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自农家来》 1、村头西边那家人啥时候搬走啊 景和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大暑刚过。 山深处,炊烟起。 苏枣托腮坐在她娘的妆台上,看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没一会儿,身后伸出一双手,将镜子“啪”一声盖住。 “你这孩子,不去给你爹送水,又在这儿偷懒!”苏枣的娘云氏没好气的推了自己闺女一把,苏枣慢吞吞扬起头朝她娘看了一眼,一双小脚在凳子前来回打晃。 “娘,你能不能让村头西边那家的人搬走啊。”苏枣滴溜溜转着眼珠子。 云氏双目一瞪,抬手作势要打她,“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准你去那家附近!你是不是又偷偷跑过去玩了!” 门外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吸着鼻子,闷头看着房内,见云氏生气了,眼睛一亮,拖着脚上的破草鞋蹬蹬蹬跑进屋邀功,“娘,姐没听,她天天都去,我瞧见了!” 苏枣脖子一伸,见着苏虎进来,扬了扬拳头,眼睛向着左边一横,“边玩去!” 苏虎缩缩脖子,眨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巴瘪着看向云氏。 苏枣,元平十二年生,今年六岁。 她娘怀她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荷花灼灼,像燃了火,一声鸣叫,天上掉了大把枣子,梦里她娘捡了好多红枣吃,枣子个个都滚圆胖乎,味道极甜,乐的她娘笑醒,笑的太用力,肚子抽痛,她就出世了! 因而她有了个苏枣的名。 而生弟弟的时候,她娘梦了老虎,弟弟便叫苏虎。 苏枣每次听她娘说起这些事情,都忍不住拍她娘的马匹,“娘,你梦里可真好啊,有吃有喝有玩,老虎也不咬你,改天带我也做美梦吧,我还没做过梦,我也想吃枣子!” 苏枣说的真心实意,她娘气的拿着赶鸡的竹竿追她,“三句话离不开吃!家里缺你吃了?” 今天也是拿竹竿追闺女的日子。 云氏听苏虎说苏枣又去了村头西边那家,还对儿子扬拳头,忍不住扶了一把自己的头,感到眼前发晕,袖子往上一撸,左看右看。 苏枣见自己娘明显在找竹竿,小腿肉一紧,双脚跳下板凳提溜着桌子上水壶就跑出了家门。 “你又出去干 啥,还不给我回来!”云氏追在后头喊。 苏枣边跑边回头,见自己娘追不上,笑的眉不见眼,就地跳了一下,扬起右手里的水壶,清脆回道:“给爹送水!” “杯子都没拿,送哪门子的水!” “没事,爹对嘴喝!” 云氏心梗,脚步不停。 枝头花正好,风吹过落满了云氏衫袖,她肤极白,虽面目平淡,在村里也能称的一声美人,“你回来!还跑……回来!呼呼!” 远处的闺女已经跑下了门口的土坡,云氏追不上了,扶着路旁的树,搞不懂自家闺女怎么这么能跑,整个村子里,她闺女跑的最快。 元夫子是文化人,每每见了含蓄称赞一句:“&#xe863;若脱兔!” 村里人就实诚多了,见着免不得议论着:“苏枣那孩子,跑的跟野猪一样快,冲到人也不管。上次把我撞个趔趄,现在腰还有点疼!” “吃啥补啥,莫非吃多了那个就跑的格外快些……” “我就没见过哪个孩子爱吃那个的……还要吃一整个,也不嫌吓人。” “瞧你这话说的,肉谁不爱吃……” 苏枣提着水壶,光脚在田间小径上跑过,等跑到她爹附近,匆匆放下水壶脆声喊一句:“爹,我拿水来了!” “枣儿真乖!”苏大牛见闺女跑来,高兴的擦擦额头的汗,将锄头放在一旁,接过水壶,见苏枣放下水壶就哒哒的跑开,有些纳闷,低头一看,“这是要去哪儿……唉?杯子呢?” “你这丫头,又不拿杯子……”苏大牛冲着自家小闺女跑远的背影喊。 闺女头也不回,声音倒是清脆。 “爹,你对嘴喝!” “爹想就着杯子喝!” “下次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嘿。 管它呢! 苏枣用手攀着树干绕了一圈,心情颇好。 娘交待的事情也算是办完了,苏枣自认为接下来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绕过田间小径,她瞧见个常年积水的小池塘,停下用手舀水洗了把胳膊,凉凉的水很舒服,苏枣戳了戳水里游来游去的蝌蚪,忽然发现池塘里开了一朵花。 特别好看。 她伸手去够,够不着。 努力了两秒,放弃。 苏枣蹲下来,托腮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太阳大,蹲在这里热,看了几分钟,她满足了,站起来,仰头,眼睛被阳光刺的眯了眯。 异常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 “小姑娘,我帮你摘一朵好不好?”头顶凭空出现一个声音。 苏枣被吓了一跳。 四处看了看,却没见着人! 她本就捡了一条人少的路,当下后悔没听爹娘的平日的嘱咐,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小步。 也就是这一小步,害得苏枣后跌到泥地里,摔了个屁股生疼,毕竟年纪小,眼眶里泪花一闪,哇的就哭出了声! 她自小声音尖利,正常说话时候清脆好听,哭起来尖的刺人耳朵,树上连绵聒噪的蝉鸣都被她此时的哭声盖的安静了一瞬。 前来寻苏枣的鬼差也被这一嗓子刺了个哆嗦。 鬼差连忙显形,看着苏枣着急道:“别哭,别哭……我的大善人嘞,你这一哭,因果牵连,老朽的功德都要被抹掉几分。” “哇!!”苏枣看到凭空出现一个人,哭的更大声了,“爹!娘!有鬼!”苏枣猛地站起来背对着鬼差向前跑,结果被鬼差一把揪住了背后衣领,挣扎不休。 鬼差愁眉苦眼看着面前脏乎乎的小女娃。 因为哭的太厉害,小女娃的大饼子圆脸也显得更圆,塌鼻子。凌乱的小粗眉,涨红的脸颊和短脖,瞧着实在是毫无美感,更别谈什么一国之母的风仪。 鬼差事业的滑铁卢就在眼前! 重大事故的发生往往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轮回道在他当值下出了这样大的问题,而且过了足足六年他才发现轮回道的故障。 面前的小女娃前生做了一辈子好事,加上前十世功德积累,注定这一生投生古代享一世荣华富贵,现在可好,成了个村姑,庄稼妹。 论家世,世代务农。 论美貌,没有。 这样的身份可怎么圆皇后命格哟! 身负皇后命格者,需得算好吉时良日投胎,方有天作之合,帝后命格交相辉映。现在抽去魂魄再入轮回,择身份相配的肉身也不是不可,但要再算一朝之皇命,择新时辰,也不知要再等几百几千年,一旦被发现,他的差事虽不会丢,但功德却要大大减少。 况因果牵连…… 鬼 差叹了口气,思考的中途,抓住的小女娃已经哭的双脚乱蹬,狠狠蹬了他好几下,鬼差寻思着这小丫头心里估计也没表现出的这么怕他。 他摇摇头朝着苏枣一拂袖,苏枣便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做起了美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咯咯笑出声。 鬼差再拂袖。 一尾鱼盘出现在苏枣身上,鬼差默默掐算片刻,眉头紧皱。 池塘边飞来一只蜻蜓在水中芙蓉花上停了片刻,展翅飞走,也就是这一瞬,鬼差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看踏在地上的双脚,后背被炎热天光烤的发烫,脚也蒸的闷热难耐…… 他自阴间来,居然有此感受。 奇事,怪事! 恐有劫数。 * 苏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遇到“鬼怪”的事情,见自己躺在泥巴里,连忙吸着鼻子眨巴眼睛站了起来。 皱眉看着阳光从树叶里透进来。 苏枣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睡着。 她心里模模糊糊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也不明白这感受的来源,头上有些痒痒,她纳闷的抓了抓,从头上的小揪揪上抓下一朵花。 正是刚刚池塘里那朵! “哇!花!” 她啥时候摘下来的? 苏枣想了一秒,想不明白,见手里的花开的又大又红又香,寻思自己可能是做梦摘的。刚刚做了个特别好的梦,虽然记不得,但苏枣回想一下刚刚的感觉,不由自主笑出声。 “哈哈。” 娘做了美梦,就生下了她和弟弟。她头一次做美梦,就摘了一朵花! 可见梦就是很好嘛! 娘还回回生气,大人的想法,真是搞不懂。 高兴的一蹦一跳的离开了池边,苏枣拿着花去跟村里的小伙伴炫耀,结果炫耀了半响,有个小伙伴举着糖葫芦出来,被苏枣瞧见,手里的花顿时就不香了。 还是别个手里的香。 没出息的咽咽口水,苏枣忙不迭对小伙伴拍起马屁,结果被自己娘逮了个正着抓回家,半响,她噘着嘴抽噎着走出了家门,在家门口平地往下的坡上坐了下来。 小腿好疼啊。 苏枣默默生闷气。 云氏在屋里招呼苏虎吃鸡蛋,煮好的鸡蛋一分为二,苏虎吃了一半,伸手去拿另一半,被云氏一筷子敲了手。 “别&#xe863;,这是你姐的。” “娘我想吃,我好想吃。”苏虎撒娇。 “不行!”云氏瞪了儿子一眼,走到门口看了看坡下坐着的闺女,知道自己闺女又在生闷气,小背影瞧着别提多可怜。 但想想原委,云氏心里直冒火。 别个不知道。 她自己生的娃,云氏很了解。 这孩子太贪吃了! 仿佛吃不够似的,饭量几乎跟她爹差不多,这一年还隐隐快超过她爹的食量。 食量惊人。 是个名符其实的饭桶。 云氏每每想到这个,就着急的不得了! 她闺女才六岁,以后还不知道多大的食量,万一……这被人知道可怎么办!再怎么爱吃,再外头也要矜持些。 半句话离不开吃,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就是不改,家里也没有短过吃食,这么个贪吃的名声传出去,以后找人家可怎么办? 苏枣可不知道自己娘的烦恼。 天色将晚,门口树梢上的鸟叫声就没停过,风也比白天的凉。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红灿灿一片,忽然想起元夫子念过的一句话。 “碧幕霞绡一缕红。槐枝啼宿鸟,冷烟浓。小楼愁倚画阑东。黄昏月,一笛碧云风。” 苏枣轻声念了出来。 这句话,她半点意思也不懂。 只是有天下午跟小伙伴在村口玩的时候,元夫子从村外头回来,下车后,在村门口站了好久,后来掖了掖眼角,抬头看天文绉绉念了这么一句。 大家问元夫子念了什么,元夫子说念的是别人写的词,指了指天上的红霞,说是称赞红霞美的,但笑容瞧着不太真,有些苦涩。 苏枣那一刻便将这句话记了下来,还对元夫子重复了一遍。 元夫子当时惊叹的摸着她的头,说她聪慧。 又叹, “可惜是个女娃。”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如果那家人搬走就好了 苏枣下意识想反驳元夫子当时的说,可挣脱了元夫子摸着她头的手,愣愣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夫子,搜刮肚里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元夫子是读书人,是村子里最聪明的人。 人人都这么说。 最后元夫子拿出来糖给她们吃,苏枣道了谢却没要,在漫天红霞下,默默离开,跑回去了家。 那天的红霞和这时候的一样。 天空暗下来,只有远方绚丽无比。 苏枣很喜欢坐在自家门口坡下看远处。从这里可以看到远方一亩亩的田地,爹远远扛着锄头回家的身影她也总是第一个看见,而到了晚上乘凉的时候,仰起头,又可以数好多星星。 散漫的想着,发着呆。 闷气自然而然就没了。 “啪”的一声,打掉正在吸自己胳膊上血的花蚊子,苏枣抓抓头,鼻尖&#xe863;了&#xe863;,闻见饭香,咽了口口水,哒哒跑回了屋,笑呵呵跑去自己娘面前。 “娘,我跟你说,我今天做梦在池塘里摘了一朵花,就是刚刚我扔在桌子上那个,特别好看。”刚刚被云氏抓回来,苏枣还记得匆忙中将花扔去桌子上免得被踩烂了。 云氏正端菜,见闺女笑呵呵跑进屋就烦的不行。 “什么花!又在胡言乱语!你爹回来了吗?”云氏想着平时这个点苏大牛就该回来了,“你在坡上瞧见没有?” “额,没有……” 云氏端着盘子到桌子前,果然瞧见一大朵木芙蓉,云氏有些迷惑,她分明记得刚刚桌子上没这朵花,何况这木芙蓉又怎么会长在水里,当下眉头一皱,“又摘了什么回来?还不赶紧拿开,收拾下桌子准备吃饭!” “不是我刚刚摘的,是娘你抓我回来之前……”苏枣懵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娘,云氏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在她瞳孔里。 “浑说什么!对了……”云氏本来气消了些,一听苏枣提起先前的事,打断闺女的话,呵斥道:“再让我瞧见你找人家要吃的,看我不打死你!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王三姑回头又要跑来嘴碎,你找谁要吃的不好,偏偏找她的儿子要吃的,不就是根糖葫芦, 回头娘让你爹给你们带两根回来,没出息的样儿……娘天天跟你说这些,你这丫头就是不长记性!” 一指头重重戳了下闺女脑门,云氏数落着,“再让我瞧见,当天就不许你吃……就只许你吃两碗饭!” 苏枣如今每顿要吃四大碗饭才饱,闻言立刻就怂了,赶忙将桌子上的花拿了下来,委屈的低下头,将花攥在手心。 苏大牛从门外走进屋,正好听见云氏的呵斥声。 他擦擦脑门的汗,纳闷道:“怎么了?” 他走进屋,见闺女低着头,手上攥了朵芙蓉花,有些好奇道:“芙蓉就开了吗?枣儿哪里摘的,这么大一朵,怪好看的。” 云氏迎上去,拉了苏大牛坐下吃饭,絮絮叨叨嘀咕着:“说是池塘做梦摘的,这木芙蓉什么时候长水里过,这孩子尽浑说,今天还被我瞧见,对王三姑的小子拍马屁呢,夸那孩子必成大器,孺子可教,慷慨大方什么的,听得我发蒙,也不知道哪儿学的那些话!” “孺什么教?”苏大牛摸不着头脑,举着筷子愣住,“夸那小子干啥?” “她馋那小子手里的糖葫芦,回头你出村带几根回来。枣儿和虎头还没吃过糖葫芦呢。你是没瞧见她那没出息的样,每次看见吃的就挪不&#xe863;步!” “嗯嗯。”苏大牛点点头,他做了一天农活,再加上昨晚的事……这时十分疲惫,不大想说话。 云氏说着说着,见自家儿子已经上了桌大口扒饭,闺女还攥着花直直站在桌边,忙拉了苏枣上桌,“还捏着花做什么,快扔了吃饭!” 说完,云氏将先前煮好剩下的一半鸡蛋用勺子舀到苏枣碗里。 苏大牛见状,问道:“虎头的鸡蛋呢?” “先前他就吃了。”云氏回道。 苏虎忙道:“爹,我还想吃!” 苏大牛闻言便说:“给虎头再煮一个。” 云氏看看闺女,“那给枣儿也煮一个。” “嗯。”苏大牛无所谓的点点头。 苏枣看看爹,再看看娘,觉得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因着年龄小,所知所闻也受限极多,她心里很急,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只是手里的花,怎么也不想扔掉。 最后是云氏一把从闺女手里抽掉花,找了个破杯, 装了进去,苏枣这才安心下来,开始吃饭。但往常吃四碗饭的她,今晚吃了两碗就不吃了,云氏虽然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嘱咐着,“怎么吃这么点?晚上饿了跟娘说。” 云氏抱着苏虎去洗澡,洗完好乘凉。 苏枣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手还不时打下蒲扇的爹,脆声凑近道:“爹!我想出去玩。” 苏大牛打了个哈欠,“都这个时候了,还去哪里?” 苏枣抬起头,看向门外。 村头西边有一个老房子,前两年翻新重建,最近建好了,住进了一户很神秘的人。 苏枣其实很少从村头西边走,那里有一片瓜田,瓜田里很多泥巴小蛇,有毒,她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去看看。 她去过几回,都被吓出来。 可还是想去。 如果那家人搬走就好了,她也许……就不会想去了。 “去村头看看!” “天都黑了,这个时候去?枣儿乖……” * 苏大牛最终还是没允许苏枣出去。 天黑了,村里虽然没有出过什么事,但这两年,皇帝老爷换了人,外头有些不安定。 前个还有征兵的传言。 几个月前他去镇上,官兵都多了些。苏大牛虽然人已中年,但小时候家乡发大水,跟着父母走过一些地方,后来选了这个平稳的小村子落脚,娶了当地的女人,比起一般的农户,多了几分谨慎。 先前他还时常在夜晚出门抓点黄鳝泥鳅之类,但这两个月也不出去了。 乘天黑,他近日悄悄在自家屋子下头挖了个小地窖,瞧着便总有些疲态。 他也知道自家闺女最近常往村头西边跑,带着几分困倦的揉了下眼睛,苏大牛喊云氏将苏枣抱回屋里去。 恰好苏虎洗澡不老实,一直玩水,洗的云氏相当暴躁,干脆将光腚的儿子抱出来递到苏大牛怀里,接着领苏枣去屋里洗。 苏虎在苏大牛怀里又蹦又跳。 苏大牛看着儿子就不困了,将儿子搂在怀里,笑着逗儿子说话。 夜晚的小村落静悄悄的。 乌云翻腾,一阵狂风从此处吹过,吹的树叶哗哗作响。 没几家舍得点灯,便显得村头西边的那户人家,着实显眼了一些。 许是嫌弃书桌上豆大的油灯不够明亮,屋内一双白嫩的小手挥了挥,便有人点了蜡烛放在一旁,书页翻&#xe863;的声音,在夜里也十分明显。 许久。 当月亮挂上树梢,村头西边这户人家支起来的窗户也“啪”的落下,关好。 蜡烛被吹灭。 夜已深。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偷花贼”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枣就被饿醒了。 揉揉肚子,她翻身下床,在家里公鸡的绿豆眼盯视中小跑去了茅坑,半响慢吞吞走回院子里,学着大人样坐到门前大石头上叹了长长一口气。 “两碗饭,原来真的不行,好饿哦。” 肚子咕噜噜的叫。 院子里的大公鸡仰着红冠,迈着爪子从苏枣身前走过,微微偏过来的鸡头似乎在奇怪她起的这么早。 听见苏枣的肚子叫声,一人一鸡面面相觑,公鸡不知道受了什么启发,忽然停爪,扯着脖子朝天空叫起来。 “噢!噢噢!!” 一声惊破晓光,人声渐沸。 鬼差盘膝在屋檐,愁眉苦脸的看着苏枣投生这一家起床吃早饭,苏枣因着昨夜少吃了两碗,今早干脆吃了足足六碗,看的云氏全然没了胃口,也看的鬼差摇头不止。 吃完饭,云氏搬来板凳,让苏枣坐好给她梳小辫。苏枣见昨天装进瓶子里的花开的依旧很好,指了指花让云氏帮她别在头上。 这天的天气不好,天空一直飘着濛濛细雨。 苏大牛一大早便出门干活,云氏用背篓背着苏虎去临家做针线,苏枣心满意足的戴了花,趴在桌前偷偷照镜子,颇有些坐不住,还学云氏画眉的样子从灶里拿了根黑色枯枝在眉毛上用力划了两下,铜镜模糊,苏枣难辨美丑,画了就开心,美滋滋的扒拉着镜子看了好久。 鬼差虽是在屋檐上,但并非肉眼凡胎,一双目自然可透过屋顶瞧见里头的&#xe863;静,手中不停,鱼盘算了又算,越算越混乱。 细细打量屋内揽镜自照的小女娃,冥冥忽有所悟,鬼差抬头望向西方。 与此同时,苏枣也放下了镜子,又一次将目光透过门口看向了村头方向。 又来了。 很想……出门。 将铜镜放回原处,苏枣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大缝,倚在门边伸长脖子。 苏枣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又缩回去。 娘给她新做的鞋子。 今天下雨,还是别出去了。 只是苏枣能定下心不出门,鬼差却等不得,机会转瞬即逝,一阵风吹过,还没被苏枣关紧的门,猛然大开。 狂风迎面而来,苏枣感觉脸上一凉,想出门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脑子也有些晕。 就这样晕乎乎的出了门,苏枣一路小跑着到了村头,穿过熟悉的瓜田,和经常抓蛐蛐的小木桥,直到停在一户人家围墙角下,苏枣这才清醒过来。 看看鞋底,已经被泥泞的路面弄得一团脏污,不知何时还踩了一脚的牛屎粑粑。 苏枣有些迷茫。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跑了出来。 今天过瓜田的路都没有慌张害怕,因着这两日的异常,苏枣又天生比同龄的孩童敏锐些,便有些紧张。 微缩着脖子看了看四周,苏枣先顺着墙,走去瞧了瞧西边这户人家的大门,今日门口凶巴巴的瞎眼老汉不在,让她小小呼出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便听见院墙里传来了脚步声。 雨下的有些大了。 苏枣出门没有带伞,前几次来这家附近,都被瞎眼老汉赶走,苏枣对这家里的人本能有些害怕,连忙蹲下,小心挪移着,躲进了墙边几丛木芙蓉的树下,树上都是花苞,可惜没有一朵花绽放。 抹一把额头的雨水,苏枣心疼自己的鞋子。 回去娘要骂她了,就说不要出门嘛。 她到底怎么跑这里来的呀? 为什么就这么想来呢? 苏枣小小的脑袋实在琢磨不透这些问题。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门口出来的人身上。 一个比她了半个头的少年从打开的大门走了出来。 少年没有打伞,披了一身蓑衣,头上戴着斗笠,背对着苏枣的方向,看不清模样。少年身后似乎有人,正对他小声说着话,斗笠的边沿往后转了好几趟。 雨声中,少年忽然提高的语调也清晰许多。 “不能出去,我就站在门口看看不行吗?” 不一会儿,从门内伸出一柄伞。 苏枣眼睛一亮,抹了抹顺着额头流满整张脸的雨水。 但少年却很生气,狠狠把伞推进了门,掼到了地上。 “伞拿开!好不容易弄了这身蓑衣,小爷今日非要穿穿看不可!” 似乎被屋内的人说烦了。 少年大呵一声。 “站住!再敢向前拉我一下,我今日必取你狗命。 ” 少年抬头望天,恨恨的朝门外走了好几步。 门内门外不过方寸,可他来此处半年,还是第一次走出门口。 少年面上瞧着傲,眼里却闪烁着几分泪光。 也就是离开门口这几步,少年不经意一瞥,忽然发现自家门口的树下躲了个小娃,仔细一看,额头上扎着辫子,还是个小女娃。 苏枣也瞧见少年看过来了,少年发脾气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再一次对这家人的脾气有了新的认知。 这家人的脾气怎么都这么大啊! 涟涟雨水打的苏枣眼前一片模糊,雨水抹掉又会流下,手忙脚乱的压根看不清来人。 等少年走到苏枣面前时候,避无可避的苏枣只能眯着眼睛,畏缩的露出了一脸傻笑。 这一瞬间,树下小女娃的眼睛便如春日里的花影,细细弯弯,雨水沾在眼角,尽敛一片华光。 “你……” 少年的话隐在喉头。 他本想问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娃怎么会在这里,话到嘴巴绕了绕,又想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想到此,又暗暗咬牙,他来此处,从未出门,便是看到了又如何,以后也没有再见的时候! 鼻尖微&#xe863;,少年从苏枣身上闻到一股怪味。 脚下的雨水,正将苏枣脚下的牛屎稀释散味顺着泥土蔓延。 少年还从未闻过这种奇怪的臭味。 他的目光落在苏枣藏身的芙蓉树上,满树都是花苞,唯有面前这个粗丑带着奇异臭味的小姑娘头上别了开的最灿烂的一朵。 原来是个“偷花贼。” 骄矜的仰了仰头,少年原先闻到怪味本着风度没有抬起的手,也慢慢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从苏枣的角度,少年的脸被左手扎紧的袖子遮住,只露出一点瘦削的下巴,细腻洁白的惊人。 跟自己,还有村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娘也很白,但也不一样。 苏枣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跟泥巴差不多的颜色的手指,虽然因为年纪小,还十分柔软,可是并不细腻,像十根小小的肿萝卜。 雨下的很大了。 因为少年往外走的举&#xe863;,屋内的人急了,走出来拉少年。少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下一惊,连忙转身,宽大的蓑衣将身后的苏枣遮了个严实。 见下人来 拉他。 少年呵斥道:“大胆!你敢碰我?” 少年知道身后的丑丫头被自己的下人看到,必然小命不保,他本就牵连了许多人,又何必连累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心里慌张,少年面上不显,“还不退下!” 下人后退两步,劝道:“祖宗,您还是回屋里去吧!不然严大人知道,小的贱命不保。” “我自会回去,你先进屋,我随后就来。不得拉扯!”少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他其实无意为难伺候自己的这些人,但他憋得难受,憋的想发疯! 京中两年不得外出。 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子,也出不去。 少年觉着自己连关在笼子的鹰也不如,鹰偶尔还能放飞一番,他算什么?自比笼中鸟雀的事,少年不甘去想。 下人瞅少年脸色,知道少年既承诺了变会回去,连忙跑回了门内,在门内巴巴望着少年,等他快些进门。边等边催促着:“爷!快进来吧,雨大了,可不要着凉!” “催什么!” 少年抿唇向前走了一步,雨确实很大了,便是穿蓑衣也挡不住多少,意识到这点的少年不知为何忽然回头看了看树下的苏枣。 苏枣被雨淋的有些头晕,风在雨中这么一吹,她已经有些乏力难受,抹脸的&#xe863;作也越来越慢,脸颊开始泛红,身体也有些发抖,瞧着十分狼狈可怜。 但她意识还清醒,就等着面前的少年赶紧离开,她好回家。 不知道为何,见了这个少年后,她就没多么想在这里呆了,仿佛吃饱了饭已经餮足,心满意足到再看满满的饭,都有种吃不下的抗拒感。 再抬手抹雨水的时候,一张斗笠忽然盖在了苏枣头上。 “不过一朵花,偷也不知道找个晴朗日子,哼。”少年冷哼一声,从头上摘下斗笠后,便大跨步朝着门内走去。 门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我的爷,您这是做什么,斗笠都摘掉了?淋出毛病可怎么是好!” “淋淋雨,小爷乐意!” “小的知道您受委屈了……若是从前……” “行了。斗笠戴着不舒服我扔了,你们不准去捡!这蓑衣你们既不让我穿,回头我也要拿去扔……都别碰,我自己扔!” 门被哐当一声关掉。 苏枣呆呆戴着斗笠站起来,因为蹲的时间久,腿有些发麻,一只青蛙从她面前跑过去,往日里她见了必要去追,今天也追不&#xe863;了, “呱”的一声。 雨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苏枣总觉得除了蛙鸣,她还听到了有人在笑,可四处看看,只有她一个。 苏枣又冷又怕,想哭。 “哇”的一声还没嚎出声,她又警觉着捂住自己的嘴,记起来自己还在这户脾气很凶的人家附近呢。 蹑手蹑脚从芙蓉树下穿了过去,树枝戳掉了苏枣头上花开正艳的大朵芙蓉,也戳歪了苏枣头上的斗笠,苏枣将斗笠正了正,花早就忘在了脑后。 到了此时,这朵软趴趴跌落在泥泞里的芙蓉花,才有了一丝快凋零的黯淡。 鬼差也突然明悟他从水里摘给苏枣的并非荷花,而是一朵木芙蓉。 阴差阳错,花开花落,本就是轮回。 鬼差目睹此间种种,抚须大笑出声。 困扰他多日的烦恼,终得妙法: 命有劫数,且扔武功秘籍一本。胎身不佳,且添三点福运于眉间,来年自有琼姿花貌。 村头西边一树树的木芙蓉花苞,终于都开了。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夫子说书能教人世间的道理 芙蓉新开,鬼差离去。 苏枣顶着斗笠回家,路过瓜田的时候,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从瓜田附近的棚子里掀开草帘,叫住了她。 “枣儿?” 苏枣听见声回头,瞧见棚子露出熟悉的清秀面容,忙几步冲进瓜棚,兴奋道:“春花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 赵春花见苏枣头戴斗笠却浑身都淋透了,担忧着用衣袖擦苏枣的脸,柔声问:“你是不是偷偷下河了?今天也没多热,可不能再这样了,回头你头要疼的。” “春花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娘说你要成亲了,都不准我去找你!你去县城里买成亲的东西了吗,是什么?能不能悄悄让我看看……”苏枣享受的将脸凑上赵春花的手蹭蹭,村里的几个姐姐中,春花姐最温柔有耐心,说话轻声细语的,又勤快又能干,绣花农活什么都会,过年时候蒸馒头也是春花姐做的最好吃,苏枣最喜欢她。 赵春花讷讷的将手放下,额前一抹青丝从脸颊披下来,显出她不同村里一般农女的秀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苏枣愣了愣。 棚外的不断有乌云翻滚,雨势一点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啪嗒的雨声听得让人有些浑身发紧。 这样的天气,苏枣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门,但很清楚,春花姐出现在这里,比自己出门还要奇怪。 从赵春花避开的眼神里,苏枣察觉到一种细微的悲苦,也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赵春花低下头忍了忍眼中的泪意,再抬头,又是苏枣熟悉的温柔神态。 “今天炖了老鸭,枣儿晚上过来,我给你盛一碗喝。”赵春花摸了摸苏枣打湿的头发,“这个时节喝老鸭汤驱暑热最好,枣儿可不能再偷偷下河了。” “也没有下河,就是淋了点雨啦。” “顽皮。好端端跑去淋雨,生病了吃苦药,回头又要来找我哭着要糖吃。”赵春花掀开草帘看了看外头,见雨一点没小,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说错了。等出嫁后,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出嫁了就不能再见了吗?”苏枣很 吃惊,村里很多人出嫁了也就是在邻村,走个半天路就能到,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出嫁就不能再见的话。 “春花姐,你不是嫁去邻村吗?” 赵春花摇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小不了了,湿衣服不能穿太久,枣儿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 苏枣连忙说:“没事的,春花姐,你嫁的再远,等我长大一点,我也能去看你的,到时候我找村长借赶集的牛车去找你!多远都能到了!” 赵春花嘴角弯了弯,“快回家吧。” “春花姐你不回去吗?”苏枣忍不住问。 赵春花道:“我等会儿就回去。” “噢噢……” 苏枣重新戴上斗笠,走出瓜棚,雨大,她做了个冲刺的&#xe863;作,正要起跑,背后传来赵春花的声音。 “枣儿,今天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你不要对别人说。” 苏枣心里要冲的那股气猛地泻开,她回头看赵春花的身影,那么娇小,天地茫茫,这样的暴雨天气下,人总是显得很渺小。 “嗯!”苏枣重重点头。 “我知道你答应了,就一定不会说的。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姐姐,很喜欢枣儿。”赵春花凝望她,“晚上一定要来我家里喝汤,知道吗?” 苏枣忽然有些害怕。 她胡乱的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里。 原本没多远的回家路,却在大雨下变的有些慢了,这样的暴雨天很常见,只要没打雷,苏枣是不怕的,可今天在田间跑&#xe863;着,也许是雨声打在叶子上,显得周围越安静,苏枣跑着跑着,有些走神,忽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啊呀!”苏枣撑着草地站起来,手心被划开了一条口子,血滴落下来。 苏枣捡起绊倒的自己的东西,眼睛微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绊倒她的居然不是石头,而是一本书! 她在元夫子那里见过的,读书人的玩意!很贵的书! 风吹雨淋,受伤的这本书却丝毫不受影响。苏枣的斗笠都要被狂风吹掉了,书的封皮还黏的紧紧的,雨下的那么大,纸张也一点没烂。土黄色的封皮泛着暗沉的金光,上头有个乌发浓密的女子,穿着苏枣从来没见过的漂亮衣服,爱美之心人皆 有之,苏枣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本“干燥脱雨”的书册吸引了。 而原本粘的紧紧的封皮,也在苏枣用手覆盖在上头翻页时,轻松的被翻开。 出乎苏枣意料的是,书里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里都是封皮上的女子,更奇怪的是,女子手里拿着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苏枣认出来三个,分别是……锄头、叉子、菜刀。 夫子说书能教人世间的道理。 难道这是教做饭的书吗? 还是教耕地的?耕地的姿势不对啊,爹可是耕地好手,也没有像这样跳来飞去耕地的。 “这是啥玩意?”苏枣嘀咕出声,卷巴卷巴掖在了自己腋下。 她继续往家的方向跑,结果今天实在蹊跷,泥地太滑,苏枣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还没等她自己爬起来,一双有力的手先一步将她拉了起来。 “小娃,你还好吗?”王石头光着脚在田间走,头上也戴着斗笠,他拍拍掉在地上斗笠,帮苏枣将斗笠戴好,“雨这么大,路上滑,快回家去!” 苏枣仰起头,“谢谢额,额……石头哥?” 苏枣有些不确定,面前的少年,似乎是邻村的人,她在村里见过一回,春花姐姐还指给她看,她天生记忆里特别好,从不会认错人。 但今天也有些不确定了。 这样的天气,这个人怎么来了她们村子? “你认得我?”王石头吃了一惊,压了压自己的斗笠,本来想往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去年好像见过你来我们村子帮忙农活。”苏枣老实的说。 少年脸色有些难看,“我……我今天来借东西。”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 “哦……谢谢哥哥,我回家了。”苏枣又道了一次谢,她看了下少年紧握的拳头,吞了口口水,将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塞回腋下,一溜烟就跑。 跑很远后,她才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少年身影在雨中已经消失。 等冲回家附近,苏枣这才长长呼出口气。 见自己家门闭上,苏枣心里咯噔一声。 娘回来了! 不好! 云氏回家没见到闺女本就在生气,听到木门被敲&#xe863;的声音,气冲冲的赶去开门,边开边骂:“你又跑哪里……呀!哪里来的泥猴! ” “娘~”苏枣发出小猫一样软软的撒娇声,还假装咳了几声,“咳咳……娘~我好冷。” 云氏一口气憋了回去。 没好气的把女儿扯进门。 “又跑哪里去了,搞成这个样子……赶紧换衣服,算了,正好灶上有热水,过来洗澡洗头!” “嘶……烫烫烫,娘,好烫!” “水还没上身就叫起来了!老实点!” 篱笆上的绿叶被雨水打的格外青翠,听着家里的雨落在瓦片上的声音,苏枣不再害怕,蜷缩着把自己卷在木桶里,头浸了热水,心情也飞扬起来。 苏虎好奇的扒拉在门框看娘给姐姐洗澡,见苏枣脱下来一身泥巴的衣服,好奇的用手去搓,乐此不疲的搓下好多泥巴点子,等云氏拾掇好苏枣出来瞧见,又是一阵脑门突突。 等洗干净后,云氏用被子包裹住闺女,端给她一碗姜糖水。 苏枣捏着鼻子,仰头一口闷,辣的脸皱起来,抱怨:“娘,姜糖水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之一。” “知道难喝,就不要去淋雨!回头生了病,可不便宜。”云氏无奈的摇摇头。 外头雨停了。 乌云飘走后,整个屋里也明亮许多。 阳光透过窗户,云氏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苏枣的脖子,苏枣痒的缩了下,听见自己娘纳闷着说:“怎么好像白了一些。” 苏枣知道自己跟爹一样黑。 闻言惊喜的伸出光溜的手腕看了看,惊喜道:“白了吗?真的白了吗?娘我要跟你一样白!” 云氏翻了个白眼,将苏枣的胳膊塞回被窝。 “娘看错了!你生下来就黑,怎么可能以后跟娘一样白,娘出生的时候就很白了。”云氏得意的说,“这七里八村,还没几个人比娘白的。” “娘,我是你生的。你把我塞回去,变白了再生好不好?”苏枣想拍马屁的劲又来了,回想着村里人生小孩的时候大人门夸赞的话,苏枣强调,“娘,你生的白嫩可爱,聪慧过人,必成大器。我是你生的,也得大器晚成,这样才好啊!” 云氏听得云里雾里。 “又胡说什么,你这丫头,一天到晚,不知道都听了啥,娘改天买把锁,把你的小嘴锁起来,也就能如愿得个文静丫头了。”好笑的捏了捏闺女的嘴巴,云氏在心里暗暗纳闷,难道是往日洗澡没洗干净。 怎么闺女的唇色也没以前乌紫了。 今天苏枣弄成这么个狼狈样子,她就狠搓了搓女儿身上的泥巴,这么洗完一看,原本的小煤炭女娃,竟然没那么黑了,虽然瞧着还是土黄土黄的。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波澜 因着淋雨的不适,苏枣一边记挂着晚上去喝鸭汤,一边在温暖的被窝里犯困。 不知道春花姐回家没有? 苏枣迷迷糊糊的想,呼吸渐渐均匀。 等云氏洗完孩子们的衣服再进屋时候,苏枣已经睡的四仰八叉了,云氏将闺女整个人重新包回被子里,出了屋。 夕阳西下,苏大牛回家时,见苏枣没迎过来,还有些不习惯。 便问云氏道:“枣儿呢?” “睡着了。” “这么早就睡了吗?”苏大牛进屋看了看苏枣,将苏枣窝在被子里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她。 “今个我背虎头出去,想着下雨这丫头应该不会跑出去,结果偏偏跑出去淋雨,还在路上摔了个跤,膝盖都擦破两块皮,弄的跟泥猴一样……喂了姜汤,这会儿睡着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烧。” “没事,枣儿结实。睡一觉,明天肯定就好了。”苏大牛倒不担心,他觉得不挑嘴能吃饭的孩子更结实,结实的孩子吃的就多,小时候他也是特别能吃,吃的又快又多,跑起来也快,父母当时担心饭不够,可他的兄弟,吃的不多,病的也快,最后死了个干净,只有他还能在父母死后,有力气继续逃难。 枣儿这点随他。 从小到大吃的多,却也没生过病。 苏大牛看了看天,这世道,谁知道第二天会变成什么样?当年发大水,一夜之间,村子就全毁了。 养得起,孩子们想吃,吃就是了! 可惜他儿子少。 虎头不太能吃,每年都要病一两回。 “虎头,来给爹抱抱。”苏大牛抱着苏虎上了桌,“我的乖儿子,你怎么不跟你姐一样多吃点。来,爹喂你。” “让他自己吃,这么大了。” “还小呢。”苏大牛摸着苏虎圆圆的脑袋,看也看不够。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 苏枣是在一阵吵闹声醒来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里似乎来了人,苏枣揉着眼睛爬下床,走到门口,夜风很凉吹的她打了个哆嗦。 有很多人拿了火把。 火焰明亮,被风拉扯着四处飘火星。苏枣被这阵仗吓到了,连何时苏虎走到她身后 都没发现,直到弟弟的小手忽然小心翼翼揪住了她的衣角。 门外都是村子里的青壮,苏枣直觉这些人是来叫爹的。 气氛很凝重,漆黑的夜里,似乎蠢蠢欲&#xe863;着什么危险,大人们的脸显得很严肃,外头有争吵声。 “大牛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找……这事不像话,赵家那里……”很多人在说话,苏枣睡醒来起来有些迷糊,听不清楚。 “孩子病了不舒服,得留家里看着点。”苏大牛平稳的声音还是让苏枣第一时间从众人话语中分辨了出来。 “外乡人果然是外乡人!”后来不知道谁提高声调说了这一句,但很快被人呵斥了下去。爹的背影站的很直,有种特别的平静,娘的侧脸明显很激&#xe863;,但被爹一把拉住了胳膊。 云氏有些气愤扯开苏大牛拉着自己的胳膊转身几大步走回屋,走进屋里才发现自己的儿女都醒了,正躲在一旁瞧着她们。 “枣儿醒了?” 云氏收了收气愤的表情,走到苏枣身边,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饿不饿?身上还发冷吗。” “饿了,不冷!” 苏枣摇摇头,仰起头云氏,“娘,村子里出了什么事?” 云氏看了看闺女身后的苏虎,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有些瑟缩,也不知道刚刚这两孩子都瞧见了什么,云氏越想越生气,气赵家人做的腌臜事,也气村里人对自己相公骂的那句外乡人的话,“没什么事,跟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没关系。虎头快跟娘进屋,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枣儿你等会儿,娘一会儿出来给你热点饼子吃。” 云氏领着儿子回屋里,苏虎不肯睡,又被她念叨了好几句。 苏枣听着里屋娘的声音,回头看了看爹,爹明显精神不太好,还站在外面跟人说话,不时用手锤着腰。这时候散去了一些人,几个跟苏大牛关系好的人拍了拍苏大牛的肩膀。 人群中走出一人,陪苏大牛回屋。 “大牛,二狗说话不过脑子。回头我让他给你带坛子酒来。你别往心里去。” “大牛你怎么样,村里都是知道的。” 苏枣的目光移到爹鞋上的泥巴,知道爹趁着晚上又去“挖洞”了。 难道是挖洞的时候,外头的人来家里? 爹“挖洞”会挖到很晚,娘问自己吃饭没有,却让弟弟去睡,也就不是天刚黑,那现在岂不是很晚了! “爹!现在什么时辰?晚饭已经过了吗?”苏枣惊道,“过了吗?” “哟,娃儿还没吃啊。”陪着苏大牛进屋的人苏枣认识,是跟爹关系很好的李叔。 苏大牛见苏枣一脸震惊的模样,心情好了些,笑着对李田说:“这孩子皮,跑出去淋雨睡到这会儿才醒。” 李田担忧道:“虽然天热,也不能淋雨啊,万一生了病怎么好。” “可不。” 这时候云氏从里屋出来,边走边说:“枣儿,娘给你热五个大饼子够吃吗?” 苏枣还没回话,云氏出来看到李田在屋里,挽袖子的手一顿,有些尴尬,“李大哥,你来啦。” 李田以为云氏是看到他来,才要热这么多饼子,连连道:“嫂子不用,做一个给娃儿吃就好,我这就回去了。” 苏大牛也有些尴尬。 对苏枣的巨大食量,夫妻两嘴巴极紧,一丝口风都没露。 正想着怎么解释好,李田自己打了圆场,苏大牛也就笑呵呵的对云氏说:“枣儿头一回睡过饭点,这丫头,闻着饭香大老远都能跑来,这会儿肯定饿狠了,干脆别做饼子,做锅热疙瘩,这个点俺也吃点。” “嗯嗯。”云氏在心里松了口气。 真的过了! 春花姐的老鸭汤错过了…… 苏枣一下子就好难受,这几天各种不同寻常的奇怪感觉都涌了上来,迷茫、恐惧,她真的很想喝春花姐姐的老鸭汤,含着泪,苏枣气呼呼的大声说:“爹娘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这孩子!”云氏见苏枣抱怨,刚刚压下去的火又蹭的冒起来,但外人在场,云氏忍了忍。 “爹娘还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知道你饿,娘这不就去热饼子了吗!” 李田是知道云氏脾气的,虽然云氏瞧着柔弱,怕留下一会儿尴尬,立刻告辞:“大牛,晚上还得跟大伙去一趟,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 苏枣被娘说的一噎。 委屈的低下头,也知道自己不对,可是…… “可是我很想去春花姐姐家里。这么晚了,肯定就去不了了。” 李田猛的停下脚步,回头疑惑 着问苏枣:“春花?” 云氏知道闺女很喜欢赵春花,想到今晚的事情,连忙问闺女:“是不是见到赵春花了?在哪里见的?” 苏枣瞪大眼睛看着爹娘慌张的神情,仿佛预感到什么,她没有回答爹娘的疑问,而是小声问:“刚刚那些人是为春花姐姐来的吗?” 云氏蹲下来,将眼睛对上苏枣,尽量平和的问:“枣儿,你今天出去,有见过你春花姐吗?” “没有。”苏枣觉得现在说的每句话,对她的小脑瓜子而言,都很难。这个夜晚,也是她第一次斟酌语句去说话。 枣儿,今天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你不要对别人说…… 春花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我没有见过春花姐姐。” 苏枣能看出爹娘不相信的眼神,特别是娘,娘能看出她有没有说谎。 以往她不明白为什么娘能看出来,可是这个有些凉意的夜晚,苏枣忽然就明白了。 是眼睛。 她说谎的时候,会不自觉低下头。 就像现在,她很想低头! 可是不行。 苏枣把眼睛睁的大大的。 “我今天闻到赵婶家里炖了老鸭汤……”苏枣感到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胳膊上冒,“过去串门,也许能喝一碗呢。” 要被骂了,苏枣想。 “你这丫头!”云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满脑子都是沸腾的怒火,咆哮着:“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去找别人要吃的!” 云氏的声调犹如惊雷一般,苏枣、苏大牛和在场的李田俱心颤。 苏枣偷偷看了李田一眼。 李叔这下子总该走了吧。 李田真是后悔自己走迟了一步,他连忙加快脚步,往门外跑去:“大牛,我还有事,不早了不早了,哎呀,这事我差点忘了。真是……” 出门右拐,飞速拿了插在树上的火把,下坡。 李田跑没了影。 * 屋里。 苏大牛拉着云氏劝。 “还小呢,还小呢!大点就好了,青青,这个点了,让娃儿赶紧吃了睡吧。” 苏枣每次听见爹叫娘的名字,整个脸都忍不住皱在一起。 搓搓胳膊上争先恐后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苏枣想着春花姐的事情,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很想问爹娘出了什 么事,但再问,爹娘就知道她见过春花姐了。 还是明天,出去村子里转一圈,肯定能知道! “爹,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找人要吃的了。”苏枣低下头老实认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其实自从上次娘跟她说再找人要吃的不给饱饭吃,苏枣试了试,发现后果她承担不起,就已经不打算再找人要东西吃。 但老鸭汤是春花姐姐主&#xe863;提起来的,这不算。 因着晚上的事情,苏枣最后只吃了两个饼子垫肚,半夜躺在床上又饿醒了睡不着,在爹的呼噜声中,她对着月光将捡来的书籍翻了翻。 如果有人一直主&#xe863;给自己好吃的就好了。 唔。 这书的封皮还挺香的……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什么是妾? 看书,看不懂,自然就犯困。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枣枕着书,口水流满了书封皮。 得不到的东西,难免执着。 梦里也执着着,梦中天上地下水里就全是肥鸭子在划水。后来鸭子在梦里划累了,换了个头发茂密的女人划,不光划,划得姿势千奇百怪,还偏偏教她一起划,划的苏枣浑身酸痛,等划完,女人就拿着锄头去鸭子中间上下挥舞,可惜挥的太没水准,一只鸭子都没抓到,光是脚步快有什么用啊! 苏枣在梦里都要急死了! 她在梦里跟着女人一起跑,可鸭子们跑的太快。 飞了! 都飞了…… 鸡鸣的时候,苏枣猛地惊醒坐起身,掀开被子,就在娘惊诧的目光中冲了出去,她受不了了! 左右看了看,找到目标锄头。 苏枣冲过去,将爹的锄头一只手拿起来,恨恨扔在了地上,“怎么就拦不住一只鸭子!”在梦里快把一辈子的口水的流光了! 苏枣现在想到流口水,就很难受。 那种到处都是,却吃不到的感觉,让她心里酸酸的。 早饭是面条,苏枣埋头苦吃,她不喜欢滑溜溜的面条,吃起来滋溜滋溜,缺少一种踏实的饱腹感,她喜欢满满当当的米饭,大块大块的头,厚实的馒头。 虽然不喜欢,但也吃了三大碗。 苏大牛满意的点点头,对闺女不挑食这点每次看都很满意。 苏枣也这么认为。 但很久后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这样。 * 吃完早饭,苏枣翻出个竹筐,就溜出去玩。 昨天下了雨,夜晚还听见了打雷声,今天草地上肯定会冒出很多黑软的地耳,村子里的孩子是捡习惯了的,地耳捡回家炒一炒吃味道特别好,这时候去常捡地耳的地方,会有很多人,也许就有小伙伴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等到了地方,果然有许多小孩在捡地耳。村口李家的两个小姐妹跟苏枣最熟,捡的也最不认真,正挨在一起说悄悄话。 苏枣环顾四周,发现田地里的人,少了好多。 “金花,银花。你们知道昨晚村长他们都去哪里了吗?”苏枣凑上去小声问,李叔 虽然跟爹一样沉闷,但李婶藏不住话,金花银花肯定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知道啊!去找春花姐姐了,我听我娘说,她不见了!”李银花李金花两姐妹见苏枣来了很高兴,抢着跟她说话。 “不见了?” 金花兴致勃勃的拉着苏枣:“对啊,枣儿,我们一会儿去捉蛐蛐吧。” “枣儿,你看我手上的花绳。”银花伸出手腕给苏枣看。说是花绳,其实不过是用枯草野花缠绕在一起的小花圈。 苏枣追问:“那春花姐后来找回来了吗?” 金花银花有些迷茫,一起道:“没有吧,爹还没回家呢。” 你一言我一语,童言童语,说的颠三倒四,但苏枣还是很快抓住了重点。 春花姐姐昨晚从镇上回来后出去了一趟,一晚上没回家,昨晚赵家就跟村里人说发&#xe863;全村人去找。 “娘说,春花姐姐不想成亲肯定是跑了。”银花忽然道。 “为什么?”苏枣不明白。 成亲是很快乐的事情,红红的轿子,新娘会穿的很漂亮,村里人成亲都是热热闹闹又欢快。 “不明白,娘说的。”金花对这些不感兴趣,见苏枣一直问,有些不耐烦了,“枣儿,我们去捉蛐蛐嘛。” “我今天不想捉,你叫豆子去。”苏枣摇摇头。 金花有些不高兴了,银花看看姐姐,又看看苏枣,低头摸着手腕上的花绳,忽然道:“春花姐姐要嫁的是个老头。比村里的元翁还老呢,王三姑说如果是她的女儿,她可不乐意。” 元翁头发早就白了。 比元翁还老,那是多老? 可春花姐明明说昨晚让她去喝汤的……苏枣总觉得,昨晚春花姐姐应该是想着要回村里的。 春花姐姐去哪里了? “金花,我有点事,你帮我捡些。”苏枣放下筐,“回头我抓个大蛐蛐给你。” 金花高兴了,“真的?好呀好呀!” 苏枣向着村头西边跑去,她在瓜田附近找了找,草棚子里自然是没人的。 酷暑盛夏,苏枣很快便感到口干舌燥。 跑到树荫下坐了会儿,阳光从树叶里层层透下来,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苏枣散漫的想着,云婆子家的葫芦还没长大,在藤须上颤颤巍巍的晃着,往年这个时候 ,云婆婆都会做伏茶给村里的孩子们喝。 时常能看到云婆婆摘金银花和野菊花的声影。 可今年云婆子没有出过门,云婆婆病了。 不知道云婆婆的病好些了没有? 好热啊…… 苏枣想去河边洗洗胳膊,河边的水这时候一定很冰很舒服。 如果能在河边玩玩水,就更好。 苏枣想到就去,河在村东边,苏枣一路穿过田间,忽然发现田间的人多了起来,她跑着跑着,等跑到河边的时候,苏枣听到“咕咚”一声,她抬头向前看去,可前方视线被挡住了,河边很多人。 脚步声响起,横斜里伸出一双手,忽然将苏枣抱了起来。 “枣儿,你怎么跑这儿来?”苏大牛皱着眉。 苏枣看着爹,爹身后还有好多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密密麻麻站在一块,河面不时有水蜘蛛飘过。 “爹……河里好像有人……”苏枣被抱起来,视野也就高了,趴在爹的肩膀上,她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人群后头有人,有人在水里。 长长的头发在河水中起伏,有许多气泡鼓上来,但很快就没有了。 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捂住苏枣的眼睛,苏大牛小声道:“枣儿乖,别看。” “孩子既然跑过来,我就先回去了。”苏大牛转身对一个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苏枣一句都没有听清楚,恍惚着被爹抱着往家走。 “爹,水里是春花姐吗?” 苏大牛将盖住苏枣眼睛的手,转为摸她的头。 “春花姐姐偷偷下河,被大家发现了吗?”苏枣轻声说,“要赶紧让她起来,不然会生病的。” 苏大牛叹了口气。 村子里的决定,他这个“外乡人”就算瞧不惯,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苏枣揪住爹的衣服,她不懂河边的人都在围观什么,她不明白村里的人在做什么,可她知道,这些人在做的事情很不好。 可是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在做什么! 她不明白! “爹,春花姐姐是不是衣服湿了,人多不好上岸?你让大家都回家吧。等回家后,让娘去春花姐家里拿件衣服,我给春花姐姐送过去吧。” 苏大牛不说话,苏枣在爹怀里渐渐沉默。 苏大牛加快了脚步,等到了村口,苏枣忽然听 到有人大喊着:“云婆子死了,里长在哪里?” 很快有人回答,“在河边。” 死了? 苏枣愣住。 什么是死? 村子里响起哭声,云婆婆在村里人缘极好,谁没有承过她的情呢?何况是这样早年丧子的可怜老人,村子里都很难过。 那天晚上,苏枣被爹娘锁在家里,晚上吃饭的时候,云氏将苏枣放出来,苏枣一个猛子就推开了娘,跑去了门口坡下。 “枣儿!”云氏赶回来,将闺女往家里扯。 “娘,我们去河边吧!”苏枣哭着喊。 孩童无力的时候,除了呼唤父母,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希望父母可以达成自己心愿。 可是娘对她的拉扯很是无奈,“这是村里的打算,娘能怎么办呢。” “爹!” 苏枣望向爹,可是爹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苏枣猛的发现,原来看上去无所不能,在她世界里那样强大的父母,是那么的无力,依靠父母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是做不到的。 于是苏枣挣脱开娘的手,向下冲去。 她的力气好像变大了。 但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半路被爹追上来,挣扎了很久,成年男人的力气,她还是挣不开。 最后爹给了她一巴掌。 苏枣没有再去。 满天的红霞,苏枣看到村里人从河边回来。 她再也没有见过春花姐。 大家说,春花姐死了。 * 晚上,云氏和苏大牛悄悄说话. 苏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枕头下是她捡来的书,耳朵变的那么好使,好像可以听见很远地方的声音,细微的蛐蛐叫声,爹娘的谈话声,还有外头的风声。 爹说,那是私刑。 村子里不能有那样的女人。 定了亲,还跑出去失了身子,却不告诉大家奸夫是谁。 城里的老爷惹不起。 这事得瞒住。 赵家人跪着求里长,里长也&#xe863;了气。 娘叹气,叮嘱爹,以后赵家的人少来往。 * 每个人都说,春花姐姐病死了。 苏枣见到了从出生起第一件村子里的丧事,是云婆婆的。 再后来,就是春花姐姐的。 过了两天,村外来了位老爷,姓齐。 据说是县太爷的叔公,春花姐姐本来定的人 家。 村里都说春花姐姐病死了,那个人还来了趟村子,真是好人家的体面。苏枣这一次看的很清楚,从轿子上下来的人,果然比元翁还老。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瞧着并不猥琐,甚至有几分气派,衣服的料子苏枣见都没见过,瞧着那么滑溜,可苏枣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这个人要娶姐姐做第九房的妾。 春花姐姐不想做妾。 什么是妾? 娘说,妾是玩意。 赵家欠了债,舍不得儿子当奴,就要拿闺女去给这样的老家伙当玩意。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也,也没有难听到要哭成这样吧。 村里很少有外面的人来,孩子们都显得很兴奋,扒在赵家篱笆前探头往里看。 齐老爷知道春花姐姐病逝还给了银子安慰赵家的人,赵家不缺女儿,春花招儿盼儿一共三个,生了足足三个才有儿子,赵婶笑呵呵推了十岁的招儿盼儿出来,双胞胎算是少见的,齐老爷很期待的看过去。 可惜赵家一家子的丑人,只生了那么一个秀美脱俗的闺女,齐老爷不死心的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最后只能遗憾的摇摇头。 赵家的人便咬牙切齿的哭:“春花真是没福气。” 赵家的儿子也哭:“爹,我不想当奴,大姐走了,就让二姐她们去吧。” 齐老爷没了美人,不耐烦搭理这一家,闻着田里的味道,眉头紧皱着,吩咐轿夫快些回。 篱笆上看热闹的孩子里有苏枣。 她心里憋着气。 等招儿盼儿被牙婆领走后,苏枣就更生气了。 她讨厌齐老爷,更讨厌除了招儿盼儿以外所有赵家的人。 闷闷不乐的走在路上,脚尖踢到了几块干硬的牛屎,苏枣想着自己最近跑的越来越快了,牛屎干了后也没那么臭,鬼使神差的,弯腰从地上捡了几块带身上。 过了几天,赵家人遇到了怪事。 每当路过草木多的地方,身后就有人偷偷摸摸用牛屎砸他们,赵家人被砸后冲过去看,树后又没人。 村里便出现了这样一幕,黄昏时分,总有赵家的人叉着腰在田里喊:“天杀的,哪个不要脸的天天逮着我们家扔牛屎!个下贱胚子……” 苏枣听了当没听到,大摇大摆从赵家人身边走过去。 闲暇时候,她还撺掇金花银花一起编歌。 “臭赵,臭赵,牛屎到。小暑大暑,有米不愿回家煮,抱着臭屎田间绕……” 多唱几遍,村里的孩童就都跟着唱,赵家在村子里的人缘本就不好,原本念着春花的好,大家不说什么,现在嘛,也就放任孩子们闹腾。 第二天,等赵家的儿子元宝路过家门口,苏枣立刻拿了干葫芦勺子舀了一勺粪水,等元宝走进草木丰茂的地方,就飞快跑过去,寻个隐蔽抵挡,淋赵元宝一脸再溜掉 。 只要跑的快,“臭赵”就追不上她。 只是当天村里又响起了赵家的尖叫喊声:“到底是谁!居然对我们家元宝出手,阴沟里的老鼠……敢不敢站出来!” 骂声里,云氏吃的直乐,忍不住笑着说:“真是报应。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真叫人解气。” 苏大牛摇摇头:“不知道。” “兴许是春花姐还想着她爹娘弟弟呢。”苏枣咬着菜叶,含混着说。 云氏:“……” 苏大牛后背一凉,撂筷子呵道:“瞎说什么!” 苏枣默默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打了个饱嗝,下桌,往里屋跑。 苏大牛有些生气,跟云氏念叨:“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去田里送水,大伙叫她,也不搭理。” “怕是心里难过……春花从前,对咱们枣儿,可是独一份的好,唉。”云氏倒是能察觉一些苏枣的心思。 苏枣去屋里拿自己捡来的那本书。 和书放在一起的,还有个斗笠。 最近天天晚上都做梦,苏枣最开始还不明白,但随着做梦的时间久,梦里女子教她的&#xe863;作,渐渐和书里画面对上了。 梦里跟着书上的女子跑来跳去,食量也越来越大。 苏枣觉得身上在慢慢发生一些变化,可具体是什么变化,她也说不上来。 只有肚子是真真切切,咕噜噜的叫着。 * 日子如流水。 春花姐姐的离开,似乎很快就被周围的人遗忘。 邻里间的家长里短从来不少。 苏枣一开始还时不时对着小伙伴提一句春花姐姐,但没几个人想听,就连金花银花,都不爱说这个话题。 “别说春花姐姐了,枣儿,你上次答应我的大蝈蝈,还没捉给我呢。”金花记着这个事情,时不时就要提醒苏枣一句。 苏枣没心情去捉。 要去常捉蛐蛐的小木桥,都得路过瓜田,免不得就想起春花姐…… 金花见苏枣不搭话,气的用小拳头锤她,“枣儿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我今晚去捉……”苏枣闷闷的说。 “那我要你先前那种,黑头将军!”村里的孩子都知道,摸鱼捉虫,男娃中豆子最行,女娃中,苏枣独一份的厉害。 “那可不一定有……”苏枣抓抓头发。 金花说的黑头将军,是指斗蛐蛐赢到最后的那个,擅斗颜色好的蛐蛐哪有那么好遇,苏枣之前抓了个,全村的孩子都羡慕极了,结果没玩几天,就被爹知道没收,带去镇上卖了个好价钱。 “我就要黑头将军!我上次捡的地耳全给你了,自己的都没捡!” “好嘛……我下午去找找。” 村头西边这一大块田人很少,又住了那样神秘的一户人家,门口还有守门的护卫和老汉,村里人都很少过来。 苏枣慢吞吞的走在田间,穿过瓜田,很快便瞧见了熟悉的草棚子。 未时,日头正旺。 苏枣忍不住掀开草帘走进了棚。 棚子里光线不好,有些黑,棚子里只有两个板凳。苏枣想起自己在这里最后一次见春花姐的情形,眼睛发酸。 她坐在板凳上,一个人坐着。 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里坐着。 没一会儿,苏枣耳朵&#xe863;了&#xe863;,忽然听见有很轻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等来人走到草棚附近时,手还没挨上草帘,苏枣就“唰”的一声将帘子拉开望了出去。 四目相对。 王石头吓了一跳,转头就跑。 苏枣从草棚子走出来,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少年身影,忽然想起,那次雨天,这个人也来了她们村子,她摔倒后,这个少年扶了她一把,苏枣记得这个人。 邻村的王石头哥哥。 定了亲,还跑出去失了身子,却不告诉大家奸夫是谁…… 爹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跑出去。 失了身子? 什么是失了身子? 为什么会被人知道失了身子,春花姐姐被村里人找到的时候受伤了吗? 苏枣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好多不懂,问同龄人也大多不明白,而大人们又不肯多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天色不早了,苏枣想起金花要的蛐蛐,连忙去小木桥下找,可最后一无所获。只有几只白的,垂头垂脑,捉回去,金花也不会要。 鸟儿回巢,凄清的一声。 该回家了。 苏枣往家里走,一路好些人跟苏枣打招呼,和蔼又亲切。 从前,苏枣都会热情的回应。 可如今,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回家,一个也不想回应。 爹已经就这个事情,念叨了 她好几遍。 但苏枣很怕。 自从春花姐姐离开后。 这些原本和蔼的大人们,忽然就变的陌生起来。 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些人是怎么绑着春花姐姐扔进了河里……长长的头发在河水中起伏,有许多气泡从水里鼓上来,很快河面就平静了。 田里赵家人还是惯例站在田间骂,最近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见到赵家人,苏枣立刻昂首挺胸的走过。 到了家附近。 脚步一顿。 家里传出了老鸭汤的味道。 很浓郁,很香。 苏枣鼻子灵。 鸡汤鸭汤,她一闻就知道。 苏虎在门口玩,见到姐姐回来,朝屋里喊了一声。 “娘,姐姐回来了!姐姐身上好多泥巴,肯定又去西边玩了。” 云氏听见儿子的喊声,走出门口,笑着招呼坡下的闺女:“枣儿回来啦,快进来,娘今天熬了老鸭汤。” 苏虎瞪着眼睛,惊讶娘今天居然没骂姐姐。 云氏念着苏枣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样子,特意炖了鸭汤,闺女平日什么样她早习惯了,想着孩子吃点好的也就不会总念着赵家那丫头了,自然犯不着今天发火。 苏枣看着云氏,忽然转身,跑下了坡。 “枣儿!你去哪儿?” 背后传来娘惊讶的声音,“吃饭了,又要跑哪里去玩?快回来!” 苏枣跑的很快。 元夫子刚回村,就在路边瞧见苏枣像阵风一样跑过去,抚须赞叹道:“迅若奔雷。” 赵家的婆娘摸着腰,哎哟哎哟的骂着:“这个枣儿,可差点没把我撞晕过去!也不看点路。” 她还想再骂,但见云氏在后头赶来,想着云氏的战斗力,嘴里的声调还是低了下来,只埋怨了几句,又继续喊:“到底是哪个天天扔牛屎给我们家,良心被狗吃了!敢不敢站出来!” 云氏没追上。 扶着树干喘气,遥望着闺女越跑越远。 心里有些不安。 * 苏枣埋头向外跑,她跑的很快,撞到了人,但她不在乎。 只是不断跑着,胸腔内像裹着火夹着风,越跑越轻盈,快要飞起来,就跟梦里一样。 苏枣看着树梢,忽然觉得自己能跃上去。 脚步一点,她也就真的跃了上去。 她还在树梢看到了村头西 边的守门瞎眼老汉,可是很奇怪,那个老汉今天似乎没发现她。 瞎眼老汉守门的人家,是村里,唯一没人敢过来的地方。 苏枣想了想,又一次躲进了这户人家盛开的芙蓉花树下。 树上的花都开了,开了好久,还是那么鲜艳美丽。 树下有细微的虫鸣声。 腐烂的土地中,萤火虫卵孵化而出,树下星光闪闪,因着人闯入,萤火虫四散而飞,只有一只萤火虫憨憨的飞到了苏枣抱着的膝盖上。 虫身明灭,照耀着苏枣脸颊的泪痕。 脸上的泪水,似乎比那天下雨时还多,苏枣用手背擦了好多遍脸颊上的泪水,还是擦不完。怕被瞎眼老汉听见,她没哭出声。没声没息的哭着,直到月上梢头,星星缀满了夜空。 似乎有人出来找她了,苏枣听到了村里喊她的声音,可她不想从树下出去。 终于,有人问到了村头西边的这户人家。 瞎眼老汉没有说话,苏枣听到围墙里,有个沉稳男声说:“六郎,你且在此,我出去看看。” 开门声响起,苏枣瞧见了红红的灯笼摇晃。 不知说了些什么,外头的人很快就走了。 “出了何事?”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在苏枣背靠的围墙后响起,这声音如此近,让苏枣忍不住将背稍稍挺直,离墙远了点。 “无事,村里丢了个女娃,正在找。”沉稳男声回道。 围墙内安静下来。 很晚了。 苏枣蹲的累,蹲的腿发麻,早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眼睛已经哭成了肿桃子。 她自己瞧不见,还在哭。 哭哭停停哭哭,对春花姐姐的思念,就在今晚的老鸭汤里味道里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思念、害怕、憋闷,百感交集,仿佛不把心里那些难受哭个酣畅不罢休。 忽然院内传来一阵弹琴声。 苏枣认识这种声音,元夫子有一把琴,弹奏时候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元夫子还弹得很悦耳。 跟现在响起来的琴声完全不同。 围墙内的琴声,非常……非常难听,非常非常非常难听,难听到苏枣哭的更凶了。 几乎要哭出声! 门口守门的瞎眼老汉都受不了这个声音,揉着额头,负手从门口离开,走去了十几米远的树 下坐着。 苏枣听了一会儿,越听心里越乱。 酝酿的泪意一会儿汹涌,一会儿又在变调的奇异声音中凝住。 苏枣顾不得哭了。 一股冲&#xe863;令她猛地站了起来,上下看了看高高的围墙,绕着围墙来回走了几圈。 苏枣在围墙下头找到个狗洞,以前这屋子养了狗,后来搬来的人嫌弃脏污,将狗给了村里人,但狗洞还在,她很早的时候来这附近抓蛐蛐就听说过这件事。 刨开堵着洞的简单杂物,苏枣从狗洞钻了进去。 院内有位华服少年,正在一墙之隔的树下,背对着苏枣弹琴,弹的极为陶醉。 明月清风,雅奏一曲。 华服少年自信满满的弹奏着。 每个月只有寥寥几日,能让服侍的人都走远,做点喜欢的事情。想到这一点,华服少年不禁露出满足的笑意,然后就感到肩膀被戳了戳。 少年带笑回头。 “……” 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大饼脸挤进他视线,弹琴的手僵硬了,带笑的眉眼也僵硬了,华服少年觉得浑身麻麻的,他木着脸,用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话开口道:“你从哪里来?” “狗洞。” “啊?”出身高贵的华服小公子懵了下,他并不能理解狗洞,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点点头道:“原来你是狗化身的妖怪。” 苏枣迷惑反驳,“我是人。” “人怎么能钻狗洞……” 还好苏枣的脑回路也不同凡响。 “我也不想。”哭久了,走这几步苏枣直打嗝,“可我有句话一定要跟你说,嗝,只好钻了。” “什么?” 苏枣的眼泪哗啦啦涌出眼眶,“你弹得真的太难听了,嗝,呜嗯呜啊。” 为什么她这么难过,还要听这么难听的琴声,太叫人伤心了! 华服少年受到了打击! 难听?难听! 他弹奏的曲子—— 很难听吗? 这可是他自己谱的曲。 苏枣涕泪横流的模样镇住了他,少年的自信心受到了剧烈&#xe863;摇。 “……也,也没有难听到要哭成这样吧。”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我不想出去 “就是很难听啊!”苏枣坚定道。 华服少年哑口无言。 瞧着面前女娃哭的乱糟糟的脸,他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哭成这样,鼻涕眼泪流的到处都是,既无仪态,更无风雅。 只有一双眼睛。 明明白白写着伤心。 叫他看了,也想起些伤心事来。 “别哭了……”少年迟疑着,从怀里掏出张手帕递给苏枣,“你赶紧回家走远些,也就听不到我弹奏之声。” 少年想着刚刚门外来人,再看苏枣满脚泥泞,思忖她应该就是村里走丢的女娃。 这么晚,是没有人会过来这附近的。 “我不想回家,你今晚可以不弹吗?”苏枣吸着鼻涕,接过手帕,但正想擦,捏了捏帕子,发觉又软又香,有些舍不得,打开对折打了个结十分自然的套在了手腕上,还美滋滋的抬手瞧了瞧。 “……不行。”华服少年忍了又忍,生硬道。 就算他人觉着难听,他喜欢的事情,他便要做! 管他人喜不喜欢! 如今,也就只剩这点自由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苏枣的手腕上,嘴巴张了张,想要回帕子。 但打赏给别人的东西又要回去,他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终究没开口。 正无言,苏枣抹了把泪,看向华服少年。 秦案边一点烛火摇曳,走近了才看的清人,苏枣忽然发现面前的少年,有些熟悉,她见过的人不会忘,声音也很少忘。 这样细白的下巴,在哪里瞧见过。 她就这样盯着看,盯得华服少年有些不自在的问:“你看我做什么?” 夜风徐徐,树下的少年格外挺拔。 这个人跟他们村子里的人可真不一样。 挨的近了,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比花香还好闻,苏枣的鼻尖&#xe863;了&#xe863;,想细闻,香气又没了,若隐若无的,叫她十分惊奇。 苏枣正闻的开心,额头被猛地被一双小手抵住。 华服少年用手心死死抵住苏枣的额头,让她的鼻子离自己远了些,此时少年正坐在椅子上侧过身奋力抵抗着苏枣的靠近。 少年有些脸红,小声呵道:“你!你凑我这么近作甚 !” “你好好闻,香香的。” “……”少年憋啊憋,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华服少年看着苏枣天真懵懂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京里的同龄人也没有靠的这样近过,便是他想跟同龄的女娃一起玩,也会有人责备劝诫他。 “就是不能靠在一起……靠的这么近。这是礼数!” “听不懂你说什么。” 苏枣发现自己不懂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不让就不让吧。 苏枣站起来。 面上鼻涕,风一吹就干了,没干的,苏枣用袖子擦了擦。 见状,少年脸色那点红转成了惨白。 难过在心中减退,苏枣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宅子,院子里的摆放苏枣说不上来,但觉得非常好看。就连坐在树下,哦,不对,是现在站起来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也在一点烛光下,格外好看。 苏枣没学过什么华丽的辞藻,她只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农家女娃,所以她在心里把自己认为最美丽的东西都形容在了少年身上。 日月光辉,仿佛都尽敛少年身上。 只是瞧这比村里的男娃,要瘦弱的多,似乎因为久不见天日,面色有些苍白不及村里的孩子红润。 “好吧,那你弹吧。”苏枣已经不怎么难过了。 她哭累了。 现在好奇心已经大过了难过。 “你弹得软绵绵的,有没有噼里啪啦的?”她还试图点歌。 “噼里啪啦?”华服少年愣住,“何为噼里啪啦。” “就是听得很……”苏枣握紧拳头左右挥舞,激&#xe863;无比,“很强壮。” “……” “你不会吗,你听不懂么?” “我……我会!”华服少年平生恨被人说听不懂,他自然是会的! 双手覆在琴上,少年看了苏枣一眼,然后镇定自信的弹奏了起来。 他这次弹的很用力。 强壮,那用力一些,想来就听着很强壮了吧? “你不会。”苏枣捂住耳朵,毫不客气的戳穿他的镇定。 “好难听啊。”并附上致命一击。 华服少年霍然站起来。 少年的胸口猛烈起伏,面上瞧着还算镇定,可心里的气愤已经快压抑不住。 少年微抬下巴, 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苏枣。 苏枣不喜欢少年看的目光,于是忽然原地上下跳了起来,少年迷惑的视线也随之上下移&#xe863;,上下晃&#xe863;头部。 等少年缓过神,发觉自己有些憨傻的行为,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就做不下去了。 他想不明白苏枣是怎么进来的院子,守们的枭叔竟没有发现吗? “你……” “什么?”苏枣见少年的目光恢复正常,歪头看他。 “你既然不是妖怪,就赶紧走,这此处久呆,没你好果子吃。”少年想着跟这样的村姑计较什么,于是落座,将手放在琴上。 正想继续弹,忆起苏枣说难听的话,也没那么想弹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拨&#xe863;琴弦。 幸好下人们都知道他弹琴的习惯,此时还没有人发现宅中闯进了人。从未有人说他弹奏的难听,只是劝他多温习功课,少沉浸乐器一类。 他弹的真有这样难听吗? “可我还想听你弹耶,你还没弹出来强壮呢。”苏枣不想走。 少年木着脸看她:“你不是说我弹得难听,你不想听吗?” “我现在又想听了啊。”苏枣想了想,“多弹弹,就不会那么难听了。元夫子说,每个人刚学琴的时候,都弹得很难听。” 已经学了三年琴的少年不想说话。 苏枣看少年放在琴上的那双手,指甲里是那么的干净,白白的又很整齐。 这个人肯定没有做过农活。 苏枣想。 他是什么人呢? “你叫什么啊?” “……我不能说。” “那我叫你六郎吧,我听见有人这么喊你。” 华服少年侧头看了苏枣一眼,移开目光落在树上,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 “我不想弹了,你赶紧回去吧。刚刚外头来人,是找你的吧。” “呀,斗笠!原来你是斗笠。”苏枣忽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少年了。 少年不解,“什么?” “你之前给我了斗笠,下雨的时候!”苏枣兴奋的说,“我洗干净了,明天拿来还给你吧。 ”原来是你。”华服少年也恍然。 少年打量着苏枣。 他记得那天下雨躲在树下的偷花贼,是个煤炭一样黑的女娃。 今天的看,倒没那么黑。 反而是圆圆的大饼脸叫 人印象深刻。 “不用了……斗笠,我不要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基本是苏枣在问,少年在催苏枣离开。 但催了那么多遍,少年也没有叫人来赶人,更没有自己站起来赶人。 这座宅子里,出现个不熟悉的面孔,对少年而言,也很稀罕。 见琴音停止,有下人发觉不对,向院内走近问询道。 “六郎,出了什么事吗?” 少年一惊。 他正要叮嘱苏枣藏起来,却见苏枣已经爬上了树躲着,黑夜里,粗布黑黄的女娃被遮掩的严严实实。 “六郎?” “无事,我有些累了,歇息一会儿。”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听了少年的话还有些不放心,但少年的琴声又响起,眉头皱了皱,还没有走近。 苏枣从树上滑下来。 正要开口。 华服少年连忙拿了桌子上一块糕点,塞进了苏枣的嘴里。 “嘘。”将手指放在唇边一点,少年目光坚定。 “别说话……” 苏枣嚼着嘴里的糕点,点点头。 真好吃,绵软甜蜜。 院门的脚步声静了许久,直到琴音无异,这才慢慢离开。 苏枣的耳朵很灵,其实刚刚听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脚步声没有离开,她并不知道被这宅子里的人发现会有什么下场。 吃完嘴里的糕点,苏枣念念不舍的看了看秦案,瓷盘里还剩下三块。 想着答应过娘不找人要东西吃,苏枣就没有开口,只是看一眼糕点,再看一眼少年。 看一眼糕点,再看一眼少年。 少年明显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这点, 苏枣便开口轻声喊道:“六郎!” “嗯?”少年愣愣的应了一声。 从此,六郎这名—— 也就成了苏枣最常唤在嘴边的名字。 * 见面前的女娃不时看糕点又看自己,六郎察觉到了什么,他静待苏枣开口。 他以为苏枣会开口,可苏枣没有。 苏枣也在等他主&#xe863;开口给她,他也没有。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苏枣叹了口气,摸摸肚子,她好饿。 肚子应景的咕噜噜叫起来。 她想回家了。 临走前,苏枣还有一句话想问。 “六郎,你为什么从来不出去玩啊?你院子外头好 多蛐蛐,明天我来找你,我们去捉吧!” “……我不出去。” “为什么?”苏枣疑惑。 “我,我不想出去。” “外面很好玩啊。”苏枣不明白一直呆在家里有什么好的。 她最不喜欢待在家里了,呆久了多憋闷啊。 外面天大地大,花香鸟语,每天都有各种有趣的事情。 少年像说服自己一般,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想出去。” “好吧,那我走了。”苏枣往狗洞方向走去,忽然想到什么,她回头问:“我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你还想来吗?” “你想我来吗?”苏枣好奇的回头。 “我就随便问问,你别来了。”六郎迟疑着说,但或许在这里困了太久,寥寥的两次见面,竟让他有些期盼下一次见面。 “哦,好吧。”苏枣抓抓头发。 于是,过了整整半年。 当大雪覆满了村子,六郎才第三次见到了苏枣。 * 等钻出去狗洞。 苏枣看着满天星光,心情好了很多。 她蹦蹦跳跳的跑回家,没走到村口,就被娘哭喊着抱住了。 晚上苏枣被急了一晚上的爹娘来了场“竹笋炒肉”,打的她哭爹喊娘,第二天,肿肿的眼睛,又因为疼痛熬夜,变成了一大圈黑。 金花银花看了发出一连串尖细的笑声。 苏枣将头埋在被窝。 决定最近都不要出门!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六郎! 早饭苏枣喝着娘给自己留的老鸭汤。 鸭肉已经被弟弟吃光。 云氏问她昨晚去了哪里,苏枣知道爹娘一向不准自己去村头西边,就没敢说她去了,只说是在树上睡着没听见村里的喊声,气的云氏直叹气。 苏枣喝了汤,又吃了饼,又吃了疙瘩。 云氏寻思闺女应该饱了,便开始收拾碗筷。 苏枣欲言又止。 她今天特别特别饿,昨晚回家后就发现似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饭量与日倍增。 原本一日三餐就可以满足的食量,现在一两个时辰就又饿了。家里能接触到的吃食就只有那些,肚子总是很饿,就算不想吃的时候也会吃很多。 想吃的时候,就更多。 就算大人们不说,苏枣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的食量非常非常大,娘经常看着米缸发愁,在家里她已经是吃的最多的。 现在怎么办呢? 饥饿是苏枣年幼最常感受到的痛苦。 细微的提醒着身体,不深刻,但一直存在着。 以往苏枣会吵着要着吃,直到完全吃饱肚子。 但经过春花姐姐的事情后,她渐渐开始思考很多事情。 不知不觉也学会了忍耐。 好想吃肉啊。 肥肥的,能塞满一整口的肉。 田间夏日长。 虽已立秋,但俗话说得好:秋老虎,热死人! 白天还是那么炎热,只有夜晚日益变凉的风,诉说着秋天已至。 苏枣偶尔会想起那个哭泣的夜晚。 想起香香的六郎。 但她去了村头西边两次,这两次再没有过像那天晚上一样能飞起来的感觉,树梢她也上不去。瞎眼老汉总能发现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瞪起人来,足够叫人一连做好几天的噩梦。 来了两次,进不去,苏枣也就不想进了。 她还好好多事情要做。 娘最近教她刺绣,她还要跟小伙伴捉萤火虫,捉蛐蛐,烤螃蟹,捉鱼打果,哪里有空去西边呢。 等下了雨,一天比一天冷。 清晨的雾气里,苏枣常常能看到翠绿的螳螂在吸叶片上的露珠,寒蝉也发出最后的鸣叫,一年 中村里最忙碌的日子就要来临。 上午给爹送完水后,苏枣在池塘捉蝌蚪,看着水面浮现出自己的大饼脸,忽然想吃猪头了,站起身朝自个爹喊了一声:“爹,过年俺想吃猪头!” “吃什么猪头,猪肉都莫得吃!” “吃猪头,吃猪头!”在吃的方面,苏枣的神色显出一种不同于幼童的坚定执着。 “你这孩子!”苏大牛摇摇头,“行吧。” 苏大牛看着热热闹闹跟周围人说话的苏枣,想着闺女终于变回来以前的模样,心情也是大好,况且今年看样子,是个丰收年呢! 秋种秋收,村子里忙的热火朝天。 田间孩子们嬉笑着跑来跑去,掰玉米的,有些掰了玉米下来,就在地上挖个土窑,用玉米穗烧。 苏枣跟着娘在瓜架下摘瓜豆,成了亲的媳妇们围着村里一个快成亲的少女打趣。 “棉棉你怎么不去摸秋,晚上来我家附近摸,我这种的都是白扁豆,你摸一个回去,跟铁二不就能白头到老了?” “我……”被称绵绵的姑娘羞红了脸。 “哟,脸红了。哈哈哈……” 苏枣知道什么是摸秋,就是夜里去田里摸东西,平日里摸东西都叫“偷”,只有中秋这天可以摸,便是拿了什么,大家也不责怪。 去年娘让她摸了稻子,可她今年也没有长高啊! 苏枣不信这个。 但她知道,村里很多姑娘都信。 * 仆人们给六郎端来了西瓜和豆子尝鲜。 还有人拿了楸叶想给六郎戴上,但少年不肯,让人放下东西便出去。 立秋了。 六郎看着院子里的树叶打着旋下落。 他想起往年,宫中这时候就该去郊外迎秋,母妃也会数七粒赤豆给他合着秋露水咽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妃和皇兄。 * 苏枣路过元夫子家附近时,听到元夫子正文绉绉的念着什么,仔细听,念的是: “渐老多忧百事忙,天寒日短更心伤。” 心伤? 苏枣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很高兴呀! 今年秋收,算是大丰收呢! 村里的人都忙不过来,像她这样大的孩童都必须下田帮忙。 夫子有钱不用下地,怎么反而在心伤? 不明白的事情又增加了! 苏枣小 脑瓜子痛! * 忙了一整天,晚上云氏切了西瓜给家里人吃。 苏枣直接分到了一半,埋头就在里头啃,啃的头发上都有汁水,云氏小口小口吃着,念叨着:“明年虚岁可就八岁了,再不能这样吃东西了,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女儿家到底要什么样子?”苏枣抬头,脸上粘了颗黑西瓜籽。 云氏忽然想到媒婆大痣,乐的直笑。 “哎哟,瞧我家闺女这样子!” “娘,你还没回我呢!”苏枣噘嘴。 “女儿家……总得,文静些吧。娘也说不好……”云氏还真没想过这个,听说县城里的姑娘还有很多规矩,“你这孩子,太野了,娘有时候会觉得,是生了个小子呢。虎头……” 说起儿子,云氏叹了口气。 苏虎这两年总是生病,胃口也不好,跟村子里的孩子也没有苏枣玩的来。 孩子王孩子王,枣儿就是这村里的孩子王。 “枣儿,你要多带着你弟弟出去玩……” “弟弟怕水,又不爱跑,爬树都不敢,就知道告状,我才不想带他呢……”苏枣咬着西瓜,看了看屋里睡觉的弟弟。 话是这么说,从这天起,每次出去她还是带上了苏虎。 苏虎喜欢告状,但只要苏枣带他一起去的地方,他就不告状了。 * 忙碌起来,日子就过的更快。 秋去冬来。 大雪覆盖了整座村子。 今年的雪下的晚。 立冬一片寒霜白。树叶落尽,寒风凄冷一阵阵来袭。 云氏在小雪时节忙着腌咸菜,大雪时节忙着腌肉,苏枣也跟在云氏身边学。 苏枣很忙。 到了冬天,大部分时间不是跟着爹去后山捡些枯枝当柴火,就是跟着娘学做腌菜或者跟小伙伴们一起钓鱼捕虾,趁着冬雪降临前能储藏多少好吃的就储藏多少。 苏枣念着自己的食量,不禁学着娘的样子,发出了重重的叹息声。 至于村头西边的小男孩,她自然是顾不上了。 村里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巍峨的群山中已然没有了一只飞鸟。万籁此俱寂,漫天飘着细碎的雪,落在瓦片上,像开了花。 家家户户蒸馒头准备过年。 苏枣跟着娘跑来跑去,偶尔在路上遇到同样忙碌的小伙 伴,便抓一把地上的雪裹成球,向小伙伴扔去。 通常扔一个,就会被回好几个。 扔的满头大汗,哪里还会冷呢。 云氏今晚要炖萝卜,嘱咐苏枣去田间菜地里拔一个。 苏枣跑去菜园扒拉开覆盖在上头厚厚的雪,找了个又大又圆的□□放进了篓子,路上有些口干,她将萝卜擦了擦,忍不住往萝卜上咬了一口,冰的浑身发颤。 每到了冬天日光就格外的短。 夏天这个点还会有黄昏的余晖,但此时就黑洞洞的了。 苏枣边提着篓子回去,边思索。 她觉得这些事情很神奇。 夏天的白日很长,黑夜很短,到了冬天就反过来,黑夜很长,白日很短。她问过周围的大人,每个人都说千百年都是这样,谁知道呢? 没有几个人有兴趣去细想,想也想不通的。 苏枣好想知道为什么,可周围没有人会告诉她。 淡淡的遗憾,像风一样从心底飘过。 转眼,便过年了。 * 六郎这半年里,时常会走到靠近狗洞的围墙附近。 他还以为苏枣会来看一下他,但实际上整整半年过去,他也都没有再见过那张圆圆的大饼脸。 六郎有些后悔。 他还不知道大饼脸的名字…… 冬日漫长,十分无聊。课后,六郎在书桌前画了幅九九消寒图。每天按笔画顺序填一划,等划满整张图,春天也就到了。 但别人画春天是期盼春日,他画有什么用呢? 他不可能出去。 也许永远出不去。 画着画着,六郎意兴阑珊。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希望能有一个不是这屋中的面容能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嘲讽他弹琴难听都好,至少,是难得一听的真心话。 这天,六郎早起听见远方的声音比平日要大,还有许多汪汪汪的犬吠声,吵得他睡不着,很早就醒来。 到了中午,远方还有鞭炮声响起。 他便知道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新年将至,但小院中却是一片压抑的氛围。早上收到消息,朝中出了大事,就连守门的枭叔都是愁眉不展,更别提其它人。 六郎不想回忆从前,便在院子里练习射箭。 明明他出不去,可先生还非要教他骑射,骑马自然是纸 上谈马,射箭还多少能在院子里试一试。 院中稍微装扮了一些,尽量营造欢乐的氛围。可惜这院中人人与他身份悬殊,又哪里欢乐可言?云先生严厉,不允许仆人随意与他嬉笑乱了尊卑。 六郎练了会儿射箭,坐在院子发呆。 村民送来了米酿酒,淡淡的桂花香气,香甜可口。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村外的鞭炮声响的越大声,他就越觉着浑身冰凉。 下午他发了火。 一个人静静坐在院中也无人来惹他。 下人怕他冷着,云先生出门了,没人能劝,只好顺着想主意。便有人给他端上了牛肉锅子,锅子中间隔了炭,外头一圈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热气冒了很久,最后变得冰凉。 六郎无心去吃。 六郎不想吃,苏枣很想。 顺着香味跑到村头西边的围墙下的苏枣咽了咽口水。 * 夜里要过年。 苏枣拿了自家的一块大馒头,跑到西边瓜棚,瓜棚有些日子没用,本该拆去,但今年赵家懒散也没有拆。 苏枣本想把馒头放下就走。 但她鼻子多灵敏,不止嗅觉,正确来说应该是五官都变得格外灵敏。 寒风送来一股极香的肉味儿,是苏枣分辨不出来,从未闻过的肉味儿。 今天过年爹给她买了最爱吃的猪头肉。 苏枣出来祭奠春花姐姐,不放心把整个猪头放家里,怕被弟弟全吃了,只好带着边走边啃,猪头肉已经是世界最美味的东西,但现在这新奇的肉香,让她手中的肉都没那么香了。 苏枣不禁顺着香味方向走去…… 瞎眼老汉还是在门口的守着,苏枣有些犹豫,但她失败了两次,多少有些不服气,又过了半年时间,苏枣想着自己跟书上学的&#xe863;作,还想再试一试。 苏枣成功了。 脚尖点在树叶上,整个人是那么轻盈,苏枣还不知道自己学得了怎样惊世骇俗的武功,此时的她,只一心想着六郎在吃什么? 遗忘了大半年的少年终于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 落在熟悉的芙蓉树边,苏枣有些惊讶。 这些树竟还没有枯萎吗? 拿着猪头肉,她可不想钻狗洞,于是苏枣脚尖一点踩在墙上,猛的扑到了围墙上挂着,小短腿一蹬,就攀 上了墙头。 往下一看,果然还是熟悉的少年背影。 苏枣正想喊六郎。 忽然发现少年的神态有些不对。 是在发呆吗? 院子里落雪洁白,一个脚印都没有,似乎少年已在树下坐了很久,垂头丧气的看着手里的一块玉佩,看的那么专注,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院子对苏枣而言已经很大,大到惊人的安静,跟村里完全不一样,看着少年孤零零的背影,竟让苏枣有些难过。 苏枣不喜欢这种氛围,于是她轻声在围墙上喊:“你在干什么呀?“ 喊第一遍时少年还未听见,他全部精神都沉浸在玉佩中,眼底的一滴泪,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六郎!” 苏枣继续轻声喊,她怕喊太大声,会被瞎眼老汉听到。见少年没听到。苏枣用手拢了拢围墙上堆积的雪,将猪头肉咬紧叼在嘴里,双手合雪一捏,揉成团朝着少年砸去。 她砸了那么久的“臭赵”,砸人可准了! 瞧,一砸就中! 少年被砸的一个激灵。 雪球四散着滚进他的衣领,六郎捂着脖子回头。 这一回头可不要紧,差点没把他吓死。 黑乎乎的围墙上,灯笼笼罩的红光里,竟出现了一个猪头! 猪头上还长了一张人脸,仿佛是一个人的身躯上两个头,一张人脸一张猪头。六郎不信鬼神,但回头这一刻,他那么一瞬间魂都要飞了。 但也就是这一瞬间。 猪头被人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少年熟悉的大饼脸。 圆圆的眼睛笑脸盈盈,亲热的唤他。 “六郎!” 六郎愣愣看着墙头上的苏枣,想这丫头,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打蛇打七寸 苏枣见树下的少年转身,依旧一&#xe863;不&#xe863;呆呆看着自己,左右瞧了瞧,利落翻过墙举着猪头肉跳下了地,落在院子里。 小跑几步到少年跟前,苏枣往他身后一看,眼睛就亮了! “新年好,六郎!我好想你!”一双小手在六郎眼前晃了晃,苏枣笑嘻嘻的说。话一点没过心。临近过年,她听了一肚子大人们的恭维客套话,学的又像又亲热。 仿佛跟这宅子里的人很熟似的。 谁能想到两人只见过两次面呢。 “你在吃什么呀?”这才是苏枣的主要目的。 苏枣小心的将自己的猪头肉放在木桌上,搓了搓因为抓雪寒冷僵硬的小手,她等六郎回话,但半天没听见声。 回头见六郎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苏枣不明白这种目光,但她知道这不是讨厌的眼神,所以一点不见外的指了指桌上的猪头肉和锅子,建议道:“六郎,我带了特别好吃的猪头肉,我们一起吃东西吧!” 苏枣这样亲热的态度,让少年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他身边没人会这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样随意又亲近的感觉,他不讨厌。 “你怎么进来的?” “飞进来的!” 少年垂下眼,“飞不进来吧……” 人非鸟,如何翱翔于天? “可以的!”苏枣嘟囔着,“我说不好,反正我飞、我跳进来了!” 六郎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忍不住道:“那你还,还挺厉害的……” 枭叔真的没有发现吗? 六郎不解。 六郎将疑虑压在心底,苏枣的到来,确实让这个清冷的院子,多了丝热闹,这让他的心情稍微振奋了些。 将手里的玉佩塞进怀里,少年皱着眉看苏枣放在桌子上的猪头肉。因为冷,肉皮上有些白色的油状物,瞧着不像什么能吃的东西,甚至对他而言,有些不堪入目。 “好大的猪头。”六郎感叹。 这真的是很大一个猪头,他看了看苏枣的脸,寻思这猪头拿起来,肯定能将苏枣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苏枣察觉到六郎心情的低落。 村里的同龄人,都不及她敏锐,苏枣用手轻轻碰了碰 桌上的锅子,这样香,却只有些余温,满满当当,桌子上的银筷子却没有&#xe863;过。 看来今天六郎是没心情吃东西了。 “不切么?这么大个……能食尽?”少年拿起筷子,戳了下桌子上的猪头。 苏枣察觉到六郎的嫌弃,这让她有些不高兴,将打算交换吃的猪头从桌上抓起来,张嘴啃了啃,腮帮子鼓的满满的,边咬边含混着说:“能呀,肉多好吃。” 肉多好吃,六郎居然冷了都不吃。 可惜她手里的猪头肉也有些凉了。 边吃,苏枣好奇的迈开步子,踩着雪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院子里窗户上贴着的精美红窗花,窗户半开着,透过窗户,苏枣能瞧见屋里的摆设。 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蜡烛她认识,里长祭祀的时候会用到,但她还是头一回知道蜡烛上也有花纹,屋里明明没有人,却点了蜡烛,照的明晃晃的。 苏枣的目光落在远些的床榻上,露出床边的一角棉被,瞧着是棉被,可和自己家的棉被又那么不一样,家里灰扑扑的,六郎床上的帐子和被褥好鲜亮,似乎还绣了花。 苏枣跟娘学了刺绣。 她觉着娘绣的,还没有那帐子上的花纹细密好看。 这花样子,村里肯定也没人有,越靠近越有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屋里传来,仿佛隔着窗户,屋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般。 “你在看什么?”身后少年迟疑着问。 “火。”苏枣随便指指窗内的蜡烛,呵出一口白色的热气,“六郎,你刚刚在干什么呀,不进屋里吗?外头好冷。” 此时院子里已开始飘碎雪,明显屋里会暖和许多。 “不进。”少年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带着骄矜的倔强,那是像苏枣所能接触到的人里,不会出现的神色。 苏枣想起来第一次见六郎,六郎还对比他高好多的大人们发脾气。 那时候似乎就像这样。 少年发脾气的样子现在想想还是让苏枣有些害怕,可谁知道,少年后来会往她头上盖个斗笠呢。 那天雨水涟涟,六郎的斗笠盖在她头上,她突然就不怕了。 娘常说,这是她野兽般的直觉,好的坏的,在她面前,哪怕因着年纪小不明白,却也这样敏锐。 * 苏枣吃的香,啃完耳朵 啃猪脸,这画面谈不上美感。 苏枣好奇的贪看这屋里的一切,六郎表面不在意,实际一直偷瞄着着苏枣走来走去。 冬日的院子,光秃秃的,没印象里那么好看,苏枣仰着头,看半年前她藏身爬上去过的大树,指着问六郎。 “这是什么树?” 六郎愣了下,答道:“我不知。” “你怎么连你家里的树都不认识。”苏枣瞪大了眼睛。 “我……难道你就都认识吗?” “认识啊!我家门口种了两棵油桃树,一棵好大好大的花椒树,还有一颗樱桃树。等雪化了,太阳很大的时候,樱桃树就会结果,到时候会有好多鸟跑来吃,我还要守着树赶鸟呢。”谈起自己家,苏枣有说不完的话。 说到最后,她还要意犹未尽的问一句:“你天天在家里呆着,怎么连家里种了什么树都不知道?” 六郎握紧拳头。 他没有一刻想待着这屋子里,又怎么会去想,这里种了什么树? 先生也不会教他这个! 少年一瞬间,给自己找了许多“不知”的缘由。 可看着苏枣略带不解的目光,他张了张口,惊觉这些借口,他竟然都说不出口。 仿佛胸口有一口气忽然泻了,六郎垂头丧气的按了按怀里的玉佩,偏过头避开苏枣目光的那一瞬间,苏枣似乎看到有水光在六郎眼睛里。 哎呀。 气氛比来的时候更低沉啦! 苏枣偏头看了看六郎,又看了看院子里这棵大树,抓抓头发,在树下跳起来,薅了一把低矮枝头上欲掉不掉的枯叶残叶,看也懒得看,直接装进自己的刚做的粗布荷包里,道:“没事!不知就不知,我爹去过很多地方,肯定认识,我带回去问问我爹,回头来告诉你!” 这回少年终于开口了。 “不用,我既不知,自然该我去问。”六郎踟蹰着,“你来这里的事情,还是别告诉你爹娘和村里的人。” 若是他所在泄露出去,这个村子只怕…… “我不会说的,爹娘都不让我到这里来。被娘知道,我就要挨打了!”苏枣喜欢藏秘密,她知道村子里好多秘密。 就连她自己的“臭赵”秘密,都一个人都没告诉。 夜深人静的时候,捂着被子偷乐,是她 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那你还来……”六郎皱眉。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苏枣想起半年前,面前少年曾让自己别再来了。 “什么?”六郎思考的节奏已经彻底被苏枣冷不丁冒出的话带偏。 “我以后不来了!”苏枣费力的咬着猪皮,冷了的猪皮嚼劲十足,也难咬的很,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围墙底下,“差点忘记你说让我别来的事情。” “我要回家了!” 头也不回的,用空闲的手朝后挥挥。苏枣咬住猪头肉,又想像来时一样,跳到围墙上头去。 晚上还要守夜。 熏火的屋里这会儿一定很暖和,爹说不定会烤红薯和鸡蛋呢,她居然在冰天雪地里呆了这么久! 得赶紧回家才行。 苏枣想到就做,等六郎想起来喊住人时,苏枣已经扒拉上了围墙。 左腿跨了上去,正要跨右腿,苏枣抽了抽,没抽&#xe863;,低头看围墙下头,苏枣瞪大眼睛,迷茫道:“你抓我腿干什么?” 六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冲上来拉住这丫头的腿。 但有句话,他也是非问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枣,大家都喊我枣儿。”苏枣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子,她没鼻涕流,但是冷啊,鼻头都红了一片。 “你还来吗?” 苏枣听见围墙下的人问。 “你不是不准我来么?”苏枣更迷茫了,她看向村子的方向,远方树影绰绰,零星的火光在夜里是那样明亮,其中有一个是她的家。 可比这里暖和多了。 少年有些不自然的松开手,道:“你等等。” 几大步走到院子里木桌前拿起银筷,六郎夹了块锅子里的肉,冰冷的肉吃起来口感并不好,少年吃了一口又放下,看向苏枣:“真好吃,可惜冷了……” 苏枣咽了咽口水。 想起自己是为了啥来这个院子的。 “这是什么肉啊,不是鸡肉鸭肉吧。”围墙上的小丫头伸长了脖子,这个问题苏枣憋了一晚上,总算问了出来。 “是牛肉。” “哇!” 田里的都是耕牛,绝少会吃。六郎家居然吃牛肉! 苏枣的眼睛更亮了。 见六郎放下筷子,苏枣想着自己要几块拿回去热热不知道行不行,可是娘 不准她找人要东西吃,好心焦! “明晚再做一份吧,就是吃不完……”六郎自言自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苏枣,“如果你明晚来,我们还能一起吃,真可惜。” 拙劣的演技,拙劣的借口。 架不住,有个心馋的人。 “这么点都吃不完吗,那,那我明天来帮帮你吧!”苏枣忙不迭点头。 打蛇打七寸,抓人拿捏最馋人的点。 可见,从小被夸“天资聪颖”的六郎,也早早就发现了苏枣对肉锅的渴望,按捺着,等苏枣话一出口,嘴角那丝得意的笑就憋不住的翘了起来。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新的一年开始了 灯芯被点燃。 豆大的光照亮了整个烤火的屋墙。 “枣儿这孩子,一没看住,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云氏嘀咕着甩甩手。火盆劈啪作响,火屋里满满的烟熏的她眼睛有些酸,苏大牛在火盆边埋了几颗鸡蛋,坐在椅子上,抱着儿子逗乐。 “外头冷,枣儿玩不了多久。”苏大牛乐呵呵道。 “还说呢,你忘记半年前那次了?”云氏忧心道,“这种天气,万一又爬哪棵树上睡着了……” “这大冷天的,枣儿那孩子怎么可能跑树上去睡。”苏大牛忍不住笑了,“你就是爱担心。” 话音未落,苏枣猛地推开门冲进屋里,蹲在火盆上搓冰冷的手。 “嘶,冷死我啦!”苏枣大叫着,烟薰的她同样眯起了眼,浓密的睫毛眨巴了好几下,才没被熏出泪来。 云氏见苏枣回来吓了一跳。 心是放下了,声音还得提上去抱怨一句。 “你这孩子!进来没声没息的……” “今儿什么日子,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云氏在苏枣头上轻轻拍着,嘴里虔诚的念叨,“孩子不懂事,莫怪莫怪。保佑保佑……” 苏枣一边被娘拍着头,一边往火盆里看:“娘,火钳给我,蛋都裂口子了,肯定熟了。” “就知道吃,大过年的,可记住了?以后不准再说不吉利的话!” “嗯啊嗯啊。”苏枣点点头,“娘,火钳给我。” “真记住了吧,要记住!”云氏点点苏枣的头,将火钳递给她。 “姐,你去哪里了!”苏虎见苏枣回来,高兴极了。 这段时间苏枣出去玩经常带着他,他正是最喜欢姐姐的时候,于是赶紧从爹膝盖上爬下来,凑到火盆旁边跟苏枣挤在一起。 “去田里玩了会儿。” 苏枣嫌弟弟的头凑过来着实阻碍她烤火,往旁边挪了挪。 “虎头你往边去点。” “不要。”苏虎哼哼唧唧。 她挪一步,苏虎就跟着挪一步,挪的苏枣哼的一声,猛然将苏虎抱了起来,塞回了爹怀里。 “再过来下次不带你玩了。”苏枣扬了扬拳头。 虽然姐姐的拳头没落在他身上过,但 苏虎就是怵苏枣,瘪着嘴到底没敢再跟。 苏大牛惊讶的接住儿子,问云氏道:“枣儿力气这么大了?” “可不是。”云氏也纳闷呢,顾不上管女儿杨拳头的样子,对苏大牛念叨,“上次这孩子跟李家几个小子去河边捉鱼,回来一手就拎了好大几条鱼,我提都费劲,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弄回来的。” “难道吃的比旁人多,力气就大些?”苏大牛看着坐在旁边说话的云氏。 “有可能,这孩子的饭量确实惊人……” 屋外的雪纷纷扬扬,一家人围在火盆前烤火说话。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一天。 辞旧迎新,达旦不寐。 苏枣本信誓旦旦要守岁到天明,但身体尚年幼,很快就昏昏欲睡,连啥时辰被爹娘抱回床上睡的都不知道,只有鸡鸣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侧身伸长手臂,往床脚一摸,摸到那一条熟悉的压崇钱彩绳,这才清醒着睁开眼。 笑眯眯看着彩绳下的一枚铜币。 新的一年,开始了。 * “新年好,大吉大利!” “大牛,新年好啊!” 外头早早热闹了起来。 苏虎怕冷,赖在床上左右翻滚不肯出被窝。 云氏叫了几遍见儿子这样,憋火憋的厉害,偏偏过年头一天,想着口头说吉利话,愣是忍住了没骂,干脆眼不见为净,回厨房做自己的事情。 苏枣也怕冷,但她更想出去玩,爬起来的&#xe863;作不知道多利索,云氏喊苏虎的那会儿,她新衣服都穿好了,还跑去把彩绳上的铜板收到自己的小木盒子里头。 木盒子里一共有七枚铜板。 从她出生到现在,娘存了四枚,三年前年才开始让她自己存。 做好的馒头蒸一下就能吃,苏枣穿好衣服后,摸去厨房,在热腾腾的白气里,坐在门槛上,三口一个吃的好不痛快。吃完,云氏想给她编小辫,但金花银花已经在外头喊了。 “枣儿!枣儿~~” 苏枣连忙站起来。 “娘,你快些快些!” “着什么急!今儿你可是穿的新衣服,回头弄的脏兮兮的回来,看娘怎么收拾你。还有,今儿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云氏不急不缓,压着苏枣不许她乱&#xe863;。 苏枣听的头都大了,嘟囔着 :“娘,我晓得我晓得。” 云氏抚摸着闺女的头发,忽然发现,苏枣原本枯草一般带着些泛黄的头发,竟变厚了许多,一把抓起来,竟有些沉甸甸的,虽没有黑到发亮,摸起来却这样柔软细密。这样的柔软,让云氏忽觉得怀里猴儿般的小女娃,终于有些姑娘家的模样了。 不等云氏细想,苏枣已经连声催着,“娘,好了没,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看你急的。”云氏松开手。 苏枣雀跃着跑出了家门。 * 今年过年,在立春之后。 二月说是春,雪却没停,飞雪带了春风,纷乱似杨花。 六郎早起看着窗外,着墨又添一笔在消寒图上。 此图他想起就添一笔,不为时日上的春日,只图随心所欲。先生说图画的太晚,已无大用,不需继续添笔。六郎却舍不得扔,闲暇时,偶尔加一笔,透过纸面,心底隐隐期盼着什么。 又是一年。 春风送暖,冰雪消融…… * “病眼少眠非守岁,老心多感又临春。”元夫子早早站在村口,遥望远山哀叹。 苏枣和金花银花嬉笑着跑过村口时候,正好听见元夫子的念叨。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 元夫子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叹息忧愁。 苏枣曾经问爹元夫子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爹告诉她,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所思所想,跟孩子们不同,何况元夫子是村子里仅有的读书人,所思所愁更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 到底有什么不同,苏大牛也不知道。 他只是被苏枣缠的受不了胡诌了一句。 苏枣恍然大悟,十分相信她爹。 每每看到元夫子鬓边的白发,苏枣就忍不住想,自己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随着长大,也跟夫子一样渐渐忧愁。 大人们总是有很多烦恼。 下雨多的时候,烦水涝,晴日多,烦干旱。还有虫灾,村子里的各家各户的矛盾也不少。 孩子们吃喝拉撒解决了,剩下的都是玩,烦恼通常记不住多少。 赶在新一年,跟着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又凑在一起分享了好吃的,苏枣一整天不知道多快活,今日可没有人会管她们,就连臭赵都不会在今天骂人。 等到了下 午,苏枣就更快活了! 今晚上,她可是有牛肉吃! 捂着嘴偷笑,苏枣看着金花银花迷惑不解的眼神别提多高兴。 这种有独特“秘密”的快乐,苏枣相信,再没有人比她喜欢这种感觉,很独特,仿佛和“秘密”相关的人,都变的独一无二起来。 黄昏时分,天已黑。 苏枣又一次掠过树梢,跑去了六郎家的院子。 还不等少年招呼她,苏枣先将用草篓装的各种零嘴倒了出来。 “六郎,我带了好多好吃的!”苏枣很激&#xe863;,将零嘴摆在木桌上,“快快,我们都摆好,一起吃!一起吃!” 六郎没想到苏枣竟会带东西来,每个虽然只有极少的部分,但也有很多他不认识的。 “这些是什么?”他好奇凑过去看。 “这是酥糖饼啊,王三姑每年都做的,可好吃了,不过王二只分给我们一小块,这个是蒸糕,我还带了我家的馒头!豆子家的香瓜子。”苏枣每拿起一个就介绍一遍,在她的话里,每个零嘴的来源,都有自己的故事。 酥糖饼她得用馒头先跟金花换,换来金花的蜜饯果子再跟王二换,最后每个孩子们换一遍,都能得到自己最想吃的那几种。 六郎想着往年他荷包里也会放许多肉干糕点,只是他最近没胃口,便没叫人准备。 下次倒是能准备一些。 苏枣来这里吃东西,还记得给他带。上次也是,虽然是瞧着很奇怪的大猪头,但苏枣从不主&#xe863;找他要东西,这让六郎对苏枣的“偷花”的印象好了很多。 六郎本觉得,想要玩伴,自然要引诱打赏。 可是苏枣的所作所为,却模糊了他原本的想法,这个女娃和他曾经的伴读和同龄玩伴,是那么不一样。 丑丑的,大饼脸着实算不上好看。 脏脏的,头脸和衣服时常有泥巴。 可是,看着苏枣的亮亮的眼睛,六郎却觉得自己,从里头看到了光。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眼神。 能够感染到他,让他精神一振。 “我知道是什么树了,是槐树。”六郎轻声道。 苏枣早忘了这件事,这会儿想起来,笑开颜,“原来它是槐树呀!好大的树,一定是棵很老的树。” 光秃秃的槐树下还是那么冷 ,可多少也算“屋子外头的天地”。 两人将东西摆上木桌,锅子里的炭很足,咕噜咕噜冒热气,六郎不能要两双筷子,便将仅剩的银筷子给苏枣,想着自己不吃也行,苏枣跟他说说话就挺好。 苏枣筷子使的很灵活。 她不知道六郎的想法,极其自然的拿了馒头掰成两半,给自己夹一块肉,就给六郎夹一块放馒头上。 六郎本不想吃苏枣带来的馒头,毕竟上头瞧着还有灰灰的指头印,但见苏枣吃的很香,他接过馒头举了好一会儿,还是试着咬了一口。 很好吃。 馒头配锅子里的肉吃,暖呼呼的肉下肚,吃的苏枣热汗都从脑门出来了,但被冷风一吹,又时不时哆嗦一下。六郎见了,便解开自己的狐裘披风,让苏枣坐进一点,两个小人一起躲在厚厚的披风下头吃。 “毛绒绒的。”苏枣上次来就发现了,六郎穿的布料,都是她没见过的。她知道这种肯定很贵,所以一边吃,只一边用手轻轻摸了摸六郎披风里的毛,“比小羊的毛还柔软。” 两个小人,紧挨着在寒风里低声说话。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郎12、带六郎钻狗洞 “你家有养羊吗?” “我家没有,金花家里养了。” “羊是什么模样?” “这么大。”苏枣把手伸出披风比划了一下,又划了个半圆,“还有这么大的,那是大羊,生出的小羊就很小。” 说着说着,苏枣就忍不住说起锅子里的牛肉。 “六郎,牛肉真好吃啊。” 虽然没有猪头肉好吃。 “你知道牛什么样子吗?”六郎道。 苏枣震惊的看向他:“六郎你吃牛肉,居然也不知道牛长什么样子吗?” “……画册上有见过。” “你真的不知道啊。” “画册见过,等我见到了,肯定一眼就认出来!” “那你还是不知道啊。” “……嗯。” “我改天带你去看吧。我天气好的时候帮村里人放牛,可以得瓜吃呢。回头我们一起去,瓜也可以一起吃了。” 这一次,少年没有再搭话。 等苏枣吃饱了后,窝在暖和的披风里,苏枣缩着脖子,看着一旁唇红齿白的六郎,六郎跟村子里的人真不一样,周围都是雪,但苏枣却觉着少年的面容比雪还要清冷干净。 她有点没吃饱,摸了摸肚子。 “吃撑了吗?”六郎问,他也吃撑了。 “不是。”苏枣摇摇头。 “还是有些饿。” “枣儿你真能吃!”六郎惊叹。 苏枣还从来没跟爹娘以外的人说过自己没吃饱的事情,但也许因为六郎是“秘密”,所以她也想分享一些“秘密”给六郎。 “我吃很多的,所以……总是吃不饱。” 吃不饱的滋味,很难受的。 苏枣长长叹了一口气。 “总是很饿……” 六郎也饿过,他从宫里被人仓皇偷出来的时候,为了赶路,也尝过挨饿的滋味,那种感觉对他而言极少,因此记忆犹新,立刻就明白了苏枣的难处。 于是他轻声说:“那你以后吃不饱,就来我这里吃吧。我给你留着。” “可以每天来吃嘛?” “可以。”六郎想想,又加上一句,“但你来,也不一定吃得饱。” 他忽然要很多食物,会被人察觉。 苏枣很高兴。 能多吃一点是一点! “六郎你真好!” 苏枣起初不敢相信,但是自那以后,她每次来六郎这里,确实有了好多东西可以吃,有时候是绵软甜蜜的糕点,有时候是满满的肉锅,有时候是她叫不出名字摆放很美丽的菜,有时候是饼子,一咬开,肉香浓郁,菜饼也在六郎处吃过几个,好吃的她舌头都快掉了。 六郎还有个神奇的漂亮荷包,里头有很多肉干和果脯。 苏枣每次看六郎打开荷包,都期待的不得了。 除了爹娘外,只有这个院子的少年,会主&#xe863;给她东西吃。这让六郎在苏枣懵懂的心里,占据了十分特别的位置。 * 时光浮沉。 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苏枣黄昏后偶尔会过来和六郎一起,虽然有好吃的,但最开始苏枣也不会经常来,毕竟她总有那么几天因为和村里的小伙伴玩的太开心,忘记来找六郎。 但过了一段时间。 苏枣不知为何,越来越喜欢来六郎这里。 在玩的方面,她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什么都会,都玩的好,但每种玩法,大家都会,苏枣没有觉得自己知道很多。 她总是觉得自己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但和六郎在一起玩后,她发现六郎比她不懂的事情还多! 六郎不知道好多事情。 不知道肉菜多少钱,不知道什么季节要种什么菜,村里大家都知道的习俗,六郎也不知道!甚至连花生是在土里的都不知道!六郎居然一直以为花生长在树上! 这就让苏枣很激&#xe863;了,她叽里咕噜跟六郎讲她知道的所见所闻。 很多大人都不喜欢听她说话,因着苏枣自己的敏锐,很多话也跟同龄人说不上,但面对六郎,什么都可以说! 可惜,六郎听她说一次就记住了,苏枣讲了几天就把肚子里的东西都讲完,令她颇感没劲,又是几天没来。 然后,六郎就开始跟她讲东西。 最开始,是跟她讲守岁的故事。 “年长之人守岁,守岁是为辞旧岁,珍惜时光,我们守岁,则是为了祈祷延长父母寿命。” 后来,六郎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苏枣这才发现,六郎居然会写字! 文化人的东西! 村里元夫子会写字,所以大家都拜托元夫子写 春联,写字,多体面多厉害的事情啊。苏枣在心里,悄悄将六郎什么都不会的嫌弃擦掉。 少年写字的样子很认真,端端正正拿笔的姿势也和村里的人不一样。 六郎写好递给苏枣时,苏枣又闻到了从六郎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味,这一次她认真闻了闻,发现和六郎拿笔点的墨水味有点像,又似乎混杂了别的味道,最后形成了属于少年独特的香气。 “六郎,你真的好香啊!”苏枣不禁道。 “许是屋里熏香的味道。”少年侧头闻了闻,“我从小熏习惯了,倒不怎么闻得出来。枣儿你的鼻子真灵,我不喜味道重的香,这个香的味道已是极淡。” 六郎将写好苏枣名字的纸递给她。 苏枣就此有了第一张,写了自己名字的纸。 又细腻又洁白的纸,苏枣很舍不得,带回家里怕被发现,就埋进土里,结果一周后,她挖出来才发现,纸张被露水和泥巴打湿,全部烂掉了。 苏枣差点哭出声。 原来这样贵的纸,也无法防水。 六郎连忙又写了一张,苏枣想着写哪里都不安全,就自己一笔一划,全部记载了脑子里。记完将纸还给了少年。 “你不要了吗?” “我会写了,不要了。” “你会写了?”六郎不信,“那你写给我看看。” 苏枣不会拿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点,但写完六郎一看,还真跟自己写的一样,就是太一样了,连他习惯的那点笔勾,都学了个一模一样。 若是再练练,也许跟他的笔迹都一样。 枣儿很聪明。 六郎也在心里把对苏枣的那点嫌弃擦掉。 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短短两个月,一边嫌弃一边惊叹,两个谜团撞到一起双方都想摸清楚谜底,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苏枣跑来的也就越来越勤快。 随着天气回暖,万物复苏。 雨水时节,白鹭横飞,山上的雪化了,清澈的河水中满是肥肥的鱼,偶尔跃出水面,能溅河边的孩子们一脸水,一连降了好多天雨,苏枣时常顶着斗笠出门。 人间四月芳菲尽。 春雷阵阵,桃花吐蕊。 这天,苏枣折了一枝桃花来。 * 总是黄昏后来,看什么都昏暗,今天的桃花 开的太美,苏枣就来早了些。 攀上墙头后,却没见六郎人。 只有窗户里传来声音,她就躲去了树上。 屋里有个略微沙哑的男子声音,有着跟元夫子一样文绉绉的腔调,说的话却比元夫子还高深,苏枣一句都没有听懂。 还好没多久,那个人就走了。 苏枣又等了会儿,听见窗户里传来六郎的声音。 念的是: “营巢燕子呈翱翔, 微志在雕粱, 碧云举翮千里, 其奈有鸾皇……” 苏枣还是听不懂。 她从未认真识字,仅仅学了个名字,此时记下每个音节,也不懂什么意思。 耳朵&#xe863;了&#xe863;,苏枣静听周围的声音渐远,知道六郎就要从屋里出来。 果然没一会儿,华服少年就从屋内跑来了院子里。 苏枣轻声喊:“六郎!” 少年听见声音,向着围墙上看去,却没见到熟悉的声影,立刻意识到什么,抬头向着树上看。 少年皱眉道:“你怎么来这么早,万一被发现……” 苏枣的两条腿在树干上晃啊晃,弯腰递给树下的六郎一枝桃花,打断了少年接下来的话。 “六郎,你看,今天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可惜太阳落山了,我来的时候,花还能看出本来颜色呢。” 树下的少年沉默着接过花。 “营巢燕子呈翱翔, 微志在雕粱, 碧云举翮千里, 其奈有鸾皇。”树上的小女孩轻声念着六郎刚刚念过的话,即将落日的太阳,降下火红的光芒,映在六郎持着的桃花上,红的那样鲜妍,可终究,失了本来的颜色。 田野里,有孩子们追着太阳落山的脚步,向着家里跑,想比比是太阳先落山,还是自己先到家。 “六郎,你刚刚念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苏枣随口问。 她是随口一问,可像春雨惊雷一般砸在了六郎心中! 六郎就在这一刻,对这个困住他的院子,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厌烦! 他很想到外头去。 他想看看白日里的桃花,让枣儿跟他,都能大大方方的沐浴在清晨的日光里。 不是这样余晖的光芒。 也不是漆黑的夜晚。 “六郎,山上的雪都化了,山里特别美……可惜爹娘不准我去。” “那你还去……”六郎勉强笑了下。 “ 我是村里最不听话的孩子!”苏枣骄傲的挺起胸膛,“而且,我很厉害的,我们这里的山里,没什么猛兽,只有蛇,蛇我可不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枣和六郎各有各的骄傲。 六郎终于头一次开口说了真心话,憧憬的看着远方的太阳,他低声道:“枣儿,山上雪化了是什么样子?我真想去看看。” “那就出去嘛!” “可,可我……” “这个屋子里的人不让你出去吗?” 少年惊讶的看向苏枣。 苏枣正在思索,她一个人可以“飞”,但带上另一个人就做不到了。 但天上不能飞,地上还能钻嘛! 苏枣跳下书,跑到围墙边,在树后找到了被花木遮挡的狗洞,指着狗洞,认真研究六郎钻出去的可能。 六郎比她高,但是比她廋,应该能钻出去的! 于是她招呼少年。 “六郎!快来,狗洞还好好的呢!” “……” * “真的钻吗?”树下的华服少年满心纠结, 面前矮小的狗洞,他在头一回见苏枣钻进来时就想填了,但鬼使神差的,他又给遮掩了回去,保持到现在都没被人发觉。 “钻啊。”苏枣拿开堵着洞门的杂物,拍拍洞口,“六郎,我们走!” “我,我还是不出去了。” 钻狗洞,六郎想着万一哪天母妃和皇兄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对他很失望。 “还是不要钻的好。毕竟我们是人,不是狗……” “狗有时候也大摇大摆从人正门进啊,王三姑家的狗就是,经常到处溜门,上次差点被里长抓住炖了吃。” “……” “走吧六郎,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苏枣“很会”运用自己村里随处听的话。 “山上雪化了,可好玩了。”再添把柴。 “六郎你不想出去吗?”火苗摇曳的相当妩媚。 “来嘛,人偶尔狗一次也挺好的。你要出去,没别的办法,总得弯腰的,六郎你难道一辈子不弯腰吗?总比出不去呆在这里好。” 六郎这把火被烧起来了。 他想着,就出去一会儿,久了也会被发现。 就出去一会儿。 “那,钻吧!”六郎咬牙。 “走着!”苏枣率先钻了出去。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六六郎,你看! 腰弯下去,竟不难。 六郎呆呆的卡在洞头,抬头看洞外的茂密的花树,层层叠叠的叶子遮掩着,谁能看到他和枣儿? 苏枣钻洞贼快。 出了洞口,她小跑几步向前偷偷看了眼门口瞎眼老汉的&#xe863;静,又蹑手蹑脚的跑回来,见六郎卡在洞口,就跟拔萝卜似的,一把将六郎拔了出来,拔的六郎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她身上。 “嘻嘻嘻。”苏枣见六郎狼狈的样子,呲牙笑的特别开心。 六郎双手撑地,一脸懵的四肢朝地终于稳住了身体,没真扑到苏枣身上,他有些生气,但瞧着苏枣眉眼弯弯,不由也跟着呲牙笑。 这是苏枣头一回看到六郎笑成这样,细白的牙齿整齐的露出来。 眼睛亮的像山上清澈的泉水,阳光一照就见底。 他出来了。 他—— 出来了! 六郎扶着墙站起来,仰头看天。 苏枣才不管六郎有没有站稳,终于出来,她比六郎还高兴。 太阳就要落山,得赶紧!得赶紧! 布谷鸟飞过林间,水中绿浮萍点点,拉着六郎沾满泥的手,苏枣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跑的快极了,六郎被她拉的跌跌撞撞,绸缎的鞋面很快便也沾上了泥。 “布谷——” “布谷。” 村头西边本就离山近,苏枣时常偷溜过来,早就寻好了一条无人的小路,横斜的枝桠不少,碎石更是到处都是,苏枣想在太阳落山前,跑到桃花树前。 被枝桠打着,苏枣不怕,雨后路滑,她也不在意,村里的孩子脚底板都是厚茧,没几个会滑倒的。 但六郎不行。 苏枣见六郎一会儿要拉开枝桠,一会儿迟疑着下脚差点摔倒,越看越焦急。 “六郎你太慢啦!” “我……”六郎试探着伸出小脚,点了点这条山间小溪的石头,点了好几下,都不知道到底哪里下脚不会滑。 他还是头一回,走这么复杂的路。 山里的树木可不会修剪整理,更不会像庭院里一样留出路,越往林里走,地上越多枯枝残叶,东藏着一块石头,西盖着一地青苔,六郎踩了好几脚,虽勉强没摔倒,额上也堆了一脑门的汗 。 雨后泥巴黏,树干都泛着潮气。 “我背你吧,六郎!”苏枣看不下去了,背过身,蹲下。 “你背我?”六郎眉眼间带着无措,“不!我自己走。你怎么背的&#xe863;!” “快上来!”苏枣转身拉他的胳膊。 “不成体统!”六郎慌了,呵道。 “听不懂。”苏枣不明白六郎在别扭啥。 六郎看着苏枣比自己矮小的个子,他不是没被人背过,宫里的嬷嬷、小太监,走累了总有安排。 可是枣儿…… 六郎下意识不想让她背。 “我力气很大,银花有次脚扭了,就是我背她回家的。”苏枣催促,“六郎你这样,太阳落山,我们都到不了。你一直看脚下的路,也看不到周围雪化的样子。” 见六郎不肯,苏枣看了看周围,故意说:“好吧,那算了。” 一把拉着六郎的手往前冲,跳过小溪间的石头,见六郎跌跌撞撞的样子,苏枣瞧着块青苔地方,将六郎往那里一拉,果然六郎一脚就踩滑了。 整个人往前扑。 苏枣早就不怕滑,她的身法就像燕子一般。 在六郎扑倒前,苏枣赶紧背过身,用小小的背接住,双手往后,拉住六郎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合,往前一跳,严肃道:“哎呀要倒了,圈住我脖子!快!” 六郎因为摔倒本就心神不定,闻言将圈在苏枣脖子上的两手握紧,整个人就贴在了苏枣的背上。 “哈哈哈。”苏枣故作严肃的声音转成了明显的得意,“看吧,我就说能背得起你。” “……” 六郎有些羞恼,心里又有些佩服。 枣儿,居然真的将他背了起来,这么小的枣儿,还没有他高。 “六郎,腿!”苏枣提醒着。 已经被背着,六郎也就不再扭捏,将腿弯曲缩了缩,让苏枣从两边拉住。 就算背了一个人,也丝毫不能减缓苏枣的速度。 她很喜欢在林间跑&#xe863;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跟林间的鸟儿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苏枣想着家里的画册,很多她已经会了的&#xe863;作,渐渐从画册消失了。 娘也发现了画册,但娘竟然看不到画册上的图案。 苏枣想的出神,难得安静了会儿。 天色暗沉。 太阳 最后的余韵就要消失。 苏枣安静了,六郎本就不爱说话,也安静下来。 他用眼睛贪看着周围的一切。 林间偶尔的虫鸣鸟叫,仿佛演奏着不知名的曲调,伴着偶尔布谷鸟的叫声,一旦安静下来,就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他和枣儿都知道。 雪早就化完了。 冬天已经过去,今年,他绝看不到山上的雪半化成水蜿蜒渗透土地的景色。 也许明年可以。 在太阳彻底落山前,苏枣终于到了地方,扒拉开面前横斜的枝桠,苏枣欢呼。 “六郎,你看!” 在六郎眼里,看到了一场火红的桃花雨。 桃树远比他和枣儿高,山上连绵一大片,足够令人惊叹。 苏枣放下六郎,和他手牵手奔向桃树。风一吹,有花瓣簌簌而落。 六郎两年前见过桃花的颜色,但年幼的记忆,对颜色的细节反而不会记忆很深,六郎执着的在心里认定,桃花的颜色,就该是今日枣儿带他看的这个颜色。 火红绚丽。 一直到很久以后,六郎也这样认定着。 * 天黑了。 来也匆匆,去也得匆匆。 “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苏枣嘀咕着。 六郎也忐忑,“一会儿快到了,枣儿你赶紧回家,我自己钻回去。如果有人问,在外头,千万别说认识我。” “嗯!”苏枣脆声应了,又蹲下来想背六郎。 但六郎比她蹲的还快。 “枣儿,我背你回去。” “背的&#xe863;吗?” “……试试。” “嘿嘿。”苏枣兴奋的扑上六郎的背,六郎被压得脸朝下,栽倒在了草地里。 “……” “……” 苏枣讪讪的站起来,又拉起来六郎。 六郎脸上满是不服气。 苏枣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六郎脸上的泥巴块,两人都知道得找点水,把脸擦擦回家。 “衣服怎么办啊。”苏枣瘪嘴,认真的想着办法,“都是泥巴了。” “随机应变吧。”六郎故作镇定。 两个泥巴花猫对视一眼,都很心虚。 往日苏枣来,六郎都会找借口,或拿琴弹奏,或在院子里念诵,更多的是苏枣来,他将吃食递给苏枣,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就赶紧分别。 院子里服侍的人 不多,也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除非上课,不然多一秒都不愿呆着屋子里,只要云先生不在,没人敢劝他。 而云先生过年后就极忙,隔两三日上一次课,上完课便匆匆离开。 六郎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不见。 如果被发现,他就说是自己从狗洞出去的,决不能让人知道枣儿的存在。 如果没人发现,他回去换件衣服,衣服多,没了一件两件,也不会被发现,这一年,身量长了,他早就听到服侍的人念叨,要重新制衣。 回去当然还是苏枣背着六郎。 苏枣一路跑,一路纠结。 “六郎,你力气好小哦。”虽然没同龄人说过要背她,但苏枣总是觉得,村里的男娃要背她应该很容易吧,毕竟她背金花银花就很容易。爹的力气,也比娘的力气大。本觉得六郎廋弱了点,但是背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她也没想六郎真背她回去,多慢啊。 但是…… 除了爹,还没人说过要背她。 六郎说了,又背不起,真过分! “是你力气太大了。”六郎这点还是很清楚的,认真的分析着,“枣儿你吃的又多……” “是六郎你吃太少了!”苏枣也不服气。 “是你吃太多了!”六郎背不&#xe863;本就很难受,闻言也提高了声量。 “你吃太少了!” “你吃太多了!” 苏枣很生气,“那我以后不来六郎你这吃了。” 六郎沉默了下。 “还是来吧,我……我多吃点,下次就背的&#xe863;了。” “看吧,我说是你吃少了!” “……嗯。” 等路过一条小小的山间溪流。 苏枣停下脚步,六郎自觉的下背。 软软的帕子沾了水,小心的擦在自己脸上,六郎给她的帕子,苏枣还收的好好的,正好一用。 擦完自己的脸,苏枣顺手,把帕子往六郎脸上抹了抹。 她刚刚生了气,这会儿擦的很用力。 六郎脸皱起来,却没有说什么。这样乖乖的六郎,让苏枣的手也慢慢放轻了。 “回去吧。” “嗯。” 黑夜静悄悄。 “枣儿,下次我一定背的&#xe863;你。”六郎小声承诺着。 “哼!”苏枣踏着轻快的步伐,“吹牛。”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没文化的日常二三4事 还没到家,苏枣就被六郎赶了回去。 临走前。六郎压低声音又一次提醒苏枣,“枣儿,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的事,就算有人问,也不要说你认得我。” 苏枣认真点头。 “如果今天的事情没被人发现,明晚我会在槐树下弹琴。你听到琴音就来,没听到千万不要靠近这附近。” 苏枣再次点头,斩钉截铁道:“六郎,你不会被发现的。” 六郎已经习惯了苏枣的笃定语气,虽然他总觉得会被发现,还是“嗯”了一声。 “明天你弹琴的话,我就夸你!” 六郎还是“嗯”,他没仔细听苏枣的话,一直在心里打腹稿,想着万一被发现,怎么跟云先生解释。 等他回过神想起苏枣说了什么时,苏枣已经跑远了。 树影重重,女娃跑起来那样快,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踪影。 * 回家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儿。 苏枣回家时,苏虎碗里的饭都快见底了。 云氏见苏枣又弄得满身泥巴回来,放下筷子发了好一顿火。 “见天儿的跑出去玩儿!吃饭都不回来。这是跑哪儿去了?”云氏摸了摸喉咙,饭做好她就在门口喊,村里这么大地,嗓子都快在门口喊哑了,结果呢?好家伙!愣是没把自家闺女喊回来。 云氏就纳闷了,自家闺女到底是跑哪里去玩了迟迟不回家? 往日里,这孩子都守着饭点嗷嗷要吃的。 最近两个月,真奇怪! “这都几回了?瞧瞧身上又弄的都是泥巴。还不快脱下来!”云氏说的脑门又开始痛,转移怒火到苏大牛身上,“大牛,你也不管管咱们闺女!” 苏大牛被云氏这一吼,给儿子夹的一筷子菜,立刻掉在了桌面上。 “枣儿,以后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 苏大牛将掉桌上的菜又夹起来,重新放回苏虎碗里,苏虎嚼的带劲,“枣儿也大了,要不,就在家里煮饭,也省的到处跑。” 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云氏想了想,有些意&#xe863;。 但见苏枣进屋换了衣服出来,矮小的个,吃的又多,相貌也不出色,以后还不知道会因为吃东西怎么被婆家刁难呢,云 氏总忧心着这件事。 便叹着气摇头,心酸道:“这孩子还没灶台高呢,再过两年吧。” 她将苏枣专用小木桶装上满满的饭,放在桌子上。 苏虎盯着姐姐与家里人不同的木桶碗看的眼睛都不眨,这比自己的碗大三倍的木桶,每次被云氏拿出来,他都要看好几次。 他以前也想用那么大的木桶吃饭! 云氏给儿子试过,但每次吃不了几口,苏虎就饱了。云氏还故意吓唬儿子,想用木桶吃饭,就得把木桶里的饭吃光光。 但苏虎看着木桶里满满的饭,知道自己肚皮撑破都吃不完,听了娘的话,边吃边哭实在吃不下。 后来也就不张口要跟姐姐一样的碗。 苏虎迷迷糊糊的想,也只有姐姐,才可以吃下这么多饭吧。 苏枣听了这些话,半点反应没有,晚上家里炒了芹菜和黄豆芽,苏枣惯例上桌前,乐呵呵拍着自家爹娘的马屁。 “娘,你今天真好看。娘是村里最好的娘!爹是村里最好的爹~等我长大了,就给爹打酒!给娘买银簪子!” “惯是会说的,家里没被你这丫头吃穷,娘就惜福了。”云氏展颜一笑,看苏大牛也很受用的模样,想自己找苏大牛是真没找错人。 家里有这样的小饭桶,大牛也从没说过什么,只念着孩子们能吃饱就足够。米饭是管够了,家里的肉菜自然吃不起,清汤寡水的,如果没有枣儿…… 云氏想到这一惊,连忙给苏枣夹了一筷子菜。 她见闺女埋头吃饭的样子,终于发现,自从过年后,闺女吃饭就总像这样,埋头吃饭,极少才往盘子里夹菜。 云氏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 枣儿也大了……也许也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奇异惊人的饭量。 这在靠土地吃饭的农人家里,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世上,就没有永远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道理。 听说外头,也不太平。 * 吃完饭,苏枣早早就爬上床睡觉。 房外是弟弟的喷嚏声,云氏早上捡了一筐子桃花回家,想给儿子洗点桃花水,这原是村里的习俗,用以春日里消灾避祸的。 然而虎头受不了花的味道。 洗完了一直在打喷嚏,哭喊个不停,云氏哄了好一会儿。 苏枣听着爹娘弟弟的声音,就这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自从捡到画册,她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梦。 梦里熟悉的头发茂密女人,面容依旧模糊,苏枣却不害怕,每次这个女人牵着她,她便感觉温暖,千奇百怪的姿势梦里学了,醒来练练也丝毫不费劲,年岁小,身体软,苏枣有一回试了试,竟能将自己的腿举上头顶,怪好玩的。 梦里的女人,今晚不拿锄头,倒给了她一根树枝。 光秃秃的树枝,跟平日山上拾的差不多,勉强算个木棍模样。 苏枣将这木棍接过,玩游戏般,放在手心,女人的手从苏枣身后覆上,带着她的手背,忽的一转一挥,一连串&#xe863;作如行云流水般在梦中比划起来。 第二天苏枣起床,腰背肩颈感到了一股酸疼的痛意。 胳膊的骨头似乎也在咯吱作响。 “娘!娘!” 苏枣用手扒着肩,“哎哟,哎哟”的叫唤。听得云氏冲过来,连忙检查了下闺女的脖颈。 云氏见苏枣低头,便小心用手扶着苏枣的头,让她左右转了转头,苏枣迷茫的跟着娘的指示做,做完云氏眉头一皱。 挺好啊,这脖子扭的没问题。 “你这孩子,睡醒喊成这样,娘还以为落枕了。大清早的,嚎什么!”云氏上上下下看了眼,又看了看闺女扒住的肩膀,连块皮都没磕破,当下便白了一眼,回厨房,“赶紧穿好衣服,出来吃饭。” “娘,我疼!”苏枣还是疼,疼的眼泪在睫毛里闪。 “身上连块皮都没破,娘还疼呢!生了你,娘头疼!” “唔。”苏枣委屈。 她在梦里学过飞,学过怎么用锄头挡,还是头一次学怎么用棍挥。 这挥的太难受了。 而且,棍子照着梦里那样挥起来,岂不是要打人…… * 吃完早饭,苏枣准备出门。 出门没几步路,见坡上走上来个人,她认识,是娘的大嫂,齐氏。 齐氏见着苏枣腼腆一笑,问她:“枣儿,你娘在家吗?” 苏枣点点头。 齐氏便绕过她,往苏枣家里走。 苏枣回头看看,娘那边的亲戚,她极少见,只有逢年过节走&#xe863;一二。 云氏的娘,也就是苏枣的姥姥去的早,家里更喜欢云氏的大哥 ,云氏年轻时候也算是美人,听说本该嫁去镇上一户人家,但云氏主意大没看上,在家里还差点&#xe863;了刀子,惹得议论纷纷,暴躁的名声响彻村里村外,最后又偏偏选了苏大牛这么个外乡人,闹得极不愉快。 这些年,都是不咸不淡的相处着。 今天也不是节日,怎么娘那边来人了呢…… 苏枣摇摇头,跑下坡。 这边,云氏开门,见着妯娌也愣了下。 “快进来!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虽说大哥不怎么样,云氏还是挺喜欢这个大嫂。将人迎进门倒了杯茶,询问着。 齐氏笑笑,忽然道:“枣儿今年,倒瞧着白了许多,跟你愈发像了。” “嗯。”云氏不喜欢娘家人谈自家闺女,见齐氏面有难色,便打发苏虎去一边,拉着她进里屋说话。 * 雨生百谷,田野里到处是劳作的人。 苏枣念着六郎昨晚回家的情况,便是跟小伙伴玩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村头西边眺望,惹得金花金花不时顺着她目光,也望过去。 “枣儿,你在看什么呀”金花好奇。 银花手里拿着野花编成一条条圈起来,一边圈,一边看花的模样,她今年也学了刺绣,想着要把村里所有的花样子都画出来。 “没什么啊,随便看看。”苏枣抛了抛手中的碎石,石头抛的高,仿佛穿透能日光,在视线里跳跃着落下,最后重重滚落在地。 时间过得真慢啊。 苏枣坐在路口的大石头上,眯着眼睛看天。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 苏枣在村头的几棵树上探头好半响,听着熟悉的难听琴声从六郎家院子响起,这才精神一震,开心起来。 她飞快跑去了围墙下的狗洞边钻了进去。 六郎出门还是没出门,这院子好像都没变化。 树下端端正正坐着弹琴的六郎,衣服重新换了一身,依旧整洁好看,缎子上的暗纹,又细密又精致。 听见苏枣进来的声音,六郎回头扬眉笑,小声说着:“别说话。” 苏枣便躲上大槐树,一边吹风一边等。 弹了好一会儿,苏枣的耳朵&#xe863;了&#xe863;,知道院门外头的人走了,但她没提醒六郎,她在心里构思怎么夸六郎呢。 六郎又弹了好一会儿,觉着这会儿 停下不会显得明显后,才将手放下。 苏枣轻盈的跳下树,落在地上。 不等六郎开头,她按照昨晚说的,立刻夸了起来。 “六郎你真棒!恭喜恭喜!” “弹的太好听了,我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 “今夜月色正好,美景良辰,六郎你的琴声如果在白天,一定能招来蝴蝶和蜜蜂,真是太好听了。” 没有文化的苏枣,认真夸起人也说不出几句好词,只有滔滔不绝这股气势惊人。 听得六郎微张开嘴,一脸欲言又止。 苏枣夸了两句,见六郎反应这样平静,这可不行!她急了。 搜刮脑子里各处记来的的大人话,苏枣开始瞎掰。 “声如珠玉!”头一句误打误撞。 “弹的余音绕梁三日!字正腔圆!珠圆玉润,抑扬顿挫……惨了!元夫子最近老是悲这个,悲那个,我不记得还有什么话可以夸你了。”苏枣夸的直跺脚,她好着急! 夸六郎太难了! “六郎你为什么要学琴,你要是学着生孩子多好!”苏枣老成的叹了口气。 苏枣已经知道六郎学琴学了很久。 可是琴声还是这么难听,也许生孩子的话,六郎会很有天赋呢。 “我知道好多夸生孩子的话,六郎你要是生孩子,我就可以夸你喜得贵子,孩子一看就冰雪聪明,必成大器!文曲星降世……谁家生了孩子,我去这么一说,大家都好高兴的。” 六郎被夸懵了。 苏枣说的话他勉强能明白,但愣是没听懂。 “也不用夸成这样……” 一时思绪被苏枣带跑,六郎不禁想了下自己生孩子的事情,但他没生过孩子啊,不是只有女子才能生孩子? “枣儿,我是男的,男的生不了孩子。” “男的不能生吗?”苏枣迷惑。 “枣儿你见过男的生孩子吗?” “没有。” “那就是不能生吧。” “哇!”苏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村里也只有媳妇们生,确实没有哪一家的汉子生孩子的,“那我可比六郎你厉害多了,我长大了可以生!你生不了!” 六郎也不懂,但这么一想,可不是,男的不能生孩子。 “不过生孩子有什么用呢?”六郎疑惑。 “没用吧,我娘生 了弟弟后,弟弟老生病。”苏枣也不懂。 两个小人彻底偏了话题。 还好两个人都习惯了。 “生孩子还很疼,我娘生弟弟时候吼得特别大声,还哭了,我娘就算被镰刀割到手都不会哭的!” “我,我娘也是……生了我以后,卧床了好久。” “这样想想,生孩子也不好。” “是啊。” “为什么肚子会鼓起来生孩子呢?”六郎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但他周围的人,仿佛都不会对这些感到好奇,他偶尔提一次,先生也很快岔开话题。 苏枣蔑视的看了六郎一眼,自信的告诉他:“六郎你居然这个都不知道!我早就问过娘了,娘说想要小孩,就去庙里求送子娘娘,娘娘晚上就会往人肚皮上吹气,然后就有小孩跑进肚子了!” “原来如此!”六郎又学到了新知识。 从夸六郎到生孩子,再顺便说说吃的,说不到几句,六郎和苏枣也不能一直呆在院子里,没一会儿就要分开。 分开了自然要约定再见。 “六郎,明天我们再偷跑出去玩吧?” “好!”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