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锦绣之路》 正文 1.四年前(上) 天灰蒙蒙的,深秋的雨淅淅沥沥。 一阵冷风吹过,卷下树梢上的最后一片黄叶,黄叶打着转儿落在地上,孤零零的。 位于晋阳城中心的太守府今日满天白幡,哀乐阵阵。老太爷战死,丧事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来不及准备,穿孝的管事来去匆匆,打点上下诸事。 晏蓉跪在灵堂前,素手将一张纸钱扔进火盆,橘黄火光闪烁,映衬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堂下哭灵的仆妇女侍神色惶惶,身伴的母亲弟弟面容哀戚带惊。 晏蓉抿唇。 原因无他,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顶梁柱。 适逢乱世,父弱弟幼,除却失去亲人的悲伤,还要惶恐未来或会有的变数。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抹了泪,仰头看着供桌上簇新的漆黑灵位,默默祈祷。 祖父,我是阿蓉。 您在天有灵,保佑弟弟茁壮成长,在忠心家将的护持下顺利接掌太原军,以安然渡过最艰难的几年。 曾经,晏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上辈子英年早逝,却未曾消弭,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再世为人,获得第二次生命。 家境富足,父慈母爱,祖父和蔼。 虽是封建古代,父亲却并未享齐人之福,与母亲情深意笃,两年后,又为晏蓉添了一个小弟弟晏辞。 一家五口乐也融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晏蓉渐渐长大,却发现未必如此。 这是个乱世。 当年西汉衰亡以后,东汉竟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郑氏太祖所建的大齐朝。 这大齐朝虽于东汉不同,但命运却相差无几,宦官外戚轮流专权,国祚延绵二百余年,至今气数已尽。 政治腐败,农民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起义此起彼伏,各地诸侯一再扩招兵马,名为镇压起义,实则壮大己身。 各地烽烟四起,诸侯借口征伐起义军,常互相攻击吞并,中央统治力大大削弱,大齐朝倾覆已不远矣。 晏蓉所在的太原晏家,正是群雄势力之一。 并州晏氏,开国功勋列候之后,如今分两支,太原晏氏和西河晏氏。两郡紧紧挨在一起,又同宗同脉,自然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亲密无间。 晏蓉自打牙牙学语,就努力收集外界消息,等弄清朝代环境以后,立即胆战心惊。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祖父战死。 年初,蓝田起义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一举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九路诸侯一同讨伐。 战事断断续续半年之久,最后双方会战于洛水之侧。激战几个昼夜,蓝田起义军被击溃,残部狼狈逃窜。可惜九路诸侯亦伤亡惨重,甚至有三路统帅战死沙场。 晏蓉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晏祖父的战死,于晏家而言,绝不止痛失亲人这么简单。 晏祖父膝下仅一弱子,虽机敏长于政务,但受限于身体因素,他无法习武承继父业。 好在晏祖父还有个孙子。 晏蓉的弟弟晏辞筋骨奇佳,习武天赋肖似祖父,假以时日,弓马骑射举一反三,必能承其衣钵,统帅太原军。 晏祖父今年未满五旬,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孙子的,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征伐,晏家顷刻陷入困境。 晏辞不过刚满十三岁。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太原军失去统帅,周边诸侯立即蠢蠢欲动。 其中包括西河晏氏。 晏蓉这位族叔,她祖父尚在之时,与她家是亲密无间,人称并州双雄,外人视两家为一个整体。现在祖父去世,他的态度却立即暧昧起来。 让人焦灼。 前景实在很不明朗,晏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重重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太原平安无事,阿辞顺利成长。五年,不,四年也足够了。 他们缺的,正是这几年时间。 暗叹一声,晏蓉将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进火盆,等手里厚厚一叠纸钱烧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头:“阿辞,你扶阿娘进后堂歇歇。” 晏蓉的母亲彭夫人二胎生的极不顺,挣扎几昼夜才诞下小儿子晏辞,拖垮了身体,之后她一直病病歪歪的,养了好多年才好些。 秋季已颇寒,青石地面冷冰冰的,虽有蒲团,但依旧阻挡寒气袭体,时间长了彭夫人扛不住的。 治丧很累人的,万一再累病反而要糟。 这也绝非她祖父愿意看见的。 “阿姐你扶阿娘吧。”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晏辞抢先答话,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若说在今日之前他还有些童心,现在已一夕消散,小少年仍带一丝稚气的眉眼如今只见坚毅。 他是家里唯一从戎的男丁,合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晏蓉却没听他的,只说:“阿辞,听阿姐的。” 之前一次就是她扶的,小弟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幼,跪久了也得活动活动,以免坏了身子骨。 她年长且早慧,在弟弟心中很有威信,晏辞只好服从不再争辩,小心地扶起身伴的母亲。 彭夫人瘦削,一身厚重的孝服披上更显单薄,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也不强撑拖累夫君儿女,只能叮嘱女儿勿忘添衣,又说:“阿蓉,稍后换你去歇歇。” 一双儿女都是她的命根,她更牵挂女儿,因为儿子比女儿壮实多了。 晏蓉点头,想了想,她又嘱咐弟弟:“阿辞,等送了阿娘进后堂,你再去外书房走一趟。” 一个时辰之前,有家臣匆匆来报,西河太守晏庆前来吊唁。 晏蓉这位族叔说是来的拜祭的,但在灵堂上了香以后,他就说有要事商议,携父亲匆匆离去了,至今未归。 晏蓉很担心,她父亲是个孝子,若无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轻易离开祖父的灵堂,还一去这么久。 如今的晏家乃至太原郡,能发生的大事实在不少,她久候父亲不归,心乱如麻,干脆遣小弟走一趟。 晏辞和彭夫人同样忧心忡忡,他干脆利落点点头,“阿姐我马上就去。” “嗯,去吧。” 晏蓉目送母弟转出灵堂,她敛神,回身专心给祖父烧纸哭灵。 然而晏辞这一去,竟不见回转,也不见打发人回来禀报,候了两刻,她心下焦灼如焚。 想起数日前在父亲处听到的密报,西河军暗地里频繁调动部曲,正悄悄逼近太原郡。一时,晏蓉也顾不上灵堂不能少人的规矩,匆匆向祖父告了罪,扬声道:“来人,快些扶我起来。” “女郎,慢些!” 乳母女侍一拥而上,晏蓉被搀扶起身,连续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腿脚发麻,膝盖部位针扎似的一阵麻痒疼痛,她也顾不上了,连声吩咐:“快!快去外书房!” 一行人连托带扶,簇拥着晏蓉快速往府邸右侧而去。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距离外书房不远,匆匆沿着廊道,穿过甬道,很快就到了地方。 晏蓉吩咐:“汝等候在院外即可。” 外书房重地,守卫森严,即使有主公传召,也得经过重重关卡,更甭提其余无干的内院女侍仆妇。 晏蓉本人是进入自如的例外,她腿脚仍有不适,但也行走无碍,到地方也不停,吩咐一句,就急急进了院门。 外书房其实是个三进大院子,父亲日常议事在一进的明堂,一进院门就能看见。晏蓉抬头一看,只见父亲一干心腹护卫正三步一人,团团围守在明堂三丈以外的地方。 这架势,显然是在商量机密大事。 晏蓉心头一凛,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就急奔上前。 不料正在这时,屋内却传来晏辞高亢的厉喝:“叔父请回罢!!” 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小少年嗓音嘶哑,他明显非常愤怒,“哐啷”一声重物落地后,他愤懑。 “我阿姐不去洛阳!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皇后?! 说的是她?! 晏蓉大惊失色,这话是从何说起?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四年前(中) 太原太守晏珣,是个儒雅的中年美男子,他生而体弱,不能习武承继其父志,但也是个聪敏之人。 他精明能干,打理太原郡政务井井有条。 对外有晏祖父,对内有晏珣,父子二人同心协力,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齐朝中,倒为太原郡撑起了一片天,让治下百姓能暂享太平。 数十万百姓对太原晏氏感恩戴德,晏家人亦深有荣焉。 可惜如今晏祖父一朝战死,晏辞却未及长成。治下百姓惶惶,晏珣悲恸之余,心弦绷紧,在外虎视眈眈的强敌不少。 本来晏氏有两支,互为一体,依仗着西河晏氏,太原郡未尝没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乃至血脉之情,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珣来不及疑惑痛心,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若所料不假,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他的族弟,西河太守晏庆,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说是与晏珣要事相商。 他笑语晏晏,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珣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珣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珣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珣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珣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珣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珣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网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珣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珣的允许。 难道晏珣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珣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珣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珣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珣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书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书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珣外书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 “阿姐?” 晏辞习武耳力也非常好,他也听见了,就在父子二人抬眼的功夫,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响后,再次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四五年纪的少女,一身素麻裙裾,仅一支乌木簪束发,她鸦发翠眉,雪肤绛唇,容貌昳丽,虽年少,但已难掩国色。 来人正是晏蓉。 她十分平静地说:“父亲,我愿远嫁洛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四年前(下) 晏珣倒退一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聪敏如他,如何不知道女儿为何做出如此选择。 晏辞其实也不笨,他就是年纪小了些,涉及最亲近的胞姐,激动之下才难掩情绪。 “阿姐!” 小少年脸涨得通红,紧攒双拳。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自己再能干一些,长大一些,此刻就能护住姐姐,将面甜心苦的晏庆打出去。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晏蓉眼神很清澈,带着关切安抚,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晏庆所做的一切,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顺势而上,能屈能伸,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书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书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年后 “阿姐!你等着我!”等我领兵把你接回家! 与父母洒泪挥别后,小少年骑着他那匹半大的乌骓马,紧紧跟随送嫁队伍数十里。 “阿辞,快回去吧!” “阿姐!”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奇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前夕 话传出去以后,半个时辰后,一个小黄门出现在长秋宫角门,悄然无声被引了进去。 “标下叩见主公!” 本来刻意弓腰塌背,佝偻得与一般内宦无异的人影,一进宫室内立即站直了,身姿如山岳一般挺拔,眉眼坚毅,这个气质突变的青年人,就是白翎卫的首领晏一。 晏一祖辈皆是晏家家奴,他筋骨极佳幼时被晏祖父选中,作为亲卫人选大力栽培,后来进入白翎卫屡建功勋,被提为首领并赐姓晏,忠心耿耿。 晏祖父去世后,晏蓉进洛阳,她父亲就将这支两千人的白翎卫给了她,晏一自然认她为主。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最大实权。自此,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晏蓉一开始想塞人进去当然不可能,但后来她设法和怀帝达成合作关系,怀帝当然要给她甜头的。想要马儿跑,当然得给马儿吃草。 但怀帝并不知道晏蓉手里有一整支白翎卫,一开始,他以为她最多把陪嫁里的二三百护卫塞进去就完事了。 晏蓉并非无知少女,白翎卫是她最大的底牌,在守孝期间,她就命白翎卫化整为零,悄悄进了洛阳蛰伏起来。 南军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后面就是白翎卫长达两年的润物细无声潜入。 至于另外一部分主要势力,即是太原原本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和细作,晏蓉临行前,父亲都交给了她。 一边潜入南军,一边进行资源整合,再伺机发展一些新的人手。直到去年,两者彻底完成,晏蓉才渐渐将一部分势力放在台面上。 当时弟弟十六岁了,已经彻底将太原军掌握在手里。她也在洛阳站稳脚跟,能保全自己,也具备了谋取伺机离开洛阳并返回太原的一定资本。 晏蓉很有分寸,放在明面的势力既合理也不引人侧目。洛阳动荡不休,腥风血雨,她只打算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掺和进去的想法。 她是怀帝和晏庆的平衡点,双方各有忌惮,不出所料二人保持平静。 至于田太尉,只要长秋宫不掺和进朝堂,他更乐得看晏庆和怀帝的笑话。 当然了,洛阳情况太过复杂,若是大变真起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足把握。因此晏蓉把晏一叫起后,立即就吩咐道:“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不久后,洛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 “诺!” 晏一干脆利落应声,他嗓音低沉一点不尖利,这是因为他是个假宦官,伪装目的只为进宫向主公互通要紧消息。 怀帝的诏令颁下已一个多时辰了,晏一手下有密切关注朝廷上下消息的探子,来前已经得悉此事。他稍一思忖就明白晏蓉未尽之意,向来沉稳内敛的青年难得露出喜色。 “标下定不辱命!” 千疮百孔的洛阳和大齐朝,还经得起一次猛烈动荡吗?很有可能,这次他们便能离开洛阳。 晏蓉也露出微笑,沉吟半晌,她又说:“还有一事,这次来的有三位,你出宫后,立即安排人出洛阳,一路尾随打探。” 也不知怀帝最终会选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变数就出在这三位身上,必须尽可能获悉他们的详细消息,以备届时应变。 “你亲自安排,让晏二几个每人负责一路。” 晏一的一是代号,当年晏祖父选了五个人,各有本领都是忠心的好手,是白翎卫的领导骨干。 眼下的洛阳,暴风雨的前夕,就算有动荡也波及不到晏蓉身上,派几人出去也无甚影响。 主从二人接着又就此事商量了一番,将细节一一讨论妥当,完事晏一拱手告退,悄悄按来时路出宫,立即安排并准备出发不提。 “女郎,婢子给您揉揉。” 晏蓉每次召见晏一,俱提前摒退众人只留乳母,申媪见晏一离开后,主子就斜靠在榻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心疼,赶紧上前伺候着。 唉,每天殚精竭虑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家女郎还不满十九,真希望可以早日结束。 她又很担心,忍不住问:“女郎,你说咱们这回有把握吗?” 申媪问的,当然是是否能顺利返回太原。她心里战栗得厉害,毕竟晏蓉好歹是一朝皇后,想离开皇宫重获自由,那只有大齐朝彻底衰亡。 她咽了口唾沫,期盼是期盼了很久的,但说句实话,事到临头还是害怕的。 “不是这回,也有下回。” 被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一阵子头上的穴位,晏蓉感觉好了些,睁开眼:“大齐朝撑不了多久了?” 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偏偏中央还紧着争权夺利,干实事的留不下来,整个洛阳乌烟瘴气。怀帝也不是个什么英明好君主,心胸狭窄好享乐,是有点小聪明,但他干了这么多的的最终目的,也只有彻底掌控权柄。 这个王朝没有希望了,不破不立。 晏蓉估摸着,就算没有这回怀帝作大死招人进京,大齐朝最多也就多撑几年,不超过五年。 “至于把握,谁也没有十足的,咱们伺机行事罢。” 晏蓉吩咐乳母给她卸了钗环,反正今天怀帝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她和后宫妃嫔志向不同,历来不假辞色,连请安也减少至一月三次,四年下来,早无人敢上来捋虎须。 卸了钗环,换了舒适的燕居服饰,她笑了笑:“尽力而为即可。” 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父母兄弟。 “我们肯定能回去的。” 申媪搀扶主子坐下,一边替她揉按,一边絮絮叨叨:“阿媪还等着看女郎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生子,阿媪届时还要替女郎带小郎君呢。” 在申媪看来,这回根本不算嫁人。这固执的老妇至今都不肯改口,除了怀帝跟前,她一律保持晏蓉在家时的称呼。 就是想得也忒长远了些,还小郎君呢? 晏蓉失笑,她也很无奈,自从她站稳脚跟后,乳母每隔日总要絮叨一遍。 不过这也是因为将她搁在心里的缘故,因此晏蓉也不打击对方,任她自娱自乐好了。 一般情况下,申媪也说一阵子就停了,不过今天却例外。 “女郎,这回那霍郎君也来吧?” 霍郎君,说的就是晏蓉的前未婚夫霍珩。申媪忍不住长吁短叹,霍郎君人中之龙也,是老将军给定下的,若非当年出了那岔子,她家女郎早该是霍家妇,快的话,小郎君也该有了。 “是啊。” 说实话,霍珩此人,晏蓉虽未曾见过,但他确实这么多年来,最符合自己心中夫婿标准的外姓男。 能征善战,本事出众,最关键的是他相当自律,又不好女色,时下绝大部分男人该有的标配姬妾,他都没纳,身边干净得很。 听说样貌也不错。 不过晏蓉没多感慨,道听途说,未必全真。且缘分这玩意,来了你挡不住,去了你也不能留。 乱世玩爱情,太奢侈了,今日权柄在握,明天就有可能是阶下囚,还是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她很轻松地说:“大约一旬,他便抵达洛阳,若是阿媪有兴趣,自可仔细察看一番。” 该惋惜的早惋惜过了,对于这位据说非常雄武的前未婚夫本人,晏蓉是没多大兴趣的。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霍家和太尉田家是世仇,不知对方这次来洛阳,能不能给她带来一点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霍珩 黄河之侧,红日西下。 从东往西,约万数带甲骑兵疾驰而来,带起沙尘漫漫。看军士服饰泾渭分明,显然是三个队伍同行。这三队人数并没有特别多,但气势如虹,显然皆是精锐。 左边队伍为首的,是一个银甲将军。他身材魁伟,披一身沉重银甲却恍若无物,抬首看了看天色,一勒缰绳,战马短促嘶鸣一声停下。 他吩咐道:“传令,扎营。” “诺!”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他浓眉长目,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虽年轻,但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于是,三支队伍悉数停下,安营扎寨,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他扔了缰绳,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陈留情况如何?” 陈留,是歼灭蓝田军的最后战场。霍珩原本带出来征伐起义军的大军,俱留在原地打扫战场,等战场打扫完毕,直接启程返回冀州。 霍珩奉诏进洛阳,麾下只领三千骑兵,郭禾和何兴亦如此,这是怀帝的旨意。 怀帝即使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让三人带重兵接近洛阳的。 “启禀主公。” 霍珩麾下的战将谋士也一同上了高坡,簇拥在侧。答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名霍望,乃霍珩族弟,他拱手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留刚传了消息过来,过几日就能拔营返回冀州。” 霍望嗓门极粗,正常说话即如霹雳炸响,不过大伙也习惯了,霍珩颔首:“郭禾和何兴呢?” “据探子观察,和我们一样。” 那意思就是说,三路大军很快就各归各家了,霍珩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旁边却有人替他说了出来,谋士陆礼摇头叹息:“天子这是要玩火自焚啊!” 怀帝诏令霍珩三人洛阳觐见,有一个晏庆在前,但凡心绪清明头脑聪敏的人都看出端倪来了,冀州诸人自然不例外。 然而事情可一不可再,此一时彼一时也,相同的计谋哪里能一用再用? 怀帝这回只怕要谋算不成反自噬啊!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诸人俱无多少痛心惋惜之色,甚至不擅长掩饰情绪的霍望,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原因无他,怀帝于霍珩,有夺妻之恨。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人生两大恨也!偏偏四年多前的霍珩,连续遭遇了个遍。 霍珩没见过晏氏女,但这是亡父早就给他定下的,意义自不同,谁知一朝父死,晏庆连同怀帝,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彼时的霍珩才十七,霍家子弟乃至冀州军伤亡极大,四面楚歌境况比太原也好不了多少,正值人生最低谷时期,他首要任务是内安军心,并领兵抵御外敌。 其余诸事,他实无法多理。 自此,霍珩对怀帝印象降至冰点,冀州诸人同仇敌忾。 只是此刻,霍珩却并未对此多作评价,只道:“洛阳大乱,不日将至,这是我等唯一之机,不容有失。” “诺!” 众人拱手,利落应了一声。 霍望咬牙:“田崇老贼,辱我霍氏甚也!此去洛阳,定将二叔救回,并将那老贼碎尸万段!” 这回去洛阳,霍珩等人是有目的的,就是救回被囚于田太尉府的霍二叔。 这是霍珩的亲二叔。 霍珩父亲兄弟有三人,四年前俱战死于洛水之侧,丧报传回,同时护送回来的是两具尸骸。 霍二叔的尸体没能找回来。 这不奇怪,沙场混战几个昼夜,人奔马跑,战场还紧挨着洛水。落水的,被践踏得无法辨认的,战后找不着遗体实属正常。 于是,霍家只得立了衣冠冢。 谁料一直到了去年,霍珩手下探子无意得到一个消息,二叔没死。 他落入太尉田崇之手。 霍家和田家是世仇,仇恨可追溯到上几代人,多年来纠葛极深,早不可解也。当年霍二叔亲卫被杀尽,本人腹部挨了一刀,倒地昏迷。当时附近并无霍家军,却有九路诸侯之一的清河王信。 王信早暗地里投靠了田太尉,他见霍二叔还活着,偷偷将其交给洛阳来的监军。 彼时田崇大权在握,监军自然是他是心腹,于是霍二叔死讯传出,人却被秘密带回洛阳。 一来折磨以泄愤,二来,这是以后挟制霍氏的一个最出其不意且最有效的棋子。 霍珩勃然大怒。 去年,他找借口出兵清河,灭了王信,将清河郡纳入麾下势力范围。 最难的却是营救二叔,洛阳是田崇地盘,太尉府守卫又森严,霍珩还不能声张,以免营救不成反害了二叔性命。顾忌重重,救人谈何容易。 好在彻底剿灭蓝田军后,报了父仇,机会也来了。 这很可能是霍珩唯一的机会,不容错失半分,他沉声吩咐:“加紧部署,我等到了洛阳,再随机应变。” “诺!” 霍珩目光转向西面,夕阳无遮无挡,他咪了眯眼。 还有两日就到洛阳,大齐崩解很可能就在眼前,他无意趟浑水,主要目的是解救二叔。当然了,如果能顺道灭了田老贼,自然更好。 营帐已扎好,一行人边说边往坡下走。说起洛阳,不免想起晏蓉,陆礼惋惜道:“晏氏女多智,老主公高瞻远瞩,可惜了。” 可惜最终没能成为霍氏主母。 天下诸侯,在洛阳皆有眼线,霍珩自然也不例外,冀州诸人对近年来洛阳的势力变化颇为清楚。 不过区区四年,晏蓉就彻底摆脱了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境地,利用晏庆和怀帝的互相防备,她已经脱离晏庆钳制。 而在太原,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晏辞长成,十七岁的少年早顺利接掌太原军,骁勇善战为军中上下折服。 好一个晏氏女,有勇有谋,能屈能申,霍氏若能得此主母,霍珩得贤内助,无后顾之忧也。 可惜了,太可惜了。 天意弄人。 众人皆沉默,面露惋惜,霍望愤愤:“晏庆此人,真小人也!” 霍珩眉峰不动,狭长的眸子冷冷,闪过一抹寒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的他,对晏氏女并无多少遗憾之情,但此等折辱,他日定要晏庆匹夫百倍偿还。 一行人下了高坡,撩起帘帐前,霍望回头望一眼对面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嘀咕道:“这司州乃天子脚下,流民竟如斯之多,怕是里头还混了不少探子。” 今年雨下得少,各地出现程度不一的旱灾,流民哪里都少不了的,但进了司州以后,数量竟是陡增几倍。 个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面上俱是麻木之色。这附近唯一的避风之处就在此地,他们见大军没驱赶,就小心翼翼退到另一边,挨着坐下互相偎依。 霍望是个战场勇将,杀敌不眨眼,但却见不得这些场面,他恨恨呸道:“那田老贼和晏老贼,怕是浑身长满心眼子,只懂争权夺利!” “探子不必多管,消息自秘密渠道传出即可。”洛阳乃至天下诸侯,恐怕都关注着这里,探子是少不了。 霍珩转身,一一望过面黄肌瘦的大片流民,剑眉蹙了蹙:“腐朽至此,大齐朝倾覆在即。” 一路上,他早下了令,留下足够的口粮后,余者可适当接济流民,这事有专人处理,无需霍珩再吩咐。 陆礼也嗟叹:“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不破不立,不破不立啊!” 不破不立吗? 霍珩并未言语,视线一转,掠过诸多流民,落在不远处的黄河之上。 夕阳残红,奔腾不息的黄浊河水浩浩荡荡,仿佛天地间唯有此物,令观望者豪情顿生。 霍珩心中某个念头愈发清晰。 破而后立。 大齐气数已尽,既身处激流,不进,则万劫不复。 逐鹿天下,当仁不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抵达 奉诏觐见的三人来得很快,不过七天,就抵达洛阳五十里之外。 怀帝兴致勃勃地说,待接见过三位爱卿以后,他将于德阳殿设宴,为爱卿们庆功。 只是他并没有向晏蓉透露,他选中的是哪一位。 晏蓉问不出来,只好回头吩咐加紧准备,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晏蓉也不觉得意外,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觐见皇帝,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洛阳还是已方地盘,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等级是最高的县候,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书,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书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很麻烦很耗时间,偏偏这等级的大宴很隆重,晏蓉光梳妆更衣就的花费不少功夫,她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 “先沐浴吧。” 晏蓉也累了,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每天不洗澡不舒坦,酷寒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季? 申媪早就让人准备了,忙让人传香汤,伺候主子入浴。 浸泡在撒了花瓣的在微温的水中,晏蓉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叹慰一声。 “女郎,要添些热水不?” “不要了,水有点热了。”乳母最熟知她的生活习惯,温度恰好能接受。 “女儿家不能洗太凉的水,免得染了寒气。” 申媪细细用巾子揩着主子的手臂,掌下肌肤莹润光泽,细腻柔滑,她不禁红了眼圈:“女郎受委屈了。” 她家女郎这般美,却无人捧在手心呵护,还要孤身赴洛阳,身陷重危。 “阿媪,我并非孤身前来,不是有你和白翎卫吗?” 她这乳母什么都好,就是唠叨愁肠了些,观念也古旧。晏蓉并不认为,长得美就得有人捧着。君不见,多少流芳千古的美人下场凄惨?她只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就不错了。 “唉,若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怕是小郎君也有了。”申媪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晏蓉没好气:“阿媪,大齐快亡了。” 她总不能和怀帝生吧? 申媪悻悻闭嘴,半晌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说:“女郎,婢子听说,那霍侯年轻英伟,相貌堂堂。” 前日霍珩进宫觐见,见过真人的宫娥议论纷纷,申媪无意中听见了,她就往心里搁了。 霍侯未婚,也不知有无再定亲,唉,这她家女郎的前未婚夫呢! 多好的夫婿人选,可惜了。 申媪怕主子“伤心”,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多提。 晏蓉知她甚深,登时啼笑皆非。 “阿媪,水有点凉了呢?”她调子拖长,如从前一般慵懒又俏皮。 “哦哦,” 不得不说,申媪这种反复唠叨还是起了效果的。本来在晏蓉心目中,霍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不需要再关注。 现在仍然是过去式,但她却多了点好奇心。 有机会的话,瞅瞅也无妨。 翌日寅时,晏蓉即起,盛装打扮,一身深黑色缀大红边缘的皇后朝服,云鬓高挽,环佩叮当。 威严与庄重,如牡丹国色,绝艳绽放。 她睡不足两个时辰,实在有违平日养生之道,好在年轻,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 略略端详,发现并无不妥,她不再多看:“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初见 晏蓉登上凤驾,往北宫门而去,她比天子銮舆早到了些许。 怀帝与晏蓉虽关系微妙,但在外一直帝后琴瑟和鸣的,于是怀帝下了銮舆,上前一步要扶起她,并邀请她同车而行。 晏蓉真国色也,盛装之下风华尤胜往昔,怀帝是个好美色的,他一时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的不愉快,目光定定,流连在晏蓉身上。 晏蓉眼睑一抬,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眸子,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与怀帝同来的两位宠妃清夫人和丽夫人。 清夫人和丽夫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颜色虽不及皇后,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姐妹俩极有心计,为了固宠总爱一起伺候皇帝。 怀帝自然十分受用,昨天就是歇在姐妹俩宫里,故而今早一起前来。姐妹俩很嫉妒“有宠”又有权的中宫皇后,此刻虽俯身行礼,但目中难掩嫉恨。 这三双眼睛加来一起,可把晏蓉恶心得够呛,她不等怀帝碰触到她,顺势就站起来,“谢陛下。” “妾谢陛下垂爱,然御道乃天子专行,妾忝居中宫,如何能坏了祖宗规矩。” 南北宫由长长的复道相连。所谓复道,即是三条并列的路,中间一条为皇帝专用的御道,不管是前朝臣僚还是后宫妃妾,皆不能僭越。 晏蓉十分庆幸大齐祖宗还有这规矩,现在让她和怀帝同车,她实如鲠在喉。 “皇后所虑甚是。” 怀帝回神,微笑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温和。他眼睑微垂,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暗光。 晏蓉若有所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怀帝精神恍惚却碰了软钉子时,总会这样的,好在她如今并非毫无倚仗。 清夫人和丽夫人对视一眼,小动物本能抬头,本欲煽风点火的二人齐齐噤声。 一行人貌似和谐,各自登上轿舆,上了复道往南宫而去。 晏蓉皱着眉头用丝帕擦了擦手,怀帝那带着淫秽眼神的浑浊眸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没碰到她。 自尊心强自制力却不够,心胸狭隘,多疑又敏感,眼高手低自以为是。 晏蓉摇了摇头,幸好大齐亡国在即。 摊上这么一个君王,大齐加速衰亡也是正常的。 她将丝帕递给乳母:“阿媪,回头把这帕子给烧了。”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申媪无奈,接过帕子收进匣子里,换了一条新的出来,她将新帕递给主子,并附耳说道:“女郎,晏一刚才来了。” 必是有新消息传来。 晏一来晚了一步,他是在凤驾出了长秋宫才赶来的,只好使晏蓉心腹往这边传个话。 “只能回去再说了。” 晏蓉秀眉轻蹙,这太不巧了。可惜南宫不是她的地盘,两宫之间门禁也十分森严,晏一是个假宦官,这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晏一欲禀报的大约是霍珩三人的情报,三人还在洛阳,晚一点估计也影响不大。晏蓉琢磨片刻,暂且搁下。 其实她更惦记的是等会的大宴,也不知怀帝会不会放大招。 六七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刻左右抵达南宫,下了复道,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设宴的德阳殿。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尖利的宦官传唱声由远而近,大殿中“嗡嗡”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文武群臣起立出列,恭迎帝后。 百官伏地,鸦雀无声,怀帝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一甩宽袖,率先步入大殿,步上九层玉阶,高跽其上。 “诸卿请起。” “谢陛下!” 殿中诸臣谢恩后纷纷站起,垂首入座。 晏蓉是跟在怀帝身后入殿的,稍稍落后一步,从玉阶右边拾级而上。她的位置也在玉阶之上,皇帝右侧略小些许的长案之后。 有资格端坐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的,也仅帝后二人而已,其余妃嫔不管得宠与否,座位统统设在玉阶下方左右两侧。 照例收获清夫人丽夫人隐晦的嫉妒目光,晏蓉并不在意,姿态优雅跪坐下来,随后,她就将视线放在玉阶下的左上首。 按理,这是庆功宴主角的位置。 晏蓉头一个搜寻目标正是霍珩。 一来因为申媪的反复念叨,让她对这位前未婚夫有了好奇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是晏蓉寻找到的突破口,顺利的话,她会和他达成携手离开洛阳的协议。 非常顺利,晏蓉一看过去就找到人了。 剑眉长目,五官棱角分明,身姿像标枪般笔挺,十分魁伟,身披一身厚重的银色甲胄,举止却轻松随意。那身银甲倒锃亮,但显然不是新的,因为边缘处已微微泛红。这是久沾血腥,难以擦洗。 有别于其余两位人到中年,二十来岁的青年十分好辨认,偏偏他身处年长他一辈的郭何二人当中,气势却没被压服分毫。 晏蓉秀眉微挑,略略打量对方,她不禁感慨,好一个英伟的年轻将军。 看来,乳母的感慨也是有些依据的,她心中如是调侃。 满足了好奇心,晏蓉正待收回视线,不想对方已有所感,趁坐下来的动作,微微抬首,往上首瞥来。 好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神一凛,身躯竟下意识微微紧绷。 电光火石间,晏蓉回过神来,心下啧啧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不可察朝他点了点头。 她也算出身统军大将世家,这般气魄,只曾在祖父身上看到过。 霍珩却一怔。 好炫目的一个女子,牡丹国色,自信飞扬,一袭深黑缀红的凤袍,高高端坐在玉阶之上。 灿然生辉。 霍珩五官敏锐,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以为是怀帝还心下微沉,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澄明的精致凤目。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引人瞩目的女子。容貌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她的气势,她的存在感甚至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天子朝服的怀帝还强。 霍珩知道她是谁,两人虽这才是头次见面,但纠葛实在不算浅。 在这个场合见面实在有点儿尴尬,不想对方先打量他,被他发现还大方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如何在洛阳站稳脚跟? 不过须臾,霍珩闪过诸多念头,对方大方,他也不失礼数,小幅度颔首,回了一礼。 晏蓉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貌似专心听怀帝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霍珩却顺势打量了她。 神情淡淡,下颌微抬,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往上挑,精致而妩媚,眸中有自信有淡然,竟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她凌然于众人之上,却仿佛合该如此。她天生就是视线焦点,灼灼耀目。 饶是不解风情如霍珩,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生得甚美。浓描重抹,一下子撞进来,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球。 他眯了咪眼,罕见将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定定看了片刻。 他发现她的微笑很美,弧度却如度量过一般标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显然,身居后位并不能让她心情愉悦。 也是,被迫当个质子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质子,霍珩微微侧头,余光将旁边的怀帝一并纳入视野,若不是 她原该是他的妻。 这在以往只算是一个苍白的事实,此刻却陡然清晰了起来,变成与眼前姿颜殊丽的女子一般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不知为何,他胸腔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 悄然无声涌起,如海浪般翻腾,澎湃汹涌。 霍珩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里那只三足鎏金酒樽。 他认为,这必然是因为夺妻仇人就在眼前的缘故。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一无所觉,霍珩眸色转深,暗暗沉沉。 怀帝此时大笑,说:“诸公,与朕同敬三位爱卿一杯!” 霍珩端起酒樽就唇,遮住一抹冷笑,一扬首,饮尽杯中酒。放下手里那只鎏金酒樽,他已面色如常,与郭何二人一起唱喏:“臣,谢陛下。” “哈哈哈,诸卿乃平叛大功臣也!” 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汹涌,怀帝并没能察觉,他很高兴地赞扬了一遍三位平乱功臣,接着宣布开宴。 内宦宫娥捧着整修佳肴鱼贯而入。磬击鼓鸣,丝竹奏响,两列身穿粉色薄纱美姬列队而入,翩翩起舞,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 “三位爱卿,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有,招来即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怀帝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神更加浑浊,他很兴奋,大手一挥,让三位功臣随意拣选台上美姬。 宫廷舞姬,质量是非常高的,但她们名义上却是天子的女人。天子直接赏赐,欣然接受并无不可,但让自己选,就难免有所顾忌。 何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敬谢恩但婉拒。 霍珩亦然。 唯独一个郭禾,毫不客气地选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领舞的。 忒不客气了。 殿中上下为之侧目,偏偏怀帝反而更加高兴,击掌道:“善哉!妙极!”一挥手,这两个舞姬就归了郭禾。 郭禾左拥右抱,哈哈大笑。 满殿只有这君臣二人的笑声。 晏蓉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怀帝难道,这是要选择凉州郭禾?! 不至于蠢成这样吧?! 可是不待她多想,这不详的预感便已落实,怀帝大笑声收了收,笑道:“郭爱卿常年抵御羌氐,居功至伟,如今又平乱有功,实乃贤臣良将也。爱卿呀,你留在洛阳辅佐朕如何啊?” “陛下!” “陛下请三思!” 满朝哗然,不管田党还是晏党,统统露出震惊之色,反应快的,已经拱手劝谏了。 这郭禾,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他背后如狼似虎的凉州军 可是怀帝却一意孤行,郭禾冷冷扫了左右一眼,阴蛰的目光让好些人哑然失声,他站起来跪倒:“谢主隆恩!臣之幸也!” 怀帝脸色涨红,两党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喜悦的同时,是报复的快感! “好!即日封鹤阴县侯郭禾为骠骑将军,授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旨到上任!” “谢陛下!” 虽朝堂仍旧被两党把持,但怀帝也非几年前那个政令出不了南宫的小皇帝了,他未防生变,直接在大宴上扔下一个大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晏庆也顾不上打量对面的霍珩了,他迅速抬头望向晏蓉。 这个族侄女大胆如斯?!小动作频频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也不传给他?! 他面露寒霜。 可晏蓉也一脸惊诧地瞪着怀帝,震惊之色并不掺假:“陛下你” 晏庆老辣,他能判断出晏蓉的的震惊不是装的,怒意稍退,心弦随即绷紧。 郭禾乃虎狼之辈,最怕他不按常理出牌,还有勇悍的凉州军 想起凉州军,他突然想起从陈留平乱结束,正拔营返回属地的凉州大军,心一凉。 陈留在东,洛阳在西,而凉州则在洛阳西北,三支奉诏平乱的大军,凉州军是唯一一支返回属地得途径洛阳附近的。 要是平时还好,凉州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现在郭禾明显和怀帝搭上了 晏庆心神一凛,退意陡生。 他来洛阳,是为了尽快积攒实力的,不是和郭禾之流的浑人硬碰硬的。 他思量片刻,迅速定下主意,抬起眼皮子扫了眼哈哈大笑的怀帝,暗哼一声,请恕他不奉陪了。 至于晏蓉 自求多福罢,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一意孤行 晏蓉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陛下,郭禾桀骜,恐难驾驭。” 怀帝点头:“皇后所虑甚是,然响鼓需重锤,机会难得。” 田崇快病死了,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书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书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书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八成把握,很值得一赌,要是这都不中,那就是天意,合该自己独身闯出洛阳了。 “主公!可是” 向来镇定的晏一难得露出急色:“可是那霍侯明日将要离开洛阳,折返冀州了啊!” 霍珩众目睽睽之下奏请离开洛阳,大宴未散,他已收到消息。 人都走了,说啥也白搭呀! 晏蓉微微一笑:“他会回来的。”而且很快。 “晏一,你亲自挑几个人去。” 人手贵精不贵多,今日一见,晏蓉更不小觊她这位前未婚夫,微笑一敛,她严肃道:“我们务必打探到霍侯折返后的落脚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折返 却说霍珩和何兴,两人离了南宫以后,立即命人连夜收拾,次日城门一开,立即出了洛阳。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早已拔营待发,汇合以后,一个向东南,一个向东北,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 “南大街,青石巷?” 晏蓉翻了好一阵子,纤手一点:“晏一,那巷子是否名青石巷?” 那两天,霍珩手底下的人在洛阳城到处乱逛,她只搜寻南大街的,最终发现一个名陆礼的谋士,去过南大街青石巷的一处小酒馆。 晏一面露惊喜:“是,就是青石巷!” 晏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就是这处小酒馆了,晏一,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她摩挲纸张片刻,掩卷抬眸:“你随我去拜访霍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再见 翌日,晏蓉早早起了,不过她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先让人打听一下怀帝的动向。 万一那个脑抽的突然来了,那可不妙,最后时刻,麻烦能少即少。 结果很顺利,怀帝自认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决策,这二日意气风发,夜间宿在清夫人丽夫人宫里尽情嬉戏,白日匆匆处理了政务,就召新上任的骠骑将军郭禾前来,君臣二人闭门不出,看来在商量“大计”。 总而言之,短期内是不会搭理晏蓉这个皇后了。 她满意一笑,“阿媪,将最里面那个衣箱的衣服翻一套出来。” 最里面那个衣箱,统统都是不适合在宫里穿的,晏蓉让人暗地里做了,有备无患。 她选了一套男式深衣,玉冠束发,深青色的宽袍大袖,盈盈细腰被宽边腰带一束,少了脂粉气,多了一份说不出的轻盈潇洒。 晏蓉选男装只是因为方便,并非刻意掩饰女子身份,所以她没有多化妆,只随意均了点香膏。 “走吧。” 晏蓉四年经营,早已掌控北宫并渗透南军,她披上薄斗篷把风帽拉上,领着晏一从长秋宫角门出去,沿着偏僻的宫道前行,没有碰上一个宫娥内侍,就到了西边的上西门。 上西门是诸多宫门里最安静的一个,不过守卫力量却没因此减少一星半点。 晏蓉脚步不停,直接往前行去,守门禁军无声行了一个礼,并未作出任何阻拦声张的举动。 宫门前恰到好处弛来一辆马车,半新不旧的藏蓝帷幕,拉车的马个子矮毛色杂,十分不起眼,十足是落魄小贵族出行的架势。晏蓉快步上前钻进车里,晏一紧随其后跳上车辕,与赶车的汉子坐在一起。 汉子手上细竹杆连连挥动,矮马吃痛,“哒哒哒”迅速离开宫门,一拐弯消失不见。 “去南大街。” 经过闹市区,外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议价声牛马叫声不绝于耳。晏蓉挑起车窗帘子,鲜活的市井气息铺面而来,她怔忪片刻,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 如今虽也是男权社会,但对女子的钳制远没有明清厉害,不管贵族平民,已婚未嫁,随时都能出门逛街。晏蓉在太原时就常常和弟弟出门,她容色殊丽,为了避免麻烦,还不得不把自己往丑里描绘一番。 彼时有父祖护荫的小少女,便觉得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烦恼,每每还得缠着祖父爹娘抱怨一番,让三人好笑不已。 祖父豪迈的哈哈大笑犹在耳边,他老人家却已经离开自己快五年。 晏蓉笑容一敛,把帘子放下:“晏一,速度快一些。” 逝者不可追,她深深吁了一口气,弟弟长成已接掌太原军,她也很快就能返回太原了,祖父在天之灵,想必会深觉欣慰。 车行辘辘,洛阳极大,从内城西边到外城南边,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等抵达南大街,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快中午了。 马车在青石巷不远停下,她抓起羃离往头上一搁,跳了下车。 长长的黑纱挡住晏蓉的脸庞和上半身,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南大街的骚动,晏一和那充当车夫的护卫一左一右挤开人流,三人进了青石巷。 甫一进巷子,晏一立即感觉一家茶棚里有人打量他们,他恍若不觉。晏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领着二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头越发冷清,寥寥行人皆身着交领短褐,或半新不旧或缀补丁,这里是洛阳底层百姓生活的地方。再往里走,便看见一个家竖着小小旗帜的小店,上书一个“酒”字。 连店名也没有的小酒家,很冷清,几张掉漆的黑色小矮案,每张小案边上各放四张蒲草编的坐席。店堂里没客人,只有一个老汉步出酒馆大门,手里提着刚沽的酒。 店里就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晏蓉在门口站了半晌,二人惊异抬头看着她。 晏蓉一笑,信步进了店,随意找了张靠窗的小矮案,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 晏一掏出帕子,将矮案上没擦干净的水渍擦了,然后和护卫一同站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 掌柜是个半老头子,颤颤巍巍走上前:“老朽给贵客见礼了,不知贵客要用何种酒食?小店简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请贵客见谅。” 这老头一脸诚惶诚恐,晏蓉微微一笑:“店家,选你们拿手的随意上一些便可。” 她赶在掌柜颠颠儿应诺之前,补上一句:“还有,我欲拜访你的东家,还请通传。” 晏蓉往柜台边上的小门瞥了眼,这类小店一般前店后家,也不知门后地方有多大?不过想来不小就是了。 掌柜眉心一跳,哈哈笑了两声,状似不解:“郎君此言何解?小店乃小老儿所有,并无其余东家。” 不得不说,这老头演技还挺好的。晏蓉也不恼,把羃离摘了随手搁在案上,微微笑侧头看他:“我有要事欲拜访霍郎,还请店家通传。” 一瞬间的视觉震撼太过强烈,好在掌柜的见过不少世面,很快回了神。他干笑两声张嘴欲言,晏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让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掌柜脑子快速转动,也不答,只说:“贵客稍候,酒菜马上就好。” 他欠身,吩咐伙计打酒切肉。 伙计切了一盘子白肉,连同略略带黄的浊酒端了上来,恭敬退下,掌柜继续在柜台算账,仿佛刚才的对话并没发生过。 晏蓉也很平静,也不动案上酒肉,只微微阖目。 小店内恢复了静谧,只隐约听见巷子里孩童打闹声,妇人拌嘴声。不知何时起,柜台后空无一人,那掌柜已开了小门进去了。 晏一撩了一眼,垂下眼睑。 掌柜也不进后院的房舍,他直接穿过逼仄的小院,绕着灶屋旁的大水缸一拐。低矮的灶屋后堆满杂物,左闪右避到最后墙上有道破旧的木门,一推开木门,竟别有洞天。 这是与小酒家后院相连的一处房舍,十分宽敞,外表陈旧里头布置却相当不错。正房次间被为辟书房,一个高大青年坐在案后,正垂目翻看手上的信报。 掌柜的进门后只见了礼,便垂手站在一边,不敢打搅。 半晌,那青年看罢密报,抬眼:“何事?” 掌柜一扫刚才的老态龙钟,恭敬回道:“禀主公,那人还没走。” 虽然没有进来禀报过,但他主公肯定知悉酒馆里发生的事。 “洛阳果然不愧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青年即是霍珩,他似笑非笑,看似平和,实则眸底冷光闪动。 居然知道他折返洛阳,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对方知悉他为何折返吗? 霍珩神色一敛,淡淡道:“今日我就会会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说着他站起,一拂衣袖正要出去,却见那掌柜的还有话要说,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霍珩剑眉轻蹙,下面的霍望立即喝道:“究竟还有何事?还不速速道来?!” 那掌柜忙拱手:“禀主公,那人,那人身穿男装,却不似男儿身。”他迟疑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他,容貌甚美。” 不是男的,那就是个女的了? 还甚美?! 什么乱七八糟的,霍珩有些不喜,看来洛阳据点的人得整理一下了。 他不置可否,直接大步出了房舍,穿过小门往小酒家而去。 直到真见了人,他才明白为何掌柜特地禀了最后一句。 一个身穿青色深衣,玉冠束发的年轻人跪坐在矮案旁,侧身对着小门,骤一看肩背,就可以确定是个女子无疑。 阳光穿过大开的木窗投入室内,这人一半身躯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白玉无瑕,脸上细细的绒毛似乎看的清,睫羽又长又翘,微微颤动。 这人似乎能发光,身处陋室灿然生辉。 是她?! 没错,霍珩只一眼,就把晏蓉认出来了。他没想到在此地再次见到她,先是一怔,随即神情一肃,沉声道:“殿下微服寻臣,不知所为何事?” 他声音很冷,不管先前对她有何观感,此刻只余警惕与戒备。 霍珩目光如冷电,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对面三人上下扫了一遍,又使个眼色给霍望。 霍望正因霍珩的称呼大吃一惊,陆礼等人也是,从惊艳中回神,诸人正惊疑不定地打量晏蓉。霍望立即一挥手,吩咐掌柜打烊。 “霍世兄。” 晏蓉的声音清澈如山涧泉水流淌,涓涓淙淙,抚平初夏里的一丝焦躁。相较起霍珩的客套与警惕,陆礼等人的惊疑,她表现得非常平和,站起来施了一个平辈礼,落落大方。 “先前因多有不便,不得不贸然打探世兄行踪,还请世兄见谅。” 她微微一笑:“为致歉,小妹在太尉府有些人手,或许世兄能用得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谈判 晏蓉称霍珩为世兄,其实非常合理,晏祖父和霍珩父亲就是挚友,两家可以称得上是世交。 甚至她还能称他一声表兄,因为霍珩早逝的母亲也姓彭,和晏蓉的母亲彭夫人同出召陵彭氏。虽然血缘关系很远了,二人也没见过几面,但在这个以宗族为单位的古代,这同宗姐妹的关系却是不可否认的。 不过晏蓉还是选择称霍珩为世兄,不远不近,距离恰到好处。 她微笑说完一句话,霍珩却未见神色稍霁,狭长的眸子微咪:“哦?你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心中戒备已经提高到顶点。她竟然能知道自己为太尉府而来?霍珩立即想起昨夜离营时那莫名的窥视感。 他心念急转,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进一步透露情况。 缓步行至窗边的矮几,他在晏蓉刚才所坐位置对面跪坐下。不管怎么样,她情报能力不容小觊,霍珩已经将人放在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高度。 “世兄可知?洛阳已是暴风雨前夕矣。” 霍珩不置可否,晏蓉一笑,缓声道:“世兄大才,想必是知道的。” “洛阳动荡,小妹身似浮萍,为自身计,不得不提高警惕,多多收集各方信息。恰巧,小妹手下有人在太尉府,多少有些权力。” 晏蓉坦言,时间并不多,她希望今日就能解决此事:“田崇虽病重,但太尉府依然极其重要,因此我曾下令,不拘大事小事,但凡有异常的,俱报与我知。” “当初不过因谨慎之故,却是知悉了太尉府西苑有些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晏蓉歉意一笑:“不想又时机恰好,小妹竟知晓了世兄折返洛阳之事,因而” 她住嘴不说,跪坐着给对面的霍珩一抱拳:“冒犯之处,请世兄见谅。” 晏蓉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什么恰巧,什么谨慎,统统都是废话,中心意思就一个,我知道你对太尉府那表面荒废实则乃私牢的西苑有所图谋,刚好我手里有人,问你需要不需要? 霍珩自然是听得分明的,沉吟片刻,他忽然一笑,抬出手虚扶了晏蓉一把,道:“若能得世妹鼎力相助,愚兄感激之至。” 不管晏蓉来者善或不善,二叔安危为重,这突然出现的助力,咬手与否他都接了。 霍珩去年才得知二叔未曾战死,之后,他立即重点照顾太尉府。可惜田崇能把持朝纲二十年,可不是吃素的,他重病前太尉府极难渗透,后来卧病在床,但规章制度仍在,送人进去不必以前容易多少。 时间太紧,人手安插有限,而且就算人进去后,一时很难往上爬。 霍珩反复斟酌过,欲趁凉州军进洛阳,大乱起,太尉府成为旋涡中心时,里应外合,趁乱硬抢。只是他已经把从前现在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了,依然不是十分有把握。 这种情况下,如果多了一个有权力的内应,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增加。 霍珩最忌惮的,就是伤了叔父性命,晏蓉此来可谓及时雨。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少年时都不冲动,更何况现在?他立即点头答应。 于是,这对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世兄世妹”,一时如久别重逢的挚友,好生寒暄几句后,霍珩又说:“世妹慷慨相助,愚兄感激涕零,不知世妹可有何为难之处?愚兄不才,望能略尽绵力?” 什么为了致歉提供帮助,听听就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上门来帮忙,肯定是意图的,等价交换才是正道。 二叔安危在前,霍珩打定主意,只要对方要求不伤及他的根本,这笔交易他就会立即应下来。 要是对方不识趣,那,他会想办法让她改变条件的。 霍珩淡淡微笑:“世妹只管说来,莫要有所顾忌。” 晏蓉嫣然一笑,为简陋的小酒馆平添上一道亮光,“世兄体恤。”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她微微低下头,似有些羞赧:“小妹确有些为难之处。” “世妹且说。”霍珩眉峰不动。 这两人一唱一和,演技精湛,粗豪如霍望有些受不了,偏事关要紧,他分得出轻重,只能按捺住。他侧头看了看陆礼,这家伙看得津津有味,他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小妹就坦言相告了。” 霍珩极具威势,哪怕现在状似温和,气势也比怀帝这个天子强多了,晏蓉却谈笑自如,丝毫没有影响,她见铺垫已经完成,于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大齐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今已大厦将倾。” 作为大齐皇后,她这话说得平铺直叙,无一丝波澜:“小女子蒲柳之姿,无力救国救民,居长秋宫,亦非我所愿也。惟愿趁此时机全身而退,返回太原,承欢父母膝下。” 晏蓉笑意已敛,十分认真一拜:“我居洛阳四载,虽小有势力,然大乱起却不敢妄言能保存自身,能顺利出洛阳返回太原,还望世兄助我一臂之力。” 她的美眸闪过希冀,霍珩却一怔,他万万没想要,这个就是晏蓉的目的。 如此淳朴,如此让人诧异。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霍珩身后诸人更是面露惊讶,毕竟在之前,他们满心警惕,琢磨着晏蓉会借机提什么过分要求。 离开洛阳确实并非易事,但相较于他们之前所想,现在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世兄等,难道以为我对冀州有何企图不成?” 晏蓉不禁苦笑,她能找到这里,下的功夫确实有些多了,对方如临大敌不奇怪。实则她方才所说的,却是自己眼前最大的困难,各人处境不同而已。 “于冀州,于霍氏,于世兄,我唯有歉意矣。” “我早该向世兄当面致歉。”她站起来,对霍珩深深一福身:“悔婚非我所愿,却有负于你。” 这是她和霍珩之间最大的问题,晏蓉却直接说了出来。悔婚之事,确实存在,她家做得不对,没什么好推诿的。 “你若要责怪我,我自受之,只盼你莫要以为,太原晏氏皆背信弃义之辈。” 忆起当年艰难,她有些悲伤,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霍珩喉结滚动一下,长身而起,亲自俯身,用双手扶起她:“天意弄人,非你之过。” 晏蓉说的是真话假话,霍珩能分的清,此刻戒备已消,嫌隙全去,他声音放缓:“你莫要耿耿于怀。” 霍珩感同身受,两人同为当年那场战役的受害者,彼时他已极不易,太原晏氏想必更甚。因此当年接到信笺,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霍家,都没有责怪对方。 只是若没有那次意外,两人,该是夫妻了吧? 如此一想,他看向她的目光难免添了一丝复杂。 “谢世兄大度。” 得到确切的谅解,晏蓉心一松,她再福了福身:“今日突然造访,阿蓉自知此举多有不妥,恐世兄已不喜。” 她苦笑,先前她并没接触过霍珩,恐怕再来一次,还会做出如此选择。 “阿蓉厚颜,还望世兄怜惜阿蓉独身在洛阳,多有不易,能原谅阿蓉鲁莽。” “世妹不必愧疚。” 说开了,霍珩不但能理解晏蓉的做法,相反还很认同,颔首:“洛阳虎狼盘踞,多多谨慎亦不为过。” 他下意识想起初见时她的自信飞扬,忽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霍珩难得对一女子有了欣赏之意,他再次俯身,扶起晏蓉,温声道::“你我世交,即使并未襄助于我,我亦应伸出援手。” 这话不假,晏蓉所求之事,单凭父辈交情,他也是能施以一定援手。当然了,前提是确实她无害。 他徐徐道来,态度和熙,早不似方才般隐带防备。这一刻晏蓉是感激的,孤军作战四年多,终于遇上一个说愿意无偿帮助她的故人。 她百感交集,一时心中酸楚,眼眶一热差点掉泪。 好在记得场合不对,她忙垂下眼睑,遮住眼底微微泛起的水光。 这么一低头,却看见一双古铜色的大手。霍珩扶起她,还未松手。 青筋微现,上面还有细碎的伤痕,这是一双常年习武拿重兵器的手,很大,很烫,很厚实,还很粗糙。 夏衣单薄,他握着她的小臂,她能感觉到上面兵刃磨出的老茧,温度已透过衣料,熨烫到她的肌肤。 晏蓉脸颊有些发热。 刚才心有挂碍未曾察觉,现在才恍觉眼前是个健硕的成年男子,高大,魁梧,她这辈子长得已算高挑,头顶却才到他的脖颈处,他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 两人站得很近,陌生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很干净,很醇厚,如他的人一般不容忽视。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动了动手臂,他却并未收回手,她微诧:“世兄?” 她仰头看去,不想,正正好撞上他的双目。狭长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眸,瞳仁黝黑,幽深不见底,似有旋涡将人一吸到底。 晏蓉的心忽一颤。 “世兄?” “嗯。”他松开手,虽慢半拍,但态度自若,方才一幕仿是错觉。 晏蓉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余光却见他唇角动了动,似乎微微笑了笑。 “此处多有不便。” 不过不等她琢磨明白,霍珩已缓声道:“世妹,我们进里面说话?” “好。” 既然已彻底化干戈为玉帛,接下来该商量具体合作步骤了,晏蓉立即方才的小疑惑抛在脑后。霍珩侧身上前一步,推开柜台旁的小门,让她先行。 她也不爱推来推去的谦让,微福了福身,先一步进去了。 小酒馆狭隘,她从他身前而过,一缕香风幽幽,沁人心肺,霍珩脚步微微一顿,紧随其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部署 是夜。 与陈旧的外表不同,霍珩的临时书房燃起婴儿臂粗的大蜡烛,插在青铜缸灯里头的烛钎上。 一室光线柔和。 霍珩坐在长几后的坐席上,他从戎,于所谓坐姿规矩并无寻常士大夫般严苛,没有外人,他便斜倚在身旁放笔墨的小几上。刚沐浴完毕,他鬓发略湿,衣襟微敞,正垂目细细把玩着手上一枚羊脂玉佩。 “主公,某求见。”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书房门并未关闭,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霍珩无奈摇头,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 霍珩面带关切,命仆役取件薄披风来。陆礼多智,是他手下第一谋士,可惜他体弱多病,并不强壮,大概这是上天公平的一种体现。 这么一个智囊,霍珩是极看重的,宾主二人相处得也非常好。披风取来,陆礼也不推拒,笑着收下并说,等会回去再披。 “主公,不知这太尉府中人,是否已联系上?” 陆礼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问起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他话里的“太尉府中人”,乃晏蓉手底下的大小暗探眼线。 今天白日,晏蓉已经直接把联系方式交给霍珩了。她只商议了营救大计划,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双方的具体执行者斟酌,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她的人一起带出来,与大部队汇合。 霍珩晏蓉及陆礼等人一致认为,营救霍二叔的最好时机是凉州兵进城,洛阳大乱之时。恰巧与晏蓉的逃离计划同时进行,届时双方汇合后,便会立即离开洛阳。 太尉府的探子既已暴露,自然是得一起离开的。 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速度很快,算算脚程,慢则两天,快则一天多,就会接近洛阳。晏蓉那边该安排的事务还有很多,她无瑕分神,营救之事便不再操心,只下令全力配合后尽数撤离。 至于霍珩,他潜回洛阳就一个目的,此事自然不管大小都亲自安排过问,不假手于人。 他点点头:“晡食前,我方暗探已和晏氏主事者接触完毕,很顺利,双方交换了情报。” “接下来,我等应就详细情报商议出一个具体计划。” 霍珩将密报递给陆礼,又吩咐门外守卫:“来人,去把霍望几个都叫过来。” 集思广益,计划必须连夜商议妥当,传到太尉府中去,还得抓紧部署呢,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霍望等人也不得空闲,下午亲自去太尉府外考察地形去了,以便结合情报,给霍二叔一行制定最佳的逃离路线。 闻得主公传唤,刚回来用了饭的诸人就赶紧略略收拾,往书房来了。 大伙儿把情报都交换了一遍,琢磨片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这西苑表面荒废,实则守卫森严。某以为,唯有趁洛阳大乱,太尉府大乱之际,让晏亚夫领人假传命令,先调走大部分守卫,然后再硬攻,方为上策。” 诸人发表意见时,陆礼一直在捋须倾听,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取长补短,再结合自己的意见,给出一个已趋向完善的计划。 霍珩赞同:“大善,先生此计可行。” 他也是这么判断的,最后又补充一句:“行事时机,当是凉州兵马已进京,却未曾抵达太尉府之时。” 早了太尉府没彻底乱起来,晚了又已陷入包围圈,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快准狠。 他肃容:“事关二叔性命,当我领人亲自前往!” “不可!” “主公三思!万万不可!” 霍珩惦记着唯一在世的亲近男性长辈,打算自己亲自领人参与营救行动,此话一出瞬间像凉水下了油锅,整个书房都炸了起来。 陆礼站起抱拳深施一礼,严肃道:“主公,请听某一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霍珩心系二叔,千里营救,又亲身潜入洛阳。这倒好说,此乃战乱四起的乱世,他是上阵杀敌的英杰而非温室里的娇花。 但他若要亲自潜入太尉府参与到营救第一线,这陆礼就不敢苟同了。霍珩是冀州军之主,统帅一方,霍父唯一的嫡出男丁。涉险可以,但过分涉险就不合适了,尤其此处并非战场。 “若仲溪知晓,想必便是立时身死,也难赞同!”霍二叔名温,字仲溪。 “诸位所言甚是。” 道理霍珩其实都懂,因此他没有太坚持,麾下诸人劝谏过后,他就只好作罢。 “主公!” 霍望出列,利落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不才,忝为霍氏子孙,今叔父有难,当亲自迎回!” 霍望是霍珩的族弟,历来亲近信任,他既主动请命,霍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好,那此事便交予你手。” “喏,标下定不辱命!” 营救行动已经商议妥当,只待明日一早宵禁结束,就将具体消息传到太尉府。 不过,霍珩却并未让诸人散去,而是沉吟半晌,吩咐道:“季平,接应长秋宫之事便交予你。” 出列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利落单膝下跪:“喏,标下定不辱命!” 长秋宫,说的就是晏蓉。白日的时候,二人约定大乱起时,就在外城之西碰头,然后一起离开洛阳。 并不是这个小酒馆,而是霍珩在洛阳的另一个据点。南北宫宫门众多,晏蓉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却只有上西门,她从上西门出宫是最安全的。 小酒馆却在外城之南,距离上西门很远,于是,霍珩便稍稍调整了出城计划,配合晏蓉。 晏蓉历来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于是她就说,届时她出了宫门,就和白翎卫一起奔赴汇合点。 霍珩却说,他让人接应一下她。 之前,霍珩就详细规划了好几个离开方案,几处据点都包含在内,路线寻摸得十分清楚。有人接应,确实能减少晏蓉很多麻烦,于是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以上的事情是陆礼亲眼所见,他很清楚的,霍珩安排人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霍珩竟安排了季平去。 霍洪,字季平,和霍望一样都是霍珩族弟,左臂右膀之一,相当倚重。 陆礼瞅了眼霍珩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起他先前把玩的那块羊脂玉佩。 啧啧。 霍珩的具体安排,晏蓉并不清楚,她一脸郑重出宫,回来时,却面带微笑。 “女郎!” 申媪立在廊下翘首已久,见此立即心生喜意:“女郎,这是成了?” “是呀,阿媪。” 晏蓉眼见乳母瞪大眼睛,一脸期盼又忐忑,她心酸,拉着申媪的手进了内殿,才低声道:“很顺利,霍侯顾念两家旧情,很好说话。” 至于一开始的戒备警惕,她就忽略过去了,毕竟那个情况,换了自己肯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媪眼角一下子有了泪花,连连道:“好,好,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霍侯果真重情义,老太爷没有看错人!” 晏蓉也面露笑意,筹谋已久的计划达成,如果顺利,很快就该回到家去了,她罕见有些雀跃。 主仆二人高兴了好一阵子,等申媪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晏蓉就说:“阿媪,你马上把细软收拾起来,财赀首饰之类的物事统统不要,行囊越轻便越好。” “只是诸如短匕般防身物事,却绝不能少。还有长剑长刀,我已让晏一设法悄悄送些来,到时阿媪你给大家分下去。” 晏蓉声音十分严肃。凉州兵快则一日,慢着两日,便会接近洛阳,时间非常紧迫。她还得安排白翎卫,腾不出手,收拾行囊的事,只能尽托付给乳母。 “我们从太原带来的心腹都悄悄收拾起来,至于后头的人手,届时再说。” 长秋宫但凡宫娥,基本都是晏蓉的陪嫁。但一宫的人手标配,可不仅仅只有宫娥的,还有内宦,内宦是她后头收服的。 这些内宦,晏蓉已经反复筛选过了,但事关重大,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若真有藏匿很深的眼线,那就事情就坏了。 晏蓉本人在很多官吏的府邸都有眼线,或深或浅,哪怕怀帝身边都藏了一个,因此她并不敢冒险。 各种缘由,申媪一听了然,她肃容道:“女郎请放心,此事婢子定办得妥妥帖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乱起 这二日,申媪心惊胆战,表情有些僵硬,一有点小动静就警惕地左顾右盼。 知道越多越惊心,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坚守岗位,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c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可凭什么呢? 他派使臣将人迎回洛阳,请进长秋宫,给予国母之位无上荣光。那个女人嫌弃他不说,如今大难临头,对方若顺顺当当就离开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大婚当夜所受的折辱,怀帝咬牙,他早发了誓,他日定要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既然成了他郑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郑家的鬼! 留下来吧! 怀帝倏地转头看向栗忠,冷冷道:“快去!此事不成,你也莫要回来见朕了!” 栗忠“噗通”一声跪下,牙齿咯咯作响:“喏,奴婢定不辱命!” 长秋宫,大齐朝历代皇后之寝宫。 为了体现国母威仪,这长秋宫不但位置极好,且与周围的宫室拉开一段距离,由几重宽阔的宫道隔开,等闲人不得靠近。 晏蓉进驻以后,她极不喜与怀帝的妃嫔来往,随着她在北宫权柄日重,这长秋宫即使是受宠如清夫人丽夫人也不敢涉足。 所以,长秋宫环绕的这几重宫道,一向都很安静。 两个捧着衣裳册子的宫娥也习惯了,一边低声说笑,一边出了长秋宫宫门。她们是织室的,虽不在长秋宫当差,但也是皇后的人,这次前来,是送册子给皇后选秋衣款式。 可惜皇后今日并无兴致,刚挥退了她们,她们只好改天再来。 “快些走吧,宫门都要上钥了。” “嗯。” 二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窃窃私语,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感觉有些不对,这前面怎么有水漫过来了,且迅速漫到二人脚下。 “怎么了这是?”长秋宫也不用挑水,咋就有人打翻水桶了呢? 咦?不对,这脚下怎么黏黏腻腻的? “啊,这是竟是桐油!”要死了,这可是刚进贡的上等桐油,谁敢打翻那么多?! 皇后本人用蜡烛,但手底下人也是用桐油的,所以二女并未察觉异常,只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往前面走去。 这油无声无息漫过来,越漫越多,几息功夫竟漫过二女的鞋面,偏偏走了一段也没见打翻了油桶的莽撞内侍,反倒在路上见了不少散落的灯芯,一大卷一大卷的,越往外面越多。 二女到现在也觉得不妥了,只是任凭她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加紧脚步,绕着宫道往前飞奔。 终于奔到宫道的入口,竟见十数名健壮内侍在快速倒着桐油,一大桶一大桶的,他们身后堆了很多油桶,还有另一批内侍蹑手蹑脚地运桐油来,一群人动作十分利落。 二女大惊,愣了片刻正要尖叫。不想为首那个内侍快了一步,他一挥手,有人冲上去捉住二女捂住嘴巴打晕。 这行人无声无息,动作却非常迅速,很快的,所有人齐齐往后退,换了火把,点燃往前一掷。 火把扔在劈得细细的木柴上,火焰“腾”一声燃起,很快蔓延出去,由里到外,这几重宫道以及附近一圈的宫殿,都陷入火海。 赤色的火焰跳动,严丝合缝地包围着长秋宫。 栗忠举目眺望,确定堆了木柴撒上桐油的附近几座宫殿都燃了起来,长秋宫内也隐隐传出惊呼声,低咒一声:“作孽。” 他抹了把汗:“把剩下的油统统灌进去,灌完就走,不走赶不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火海 “应该差不多了。”晏蓉侧耳倾听,喧哗声时隐时现。 一个时辰前,凉州军进城门的消息被递了进来。霍珩随即传信给她,说他的营救计划马上就开始,双方在原定据点碰头,他派了人到上西门前接应她。 晏蓉已安排白翎卫悄悄往上西门值房附近聚集,等她一出内宫就能与大部队汇合。人手虽不多但也不少,前往据点碰头应当没问题的,但霍珩的好意,她还是十分感激。 霍珩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他必须趁太尉府陷入重围前把人救出来。但晏蓉这边不行,她得再等一等,等洛阳乱起来,皇宫乱起来,勋贵宗室甚至怀帝都开始四下奔逃了,她才能动身。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晏蓉耳尖,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都能听见喧哗,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统统更衣带上行囊,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为防走漏风声,这些人事前不知情,好在服从性相当高,申媪吩咐两句,他们就跟着人急匆匆换衣服去了。 晏蓉已经急急回了内殿更衣了,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脱下繁复的宫装,把早准备好的深紫色胡服穿上,然后飞奔至妆台,卸了钗环拆了发髻。 “女郎,婢子来。” 申媪连同一众贴身宫娥也得更衣,但她们衣裳没那么复杂,早一步好了,急急冲回来伺候主子。 晏蓉跪坐好:“阿媪,束起来即可。” 她这身胡服是男装,和申媪等人一样,男装方便,把头发梳起一束即可。 申媪手上非常麻利,两三下就把晏蓉的长发梳起,接过同色发带正要束,晏蓉却突然抽抽鼻子,蹙眉:“什么味儿?” 她突然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带些绵滑的香,很轻很淡,顺着初夏闷热的风传来,若隐若现。 晏蓉一贯用蜡烛,一时反应不过来,申媪替她束好头发,闻言特地深吸一口:“咦?这像是桐油。” 晏蓉心头突然漏跳一拍。 她罕见不顾贵女仪态,仓促站起冲到半开的槛窗前,使劲一推。 空气中那股桐油味依旧非常淡,但比刚才明显,证明这不是错觉。她心突突地狂跳,倏地转身一直冲出正殿大门前的回廊,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夕阳差不多完全没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她看不清太远的景象,心中不详预感倍加浓烈。 晏蓉当机立断:“传命下去,立即离开长秋宫!”至于正折返的晏一,发现不对会去上西门值房集合的。 可惜依然晚了一步,她话音刚落,远处突然飞起好些火把,往长秋宫方向掷来。 晏蓉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视野之内,有几处地方同时飞起火把,长秋宫前的宫道,邻近长秋宫的数座宫室。 火把落地,橘黄色的火苗燃起,错眼功夫就茁壮成长,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迅速将这座历代中宫所的巍峨宫殿包围起来,无一丝破绽。 人为纵火,有组织又预谋,迅速而有效率。 晏蓉气得心肺炸裂:“郑牧,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火主使者,除怀帝不作第二人选。当初晏蓉和他合作,废了很大力气干倒田太后,将北宫宫权夺过来,事后二人均分权柄。后来晏蓉虽借掌管宫务的便利不断暗暗蚕食,但对方的根子仍在。 能在北宫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这么大一件事的,除了晏蓉本人,也只有怀帝了。 要是怀帝在她眼前,晏蓉能生吃了他。 “阿媪,你赶紧领人用冷水打湿帕子,先让所有人捂住口鼻。”目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是第一要务。 火势很大,瞬间已窜起至宫道围墙一倍多高,被围困的长秋宫犹如被架上烤架,众人立时汗流浃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滚滚浓烟,不断扑过来,呛得人咳嗽连连。 这种人祸,让诸多宫人内侍失去平静,大家哭喊尖叫,甚至惊慌奔走。 晏蓉提起声喝道:“诸位莫要焦急!我们能出去的!!” 她立于高高的台基之上,神色坚毅,腰背挺直,娇美的面庞肃然。 一众宫人内侍这才找到主心骨,对啊!主子还在,主子千金贵体都不惧,他们当下仆的怎能先自乱阵脚? 场面终于有序起来,以湿巾覆面后,大小管事已经领着手下的人四处考察情况去了。长秋宫占地广阔,万一纵火者时间太赶,留下破绽呢? 破绽没能发现,反倒察看大门的内侍尖叫起来:“殿下!殿下!这桐油渗进来了!!” 长秋宫的大门非常厚重,便是拿火烧,一时半会也烧不透的。先前已快到上钥时辰,晏蓉勒领全体更衣,干脆就把宫门前提关上。这下子反倒有个好处,就是阻隔了大火。 不过大门下面的缝隙,倒是开始渗进桐油。 桐油进来了,火也跟进来了。 晏蓉用湿巾层层裹住口鼻,依然觉得喉咙开始干涸,她眼睛被烟迷得有些难受,但这点不适被她克服了,她闻言立即道:“晏二,赶紧把养花的瓦缸抬过去砸了,先用泥土把缝隙堵上。” 为了今日的逃离顺利,晏蓉昨日就吩咐晏二晏三领着二三十个好手,伪装成内宦悄悄潜入长秋宫住下,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没踏出长秋宫,人先用上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的谨慎,要是今天被困在里头的只有她和一众寻常宫娥内侍,怀帝的毒计未必不会得逞。 晏二等人在宫娥内侍震惊的眼神下,把沉重的瓦缸整个抬起,信步到了各个门前,利索打碎,把泥土全部敲下来,堆在门缝处,把渗进来的桐油与火苗盖住,缝隙堵得死死的。 这群人不似晏一身材劲瘦修长,大部分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充宦官破绽处处,因此昨天进来后只藏在屋里没露过面。大伙儿这时见了很惊异,但也很庆幸,好歹吃下颗定心丸。 众人忙碌着堵门缝,晏蓉已经在低头沉思脱身之法。申媪心疼又惊慌,想劝主子进屋避烟又怕打断她的思绪,急得不行。 晏蓉环视四周一圈,烈焰熊熊,据查探情况的宫人陆续回来禀报,四面八方皆如此,并无例外。 条件太恶劣,能想的法子不多,好在有晏二等人在。 等缝隙统统堵好,晏蓉猛地抬起头,下令:“所有人,统统去小花园挖掘泥土,越多越好!” 这带油的火焰水扑灭不了,遍寻长秋宫,只有小花园的泥土能派上用场,她庆幸自己从前为了调节心态,曾下令扩张过小花园。 但小花园即是小花园,真心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时间局限,靠挖土肯定铺不出一条正常的路的。 火势迟早蔓延进来,且最要紧这烟是有毒的,就算有湿帕子也不行,恐怕不等火势进来就人要晕倒窒息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晏蓉记得长秋宫左侧空置的玉安宫有个荷花池,这荷花池并非死水,它有暗渠通往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太液池有泉眼,所以哪怕玉安宫同样一片火海,这水也不会干。 有水,还有水下通道,从这里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挖掘起足够的泥土,让晏二等人直接铺出一条直线通道。 晏蓉直接说出的自己的计策以鼓舞士气,生途有望大家铆足劲儿挖土,一筐一筐的抬到墙根底下。 火势很大,晏二等人也不敢直接靠近,万幸他们臂力过人,先直接将泥土抛过对墙,等这块火势渐小,直接用湿被搭上墙头,人跃上去站着,有目的性填土灭火。 这样一堵一堵墙的过去,逃生通道飞速铺就,晏蓉裹上一层湿披风,被护着直接翻过去。至于其余人,墙头上留了人,手把手飞快的拉过来。 烈焰就在身侧,烘烤得皮肤似乎要灼伤般的热,晏蓉咽喉干涸得难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腔像被火烧似的,每吸一口气都隐隐生疼。 她有些晕眩,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可不能晕! 万幸,玉安宫终于到了,荷花池也到了,晏蓉一挥手,晏二大声道:“泅过去!诸位跟紧了!” 晏蓉回头看一眼申媪,见她虽然也不大精神,但被晏二安排人搀扶着,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她母亲彭夫人生了弟弟以后,卧病频繁,申媪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她和乳母感情不浅。 晏二挥手让几个人先行探路,随后他才护着主子下水,晏蓉小时特地学过潜泳,虽不算厉害,但好在这水下暗道不长,也勉强撑了过来。 后头的人不管会不会的,统统往下扎,连拖带拽偶尔渡气,好歹顺利出了水。 他们上水的位置是个假山群的一侧,挺偏僻的,长满青苔,晏二立即要打发人去通知晏一。 主子被困,晏一肯定在外面设法救援,不过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晏二的人还没打发出去,就听见脚步声和看见灯光。 “主公?!” 晏一激动得虎目含泪,他慢了一步,赶回长秋宫时大火已起,只逮住一群仍在推倒油桶灌桐油的内侍,他眼尖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怀帝的心腹栗忠,气怒交加,当场把这群纵火者统统杀光。 主子危在旦夕,他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飞奔到上西门,开了内宫门把聚集在值房的白翎卫引进内宫。 一群人用的也是填土灭火的法子,不过晏蓉等人逃生速度非常快,晏一等人摸黑挖土只填三分之一的路,她们就出来了。 听得假山附近有动静,晏一等人过来一看,大喜过望,一行人“啪”一声重重单膝下跪,给主子见礼。 “咳,咳咳,快起来罢!” 晏蓉多少也吸进一些浓烟,声音沙哑,她刚才还呛了一口水,咳嗽得满脸通红,又浑身湿透,相当狼狈。白翎卫目前身份是南军,军服上带披风,近前一人连忙解下披风,递给申媪。 晏一等人还要去其他宫室给她拿替换衣裳,晏蓉摆摆手,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下令:“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 她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一阵,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和霍珩汇合的时间。 “快走!” 一行人急急往上西门而去,沿路宫娥内侍胡乱奔走,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怀帝的妃妾,非常混乱。 诸人自身安全都未确保,无力救人,只一意飞奔。 晏一边护着主子,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最新情况:“陛下领了约一万南军,两刻钟前出了南宫,往北城门方向遁逃。” “先不管他。” 晏蓉抿了抿唇,纵火之仇不共戴天,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机。 “咱们脱身再说。”大仇只能来日再报,如果怀帝那时还活着的话。 开了几重大锁,出了内宫,值房处还有不少提前弄来的马匹,约摸二三百。相较白翎卫二千之众,这数目实在不多,但其实也不少了,大乱前在皇宫弄马并不是件容易事。 最外层宫门的大锁钥匙看管严密,晏一等人并没有弄到手,不过他们早准备了重锤,使劲抡锤,很快暴力砸开。 晏蓉利落翻身上马:“快,我们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汇合 再说霍珩这边,他已经成功把二叔救出来了。 父亲兄弟三个,如今仅存一人,即使稳重如他,一时也颇为激动,霍珩几大步迎上前:“叔父!” “伯瑾!” 二叔名温,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著书,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却并未下令动身,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谁知刚接近洛阳,就见沙尘滚滚,一队人马自城门而出,李乾惊疑不定,眼前这支部曲究竟是从何而来?洛阳竟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夜色沉沉,他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霍珩,看不大清,那人轮廓也毫无印象,于是冷笑一声:“竖子!竟敢在你大父眼皮子之下做鬼,忒嫌命长!” 霍珩一行先前为了低调,一律内披细铠,外穿半新不旧的布衣,马匹为了偷渡进来,也把皮毛染得毛色斑驳,此刻看着极为落拓不堪。夜色下,李乾也看不清对面兵将的精神面貌,骤眼只觉是商队或小贵族们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和轻敌付出大代价,霍珩冷哼一声,直接下令:“传令,杀无赦!速战速决!” 狭路相逢,已不可善了,偏偏李乾还有援兵,趁对方轻敌快准狠解决战斗才是上策。 霍珩和晏蓉事前虽尽量备马,但此时仍有一半人手是徒步的,人总跑不过马,他们也不可能丢下一半将士,得尽快获胜并夺了马匹,离开此处。 霍珩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配合非常默契,趁对方阵势未稳,立即如尖刀一半直刺敌方心脏。晏蓉不上前添乱,她吩咐晏一,留下一百人在她身边,其余人听霍侯之令。 晏一也曾是个战场好手,立即补上左翼,一同冲了过去。 李乾冷冷一笑:“不知死活。”他下令迎敌,并当先一个冲出去。 他本来不甚看得上那个黑脸汉子,但谁知一照面,对方横刀劈来,竟势若奔雷,他赶紧横戟一架,一股大力顺着戟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乌金戟险些脱手而出。李乾大吃一惊,可是不等他反应,霍珩又横刀一削,向他颈间劈来。 李乾慌忙一个后腰,才堪堪避过,这回他知道遇上劲敌了,不敢怠慢,忙凝神对战。 李乾也是一员悍将,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两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终究被霍珩斩于马下。 热血喷溅而出,喊杀声震天,这是一场真实的冷兵器战争。晏蓉看得心脏不可自控地战栗,她万分庆幸自己与霍珩结伴同行,不然按照原定计划从西城门出城,撞上李乾,就算她能侥幸逃生,恐怕也得以整个白翎卫为代价。 万幸她足够谨慎。 再说眼前战场,敌方主将被枭首,己方士气大振,趁敌方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乘胜追击最终击溃敌军。 霍珩打马折返,说:“世妹,我等应立即离开。” 凉州还有几万大军在,他经历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假,但绝非适用于此处。 他脸上身上,染上大片大片鲜红,长刀的刀尖仍淌着血,杀气腾腾相当骇人,申媪等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晏蓉也心跳如擂鼓,却更觉安稳万分:“世兄说的正是。” 她仰着一张小脸看他,目中有崇拜和信赖,霍珩胸腔一热,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爬上心脏,他声音柔了一个八度:“好。” 晏蓉仍穿着湿衣,没办法只能缓一缓再换了,他盯着她发白的脸庞,暗自琢磨合适的换衣地点。 那边徒步的将士匆匆选了战马,翻身骑上,霍珩立即下令出发,溃散的凉州兵他没管,反正总会有漏网之鱼的,报信的一个不多,一群不少。 一行人一路向西,卷起一路烟尘,迅速离开已七零八落的战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遇匪 队伍全速前进,这回全是骑兵,速度快了很多。 霍珩等人早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倒是游刃有余,不过他不是很放心二叔和晏蓉。 霍温还好,他虽手筋已断,但霍珩安排了一个亲兵带着他同骑,到底是战将出身的人,脸色看起来不算差。 晏蓉有些随了父亲,这身子骨其实是个娇弱的,但好在她小时候特地随祖父习了几年基本功,还有骑术等等。虽天赋不行,但底子还是有些的,这才能一路坚持下来。 自己是女儿身,不方便让晏一同骑,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之所以略停,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必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也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 “阿蓉!” 晏蓉心跳声“咚咚”仿佛就在耳边,但一点没敢耽误,她正努力往后缩,以期避开要害位置时。忽听见霍珩大喝一声,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竟倏地跨越几具马尸的阻隔,艰难地挤到她身边的缝隙。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天而降,她被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叮”一声,铁箭擦过她的上臂,扎进岩石缝隙中,箭尾还在急促颤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救美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健腰,侧脸贴在他的肩颈。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好在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又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道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一蹙眉,执起晏蓉的手,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士,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知与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 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献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快速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声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起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趁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理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如果加上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力不从心了。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在,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又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只恢复了些许。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生病 晏蓉再次清醒,睁眼见黑黝黝的茅草房顶,她正平躺在一张没有帐幔的木板床上,臀背触感坚硬。 她眼珠子动了动,这是一间简陋茅草土房,狭小,暗沉沉的,室内仅一几一床,一盏陶制小油灯搁在小几上,散出微弱的黄光。 这是晚上,外头滴滴答答的,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嗓子颇为干疼,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忒容易生病了。 “咳,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晏蓉咳嗽出声,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喉咙痒意被压下了,声音却还是虚软无力,有些沙哑,她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现在一更了。”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 “您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啊,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生病比她还重的。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抱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转移注意力。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说到这个问题,她又顾不上想其他的,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立即被吸引住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 也能跑,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皇帝不死,大齐就不算灭亡,她这皇后的身份依旧摆脱不了。万一稍后再跑出一个“曹阿瞒”,也弄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糟糕了。 不行,她得先下手为强。 正好也报了那纵火谋命之仇。 晏蓉心情不大好,霍珩剑眉也紧锁,她服了药,看着有些发困,他便嘱咐几句她好生歇息,就起身出去了。 等霍珩离开后,晏蓉却没睡,而是打起精神立即吩咐申媪,让晏一来见。 等晏一来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传话给文显,让他设法引郑牧顺着洛水往西。” 永宁南边是洛水,怀帝要不往东要不往西,往东是洛阳方向,这一点应该不难。至于文显,是个内宦,是晏蓉好不容易安插到怀帝身边的钉子,有目的性地取巧,数年下来倒也让怀帝颇有印象。 晏蓉招了招手,让晏一近前,耳语几句。 晏一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郑重点头:“标下亲自去,定不会让文显出差错。” 洛水往西,又是崇山峻岭,据晏蓉所知,那附近有个恨不得将怀帝吃肉寝皮的人占山为王,实力不弱。 前大司农张肃是个少有的实干派保皇党,可惜他不懂迂回,脾气臭直,三年前被田崇一党拿住把柄,下了大狱。张肃其实是被算计的,这罪名也不算要紧,田崇只是借此让怀帝吐出刚夺过去的南军罢了。 怀帝当然不乐意,于是,张肃就被牺牲了,他的冤屈并未被洗刷,本人车裂,满门抄斩。 这也是怀帝失去最后几个保皇党的心的关键,不过这扯远了。张肃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嫡子,避过一劫,他家人惨死,本人被全国缉拿,恨极之下,索性改名换姓落草为寇。 当初这事非常轰动,晏蓉之所以知悉张公子具体情况,是因为对方当初潜回京城落入陷阱,是心生怜悯的白翎卫助他脱身。 据白翎卫回禀,以及这人的行事判断,他和父亲不一样,可不是个愚忠的人。 晏蓉淡淡一笑:“杀父杀母,全家上下百余口惨死,此仇不共戴天,若张公子有机会能手刃仇人,想必会万分欣悦。”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怀帝之死 晏一领命,恭敬退出晏蓉暂居房舍。 屋外的霍珩快步退了两步,无声避到拐角后的另一边墙壁侧。 他本是折返要嘱咐申媪给晏蓉添个火盆,以防雨夜湿气重,她受凉病情反复的,没想到听见了这段隐秘。 要是被晏蓉知悉了,二人都尴尬,所以霍珩避了避。 当然了,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凝望窗外大雨,左手搭在窗台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不能住人,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南军,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传令南军,说的是冀州安插在南军的眼线。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大半粮草丢失。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 被吓破胆的怀帝一路只捡偏僻处走,遇城镇不敢停留,强征也无处征。于是,他下令一日一餐,底层士卒更是只有一碗如清水般的薄粥。 吃不饱,一顿还好,两天过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杀也禁不住,如今怀帝身边,将士人数不过千余。 “启禀陛下,前面就是洛水了。” 栗忠奉命纵火长秋宫,被晚一步赶回的晏一当场愤怒斩杀,回不来了。出逃这些天,一个名文显的小个子内侍机灵懂事,每每能出些可行的主意,已成颇得天子宠信的人。 “洛水?” 怀帝探头掀起帷幕,露出一张青白凹陷的面孔,不过数日,他就憔悴得脱了形。不过也难怪,如今的最好的官道也就是细黄土路而已,大雨冲得坑坑洼洼,即使天子车驾赶路滋味也极不好受。 养尊处优的帝皇,如今是身心双重折磨了。 “是的陛下,我们并无渡船。” 车驾又猛烈颠簸一下,两名宫娥赶紧去搀扶差点被抛出车外的怀帝。文显好不容易重新跪好,忙道:“这洛水,我们怕是过不去了,要不往东,要不往西。” “往东?往西?” 怀帝面露迟疑,见眼前的文显欲言又止,他连忙道:“你有何主意,还不速速道来?” “是,陛下。” 文显连忙磕头,面露担忧:“陛下,这,这洛阳正是要往东。” “那往西,往西!” 怀帝一个激灵,连声喝道:“你快去传庞爱卿来,我们往西去!”卫尉,正姓庞。 文显垂下的眼睑遮住眸中喜意,飞快磕了一个头;“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 “汉中郑泗,正是宗室,或陛下可西去汉中,诏郑侯出兵,歼灭洛阳诸逆贼!” 文显唯恐怀帝主意有变,出去寻卫尉之前,还给画了一张大饼,让怀帝目露惊喜。 等卫尉驱马赶来,怀帝果然命銮驾转西。 卫尉已经冒着大雨赶了一天的路,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甲胄,他麻木地应诺,随即下令往西而行。 他的副将牵挂洛阳中的家小,眼见怀帝已无甚希望,昨夜终于忍不住当了逃兵,现在顶上的是个姓孙的校尉。孙校尉打马上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庞卫尉,粮食已告磬,中午” 卫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杀马吧。” 他也忍不住想留在洛阳的家人,可惜对怀帝的忠诚终究占据上风,他苦笑,粮草没了,也不知还能跑多久。 “标下领命。” 孙校尉拱手,他终于明白主子传讯是什么意思了,扫了一眼暮气沉沉的队伍,大约自己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完成任务。 还是想想他们一行该如何趁机全身而退吧。 御驾一行往西,连走两日,大雨终于停歇,由上到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尉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又环顾官道两旁的山坡,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早已经接近山区,如今一行人正要走进群山间的官道上,怀帝被文显画的大饼动了心,下令加速前行,他除了前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般惴惴走了中午,果然出状况了,一群匪徒从上而下掩杀下来,瞬间让队伍大乱。 “结阵,应敌!” 卫尉怒吼指挥,可惜收效甚微。淋雨致病又减员不少,如今剩余不过数百之众,饿着肚子赶路又疲乏的南军并无多少战斗力,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汝等何人?!” 卫尉竟怒交加:“此乃天子銮驾,汝等安敢行悖逆之事?!” “此等无能昏君,致天下民不聊生,既然撞上了,劫了又何妨!” 匪徒们哈哈大笑,怀帝吓得魂不附体,不管不顾,连忙下令重将士应敌,他则让驾车者快马加鞭,往前逃窜。 孙校尉目光闪了闪,上前道:“庞校尉,标下前去护驾。” 卫尉回头看一眼越走越远的銮驾,点头:“快快去吧,领一队人马去,此处交给我,你等定要护陛下周全。” “喏!” 于是,孙校尉从点了一小队骑兵打马向前追,卫尉则留下与匪徒抗衡。 奔出数里路,山道拐了个弯,孙校尉眼尖,远远见前方山丘顶上有一块巨石滚落,他微微一笑,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去势。 “我等绕小路,看看前面何事?” 这块巨石,足足有一人多高,滚落下来,刚好卡在山道的最狭隘处,将怀帝与后面的南军截成两段。 接着,又是连续巨石滚落,彻底将怀帝与后面的人马分隔开。 “何事?发生了何事?!” 六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得胡乱奔跑,驾车者好不容易勒停,车内的人已摔得七荤八素,怀帝掀起帷幕,一脸惊魂。 “为何” 话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銮驾前方稳稳等着一队人马,衣裳杂乱,持刀骑马,极为凶悍,乌泱泱地一大片。 为首一个,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扛着一把厚背大刀,骑着一匹黄骠马。 这群,显然是悍匪。这人,显然是匪首。 怀帝目露惊恐:“尔等何人,朕,朕乃大齐天子。” 络腮胡大笑:“没错,某找的就是天子!” 众匪徒齐声哄笑,怀帝咽了一口唾沫:“朕,朕如今身上并无珍宝钱银,壮士” “某不要珍宝钱银!” 络腮胡笑脸一收,目露凶光,他直接打断怀帝的话,阴恻恻道:“昏君!某要你的狗命!” “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的性命,今日便要你偿还!” 络腮胡打马上前,跳了下去,执起怀帝的衣领,凑上前问:“我名张间,想必陛下是记不住的。”他冷笑:“那我父亲前大司农张肃,陛下可还记得?!” “我父亲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啊!田党嚣张,他为你苦苦斡旋多年,你看!你看!到头来竟落得死无全尸,全家惨死的下场!!” 张间双目赤红:“此仇不共戴天,原以为,我只能饮恨而终,不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赤裸裸的杀意,让怀帝奋力挣扎,他嘶吼:“为臣者为君王而死,此乃尽忠也!”他惊惧到极点成了怒,唾沫星子喷了张间一脸:“你父亲不懂迂回,被人拿了把柄,与朕何干?!” “好一个与你何干?!” 张间怒极反笑:“我父亲若懂迂回,恐怕早投了田崇,也不会招此横祸,累及全家了。” 父亲为这等帝皇尽忠,简直让人痛心。张间懒着和怀帝分辨,冷哼一声,一把掷下他,招手:“来人,快快解决此间事,我等立即离开。” 杀了皇帝,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这经营几年的老巢,只能舍弃,不过是非常值得的。 张间接过手下递来的麻绳,一条接一条,分别套在怀帝的脖子和四肢,冷冷地说:“陛下还记得我父亲是受何刑而亡吗?” 他俯下身,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车裂!” 五马分尸而死。 张间亲手将怀帝颈手三条麻绳分别系于三匹马身上,余下两条则绑在后面的大石上。“我父亲受过的罪,今日,陛下就尝一遍吧。” “你万死不足尝我张家百余口的性命。”在怀帝的凄厉嘶吼声中,张间冷冷一挥手。 “啊!” 一声响遍四野的仓促惨叫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渡河 大雨前后下了三日,黄河水位上升,偏这段河道落差大,河水尤其湍急,并不适宜马上渡河。 下游倒是平缓些,但那位置没有此处隐蔽,大队人马渡河很容易被人察觉痕迹。于是,霍珩和晏蓉商量过后,决定暂缓渡河。 反正他们时间上并不紧迫,也正好让晏蓉把身体养好。 陆礼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晏蓉已大好,渡河时机没等来,倒是日夜兼程的晏一赶回来了。 晏蓉立即招了他来见:“事情如何了?” 晏一面带疲惫,却有喜意:“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尔等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没想到真有,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事成次日就病倒了,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不急,好生养病为要。” 晏蓉刚想让晏一也下去好好休息,却见他浓眉微蹙,似有未尽之言,她忙问:“晏一,可有何不妥之处?” “禀主公。” 晏一其实也不想在主子兴头上添□□的,但事关要紧,他不得不说:“标下传信与文显后,一路尾随銮驾,最后生变时,却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他将变乱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怀帝最后身死具体场面,以免主子受惊吓,余者事无巨细。 “那孙姓校尉本领了一队骑兵上前护驾,只是他拐过弯道后便不再向前,反而抄小道窥视。” 晏一皱了皱眉:“孙校尉等人身手极佳,标下为防暴露行踪并未跟上去,但他们应也亲眼目睹天子遭劫,可惜,他们并未现身。” 怀帝死状可怖,这群人既没有现身护驾,也没有阻止张间事成扬长而去,显然也是探子,只是不知出于何方而已。 晏一有把握自己没有露出行迹,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总也让人不□□心。 他补充一句:“待回了太原,恐怕文显暂不能现身人前。”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弑君杀夫之名,晏蓉可万万不能背上,哪怕怀帝纵火长秋宫,险些置她于死地。 晏蓉神色沉凝:“确实如此。” 其中利害关系,她自然清楚的,看来想怀帝死的势力还不少,那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呢? 晏蓉吩咐晏一先下去好好休息后,拧眉沉思。 申媪不敢打搅她,刚悄声退出门,不想却迎面碰上了霍珩。 霍珩叫起见礼的申媪,敲了敲门:“世妹?”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晏蓉回神,忙扬声道:“世兄请进。” 霍珩推开加固过的茅草门,打量一眼轻飘飘的门,他关切问:“世妹夜里可觉凉意?” 晏蓉渐病愈,加上大雨停了,温度升高,她昨夜已经把火盆撤了。 她闻言一笑:“并无,这夏日炎炎,只要没下雨,夜里只有热不会凉的。” “那倒也是。” 霍珩也笑,只是他瞥见晏蓉眼角微红时,脸就沉下来了:“世妹为何落泪?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他补充一句:“愚兄不才,可为世妹分忧。” 真心假意,晏蓉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她忙道:“世兄我无事。” 她解释:“听闻那郑牧已亡,我多年枷锁终可解除,一时百感交集,欢喜落泪罢了。” 霍珩知悉前因后果,还助她出逃,在他面前就无需佯装哀戚了。 霍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也是刚接到怀帝身死的消息才过来晏蓉这边的。他蹙眉:“既世妹得脱解锁,那为何愁绪仍不得解?” 莫不是对那个无能天子还有一丝眷恋之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阴郁下来了,微咪了眯眼。 好在晏蓉摇了摇头,道:“他欲取我性命,他死了,我只有高兴的份。可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在南军有些眼线,据眼线回报,事发现场,还有另一波探子在。”她怕的是筹谋暴露给太原引来祸患。 晏蓉说得十分隐晦,但霍珩秒懂,他恍然大悟,笑道:“世妹莫慌,那是愚兄的人。” “世兄?竟是你的人?!” 南军就是个筛子,有霍珩的人实在不奇怪,但观那孙校尉的态度,他不但纵容怀帝被杀,而且还有几分协助的意味。 晏蓉一时万分讶异,好好的,霍珩趟这谭浑水作甚?要知道那可是大齐天子,臣弑君,乃大逆不道,若是被人知悉,将来肯定会在大义上落下风的。 眼下,可是重大义重君权的时代,有了弑君名声,有点风骨的谋士都不会来投。失道寡助也,如何能得天下? 眼看大齐都要亡了,作为一个强而有力的军阀,若说没点想法,晏蓉可是不信的。 晏蓉喃喃道:“世兄,你为何要告知与我?”秘密这玩意,少个人知道,不是更妥当吗? 霍珩一笑:“世妹为人,我自笃信,况且愚兄也不忍见世妹愁眉不展。”这是真心话。 就是太真心了。 也太无所求了,让习惯了与人交往九曲十八弯的晏蓉一时难以适应,她惊诧极了,忍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霍珩。 她对上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头有自信,有沉稳,有真诚,有关切,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极隐晦的柔情。 柔情?! 晏蓉心弦一颤。 她不是木头人,霍珩这一路与她结伴同行,初时还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但随着她被箭矢擦伤中毒,随即病倒,自此那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其关切之情,已超越了寻常世交之间。 晏蓉其实隐隐有些感觉,但她一直都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所以,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但忽略不等于没感觉。 晏蓉心跳如擂鼓,他的眸子黝黑深沉,让她慌得厉害:“世兄,我”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 她都已经悔婚了,虽说不得已,但晏氏确实毁了婚盟,还是在霍珩最艰难的时候。信物都送回去了,霍珩什么人?他之优秀远胜于其父,数年时间,已将整个冀州都尽归囊下。 让冀州霍氏名副其实,同时也一跃成为当世领头那一波军阀,实力强大。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霍侯,他至于吃回头草吗? 哪怕他不责怪晏氏,也不代表他愿意心无芥蒂地重新接纳晏蓉为妻吧? 她皮囊是不错,可是冀州霍珩其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的呀?多年来,身边一个姬妾俱无。 这么一想,晏蓉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定睛一看,霍珩眼底那抹柔情已消失不见。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霍珩并无此意?! 她正惊疑不定,霍珩却已将情绪悉数敛下:“世妹,有何事?” 是他操之过急了,吓到她了。 没错,他确实对晏蓉有思慕之情,但惊吓到她实非他所愿,转眼间他已经恢复如常,温和地询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并无。” 晏蓉回神,霍珩态度如常,想太多的念头占据上风,她瞬间淡定,摇头:“无事,既然是世兄的人,那边无碍。” 她琢磨着,孙校尉等人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或许是因为霍珩本人于怀帝的仇怨所致。要知道,怀帝就算不知情,也是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这种关乎尊严的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么一想,晏蓉更淡定了。不是霍珩不优秀,而是她这数年饱经风霜,刚解脱正觉身心疲惫,实在没心思谈感情。 正如山珍虽美,但她此时只想食海味,即使是美食,也需要心情来佐餐。 “无事就好,”霍珩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世妹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晏蓉展颜一笑:“我要回家。” “我要看看弟弟长高了多少?阿爹阿娘身体可有比以往康健?” “我想看看我从前种下的小枣苗,如今可有长大结果;桃园里头的老桃树,今年是否还会开花。” 她轻轻地笑着,唇畔弧度十分柔和,说不出的殷切期盼,一双美眸亮晶晶,仿佛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霍珩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融化,暖暖热热的,包裹这他的心脏,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熙:“会的,你很快能看见他们。” 他突然明白了晏蓉的心思。这样也好,回到太原,为这一次不如意的旅途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她下一阶段的新生活将重新开启。 届时,他将会为她的新生活描绘上浓墨色彩。 霍珩微笑:“阿蓉,我正要来告诉你,黄河水流渐缓,我们明日清晨,即可渡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姐弟重逢 霍珩又喊她“阿蓉”了。 只是晏蓉此刻正对他满心感激,再加上方才刚否定了对方对自己有意,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和他说了一些其他,等霍珩离开了,她就命申媪领着侍女们赶紧收拾起了。 一夜无词。 翌日天蒙蒙亮,营地所有人都动起来,往黄河边靠拢。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在薄薄晨雾的伴随下,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到了此处,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他似乎未有此念,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等你姐弟汇合,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观察,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大声呐喊:“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芙蓉,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他随即一夹马腹,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归家 到底风雨同舟多时,与霍珩分开后,晏蓉有些许不适应,但很快,她就重新欢喜期待起来了。 家,就在前方。 一路向北,穿过上党,抵达太原。 一天比一天近了,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出迎三十里。 “阿爹,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彭夫人抱着爱女,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拍着母亲的背,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性情不柔弱,宣泄过情绪,又被儿女安抚,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四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蓝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 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被费尽全家之力,才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卫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并州和豫州之间,还隔了司州兖州,距离颇远。况且陈佩此人,乃当世实力最强那数位诸侯之一,彼时的太原晏氏自身尚有危机,自无力为彭夫人娘家复仇。 无奈之下只能收留了彭澈,给他在晋阳谋了一个合适职位,安顿下来。 个中种种,太原来信时,曾仔细告诉过晏蓉,她人虽不在家,但事儿却清楚的。 果然,彭夫人笑着道:“我儿,这是你六表兄。” “表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 晏蓉特地强调了“表兄”二字,并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实则她外出数年,早习惯了与人交往保持一定距离,“阿蓉妹妹”这个称呼太亲近,眼前虽是血亲,但用在头回见面的两人身上,她还是觉稍过了。 彭澈和霍珩不同,霍珩循序渐进,且两人并肩作战过。 她这般正经,彭澈也神情一肃,恭敬抱拳:“表妹有礼。”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玉,作为表礼。 晏蓉满意,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礼仪无懈可击,微笑接过,仔细看了看,才交给申媪替她收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珣一扫这几年的郁色,眉眼舒展:“我们回家在好好说话。” “正是,正是!” 彭夫人与晏蓉母女携手登车,晏珣晏辞骑马护在一旁,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车驾往前。 晏珣身体是不佳,但骑马徐行还是可以的。 彭夫人晏蓉母女窃窃私语,诉说离情,竟不觉时间流逝,三十里路,眨眼便至。 晏蓉掀起帷幕,古老而巍峨的晋阳城墙依然无往昔一般无二,她离去仿如梦一场。 也是,如今噩梦已醒,她仍然是太原晏氏的嫡长女。 进了晋阳城后,百姓自发夹道欢呼。晏氏在太原牧民数代,深得民心,今闻得使君之女回归,使君一家团圆,纷纷涌上街头,露出笑脸,竟如节日一般。 一张一张淳朴的笑脸,让晏蓉心下大慰,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位置越高,其实责任越重,治下百姓敬信晏氏,晏氏当为太原百姓撑起一片天。晏蓉当初愿意挺身而出,除了自身和家人,这些伴她成长的百姓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晏蓉面带微笑,颔首回礼。 似谪仙般的女子唇畔带笑,眸光柔和,顾盼间眉目婉转,极为可亲。百姓欢呼雀跃,一路尾随。后来,晏蓉见人越来越多,只得对正挤眉弄眼的小弟抛了个白眼,要放下帷幕。 晏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晏蓉看过去,不免连他旁边的彭澈一并收入眼底。后者对这个优雅如仙般的表妹了解不深,乍然见她如此灵动且大反差的一幕,他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 彭澈大约觉得这样的晏蓉更有人气,笑意比刚才深,那张白皙的面庞更显俊秀。好些跟车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晃花了眼,不知谁踩了谁的脚,人群中“哎呀哎哟”连续发出好几声尖叫。 彭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们这几个孩子呀!” 彭氏出了名的基因好,专出俊男美女,晏蓉这副好皮貌,也少不了彭氏的功劳,她放下帷幕后,见母亲目露欣慰,便随口问了句:“六表兄目前供职于太守府吗?” “正是,那孩子初来时憔悴黯然,夜不能寐,后来让疾医问诊了半年,渐渐养好,才有了个笑模样。” 彭夫人叹气,彭澈是心病,灭门之祸,即便外嫁女如她也大病一场,万幸她有夫君又儿女,又了慰藉才渐渐走出来,彭澈更难才正常。 “只是你表兄还未婚配,守了三年孝,如今说起来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彭夫人心下一动,忍不住看了眼搂着自己胳膊的爱女。 话说回来,她女儿和侄子成婚也是很不错的,侄子已在晋阳安家,这样的话,她女儿不就不用在离开她了吗? 一想到晏蓉之前的一次婚姻,晏家三口的心如刀割,晏珣夫妇如今虽失而复得还紧着欣喜,但两人从没想过让爱女顶着个寡妇名头过一辈子的。 寻得良人,生儿育女,相伴终身,才是正途。 彭夫人此念一起心中大动,她琢磨片刻愈发觉得好,暗忖今晚得和夫君商量一下。 不过即便夫君赞同也不急,慢慢来就行,她女儿才回家呢。 晏蓉还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在琢磨她嫁人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血缘那么近的亲表哥。她随口问两句便作罢,洛阳四年她饱经沧桑,早不会轻易对人产生诸如亲近之类的情感。 在她心里,彭澈该放在距离比较近的亲眷位置,日常维护好血脉之情,不能远着,非常客观。 百姓簇拥着,一行人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太守府。 晏蓉撩起帷幕,熟悉的府门,两侧还有一对熟悉的大石狮,彩绘的斗拱雀替,色彩艳丽精描细绘,和她印象中是一个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跨进大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到宗祠拜祭了祖宗,又多给祖父上了香,低声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最后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禀道:“阿爹阿娘,不孝女阿蓉回来了。” 晏珣彭夫人热泪盈眶,忙忙扶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四口又哭了一轮,最后晏蓉姐弟先止了眼泪,又劝住了父母。彭夫人说:“阿蓉你先更衣梳洗一番,歇上一歇再开宴不迟。” 晏蓉归来,自然有洗尘宴的,不过如今才半下午,不急。 她现在还一身男装胡服,风尘仆仆,父母见了难免心疼,忙让她先去梳洗休息一番。 晏蓉从善如流。 她的院子在东边,太守府东路最好最向阳的一个,五年前栽下的小枣苗早已长大,亭亭如盖,花草郁葱,色彩斑斓的蝴蝶悠闲振翅。 登上台阶,入得正房,淡青浅紫的帷幕,米白色的坐席,槛窗前的矮几还并排放着两个棋盒。晏蓉知道,左边那个放着白玉研磨成的棋子,而右边那个则是墨玉的。 一切和她离家前一模一样,除了那颗长大的小枣树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父母精心维护下一颗爱女心拳拳,晏蓉心头酸酸涩涩的。 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浅粉色的曲裾,掌宽的腰带在盈盈细腰上一束,倍显轻盈多姿。晏蓉跪坐在妆台前,申媪熟练地为她顺着柔软的乌发。 到了这一步,申媪犯了难,她不知道给主子梳什么发髻好,毕竟少女的发式和妇人是不一样的。按理说,即使守寡也得梳妇人发式,但申媪不大情愿,想必晏珣夫妇也不会爱看。 “阿媪,梳个灵蛇髻罢。” 灵蛇髻,是少数几个妇人少女都能梳的发式,两者间会有少许差异,但以申媪巧手,相信不会是问题。 “喏!” 申媪高高兴兴应了声,还是她家女郎聪明,自己刚才就想不起来。 虽一路舟车劳顿,但精神亢奋的晏蓉并不觉得累,梳妆打扮完毕,就直奔父母所居的正院。 一家四口,开宴前就聚在一起说话,到了这时,大伙儿情绪一稍稍平复,不再动不动流泪,晏珣三人开始关心晏蓉洛阳的生活,以及逃离的过程。 “幸好这回有霍表兄,不然的话,我恐怕如今还未能回到家。”应该是未必能平安归家。 晏蓉避重就轻,并没有多说自己的长秋宫生活,只将重点放在逃离洛阳上面,不过只要涉及惊险,她就只说三言两句,多的不提。 只是在座三人如何听不出来?彭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万幸有霍侯,霍侯果然是个好的,你祖父目光如炬。”她拉住晏珣,道“我明日就备上厚礼,夫君你遣人去冀州一趟,向霍侯郑重致谢。” 晏珣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他已经琢磨着要选自己哪个心腹为使,以此表明两家亲厚了。霍珩毫无芥蒂帮助他的女儿,证明了晏祖父虽逝世,但两家世交关系仍在,前几年忽略了些,如今更要补上。 晏辞则抱怨:“阿姐,你为何不早些送信回家,我领兵去接你!” 洛阳的人手都交给晏蓉了,消息自然先过了她的手,晏蓉为何不提前通知,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难受。 “没事了,阿姐不是回来了吗?” 晏蓉轻轻松松地笑,又调侃道:“阿辞如今功夫学得如何了?可还行?明日阿姐得仔细看看。” “何须明日?!阿姐你看我” 她还是轻易就转移了弟弟的注意力,彭夫人与晏珣相视一笑:“好了,好了,这个明日再说,今儿先开宴。” “那好吧,阿姐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三月 “滴答”,“滴答”。 晏蓉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是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槛窗前那丛斑竹叶子上的声音。 秋凉夜雨,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诸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可惜偏偏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这样不行,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的,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岁出头,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都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四分一,却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改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看来有必要和母亲挑明一下自己的心意了,毕竟是亲戚,以免引发误会双方面上不好看。 “阿蓉来了。” 彭夫人有些疲惫,正想歇一歇的,见了爱女进门,她立即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招晏蓉到跟前,问:“粮坊诸事可繁琐?我儿可有累着了?” “我不累。” 晏蓉偎依着母亲膝畔坐下:“钱粮之事何其要紧,阿爹都是让心腹干吏去办的,事儿整整有条,我不过是替阿爹去看一眼罢了,哪里能累?” 她轻笑带撒娇,这是独属于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姿态。 彭夫人又爱又怜,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好,你阿爹若是累着我儿,我饶不得他!” 母女二人嬉笑几句,彭夫人忽想起一事:“阿蓉,你表兄刚刚出去,可有送你一送?” 母亲状似随口一问,可眼睛却眨也不眨看着她,晏蓉无奈又好笑,扯着彭夫人胳膊摇了摇,她道:“阿娘,我不喜欢表哥!” 亲母女自亲密无间,有话直说好了,不必拐弯抹角。 “不喜欢吗?” 女儿冰雪聪明,看透自己的心思彭夫人毫不讶异,她忙追问:“为何就不喜欢了?你表哥年少有才,虽家中遭遇横祸无甚根底,但与咱家却是骨血之亲。” 正是自家人,才不嫌弃这一点,彭夫人以为女儿嫌弃侄儿家破人亡,细细解释:“他孑然一身,却是正好留在晋阳。”她有些伤感:“阿蓉,娘想着正好能把你留在身边。” 被迫分离几年后,她舍不得把女儿远嫁了。 “阿娘,若是你想把女儿留在晋阳,不若女儿招赘可好?” 不嫁人,说句难听的,父母大约死也不会瞑目,况且晏蓉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自打母亲动了撮合心思后,她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晏蓉也不太想远嫁,时下洁身自好的男人太少太少,基本都是姬妾无数的,和无数人公用一条黄瓜,她大约和夫君永远也培养不出感情来。与其这样,不如招个赘,找个本事不大,但老实能钳制住的男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一来,还能长伴父母膝下,挺不错的。 彭夫人却不同意,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时下血脉传承观念非常重,没有儿子绝了嗣,等于白来人世一遭了,但凡有点本事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入赘的。她捧在手心长大,聪敏灵秀的爱女,如何能配这么一个无能之人?! “阿蓉,你不喜欢你六表兄就不喜欢,阿爹阿娘慢慢给你寻个好女婿就是,招赘之念,万万不可!” 彭夫人一脸严肃,她知道女儿说一不二,说不喜欢彭澈就不喜欢,她也舍不得勉强女儿的,这个念头随即抛开,她反复强调,誓要杜绝女儿的招赘念头。 她捂着额头,佯装不适:“阿蓉,你别吓阿娘!” 晏蓉一眼就看破了,她无奈得很,但也舍不得为难母亲,赶紧附和:“好,好,阿娘别生气,我听你和阿爹的。” 好生哄了几句,彭夫人终于放下了心,她琢磨着要赶紧和夫君商量商量,找个好女婿,以免女儿再生傻念头。 “咦?你阿爹怎还不回来?还有阿辞?” 说到晏珣,彭夫人回神,夫君怎么还没回屋?现在已经是哺食时辰了,往日一家人都是聚在一起用膳的。 “我去前院迎一迎阿爹罢。” 晏蓉眉心不着痕迹一蹙,她父亲和弟弟都是家庭观念非常重的人,晚膳是一家四□□流团聚的固定活动,没有要紧特殊情况,二人不会延迟或缺席。 现在,却连打发个仆侍到后头说一声都没有。 想到外面的风云变化,晏蓉忍不住悬起了心。不过为防母亲过分忧心,她面上没有露声息,只笑盈盈站起,往前面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危机 晏蓉脚步轻盈出了储玉居正房,被申媪等人簇拥着沿着回廊转出院子,她微笑一敛,步伐立即快了起来。 到了前院外书房,迎面先遇上前后脚走出来的都尉郡丞,长吏等太守府属官,还有赵先生等谋士,一律都是晏珣的心腹之人。 诸人一脸沉凝,待晏蓉走至近前郡丞才头一个发现,他忙施礼:“某给女公子见礼。” “给女公子见礼。”诸人骤回神,纷纷见礼,大伙儿知道主公一家心意,也不行甚劳子拜见皇后王妃的礼,只与从前一样。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书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书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书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恐怕真要拉开帷幕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就是一统并州,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并州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侧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应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这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最关键的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 晏蓉忙啐了一口:“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在阿娘跟前,可不许说这话!”她拍了晏辞的脑门一下,后者讪讪捂住。 太原上党非常重要,是她祖辈传承,晏氏立足之根本,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家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训了弟弟几句,晏蓉沉吟半晌,道:“阿辞的决心,阿姐自是不怀疑的,你与诸将士的本事,我也很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晏辞连忙追问。 晏蓉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阿辞,常言有道,久守必失。” 是的,弟弟军事才能肖似祖父,有谋略能征善战,太原军同样骁勇,军民一心且太平了几年,如今粮草也充裕。综合种种,太原确实不是没有把握打这场守护之战的。 但这战役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的,论将士多寡,后勤补给,占据七郡的晏庆优势比太原大出很多。 战事时间线一拖长,即是以己方短处去拼敌方的长处,非常吃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守城之战,战场正在自己地盘上,坏处不言自喻。 届时,敌方的长处将会更长,己方的短处将会更短,一旦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晏辞不笨,沉默了,晏珣长叹一声,这正是他的隐忧。 女儿的聪慧,有时会让他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不是晏珣不疼女儿,实则他看待儿女都一样的,只是有一个年长些的儿子,太原五年前危机就不会出现了。 晏珣心绪百转千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晏蓉:“阿蓉,你可有何应对之策?但说无妨。” 仅父女姐弟三人在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晏蓉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看向晏辞,道:“阿辞,阿姐问你一个事儿,你切切要如实相告。” 她十分严肃,晏辞挺直肩背,认真道:“阿姐请问。” “阿辞,你想过逐鹿天下,一统中原,以御极天下吗?” 做皇帝?! 晏辞大惊,脱口而出:“阿姐,我从来没想过!!” 他话说出口以后,立即明白胞姐询问此话之意。当今天下正处群雄拥兵自重的局势下,既然混战已经开始,不管时间持续长短,它的重点必然是决出一个胜利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晏辞此前虽并未刻意展望未来,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触觉,作为太原晏氏的继承者和半个当家人,晏蓉的话他还是能一听即懂的。 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当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长于政务。 晏祖父文武全才,上马为悍将可杀敌,下马为能臣可治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出来的儿孙却颇让他遗憾。 不是说晏珣和晏辞不优秀,父子俩都是人杰,可偏偏却十分偏科。二人各遗传到晏祖父一样本领,晏珣精明能干长于政务,将太原及上党两郡治理得整整有条,可惜身体不佳上马都费劲。 晏辞则刚好相反,战场上有谋有略勇悍过人,举一反三,偏到了政务这块他就无甚天赋,表现得相当平庸。 这么一对父子搭档固然能互补,但晏珣毕竟年长一辈,而且身体有所欠缺,后事谁也说不好,太原晏氏,始终有一天晏辞得独掌大权的。 两郡政务,有谋士,有父祖打好的底子,他兢兢业业,还能堪堪不出差错的。但若换了整个天下,他自问就无此才能胜任了。 所以,晏辞一向定的目标就是守住祖宗基业,守护家人,守护太原,现在加一个上党。 他惭愧低头:“我不及祖父之万一,让阿爹和阿姐失望了。” “哪有的事。” 晏蓉一番话不是为了打击弟弟的,她柔声安慰:“阿辞你很好,如今都能护着太原,还有爹娘和阿姐了。” “为父生平一大得意之事,便是得了一双佳儿佳女,阿辞莫要沮丧,你阿姐说的对!” 儿女姐弟和睦,手足情深,即使正讨论着如此紧张的话题,晏珣依旧倍敢欣慰。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哪里不好,好生宽慰了晏辞几句,他又问:“阿蓉,你有何主意?” 晏蓉一番话,非常干脆利落地剖悉了晏氏的长处短处还隐忧,让人能更直白看清太原晏氏处境,她想了想,道:“既然阿辞全无登顶之念,我等可行之事便多出许多?” 定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选择一条最合适自己的路。换而言之,就是损伤最小的。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为何一定要和晏庆硬碰硬呢? “阿爹,或许我们可寻一势力不逊与晏庆者,结下盟约,解对方之势,便可让晏庆心存忌惮不敢进攻,太原之危顷刻可解。” 晏辞眼前一亮:“此策可行!” 一强一弱两者结盟,其实是有些投诚意味的,但晏辞并无称帝之念,这计策不但早早享受了红利,且还提前择一明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如今天下势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处于互相吞并的阶段,太原晏氏若始终独立,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旋涡中心。 全无当皇帝的念头,却一直干着抢夺帝位的事。太原晏氏不弱小,但也远够不上强大,大大消耗着自己实力,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在混战中成了日后胜利者的眼中钉。 这实在一件不甚聪明的吃亏事。 所以,危机即契机,在晏庆强敌即将压境的时期,选择一个看好的大军阀结盟,是一个对眼下对将来都有大利的决定。 其实,晏珣之前也隐隐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太大他犹豫不定,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现在晏蓉去繁就简这么一分析,他当即下定决心。 捋了捋长须,晏珣沉吟半晌:“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冀州霍侯如何?” 实际上,主意一定,晏珣想的第一个就是霍珩。 晏庆乃太原西邻,而冀州,则是太原东邻,只两者中间隔了一个太行山而已。霍珩武能上马定乾坤,治军严明,赏罚有道,区区数年,便将整个冀州纳入自己麾下。 他文能提笔安天下,任用贤能,推行新政,轻税薄赋,治下百姓欣欣向荣,冀州之地,算得上乱世中的一片难得乐土。 霍珩虽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行事非常大气,若说选明主,晏珣遍观整个大江南北,对方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之人了。 而恰好那么的巧,这个首屈一指之人,还刚好与太原为邻,为结盟之事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 “阿爹所言甚是。” 晏蓉实话实说:“女儿曾与霍表兄同行,虽时间不长,但据女儿观察,此人行事相当有章法,并非心胸狭隘背信弃义之人。” 换而言之,诸如牺牲盟友之类的风险将大大降低,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一切皆已心领神会。 晏珣道:“既如此,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 早早落实,既免于大战以折损实力,又能以最佳状态加重己方结盟的砝码。 太原晏氏虽隐有投明主的想法,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双方都是拥兵的世家诸侯,虽实力有些差异,但地位也算是平等的,晏珣可从没打算让太原成为冀州的附庸。 结盟结盟,两个地位平等的伙伴握手才算是结盟。 晏蓉正有此意:“阿爹,不若我们携新出的良种前往冀州,以示结盟诚意。” 现粮坊第一待良种已开始大范围推广,太原门户再严,也少不了各方探子,此事早晚为外人所知,与其日后引人觊觎,不如现在拿出来当结盟筹码。 粮食增产在战乱频频的乱世意义有多重,不必多说,这个筹码绝对能弥补太原在势力上的差距,将己方抬到与冀州平等对话的高度。 晏蓉的心思和父亲一样,她要的是平等结盟,而不是依附他人。 至于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总而言之,一个开始就平等的地位,绝对让太原吃不了亏。 三人商议妥当,晏珣沉吟:“何人为使为好?” 结盟之事太重要了,一般使者不行,必须有一个姓晏的出面。可是晏庆明年开春才动手只是猜测,人家未必不会突袭,晏辞得立即调动部曲增强防线,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晏珣本人也要做出诸多后勤部署,起码得耽搁数日。 他想了想,刚要说,实在不行只得不缓一缓,待自己腾出手再启程时。 晏蓉却长身而起,一脸肃然,拱手道:“父亲,此事宜早不宜迟,女儿请命,愿出使冀州。” (作话:这次冀州之行,会有大进展嘿嘿嘿!明天v了,大肥更掉落,阿秀下周一上千字收益榜呢,求这几天先不养肥! 红包雨,留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欲娶 晏珣知道爱女能担事, 想着她和霍珩之前一路同行也颇为熟稔,沉吟片刻,就答应下来。 不过他让晏蓉徐行,待他抓紧时间打点好诸事, 便在后头赶上。 到底是不放心女儿独自出行了,哪怕晏蓉经历过洛阳风云变幻,在父母潜意识中, 她还是个年不过十九的娇娇女儿。 晏蓉自然不会拒绝的, 父亲是晏氏家主, 他的到来,能最大限度表示晏氏郑重之意。不过她叮嘱一点,让晏珣万不可赶路太过, 舟车劳顿, 要知道道路并不平坦。 她先到一步, 与霍珩先进行磋商也不是不行的。 晏辞说:“阿姐放心, 我会和阿石伯多说几遍的。” 阿石伯是府里的大管事, 伺候了晏珣几十年,是他乳母的大儿子,忠心耿耿, 最以主子身体健康为重, 有时候, 晏珣都拗不过他。 晏蓉满意点头:“阿辞做得对。” 晏珣失笑摇头, 被儿女管着, 不得自由, 这甜蜜的拘束他是乐在其中。 他也无过高野望,只盼乱世中一家安定平稳,不遭遇兵乱之祸。 既然三人议定,那事不宜迟,晏蓉决定:“阿爹,我明天启程。” “好!” 晏珣点头,他立即扬声唤人进门。这一夜,太守府外书房的灯亮到半夜,父女三人才堪堪把出行诸事安排妥当。 次日,晏蓉出发。 说实话,有了之前一次同行经历,她对此行颇有信心,毕竟,这是一次双赢的结盟。 霍珩应该会非常乐意的。 晏蓉正琢磨着霍珩,她却不知道,霍珩这边也在讨论她。 或者说,一开始是讨论并州异动的。 霍珩坐在浮雕云纹的黑漆长案上首,将手中的一张写满字的窄小布帛递给左下手的陆礼,待大伙儿都传阅了一遍,他食指点了点长案,沉声问:“并州异动,晏庆调动部曲,欲吞并太原上党,诸位有何见解?” “主公!万万不可让其得逞!” 陆礼立即道:“并州幅员辽阔,乃北地第一大州,又与我冀州相邻。今并州九郡,晏庆已占其七,此人野心勃勃,若余下的太原上党二郡再被其所得,将与我方有大不利。” 并州北邻匈奴,南边又以奔涌黄河为界,西边凉州,右边冀州。两州将士皆悍勇,而凉州荒芜,冀州平原物阜民丰。晏庆野心昭然若揭,一旦他一统并州,必然对冀州虎视眈眈。 霍珩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他不惧晏庆,但两个北方最大的军阀对战,即便胜利者,损伤也不会少,敌人壮大等于削弱自己,霍珩没必要将自己置于被动境地。 以上是按局势所作出的分析,至于私心里,有晏蓉在,晏庆欲攻打太原一接到信报,霍珩的脸立即就沉下来了。 陆礼接着又说:“我西境隔了太行山,本与太原晏氏相邻,晏珣此人素有君子之风,晏氏也与主公是世交,由他阻隔西河晏庆,本为上上之选。” 晏庆一统并州,肯定会觊觎冀州,那么早已将冀州收于麾下的霍珩,难道就没有瞄准过并州?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是一场改变整个北地局势的大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彼此都需要一个很好的契机,获胜是目的,但过程也不能过分损兵折将。 谁也不能否认,晏庆是块硬骨头。 陆礼这个结论一出来,大伙儿纷纷附和,不过霍望补充了一个疑问:“先生此言不假,然西河势强,太原势弱,一旦战事持久,恐怕于太原有大不利。” 并州九郡,其中太原上党两郡为大郡,占据了并州三分一的土地,但再大也比晏庆这边小一倍,且战场还在太原,一旦打持久战,优势在晏庆一方。 一旦太原支撑不住,陆礼刚才分析的都是白搭,冀州出手援助倒能解此危,但霍望皱眉:“先生,咱们总不能白白襄助太原的吧?” 洛阳一行,霍望对晏蓉乃至白翎卫观感都非常好,但也仅此而已,大家各为其主,他肯定首先考虑已方的利益的。 陆礼含笑捋须:“那是自然。” 他摇头晃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霍望撇了撇嘴,这些个文人高士,就是爱卖关子弄才干,不过他嘀咕归嘀咕,可不敢直言不讳,忙凑上前说:“先生莫要吊着某,快快说罢。” 霍珩也露出笑意,问:“那依先生所见,有何妙策?” 主公垂询,陆礼神色一正,拱手道:“某以为,主公可趁机借此次太原之危,在并州撕开口子,以图日后。” “这口子该如何撕?” 霍珩闻言挑眉,陆礼肯定不会建议他出兵攻打太原的,那他所说的法子,难道是 他眼前晃过晏蓉笑颜如花的玉容,面上不动声色,道:“先生有何计策,且快快说来。” 陆礼果然捋须笑道:“晏氏有好女,主公乃当世伟男儿,太原求好婿,我冀州主母位空悬,邺城打开喜庆之门,迎晏氏女结秦晋之好。” “自此太原冀州缔结姻亲之盟,眼下晏氏可借主公之势震慑晏庆,解太原之危;他日,主公大可借道太原上党,直取并州七郡。” 若亲事成,想必借道之事太原晏氏会很乐意,毕竟一个是女婿,另一个则是明着要吞并自己的仇人。 至于太原上党两郡吧,既是姻亲之家,看在主母面子上,安分守己主公也不是容不下。 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达到双赢的大好局面,这个计策不可谓不妙,然而在座诸人却已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吭声。 哎哎,这话也就陆先生敢说,谁不知道主公主意大,他守孝三年结束后,执意不婚配,定要一统冀州再说,连太夫人都做不得他的主。 议事大厅落针可闻,陆礼用余光偷偷瞄着上首的霍珩,见后者并未露出愠色。 他暗暗点头。 陆礼瞥了大伙儿鹌鹑般的模样,撇了撇嘴,继续朗声笑道:“主公出孝后又谋划营救仲溪,婚事一再耽搁,如今却是正正好。” 这个不知死活的还在说,难道看着主公看重他,所以有恃无恐吧? 大伙儿正低头暗暗腹诽,不想上首霍珩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先生此计甚妙,诸位,以为如何?” 甚妙?! 主公居然没有不悦,还说此计甚妙?!他不是不喜别人干预他的私事了吗?! 太阳今天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吧?或者是自己听岔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难以置信,更有甚者如霍望,这家伙居然直接伸手掏了掏耳朵。 “霍望,你来说说。” 霍珩直接点了他,霍望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他老老实实地说:“晏氏女足智多谋,胸有丘壑,若为霍氏主母,定让主公无后顾之忧。” 霍望从前,历来将妇人女子定位为需要保护的角色,但洛阳一行,却有了一个晏蓉成为例外。 他佩服一个女子,生平第一次。 霍珩不置可否,又点几人,都是去过洛阳的。 他得到的都是和霍望大同小异的答案。 陆礼笑道:“主公,此事宜早不宜迟。” 霍珩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样的通透腻润,这确实个新的,他从前贴身多年的那个,已在另一人手里。 他缓缓道:“此事需先禀明太夫人。” 这就是同意了,陆礼捋须笑:“这是自然,主公婚配大事,自少不得太夫人操持。” 霍珩斜睨了他一眼,陆礼继续笑说:“明日恰是为太夫人请平安脉之期,某正好与她分说一二。” 这是怕晏氏先悔婚,霍珩却欲再次求娶,荀太夫人会不乐意了。 陆礼感叹,自己为了大龄未婚的主公的终身大事,可谓煞费苦心。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散了罢。” 霍珩不再搭理对方,站起出了议事厅,径自往后院大步行去。 陆礼这不正经的虽是好意,但却不甚合他的心意,他既欲娶妻,自然得自己亲口与祖母说。 他不疾不徐,过廊穿榭,离了前院,抵达后院垂花门前,径直往西侧荀太夫人所住的溧阳居而去。 霍家如今这座宅邸,乃百年传承,列候规制,飞檐重脊,朱雀脊饰,瑞兽墀头,庄严厚重,庭院深深,布局规整。仆役侍女来往无声,秩序井然。 霍珩到了溧阳居门前,早有仆役飞奔入内禀报,他到得正房廊下,一苍老女声喜道:“是伯瑾么?快快进屋!” 荀太夫人年近六旬,方脸长眉,面有丘壑,一头乌银夹杂的鬓发梳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圆髻绾在脑后,戴一条嵌碧玉的眉勒子,一身靛蓝色居家袍服。她一听孙子来了,很是欢喜,连声唤进,又对下手的儿子笑吟吟道:“伯瑾来了。” “是的,母亲。” 荀太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两个英年早逝,仅余下一个霍温。尤其经历过假亡一事,母子再见恍如隔世,抱头痛哭。后太夫人留儿子在溧阳居养伤,前些日子才搬回去。 霍温手筋断得很彻底,陆礼很是废了一番功夫,用了刀砭奇法,强行接续,效果可谓当时罕见,治疗后霍温的手指就能动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霍温双手行动能力依然远逊于常人,粗大动作能行,但却不能持稍有重量之物,精细动作如书写之类的,却是力有不逮。 饶是如此,霍温依旧万分庆幸,他能自己起居生活,不必如同废人。 霍温虽不能再上马领兵,但他却还擅长治民理政,伤愈后霍珩安排他进官署任文职,有了公务忙碌,他的精神较刚回归冀州时是好出许多。 他是个孝子,刚从官署回家,连衣裳都未曾更换就先给紧着给老母亲请安,见荀太夫人欢喜,他立即凑趣道:“母亲这是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了。” 这个稳重男人长嗟短叹,十足的彩衣娱亲,荀太夫人乐不可支,指着儿子道:“你这猴儿,一把年纪了,又不怕伯瑾笑话你。” 说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这当然是假话,但霍珩却极让荀太夫人引以为傲的。这个孙儿,才能本事远胜父祖,人中之杰也。也是因此,已逝的大儿媳彭氏虽不甚得她的心,但她却十分庆幸将其聘为霍家妇。 因为对方生了一个相当优秀的儿子。 “笑话甚么?” 霍珩已大步进门,问安见礼一番,他坐在荀太夫人右下首,笑道:“祖母可是在笑话我?” 他少了严肃,多了和熙,眉目温和,面带微笑。 其实霍珩随着年龄增长,领军时日愈久,威势愈重,在外轻易不坦露情绪让人窥探,如今也只有小许至亲能得他这般相对。荀太夫人,差不多是唯一的那一个。 荀太夫人是他的亲祖母,幼时庇护他,还养了他很长一段时日。后来在五年前冀州最艰难的那段时日,更是祖孙二人互相鼓励扶持走过来的,感情极深。 “谁要笑话你?” 荀太夫人没好气:“我如今只操心你一件事,就是何日能聘个好女进我霍家门,给我添上几个玄孙,我便无憾了。” 这是老太太最爱说的话题,自从孙儿出孝以后,经常就要念叨一番。以前霍珩只说要先救回叔父,如今霍温回来了,她便念得更频繁了。 今日更是发展到,逮到机会就说一通。 由不得荀太夫人不急啊,霍珩都二十二了,在这个男子普遍十六七就成婚的眼下,他妥妥是个大龄男青年了。 当然了,以霍侯之势,不要说二十二,即使是四十二,也有大把的名门贵女前仆后继。但老太太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每次一说婚配,孙儿总是无甚兴趣,拒绝配合。 偏他说一不二,这种大事,即使是荀太夫人也不敢不经他同意就定下,只得多多催促。 这回也是顺口念叨两句,按照惯例,霍珩会回答一句“孙儿暂无此念”,荀太夫人也习惯了,她甚至连接下来的劝说的话也能闭眼说出。无他,说过太多次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寻常,霍珩竟未答话,她说:“伯瑾,男大当婚,你” “咦?伯瑾?!” 荀太夫人不笨,相反她是个很聪慧的人,当年夫婿早丧,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儿子,硬是保着了霍氏基业。当年三个儿子最大的也就霍珩父亲,十一岁。 如今是老了,不怎么管事,但她脑子却没糊涂:“伯瑾?!” 她惊疑不定看向霍珩,又怀疑又不信,又有些努力压抑地喜意。 霍珩长身而起,撩起下摆跪在荀太夫人膝下:“孙儿不孝,礼聘婚仪之事,还要祖母劳神。” “好,好!” 猜测成真,荀太夫人大喜过望,一叠声让孙儿快快起来:“我这副老骨头还能动,不为你们叔侄父子操心,还为何人?” 她拉孙子坐下身边,笑得一脸皱纹舒展,又问:“伯瑾,你欲聘哪家贵女?快快告诉祖母!” 霍珩突然想成婚,那必定有看好的合适的婚配对象,老太太一边琢磨着聘仪,一边迫不及待询问。 “晏氏有好女,孙儿欲求娶之,此事宜早不宜迟。” 霍珩话音一落,荀太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晏氏?!” “哪个晏氏?” 霍珩状若不觉,继续道:“是太原晏氏。”他补充一句:“晏氏女聪敏灵秀,端庄贤淑,堪当霍家主母之责。” “伯瑾。” 荀太夫人笑意渐渐收了起来,微微蹙眉:“晏氏先前与我家有婚盟之约,虽是天意弄人,但总归是晏氏悔婚在前。” 是的,晏氏不得已悔婚,荀太夫人并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她丝毫责怪未晏蓉乃至晏氏,甚至感同身受,很体谅对方。前儿孙子与晏氏女携手出洛阳,就算对方没有襄助救霍温,她也赞同助其一臂之力的。 毕竟这是祖辈的交情了,后来太原来使致谢,两家恢复通家之好她也十分认可。 她对晏氏女没有厌恶,甚至因儿子提过的对方机敏,还颇有好感。 但以上种种,都不是她乐意再次聘晏氏女为孙媳妇的理由,事实上她从未想过。 她的孙子优秀如斯,为何一定得再太原晏氏身上死磕呢? 况且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点,荀太夫人严肃道:“伯瑾,她曾是大齐皇后。” 再嫁不是问题,时下妇人改嫁乃寻常之事,上至天子皇室,下至黎民百姓,待改嫁一事早司空见惯。 荀太夫人虽不大乐意孙子吃回头草,但这是孙子的心意,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晏蓉曾经的皇后身份。 如今风起云涌,各大诸侯你争我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这大江南北的大好河山。 这是大伙儿心知肚明,表面却讳莫如深的秘密,冀州霍珩本是当世一流军阀,现在公然迎娶大齐皇后,这是一件多么让人侧目的事。 怀帝虽后来禅位成安阳王,但内里真想如何,该知道的一个也不糊涂。 荀太夫人缓缓道:“伯瑾,你当三思而后行。” 进一步,则将霍氏门楣推向九重天之上;退一步,则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她的孙子一向有章法,从不鲁莽行事,为何突然就 想起那个让霍温也捋须赞叹的晏氏女,荀太夫人皱了皱眉。 “霍氏占据河内沃野千里,物阜民丰,娶不娶晏氏女,也是众矢之的。” 霍珩既有意,什么曾经悔婚,什么皇后引人侧目,他统统不在意。他既然要娶她,自然有信心护了家眷妻儿,乃至整个冀州。 且有朝一日,若有敌犯冀州,绝不会因为是霍珩娶了晏氏女,撕开一层层遮掩的皮,兼并称雄才是彼此唯一目的。 霍珩真心欲聘晏蓉为妻,这点毋庸置疑,只是他却不是个线条粗大的鲁莽之人,后宅关系他也知晓一二,不会未进门就陷她于太婆母不喜的尴尬境地。 所以他面色如常地说:“祖母,聘晏氏女为霍家妇,乃陆礼所献之计。” “哦?” 一直不好插嘴的霍温了怔了怔,他武力虽失,但眼光和判断力仍在,立即道:“此策,莫不是陆先生为了日后取并州所献?” “正是。” 霍珩继续道:“今日有密报传来,西河晏庆大肆调遣部曲,压向东境。早则十天半月,最迟年后,他必发兵取太原。” 霍温曾是战将,荀太夫人也不是一般内宅妇人,个中纠葛一听就懂,二人闻言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陆先生献策,让霍家与太原晏氏再续前缘,重结秦晋之好,以冀州之势震慑晏庆。而太原上党二郡,他日亦为我取并州七郡之门户也。” 若非霍珩心悦晏蓉,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否决这个提议,但是没有如果。 荀太夫人缓缓颔首,道:“陆先生足智多谋,乃我霍氏之幸也。” “既如此,晏氏女可娶。” 她立即同意了,在并州七郡的实际利益跟前,引人侧目之说微不足道。 她忽有些伤感:“晏氏女乃先前你父亲为你所定,你父亲虽未事事如我意,但眼光还是有些的,晏氏女想必能为贤妇。” 这个话题,涉及去世长辈(兄嫂),谁也不好答话,荀太夫人想起早逝的大儿子,黯然半晌,才打起精神道:“伯瑾,那你呢?你可对晏氏女有意?” 孙儿娶媳,她一个当祖母的,自然希望夫妻和睦。 霍珩是个内敛的人,关于个人情感问题,若是旁人询问,他肯定避而不答甚至不喜,但眼前的是他打小尊敬亲近有加的祖母。 顿了顿,他道:“晏氏女秀外慧中,机敏善变,行事有章法,夹缝求生从不自怨自艾,遇惊变而不乱,尚有余力寻求生路。” 没错,晏蓉这种不屈不饶的生命力,比她姝丽容貌要更能吸引霍珩的目光。机智,勇敢,胸有丘壑,自信飞扬,在重重艰险中,执意为自己挣出一片生天。 如涅槃凤凰,浴火重生,耀眼得要灼伤旁观者的眼球。这种从未在其他女性身上出现的特质,一下子切中了霍珩的意,娶她为妻之念,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模样的,直到晏蓉的出现,让他蓦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就该是这样,他欲与她携手一生,举案齐眉。 霍珩说得不多,但荀太夫人一下子听明白了,晏氏女恰是与她大儿媳截然相反的女子。 霍珩的母亲彭氏,为情一字伤人伤己,甚至陪上了自己的性命,让婆母深恶痛绝,也给自己年幼的儿子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 荀太夫人不再多言,立即颔首:“那就好,伯瑾,祖母备礼,你亲自去太原一趟,求娶晏女。” “谨遵祖母之命。”他正有此意。 荀太夫人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既然此事定下,次日她便开了库房打点,拣选求亲之礼,准备让孙儿至太原求亲。 霍珩麾下一众部将幕僚早收到消息,大家不出意外发现,自己的主公近来心情很不错。 陆礼笑而不语,他甚至到霍珩跟前自荐,说自己愿一同前往太原,从旁协助,说服晏公,定会让主公得偿所愿。 霍珩睨了眼这个笑得一脸促狭的青年文士,有些无奈,他知道陆礼是看破了,但也不介意。 沉吟半晌,他道:“也好,那有劳先生与我同去。”就让陆礼充当大媒吧。 诸事皆妥,明日即可出发,待陆礼出去以后,他信手掏出怀里那枚羊脂玉佩,细细把玩着。 最近他常把玩这枚玉佩,上面的纹路他闭眼可知。也不知那小丫头如今在作甚?可有想起他? 他若是不亲自去太原求亲,她可愿意嫁予他? 霍珩细细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她在身边时只觉有思慕之情,虽首次经历但也尚能压抑;两人分离后,却是思念频频似难克制。 这种情潮甚是陌生,他却不排斥。 万幸,他明日即启程前往太原,求娶于她。 霍珩正睹物思人,只是他没想到,不待自己启程求娶,当夜就先一步收到她抵达冀州的消息。 “启禀主公,太原遣晏氏女公子c谋士赵关为使,目前已穿过丼陉,踏入冀州地界。” 陉,即是山脉中断之处。 巍峨太行延绵八百余里,有八陉,在这个道路资源极其匮乏的时代,八陉乃联通太行山东西的咽喉通道。晏蓉所走的,正是太原与邺城之间最近的丼陉。 “好!” 霍珩一怔,大喜:“来人,备马,我自亲迎晏氏女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提亲 山势巍峨, 雄关险峻,翠峰重叠,云雾缭绕。 闻名数千年的太行八陉之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若换了个时间来,晏蓉必然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可惜她如今心有牵挂, 并无此闲情逸致, 只一意催促驾者, 速速通丼陉,赶赴冀州。 她没想到是,刚在关口递了文书, 被迎了进边城, 因已日暮宿了一夜, 隔日一早继续启程, 就迎面碰上了霍珩。 当时晏蓉正端坐在车上, 秋风飒飒,官道上尘土飞扬,帷幕低垂, 申媪唯恐车驾颠簸导致血气不畅, 正要伺候她活动一下腿脚时。 忽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急促而有力, “哒哒哒”一下紧过一下敲在黄土路铺就的官道上, 由远而来, 飞速接近。 晏蓉轻蹙了蹙眉心,伸手撩起帷幕一角,举目望去。 只见一行健儿打马而来,骏马雄健,骑士威武,卷起黄尘阵阵,直奔太原诸人而来。 当先那青年身穿玄色武士服,一袭猩红绒面披风,猿臂蜂腰,器宇轩昂,正是数月未曾相见的霍珩。 “霍表兄?” 晏蓉又惊又喜,昨日文书递到关口,必是立即呈往邺城霍珩案前,没想他竟星夜疾奔,前来迎她。 霍珩乃冀州之主,当时一流军阀,说实话这世上无论是哪个势力出使,都当不得他披星戴月亲自迎接。 他来迎她,当然只会为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晏蓉一时也未及深想,这许多的情谊究竟从何而来?她只诧异之余又十分感动,转眼霍珩打马到了近前,她欢喜道:“表兄,邺城也已远,我最迟明日便到,何须你走一趟?” 她露出几日来第一个轻快的笑脸,在见到霍珩那一刻,她心下就大定。既然他待自家这般亲厚,那结盟之事想来问题不大。 想到自己来时尚略带忐忑,她为此颇有几分愧疚。 “我近日无事,迎一迎又何妨?” 霍珩垂眸看着她一张俏盈盈的粉脸,见她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眸子,一脸欢喜看着自己,唇角不禁又翘了翘。 他很欢喜她来,只还是缓声问:“表妹,怎地由你出使?晏公与阿辞兄弟呢?路途颠簸,怕是多有不易。” 霍珩一听晏氏来使,其中还有晏家血脉的晏蓉,就将太原来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他心情愉悦,既然两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后面也更好办。 他自问略有本事,相貌堂堂,年轻尚未婚配又洁身自好,应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晏氏夫妇大约会乐意将爱女许配给他的吧? 晏蓉说:“阿辞在家不得空闲,我和我阿爹来的,只是阿爹诸事缠身,我先来,阿爹随后赶上。” “你阿爹也来?!” 霍珩声音略略提高,语气微诧之余,似乎还包含了欣悦,晏蓉奇怪:“是的世兄,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 你父亲来了更好,霍珩转念之间已将计划调整,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含笑道:“伯父并非习武之人,若一路急赶怕是吃力,我二人不如先等他一等,待他来了,我们再一起返回邺城。可好?” 这段时间,他正好传信会邺城,让祖母做好准备。自来子女婚配乃父母之命,长辈开口比自己来显得更尊重。 “这” 晏蓉其实也挺惦记父亲身体的,怕他走太快了吃不消,霍珩体贴让她心内熨帖,一时十分意动。只是她又顾忌自家出使求结盟,却要让主人家好等,似乎不大合适。 “你我两家是世交,何须多顾忌那些凡俗赘礼?” 霍珩适时铺了个台阶,他说得真心真意,晏蓉遂不再纠结,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好,那我就听表兄的。” 他体恤如斯,待她十分亲近,晏蓉也不端着,说到最后,甚至流露一丝女孩儿的憨娇之态。 霍珩见了她,如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水,身心舒畅,一下抚平了这些日子因分离产生的隐隐焦躁,他笑道:“那我们回丰邑,可好?” 丰邑,就是关口那座城池,晏蓉昨日夜宿那地,她一早离开,不过走出二十里地,转头也十分之近。 她欣然同意。 于是,车队掉头,霍珩亲自护在晏蓉车旁,返回丰邑。 丰邑守将自己是霍珩心腹,对于主公突然莅临他是十分惊诧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的行动。等霍珩护着车驾回到丰邑,城门大开,城中不管文臣还是武将,一律列队恭敬侯迎。 霍珩来主要目的并非来视察丰邑,一行人在匆匆收拾妥当的官衙下榻后,他只略略询问几句,就将丰邑诸人打发出去了。 “表妹,先前你染病不适,回了太原后,可有反复?” 一行人分主宾坐下,同为使者的赵关乃晏珣心腹谋士,他见霍侯待自家女公子和蔼,甚是关切,二人关系想必极好,于是他十分识时务的闭上嘴巴,充当布景板。 晏蓉嫣然一笑:“并无,我一切皆好。” 这个问题,其实霍珩问过一次。不过不是问她的。她刚归太原时,父母亲就遣使者携礼前往冀州致谢,两家恢复通家之好。 当时霍珩接见太原来使时,就曾细细询问过晏蓉病情可有反复。 使者回来后,也曾提过,她是知道的。 晏蓉进城前,已经打发人折返通知路上的父亲了,因此也不急,两人说了几句,她就主动说:“表兄,我此次前来,是为太原之使。” 文书都递上去,霍珩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因事前来的,晏庆调遣部曲的事想来也瞒不过他,她遂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免得他相询才说出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晏蓉本坐在霍珩右下首,说话间已长身而起,拱手一脸正色,道:“表兄,我父弟一贯仰慕表兄英才,今遣阿蓉来,实有意与冀州霍氏结同进共退之盟。” 她不待霍珩发话,紧接着又说:“并州拊天下之背而扼其吭,乃兵家必争之地,偏地势险要,有天险可据,易守难攻。” 并州以地势险要著称,易守难攻,偏偏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霍珩欲争天下,必先平定北方,而河北诸地,并州极其重要。 这么一块要紧地方,偏偏却泰半落到晏庆手里,成了一块极硬的骨头。 失去地利之便,两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太行山,霍珩他日即使得天时人和,进攻并州也将是一场硬仗。即使最后取胜,损兵折将恐怕也无法避免。 但若与太原晏氏结盟,那情况将大不相同。 晏蓉恳切道:“晏氏于太原已牧民数代,如今又领上党,两郡东依太行,与冀州为邻,他日兄长欲取并州七郡,可以太原上党为据。” 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太原仗冀州之势恫吓西河晏庆,霍珩他日借两郡地利,取并州七郡。晏家人在决定与冀州霍氏结盟之时,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否则就算霍珩看在两家情谊结下盟约,也非上策。 “太原拳拳之意,望兄长多加斟酌。” 晏蓉一脸严肃,清澈嗓音独响在宽敞的厅堂上。她一番说话一气呵成,听得肃立站在后头的赵关暗暗点头,即使自己上来说,也不能说得更好了。 晏蓉话毕,深深一揖。只是不待她腰身弯到尽处,一双大手已扶住她。 霍珩仔细听罢,见她施礼,急急步下俯身扶起,低斥:“你既称我为兄,为何还这般多礼?与我外道?” 他扶起晏蓉,温声和她说:“与太原结盟,与冀州有百利而无一害,愚兄如何会不答允?” 先前虽知道己方条件不错,对方不笨的话就不会拒绝,但真正听霍珩毫不犹豫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晏蓉又惊又喜,她甚至连良种的事都换没说呢。 其实寻常结盟,似太原这般危机在前,又亲自求上门的,被求者就算心里已赞同,不多不少也会拿乔一番。但霍珩一应俱无,利索就点头,且丝毫无压太原一头的意,可见他态度之亲厚。 晏蓉就笑:“表兄答应得也太快了,阿蓉此次前来,还携了一物,极其难得,恐怕是用不上了。” 她感激霍珩厚待,待他态度本十分亲近,此行目的达成心内也轻松,笑语便流露出真性情来。他年长稳重,她说话时便带几分雀跃娇俏。 “哦?” 霍珩眉目线条柔和,含笑道:“那可不成,阿蓉妹妹若有了好物,可不能短了为兄的。” “那好吧,那边分你一些。” 晏蓉睨了他一眼:“那可真真是好物,兄长可要随我前去一观?” “好。” 二人亲昵打趣,说话间并肩出了厅堂,直接往庭院而去。 跟随主公而来的霍望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何曾见过主公如此体贴柔和?好在他们都是冀州核心人物,陆礼的献策他们在场,主公欲前往太原求亲,他们也一清二楚。 因此他们对晏蓉十分恭敬,不出意外,对方就是主公之妻,霍氏当家主母了。 霍望啧啧两声,昨天他就嘀咕了,主公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陆礼之策涉及主公婚事,偏后者竟一口答应了。 他想起山间小道时霍珩对晏蓉的照顾,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陆先生那双招子果然比自己好使。 太原一行带来好些大车,上头堆了良种,上覆了蓑席以防突然下雨,丰邑的人不知何物,一并推进来暂停在前院等候归置。 赵关等人如今见女公子引霍侯去看,赶紧先行一步去把麻袋卸了下来。 刚踏入冀州地界,事儿便办成了,大伙儿干劲十足,卸下二个大麻袋,皆解开束缚袋口的麻绳,才恭敬请女公子与霍侯上前。 “麦?菽?” 霍珩见是麻袋时已有疑惑,一见满满当当的粮食,颗粒饱满为上上品相,他心中一动:“表妹,这是?” 既然带来结盟之用,太原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掬起一捧未脱壳的小麦,细细察看,神色一反方才随意,十分严肃。 如今正处于混战时期,打仗打的是将士,也是粮草,两者都是底气所在,后者的重要性并不逊于前者。 晏蓉双目熠熠生辉,语气掩饰不住的骄傲,“此乃良种,亩产可达二石许,乃太原粮坊精心培育多年所得!” 她有些遗憾:“可惜只有麦菽,其余粮种,粮坊未有所得。” 麦,即是小麦;菽,则是豆子。这两样都是如今北方广泛种植,且相对略高产的粮食品种。 “这已是极好!” 霍珩大喜,亩产二石许,那可比从前是多了三分一了!他未曾见过后世亩产千斤的丰收场景,因此丝毫没有晏蓉的尚觉不足,惊诧过后,就是狂喜。 一亩地多收足足数十斤粮食,十亩就是数百,百亩就是数千,那千亩呢?整个肥沃的冀州平原呢? 霍珩已算镇定,后头一直安静跟随的冀州诸人个个喜形于色,按捺不住冲上来近距离围观,又惊又喜已失了态。 晏蓉含笑:“此乃第一代良种,第二代还在培育,可惜暂时进展不大。” “好!很好!” 霍珩已按捺下激动,仔细看过两样良种后,他问晏蓉:“这良种有多少?可能均些予为兄?” 晏蓉既然带良种来结盟,自然是要给冀州的,这点他当然明白,就是不知道良种究竟有多少存货,第一年能多大规模种植? “并不算多,良种培育不过近二三年才培育出来,今年夏季收成以后,库存也不过数百石。”这还是努力推广的原因,收成一直全部用来播种的。 晏蓉道:“表兄,我们均你一半,你看如何?” “极好。” 数百石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能马上推广至冀州全境,但也就多费两三年功夫。 “为兄今日设宴,为表妹洗尘,也聊表谢意。” 霍珩含笑看她,见她眼下有淡淡青痕,又劝道:“你不如先梳洗歇息一番,我若有不解之处,自可询问赵先生。” 赵关还在,良种之事他也一清二楚。晏蓉路赶得急,心头大石放下后,确实有些疲惫。且一路黄尘漫天,她难免沾染了些,她爱洁,因此也不拒绝霍珩好意,下去梳洗并略作休憩。 当天傍晚,霍珩在丰邑官衙设宴,款待太原来使。晏蓉心里高兴,略喝了几杯水酒,她平素不是贪杯之人,酒量平平,一时面有霞光,双眸含水。 顾盼之际,波光流转,极娇极艳,更多了一丝她平素没有的妩媚多情。北姝之誉,并非浪得虚名。只是在座除了霍珩,却无人再敢多看一眼。 太原来人就不说的,霍望等人知道晏蓉是未来主母,丰邑这边的也被隐晦知会过了,谁敢乱看? 霍珩见晏蓉不胜酒力,早早散了宴席,申媪伺候她回屋,他亲自送到门外,嘱咐几句,见人进了屋,伫立片刻才折返。 “女郎,霍侯人品上佳,年轻英武。” 秋夜沁凉,晏蓉下午才沐浴过,晚上就不洗了,卸了钗环散了发髻,略略梳洗过后就上床休息。 申媪见霍珩待主子如此亲近,心中某个念头又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忍不住又絮叨几句。 “阿媪?!” 晏蓉其实没醉,她酒量很一般,但没差到这个地步,且如今这个酒,由于酿造技术限制,酒精含量极低,就算今夜上来的极品美酒,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挺无奈的,自她从洛阳归家后,乳母操心她终身大事的热情消退不下来,看到哪个不错的男青年都爱推销一番,现在又老调重弹了。 霍珩确实待她态度非常好,二人相谈甚欢,但彼此言行皆是谨守礼数的,她头脸发热不愿意想太多,在人家的地盘上更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她直接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也不知阿爹走到何处?”她实在有点担心父亲的身体。 申媪连忙安慰道:“女郎莫要担忧,今早不是打发人飞马折返了吗?郎主得了传信,徐徐而行,必然无碍。” “但愿如此。” 晏蓉歇下不提,她颠簸了几天,又喝了酒水,这一觉睡得极沉。 主仆没想到的是,晏珣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不过翌日,就到了。 晏珣为人亲父,自然牵挂爱女。晏蓉出发后,他白天不停,夜间继续挑灯处理诸事,硬生生缩减一半时日,随后立即套车急追爱女,星夜不停。 及到晏蓉派人打马折返时,他距离丼陉,约摸还一天路程。 霍珩首肯结盟之事,晏蓉第二次遣人折返告知了父亲。晏珣知悉事成大喜,太原之危可解,但他赶路速度并未减缓,次日早上,就过了丼陉。 父女二人前后脚往冀州求结盟,唯恐走漏消息被晏庆探子所察,致使对方提前用兵,因此皆异常谨慎低调,连冀州这边,也是人到丰邑递了文书,才知悉的。 城门令急急往上禀报,霍珩方知晏珣已抵达,并进了城正往官衙而来。 他略略整理衣冠,亲自通知了晏蓉,晏蓉大喜:“阿爹竟到了!” 二人相携迎了出去,丰邑并非大城,官衙距离城门也不算远,这一来一回,晏珣车驾已快到官衙了,两人干脆立于门下稍等。 “不曾知君侯在此,珣这厢有礼了。” 晏珣拱手施礼,他说不知道霍珩在此,那当然是客套话,只是他还真不知对方是专门来迎晏蓉的,只当是凑巧碰上。 太原求结盟于冀州,霍珩不但爽快应了,且他还以晚辈自居,出门亲迎自己。要知道冀州势力可比太原强出不少,如此谦逊有礼念旧情,晏珣对其一时好感大增。 “何须君侯亲迎?” “晏公此言差矣。” 霍珩回了一礼,神色和缓,道:“霍晏两家乃世交,晏公夫人又是珩之姨母,我是晚辈,自当出迎。” 他微微一笑:“晏公称我伯瑾即可。” 晏珣十分欢喜,道:“甚好,甚好,伯瑾如此不嫌,我便厚颜自居伯父。” 之所以是伯父而非姨父,是从两家世交这里论的,霍珩年幼时晏珣首次见他,对方便是称他伯父的,就不作改变。 霍珩拱手:“伯父。” “好,好!” 晏珣忙不迭将人扶起,他本十分欣赏霍珩,又见对方如此恭谦,一时心内赞叹,捋须满意颔首。 “伯父一路颠簸,不妨略作休憩,我们明日再回邺城。” 结盟谈妥,但具体事宜肯定得回邺城细说的,况且荀太夫人健在,晏氏父女来了,少不了拜见一番。 晏珣身体羸弱,赶了几天路虽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脸色已见苍白,住下歇口气,再请疾医扶脉,才是正道。 霍珩笑道:“伯父许久不来冀州,正好我今日设宴,为伯父接风洗尘。” “极是,极是。” 晏珣看一眼见礼后就微笑不语的爱女,见晏蓉气色极好,欣慰之余又放心,连连应是:“有劳伯瑾费心了。” “无妨。” 晏蓉上前虚扶父亲,霍珩并肩走在另一边,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官衙。 霍望与左右诸人相视一眼,暗忖,陆先生文士出身,睡死过去也没赶上夜路,此刻在邺城肯定捶足顿胸。 他幸灾乐祸一番,也跟着进去了。 霍珩与晏珣相谈甚欢,他虽年轻,但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上的见解,皆非寻常人能比,一言一谈皆从容,举手投足无不自信。 晏珣是越发赞赏这个年轻人,谈兴愈浓,渐渐就不限于军政局势,山川地理,民风习俗,亦有所涉及。 霍珩虽勇武,但书也读得不少,晏珣说的他不但能听懂,且还有独到的见解。 晏蓉饶有兴致围观二人你来我往,父亲来了,她可全程退居二线,诸事无需她劳心,也不用她出面,她安心旁听即可。 霍珩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趁举樽之时,睨了她一眼。她嘴角含笑,目带狡黠,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唇角翘了翘。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不提晏氏父女,霍望等人有幸围观一把主公难得的温和谦逊,表面不显,实则啧啧称奇。 看来,霍氏主母是不会有变化了。 有无变化,其实近日即可知晓。次日一大早,霍珩携晏氏父女,一行人离了丰邑,往邺城而去。 晏珣身体不佳,车行得比较慢,到了夜半时分才抵达邺城。 这时候荀太夫人肯定已经歇下了,于是晏珣提议,先歇在驿馆,待明日再登霍府大门,拜见太夫人。 霍珩当然没有二话,命人仔细洒扫驿馆,安排父女二人住下。 只是太原一行人前来冀州,主要目的并非拜见荀太夫人的,结盟才是正事。因此次日天明,双方先就此展开一系列磋商,用绢帛撰写结盟文书,最后签署,结盟成。 因双方并无意见分歧,这过程耗时不长,中午时分就完事了。霍珩再次设宴,庆贺结盟成功。 这回晏珣滴酒不沾,宴后他和晏蓉在霍珩的带领下前去拜见荀太夫人。 邺城霍府和晋阳晏府一样,百年大宅,古朴厚重,朱漆大门,青石台阶,两只威武的大石狮蹲守在两侧门柱之下,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霍珩请晏珣先进,他回头缓声对晏蓉说:“表妹莫慌,我祖母为人宽和,甚是和蔼。” 晏蓉并不知道荀太夫人是否真宽和,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她此时只觉是拜见世交长辈,自己规矩礼仪一点不缺,无甚好慌的。 她朝霍珩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左边脸颊一点小小梨涡,娇俏又可人。 霍珩心情越发愉悦,回以一笑,深邃的黑眸似有柔情。 晏蓉还来不及细品,霍珩已转身进门与晏珣并肩而行,她眨眨眼睛,紧随二人身后。 现在可不是开小差的好时候,她遂不再多想,只专心穿廊过榭,进了连同前后院的垂花门,往西直入溧阳居。 荀太夫人早早换了一身簇新衣裳,银灰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端坐在上首,及到孙儿领着晏氏父女进门,她趁着二人拜倒在蒲团上见礼,仔细打量晏蓉。 晏蓉一身淡蓝色曲裾,容色极盛,却又眉目端庄。二十年的世家贵女教育早浸淫到她骨血里头去了,她美艳而不妖娆,目光清明,举止周正,走动裙摆不过因及地而微晃,鬓间步摇流苏几若静止。 荀太夫人暗暗点头,虽说悔婚再续,但此女亦并未辱没她的孙儿。 如今冀州太原结盟之事虽定,但霍氏欲联姻之事并未就此罢休,一来霍珩本人没反对;二来陆先生说得不假,这世上最保险的结盟,即是联姻。 太原晏氏历来人丁单薄,晏珣膝下仅一儿一女,皆视若珍宝,这般的联姻结盟,比寻常的还要可靠。 “快,快快起罢。” 荀太夫人露出笑脸,又让二人快快入座,无需拘礼:“霍晏二家几代人的交情,你父女二人可不许见外。” 她侧头望向一旁的侍女,两名侍女各捧一个填漆雕花木匣,作为见面礼。 晏蓉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规规矩矩接过木匣,向荀太夫人致谢后,安静坐着。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多说,除非长辈主动询问,否则她应保持沉默。 她也乐得沉默,应承长辈是她的本领之一,但她和荀太夫人才头次见面,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客套的应承既然可免,那就免了吧。 她之前没来过冀州。 晏珣身体不好,彭夫人生了晏辞以后也是,姐弟二人自陪伴在父母身边,因此祖父偶尔去冀州寻老友喝酒畅谈,她们也没跟着去。 因此以前除了来太原的霍父,晏蓉并未见过其他霍家人。 倒是荀太夫人见过晏珣,晏珣未娶妻前,曾随父亲来邺城拜见过太夫人,不多,也就几回。 不过就这几回,也足够回忆过去并拉近关系了。荀太夫人余光见晏蓉接了漆匣,收回视线,问晏珣:“子渊,多年不见你了,你如今身体可有见好?” 少年及幼年时期的晏珣,苍白瘦削,看得荀太夫人胆战心惊。晏祖父只有一子,青年丧妻后也无再娶打算,这么一个病弱孩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悬心。 “还好,这几年病也少了些。”晏珣拱手:“珣谢太夫人关怀。” “那就好,那就好,你儿女俱全,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老害怕长不大的孩子已娶妻生子,虽病歪歪的,但也好生过来了。反倒是当年健壮得很的,一个个俱已不在她跟前了。 荀太夫人略伤感,须臾她抛开,今儿要说的是大喜事,那些过去的休要再想。 到底是数十年的旧相识,她和晏珣叙了许久话,生疏感渐少,荀太夫人看着差不多了,就笑着看了眼晏蓉,问:“子渊,这是你的女儿?养得真好。” 要是被夸的是晏珣本人,他肯定非常谦逊,但现在被快夸是他的儿女,他一生最为之骄傲的佳儿佳女,因此晏珣嘴里虽说着:“太夫人谬赞了。” 实则他嘴角翘起,还捋了把胡须。 晏蓉继续保持端庄微笑状,正暗暗好笑,余光却见霍珩似笑非笑看自己一眼,他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笑意。 这人! 她偷偷瞪了他一眼。 两人相处得十分好,霍珩年长,还隐隐带些纵容,他的态度,让晏蓉坦露出真性情。 她瞪了他一眼,霍珩笑而不语,晏蓉暗暗咬牙,只是不待她再有其他小动作,却被上首荀太夫人的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 “子渊你女儿养得好,教我老婆子垂涎,偏我命里无缘,膝下孙女是一个俱无。子渊,不若你这女儿给了我家,可好?” 荀太夫人笑吟吟,指了指进屋后甚少发言的霍珩:“老婆子有个好孙子,正好配了你的好女儿,我两家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她和霍珩?! 这一席话得太快太突然,晏蓉吓了一大跳,她美眸圆睁,倏地抬头看向荀太夫人。 荀太夫人面带笑意,虽语气轻松,但很明显,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一慌,连忙侧头看霍珩。 霍珩恰好也看着她,定定的,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显黝黑,映着从槛窗投射如室内的阳光,流光溢彩。 晏蓉可以清晰看到,他一双瞳仁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一脸错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情意 他过分幽深的眼神, 让晏蓉心肝一颤,下意识避了避, 她又赶紧去看父亲。 晏珣闻言也是一愣。 这趟本是来拜见故旧长辈的, 他之前还真没有谈及儿女婚事的心理准备。他与面带笑意却认真的荀太夫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回头看了看一脸震惊的爱女, 以及霍珩。 青年剑眉长目,宽肩窄腰, 闲适跽坐于荀太夫人左下手,宽袍大袖一身藏蓝深衣。他虽不披战甲, 一身气势也多有收敛,闲闲就坐也不说话, 但却是个始终教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好一个伟岸青年! 统御一州军民,上马能征伐四方, 下马能治世救民,仪表堂堂, 进退有度。 最最关键的是,据这二日观察,他待晏蓉极亲切,而晏蓉和他也相谈甚欢。 晏珣心下大动。 他想起早前与妻子曾说过的话。 事实上,作为有一个适龄女儿的父母,尤其晏蓉还有过比较的特殊经历, 晏珣和彭夫人私底下已多次讨论过爱女的婚事。 霍珩这个与晏蓉携手离开洛阳, 并一路关照的前未婚夫, 也不可避免出现过。夫妇二人对其赞不绝口, 又遗憾又惋惜,恨晏庆当年逼迫,让爱女失去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夫。 不过嗟叹归嗟叹,说过以后依旧算了,晏氏先毁的婚约,即使霍氏体恤,双方恢复通家之好,他们也没想过霍氏能再次聘晏蓉为妇。 彭夫人扪心自问,换了自己是荀太夫人也会有点疙瘩的,霍珩是谁?有权有势英伟年轻如他,哪家贵女聘不得? 没想他洛阳一行,与晏蓉结伴同行,竟会有这般发展。 晏珣突然想起这二日霍珩对自己的礼遇有加,对晏蓉的体贴关怀。他也是个男子,揭开那层“世交”的面纱,他恍然大悟。 他看向霍珩,目光有几分了然。 霍珩适时开口:“伯父,我会照顾好阿蓉表妹的,请伯父放心。” 他声音不高,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说来,却一脸正色,教人毫不怀疑他话中承诺。 晏珣心绪几转,其实已趋向同意,只是一来他还没问过爱女的意见;二来作为女方尊长,他却不能一口答应,以免失了世家之女的贵重。 他沉吟片刻,道:“伯瑾自是极好,只是珣膝下仅一女,爱愈性命,太夫人可容珣略略思量,明日再给予答复?” 晏珣态度略带骄矜,却十分平和,未见推脱之意,他的意思,可窥一斑。 起居室中众人自然看得分明,霍珩唇角翘了翘,荀太夫人立即笑道:“那是自然,子渊自可细细思量,老身静候佳音!” 作为晏珣的女儿,晏蓉了解父亲甚矣,她心“砰砰”狂跳,愣愣半晌,缓缓侧头,再次看向霍珩。 霍珩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见她动作,立即看了过来。 青年一脸平和,黝黑的瞳仁却深邃似海,定定看着她,似平静无波,却又似暗潮汹涌,旋涡急转,仿要将她吸进其中。 晏蓉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睑低头,不敢再看。 他要娶她? 她要嫁给他了吗? 晏蓉急促喘了口气,仍觉恍在梦中,思绪繁杂,上首长辈们的谈话她没再留意听。 好在没多久谈话的结束,荀太夫人留客,让晏珣父女不许见外,就宿在家中好生留几日。 晏珣欣然从命。 他适时面露疲态,荀太夫人笑着说:“那你们先去歇歇,这一路赶路可不轻松。”她又吩咐孙子:“伯瑾,你送送你伯父和晏家表妹。” “谨遵祖母之命。” 霍珩率先站起,一抬手:“伯父,表妹,请。” “伯瑾请。” 晏珣越看霍珩越满意,这未来翁婿二人心照不宣,并肩走在一起,如常交谈。晏蓉则低头跟在后面。 给晏氏父女下榻的屋舍早就准备好了,是溧阳居东侧不远的扶云居。宽敞的房舍院落,洒扫得一尘不染,仆役女侍齐备,个个规矩之余带着十二万分恭敬。 晏氏女将是这大宅的女主人,已经不算秘密,谁也不敢轻慢分毫。 到了扶云居院门,霍珩瞥了眼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的晏蓉,对晏珣笑道:“伯父好生歇息,无需拘谨。”顿了顿,他又说:“我看阿蓉表妹精神尚可,如今菊园秋菊开得正盛,不若,我领表妹走动一番,松乏松乏?” 晏蓉眼睫颤了颤,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霍珩垂眸看她,晏珣也看了爱女一眼,他挥挥手:“去吧。” 他是个过来人,知道得让两个年轻人先沟通一下,于是道:“阿蓉,你与伯瑾走动一番亦可。” 晏蓉“嗯”了一声,父亲的意思她明白,和霍珩交流一下也好的,她就同意了。 二人目送晏珣进了屋,霍珩低头,缓声道:“表妹,我们走吧。” 晏蓉点点头,霍珩率先转身,往西边缓步而去。 她跟上。 世交之子,远方表兄,突然摇身一变就要成夫婿了,晏蓉的心情十分复杂,说实话盏茶之前,她根本想都没想过。 她抬眸,将视线放在一步之前的男子身上。 青年身材高大颀长,首次在晏蓉面前穿的广袖深衣,一身藏蓝,优雅稳重,少了那种隐隐让人不安的压迫感,多了世家公子的骄矜贵气。他腿长步幅必然大,却为了迁就她,徐徐而行,步伐迈得不大。 晏蓉方恍觉,他只要和她并肩而行,似乎都是以这般频率走动的,她从来未曾觉得吃力过。 沿着青石甬道,踏上宽敞的回廊,他在最上一层阶梯上停下,侧身回首,含笑等她。 却刚好撞上晏蓉直直看向他背部的视线。 四目相接。 他神色温和,目光专注,晏蓉无端热血上涌,脸皮烫了烫。 突如其来的新关系未能让人轻易适应,她却不是扭捏做派,虽觉得不甚自然,但仍缓步上了台阶,站在他身边。 二人并肩而行。 进了菊园,假山流水,一园颜色各异的秋菊迎着微冷的风傲然绽放,二人却并未赏花,而是径直进了东侧一个小厅,相对而坐。 晏蓉觉得有一肚子想问,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略略沉吟,霍珩突然开口,问:“表妹,你可是觉得愚兄有何不妥之处?” “你可是不愿?” 不愿什么? 当然是不愿嫁给他。 “并不是。”晏蓉下意识答了一句。 话出口后,她仔细想想,霍珩很好,对她也十分照顾,是她少有观感不错的外男之一。嫁他,她内心其实并不排斥,只是此前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导致过分惊诧而已。 但也并无不可。 他挺不错的,就个人条件而言,绝对是难得的好夫婿了,最可贵的是,两人不算盲婚哑嫁,是有感情基础的。 晏蓉扪心自问,她大概不会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了,何况爹娘也满意。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这么一想,她诸般复杂情绪去了不少,心慌的感觉也轻了,人镇定了下来。 她的回答取悦了霍珩,他含笑,温声问:“那你为何未见欢颜?” 难道她应该一听这消息就欢喜得跳起来么?你以为你是香饽饽?也不让人消化一下,她有些没好气,抬眼看他,却见他眉目带笑,眸中还有一丝并未遮掩的柔情。 和在黄河南岸茅草房中的惊鸿一瞥一模一样,他的专心凝视,当时险些让她误以为对方情愫暗生。 晏蓉蓦然回想,才知道自己当初还真不是自作多情。 她两颊有些发热,忙垂下眼睑不再和他对视,老老实实地说:“只是当初从未想过你我会再续前缘,太夫人突然提起,我不敢置信罢了。” “如此甚好。” 霍珩垂眸,眼前少女如玉脂般的白皙面庞慢慢染上一层淡粉,从脸颊到露出衣领外的一小截玉颈,他身心大畅,却不动声色,语调继续和缓。 “我还以为姨母已另替你物色了婚配人选,因而你” 说到这里,霍珩剑眉微微一蹙。是啊,晏蓉早到了婚配只龄,像她这么大的世家贵女基本都嫁人了,早些的膝下连孩子都不止一个了,爱女回归,晏珣和彭夫人肯定琢磨过她的婚事的。 事实上,他一直命人关注着晋阳太守府,就是为防自己暂时远离,短短时间内晏蓉会许婚。 但消息传回,太守府并无这方面的消息,既无喜讯传出,也未见彭夫人领女儿出门或宴请适龄未婚公子。 他心念一转,忽然想起晏蓉还有个投奔而来的亲表兄,每天都出入太守府给彭夫人夫妇请安,他微笑立即一敛。 “表妹,难道姨母真有属意之人?” 霍珩不动声色问:“莫不是,你那彭家表兄?” “并不是。” 晏蓉有些讶异,霍珩还知道她的表哥彭澈?她迅速抬头,见霍珩面色依旧温和,视线却没离开过自己。 母亲先前确实有撮合二人的意思,但说属意就过了,父母亲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的。当然了,这些个中曲折并不适合告诉霍珩,哪怕他一脸温和。 她说了另一个事实:“父亲母亲并不会枉顾我的意愿替我定亲,我从前并未有婚配打算,只是,我阿娘却想让我留在晋阳,留在她身边。” “那你是怎生想的?” “我?我亦舍不得家人,既无意中人,我当时只恍惚想过,要不招赘好了,可以一辈子留在晋阳,留在父母膝下。” 彭夫人慈母心,晏蓉也孝顺,但这个想法却很不妥当,霍珩立即拧眉轻斥:“荒谬!你如何能有这般想法?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懒散无赖之人,余者即便孑然一身,也不会有入赘之念!” 绝嗣上门当赘婿,当世男儿一大耻辱也,凡是有点本事,有点能耐,有点骨气的男人,即使娶不上婆娘也不会考虑。 晏蓉讪讪,她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哪怕自己觉得仍有些操作性,家奴不在时人婚配名单中,但优秀者不少,有愿意入赘者也未定。她觉得与共用黄瓜相比,寻摸人和说服父母虽难,但仍值得努力一番。 当然了,这些现在俱不必再提了,且她也不可能和霍珩坦言相告。 对方轻斥她一番,反而让她找回先前二人相处时的熟悉感,她自然了很多,轻哼一声,睨着他半开玩笑道:“我这不是不喜欢夫君纳姬妾嘛。” 既然想起公用黄瓜的问题,她不得不提前给霍珩打个底子,二人婚事几乎算定下了,现在霍珩无姬妾,但谁能保证以后也没有。 她来了此间快二十年,心理调节不是没有做过,婚姻未必一定有爱情,有孩子有自己生活,搭伙着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只不过,霍珩现在是没有的,他若有的话,她态度肯定会变的。 “我若要纳姬妾,早就纳了,何须等到日后?” 霍珩干脆利落说了一句,又对晏蓉说:“我不好此道,更不会惹你不喜。” 他专注看着晏蓉,正色道:“阿蓉,我会待你好的。” 这其实差不多是承诺了,虽不知能维持多久,但晏蓉能肯定,他此刻说的是真心话。 实话说这开局挺不错的,毕竟就算后世,婚姻再自由自主,爱不到天长地久的也大有人在,未来日子太长,一定要笃定说法不实际。 她也不是爱为难自己的人,灿然一笑:“好。” 她突然想起在逃离洛阳时,山间小道时他一路护持;黄河南岸养病时,他的关怀备至;还有二日前的连夜赶路亲自出迎。 优秀如霍珩,晏蓉发现自己其实也并非全然无感的,从前没想过就罢,如婚事将定,她发现自己不排斥嫁给他。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不是吗? 霍珩一时心潮激荡,他遵随心意,探手过去握住小几上那一只柔荑,他眉目柔和:“阿蓉,邺城距太原也不远,以后,我们可常常往来,多回去探看。” 他的手很大很热很粗糙,陌生的触感让她脸色爆红,抽了抽,没抽动,晏蓉胡乱点点头,“嗯”了一声。 “世兄!” 她惊得连旧日的称呼都脱口而出,含羞带怯,仿若无骨的小手,膏腴般的腻润,霍珩眸色暗了暗。他瞥了眼菊园外垂手侍立的仆妇女侍,也不为难她,轻轻松了手,他微笑:“一路颠簸,想必你也疲惫,我送你回去歇息可好?” 他当然更乐意与她继续相处的,但想着她身体比不上自己,从太原赶到冀州,又从丰邑奔赴邺城,肯定没歇够的。 晏蓉手上肌肤烫感未褪,她脸红耳热,不过见他目带关切,只低低应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纳采 霍珩亲自送晏蓉会扶云居, 叮嘱一番才折返前院,他还有公务尚要处理。 他和熙的微笑早敛了, 但不管部将属官还是来往仆役,都能发现, 主公心绪甚佳。 有消息灵通者,已经隐隐收到风声, 主公和晏氏女的亲事快要定下了。 原来如此,果然可喜可贺。 外间猜测纷纷, 晏蓉却不知, 她回了客居, 问了问父亲正在梳洗, 于是就先回安排给自己的东厢房。 进屋刚坐下, 抬眼就见申媪一直小心捧着的雕漆木匣, 这是刚才荀太夫人给的见面礼。 她招手让乳母拿过来,打开一看,却愣了愣。 一枚腻润如脂的羊脂玉佩, 静静放置在大红织锦的底垫上, 雕纹蜿蜒, 精致且熟悉。 没错, 就是熟悉。 申媪惊呼:“啊!女郎, 这,这不是霍家的定亲信物!” 是的, 这是霍家那一枚雕篆着家徽纹样的祖传信物, 专做继承家业的嫡出子孙定亲之用, 曾在晏蓉手中长达数年之久。 她捻起玉佩,食指轻轻描绘着它古朴的雕纹,兜兜转转,这玉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 她一时百感交集。 垂眸摩挲玉佩片刻,晏蓉轻轻将它放回去,嘱咐乳母:“阿媪,仔细收好。” “喏!” 不用主子吩咐,申媪当然知道这玉佩得郑重对待,霍家传了这么多代,可不能在自家女郎手里出岔子的。 她一脸严肃,小心翼翼捧着匣子收到笼箱里了。 晏蓉揉了揉眉心,舟车劳顿,又变化频频,她实在有些累了,卸了钗环妆容,吩咐备水沐浴。 要说这屋里所有人,最高兴的要数申媪,她家女郎终于觅得如意郎君,喜上眉梢。 不过她谨记这是霍家地盘,虽满面春风,但始终闭口不言,不让主子有被人看轻的风险。 晏蓉梳洗更衣后,精神好了些,人也彻底镇定了。霍珩人中之龙也,说真的她不亏,没啥好纠结的。 她出了浴房,侍女禀报,郎主正在门外等着她。 “快快请进来。” 父亲来了,大约是征询她意见的,晏蓉略略收拾,快步往起居室行去。 “阿蓉,为父观伯瑾甚好,堪为我儿良配。” 晏珣确实很满意霍珩,但女儿意见也很重要,他屏退诸仆,低声询问:“阿蓉,你以为如何?你若不反对,为父明日便给太夫人准信。” 晏蓉一笑,并未回避,只说:“全凭阿爹做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反对了,晏珣捋了捋长须,笑道:“好,好!” “你阿娘若是知晓,必会很欢喜的。” “阿爹,女儿不孝,让你和阿娘多费心了。” 当夜,晏蓉早早睡下,精神身体颇有疲惫,她却久久未能入睡,辗转半夜,朦朦胧胧感觉刚睡着,天就要亮了。 客居将来还要当新媳妇,自然不好晚起,好在晏蓉年轻,神色不见萎靡,略施粉黛依旧明艳照人。 晏家父女是世交晚辈,自然要给荀太夫人问安的。进了溧阳居,不出意料霍珩也在,他给晏珣见了个晚辈礼,而后对晏蓉微微一笑。 晏蓉回以一笑。 不得不说,经过一夜时间消化,她已经完全接受事实了,听见荀太夫人含笑询问父亲,父亲欣然应允时,她虽心跳微微加快,但比昨天平静太多。 双方长辈交换了信物,虽未开始走六礼,霍珩和晏蓉已正式成了未婚夫妇。 两位长辈乐呵呵互相道喜,堂上一众仆妇侍女立即拜伏在地,恭敬道:“恭喜郎主,贺喜郎主。” 声音传到屋外,如海潮一般蔓延出去,仆役们纷纷拜倒,偌大的府邸,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霍珩状似不经意看了晏蓉一眼,四目相对,他站起环视一圈,“赏。” 亲事定下,晏珣先打发人回太原给彭夫人报喜,留了三日,虽霍府热情周到,但晋阳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晏珣也不得不紧着离开。 霍珩作为准女婿,他亲自送未婚妻和未来岳翁返回太原,此行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正式登门提亲。 私底下定了归定了,该走的大礼可一点不能少。 霍珩年纪不小,荀太夫人强烈盼望孙儿早日成亲,晏珣虽不舍爱女,但也体谅亲家,且他女儿也十九了,是该早些婚配。 两人商议过后,将婚期定在年节前后,至于具体日子,还得等占卜一下,他们虽不大信,但总也想尽善尽美的。 如今已是八月,距离婚期顶多四个月,这几个月时间里,需把六礼走全,也是很紧迫的。毕竟两家都是世家大族,婚仪诸事繁琐。 也是因此,晏珣更要早早赶回去了,不能再拖。 八月十二宜出行,可惜天气却不怎么好,天灰蒙蒙的,冷风昨夜袭来,温度骤降。 晏蓉披一件边缘滚了貂毛的大红织锦斗篷,这是昨夜起风荀太夫人一大早命人送来的,已表示霍家对未来主母的看重关怀。 这披风金银彩线绣了非常精致的纹样,加上颜色大红,看着华贵至极,美则美矣,但实际不太符合晏蓉的审美。但不必选择,她当然得披上。 霍珩见了眼前一亮,他向来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美极,但首次见她穿炫目的色彩,还是被惊艳到了。 他平素稳重,在外自然不会轻易露了情绪,但目光凝了凝,停顿在她的身上略久了些。 这反应取悦了晏蓉,她戴上兜帽,冲他嫣然一笑。 霍珩眸色深了些,他缓步上前,先一步搀扶晏蓉的上车。 说是搀扶,其实也就是虚虚扶着,晏蓉年轻,能骑还能射,脚下稳着呢。不过这人存在感实在很强,半生不熟的气息笼罩她,让她脸热了热。 脚下忍不住快几分,提着裙摆就登上车辕,钻进车厢里去了。 霍珩微微一笑。 晏氏父女乘车,霍珩骑马,后面还带了十数辆大车,满满当当,俱是荀太夫人连夜收拾出来的提亲礼。 大车连同护卫,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往城门而去。 霍珩跨马徐行,环视了夹到欢送的百姓一眼,招来霍望:“传令下去,命西河的探子盯紧些,一日一报,不得轻忽。” 到了今日,冀州太原联姻结盟之事已传出霍氏大宅,迅速传遍邺城。邺城这个冀州首脑之地,自然少不了各方探子的,其中,包括并州晏庆。 对方正对太原上党虎视眈眈,消息一出,聪明的肯定会暂按兵不动,当然也不排除恼恨成怒后,他干脆提前太原和冀州开战的可能性。 不管哪一种可能,霍珩都需要做好应对准备。 霍珩所料不错,一行人徐徐而行,未到太原,那边晏庆已收到探子传回的密报。 他当时正与谋士马旭手谈对酌,掷杯大怒:“霍珩小儿,气煞我也!” 马旭接过布帛一看,失声道:“冀州霍侯竟要娶安阳王妃!” 不可思议,冀州霍侯实力尚在他家主公之上,竟然愿意再续前缘,要知道,当年可是晏家先毁的婚约?! 他虽随主公一起去洛阳几年,但皇后尊颜,可不是一个幕后谋士能窥探的。 “难道这安阳王妃竟美貌如斯?!” 马旭可是晏庆底下的第一谋士,才智自然是有的,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另有判断;“主公,恐怕霍侯欲借太原上党二郡取冀州。” 晏庆当然能想到,他恨的咬牙切齿:“安阳王妃?那可是怀帝之后!” 他恨自己当初觉得太麻烦,又事不关己,没有设法将怀帝禅位的真相告知于天下,如今时过境迁,让这“安阳王”成为诸侯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然,即便霍珩即便窥视并州,也不会轻易答应和太原联姻的。 那可是大齐朝最后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在这个大齐朝余韵未消的时候,足以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可惜,没有如果。 就算诸侯心知肚明又如何,在天下人眼里,她只是安阳王妃罢了。 一个寡居王妃改嫁,太寻常了。 “晏珣老贼,奸诈至极!” 晏庆没想到他这位族兄这么果断,晏珣也是有儿子的人,居然能毫不犹豫对冀州提出结盟。结盟对象这么强,这主导地位肯定是对方的。 这基本等同于放弃问鼎中原了。 够利落,换了晏庆做不到,乱世是危险也是机缘,有兵将有土地者,谁不蠢蠢欲动争取一把,哪里会一开场就放弃。 “真真无丁点志气,妄为他父亲之子!” 气归气,骂归骂,晏珣到底漂亮地反将了晏庆一军,让他进退两难。 马旭蹙眉:“如今我军若按先前谋划行事,恐怕大大不妥。” 原定最迟明年开春进攻太原上党。可如今霍珩已是太原晏氏女婿,岳翁有难,他驰援几乎毫无悬念,恐怕随之而来的,是冀州大军压境,他顺势谋取并州七郡了。 晏庆和霍珩早晚有一场大战,这点彼此清楚,但目前西河并未做好此战准备。 “只是若取消谋划,冀州亦有更多时间准备,他日霍珩陈兵太原上党两郡西边,于我方将会更不利。” 地利之便几乎消耗殆尽了,晏珣对西河几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晏庆对太原。 进退两难啊! 晏庆面色阴沉如水,狠狠拍了一下棋案,黑白两色的棋子猛跳了跳,“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早视两郡为嘴边肉,打算一举吞下后,日后再伺机图谋冀州,如今是不甘有愤恨,掀了棋案后,他下令:“来人,速速招诸将军先生们入府。” 不管是进是退,加重东境布防才是第一要务,以免他不攻太原,霍珩反而来攻他。 仆役匆匆传命去了,马旭执起那块窄小的布帛,拧眉道:“主公,太原赠冀州这批良种,我等也需慎重处理。” 晏庆的探子颇有本事,居然还探得太原欲赠冀州良种。其实晏庆一直很关注太原那座神秘的粮坊,因为当年他和晏蓉家没翻脸的时候,影影倬倬听说是想研制高产良种。 他当时挺不信的,没想到,如今人家还真研究出来了。 西河探子一直盯着粮坊,太原虽然严防死守,但这二年开始推广种植,怎么也会有些痕迹,晏庆有先前的消息,推断出来不难。 消息说确实增产,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但具体多少就不知道。 这已经很厉害了,晏庆急着攻打太原,这良种未尝不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好了,现在太原分给冀州了,至少分一半吧,才显出诚意。 晏庆筹谋已久的两样东西皆落空,他怒,阴恻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良种我若不得,那便是毁了,也不能落在那两家手上!” “来人!” ps:明天更新延迟至晚上22时,仅一天,后天恢复正常,不变之处请谅解。(加一更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喜悦 自从接到小娘子定亲冀州霍侯的消息, 整个晋阳太守府就沉浸在喜悦的氛围当中。 真没想到啊,他们家女郎竟与霍侯有这样的姻缘, 天造地设的一双, 就算有些波折,也是分不开的。 小娘子觅得如意郎君,太原之危亦随之而解, 真真可喜可贺。 作为晏氏主母,晏蓉亲娘的彭夫人, 更是喜上眉梢,连连赏家人半年月钱,又吩咐连夜洒扫庭院, 迎未来女婿正式上门提亲。 晏珣身体不强壮,时间也不赶, 因此一行人走得很慢, 足比来时多花费了一倍时间才望见晋阳城墙。 接消息后, 彭夫人领着儿子侄儿与一众家人,齐齐侯在大门处翘首盼望。 其实要彭夫人说,她恨不得到城门处接的,但她是岳母, 站家中大门口还能说是迎接夫君,再往外就不合适了,过分热情便失了女家矜持。 晏辞很兴奋, 当他知道结盟成功, 崇拜的霍表兄还成了姐夫后, 他嘴角翘了几天都落不下来。要不是想着自己长大了得稳重,他恨不得在庭院里翻十个八个跟头,以宣泄激昂的情绪。 相较而言,彭澈虽也面带微笑,但神色就染上了几分黯然。 彭夫人虽最爱夫君儿女,但也很心疼娘家侄子的,尤其彭澈如今是唯一的一个了。 她低声劝慰:“阿澈,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来日姑母好生物色一番,给你选个贤良淑女为妻。” 她十分懊悔当初未询问女儿就动了撮合心思,还在态度上稍有表露,她的女儿如此优秀,侄儿有意,如今不成,倒让他黯然神伤了。 当然了,以上诸事俱未曾明说过,彭夫人也不会挑明伤了女儿名誉,只能十分隐晦地安抚侄儿一番。 “姑母我无碍。” 彭澈打起精神,笑了笑:“我的亲事不急,如今表妹要定亲成婚,姑母必然忙活得很,侄儿如何能给您多添琐事?” 彭夫人不是个强壮的,并州冬季又严寒:“姑母当以身体为重。”他情绪有些低落:“如今侄儿在这世上,最最亲只有姑母了,姑母好了,侄儿心慰,比娶妻都强。” “好好,你的心姑母都知道。” 彭夫人熨帖又欣慰,捉住彭澈的手拍了拍:“我侄儿贤良恭谦有才,哪家小娘子配了都是大福气。” “阿娘!” 姑侄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见晏辞喜道:“我看见姐夫了!” 太守府前宽敞的大街一头突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军士开道后,一俊骑当先出现,马上青年一袭玄色武士服,猩红绒面披风,威严稳重,正是晏辞曾有一面之缘的霍珩。 “是哪个?” 彭夫人闻声望去,这时出现在视线内的骑士武将多了,她没和霍珩见过面,却还是能第一眼就将视线投在对方身上。 他人主气势却不容错辨,即使没有披铠甲,神色略温和,举止闲适。 他正低头和掀起帷幕的晏蓉说话:“阿蓉,太守府就在前面。”他看了眼:“我看见你母亲和兄弟了。” 既是未婚夫妻,他亲昵唤她“阿蓉”亦无不可。一路行来,别扭感一去,晏蓉初步适应了二人的新关系,她冲他一笑:“我阿弟可仰慕你了,说不得还会缠着你要讨教一番。” 她记得,见过霍珩后,这小子回家念叨了好一阵子,还兴致勃勃问了霍珩一路表现,从此就把这位表兄当偶像了。 霍珩唇畔带笑:“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指点理所应当。” 听着挺顺耳的嘛。 晏蓉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条大街很长,距离太守府大门前还有一段距离,百姓很热情,霍珩护着车驾缓缓前行,终于抵达目的地。 “霍表兄!” 晏辞几个箭步冲了出来,他还是很懂分寸的,并没有当面先唤上姐夫,不过笑容灿烂,明显很高兴。 “阿辞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些。” 霍珩对未来小舅子和颜悦色,晏蓉出了车辕,他接替申媪工作,搀扶她了下车。 “真的吗?!” 晏辞又惊又喜,他连忙对晏蓉嚷嚷:“阿姐我都说我长高了寸许,你又说没有!” 晏蓉天天见他感觉不大,而且她忒喜欢逗小弟,以往总不爱承认,闻言笑:“你都量过了,那还来问我?” 姐弟二人拌嘴,晏珣和霍珩只含笑旁观,这时站在门内的彭夫人已行至,嗔道:“你们俩啊,给我好好说话。” 她嘴里似嗔怪,实际满面笑容,对霍珩说:“霍侯莫怪,他们姐弟二人年岁接近,打小吵吵闹闹惯了。” “姐弟情深,如何见怪?” 霍珩略整衣冠,拱手见礼,“姨母唤我伯瑾即可。” 彭夫人欢喜扶起:“好,好,伯瑾,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就是前厅,等晏珣彭夫人安坐上首,霍珩站起,再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姨父姨母在上,珩此次前来,乃为求娶二位掌珠,望姨父姨母应允。” 霍家下仆早奉命捧着大雁金帛等礼物等在廊下,如今恭敬呈于堂前。 “伯瑾快快请起。” 这是正式求娶行纳采礼了,晏珣彭夫人满意端详年轻英伟的霍珩,笑得合不拢嘴。 晏珣捋须:“得此佳婿,老夫之幸也,伯瑾所求,我与内子无不应允。” “珩谢姨父姨母,此后定善待表妹,珍而重之。” 霍珩此话一落,屋里屋外诸仆役侍女立即拜倒,齐声恭贺主家。 晏辞插不了嘴,却喜笑颜开。 在这种异常欢庆的场景里,晏蓉先囧了一下,她爹今年还不满四十,外面更年轻,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雅美男子,居然以“老夫”自居了。 但她看着父亲快步步下,搀扶起霍珩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嗯,自今天起,婚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一路上她和霍珩日益投契,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这段婚姻。 一室和乐,人人开怀,只坐在晏辞下手的彭澈笑容有些苦涩,往日灿如星辰的眸子带几分黯然。 这么忧伤吗? 晏蓉秀眉微微挑起,实际她自从知悉母亲的念头后,就刻意避开这位表兄了,彭澈虽每天进府请安,但二人接触委实不多。 一见钟情?继而情根深种。 说句实话,晏蓉的第六感告诉她,彭澈并非这样的一个人。 晏蓉看了彭澈一眼,对方似有所感,收敛黯然之色,抬眼对她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历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他的明媚如今却隐隐蒙上一层郁郁,却还强作欢颜送出祝福,令见者很难不心生怜悯痛惜。 可惜晏蓉并无多大感触,礼貌的微笑与往日无异,微微一颔首,就顺势移开视线。 只是视线这么一移开,就刚好对上了霍珩的一双黑眸。 霍珩正虚扶晏珣回首座,转身就将彭澈那个忧伤的笑容看了正着,他微笑不变,只略挑了挑眉。 晏蓉虽问心无愧,但顶着他灼灼目光却有些许莫名的心虚。 话说她心虚啥呢?这么一想她抬头挺胸,唇畔冲刚新出炉的未婚夫君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 这一笑犹如春花灿漫,教人眼前一亮。霍珩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回到原位,认真聆听彭夫人细询。 霍珩此人,智勇双全,有城府有手腕,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与之交谈者信服有加,相见恨晚。 作为一个母亲,夫君答应亲事时,彭夫人虽高兴但也难免涌起数分不舍。等交谈一番,又用过洗尘宴席之后,她已是满心欢喜,将爱女交托到霍珩手里,她是最放心欣慰不过了。 晏蓉叹为观止。 人才啊! 初见霍珩时,对方极具威势,后来接触,亦觉他睿智稳重。没想到,人家能耐还远不止于此。 “阿蓉,想什么呢?” 适逢大喜,连一贯少沾酒水的晏珣都酩酊大醉,霍珩作为主角,更是来者不拒。只是他酒量极佳,散宴时不过微醺,依旧眼神清明,步伐稳稳。 彭夫人早给贵客安排好了下榻屋舍,领路的重任就交给爱女,二人并肩徐行,她睁眼说瞎话:“我在想,我阿娘对你多好啊。” 给安排的前后院交界处是最宽敞的房舍,还临近演武场,方便他晨练,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说的好像在邺城时,霍家没给她父女安排最好的客舍一样,霍珩睨了她一眼。 “这几日天儿冷了些,你吃了酒,回去后早些梳洗歇下。” 暮色四合,一阵冷风灌进廊下,霍珩替她戴上斗篷上的风帽,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他话锋一转,说彭夫人身体。 “我观你母亲身体不甚健壮,正好邺城库里药材少,我回去让人捡些好的送来。” 他关心母亲身体,晏蓉只有高兴的:“表兄费心了,母亲身子骨确实略有所欠。” “你我之间,何须外道。” 霍珩不甚在意,随后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彭家人身体看着都不怎么样,你那彭表兄也是,看着是个单薄的,理应多习武锻炼。” 晏蓉不明所以:“表兄会剑术的。”当然是比不上霍珩的,但好歹不算花架子。 乱世之中是世家子,少有不习点武艺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多个保障。 晏蓉客观地说,彭澈是翩翩佳公子外型,武力值凸显不出来,但他和病弱也远沾不上边。 “且我阿娘本康健,能骑能射,是生阿辞时损了身体,如今才倍显孱弱的。” “即便会剑术,怕也不甚高明。” 霍珩直接评价:“身量不过七尺许,生得也甚是单薄,堂堂男儿肤白似雪,反倒显了女气。” 晏蓉眨眨眼睛:“呃,彭表兄其人,向来得晋阳城众多小娘青睐。” 俊美小白脸一向吸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哪里都是看脸的时代,晏蓉实话实说,却成功见霍珩脸黑了黑。 她忍笑,若此刻还不明白他一番话表达何意,那也太蠢了。 霍珩低头瞅了她一眼,晏蓉轻咳两声,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只是我与外头的小娘子不同,我一点不喜欢他。” 她眉眼弯弯:“我只喜欢身强体健,高大有男子气概,能保护我的。” 晏蓉朝他挤挤眼睛:“真的。” “油嘴滑舌。” 霍珩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在答话,专心前行。只是眼晏蓉眼尖,虽夜色渐浓,但她仍借着灯光看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啧,男人也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啊。 她但笑不语,话说若婚后的生活能一直这样,也挺令人期待的。他愿意一直如此待她,她也会用心经营。 两人不再窃窃私语,气氛却要更融洽了几分,让跟在后面的申媪是欢喜又欣慰。 眼看拐了弯进入花园快到假山位置,假山临水,路还略狭窄,她连忙挥手,指挥其中两个提灯侍女快走一段,先到假山旁站定侯着。 “啊!” “哎哟!” 两侍女急步行去,还未走到假山位置,水榭后却转一行人,二女与为首那人迎面碰上,灯笼落地,灯油翻撒,绢布扎的灯笼立即燃烧起来。 晏蓉定睛一看:“彭表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煽动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 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 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 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 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 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 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 掌权二十载, 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 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 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 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 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书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书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书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八成把握,很值得一赌,要是这都不中,那就是天意,合该自己独身闯出洛阳了。 “主公!可是” 向来镇定的晏一难得露出急色:“可是那霍侯明日将要离开洛阳,折返冀州了啊!” 霍珩众目睽睽之下奏请离开洛阳,大宴未散,他已收到消息。 人都走了,说啥也白搭呀! 晏蓉微微一笑:“他会回来的。”而且很快。 “晏一,你亲自挑几个人去。” 人手贵精不贵多,今日一见,晏蓉更不小觊她这位前未婚夫,微笑一敛,她严肃道:“我们务必打探到霍侯折返后的落脚点。”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引蛇出洞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辞, 快回去吧!” “阿姐!” 往事如幻影, 一幕幕飞掠而过, 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 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 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 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奇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下游倒是平缓些,但那位置没有此处隐蔽,大队人马渡河很容易被人察觉痕迹。于是,霍珩和晏蓉商量过后,决定暂缓渡河。 反正他们时间上并不紧迫,也正好让晏蓉把身体养好。 陆礼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晏蓉已大好,渡河时机没等来,倒是日夜兼程的晏一赶了回来。 晏蓉立即招了他来见:“事情办得如何了?” 晏一面带疲惫,却带喜色:“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诸位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没想到真有,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事成次日就病倒了,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婚期定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屋外的霍珩快步退了两步,无声避到拐角后的另一边墙壁侧。 他折返本是要嘱咐申媪给晏蓉添个火盆, 以防雨夜湿气重,她受凉后病情反复的,没想到听见了这段隐秘。 要是被晏蓉知悉了,二人都尴尬, 所以霍珩避了避。 当然了,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 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 垂眸, 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 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人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 凝望窗外大雨,左手搭在窗台上,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 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 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 不能住人, 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孙立,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孙立,乃冀州安插在南军的探子首领。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粮草丢失了大半。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 被吓破胆的怀帝一路只捡偏僻处走,遇城镇不敢停留,强征也无处征。于是,他下令一日一餐,底层士卒更是只有一碗如清水般的薄粥。 吃不饱,还得不停赶路。一顿还好,两天过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杀也禁不住,如今怀帝身边,将士人数不过千余。 “启禀陛下,前面就是洛水了。” 栗忠奉命纵火长秋宫,被晚一步赶回的晏一当场愤怒斩杀,回不来了。出逃这些天,一个名文显的小个子内侍机灵懂事,每每能出些可行的主意,已成天子跟前颇得宠信的人。 “洛水?” 怀帝探头掀起帷幕,露出一张青白凹陷的面孔。不过数日,他就憔悴得脱了形。不过也难怪,如今的最好的官道也就是细黄土路而已,大雨冲得坑坑洼洼,即使天子车驾赶路滋味也极不好受。 养尊处优的帝皇,如今是身心双重折磨了。 “是的陛下,我们并无渡船。” 车驾又猛烈颠簸一下,两名宫娥赶紧去搀扶差点被抛出车外的怀帝。文显好不容易重新跪好,忙道:“这洛水,我们怕是过不去了,要不往东,要不往西。” “往东?往西?” 怀帝面露迟疑,见眼前的文显欲言又止,他连忙道:“你有何主意,还不速速道来?” “是,陛下。” 文显连忙磕头,面露担忧:“陛下,这往东,可正是洛阳方向啊!” “那往西,往西!” 怀帝一个激灵,连声喝道:“你快去传庞爱卿来,我们往西去!”卫尉,姓庞。 文显垂下的眼睑遮住眸中喜意,飞快磕了一个头:“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 “汉中郑泗,正是宗室,或陛下可西去汉中,诏郑侯出兵,歼灭洛阳诸逆贼!” 文显唯恐怀帝主意有变,出去寻卫尉之前,还给画了一张大饼,让怀帝目露惊喜。 等卫尉驱马赶来,怀帝果然命銮驾转西。 卫尉已经冒着大雨赶了一天的路,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甲胄,他麻木地应诺,随即下令往西而行。 洛阳战火正炽,他的副将牵挂城中的家小,眼见怀帝已无甚希望,昨夜终于忍不住当了逃兵,现在顶上的是个姓孙的校尉。孙校尉打马上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庞卫尉,粮食已告磬,中午” 卫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杀马吧。” 他也忍不住想留在洛阳的家人,可惜对怀帝的忠诚终究占据上风,他苦笑,粮草没了,也不知还能跑多久。 “标下领命。” 孙校尉拱手,他终于明白主子传讯是什么意思了,扫了一眼暮气沉沉的队伍,大约自己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完成任务。 还是想想他们一行该如何趁机全身而退吧。 御驾一行往西,连走两日,大雨终于停歇,由上到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尉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又环顾官道两旁的山坡,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早已经接近山区,如今一行人正要走进群山间的官道上,怀帝被文显画的大饼动了心,下令加速前行。当然了,他除了前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般惴惴走了中午,果然出状况了,一群匪徒从上而下掩杀下来,瞬间冲得队伍大乱。 “结阵,迎敌!” 卫尉怒吼指挥,可惜收效甚微。淋雨致病又减员不少,如今剩余不过数百之众,饿着肚子赶路又疲乏的南军并无多少战斗力,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汝等何人?!” 卫尉惊怒交加:“此乃天子銮驾,汝等安敢行悖逆之事?!” “此等无能昏君,致天下民不聊生,既然撞上了,劫杀了又何妨!” 匪徒们哈哈大笑,怀帝吓得魂不附体,不管不顾,连忙下令众将士迎敌,他则让驾车者快马加鞭,往前逃窜。 孙校尉目光闪了闪,上前道:“庞校尉,标下前去护驾。” 卫尉回头看一眼越走越远的銮驾,点头:“快快去吧,领一队人马去,此处交给我,你等定要护陛下周全。” “喏!” 于是,孙校尉从点了一小队骑兵打马向前追,卫尉则留下与匪徒抗衡。 奔出数里路,山道拐了个弯,孙校尉眼尖,远远见前方山丘顶上有一块巨石骤然滚落,轰隆隆的,他微微一笑,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去势。 “我等绕小路,看看前方何事?” 这块巨石,足足有一人多高,滚落下来,刚好卡在山道的最狭隘处,将怀帝与后面的南军截成两段。 接着,又是连续巨石滚落,彻底将怀帝与后面的人马分隔开。 “何事?发生了何事?!” 六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得胡乱奔跑,驾者好不容易勒停,车内的人已摔得七荤八素,怀帝掀起帷幕,一脸惊魂。 “为何” 话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銮驾前方稳稳等着一队人马,衣裳杂乱,持刀骑马,极为凶悍,乌泱泱地一大片。 为首一个,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扛着一把厚背大刀,骑着一匹黄骠马。 这群,显然是悍匪。这人,显然是匪首。 怀帝目露惊恐:“尔等何人,朕,朕乃大齐天子!” 络腮胡大笑:“没错,某找的就是天子!” 众匪徒齐声哄笑,怀帝咽了一口唾沫:“朕,朕如今身上并无珍宝钱银,壮士” “某不要珍宝钱银!” 络腮胡笑脸一收,目露凶光,他直接打断怀帝的话,阴恻恻道:“昏君!某要你的狗命!” “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的性命,今日便要你偿还!” 络腮胡打马上前,跳了下去,执起怀帝的衣领,凑上前问:“我名张间,想必陛下是记不住的。”他冷笑:“那我父亲前大司农张肃,陛下可还记得?!” “我父亲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啊!田党嚣张,他为你苦苦斡旋多年,你看!你看!到头来竟落得死无全尸,全家惨死的下场!!” 张间双目赤红:“此仇不共戴天,原以为,我只能饮恨而终,不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赤裸裸的杀意,让怀帝奋力挣扎,他嘶吼:“为臣者为君王而死,此乃尽忠也!”他惊惧到极点成了怒,唾沫星子喷了张间一脸:“你父亲不懂迂回,被人拿了把柄,与朕何干?!” “好一个与你何干?!” 张间怒极反笑:“我父亲若懂迂回,恐怕早投了田崇,也不会招此横祸,累及全家了。” 父亲为这等帝皇尽忠,简直让人痛心。张间懒着和怀帝分辨,冷哼一声,一把掷下他,招手:“来人,快快解决此间事,我等立即离开。” 杀了皇帝,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这经营几年的老巢,只能舍弃,不过也是万分值得的。 张间接过手下递来的麻绳,一条接一条,分别套在怀帝的脖子和四肢,冷冷地说:“陛下还记得我父亲是受何刑而亡吗?” 他俯下身,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车裂!” 五马分尸而死。 张间亲手将怀帝颈手三条麻绳分别系于三匹马身上,余下两条则绑在后面的大石上。“我父亲受过的罪,今日,陛下就尝一遍吧。” “你万死不足尝我张家百余口的性命。”在怀帝的凄厉嘶吼声中,张间冷冷一挥手。 “啊!” 一声响遍四野的仓促惨叫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阿辞,快回去吧!” “阿姐!”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亲迎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本来晏氏有两支,互为一体,依仗着西河晏氏, 太原郡未尝没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 乃至血脉之情, 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 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珣来不及疑惑痛心,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 若所料不假,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 他的族弟,西河太守晏庆,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 说是与晏珣要事相商。 他笑语晏晏, 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 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 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珣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珣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珣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珣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珣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珣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珣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网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珣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珣的允许。 难道晏珣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珣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珣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珣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珣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书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书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珣外书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 “阿姐?” 晏辞习武耳力也非常好,他也听见了,就在父子二人抬眼的功夫,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响后,再次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四五年纪的少女,一身素麻裙裾,仅一支乌木簪束发,她鸦发翠眉,雪肤绛唇,容貌昳丽,虽年少,但已难掩国色。 来人正是晏蓉。 她十分平静地说:“父亲,我愿远嫁洛阳。”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晏蓉耳尖,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都能听见喧哗,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统统更衣带上行囊,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婚车遇伏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 但晏蓉耳尖, 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 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 都能听见喧哗, 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统统更衣带上行囊, 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 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 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 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 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 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为防走漏风声,这些人事前不知情,好在服从性相当高,申媪吩咐两句,他们就跟着人急匆匆换衣服去了。 晏蓉已经急急回了内殿更衣了,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脱下繁复的宫装,把早准备好的深紫色胡服穿上,然后飞奔至妆台,卸了钗环拆了发髻。 “女郎,婢子来。” 申媪连同一众贴身宫娥也得更衣,但她们衣裳没那么复杂,早一步好了,急急冲回来伺候主子。 晏蓉跪坐好:“阿媪,束起来即可。” 她这身胡服是男装,和申媪等人一样,男装方便,把头发梳起一束即可。 申媪手上非常麻利,两三下就把晏蓉的长发梳起,接过同色发带正要束,晏蓉却突然抽抽鼻子,蹙眉:“什么味儿?” 她突然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带些绵滑的香,很轻很淡,顺着初夏闷热的风传来,若隐若现。 晏蓉一贯用蜡烛,一时反应不过来,申媪替她束好头发,闻言特地深吸一口:“咦?这像是桐油。” 晏蓉心头突然漏跳一拍。 她罕见不顾贵女仪态,仓促站起冲到半开的槛窗前,使劲一推。 空气中那股桐油味依旧非常淡,但比刚才明显,证明这不是错觉。她心突突地狂跳,倏地转身一直冲出正殿大门前的回廊,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夕阳差不多完全没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她看不清太远的景象,心中不详预感倍加浓烈。 晏蓉当机立断:“传命下去,立即离开长秋宫!”至于正折返的晏一,发现不对会去上西门值房集合的。 可惜依然晚了一步,她话音刚落,远处突然飞起好些火把,往长秋宫方向掷来。 晏蓉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视野之内,有几处地方同时飞起火把,长秋宫前的宫道,邻近长秋宫的数座宫室。 火把落地,橘黄色的火苗燃起,错眼功夫就茁壮成长,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迅速将这座历代中宫所的巍峨宫殿包围起来,无一丝破绽。 人为纵火,有组织又预谋,迅速而有效率。 晏蓉气得心肺炸裂:“郑牧,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火主使者,除怀帝不作第二人选。当初晏蓉和他合作,废了很大力气干倒田太后,将北宫宫权夺过来,事后二人均分权柄。后来晏蓉虽借掌管宫务的便利不断暗暗蚕食,但对方的根子仍在。 能在北宫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这么大一件事的,除了晏蓉本人,也只有怀帝了。 要是怀帝在她眼前,晏蓉能生吃了他。 “阿媪,你赶紧领人用冷水打湿帕子,先让所有人捂住口鼻。”目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是第一要务。 火势很大,瞬间已窜起至宫道围墙一倍多高,被围困的长秋宫犹如被架上烤架,众人立时汗流浃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滚滚浓烟,不断扑过来,呛得人咳嗽连连。 这种人祸,让诸多宫人内侍失去平静,大家哭喊尖叫,甚至惊慌奔走。 晏蓉提起声喝道:“诸位莫要焦急!我们能出去的!!” 她立于高高的台基之上,神色坚毅,腰背挺直,娇美的面庞肃然。 一众宫人内侍这才找到主心骨,对啊!主子还在,主子千金贵体都不惧,他们当下仆的怎能先自乱阵脚? 场面终于有序起来,以湿巾覆面后,大小管事已经领着手下的人四处考察情况去了。长秋宫占地广阔,万一纵火者时间太赶,留下破绽呢? 破绽没能发现,反倒察看大门的内侍尖叫起来:“殿下!殿下!这桐油渗进来了!!” 长秋宫的大门非常厚重,便是拿火烧,一时半会也烧不透的。先前已快到上钥时辰,晏蓉勒领全体更衣,干脆就把宫门前提关上。这下子反倒有个好处,就是阻隔了大火。 不过大门下面的缝隙,倒是开始渗进桐油。 桐油进来了,火也跟进来了。 晏蓉用湿巾层层裹住口鼻,依然觉得喉咙开始干涸,她眼睛被烟迷得有些难受,但这点不适被她克服了,她闻言立即道:“晏二,赶紧把养花的瓦缸抬过去砸了,先用泥土把缝隙堵上。” 为了今日的逃离顺利,晏蓉昨日就吩咐晏二晏三领着二三十个好手,伪装成内宦悄悄潜入长秋宫住下,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没踏出长秋宫,人先用上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的谨慎,要是今天被困在里头的只有她和一众寻常宫娥内侍,怀帝的毒计未必不会得逞。 晏二等人在宫娥内侍震惊的眼神下,把沉重的瓦缸整个抬起,信步到了各个门前,利索打碎,把泥土全部敲下来,堆在门缝处,把渗进来的桐油与火苗盖住,缝隙堵得死死的。 这群人不似晏一身材劲瘦修长,大部分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充宦官破绽处处,因此昨天进来后只藏在屋里没露过面。大伙儿这时见了很惊异,但也很庆幸,好歹吃下颗定心丸。 众人忙碌着堵门缝,晏蓉已经在低头沉思脱身之法。申媪心疼又惊慌,想劝主子进屋避烟又怕打断她的思绪,急得不行。 晏蓉环视四周一圈,烈焰熊熊,据查探情况的宫人陆续回来禀报,四面八方皆如此,并无例外。 条件太恶劣,能想的法子不多,好在有晏二等人在。 等缝隙统统堵好,晏蓉猛地抬起头,下令:“所有人,统统去小花园挖掘泥土,越多越好!” 这带油的火焰水扑灭不了,遍寻长秋宫,只有小花园的泥土能派上用场,她庆幸自己从前为了调节心态,曾下令扩张过小花园。 但小花园即是小花园,真心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时间局限,靠挖土肯定铺不出一条正常的路的。 火势迟早蔓延进来,且最要紧这烟是有毒的,就算有湿帕子也不行,恐怕不等火势进来就人要晕倒窒息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晏蓉记得长秋宫左侧空置的玉安宫有个荷花池,这荷花池并非死水,它有暗渠通往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太液池有泉眼,所以哪怕玉安宫同样一片火海,这水也不会干。 有水,还有水下通道,从这里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挖掘起足够的泥土,让晏二等人直接铺出一条直线通道。 晏蓉直接说出的自己的计策以鼓舞士气,生途有望大家铆足劲儿挖土,一筐一筐的抬到墙根底下。 火势很大,晏二等人也不敢直接靠近,万幸他们臂力过人,先直接将泥土抛过对墙,等这块火势渐小,直接用湿被搭上墙头,人跃上去站着,有目的性填土灭火。 这样一堵一堵墙的过去,逃生通道飞速铺就,晏蓉裹上一层湿披风,被护着直接翻过去。至于其余人,墙头上留了人,手把手飞快的拉过来。 烈焰就在身侧,烘烤得皮肤似乎要灼伤般的热,晏蓉咽喉干涸得难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腔像被火烧似的,每吸一口气都隐隐生疼。 她有些晕眩,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可不能晕! 万幸,玉安宫终于到了,荷花池也到了,晏蓉一挥手,晏二大声道:“泅过去!诸位跟紧了!” 晏蓉回头看一眼申媪,见她虽然也不大精神,但被晏二安排人搀扶着,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她母亲彭夫人生了弟弟以后,卧病频繁,申媪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她和乳母感情不浅。 晏二挥手让几个人先行探路,随后他才护着主子下水,晏蓉小时特地学过潜泳,虽不算厉害,但好在这水下暗道不长,也勉强撑了过来。 后头的人不管会不会的,统统往下扎,连拖带拽偶尔渡气,好歹顺利出了水。 他们上水的位置是个假山群的一侧,挺偏僻的,长满青苔,晏二立即要打发人去通知晏一。 主子被困,晏一肯定在外面设法救援,不过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晏二的人还没打发出去,就听见脚步声和看见灯光。 “主公?!” 晏一激动得虎目含泪,他慢了一步,赶回长秋宫时大火已起,只逮住一群仍在推倒油桶灌桐油的内侍,他眼尖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怀帝的心腹栗忠,气怒交加,当场把这群纵火者统统杀光。 主子危在旦夕,他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飞奔到上西门,开了内宫门把聚集在值房的白翎卫引进内宫。 一群人用的也是填土灭火的法子,不过晏蓉等人逃生速度非常快,晏一等人摸黑挖土只填三分之一的路,她们就出来了。 听得假山附近有动静,晏一等人过来一看,大喜过望,一行人“啪”一声重重单膝下跪,给主子见礼。 “咳,咳咳,快起来罢!” 晏蓉多少也吸进一些浓烟,声音沙哑,她刚才还呛了一口水,咳嗽得满脸通红,又浑身湿透,相当狼狈。白翎卫目前身份是南军,军服上带披风,近前一人连忙解下披风,递给申媪。 晏一等人还要去其他宫室给她拿替换衣裳,晏蓉摆摆手,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下令:“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 她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一阵,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和霍珩汇合的时间。 “快走!” 一行人急急往上西门而去,沿路宫娥内侍胡乱奔走,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怀帝的妃妾,非常混乱。 诸人自身安全都未确保,无力救人,只一意飞奔。 晏一边护着主子,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最新情况:“陛下领了约一万南军,两刻钟前出了南宫,往北城门方向遁逃。” “先不管他。” 晏蓉抿了抿唇,纵火之仇不共戴天,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陈佩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没错, 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 现在正是金桂飘香, 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 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 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 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 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 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 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 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 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 明面上并未发丧, 所以理论上, 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看来有必要和母亲挑明一下自己的心意了,毕竟是亲戚,以免引发误会双方面上不好看。 “阿蓉来了。” 彭夫人有些疲惫,正想歇一歇的,见了爱女进门,她立即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招晏蓉到跟前,问:“粮坊诸事可繁琐?我儿可有累着了?” “我不累。” 晏蓉偎依着母亲膝畔坐下:“钱粮之事何其要紧,阿爹都是让心腹干吏去办的,事儿整整有条,我不过是替阿爹去看一眼罢了,哪里能累?” 她轻笑带撒娇,这是独属于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姿态。 彭夫人又爱又怜,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好,你阿爹若是累着我儿,我饶不得他!” “阿爹呀,想必会听我阿娘的。” 母女二人嬉笑几句,彭夫人忽想起一事:“阿蓉,你表兄刚刚出去,可有送你一送?” 母亲状似随口一问,可眼睛却眨也不眨看着她,晏蓉无奈又好笑,扯着彭夫人胳膊摇了摇,她道:“阿娘,我不喜欢表哥!” 亲母女自亲密无间,有话直说好了,不必拐弯抹角。 “不喜欢吗?” 女儿冰雪聪明,看透自己的心思彭夫人毫不讶异,她忙追问:“为何就不喜欢了?你表哥年少有才,虽家中遭遇横祸无甚根底,但与咱家却是骨血之亲。” 正是自家人,才不嫌弃这一点,彭夫人以为女儿嫌弃侄儿家破人亡,细细解释:“他孑然一身,却是正好留在晋阳。”她有些伤感:“阿蓉,娘想着正好能把你留在身边。” 被迫分离几年后,她舍不得把女儿远嫁了。 “阿娘,若是你想把女儿留在晋阳,不若女儿招赘好了?” 不嫁人,说句难听的,父母大约死也不会瞑目,况且晏蓉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自打母亲动了撮合心思后,她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晏蓉也不太想远嫁,时下洁身自好的男人太少太少,基本都是姬妾无数的,和无数人公用一条黄瓜,她大约和夫君永远也培养不出感情来。与其这样,不如招个赘,找个本事不大,但老实能钳制住的男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一来,还能长伴父母膝下,挺不错的。 彭夫人却不同意,她大惊,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时下血脉传承观念非常重,没有儿子绝了嗣,等于白来人世一遭了,但凡有点本事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入赘的。她捧在手心长大,聪敏灵秀的爱女,如何能配这么一个无能之人?! “阿蓉,你不喜欢你六表兄就不喜欢,阿爹阿娘慢慢给你寻个好女婿就是,招赘之念,万万不可有!” 彭夫人罕见严厉,她知道女儿说一不二,说不喜欢彭澈就不喜欢,她也舍不得勉强女儿的,这个念头随即抛开,她只反复强调,誓要杜绝女儿的招赘念头。 她捂着额头,佯装不适:“阿蓉,你别吓阿娘!” 晏蓉一眼就看破了,她无奈得很,但也舍不得为难母亲,只好赶紧附和:“好,好,阿娘别生气,我听你和阿爹的。” 好生哄了几句,彭夫人终于勉强放下心,她琢磨着要赶紧和夫君商量商量,找个好女婿,以免女儿再生傻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大婚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滴答”, “滴答”。 晏蓉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是雨水从屋檐滚落, 打在槛窗前那丛斑竹叶子上的声音。 秋凉夜雨, 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 至今已有三个多月, 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 太原风平浪静, 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 却风起云涌, 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 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 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 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 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 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宴散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晏蓉再次清醒,睁眼见黑黝黝的茅草房顶。她正平躺在一张没有帐幔的木板床上, 臀背触感坚硬。 她眼珠子动了动,这是一间简陋茅草土房, 狭小, 暗沉沉的,室内仅一几一床,一盏陶制小油灯搁在小几上,散出微弱的黄光。 如今是晚上, 外头滴滴答答的,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 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嗓子颇为干疼,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 素质太差,忒容易生病了。 “咳, 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 晏蓉咳嗽出声, 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 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她继续说:“您这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也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的,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大伙儿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的生病比她还重。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护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且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罢了,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询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翌日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 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 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 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 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 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会亲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 早已拔营待发,汇合以后, 一个向东南,一个向东北,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 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 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 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 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 悄声问:“你们说, 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 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 轻斥一句, 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 “南大街,青石巷?” 晏蓉翻了好一阵子,纤手一点:“晏一,那巷子是否名青石巷?” 那两天,霍珩手底下的人在洛阳城到处乱逛,她只搜寻南大街的,最终发现一个名陆礼的谋士,去过南大街青石巷的一处小酒馆。 晏一面露惊喜:“是,就是青石巷!” 晏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就是这处小酒馆了,晏一,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她摩挲纸张片刻,掩卷抬眸:“你随我去拜访霍侯。” 一路向北,穿过上党,抵达太原。 一天比一天近了,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出迎三十里。 “阿爹,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彭夫人抱着爱女,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拍着母亲的背,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性情不柔弱,宣泄过情绪,又被儿女安抚,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数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能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淡紫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之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费尽全家之力,才被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亲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安置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翌日天蒙蒙亮, 营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迅速往黄河南岸靠拢。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在薄薄晨雾的伴随下,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 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 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 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 到了此处,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 他似乎未有此念, 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等你姐弟汇合,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 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 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 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眺望,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骏马四蹄飞扬,鞍上将军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高声喊道:“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晏蓉大喜,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芍药,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一别已近五载,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地说。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今日暂且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重聚。 他随即一夹马腹,掉头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惊喜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阿姐!”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 须臾, 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 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 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 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 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 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奇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却并未下令动身,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秘辛(一)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一阵冷风吹过, 卷下树梢上的最后一片黄叶, 黄叶打着转儿落在地上, 孤零零的。 位于晋阳城中心的太守府今日满天白幡, 哀乐阵阵。老太爷战死, 丧事来得太过突然, 一切都来不及准备, 穿孝的管事来去匆匆, 打点上下诸事。 晏蓉跪在灵堂前, 素手将一张纸钱扔进火盆, 橘黄火光闪烁,映衬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堂下哭灵的仆妇女侍神色惶惶,身伴的母亲弟弟面容哀戚带惊。 晏蓉抿唇。 原因无他, 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 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顶梁柱。 适逢乱世, 父弱弟幼,除却失去亲人的悲伤,还要惶恐未来或会有的变数。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抹了泪, 仰头看着供桌上簇新的漆黑灵位, 默默祈祷。 祖父, 我是阿蓉。 您在天有灵, 保佑弟弟茁壮成长,在忠心家将的护持下顺利接掌太原军,以安然渡过最艰难的几年。 曾经,晏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上辈子英年早逝,却未曾消弭,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再世为人,获得第二次生命。 家境富足,父慈母爱,祖父和蔼。 虽是封建古代,父亲却并未享齐人之福,与母亲情深意笃,两年后,又为晏蓉添了一个小弟弟晏辞。 一家五口乐也融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晏蓉渐渐长大,却发现未必如此。 这是个乱世。 当年西汉衰亡以后,东汉竟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郑氏太祖所建的大齐朝。 这大齐朝虽于东汉不同,但命运却相差无几,宦官外戚轮流专权,国祚延绵二百余年,至今气数已尽。 政治腐败,农民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起义此起彼伏,各地诸侯一再扩招兵马,名为镇压起义,实则壮大己身。 各地烽烟四起,诸侯借口征伐起义军,常互相攻击吞并,中央统治力大大削弱,大齐朝倾覆已不远矣。 晏蓉所在的太原晏家,正是群雄势力之一。 并州晏氏,开国功勋列候之后,如今分两支,太原晏氏和西河晏氏。两郡紧紧挨在一起,又同宗同脉,自然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亲密无间。 晏蓉自打牙牙学语,就努力收集外界消息,等弄清朝代环境以后,立即胆战心惊。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祖父战死。 年初,蓝田起义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一举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九路诸侯一同讨伐。 战事断断续续半年之久,最后双方会战于洛水之侧。激战几个昼夜,蓝田起义军被击溃,残部狼狈逃窜。可惜九路诸侯亦伤亡惨重,甚至有三路统帅战死沙场。 晏蓉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晏祖父的战死,于晏家而言,绝不止痛失亲人这么简单。 晏祖父膝下仅一弱子,虽机敏长于政务,但受限于身体因素,他无法习武承继父业。 好在晏祖父还有个孙子。 晏蓉的弟弟晏辞筋骨奇佳,习武天赋肖似祖父,假以时日,弓马骑射举一反三,必能承其衣钵,统帅太原军。 晏祖父今年未满五旬,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孙子的,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征伐,晏家顷刻陷入困境。 晏辞不过刚满十三岁。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太原军失去统帅,周边诸侯立即蠢蠢欲动。 其中包括西河晏氏。 晏蓉这位族叔,她祖父尚在之时,与她家是亲密无间,人称并州双雄,外人视两家为一个整体。现在祖父去世,他的态度却立即暧昧起来。 让人焦灼。 前景实在很不明朗,晏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重重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太原平安无事,阿辞顺利成长。五年,不,四年也足够了。 他们缺的,正是这几年时间。 暗叹一声,晏蓉将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进火盆,等手里厚厚一叠纸钱烧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头:“阿辞,你扶阿娘进后堂歇歇。” 晏蓉的母亲彭夫人二胎生的极不顺,挣扎几昼夜才诞下小儿子晏辞,拖垮了身体,之后她一直病病歪歪的,养了好多年才好些。 秋季已颇寒,青石地面冷冰冰的,虽有蒲团,但依旧阻挡寒气袭体,时间长了彭夫人扛不住的。 治丧很累人的,万一再累病反而要糟。 这也绝非她祖父愿意看见的。 “阿姐你扶阿娘吧。”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晏辞抢先答话,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若说在今日之前他还有些童心,现在已一夕消散,小少年仍带一丝稚气的眉眼如今只见坚毅。 他是家里唯一从戎的男丁,合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晏蓉却没听他的,只说:“阿辞,听阿姐的。” 之前一次就是她扶的,小弟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幼,跪久了也得活动活动,以免坏了身子骨。 她年长且早慧,在弟弟心中很有威信,晏辞只好服从不再争辩,小心地扶起身伴的母亲。 彭夫人瘦削,一身厚重的孝服披上更显单薄,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也不强撑拖累夫君儿女,只能叮嘱女儿勿忘添衣,又说:“阿蓉,稍后换你去歇歇。” 一双儿女都是她的命根,她更牵挂女儿,因为儿子比女儿壮实多了。 晏蓉点头,想了想,她又嘱咐弟弟:“阿辞,等送了阿娘进后堂,你再去外书房走一趟。” 一个时辰之前,有家臣匆匆来报,西河太守晏庆前来吊唁。 晏蓉这位族叔说是来的拜祭的,但在灵堂上了香以后,他就说有要事商议,携父亲匆匆离去了,至今未归。 晏蓉很担心,她父亲是个孝子,若无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轻易离开祖父的灵堂,还一去这么久。 如今的晏家乃至太原郡,能发生的大事实在不少,她久候父亲不归,心乱如麻,干脆遣小弟走一趟。 晏辞和彭夫人同样忧心忡忡,他干脆利落点点头,“阿姐我马上就去。” “嗯,去吧。” 晏蓉目送母弟转出灵堂,她敛神,回身专心给祖父烧纸哭灵。 然而晏辞这一去,竟不见回转,也不见打发人回来禀报,候了两刻,她心下焦灼如焚。 想起数日前在父亲处听到的密报,西河军暗地里频繁调动部曲,正悄悄逼近太原郡。一时,晏蓉也顾不上灵堂不能少人的规矩,匆匆向祖父告了罪,扬声道:“来人,快些扶我起来。” “女郎,慢些!” 乳母女侍一拥而上,晏蓉被搀扶起身,连续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腿脚发麻,膝盖部位针扎似的一阵麻痒疼痛,她也顾不上了,连声吩咐:“快!快去外书房!” 一行人连托带扶,簇拥着晏蓉快速往府邸右侧而去。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距离外书房不远,匆匆沿着廊道,穿过甬道,很快就到了地方。 晏蓉吩咐:“汝等候在院外即可。” 外书房重地,守卫森严,即使有主公传召,也得经过重重关卡,更甭提其余无干的内院女侍仆妇。 晏蓉本人是进入自如的例外,她腿脚仍有不适,但也行走无碍,到地方也不停,吩咐一句,就急急进了院门。 外书房其实是个三进大院子,父亲日常议事在一进的明堂,一进院门就能看见。晏蓉抬头一看,只见父亲一干心腹护卫正三步一人,团团围守在明堂三丈以外的地方。 这架势,显然是在商量机密大事。 晏蓉心头一凛,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就急奔上前。 不料正在这时,屋内却传来晏辞高亢的厉喝:“叔父请回罢!!” 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小少年嗓音嘶哑,他明显非常愤怒,“哐啷”一声重物落地后,他愤懑。 “我阿姐不去洛阳!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皇后?! 说的是她?! 晏蓉大惊失色,这话是从何说起?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风雨同舟多时,与霍珩分开后,晏蓉有些许不适应,但很快,她就重新欢喜期待起来了。 家,就在前方。 一路向北,穿过上党,抵达太原。 一天比一天近了,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出迎三十里。 “阿爹,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彭夫人抱着爱女,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拍着母亲的背,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性情不柔弱,宣泄过情绪,又被儿女安抚,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数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能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淡紫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之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费尽全家之力,才被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亲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并州和豫州之间,还隔了司州兖州,距离颇远。况且陈佩此人,乃当世实力最强那数位诸侯之一,彼时的太原晏氏自身尚有危机,自无力为彭夫人娘家复仇。 无奈之下只能收留了彭澈,给他在晋阳谋了一个合适职位,安顿下来。 个中种种,太原来信时,曾仔细告诉过晏蓉,她人虽不在家,但事儿却是清楚的。 果然,彭夫人笑着道:“我儿,这是你六表兄。” “表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 晏蓉特地强调了“表兄”二字,并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实则她外出数年,早习惯了与人交往保持一定距离,“阿蓉妹妹”这个称呼太亲近,眼前虽是血亲,但用在头回见面的两人身上,她还是觉稍过了。 彭澈和霍珩不同,霍珩循序渐进,且两人并肩作战过。 她这般正经,彭澈也神情一肃,恭敬抱拳:“表妹有礼。”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玉,作为表礼。 晏蓉满意,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礼仪无懈可击,微笑接过,仔细看了看,才交给申媪替她收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秘辛(二)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秋凉夜雨,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 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 现在正是金桂飘香, 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 太原风平浪静, 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 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 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 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 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 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 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 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 但由于混乱, 明面上并未发丧, 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旧事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自己是女儿身, 不方便让晏一同骑,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 咬着牙坚持不吭声, 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 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 之所以略停, 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 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 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 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 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 笑得眉眼弯弯, 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心意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晏校尉, 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 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 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 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 悄声问:“你们说, 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 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 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 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 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 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 “南大街,青石巷?” 晏蓉翻了好一阵子,纤手一点:“晏一,那巷子是否名青石巷?” 那两天,霍珩手底下的人在洛阳城到处乱逛,她只搜寻南大街的,最终发现一个名陆礼的谋士,去过南大街青石巷的一处小酒馆。 晏一面露惊喜:“是,就是青石巷!” 晏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就是这处小酒馆了,晏一,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她摩挲纸张片刻,掩卷抬眸:“你随我去拜访霍侯。” 知道越多越惊心,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坚守岗位,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备战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 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 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 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 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惊疑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蓉抿唇。 原因无他, 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顶梁柱。 适逢乱世,父弱弟幼,除却失去亲人的悲伤,还要惶恐未来或会有的变数。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抹了泪, 仰头看着供桌上簇新的漆黑灵位,默默祈祷。 祖父,我是阿蓉。 您在天有灵, 保佑弟弟茁壮成长,在忠心家将的护持下顺利接掌太原军, 以安然渡过最艰难的几年。 曾经, 晏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上辈子英年早逝, 却未曾消弭,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再世为人,获得第二次生命。 家境富足, 父慈母爱, 祖父和蔼。 虽是封建古代, 父亲却并未享齐人之福, 与母亲情深意笃, 两年后,又为晏蓉添了一个小弟弟晏辞。 一家五口乐也融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晏蓉渐渐长大,却发现未必如此。 这是个乱世。 当年西汉衰亡以后,东汉竟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郑氏太祖所建的大齐朝。 这大齐朝虽于东汉不同,但命运却相差无几,宦官外戚轮流专权,国祚延绵二百余年,至今气数已尽。 政治腐败,农民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起义此起彼伏,各地诸侯一再扩招兵马,名为镇压起义,实则壮大己身。 各地烽烟四起,诸侯借口征伐起义军,常互相攻击吞并,中央统治力大大削弱,大齐朝倾覆已不远矣。 晏蓉所在的太原晏家,正是群雄势力之一。 并州晏氏,开国功勋列候之后,如今分两支,太原晏氏和西河晏氏。两郡紧紧挨在一起,又同宗同脉,自然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亲密无间。 晏蓉自打牙牙学语,就努力收集外界消息,等弄清朝代环境以后,立即胆战心惊。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祖父战死。 年初,蓝田起义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一举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九路诸侯一同讨伐。 战事断断续续半年之久,最后双方会战于洛水之侧。激战几个昼夜,蓝田起义军被击溃,残部狼狈逃窜。可惜九路诸侯亦伤亡惨重,甚至有三路统帅战死沙场。 晏蓉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晏祖父的战死,于晏家而言,绝不止痛失亲人这么简单。 晏祖父膝下仅一弱子,虽机敏长于政务,但受限于身体因素,他无法习武承继父业。 好在晏祖父还有个孙子。 晏蓉的弟弟晏辞筋骨奇佳,习武天赋肖似祖父,假以时日,弓马骑射举一反三,必能承其衣钵,统帅太原军。 晏祖父今年未满五旬,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孙子的,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征伐,晏家顷刻陷入困境。 晏辞不过刚满十三岁。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太原军失去统帅,周边诸侯立即蠢蠢欲动。 其中包括西河晏氏。 晏蓉这位族叔,她祖父尚在之时,与她家是亲密无间,人称并州双雄,外人视两家为一个整体。现在祖父去世,他的态度却立即暧昧起来。 让人焦灼。 前景实在很不明朗,晏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重重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太原平安无事,阿辞顺利成长。五年,不,四年也足够了。 他们缺的,正是这几年时间。 暗叹一声,晏蓉将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进火盆,等手里厚厚一叠纸钱烧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头:“阿辞,你扶阿娘进后堂歇歇。” 晏蓉的母亲彭夫人二胎生的极不顺,挣扎几昼夜才诞下小儿子晏辞,拖垮了身体,之后她一直病病歪歪的,养了好多年才好些。 秋季已颇寒,青石地面冷冰冰的,虽有蒲团,但依旧阻挡寒气袭体,时间长了彭夫人扛不住的。 治丧很累人的,万一再累病反而要糟。 这也绝非她祖父愿意看见的。 “阿姐你扶阿娘吧。”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晏辞抢先答话,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若说在今日之前他还有些童心,现在已一夕消散,小少年仍带一丝稚气的眉眼如今只见坚毅。 他是家里唯一从戎的男丁,合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晏蓉却没听他的,只说:“阿辞,听阿姐的。” 之前一次就是她扶的,小弟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幼,跪久了也得活动活动,以免坏了身子骨。 她年长且早慧,在弟弟心中很有威信,晏辞只好服从不再争辩,小心地扶起身伴的母亲。 彭夫人瘦削,一身厚重的孝服披上更显单薄,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也不强撑拖累夫君儿女,只能叮嘱女儿勿忘添衣,又说:“阿蓉,稍后换你去歇歇。” 一双儿女都是她的命根,她更牵挂女儿,因为儿子比女儿壮实多了。 晏蓉点头,想了想,她又嘱咐弟弟:“阿辞,等送了阿娘进后堂,你再去外书房走一趟。” 一个时辰之前,有家臣匆匆来报,西河太守晏庆前来吊唁。 晏蓉这位族叔说是来的拜祭的,但在灵堂上了香以后,他就说有要事商议,携父亲匆匆离去了,至今未归。 晏蓉很担心,她父亲是个孝子,若无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轻易离开祖父的灵堂,还一去这么久。 如今的晏家乃至太原郡,能发生的大事实在不少,她久候父亲不归,心乱如麻,干脆遣小弟走一趟。 晏辞和彭夫人同样忧心忡忡,他干脆利落点点头,“阿姐我马上就去。” “嗯,去吧。” 晏蓉目送母弟转出灵堂,她敛神,回身专心给祖父烧纸哭灵。 然而晏辞这一去,竟不见回转,也不见打发人回来禀报,候了两刻,她心下焦灼如焚。 想起数日前在父亲处听到的密报,西河军暗地里频繁调动部曲,正悄悄逼近太原郡。一时,晏蓉也顾不上灵堂不能少人的规矩,匆匆向祖父告了罪,扬声道:“来人,快些扶我起来。” “女郎,慢些!” 乳母女侍一拥而上,晏蓉被搀扶起身,连续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腿脚发麻,膝盖部位针扎似的一阵麻痒疼痛,她也顾不上了,连声吩咐:“快!快去外书房!” 一行人连托带扶,簇拥着晏蓉快速往府邸右侧而去。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距离外书房不远,匆匆沿着廊道,穿过甬道,很快就到了地方。 晏蓉吩咐:“汝等候在院外即可。” 外书房重地,守卫森严,即使有主公传召,也得经过重重关卡,更甭提其余无干的内院女侍仆妇。 晏蓉本人是进入自如的例外,她腿脚仍有不适,但也行走无碍,到地方也不停,吩咐一句,就急急进了院门。 外书房其实是个三进大院子,父亲日常议事在一进的明堂,一进院门就能看见。晏蓉抬头一看,只见父亲一干心腹护卫正三步一人,团团围守在明堂三丈以外的地方。 这架势,显然是在商量机密大事。 晏蓉心头一凛,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就急奔上前。 不料正在这时,屋内却传来晏辞高亢的厉喝:“叔父请回罢!!” 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小少年嗓音嘶哑,他明显非常愤怒,“哐啷”一声重物落地后,他愤懑。 “我阿姐不去洛阳!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皇后?! 说的是她?! 晏蓉大惊失色,这话是从何说起?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云川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只是他并没有向晏蓉透露,他选中的是哪一位。 晏蓉问不出来, 只好回头吩咐加紧准备,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晏蓉也不觉得意外,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 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 觐见皇帝, 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 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洛阳还是已方地盘,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等级是最高的县候,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 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但不得不说, 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 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 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 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书,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书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很麻烦很耗时间,偏偏这等级的大宴很隆重,晏蓉光梳妆更衣就的花费不少功夫,她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 “先沐浴吧。” 晏蓉也累了,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每天不洗澡不舒坦,酷寒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季? 申媪早就让人准备了,忙让人传香汤,伺候主子入浴。 浸泡在撒了花瓣的在微温的水中,晏蓉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叹慰一声。 “女郎,要添些热水不?” “不要了,水有点热了。”乳母最熟知她的生活习惯,温度恰好能接受。 “女儿家不能洗太凉的水,免得染了寒气。” 申媪细细用巾子揩着主子的手臂,掌下肌肤莹润光泽,细腻柔滑,她不禁红了眼圈:“女郎受委屈了。” 她家女郎这般美,却无人捧在手心呵护,还要孤身赴洛阳,身陷重危。 “阿媪,我并非孤身前来,不是有你和白翎卫吗?” 她这乳母什么都好,就是唠叨愁肠了些,观念也古旧。晏蓉并不认为,长得美就得有人捧着。君不见,多少流芳千古的美人下场凄惨?她只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就不错了。 “唉,若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怕是小郎君也有了。”申媪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晏蓉没好气:“阿媪,大齐快亡了。” 她总不能和怀帝生吧? 申媪悻悻闭嘴,半晌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说:“女郎,婢子听说,那霍侯年轻英伟,相貌堂堂。” 前日霍珩进宫觐见,见过真人的宫娥议论纷纷,申媪无意中听见了,她就往心里搁了。 霍侯未婚,也不知有无再定亲,唉,这她家女郎的前未婚夫呢! 多好的夫婿人选,可惜了。 申媪怕主子“伤心”,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多提。 晏蓉知她甚深,登时啼笑皆非。 “阿媪,水有点凉了呢?”她调子拖长,如从前一般慵懒又俏皮。 “哦哦,” 不得不说,申媪这种反复唠叨还是起了效果的。本来在晏蓉心目中,霍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不需要再关注。 现在仍然是过去式,但她却多了点好奇心。 有机会的话,瞅瞅也无妨。 翌日寅时,晏蓉即起,盛装打扮,一身深黑色缀大红边缘的皇后朝服,云鬓高挽,环佩叮当。 威严与庄重,如牡丹国色,绝艳绽放。 她睡不足两个时辰,实在有违平日养生之道,好在年轻,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 略略端详,发现并无不妥,她不再多看:“走吧。” 左边队伍为首的,是一个银甲将军。他身材魁伟,披一身沉重银甲却恍若无物,抬首看了看天色,一勒缰绳,战马短促嘶鸣一声停下。 他吩咐道:“传令,扎营。” “诺!”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他浓眉长目,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虽年轻,但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于是,三支队伍悉数停下,安营扎寨,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他扔了缰绳,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陈留情况如何?” 陈留,是歼灭蓝田军的最后战场。霍珩原本带出来征伐起义军的大军,俱留在原地打扫战场,等战场打扫完毕,直接启程返回冀州。 霍珩奉诏进洛阳,麾下只领三千骑兵,郭禾和何兴亦如此,这是怀帝的旨意。 怀帝即使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让三人带重兵接近洛阳的。 “启禀主公。” 霍珩麾下的战将谋士也一同上了高坡,簇拥在侧。答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名霍望,乃霍珩族弟,他拱手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留刚传了消息过来,过几日就能拔营返回冀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欲伐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霍珩坐在长几后的坐席上, 他从戎, 于所谓坐姿规矩并无寻常士大夫般严苛, 没有外人, 他便斜倚在身旁放笔墨的小几上。刚沐浴完毕, 他鬓发略湿, 衣襟微敞, 正垂目细细把玩着手上一枚羊脂玉佩。 “主公,某求见。”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 书房门并未关闭, 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 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 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 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 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 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 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 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 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 如今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霍珩无奈摇头,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 霍珩面带关切,命仆役取件薄披风来。陆礼多智,是他手下第一谋士,可惜他体弱多病,并不强壮,大概这是上天公平的一种体现。 这么一个智囊,霍珩是极看重的,宾主二人相处得也非常好。披风取来,陆礼也不推拒,笑着收下并说,等会回去再披。 “主公,不知这太尉府中人,是否已联系上?” 陆礼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问起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他话里的“太尉府中人”,乃晏蓉手底下的大小暗探眼线。 今天白日,晏蓉已经直接把联系方式交给霍珩了。她只商议了营救大计划,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双方的具体执行者斟酌,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她的人一起带出来,与大部队汇合。 霍珩晏蓉及陆礼等人一致认为,营救霍二叔的最好时机是凉州兵进城,洛阳大乱之时。恰巧与晏蓉的逃离计划同时进行,届时双方汇合后,便会立即离开洛阳。 太尉府的探子既已暴露,自然是得一起离开的。 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速度很快,算算脚程,慢则两天,快则一天多,就会接近洛阳。晏蓉那边该安排的事务还有很多,她无瑕分神,营救之事便不再操心,只下令全力配合后尽数撤离。 至于霍珩,他潜回洛阳就一个目的,此事自然不管大小都亲自安排过问,不假手于人。 他点点头:“晡食前,我方暗探已和晏氏主事者接触完毕,很顺利,双方交换了情报。” “接下来,我等应就详细情报商议出一个具体计划。” 霍珩将密报递给陆礼,又吩咐门外守卫:“来人,去把霍望几个都叫过来。” 集思广益,计划必须连夜商议妥当,传到太尉府中去,还得抓紧部署呢,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霍望等人也不得空闲,下午亲自去太尉府外考察地形去了,以便结合情报,给霍二叔一行制定最佳的逃离路线。 闻得主公传唤,刚回来用了饭的诸人就赶紧略略收拾,往书房来了。 大伙儿把情报都交换了一遍,琢磨片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这西苑表面荒废,实则守卫森严。某以为,唯有趁洛阳大乱,太尉府大乱之际,让晏亚夫领人假传命令,先调走大部分守卫,然后再硬攻,方为上策。” 诸人发表意见时,陆礼一直在捋须倾听,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取长补短,再结合自己的意见,给出一个已趋向完善的计划。 霍珩赞同:“大善,先生此计可行。” 他也是这么判断的,最后又补充一句:“行事时机,当是凉州兵马已进京,却未曾抵达太尉府之时。” 早了太尉府没彻底乱起来,晚了又已陷入包围圈,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快准狠。 他肃容:“事关二叔性命,当我领人亲自前往!” “不可!” “主公三思!万万不可!” 霍珩惦记着唯一在世的亲近男性长辈,打算自己亲自领人参与营救行动,此话一出瞬间像凉水下了油锅,整个书房都炸了起来。 陆礼站起抱拳深施一礼,严肃道:“主公,请听某一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霍珩心系二叔,千里营救,又亲身潜入洛阳。这倒好说,此乃战乱四起的乱世,他是上阵杀敌的英杰而非温室里的娇花。 但他若要亲自潜入太尉府参与到营救第一线,这陆礼就不敢苟同了。霍珩是冀州军之主,统帅一方,霍父唯一的嫡出男丁。涉险可以,但过分涉险就不合适了,尤其此处并非战场。 “若仲溪知晓,想必便是立时身死,也难赞同!”霍二叔名温,字仲溪。 “诸位所言甚是。” 道理霍珩其实都懂,因此他没有太坚持,麾下诸人劝谏过后,他就只好作罢。 “主公!” 霍望出列,利落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不才,忝为霍氏子孙,今叔父有难,当亲自迎回!” 霍望是霍珩的族弟,历来亲近信任,他既主动请命,霍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好,那此事便交予你手。” “喏,标下定不辱命!” 营救行动已经商议妥当,只待明日一早宵禁结束,就将具体消息传到太尉府。 不过,霍珩却并未让诸人散去,而是沉吟半晌,吩咐道:“季平,接应长秋宫之事便交予你。” 出列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利落单膝下跪:“喏,标下定不辱命!” 长秋宫,说的就是晏蓉。白日的时候,二人约定大乱起时,就在外城之西碰头,然后一起离开洛阳。 并不是这个小酒馆,而是霍珩在洛阳的另一个据点。南北宫宫门众多,晏蓉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却只有上西门,她从上西门出宫是最安全的。 小酒馆却在外城之南,距离上西门很远,于是,霍珩便稍稍调整了出城计划,配合晏蓉。 晏蓉历来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于是她就说,届时她出了宫门,就和白翎卫一起奔赴汇合点。 霍珩却说,他让人接应一下她。 之前,霍珩就详细规划了好几个离开方案,几处据点都包含在内,路线寻摸得十分清楚。有人接应,确实能减少晏蓉很多麻烦,于是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以上的事情是陆礼亲眼所见,他很清楚的,霍珩安排人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霍珩竟安排了季平去。 霍洪,字季平,和霍望一样都是霍珩族弟,左臂右膀之一,相当倚重。 陆礼瞅了眼霍珩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起他先前把玩的那块羊脂玉佩。 啧啧。 霍珩的具体安排,晏蓉并不清楚,她一脸郑重出宫,回来时,却面带微笑。 “女郎!” 申媪立在廊下翘首已久,见此立即心生喜意:“女郎,这是成了?” “是呀,阿媪。” 晏蓉眼见乳母瞪大眼睛,一脸期盼又忐忑,她心酸,拉着申媪的手进了内殿,才低声道:“很顺利,霍侯顾念两家旧情,很好说话。” 至于一开始的戒备警惕,她就忽略过去了,毕竟那个情况,换了自己肯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媪眼角一下子有了泪花,连连道:“好,好,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霍侯果真重情义,老太爷没有看错人!” 晏蓉也面露笑意,筹谋已久的计划达成,如果顺利,很快就该回到家去了,她罕见有些雀跃。 主仆二人高兴了好一阵子,等申媪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晏蓉就说:“阿媪,你马上把细软收拾起来,财赀首饰之类的物事统统不要,行囊越轻便越好。” “只是诸如短匕般防身物事,却绝不能少。还有长剑长刀,我已让晏一设法悄悄送些来,到时阿媪你给大家分下去。” 晏蓉声音十分严肃。凉州兵快则一日,慢着两日,便会接近洛阳,时间非常紧迫。她还得安排白翎卫,腾不出手,收拾行囊的事,只能尽托付给乳母。 “我们从太原带来的心腹都悄悄收拾起来,至于后头的人手,届时再说。” 长秋宫但凡宫娥,基本都是晏蓉的陪嫁。但一宫的人手标配,可不仅仅只有宫娥的,还有内宦,内宦是她后头收服的。 这些内宦,晏蓉已经反复筛选过了,但事关重大,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若真有藏匿很深的眼线,那就事情就坏了。 晏蓉本人在很多官吏的府邸都有眼线,或深或浅,哪怕怀帝身边都藏了一个,因此她并不敢冒险。 各种缘由,申媪一听了然,她肃容道:“女郎请放心,此事婢子定办得妥妥帖帖!”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早已拔营待发,汇合以后,一个向东南,一个向东北,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出征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父亲兄弟三个,如今仅存一人, 即使稳重如他, 一时也颇为激动, 霍珩几大步迎上前:“叔父!” “伯瑾!” 二叔名温,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著书, 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 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 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 却并未下令动身,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 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 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 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 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谁知刚接近洛阳,就见沙尘滚滚,一队人马自城门而出,李乾惊疑不定,眼前这支部曲究竟是从何而来?洛阳竟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夜色沉沉,他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霍珩,看不大清,那人轮廓也毫无印象,于是冷笑一声:“竖子!竟敢在你大父眼皮子之下做鬼,忒嫌命长!” 霍珩一行先前为了低调,一律内披细铠,外穿半新不旧的布衣,马匹为了偷渡进来,也把皮毛染得毛色斑驳,此刻看着极为落拓不堪。夜色下,李乾也看不清对面兵将的精神面貌,骤眼只觉是商队或小贵族们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和轻敌付出大代价,霍珩冷哼一声,直接下令:“传令,杀无赦!速战速决!” 狭路相逢,已不可善了,偏偏李乾还有援兵,趁对方轻敌快准狠解决战斗才是上策。 霍珩和晏蓉事前虽尽量备马,但此时仍有一半人手是徒步的,人总跑不过马,他们也不可能丢下一半将士,得尽快获胜并夺了马匹,离开此处。 霍珩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配合非常默契,趁对方阵势未稳,立即如尖刀一半直刺敌方心脏。晏蓉不上前添乱,她吩咐晏一,留下一百人在她身边,其余人听霍侯之令。 晏一也曾是个战场好手,立即补上左翼,一同冲了过去。 李乾冷冷一笑:“不知死活。”他下令迎敌,并当先一个冲出去。 他本来不甚看得上那个黑脸汉子,但谁知一照面,对方横刀劈来,竟势若奔雷,他赶紧横戟一架,一股大力顺着戟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乌金戟险些脱手而出。李乾大吃一惊,可是不等他反应,霍珩又横刀一削,向他颈间劈来。 李乾慌忙一个后腰,才堪堪避过,这回他知道遇上劲敌了,不敢怠慢,忙凝神对战。 李乾也是一员悍将,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两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终究被霍珩斩于马下。 热血喷溅而出,喊杀声震天,这是一场真实的冷兵器战争。晏蓉看得心脏不可自控地战栗,她万分庆幸自己与霍珩结伴同行,不然按照原定计划从西城门出城,撞上李乾,就算她能侥幸逃生,恐怕也得以整个白翎卫为代价。 万幸她足够谨慎。 再说眼前战场,敌方主将被枭首,己方士气大振,趁敌方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乘胜追击最终击溃敌军。 霍珩打马折返,说:“世妹,我等应立即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窥视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 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 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 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他浓眉长目,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虽年轻,但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于是,三支队伍悉数停下,安营扎寨,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他扔了缰绳,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抵达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晏蓉心下沉沉, 面上不露, 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书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书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书案前低声说话, 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 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 西河频繁调动部曲, 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 这回恐怕真要打响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 就是一统并州, 如今的并州九郡, 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 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 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 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的状态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境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或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前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的最关键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恨道:“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 晏蓉忙啐了一口:“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在阿娘跟前,可不许说这话!”她拍了晏辞的脑门一下,后者讪讪捂住。 太原上党非常重要,是她祖辈传承,晏氏立足之根本,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家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训了弟弟几句,晏蓉沉吟半晌,道:“阿辞的决心,阿姐自是不怀疑的,你与诸将士的本事,我也很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晏辞连忙追问。 晏蓉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阿辞,常言有道,久守必失。” 是的,弟弟军事才能肖似祖父,有谋略能征善战,太原军同样骁勇,军民一心且太平了几年,如今粮草也充裕。综合种种,太原确实不是没有把握打这场守护之战的。 但这战役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的,论将士多寡,后勤补给,占据七郡的晏庆优势比太原大出很多。 战事时间线一拖长,即是以己方短处去拼敌方的长处,非常吃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守城之战,战场正在自己地盘上,坏处不言自喻。 届时,敌方的长处将会更长,己方的短处将会更短,一旦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晏辞不笨,闻言沉默了,晏珣长叹一声,这正是他的隐忧。 女儿的聪慧,有时会让他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不是晏珣不疼女儿,实则他看待儿女都一样的,只是有一个年长些的儿子,太原五年前危机就不会出现了。 晏珣心绪百转千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晏蓉:“阿蓉,你可有何应对之策?但说无妨。” 仅父女姐弟三人在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晏蓉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看向晏辞,道:“阿辞,阿姐问你一个事儿,你切切要如实相告。” 她十分严肃,晏辞挺直肩背,认真道:“阿姐请问。” “阿辞,你想过逐鹿天下,一统中原,以御极天下吗?” 做皇帝?! 晏辞大惊,脱口而出:“阿姐,我从来未想过!!” 他话说出口以后,立即明白胞姐询问此话之意。当今天下正处群雄拥兵自重的局势,既然混战已经开始,不管时间持续长短,它的重点必然是决出一个胜利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晏辞此前虽并未刻意展望未来,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触觉,作为太原晏氏的继承者和半个当家人,晏蓉的话他还是能一听即懂的。 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当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长于政务。 晏祖父文武全才,上马为悍将可杀敌,下马为能臣可治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出来的儿孙却颇让他遗憾。 不是说晏珣和晏辞不优秀,父子俩都是人杰,可偏偏却十分偏科。二人各遗传到晏祖父一样本领,晏珣精明能干长于政务,将太原及上党两郡治理得整整有条,可惜身体不佳上马都费劲。 晏辞则刚好相反,战场上有谋有略勇悍过人,举一反三,偏到了政务这块他就无甚天赋,表现得相当平庸。 这么一对父子搭档固然能互补,但晏珣毕竟年长一辈,而且身体有所欠缺,后事谁也说不好,太原晏氏,始终有一天晏辞得独掌大权的。 两郡政务,有谋士,有父祖打好的基础,他兢兢业业,还能堪堪不出差错的。但若换了整个天下,他自问就无此才可以胜任了。 所以,晏辞一向定的目标就是守住祖宗基业,守护家人,守护太原,现在加一个上党。 他惭愧低头:“我不及祖父之万一,让阿爹和阿姐失望了。” “哪有的事。” 晏蓉这一问可不是为了打击弟弟的,她柔声安慰:“阿辞你很好,如今都能护着太原,还有爹娘和阿姐了。” “为父生平一大得意之事,便是得了一双佳儿佳女,阿辞莫要沮丧,你阿姐说的对!” 儿女姐弟和睦,手足情深,即使正讨论着如此紧张的话题,晏珣依旧倍感欣慰。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哪里不好,好生宽慰了晏辞几句,他又问:“阿蓉,你有何主意?” 晏蓉一番话,非常干脆利落地剖悉了晏氏的长处短处和隐忧,让人能更直白看清太原晏氏处境,她想了想,道:“既然阿辞全无登顶之念,我等可行之事便多出许多?” 定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选择一条最合适自己的路。换而言之,就是损伤最小的。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为何一定要和晏庆硬碰硬呢? “阿爹,或许我们可寻一势力不逊与晏庆者,结下盟约,借对方之势,便可让晏庆心存忌惮不敢进攻,太原之危顷刻可解。” 晏辞眼前一亮:“此策可行!” 一强一弱两者结盟,其实是有些投诚意味的,但晏辞并无称帝之念,这计策不但早早享受了红利,且还提前择一明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如今天下势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处于互相兼并的状态,太原晏氏若始终独立,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旋涡中心。 全无当皇帝的念头,却一直干着抢夺帝位的事。太原晏氏不弱小,但也远够不上强大,大大消耗着自己实力,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在混战中成了日后胜利者的眼中钉。 这实在一件不甚聪明的吃亏事。 所以,危机即契机,在晏庆强敌即将压境的时期,选择一个看好的大军阀结盟,是一个对眼下对将来都有大利的决策。 其实,晏珣之前也隐隐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太大他犹豫不定,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现在晏蓉去繁就简这么一分析,他当即下定决心。 捋了捋长须,晏珣沉吟半晌:“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冀州霍侯如何?” 实际上,主意一定,晏珣想的头一个就是霍珩。 晏庆乃太原西邻,而冀州,则是太原东邻,只两者中间多隔了一个太行山而已。霍珩武能上马定乾坤,治军严明,赏罚有道,区区数年,便将整个冀州纳入自己麾下。 他文能提笔安天下,任用贤能,推行新政,轻税薄赋,治下百姓欣欣向荣,冀州之地,算得上乱世中的一片难得乐土。 霍珩虽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行事非常大气,若说选明主,晏珣遍观整个大江南北,对方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之人选了。 而恰好那么的巧,这个首屈一指之人,还刚好与太原为邻,为结盟之事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 “阿爹所言甚是。” 晏蓉实话实说:“女儿曾与霍表兄同行,虽时间不长,但据女儿观察,此人行事相当有章法,并非心胸狭隘背信弃义之人。” 换而言之,诸如牺牲盟友换取利益之类的风险将大大降低,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一切皆已心领神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父亲出征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 在薄薄晨雾的伴随下, 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 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 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 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 到了此处, 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他似乎未有此念,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 等你姐弟汇合, 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 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 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 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 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 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 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眺望,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骏马四蹄飞扬,鞍上将军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高声喊道:“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晏蓉大喜,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芍药,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一别已近五载,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地说。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今日暂且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重聚。 他随即一夹马腹,掉头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标下叩见主公!” 本来刻意弓腰塌背,佝偻得与一般内宦无异的人影,一进宫室内立即站直了,身姿如山岳一般挺拔,眉眼坚毅,这个气质突变的青年人,就是白翎卫的首领晏一。 晏一祖辈皆是晏家家奴,他筋骨极佳幼时被晏祖父选中,作为亲卫人选大力栽培,后来进入白翎卫屡建功勋,被提为首领并赐姓晏,忠心耿耿。 晏祖父去世后,晏蓉进洛阳,她父亲就将这支两千人的白翎卫给了她,晏一自然认她为主。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最大实权。自此,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晏蓉一开始想塞人进去当然不可能,但后来她设法和怀帝达成合作关系,怀帝当然要给她甜头的。想要马儿跑,当然得给马儿吃草。 但怀帝并不知道晏蓉手里有一整支白翎卫,一开始,他以为她最多把陪嫁里的二三百护卫塞进去就完事了。 晏蓉并非无知少女,白翎卫是她最大的底牌,在守孝期间,她就命白翎卫化整为零,悄悄进了洛阳蛰伏起来。 南军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后面就是白翎卫长达两年的润物细无声潜入。 至于另外一部分主要势力,即是太原原本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和细作,晏蓉临行前,父亲都交给了她。 一边潜入南军,一边进行资源整合,再伺机发展一些新的人手。直到去年,两者彻底完成,晏蓉才渐渐将一部分势力放在台面上。 当时弟弟十六岁了,已经彻底将太原军掌握在手里。她也在洛阳站稳脚跟,能保全自己,也具备了谋取伺机离开洛阳并返回太原的一定资本。 晏蓉很有分寸,放在明面的势力既合理也不引人侧目。洛阳动荡不休,腥风血雨,她只打算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掺和进去的想法。 她是怀帝和晏庆的平衡点,双方各有忌惮,不出所料二人保持平静。 至于田太尉,只要长秋宫不掺和进朝堂,他更乐得看晏庆和怀帝的笑话。 当然了,洛阳情况太过复杂,若是大变真起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足把握。因此晏蓉把晏一叫起后,立即就吩咐道:“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不久后,洛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 “诺!” 晏一干脆利落应声,他嗓音低沉一点不尖利,这是因为他是个假宦官,伪装目的只为进宫向主公互通要紧消息。 怀帝的诏令颁下已一个多时辰了,晏一手下有密切关注朝廷上下消息的探子,来前已经得悉此事。他稍一思忖就明白晏蓉未尽之意,向来沉稳内敛的青年难得露出喜色。 “标下定不辱命!” 千疮百孔的洛阳和大齐朝,还经得起一次猛烈动荡吗?很有可能,这次他们便能离开洛阳。 晏蓉也露出微笑,沉吟半晌,她又说:“还有一事,这次来的有三位,你出宫后,立即安排人出洛阳,一路尾随打探。” 也不知怀帝最终会选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变数就出在这三位身上,必须尽可能获悉他们的详细消息,以备届时应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捷报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翌日,晏蓉早早起了, 不过她没有马上动作, 而是先让人打听一下怀帝的动向。 万一那个脑抽的突然来了, 那可不妙, 最后时刻,麻烦能少即少。 结果很顺利,怀帝自认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决策, 这二日意气风发, 夜间宿在清夫人丽夫人宫里尽情嬉戏, 白日匆匆处理了政务, 就召新上任的骠骑将军郭禾前来,君臣二人闭门不出,看来在商量“大计”。 总而言之, 短期内是不会搭理晏蓉这个皇后了。 她满意一笑, “阿媪,将最里面那个衣箱的衣服翻一套出来。” 最里面那个衣箱, 统统都是不适合在宫里穿的, 晏蓉让人暗地里做了, 有备无患。 她选了一套男式深衣, 玉冠束发, 深青色的宽袍大袖, 盈盈细腰被宽边腰带一束,少了脂粉气,多了一份说不出的轻盈潇洒。 晏蓉选男装只是因为方便,并非刻意掩饰女子身份,所以她没有多化妆,只随意均了点香膏。 “走吧。” 晏蓉四年经营,早已掌控北宫并渗透南军,她披上薄斗篷把风帽拉上,领着晏一从长秋宫角门出去,沿着偏僻的宫道前行,没有碰上一个宫娥内侍,就到了西边的上西门。 上西门是诸多宫门里最安静的一个,不过守卫力量却没因此减少一星半点。 晏蓉脚步不停,直接往前行去,守门禁军无声行了一个礼,并未作出任何阻拦声张的举动。 宫门前恰到好处弛来一辆马车,半新不旧的藏蓝帷幕,拉车的马个子矮毛色杂,十分不起眼,十足是落魄小贵族出行的架势。晏蓉快步上前钻进车里,晏一紧随其后跳上车辕,与赶车的汉子坐在一起。 汉子手上细竹杆连连挥动,矮马吃痛,“哒哒哒”迅速离开宫门,一拐弯消失不见。 “去南大街。” 经过闹市区,外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议价声牛马叫声不绝于耳。晏蓉挑起车窗帘子,鲜活的市井气息铺面而来,她怔忪片刻,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 如今虽也是男权社会,但对女子的钳制远没有明清厉害,不管贵族平民,已婚未嫁,随时都能出门逛街。晏蓉在太原时就常常和弟弟出门,她容色殊丽,为了避免麻烦,还不得不把自己往丑里描绘一番。 彼时有父祖护荫的小少女,便觉得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烦恼,每每还得缠着祖父爹娘抱怨一番,让三人好笑不已。 祖父豪迈的哈哈大笑犹在耳边,他老人家却已经离开自己快五年。 晏蓉笑容一敛,把帘子放下:“晏一,速度快一些。” 逝者不可追,她深深吁了一口气,弟弟长成已接掌太原军,她也很快就能返回太原了,祖父在天之灵,想必会深觉欣慰。 车行辘辘,洛阳极大,从内城西边到外城南边,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等抵达南大街,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快中午了。 马车在青石巷不远停下,她抓起羃离往头上一搁,跳了下车。 长长的黑纱挡住晏蓉的脸庞和上半身,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南大街的骚动,晏一和那充当车夫的护卫一左一右挤开人流,三人进了青石巷。 甫一进巷子,晏一立即感觉一家茶棚里有人打量他们,他恍若不觉。晏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领着二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头越发冷清,寥寥行人皆身着交领短褐,或半新不旧或缀补丁,这里是洛阳底层百姓生活的地方。再往里走,便看见一个家竖着小小旗帜的小店,上书一个“酒”字。 连店名也没有的小酒家,很冷清,几张掉漆的黑色小矮案,每张小案边上各放四张蒲草编的坐席。店堂里没客人,只有一个老汉步出酒馆大门,手里提着刚沽的酒。 店里就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晏蓉在门口站了半晌,二人惊异抬头看着她。 晏蓉一笑,信步进了店,随意找了张靠窗的小矮案,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 晏一掏出帕子,将矮案上没擦干净的水渍擦了,然后和护卫一同站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 掌柜是个半老头子,颤颤巍巍走上前:“老朽给贵客见礼了,不知贵客要用何种酒食?小店简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请贵客见谅。” 这老头一脸诚惶诚恐,晏蓉微微一笑:“店家,选你们拿手的随意上一些便可。” 她赶在掌柜颠颠儿应诺之前,补上一句:“还有,我欲拜访你的东家,还请通传。” 晏蓉往柜台边上的小门瞥了眼,这类小店一般前店后家,也不知门后地方有多大?不过想来不小就是了。 掌柜眉心一跳,哈哈笑了两声,状似不解:“郎君此言何解?小店乃小老儿所有,并无其余东家。” 不得不说,这老头演技还挺好的。晏蓉也不恼,把羃离摘了随手搁在案上,微微笑侧头看他:“我有要事欲拜访霍郎,还请店家通传。” 一瞬间的视觉震撼太过强烈,好在掌柜的见过不少世面,很快回了神。他干笑两声张嘴欲言,晏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让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掌柜脑子快速转动,也不答,只说:“贵客稍候,酒菜马上就好。” 他欠身,吩咐伙计打酒切肉。 伙计切了一盘子白肉,连同略略带黄的浊酒端了上来,恭敬退下,掌柜继续在柜台算账,仿佛刚才的对话并没发生过。 晏蓉也很平静,也不动案上酒肉,只微微阖目。 小店内恢复了静谧,只隐约听见巷子里孩童打闹声,妇人拌嘴声。不知何时起,柜台后空无一人,那掌柜已开了小门进去了。 晏一撩了一眼,垂下眼睑。 掌柜也不进后院的房舍,他直接穿过逼仄的小院,绕着灶屋旁的大水缸一拐。低矮的灶屋后堆满杂物,左闪右避到最后墙上有道破旧的木门,一推开木门,竟别有洞天。 这是与小酒家后院相连的一处房舍,十分宽敞,外表陈旧里头布置却相当不错。正房次间被为辟书房,一个高大青年坐在案后,正垂目翻看手上的信报。 掌柜的进门后只见了礼,便垂手站在一边,不敢打搅。 半晌,那青年看罢密报,抬眼:“何事?” 掌柜一扫刚才的老态龙钟,恭敬回道:“禀主公,那人还没走。” 虽然没有进来禀报过,但他主公肯定知悉酒馆里发生的事。 “洛阳果然不愧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青年即是霍珩,他似笑非笑,看似平和,实则眸底冷光闪动。 居然知道他折返洛阳,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对方知悉他为何折返吗? 霍珩神色一敛,淡淡道:“今日我就会会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说着他站起,一拂衣袖正要出去,却见那掌柜的还有话要说,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霍珩剑眉轻蹙,下面的霍望立即喝道:“究竟还有何事?还不速速道来?!” 那掌柜忙拱手:“禀主公,那人,那人身穿男装,却不似男儿身。”他迟疑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他,容貌甚美。” 不是男的,那就是个女的了? 还甚美?! 什么乱七八糟的,霍珩有些不喜,看来洛阳据点的人得整理一下了。 他不置可否,直接大步出了房舍,穿过小门往小酒家而去。 直到真见了人,他才明白为何掌柜特地禀了最后一句。 一个身穿青色深衣,玉冠束发的年轻人跪坐在矮案旁,侧身对着小门,骤一看肩背,就可以确定是个女子无疑。 阳光穿过大开的木窗投入室内,这人一半身躯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白玉无瑕,脸上细细的绒毛似乎看的清,睫羽又长又翘,微微颤动。 这人似乎能发光,身处陋室灿然生辉。 是她?! 没错,霍珩只一眼,就把晏蓉认出来了。他没想到在此地再次见到她,先是一怔,随即神情一肃,沉声道:“殿下微服寻臣,不知所为何事?” 他声音很冷,不管先前对她有何观感,此刻只余警惕与戒备。 霍珩目光如冷电,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对面三人上下扫了一遍,又使个眼色给霍望。 霍望正因霍珩的称呼大吃一惊,陆礼等人也是,从惊艳中回神,诸人正惊疑不定地打量晏蓉。霍望立即一挥手,吩咐掌柜打烊。 “霍世兄。” 晏蓉的声音清澈如山涧泉水流淌,涓涓淙淙,抚平初夏里的一丝焦躁。相较起霍珩的客套与警惕,陆礼等人的惊疑,她表现得非常平和,站起来施了一个平辈礼,落落大方。 “先前因多有不便,不得不贸然打探世兄行踪,还请世兄见谅。” 她微微一笑:“为致歉,小妹在太尉府有些人手,或许世兄能用得上。” 晏蓉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是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槛窗前那丛斑竹叶子上的声音。 秋凉夜雨,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阴谋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与父母洒泪挥别后, 小少年骑着他那匹半大的乌骓马, 紧紧跟随送嫁队伍数十里。 “阿辞,快回去吧!” “阿姐!” 往事如幻影, 一幕幕飞掠而过, 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 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 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 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 长秋宫, 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就范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霍珩等人早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 倒是游刃有余, 不过他不是很放心二叔和晏蓉。 霍温还好,他虽手筋已断, 但霍珩安排了一个亲兵带着他同骑, 到底是战将出身的人,脸色看起来不算差。 晏蓉有些随了父亲, 这身子骨其实是个娇弱的,但好在她小时候特地随祖父习了几年基本功,还有骑术等等。虽天赋不行,但底子还是有些的, 这才能一路坚持下来。 自己是女儿身, 不方便让晏一同骑,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 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 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 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 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 之所以略停, 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 “阿蓉!” 晏蓉心跳声“咚咚”仿佛就在耳边,但一点没敢耽误,她正努力往后缩,以期避开要害位置时。忽听见霍珩大喝一声,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竟倏地跨越几具马尸的阻隔,艰难地挤到她身边的缝隙。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天而降,她被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叮”一声,铁箭擦过她的上臂,扎进岩石缝隙中,箭尾还在急促颤动。 晏一祖辈皆是晏家家奴,他筋骨极佳幼时被晏祖父选中,作为亲卫人选大力栽培,后来进入白翎卫屡建功勋,被提为首领并赐姓晏,忠心耿耿。 晏祖父去世后,晏蓉进洛阳,她父亲就将这支两千人的白翎卫给了她,晏一自然认她为主。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最大实权。自此,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病危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下游倒是平缓些, 但那位置没有此处隐蔽,大队人马渡河很容易被人察觉痕迹。于是,霍珩和晏蓉商量过后,决定暂缓渡河。 反正他们时间上并不紧迫,也正好让晏蓉把身体养好。 陆礼妙手回春, 不过数日晏蓉已大好, 渡河时机没等来, 倒是日夜兼程的晏一赶了回来。 晏蓉立即招了他来见:“事情办得如何了?” 晏一面带疲惫,却带喜色:“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 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 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 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 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 诸位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 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没想到真有,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事成次日就病倒了,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不急,好生养病要紧。” 晏蓉刚想让晏一也下去好好休息,却见他浓眉微蹙,似有未尽之言,她忙问:“晏一,可有何不妥之处?” “禀主公。” 晏一其实也不想在主子兴头上添负面消息的,但事关要紧,他不得不说:“标下传信与文显后,一路尾随銮驾,最后生变时,却是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他将变乱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怀帝最后身死的具体场面,以免主子受惊吓,余者事无巨细。 “那孙姓校尉本领了一队骑兵上前护驾,只是他拐过弯道后便不再向前,反而抄小道窥视。” 晏一皱了皱眉:“孙校尉等人身手极佳,标下为防暴露行踪并未跟上去,但他们应也亲眼目睹天子遭劫,只是,他们并未现身。” 怀帝死状可怖,这群人既没有现身护驾,也没有阻止张间事成扬长而去,显然也是探子,只是不知出于何方而已。 晏一有把握自己没有露出行迹,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总也让人不太安心。 他补充一句:“待回了太原,恐怕文显暂不能现身人前。”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弑君杀夫之名,晏蓉可万万不能背上,哪怕怀帝纵火长秋宫,险些置她于死地。 晏蓉神色沉凝:“确实如此。” 其中利害关系,她自然清楚的,看来想怀帝死的势力还真不少,这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呢? 晏蓉吩咐晏一先下去好好休息后,拧眉沉思。 申媪不敢打搅她,刚悄声退出门,不想却迎面碰上了霍珩。 霍珩叫起见礼的申媪,敲了敲门:“世妹?”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晏蓉回神,忙扬声道:“世兄请进。” 霍珩推开加固过的茅草门,打量一眼轻飘飘的门,他关切问:“世妹夜里可觉凉意?” 晏蓉渐病愈,加上大雨停了,温度升高,她昨夜已经把火盆撤了。 她闻言一笑:“并无,这夏日炎炎,只要没下雨,夜里只有热不会凉的。” “那倒也是。” 霍珩也笑,只是他瞥见晏蓉眼角微红时,脸就沉下来了:“世妹为何落泪?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他补充一句:“愚兄不才,可为世妹分忧。” 真心假意,晏蓉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她忙道:“世兄我无事。” 她解释:“听闻那郑牧已亡,我多年枷锁终可解除,一时百感交集,欢喜落泪罢了。” 霍珩知悉前因后果,还助她出逃,在他面前就无需佯装哀戚了。 霍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也是刚接到怀帝身死的消息才过来晏蓉这边的。他蹙眉:“既世妹得脱解锁,那为何愁绪仍不得解?” 莫不是对那个无能天子还有一丝眷恋之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阴郁下来了,微咪了眯眼。 好在晏蓉摇了摇头,道:“他欲取我性命,他死了,我只有高兴的份。可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在南军有些眼线,据眼线回报,事发现场,还有另一波探子在。”她怕的是筹谋暴露给太原引来祸患。 晏蓉说得十分隐晦,但霍珩秒懂,他恍然大悟,笑道:“世妹莫慌,那是愚兄的人。” “世兄?孙校尉竟是你的人?!” 南军就是个筛子,有霍珩的人实在不奇怪,但观那孙校尉的态度,他不但纵容怀帝被杀,而且还有几分协助的意味。 晏蓉一时万分讶异,好好的,霍珩趟这谭浑水作甚?要知道那可是大齐天子,臣弑君,乃大逆不道,若是被人知悉,将来肯定会在大义上落下风的。 眼下,可是重大义重君权的时代,有了弑君名声,有点风骨的谋士都不会来投。失道寡助也,如何能得天下? 眼看大齐都要亡了,作为一个强而有力的军阀,若说没点想法,晏蓉可是不信的。 晏蓉喃喃道:“世兄,你为何要告诉我?”况且秘密这玩意,少个人知道,不是更稳妥吗? 霍珩一笑:“世妹为人,我自笃信,况且愚兄也不忍见世妹愁眉不展。” 这是真心话。 就是太真心了。 也太无所求了,让习惯了与人交往九曲十八弯的晏蓉一时难以适应,她惊诧极了,忍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霍珩。 她对上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头有自信,有沉稳,有真诚,有关切,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极隐晦的柔情。 柔情?! 晏蓉心弦一颤。 她不是木头人,霍珩这一路与她结伴同行,初时还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但随着她被箭矢擦伤中毒,乃至病倒,自此以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其关切之情,已超越了寻常世交之间。 晏蓉其实隐隐有些感觉的,但她一直都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所以,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但忽略不等于没感觉。 晏蓉心跳如擂鼓,他的眸子黝黑深沉,让她慌得厉害:“世兄,我”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 她都已经悔婚了,虽说不得已,但晏氏确实毁了婚盟,还是在霍珩最艰难的时候。信物都送回去了,霍珩什么人?他之优秀远胜于其父,数年时间,已将整个冀州都尽归囊下。 让冀州霍氏名副其实,同时也一跃成为当世一流军阀,实力强大。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霍侯,他至于吃回头草吗? 哪怕他不责怪晏氏,也不代表他愿意心无芥蒂地重新接纳晏蓉为妻吧? 她皮囊是不错,可是冀州霍珩其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的呀?多年来,身边一个姬妾俱无。 这么一想,晏蓉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定睛一看,霍珩眼底那抹柔情已消失不见。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霍珩并无此意?! 她正惊疑不定,霍珩却已将情绪悉数敛下:“世妹,有何事?” 是他操之过急了,吓到她了。 没错,他确实对晏蓉有思慕之情,但惊吓到她实非他所愿,转眼间他已经恢复如常,温和地询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并无。” 晏蓉回神,霍珩态度如常,想太多的念头占据上风,她瞬间淡定,摇头:“无事,既然是世兄的人,那便无碍。” 她琢磨着,孙校尉等人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或许是因为霍珩本人于怀帝的仇怨所致。要知道,怀帝就算不知情,也是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这种关乎尊严的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么一想,晏蓉更淡定了。不是霍珩不优秀,而是她这几年饱经风霜,刚解脱正觉身心疲惫,实在没心思谈及感情。 正如山珍虽美,但她此时只想食海味,即使是美食,也需要心情来佐餐。 “无事就好,”霍珩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世妹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晏蓉展颜一笑:“我要回家。” “我要看看弟弟长高了多少?阿爹阿娘身体可有比以往康健?” “我想看看我从前种下的小枣苗,如今可有长大结果;桃园里头的老桃树,今年是否还会开花。” 她轻轻地笑着,唇畔弧度十分柔和,说不出的殷切期盼,一双美眸亮晶晶,仿佛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霍珩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融化,暖暖热热的,包裹这他的心脏,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熙:“会的,你很快能看见他们。” 他突然明白了晏蓉的心思。 这样也好,回到太原,为这一次不如意的旅途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她下一阶段的新生活将重新开启。 届时,他将会为她的新生活描绘上浓墨重彩。 霍珩微笑:“阿蓉,我正要来告诉你,黄河水流渐缓,我们明日清晨,即可渡河。” 反正他们时间上并不紧迫,也正好让晏蓉把身体养好。 陆礼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晏蓉已大好,渡河时机没等来,倒是日夜兼程的晏一赶了回来。 晏蓉立即招了他来见:“事情办得如何了?” 晏一面带疲惫,却带喜色:“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诸位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没想到真有,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事成次日就病倒了,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不急,好生养病要紧。” 晏蓉刚想让晏一也下去好好休息,却见他浓眉微蹙,似有未尽之言,她忙问:“晏一,可有何不妥之处?” “禀主公。” 晏一其实也不想在主子兴头上添负面消息的,但事关要紧,他不得不说:“标下传信与文显后,一路尾随銮驾,最后生变时,却是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他将变乱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怀帝最后身死的具体场面,以免主子受惊吓,余者事无巨细。 “那孙姓校尉本领了一队骑兵上前护驾,只是他拐过弯道后便不再向前,反而抄小道窥视。” 晏一皱了皱眉:“孙校尉等人身手极佳,标下为防暴露行踪并未跟上去,但他们应也亲眼目睹天子遭劫,只是,他们并未现身。” 怀帝死状可怖,这群人既没有现身护驾,也没有阻止张间事成扬长而去,显然也是探子,只是不知出于何方而已。 晏一有把握自己没有露出行迹,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总也让人不太安心。 他补充一句:“待回了太原,恐怕文显暂不能现身人前。”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弑君杀夫之名,晏蓉可万万不能背上,哪怕怀帝纵火长秋宫,险些置她于死地。 晏蓉神色沉凝:“确实如此。” 其中利害关系,她自然清楚的,看来想怀帝死的势力还真不少,这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呢? 晏蓉吩咐晏一先下去好好休息后,拧眉沉思。 申媪不敢打搅她,刚悄声退出门,不想却迎面碰上了霍珩。 霍珩叫起见礼的申媪,敲了敲门:“世妹?”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晏蓉回神,忙扬声道:“世兄请进。” 霍珩推开加固过的茅草门,打量一眼轻飘飘的门,他关切问:“世妹夜里可觉凉意?” 晏蓉渐病愈,加上大雨停了,温度升高,她昨夜已经把火盆撤了。 她闻言一笑:“并无,这夏日炎炎,只要没下雨,夜里只有热不会凉的。” “那倒也是。” 霍珩也笑,只是他瞥见晏蓉眼角微红时,脸就沉下来了:“世妹为何落泪?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他补充一句:“愚兄不才,可为世妹分忧。” 真心假意,晏蓉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她忙道:“世兄我无事。” 她解释:“听闻那郑牧已亡,我多年枷锁终可解除,一时百感交集,欢喜落泪罢了。” 霍珩知悉前因后果,还助她出逃,在他面前就无需佯装哀戚了。 霍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也是刚接到怀帝身死的消息才过来晏蓉这边的。他蹙眉:“既世妹得脱解锁,那为何愁绪仍不得解?” 莫不是对那个无能天子还有一丝眷恋之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阴郁下来了,微咪了眯眼。 好在晏蓉摇了摇头,道:“他欲取我性命,他死了,我只有高兴的份。可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在南军有些眼线,据眼线回报,事发现场,还有另一波探子在。”她怕的是筹谋暴露给太原引来祸患。 晏蓉说得十分隐晦,但霍珩秒懂,他恍然大悟,笑道:“世妹莫慌,那是愚兄的人。” “世兄?孙校尉竟是你的人?!” 南军就是个筛子,有霍珩的人实在不奇怪,但观那孙校尉的态度,他不但纵容怀帝被杀,而且还有几分协助的意味。 晏蓉一时万分讶异,好好的,霍珩趟这谭浑水作甚?要知道那可是大齐天子,臣弑君,乃大逆不道,若是被人知悉,将来肯定会在大义上落下风的。 眼下,可是重大义重君权的时代,有了弑君名声,有点风骨的谋士都不会来投。失道寡助也,如何能得天下? 眼看大齐都要亡了,作为一个强而有力的军阀,若说没点想法,晏蓉可是不信的。 晏蓉喃喃道:“世兄,你为何要告诉我?”况且秘密这玩意,少个人知道,不是更稳妥吗? 霍珩一笑:“世妹为人,我自笃信,况且愚兄也不忍见世妹愁眉不展。” 这是真心话。 就是太真心了。 也太无所求了,让习惯了与人交往九曲十八弯的晏蓉一时难以适应,她惊诧极了,忍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霍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毒计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蓉有些随了父亲, 这身子骨其实是个娇弱的, 但好在她小时候特地随祖父习了几年基本功,还有骑术等等。虽天赋不行,但底子还是有些的, 这才能一路坚持下来。 自己是女儿身, 不方便让晏一同骑, 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 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 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 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之所以略停, 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 月光下, 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 他发现, 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重见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 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 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 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立即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 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 霍珩并未下令追击, 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 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天灰蒙蒙的,深秋的雨淅淅沥沥。 一阵冷风吹过,卷下树梢上的最后一片黄叶,黄叶打着转儿落在地上,孤零零的。 位于晋阳城中心的太守府今日满天白幡,哀乐阵阵。老太爷战死,丧事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来不及准备,穿孝的管事来去匆匆,打点上下诸事。 晏蓉跪在灵堂前,素手将一张纸钱扔进火盆,橘黄火光闪烁,映衬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堂下哭灵的仆妇女侍神色惶惶,身伴的母亲弟弟面容哀戚带惊。 晏蓉抿唇。 原因无他,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顶梁柱。 适逢乱世,父弱弟幼,除却失去亲人的悲伤,还要惶恐未来或会有的变数。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抹了泪,仰头看着供桌上簇新的漆黑灵位,默默祈祷。 祖父,我是阿蓉。 您在天有灵,保佑弟弟茁壮成长,在忠心家将的护持下顺利接掌太原军,以安然渡过最艰难的几年。 曾经,晏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上辈子英年早逝,却未曾消弭,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再世为人,获得第二次生命。 家境富足,父慈母爱,祖父和蔼。 虽是封建古代,父亲却并未享齐人之福,与母亲情深意笃,两年后,又为晏蓉添了一个小弟弟晏辞。 一家五口乐也融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晏蓉渐渐长大,却发现未必如此。 这是个乱世。 当年西汉衰亡以后,东汉竟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郑氏太祖所建的大齐朝。 这大齐朝虽于东汉不同,但命运却相差无几,宦官外戚轮流专权,国祚延绵二百余年,至今气数已尽。 政治腐败,农民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起义此起彼伏,各地诸侯一再扩招兵马,名为镇压起义,实则壮大己身。 各地烽烟四起,诸侯借口征伐起义军,常互相攻击吞并,中央统治力大大削弱,大齐朝倾覆已不远矣。 晏蓉所在的太原晏家,正是群雄势力之一。 并州晏氏,开国功勋列候之后,如今分两支,太原晏氏和西河晏氏。两郡紧紧挨在一起,又同宗同脉,自然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亲密无间。 晏蓉自打牙牙学语,就努力收集外界消息,等弄清朝代环境以后,立即胆战心惊。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祖父战死。 年初,蓝田起义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一举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九路诸侯一同讨伐。 战事断断续续半年之久,最后双方会战于洛水之侧。激战几个昼夜,蓝田起义军被击溃,残部狼狈逃窜。可惜九路诸侯亦伤亡惨重,甚至有三路统帅战死沙场。 晏蓉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晏祖父的战死,于晏家而言,绝不止痛失亲人这么简单。 晏祖父膝下仅一弱子,虽机敏长于政务,但受限于身体因素,他无法习武承继父业。 好在晏祖父还有个孙子。 晏蓉的弟弟晏辞筋骨奇佳,习武天赋肖似祖父,假以时日,弓马骑射举一反三,必能承其衣钵,统帅太原军。 晏祖父今年未满五旬,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孙子的,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征伐,晏家顷刻陷入困境。 晏辞不过刚满十三岁。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太原军失去统帅,周边诸侯立即蠢蠢欲动。 其中包括西河晏氏。 晏蓉这位族叔,她祖父尚在之时,与她家是亲密无间,人称并州双雄,外人视两家为一个整体。现在祖父去世,他的态度却立即暧昧起来。 让人焦灼。 前景实在很不明朗,晏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重重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太原平安无事,阿辞顺利成长。五年,不,四年也足够了。 他们缺的,正是这几年时间。 暗叹一声,晏蓉将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进火盆,等手里厚厚一叠纸钱烧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头:“阿辞,你扶阿娘进后堂歇歇。” 晏蓉的母亲彭夫人二胎生的极不顺,挣扎几昼夜才诞下小儿子晏辞,拖垮了身体,之后她一直病病歪歪的,养了好多年才好些。 秋季已颇寒,青石地面冷冰冰的,虽有蒲团,但依旧阻挡寒气袭体,时间长了彭夫人扛不住的。 治丧很累人的,万一再累病反而要糟。 这也绝非她祖父愿意看见的。 “阿姐你扶阿娘吧。”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晏辞抢先答话,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若说在今日之前他还有些童心,现在已一夕消散,小少年仍带一丝稚气的眉眼如今只见坚毅。 他是家里唯一从戎的男丁,合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晏蓉却没听他的,只说:“阿辞,听阿姐的。” 之前一次就是她扶的,小弟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幼,跪久了也得活动活动,以免坏了身子骨。 她年长且早慧,在弟弟心中很有威信,晏辞只好服从不再争辩,小心地扶起身伴的母亲。 彭夫人瘦削,一身厚重的孝服披上更显单薄,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也不强撑拖累夫君儿女,只能叮嘱女儿勿忘添衣,又说:“阿蓉,稍后换你去歇歇。” 一双儿女都是她的命根,她更牵挂女儿,因为儿子比女儿壮实多了。 晏蓉点头,想了想,她又嘱咐弟弟:“阿辞,等送了阿娘进后堂,你再去外书房走一趟。” 一个时辰之前,有家臣匆匆来报,西河太守晏庆前来吊唁。 晏蓉这位族叔说是来的拜祭的,但在灵堂上了香以后,他就说有要事商议,携父亲匆匆离去了,至今未归。 晏蓉很担心,她父亲是个孝子,若无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轻易离开祖父的灵堂,还一去这么久。 如今的晏家乃至太原郡,能发生的大事实在不少,她久候父亲不归,心乱如麻,干脆遣小弟走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孕讯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一面带疲惫, 却带喜色:“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 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 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 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 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 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 诸位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 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 没想到真有, 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 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 事成次日就病倒了, 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不急,好生养病要紧。” 晏蓉刚想让晏一也下去好好休息,却见他浓眉微蹙,似有未尽之言,她忙问:“晏一,可有何不妥之处?” “禀主公。” 晏一其实也不想在主子兴头上添负面消息的,但事关要紧,他不得不说:“标下传信与文显后,一路尾随銮驾,最后生变时,却是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他将变乱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怀帝最后身死的具体场面,以免主子受惊吓,余者事无巨细。 “那孙姓校尉本领了一队骑兵上前护驾,只是他拐过弯道后便不再向前,反而抄小道窥视。” 晏一皱了皱眉:“孙校尉等人身手极佳,标下为防暴露行踪并未跟上去,但他们应也亲眼目睹天子遭劫,只是,他们并未现身。” 怀帝死状可怖,这群人既没有现身护驾,也没有阻止张间事成扬长而去,显然也是探子,只是不知出于何方而已。 晏一有把握自己没有露出行迹,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总也让人不太安心。 他补充一句:“待回了太原,恐怕文显暂不能现身人前。”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弑君杀夫之名,晏蓉可万万不能背上,哪怕怀帝纵火长秋宫,险些置她于死地。 晏蓉神色沉凝:“确实如此。” 其中利害关系,她自然清楚的,看来想怀帝死的势力还真不少,这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呢? 晏蓉吩咐晏一先下去好好休息后,拧眉沉思。 申媪不敢打搅她,刚悄声退出门,不想却迎面碰上了霍珩。 霍珩叫起见礼的申媪,敲了敲门:“世妹?”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晏蓉回神,忙扬声道:“世兄请进。” 霍珩推开加固过的茅草门,打量一眼轻飘飘的门,他关切问:“世妹夜里可觉凉意?” 晏蓉渐病愈,加上大雨停了,温度升高,她昨夜已经把火盆撤了。 她闻言一笑:“并无,这夏日炎炎,只要没下雨,夜里只有热不会凉的。” “那倒也是。” 霍珩也笑,只是他瞥见晏蓉眼角微红时,脸就沉下来了:“世妹为何落泪?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他补充一句:“愚兄不才,可为世妹分忧。” 真心假意,晏蓉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她忙道:“世兄我无事。” 她解释:“听闻那郑牧已亡,我多年枷锁终可解除,一时百感交集,欢喜落泪罢了。” 霍珩知悉前因后果,还助她出逃,在他面前就无需佯装哀戚了。 霍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也是刚接到怀帝身死的消息才过来晏蓉这边的。他蹙眉:“既世妹得脱解锁,那为何愁绪仍不得解?” 莫不是对那个无能天子还有一丝眷恋之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阴郁下来了,微咪了眯眼。 好在晏蓉摇了摇头,道:“他欲取我性命,他死了,我只有高兴的份。可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在南军有些眼线,据眼线回报,事发现场,还有另一波探子在。”她怕的是筹谋暴露给太原引来祸患。 晏蓉说得十分隐晦,但霍珩秒懂,他恍然大悟,笑道:“世妹莫慌,那是愚兄的人。” “世兄?孙校尉竟是你的人?!” 南军就是个筛子,有霍珩的人实在不奇怪,但观那孙校尉的态度,他不但纵容怀帝被杀,而且还有几分协助的意味。 晏蓉一时万分讶异,好好的,霍珩趟这谭浑水作甚?要知道那可是大齐天子,臣弑君,乃大逆不道,若是被人知悉,将来肯定会在大义上落下风的。 眼下,可是重大义重君权的时代,有了弑君名声,有点风骨的谋士都不会来投。失道寡助也,如何能得天下? 眼看大齐都要亡了,作为一个强而有力的军阀,若说没点想法,晏蓉可是不信的。 晏蓉喃喃道:“世兄,你为何要告诉我?”况且秘密这玩意,少个人知道,不是更稳妥吗? 霍珩一笑:“世妹为人,我自笃信,况且愚兄也不忍见世妹愁眉不展。” 这是真心话。 就是太真心了。 也太无所求了,让习惯了与人交往九曲十八弯的晏蓉一时难以适应,她惊诧极了,忍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霍珩。 她对上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头有自信,有沉稳,有真诚,有关切,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极隐晦的柔情。 柔情?! 晏蓉心弦一颤。 她不是木头人,霍珩这一路与她结伴同行,初时还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但随着她被箭矢擦伤中毒,乃至病倒,自此以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其关切之情,已超越了寻常世交之间。 晏蓉其实隐隐有些感觉的,但她一直都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所以,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但忽略不等于没感觉。 晏蓉心跳如擂鼓,他的眸子黝黑深沉,让她慌得厉害:“世兄,我”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 她都已经悔婚了,虽说不得已,但晏氏确实毁了婚盟,还是在霍珩最艰难的时候。信物都送回去了,霍珩什么人?他之优秀远胜于其父,数年时间,已将整个冀州都尽归囊下。 让冀州霍氏名副其实,同时也一跃成为当世一流军阀,实力强大。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霍侯,他至于吃回头草吗? 哪怕他不责怪晏氏,也不代表他愿意心无芥蒂地重新接纳晏蓉为妻吧? 她皮囊是不错,可是冀州霍珩其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的呀?多年来,身边一个姬妾俱无。 这么一想,晏蓉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定睛一看,霍珩眼底那抹柔情已消失不见。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霍珩并无此意?! 她正惊疑不定,霍珩却已将情绪悉数敛下:“世妹,有何事?” 是他操之过急了,吓到她了。 没错,他确实对晏蓉有思慕之情,但惊吓到她实非他所愿,转眼间他已经恢复如常,温和地询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并无。” 晏蓉回神,霍珩态度如常,想太多的念头占据上风,她瞬间淡定,摇头:“无事,既然是世兄的人,那便无碍。” 她琢磨着,孙校尉等人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或许是因为霍珩本人于怀帝的仇怨所致。要知道,怀帝就算不知情,也是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这种关乎尊严的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么一想,晏蓉更淡定了。不是霍珩不优秀,而是她这几年饱经风霜,刚解脱正觉身心疲惫,实在没心思谈及感情。 正如山珍虽美,但她此时只想食海味,即使是美食,也需要心情来佐餐。 “无事就好,”霍珩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世妹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晏蓉展颜一笑:“我要回家。” “我要看看弟弟长高了多少?阿爹阿娘身体可有比以往康健?” “我想看看我从前种下的小枣苗,如今可有长大结果;桃园里头的老桃树,今年是否还会开花。” 她轻轻地笑着,唇畔弧度十分柔和,说不出的殷切期盼,一双美眸亮晶晶,仿佛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霍珩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融化,暖暖热热的,包裹这他的心脏,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熙:“会的,你很快能看见他们。” 他突然明白了晏蓉的心思。 这样也好,回到太原,为这一次不如意的旅途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她下一阶段的新生活将重新开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大获全胜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姐!” 小少年脸涨得通红,紧攒双拳。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要是自己再能干一些, 长大一些, 此刻就能护住姐姐, 将面甜心苦的晏庆打出去。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 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晏蓉眼神很清澈,带着关切安抚,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 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晏庆所做的一切, 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 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 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 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 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 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 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顺势而上,能屈能伸,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书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书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晏蓉耳尖,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都能听见喧哗,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统统更衣带上行囊,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为防走漏风声,这些人事前不知情,好在服从性相当高,申媪吩咐两句,他们就跟着人急匆匆换衣服去了。 晏蓉已经急急回了内殿更衣了,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脱下繁复的宫装,把早准备好的深紫色胡服穿上,然后飞奔至妆台,卸了钗环拆了发髻。 “女郎,婢子来。” 申媪连同一众贴身宫娥也得更衣,但她们衣裳没那么复杂,早一步好了,急急冲回来伺候主子。 晏蓉跪坐好:“阿媪,束起来即可。” 她这身胡服是男装,和申媪等人一样,男装方便,把头发梳起一束即可。 申媪手上非常麻利,两三下就把晏蓉的长发梳起,接过同色发带正要束,晏蓉却突然抽抽鼻子,蹙眉:“什么味儿?” 她突然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带些绵滑的香,很轻很淡,顺着初夏闷热的风传来,若隐若现。 晏蓉一贯用蜡烛,一时反应不过来,申媪替她束好头发,闻言特地深吸一口:“咦?这像是桐油。” 晏蓉心头突然漏跳一拍。 她罕见不顾贵女仪态,仓促站起冲到半开的槛窗前,使劲一推。 空气中那股桐油味依旧非常淡,但比刚才明显,证明这不是错觉。她心突突地狂跳,倏地转身一直冲出正殿大门前的回廊,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彭澈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给女公子见礼。”诸人骤回神, 纷纷见礼,大伙儿知道主公一家心意, 也不行甚劳子拜见皇后王妃的礼,只与从前一样。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 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 她就匆匆进了外书房。 “阿爹, 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 推开外书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书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 这回恐怕真要打响了。且这一次, 晏庆毫无顾忌, 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 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 就是一统并州, 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的状态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境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或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前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的最关键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恨道:“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 晏蓉忙啐了一口:“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在阿娘跟前,可不许说这话!”她拍了晏辞的脑门一下,后者讪讪捂住。 太原上党非常重要,是她祖辈传承,晏氏立足之根本,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家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训了弟弟几句,晏蓉沉吟半晌,道:“阿辞的决心,阿姐自是不怀疑的,你与诸将士的本事,我也很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晏辞连忙追问。 晏蓉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阿辞,常言有道,久守必失。” 是的,弟弟军事才能肖似祖父,有谋略能征善战,太原军同样骁勇,军民一心且太平了几年,如今粮草也充裕。综合种种,太原确实不是没有把握打这场守护之战的。 但这战役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的,论将士多寡,后勤补给,占据七郡的晏庆优势比太原大出很多。 战事时间线一拖长,即是以己方短处去拼敌方的长处,非常吃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守城之战,战场正在自己地盘上,坏处不言自喻。 届时,敌方的长处将会更长,己方的短处将会更短,一旦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晏辞不笨,闻言沉默了,晏珣长叹一声,这正是他的隐忧。 女儿的聪慧,有时会让他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不是晏珣不疼女儿,实则他看待儿女都一样的,只是有一个年长些的儿子,太原五年前危机就不会出现了。 晏珣心绪百转千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晏蓉:“阿蓉,你可有何应对之策?但说无妨。” 仅父女姐弟三人在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晏蓉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看向晏辞,道:“阿辞,阿姐问你一个事儿,你切切要如实相告。” 她十分严肃,晏辞挺直肩背,认真道:“阿姐请问。” “阿辞,你想过逐鹿天下,一统中原,以御极天下吗?” 做皇帝?! 晏辞大惊,脱口而出:“阿姐,我从来未想过!!” 他话说出口以后,立即明白胞姐询问此话之意。当今天下正处群雄拥兵自重的局势,既然混战已经开始,不管时间持续长短,它的重点必然是决出一个胜利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晏辞此前虽并未刻意展望未来,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触觉,作为太原晏氏的继承者和半个当家人,晏蓉的话他还是能一听即懂的。 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当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长于政务。 晏祖父文武全才,上马为悍将可杀敌,下马为能臣可治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出来的儿孙却颇让他遗憾。 不是说晏珣和晏辞不优秀,父子俩都是人杰,可偏偏却十分偏科。二人各遗传到晏祖父一样本领,晏珣精明能干长于政务,将太原及上党两郡治理得整整有条,可惜身体不佳上马都费劲。 晏辞则刚好相反,战场上有谋有略勇悍过人,举一反三,偏到了政务这块他就无甚天赋,表现得相当平庸。 这么一对父子搭档固然能互补,但晏珣毕竟年长一辈,而且身体有所欠缺,后事谁也说不好,太原晏氏,始终有一天晏辞得独掌大权的。 两郡政务,有谋士,有父祖打好的基础,他兢兢业业,还能堪堪不出差错的。但若换了整个天下,他自问就无此才可以胜任了。 所以,晏辞一向定的目标就是守住祖宗基业,守护家人,守护太原,现在加一个上党。 他惭愧低头:“我不及祖父之万一,让阿爹和阿姐失望了。” “哪有的事。” 晏蓉这一问可不是为了打击弟弟的,她柔声安慰:“阿辞你很好,如今都能护着太原,还有爹娘和阿姐了。” “为父生平一大得意之事,便是得了一双佳儿佳女,阿辞莫要沮丧,你阿姐说的对!” 儿女姐弟和睦,手足情深,即使正讨论着如此紧张的话题,晏珣依旧倍感欣慰。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哪里不好,好生宽慰了晏辞几句,他又问:“阿蓉,你有何主意?” 晏蓉一番话,非常干脆利落地剖悉了晏氏的长处短处和隐忧,让人能更直白看清太原晏氏处境,她想了想,道:“既然阿辞全无登顶之念,我等可行之事便多出许多?” 定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选择一条最合适自己的路。换而言之,就是损伤最小的。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为何一定要和晏庆硬碰硬呢? “阿爹,或许我们可寻一势力不逊与晏庆者,结下盟约,借对方之势,便可让晏庆心存忌惮不敢进攻,太原之危顷刻可解。” 晏辞眼前一亮:“此策可行!” 一强一弱两者结盟,其实是有些投诚意味的,但晏辞并无称帝之念,这计策不但早早享受了红利,且还提前择一明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如今天下势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处于互相兼并的状态,太原晏氏若始终独立,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旋涡中心。 全无当皇帝的念头,却一直干着抢夺帝位的事。太原晏氏不弱小,但也远够不上强大,大大消耗着自己实力,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在混战中成了日后胜利者的眼中钉。 这实在一件不甚聪明的吃亏事。 所以,危机即契机,在晏庆强敌即将压境的时期,选择一个看好的大军阀结盟,是一个对眼下对将来都有大利的决策。 其实,晏珣之前也隐隐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太大他犹豫不定,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现在晏蓉去繁就简这么一分析,他当即下定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夫妻重聚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她有些吃力, 咬着牙坚持不吭声,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 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 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之所以略停,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 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 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 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 笑得眉眼弯弯, 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 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 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 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双胎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这二日, 申媪心惊胆战, 表情有些僵硬,一有点小动静就警惕地左顾右盼。 知道越多越惊心,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 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 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 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坚守岗位,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 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 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 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 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 此次过后, 田党奸佞根除, 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c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取舍?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很明显, 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 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 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 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 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 拨转马头就走, 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 悄声问:“你们说, 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 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 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 自然得藏匿身形, 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 植被丰茂, 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 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回家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如今是晚上, 外头滴滴答答的,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 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 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 嗓子颇为干疼, 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 忒容易生病了。 “咳, 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晏蓉咳嗽出声, 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 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 给粗陶碗里斟了水, 试试温度正好, 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 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她继续说:“您这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也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的,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大伙儿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的生病比她还重。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护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且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罢了,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询问。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她有些紧张,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 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 也能跑,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皇帝不死,大齐就不算灭亡,她这皇后的身份依旧摆脱不了。万一稍后再跑出一个“曹阿瞒”,也弄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糟糕了。 不行,她得先下手为强。 正好也报了那纵火谋命之仇。 晏蓉心念急转,脸色不大好看,霍珩剑眉也紧锁,她服了药,看着有些发困,他便嘱咐几句她好生歇息,就起身出去了。 等霍珩离开后,晏蓉却没睡,而是打起精神吩咐申媪,让晏一立即来见。 等晏一来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传话给文显,让他设法引郑牧顺着洛水往西。” 永宁南边是洛水,怀帝不能继续前行,要不转往东行,要不就往西。 只是往东却是洛阳方向,想他向西应该不难。至于文显,是个内宦,是晏蓉好不容易安插到怀帝身边的钉子,他有目的性地取巧,数年下来倒也让怀帝颇有印象。 晏蓉招了招手,让晏一近前,耳语几句。 晏一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郑重点头:“标下亲自去,定不会让文显出差错。” 洛水往西,又是崇山峻岭,据晏蓉所知,那附近有个恨不得将怀帝吃肉寝皮的人占山为王,实力不弱。 前大司农张肃是个少有的实干派保皇党,可惜他不懂迂回,脾气臭直,三年前被田崇一党拿住把柄,下了大狱。张肃其实是被算计的,这罪名也不算要紧,田崇只是借此让怀帝吐出刚夺过去的南军罢了。 怀帝当然不乐意,于是,张肃就被牺牲了,他的冤屈并未被洗刷,本人车裂,满门抄斩。 这也是怀帝失去最后几个保皇党的心的关键,不过这扯远了。张肃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嫡子,避过一劫,他家人惨死,本人被全国缉拿,恨极之下,索性改名换姓落草为寇。 当初这事非常轰动,晏蓉之所以知悉张公子的具体情况,是因为对方当初潜回京城落入陷阱,是心生怜悯的白翎卫助他脱身。 据白翎卫当时回禀,还有此人的行事作风判断,他和父亲不一样,可不是个愚忠的人。 晏蓉淡淡一笑:“杀父杀母,全家上下百余口惨死,此仇不共戴天,若张公子有机会能手刃仇人,想必会万分欣悦。”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内应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他的胸膛宽厚结实, 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 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 霍珩一手护着她, 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 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 动作有条不紊, 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胎动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屋外的霍珩快步退了两步, 无声避到拐角后的另一边墙壁侧。 他折返本是要嘱咐申媪给晏蓉添个火盆,以防雨夜湿气重,她受凉后病情反复的,没想到听见了这段隐秘。 要是被晏蓉知悉了,二人都尴尬, 所以霍珩避了避。 当然了,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 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 垂眸,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人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 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凝望窗外大雨, 左手搭在窗台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 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 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 不能住人, 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孙立,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孙立,乃冀州安插在南军的探子首领。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粮草丢失了大半。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 被吓破胆的怀帝一路只捡偏僻处走,遇城镇不敢停留,强征也无处征。于是,他下令一日一餐,底层士卒更是只有一碗如清水般的薄粥。 吃不饱,还得不停赶路。一顿还好,两天过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杀也禁不住,如今怀帝身边,将士人数不过千余。 “启禀陛下,前面就是洛水了。” 栗忠奉命纵火长秋宫,被晚一步赶回的晏一当场愤怒斩杀,回不来了。出逃这些天,一个名文显的小个子内侍机灵懂事,每每能出些可行的主意,已成天子跟前颇得宠信的人。 “洛水?” 怀帝探头掀起帷幕,露出一张青白凹陷的面孔。不过数日,他就憔悴得脱了形。不过也难怪,如今的最好的官道也就是细黄土路而已,大雨冲得坑坑洼洼,即使天子车驾赶路滋味也极不好受。 养尊处优的帝皇,如今是身心双重折磨了。 “是的陛下,我们并无渡船。” 车驾又猛烈颠簸一下,两名宫娥赶紧去搀扶差点被抛出车外的怀帝。文显好不容易重新跪好,忙道:“这洛水,我们怕是过不去了,要不往东,要不往西。” “往东?往西?” 怀帝面露迟疑,见眼前的文显欲言又止,他连忙道:“你有何主意,还不速速道来?” “是,陛下。” 文显连忙磕头,面露担忧:“陛下,这往东,可正是洛阳方向啊!” “那往西,往西!” 怀帝一个激灵,连声喝道:“你快去传庞爱卿来,我们往西去!”卫尉,姓庞。 文显垂下的眼睑遮住眸中喜意,飞快磕了一个头:“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 “汉中郑泗,正是宗室,或陛下可西去汉中,诏郑侯出兵,歼灭洛阳诸逆贼!” 文显唯恐怀帝主意有变,出去寻卫尉之前,还给画了一张大饼,让怀帝目露惊喜。 等卫尉驱马赶来,怀帝果然命銮驾转西。 卫尉已经冒着大雨赶了一天的路,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甲胄,他麻木地应诺,随即下令往西而行。 洛阳战火正炽,他的副将牵挂城中的家小,眼见怀帝已无甚希望,昨夜终于忍不住当了逃兵,现在顶上的是个姓孙的校尉。孙校尉打马上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庞卫尉,粮食已告磬,中午” 卫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杀马吧。” 他也忍不住想留在洛阳的家人,可惜对怀帝的忠诚终究占据上风,他苦笑,粮草没了,也不知还能跑多久。 “标下领命。” 孙校尉拱手,他终于明白主子传讯是什么意思了,扫了一眼暮气沉沉的队伍,大约自己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完成任务。 还是想想他们一行该如何趁机全身而退吧。 御驾一行往西,连走两日,大雨终于停歇,由上到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尉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又环顾官道两旁的山坡,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早已经接近山区,如今一行人正要走进群山间的官道上,怀帝被文显画的大饼动了心,下令加速前行。当然了,他除了前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般惴惴走了中午,果然出状况了,一群匪徒从上而下掩杀下来,瞬间冲得队伍大乱。 “结阵,迎敌!” 卫尉怒吼指挥,可惜收效甚微。淋雨致病又减员不少,如今剩余不过数百之众,饿着肚子赶路又疲乏的南军并无多少战斗力,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汝等何人?!” 卫尉惊怒交加:“此乃天子銮驾,汝等安敢行悖逆之事?!” “此等无能昏君,致天下民不聊生,既然撞上了,劫杀了又何妨!” 匪徒们哈哈大笑,怀帝吓得魂不附体,不管不顾,连忙下令众将士迎敌,他则让驾车者快马加鞭,往前逃窜。 孙校尉目光闪了闪,上前道:“庞校尉,标下前去护驾。” 卫尉回头看一眼越走越远的銮驾,点头:“快快去吧,领一队人马去,此处交给我,你等定要护陛下周全。” “喏!” 于是,孙校尉从点了一小队骑兵打马向前追,卫尉则留下与匪徒抗衡。 奔出数里路,山道拐了个弯,孙校尉眼尖,远远见前方山丘顶上有一块巨石骤然滚落,轰隆隆的,他微微一笑,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去势。 “我等绕小路,看看前方何事?” 这块巨石,足足有一人多高,滚落下来,刚好卡在山道的最狭隘处,将怀帝与后面的南军截成两段。 接着,又是连续巨石滚落,彻底将怀帝与后面的人马分隔开。 “何事?发生了何事?!” 六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得胡乱奔跑,驾者好不容易勒停,车内的人已摔得七荤八素,怀帝掀起帷幕,一脸惊魂。 “为何” 话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銮驾前方稳稳等着一队人马,衣裳杂乱,持刀骑马,极为凶悍,乌泱泱地一大片。 为首一个,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扛着一把厚背大刀,骑着一匹黄骠马。 这群,显然是悍匪。这人,显然是匪首。 怀帝目露惊恐:“尔等何人,朕,朕乃大齐天子!” 络腮胡大笑:“没错,某找的就是天子!” 众匪徒齐声哄笑,怀帝咽了一口唾沫:“朕,朕如今身上并无珍宝钱银,壮士” “某不要珍宝钱银!” 络腮胡笑脸一收,目露凶光,他直接打断怀帝的话,阴恻恻道:“昏君!某要你的狗命!” “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的性命,今日便要你偿还!” 络腮胡打马上前,跳了下去,执起怀帝的衣领,凑上前问:“我名张间,想必陛下是记不住的。”他冷笑:“那我父亲前大司农张肃,陛下可还记得?!” “我父亲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啊!田党嚣张,他为你苦苦斡旋多年,你看!你看!到头来竟落得死无全尸,全家惨死的下场!!” 张间双目赤红:“此仇不共戴天,原以为,我只能饮恨而终,不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赤裸裸的杀意,让怀帝奋力挣扎,他嘶吼:“为臣者为君王而死,此乃尽忠也!”他惊惧到极点成了怒,唾沫星子喷了张间一脸:“你父亲不懂迂回,被人拿了把柄,与朕何干?!” “好一个与你何干?!” 张间怒极反笑:“我父亲若懂迂回,恐怕早投了田崇,也不会招此横祸,累及全家了。” 父亲为这等帝皇尽忠,简直让人痛心。张间懒着和怀帝分辨,冷哼一声,一把掷下他,招手:“来人,快快解决此间事,我等立即离开。” 杀了皇帝,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这经营几年的老巢,只能舍弃,不过也是万分值得的。 张间接过手下递来的麻绳,一条接一条,分别套在怀帝的脖子和四肢,冷冷地说:“陛下还记得我父亲是受何刑而亡吗?” 他俯下身,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车裂!” 五马分尸而死。 张间亲手将怀帝颈手三条麻绳分别系于三匹马身上,余下两条则绑在后面的大石上。“我父亲受过的罪,今日,陛下就尝一遍吧。” “你万死不足尝我张家百余口的性命。”在怀帝的凄厉嘶吼声中,张间冷冷一挥手。 “啊!” 一声响遍四野的仓促惨叫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与父母洒泪挥别后,小少年骑着他那匹半大的乌骓马,紧紧跟随送嫁队伍数十里。 “阿辞,快回去吧!” “阿姐!”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各自心思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 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 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最大实权。自此,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晏蓉一开始想塞人进去当然不可能,但后来她设法和怀帝达成合作关系,怀帝当然要给她甜头的。想要马儿跑,当然得给马儿吃草。 但怀帝并不知道晏蓉手里有一整支白翎卫,一开始,他以为她最多把陪嫁里的二三百护卫塞进去就完事了。 晏蓉并非无知少女,白翎卫是她最大的底牌, 在守孝期间, 她就命白翎卫化整为零,悄悄进了洛阳蛰伏起来。 南军的口子一旦被撕开, 后面就是白翎卫长达两年的润物细无声潜入。 至于另外一部分主要势力,即是太原原本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和细作, 晏蓉临行前, 父亲都交给了她。 一边潜入南军, 一边进行资源整合,再伺机发展一些新的人手。直到去年,两者彻底完成,晏蓉才渐渐将一部分势力放在台面上。 当时弟弟十六岁了,已经彻底将太原军掌握在手里。她也在洛阳站稳脚跟,能保全自己,也具备了谋取伺机离开洛阳并返回太原的一定资本。 晏蓉很有分寸,放在明面的势力既合理也不引人侧目。洛阳动荡不休,腥风血雨,她只打算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掺和进去的想法。 她是怀帝和晏庆的平衡点,双方各有忌惮,不出所料二人保持平静。 至于田太尉,只要长秋宫不掺和进朝堂,他更乐得看晏庆和怀帝的笑话。 当然了,洛阳情况太过复杂,若是大变真起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足把握。因此晏蓉把晏一叫起后,立即就吩咐道:“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不久后,洛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 “诺!” 晏一干脆利落应声,他嗓音低沉一点不尖利,这是因为他是个假宦官,伪装目的只为进宫向主公互通要紧消息。 怀帝的诏令颁下已一个多时辰了,晏一手下有密切关注朝廷上下消息的探子,来前已经得悉此事。他稍一思忖就明白晏蓉未尽之意,向来沉稳内敛的青年难得露出喜色。 “标下定不辱命!” 千疮百孔的洛阳和大齐朝,还经得起一次猛烈动荡吗?很有可能,这次他们便能离开洛阳。 晏蓉也露出微笑,沉吟半晌,她又说:“还有一事,这次来的有三位,你出宫后,立即安排人出洛阳,一路尾随打探。” 也不知怀帝最终会选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变数就出在这三位身上,必须尽可能获悉他们的详细消息,以备届时应变。 “你亲自安排,让晏二几个每人负责一路。” 晏一的一是代号,当年晏祖父选了五个人,各有本领都是忠心的好手,是白翎卫的领导骨干。 眼下的洛阳,暴风雨的前夕,就算有动荡也波及不到晏蓉身上,派几人出去也无甚影响。 主从二人接着又就此事商量了一番,将细节一一讨论妥当,完事晏一拱手告退,悄悄按来时路出宫,立即安排并准备出发不提。 “女郎,婢子给您揉揉。” 晏蓉每次召见晏一,俱提前摒退众人只留乳母,申媪见晏一离开后,主子就斜靠在榻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心疼,赶紧上前伺候着。 唉,每天殚精竭虑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家女郎还不满十九,真希望可以早日结束。 她又很担心,忍不住问:“女郎,你说咱们这回有把握吗?” 申媪问的,当然是是否能顺利返回太原。她心里战栗得厉害,毕竟晏蓉好歹是一朝皇后,想离开皇宫重获自由,那只有大齐朝彻底衰亡。 她咽了口唾沫,期盼是期盼了很久的,但说句实话,事到临头还是害怕的。 “不是这回,也有下回。” 被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一阵子头上的穴位,晏蓉感觉好了些,睁开眼:“大齐朝撑不了多久了?” 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偏偏中央还紧着争权夺利,干实事的留不下来,整个洛阳乌烟瘴气。怀帝也不是个什么英明好君主,心胸狭窄好享乐,是有点小聪明,但他干了这么多的的最终目的,也只有彻底掌控权柄。 这个王朝没有希望了,不破不立。 晏蓉估摸着,就算没有这回怀帝作大死招人进京,大齐朝最多也就多撑几年,不超过五年。 “至于把握,谁也没有十足的,咱们伺机行事罢。” 晏蓉吩咐乳母给她卸了钗环,反正今天怀帝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她和后宫妃嫔志向不同,历来不假辞色,连请安也减少至一月三次,四年下来,早无人敢上来捋虎须。 卸了钗环,换了舒适的燕居服饰,她笑了笑:“尽力而为即可。” 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父母兄弟。 “我们肯定能回去的。” 申媪搀扶主子坐下,一边替她揉按,一边絮絮叨叨:“阿媪还等着看女郎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生子,阿媪届时还要替女郎带小郎君呢。” 在申媪看来,这回根本不算嫁人。这固执的老妇至今都不肯改口,除了怀帝跟前,她一律保持晏蓉在家时的称呼。 就是想得也忒长远了些,还小郎君呢? 晏蓉失笑,她也很无奈,自从她站稳脚跟后,乳母每隔日总要絮叨一遍。 不过这也是因为将她搁在心里的缘故,因此晏蓉也不打击对方,任她自娱自乐好了。 一般情况下,申媪也说一阵子就停了,不过今天却例外。 “女郎,这回那霍郎君也来吧?” 霍郎君,说的就是晏蓉的前未婚夫霍珩。申媪忍不住长吁短叹,霍郎君人中之龙也,是老将军给定下的,若非当年出了那岔子,她家女郎早该是霍家妇,快的话,小郎君也该有了。 “是啊。” 说实话,霍珩此人,晏蓉虽未曾见过,但他确实这么多年来,最符合自己心中夫婿标准的外姓男。 能征善战,本事出众,最关键的是他相当自律,又不好女色,时下绝大部分男人该有的标配姬妾,他都没纳,身边干净得很。 听说样貌也不错。 不过晏蓉没多感慨,道听途说,未必全真。且缘分这玩意,来了你挡不住,去了你也不能留。 乱世玩爱情,太奢侈了,今日权柄在握,明天就有可能是阶下囚,还是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她很轻松地说:“大约一旬,他便抵达洛阳,若是阿媪有兴趣,自可仔细察看一番。” 该惋惜的早惋惜过了,对于这位据说非常雄武的前未婚夫本人,晏蓉是没多大兴趣的。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霍家和太尉田家是世仇,不知对方这次来洛阳,能不能给她带来一点惊喜? 她微笑说完一句话,霍珩却未见神色稍霁,狭长的眸子微咪:“哦?你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心中戒备已经提高到顶点。她竟然能知道自己为太尉府而来?霍珩立即想起昨夜离营时那莫名的窥视感。 他心念急转,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进一步透露情况。 缓步行至窗边的矮几,他在晏蓉刚才所坐位置对面跪坐下。不管怎么样,她情报能力不容小觊,霍珩已经将人放在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高度。 “世兄可知?洛阳已是暴风雨前夕矣。” 霍珩不置可否,晏蓉一笑,缓声道:“世兄大才,想必是知道的。” “洛阳动荡,小妹身似浮萍,为自身计,不得不提高警惕,多多收集各方信息。恰巧,小妹手下有人在太尉府,多少有些权力。” 晏蓉坦言,时间并不多,她希望今日就能解决此事:“田崇虽病重,但太尉府依然极其重要,因此我曾下令,不拘大事小事,但凡有异常的,俱报与我知。” “当初不过因谨慎之故,却是知悉了太尉府西苑有些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晏蓉歉意一笑:“不想又时机恰好,小妹竟知晓了世兄折返洛阳之事,因而” 她住嘴不说,跪坐着给对面的霍珩一抱拳:“冒犯之处,请世兄见谅。” 晏蓉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什么恰巧,什么谨慎,统统都是废话,中心意思就一个,我知道你对太尉府那表面荒废实则乃私牢的西苑有所图谋,刚好我手里有人,问你需要不需要? 霍珩自然是听得分明的,沉吟片刻,他忽然一笑,抬出手虚扶了晏蓉一把,道:“若能得世妹鼎力相助,愚兄感激之至。” 不管晏蓉来者善或不善,二叔安危为重,这突然出现的助力,咬手与否他都接了。 霍珩去年才得知二叔未曾战死,之后,他立即重点照顾太尉府。可惜田崇能把持朝纲二十年,可不是吃素的,他重病前太尉府极难渗透,后来卧病在床,但规章制度仍在,送人进去不必以前容易多少。 时间太紧,人手安插有限,而且就算人进去后,一时很难往上爬。 霍珩反复斟酌过,欲趁凉州军进洛阳,大乱起,太尉府成为旋涡中心时,里应外合,趁乱硬抢。只是他已经把从前现在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了,依然不是十分有把握。 这种情况下,如果多了一个有权力的内应,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增加。 霍珩最忌惮的,就是伤了叔父性命,晏蓉此来可谓及时雨。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少年时都不冲动,更何况现在?他立即点头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疑窦重重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标下叩见主公!” 本来刻意弓腰塌背,佝偻得与一般内宦无异的人影,一进宫室内立即站直了,身姿如山岳一般挺拔,眉眼坚毅, 这个气质突变的青年人,就是白翎卫的首领晏一。 晏一祖辈皆是晏家家奴,他筋骨极佳幼时被晏祖父选中,作为亲卫人选大力栽培, 后来进入白翎卫屡建功勋, 被提为首领并赐姓晏, 忠心耿耿。 晏祖父去世后,晏蓉进洛阳,她父亲就将这支两千人的白翎卫给了她, 晏一自然认她为主。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 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 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 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 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最大实权。自此, 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晏蓉一开始想塞人进去当然不可能,但后来她设法和怀帝达成合作关系,怀帝当然要给她甜头的。想要马儿跑,当然得给马儿吃草。 但怀帝并不知道晏蓉手里有一整支白翎卫,一开始,他以为她最多把陪嫁里的二三百护卫塞进去就完事了。 晏蓉并非无知少女,白翎卫是她最大的底牌,在守孝期间,她就命白翎卫化整为零,悄悄进了洛阳蛰伏起来。 南军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后面就是白翎卫长达两年的润物细无声潜入。 至于另外一部分主要势力,即是太原原本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和细作,晏蓉临行前,父亲都交给了她。 一边潜入南军,一边进行资源整合,再伺机发展一些新的人手。直到去年,两者彻底完成,晏蓉才渐渐将一部分势力放在台面上。 当时弟弟十六岁了,已经彻底将太原军掌握在手里。她也在洛阳站稳脚跟,能保全自己,也具备了谋取伺机离开洛阳并返回太原的一定资本。 晏蓉很有分寸,放在明面的势力既合理也不引人侧目。洛阳动荡不休,腥风血雨,她只打算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掺和进去的想法。 她是怀帝和晏庆的平衡点,双方各有忌惮,不出所料二人保持平静。 至于田太尉,只要长秋宫不掺和进朝堂,他更乐得看晏庆和怀帝的笑话。 当然了,洛阳情况太过复杂,若是大变真起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足把握。因此晏蓉把晏一叫起后,立即就吩咐道:“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不久后,洛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 “诺!” 晏一干脆利落应声,他嗓音低沉一点不尖利,这是因为他是个假宦官,伪装目的只为进宫向主公互通要紧消息。 怀帝的诏令颁下已一个多时辰了,晏一手下有密切关注朝廷上下消息的探子,来前已经得悉此事。他稍一思忖就明白晏蓉未尽之意,向来沉稳内敛的青年难得露出喜色。 “标下定不辱命!” 千疮百孔的洛阳和大齐朝,还经得起一次猛烈动荡吗?很有可能,这次他们便能离开洛阳。 晏蓉也露出微笑,沉吟半晌,她又说:“还有一事,这次来的有三位,你出宫后,立即安排人出洛阳,一路尾随打探。” 也不知怀帝最终会选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变数就出在这三位身上,必须尽可能获悉他们的详细消息,以备届时应变。 “你亲自安排,让晏二几个每人负责一路。” 晏一的一是代号,当年晏祖父选了五个人,各有本领都是忠心的好手,是白翎卫的领导骨干。 眼下的洛阳,暴风雨的前夕,就算有动荡也波及不到晏蓉身上,派几人出去也无甚影响。 主从二人接着又就此事商量了一番,将细节一一讨论妥当,完事晏一拱手告退,悄悄按来时路出宫,立即安排并准备出发不提。 “女郎,婢子给您揉揉。” 晏蓉每次召见晏一,俱提前摒退众人只留乳母,申媪见晏一离开后,主子就斜靠在榻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心疼,赶紧上前伺候着。 唉,每天殚精竭虑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家女郎还不满十九,真希望可以早日结束。 她又很担心,忍不住问:“女郎,你说咱们这回有把握吗?” 申媪问的,当然是是否能顺利返回太原。她心里战栗得厉害,毕竟晏蓉好歹是一朝皇后,想离开皇宫重获自由,那只有大齐朝彻底衰亡。 她咽了口唾沫,期盼是期盼了很久的,但说句实话,事到临头还是害怕的。 “不是这回,也有下回。” 被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一阵子头上的穴位,晏蓉感觉好了些,睁开眼:“大齐朝撑不了多久了?” 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偏偏中央还紧着争权夺利,干实事的留不下来,整个洛阳乌烟瘴气。怀帝也不是个什么英明好君主,心胸狭窄好享乐,是有点小聪明,但他干了这么多的的最终目的,也只有彻底掌控权柄。 这个王朝没有希望了,不破不立。 晏蓉估摸着,就算没有这回怀帝作大死招人进京,大齐朝最多也就多撑几年,不超过五年。 “至于把握,谁也没有十足的,咱们伺机行事罢。” 晏蓉吩咐乳母给她卸了钗环,反正今天怀帝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她和后宫妃嫔志向不同,历来不假辞色,连请安也减少至一月三次,四年下来,早无人敢上来捋虎须。 卸了钗环,换了舒适的燕居服饰,她笑了笑:“尽力而为即可。” 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父母兄弟。 “我们肯定能回去的。” 申媪搀扶主子坐下,一边替她揉按,一边絮絮叨叨:“阿媪还等着看女郎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生子,阿媪届时还要替女郎带小郎君呢。” 在申媪看来,这回根本不算嫁人。这固执的老妇至今都不肯改口,除了怀帝跟前,她一律保持晏蓉在家时的称呼。 就是想得也忒长远了些,还小郎君呢? 晏蓉失笑,她也很无奈,自从她站稳脚跟后,乳母每隔日总要絮叨一遍。 不过这也是因为将她搁在心里的缘故,因此晏蓉也不打击对方,任她自娱自乐好了。 一般情况下,申媪也说一阵子就停了,不过今天却例外。 “女郎,这回那霍郎君也来吧?” 霍郎君,说的就是晏蓉的前未婚夫霍珩。申媪忍不住长吁短叹,霍郎君人中之龙也,是老将军给定下的,若非当年出了那岔子,她家女郎早该是霍家妇,快的话,小郎君也该有了。 “是啊。” 说实话,霍珩此人,晏蓉虽未曾见过,但他确实这么多年来,最符合自己心中夫婿标准的外姓男。 能征善战,本事出众,最关键的是他相当自律,又不好女色,时下绝大部分男人该有的标配姬妾,他都没纳,身边干净得很。 听说样貌也不错。 不过晏蓉没多感慨,道听途说,未必全真。且缘分这玩意,来了你挡不住,去了你也不能留。 乱世玩爱情,太奢侈了,今日权柄在握,明天就有可能是阶下囚,还是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她很轻松地说:“大约一旬,他便抵达洛阳,若是阿媪有兴趣,自可仔细察看一番。” 该惋惜的早惋惜过了,对于这位据说非常雄武的前未婚夫本人,晏蓉是没多大兴趣的。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霍家和太尉田家是世仇,不知对方这次来洛阳,能不能给她带来一点惊喜? 左边队伍为首的,是一个银甲将军。他身材魁伟,披一身沉重银甲却恍若无物,抬首看了看天色,一勒缰绳,战马短促嘶鸣一声停下。 他吩咐道:“传令,扎营。” “诺!”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他浓眉长目,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虽年轻,但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于是,三支队伍悉数停下,安营扎寨,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他扔了缰绳,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陈留情况如何?” 陈留,是歼灭蓝田军的最后战场。霍珩原本带出来征伐起义军的大军,俱留在原地打扫战场,等战场打扫完毕,直接启程返回冀州。 霍珩奉诏进洛阳,麾下只领三千骑兵,郭禾和何兴亦如此,这是怀帝的旨意。 怀帝即使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让三人带重兵接近洛阳的。 “启禀主公。” 霍珩麾下的战将谋士也一同上了高坡,簇拥在侧。答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名霍望,乃霍珩族弟,他拱手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留刚传了消息过来,过几日就能拔营返回冀州。” 霍望嗓门极粗,正常说话即如霹雳炸响,不过大伙也习惯了,霍珩颔首:“郭禾和何兴呢?” “据探子观察,和我们一样。” 那意思就是说,三路大军很快就各归各家了,霍珩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旁边却有人替他说了出来,谋士陆礼摇头叹息:“天子这是要玩火自焚啊!” 怀帝诏令霍珩三人洛阳觐见,有一个晏庆在前,但凡心绪清明头脑聪敏的人都看出端倪来了,冀州诸人自然不例外。 然而事情可一不可再,此一时彼一时也,相同的计谋哪里能一用再用? 怀帝这回只怕要谋算不成反自噬啊!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诸人俱无多少痛心惋惜之色,甚至不擅长掩饰情绪的霍望,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原因无他,怀帝于霍珩,有夺妻之恨。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人生两大恨也!偏偏四年多前的霍珩,连续遭遇了个遍。 霍珩没见过晏氏女,但这是亡父早就给他定下的,意义自不同,谁知一朝父死,晏庆连同怀帝,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彼时的霍珩才十七,霍家子弟乃至冀州军伤亡极大,四面楚歌境况比太原也好不了多少,正值人生最低谷时期,他首要任务是内安军心,并领兵抵御外敌。 其余诸事,他实无法多理。 自此,霍珩对怀帝印象降至冰点,冀州诸人同仇敌忾。 只是此刻,霍珩却并未对此多作评价,只道:“洛阳大乱,不日将至,这是我等唯一之机,不容有失。” “诺!” 众人拱手,利落应了一声。 霍望咬牙:“田崇老贼,辱我霍氏甚也!此去洛阳,定将二叔救回,并将那老贼碎尸万段!” 这回去洛阳,霍珩等人是有目的的,就是救回被囚于田太尉府的霍二叔。 这是霍珩的亲二叔。 霍珩父亲兄弟有三人,四年前俱战死于洛水之侧,丧报传回,同时护送回来的是两具尸骸。 霍二叔的尸体没能找回来。 这不奇怪,沙场混战几个昼夜,人奔马跑,战场还紧挨着洛水。落水的,被践踏得无法辨认的,战后找不着遗体实属正常。 于是,霍家只得立了衣冠冢。 谁料一直到了去年,霍珩手下探子无意得到一个消息,二叔没死。 他落入太尉田崇之手。 霍家和田家是世仇,仇恨可追溯到上几代人,多年来纠葛极深,早不可解也。当年霍二叔亲卫被杀尽,本人腹部挨了一刀,倒地昏迷。当时附近并无霍家军,却有九路诸侯之一的清河王信。 王信早暗地里投靠了田太尉,他见霍二叔还活着,偷偷将其交给洛阳来的监军。 彼时田崇大权在握,监军自然是他是心腹,于是霍二叔死讯传出,人却被秘密带回洛阳。 一来折磨以泄愤,二来,这是以后挟制霍氏的一个最出其不意且最有效的棋子。 霍珩勃然大怒。 去年,他找借口出兵清河,灭了王信,将清河郡纳入麾下势力范围。 最难的却是营救二叔,洛阳是田崇地盘,太尉府守卫又森严,霍珩还不能声张,以免营救不成反害了二叔性命。顾忌重重,救人谈何容易。 好在彻底剿灭蓝田军后,报了父仇,机会也来了。 这很可能是霍珩唯一的机会,不容错失半分,他沉声吩咐:“加紧部署,我等到了洛阳,再随机应变。” “诺!” 霍珩目光转向西面,夕阳无遮无挡,他咪了眯眼。 还有两日就到洛阳,大齐崩解很可能就在眼前,他无意趟浑水,主要目的是解救二叔。当然了,如果能顺道灭了田老贼,自然更好。 营帐已扎好,一行人边说边往坡下走。说起洛阳,不免想起晏蓉,陆礼惋惜道:“晏氏女多智,老主公高瞻远瞩,可惜了。” 可惜最终没能成为霍氏主母。 天下诸侯,在洛阳皆有眼线,霍珩自然也不例外,冀州诸人对近年来洛阳的势力变化颇为清楚。 不过区区四年,晏蓉就彻底摆脱了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境地,利用晏庆和怀帝的互相防备,她已经脱离晏庆钳制。 而在太原,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晏辞长成,十七岁的少年早顺利接掌太原军,骁勇善战为军中上下折服。 好一个晏氏女,有勇有谋,能屈能申,霍氏若能得此主母,霍珩得贤内助,无后顾之忧也。 可惜了,太可惜了。 天意弄人。 众人皆沉默,面露惋惜,霍望愤愤:“晏庆此人,真小人也!” 霍珩眉峰不动,狭长的眸子冷冷,闪过一抹寒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的他,对晏氏女并无多少遗憾之情,但此等折辱,他日定要晏庆匹夫百倍偿还。 一行人下了高坡,撩起帘帐前,霍望回头望一眼对面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嘀咕道:“这司州乃天子脚下,流民竟如斯之多,怕是里头还混了不少探子。” 今年雨下得少,各地出现程度不一的旱灾,流民哪里都少不了的,但进了司州以后,数量竟是陡增几倍。 个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面上俱是麻木之色。这附近唯一的避风之处就在此地,他们见大军没驱赶,就小心翼翼退到另一边,挨着坐下互相偎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欢喜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蓉问不出来,只好回头吩咐加紧准备,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晏蓉也不觉得意外,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 觐见皇帝,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 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洛阳还是已方地盘,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 等级是最高的县候, 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 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 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 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 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 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书,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书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顺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蓉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陛下,郭禾桀骜, 恐难驾驭。” 怀帝点头:“皇后所虑甚是,然响鼓需重锤,机会难得。” 田崇快病死了, 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 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 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 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 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 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 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 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书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书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书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八成把握,很值得一赌,要是这都不中,那就是天意,合该自己独身闯出洛阳了。 “主公!可是” 向来镇定的晏一难得露出急色:“可是那霍侯明日将要离开洛阳,折返冀州了啊!” 霍珩众目睽睽之下奏请离开洛阳,大宴未散,他已收到消息。 人都走了,说啥也白搭呀! 晏蓉微微一笑:“他会回来的。”而且很快。 “晏一,你亲自挑几个人去。” 人手贵精不贵多,今日一见,晏蓉更不小觊她这位前未婚夫,微笑一敛,她严肃道:“我们务必打探到霍侯折返后的落脚点。” “主公,某求见。”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书房门并未关闭,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诸事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晏蓉真国色也, 盛装之下风华尤胜往昔, 怀帝是个好美色的, 他一时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的不愉快, 目光定定,流连在晏蓉身上。 晏蓉眼睑一抬, 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眸子, 同时映入眼帘的, 还有与怀帝同来的两位宠妃清夫人和丽夫人。 清夫人和丽夫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颜色虽不及皇后, 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姐妹俩极有心计,为了固宠总爱一起伺候皇帝。 怀帝自然十分受用, 昨天就是歇在姐妹俩宫里,故而今早一起前来。姐妹俩很嫉妒“有宠”又有权的中宫皇后, 此刻虽俯身行礼, 但目中难掩嫉恨。 这三双眼睛加来一起, 可把晏蓉恶心得够呛, 她不等怀帝碰触到她,顺势就站起来, “谢陛下。” “妾谢陛下垂爱, 然御道乃天子专行, 妾忝居中宫,如何能坏了祖宗规矩。” 南北宫由长长的复道相连。所谓复道,即是三条并列的路,中间一条为皇帝专用的御道,不管是前朝臣僚还是后宫妃妾,皆不能僭越。 晏蓉十分庆幸大齐祖宗还有这规矩,现在让她和怀帝同车,她实如鲠在喉。 “皇后所虑甚是。” 怀帝回神,微笑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温和。他眼睑微垂,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暗光。 晏蓉若有所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怀帝精神恍惚却碰了软钉子时,总会这样的,好在她如今并非毫无倚仗。 清夫人和丽夫人对视一眼,小动物本能抬头,本欲煽风点火的二人齐齐噤声。 一行人貌似和谐,各自登上轿舆,上了复道往南宫而去。 晏蓉皱着眉头用丝帕擦了擦手,怀帝那带着淫秽眼神的浑浊眸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没碰到她。 自尊心强自制力却不够,心胸狭隘,多疑又敏感,眼高手低自以为是。 晏蓉摇了摇头,幸好大齐亡国在即。 摊上这么一个君王,大齐加速衰亡也是正常的。 她将丝帕递给乳母:“阿媪,回头把这帕子给烧了。”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申媪无奈,接过帕子收进匣子里,换了一条新的出来,她将新帕递给主子,并附耳说道:“女郎,晏一刚才来了。” 必是有新消息传来。 晏一来晚了一步,他是在凤驾出了长秋宫才赶来的,只好使晏蓉心腹往这边传个话。 “只能回去再说了。” 晏蓉秀眉轻蹙,这太不巧了。可惜南宫不是她的地盘,两宫之间门禁也十分森严,晏一是个假宦官,这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晏一欲禀报的大约是霍珩三人的情报,三人还在洛阳,晚一点估计也影响不大。晏蓉琢磨片刻,暂且搁下。 其实她更惦记的是等会的大宴,也不知怀帝会不会放大招。 六七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刻左右抵达南宫,下了复道,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设宴的德阳殿。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尖利的宦官传唱声由远而近,大殿中“嗡嗡”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文武群臣起立出列,恭迎帝后。 百官伏地,鸦雀无声,怀帝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一甩宽袖,率先步入大殿,步上九层玉阶,高跽其上。 “诸卿请起。” “谢陛下!” 殿中诸臣谢恩后纷纷站起,垂首入座。 晏蓉是跟在怀帝身后入殿的,稍稍落后一步,从玉阶右边拾级而上。她的位置也在玉阶之上,皇帝右侧略小些许的长案之后。 有资格端坐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的,也仅帝后二人而已,其余妃嫔不管得宠与否,座位统统设在玉阶下方左右两侧。 照例收获清夫人丽夫人隐晦的嫉妒目光,晏蓉并不在意,姿态优雅跪坐下来,随后,她就将视线放在玉阶下的左上首。 按理,这是庆功宴主角的位置。 晏蓉头一个搜寻目标正是霍珩。 一来因为申媪的反复念叨,让她对这位前未婚夫有了好奇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是晏蓉寻找到的突破口,顺利的话,她会和他达成携手离开洛阳的协议。 非常顺利,晏蓉一看过去就找到人了。 剑眉长目,五官棱角分明,身姿像标枪般笔挺,十分魁伟,身披一身厚重的银色甲胄,举止却轻松随意。那身银甲倒锃亮,但显然不是新的,因为边缘处已微微泛红。这是久沾血腥,难以擦洗。 有别于其余两位人到中年,二十来岁的青年十分好辨认,偏偏他身处年长他一辈的郭何二人当中,气势却没被压服分毫。 晏蓉秀眉微挑,略略打量对方,她不禁感慨,好一个英伟的年轻将军。 看来,乳母的感慨也是有些依据的,她心中如是调侃。 满足了好奇心,晏蓉正待收回视线,不想对方已有所感,趁坐下来的动作,微微抬首,往上首瞥来。 好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神一凛,身躯竟下意识微微紧绷。 电光火石间,晏蓉回过神来,心下啧啧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不可察朝他点了点头。 她也算出身统军大将世家,这般气魄,只曾在祖父身上看到过。 霍珩却一怔。 好炫目的一个女子,牡丹国色,自信飞扬,一袭深黑缀红的凤袍,高高端坐在玉阶之上。 灿然生辉。 霍珩五官敏锐,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以为是怀帝还心下微沉,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澄明的精致凤目。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引人瞩目的女子。容貌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她的气势,她的存在感甚至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天子朝服的怀帝还强。 霍珩知道她是谁,两人虽这才是头次见面,但纠葛实在不算浅。 在这个场合见面实在有点儿尴尬,不想对方先打量他,被他发现还大方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如何在洛阳站稳脚跟? 不过须臾,霍珩闪过诸多念头,对方大方,他也不失礼数,小幅度颔首,回了一礼。 晏蓉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貌似专心听怀帝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霍珩却顺势打量了她。 神情淡淡,下颌微抬,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往上挑,精致而妩媚,眸中有自信有淡然,竟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她凌然于众人之上,却仿佛合该如此。她天生就是视线焦点,灼灼耀目。 饶是不解风情如霍珩,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生得甚美。浓描重抹,一下子撞进来,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球。 他眯了咪眼,罕见将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定定看了片刻。 他发现她的微笑很美,弧度却如度量过一般标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显然,身居后位并不能让她心情愉悦。 也是,被迫当个质子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质子,霍珩微微侧头,余光将旁边的怀帝一并纳入视野,若不是 她原该是他的妻。 这在以往只算是一个苍白的事实,此刻却陡然清晰了起来,变成与眼前姿颜殊丽的女子一般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不知为何,他胸腔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 悄然无声涌起,如海浪般翻腾,澎湃汹涌。 霍珩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里那只三足鎏金酒樽。 他认为,这必然是因为夺妻仇人就在眼前的缘故。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一无所觉,霍珩眸色转深,暗暗沉沉。 怀帝此时大笑,说:“诸公,与朕同敬三位爱卿一杯!” 霍珩端起酒樽就唇,遮住一抹冷笑,一扬首,饮尽杯中酒。放下手里那只鎏金酒樽,他已面色如常,与郭何二人一起唱喏:“臣,谢陛下。” “哈哈哈,诸卿乃平叛大功臣也!” 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汹涌,怀帝并没能察觉,他很高兴地赞扬了一遍三位平乱功臣,接着宣布开宴。 内宦宫娥捧着整修佳肴鱼贯而入。磬击鼓鸣,丝竹奏响,两列身穿粉色薄纱美姬列队而入,翩翩起舞,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 “三位爱卿,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有,招来即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怀帝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神更加浑浊,他很兴奋,大手一挥,让三位功臣随意拣选台上美姬。 宫廷舞姬,质量是非常高的,但她们名义上却是天子的女人。天子直接赏赐,欣然接受并无不可,但让自己选,就难免有所顾忌。 何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敬谢恩但婉拒。 霍珩亦然。 唯独一个郭禾,毫不客气地选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领舞的。 忒不客气了。 殿中上下为之侧目,偏偏怀帝反而更加高兴,击掌道:“善哉!妙极!”一挥手,这两个舞姬就归了郭禾。 郭禾左拥右抱,哈哈大笑。 满殿只有这君臣二人的笑声。 晏蓉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怀帝难道,这是要选择凉州郭禾?! 不至于蠢成这样吧?! 可是不待她多想,这不详的预感便已落实,怀帝大笑声收了收,笑道:“郭爱卿常年抵御羌氐,居功至伟,如今又平乱有功,实乃贤臣良将也。爱卿呀,你留在洛阳辅佐朕如何啊?” “陛下!” “陛下请三思!” 满朝哗然,不管田党还是晏党,统统露出震惊之色,反应快的,已经拱手劝谏了。 这郭禾,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他背后如狼似虎的凉州军 可是怀帝却一意孤行,郭禾冷冷扫了左右一眼,阴蛰的目光让好些人哑然失声,他站起来跪倒:“谢主隆恩!臣之幸也!” 怀帝脸色涨红,两党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喜悦的同时,是报复的快感! “好!即日封鹤阴县侯郭禾为骠骑将军,授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旨到上任!” “谢陛下!” 虽朝堂仍旧被两党把持,但怀帝也非几年前那个政令出不了南宫的小皇帝了,他未防生变,直接在大宴上扔下一个大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晏庆也顾不上打量对面的霍珩了,他迅速抬头望向晏蓉。 这个族侄女大胆如斯?!小动作频频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也不传给他?! 他面露寒霜。 可晏蓉也一脸惊诧地瞪着怀帝,震惊之色并不掺假:“陛下你” 晏庆老辣,他能判断出晏蓉的的震惊不是装的,怒意稍退,心弦随即绷紧。 郭禾乃虎狼之辈,最怕他不按常理出牌,还有勇悍的凉州军 想起凉州军,他突然想起从陈留平乱结束,正拔营返回属地的凉州大军,心一凉。 陈留在东,洛阳在西,而凉州则在洛阳西北,三支奉诏平乱的大军,凉州军是唯一一支返回属地得途径洛阳附近的。 要是平时还好,凉州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现在郭禾明显和怀帝搭上了 晏庆心神一凛,退意陡生。 他来洛阳,是为了尽快积攒实力的,不是和郭禾之流的浑人硬碰硬的。 他思量片刻,迅速定下主意,抬起眼皮子扫了眼哈哈大笑的怀帝,暗哼一声,请恕他不奉陪了。 至于晏蓉 自求多福罢,哼!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抵家 发动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一路向北, 穿过上党, 抵达太原。 一天比一天近了, 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 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 出迎三十里。 “阿爹, 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 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 彭夫人抱着爱女, 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 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 再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 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 拍着母亲的背, 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 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 性情不柔弱, 宣泄过情绪, 又被儿女安抚,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数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能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淡紫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之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费尽全家之力,才被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亲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并州和豫州之间,还隔了司州兖州,距离颇远。况且陈佩此人,乃当世实力最强那数位诸侯之一,彼时的太原晏氏自身尚有危机,自无力为彭夫人娘家复仇。 无奈之下只能收留了彭澈,给他在晋阳谋了一个合适职位,安顿下来。 个中种种,太原来信时,曾仔细告诉过晏蓉,她人虽不在家,但事儿却是清楚的。 果然,彭夫人笑着道:“我儿,这是你六表兄。” “表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 晏蓉特地强调了“表兄”二字,并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实则她外出数年,早习惯了与人交往保持一定距离,“阿蓉妹妹”这个称呼太亲近,眼前虽是血亲,但用在头回见面的两人身上,她还是觉稍过了。 彭澈和霍珩不同,霍珩循序渐进,且两人并肩作战过。 她这般正经,彭澈也神情一肃,恭敬抱拳:“表妹有礼。”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玉,作为表礼。 晏蓉满意,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礼仪无懈可击,微笑接过,仔细看了看,才交给申媪替她收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珣一扫这几年的郁色,眉眼舒展:“我们回家再好好说话。” “正是,正是!” 彭夫人与晏蓉母女携手登车,晏珣晏辞骑马护在一旁,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车驾往前。 晏珣身体是不佳,但骑马徐行还是可以的。 彭夫人晏蓉母女窃窃私语,诉说离情,竟不觉时间流逝,三十里路,眨眼便至。 晏蓉掀起帷幕,古老而巍峨的晋阳城墙依然与往昔一般无二,她离去仿如梦一场。 也是,如今噩梦已醒,她仍然是太原晏氏的嫡长女。 进了晋阳城后,百姓自发夹道欢迎。晏氏在太原牧民数代,深得民心,今闻得使君之女回归,得以一家团圆,纷纷涌上街头,露出笑脸,竟如节日一般。 一张一张淳朴的笑脸,让晏蓉心下大慰,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位置越高,其实责任越重,治下百姓敬信晏氏,晏氏当为太原百姓撑起一片天。晏蓉当初愿意挺身而出,除了自身和家人,这些伴她成长的百姓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晏蓉面带微笑,颔首回礼。 似谪仙般的女子唇畔带笑,眸光柔和,顾盼间眉目婉转,极为可亲。百姓欢呼雀跃,一路尾随。后来,晏蓉见人越来越多,只得对正挤眉弄眼的小弟抛了个白眼,要放下帷幕。 晏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晏蓉看过去,不免连他旁边的彭澈一并收入眼底。后者对这个优雅如仙般的表妹了解不深,乍然见她如此灵动且大反差的一幕,他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 彭澈大约觉得这样的晏蓉更有人气,笑意比刚才深,那张白皙的面庞更显俊秀。好些跟车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晃花了眼,不知谁踩了谁的脚,人群中“哎呀哎哟”连续发出好几声尖叫。 彭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们这几个孩子呀!” 彭氏出了名的基因好,专出俊男美女,晏蓉这副好相貌,也少不了彭氏的功劳。她放下帷幕后,见母亲目露欣慰,便随口问了句:“六表兄目前供职于太守府吗?” “正是,那孩子初来时憔悴黯然,夜不能寐,后来让疾医问诊了半年,渐渐养好,才有了个笑模样。” 彭夫人叹气,彭澈是心病,灭门之祸,即便外嫁女如她也大病一场,万幸她有夫君又儿女,另有精神支柱才渐渐走出来,彭澈更难才正常。 “只是你表兄还未婚配,守了三年孝,如今说起来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彭夫人心下一动,忍不住看了眼搂着自己胳膊的爱女。 话说回来,她女儿和侄子成婚也是很不错的,侄子已在晋阳安家,这样的话,她女儿不就不用再离开她了吗? 一想到晏蓉之前的一次婚姻,晏家三口的心如刀割,晏珣夫妇如今虽失而复得还紧着欣喜,但两人从没想过让爱女顶着个寡妇名头过一辈子的。 寻得良人,生儿育女,相伴终身,才是正途。 彭夫人此念一起心中大动,她琢磨片刻愈发觉得好,暗忖今晚得和夫君商量一下。 不过即便夫君赞同也不急,慢慢来就行,她女儿才回家呢。 晏蓉还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在琢磨她嫁人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血缘那么近的亲表哥。她随口问两句便作罢,洛阳四年她饱经沧桑,早不会轻易对人产生诸如亲近之类的情感。 在她心里,彭澈该放在距离比较近的亲眷位置,日常维护好血脉之情,不能远着,非常客观。 百姓簇拥着,一行人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太守府。 晏蓉撩起帷幕,熟悉的府门,两侧还有一对熟悉的大石狮,彩绘的斗拱雀替,色彩艳丽精描细绘,和她印象中是一个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跨进大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到宗祠拜祭了祖宗,又多给祖父上了炷香,低声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最后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禀道:“阿爹阿娘,不孝女阿蓉回来了。” 晏珣彭夫人热泪盈眶,忙忙扶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四口又哭了一轮,最后晏蓉姐弟先止了眼泪,又劝住了父母。彭夫人说:“阿蓉你先更衣梳洗一番,歇上一歇再开宴不迟。” 晏蓉归来,自然有洗尘宴的,不过如今才半下午,不急。 她现在还一身男装胡服,风尘仆仆,父母见了难免心疼,忙让她先去梳洗休息一番。 晏蓉从善如流。 她的院子在东边,太守府东路最好最向阳的一个,五年前栽下的小枣苗早已长大,亭亭如盖,院内花草郁葱,色彩斑斓的蝴蝶悠闲振翅。 登上台阶,入得正房,淡青浅紫的帷幕,米白色的坐席,槛窗前的矮几还并排放着两个棋盒。晏蓉知道,左边那个放着白玉研磨成的棋子,而右边那个则是墨玉的。 一切和她离家前一模一样,除了那颗长大的小枣树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父母精心维护下一颗爱女心拳拳,晏蓉心头酸酸涩涩的。 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浅粉色的曲裾,掌宽的腰带在盈盈细腰上一束,倍显轻盈多姿。晏蓉跪坐在妆台前,申媪熟练地为她顺着柔软的乌发。 到了这一步,申媪犯了难,她不知道给主子梳什么发髻好。毕竟少女的发式和妇人是不一样的,按理说,即使守寡也得梳妇人发式,但申媪不大情愿,想必晏珣夫妇也不会爱看。 “阿媪,梳个灵蛇髻罢。” 灵蛇髻,是少数几个妇人少女都能梳的发式,两者间会有少许差异,但以申媪巧手,相信不会是问题。 “喏!” 申媪高高兴兴应了声,还是她家女郎聪明,自己刚才就想不起来。 虽一路舟车劳顿,但精神亢奋的晏蓉并不觉得累,梳妆打扮完毕,就直奔父母所居的正院。 一家四口,开宴前就聚在一起说话,到了这时,大伙儿情绪一稍稍平复,不再动不动垂泪,晏珣三人开始关心晏蓉洛阳的生活,以及逃离的过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龙凤双诞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往事如幻影, 一幕幕飞掠而过, 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 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 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平安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 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晏蓉眼神很清澈, 带着关切安抚, 偏偏却有千斤重, 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 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晏庆所做的一切,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 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 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 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 顺势而上, 能屈能伸, 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这回恐怕真要打响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就是一统并州,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的状态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境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或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前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的最关键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恨道:“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进展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再说霍珩这边,他已经成功把二叔救出来了。 父亲兄弟三个, 如今仅存一人, 即使稳重如他,一时也颇为激动, 霍珩几大步迎上前:“叔父!” “伯瑾!” 二叔名温, 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 下马能著,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 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 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 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 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 却并未下令动身, 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 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 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 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 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谁知刚接近洛阳,就见沙尘滚滚,一队人马自城门而出,李乾惊疑不定,眼前这支部曲究竟是从何而来?洛阳竟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夜色沉沉,他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霍珩,看不大清,那人轮廓也毫无印象,于是冷笑一声:“竖子!竟敢在你大父眼皮子之下做鬼,忒嫌命长!” 霍珩一行先前为了低调,一律内披细铠,外穿半新不旧的布衣,马匹为了偷渡进来,也把皮毛染得毛色斑驳,此刻看着极为落拓不堪。夜色下,李乾也看不清对面兵将的精神面貌,骤眼只觉是商队或小贵族们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和轻敌付出大代价,霍珩冷哼一声,直接下令:“传令,杀无赦!速战速决!” 狭路相逢,已不可善了,偏偏李乾还有援兵,趁对方轻敌快准狠解决战斗才是上策。 霍珩和晏蓉事前虽尽量备马,但此时仍有一半人手是徒步的,人总跑不过马,他们也不可能丢下一半将士,得尽快获胜并夺了马匹,离开此处。 霍珩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配合非常默契,趁对方阵势未稳,立即如尖刀一半直刺敌方心脏。晏蓉不上前添乱,她吩咐晏一,留下一百人在她身边,其余人听霍侯之令。 晏一也曾是个战场好手,立即补上左翼,一同冲了过去。 李乾冷冷一笑:“不知死活。”他下令迎敌,并当先一个冲出去。 他本来不甚看得上那个黑脸汉子,但谁知一照面,对方横刀劈来,竟势若奔雷,他赶紧横戟一架,一股大力顺着戟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乌金戟险些脱手而出。李乾大吃一惊,可是不等他反应,霍珩又横刀一削,向他颈间劈来。 李乾慌忙一个后腰,才堪堪避过,这回他知道遇上劲敌了,不敢怠慢,忙凝神对战。 李乾也是一员悍将,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两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终究被霍珩斩于马下。 热血喷溅而出,喊杀声震天,这是一场真实的冷兵器战争。晏蓉看得心脏不可自控地战栗,她万分庆幸自己与霍珩结伴同行,不然按照原定计划从西城门出城,撞上李乾,就算她能侥幸逃生,恐怕也得以整个白翎卫为代价。 万幸她足够谨慎。 再说眼前战场,敌方主将被枭首,己方士气大振,趁敌方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乘胜追击最终击溃敌军。 霍珩打马折返,说:“世妹,我等应立即离开。” 凉州还有几万大军在,他经历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假,但绝非适用于此处。 他脸上身上,染上大片大片鲜红,长刀的刀尖仍淌着血,杀气腾腾相当骇人,申媪等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晏蓉也心跳如擂鼓,却更觉安稳万分:“世兄说的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荀氏文广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霍珩等人早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倒是游刃有余, 不过他不是很放心二叔和晏蓉。 霍温还好, 他虽手筋已断,但霍珩安排了一个亲兵带着他同骑,到底是战将出身的人, 脸色看起来不算差。 晏蓉有些随了父亲, 这身子骨其实是个娇弱的, 但好在她小时候特地随祖父习了几年基本功, 还有骑术等等。虽天赋不行,但底子还是有些的, 这才能一路坚持下来。 自己是女儿身, 不方便让晏一同骑, 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 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 蹙了蹙眉, 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 之所以略停, 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 “阿蓉!” 晏蓉心跳声“咚咚”仿佛就在耳边,但一点没敢耽误,她正努力往后缩,以期避开要害位置时。忽听见霍珩大喝一声,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竟倏地跨越几具马尸的阻隔,艰难地挤到她身边的缝隙。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天而降,她被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叮”一声,铁箭擦过她的上臂,扎进岩石缝隙中,箭尾还在急促颤动。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端倪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知道越多越惊心,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 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 有怯意才是正常的, 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 坚守岗位, 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 时常密谈外加宴饮, 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 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 郭禾忙碌起来了, 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 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 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 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 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可凭什么呢? 他派使臣将人迎回洛阳,请进长秋宫,给予国母之位无上荣光。那个女人嫌弃他不说,如今大难临头,对方若顺顺当当就离开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大婚当夜所受的折辱,怀帝咬牙,他早发了誓,他日定要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既然成了他郑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郑家的鬼! 留下来吧! 怀帝倏地转头看向栗忠,冷冷道:“快去!此事不成,你也莫要回来见朕了!” 栗忠“噗通”一声跪下,牙齿咯咯作响:“喏,奴婢定不辱命!” * 长秋宫,大齐朝历代皇后之寝宫。 为了体现国母威仪,这长秋宫不但位置极好,且与周围的宫室拉开一段距离,由几重宽阔的宫道隔开,等闲人不得靠近。 晏蓉进驻以后,她极不喜与怀帝的妃嫔来往,随着她在北宫权柄日重,这长秋宫即使是受宠如清夫人丽夫人也不敢涉足。 所以,长秋宫环绕的这几重宫道,一向都很安静。 两个捧着衣裳册子的宫娥也习惯了,一边低声说笑,一边出了长秋宫宫门。她们是织室的,虽不在长秋宫当差,但也是皇后的人,这次前来,是送册子给皇后选秋衣款式。 可惜皇后今日并无兴致,刚挥退了她们,她们只好改天再来。 “快些走吧,宫门都要上钥了。” “嗯。” 二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窃窃私语,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感觉有些不对,这前面怎么有水漫过来了,且迅速漫到二人脚下。 “怎么了这是?”长秋宫也不用挑水,咋就有人打翻水桶了呢? 咦?不对,这脚下怎么黏黏腻腻的? “啊,这是竟是桐油!”要死了,这可是刚进贡的上等桐油,谁敢打翻那么多?! 皇后本人用蜡烛,但手底下人也是用桐油的,所以二女并未察觉异常,只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往前面走去。 这油无声无息漫过来,越漫越多,几息功夫竟漫过二女的鞋面,偏偏走了一段也没见打翻了油桶的莽撞内侍,反倒在路上见了不少散落的灯芯,一大卷一大卷的,越往外面越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撞破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却说霍珩和何兴,两人离了南宫以后, 立即命人连夜收拾, 次日城门一开, 立即出了洛阳。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早已拔营待发, 汇合以后, 一个向东南,一个向东北, 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 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 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 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 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 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 拨转马头就走, 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 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 “南大街,青石巷?” 晏蓉翻了好一阵子,纤手一点:“晏一,那巷子是否名青石巷?” 那两天,霍珩手底下的人在洛阳城到处乱逛,她只搜寻南大街的,最终发现一个名陆礼的谋士,去过南大街青石巷的一处小酒馆。 晏一面露惊喜:“是,就是青石巷!” 晏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就是这处小酒馆了,晏一,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她摩挲纸张片刻,掩卷抬眸:“你随我去拜访霍侯。” 到了前院外房,迎面先遇上前后脚走出来的都尉郡丞及长吏等太守府属官,还有赵先生等谋士,一律都是晏珣的心腹之人。 诸人皆一脸沉凝,待晏蓉走至近前郡丞才头一个发现,他忙施礼:“某给女公子见礼。” “……给女公子见礼。”诸人骤回神,纷纷见礼,大伙儿知道主公一家心意,也不行甚劳子拜见皇后王妃的礼,只与从前一样。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这回恐怕真要打响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就是一统并州,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的状态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境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或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前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吕氏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 觐见皇帝, 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 洛阳还是已方地盘, 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 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 等级是最高的县候, 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 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 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 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 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 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 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 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很麻烦很耗时间,偏偏这等级的大宴很隆重,晏蓉光梳妆更衣就的花费不少功夫,她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 “先沐浴吧。” 晏蓉也累了,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每天不洗澡不舒坦,酷寒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季? 申媪早就让人准备了,忙让人传香汤,伺候主子入浴。 浸泡在撒了花瓣的在微温的水中,晏蓉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叹慰一声。 “女郎,要添些热水不?” “不要了,水有点热了。”乳母最熟知她的生活习惯,温度恰好能接受。 “女儿家不能洗太凉的水,免得染了寒气。” 申媪细细用巾子揩着主子的手臂,掌下肌肤莹润光泽,细腻柔滑,她不禁红了眼圈:“女郎受委屈了。” 她家女郎这般美,却无人捧在手心呵护,还要孤身赴洛阳,身陷重危。 “阿媪,我并非孤身前来,不是有你和白翎卫吗?” 她这乳母什么都好,就是唠叨愁肠了些,观念也古旧。晏蓉并不认为,长得美就得有人捧着。君不见,多少流芳千古的美人下场凄惨?她只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就不错了。 “唉,若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怕是小郎君也有了。”申媪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晏蓉没好气:“阿媪,大齐快亡了。” 她总不能和怀帝生吧? 申媪悻悻闭嘴,半晌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说:“女郎,婢子听说,那霍侯年轻英伟,相貌堂堂。” 前日霍珩进宫觐见,见过真人的宫娥议论纷纷,申媪无意中听见了,她就往心里搁了。 霍侯未婚,也不知有无再定亲,唉,这她家女郎的前未婚夫呢! 多好的夫婿人选,可惜了。 申媪怕主子“伤心”,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多提。 晏蓉知她甚深,登时啼笑皆非。 “阿媪,水有点凉了呢?”她调子拖长,如从前一般慵懒又俏皮。 “哦哦,……” * 不得不说,申媪这种反复唠叨还是起了效果的。本来在晏蓉心目中,霍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不需要再关注。 现在仍然是过去式,但她却多了点好心。 有机会的话,瞅瞅也无妨。 翌日寅时,晏蓉即起,盛装打扮,一身深黑色缀大红边缘的皇后朝服,云鬓高挽,环佩叮当。 威严与庄重,如牡丹国色,绝艳绽放。 她睡不足两个时辰,实在有违平日养生之道,好在年轻,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 略略端详,发现并无不妥,她不再多看:“走吧。” 她微笑说完一句话,霍珩却未见神色稍霁,狭长的眸子微咪:“哦?你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心中戒备已经提高到顶点。她竟然能知道自己为太尉府而来?霍珩立即想起昨夜离营时那莫名的窥视感。 他心念急转,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进一步透露情况。 缓步行至窗边的矮几,他在晏蓉刚才所坐位置对面跪坐下。不管怎么样,她情报能力不容小觊,霍珩已经将人放在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高度。 “世兄可知?洛阳已是暴风雨前夕矣。” 霍珩不置可否,晏蓉一笑,缓声道:“世兄大才,想必是知道的。” “洛阳动荡,小妹身似浮萍,为自身计,不得不提高警惕,多多收集各方信息。恰巧,小妹手下有人在太尉府,多少有些权力。” 晏蓉坦言,时间并不多,她希望今日就能解决此事:“田崇虽病重,但太尉府依然极其重要,因此我曾下令,不拘大事小事,但凡有异常的,俱报与我知。” “当初不过因谨慎之故,却是知悉了太尉府西苑有些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晏蓉歉意一笑:“不想又时机恰好,小妹竟知晓了世兄折返洛阳之事,因而……” 她住嘴不说,跪坐着给对面的霍珩一抱拳:“冒犯之处,请世兄见谅。” 晏蓉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什么恰巧,什么谨慎,统统都是废话,中心意思就一个,我知道你对太尉府那表面荒废实则乃私牢的西苑有所图谋,刚好我手里有人,问你需要不需要? 霍珩自然是听得分明的,沉吟片刻,他忽然一笑,抬出手虚扶了晏蓉一把,道:“若能得世妹鼎力相助,愚兄感激之至。” 不管晏蓉来者善或不善,二叔安危为重,这突然出现的助力,咬手与否他都接了。 霍珩去年才得知二叔未曾战死,之后,他立即重点照顾太尉府。可惜田崇能把持朝纲二十年,可不是吃素的,他重病前太尉府极难渗透,后来卧病在床,但规章制度仍在,送人进去不必以前容易多少。 时间太紧,人手安插有限,而且就算人进去后,一时很难往上爬。 霍珩反复斟酌过,欲趁凉州军进洛阳,大乱起,太尉府成为旋涡中心时,里应外合,趁乱硬抢。只是他已经把从前现在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了,依然不是十分有把握。 这种情况下,如果多了一个有权力的内应,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增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逝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不是说, 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 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嗓子颇为干疼, 浑身乏力, 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 忒容易生病了。 “咳,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 晏蓉咳嗽出声, 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 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 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 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 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 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 药刚煎妥, 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 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她继续说:“您这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也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的,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大伙儿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的生病比她还重。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护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且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罢了,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询问。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她有些紧张,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 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低落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自己是女儿身,不方便让晏一同骑, 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 咬着牙坚持不吭声, 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 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 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 之所以略停, 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 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 他发现, 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 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 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 笑得眉眼弯弯, 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救云姬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 在薄薄晨雾的伴随下, 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 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 到了此处, 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他似乎未有此念,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等你姐弟汇合,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 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 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 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 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 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眺望,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骏马四蹄飞扬,鞍上将军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高声喊道:“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晏蓉大喜,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芍药,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一别已近五载,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地说。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今日暂且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重聚。 他随即一夹马腹,掉头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终生疑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姐!你等着我!”等我领兵把你接回家! 与父母洒泪挥别后,小少年骑着他那匹半大的乌骓马, 紧紧跟随送嫁队伍数十里。 “阿辞, 快回去吧!” “阿姐!” ……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 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 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 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 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 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晏蓉也不觉得意外,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觐见皇帝,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洛阳还是已方地盘,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等级是最高的县候,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不好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 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 之所以略停,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 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 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 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 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 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 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 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 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 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 “阿蓉!” 晏蓉心跳声“咚咚”仿佛就在耳边,但一点没敢耽误,她正努力往后缩,以期避开要害位置时。忽听见霍珩大喝一声,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竟倏地跨越几具马尸的阻隔,艰难地挤到她身边的缝隙。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天而降,她被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叮”一声,铁箭擦过她的上臂,扎进岩石缝隙中,箭尾还在急促颤动。 万一那个脑抽的突然来了,那可不妙,最后时刻,麻烦能少即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传信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 早已拔营待发,汇合以后,一个向东南, 一个向东北,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 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 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 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 拨转马头就走, 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 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 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 轻斥一句, 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生路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本来晏氏有两支, 互为一体, 依仗着西河晏氏,太原郡未尝没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乃至血脉之情, 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 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珣来不及疑惑痛心, 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若所料不假, 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 他的族弟, 西河太守晏庆, 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 说是与晏珣要事相商。 他笑语晏晏, 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 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 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珣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珣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珣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珣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珣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珣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珣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珣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珣的允许。 难道晏珣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珣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珣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珣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珣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珣外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终揭破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 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 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 鼻尖发酸,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 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 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 动作有条不紊, 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她满意一笑,“阿媪,将最里面那个衣箱的衣服翻一套出来。” 最里面那个衣箱,统统都是不适合在宫里穿的,晏蓉让人暗地里做了,有备无患。 她选了一套男式深衣,玉冠束发,深青色的宽袍大袖,盈盈细腰被宽边腰带一束,少了脂粉气,多了一份说不出的轻盈潇洒。 晏蓉选男装只是因为方便,并非刻意掩饰女子身份,所以她没有多化妆,只随意均了点香膏。 “走吧。” 晏蓉四年经营,早已掌控北宫并渗透南军,她披上薄斗篷把风帽拉上,领着晏一从长秋宫角门出去,沿着偏僻的宫道前行,没有碰上一个宫娥内侍,就到了西边的上西门。 上西门是诸多宫门里最安静的一个,不过守卫力量却没因此减少一星半点。 晏蓉脚步不停,直接往前行去,守门禁军无声行了一个礼,并未作出任何阻拦声张的举动。 宫门前恰到好处弛来一辆马车,半新不旧的藏蓝帷幕,拉车的马个子矮毛色杂,十分不起眼,十足是落魄小贵族出行的架势。晏蓉快步上前钻进车里,晏一紧随其后跳上车辕,与赶车的汉子坐在一起。 汉子手上细竹杆连连挥动,矮马吃痛,“哒哒哒”迅速离开宫门,一拐弯消失不见。 “去南大街。” 经过闹市区,外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议价声牛马叫声不绝于耳。晏蓉挑起车窗帘子,鲜活的市井气息铺面而来,她怔忪片刻,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 如今虽也是男权社会,但对女子的钳制远没有明清厉害,不管贵族平民,已婚未嫁,随时都能出门逛街。晏蓉在太原时就常常和弟弟出门,她容色殊丽,为了避免麻烦,还不得不把自己往丑里描绘一番。 彼时有父祖护荫的小少女,便觉得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烦恼,每每还得缠着祖父爹娘抱怨一番,让三人好笑不已。 祖父豪迈的哈哈大笑犹在耳边,他老人家却已经离开自己快五年。 晏蓉笑容一敛,把帘子放下:“晏一,速度快一些。” 逝者不可追,她深深吁了一口气,弟弟长成已接掌太原军,她也很快就能返回太原了,祖父在天之灵,想必会深觉欣慰。 车行辘辘,洛阳极大,从内城西边到外城南边,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等抵达南大街,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拿下 破局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知道越多越惊心, 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 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 坚守岗位, 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 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 郭禾忙碌起来了, 怀帝有了空闲, 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 此次过后, 田党奸佞根除, 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 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 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 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可凭什么呢? 他派使臣将人迎回洛阳,请进长秋宫,给予国母之位无上荣光。那个女人嫌弃他不说,如今大难临头,对方若顺顺当当就离开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大婚当夜所受的折辱,怀帝咬牙,他早发了誓,他日定要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既然成了他郑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郑家的鬼! 留下来吧! 怀帝倏地转头看向栗忠,冷冷道:“快去!此事不成,你也莫要回来见朕了!” 栗忠“噗通”一声跪下,牙齿咯咯作响:“喏,奴婢定不辱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诈开城门?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 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 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 鼻尖发酸,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 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 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 动作有条不紊, 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走留 生死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她眼珠子动了动, 这是一间简陋茅草土房, 狭小, 暗沉沉的, 室内仅一几一床, 一盏陶制小油灯搁在小几上,散出微弱的黄光。 如今是晚上, 外头滴滴答答的, 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 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 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 嗓子颇为干疼,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 忒容易生病了。 “咳,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晏蓉咳嗽出声, 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 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 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 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她继续说:“您这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也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的,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大伙儿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的生病比她还重。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护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且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罢了,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询问。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她有些紧张,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 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 也能跑,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皇帝不死,大齐就不算灭亡,她这皇后的身份依旧摆脱不了。万一稍后再跑出一个“曹阿瞒”,也弄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糟糕了。 不行,她得先下手为强。 正好也报了那纵火谋命之仇。 晏蓉心念急转,脸色不大好看,霍珩剑眉也紧锁,她服了药,看着有些发困,他便嘱咐几句她好生歇息,就起身出去了。 等霍珩离开后,晏蓉却没睡,而是打起精神吩咐申媪,让晏一立即来见。 等晏一来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传话给文显,让他设法引郑牧顺着洛水往西。” 永宁南边是洛水,怀帝不能继续前行,要不转往东行,要不就往西。 只是往东却是洛阳方向,想他向西应该不难。至于文显,是个内宦,是晏蓉好不容易安插到怀帝身边的钉子,他有目的性地取巧,数年下来倒也让怀帝颇有印象。 晏蓉招了招手,让晏一近前,耳语几句。 晏一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郑重点头:“标下亲自去,定不会让文显出差错。” 洛水往西,又是崇山峻岭,据晏蓉所知,那附近有个恨不得将怀帝吃肉寝皮的人占山为王,实力不弱。 前大司农张肃是个少有的实干派保皇党,可惜他不懂迂回,脾气臭直,三年前被田崇一党拿住把柄,下了大狱。张肃其实是被算计的,这罪名也不算要紧,田崇只是借此让怀帝吐出刚夺过去的南军罢了。 怀帝当然不乐意,于是,张肃就被牺牲了,他的冤屈并未被洗刷,本人车裂,满门抄斩。 这也是怀帝失去最后几个保皇党的心的关键,不过这扯远了。张肃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嫡子,避过一劫,他家人惨死,本人被全国缉拿,恨极之下,索性改名换姓落草为寇。 当初这事非常轰动,晏蓉之所以知悉张公子的具体情况,是因为对方当初潜回京城落入陷阱,是心生怜悯的白翎卫助他脱身。 据白翎卫当时回禀,还有此人的行事作风判断,他和父亲不一样,可不是个愚忠的人。 晏蓉淡淡一笑:“杀父杀母,全家上下百余口惨死,此仇不共戴天,若张公子有机会能手刃仇人,想必会万分欣悦。”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她眼珠子动了动,这是一间简陋茅草土房,狭小,暗沉沉的,室内仅一几一床,一盏陶制小油灯搁在小几上,散出微弱的黄光。 如今是晚上,外头滴滴答答的,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嗓子颇为干疼,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忒容易生病了。 “咳,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晏蓉咳嗽出声,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援军至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晏蓉眼神很清澈, 带着关切安抚, 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 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 晏庆所做的一切, 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 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 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 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 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 顺势而上, 能屈能伸, 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之所以略停,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解围 重聚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一天比一天近了,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出迎三十里。 “阿爹,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 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彭夫人抱着爱女, 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 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 拍着母亲的背, 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 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 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 性情不柔弱, 宣泄过情绪, 又被儿女安抚, 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 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数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能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淡紫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之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费尽全家之力,才被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亲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并州和豫州之间,还隔了司州兖州,距离颇远。况且陈佩此人,乃当世实力最强那数位诸侯之一,彼时的太原晏氏自身尚有危机,自无力为彭夫人娘家复仇。 无奈之下只能收留了彭澈,给他在晋阳谋了一个合适职位,安顿下来。 个中种种,太原来信时,曾仔细告诉过晏蓉,她人虽不在家,但事儿却是清楚的。 果然,彭夫人笑着道:“我儿,这是你六表兄。” “表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 晏蓉特地强调了“表兄”二字,并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实则她外出数年,早习惯了与人交往保持一定距离,“阿蓉妹妹”这个称呼太亲近,眼前虽是血亲,但用在头回见面的两人身上,她还是觉稍过了。 彭澈和霍珩不同,霍珩循序渐进,且两人并肩作战过。 她这般正经,彭澈也神情一肃,恭敬抱拳:“表妹有礼。”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玉,作为表礼。 晏蓉满意,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礼仪无懈可击,微笑接过,仔细看了看,才交给申媪替她收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珣一扫这几年的郁色,眉眼舒展:“我们回家再好好说话。” “正是,正是!” 彭夫人与晏蓉母女携手登车,晏珣晏辞骑马护在一旁,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车驾往前。 晏珣身体是不佳,但骑马徐行还是可以的。 彭夫人晏蓉母女窃窃私语,诉说离情,竟不觉时间流逝,三十里路,眨眼便至。 晏蓉掀起帷幕,古老而巍峨的晋阳城墙依然与往昔一般无二,她离去仿如梦一场。 也是,如今噩梦已醒,她仍然是太原晏氏的嫡长女。 进了晋阳城后,百姓自发夹道欢迎。晏氏在太原牧民数代,深得民心,今闻得使君之女回归,得以一家团圆,纷纷涌上街头,露出笑脸,竟如节日一般。 一张一张淳朴的笑脸,让晏蓉心下大慰,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位置越高,其实责任越重,治下百姓敬信晏氏,晏氏当为太原百姓撑起一片天。晏蓉当初愿意挺身而出,除了自身和家人,这些伴她成长的百姓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晏蓉面带微笑,颔首回礼。 似谪仙般的女子唇畔带笑,眸光柔和,顾盼间眉目婉转,极为可亲。百姓欢呼雀跃,一路尾随。后来,晏蓉见人越来越多,只得对正挤眉弄眼的小弟抛了个白眼,要放下帷幕。 晏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晏蓉看过去,不免连他旁边的彭澈一并收入眼底。后者对这个优雅如仙般的表妹了解不深,乍然见她如此灵动且大反差的一幕,他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 彭澈大约觉得这样的晏蓉更有人气,笑意比刚才深,那张白皙的面庞更显俊秀。好些跟车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晃花了眼,不知谁踩了谁的脚,人群中“哎呀哎哟”连续发出好几声尖叫。 彭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们这几个孩子呀!” 彭氏出了名的基因好,专出俊男美女,晏蓉这副好相貌,也少不了彭氏的功劳。她放下帷幕后,见母亲目露欣慰,便随口问了句:“六表兄目前供职于太守府吗?” “正是,那孩子初来时憔悴黯然,夜不能寐,后来让疾医问诊了半年,渐渐养好,才有了个笑模样。” 彭夫人叹气,彭澈是心病,灭门之祸,即便外嫁女如她也大病一场,万幸她有夫君又儿女,另有精神支柱才渐渐走出来,彭澈更难才正常。 “只是你表兄还未婚配,守了三年孝,如今说起来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彭夫人心下一动,忍不住看了眼搂着自己胳膊的爱女。 话说回来,她女儿和侄子成婚也是很不错的,侄子已在晋阳安家,这样的话,她女儿不就不用再离开她了吗? 一想到晏蓉之前的一次婚姻,晏家三口的心如刀割,晏珣夫妇如今虽失而复得还紧着欣喜,但两人从没想过让爱女顶着个寡妇名头过一辈子的。 寻得良人,生儿育女,相伴终身,才是正途。 彭夫人此念一起心中大动,她琢磨片刻愈发觉得好,暗忖今晚得和夫君商量一下。 不过即便夫君赞同也不急,慢慢来就行,她女儿才回家呢。 晏蓉还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在琢磨她嫁人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血缘那么近的亲表哥。她随口问两句便作罢,洛阳四年她饱经沧桑,早不会轻易对人产生诸如亲近之类的情感。 在她心里,彭澈该放在距离比较近的亲眷位置,日常维护好血脉之情,不能远着,非常客观。 百姓簇拥着,一行人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太守府。 晏蓉撩起帷幕,熟悉的府门,两侧还有一对熟悉的大石狮,彩绘的斗拱雀替,色彩艳丽精描细绘,和她印象中是一个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跨进大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到宗祠拜祭了祖宗,又多给祖父上了炷香,低声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最后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禀道:“阿爹阿娘,不孝女阿蓉回来了。” 晏珣彭夫人热泪盈眶,忙忙扶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四口又哭了一轮,最后晏蓉姐弟先止了眼泪,又劝住了父母。彭夫人说:“阿蓉你先更衣梳洗一番,歇上一歇再开宴不迟。” 晏蓉归来,自然有洗尘宴的,不过如今才半下午,不急。 她现在还一身男装胡服,风尘仆仆,父母见了难免心疼,忙让她先去梳洗休息一番。 晏蓉从善如流。 她的院子在东边,太守府东路最好最向阳的一个,五年前栽下的小枣苗早已长大,亭亭如盖,院内花草郁葱,色彩斑斓的蝴蝶悠闲振翅。 登上台阶,入得正房,淡青浅紫的帷幕,米白色的坐席,槛窗前的矮几还并排放着两个棋盒。晏蓉知道,左边那个放着白玉研磨成的棋子,而右边那个则是墨玉的。 一切和她离家前一模一样,除了那颗长大的小枣树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父母精心维护下一颗爱女心拳拳,晏蓉心头酸酸涩涩的。 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浅粉色的曲裾,掌宽的腰带在盈盈细腰上一束,倍显轻盈多姿。晏蓉跪坐在妆台前,申媪熟练地为她顺着柔软的乌发。 到了这一步,申媪犯了难,她不知道给主子梳什么发髻好。毕竟少女的发式和妇人是不一样的,按理说,即使守寡也得梳妇人发式,但申媪不大情愿,想必晏珣夫妇也不会爱看。 “阿媪,梳个灵蛇髻罢。” 灵蛇髻,是少数几个妇人少女都能梳的发式,两者间会有少许差异,但以申媪巧手,相信不会是问题。 “喏!” 申媪高高兴兴应了声,还是她家女郎聪明,自己刚才就想不起来。 虽一路舟车劳顿,但精神亢奋的晏蓉并不觉得累,梳妆打扮完毕,就直奔父母所居的正院。 一家四口,开宴前就聚在一起说话,到了这时,大伙儿情绪一稍稍平复,不再动不动垂泪,晏珣三人开始关心晏蓉洛阳的生活,以及逃离的过程。 “……幸好这回有霍表兄,不然的话,我恐怕如今还未能回到家。”应该是未必能平安归家。 晏蓉避重就轻,并没有多说自己的长秋宫生活,只将重点放在逃离洛阳上面,不过只要涉及惊险,她就只说三言两句,多的不提。 只是在座三人如何听不出来?彭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万幸有霍侯,霍侯果然是个好的,你祖父目光如炬。” 她拉住晏珣,道:“我明日就备上厚礼,夫君你遣人去冀州一趟,向霍侯郑重致谢。” 晏珣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他已经琢磨着要选自己哪个心腹为使,以此表明两家亲厚了。霍珩毫无芥蒂帮助他的女儿,证明了晏祖父虽逝世,但两家世交关系仍在,前几年忽略了些,如今更要补上。 晏辞则抱怨:“阿姐,你为何不早些送信回家,我领兵去接你!” 洛阳的人手都交给晏蓉了,消息自然先过了她的手,晏蓉为何不提前通知,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难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首次争执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 房门并未关闭, 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 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 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 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 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 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 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 如今出现在这里不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 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 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 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霍珩无奈摇头, 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 霍珩面带关切,命仆役取件薄披风来。陆礼多智,是他手下第一谋士,可惜他体弱多病,并不强壮,大概这是上天公平的一种体现。 这么一个智囊,霍珩是极看重的,宾主二人相处得也非常好。披风取来,陆礼也不推拒,笑着收下并说,等会回去再披。 “主公,不知这太尉府中人,是否已联系上?” 陆礼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问起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他话里的“太尉府中人”,乃晏蓉手底下的大小暗探眼线。 今天白日,晏蓉已经直接把联系方式交给霍珩了。她只商议了营救大计划,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双方的具体执行者斟酌,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她的人一起带出来,与大部队汇合。 霍珩晏蓉及陆礼等人一致认为,营救霍二叔的最好时机是凉州兵进城,洛阳大乱之时。恰巧与晏蓉的逃离计划同时进行,届时双方汇合后,便会立即离开洛阳。 太尉府的探子既已暴露,自然是得一起离开的。 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速度很快,算算脚程,慢则两天,快则一天多,就会接近洛阳。晏蓉那边该安排的事务还有很多,她无瑕分神,营救之事便不再操心,只下令全力配合后尽数撤离。 至于霍珩,他潜回洛阳就一个目的,此事自然不管大小都亲自安排过问,不假手于人。 他点点头:“晡食前,我方暗探已和晏氏主事者接触完毕,很顺利,双方交换了情报。” “接下来,我等应就详细情报商议出一个具体计划。” 霍珩将密报递给陆礼,又吩咐门外守卫:“来人,去把霍望几个都叫过来。” 集思广益,计划必须连夜商议妥当,传到太尉府中去,还得抓紧部署呢,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霍望等人也不得空闲,下午亲自去太尉府外考察地形去了,以便结合情报,给霍二叔一行制定最佳的逃离路线。 闻得主公传唤,刚回来用了饭的诸人就赶紧略略收拾,往房来了。 大伙儿把情报都交换了一遍,琢磨片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 “……这西苑表面荒废,实则守卫森严。某以为,唯有趁洛阳大乱,太尉府大乱之际,让晏亚夫领人假传命令,先调走大部分守卫,然后再硬攻,方为上策。” 诸人发表意见时,陆礼一直在捋须倾听,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取长补短,再结合自己的意见,给出一个已趋向完善的计划。 霍珩赞同:“大善,先生此计可行。” 他也是这么判断的,最后又补充一句:“行事时机,当是凉州兵马已进京,却未曾抵达太尉府之时。” 早了太尉府没彻底乱起来,晚了又已陷入包围圈,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快准狠。 他肃容:“事关二叔性命,当我领人亲自前往!” “不可!” “主公三思!万万不可!” 霍珩惦记着唯一在世的亲近男性长辈,打算自己亲自领人参与营救行动,此话一出瞬间像凉水下了油锅,整个房都炸了起来。 陆礼站起抱拳深施一礼,严肃道:“主公,请听某一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霍珩心系二叔,千里营救,又亲身潜入洛阳。这倒好说,此乃战乱四起的乱世,他是上阵杀敌的英杰而非温室里的娇花。 但他若要亲自潜入太尉府参与到营救第一线,这陆礼就不敢苟同了。霍珩是冀州军之主,统帅一方,霍父唯一的嫡出男丁。涉险可以,但过分涉险就不合适了,尤其此处并非战场。 “若仲溪知晓,想必便是立时身死,也难赞同!”霍二叔名温,字仲溪。 “诸位所言甚是。” 道理霍珩其实都懂,因此他没有太坚持,麾下诸人劝谏过后,他就只好作罢。 “主公!” 霍望出列,利落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不才,忝为霍氏子孙,今叔父有难,当亲自迎回!” 霍望是霍珩的族弟,历来亲近信任,他既主动请命,霍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好,那此事便交予你手。” “喏,标下定不辱命!” 营救行动已经商议妥当,只待明日一早宵禁结束,就将具体消息传到太尉府。 不过,霍珩却并未让诸人散去,而是沉吟半晌,吩咐道:“季平,接应长秋宫之事便交予你。” 出列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利落单膝下跪:“喏,标下定不辱命!” 长秋宫,说的就是晏蓉。白日的时候,二人约定大乱起时,就在外城之西碰头,然后一起离开洛阳。 并不是这个小酒馆,而是霍珩在洛阳的另一个据点。南北宫宫门众多,晏蓉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却只有上西门,她从上西门出宫是最安全的。 小酒馆却在外城之南,距离上西门很远,于是,霍珩便稍稍调整了出城计划,配合晏蓉。 晏蓉历来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于是她就说,届时她出了宫门,就和白翎卫一起奔赴汇合点。 霍珩却说,他让人接应一下她。 之前,霍珩就详细规划了好几个离开方案,几处据点都包含在内,路线寻摸得十分清楚。有人接应,确实能减少晏蓉很多麻烦,于是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以上的事情是陆礼亲眼所见,他很清楚的,霍珩安排人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霍珩竟安排了季平去。 霍洪,字季平,和霍望一样都是霍珩族弟,左臂右膀之一,相当倚重。 陆礼瞅了眼霍珩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起他先前把玩的那块羊脂玉佩。 啧啧。 * 霍珩的具体安排,晏蓉并不清楚,她一脸郑重出宫,回来时,却面带微笑。 “女郎!” 申媪立在廊下翘首已久,见此立即心生喜意:“女郎,这是成了?” “是呀,阿媪。” 晏蓉眼见乳母瞪大眼睛,一脸期盼又忐忑,她心酸,拉着申媪的手进了内殿,才低声道:“很顺利,霍侯顾念两家旧情,很好说话。” 至于一开始的戒备警惕,她就忽略过去了,毕竟那个情况,换了自己肯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媪眼角一下子有了泪花,连连道:“好,好,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霍侯果真重情义,老太爷没有看错人!” 晏蓉也面露笑意,筹谋已久的计划达成,如果顺利,很快就该回到家去了,她罕见有些雀跃。 主仆二人高兴了好一阵子,等申媪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晏蓉就说:“阿媪,你马上把细软收拾起来,财赀首饰之类的物事统统不要,行囊越轻便越好。” “只是诸如短匕般防身物事,却绝不能少。还有长剑长刀,我已让晏一设法悄悄送些来,到时阿媪你给大家分下去。” 晏蓉声音十分严肃。凉州兵快则一日,慢着两日,便会接近洛阳,时间非常紧迫。她还得安排白翎卫,腾不出手,收拾行囊的事,只能尽托付给乳母。 “我们从太原带来的心腹都悄悄收拾起来,至于后头的人手,届时再说。” 长秋宫但凡宫娥,基本都是晏蓉的陪嫁。但一宫的人手标配,可不仅仅只有宫娥的,还有内宦,内宦是她后头收服的。 这些内宦,晏蓉已经反复筛选过了,但事关重大,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若真有藏匿很深的眼线,那就事情就坏了。 晏蓉本人在很多官吏的府邸都有眼线,或深或浅,哪怕怀帝身边都藏了一个,因此她并不敢冒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冷战?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 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 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 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 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南下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他吩咐道:“传令,扎营。” “诺!”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 约摸二十出头年纪, 他浓眉长目, 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 虽年轻,但顾盼之际, 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 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 于是, 三支队伍悉数停下, 安营扎寨, 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 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 他扔了缰绳, 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陈留情况如何?” 陈留,是歼灭蓝田军的最后战场。霍珩原本带出来征伐起义军的大军,俱留在原地打扫战场,等战场打扫完毕,直接启程返回冀州。 霍珩奉诏进洛阳,麾下只领三千骑兵,郭禾和何兴亦如此,这是怀帝的旨意。 怀帝即使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让三人带重兵接近洛阳的。 “启禀主公。” 霍珩麾下的战将谋士也一同上了高坡,簇拥在侧。答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名霍望,乃霍珩族弟,他拱手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留刚传了消息过来,过几日就能拔营返回冀州。” 霍望嗓门极粗,正常说话即如霹雳炸响,不过大伙也习惯了,霍珩颔首:“郭禾和何兴呢?” “据探子观察,和我们一样。” 那意思就是说,三路大军很快就各归各家了,霍珩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旁边却有人替他说了出来,谋士陆礼摇头叹息:“天子这是要玩火自焚啊!” 怀帝诏令霍珩三人洛阳觐见,有一个晏庆在前,但凡心绪清明头脑聪敏的人都看出端倪来了,冀州诸人自然不例外。 然而事情可一不可再,此一时彼一时也,相同的计谋哪里能一用再用? 怀帝这回只怕要谋算不成反自噬啊!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诸人俱无多少痛心惋惜之色,甚至不擅长掩饰情绪的霍望,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原因无他,怀帝于霍珩,有夺妻之恨。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人生两大恨也!偏偏四年多前的霍珩,连续遭遇了个遍。 霍珩没见过晏氏女,但这是亡父早就给他定下的,意义自不同,谁知一朝父死,晏庆连同怀帝,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彼时的霍珩才十七,霍家子弟乃至冀州军伤亡极大,四面楚歌境况比太原也好不了多少,正值人生最低谷时期,他首要任务是内安军心,并领兵抵御外敌。 其余诸事,他实无法多理。 自此,霍珩对怀帝印象降至冰点,冀州诸人同仇敌忾。 只是此刻,霍珩却并未对此多作评价,只道:“洛阳大乱,不日将至,这是我等唯一之机,不容有失。” “诺!” 众人拱手,利落应了一声。 霍望咬牙:“田崇老贼,辱我霍氏甚也!此去洛阳,定将二叔救回,并将那老贼碎尸万段!” 这回去洛阳,霍珩等人是有目的的,就是救回被囚于田太尉府的霍二叔。 这是霍珩的亲二叔。 霍珩父亲兄弟有三人,四年前俱战死于洛水之侧,丧报传回,同时护送回来的是两具尸骸。 霍二叔的尸体没能找回来。 这不怪,沙场混战几个昼夜,人奔马跑,战场还紧挨着洛水。落水的,被践踏得无法辨认的,战后找不着遗体实属正常。 于是,霍家只得立了衣冠冢。 谁料一直到了去年,霍珩手下探子无意得到一个消息,二叔没死。 他落入太尉田崇之手。 霍家和田家是世仇,仇恨可追溯到上几代人,多年来纠葛极深,早不可解也。当年霍二叔亲卫被杀尽,本人腹部挨了一刀,倒地昏迷。当时附近并无霍家军,却有九路诸侯之一的清河王信。 王信早暗地里投靠了田太尉,他见霍二叔还活着,偷偷将其交给洛阳来的监军。 彼时田崇大权在握,监军自然是他是心腹,于是霍二叔死讯传出,人却被秘密带回洛阳。 一来折磨以泄愤,二来,这是以后挟制霍氏的一个最出其不意且最有效的棋子。 霍珩勃然大怒。 去年,他找借口出兵清河,灭了王信,将清河郡纳入麾下势力范围。 最难的却是营救二叔,洛阳是田崇地盘,太尉府守卫又森严,霍珩还不能声张,以免营救不成反害了二叔性命。顾忌重重,救人谈何容易。 好在彻底剿灭蓝田军后,报了父仇,机会也来了。 这很可能是霍珩唯一的机会,不容错失半分,他沉声吩咐:“加紧部署,我等到了洛阳,再随机应变。” “诺!” 霍珩目光转向西面,夕阳无遮无挡,他咪了眯眼。 还有两日就到洛阳,大齐崩解很可能就在眼前,他无意趟浑水,主要目的是解救二叔。当然了,如果能顺道灭了田老贼,自然更好。 营帐已扎好,一行人边说边往坡下走。说起洛阳,不免想起晏蓉,陆礼惋惜道:“晏氏女多智,老主公高瞻远瞩,可惜了。” 可惜最终没能成为霍氏主母。 天下诸侯,在洛阳皆有眼线,霍珩自然也不例外,冀州诸人对近年来洛阳的势力变化颇为清楚。 不过区区四年,晏蓉就彻底摆脱了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境地,利用晏庆和怀帝的互相防备,她已经脱离晏庆钳制。 而在太原,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晏辞长成,十七岁的少年早顺利接掌太原军,骁勇善战为军中上下折服。 好一个晏氏女,有勇有谋,能屈能申,霍氏若能得此主母,霍珩得贤内助,无后顾之忧也。 可惜了,太可惜了。 天意弄人。 众人皆沉默,面露惋惜,霍望愤愤:“晏庆此人,真小人也!” 霍珩眉峰不动,狭长的眸子冷冷,闪过一抹寒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的他,对晏氏女并无多少遗憾之情,但此等折辱,他日定要晏庆匹夫百倍偿还。 一行人下了高坡,撩起帘帐前,霍望回头望一眼对面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嘀咕道:“这司州乃天子脚下,流民竟如斯之多,怕是里头还混了不少探子。” 今年雨下得少,各地出现程度不一的旱灾,流民哪里都少不了的,但进了司州以后,数量竟是陡增几倍。 个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面上俱是麻木之色。这附近唯一的避风之处就在此地,他们见大军没驱赶,就小心翼翼退到另一边,挨着坐下互相偎依。 霍望是个战场勇将,杀敌不眨眼,但却见不得这些场面,他恨恨呸道:“那田老贼和晏老贼,怕是浑身长满心眼子,只懂争权夺利!” “探子不必多管,消息自秘密渠道传出即可。”洛阳乃至天下诸侯,恐怕都关注着这里,探子是少不了。 霍珩转身,一一望过面黄肌瘦的大片流民,剑眉蹙了蹙:“腐朽至此,大齐朝倾覆在即。” 一路上,他早下了令,留下足够的口粮后,余者可适当接济流民,这事有专人处理,无需霍珩再吩咐。 陆礼也嗟叹:“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不破不立,不破不立啊!” 不破不立吗? 霍珩并未言语,视线一转,掠过诸多流民,落在不远处的黄河之上。 夕阳残红,奔腾不息的黄浊河水浩浩荡荡,仿佛天地间唯有此物,令观望者豪情顿生。 霍珩心中某个念头愈发清晰。 破而后立。 大齐气数已尽,既身处激流,不进,则万劫不复。 逐鹿天下,当仁不让。 田崇快病死了,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争执 释嫌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 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 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 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 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 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 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晏蓉深吸一口气, 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 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 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 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 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 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八成把握,很值得一赌,要是这都不中,那就是天意,合该自己独身闯出洛阳了。 “主公!可是……” 向来镇定的晏一难得露出急色:“可是那霍侯明日将要离开洛阳,折返冀州了啊!” 霍珩众目睽睽之下奏请离开洛阳,大宴未散,他已收到消息。 人都走了,说啥也白搭呀! 晏蓉微微一笑:“他会回来的。”而且很快。 “晏一,你亲自挑几个人去。” 人手贵精不贵多,今日一见,晏蓉更不小觊她这位前未婚夫,微笑一敛,她严肃道:“我们务必打探到霍侯折返后的落脚点。” 怀帝点头:“皇后所虑甚是,然响鼓需重锤,机会难得。” 田崇快病死了,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互表心意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知道越多越惊心, 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 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坚守岗位, 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 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 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 怀帝当场赐下美姬, 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 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 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 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 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 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可凭什么呢? 他派使臣将人迎回洛阳,请进长秋宫,给予国母之位无上荣光。那个女人嫌弃他不说,如今大难临头,对方若顺顺当当就离开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大婚当夜所受的折辱,怀帝咬牙,他早发了誓,他日定要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既然成了他郑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郑家的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霍珹 霍温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 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晏蓉眼神很清澈,带着关切安抚,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 晏庆所做的一切, 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 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 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 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 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 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 顺势而上, 能屈能伸, 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瞒不住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短短时间内, 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 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 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 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 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 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 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 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是夜。 与陈旧的外表不同,霍珩的临时房燃起婴儿臂粗的大蜡烛,插在青铜缸灯里头的烛钎上。 一室光线柔和。 霍珩坐在长几后的坐席上,他从戎,于所谓坐姿规矩并无寻常士大夫般严苛,没有外人,他便斜倚在身旁放笔墨的小几上。刚沐浴完毕,他鬓发略湿,衣襟微敞,正垂目细细把玩着手上一枚羊脂玉佩。 “主公,某求见。”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房门并未关闭,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出现在这里不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霍珩无奈摇头,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伤逝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晏蓉问不出来, 只好回头吩咐加紧准备,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晏蓉也不觉得意外, 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 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 觐见皇帝, 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 洛阳还是已方地盘, 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 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 等级是最高的县候,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 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 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 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 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很麻烦很耗时间,偏偏这等级的大宴很隆重,晏蓉光梳妆更衣就的花费不少功夫,她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 “先沐浴吧。” 晏蓉也累了,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每天不洗澡不舒坦,酷寒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季? 申媪早就让人准备了,忙让人传香汤,伺候主子入浴。 浸泡在撒了花瓣的在微温的水中,晏蓉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叹慰一声。 “女郎,要添些热水不?” “不要了,水有点热了。”乳母最熟知她的生活习惯,温度恰好能接受。 “女儿家不能洗太凉的水,免得染了寒气。” 申媪细细用巾子揩着主子的手臂,掌下肌肤莹润光泽,细腻柔滑,她不禁红了眼圈:“女郎受委屈了。” 她家女郎这般美,却无人捧在手心呵护,还要孤身赴洛阳,身陷重危。 “阿媪,我并非孤身前来,不是有你和白翎卫吗?” 她这乳母什么都好,就是唠叨愁肠了些,观念也古旧。晏蓉并不认为,长得美就得有人捧着。君不见,多少流芳千古的美人下场凄惨?她只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就不错了。 “唉,若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怕是小郎君也有了。”申媪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晏蓉没好气:“阿媪,大齐快亡了。” 她总不能和怀帝生吧? 申媪悻悻闭嘴,半晌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说:“女郎,婢子听说,那霍侯年轻英伟,相貌堂堂。” 前日霍珩进宫觐见,见过真人的宫娥议论纷纷,申媪无意中听见了,她就往心里搁了。 霍侯未婚,也不知有无再定亲,唉,这她家女郎的前未婚夫呢! 多好的夫婿人选,可惜了。 申媪怕主子“伤心”,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多提。 晏蓉知她甚深,登时啼笑皆非。 “阿媪,水有点凉了呢?”她调子拖长,如从前一般慵懒又俏皮。 “哦哦,……” * 不得不说,申媪这种反复唠叨还是起了效果的。本来在晏蓉心目中,霍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不需要再关注。 现在仍然是过去式,但她却多了点好心。 有机会的话,瞅瞅也无妨。 翌日寅时,晏蓉即起,盛装打扮,一身深黑色缀大红边缘的皇后朝服,云鬓高挽,环佩叮当。 威严与庄重,如牡丹国色,绝艳绽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灭扬州 诛陈佩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 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晏蓉眼神很清澈, 带着关切安抚, 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晏庆所做的一切, 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 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 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 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 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 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 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家人, 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 顺势而上, 能屈能伸, 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当然了,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垂眸,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人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凝望窗外大雨,左手搭在窗台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不能住人,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孙立,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孙立,乃冀州安插在南军的探子首领。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粮草丢失了大半。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 被吓破胆的怀帝一路只捡偏僻处走,遇城镇不敢停留,强征也无处征。于是,他下令一日一餐,底层士卒更是只有一碗如清水般的薄粥。 吃不饱,还得不停赶路。一顿还好,两天过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杀也禁不住,如今怀帝身边,将士人数不过千余。 “启禀陛下,前面就是洛水了。” 栗忠奉命纵火长秋宫,被晚一步赶回的晏一当场愤怒斩杀,回不来了。出逃这些天,一个名文显的小个子内侍机灵懂事,每每能出些可行的主意,已成天子跟前颇得宠信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开解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不过晏蓉还是选择称霍珩为世兄,不远不近,距离恰到好处。 她微笑说完一句话, 霍珩却未见神色稍霁,狭长的眸子微咪:“哦?你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心中戒备已经提高到顶点。她竟然能知道自己为太尉府而来?霍珩立即想起昨夜离营时那莫名的窥视感。 他心念急转,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进一步透露情况。 缓步行至窗边的矮几,他在晏蓉刚才所坐位置对面跪坐下。不管怎么样,她情报能力不容小觊,霍珩已经将人放在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高度。 “世兄可知?洛阳已是暴风雨前夕矣。” 霍珩不置可否,晏蓉一笑,缓声道:“世兄大才,想必是知道的。” “洛阳动荡, 小妹身似浮萍, 为自身计, 不得不提高警惕,多多收集各方信息。恰巧,小妹手下有人在太尉府, 多少有些权力。” 晏蓉坦言, 时间并不多, 她希望今日就能解决此事:“田崇虽病重, 但太尉府依然极其重要,因此我曾下令,不拘大事小事,但凡有异常的,俱报与我知。” “当初不过因谨慎之故,却是知悉了太尉府西苑有些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晏蓉歉意一笑:“不想又时机恰好,小妹竟知晓了世兄折返洛阳之事,因而……” 她住嘴不说,跪坐着给对面的霍珩一抱拳:“冒犯之处,请世兄见谅。” 晏蓉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什么恰巧,什么谨慎,统统都是废话,中心意思就一个,我知道你对太尉府那表面荒废实则乃私牢的西苑有所图谋,刚好我手里有人,问你需要不需要? 霍珩自然是听得分明的,沉吟片刻,他忽然一笑,抬出手虚扶了晏蓉一把,道:“若能得世妹鼎力相助,愚兄感激之至。” 不管晏蓉来者善或不善,二叔安危为重,这突然出现的助力,咬手与否他都接了。 霍珩去年才得知二叔未曾战死,之后,他立即重点照顾太尉府。可惜田崇能把持朝纲二十年,可不是吃素的,他重病前太尉府极难渗透,后来卧病在床,但规章制度仍在,送人进去不必以前容易多少。 时间太紧,人手安插有限,而且就算人进去后,一时很难往上爬。 霍珩反复斟酌过,欲趁凉州军进洛阳,大乱起,太尉府成为旋涡中心时,里应外合,趁乱硬抢。只是他已经把从前现在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了,依然不是十分有把握。 这种情况下,如果多了一个有权力的内应,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增加。 霍珩最忌惮的,就是伤了叔父性命,晏蓉此来可谓及时雨。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少年时都不冲动,更何况现在?他立即点头答应。 于是,这对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世兄世妹”,一时如久别重逢的挚友,好生寒暄几句后,霍珩又说:“世妹慷慨相助,愚兄感激涕零,不知世妹可有何为难之处?愚兄不才,望能略尽绵力?” 什么为了致歉提供帮助,听听就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上门来帮忙,肯定是意图的,等价交换才是正道。 二叔安危在前,霍珩打定主意,只要对方要求不伤及他的根本,这笔交易他就会立即应下来。 要是对方不识趣,那,他会想办法让她改变条件的。 霍珩淡淡微笑:“世妹只管说来,莫要有所顾忌。” 晏蓉嫣然一笑,为简陋的小酒馆平添上一道亮光,“世兄体恤。”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她微微低下头,似有些羞赧:“小妹确有些为难之处。” “世妹且说。”霍珩眉峰不动。 这两人一唱一和,演技精湛,粗豪如霍望有些受不了,偏事关要紧,他分得出轻重,只能按捺住。他侧头看了看陆礼,这家伙看得津津有味,他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小妹就坦言相告了。” 霍珩极具威势,哪怕现在状似温和,气势也比怀帝这个天子强多了,晏蓉却谈笑自如,丝毫没有影响,她见铺垫已经完成,于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大齐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今已大厦将倾。” 作为大齐皇后,她这话说得平铺直叙,无一丝波澜:“小女子蒲柳之姿,无力救国救民,居长秋宫,亦非我所愿也。惟愿趁此时机全身而退,返回太原,承欢父母膝下。” 晏蓉笑意已敛,十分认真一拜:“我居洛阳四载,虽小有势力,然大乱起却不敢妄言能保存自身,能顺利出洛阳返回太原,还望世兄助我一臂之力。” 她的美眸闪过希冀,霍珩却一怔,他万万没想要,这个就是晏蓉的目的。 如此淳朴,如此让人诧异。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霍珩身后诸人更是面露惊讶,毕竟在之前,他们满心警惕,琢磨着晏蓉会借机提什么过分要求。 离开洛阳确实并非易事,但相较于他们之前所想,现在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世兄等,难道以为我对冀州有何企图不成?” 晏蓉不禁苦笑,她能找到这里,下的功夫确实有些多了,对方如临大敌不怪。实则她方才所说的,却是自己眼前最大的困难,各人处境不同而已。 “于冀州,于霍氏,于世兄,我唯有歉意矣。” “我早该向世兄当面致歉。”她站起来,对霍珩深深一福身:“悔婚非我所愿,却有负于你。” 这是她和霍珩之间最大的问题,晏蓉却直接说了出来。悔婚之事,确实存在,她家做得不对,没什么好推诿的。 “你若要责怪我,我自受之,只盼你莫要以为,太原晏氏皆背信弃义之辈。” 忆起当年艰难,她有些悲伤,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霍珩喉结滚动一下,长身而起,亲自俯身,用双手扶起她:“天意弄人,非你之过。” 晏蓉说的是真话假话,霍珩能分的清,此刻戒备已消,嫌隙全去,他声音放缓:“你莫要耿耿于怀。” 霍珩感同身受,两人同为当年那场战役的受害者,彼时他已极不易,太原晏氏想必更甚。因此当年接到信笺,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霍家,都没有责怪对方。 只是若没有那次意外,两人,该是夫妻了吧? 如此一想,他看向她的目光难免添了一丝复杂。 “谢世兄大度。” 得到确切的谅解,晏蓉心一松,她再福了福身:“今日突然造访,阿蓉自知此举多有不妥,恐世兄已不喜。” 她苦笑,先前她并没接触过霍珩,恐怕再来一次,还会做出如此选择。 “阿蓉厚颜,还望世兄怜惜阿蓉独身在洛阳,多有不易,能原谅阿蓉鲁莽。” “世妹不必愧疚。” 说开了,霍珩不但能理解晏蓉的做法,相反还很认同,颔首:“洛阳虎狼盘踞,多多谨慎亦不为过。” 他下意识想起初见时她的自信飞扬,忽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霍珩难得对一女子有了欣赏之意,他再次俯身,扶起晏蓉,温声道::“你我世交,即使并未襄助于我,我亦应伸出援手。” 这话不假,晏蓉所求之事,单凭父辈交情,他也是能施以一定援手。当然了,前提是确实她无害。 他徐徐道来,态度和熙,早不似方才般隐带防备。这一刻晏蓉是感激的,孤军作战四年多,终于遇上一个说愿意无偿帮助她的故人。 她百感交集,一时心中酸楚,眼眶一热差点掉泪。 好在记得场合不对,她忙垂下眼睑,遮住眼底微微泛起的水光。 这么一低头,却看见一双古铜色的大手。霍珩扶起她,还未松手。 青筋微现,上面还有细碎的伤痕,这是一双常年习武拿重兵器的手,很大,很烫,很厚实,还很粗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聚首 洛阳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伯瑾!” 二叔名温, 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 下马能著, 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 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 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 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 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 却并未下令动身, 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 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 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 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 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 她还未至, 不知是否有磕绊, 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谁知刚接近洛阳,就见沙尘滚滚,一队人马自城门而出,李乾惊疑不定,眼前这支部曲究竟是从何而来?洛阳竟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夜色沉沉,他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霍珩,看不大清,那人轮廓也毫无印象,于是冷笑一声:“竖子!竟敢在你大父眼皮子之下做鬼,忒嫌命长!” 霍珩一行先前为了低调,一律内披细铠,外穿半新不旧的布衣,马匹为了偷渡进来,也把皮毛染得毛色斑驳,此刻看着极为落拓不堪。夜色下,李乾也看不清对面兵将的精神面貌,骤眼只觉是商队或小贵族们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和轻敌付出大代价,霍珩冷哼一声,直接下令:“传令,杀无赦!速战速决!” 狭路相逢,已不可善了,偏偏李乾还有援兵,趁对方轻敌快准狠解决战斗才是上策。 霍珩和晏蓉事前虽尽量备马,但此时仍有一半人手是徒步的,人总跑不过马,他们也不可能丢下一半将士,得尽快获胜并夺了马匹,离开此处。 霍珩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配合非常默契,趁对方阵势未稳,立即如尖刀一半直刺敌方心脏。晏蓉不上前添乱,她吩咐晏一,留下一百人在她身边,其余人听霍侯之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登基 封后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短短时间内, 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 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 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 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 霍珩立即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 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 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 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 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 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要是被晏蓉知悉了,二人都尴尬,所以霍珩避了避。 当然了,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垂眸,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人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凝望窗外大雨,左手搭在窗台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不能住人,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孙立,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孙立,乃冀州安插在南军的探子首领。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粮草丢失了大半。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我相信你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 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 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 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 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 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 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 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 明面上并未发丧, 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 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 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 父母俱早亡, 既无兄弟, 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看来有必要和母亲挑明一下自己的心意了,毕竟是亲戚,以免引发误会双方面上不好看。 “阿蓉来了。” 彭夫人有些疲惫,正想歇一歇的,见了爱女进门,她立即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招晏蓉到跟前,问:“粮坊诸事可繁琐?我儿可有累着了?” “我不累。” 晏蓉偎依着母亲膝畔坐下:“钱粮之事何其要紧,阿爹都是让心腹干吏去办的,事儿整整有条,我不过是替阿爹去看一眼罢了,哪里能累?” 她轻笑带撒娇,这是独属于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姿态。 彭夫人又爱又怜,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好,你阿爹若是累着我儿,我饶不得他!” “阿爹呀,想必会听我阿娘的。” 母女二人嬉笑几句,彭夫人忽想起一事:“阿蓉,你表兄刚刚出去,可有送你一送?” 母亲状似随口一问,可眼睛却眨也不眨看着她,晏蓉无奈又好笑,扯着彭夫人胳膊摇了摇,她道:“阿娘,我不喜欢表哥!” 亲母女自亲密无间,有话直说好了,不必拐弯抹角。 “不喜欢吗?” 女儿冰雪聪明,看透自己的心思彭夫人毫不讶异,她忙追问:“为何就不喜欢了?你表哥年少有才,虽家中遭遇横祸无甚根底,但与咱家却是骨血之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关于二胎的分歧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阿辞, 快回去吧!” “阿姐!” ……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 晏蓉呼吸略急促, 须臾, 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 身下沁凉, 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 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 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 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 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霍望 樊氏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 请亲谅解  小少年脸涨得通红, 紧攒双拳。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自己再能干一些,长大一些,此刻就能护住姐姐,将面甜心苦的晏庆打出去。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 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晏蓉眼神很清澈, 带着关切安抚,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 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 晏庆所做的一切, 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 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 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 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 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 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顺势而上,能屈能伸,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房门并未关闭,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出现在这里不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霍珩无奈摇头,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 霍珩面带关切,命仆役取件薄披风来。陆礼多智,是他手下第一谋士,可惜他体弱多病,并不强壮,大概这是上天公平的一种体现。 这么一个智囊,霍珩是极看重的,宾主二人相处得也非常好。披风取来,陆礼也不推拒,笑着收下并说,等会回去再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彭 澈 最快更新皇后的锦绣之路最新章节! 购v率足一半即可正常阅读新章, 否则需延迟, 不便之处,请亲谅解 怀帝与晏蓉虽关系微妙, 但在外一直帝后琴瑟和鸣的,于是怀帝下了銮舆, 上前一步要扶起她,并邀请她同车而行。 晏蓉真国色也, 盛装之下风华尤胜往昔, 怀帝是个好美色的,他一时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的不愉快, 目光定定,流连在晏蓉身上。 晏蓉眼睑一抬, 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眸子, 同时映入眼帘的, 还有与怀帝同来的两位宠妃清夫人和丽夫人。 清夫人和丽夫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颜色虽不及皇后,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姐妹俩极有心计,为了固宠总爱一起伺候皇帝。 怀帝自然十分受用,昨天就是歇在姐妹俩宫里,故而今早一起前来。姐妹俩很嫉妒“有宠”又有权的中宫皇后, 此刻虽俯身行礼, 但目中难掩嫉恨。 这三双眼睛加来一起, 可把晏蓉恶心得够呛, 她不等怀帝碰触到她,顺势就站起来,“谢陛下。” “妾谢陛下垂爱,然御道乃天子专行,妾忝居中宫,如何能坏了祖宗规矩。” 南北宫由长长的复道相连。所谓复道,即是三条并列的路,中间一条为皇帝专用的御道,不管是前朝臣僚还是后宫妃妾,皆不能僭越。 晏蓉十分庆幸大齐祖宗还有这规矩,现在让她和怀帝同车,她实如鲠在喉。 “皇后所虑甚是。” 怀帝回神,微笑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温和。他眼睑微垂,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暗光。 晏蓉若有所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怀帝精神恍惚却碰了软钉子时,总会这样的,好在她如今并非毫无倚仗。 清夫人和丽夫人对视一眼,小动物本能抬头,本欲煽风点火的二人齐齐噤声。 一行人貌似和谐,各自登上轿舆,上了复道往南宫而去。 晏蓉皱着眉头用丝帕擦了擦手,怀帝那带着淫.秽眼神的浑浊眸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没碰到她。 自尊心强自制力却不够,心胸狭隘,多疑又敏感,眼高手低自以为是。 晏蓉摇了摇头,幸好大齐亡国在即。 摊上这么一个君王,大齐加速衰亡也是正常的。 她将丝帕递给乳母:“阿媪,回头把这帕子给烧了。”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申媪无奈,接过帕子收进匣子里,换了一条新的出来,她将新帕递给主子,并附耳说道:“女郎,晏一刚才来了。” 必是有新消息传来。 晏一来晚了一步,他是在凤驾出了长秋宫才赶来的,只好使晏蓉心腹往这边传个话。 “只能回去再说了。” 晏蓉秀眉轻蹙,这太不巧了。可惜南宫不是她的地盘,两宫之间门禁也十分森严,晏一是个假宦官,这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晏一欲禀报的大约是霍珩三人的情报,三人还在洛阳,晚一点估计也影响不大。晏蓉琢磨片刻,暂且搁下。 其实她更惦记的是等会的大宴,也不知怀帝会不会放大招。 * 六七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刻左右抵达南宫,下了复道,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设宴的德阳殿。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尖利的宦官传唱声由远而近,大殿中“嗡嗡”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文武群臣起立出列,恭迎帝后。 百官伏地,鸦雀无声,怀帝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一甩宽袖,率先步入大殿,步上九层玉阶,高跽其上。 “诸卿请起。” “谢陛下!” 殿中诸臣谢恩后纷纷站起,垂首入座。 晏蓉是跟在怀帝身后入殿的,稍稍落后一步,从玉阶右边拾级而上。她的位置也在玉阶之上,皇帝右侧略小些许的长案之后。 有资格端坐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的,也仅帝后二人而已,其余妃嫔不管得宠与否,座位统统设在玉阶下方左右两侧。 照例收获清夫人丽夫人隐晦的嫉妒目光,晏蓉并不在意,姿态优雅跪坐下来,随后,她就将视线放在玉阶下的左上首。 按理,这是庆功宴主角的位置。 晏蓉头一个搜寻目标正是霍珩。 一来因为申媪的反复念叨,让她对这位前未婚夫有了好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是晏蓉寻找到的突破口,顺利的话,她会和他达成携手离开洛阳的协议。 非常顺利,晏蓉一看过去就找到人了。 剑眉长目,五官棱角分明,身姿像标枪般笔挺,十分魁伟,身披一身厚重的银色甲胄,举止却轻松随意。那身银甲倒锃亮,但显然不是新的,因为边缘处已微微泛红。这是久沾血腥,难以擦洗。 有别于其余两位人到中年,二十来岁的青年十分好辨认,偏偏他身处年长他一辈的郭何二人当中,气势却没被压服分毫。 晏蓉秀眉微挑,略略打量对方,她不禁感慨,好一个英伟的年轻将军。 看来,乳母的感慨也是有些依据的,她心中如是调侃。 满足了好心,晏蓉正待收回视线,不想对方已有所感,趁坐下来的动作,微微抬首,往上首瞥来。 好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神一凛,身躯竟下意识微微紧绷。 电光火石间,晏蓉回过神来,心下啧啧称,面上却不动声色,微不可察朝他点了点头。 她也算出身统军大将世家,这般气魄,只曾在祖父身上看到过。 霍珩却一怔。 好炫目的一个女子,牡丹国色,自信飞扬,一袭深黑缀红的凤袍,高高端坐在玉阶之上。 灿然生辉。 霍珩五官敏锐,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以为是怀帝还心下微沉,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澄明的精致凤目。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引人瞩目的女子。容貌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她的气势,她的存在感甚至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天子朝服的怀帝还强。 霍珩知道她是谁,两人虽这才是头次见面,但纠葛实在不算浅。 在这个场合见面实在有点儿尴尬,不想对方先打量他,被他发现还大方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如何在洛阳站稳脚跟? 不过须臾,霍珩闪过诸多念头,对方大方,他也不失礼数,小幅度颔首,回了一礼。 晏蓉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貌似专心听怀帝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霍珩却顺势打量了她。 神情淡淡,下颌微抬,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往上挑,精致而妩媚,眸中有自信有淡然,竟异地糅合在一起,她凌然于众人之上,却仿佛合该如此。她天生就是视线焦点,灼灼耀目。 饶是不解风情如霍珩,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生得甚美。浓描重抹,一下子撞进来,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球。 他眯了咪眼,罕见将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定定看了片刻。 他发现她的微笑很美,弧度却如度量过一般标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显然,身居后位并不能让她心情愉悦。 也是,被迫当个质子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质子,霍珩微微侧头,余光将旁边的怀帝一并纳入视野,若不是…… 她原该是他的妻。 这在以往只算是一个苍白的事实,此刻却陡然清晰了起来,变成与眼前姿颜殊丽的女子一般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不知为何,他胸腔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 悄然无声涌起,如海浪般翻腾,澎湃汹涌。 霍珩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里那只三足鎏金酒樽。 他认为,这必然是因为夺妻仇人就在眼前的缘故。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一无所觉,霍珩眸色转深,暗暗沉沉。 怀帝此时大笑,说:“诸公,与朕同敬三位爱卿一杯!” 霍珩端起酒樽就唇,遮住一抹冷笑,一扬首,饮尽杯中酒。放下手里那只鎏金酒樽,他已面色如常,与郭何二人一起唱喏:“臣,谢陛下。” “哈哈哈,诸卿乃平叛大功臣也!” 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汹涌,怀帝并没能察觉,他很高兴地赞扬了一遍三位平乱功臣,接着宣布开宴。 内宦宫娥捧着整修佳肴鱼贯而入。磬击鼓鸣,丝竹奏响,两列身穿粉色薄纱美姬列队而入,翩翩起舞,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 “三位爱卿,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有,招来即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怀帝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神更加浑浊,他很兴奋,大手一挥,让三位功臣随意拣选台上美姬。 宫廷舞姬,质量是非常高的,但她们名义上却是天子的女人。天子直接赏赐,欣然接受并无不可,但让自己选,就难免有所顾忌。 何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敬谢恩但婉拒。 霍珩亦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