才的,此番他已从他父亲北京留守铁山大人处得知了消息,再有两年讲武堂大考,楚汉中原争霸极大可能便是一道大题,他此番被朝廷委以重任,做了巡河御使,去巡查黄河固防,那是要走遍中原的,带你在身边,正好指点山川大河传授天文地理,不比在家坐着端着书本死物来得活灵活现?即便是考不到这一题,我和你爹也是要下定决心,把你送出去了,不能再闷在关中,总要出关见见天下人,听听天下事的。” 这一番话,说得霍摇山哑口无言,显然这都是他铁师父编得一套说辞,拿来说服他爹娘的,不成想桂玉真又拿了这话,转过头来说服霍摇山了。霍摇山已经不愿推托,非是他信了铁河的空口白话,而是见了桂玉真脸畔那未干的泪渍,不愿多说伤了他娘一颗疼惜他的心。 于是,这两日霍摇山彻底放了羊,霍百炼与桂玉真宠着他,提什么要求都尽可能满足,愿意上哪儿玩就去哪儿玩,银子给得足足的,等到了铁河交接完手头的公文,随着几个仆人,两三匹马,并作马腹兜篓里那一摞摞书,几个包袱裹了换洗衣裳,带些清水与干粮,简而又简地上了路。 眼见得师父都这般简致了,霍摇山自然不能张扬了,忙舍了那桂玉真为他准备下的载得沉沉的大马车,只携了衣物与银子,寄放在铁师父处,请他代为保管,牵着波斯种,踏上了旅程。 路上无聊至极,铁河摇头晃脑默背着经义,见霍摇山垂头丧气,好笑道:“打起精神来,这才走了几步路,要是真不愿意,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回头看,长安城头尚能望得见。” 霍摇山挺起了腰背,又佝偻了下去,问道:“师父,你说讲武堂考楚汉中原大战的事儿,真的假的?” “自然是假的了,我能知道讲武堂的考题,还做个什么官儿,去卖考题挣银子多爽利,何来舟车劳顿。”铁河眯着眼笑道。 霍摇山更萎靡了三分,叹道:“我就知道你骗我娘。师父,你说你不惜诌谎,也要把我拐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身边应该也不缺磨墨添烛的小童子呀。” “做什么?”铁河嘴皮子一翘,悠悠道:“自然要带你去看看这中原河山,虽说太祖自江南起兵而据有天下,然史书千百载,只此一例,更多的呀,是这自古以来的王朝兴替,大战十之都在中原。便说起今上,虽说泛海轻取应天,乃兵家一奇,但先前那一场场大战,还不照样是在中原打的,俗话说得中原者便得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见霍摇山依旧不太起劲,铁河又劝道:“河南,中原也,天下腹心,此番去河南亲视地理,亲眼见识c亲身感受,我再在一旁讲解,体悟更是深刻许多,即便讲武堂不考这个,将来说不定你在什么地方用得上了呢?” 霍摇山耷拉着的眼皮子难得掀开,打量了这师父一眼,没想到他竟这样随口便把当今皇帝的起家史说了出来,要知道那可是连霍百炼都轻易不提的秘辛,转念一想,他又叹道:“可我若将来真能侥幸子承父业,朝廷也应该把我摆在北境边塞,纵使我彰显了一时的才华,也只能像我叔叔那样去西南c东南c西北c东北,终究是在国朝四边打仗,我去看什么劳什子中原形势做什么?以后哪里用得上嘛。” 铁河忽然轻蔑笑了笑,眼底掠过神秘莫测的色彩,低声不可闻道:“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说罢,便又把霍摇山托举到马鞍上,自己也翻身而上,一抽鞭子,驾的一声,轻快地窜了出去,转眼便出了潼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另一只野生少年 黑龙教总舵,望日崖底。 自从那一日霍摇山搅出的风波渐渐平息,原本生灵寂灭的望日崖底,亦是仿佛春风拂过,竟是悄然长出了连绵的绿植红花,幸得此处不准寻常教众出入,否则这般美丽的景象,恐要引得众人围而观之。因为望日崖的秘密通道暴露,甚至整座望日崖都被遗弃,其余各峰但凡有索桥与望日崖连接沟通者,俱被一一斩断,无一幸免。 崖顶那片片幽雅清致的茅屋竹舍,也因久久无人打扫清理而藤蔓丛生,鸟兽虫豸栖居其中,唯一变了的,恐怕是欧阳雷命令各部各堂加派人手,日夜巡视,莫说是黑龙教自家的徒众,便是教主龙长威亲至,想要不惊动他人悄悄潜入,亦是万难做到的。 然而这般森严的禁地,此刻却有两道身影在崖底走动。 一人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白衣白靴白肤白发白脸儿,周身上下只有一对乌黑的眸子,其余尽是一片皆白,走到皑皑雪景里,隐隐绰绰,浑然天成,便像是从雪里脱胎而出的精灵般纯粹皎白。 少女便已经让人见之忘俗,可再一打眼那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少年,愈叫人惊住了。他一身朴素的衣着,长发散在背颊,全身上下除了一身寻常衣衫便再无外物,可他实在是美貌叫人不敢置信,若非有那精灵般的雪中少女衬托,险些叫人误以为是觑见了落凡尘的天仙。 那少年不紧不慢地走着,似在雪中漫步,可身后那少女却是咬着牙向前踏步飞奔,一副奋力拳拳的样子,可两人间的距离,不仅仅没有因为少女向前奔跑而变短,反而愈发遥远了。这一幕,看上去很是奇怪,颇有点望山跑死马的意思儿。 “海哥哥,你慢一点儿,我赶不及了!” 少女忽然娇嗔着嗓子,声音清澈脆亮,初听起来有几分竹林积雪融了滴落在山间顽石的砸音,那前头悠悠然走着的少年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那踏雪而来的少女,若有心细的人见了,恐怕要大惊恐,那少年一路走来,雪地上半个印痕也无,像是缀着绳子荡然而至。 这两人,一个叫做朱君海,一个唤作龙婵。 朱君海等龙婵追到身边,摸摸她的头笑道:“叫你平时不用功,这下吃力了吧?” “是海哥哥你的白莲真气愈发精纯了,纵使我不吃不喝地练功,也难以及得上你的万一,我可不是找借口偷懒,这可是圣母娘娘给我治病时告诉我的,白莲真气是天下第一的上乘武学,哪怕修炼此功的人再是惫懒,白莲真气也会自发游走三十六周天,一步步自我壮大,便像是这天空的雪絮,一缕缕往上叠加,每一片虽都不起眼,但时日渐久c厚积薄发,终会酿一场倾天的雪崩,埋了这青山虎坳。何况海哥哥你向来用功,早就已经不在圣母娘娘之下了。” 朱君海在龙婵头顶抚摸的手掌顿住,屈起食指在额头轻轻敲了一记,无奈教训道:“总是你有理。” 龙婵其实不并感到疼痛,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怪叫一声,朱君海摇头笑了笑,再次抚摸着少女的额头,龙婵顿生笑意,朱君海却是叹道:“可惜白莲真气这种武功太过奇特,每一代修习此功之人,都要从上一代白莲大成之人那儿传承一枚种子,若是没有种子而去修习这门武功,那自诩治愈天下顽疾c自夸神药无双的白莲真气,便会化作天下最最恶毒的毒物,修习之人不得好下场,可偏偏每一代白莲大成的修习者终其一生也只能凝结一枚这样的种子,我娘不肯把种子给你,否则你练了白莲真气,何须受这寒气侵蚀之苦。” “一点儿也不苦!”龙婵忽然扑进朱君海的胸膛,脸颊靠着心口仰望那张叫天下女子都要愧惭的俊俏相貌,眯着眼欢喜道:“不是还有海哥哥你吗?婵儿跟在你身边,受不得冷了,你不总是用白莲真气替我化解吗?圣母娘娘说这病天生天养,并不削减我的寿命,只是时不时冷起来很麻烦就是了,只要海哥哥不嫌弃婵儿就好了。” 朱君海顺其而然搂着怀中的龙婵,笑着道:“傻丫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是这寒气确实厉害,看看你,头发白了,嘴唇白了,眉毛白了,除了眼睛还是黑亮,其他都白了,都不漂亮了。” 龙婵双手推着朱君海的胸膛,整个身子微微抬起,嘟着嘴可怜道:“你是觉得我不好看了吗?真可恶,是不是那个范家大小姐把你迷住了,她可是长得一袭好秀发的,又黑又亮,从江南追到中原,可好不容易才把她甩了。” “你又说得哪里话。”朱君海苦笑道,“抚渠侯范家虽然族里没人在朝为官,但他们家门下的生意做遍天下,像这等大商豪族世家,论起消息见闻的来源之广,某些层面上怕是皇帝的锦衣卫也未必及得上,我亲近范家大小姐,不过是想借机探知一些不耳闻的要秘,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又来吃醋?” “我哪里吃醋!”龙婵不依道,虽然她的脸蛋依旧白皙,无看红霞漫天,但声音娇喘气急,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她自顾自走到一边,从一颗大石头上摘下一朵花,闻一闻花香,顿觉不同寻常,再抬头,远处山谷内一派春意盎然,不觉惊讶道:“咦,这儿怎么长花草了?” 的确是一件怪事c奇事,漫天飞白依旧在,青山绿意深隐雪,红花绿袄无人采,何人抬头问天开?往前不远处的山谷,竟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说是百花齐放亦不为过,这样酷冷的时节,这样暖人的景致,竟有些光怪陆离的假象。 朱君海走上前,收起方才的嬉戏笑容,凝视山谷许久,忽然肃然道:“是它走了。” “它?”龙婵初有些困惑,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一物,花容失色道:“怎么会?圣母娘娘不是说,那东西天生灵性,除非有大气运加身,否则谁也压不住的麽?怎么会是谁带走了它!” 朱君海望着那百花飘香的山谷,景是美不胜收的景,可在他眼里,那花团锦簇的景致扎根的土壤中,掩埋的是倾山倒海的尸骸,那东西是他娘都要退避的邪物,居然有人将它带走了,看来天下又要多事了,朱君海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他实在有些不忍看到世间起刀兵c动杀戮。 可又在那转瞬之间,朱君海眸子一亮,捉着龙婵的双肩惊喜道:“婵儿,你的病有药医了!” 龙婵怔怔得像是呆了,愕然道:“怎么会,海哥哥你糊涂了,圣母娘娘早说我的病无药可医,除非能找到比白莲真气更加滋补养人之物,可我们都知道的,世上再无比白莲真气更治愈的力量了,圣母娘娘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 朱君海指着那一片山谷,笑着说道:“你看那繁花似锦山间如画,虽然那东西走了,没有邪物压制,这生机迟早便会返还此地。可你再看看这大雪,鸟兽绝灭,草黄树疏,我们一路进来,何曾见过花草盛开?你想想,我娘曾提过的,那邪物灭绝生机是要做什么?” 龙婵的眼睛愈听愈明亮,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抓着朱君海胸前衣襟欢喜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些花儿开得这般香了,看来带走那东西的人,并未发现他遗忘了一个大宝藏。” 两人欢喜,牵着手飞奔扑向那片花海,凭借着白莲真气勾动生机之奥妙,朱君海拉着龙婵一直翻过两座山头,七转八折绕过无数曲径,走到一处山坳,一掌震碎了磐石,前面隐隐现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朱君海一挥手,便卷起一阵风把洞口倒生的枯藤尽数吹走。再其后,朱君海把龙婵抱进怀里,身子一动便顺势滑进这窄小的口子,坠入无边的黑暗。 待落了地,脚下是稳稳当当的地面,朱君海把龙婵小心放下,两人对视一眼,见彼此安好,便张大眼睛仔细张望四面环境。他们两人,从小同衣同食同浴同寝,赤身相对都是常有的事儿,像这样搂搂抱抱的亲密,何须放在心上。 从地面来到地下,与那入口通道的紧窄不同,在这地底之下却是豁然开朗,并非是彻底的漆黑,约约有些红晕光亮,朱君海把龙婵护在身后,便往红光源头走去,过了转角,眼前赫然便是一小池子咕嘟咕嘟泛着泡的血水,浆糊一般浓稠至极,红色的蒸汽腾腾升起,缓缓融在顶壁,一些重新冷化,滴落回池子里,一些润进了顶壁之上的土壤,土壤往上便是那片花海,血池子阴森可怖,发出阵阵红光,然而奇怪的是它并不让人恶心,微微呼吸一口,竟有些酒香熏醉,叫人容光焕发c内力大振。 “难怪那山谷间的花儿在这大雪寒冬也能开得欢了,原来是这池子血酿在作怪。我只这么一闻,身上就觉得暖洋洋的,先天寒气都挡不住,看来带走那东西的人,白白失却了天下仅有绝无的大宝物,真是个大笨蛋,也好,便宜我们了。”龙婵啧啧赞叹道。 朱君海笑了笑,说道:“你以为这地方真是那么好找的?若非我有白莲真气在身,仗着白莲真气引动这血池子的生机,一路寻觅踪迹,方才堪堪找到这个入口,寻常人纵有天大本事,哪怕发动黑龙教上下数万众翻山倒海地搜罗,亦是难寻。” 说着,朱君海便走到血池子边,他裤脚的衣带不小心落进池子里,嗤的一声,那不起眼的血水竟仿佛熔岩般将衣带灼成了飞灰,他暗忖道:“好厉害的血池子,这也难怪了,那东西杀尽满山满岭几百载的生灵,敲骨吸髓将其化进这池子,几百年辛苦才得了这么浅浅一池子的血物,天下大补之物,舍它其谁?” 朱君海微微一笑,身体之内忽然涌现无穷的白气,此方小小天地,忽然下起了花雨,那是一朵朵真力幻化而成的白莲之花,曼妙无双,天下无敌。那花雨有意避开了龙婵,少女的眼眸中噙着泪,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海哥哥为了她竟是全力催动白莲真气,这可是要大损真元的。 那空气中原本弥漫的红色气息,遇着了这圣洁的白莲花,便像是老鼠见了猫般远远躲开,那血池子咕嘟咕嘟泛着的气泡也渐渐熄灭,朱君海将手探入其中,再无灼热之感,掌心作碗,轻而易举便舀出些许。 他走到龙婵身边,笑着说傻丫头怎么哭了,顺手抹去了泪痕,随后从龙婵脑后捏一绺苍白的头发,往掌心中沾染一些赤血,那血像是活过来的生命似的,顺着发丝儿蔓延而上,朱君海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直等到那掌心的血水尽数消去。 龙婵忽然嗓音哽咽道:“海哥哥,你看,你看,我的头发变黑了!” “看到了,看到了。”朱君海宠溺地把龙婵拥进怀里。 然而,那声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龙婵又悲伤难自抑,攥着那缕头发苦闷道:“又变回去了。” 朱君海笑了笑,指着那又重新开始咕嘟咕嘟泛泡的血池子笑道:“不打紧,方才只是些许血物便有如此奇效,这儿还有这么一池子呢。我娘说的那比白莲真气还要补益之物,便应在此地了。哈哈,若是寻常人得以撞见,也要被这炙热似岩浆的血物难住了,此物虽补,但实在太补了,若是没有机缘,得了也是无用,强行用之,也只能是补物变毒物,害人害己。” “但是婵儿你不一样,你生下来便有寒症,这是你的痛楚,但又何尝不是一份天赐的福报。祸福相依,祸福相依,古人哲言果然非同一般,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但眼下这寒症却能助你抗衡着血池子的热力,若是将其消化,恐怕连我的白莲真气,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只是,龙婵忽然摇摇头,认真道:“我不要。” “什么?”朱君海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龙婵愈坚定地看着他,说道:“海哥哥你的白莲真气也能压制这池子的热力,还是你来消化它吧。海哥哥的武功愈高,圣母娘娘也会加倍高兴,将来我圣教的事业便能更上一层楼,而且婵儿才不愿比海哥哥的武功更厉害,我要永远比你差一步,就像方才在雪地里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你,这样海哥哥才肯疼惜我c保护我,让我永远跟在你身边,如果我的寒症治好了,你就不会为了能随时用白莲真气驱逐我身上的寒气而把我带在身边了,我不跟在身边看住了海哥哥,像什么范家大小姐c蔡家二小姐的,便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傻丫头又说什么傻话了。”朱君海无奈,俯身在龙婵脸蛋上印了一个吻,在耳边低声道:“这下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我们打小便出双入对,你武功好便是我武功好,何况我的武功已经天下难逢敌手,消化这一池子血物,又能精进多少?你便不同了,不仅能治愈你的寒症,免去寒气侵蚀的痛楚,而且你武功高一些,还能给我打个配合,应付起敌人来,岂不更得心应手?” 龙婵的脸颊瞬间红了,哪怕是天生的白皙皮肤,亦能看出几许红晕,朱君海几番说辞,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得宽衣解带,送进了血池子里,运功消化那些血物。 那血池子看上去一大滩,实则浅浅的很,龙婵坐进去,血水只堪堪没过她的胯骨,女儿家一身羞人的身段暴露在空气之中,然而衣裳又不得不脱去,这炙热的熔岩虽然难耐龙婵的天生寒体,但几件衣裳,顷刻间便能将其化作飞灰。 龙婵死死闭着眼,始终不敢去看朱君海,直到刻钟,她才羞答答悄悄掀开眼帘,眯着眼缝去偷看朱君海,谁知海哥哥真的做了正人君子,闭着眼端坐在入口处为她护法,这原本是极好的,可偏偏龙婵却是有些暗自气馁,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暗自神伤,一边运功消化。 渐而渐之,龙婵的头发便慢慢变黑,这黑色一路从发梢蔓延到发根,然后是眉毛,虽然仔细看去依旧比寻常人浅淡一些,但相对先前已经大为好转,甚至因为皮肤依旧白皙胜雪,反而更加青稚几分。 地下不见天日,不知地上的世界是黑是白,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光阴几何,龙婵初时感觉舒适,仿佛泡在了温泉里,然而现在却渐渐有些耐不住了,汗渍浸透周身,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忽然洞中无端卷起一阵风,将她从小池子内卷出,将将落地时,一朵巨大的白莲陡然升起,将她稳稳拖住。 衣衫从天空落下,将她的身体罩住,待她窸窸窣窣穿好,朱君海方才走了过来,仔细打量,欣喜道:“已经大大好转了,不过你功力羸弱,纵使寒体无伤,但转化而来的内力却是已经将你脏腑七窍充盈得满满的,你试试运转内力,打一掌试试看。” 龙婵点点头,四下里找了找,此处虽然是地下,但干净极了,竟找不到一颗大一点儿的石头,朱君海指了一指,龙婵便运足气力对着转角岩壁打出一掌,这一掌,把顶壁的尘埃震得四下飞落,龙婵收起手臂,愕然发现墙壁上印着一个深深的掌印。 她高兴地跳到朱君海的怀里,快活道:“海哥哥,我变得好厉害,以后我也能帮你了,身体也好舒服,暖烘烘的。那么,我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没有,只是治好了一点,想要彻底根除,长则七八载,短则三四年,主要是看你接来下肯不肯用功了。” 龙婵困惑地仰望着他。 朱君海解释道:“你此刻四肢百骸无不充盈庞大的内劲,如果继续消化那些血物,还没等你的病根彻底拔出,这些愈发壮大的内劲便先得把你的奇经八脉给撕碎了,你接下来好好用功,将这些内力化为你自己所有,打下了更深的根基,那么我们再来这里,继续像今天这样来一次,如此反复,依我看,等到这池子血物消耗殆尽,你的病应该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龙婵回首望去,发现那池子里的血物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看样子她刚刚那一番折腾,消耗的恐怕也只是稀少的一点点,哭丧着脸难过道:“这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那就看你接下来什么时候先把体内的内劲彻底消化喽。”朱君海难得俏皮一次,说罢便捉住龙婵的手腕,几乎是眨眼的刹那,两人便仿佛移形换影般消失在此处,下一瞬,两人便已经出现在洞口处。 朱君海一抬手,白莲真气涌现无穷,招来一股龙卷,立时便狂风大作,无数飞沙走石从两人身边穿过,将洞口埋得严严实实,又兼乱石狂风把此处卷得乱七八糟,任谁也瞧不出这被堵洞口有人为的痕迹。 待彻底消除了隐患,朱君海的手便熟悉地挽过龙婵的腰间,龙婵仿佛早已经万分熟悉这景象,两臂顺其自然便勾住朱君海的肩背,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再难分彼此,下一瞬,风儿卷起,两人便像是飞天的神仙眷侣乘风归去。 身影坠入花海,山谷四处静谧无声,这山谷内的走兽虫鸟亦是有灵性的,朱君海运用白莲真气造就好一番风波,这些生灵早已匍匐在暗处瑟瑟发抖了。朱君海一抬头,怀里的龙婵也跟着抬头看,只见在望日崖山壁上倒挂着一个黑影,惊讶道:“是黑夜!” 龙婵一唤黑夜之名,那黑发黑衣黑靴黑刀的蒙面少年便坠了地,他没有使用什么花巧招式,就那么在高高的悬崖下松开了手脚,直直地像是块石头落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黑夜少年站起身,无言无声,倏忽从他怀里钻出一只不知名的小兽,滴溜着眼睛分外可爱,像是一只松鼠,但仔细瞧瞧又不是,说不好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只是看去依旧黑夜仿佛,同黑夜少年一样,俱都是一般漆黑无二。 小兽嘴里叼着个小竹筒子,飞快蹿出,龙婵一把将其抱住,从嘴里把竹筒子取出递给朱君海,那竹筒子上已然被这小兽咬出深深的齿痕。 朱君海从竹筒子里倒出一卷小信,看完又递给龙婵,龙婵细细看了一遍,惊喜道:“是爹爹的信,原来他去了大漠,为我们圣教招揽鞑子部族势力,叫我们一块去帮忙。” 月亮的背面,两道身影便身轻如燕飞掠而过,莽莽山川,黑夜恍若怪物般从一个山头跳到另一个山头,速度快得惊人,几人很快便消逝在茫茫夜色中,可怜那些黑龙教忠于职守的巡夜队,依旧傻傻不知已有不速之客堂堂然而来,飘飘然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