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惊鸿》 作品相关 【】瞎叨叨 鉴于app上看不到“作者的话”,评论功能也不能及时更新(至少我的是这样)。 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想扯扯淡,我就在此更新一下,聊以消遣。 【最新事项】 欢迎您乘坐《百步惊鸿》公交,本车已从公众站到达a签站。 嘀——催更票 嘀——打赏功能已开启 嘀——学生卡老年卡会员卡终身卡…… 下一站,长生殿,地宫。高潮情节即将开启。 请要上车的乘客做好上车准备。请要下车的乘客收拾好行李坐好不要下车。 车辆起步,请扶稳坐好。下一站,强推榜。下一站,强推榜。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更加努力的~ 【酒后茶余】 1、今天终于慢悠悠地迎来了工作日,合约终于签收状态改了。现在情绪淡定地盘腿码字,但是刚刚费尽心思弄了个半广告的评论,如上。结果,不知为何评论发表失败,尝试了至少五次以上……想想那就算了。大家看看就忘了吧。 本来想给大家一个“哎哟原来老酒是这么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人呀”这样的印象。 然而,现在我自己不管看几遍都觉得好像有点儿智障。 2、27日,第一次发了章节上来。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联系封面、制作视频,一夜未睡,毕竟人太多了。 第一个遇到的是霓裳甜心酱,贡献了第一个评论以及后续的几个打赏。嗯,一看就是个软萌的妹子。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之后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大家的推荐票。记得从开书到现在,我总是时不时去刷新后台的数据,最开始的每天几乎连深夜也在刷。一张推荐票、一条留言,我就很兴奋地截图保存下来。 没错,我像在秋天种下一条鱼的猫一样满怀期待地一张张保存下来,兴奋地期待等到明天的春天收获好多好多鱼。 3、我知道我的读者大部分都比较害羞。还有很多人默默地投票。╮(╯▽╰)╭ 木章下、谢谢谢、不信邪、苍太虚、不想一个人流浪、i、政啊、hyde77、山水石头、虚构回忆、紫瞳冰羽、有g快来、yikayu、一个人流泪、sare晕哥、jeff安、xiawanfeng、…… 书友13120、12032、11059、12031、11052、12122、08080、14111…… 名字太多,以及无数个书友+编号的读者们,原谅我的数学细胞早已阵亡了,没有一一打上来。但是我还是真心感谢大家给予我的每一份力量让我继续走下去。(忽然有一种我的背后有千千万万个“我”的感觉……) 4、最后,我想认真地把《百步惊鸿》写完。如果大家发现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或者发现什么亮眼的地方,可以留言评论告诉我。嗯,我每条都有认真看加回复的。 5、最后的最后,再强调一下更新时间: 早十点,晚上六点,良心质量。大家不要熬夜。 以上不是总结,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谢谢大家。 ———————2016.8.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1 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 “今三界四方,飞禽走兽,天下万物生于有,衍于无,从于易……” “易者,创世之巨灵也。无其形,象万物,执天下之道,御风日行十万里;平山倒海……” “陛下?陛下?” 严肃而沧桑的徐老夫子一手捧经,一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地掀开耷拉的眼皮,板着脸拖高了声音提醒道:“陛下可乏了?” “朕不累。” 话应刚落,书案前脆生生的一声回应,那应答的人着尊贵皇袍端坐于夫子旁,细看才发现竟是个瘦小的小孩儿,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瘦巴巴的小脸上是不起眼的小鼻子小嘴巴,实在算不上好看。额头圆润飘散着几缕软软的绒发,唯有那纤长的睫毛如羽扇般轻轻盖在眼上,安静若沉眠。 微躬着身子的徐老夫子依旧板着脸,看着眼前闭目静思的人儿,微微蹙眉,心中却暗叹一声,可惜了。 “先生无须多礼,”那黄黄瘦瘦的小皇帝像是刚从梦中初醒,终于轻轻睁开眼,睫毛如蝶翅般轻抖抬起,眼中迷茫天真之色一闪而过,那脸上镶嵌着的眸子竟如宇宙星辰般熠熠生辉,透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可爱,叫人不忍拒绝,这才慢悠悠轻声问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哦?学问一事向来非易,问其道,唯勤学好问矣。” 徐老夫子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与希冀,又有些警惕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陛下,迟疑了几秒,随后那僵着的脸似乎也融化了些,温和地带着期待问道:“陛下既然发问,可有有何事不明?” 小皇帝腼腆一笑,抿着小嘴,带着人道关怀的目光,心疼地问夫子道:“向来先生所言,书上白纸黑字皆有,学生不明为何……夫子天天摇着头照着念不累么?” “咳咳,老臣多谢陛下。” 徐老夫子的脸又僵了些,抖了下嘴角,想了想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忽而想起先前所布置的作业,问道:”陛下前日所习功课可会背了?” “学生习得不多,先生莫怪。”小皇帝腼腆一笑,墨色琉璃眼珠一转,不大确定地说道,“大概……应该背全了吧。” 徐老夫子的眼中又充满希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小皇帝又有些腼腆地冲着徐老夫子笑了一下,微羞着鼓起勇气,在起身呱啦呱啦一顿摇头晃脑后,徐老夫子闭着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差点儿跪了下来,激动得难以自抑:“一字不差!那……陛下可明白古人所言真意?” 听闻此言,先前流利背诵全篇的小皇帝,迷茫地愣了两下,继而羞涩地低下了头,不肯言语,这副模样也让徐夫子一口气差点儿憋过去。 “陛下全背了……却、却不明其意?!”手中握着书卷的徐老夫子有些失落,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学生只字不懂。” 小皇帝摇摇头,回答得理所当然,一字一字地说道,然后轻声奇怪道:“倒是有些不明,那叫什么易神的神人脸皮甚厚,这本书也自吹自擂,想来是言而过之,那书不学也罢……” “这、这……这可是南楚神殿的通习经传啊……” 徐老夫子先前闪闪发光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佝偻的背似乎又弯了回去,自嘲地轻言一句什么。 众所皆知,南楚神殿乃世间信民心中神圣不可侵犯之所。数千年来神殿所出圣人贤者无数,一言一行皆奉为上典,编纂成册。而这易经便是传说中最为古老的创世神所留下的遗泽,其中内容固然多有夸大奇幻之风,然其追寻光明与顺承天意的思想却是神殿立世的根本。神殿是世界运行的基础,而概述创世篇章的易经则是世人了解身处的世界、对神殿与天神萌生敬意的第一步。徐老夫子想到这儿,不由得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毕竟,世间四大国,又有哪一国不是经由神木天神选定、神殿授与恩典才能够传承万代呢? 小皇帝歪头一看,不是很明白徐老夫子得意洋洋的表情,继续疑惑发问道:“先生,那书上说的创世神,可有谁见过?” 徐老夫子略一沉吟道:“千百年来多少前人圣贤都秉信创世神的存在,却……未曾亲眼见过,但是,上古遗书曾有记载。毕竟需要仙缘,人间强者晋仙,踏入仙庭才可见上一面罢了。陛下可还有疑问?” “成仙的人回来告诉我们的吗?” “一日晋仙,必然不是俗世之人,岂能随意来去?” “如果神仙都没回来,那么写这书的人都不知道是否曾见过,三人成虎,可能说着说着就写成真的了啊?” “陛下,世间多有神迹遗存,东方天瀛之海曾有仙岛降世,霓光漫天,圣严不可侵犯;如此铁证,陛下为何不信?”徐老夫子有点生气,微微蹙眉。 小皇帝戳着手无辜嘟囔着:“可能是蜃楼而已,先生也知,滨海而居向来多蜃楼,随便写写也成神迹了。但凡出奇点的东西,莫非都要与神殿牵扯上关系?” “陛下,不可亵渎神灵!” 徐夫子的脸色严肃起来,像是捍卫自己的贞洁一般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庄严说道:“若无神灵创世,何来世间万千生物生生不息?更何况数千百年,楚国神殿幸得神木厚泽,神官行走世间,传递福音,又怎可不信创世之神迹?” 小皇帝的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看着正义凛然的徐夫子,只是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蠢,竟忘了这大魏翰林阁学士徐子卿夫子,便是年轻时从南楚晋举而来,神殿创于南楚,楚国百姓皆信奉神殿木神,自己问这些问题不就是等于扇人家脸么。眼看着徐夫子目光放远,依旧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小皇帝表面挤出一脸崇拜的神情,手速却不停地偷偷来回拿着桌上供奉夫子的酸梅糕点,很是熟练地将其塞到怀中,预备着回宫再慢慢享用,徐子卿老夫子的表情越是慷慨激昂,他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无邪。 “陛下,可明白了?”徐老夫子口干舌燥,满脸兴奋地转过身来,又是一副期待的样子望着面带羞涩的小皇帝。 正当小皇帝纠结着自己的回答是否会再次“亵渎”对方的信仰让身为大魏三朝元老的徐老夫子暴起弑君的时候,门外一阵轻而急的脚步由远及近,行至书房,却又踟蹰起来,来者心里像有纠结的事一般,来回几步,又悄悄与门口守卫轻言些什么,得知房内授业未结束,便也停了脚步安安静静地在门外等候着。不等门口的人通报,愁眉苦脸低着头的小皇帝眼儿却开心地弯成一道月弧,扭头便往门口望去,气沉丹田,嗓门洪亮地清脆,高喊一声:“元香!” 门口处,名为元香的年轻宫女被这浑透着愉悦欢快的呼喊吓了一跳,年轻稚嫩的女孩儿闻声回眸,眼中带着些微惊慌看来,约十岁出头的年纪,脸若明月动人,那顾盼流兮的美目下是恰好的一点美人痣,犹如点睛之笔,衬得一身寻常的高阶宫女服饰也带着些荡漾的春光,恍惚间像是黄昏金光下的一朵水仙,清新动人。 “陛下!”那水仙女孩一见屋内的两人看过来,有些惊慌拘谨,低低应声行礼道。 说起来名为元香的小宫女不过是上个月才考核评优荣升慈济宫大宫女的下手侍女,许多人说着年纪小小福缘不浅,竟入得太后身边伺候。慈济宫为魏国最庄严的一处所在,一应严格礼仪她虽也咬着牙暗下辛苦练习过,但此时心里终究是紧张的。尤其是面对这位大魏国的皇帝陛下,明明是如水晶般通透的孩子,不知为何元香总觉得自己在他眼光下总有些无所适从,那种感觉很奇特,就像是……就好像在照着镜子看见了自己一样。 元香心里虽是千般想法也不过是一瞬,皇帝唤了一声之后她便双手紧了紧身旁的衣裙,深吸一口气才急忙上前,向小皇帝行过礼后再缓缓向徐夫子行了个礼,面色有些紧张,声音却是柔和的动听:“徐老大人,后日便是陛下选定世家侍读人选的日子,石兰姑姑命奴婢带陛下前去慈济宫面见太后。” 徐老夫子的目光并不投注于女孩儿美丽动人的脸庞上,花白眉眼低垂,低低咳嗽了几声,翻动了几页手中的书卷,淡淡说了句那便走吧,说着也不管这两人,自顾自背过身去翻看着早已经烂熟于心的神殿经书,似乎并不着急告退离开。而小皇帝得了夫子下课的应允,笑眯眯地踢踏着悬于梨木高椅旁的双腿,那帝靴上的荒原菱玉流转着剔透的荧光,冲着小宫女元香咧开嘴,撒着娇伸出双手道:“元香!抱!” 如此无视宫中礼仪,也就这宫中小霸王能办到,徐老夫子又是一阵咳嗽,权当没听见一般转过身去整理古籍。元香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对此倒很是意外,有些无措,然而终究徐老夫子也没开口阻止,皇命难违,她便万分谨慎地轻轻俯身,像哄婴儿一般轻轻哄了几句,双手轻轻扶着小皇帝下了椅,再小心翼翼扶稳了,这才随在小皇帝的身后,规矩十足地向夫子告了退,恭敬地跟随魏国小皇帝退出门去。 “元香,你真好看。”小皇帝背着手大跨步离往外走着,抿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一脸的真诚。 “陛下,莫要取笑元香了。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前去选定世家子弟陪读呢。”宫女元香听闻此言便有些惊慌,低头轻声道。 小皇帝一阵摇头叹息,踱着小步子,背着手强装忧虑遗憾的走路模样令人啼笑皆非,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道:“先生说,朕应以天下民生为重,可惜朕生来却偏爱这儿女情长的调调,大调伤民,然而小调怡情啊……” “陛下!”元香却是哭笑不得,急急低声道,声音却有些无奈。 “哼。你竟敢凶朕,朕可是大魏皇帝陛下连鲤,你竟敢如此无礼……” 那小皇帝装作生气的样子,嘟囔了两句,边说又边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表示自己的不满,继续道:“小心朕向母后要了你来,独宠一人,日日铺那金銮帐,夜夜……” “陛下!奴婢不敢!”名为元香的随侍宫女羞红着脸急忙打断,心想着难道徐老夫子每日都教陛下些不正经的东西,腹诽了一阵,忽又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您手上这糕点……” 何止两只手上捏着糕点!还有陛下怀里的衣服鼓鼓囊囊怎么回事?这莫名从御书学堂跟出来的阴魂不散的酸梅味!元香的心底在狂呼,震惊地看着小皇帝一怀的酸梅糕,强忍住没说出口来。 “好了好了,人唠叨会容易老的,小心你才几岁就老得跟母后身边的那黑脸石兰一样。”小皇帝连鲤撅着嘴嫌弃说道,背着手抢先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直到那小宫女又惊呼了一声,又惊又急地追了上去。 “陛下!这不是去慈济宫的路啊!陛下……” 二人的对话渐渐远去,书房里孤身一人的徐老夫子收了咳嗽声,将手上的经书轻轻合上,细抚平书的皱角,定定看着那易经二字,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易经传承千年,天地玄黄依旧,只是洪荒已老。数千年来,纵使遍寻人间,那众人口口相传的仙庭三界又在何处?是传代的谬误?还是确有其所在?他这么想着,不由得忧愁一叹,忽又想起南方故国神殿监察司近年来行事作风似乎较之以往似乎更加晦暗杀厉,数年前齐秦各有年轻一代纳入神殿之选,那最为神秘的神殿承天司更是放出风声表明这一代的承天司司座已经收取了关门弟子…… 魏国却空无人选。 徐子卿不由得忧虑起大魏孤儿寡母统治下的复杂政局,花白的眉毛一阵紧皱,心中更不是滋味,毕竟当今的魏国陛下年级尚小,心思太过纯善,虽有机巧之智惠民之心,可惜……却无治国之能。 “易经的玄秘啊……” 他轻叹一声,随意伸出的苍老手指微微颤抖,用两指轻轻翻开易经上的一页,随手一划指尖一点,一道纯净的气息注入书页,那页纯净的白纸上忽而隐隐漂浮出墨色线条,扭曲着,渐渐显现,若细数起来,那竟然是十六个墨色方正小字。 孤星陨魏,万民成灰,双月交替,共主即归。 他的手指颤抖得愈发厉害。沧桑褶皱的指尖下,前四个字工整规矩得好似度量雕刻过一般,似乎有无数条条框框指定了笔迹走向,却隐隐透着不甘哀怨之意,越往后的字越开始潦草纷乱,那个灰字最后一勾竟如毁天灭地的一笔飞破书页的右上角,遥遥若金戈破军屠戮之势;直至双月交替四字,字画间却逐渐安宁祥和,归字最后一笔随心收回,圆润自然,自成一镜。而在徐老夫子翻开书页后的那一瞬间起,那十六个字的笔墨就像是注入生命一般变得浓烈鲜活起来,隐隐扭动着似乎要脱离纸面的束缚一般,最终却无力抵抗无形的压迫开始一点点分解渗透于书页纸内,那十六个字底下遮掩住的寻常经文也露了出来,白纸黑字等距相间,平直无异。 易经之中,到底藏有何等玄机?到底是何人寄玄言于纸上?凭借自己的功力,竟也无法看出施法者的层次深浅?!徐老夫子百思不得其解,摩挲着指尖粗糙的老茧,皱着眉静思不语,无法猜透,那神秘的箴言,是生命涂炭不祥的预示,还是某种天谕福音?他既有些兴奋好奇的期待与感慨,更多的却是隐隐畏惧。 变古乱常,这世道只怕是要天翻地覆。 “我大魏……莫非真要应了亡国的胡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2 千鲤湖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厢徐老夫子巍巍而立,沉吟自思,忧心于大魏天下的未来;这边已经逃路离开的魏国小皇帝连鲤早已一路晃晃悠悠,插科打诨支使开元香之后,几个拐角便巧妙地消失在了元香的视角之外。 小皇帝开始四处走动闲晃,好像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门票进宫观赏的小市民一样,走走停停看看。路过宫道,道两旁的宫人们又惊奇又谨慎地跪伏于旁,态度眼神极其恭敬,连鲤也不去看,随意摆摆手叫他们起来,趁其还未反应过来便脚步走得飞快,只是一路随意抓着怀中的酸梅糕吃着,任由嘴角沾屑也不抬手抹,感受着嘴里浓重的甜味,身畔的凉风,脚步倒腾得更飞快些,轻快地似乎要飞跃起来一般。 方才他拉着元香一路瞎聊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去处——御花园千鲤湖。他想着,今日大概是一些大臣将军的夫人进宫朝见太后的日子,而他向来对那些花枝招展讪笑迎合的中年妇女无甚好感,他的目的地是那处停工不久的清净之所。那方安静停工的千鲤湖畔是他近来常去的地方,看看闲云赏赏野花,闭着眼胡思乱想一番一天便过去了,没有背不完的功课和说不尽的“平身”,不需要假模假样威严地踱着方步也不需要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样的季节他是极为喜欢的——此时大魏的春季已过去大半,然而初夏未至,习习凉风,似乎带来了一丝海风拂面的微凉幻觉。 他雀跃着脚步,顺着太湖玉卵石铺就的花中小道一阵疾走,他刚迈出花丛的包围,来不及感受下花圃的新鲜生机,便听得芳草林间有谁的焦急呼喊,脚步不由得一顿,那一声呼喊便越过花圃飞入他的耳中,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是个男孩子。连鲤侧耳听了一会儿,听不大清楚,又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湖风一吹,这才听了个清楚。 “快回来!别胡闹!”那发出叫喊的男孩子虽是呼喝,却一点儿也不突兀高昂,那低低的声音透着股焦急,柔和地带着奇特的舒缓感觉,像是一首延绵的歌谣,轻轻萦绕于小皇帝的心头,温温热热,暖得一颗心跳动都得快了起来。 世界上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连鲤自己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藏住了自己的身影,悄悄抓着身前的小树丛小心翼翼探出身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书上写的盗贼一般,不由有些好笑,也有些小小的激动。他发现面前的那片灌木丛比自己略高了点,不由得有些恼自己比起同龄人来说显得有些娇小的个子,然而恼归恼,他也只好认命,努力踮起脚往前头一望,一眼便瞧见湖岸边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蓝衫黄衫,脸庞模样倒瞧不大清楚,倒是很焦急地站在岸边冲着湖深处挥着手,喊着什么,连鲤顺着他们的方向扭头一看,不由得惊奇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 他们的前方的大湖,正是千鲤湖。 经过了一个寒冬的酝酿,这湖上正预备着建一道连接御花园旁千鲤湖两岸的桥廊,立春开动,此时尚未完工而已,春日碧如云水的湖面上稳稳打着一柱柱成人大腿般粗的圆面木桩,木桩截面若一面面皮鼓,桩与桩之间的间隔并不远,离水面有大约半人高,错落延伸到对岸去,离湖岸已经有七八根的木桩上,上边竟然有一红衣小女孩正颤颤巍巍并着双脚伸直双臂保持着平衡,微微弯曲双膝,倔强地不肯扭头看自己的同伴,看样子似乎要顺着木桩一路蹦到对岸去。 岸边,那看得揪心的黄衫小不点哭喊出声,那奶声奶气的声调仔细一听,连鲤觉得她应该是这几人中年纪最小的。黄衫小娃娃大概是吓着了,一边咧嘴哭着一边拿自己的袖子擦着脸,却又不敢蹦上木桩去,因为那岸边的水似乎也深得不见底,只好愈发害怕地咧着嘴喊:“曼青姐姐!” 着红裙立于木桩之上的洪曼青听着自己身后的声响,微微侧头,却极险地晃了晃努力保持住了平衡,这才微微侧着脸大声地回道:“哭什么哭!我才不怕!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我是要跟跟爹爹一起带兵打仗的!” 大白天的能打什么仗?就那样儿,能抓个贼就不错了。 树丛里,连鲤有又咬了一口酸梅糕,好奇地眨眨琉璃大眼,忍不住悄悄往前迈上一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赶紧回来!”那男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声调压低,恨不得自己迈上去几步一把把正胡闹的洪曼青提溜回来。 “我不!”那湖中的洪曼青固执地站着不肯挪动一步,生气说道,“你别管我!” 连鲤正一边探头探脑地观望着,一边饶有兴致地咬着糕点,忽然皱眉咦了一声,竖起耳朵,隐隐听得出这洪曼青说出话来似乎带着种压抑着的哭腔。是听错了吧?如果都要被吓哭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去打仗?什么逻辑?或者……她是因为下不来吓哭了?连鲤被自己的念头唬了一跳,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再看那湖上的洪曼青似乎已经在木桩上开始害怕,努力保持着即将跳跃的姿势却始终没有继续往前,然而这种姿势却最耗体力的,她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微微摇晃着缓缓平直放下双手,膝盖也跟着弯曲完全蹲下,整个人蹲在木桩上,双手紧紧抓着木桩的粗糙边缘,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看样子终于是崩溃了开始害怕哭泣了。 这样子的境地,洪曼青可能随时会掉到湖水里去。 连鲤张了张嘴,心下一怕,犹豫了一下便快步往那里走去,几步走出去就看见岸上的蓝衣男孩早已面色焦急,轻声细语安慰了几下交代黄衫女娃要远离岸边,自己挽了挽袖子很是笨拙地踩上了湖边第一根木桩。 连鲤看他一脚上去人都有些晃悠,待双手稳住平衡后轻呼出胸中的一口气,抿着嘴沉默地迈大跨出了第二步,紧接着第三步,第四步……他这才发现,那男孩子约摸也就也和元香一般的年纪,单单看背影身形是较为细瘦的那种,但是毕竟年长几岁,木桩的间距似乎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只是每迈出极大的一步若不能够好好维持住平衡的话,谁都有可能掉落水中。明明那洪曼青已经在湖上蹲着开始害怕啜泣,那男孩子却并未在后头招一招手呼喊提醒什么,只是沉默而艰难地迈出自己一步步的距离,一点点向着洪曼青那处靠近。 是怕惊着她了?连鲤跑过去的脚步不由得一停,微微喘着,看此情景不由得呼出一口气,看着男孩子与洪曼青的身影越来越近,索性也放弃继续藏着身形了,看着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徐老夫子说的某个移山的老人(似乎自己还嘲笑过那老头不如叫做愚山公,那挖空的山干脆叫愚公山好了),挠挠自己的耳垂便也放了些心,放松许多之后他耸耸肩笑了笑,又从绢中再掏出一块糕点,慢悠悠地一口口咬着享受,随意欣赏起四周的风景。 他的一颗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待他面带惬意的微笑重新望向湖岸边上,张大嘴愣了愣,面色忽然惨白了起来。他的猛地心下一寒又立马拔腿跑过去,那远远的三人中看最小的黄衫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四五岁,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湖岸边上的湿泥堤岸上,伸着双腿红着眼睛哭着,边蹬着脚尖探着脚下慢慢滑向岸边的湖水里! 那蠢蛋什么时候滑……不,看这样竟然想要下湖水吗?!是想要过去洪曼青那边吗?!连鲤一把扔了满捧的糕点,咬牙猛地拔腿跑去,边跑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不停地挥着手,大声吼着“别下去别下去”。他的嗓音向来清脆,那趴在边缘的黄衣小女娃听见喊声扭过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满脸的泪痕,眼里满是害怕情绪和抑制不住的泪水,张张樱桃小嘴似乎想哭,又似乎想说什么,还未待冲倒前扑的连鲤够住她的手,她身下烂泥忽然一塌,整个人随着整块下陷的泥土朝下落到了湖水里去,瞬间没有了踪影! 那呼喊的声响惊了远处的两人,清瘦的男孩心下一紧回头一看,岸上却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了黄衫女童也没有看见是谁大声呼喊跑来的身影,只有靠近湖岸柳树附近的那处塌了一堆湿土堤,靠近堤边上的湖水咕噜噜往上冒着气泡,一只明黄色的镶玉靴子咕噜一声随着气泡翻到了水面之上。 “小雪!” 正蹲在木桩上害怕的洪曼青听到声响,极力扭过头,脸色煞白,几乎要摔下湖里去。 “抓紧了!” 男孩子伸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洪曼青,差点儿跟她一起摔下湖去。稳住了身形之后,洪曼青一脸的害怕,抬眼看向男孩子,哭着喊了声司寇准。 “你要是掉下来添乱,他们就死了!” 低声怒吼一声,名为司寇准的男孩子大跨步往回努力跨走过两个木桩,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着牙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里! 那洪曼青早已被吓傻了,死死抓着木桩使劲摇头不肯说话,那木屑扎进指甲里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几乎是两三秒的时差,那水花还未平静,不远处一个宫道转弯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路过的端着食盘的年轻太监,那太监原本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入了神,走路只盯着脚下,忽然随意一抬头,愣了愣便是一惊,触电一样抖落了手上的盘子,便尖着嗓子喊着附近的人赶来,不停地拿着袖角擦着满是大汗的额头,结结巴巴隔着湖水安慰了几句木桩上的洪曼青,唯恐那孩子一个慌神掉下湖里去,那自己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只好一个劲地尖着嗓子叫道:“洪小姐!您怎么在那要命的地方哟!” 洪曼青并不理会,她知道那湖底下的人说不定就要因为自己的任性死了!她越想越害怕,最终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声地呼喊起几人的名字: “司寇准!小雪!” 那男孩儿的名字由她用尽力气喊出从口中,在湖上扩散开去,没有动静。她几乎要嚎啕大哭来,啜泣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她猛然想起那个叫着停下的某个人,好像也跟着小雪掉进湖里去了,那个人自己都未看见过面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家伙就要这样因为自己死掉……她心里的惊恐越来越浓聚,抱着自己的双膝默默流着眼泪。明明只有那么几次呼吸的时间,她在木桩上等待的洪曼青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连男孩也在湖底下失去呼吸,久到那三个人说不定已经在湖底下化成了白骨…… 岸上年轻太监听着这几句喊话,感觉好像青天白日下一道雷劈中了天灵盖,心中立即明白了,敢情这湖底下还有两个!他一边抖着腿对着赶来的皇卫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几句,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一边挥着袖子喊叫着让他们下水救人。 年轻太监的骂声还没落,那湖面上就猛地破出一只沾着淤泥的手臂,啪的一声牢牢抓住了湖岸堤中堆砌时混杂的石头,用力将水中的身体一拔,司寇准咬着牙冒出水来,艰难地将自己从水里拔起,贴着河岸泥壁的某个微斜角度剧烈喘息着。 人……人呢? 洪曼青猛地站起身来,不顾自己身处的危险,与那年轻的太监一同呆呆看着湖堤下的司寇准,忽然咧嘴嚎啕大哭起来。 淤泥堤岸底下的司寇准喘着粗气缓过后,冷着脸看了嚎啕大哭的洪曼青两秒钟,冷淡目光中带着恼意,艰难将身旁的另外一手勉强抬起,抹开了他身边那两个泥团一样的几乎与淤泥堤坝混为一体的人儿,露出了两张惨白惨白的脸庞。 湖堤上的年轻太监袖着手站着看了一眼,再往前走了一步细细看了一眼,忽然认出了其中一张,嗓音瞬间颤抖飙高,哭嚎着一把瘫软在地上,跪着膝行直到堤岸最边缘,颤抖着竖着兰花指尖叫:“这这这,救救救救救驾啊啊啊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3 落水之难 听到呼喊的几名高大威武的皇卫此时已经赶来,立马接手,跳下湿软的泥地各自抱起落水的孩子抬到岸上,湖上的洪曼青也被人接过岸,此时看着黑糊糊裹着泥巴的三人,裹着毛毯抓着司寇准的衣角不停地瑟瑟发抖。 那一身皇袍早已成黑袍烂袍的年幼小皇帝经湖水淤泥一泡本就不显眼的脸显得更加难看,小脸苍白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明明已经昏死过去了手却紧紧握拳,好像在无形中拉着谁的手一样。 旁边的一名皇卫用劲掰开他的手,满头大汗赶来的几名太医提着医箱,一路跑来面色红中带白,白中带黑,很是奇特,太医来不及请个礼,便推搡开旁边的皇卫们,扑跪着按压起胸口。 黄衣女童施洛雪呕出点脏水便已经浑浑噩噩醒了过来,缓过劲来还没看看周围就立马吓得大哭几声,年轻太监朝她一瞪眼,一旁的司寇准对着她安慰几句之后,施洛雪这才啜泣着躲在洪曼青的身后,一双小小的杏仁眼红肿得厉害,紧紧看着依旧没有动静的小皇帝,只是豆大的泪珠儿啪嗒啪嗒一直往下掉。 这胡乱下水却只会在湖里乱扑腾的小孩子竟是皇帝? 半瘫在地上艰难喘气的司寇准,抹了把自己脸上残存的泥水,露出泥水遮盖下清俊稚嫩的脸庞,只是那隽永斜逸的如画眉眼却带着恍然迷茫与不敢置信,有些出神地心想道,魏国的皇帝,会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吗? 那旁边躺着的小皇帝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太医喘着气咬着牙按压急救,呼喊救驾的那年轻太监甚至已经感觉到脖子后面的凉意,几人的面色更加难看。 “这……不……” 一名太医抖着手,不敢再碰脸色惨白的魏国皇帝,抬头看着年轻太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走开。” 面色也有些苍白的司寇准刚缓过劲,看着此景却一把拨开太医颤抖的手,当着几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半跪在连鲤小皇帝的身旁,双手抬起便要抱起连鲤,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下水晚,但可能腐水淤泥入心肺,情况更严重。” “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那年轻太监跨出一步,兰花指一指,满脸怒容。 比起陪葬,自己还是更乐意不敬一些。司寇准抬手抹了把脸,冷冷一眼看过去,目光镇静毫无害怕,那年轻太监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不等那太监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个小孩吓退后再恼怒说些什么,司寇准早已面色凝重地双手绕后抱住皇帝的腰部,深呼一口气便用力勒住头朝下的皇帝的胃部颠了几下,连鲤只是呕出几口脏水,鼻息却更弱了些,探手几乎察觉不到。 司寇准迅速俯身侧听心跳,面色更冷,也不理会众人,便回头一把解开皇帝满是污泥的黄袍,露出里面脏乱的白色里衣,一番摸索,便能感觉得到,薄衣下是瘦巴巴像小猴子一样瘦弱的身体,好像木头搭出来的架子一样,都没有几两肉的触感让司寇准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来。 “大大大大胆!竟敢亵渎陛下遗……”那年轻太监尖着嗓子就要叫出来,却再次被司寇准冷冷一看,一口气噎在了喉间。 没人敢出声阻止,没有人意识到他们似乎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听从了一个小孩子的指挥,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可能事后追究起来就是多了一条命的代价。司寇准双膝跪在地上,将连鲤放平下,用力按压小皇帝的心脏,手上的劲头似乎以某种要带动快要停摆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的坚定节奏,数次心脏按压后司寇准便捏住连鲤小小的鼻尖,毫不犹豫一个迅速俯身触唇紧压,将口中的氧气送入对方口中。 咳咳……围观的数人没有如那年轻太监一般惊喝出声,倒是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脖颈后边的凉意更甚。 诡异凝重的气氛中,所有人静静看着跪着施救的司寇准双手有力地按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随着那力道跳起来,唯有那两人口唇相接的时候,又是整齐的一阵冷汗与抽气声。 直至如此来回十数次,就在所有人绷得极限的神经快要断开的时候,那地上的连鲤忽然一皱眉头,猛地一躬,忽然从肺腑喉间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淤泥与湖水,使劲一口呕出,尽数吐在了司寇准的身上,那迷迷糊糊中竟然捡了一条命的小皇帝又瘫倒在地,微微睁开的眼有些游走无神,忽而一定,眼中带着迷茫与不解,看着司寇准低涩地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小皇帝那眼漂移而毫无焦距地飘过自己的头顶,像是看着他又好像是透过他看向未知的空间,又是剧烈地一顿咳嗽,闭上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唯有最近的司寇准听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能说胡话就好。司寇准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这才略微放松了些,只是垂手一碰身上黏腻的秽物,皱眉,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走走走!快!”年轻太监一把推搡开司寇准,双手似赶鸭子一般凑前惊醒愣神的太医们,在场的所有人欢呼了一声,都急忙动了起来。此时的小皇帝依旧惨不忍睹,但是只是惊吓过度加之疲劳过度引起的昏睡而已,终究是救活了!想到不用跟着小皇帝一起葬了的数人来不及高兴,连忙在太医的指挥下抬着进行善后护理,前呼后拥着几人远去。皇卫太医都有需要用上的地方,所以只好留下那年轻太监待会儿领着那三位闯了祸的孩子另行处理,另吩咐一人去传宫轿赶来接应三个孩子。 说起来,这年轻太监本也只是宫中排行不上不下的一名公公,本来对这种安排还有些恼怒与不屑,刚一转头忽然想起这裹着毛毯咬着下唇一脸懊恼自责的红衣女孩是宣元大将军的独生女,黄衣服的是太后依仗的施昊老大人的孙女,便是那敢冷眼瞪自己的混账小子好像也是宰相府上的公子…… “诸位,小人先前心忧陛下安危,多有得罪。请随小奴前往洗浴更衣,前方已传人送了轿子……”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冷汗下来,赶忙温声笑着道了声歉。 司寇准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施洛雪又受了惊吓啜泣着,洪曼青勉强一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也没有开口说话。 有了台阶下,这年轻太监心下大喜,于是也打着哈哈将刚刚的不敬几句话略过去,引了狼狈不堪的三人前去换洗衣裳的路上。他一路上脑袋急转,想着日后必定攀得上这几棵大树的腿,哪怕是一条小小的树根也抵得上半辈子的荣华,便也仔细寻了个话题压着满心的兴奋佯装矜持地慢慢套着近乎,说了些闲聊琐事后便夸赞起司寇准的神奇急救术来,当然还是用了化险为夷、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一类夸大奉承的词来,顺便还讨好地说了句术承名师之类的话,心里估算着是将司寇准背后的司寇宰相与教授师傅也连带着吹捧一番,总之拍马屁这种事不仅要拍得天花乱坠,也要多多益善。 杏儿眼红肿的施洛雪乖巧地与洪曼青牵着手往前走着,惊吓痛苦过后便麻木着小脸的两个女娃娃不再理会聒噪献媚的太监,倒是身上散发着淤泥恶臭却依旧一脸漠然的司寇准听到夸奖名师的话后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师傅,刚刚那些都是我娘教我的。” 引路的年轻太监一听有人回应,脸上的笑更真诚,背躬得越是低微,回头边走着边恭敬赞道:“哎,小奴愚笨还真没想到。宰相夫人身出阳关医者世家,必定也是个才惊艳绝的人物,哟!您不知道,便是小奴在深宫也听说过薛夫人慈悲为怀造福百姓的事迹,想来司寇公子贵人善心,悲悯世人,只怕将来要青出于蓝更胜一筹哩!” 这本来是绝好的一顿奉承,那年轻太监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用词造句的文采都快赶得上文坛领袖范大师了,只是司寇准的面色忽然一冷,脚步却生生停了下来,眼睛却像是无形的利刃一般刺得年轻太监不由得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三个看不出情绪木然着脸的泥人。 牵着施洛雪的洪曼青也随之停了脚步,却脚步一转站在一旁,用奇怪的眼光看着那不知所措的年轻太监,心里暗道这人只怕是拍错了马屁了。司寇准立着,明明落水后的模样狼狈无比,前衣衣角还残留着圣赐的呕吐物,偏生好似站在绝颠的冰山之上,面色漠然,眸色冰冷,看着那与自己三步之远的年轻太监,缓缓道:“我娘不是薛燕回……” 那年轻的太监一愣神,没反应过来,继续笑着说道:“哟?公子太谦虚,谁不知道宰相府上……”说着说着,年轻太监咧开笑着的嘴越来越甜,翘着兰花指捂嘴偷偷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接过话头,却被打断。 “你错了,我娘是阳关城外三里河上划船的船娘。” 司寇准打断他,说得极为认真,看着表情逐渐变得疑惑又谨慎的年轻太监,冷静地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慈悲为怀的薛夫人,在我五岁的时候接我回了府上,在相府里说起来,我娘连没有名分的小妾都算不上。”他刚说完,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恍若阳春白雪般温暖柔和,行云流水般写就的眉眼耀眼至极,轻声温柔至极却透着莫名寒冷地微笑问道: “现在,公公可算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人多嘴……” 年轻太监猛地一个哆嗦,想起刚入宫那时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宰相私生子的事件,不由得想要刮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叫自己嘴贱惹出的篓子,于是忙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再瞎拍马屁,一路无言的气氛极为尴尬,年轻太监恨不得以挥刀再次自宫的代价变出八抬大轿一路小跑将这三位祖宗恭恭敬敬送到洗浴房去,然后一辈子再也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4 云雾水声 让时间再倒流往前一些时候吧。 话说那时连鲤下湖之前,因当时又怕又急,跑得速度太快脚下却又湿滑,几乎是紧接着施洛雪落水的后边手忙脚乱滚着下湖的,他分明不善游泳,扑腾了两下便沉了下去,下意识在无处借力的湖水中勉强在水中蹬了几脚,借着浮力口鼻刚露出水面使劲吸入一口气又咕噜噜沉了下去,舒展下手脚,勉强稳住在水中的身形,发现自己在水中似乎并不太难活动,索性强自镇定下来使劲憋住口中的一口空气往附近查看寻找先前落水的施洛雪的身影,纵然湖水再清澈,搅起湖底的淤泥便也浑浊起来,眼前的视线受阻,湖水入眼也刺痛得难受,连鲤皱着五官强忍着极为不自在的感觉,勉强咕噜吐出一小口水泡,努力睁开刺痛的双眼挥舞摸索着身旁的湖水,他身上浸了水的皇袍分量沉重许多,在水中顺势拖着他下沉,导致他的力气消耗更快,正当他手臂摸索两下扑空之后,感觉到指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一愣还以为是水草,再扭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脚底黑暗水波中的一块衣角。 有戏! 他心下一喜,另一手胡乱伸前试图找个坚实的地方借力好拉起两人,他知道自己下水的地方靠近堤岸,下水的时间又不长,只要顺手一摸估计能摸到堤下堆砌着的以固上方道路的圆石,这样就有了借力的地方可以浮上水面去。谁知道那几乎要溺毙的施洛雪早已无法呼吸,在黑暗中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连鲤的一腿,下意识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失去动力的连鲤一惊使劲挣扎了两下,空气大口大口地从他嘴里冒出,咕噜噜往上升起,鼻腔呛入了湖水酸涩得他快要虚脱,因他不善水性,裹着厚重的袍子几下便没了力气,连鲤在水中徒劳艰难地挣扎着,弯曲身子用手使劲扒开施洛雪的手指,小腿却因用力挣扎也抽筋起来,待掰开用手拉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施洛雪他使劲蹬腿却只能随她缓缓下坠湖底的时候,已经觉得好像身处在数千万年之下的海底,周围都是黑暗。 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死了啊…… 连鲤眯着酸涩的眼,徒劳拉着施洛雪,吐出口中最后一口空气,冒出这么个想法,他先是心底取笑自己在这危急的时候还有空瞎想,又忽然发现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点都没有恐惧,甚至似乎还有点奇怪的心情在其中,他无法用具体的语言形容出那种奇特心情,隐约觉得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只是那种奇特的莫名情绪让他有点恍惚如处云雾,像催眠曲一般轻轻在他耳边说着放弃这么艰难的挣扎吧…… 放弃吧……放弃吧…… 怎么可以现在放弃呢。 连鲤安宁闭着的眼猛然睁开,强忍着屏息以防吸入湖水抬头往头话,像在偌大的空间内回荡听不真切,然后恍恍惚惚好似灵魂归来一般轻飘地感觉到自己的三魂六魄慢慢回来,随之一起来的是浑身像是被母后身边的黑脸石兰用那双粗糙如男人般的大手拧过甩干再拧过一样酸痛的感觉,他皱眉轻哼了一声,蹭了蹭脖颈下的枕头,不知为何又萌生出沉沉睡意。 他所处的房间内很安静,他一声轻哼,几步远外临窗而立的一名宫装妇人却猛地一颤,缓缓移过脸来。那年轻妇人今日着一身正红宫裙,袖口衣襟皆绣着金黄色的莲花枝蔓,以银线层叠勾出几层水波,身子轻动下摆裙角便随之散开,宛若一朵红莲悄然绽放,肤若凝脂气若幽兰,眉宇间庄严而隐藏焦色。 这朵威严红莲闻声一颤转身,便踩着祥云绕凤鎏金宫靴快步走过安静至极的里厢,轻轻俯下身来,庄严发髻斜插的芙蓉金凤步摇轻荡,她悄悄坐在了连鲤床头附近的梨花木高凳上,微微皱眉观察着连鲤昏昏沉沉的睡颜几许,轻抬红莲广袖探出一双如玉雕琢的芊芊细手,指尾轻抬,伸入被中上下包覆住魏帝冰凉的小手,满眼的哀切。 “鲤儿?”她轻声低语,唯恐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孩子。 “好困……”闭着眼睛快要睡去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嘟嘟囔囔地说道,“朕不要起床背书……” 那年轻太后闻言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轻轻将连鲤黄瘦脸颊旁的碎发拨到一旁,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沉默,随后哀切之色更甚,握住连鲤的手更加紧了紧,满是怜惜地说道:“好,乖,鲤儿再多睡会儿……” 听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本要睡过去的小皇帝却是梦醒般地哼了哼,睫毛颤颤睁开了眼,琉璃般通透的大眼带着迷茫与惊讶看着面前一脸疼爱的太后,愣了愣,轻声道:“母后?” 太后卫若水赶忙低头避开微红的眼角,随之松开握着的双手悄悄收回,她的双手叠放在膝盖红色宫裙之上,十指若兰芝,大红丹蔻相叠,犹如绽放的火兰,下一秒回过头才对着锦被中面色苍白的小皇帝淡淡应了一声,面色庄严淡然不怒自威,好似二人是两国邦交的代表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5 宫里宫外 连鲤愣神看那叠放整齐的红艳艳的指甲,这才真正回过神来。他赶忙掀被半爬起来,刚要晃悠悠地下地行礼,却被太后阻止了。 门外一名身形高大的宫女听到响动快步进来,她动作有力地扶起小皇帝瘦弱的身躯,在其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鹅毛枕头后又扶着他躺下,连鲤舒舒服服半靠着觉得这枕头还放得真是地方,正要抬头说些什么夸奖的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如刀削般的坚毅粗糙的脸庞,明明同是宫女的装扮,年方十岁的元香穿起来都能够犹如花朵一般美丽,而面前的宫女却像是被强迫穿上不合身的衣服一样,如男人般身形高大四肢粗壮,双唇微厚,这在讲究精致小巧的魏宫审美环境下是极其突兀的。要不是连鲤自己还活着,那死沉的脸色只怕自己看了都觉得今日必定是自己驾崩的日子了。 魏宫中唯有一人黑着脸是所有人不敢指责的。连鲤看了看母后,对着那黑脸女人有些紧张地说了声:“有劳石兰姑姑了。” 大宫女石兰黑着脸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谢恩,便收了手立在盛装貌美的太后身后,看着好像一尊雕像一样没有了声响。连鲤看着那垂在宫裙两旁的厚茧粗手,忽然觉得自己真被拧起来肯定不止那么刚醒来那莫名的浑身疼痛。那双手比自己记忆中的更为强壮有力,他觉得,至少应该算得上是暴走屠夫的等级。经过石兰的对比,回头再看着眼前端坐的太后,简直惊为天人,连鲤虽然浑身虚弱却一脸撒娇说道:“母后今日很是美丽动人。” 事实上他对于大魏太后的突然到访也觉得满心奇怪,然而他才不会主动提“怎么来了”这种问题,一般这问起种问题简直是给自己找事做。比如母后今日怎么来了,当然是因为陛下逃课啊。母后今日怎么来了,陛下又需要聆习新策啊。母后今日怎么来了,陛下该去觐见各路大臣了啊……这种事儿他已经做的很多,即使年纪再小,也早已经学会了不主动去撩拨麻烦事儿。他心下暗暗决定,当个安乐皇帝就挺好的,像是前几任皇帝都不得善终都是因为想的太多,他才不想年纪轻轻就驾崩。此时此刻,自然是靠着上头有着王叔与母后的庇护,偷闲瞎逛,不理朝政,当个游手好闲的皇帝就好。反正自己年级还小,还有许多年许多年的时光足以逍遥,母后,王叔,还有司寇宰相他们的事情,他不想学也不愿意去学。 太后卫若水这才淡淡一笑,神态举止之间有些疏离,嘴上却带着关爱的腔调淡淡说道:“陛下龙体有恙,这次醒来才是该好好休养。” 有恙?有什么恙?总不会是有孕吧? 连鲤愣了愣,只觉得脑袋有些疼,想起来断断续续一些片段,好像自己做了个胡梦,追着谁从天上掉下来……嗯?不对!好像是追着一个小孩子掉进了水,然后还有那只手拉住了自己…… 他猛地一抬脸,虽然还没理清楚混乱的梦境与记忆是怎么回事,却想起了落水的那些事儿,目光担忧而急切地看着自己的母后,急切地问道:“他们呢?” 太后卫若水依旧庄严地叠手于膝并不作声,只是用责备而失望的目光看着这样着急的魏国皇帝,不知为何眉头皱了皱。 一旁的石兰垂眼,微微往前一步答道:“回陛下,那三位虽说受了惊吓,都由各位府上接了回去,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半靠在床头的连鲤神色一松,呼出一口气,挠了挠觉得后背靠枕的地方有些闷热透汗,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将被子提了提遮住胸前,下意识摸了摸穿得严严实实的里衣,这才讪笑着悄悄看了眼床榻前的太后:“母后,朕一时忘……” “现在才想起来遮掩有什么用!”太后淡若春风的神态一变,有些恼怒地打断,连鲤赶忙闭嘴,低头作检讨状,那盈盈大眼蓄满了泪水,很是可怜。 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低声怒喝道:“母后千交代万交代,你便如儿戏般胡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不是没有解衣,若不是你年龄小!若是……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便是咱们母女立即丢了性命也不为过!” “可是……” “住嘴!” 太后面色一沉,猛地俯身一把紧紧抓住连鲤的手,十指握得极紧,几乎要将其手指生生掰断,几乎是咬着牙看着他,恨恨低声说道:“要是你女儿家的身份被得知,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你若是不争气,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母后何苦这般费心?!” 太后卫若水一语道破大魏帝国最为惊人的秘密。谁也无法猜想得到,大魏皇帝不是他,竟然是“她”。 魏国皇帝的女儿身……终究是那时的无奈之策,又怎能让朝臣、百姓甚至敌国得知?秘密大白于天下之时,必将引起无数变乱。房内房外安静至极,锦被内的连鲤怔怔看着面色阴沉的太后,眼中光芒一黯,许久,低头,闷闷说道:“孩儿知道了。母后安心。” 待太后阴沉的脸稍有缓和,稍稍平息了怒气后,心下也有些不喜自己先前太过生气的冒失举动。然而若不生气如何成器?她看着床上的孩子低着头,穿得严实紧盖被褥,额头竟冒出细细的汗水来,一肚子的怒火也消散了些,只是再闲聊交代两句便唤了门外的其他人搀扶起身,准备回了慈济宫。 “母后?元香呢?”连鲤终于耐不住心底的好奇与担心发问。 太后的脚步微微一顿,珠钗玲珑,侧过完美的脸庞,淡淡说道:“母后知晓你在意那宫女,但无论如何,你的身边不能留无用之人。” 所以呢? 连鲤下意识抓住被角,看着自己母亲远去的背影,忽然耳尖地发现自己宫中有些安静得可怕……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唯有石兰静立在旁,吩咐门外静声候着的宫人烧了热水来。 “石兰姑姑可知道元香去处?”连鲤很是紧张地看着石兰问道。 “二等宫女元香,因职责疏忽,已发往徐亨公公手下教养。”石兰面无表情说道。 既然石兰姑姑都说了,只要人还在宫中那迟早回得来,应该没事了。连鲤拍拍胸脯,摇了摇头,忽又想起此次一路牵扯的宫人也有十几个,不过母后此次惩罚好像松懈许多,比如元香本该是逐出宫去的,便又随意问道:“那一路上那些宫人呢?” 石兰正吩咐着宫女倒水,自己将太医调配好的药材浸泡入桶,脚步一顿,眼眸只是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说道:“太后心慈,那些宫人见之不报,都逐出宫去了。” 那便好。连鲤心下的担忧放了下来,很快便忘了个精光,任由石兰服侍除去里衣,舒舒服服泡进了水里。因着年纪小与保密因素,她自小沐浴皆由石兰处理。太医又说她先天不足体弱气虚,于是每日服药之外就算洗澡也要泡药。每日许多切片好的药材由宫人浸泡蒸煮再送来,滤过澄清,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透红得像稀释过后的石榴汁,药香浓郁又带着股熟悉的清冽凉意,闻起来并不特别难闻。 “那日救朕的是谁?”她忽然想起那朵白莲花,一身清冷的蓝衣像极了夏夜的澄蓝星空。 “听在场的公公说,是司寇宰相之子司寇准公子。另二人一为南路洪武俊将军之女洪曼青小姐,一为施昊大人独孙女施洛雪小姐。” 连鲤一愣,下意识在心中默数一下,居然有五十二个字,发现这好像是自己有史以来听到石兰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不由有些惊奇,只好继续问了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洪小姐被将军大人禁足,司寇公子与施小姐因惊吓卧病在床。” “嗯?司寇小子也病了?不如这样,传朕旨意,送些宫中补品往各府,司寇小子的那份多些,至于洪曼青嘛……”连鲤忽然眉开眼笑,撑着下巴眯着眼说道,“反正生龙活虎不用补,这事也是她惹出来的,明日替朕送封信往她那。” 石兰面色不变,神色依旧冰冷,淡淡应下,不一会儿皇帝的旨意便由她的手下从宫中传出,几名大太监态度谦恭双手捧着圣旨坐上马车,一路骄傲而无言地将圣旨送往各府。此次唯一不同的是宫中太监侯三儿因救驾有功荣升二级,直接受命于徐亨大总管之下,受封第二日便得了传旨的圣遇,一时间宫人太监纷纷传言,侯三儿这次恐怕要一飞冲天了。 事实上,这侯三儿入宫时间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在宫中排行的辈分却一直不高,差的就是一表现机会。此次得了机会即便睡觉也忍不住咧嘴笑出声,虽然还是谨慎地在诸位同僚面前谦虚而矜持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待抬头挺胸出了宫门,也不由得面色得意。 等他一下了车来到宰相府前便嗅到槐花巷一路清扫洒水过后的清新气息,赶忙几步上前满脸笑容,虚虚扶起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宰相夫人,也禁不住飘飘然来。 毕竟这是大魏的宰相,司寇向明的府邸。 大堂,宰相夫人及一干亲近侍从一并恭敬跪下,侯三儿从一旁的小太监平端着的紫楠托盘中双手托举明黄的圣旨,拿腔拿调地清了清嗓子,这才高声宣读起来。待宣读完一溜的褒扬之辞及附上的各种赏赐,竟也过去了好一会,众人谢礼,仪式才算完毕。宰相夫人含笑接过圣旨,又交给那旁,有人恭敬上前接过,只待稍后焚香进贡府内祠堂侍奉尊位,然后前方府内小厮侍女开道,引着侯三儿入了内堂,美婢悄无声息踩着莲靴送上瓜果糕茶便安静退下,宰相夫人与侯公公互相看了一眼,客气一笑礼让一番,侯三儿这才翘着兰花指端着姿态轻嘬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这声赞说得极其诚恳,他虽出身贫寒不懂茶品,然而宰相府内茶盏又岂能是一般的俗物? 旁边的相府夫人将将三十的年纪,姿色艳俏衣着华贵,此时闻言也笑道:“倒也称得上是好茶,这贸州银芽入喉清甜,甜中带涩,足以回味甚久,除了年贡入宫的金芽,倒也算是一等佳品。公公一路辛劳,妾身早已安排妥当,回宫之时带上些润润喉吧。” 侯三儿一听一乐,却又端正神色摆手道:“老奴不敢,陛下近侍,岂有收受之理?” 宰相夫人早已看透了宫中百态,脸上是热情的笑,复又宽慰说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俗物罢了,何人在意?妾身不过是体慰公公为陛下尽忠的心意罢了。”她说着,一手掩住红艳的樱桃小口,一手轻轻一挥,门外静声候着的随身侍女便入了门,将手中捧着的黑色小匣子默默打开,露出了里面码得整齐的十六个小金锭。 侯三儿的眼都直了,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渴,他是想过飞黄腾达的日子,但未想会这么快这么真实,急忙抬手举杯急急吞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这才平静些许,压着强烈的伸手欲望笑眯眯问道:“老奴……不知夫人什么意思?” 宰相夫人面上热情的笑忽而一凝,眼中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面色却有些忧愁起来,蛾眉轻蹙:“公公莫要误会,不过是妾身的一点私心罢了。那日陛下落水,听闻太后震怒,妾身不过是想探探风,若惹得几位贵人不满,终须及早准备入宫请罪的。” 侯三儿一听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于是心底也放松下来,宽慰道:“宰相功勋卓著忠心为国,夫人无需太过担忧。” “那太后?”宰相夫人轻抬脸庞,低声问道,一脸的明媚娇嗔。 侯三儿装模作样地四处悄悄看了遍,这才附过身低声说道:“说起太后……哎哟,那几个宫女太监被打了五十大板,屁股肉都打没了……” “这么狠?”宰相夫人惊讶地捂住嘴,复又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道:“打个半死总比丢了性命好。” “哪儿呀。”侯三儿声音更低,目光中透着股分享秘密的快感,脸色却有些森森然的阴郁,咧嘴露牙笑道:“石兰姑姑监管行的刑,太后手下的人,那些打烂了屁股哪能活命,统统拖出宫去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6 司寇相府 听闻此言,宰相夫人薛燕回露出一副后怕的模样,抿着嘴,似乎被惊吓不小。 侯三儿看她这反应内心忽觉得很满足,心里得意洋洋地想着纵使你是阳关望族之女,终究比不上魏京宫中的繁华,毕竟见识小了些。这么想着,再想起自己作为宫中地位将要飞升的一人,也不由得面露自得之色来。 等他回过神来,宰相夫人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试探问道:“不知陛下可好?那原本择定侍读之事呢?” “这……天子之事,不可妄言。” 侯三儿忽然面露难色,面露了然之色的薛燕回又从袖下悄声递过来一张银票,一看数额,侯三儿装作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脑袋,喜眉笑眼悄声说道:“老奴这记性,侍读一事关乎皇室,怎能马虎。听说往后延了些日子,下月初一的日子。” 宰相夫人微微皱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夫人放心,老奴在宫中也听闻大公子早慧知世,闭门研读,小小年纪也是才华横溢,再说二公子,虽说老奴了解不多,救驾有功,单凭这一条就增色不少……” “救驾有功么?” 宰相夫人似乎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微微蹙眉:“公公不知,我膝下有冶儿一子,可怜那孩儿自幼多病多灾,幸好争气通读四书五经,不知可否有幸入选?” 侯三儿不知为何眼皮一跳,想到了那日浑身湿泥明明应该狼狈不堪却清冷镇静至极的孩子,不由得脱口而出说道:“这老奴怎敢妄言,一切皆顺圣意。只不过,老奴觉得大公子自然是无需担忧的。不知夫人如何打算,二位公子聪颖过人,若是双双入选,岂不是了了夫人的一件美事?” 宰相夫人的悲伤神色一顿,神色更为失落,哀哀叹气道:“公公不知,我家准儿,他的生母虽地位卑微,但自归府之后就由妾身带大……可惜,妾身事事躬亲,然而毕竟少时流落乡野,又让那个不清不白的生身母亲耽误了,天资终归愚钝了些。怕也因他可怜的身世记恨妾身,这些年来人前人后也不肯与我亲近……” 侯三儿听着也显露出颇有同感的神色,心下也把那日司寇准的反应都归结于不知感恩的原因上,于是又笑眯眯地称赞了一番夫人仁慈心善的说辞,直至时辰渐晚这才拱手相送,怀揣着满满的收获,一脸满足地坐上马车一路冲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待那宫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立于门外的宰相夫人这才渐渐敛了一脸的笑意,明媚娇弱的笑容不见,阴沉着满是压抑怒气鄙夷的脸,朝门外唾了一口,撇着嘴怒骂道:“肮脏的阉狗杂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嘴脸!” 随侍的两名侍女把脑袋低得极低,连相互使个眼色看看都不敢。待狠狠怒骂了一两句,宰相夫人气平息了下怒气往回走去,脸上又带着那种惯有的娇媚淡笑,眼角都带着媚态,边走边问道:“少爷呢?” 侍女们有些胆怯,不敢回答。 “我问少爷呢!”宰相夫人回首,猛然提高声音,惊得二人差点儿跪下。 “少、少爷去了竹园……”侍女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她也知道大少爷司寇冶去竹园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宰相夫人薛燕回抬手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眉头却皱得更紧,吩咐一声便由掌灯小厮打着灯笼引路朝着相府深处走去。 说起现下的宰相府邸,是由上一任老宰相在京留下的产业。当初老相爷一生清廉,临老却因一句劝诫遭到先帝贬谪黯然归乡,先皇西去,新皇继位,这处槐花巷大宅院空了数年后便由太后赏给了大魏历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司寇向明。司寇向明将宫中所给的修缮费用大多自请填了国库,赢得了满朝上下的赞不绝口,只在原有的基础上简单修缮了一番。这后方的竹园刚接手时是一堆的乱世杂物堆砌的废弃后园,类似仓储纳物的职能。薛燕回初来乍到之时简直无法忍受,若不是自家的丈夫兴致高昂地设计修建,她只怕是搬了阳关娘家全部家产来也要砸个大手笔修个金碧辉煌。人人都说司寇宰相清廉,所谓修建不过是按着他的想法搬走了一庭院的乱石,修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穿过庭院,靠墙边是几丛细竹斜影而立,一方鱼池一面石桌,隔绝人声,幽静清雅。 此时此刻,幽静清雅的竹园,却有些奇异的声响自厢房后黑暗处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是有谁拍动双掌的声音。 薛燕回的眉眼一跳,脚步更疾,往厢房后的黑暗处走去。竹园冷清少有人光顾,更少人知道修缮过后的厢房后其实有一个积水的大坑,大坑犹如寻常的小湖,里面倾倒着前期清扫的废石杂物,司寇宰相到修建后期似乎也厌倦了改造,索性也再不管,这方废湖也就这么藏在相府最深处的角落内。 一转弯,薛燕回便看到不远处湖边两盏鬼火似的灯笼照亮阴阴暗暗的一块角落,司寇家的大少爷司寇冶正抬着手,一手握着柄藤条,对着湖岸阴暗处说些什么。 那处阴暗的地方立着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好似暗处挺立的一竿细金竹。司寇冶似乎发了火,暴怒着一鞭抽了下来。啪!那倔强的身影随之一颤,却并不躲闪。 “胡闹什么!”薛燕回低声怒喝,几步上前去一把夺下了儿子手中的藤条,瞪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其身后神色不安的两名小侍女,张嘴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许让少爷来竹园!没听进耳朵吗?!” 那两名小侍女一跪,带着哭腔惊慌为自己辩白着,无非是什么少爷之命劝阻不住之类的说辞。薛燕回懒得听那些,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带着怒气问道:“冶儿,为何不听娘亲的话!” 那旁的司寇冶作为相府的大少爷,年龄较司寇准大些,却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只是两条眉毛极粗极浓,此时被夺了手中的藤条也不哭闹,根本不怕即将发火的薛燕回,笑嘻嘻地回答道:“听说今天宫里面来人了,还颁了圣旨,我这哥哥居然才知道弟弟会游泳,这不,我让亲爱的弟弟下水给我表演表演,他竟然不肯呢。” “你这么不听话,万一你爹看到了怎么办?” 薛燕回又是蹙眉一顿不轻不重的训斥,说完了,这才微微侧头,在昏暗光线下看到了司寇准的模样:外袍不知何时被扯开丢到一旁,仅着脏污的白色里衣立于岸边瑟瑟发抖,未束发冠的一头黑发凌乱披散,夜间湖面湿气打湿了发梢,黏糊糊地几缕黏在那张微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偶尔憋急了,他才闷着声音难受地咳了咳,那双手始终紧紧地贴合双腿,一动不动,握着拳头。 薛燕回静静地看了司寇准的拳头半晌,忽而一笑,笑容明媚艳丽,好像世间最慈祥的女人,微微翘起一只保养得极其良好的皓腕,轻声招呼着距离不远的司寇准道,眼里泛着柔软的笑意,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道: “准儿过来,大少爷和你闹着玩呢,你别这么不懂事,站在那里怄气干什么?” 司寇准立在距离湖水仅有两步之远的地方,微微抬头,似乎透过湿漉的发隙看了一眼,脚下却不动弹,他的肤色向来白皙,此时被湖风一吹更加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苍白的皮肤,好像是从湖水里面钻出来的冤魂一般,在阴暗的灯光下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那定定看着自己却又毫无感情的眼神让薛燕回一阵极为不舒服的反感。 但她的笑容不减反增,只是眼角的笑意似乎凝固起来,从樱桃小口中轻悠悠飘出的声音更加柔和,在弥漫夜雾中却透着股阴恻恻的鬼气。她笑意盈盈看着司寇准,又轻轻地招招手和蔼说道: “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半夜三更穿这么少跑到这湖边来,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可怎么办?” 司寇准幽幽地盯着她,却依旧不肯走动一步,好像是湖边的石雕一样定定立着,固执地抿着嘴。 薛燕回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惊讶,再次柔弱一笑,叹了一口气道:“你让你娘在阳关怎么住得安心?” 一直不动的司寇准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母亲,这才微微动了动。 薛燕回笑道:“过来,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 司寇准低着头,极其缓慢地挪步,最终不言不语站在了薛燕回的跟前。 “真乖。” 薛燕回轻轻一笑,伸出白嫩嫩的一手轻轻拂开了司寇准脖颈间的湿发,手一拂过,那处便露出了白皙莹洁的肌肤,那肌肤上隐隐留着些横横条条的红印子,透着股残暴和诱惑的味道。 “幸好冶儿用的是细拧过的粗藤,你看,这孩子手劲再大,打你也留不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的。”薛夫人笑意盈盈地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红色的鞭痕,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寒冰一样让司寇准的肌肤寒颤,突然面色一冷,一手扣住司寇准瘦弱的肩膀,她狠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相爷可怜你?告诉你!自打你和你娘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们娘俩儿是一路货色!装可怜的劲头大得很啊?” 司寇准身躯微微一震,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低着的脑袋微微抬头,自湿发之间看着薛燕回,看着这位相府的大夫人,牙关轻轻战栗着,眼神却冷静而淡漠,好像被侮辱的并不是他自己一般。 “想让你娘在阳关城过得好点,那就给我闭嘴老实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薛夫人冷笑一声甩开司寇准的衣领,啐了一口,待吩咐了旁边的侍女送了大少爷回房,也施施然正要离开,随意一瞥,在最后一眼却看到司寇准清冷的目光,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阵恼意,情不自禁咬起牙来。 这双像水墨晕染过的狭长眼眸睛温润而淡漠,像极了那个贪得无厌嚣张拨扈的女人……好啊,救驾有功救驾有功,救驾有功又怎么了…… 只要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一念至此,薛夫人激动得有些颤抖的身躯忽然平复了下来,微微一笑,更加娇美动人,对着身后的两名侍女微微一扬下巴,冷冷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听说二少爷半夜游湖落了伤寒,有侍女今早才发现急忙禀报。你们知道吗?” “是,夫人。”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敢反驳,脑袋低得死死的,一人压着司寇准一人提来湖内的脏凉的凉水,劈头盖脸,哗地一下浇在了司寇准的身上。薛燕回柔媚一笑,心满意足地缓缓离开。司寇准没有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冷冷看着薛燕回离去的身影,湖水冲开黑发,显露出绝色清冷的脸庞,目光好似黑夜,冷漠空洞至极。 待到东方初晓,被强按着淋了一夜湖水的司寇准才裹着湿漉漉的肮脏外袍脚步踉跄地摸着回了自己的房间。晨间的凉意加重了身上沉重的寒气,身上抽打出的印子虽未破皮看不出伤痕,却伤了底下的血肉,因为湖水冲泡过后肿胀而时不时发出一阵隐隐抽搐的疼痛,他的喉咙燥疼,胸口因着一天的变故,好像有一块红烧铁碳卡着一样。 相府后院的一干仆役皆未起床,他的房间便是远离相爷书房与正堂,与下人们混居一处。所幸他与厨房处还有一墙之隔,他得以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独自一个人****伤口。 司寇准一路无言,强忍着心里翻腾着的情绪,轻轻摸索着开了房门,反身轻轻插上木栓关得紧紧的,这才背靠着门扇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将脸埋在黑暗中。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至许久,才扶着门旁的木桌勉强起了身,目光依旧清冷,眼角微微泛红,面色却惨败地可怕,双颊透着股不正常的红晕,更显得脸色难看。 不许哭,不要倒下。 他喃喃地轻声说着,告诉自己强撑着,一手伸出搭着桌沿,一手紧握着拳头,眼底的清冷忽然被愤怒的火焰烧红,牙齿轻咬咯咯作响,他不知道是因为彻骨的寒冷,更是因为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恨,眼中常有的冷然变为了更为复杂的情感,不甘、愤怒、无力,诸多情绪,让他恨不得大喊大叫摔打一通。 可是不行啊……他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咬咬牙缩回了手,看着自己屋内简陋的桌椅床柜,叹了一口气,可是胸腔间堵着的那股气,那股好像火一样憋着的、却熊熊燃烧着的气息,却让他更加难受,难受得恨不得扒开胸膛丢弃掉它, 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7 神秘信息 司寇准明白,在被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年轻时候犯的一个错误而已,正如他的娘亲,纵使当初有着救命之恩又如何,纵使当初一眼惊艳待以真心又如何?母亲不曾明说,他却能够从点点滴滴之间得知这个事实,司寇向明与水三娘的相遇自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个是初任朝官青云直上的年轻男子,新娶的娇妻家室显贵;一个是混走乡野行舟送客的普通船娘,清雅纯真却抵不过身份悬殊;他们的相遇是个错误而已,这错误延续到司寇准的出生,就变得更加麻烦了些,因而他与母亲被厌恶,被抛弃,被遗忘,也因此被作为司寇向明年轻时候的错误被他的政敌摆上朝堂成了一辈子的闲谈八卦,也因而此时他不得不艰难而低微地活在相府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他呢,为什么的心里总是有一股燃烧着的又不得不压抑着的感觉?是怨愤吗?还是用不甘心来形容更为确切? 反正自己也已经不重要了吧……经由一夜寒意侵袭,司寇准牙关禁不住咯咯颤抖着,眉头皱得越发紧,神情却更加地混乱与迷茫,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要这样一直顺从下去吗?明明知道的,哪怕是为了娘,只要这样一直顺着他们的意思安安静静地闭着嘴过下去,过下去,可是真的吗?那些人真的满足吗? 肺腑隐隐疼痛让司寇准紧紧皱眉捂住胸口,天色渐亮,鸡鸣迭起,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只听得到自己内心的呼号:自己能够甘心吗?司寇冶那个白痴也好,薛燕回那个女人也好,甚至叫做父亲的那个人也好……他不止一次怀疑,不止一次在心底喃喃问着自己,只要这样顺着他们的意思过完一生就好吗? 一生就这样在他们的嘲讽中渡过然后悲惨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样子过完一辈子,他就算到死,也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司寇准深深吸入一口气,神情却变得狠决起来。他的屋内没有点灯,潮湿晦暗,窗外却透出了微白的晨光,好像新的指向标一样。此时的他却觉得眼前发黑眩晕,双耳轰鸣,扶着木桌有些天旋地转,甚至耳边隐约传来嘈杂人声鼎沸。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呐……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呀少年?” 突兀的一声调侃,耳边的轰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思绪极度混乱的司寇准愣了一会儿,直到耳边那个“年”字还层层叠叠地变成了怪异的像是“娘”一样的发音,这才浑身一颤,猛一回头,他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床榻之上一片雾气缭绕,好像是早晨仆役们烧开的滚水烫过一样,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凭空从烟雾缭绕之中渐渐显现,翘着二郎腿正抖啊抖,一手随意搭着脏兮兮的拂尘,一手抓着个晶莹的梨子满嘴啃得汁液横流,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好似逃了千年桎梏的猴老儿正挤眉弄眼地看着自己,那样子戏谑而老不正经。 那老头儿的一张瘪嘴快速地嚼动着嘴里的梨肉,明亮的眼睛一挑,像是花街上卖劲地拉客的青楼姑娘一般,压抑着发现宝贝的兴奋忍着笑,随手一丢掉拂尘一比划,那手心之上便又递出个晶莹剔透的梨子来,色眯眯地看着他道:“好不好呀少年?” ……这是什么情况?妖怪入侵吗? 司寇准站于几步之外,脸色潮红,板着个脸看着那挤眉弄眼的猴儿老头,面色眼神皆是极其冷静,脑海里只来得及出现三个字,一阵头晕目眩的黑色浓雾缓缓渲染视野,直至他的意识世界陷入黑暗。 有鬼啊。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三日后的过午,魏国小皇帝斜斜依靠着床头,看着纸页上莫名其妙的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侯公公,你这带的是什么书?” 那旁正静气凝神的侯三儿突然被这么一叫,赶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低着头说道:“陛下病重烦闷,先前吩咐老奴随意从偏南一处角落书架上带的两本杂谈画册便行,老奴便随手取了两本,未曾观看过。” 书确实是从书房里带出来的。连鲤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候三儿的话,心里道,还是自己特意避开徐老夫子整理的书架,汇聚了无数被徐老夫子各种禁止的野册闲书。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有些纳闷,自我宽慰道:书房藏书甚多,自己平常也没有细心看过千千百百的书籍,只是背着徐老夫子偶尔摸索些闲书杂论过过瘾,大概是很久以前就放在哪个角落被人忘了吧。 “陛下,奴才拿错了吗?”候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唯恐自己犯了忌讳。 “没有错,只是觉得有些意思。” 连鲤耸耸肩笑了下,随意答道,挥挥手让候三儿下去,便一脸好奇地翻到前头去看了看封面,手上由侯公公从御书房书架上随意拿来的书封面装帧有些特别,书皮封面不是魏国官方通行的丹红颜色,材质似木非木,似皮非皮,墨黑隐约透血红,书名极其潦草甚至分不清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凭她半打酱油的眼力目前是看不出来其中深浅的。再看翻开的第一页,书页上基本全是泛黄的空处,好像是还未印刻就弃置许久的破旧书籍,可偏偏正中间写着这么一行莫名其妙的小字,而诸如神秘、无敌之类的字眼都用了加大加粗的笔法写就,一看就像是恨不得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样。 居然还神神秘秘地问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难道这是神殿秘传教如何忽悠人入教的宣传书册?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挠挠耳朵又低头顺着那句话看了几遍,这才发现页脚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字。 [欲知详情,请看下页] 这感觉就好像你踩了块烂泥后发现里面包着块金子一样,连鲤惊喜地咦了一声,眼神一亮,立马顺着那字翻开了下一页。 所谓的下一页,也就是第一页的背面页。也如同第一面一样都是泛黄空白,唯有某个角落只写了一小段话。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在这句话下边,还是那几个细微的小字:[欲知详情,请看下页]。 连鲤一愣,再迅速往右手搭着的页面一瞥,没想到还是如法炮制的一句话加一小字。 什么鬼?遇到盗版了? 可是御书房里边还会有盗版吗? 她愣了好久,继续往下快速翻了十几页,通通都是一样的情况,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 连鲤懊恼地看了那本书一会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要放弃,忽而灵光一闪,吩咐侯公公取了笔墨来,提起细毫便在第一页的小字底下仔细地补上几个字: 欲知详情未有情,请看下页无续页。戏乎?愚乎?——天锦五年十月,无名。 写完看着自己笨拙圆胖的字体,不由得得意一乐,随意丢到床榻一旁,心等着手头这几本书册看完在一起交代侯三儿送回书房去。 她刚翻开《云溪梦笔》的第一页,一句“南殿光芒照万丈,虚道假名拟神木”的开头评句还未看完,门外便有人通报一声,徐老夫子便由随侍小厮扶着,微微颔首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不好! 连鲤一惊,趁着徐老夫子还未转过来的视线一把抱起床榻书案上的几本书一股脑塞进被里,急忙蹬几下腿确保不落痕迹,这才抬头一脸天真笑容看着徐老夫子,惊奇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徐子卿老夫子一路似乎有些走神,听到连鲤一喊,这才抬头,慢悠悠先行了君臣之礼,动作一丝不苟,随后很是理直气壮地站在床前不动。 “先生莫见怪,学生病昏了忘记礼数了……” 连鲤心底苦笑一声,挪了挪屁股才从床上蹭了下来,对着徐子卿老老实实地行了个师生见礼,徐子卿这才满意哼了哼。 既然先生已到,自然没有赖床的道理。侯三儿急忙取下旁挂的披风挡着风寒,连鲤满脸笑容陪着夫子坐下。 “侯公公愣什么呢,还不快给先生上茶。”连鲤使了个眼色,侯三儿赶紧点头应了声退了出去。 徐子卿老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问道:“陛下身体可好些了?” “好些好些。”连鲤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夫子何事前来?” “老臣担忧陛下龙体,现今既知有所好转,自然放心许多。只是身为大魏君主务必时时勤恳修习德知增善品行,老臣特为陛下精选文史军政各类书册共二十册,望陛下时时勤勉,日益精进。” 这么说着,他身后跟随的两名学堂小厮便将手中码得整齐的两大捧书放下,侯公公正好领着两名小太监托着茶盏入内,贼溜溜的眼睛偷偷瞧了一眼自己陛下,捂着嘴偷偷一乐。 “夫子心意……朕心甚慰。” 连鲤嘴角一阵不自觉的苦笑,脸上做出感激顿悟又为难的情绪复杂的表情,诚恳道:“学生向来知晓夫子用心良苦,早已命侯公公派人去书房取了些神殿经传来研磨学习,待会儿也该到了。”她这么说着,手遥遥一指示意床上压着被子的特制书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您看,齐国那边的巧妙物什,纵使床榻上也得以伏案学习呢。” “陛下虽大病初愈,然学习自然需要苦中作乐,乐中悟苦,陛下于床榻之上学习终归不是端正的态度,还需整衣敛容,案上苦读才是正道。” 徐老夫子面露不满,表示着自己的意见,继续嘲讽道:“齐国重利轻义,这等投机取巧的东西怎能入流?” “是是是,夫子言之有理。” 连鲤连连点头,忍不住大病初愈的困意打了个呵欠,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儿。 “这茶……味道不错。” 徐老夫子端起茶品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忽然又皱眉看着侯三儿问道:“陛下已起,身为近身太监为何不宣人理床叠被?非要如此凌乱地堆成一堆吗?莫非不知,安静洁净的环境对学习大有益处……” 连鲤的脸顿时僵住了。她明白,倒不是徐子卿忽然生出了冒犯圣仪的想法,这徐子卿是出了名的古板学派,心中自有一套衡量世界的标尺。传言他年轻时曾游学于秦,撞见一客栈中堂有着些细微错误。本是无伤大雅,秦人尚武文风不严,徐子卿原赶着车程不管,哪知回国后心心念念难以成眠,几乎病倒,所幸家人知晓缘由后匆忙雇车,连夜赶回齐国叫出掌柜改了,徐子卿顿时红光满面,还与秦人争辩坐论一番,赢得满堂喝彩。诸如此类的事迹种种甚多,无一不在徐子卿的身上贴上各种死板固执的标签。此时忍不住越礼管起了皇帝的床被,自然是已经强忍不住,誓必要改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8 曼青之事(1) 连鲤刚听完心底咯噔一声,直叫不好。若是当场掀了被子,那自己只怕又要罚抄个几百遍了。 寻常人等自然近不得皇帝的床铺,但是授业恩师如父辈,自连鲤一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徐子卿便已经在宫中教授诸多名门子嗣了,从某种意义上,连鲤至今接触最多的长辈,不是她的生母太后,而是教习夫子徐子卿。 “陛下……” 在一旁查看形势的侯三儿轻声唤了一声提醒,他入宫年份不久,但眼色极佳,向来擅于察人脸色,此时已经明白了小皇帝窝藏”罪书“的状况,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又怎么可能又怎么敢从皇帝被中抖出一两本呢?他左右为难,苦着脸,悄悄瞥着两边的人物,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去呀。” 徐老夫子瞪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一挥衣袖催促,满脸正义神色。 “去呀……” 连鲤双手捂着脸,气若游丝,只觉得吾命休矣。 既已如此,侯三儿只好咬着牙挪着小碎步来到床前。他脑筋方才转得极快,已经临时有了个想法。话说这候三儿入宫之前曾跟家里长辈东南西北地跑,家里生意落败了,一手考验手活的烙饼绝活却留存了下来。此时他假意摸索一番不过是为了摸到所有书册的位置,旁边候着的宫女取了香熨铺开被子一遍遍慢慢烫过去,候三儿使了个眼色支开要叠被的宫女,悄悄将那几本书挪了位置,轻轻捏住被子,几根手指使劲分别扣住被面底下的,一咬牙,将被子掀了开来。 哇噢噢噢噢!! ……噢? 坐于厅堂中正好面对着床铺连鲤张大嘴惊得一个后仰头,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被子里面的书呢? 徐老夫子看见皇帝一惊一乍的反应,一个疑惑地跟着转过头,看见侯三儿正背对着自个儿满头大汗地叠着被子,双手翘着兰花指,拿着三根指头极其艰难地夹着被面,僵着背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会儿,又一手偷偷摸摸地动着,似乎在往怀里装着些什么。 “公公?怎么……莫非有异?!” 徐子卿皱眉,猛然想起了传说中的暗器毒药一类的阴暗物什,脸色立马一变,一个起身便往那边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连鲤一急,跳下椅子跟着追了一步一把扯住了徐老夫子广大的袖口,一个情急左脚绊了右脚,啪唧一下子拉着徐子卿老大人摔倒在地。走在前面的徐子卿本就年迈腿慢,下意识往前一抓搭住了侯三儿的腰,一个摇晃,两个人都一个踉跄,借着侯三儿的身体,徐夫子这才险险地稳住了身形。 连鲤半趴在地上,抬头天真浪漫地说道:“夫子不用担心,没有什么事情。真的。” 啪。平静的一声落地声,侯三儿一脸惊恐回头,一手紧紧捂着怀中露着的一叠书面封角,另一手翘着兰花指颤抖着,还握着卷成圆筒的两卷。 “真的?” 徐老夫子沉着脸捡起摔在自己鞋面的一本薄薄的书册,一看封面的《南楚神论》四个字脸色更沉,一翻开第一面,便被各种阐述天道正义之类的的词汇晃花了眼,待看到第二段指责神殿假借天道名义虚伪行事的描述,整张老脸彻底黑了。 连鲤看着徐子卿满脸乌云,立马爬起来转身一跳,横眉怒指候三儿道:“侯公公!你怎可私藏此种禁书!朕先前要的治国纲略和易经呢!” “老奴知罪。老奴罪该万死。老奴错了……” 看着自家陛下在徐老大人身后一个劲拼命挤眉弄眼,侯三儿嘴唇颤动了几下,苦着脸,几欲哭出来,一个劲地道着错。 徐子卿老夫子却带着淡淡的嘲讽看了表演天赋十足的魏国小皇帝,手劲一翻,将那本书摊开,看了一眼。 “陛下圣明,想必是对此等杂书禁册避而远之咯?“徐老夫子花白的眉毛一挑,看着她。 “那是。先生教诲在上,学生时时勤勉自省,哪敢违背圣人遗训。这等公然冒犯上天威严的书册,朕是一眼也未曾看过的。“ 连鲤一脸的诚恳,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哼,既然如此,陛下又如何得知此乃禁书?” 徐老夫子胡子一翘,返身取出侯公公身上藏着的几本书籍,一本本带着怒气念了起来:“《京城秘事》、《神论别册》、《人行正义》……若不是熟知内容,单看书名还真是一本正经。陛下好一个涉猎广泛啊。” 连鲤愁眉苦脸,两只小手捏着袖口站在后边歪着头,一脸的懊悔,摇头苦笑道:“朕错了,朕没想到夫子也知道这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就是变相说一大把年纪的徐老夫子偷看攻击神殿的禁书嘛! 侯三儿与旁边的宫女悄悄对视一眼,脸上显出听到八卦后十分满足的神色,徐子卿一看此景,怒气此时又发不得,老脸简直沉得犹如要渡劫一般,一甩书册到侯三儿的手上,挺胸抬头地跨出了房门,冷冷丢下了一句话。 “一百遍。” “先生!别走,我错了!” 连鲤欲哭无泪,双手捂脸无力感顿生。果然是自己嘴贱啊。眼见魏国皇帝伤心欲绝,侯三儿眼珠儿乱转,将几本书交给旁人后轻声交代送走后,也不敢多说话,默默出了房外。 房外大道,一大一小两个小女孩牵着手,一脸疑惑地看着徐老夫子黑着脸几乎以破门而出的窘迫姿态急匆匆走远。 “那爷爷生气了。” 施洛雪看看那道身影,抬起头,又仰看着高自己一个头多的洪曼青。 洪曼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咬着牙道:“遇上某人,不生气才怪。” “某人?” 施洛雪疑惑地歪歪脑袋。洪曼青不愿过多说什么,轻声说了句玩笑话逗乐了施洛雪,这才转了话题。引路宫女这才通报门卫入内,两个人一齐走进皇帝房内。 “陛下,洪小姐与施小姐来了。” 侯三儿轻声提醒道。连鲤挠了挠额头抬起脸来,惊讶一声,脸上便浮起笑意:“你们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年纪最小的施洛雪率先笨笨地行了个礼后,腼腆地喊了声陛下。 连鲤爱极了她这副小兔子般的怯怯模样,托着下巴挤眉弄眼调戏说道不要叫陛下叫哥哥,也不管旁边侯三儿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相比起施洛雪的腼腆,洪曼青倒是举止坦然,只是神色有些不高兴,也随着行了礼,自顾自坐下后闷声闷气地说道:“看了陛下写的信,当然要来。” 一听起那封石兰送出的信,连鲤便乐了,索性也将徐夫子的那场尴尬抛开忘记,神神秘秘眨眨眼,叫房内的其他人出去。侯三儿明明好奇得要死,偏生还要坚持着着职业太监的操守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目视前方的模样,弓着背,领着宫人慢慢退了出去。 “快说快说,你信里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先说为什么在信尾附上什么风月情诗!陛下知道不知道,几天前那信被我爹翻出来了差点给我一顿好打!” 连鲤装傻充愣道:“什么情诗?哎呀对了,你不是不乐意进宫嘛?” 洪曼青一听此言,脸都要气歪了,大声道:“还不是我爹!忠心耿耿的洪将军……先是一脸正义凛然教导我女孩子不能随便!然后一晚上乐的,今天居然就传话回来赶着让我进宫与陛下沟通感情?!” “沟通感情好呀。” 连鲤腼腆一笑,继续装傻到底,一脸的天真问道:“对了,你信里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曼青抿了抿嘴,捏着袖口儿,若有所思,却不回答。 连鲤也无所谓,先是用力拍着身旁的座位,邀请她们俩一起坐下,再眯着眼儿冲着施洛雪笑道:“洛洛过来哥哥这里。” “不过来的话,你身边的母夜叉鬼会吃了你哦!”连鲤做了个鬼脸开玩笑道。 “有鬼?”施洛雪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拔腿挪步,往连鲤那儿靠紧了坐下,拉住了她的衣袖,紧紧攥着。连鲤是因先天体弱看着瘦弱了许多,施洛雪却比她更娇小可怜了些,两人并排一坐,好像是两根细竹竿似的。 “陛下别吓唬小雪。” 洪曼青不满地看了连鲤一眼,”先告诉我信中你说的办法,我爹爹已经出发两天了,要怎么样才能一起去?” 打仗打仗,哪有那么多的仗可以打,这女人也太粗暴了点。 连鲤腹诽着,耸耸肩,只好故作玄虚地摇摇头,让她先说。 洪曼青恨恨跺脚,咬咬牙只好妥协,左右看了下,悄悄附身,三人围成一个小圈,轻声道:“我以前听父亲和人喝酒,他们就聊到一些地方的奇怪事情。” “奇怪的事情?” “东边海上的仙岛陛下知道吧?” 连鲤有些奇怪,怎么和东边的岛扯上关系,只好老实承认道:“只听过徐老夫子讲述的神殿经书,仙庭三界什么的几个字,不是只有书上几页写着吗?” 洪曼青摇摇头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那时候提到了两句话。” “什么话?” 连鲤有些紧张地微微探出身子,抓了抓膝上的布,咽了口口水。 “我爹说‘没想到岛上人竟会涉足俗世’。那人说,‘幸好长生殿不会再有鬼了’这样的话。” 连鲤听着这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岛上?会不会是齐国那边的岛?你不知道吗?齐国近海的海岛上也是有住民的。” “可是提到了长生殿啊。”洪曼青着急地说道,“不觉得奇怪吗?” 长生殿?连鲤想了想,隐隐约约记起好像是那千鲤湖对面不远的一处宫殿群落,以长生大殿为中心,一圈宫殿仓库围绕紧密,形成一个圆一样的形状建筑群,听说以前装着的是先皇炼药的各种器皿药材,还有无数美女居住,在先皇驾崩后她继位便荒废没了人烟。因为长生殿与自己日常的活动范围并不一致,她向来也就不会注意这种琐事细节,只当是那人胡闹弄的金屋藏娇。 “就凭这两句话你就要冒险跨河过去?” 连鲤不满,没好气道:“朕和洛洛差点儿丢了命。司寇小子听说还卧病在床呢。你要表现你的勇武,也犯不着这样。” “才不是单凭两句话!”洪曼青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咬住了下唇,似乎有些犹豫着再说些什么。 连鲤看她这副倔强的模样,有些无奈,转头摸了摸受惊吓的施洛雪的脑袋安抚一笑,然后抬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我……”洪曼青低着头许久,再抬头,却是眼带泪光,目光坚毅:“我知道那里不对劲。” “哪里?长生殿?” 连鲤搭着摩挲施洛雪头发的手顿了下,再次抬头看她,这时候的眼神却是极为认真。洪曼青似乎要说出坚持过岸的原因,她也必须以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洪曼青的眼圈微红,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以前,我娘病重的时候,我爹不让我探望。” 连鲤微微一皱眉,想起了前不久觐见的南路宣元将军洪武俊,印象中是个粗犷爽朗的汉子,行走起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常年驻边之人。不知怎的,洪曼青开始说起了家事? 洪曼青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回忆,继续道: “我肯定会找机会然后偷偷去看过,但是那时我娘都认不出我了,那种张着嘴呵着长长的气……眼睛没有任何东西的样子……我只好站得远远的,有一次……正好我爹突然进来,我躲在床底,我看我爹手里拿着药丸,他对我娘说,他求了来自仙岛上的仙人,吃了药就好了……” 连鲤不自觉张了张嘴,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无比荒诞。在她的印象中,所谓的仙界还是处于书上字迹拼凑而成的虚妄的幻想,这一句话就突然有个人蹦出来说神仙是存在的,更奇特的是,洪武俊将军竟然求了药来治病……她还真消化不了,最终还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打断,还是默默听着洪曼青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娘那时候都认不得我,但是吃过爹手中的药后却安静下来,我竟然听到她喊我爹的名字,我爹居然高兴得哭了,可是……” 洪曼青的眼睛一红,泪水就啪嗒啪嗒大颗掉了下来,她忽然伸手紧紧抓住连鲤的手,力气太大,面色却变得极为恐慌,看着她说道:“可是,还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娘的惨叫,很可怕的叫声……然后,她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09 曼青之事(2) “可是,还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娘的惨叫,很可怕的叫声……然后,她死了。” 洪曼青紧紧盯着连鲤的眼,满是惶恐,似乎她的情绪也能够通过双手传染,连鲤的心脏也随之砰砰跳得极快,只能安慰似的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施洛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有些不喜欢这样沉闷无言的气氛,悄悄扯了扯连鲤的袖子,可怜巴巴眨了眨眼。 连鲤默默摸着她的头发,心中盘算许久,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急症致死的症状也是有可能的……” “不,绝对不是病……” 洪曼青使劲摇着头,哽咽着:“那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娘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痛苦地喊着。我在床底下害怕极了,可我不能哭出来……最后我看到她最后掉下来的手,整只手臂青紫得像被墨水染过一样……但是,上面还有更浓黑的东西。” “是污血吗?”连鲤心有惴惴,小心翼翼地将在旁听得害怕的施洛雪抱过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了两句。 “不,是字。” 洪曼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怕地抱紧自己的胳膊,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看错,那些黑色的东西……像是蚯蚓一样的字。密密麻麻的……” 是字?蚯蚓? 连鲤越听越觉得诡异,只觉得后背都有些莫名的冷。是什么样的病症会使人死得痛苦,身上还有满满的……字? 就算是毒……有这样的毒? “我娘死了,我爹什么都没说,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了些日子就出兵驻守,一直不肯回家。”洪曼青抹了把泪水,眼睛红红却表情倔强,“可是爹会偷偷关在房里喝酒哭。我想和我爹一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连鲤忽然想起这么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心中不由得对洪将军生出一种同情的酸涩,只怕他当时是躲着眼泪都哭干涸了吧。 早些年,洪武俊与其夫人贫贱相携、富贵共享的佳话连鲤也听过好事的小宫女们聊过。连鲤自小便没了父亲,作为魏国太后的母亲也威严疏远,身边永远是宫人与教习师傅,陛下这里陛下那里,她的心中自然也怀着小孩子常有憧憬羡慕的心情。 若是有这样伉俪情深的父母,若是有那样的家…… “我要找到那个给我爹毒药的王八蛋仙人。”洪曼青握紧拳头,咬着牙。 “所以,你才想去长生殿找线索?”连鲤接话说道。洪曼青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小皇帝连鲤。 “那地方荒废有一阵子了,周围也没有其他建筑,位置远离宫殿,平常的巡查可能有死角。我会先问问侯三儿他们情况。如果先知道一些东西也是好的。”连鲤自然明白洪曼青这眼中的意思,摸了摸下巴,思考许久,许久,直到听不懂二人对话的施洛雪浑浑噩噩快要睡着了,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如果没办法……到时候我跟你去。” 洪曼青愣愣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忽然一咧嘴,那模样像是要哭像是要笑,许久,才捂着脸呜咽着,低声地大哭起来。 那旁惊醒的施洛雪看着她哭得难过,也一抿小嘴跟着哭起来,也不知道她哭个什么。 连鲤心有戚戚,手忙脚乱地一边拍着她的背宽慰着,一边还要哄着施洛雪不要哭,一边还要尴尬地跳线想着门外的侯三儿想必不知道怎么想自家皇帝陛下欺负俩女孩儿的情景。 待安慰完毕,差遣侯三儿送走了哭完还抽抽搭搭的两人,连鲤这才觉得头痛,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朝上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道。 “噢,可能是我瞎了。”连鲤耸耸肩,无聊地抬起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作翻滚挣扎状:“啊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你这笨蛋!快看一眼啊!她心底那个小小的连鲤看不下去了,很是着急。 不看!她捂着眼睛,作无赖状,仰头直接躺在了床铺上。 就看一眼! 不看不看!她捂着脸使劲摇摇头。 你就不想改变吗?你想一直一直这样吗?心底的那个小连鲤恨铁不成钢,最终生气且嫌弃地嘭地一声消失。 改变吗…… 要是改变的话,比起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往返与寝宫与书房,比起疏远的母后与恭敬的宫人先生…… 她终于还是动摇了。 就看一眼。 连鲤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微微分开捂脸的五指,悄悄看了一眼。第一页除了之前看到的这几句话,其中的内容没有一点变化。 看吧看吧,是你眼瞎了吧,这哪有什么…… 她心里暗示着自己,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开手,一脸无奈地指着面前的书,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安慰自己,忽而手指一僵,那第一页的书页在这一瞬间有了变化,泛黄的页面忽而蒸腾起一阵极淡极淡的烟雾,影影绰绰,歪歪扭扭的黑色物质从位置空间缓缓浮现,扭曲着身体不停地变幻着形态,最终凝结成墨一样的物质,呈现出一行新的字: [我是好人。赶紧的,练不练?] 这么可疑的好人鬼才信啊!!!还有这出现的方式这么诡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很厉害很厉害的样子啊!! 连鲤忍住摔书的冲动,吃惊犹疑过后莫名有些小兴奋,可是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能力的情况下,只好颤着手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回答。 直到她这次亲手书写的时候,指尖触碰,才发现似乎只有有新信息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小阵子的发热。 难道是书妖?不对啊自己没多少肉值得吃下肚…… 或者!难道是……看上自己的美色了?! 她赶忙摇头,在默默心底将自己打得鼻血横流。都这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不要。谢谢。再见。] 很好,简洁、明了、客气、拒绝。 她斟酌再三,最终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已经很礼貌意思也足够明确了,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助其一臂之力将这本书放回书架角落让其另寻高徒? 再等待了好一会儿,书页再次微微发热,连鲤急忙顺着笔迹看了下去,越看面色越煞白,只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那人在书上很是惋惜地说道:[那算了,真是太可惜了。噢,忘记告诉你了,纸上有毒,拜师就可以解噢。好可惜啊。再见。] 再见你妹啊! 连鲤几乎要鼻血横流,瞬间以羞愤的心情面容严肃奋笔疾书:[师父!] 节操比起命来还是显得不那么重要,连鲤自认为如此,尤其是在听过洪曼青刚描述过她母亲中毒死的情况后,她对于世间可能存在的那些神秘力量开始有些隐惧,所以为了将来的伸,她选择了暂时的屈服。 良久,那端才传来简单的三个字,透着就算通过字迹也能感受得到的得意与臭显摆。 [徒儿真乖。] 魏国皇帝连鲤,在这莫名其妙的一本书上成为了不知名人士的徒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0 故人之交 太阳东升西落,白昼愈长,黑夜愈短,初夏的热气也随之而来。 临近傍晚,宰相府内后院的一角,一名微微驼着背的老者左右看了眼,脚步轻微至极地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内没有动静。老人再次敲了敲门,声音沙哑地喊了声二公子。 “赵管事?” 门里一阵略带奇怪的低语,几声窸窣,房里的司寇准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开了门,披散着如瀑的墨发,双眸沉静,气若幽兰,只不过薄薄的嘴唇有些干裂苍白,看起来略有病态。 姓赵的老管家便是那日随薛燕回接旨的老管事,此时眼见司寇准衣衫单薄面色憔悴,不由得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盒做工小巧的小木盒,一把塞入了司寇准的手中便要走。 “赵管事,这是什么?”司寇准有些愣神,一步追了上去挡住。 “少爷不要担心,是二夫人托的。”老管事微微弓着身子,客客气气,又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一眼。 “我娘?” 司寇准面露惊讶,一把拉住再次欲离开的赵管事,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有些急切和担心:“我娘来京中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赵管事神色有些落寞,皱着眉头看着司寇准抓得紧紧的手,又鞠了一躬交代说道:“二夫人交代要公子保重身体,勤德勤善,将来不负相爷的期望。” 不负期望么…… 就算已经可以遣人送了药来,为什么……还是不肯来接我。 司寇准勉强一笑,已经听不进其他的话,松开了手,静静看着那小木盒。他伸手打开,里面是十枚晶莹剔透的红丸,犹如小巧的宝石。 他强忍住一把摔开的冲动,静默许久,在赵管事殷切的目光下,才取出一颗,微微皱眉仰头咽下,不知是味道苦涩还是呛到了,捂住嘴一阵难受地咳嗽,胸腔憋闷得慌。 “二公子,寒症容易加重,需要好好休养,您还是进去吧。” 赵管事轻叹一声,趁着四周无人弓着背又悄悄离开,临走前脚步顿了顿,低低说道:“无论如何,万事有我。毕竟我老赵这条命是夫人救的。您放心吧。” 救命之恩? 司寇准自嘲一笑,纵使再穷再苦,最初的那几年就算孤儿寡母,他的娘亲也倔强地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那条河上来往运客营生,清贫度日。兴许是继承了娘亲倔强的性格,在被接回府上的这几年,他无论是如何的委屈也只是默默受着,等待着,他绝望得想放弃的时候,赵管事总能从南方阳关打听到一些消息,替娘送来些口信。也正是这些黯淡的希望和光明,支撑着自己在薛燕回与司寇冶的强压下一步步继续毫无尊严地生活了下来。 他不过才十一岁,说是相府二公子,不过是那年魏京好事的人查了父亲的底,闹得热闹了些。那时候还活着的老皇帝昏庸无能,刚胡乱任命了几位科考上位的官员便又沉浸在长生殿中不理朝政,天天对着底下的弹劾烦得很,索性强命司寇向明迎了私生子来结束此事。也因此,司寇准与病重的娘亲生生分离,他在相府勉强度日,忍气吞声,才能勉强换来娘亲在阳关从薛氏一族得来的医药钱。 那就继续这样的日子吧。好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日子似乎不会就这样过完一生。 司寇准的眼眸骤然一亮,忽而微微一笑,笑容极浅极淡,却好似初夏最莹亮的一丝云光,收起手里的小药盒,转身入了房内。 他手捧一卷手坐下,面庞清浅眼神淡漠,纤长的手指轻触浅黄色的书面,随手一翻,低垂眼眸,薄唇微动,那空白无一处的页面渐渐浮现起若有生机的无数墨字来…… 另一边的赵管事一路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到府内的又一处安静厢房,没有敲门,直接跨了门进去。 “这几天的钱在这。” 赵老管事苍老的手中放下一锭银子,面色凝重地看着房内那人,“拿钱办事,你得给我看好嘴。” “哎哟,赵管事好心肠,做好事不留名,我哪敢打搅你的善事。” 那长衫短褂的府医留着微翘的八字胡,讪笑着收下了银子,一手指着角落桌上的几丸还未装好的药丸子与盒子,继续道:“您看我都备好药了,二公子寒症略重,只怕没有一些日子是好不了的。小病慢不得,大病急不得。” “钱少不了你的,只要你好好做事。” 赵老管事微微一嘲,也不多说话,又细心观察了附近几眼,确认没有异样之后,微微驼背走了离开。 “钱少不了我的?”那拿了钱的府医等赵管事走远了,才站起身来笑得极为嘲讽,转身心满意足地摸着胸前藏着的几张银票,满脸满足与鄙夷地自言自语道:“一个船娘生的小杂种而已,你个老不死的管家,能有夫人有钱?哼……诶?我桌上的药盒呢?” 数百步外,赵管事驼背疾走了一阵,离了府医的住所远了些,回头一看府医的住所,好像看到了一抹灰色的身影疾掠而过,再眨眼却不见了。他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这才微微抬头,静静看了眼天边夹杂着晦暗黄昏之色的大片乌云涌来,复又低头敛容疾走,前去忙着宰相府上其他繁杂事务。 要下雨了啊。 司寇向明站在窗前,看得入神。似乎听到响动,他一回头,面无胡须,眉若笔锋文雅却隐藏着股经世的老辣,挑眉看了眼身后紫檀木桌上静静安放着的盒子,并不言语。 一声冷笑,司寇向明对面的黑暗中的一只手缓缓探出,那手背苍老无比,暴着青筋与老年黄斑,那袖子看似是由无数北方彩棉布叠扎而成,伸手的时候臂膀上露出的彩线纹绣也跟着抖动,那人用极长的手指指甲弹按了两下,精巧的小木盒打开,露出那盒中精巧的几颗红丸,与白日赵管事偷偷送给司寇准的药丸一模一样。 那老人家拿起盒中的药丸放到大如牛鼻的鼻孔前嗅了嗅,随即咧嘴一笑,桀桀怪笑起来,像极了即将吸食人血的老妖怪,随手递给了自己身后安静站立的一名灰衣少年,那少年眼神木然,面色有些晦白,灰衣上是隐隐约约浮现的银线游走编织成某种花卉繁杂的抽象图徽。 “川贝、半夏、紫菀,”那少年气质沉如死水,冷冷地报上几样药名,随后眉头一皱,有些疑惑,看向自己的师父说道:“山豆根?” 那老妇人满意绽开一笑,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司寇向明,你家夫人好心狠毒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1 药丸之秘 那老妇人满意绽开一笑,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司寇向明,你家夫人好心狠毒啊。” 中年宰相司寇向明的眉头皱得极紧,从少年手中接过药丸有些迟疑地嗅了嗅,满鼻子的苦涩药味,却嗅不出什么异样来,虽然心中疑惑,眼中的怀疑并不流露,却也不接过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有些不满神色流露出来。 好像是早就知道司寇向明的心思,老妇赞赏地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说道:“訾桢这孩子虽然不善言语,但草药医理天赋过人,连南楚的王七白都赞不绝口……山豆根过服,轻则头晕目眩,行走不稳,重则直损心脑,四肢瘫痪。看着好像伤寒病遗,积毒一年足矣。” 司寇向明面色一紧,有些心惊于这不起眼的一味药竟有这样的作用,更为吃惊的是王七白是神殿高高在上的大医官,没想到这老妇人身后随便一个孩子都有如此大的来历,于是他便收了先前的冷淡,带着些谨慎,思索过后便说道: “燕回向来柔弱,也是婆婆当初离开时指的人选,纵使嫉妒三娘,准儿都已这么大了,怎会如此不智?” “之所以叫你娶她,不过是那时候看起来最快的一条路而已。” 老妇摇摇头,继续道,嘲讽笑道:“不满自己的丈夫要分给别的女人,怨恨自己孩子拥有的一切要分给其他人的孩子,怨念早已存在,便是神仙妖魔都无法避免,哪能那么容易消解?”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老妇人又是一阵难听的怪笑,好像下一秒浑浊的老泪都快落了下来。 司寇向明只是静静听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虽然贵为大魏宰相,然而……面前的老妇活了多久他却无法知道,只是从自己太爷爷那辈之前便已经有某种势力在渗透这大陆上的各种机构,而这名神秘的老妇便是这股力量的代表。司寇一族能数代安稳传承,甚至不少族人都曾在各国政商地界担任要职,都少不了这位老妇人身后力量的指点。 “向明,你是司寇远支,原本魏国这摊子事轮不到你,但是司寇本家的人少了,胆子也小了……” “婆婆太过看重晚辈了。晚辈担不起。”司寇向明毕恭毕敬说道。 “你是这一代少有的聪明人了。”妇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窗外,遥望向天际,老眼中满是怨恨与畏惧,许久,才继续说道:“你可曾觉得奇怪,人生儿育女,不停地死去,但地面上的人数总会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春天的草会发芽,夏天的雨能滋养……到底这样的意义是什么?” 司寇向明字字句句听明白了,但是综合起来又不甚明白。然而自家族中传下来的规矩,他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一部分——这位老夫人,似乎要的是天下大乱。 老妇人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又桀桀笑了起来: “魏国不过是一条规范界限的线而已,齐国秦国,甚至你和我,一切都是线。所有人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要你把这些线剪断,搅浑这池子水,你便会明白你为何活着…因为,将这世界推翻,你将看到的是世界的终极……” 那沉默如死水的少年呆呆站着,似乎听不见这些不着边际却又似乎玄妙至极的话语,对桌的司寇向明低着头,却面色微白,颤抖着一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那桌对面的烛火却未摇动,空空如也! 那老妇的身影却不见了! 唯有剩下来的那少年,看着惊疑不定的司寇向明,死呆着一张脸,一礼递上手中的锦盒说道: “訾桢已将药物替换,这些清心丸请相爷务必送到皇帝的手上,每日送服。” “说得轻巧,陛下药物皆由石兰过手,怎能瞒过?”司寇向明有些担忧,又摇头说道:“我又如何能将药物送到?” “招摇岛上的草药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来的。” 林訾桢木然摇头说道,忽然阴恻恻一笑,“若说如何送到,大人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你……”司寇向明心下惊惶,站了起来,定定看着这少年。 “听闻大魏小皇帝向来喜爱美人,又怜弱心软,眼下相爷任由大夫人折磨二公子,不正是为了明日送到宫中入了小皇帝的眼罢了。” 司寇向明看了灰衣少年许久,才问道:“那冶儿呢?” 林訾桢木然看着他,忽然勾起一笑,眼底却有些阴冷。 “长公子年纪虽小,行事偏绝,为免惹事,不适合待在京中,刚巧……婆婆很是喜欢,今日已送回岛上磨炼。“说着,灰衣少年林訾桢便往外走去,脚步轻悄,推开书房的门后便消失于茫茫夜色。 司寇向明没有起身追去,他知晓这两人神出鬼没,自己此时追出去肯定看不到人影了。他像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岁,疲惫一靠椅背扶住额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司寇向明收了药盒,挥了挥手招了老管事进来,闭着眼交代道:“告诉夫人,我送大公子去了高人处学习,不必担心。” 那侯在房门旁的老管事应了一声,有些迟疑问道:“那二公子呢?” “准儿寡言少语,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司寇宰相皱眉说道,论起来,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了解,一个阴晴不定,一个清寡淡冷漠,都不是自己所想要的样子。 “那,或者另寻出路怎样?” 赵老管事有些犹豫,恭敬道。他并不知道今晚相爷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然而他隐隐察觉到相爷似乎做出了什么危险的决定。但他出于多年的感恩之情,总是不由得考虑到司寇准的处境与未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下意识想要脱离这危险的氛围。 司寇向明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赵老管事道:“不要动这些小心思。就算你心里向着三娘,那老太婆毕竟选了燕回。活得比我们久,心眼儿也比我们多得多……你知道本家为何衰落?三十年前,司寇家在秦国力量一度强大到足以左右朝局,但因为自视甚高居然违背他们的意愿,一夜之间大宅数百人暴毙而死。” 老管事的身躯一震,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 “不要怀疑他们的力量。” 司寇向明稳了稳心神,有些凝重地交代道。他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几乎是致命打击到司寇家命脉的时节,身为旁支无法参与本家事务的父母不得不回去参与善后,据说,那些人全被虫子蛀空了。 只剩一张张皮。 司寇向明觉得屋内有些闷热,脊背上有些冷,他再次遥遥望向窗外,狂风大作摇得庭院内枝桠乱晃,乌云滚滚,隐有闷雷作响。 要下雨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2 你知道长生殿吗 要下雨了啊。 大魏皇宫,大魏的小皇帝结束完一日的功课,道:“明儿还有什么安排?” “明日陛下御书学堂完课后,择选侍读。”侯三儿笑眯眯地说道,“太后也请了石兰姑姑送来口信,明日邀陛下一同用晚膳。” “侍读?”连鲤愣了愣,这才依稀记起月前自己落了水导致择选侍读的事情拖后了,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被自己连累的元香,于是点点头吩咐道:“对了,回头记得去取些钱给那些被罚出宫的宫人,毕竟也受委屈了。元香那里你也帮着打点一下,回头朕向母后要她回来。” 侯三儿的有些怪异的神色一闪而过,行礼应下。连鲤的心思此时不在这里,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收拾一番后便遣走了其他宫人,四下瞧了瞧自顾自掏出枕头下压着的奇书,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她早上去学堂之前留了些疑问,期待着书里的那人能够解答。 [师父我中的毒怎么解啊] [师父我这练的什么功啊] [师父你是不是妖怪啊] [师父你……] [师父……] 好吧……她承认问的问题有点多了。果然,在前几天的对话下,又出现了新的信息。 [废话真多。((‵□′))]那人如是写道,嫌弃说道:[还不赶紧看功诀。] 咦? 连鲤有些惊奇地看着后边画着的几点笔画成的小头像,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好像一个人怒气冲冲掀桌而起的模样。她边忍着笑边化开了墨,想了想,最终严肃地写下几个字。 [师父,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来回复,又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咬了咬下唇,继续写道:[师父,认真练功前我需要先去查一件事。] 事实上,她想说的更多。 她想说,她需要去查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怎么查,怎么去找,找的是什么,就算找到了什么又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连鲤心里对荒废的长生殿与洪夫人的死都有些在意,这种在意的感觉让她这几天都有些烦躁,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口一样……又好像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正躲在黑暗的地方看着自己一样的异样感觉,跟这闷热的乌云一样沉甸甸的。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回信:[老子管你是谁,该查就查,废什么话。] [可是我有点担心。]连鲤悲愁着一张脸写着。 [担心顶个屁用,要么查,要么滚蛋。]那人似乎强忍着满心的暴怒一字字写下。 连鲤看着这话楞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心情忽然有些轻松起来。是啊,该查就查,总归要查,查到了什么再说,总比这般纠结的好。 她这么想着,刚要合上书,手心的触感忽又有些温热起来。 [毕竟在皇宫,不管你是没了xx的太监还是煮饭舀汤的厨娘,都要小心些。]那人写道。 虽然从未见面,也不过说过寥寥数语,但是毕竟两人也是有师徒情分的啊。连鲤这么感慨想着,想着自己先前因为宫中生活太过无趣、难得出现这么件好玩的事情便胡乱答应了。她想着对方竟然已经把自己当做爱徒看待了,不禁面露感动,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却又差点气歪了。 [别一下就死了。老子还不想死第九十六个徒弟。] 什么!这人难道收一个徒弟死一个么!!连鲤不由得有些暴汗,来不及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只是没好气地一把把书推开在手旁,趴在桌案上看着窗外愣神。 要下雨了啊。 她下了决心后情绪平静许多,只觉得内心多日来的烦闷似乎已经不知不觉消散许多,这么想着,一道白亮的闪电从天边炸裂,她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便是如潮水般的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像白银巨鞭在空中飞舞,震耳欲聋的响雷阵阵。 她心里想明白了,看着此景也不由得舒心一笑,呆愣迎着风雨吹了许久,直至觉得冷了才把门窗关上,回头伸手扒来那本奇书,撑着下颔又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的面色却凝固了起来,有些迷茫,有些惊疑不定。 因为她的神秘师父最后又留下了一句话。 [你知道长生殿吗?] 窗外,大雨像瓢泼似的倒下来,噼里啪啦雨水一股脑倾泻在屋顶上,满溢的雨水顺着檐角哗哗流着连成一瀑雨帘,一刻也不间断。 天锦八年夏,第一场雨终于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3 司寇少年 [你知道长生殿吗?] 一句简短的话却乱了连鲤的心神,不过诡异的是,无论后边她再写些什么,未知的那头却再也没有回信。 连鲤不由得有些担心,然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熬着漫漫长夜半睡半醒过去。 直至第二日,她见还没回信,只能满腹的疑问,打着哈欠面容憔悴,由侯三儿送去慈济宫礼了安,才慢慢吞吞来到择选侍读的元和殿上。 此时与原定的时间过去了大半,元和殿里浮动着一丝不安的躁动终于散去,却被更诡异的气氛笼罩。只因为皇帝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多人面面相觑。 “大家来啦?大家吃过饭啦?”这可能是元和殿上数百年来飘荡过的最诡异的话了。 姗姗来迟的魏国皇帝由侯三儿恭敬引着上了大殿前方高出一阶的方台,她的脸上摆着可亲的笑意,学着战场大将的模样对着下面十几人潇洒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再迈着欢快的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脚踩上脚踏,一手搭着龙椅椅臂一用力,扭身一跳很是好笑地一屁股蹦上了龙椅,活脱脱像是刚脱出牢笼体态笨拙的猴儿一般,待坐定了后背往后放松软绵绵一靠,左右腿很是自然地交叠顽皮地翘起二郎腿,抖啊抖的模样让侯三儿的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侯三儿一脸为难地上前急切低声说道,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底下悄悄看着的人们,提醒道:”您看回头老奴怎么和太后交代……” 连鲤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侯三儿一眼,随后恍然大悟赶紧放下了腿,端端正正坐好了一本正经的姿态。她想着毕竟也是比较严肃的场合,万一被人往母后那儿打了小报告就不好了。于是又赶忙抬头朝着脚底下的众人咧嘴一笑,很是讨喜娇憨地说道:“诸位久等了,朕来晚了。” 人群中,司寇准随着众人恭敬地半低着头表示不敢,却悄然抬眼静静看着这一幕,表情毫无波澜,强忍着咳了咳,只是俊逸的眼睛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将近一月不见,他几乎有些忘记了那日在自己身旁一脸惨白几乎丢了性命的小皇帝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只是此时一见那平庸无奇的长相,还有那全然不合礼仪的作态,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嘲讽。 他脑袋里回想着刚才跷腿哼哼傻笑的魏帝,那不正经的模样让他忽然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人那时哪是救人,该不会是跑旁边看热闹的时候踩空摔下去的吧? 算了,不需要想太多。司寇准闭眼几秒,心下暗自提醒自己,再睁开眼已经将一干情绪强压下心神。他安慰自己道,只需要按照自己父亲的交代,选上侍读便可以了。虽然办法让自己有些不耻,但…… 嗯,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这边这样想着,那上头的小皇帝一脸灿烂笑容,率真诚恳地说道:“向来是母后协理朝政,朕一直专心跟随夫子学习,日后上书房,要常与各位见面了。” 下面一众子弟又连道不敢。连鲤简单几眼扫过去,看得出下面恭立的男孩子们不过也十岁至十五岁的年纪,一看便是费了些功夫打扮,个个器宇轩昂,恭敬的态度下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也是,能入了宫中之选,那么至少家底与教养还是不错的。虽然是不大正式的亮相,连鲤沉思了半刻,觉得自己有必要发表一下登场感言,比如同龄人之间的情感交流交流,比如试一下到底当日救自己的那人来没来……她这么想着,眼前浮现起那朵白莲一样的脸庞,不由得精神一振,思索一会儿,便开口道:“诸位,谁喜欢游泳吗?” “咳咳咳……” 有人咳嗽打断了皇帝的话,似乎咳得厉害,掩着嘴,胸膛仍发出压抑闷声。底下几名世家子弟偷偷溜着眼四处看着,似乎也有点不满,互相打着眼色时不时窃窃私语。 连鲤眼眸流转,有些不高兴被打搅了气氛,收了胡闹的态度,不高兴地问道:“是谁老这么破坏气氛?“ 那些个世家子弟低着头,谁也不先做声。 隐藏于人群中的轻咳顿了顿,窸窣整衣后,一面色苍白的小少年微微低头,双手作揖,缓缓行了一礼。 “臣,司寇准……拜见陛下。” 连鲤愣了愣,微微张开了嘴,怔怔看着出列的那人。 那展露于冰蓝回纹广袖的一双手温润如玉,骨节分明,稚嫩中透着莹润的光泽,仿佛荒漠冰原所产的上好羊脂玉;只见那手仿佛打破了时间的界限,在连鲤的眼中缓缓轻合,轻分,轻放,时间仿佛在那一颗静止,冰蓝原野的尽头是无边澄净的湖泊,那悬挂于夜空的星眸映着衣袖的蓝染,一池碧水苍白而波澜不惊。 他的眼波澜不惊,她的心却乱了。 “侯、侯公公,朕……渴了。” 后台恭敬立着的侯三儿自然不是很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渴了,看了眼皇帝陛下手旁满满的茶盏,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也只当皇帝挑剔不喜饮茶了,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处于高台的连鲤依旧有些怔愣,微微低头俯视着那如玉像一样的少年,清冷的气息,孤绝的模样,她挪不开眼呆呆看着,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忽而顿住,恋恋不舍。 “你长得比元香好看多了。”连鲤满脸羞涩的笑意,漂亮的眼儿弯成月牙,真心夸赞道。 元香是谁?没多少人知道皇帝颇有好感的一名宫女名唤元香,但多多少少也知道是个女流之辈,这魏国皇帝把当朝宰相之子比作宫中女子,这自然是大大不妥的,尤其是这宰相公子长得还偏生有些病弱清美。有人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换来的是人群中另一威武少年带着恶狠狠的眼光看向发笑的人,给了个警告的眼神。 名唤司寇准的冷玉少年充耳不闻,依旧静静立着,仿佛与世隔绝。间或有时,他低掩袖口,轻轻咳了咳,只是那抬手低眉的瞬间,很是好看。 连鲤看着司寇准,略显苍白的脸色与那日深海之中的白莲花隐约重合,忽然想起了面前的这人好像就是那日落水救驾的司寇准,心中感激之情大盛。此时听着那一声声闷闷的轻咳,她心里想着大概也是因为救得是自己才害病,不由得一脸关心神色,急忙又踏上前去一步,关切问道:“你回府之后病还未好?” 想起来了。第一步已经达到了。 司寇准的眼眸微微一亮,却平静低垂眼眸,轻轻一礼,温声轻道:“小伤寒而已,陛下福泽。” 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带着奇特的舒缓音调,好似夏日的清凉细雨吹拂得连鲤一颗心跳动都得快了起来。连鲤怔怔看着他有些飘飘然,当然她只觉得这是因为心忧师傅而一夜未睡好的缘故。 “若……你随朕留在宫中,朕给你最好的大夫和药,你可愿意?” 她试探着问他,那稚嫩的语气中期冀表露无遗,好像期待着与人分享礼物的孩子一般,笑意盈盈看着司寇准开玩笑说道:“小准儿若与朕同学一处,徐老夫子的课再无聊朕也听得下去的。” 底下有人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对着一入宫便被皇帝亲近称呼的司寇准有些羡慕与嫉妒,然而他们又不敢表态说些什么,毕竟谁叫那天皇帝落水的时候自己不在场呢? 似乎有些惊讶,有些受宠若惊,略一停顿,冰玉少年司寇准脸上忽又浮现起温和的笑意,微微一笑道:“但凭陛下做主。” 那笑就是三月春风,吹拂得连鲤浑身一通好不畅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4 黑脸卫丰(1) 那笑就是三月春风,吹拂得连鲤浑身一通好不畅快。 连鲤收工式地拍拍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那便这样,小准儿朕要啦。” 回到队列隐藏于人中的司寇准恭敬半躬着身子,与一众世家子弟跪伏行礼。他看着低头疾跑的公公端来茶盏,看着上头的连鲤笑眯眯饮了茶水,毫无风范地拿袖口擦了下嘴,不由得微微皱眉,虽然入宫先前一众人都有各种德行学识的考察……可是就这么简单自己就成了皇帝侍读? 与自己先前的计划有些出入。司寇准微微皱眉想道,好像小皇帝并不是单纯地出于念恩之情。为什么自己总有种阴谋笼罩的预感?是自己想的太复杂,还是帝王之心太过莫测? 说到莫测,司寇准又摇摇头,直觉把它划掉了了。他面前这小皇帝哪有什么帝王之心? 苦思半晌,司寇准的脸上忽然有些明悟的怪异表情:果然,这皇帝……真的是看热闹滚下去的吗? “陛、陛下?这……这使不得……”随旁听候旨意的侯公公紧张得嗓子都尖了起来,“今日还未举行正式殿试,这就……” “这就什么?”连鲤一脸的土匪做派,复又市井粗民般抖索了两下脚,挑眉问道:“朕定的人,侯公公有意见?” “这……老奴不敢。”侯公公的脸如苦瓜,纠结半天才再说道,“那至少……侍读已选定一人,陛下看其他人?” “正所谓一文一武,侯公公自行安排,让剩下的人打一架便是。朕向来是个行事公正的好皇帝。“ 听闻此言,司寇准与众位子弟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默默吐槽了几句。 连鲤无所谓地耸耸肩,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事儿,便憋不住笑意撒丫子欢快下了台阶,一把拉住司寇准的袖子,满心欢喜。 “小准儿,从今你是朕的了,你跟朕走吧!” 司寇准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比连鲤高了一个头多,低头,认真看那时年幼的她满脸灿若桃花的笑意,眼若琉星。 他亦微微一笑。 “遵旨。” 第二日,向来蹦蹦跳跳的魏国皇帝连鲤话,那黑乎乎的脸蛋儿上露出白花花的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5 黑脸卫丰(2) “卫丰?卫……?莫非是舅舅家的……表哥?” 连鲤惊讶一叫,终于想起来这人为什么这么黑了。 她的母后还有一名兄长名作卫若山,长年宦居于北方略城,这表哥卫丰自小好像就从未与连鲤见过面,生来就跟着舅舅一直待在北方,最近才归来不久。 大概是北漠风沙太大,这表哥的脸也像是被磨砺过的黑铁一般。 “在下不敢不敢。”卫丰傻笑一声,露出白花花的牙,显得脸庞更为黝黑,透着股傻憨的气质。 “你怎的进宫了?舅舅近来可好?” 连鲤忽然有些担心久居在外的舅舅,听母后说舅舅向来脾胃不佳,北方饮食粗烈,莫不是身体抱恙了?或许应该寻个日子叫他回京养养? “家父身体安康,陛下福泽。”卫丰一脸坦然,脸上带着荣幸的骄傲神色,定定站在连鲤的面前。 “呃,既然舅舅无事,那你站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连鲤愣了愣,一脸的迷茫。既然不是报消息来,进宫请个安? 小黑子卫丰的脸色有些怪异,看了两眼身旁的蓝衣少年,好像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司寇准并不动一丝一毫,面色严正直视前方,宛若石像。 卫丰的脸更苦了,只好扭头委屈答道:“陛下莫非忘了?前日武试我胜出,跟司寇准一文一武,也是陛下侍读。” 啊,连鲤这才想起来了,一脸的恍然大悟。她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笑着连连说道:“甚好甚好,表哥威武。” 卫丰这才高兴起来,正要张嘴继续说些什么,就看见皇帝陛下问完话后,立马扭过头去,兴高采烈地问眼前的司寇准道:“小准儿,你陪朕逛逛御花园吧。” 再次被忽视的卫丰黑了一头线,终于放弃。他忽然明白在这位随性胡闹的陛下眼里大概只有司寇准了。于是冲着司寇准打了个眼色干脆不说话,叹了口气默默站在司寇准的身旁。 卫丰下意识侧目看了司寇准两眼,心下感慨这人生得也太偏白净文弱了些,怪不得那日殿上有人偷偷嘲笑。要不是自己瞪了几眼,保不准那些人在殿上说出些什么。 再看魏国小皇帝满脸笑容凑到司寇准面前一个劲地说这话,卫丰心下又叹了一口气,这皇帝弟弟喜爱美人的名声还真是不错,传到边境父亲耳朵里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司寇准如此亲近,自己看了虽然不会觉得怎样,但那些明处暗处的人会说些什么就难说了。 皇帝诚恳地邀请无法推脱,推脱说不定要斩首,于是卫丰默默地跟在司寇准的后边跟着小皇帝兴高采烈地逛起了御花园。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天锦八年夏,继司寇家名不经传的幼子有幸入宫侍读之后,司寇相府又传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正房薛夫人于某日凌晨红着眼静悄悄回了阳关娘家,听说是与相爷大清早的吵了一架;随后又有人听闻大公子司寇冶被送往东海高人处求医,纷纷感叹起相府长公子自幼体弱,传言中一岁识千字,两岁诵百诗的司寇冶,居然就这么错过了宫中侍读大选。 至于这求的是什么医,也就没人关注了。因为前些日子刚满十一岁的秦国大皇子居然入了神殿还拜入南门七圣的门下,这一消息也就让诸多的魏国人民不由得精神一震,好生感慨之后,便也识趣地没了下文。 毕竟秦魏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也没有长别人家的志气灭自家皇帝威风的道理,尤其是自家的小皇帝似乎游手好闲无用得出了名,于是即便是市井俗人也晓得不去比较二人。 比起不见踪影的国家高级人物,人们还是习惯于八卦一下日常出入宫中来回府邸的各位大人们。比如禁卫统领是个妻管严,比如施昊大人视孙女如己命,又比如近些年荣升为大魏最年轻宰相的司寇向明府内朝中又是怎样的清廉和善。 人们大多是望着那从宫门内行出的简单大气的官轿,感慨下司寇宰相曾经贫苦的过去,还有初任文官便获得南方薛氏嫡女的厚爱,喜结连理,之后又青云直上,如此年轻便任宰相的隆恩浩荡。当一众魏国百姓茶余饭后拿此事来闲谈嬉笑瞎扯淡的时候,又有那腆着脸的人冒充八辈子打不着竿子的关系,胡诌些大房与那小妾之间的明争暗斗来夺人眼球,于是司寇向明的形象在魏国百姓的心中,自然是比那扶不起的小皇帝来得亲切鲜活许多。 某一日,午后日头高悬,热风起,扑面烘得人心一阵燥热。 在书房内收到各个渠道的消息后,魏国小皇帝神情依旧一副无谓的样子耸了耸肩示意无关宫人们下去。待太后宫中的石兰接了阅览好的奏折离开之后她便又低头看起手头的手卷来,看到入迷之处,往旁一张嘴,那早已剥好了果肉等着的小宫女岫玉便递上一片鲜嫩的果片。偏旁位置上坐着的少年司寇准也手捧一卷书来看,神情安静至极,只是时不时皱了一下眉头。 “不通,不通。”连鲤苦着脸将手上的书丢到一旁,索性往后一躺,拿着手臂遮住了眼睛。 巧的是此时的司寇准也无声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书轻轻搁在了膝上,神情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 “小准儿,你看的什么?” 二人本有半人的距离,连鲤向来厌烦繁多礼仪,一磨二泡日子久了,两人也就坐于一张长榻两端各自研读书籍。 此时连鲤毫无仪态地一躺下,一张小脸便靠近到了司寇准的手肘下,随意一抬头便发现他手中持着一卷装帧简单大气的书卷,书面是淡黄色,透着股温暖的神圣,不由得有些惊奇起来。 要知道,魏国市面上大多流通的书籍封面是为红色为主,一来耐脏耐磨,二来显眼喜庆。如魏国国民喜红,东向冈州有一望族的大宅便是一大片阁楼林立的红墙黑瓦,徐老夫子的书架更是齐刷刷的一片红煞是好看,像自己手头与师父联系的奇书墨黑色的封面,在一片喜庆的大红之中就算是有些奇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6 拙叠纸鹤(1) 司寇准闻言,这时才发现,二人手上的书一淡黄一墨黑,那题字的字迹竟然看着觉得有些相像,煞是有趣,只是淡淡一笑解释说道:“先生交代的神殿经文而已。” 连鲤细细看了封面所书写的字几眼,龙飞凤舞的草书,她皱眉艰难地认出了“光明”二字,仰着小脸不由取笑说道:“这牛哄哄的名字,世间也就神殿的厚脸皮能洋洋得意地写出来。” 听多了自家皇帝陛下取笑神殿的言语,司寇准也做足了侍读的本分,颔首微笑表示同意,为了转移陛下对自己手上功诀的好奇,便转移话题问道先前陛下说的不通是为何事。 连鲤摇头说道:“说起来也差不多是神殿的事情。刚刚听闻南楚举行生祀,百姓够吃许久的牲畜却被宰杀献神。也奇怪,神殿经文教义中,无非都是说神木巨灵创世,易为精髓,木为载物,以神殿为世间执行意志的代表。但是我们都没有见过当初的创世之景,身边的人也没有活得那么久,仅凭书上几句死话难道要供奉着谁也没见过的神木?” 司寇准听着一愣,有些惊讶于连鲤看着呆呆傻傻的没想到竟然注意到这么多,只好说道:“陛下妙语,但我怕徐夫子听到要生气的。” “没事儿,他已经生气了。” 连鲤叹了一声摊了摊手,继续眨巴着眼睛说道:“古经记载的上古时期,修行者辈出,漫步十里可见修行者一二人。但是为什么现今魏国上下,登记在册的修行者不过百人?更不用提那传说中见都没见过的千里飞夺的神人了。” 司寇准思索了一下,道:“神殿宣扬入殿修行,通达五境,方可见另一神妙世界。也许是我们层级不够而已。” 连鲤摇头:“成了神仙,难道就跟死人一般地待在天上?你不需要吃饭洗澡?就算不需要,想着亲朋好友总该下凡来看一看?再不济,马有失蹄,这么久总该有不小心摔下来一个两个吧?” 听着小皇帝的话,一开始认真思考的司寇准发觉后边越来越不靠谱,忍着无奈的苦笑,下意识便说道:“东方仙岛曾……” “曾降临于世,光芒万丈……这些徐老夫子已经说过了。” 连鲤脑袋转得飞快,一边打断司寇准的话,一边拿起自己手旁的书又继续翻看说道,“还是眼见为实,眼见为实。” 司寇准虽然淡着张脸,有些好奇问道:“陛下所谓的眼见为实是指何意?” 连鲤大眼灵动,似乎嘴角含着笑意,雄心勃勃地说道:“眼见为实,不管外界传得多好,还是需要用自己的这双眼好好看一看究竟。到底存不存在,到底好不好,是非高下,由朕来决定。” 司寇准若有所思,秀气如兰的手指微微一颤,视线停留在了手上光明书卷的一行字上: “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乃明,皆空幻,感生万物矣。” 这段话说的有些玄妙,仅以文意来看,大概是这样的意思:道听途说的不如双眼所见的,双眼远望的不如亲自踏实的。 前半话以司寇准的目光来看像极了鼓励实务的齐国商风教道,只是这后半句他始终无法明白,什么是空幻?那已经由所见所闻所触,确认无疑的东西如何当做空幻? 当他陷入沉思苦苦思索不得其意的时候,那小皇帝又一个翻身起来靠在榻上,细细读起手上的书册来,看得眉开眼笑。 “陛下,您看的什么呢?”一旁的小宫女岫玉好奇问道,细细剥着果皮,取出完好的果肉递上。 “《楚门的神殿》。” 岫玉一愣,然后惊呼了一声,有些着急地轻声提醒道:“写神殿是非的杂书,可都要被神殿抓走的。” 连鲤无奈一笑,将手中的书竖起,反过来对着榻旁的宫女展开,书页上呈现出一片泛黄的空白,毫无墨迹。 “岫玉,朕逗你玩呢。你看,什么都没有吧?” “那您看个空书都看这么认真……”那小宫女呼出一口气拍拍之后,嘟嘟囔囔地继续剥着果皮。 连鲤乐呵呵一笑,扫了一眼自纸面缓缓浮现的字迹,确认自己今日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耸耸肩,收回合上。她随意往旁边一丢吩咐侯三儿送回架上收起,伸了个极舒服的懒腰,抱起坐榻上做工精巧的冰壶,凉凉冰冰的铜壶内装着从宫库取出的冰块驱赶盛夏的燥热,她笑嘻嘻一屁股到了司寇准的身旁。 “小准儿,朕问你,你想修行吗?”皇帝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我自幼体弱,父亲不允。” “唔……司寇老大人倒是很关心你啊。”连鲤若有所思。 “父亲……更是为陛下天下忧心。”司寇准这么说着,很是自然地将手中的光明书卷合上,置于膝上,认真答道,随后皱眉不大舒服地咳嗽了两声,反问道:“陛下想要修行?” “哈哈,这个……说不准,朕还是挺羡慕飞来飞去的。”连鲤打了个哈哈,忽然眼睛一亮,一脸的神秘兮兮地问道:“小准儿不会修行,那你会折纸吗?” “臣……略懂。” 司寇准不知为何,眉角跳了跳,本来的”不懂“说到嘴角,也变成了“略懂”。 毕竟他这几天说过了太多的”不懂“,不懂爬树,不懂捉鸟,不懂做风筝,不懂修行……他简直有些头痛,在他的想象中大魏未来的皇帝不应该如此活蹦乱跳,应该更……成熟稳重些。 简而言之,眼前这皇帝陛下当得真心胡闹,至少比起秦国那个风头正盛的皇子来,他觉得连鲤作为大魏的皇帝就算文武皆废,至少要装出个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连鲤此时的脸上确实浮现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她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拉起司寇准便往桌案上跑,司寇准不由自主跟着稍稍加快脚步,远远一看,那案上早已放了裁剪好的方彩纸,一旁还附着画的歪歪扭扭的折线图,最终折纸的样子画在了页尾处,一旁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成品。 这东西好像折的是个有两条腿的盒子吧? 司寇准看着那旁边放着的一团纸折叠起来的东西,皱着眉看向那折纸说明,努力从那折叠反复的线条中恢复些空间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盒子要有两条腿? 连鲤兴奋地咧着嘴,递过去一张平整的方纸,指着那旁歪歪扭扭的成品高兴而得意地说道:“这是朕折的仙鹤。小准儿快帮朕叠帮朕叠。” 这两条腿的盒子竟然是仙鹤么…… 可是怎么做?司寇准拿着方纸,冷着张俊脸,回头看向一旁的岫玉。 此时岫玉正机灵地转着眼珠子打量着这两人,一触到司寇准的目光不由得一惊,赶忙悄悄摇摇头摆摆手。折纸是民间艺人走街串巷的手艺,她又怎么会?何况司寇公子先前不是“略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7 拙叠纸鹤(2) 司寇准静静看了岫玉一眼后便回过头来,眼中的希望之火灭了。他索性认了命,低头很是严肃地从头开始研究那张教程图纸。 那纸应该是皇帝陛下不知道从哪儿顺着画来的,前几步还算明了,对折之类的也看得清楚,后边线条一复杂起来,立着的折纸都被画成一团麻绳来。 许久,挫败感十足的司寇准将手中的方纸放下,看着魏国小皇帝,神情有些挫败。 “叠不出来吧?” 坐在椅子上的连鲤表情得意,琉璃大眼眨巴眨巴:“叠不出来了吧?” 居然还说了两遍…… 不知为何看他这模样,司寇准向来清冷寡淡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无名火气莫名一蹿,强压下去之后只得淡淡说道:“陛下好手艺,微臣不及。” “朕就知道你叠不出来,快来,来,朕教你。” 连鲤得意一笑,连连挪了挪椅子坐到司寇准的身旁,取出两张平整的彩纸。司寇准一愣,看了连鲤一眼,接过来,一人一张,开始笨拙地一步步地学着折叠起仙鹤来,一边叠还边得听着连鲤自顾自笑着说道:“还好表哥今日有事没来,不然他那双笨手朕可教不来。” 司寇准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却紧紧跟着连鲤的步骤,每一步折得极其认真。 “这样,这样……在这样,哒哒!好了!” 连鲤兴奋地往纸鹤腹部的小口中吹了一口气,拉开仙鹤的两只翅膀,轻轻随着力道那松松垮垮的两只翅膀就被拉开,连着不成样的鸟身,勉强有了个不成样的鸟的样子。 嗯……这个嘛…… 司寇准默默看着她手里叠出来的作品,那短得有些离奇的仙鹤脖颈,软塌塌的翅膀,还是坚持认为比起仙鹤那东西更像是皱巴巴的盒子,还是只能装装瓜子壳的那种。 “咳咳,意外。” 连鲤的脸皮向来甚厚,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那团乱纸一揉丢到桌脚,很是期待地看着司寇准手里折得整齐的折纸,催促着让他进行最后一步定型,只需要对着小口吹一口气,拉开翅膀,一只仙鹤便能成型。 司寇准看了手里的纸鹤一眼,不由得有些隐隐得意起来。 老实说,他自认为相比连鲤手中奇形怪状的仙鹤,他人生中第一次折出来的仙鹤模样干净整齐,比连鲤折出来的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这么想着,他不由得眼角略带一丝骄傲地看着小皇帝脚旁的那团纸团,很是莫名地,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 带着些藏着的轻快得意,司寇准假装矜持淡定地慢悠悠地往纸鹤里吹了一口气,带着认真而骄傲的表情缓缓拉开纸鹤的翅膀。 连鲤捧出来的一脸灿烂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眼睁睁看着司寇准手里的仙鹤随着力道被扯开,毫无阻力地被扯成了一张皱巴巴的方纸。 不是纸鹤,而是直接被拉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平纸。 司寇准面无表情,连鲤看他这模样却更紧张了,她原本想安慰几句,哪知道自己觉得说什么都有点儿奇怪,于是连鲤紧紧扣着两根食指,眼巴巴地看着他。 许久,司寇准像是泄气一般,深深叹出一口气:“陛下喜欢折纸?” “不,太麻烦,不喜欢。” 不喜欢还这么兴致盎然地拉着自己叠纸鹤?司寇准又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连鲤摇摇头,神情忽然有些落寞,她可怜兮兮地说道:“元香前不久教朕的。朕没来得及学好,她就……母后先前又怒过一次,朕不敢再问……” 小宫女岫玉悄悄看了他们两眼,又悄悄低下头去。连鲤见着了,也就挥挥手,岫玉便出门守着去。 “该回来的总会回来的。” 司寇准若有所思,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像是安慰又像是说着事实,对着连鲤说道。 连鲤正垂头丧气趴在桌上,听闻此言,心下宽慰,顿时眼儿一弯,冲着司寇准露出个极大极真的笑容。 司寇准的嘴角却是带着惯有的淡淡微笑,静静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张,静默无言,似乎思绪已经飞远。 “小准儿,朕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连鲤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紧张不安,问起了悬在心底的一件事。 “嗯?” 司寇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淡淡一个鼻音,愣神抬起头来似乎有些迷惑,那样子是连鲤第一次看到过,心不由得又一阵怦怦急跳,忽然想起了书上所说的,山涧幽林之中迷途的麋鹿。 “曼青那里有点儿事……” 连鲤理了理思绪,皱着眉毛,开始讲述前不久与洪曼青的约定。 许久,司寇准还有些无法接受这种事情,摇摇头说道:“太危险。” 连鲤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摊开双手嫌弃说道:“长生殿还是在皇宫境内,哪有什么危险?” “不是,”司寇准的表情有些凝重,低头看着连鲤,低声说道:“只是……我觉得有危险。” 连鲤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前又想起那扭曲的黑色字符,浑身一冷,她抱臂抚平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固执地看着司寇准说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去的。” 司寇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了皱成一团的纸上,良久,叹了口气,微点头。 夜深,将明。 那宰相府后院的一处僻静厢房,唯有少年司寇准正安静地描着楷字,眉眼如山如水如墨,一双秀手稳稳地握住笔杆,认真至极的模样像极了拯救苍生的神殿道士一般,只是偶尔因肺腑旧伤疼痛而咳嗽几声,皱了皱眉头,转身取了木盒中的清心丸,一口咽下,顿觉好似一股清凉的气息渐入肺腑,抚平了咳嗽的燥意。 房内安静至极,原本那空无一人的床榻上时空忽然一阵扭曲,好像被顽童抓裂了的纸张一样破开虚无,一名雪白胡须飘飘的老道士忽然现出身形,只是一手抓着个啃了一半的梨子,一手随意搭着浮拂尘,翘着二郎腿,好像是猴精化成的假道士一样。 那老道士嘴里塞着冰凉的梨子,挑起眉毛惊讶地看着司寇准,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忽然一呛,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司寇准被这行事胡来的道士师父被吓了一跳,握着笔回头,目光满是惊讶,只是随后便赶忙放下笔,微微加快脚步到老人身后,拍着背帮他顺气。 “好徒儿好徒儿,”老道士终于顺出一口气,嘴角勾起猥琐至极的笑容,笑眯眯问道:“学得怎么样?” 一听此言,司寇准藏于袖中的手微微一紧,摇了摇头,隐隐有些自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8 师傅姓甚 那老道士闻言也并不着急,狼吞虎咽地咬完最后一口梨子便随意往后一丢。那啃得难看至极的梨核在半空中飞起到最高弧度,直至开始往下落的时候,速度微微一顿,竟然凭空消失,只剩下空气中有一圈水纹微微波动,好像无形之中隐藏着什么怪兽一口将其吞下。 那老道士拍拍手再起时双手沾上的梨汁已经毫无踪迹,只是一抬眼,那双不符合老人年纪的明亮双眼将司寇准从头到尾认真一看,惊讶地骂道: “怎么还没到初境?你这几天干什么吃的?” 司寇准苦笑一声,无奈说道:“师父,光明功法博大精深,修行入门又难,神殿每年只收三岁以下天赋极佳的幼童培养,我毫无基础,如何无师自通?” 老道士不满地吹起胡子,灰色绑腿下的道靴一阵抖动,翘着胡子气呼呼问道:“你是我的弟子,又怎么是无师?你当老子死了吗?” 看着这人骂骂咧咧的样子,司寇准的苦笑更甚,估计这人的脾气暴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徒儿不知师傅尊姓大……” “姓胡。”那老道士随口便说道。 司寇准默默闭嘴,也不再追问。 事实上,第一次见面之时,他才听师父讲述过世间修行境界的资质分为金木水火土这五行资质,而寻常人等往往夹杂诸多属性的灵根。比如拥有金木火的杂性属性,事实上这样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而双灵根则为较为上乘的资质,神殿收徒的一般标准就是最少要双灵根以上为基础。至于单灵根,那是世间可遇不可求的天才了,所谓资质,讲究越精纯越易通达修炼而已。 司寇准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属性,但凭着这老道十天半个月才来晃悠一次的样子,似乎自己并不是十分重要,让他总感觉收了自己当徒弟对老道来说只是顺手一样。 资质是修炼的基础,而境界则是修炼水平的代表。再说修行界的境界划分标准,感知、初境、洞玄、明理、知命,这第一层的感知便能让世间大多数人隔在修行世界的门外。司寇准一想自己这才学习功法十多天,那玄之又玄的功诀看着都觉得都不甚明了,自己又如何能一步迈入修行的初境? 算起来,这才是师徒的第二次见面而已。 “连感知都不懂,你还在写写画画个鬼?” 老道士看着司寇准一桌子的白纸极度不满,几步跨上去,用两指拈起纸张的一角,啧啧嫌弃着,“这么多遍经文,你上课看小黄书了?” 司寇准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人为老不尊的模样,只是摇摇头,面色有些窘迫而无奈。 “你看你个闷骚的劲儿,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被罚抄啊啊。”老道人双手一摊,无奈地看着他,“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啊?” “今日我第一天上御书学堂,自然用功。”司寇准无奈说道,随后眉头一皱,带着些微不满道:“是陛下罚抄的作业。” “这皇帝也太没用了些。” 老道人嗤笑一声,撇撇嘴很是嫌弃地甩手丢了那几张纸,司寇准赶忙一个疾步接了过来,细心铺平了才微微松一口气,只是看着那满屋子乱转的老头子,心下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自己随随便便莫名其妙就被人传功收为弟子,真巧合得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 “什么莫名其妙就传了!我宋某是那么随便的人嘛!”老道人听了他的说法,吹胡子瞪眼。 司寇准的嘴角微微一抽,自觉听力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到底师傅是姓宋还是姓胡? “师傅,您到底姓什么?”司寇准觉得连这个问题都搞不清楚的徒弟不是好徒弟,心念一动,改口问道:“是赵,还是钱?” “问这个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老道士正四周打量着,闻言一愣,眨巴两下眼睛,随口又说道:“老子姓周,叫周易。” “真的?” “真的。”周易诚恳地说道。 司寇准扶额,连创世神的名号都拿出来了,他实在不想继续与师傅对话下去了。 然而这人神神秘秘的,有些事情自己必须问清楚。 “那师父怎会收我为弟子了?” 司寇准不得不再次问道,想起那日奇异的初见,心有疑惧,叹气说道:“弟子扪心自问,相比神殿之徒,我不是什么上乘之姿。” “上乘之姿是什么鬼!上乘之姿要是有用,老子至于收这么多徒弟么?”周易老道骂骂咧咧说道,随手往空中一转,手心又凭空出现个玲珑剔透的梨子来,咬了一口,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上乘之姿早就死绝了,不然我干嘛收你!” 虽然明白这老道人说的话真真假假的不可全信,然而听到此处司寇准依旧是脸上一热,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来着。 “要不是那天老子碰巧皇宫外边瞎晃找人!要不是你在旁边一个劲胡思乱想心绪感应还那么大脑波辐射乱了我的感应!搞得老子现在都找不到人!还不屑教你了!” 不知道这老头在说的什么胡话。一口一个“老子”,听得司寇准都恨不得捂耳暴走了。 所幸今晚的打击也够多了,他也不想再试探这老道了。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虽然不能全信,但是他还是宁愿跑第一个去捡起来。 原因无它,只不过司寇准现在需要强大起来而已。 那老道士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司寇准让他一个人待着去,冷着张脸,索性不理,闭目养神思索近日所学,思索几番,又时不时地提出了几点自己尚且不明白的地方。 周易老道一通乱喊之后也呼呼顺气过来,拉过司寇准对着光明功诀指点一二,随后皱着眉头半躺在台阶上边,望着偌大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看你多好!为师还能一句句教你!不知道那小家伙学得怎么样……” “师父,您到底为何传我功法?”司寇准仍旧不明白,“而且,好像还不止收了我一个?” 那老道人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怒气冲冲说道:“知道那么多干嘛!老子说让你们几个上天打一架你信吗!” 司寇准一愣,只好苦笑,怎么师父的脾气这么暴躁,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过相比起周易的胡言乱语,司寇准更为感兴趣的却是,这在宰相府中来去自如、行踪诡秘的师傅,到底姓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19 母子相争 大魏皇宫,盛夏暖风微拂燥热,蝉鸣只有若有若无的一两声,刚入夏的时候,宫内的众多宫人便已得了上头的指令,唯恐惊扰了宫内最为尊贵的太后的休憩,每日三轮百人,按着排表每日轻轻舞着白纱网兜在各处捕兜烦人的蝉虫。 不知道是多日来效果显著,还是慈济宫太过幽深,安静跪于慈济宫内大殿的连鲤感觉好似盛夏的暑气都隔绝于外,膝下大理石板传来的微凉地气都有些酸了膝盖骨头,她却只能神色恭敬微低着头,跪着,只因大殿最上方坐着的是自己的母后。 自八年前流血之夜后,大魏的太后卫若水与常年驻守在外的靖王连城,便成为了大魏得以继续运转的支柱,一人代表皇权,一人掌握军权,内外相交,在先帝暴毙乱党造反之时强力联手镇压了诸多骚动的势力。说起来大魏能够在先皇暴毙的第二日照常召集百官上朝,靠的便是当夜及时返京救驾的靖王军队,还有在流血之夜冒着叛党屠宫的危险艰难诞下麟儿以稳朝政的太后卫若水。 当年孤儿寡母,处境甚是艰难。所幸靖王以极霸道的手腕镇压流言异心,全力支持太后掌权,也在市井杂谈中为两人早先少年时代的青涩恋情添上一抹浓郁的悲情色彩。武有靖王军权相扶,文有新晋文臣司寇向明率领群臣主导舆论,于是这一代的魏国形成了靖王、太后、宰相三人共撑国柱的局面,而魏国小皇帝则在这三把大伞之下悠闲过活。不过此时的连鲤可不大悠闲。她颇有些垂头丧气的神色,感受到来自头道:“自先帝上三代皇室用度所出甚多,入不敷出,到如今再雄厚的国库也只剩下寥寥无几,仅靠每年的税赋要供给各方,已经很是勉强。陛下心忧国内百姓自然是好的,但也需考虑多一点,并非母后不愿拨款,近年来边境局势不稳军需所费更甚于从前,陛下怎可胡信了谗言来指责母后?” 连鲤面上的愧疚之色更甚,深深一礼自责道:“孩儿让母后受委屈了。” 太后看此情景,心中的郁结之气才稍稍缓解,忧虑地继续说道:“陛下先前也说过,是否缩减迎宾礼仪等诸多事项,然而陛下既知大魏不如往前,一旦露了败气,那边上的几个又有谁是好相与的?” 连鲤顺着太后的话,不禁想到了大魏所临近的各国:齐国重在东面大陆发展,听闻国风热情自由应该是个友好的国度;那南方楚国以神殿为尊,且不说那帮子神神叨叨的人出兵要寻思个正义的名号,那满国的泥沼也导致了楚国兵力不旺的结果;倒是北方的秦国……收到王叔在北面发回的报告好像近些年秦国的动作也有些大…… 连鲤自顾自想着,似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时不时挠挠眉尾再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端坐高处的卫若水与石兰并不能听清,于是太后肚子内的火气又涨了三分,不满意地轻哼一句。 “那端州堤坝怎么办?今夏若是和去年一样雨水较少还好,若是前年一样,那么再过不久雨季就要来了。”连鲤因怕了自家母亲的怒喝,怯怯说道。 卫若水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喜,冷喝说道:“这副扭扭捏捏嘟嘟囔囔的模样像什么!本宫的孩儿是大魏的国君!怎么能如此胆怯无能见识浅陋!” 连鲤有些吓了一跳,带着小心谨慎,低声伏地说道:“孩儿知错了。” 见连鲤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发泄过怒气之后似乎也才回过神,收敛起怒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端州大坝的事儿陛下莫要在意了,已告知各州预备的仓银先救急,稍晚些母后自然会汇出银钱。”尔后卫若水沉吟一番,带着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微皱眉许久,忽然喃喃道:“好像陛下诞辰快到了,是什么时候来着……” 太后身旁侍立的石兰闻言似乎神色一凝,稍稍躬身附耳,低声提醒道:“十日后,五月三十。” 闻言,卫若水轻轻搭在凤椅臂处微翘的兰花尾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朱丹红唇抿起,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恍惚起来,甚至还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哀怨与痛苦,喃喃道:“五月三十,三十……本宫怎么就记不住呢,怎么就记不住呢……” 从未见母后是如此情景,连鲤不由得愣了愣,有些无措地看向椅旁的石兰姑姑。 那旁的石兰已经反应过来,探手握住太后冰凉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卫若水这才带着回过神的茫然看了看周围,看见跪于下方定定看着自己的小皇帝,微微一愣神,忽然低下头,抬起秀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气说道:“这头痛怎么就不见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23 明谋暗策 “是府上给的清心丸,我随身带着服用。” 司寇准轻轻一扬手,犹如清幽的深谷绿竹,嗓音温和说道。他白瘦的面庞上墨色眼眸微动,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拘谨与关切的担忧,轻声道:“清肺止咳之效甚好,陛下若不嫌弃……” 他的心有些不安地悬着,毕竟面前的这人身份尊贵,一概饮食衣行皆为上等,又如何能放下身段来吃这来路不明的药? 他哪知道,话还未说完,面前的连鲤便嬉皮笑脸地凑近毫无形象地扑了上来,哇呜一口就着司寇准的手将那红色药丸吃了下去。 连鲤只觉得甜入心扉,满嘴都透着股奇异的冰凉之感,那股清凉的感觉入喉压制住了原本残存在食道中酸涩微麻的药味。她心下欢喜,扬起笑脸,冲着司寇准绽开大大的笑容。 “小准儿给的药,必是极好的。”小皇帝认真地说道,往前跳开一步,站定之后回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司寇准,笑意满满,满口夸赞道:“口感极好,入肺清凉。朕在此特命司寇卿家,往后要随身备着清心丸。” 就这么简单么…… 司寇准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却更加不安。 前阵子父亲大人不知为何知道了他服用着的清心丸,只是宰相大人并没有多问为何服药,只是状若无意地说了一遍清心丸所具有的清肺止咳之灵效,在司寇准入宫前意味深长地告诉他,身为天子近臣,是要尽可能分忧的。 比如陛下被责罚抄书,他需要第一时间帮忙抄完整理好送到夫子面前; 比如陛下咳嗽尚未病愈,凑巧的是服药之时宫女也出了差错,那么他就需要第一时间献上自己一直以来服用的清心丸。 父亲说这是他身为侍读的职责,过后不久也会交代阳关派人送母亲去齐国神医那里诊治……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那小皇帝毫无设防的神情,自己不安的感觉却更加浓重…… 没有关系的吧。这药是母亲托赵管事送来的,自己也吃了大半个月了,止咳效果确实也不错,只是尚未能够断了病根而已。 应该没有关系的。 他思绪繁杂不过一瞬,垂立在身旁的秀气手指微微动了动,许久,向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不变,嘴角轻扬却也回以微微一笑。那笑很复杂,像是有些惋惜像是有些犹疑,却是真实得连鲤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既然看不懂,那便不看。这是连鲤向来奉行的至理。 那闯了祸却免于责罚的小宫女跪谢离开,那眼睛不经意间悄悄滑过司寇准的背影之上,轻飘至极,只是极快便掠过去,临走前还悄悄舒了下胸口,似乎在庆幸。而得了司寇准一笑的连鲤心花怒放,一手拉起司寇准便蹦蹦跳跳走远。 一行人离去,观星高楼上空空荡荡,只有高翘的檐角挂着铜铃微微作响。 直至黄昏,宫中某处,阴暗角落。 那白天在观星楼上闯了祸的小宫女一路低头疾走,脚步匆匆,直至一处角落停下,四处观望一下,迅速将手中的一样东西悄悄放置于花草丛之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巡视宫中的皇卫队列威武严肃,两人一列,十人一班,其中一队皇卫巡查到千鲤湖附近,忽然有一名皇卫脚步顿了顿,捂着肚子苦着脸跟着领头的班头窃窃私语了几句。 “懒人屎尿多!” 班头低骂了一句,使了个眼色让他找个地方解决。那多事的皇卫赔着笑脸,赶忙脱离了队伍寻了个角落跑去,看那五官,是先前值守御书学堂时与元香低声交谈过的那名守卫。 那守卫一路捂着肚子苦着脸脚步跑得飞快,来到某处一转过弯脸色却变得极快,精明的眼睛警惕地四处查看后蹲下身,几下从草丛里扒拉出一张纸团,放入怀中安置好便面对着墙角分开腿站着,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撒完一泡热乎乎的尿。 他舒爽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在树林中高耸不见门窗的灰色房墙透着股了无人烟的寂寥,左右远远望去长墙似乎微微往里面弯去好像有些弧度。那守卫左右一看,便觉得这接头地点有些晦气,骂了一句便系好裤裆赶紧归队。 当晚,那纸团儿由守卫的手头交出,经过好几道手,才在夜色之中送出了宫,那些手有的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有的指甲缝里留着鱼腥,有的好似书童子稚嫩如青芽,最终由一双苍老的老手颤颤巍巍捧在盒中,绕过庭院两旁的鱼池,送到了一面相年轻的中年男子桌上。 赵老管事行了一礼,悄悄退出。 桌旁的司寇向明探出手来,几下展开那揉得皱巴巴的纸团,皱得极紧的眉头忽而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脸上带着笑意看向桌对面的黑暗之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俯身鞠躬说道: “婆婆,可以开始了。” “好,好……” 那浑身绣满彩线的老太婆正端坐于黑暗之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听闻此言阴邪一笑,一身脏兮兮的布条衣裳似有所感抖动着发出簌簌的振翅响声,黑雾一般的虫群纠缠成一团飞涌而出,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司寇向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由得一惊,情不自禁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住墙壁了无法后退,才苍白着脸抬手捂嘴强忍住恶心之感,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飞出的如雾水般的虫群,唯恐一只两只落到身上。 那虫群好像活物一般集结一团动作一顿,突然像是闻到食物芬芳一样冲向老妇人身后,扑上去死死附着在灰衣少年林訾桢的身上,每一片眼能及之的皮肤都是满满黑压压的一片不停蠕动着,少年林訾桢并没有惊呼,而是犹如死物一动不动,面色更为死灰,眸色清浅得好似只有两珠子眼白。 “去吧。” 苍老的老妇一手挥出,脸上带着股莫名的欣喜神态,看着林訾桢好像看着自己最成功的杰作一般,露出痴迷癫狂的样子。 一身附满毒虫的灰衣少年面无表情,得了婆婆示意,轻盈一跃飞出窗外。林訾桢的身形诡矫如箭,在夜色遮掩下几个轻点檐角便失去了踪影。黑雾一般的虫群无声涌动着,附着在少年躯体上,随之消失,不知又将在哪一处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28 入口之谜 连鲤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立马回宫下旨斩了卫丰十回八回才爽快。正想着这事儿,司寇准却拉过卫丰问了几句,卫丰这才说出他刚才遭遇的事。 原来刚刚卫丰为了验证司寇准说的事,一路欢腾跑着,边跑边观察起四周,他发现靠近灰墙的话什么都看不到,贴着走或者跑都是,站远点儿反而能发现这灰墙其实是有一定弧度的,也就是说这所谓的长生大殿最外围不是像普通宫殿一样四四方方留着前门后门,而是直接用一道灰色的圆形长墙包围在内的,而且这墙上还莫名其妙真的没有任何的缺口。 他还发现跑到某处较远的地方,隔着墙好像围墙之后不远处有个不是很高的黑影,隐约好像是个塔尖,不过深宫里面建个观景高塔还说得过去,这破败的长生大殿作为传说中的炼药之地,而且还是大殿范围之内,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塔呢?他正在一处墙外使劲蹦着试图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塔,哪知道隐约听到了身后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差点吓飞了,没认真看还以为是巡查的皇卫进来了,便也不管不顾往前跑来报信。 “你跑得跟兔子一样,那老太监看着是个瘸腿,你怕个什么劲。”洪曼青嫌弃着卫丰,卫丰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忽然也有些奇怪地说道:“不对啊,我跑那么快应该甩出一大截,为什么我跑了一会儿那瘸腿老头还跟在后边?” 连鲤思索了一番,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好摇摇头转了话题道:”不管瘸不瘸,那人总不会一瞬间消失不见的。“ 说起这事来,那时候连鲤这边的三个人一没注意那老太监就没了影子,连鲤对着卫丰一番描述,倒是卫丰一听这话,想了想说道:“刚刚我好像看见了,那边好像有通道。” “什么叫好像?”洪曼青有些不满卫丰的模糊用词,说得似是而非的样子,她又看了眼司寇准,不大相信卫丰的说法。 “不然这地方屁都没有,你让我们从哪里进去?” 洪曼青一恼,反讽道:“你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哎哟大小姐,您看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你给我找个钥匙洞出来?”卫丰不经意的回答间透着股边境军营中成长所带着的痞气。 洪曼青一怒,刚要反驳,连鲤摸摸眉角,若有所思地说道:“到底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司寇准没有多说话,只是点点头赞同此法。他拿过之前挖出来的黄铜钥匙,率先观察了下四周,便悄然起身靠近刚才老人站过的地方。 卫丰见状也跟了上来,伸出手对着来四处的隐秘位置敲敲打打,然而眼前大半天都没动静,只好转过身去对着连鲤和洪曼青两人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司寇准看着那堵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鲤上前一步摸了摸灰墙,又敲了敲,发现这墙有些地方是空心的,有些部分是实心的,不知道是什么设计。这面墙与周围十几米的墙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按道理说就算设计隐秘的大门也不会选在这种周围都没什么标识的地方,因为没什么特征的话,自己人都很容易认错。 “会不会是那边的?” 洪曼青指了指旁边,唯恐刚刚卫丰看走了眼,那老人不是站在这里消失的。 “洪大小姐,我卫丰可以不要脸都不会不要眼睛,我这么毒的眼睛怎么会看错呢?” “保不准有些人就是不要脸。”洪曼青冷冷道,扭过头去不看他。 卫丰不满,围着洪曼青转了个弯继续笑道:“刚刚我在那里,就算有雾看过来也看得到那跛脚老头子就站在这前面,这地方就这么棵破树,我哪会看错?你……” 话音未落,司寇准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卫丰左右挥着的手臂,看着他说道:“再说一遍。” 卫丰愣了愣,也明白过来了司寇准抓住了什么关键,只是脱口而出的话哪能一字一句复制记住,只是结结巴巴想着道:“我说,我卫丰不要脸,我眼这么毒……老头就站在这儿我不会看错……” 司寇准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摇头道:“不对,不是这个。再想想。” 卫丰急得黑脸都红了,愣是想不起,连鲤生怕他着急反而更麻烦,一个劲安慰他别着急,结果卫丰更想不起来了,倒是一旁的洪曼青一脸疑惑地四处看了两眼,猛然眼睛一亮,往后跑了几步说道:“我知道了!” 几人都看着她,洪曼青的手遥遥一指,回过脸来:“这里,不止有一棵树!” 跟树有什么关系? 连鲤有些想不明白,只是余光瞧见了卫丰,忽然就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来了。 那时候司寇准与洪曼青都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就卫丰看见了那个老人消失的地点,他的说法是这里“就一个破树”,然而在这墙前方不远,有两棵差不多大腿粗细的树并排着。说来也奇怪,他们来的路上有成片的小树林,但是如果注意点的话就会发现这两棵树似乎离树林有点儿远,好像走路迷失的小孩一般站在这里。 那树说不出什么品种,连鲤走过洪曼青的身边看了看才发现,将树从某个方向看的话,遥遥好像大殿门口两旁的镇石一样。 四个人这才发现,在卫丰蹲着的那个草丛刚好是侧视,雾气一大看过去,当然只看得见其中的一棵树,另一棵树被挡着了。 “是这样。”司寇准忽然失笑,好像看见了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从两棵树中间路过,笔直往前,最后来到最前面的一段灰墙前。刚刚他们敲敲打打的那堵墙就在一米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那堵墙,那么视角卡着,他消失的就是这个地方。”司寇准这么说着,又去观察起这堵墙。卫丰一听有了眉目,也跟着连鲤他们一起兴奋地跑到墙前,有点激动地看了洪曼青一眼,忽然傻傻笑了起来。 “中邪了?”连鲤挤眉弄眼地嘲笑他,双手一摆做出个手提草裙奔跑的动作。 一路上虽然时间短短,但是几个人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一样,那些在成人面前伪装出来的礼仪与规矩已经消失殆尽。正傻乐的卫丰见她这样觉得好笑,手作握拳状往前冲着挤眉弄眼的连鲤虚虚打了一下。 “你才中邪了。” “大胆……噗!” 连鲤见状怪叫一声,赶忙往后退一步一躲,正伸出双手要找洪曼青来当挡箭牌,谁知脚下一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力一歪一摔倒,就在洪曼青他们面前消失个无影无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30 窖洞之内 那手就这么直直地放在她的面前,洪曼青嘴一咧,似乎就要低头哭出来。 卫丰不说话,洪曼青也不说话,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伸出手,紧紧握住,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上的颤抖也平复了不少,看着卫丰,抹了把眼角,目光坚定,声音却还是有点儿虚弱道:“我们走。” 卫丰这才稍稍宽心,一手往前探照道路,一手拉着洪曼青,两个人极为艰难地下着阶梯。 这楼梯修得很是古怪,一边靠墙,一边悬空,走了一会儿卫丰回头往后边一看,才发现自己放在最开始通道口上的火光位置好像不对,从一开始的身后位置变到了右手边。 “这台阶,是旋转向下的。” 洪曼青在后边弱弱地说道,有些害怕地挪了一小步远离那高处。 卫丰点点头,带着她继续慢慢地往前挪着步。 悬梯圆形向下,一边还是悬空的,那么这底下应该是有一个十分空旷的空间,卫丰发现,这台阶修得就好像是观景栈道一样,不由得猜想着悬空环绕的内侧,也即是最底下的地方,是否就是当初修这台阶的人最终去的地方? 卫丰看着这阴森森的台阶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又转头细心交代了洪曼青几句,自个儿往悬空的右侧台阶那边走近了些,伸出手里的火烛探出去遥遥一照,只觉得好像身周的黑暗消散了一些,底下的空地影影绰绰显现出更为奇怪的轮廓来,他壮起胆子喊了一声,底下一大片空旷的回响。 良久,卫丰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往下走着,底下突然啪啦一声碎石滚落的声音,低低的一声闷哼,似乎有什么人翻找东西摔了的声音。 他们在下面! 卫丰回头与洪曼青交换了个眼神,心下一喜,探出大半个身子站在台阶的边缘处,举着火烛更加往前凑了凑。卫丰张大嘴刚要再喊一声,前路台阶的浓郁黑暗中忽然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那黑暗凭空出现一道鬼魅的身影飞跃而起,一把将卫丰整个人从台阶边缘出使劲一扯扑倒在地! 两道身影扑倒成一处,卫丰手里的火烛也顺势摔灭在地上,洪曼青尖叫一声便缩在墙角无法动弹。 只觉得眼前瞬间一黑的卫丰反应也是极快,他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的时候,胳膊磕在台阶上早已被震麻了,然而他的右腿却极为灵活一个上抬,就好像是灵活的绞索一般从后边飞跨过那人的脑袋,一下子死死压在了那人的喉咙处。 哪知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抓着卫丰两只无法抵抗的手用他的半个身子压在上边,一手极为准确地扣住卫丰的脚腕,利用巧劲一扭,卫丰就觉得好像半个身子都被拧毛巾一样拧开了,四肢被紧紧箍住,张嘴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然而被那人锁住的卫丰一想到洪曼青等人的安危,顿时恶从心起,正要挣扎着拿脑袋撞那人的脑袋换取一线生机之时,却听呼的一声,洪曼青一脸惊慌地捧着重新燃起的火烛,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我靠司寇准你要谋杀亲夫吗!” 卫丰的破口大骂刚冒出一句,以奇特姿势锁住卫丰动作的司寇准冷着脸再次用力,卫丰疼得龇牙咧嘴就是喊不出声来,只能一个劲地张着嘴拍着地,试图求饶。 “不要说话!” 司寇准再次用力示警过后,就慢慢放开锁住卫丰的双手,也不管身上脏兮兮灰扑扑的一片,动作迅速而轻悄地站起接过一脸惊恐的洪曼青手里的火烛,点了点头给了个安慰的眼神,轻轻一吹,扑哧一声,三个人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没有了光明,听觉上的功能更为敏感。 司寇准握住洪曼青的手牵引着,又摸索到卫丰,拉着他们紧靠着墙壁的一面,努力平缓着呼吸,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又悄悄让他们顺着有墙壁的左边继续走台阶往下。卫丰忍着酸软的四肢在心底腹诽着司寇准禽兽不如下手这么狠,一方面却又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司寇准似乎一点也不慌乱,轻声道:“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是那老头?” 卫丰又喘了口气,司寇准没有明确答复,于是卫丰又问起连鲤的情况。司寇准看样子并不想回答,只是让他们噤声,领着他们俩摸索着墙壁往下。 走了大概有十多步的样子,听到前面一阵压抑的轻咳,司寇准紧紧攥着卫丰的手才略微放松了些。 “我……我在这……” 连鲤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低低传了出来,卫丰这才松了口气,几乎想几步并作一步跑上去,奈何太黑,只好一边抱怨着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一边带着洪曼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最开始在地阶最上方放了根火烛的作用,虽然黑暗无比,但是眼睛一旦适应了眼前的暗度,还是能够分辨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卫丰他们在司寇准的带领下摸索着一面的墙壁,继续往连鲤的方向往下走着,忽然压在墙上的手底一空,他这才发现好像这边的墙壁在这儿没了踪影,大概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这个空洞处在圆形阶梯的一个比较明显的拐角里,好像是放置杂物一样的所在,在这面墙壁中被砸出了一个大约能够容纳下两三个人的空间,就好像是北方农民囤积干粮的窖洞一样,只不过这窖洞的位置是在墙壁之内。 连鲤就是斜靠在这么个圆洞的一侧,轻轻咳了咳,伸手将洪曼青等人暂时接了进去。几个人一挤顿时有些狭窄,卫丰抱怨了几句,几个人面面相觑,顿时也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卫丰问,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探脑袋,唯恐外面有什么东西突然袭击进来。 “我一进来,就发现这楼梯奇怪的地方。我以为陛下掉到下面去了,只能继续往前。”司寇准摇摇头,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灰尘,皱眉道:“但是没多久,就有东西袭击了我。” “什么东西?”卫丰问。司寇准摇摇头。 最里面的连鲤忽然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它现在在下面……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但是大概还在半夜。” 连鲤有些紧张,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空间,继续说,“这个地方藏这么深,我总觉得,在下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可是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如果下面有什么危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肯定处于劣势。”卫丰有些担心,看向里面的洪曼青低声商量着说道:“我们现在满打满算,四个人只有两个人能行动。现在怎么办?陛下还受伤了。也没听说过长生殿下面有个地宫,这地方感觉好邪门。” “没事,我还好,摔下来的时候没注意,站起来的时候又摔了一段距离还扭了脚。”连鲤笑嘻嘻地说道,“还好小准儿及时找到我了,但是我们没有光源,不知不觉已经下来有一段距离了。” “陛下威武。” 卫丰总算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心想着还好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直接从中空的地方掉下去,要是那样子,恐怕这小皇帝金贵的小命半条都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32 人面飞颅(1) 那是张完全扭曲变形的人脸,正毫无生气地透过石缝冷冷地看着她。 连鲤呆住了,卫丰与司寇准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瞬间都觉得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这东西……什么东西?” 卫丰率先回过神来,扯了扯司寇准无声地做着口型,司寇准皱眉摇头,低声说了句别动。 那人头不动,连鲤一行人也丝毫不敢动,然而那人头微微咧着条嘴缝,毫无焦点的眼睛诡异地转动着,后脑勺的头发忽然一阵骚动,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那毛发竟然拖着面无表情的脑袋开始挪动了起来。 这情景十分诡异,看到一只被后脑头发拖着缓缓爬行的脑袋,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卫丰向来不是束手就擒的主,他尽量放慢动作,挪着缓慢的步子往后退了两步,从台阶座子角落里摸索出两根废弃的木棍,递给了洪曼青与司寇准。 洪曼青冷着脸接过,十分熟练地摆出个防御的姿势,英姿飒爽,看样子洪将军之女平日里并不是如连鲤一样混吃混喝,一个姿势可以看出内里还是有真架子的。司寇准淡淡接了过来,只是垂在身边微举,但是从握着的力道可以看出,只要一有异变,他一棒子敲过去不是开玩笑的。 我的呢?连鲤伸出双手瞪着他表示抗议,卫丰的表情十分贱,透着鄙夷和嫌弃,挤眉弄眼道一边待着去。 “我也是一份力量。”连鲤急切地低声声明自己的重要性,转头看向司寇准试图求援,谁知司寇准却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却把她挡到身后去。 “你是残废的力量,帮我们注意周围动向也很重要。光线虽然还可以,但是,”卫丰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拿手四处指了指,压低声音说:“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得帮我们看着点。” 前边就一只,哪里有多少?这看起来就是活着的,指不定废弃八年就灭绝了只剩这一只了呢! 连鲤心下不服,刚要反驳,哪知听到一阵窸窣的落石响动,连鲤赶忙扭头看去,只见较远一些阴暗的地方,又不知何时翻出了几个圆滚滚的死灰脑袋,挤在真正的石俑头颅之间,一眼看去并不十分真切,但是还是能够发现这几只会动的头颅与石俑脑袋还是有点儿差别的,都好像被烧毁过一样,有些焦黑和发黄的肉疤,面上瞳孔微缩,眼神冰冷,面无表情,时不时抽动一下咧开嘴,看过去很是诡异。 这些人头有大有小,后脑皆有着黑麻麻的细碎毛发,缓缓地拖着整张脸,窸窸窣窣地抽搐笑着,缓缓地爬了过来,这情景很是可怕,好像无数个脑袋正在灰色的海洋里仰泳缓缓地爬了过来。 乌鸦嘴。 连鲤斜斜看了卫丰一眼,卫丰倒是握着棍子左右看着,张大嘴,冲着他们使劲打着眼色,示意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司寇准打了个后撤的手势,示意几人往后退去。 往后并没有路,除非他们往来路退去。然而都知道下楼梯容易上楼梯烦,连鲤站在最后,最靠近上楼梯的台阶座子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铁器,她看着这令人发毛的动静,一紧张便带着他们往后挪去,然而刚挪了两步,就听见乒乓一声清脆的响声,回头一看,她撞倒了架在一旁的一个铁架子。 满耳的窸窣声忽然停了下来,整个空间的底面静得可怕。 连鲤一看,那些人头忽然全都收住了微咧的嘴缝,两只豆大的眼珠死气沉沉地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们,游动的黑色毛发顿住,也不再有更多动作,好像之前它们就是这样毫无动静地静静看着他们。 司寇准的手心握着木棍都已经渗出了冷汗。 等了许久,对方也没有动静。 连鲤刚要松口气,忽然,最接近他们的一个石俑人头两颗眼珠子诡异地飞快转动了一圈,死气沉沉的脸竟然从下巴开始分成整齐的两瓣裂开扬起,从裂开的地方官露出了阴森森的一排牙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灰色脑袋的两瓣脸皮竖起陡然一振,竟然直直冲着他们飞了过来!它的身后无数盯着他们的人头都裂开脸,龇着牙飞起,随着它冲了过来。 “跑!”洪曼青惊叫一声,便撒腿要往后跑去,她半搀着连鲤,司寇准与卫丰在后面挥舞着木棍充当后卫,用手中的棒子挥舞着,时不时打落率先冲过来的石脸。但是无奈对方数量太多,不一会儿卫丰的身上便落了几只较小的石脸。 这东西十分诡异,扑过来之后便从后脑勺的毛发中伸出两只钳子,死死地连着衣服抓住皮肉,不打狠了根本打不下来。 司寇准狠了心打落最后一只石脸,便推了卫丰一把一同往前跑去,边跑边帮着卫丰打落背后抓得死死的石脸。刚跑了没几步便追上连鲤她们,原来因为连鲤的腿无法太用力,只能一瘸一拐地拼命挪着,这样逃跑的速度就被拖沓了下来。 司寇准的脸色有点白,跑上前去一把扯起连鲤的胳膊便背起狂跑,顺带着回头一看,只见一蓬黑压压的圆点自下面的石俑堆中振翅而飞,好似出巡的马蜂军队一样。 因为石脸是直接从石阶环绕中心的空旷处旋绕腾飞而上,而他们一瘸一拐又只能实踩实地走曲线路线,几乎是一呼一吸之间那些石脸便追在了后背,更有甚者飞速极快,顺着台阶那条火线低掠而过,瞬间就狠狠撞上了卫丰的后背。 卫丰惨嚎了一声,但是身形极快一扭,瞬间挥手便将那还没用钳子咬紧实的石脸拍飞,一个跨步追上前面的司寇准,直接大喊着:“跑不过!怎么办!” “跑!”司寇准的脸色极其难看,绷紧着嘴唇,咬牙背着连鲤往上跑着,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 “就是跑不过啊!”卫丰又是一声惨叫,在后面挥落好几只怪脸。 正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连鲤看着已经逼到身后的黑压压一阵石脸也觉得浑身起毛,然而她也感觉到司寇准的速度已经慢了起来,侧着脸紧紧趴在司寇准的背上,微微睁开眼睛,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台阶实心墙壁的那端,大喊着:“缸!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35 指引之人(1) 司寇准看了眼躲在角落暗喜的连鲤,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只是自顾自半跪在缸口附近,直接用手去挖缝隙下面的空间。 连鲤傻乐了一会儿,也赶忙忍住笑容,跟上来半跪着,手一伸刚要刨土,司寇准便一手挡住了,抬起脸来淡淡道:“陛下不需要这样,微臣来做便是。” 连鲤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愣了愣,待看清司寇准的眼中又是以往那种淡漠的神情,想到自己一个劲地在那暗自欢喜,不由得有些恼火了。 她一把拍开司寇准的手赌气道:“我就要挖,表哥他们还在等着呢,你矫情个什么劲!” 司寇准的脸又一冷,扭过头去不再管。连鲤也气呼呼地蹲下来,咬牙切齿地开始刨缝隙底下的土。等到大概挖出了有半个身子的深度,她的手指头也快磨破皮了。 司寇准率先仰着躺到缸口附近,曲腿缓缓一蹬,整个上半身都缓缓滑入挖出来的坑道,然后他微微一用力,脖子以上的部分都出了缸口。 “怎么样?”连鲤看他就这么卡着没动静,有些着急,推了推他。 “好像没问……等下!” 司寇准刚曲腿要蹬出去,忽然顿了顿,他用力掰住坑道边缘一抓,整个人又仰着滑回来。 他人一进缸底,就立马爬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眼中带着犹豫和迷惑。 “怎么了?” 连鲤看他这幅模样有些不大对劲,也紧张地往后一步,离那缝隙远了些。 “那外面……” 司寇准有些不确定,眼睛却死死盯着坑道缝隙,许久才从齿缝中蹦出下半句话:“洞外面,好像有人。” 有人?连鲤刚想到卫丰与洪曼青,又觉得司寇准这幅模样不是见到熟人的样子,详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司寇准那时见到的情形。 话说司寇准刚探出脑袋看去,发现四周围确实已经没了石脸怪的踪迹,只不过圆洞外面的台阶火光稍微暗了许多。确认好了安全,他心下一放松,刚要继续往外挪去,忽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司寇准仔细看去,才发现,圆洞口的外面台阶上,有个拉得极长的黑影,显然有什么正站在洞外的墙壁边上,然而那东西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一照,也不知道是拉伸还是什么效果,就那么长长的一道黑影横在圆洞门口边上。 “会不会是石脸怪大王?”连鲤压低声音,看着那缝隙也觉得不大安全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一脚踹踏石头,先把缸盖上再说,司寇准倒是阻止了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再出去看看。 “你不能去,你死了怎么办?”连鲤着急地拉住他,不让他躺下去,“我们再观察下动静。” “不看怎么能观察到动静?”司寇准说。 “那……”连鲤一时词穷,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然而那手仍旧是紧紧地抓住司寇准的衣裳,不肯放行。 司寇准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一手捂住了连鲤的嘴巴,一手握住她的手一口吹灭了手上的火折子,将她一把往缝隙最远的地方退去。 连鲤立马明白了肯定发生了什么,静气凝神地屏息住,安静地与司寇准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用石头支开的缝隙仅有半个身子大小,又用手在缝隙下挖开了半个身子深浅的坑道来方便进出。此时身处阴暗的连鲤看向缸外的明亮处足以看得清楚外面的情况,她听见了细细的脚步声,轻轻的,一步步靠近,尔后她看见缸外的缝隙旁有一道黑影出现,被灯火拉长的身影看不出是什么人,只听得那人沙哑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开怀地大笑开来。 “别紧张,慢慢出来。”那人的话音有些奇特,表明了自己没有恶意。然而司寇准却更加戒备,将手臂横挡在连鲤面前。 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没有出来的意思,那道影子再次低低笑出声来,然后他似乎做了个微微俯身捡东西的动作,一双好似枯枝的皱巴巴的手成握拳状,就在他们的眼底下缓缓伸了进来。 那枯手探了进来,五指一松,从那人的掌心里滚出个东西来。连鲤的心脏都要冻结了。 那是半截子绿幽幽的玉镯子。 那人沙哑地低声说道:“别怕,我就是来接你的人。” 连鲤一看那半截玉茬子,立马去摸自己的怀里,果然不见了。 她想了想,大概是被司寇准背着跑进来的时候掉在门口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玉镯子,这个黑影才会知道有人在这里。 现在很明显对方知道有人藏在缸里面,然而情况不明,连鲤也不敢轻举妄动。司寇准倒是精明,从一个“你”字猜测对方大概不知道缸里面有几个人,或者知道不止一个人,却不知道那认识谁。 反正他们俩也不知道这人要找的是谁。 鉴于前几次的经验,司寇准决定先暴露自己,他示意连鲤不要出声,摇摇头,对着外面警惕说道:“你是谁?”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两个人挤在那种缸里面……”那人颤颤巍巍道,那语气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又低声笑了两声,“你的小朋友也在附近呢。” 对方知道缸里面有两个人,还知道卫丰他们的下落,也许对方从他们一进来这里就一直跟着他们了。 连鲤一慌,看着司寇准。司寇准的心一凛,冷笑道:“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就休想让我出去。” “哟呵,还懂得讨价还价,我走,我走……若你想要知道我是谁,那就出来。”外面又传来一阵嘶哑的笑,长长的黑影一动,那人沙着嗓子往外走去,边走边喃喃道:“缸里面挤得很呐,挤得很呐……” 待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远处的一段地方停下来后,也不再离开,看样子又停在了洞口之外,似乎已经估摸准了他们两个人会出来。 虽然危险没有解除,但是至少来人没有表示出恶意。司寇准稍稍放心,回头一看,连鲤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必须出去。”连鲤咬了咬下唇,有些急切,担心地看着外面,“这么久了,表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 “万一有危险呢?”司寇准对那人的出现极为不舒服,感觉好像太巧了些,让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38 徐亨之秘(2) 连鲤并不是很认同这太监的观点。 事实上,确实不像。太后卫若水的眼睛并不似连鲤那样透着股无辜与傻气,卫若水的眼睛圆而偏长,似杏仁,秀眉微蹙,眼中时常带着一观大局的庄严,带着疏离的威压和复杂的情绪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眼神连鲤很熟悉,因为陪伴了她八年。 大概这就是母仪天下的威严? 眼前这老太监认识自己和太后吗? 等她脑海中转过诸多思绪之后再抬头,那老太监激动的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冷,那种亲近的神情已然不见,漠然地看了连鲤一眼,他咧嘴笑了笑,嘶哑道:“眼睛像,性子却不大像。” “母后是魏国太后,我年纪尚幼,怎能相比?”连鲤刚说完,她的脑子立马就灵活地运转了起来。 此时在这里就她一个人,对方却明显是在这里熟门熟路,况且自己瘦胳膊瘦腿,还扭了一脚,论起来打一架,连鲤不敢十分保证自己打得过这瘸腿老太监,毕竟她刚听过卫丰飞石打人的光荣事迹便亲眼看老太监演示了一番。 但是她心思急转,立马讨好地笑了一声。她明白现在自己撑不起皇帝的架子,也就代表自己必须讨好这老太监,才能够令这人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带自己找到卫丰他们,出了这个鬼地方,甚至,说不定,这人还能带着他们找到师傅要找的夏新荷,说不定还能发现和洪夫人死亡背后的真相有关的线索。 “公公劳苦功高,”她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说道,“不知可否带路,将我们几个送出去?” “徐亨。”老太监冷漠的眼中渐渐浮现起笑意,并不在意连鲤脸上的故作熟络,嘶哑一笑,勉强地拖着瘸腿转过了身,明明看起来有些勉强,他手中握着的莲花灯却一点儿也不晃悠,稳如泰山,稳稳当当地停留在那个水平位置。 连鲤的眼睛在那莲花盏上停留了一下,刚想着要如何继续套近乎让这人服服帖帖地把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出去,却听得耳边一阵轻笑,那老太监已经咧嘴笑起来。 他笑的样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低低笑开来。连鲤的心又是一紧,只觉得这人真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只好讷讷道:“徐公公笑什么?” “我笑你居然成了魏国皇帝,我笑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讨好我,而我以前……我居然怕皇帝这种东西怕了一辈子。”徐亨笑完,才大喘一口气,有些遗憾,怅然若失。 “我父皇是皇帝,我自然也是皇帝了。” 连鲤有些莫名奇妙,对徐亨单纯地把自己和那些早就死掉的皇帝比作一处的行为,自然有些不乐意,继续说道:“我也不想啊。只不过恰巧当了皇帝,我也有名字的,我叫连鲤,鲤鱼的鲤。” “连鲤……鲤……” 徐亨若有所思,喃喃而笑,好像有些喘不过气,这才笑眯眯地看着连鲤,摇摇头道:“果然,一切是注定的。荷……鲤……我知道你这孩子有着当皇帝不该有的心软,就好像你的母亲一样。” 眼见徐亨摆出个知根知底的长辈模样,连鲤挤出来的笑容顿时一颓,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她苦笑着看着徐亨摇头不赞同道:“太后的心可不软。” 徐亨的面色却是一冷,轻蔑地哼了一声:“太后算什么东西?” 咦?连鲤这就搞不明白了。 明明前面还好像暗恋太后一样地深情看着自己,现在又出尔反尔装出不屑的样子。连鲤心中猜想,是不是当初母后与这人发生过什么旷世绝恋? 再一想她真想刮自己个耳刮子,大魏太后和太监?搞笑吧? “刚才公公您说的,好像是谁要死了?” 连鲤不解地问道,她现在反正知道自己制不住这人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想使劲地往这人口中套情报,兴许会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也说不定。 “噢,我今晚要死了。” 徐亨的心情好像平复了大半,他微微侧过脑袋,听了听,口气漫不经心,毫无不舍,却听得连鲤一阵莫名其妙。 徐亨回过头,看到连鲤的神色,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能够预知自己的死期?” 连鲤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抿着嘴,点了点头,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而且还这么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死期?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太监又在装神弄鬼。 “说起来,这些还是那人告诉我的,” 徐亨想了想道,“那人说,所有线的走向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我的这条线,便是在这里等你,然后死去。八年了,我一直以为死亡很可怕,现在想来,其实也不过是那回事。” 什么意思?那人是师傅吗?她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连鲤的心砰砰直跳,刚要追问,徐亨一手却指向连鲤,意味深长道:“你的线,就是遇到这个镯子,然后遇见我,然后……” “然后什么?”连鲤见他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然后……谁也不知道。当初,他就是这么说的。” 徐亨摇摇头咳了几声,垂眼往前面台阶的深处看去。那边一只硕大的青铜圆壶斜斜立在白花花的石俑碎片之中,十分突兀。 他看了一眼,开始拖动着自己残废的那条腿,一步步往前方走去。他一步便轻轻晃动一下手中的莲花灯,好像是为了把燃烧殆尽的灰烬抖落,一时间青烟萦绕,连鲤在他身后看他走下去几步,捂了捂口鼻,发现是一股清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十分熟悉。 “你的线我不知道,”老太监徐亨说着,他手又一抖,那莲花灯便如梭子一样来回晃荡,青烟轻腾,好像丝线一样来回交织成一团蒸腾的雾气,随着莲花灯上下摇曳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什么图案,徐亨继续道:“但是,你要跟我走。” 连鲤嗅着满鼻子的清香,不知不觉也放下了捂住口鼻的袖口,讷讷地看着徐亨道:“去哪儿?小准儿还没回来呢,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好不好?” “等不及了。”徐亨幽幽道,抬头看了眼台阶的上头,又看了眼下方的灰白石俑,露出了怪异的表情,“他们已经回不来了。” 连鲤刚要奇怪问为什么,忽然听到咯咯哒哒的一阵落石的声音,心下一惊,慌忙往悬空的底部看去。 只见那最深处竟然又有大片灰白的石脸怪物翻滚而出,犹如爬虫一样缓缓蠕动着头发,更有几只石脸已经振翅低低飞着,窸窸窣窣,好似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一样,黑压压地纠结成一大片,眼看着就要飞起,不知道又会如何密密麻麻的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0 石脸之腹 若是他们,自己会如何选择? 司寇准的脑海中闪电念头一瞬即逝。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圆洞。先前他跑过那个窖洞的时候也大概看过一眼,然而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临近门口处也毫无水缸存在的痕迹,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 可是司寇准现在想起来,绝境之时,以卫丰的个性,若是没有藏身之所,那就要创造藏身之所。那个圆洞相比起其他的圆洞似乎要幽深许多,乍一看还以为只是外面的光线无法照到而已,当时急于救人的他一望便放弃走开,此时站在这个圆洞外面,他才发现,那断掉的半截火烛便是飞往这个方向。 他再走近,拾起洞门口的半截蜡烛,警惕地看向窖洞的内部,发现除了光线照到的只是一些局部,很明显洞里面还有更幽深的阴暗处,因而他当时乍一看才以为这个洞没有水缸,便没有藏身之所。 没错了,在生死关头,也许是偶然发现,也许只是孤注一掷乱钻一气,反正卫丰他们很有可能发现了这个洞,然后慌忙跑去。因为动作慌张,可能是不小心踢到,靠近台阶处的蜡烛被谁踢断,顺着他们奔跑过去的方向稍往旁飞了一段距离,落在了这个圆洞的门口处。 卫丰与洪曼青就在里面。 司寇准一念及此,心却悬得更高。他摸索了一下怀中,拿出一只火折子,轻轻吹了吹,端头的火星一亮,便冒出一蓬幽幽的火焰来。 司寇准深吸了一口气,便一头钻进了那个圆洞里。 这个圆洞的内部竟然十分幽深,一眼望不到底,高度也比之前下边的圆洞显得更高些。 走过原本该放置水缸的那个位置,司寇准举了举火折子才发现地上有一圈沉下去的压痕,不是很明显,但是可以看出这里原本也是摆放了那种长圆形的水缸,而且里面一定装满了什么东西,只有自身有一定重量的东西才能经年累月压出这么深的痕迹。 他再往前走没三四步,忽然又发现地上又是一道圆圈,痕迹比刚才的较深,显然又是曾经存在这里的水缸沉压形成的。 看到第三个圆形压痕的时候,他不禁皱眉,将火折子举高一点,往远处照了照,这才发现,面前的圆洞深处是一条狭长漆黑的甬道,仅容一缸一人并排通过,而偏右的一端都若有若无地有着一列圆形压痕。 看得出来原本这里大概是酒窖保存酒酿一样的作用,应该是那种大缸里的东西酿好了,再一列列地在这里排好。 因为空间足够供两个人走动,所以司寇准的走动并不十分受到局限。再往前走,什么都没有,只有前方一片未知的漆黑。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熟悉的窸窣声,脸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从幽深的黑暗深处忽然扑出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张牙舞爪的毛发底下咧出两只阴森森的獠牙般的钳子冲着他挥舞过来! 没想到这里也有石脸,司寇准心下一沉,抬手便护住脑袋,那石脸显然智商并不如人,眼盯着司寇准扑过来一下子撞到他的袖面上,扑棱两下,两只钳子便死死地夹在衣袖之上。 司寇准拼命甩了两下衣袖,哪知道这只石脸夹得十分紧,他的心砰砰直跳,强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急中生智,索性一卷袖子,将这只石脸强行包裹在衣袖之中,捏着包口,狠命一撕袖线,把一边的衣袖管整个儿都扯了下来,把石脸紧紧地包在袖布包中,然后狠狠地一把甩在了地上。 司寇准狠狠将布包往地上一砸,然后大喘一口气,目光死死朝着洞的深口盯了好一会儿,确定只有这一只落单的石脸之后,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这才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不停扭动的布包,那包裹在袖布包中的石脸吱吱只叫,显然也懵了。 司寇准缓缓将脚踩到布包之上,忍着恶心一点点压下,包内的石脸怪物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拼命地扭动身体,然后被司寇准一点点踩裂,直至袖布都透出淡绿色的脓水,吱吱叫的石脸才不再挣扎。 司寇准看了看洞口深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果卫丰他们在附近,应该能够听到。想到一路被石脸追得狼狈不堪,他踹了踹布包,并无动静,咬咬牙,用一手挑开布角,这才看到了石脸的真面目。 刚一打开,入眼便是一张苍白的人脸,司寇准的心一紧,待看清楚它的面貌之后,便放松下来苦笑一声——这哪里是什么会飞的人脸脑袋。 自打和石脸一见面开始,他们就一直都处于弱势的状态,误以为这张脸便是人脸。此时一看,这张冷漠的石脸已经被他踩得有些变形,仔细点儿观察就能发现其实这并不是真实的人类五官。 司寇准伸手一摸,发现并不是肌肤的柔软,凭触感和甲虫的壳一样,脸部眼睛部位是好像被涂抹模糊的两个白块,而白块之中是如蜗牛一样柔软湿黏的黑色触角,此时已经缩成一团,大概那时所谓的“看”,便是这种石脸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转动触角而造成的错觉而已。 石脸虫的两只触角中间,有一条淡淡的灰线,司寇准顺着线一扯开,整块甲壳都裂成两半,藏于甲壳之下的柔软如蝉翼一样的翅膀便显现出来;他顺着翅膀往下看,发现在靠近尾部的地方,类似于蜻蜓腹尾的昆虫器官,只不过它几乎小得看不见,而且还是横着长的。 司寇准轻轻一挑,发现这处的柔软皮肉可以胀开,终于忍不住苦笑。他大概可以想象到石脸虫爬动的时候,这部位的气管会因鼓气而胀大,远远看去,说不定就像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裂开嘴一样。 再看那正冒着绿水的毛发和已经断裂开的钳子,司寇准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他坚决不会用手的,于是用靴尖小心翼翼地将它翻了个个,这才得以将它的底部一览无余。 那无数的毛发分明就是细长的节肢,细弱得好像头发一样,软绵绵的摊开,每只脚的顶端都有着好像绒毛一样的东西,司寇准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而在无数虫足的汇聚的中心,也就是这个脑袋的后脑勺部位,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鲜红部位,显然是这张石脸全身最柔软的致命之处,就像是以前听连鲤说过的“刺猬之腹”一样。 石脸虫的腹部柔软鲜红,有一张小小的腔道,乍一看好像南楚女人精致的樱桃小口一般,司寇准却不敢随便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用鞋尖一挑,那娇小的腔道附近柔软的皮肉被松松软软地撑开,露出白森森的一圈尖牙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2 以我之躯(2) 稍一思索,司寇准便明白了大概的情况。 看来当时他们两人是一路极力躲避着石脸虫的攻击,才能够勉强跑到这儿来。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外面用来防御的衣衫太薄,卫丰只顾着护着洪曼青,自己的后背却惨遭撕咬。 司寇准移了一只火烛,将它在卫丰的腰附近的地面黏合好,开始一点点检查卫丰的伤口。 因为血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总不能撕开再看,于是司寇准只能用手指微微触摸那层血痂做个粗略的检查,感受到血痂之下有异物感的,便是有钳子肢节等残留在里面。 所幸卫丰的运气太好,司寇准只发现了两处钳子断在里面。 他想了想,皱皱眉,正静气凝神地用指甲稍稍扣着那个边慢慢撕开,哪知趴在地上的卫丰闷哼一声,缓缓地从鼻子呼出一口长气,睁开眼,忽然划过一丝笑意。 卫丰忍着痛说道:“你他娘的……怎么也死了……” 司寇准抬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拿指甲挑了两下一用力,那层血痂便被掀起个个儿来。 “别人是伤口上撒盐,你是伤口上弹棉花呢……” 卫丰倒吸一口冷气,彻底地从浑浑噩噩之中清醒过来。他努力扭着头看见自己后腰好像有好几个伤口疼疼痒痒的,大概是出血了,刚要再说一句,司寇准的动作极快,又是一挑,那深陷伤口里面的虫钳子便被他勾住,缓缓地抽了出来,疼得卫丰直叫唤。 “少装了,这点疼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 司寇准勾唇一笑,开始撕布条包扎伤口,倒是卫丰正趴着叫得起劲呢,有点儿不好意思便收住了声,忽然抬眼四处看了下,问道:“陛下呢?” 司寇准的手一顿,淡淡说了一句他在外面,便要继续去挑另一个伤口的钳子,却被卫丰一下挡住了手。 “这地方有古怪,不要让他一个人。我们先出去再说。” 卫丰的表情有些凝重,眼神却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地看着司寇准道:“我走之后你们没事儿吧?” “没被咬到。”司寇准正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看稍远的地方幽幽立着口缸,便问道:“你们怎么不藏进去?” “呃,这个,没看到嘛。” 卫丰打了个哈哈,表情有些怪异和恶嫌,随即摆出个愁眉苦脸的表情道:“他娘的,一路跑上来连个鬼都没有,还好我卫丰大爷向来机智,不然洪曼青大小姐非毁容了不可。” “我们的卫丰大爷居然关心她毁不毁容?” 司寇准也不去计较卫丰打哈哈啊的态度,向来清冷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戏谑的表情,将卫丰扶起,转身去叫醒洪曼青。 “你大爷的,我是怕她毁容了非要嫁我,你想想啊这么个母老虎,谁娶了谁下半辈子的幸福就没了,我可不敢要。你想想啊,我要是出去喝个花酒,哎哟回家一顿鞭子;出去搂个姑娘,哎哟回家又一顿鞭子,这姑奶奶大概要打光棍一辈子了……” 卫丰赶忙澄清,忍着背上的疼龇牙咧嘴地穿起自己的黑色外衣,刚扭头,立马就看到洪曼青一脸阴沉的怒气看着自己。 “呃……这位姑奶奶您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嗷!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 卫丰捂着被拽疼的耳朵,泪眼汪汪地看向司寇准求救。哪知司寇准好像眼睛瞎了一样漠然走开,去一一吹灭那些亮得灯火通明的蜡烛。 待洪曼青与卫丰闹完,司寇准也将火烛与火折子都收好了,分与卫丰一根,司寇准在前,洪曼青扶着卫丰在后,就这样急匆匆出了圆洞。 “陛下呢?”洪曼青与卫丰问,司寇准眼眸低垂,往下方一看,“他在下面等我们。” “我靠,你居然让他一个人待着?” 卫丰大呼小叫,喊了洪曼青一声便一瘸一拐地往下走去。司寇准的面色倒不是很焦急,微微皱眉,赶过他们,边走边说起老太监的事,然后有些冷淡地不满说道:“陛下行动不便心急如焚,也说过让我上来找。你们两个生死不明,哪能两全?” 卫丰苦笑摇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小皇帝向来谁都护着自然考虑不周,没错,他叫你来是他担心我们,我这弟弟心善,我感激得无以复加。可是你作为近臣,居然让他一个人待着?他这么笨的样子,你到底还真是拿他当皇帝了?” 司寇准的眸色一冷,并不过多解释,只是往前走的脚步更为加快了些。 话不多说,几人往底部更靠近了些,一路上卫丰还在喋喋不休地嫌弃着司寇准,洪曼青还真怕他俩打起来一直不停地瞄着他们俩。 忽然悬梯的底部一声尖叫响起,卫丰与司寇准对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来。 那声音是连鲤的! 卫丰打了个眼色推了司寇准一把:“赶紧去啊!” 司寇准一愣,这才拔腿往底部中心跑去,一路上卫丰虽然受了些伤但是行走速度并没有被拖慢,因而他们其实也差不多走到了连鲤所在的地方。司寇准加快脚步往前跑着,一个拐弯,便立马往分别之时的位置看去,哪知竟无一人的身影。 他的心一慌,硬着头皮再往前焦急地寻找了半圈阶梯,便看见了连鲤的身影。 但是此时的连鲤却已经离分别时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跟在那个头发灰白的老太监身后,一步步往前走着,看那方向,竟然是往最深处的石俑聚集处走去! “陛下!” 他高声喊了一声,然而对方毫无应答,已经跟随老太监到了一开始他们所站着的最底部的台阶平台。 那老太监佝偻着,口中喃喃念着什么,手中青灯摇曳抖落出一缕缕变化万千的青烟,好像一团柔软的雾气一样,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缠绕着,幻化着,一瞬即逝着,变幻出无数奇妙的轨迹,好像有生命一般编织着无法明说的图腾…… “连鲤!” 司寇准看不得那么多,奋力追赶着,二人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却无法阻止连鲤前行的脚步。他看见老太监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在墙壁上点了一下,司寇准眼前的的十几级台阶竟然缓缓地移动,居然是缩回墙壁之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3 逃命悬梯 “鲤鲤!” 司寇准被迫停下脚步,看着面前有数十步台阶都已经缩回了墙壁,不得不再次看向连鲤,大吼一声。 然而连鲤像是被人下了蛊一样,愣愣地站在老太监的身后,目光呆滞散漫,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 那老太监不再看上方喊叫的司寇准,站在石俑海洋旁的平台之上,颤颤巍巍地转身,从连鲤的腰上掏出那把精巧的莲刃,小心翼翼地捏起她的手指,依次在两个指头上缓缓地划开一刀。 莲刃锋利异常,徐亨的手用力一掐,连鲤指头的血珠儿渗出,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一滴滴滚落在台阶的地面上,在地面撞开一朵朵小巧的血花。 眼前燃烧的火苗儿一跳,几乎是同一瞬间,司寇准的心一沉,因为他听到了好像有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阴暗处的石堆滚落,那种有着奇怪人面虫壳的石脸居然又纷纷冒了出来。 看样子竟是比上一次还要多,密密麻麻,好像是石脸虫的海洋一样,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那无数双冷冰冰的眼睛忽然咕噜转向一侧,直勾勾地盯着呆呆立在平台边缘的连鲤。 司寇准摸不清这老太监要干嘛,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没有办法,喊了几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监一脚踩进碎成一地的石俑堆里,颤颤巍巍地,又将另一条残废的腿也拖了下去。 阴暗处石脸虫忽然停止了窃窃私语,安静至极,它们的眼睛诡异地迅速转了一圈,再次齐刷刷地、直勾勾地盯着依旧站在平台上的连鲤。 那盏莲灯燃烧起的青烟越来越浓,好像蛇类一般蜿蜒着缓缓把连鲤包裹起来,而那魏国小皇帝却好像无所感觉一样,继续机械地跟着老太监往前走去。 双腿已经陷入石俑碎片中的老太监将手一伸,连鲤目光呆滞着,摆动着双腿,僵硬地迈步,一脚踩入了碎片海洋。 她刚下去一脚,那些石脸虫忽然又发出一种诡异的窃窃私语,那声音频率与之前的快速了许多,待连鲤的双腿都陷入了碎片堆中,那些石脸虫忽然爆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尖锐刺耳,好像有无数个女人在耳边尖叫一样! 司寇准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这声音好像要钻透耳膜一样,再抬头的时候,他不禁看呆了,因为他在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情形! 满满的石脸蠢蠢欲动,无数个头颅已经爬过了底下两个人的身体大半。然而那莲花灯所飘出的青烟却有若实质,编织成一道弧碗一般的屏障紧紧地附在连鲤身体一寸之外,隔离了石脸虫疯狂的袭击。 连鲤与徐亨二人如履平地,缓缓往前走着,人却变得越发矮小,渐渐陷入了碎石堆中。屏障之外的石脸虫却越发疯狂,好像被什么极为诱惑的东西所吸引,拼命地扑棱着翅膀往屏障上撞着,扑着,哪怕前方的石脸虫已经爬满,仍旧发疯般地往连鲤身上扑去。 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立即猎杀连鲤生吃殆尽一般。 司寇准真的慌了,恨恨地咬牙,迅速往后退了数步,低吼一声,正要加速跑试图跳过那段空缺,哪知刚跑了两步,他的肩膀立即被人一把狠狠掐住,扭头一看,是卫丰极为担心的脸。 “走!” 卫丰对着司寇准使劲吼了一声,有些难受地受着石脸虫的尖叫声,发现就好像是过年炮仗在自己耳膜里炸过一样,嗡嗡地难受。 “他还在里面,鲤鲤还在里面……” 此时的司寇准好像是个无措的小孩,不停地回头看看卫丰,再看看已经陷入碎石堆大半个身子的连鲤,眼里满是惊慌,嘴里喃喃念着,甚至有一瞬间他两只手都颤抖了起来。 卫丰看见灰白石俑堆里面那好像被牛虻吸咬的血包一样的东西也看呆了,但他极快地回过心神来。他从未见过司寇准是这副模样,危急的情形不容他思考太多,一拽司寇准发现居然拽不动,回头怒骂道:“你想死吗!还不走?!” “鲤鲤还在里面……” 司寇准被拽了个趔趄,呆呆看着卫丰,喃喃道,竟然不自觉地缩手躲开卫丰的拉扯,往后退了几步,又扭头去看那被石俑碎片堆与石脸虫埋过脖颈的两人,回头竟然求助般地看向卫丰。 卫丰一咬牙,冲着洪曼青打了个眼色,往前走了两步用力揽过司寇准的身子,用力抵着额头眼睛紧盯着他对他低吼道: “司寇准你听好了,他们不会死的!那老太监精明的很,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们想办法先离开这里!不然那些虫子飞上来也能把你咬死,你听明白了吗!走啊!走!走!” 司寇准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被卫丰的声音吼懵了还是想明白了,愣愣地点了点头,接过卫丰的一只手臂扶着他往后边跑去,洪曼青也立马跟着卫丰的另一边往上跑去。 三个人相扶相搀,几乎是逃命的速度往上跑回去,忽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振翅声,猜也猜到那老太监惊醒了这么多的石脸,激起了极大的吸血欲望却不喂它们,它们失去了目标之后,自然注意到这边的三人,磨牙振翅,纷纷过来试图咬上第一口! 司寇准三人顺着旋梯拼命往上逃着,身后的石脸虫振翅而飞,汇聚成群,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背后追着,远看着好像是一条硕大的灰白大蛇在紧紧咬着他们一样。 危急关头,卫丰好像完全没受伤一样,龇牙咧嘴忍着背后的疼痛,甩开他们俩的搀扶自行往上三步并作两步跑着,竟然是比没受伤的两人跑得更快一些。洪曼青与司寇准也无法休息喘一口气,被石脸虫紧追着,也纷纷爆发出比平时更好的跑步耐力来。 三人不停往上跑着,竟然慢慢地将石脸虫拉开距离,率先领跑的卫丰,气喘吁吁地跑到通道口处,伸手一撑上面的压板,脸顿时就绿了。 “不好意思,我忘记这里打不开了。” 卫丰拍拍屁股,回头对着身后的两人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动作迅速地脱下已经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外衣,转身跑过去拍打几只追得比较紧的石脸虫,对着司寇准吼道:“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5 宫女石兰 太后的一切日常事宜皆有人处理,石兰要做的不是这些琐碎的杂事。 石兰有一双有力的手,能够沏的一手好茶,能够握的一手好剑。 然而平日里她的这双手用处并不多,近年来太后政权稳固不再需要她飞剑杀人,她需要的便是站在卫若水的身后,沉默着,聆听着,偶尔递茶解渴,偶尔也轻按穴位缓解卫若水多年不愈的头痛顽疾。 她的时间太多,甚至在多得足以在最近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否会一直这样平静度过,直至与卫若水一同老去,然后带着无数个秘密埋葬于黄土之下。 直到候三儿的出现,她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那么简单。 那年轻的太监谨慎而恭敬地请了句安,石兰并不虚扶,理所当然地站着受了,这让在皇帝寿宴之夜偷溜出来的侯三儿有些不满。 可是候三儿必须要很好地隐藏住这种不满,他虽然是名义上的皇帝近侍,然而谁都知道,魏宫内真正掌权的是太后娘娘,而这位太后眼前的心腹的话语权,有时候甚至比皇帝的还大。 毕竟石兰平日里并不讲没用的废话,一旦开口,必定有事。 “石兰姑姑,有一事小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候三儿斟酌几番,试探着说了一句,偷偷地拿着眼角查看石兰的神色。他于寿宴之夜偷偷溜到慈济宫找石兰,本身还以为石兰并不会理会自己,因为今晚太后下令禁止任何人员再行打扰。但是一听是关于陛下的事,石兰立马虚掩房门出了太后殿门,也不说话,带着他来到这偏房,当场淡淡看了一眼,示意他讲明何事。 不知为何,候三儿想起了司寇准的做派。他又虚虚擦了把汗,挤出笑容来,解释着自己前来的目的: “也没什么,陛下前些日子向老奴要了长生殿巡访图,原先天子之事老奴自然不敢过问,但是陛下向来……天马行空,行事出人意料,故而小奴特在此禀报一声……” 石兰的眼一冷,当即打断他问道:“陛下呢?” “这,小奴过来的时候,陛下正在寿宴场上,有几位老大人在场……” 候三儿还未说完,门外一声禀报,石兰挥挥手让人进来,门口的守卫将小皇帝一饮就醉的消息报告完毕,便拱手一礼出了门外,显然早已经习惯了石兰不多言语的本性。 石兰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候三儿莫名觉得好像阴沉了许多。 “你回去。”石兰往外走去,脚步一顿,继续往外走说道:“太后累了,去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候三儿赶忙一礼应下,落后石兰几步往殿门外走去,刚要再抬头多问几句,哪知道往前一望,哪有石兰的身影,只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在宫檐一角一掠而过,瞬间没了踪影。 候三儿立马低头擦擦冷汗,再抬头时挺直了腰,往慈济宫正门走去。 还未与守门的皇卫见过礼,他便将脸上的紧张一扫而光,拿出常有的自矜又不自觉透露着一丝谄媚的笑,待值班的守卫率先打过招呼了,候三儿才含笑点头示意,袖着手,与轮值的皇卫站着,以防贼人行刺。 “大人,怎么慈济宫值班,好像与宫殿距离远了些?” 候三儿第一次在夜间这么仔细地观察慈济宫的防守皇卫队列,发现与慈济宫主殿距离太远了些,这样假设有贼人闯入挟持,那么估计太后叫破嗓子都没人听得见。 “你懂什么?太后的身边,有石兰姑娘便够了。”皇卫头领乐呵笑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据说太后顽疾又犯,任何响动都不行,所以才距离这么远。我们几个兄弟在这,其实只是防范外围而已。” “石兰姑姑真有那么厉害?”候三儿好奇问道。 守卫大人神色一敛,神神秘秘地说道:“公公知道八年前的事吗?” 候三儿的眼皮子一跳,顿时明白指的是八年前的孙氏叛变,点点头,就听到那名守卫大人继续道: “当年我也是宫外城防一个班头而已,姓孙的先杀进来宫内,靖王带队救援,进去才发现姓孙的部下在御花园附近,被杀了两个小队,多亏了随身宫女和徐公公拼死守护咱们大魏陛下现在才能吃好喝好。啧啧,女人不可小看啊……” “徐公公可是那位徐亨公公?”候三儿问。 “没错,说起来,徐公公那次受了重伤就没见过了,还好他得宠,才能常留深宫享福啊……” 候三儿听着,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回头往慈济宫一看,灯火有些晦暗,应该是太后歇息了,他正这么想着,耳朵一颤,神色紧张地回头问守卫大人道:“大人,你听到了吗?” “什么?”守卫大人挠了挠腰后的痒处,漫不经心地回头问道。 “不,可能听错了,没什么……” 候三儿有些犹疑地说道,又不安心地回头看看那座硕大的宫殿——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幽幽的哭声。 可是慈济宫怎么可能会有哭声呢?他看着从宫殿屋角落下的几只哇哇叫着的乌鸦,摇摇头,便专心致志地与守卫们守在慈济宫的外围,距离远到足够听不到发生在慈济宫内的任何声响。 比起慈济宫的哭声,石兰现在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长生殿之上。 她知道,连鲤这一连串的举动,明明白白地告知了自己她的去向。 真不让人省心。 石兰依旧一脸冷漠,眸底的颜色却更加浓郁了些。想起那个满脸笑容眼睛又咕噜噜转悠的小皇帝,她叹了一口气,再想起那状若癫狂一脸伤疤的徐亨,她的眼又凛然下来。 几个轻跃,她看似粗壮厚实的身体却好像飞鸟一般灵活,一眨眼便不知飞过多远出去。 魏宫传承数百年,自上几辈便积累了无数的财富,虽然经过最近几任皇帝的挥霍无度,但是魏宫的修缮新建仍旧在每年的国库款数中以很大的比例支出。魏宫虽大,但是在石兰面前不过是多几步的功夫而已,那些聚精会神地驻守各个城楼之上的弓手还未来得及擦一下眼睛,一道飞鸟一般的黑影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稍纵几许,石兰便如石头落地一般稳稳当当地立在长生殿的灰墙之上。 难倒卫丰他们的长墙对她来说不过是高一点的门槛,她立在灰墙之上,一眼扫视过去,除却围成一圈的长墙,便是中间一片广袤的广场,横亘石兰的视线左右;广场毫无装饰,一色大理石铺就,唯有中心矗立着一座并不十分高却十分粗阔的木塔,还有在塔的百步之后,数座十分恢弘庄严却又死气沉沉的宫殿。 长生殿。 石脸淡淡看了长生殿一眼,忽而眉头一皱,回头看向围墙之外,有一处草地之下,好像有什么异常的声响。 咚咚咚。听起来好像是有谁要从地下钻出来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7 长生殿前 地道内大约一人多高,十分干燥,可见通风还不错,没有地下建筑因常年封闭而味道怪异的空气。脚下并不是泥土,地道的四方都用平整的板石铺平固型。 石兰进入地道之时便下意识嗅了嗅,空气中依稀残存着一种冰凉的味道。她记得,盛夏之时,宫中熏香常用的冰片薄荷隐约好像是这个味道,然而四处并没有熏香一类的事物,她也不记得长生殿附近有种植此种植物。 唯有一种解释,这地道不久前有人走过,那人在路上遗留下了清凉的冰片一样的香味。 是小皇帝,还是徐亨?石兰沉着脸迈着大步往前走去,步伐宽大而平稳。 她向来不用那些闺阁小姐们迈着温柔轻悄的莲步,学不会,用不惯。即使与卫若水相处的那几年被卫若水唆使着看学了几天,她也依旧迈着直而宽的步子,就好像是天生的步伐一样。 曾经,卫家的大少爷,也即是现如今的太后哥哥、魏国国舅卫若山,取笑过石兰走路的样子,称她好像是码头上扛沙包的汉子一样的粗鲁直步,结果三天之后,卫若山打闹间将妹妹欺负哭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她一掌劈下,卫若山好几天走路都是歪着肩膀走的路。 她声称是维护卫若水,卫若山却坚决认为她是公报私仇。一念及此,石兰的眼底忽然有了笑意。 一转眼便是这么多年,她从一开始在街头徘徊不知家在何方的孩子,到与卫家两个孩子一同进入魏国的权力中心,她更多的是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虽然她也有听命于卫若水而出手的时候,但始终认为自己的精神是游离在魏国之外的,就好像极其遥远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归属一样。 当然了,她一直认为这种隐约感觉叫做失忆。她的记忆开始于人来人涌嘈杂的街头,热闹的叫卖,喷香的葱花,开始于卫县令之女上街游玩之时递过来的一枝正当盛放的兰花,于是从那时起,她的名字便是石兰。 回忆不多,她之后的日子便是在卫若水进宫不久也以其侍女的身份入宫。她不需要做侍女需要做的事,要做的只是普通侍女不能做的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记得有很多精心打扮的女人在老皇帝面前姐妹相称,下一秒便恨不得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卫若水告诉她那叫做争宠。 而每次一身臃肿的皇帝突然到来又离去之后,卫若水总是满脸泪水,带着绝望与厌恶,她只能每次默默将地上撕裂的衣裙捡起收好,再让人备好沐浴熏香。 久而久之,皇帝来的次数越少,据说与那时候新来的南楚国师情感甚好,而独自一人的卫若水泪水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筹谋算计的精明,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与其他女人一样谨慎而大胆,她很快就将其他的女人一个个解决,坐到了皇后的宝座之上。 就算到了那皇帝驾崩的那晚,卫若水疯了一般做出那件事,她震惊之余,也认为卫若水还是那个卫若水。 石兰思绪繁多,不知不觉石兰已经顺着隧道往上的走势疾步走了许久,隐约觉得嗅到的冰冽气息有些明显起来,很明显她正在向着源头逐步靠近。 她走过一个向上的坡,眼前豁然一亮,远处的甬道之上居然有个朝天的出口,能够看得到上边一方小小的天空,天空已经显现出了微亮的鱼肚白。 没有迟疑,石兰便顺着出口旁简陋的木梯走上去,两步便翻出了隧道,她往四周一看,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大理石铺就的广场之上,几乎不用任何考虑,石兰往身后一看,她的身后便是那幢又粗又矮的木制塔楼,而木塔的身后是数座熟悉的宫殿,富丽堂皇,却又死寂无声。 这个出口居然开在长生殿前的广场之上? 石兰皱眉,但是一丝惊讶闪过之后便是冷静的观察与警惕。因为但凡年份有些久的主要宫殿都会设置一些隐蔽的通道供敌国入侵之时让皇家成员逃走,或者是用来掩人耳目、为图走动方便而设置的地道,然而她虽然八年前到过一次,这次甚至进入到了地下,却如何也想不到这长生殿到底能藏有什么秘密。 她只知道这地方死去的魏灵帝生前用来云集各地美女与方士、追求所谓的长生通天之道的地方。然而事实证明,魏灵帝到死也没看到所谓的长生药一眼。 石兰锐利的眼神四下一扫,并未发现一声一息。她不知道,躲藏在广场边缘的一处暗门之内的徐亨,早已在“那人”的引导下,触摸到了长生殿秘密的边角,也因为这个秘密,沉默多年的徐亨终于有了动作,引导着连鲤进入这个宫殿,试图让她知晓一些当年的真相。 事实上,魏国上下,真论起来的话,知道长生大殿里面藏着个巨大的空间的人绝不超过五个,而在这五个人之中,又有谁真正知道层层遮掩下的秘密呢? 正如长生大殿的存在,如果不是在魏宫待的年份够长,轮换的值班够多,接触的人员等级够高,一般的宫人并无法知道它如同一个禁忌之地一般存在于魏宫深处。在很多宫人的闲谈笑料之中,所谓的禁忌应该如宫闱私情、谋逆叛国这般充满追求刺激与欲望的故事。他们并不知道,偶尔路过只觉得有些破败的长生大殿的地底,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很多新进宫的宫人第一眼看到都会误把长生大殿当做冷宫,因为单在远处看它颇显破败之势,而有些辈分的管事宫女太监则会意味深长地笑,开始讲起当年的先皇是如何的风流奢侈,夜夜春宵日日歌舞,端的是大陆上的第一享受。 最著名的便是先帝魏灵帝召楚人甘碧国为国师后,清国库之余兴建长生大殿,南方三郡皆空,民怨虽多,但是终究碍于帝王权贵,有那在青阳郡煽动人心的三十余名农汉被官府抓住,曝晒半月剥皮斩首,民怨皆伏。 待魏灵帝仙逝之夜,乱党孙氏杀入宫中,于宫殿之中烧杀抢掠无所不作,洗劫长生大殿,所幸靖王连城率军救驾,新皇无恙;直至太后暂理朝政之时,也许是碍于那段惨痛的记忆,当即便宣布长生大殿永不开启。 然而谁也不知道,在此时,对外宣布永不开启的长生殿前广场,太后身边那位总是冷着脸的黑脸大宫女正警惕地观察四周,而一位面目可怖的老太监正哀哀地佝偻着,站在数百步之外的暗门之后,立于长生殿的某处偏房门前,看着似是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诸多景物,时不时叹一口气。 “物是人非啊……”徐亨佝偻着背,目光透着迷茫、追忆,有些怀念地环视周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48 天四十七 “物是人非啊……” 徐亨目光透着迷茫、追忆,有些怀念地环视周围,那些宫墙檐角、雕梁画栋、描金绣银……自己也曾怀着激动的心情迈入长生大殿,哪曾想最后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公公莫要心忧了。”几步之远,一名容貌动人的小宫女微微一礼担心说道,“伤情催病,公公太过忧心不好。” 徐亨微微侧过头来一笑,嘴角边沿的大片伤疤被牵动,看样子很是可怖。但是此时他却以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那名小宫女,像长辈一样摇摇头道:“香儿,你是个好孩子。她……就交给你了。” 小宫女元香有些为难地看着身后的厢房,那有些破烂的床铺之上,魏国的小皇帝正紧闭着双眼,面色微白,时不时喃喃数句含混不清的话,好像灵魂已经去了他处。 “那您呢?公公您不和我们走吗?” 元香自知不便多问,但是心里始终有些担心徐亨,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病痛多年的人即将解脱离去的神情,好像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已经消失,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我自有安排。”徐亨淡淡笑道,眼角都带着解脱的笑意,摇头说:“你帮我带她走,有人来了,我留下。” “元香自会将陛下完完整整地带出去的。”元香目露感动,忽然一把跪下,虔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眼睛微红说道:“元香当初犯错被贬,宫人相欺,幸得公公相助。大恩大德此生不敢忘。” 徐亨面露欣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起来,看着元香,又好像透过她看着别人:“你和我都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她也是。” 元香若有所感,也是带着伤感低下了头,再次抬头时给了个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转身入了厢房。 “记住,烟灭之时,带着小皇帝逃出去。” 徐亨颤颤巍巍地迈步离开,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翻转了暗门,遥遥向着广场的方向走去。 元香的手一顿,知道徐亨去意已决,眼睛微红,合手将房门关紧,转身便赶到床边照顾着好像在昏睡的小皇帝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唯恐扰到了床头桌上的那盏莲花青灯。 那灯好像在燃烧着什么草药,发出好闻的冰凉而略带甜意的味道,从燃烧过后的余烬中抽出一圈圈好像丝线一样柔软轻绵的青色薄烟,层层绕绕,好像在莲花灯上不停地编织着一团巨大的蚕茧一样,透着奇异而又诡谲的气息。 而此时这团巨大的青烟蚕茧之中又若隐若现地伸出一两条隐约的青烟,像是轻佻的女子招摇着柔软的双手一样轻轻地延伸到床上连鲤的面门之上,一瞬即逝,仿佛有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连鲤的双颊,又如晨雾一样缓缓地贴合上她的肌肤,一触便蒸发消失不见。 这场景十分诡异,然而元香到来之前听过了徐亨的交代,知晓这并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事,只能心急之余替床上的连鲤擦擦汗,再有些担忧地听着徐亨离去方向的动静。 她看见连鲤双手紧紧握着绿莹莹的一截玉镯,双眼紧闭,额角不停地冒着冷汗,不知道是生了急病还是做了噩梦。元香刚开始还试图轻唤却叫不醒连鲤,又唯恐做了什么弄巧成拙的事情,只好顺着徐亨的意思,等着那盏灯自行熄灭。 但是,每次她以为那里面烧得黑乎乎的草药即将熄灭之时,烧卷的边又冒出莹莹的红光继续闷燃着冒出一缕缕青烟,倒是莲花灯上的蚕茧一样的烟团始终不曾消散,时不时有几缕时隐时现的青烟缓缓被连鲤吸入鼻腔。 青烟蚕茧像是有生命一般悬浮在莲花灯之上,游动着缥缈的几缕青烟拂着连鲤的脸颊,好像一个母亲在床边怜爱地看着孩子一样。 元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敢擅动,却也不敢轻易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在这房间里走走看看,房内微弱的一根火烛燃烧着,摇曳着跳动的光影,好像鬼魅坏绕一样。 其实她对这个房间并不陌生,因为当初被贬之时,她被几名杂事宫女们欺负的时候被徐亨救下,因而当徐亨问她愿不愿意调去打扫自己所居住的冷宫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只不过她没想到徐亨便是常年住在这么个阴冷的长生殿内。 徐亨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好好打扫这间好像与长生殿后方偏僻的诸多厢房没有差别的房屋,他自己却不住在这里。 长生殿的格局十分奇怪,它的宫殿建筑走势呈圆形,数百间厢房链接成一道极大的圆圈,厢房面朝外面的方向没有任何门窗,而围绕出来的圆形内部、厢房面向圈内的方向才只有一个走廊通道,看起来十分诡异。 好像这房子当初规划就是为了避开阳光一样。 徐亨要求打扫的房间也在其中。这是个早已没人居住的房间,门牌写着“天四十七”的字样,简单的床铺与木台,是女子的样式,还有几幅画像散搁在靠墙的桌案之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传闻中金碧辉煌的主殿相差甚远。 元香没有去过主殿,但是看这破落的样子,估摸着这大概是当时粗使丫鬟的住所,但是看到床铺两边的房梁之上铸着几条铁链,还有那角落的脚镣,不禁又有些怀疑,这应该是拘禁谁的用具。 她曾经怀着无比巨大的疑问偷偷在附近几间厢房查看过,清一色的简单家具与极其扎眼的铁链脚环,附近的几间房屋都是这般的布置。 是犯了死罪的囚徒吗? 可是囚徒都在监狱,又怎么会锁在长生殿,还每人配备一间房? 元香摇摇头,打消了脑袋中的想法,显然这样的设置的有什么特殊的用途的,她止不住看着周围的装饰猜想着,是否当初有这样的一位女子,她被铁链锁住手脚困在这简陋的屋内,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真的会有人在传说中酒池肉林般的长生殿内遭受这样的待遇? 她是谁?她被困了多久? 元香不由得又想起床上的小皇帝,连鲤好像木头一般直愣愣地躺着,微微颤抖着,刚擦过汗的额头又冒出冷汗,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否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元香担心地上前又给连鲤擦了一遍额头,刚坐下随意一看,却看见了墙角桌案上的几卷画卷,她的心便狂跳起来。 她记得,当初刚来打扫的时候,整个“天四十七”房内并不十分脏乱,应该是在她之前也有人过来打扫过,地上薄薄的一层灰尘,不过墙角的一些零碎玩意儿却被随意堆放一起,显然前边的清扫并没有做得多透彻。 她当时将每样东西擦洗放到该放的位置,然后发现地上几卷画都快烂碎了,也不敢大动,小心翼翼捧着卷好,放到了桌案一角,一共有三卷,平日里最多拿鸡毛掸子轻轻弹弹,不敢多碰,也没想多碰。 然而此时此刻的元香不由得想到,那几幅画里面,会不会有这间房屋主人的信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0 寒冰之怒 “对,不是你,是你家太后……那为什么杀她?明明我什么都不是,我没用,我多恨我那时候为什么要带着你们去她那里躲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哈哈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亨的思绪有些混乱,说出口来的话混乱无序,他咬着牙,虽然心底有些不安,更多的却是积压了许多年的怨愤。 “就算我杀她,与你何关?”石兰淡淡一挑眉,眼底却滑过疑问,“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何抓住不放?” “你这种人,是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徐亨带着恶意的戏谑,兴奋地往身后的宫殿看了一眼,喃喃道:“我看到了希望,天意,新荷让我看到了希望……” 石兰的眉头皱的更紧:“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反正你要死了,你不用知道。” 徐亨好像这时才从疯癫的状态回归正常,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想起许久以前出现于书上的神秘字迹,自己是如何才让积压在心里的痛苦与绝望一瞬间崩裂,如何在那人的指示下迎来了弥补的一丝希望。 他的喉咙发出粗重的呼哧声,咧嘴一笑,发出命令,就等着地面的利箭将石兰浑身穿透。 徐亨手一动,埋藏在木塔栏杆内的机括扳动,地下的转轮传递力量拉动弓弦,埋藏在石板下的弓箭齐齐拉开用阴森森的箭头对准石兰,机括拉动弓弦的力量越大,弓弦绷得越紧。 石兰的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她双脚四周的正瞄准着她的弓忽然一抖,弦线崩裂,竟然纷纷断开了!徐亨猛地睁大眼眼睛,低头看着已经按压下去的机关,再看楼下完好无缺的石兰,不敢置信。 “你的废话也太多了。”石兰说。徐亨满脸不敢相信,扑上前去死死盯着地面上的弓箭。 靠近石兰双脚附近的地面纷纷发出崩裂的声音,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这盛夏的季节她身周地面上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气,以她为中心的寒气散发,顺着大理石板的缝隙一路蔓延,渗透到石板之下的弓箭柄弦之上,气息越重,弓弦越僵实,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她周围张起的弓弦纷纷冻僵了。 在徐亨启动机括拉紧弓弦的时候,因寒冷而无法舒展拉力的弓弦便在极限之时纷纷崩断,只剩着不可能射出的飞箭徒劳地对着石兰,根本一点也没有威胁。 那从石兰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还未停止,蔓延的速度极快,她的脚下四周开始凝结出薄薄的一层冰霜,爬上了黄杨弓身,爬上了她的脚镣,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的冰霜渗入镣铐锁眼,嘎嘣一声,石兰脚下的铁镣颤动了一分。 “就算你是修行者又怎样!”徐亨的心一惊,疯狂地对着石兰叫嚣,“就算你用了什么法子,齐国陨铁怎么会这么轻易断开!” “我没想让它断开。”石兰低头一看完好的铁镣,摇头对徐亨道:“你应该就只有我脚上这个是用陨铁造的吧?” 徐亨的心一慌,不等他回答,石兰运气一沉,一脚用力一挣,竟生生将铁镣下固定着的铁链从大理石板之下扯了上来一截!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徐亨不敢置信,看着齐铁锻造的脚镣之下那截已经断开的用来衔接脚镣与地下的铁链,万万没有想到石兰竟有这么大的力道。 就在转念一想之间,那边的石兰却已经冷着脸开始拔另一条铁链,她的力气极大,每攥着铁链扯动一下,好像整个广场都要被她生生拔起,她只用力数次,竟然已经将脚下两块石板生生扯开,露出了整条与她脚下镣铐链接着的普通铁链。 石兰看了楼上的徐亨一眼,好像根本不在意徐亨,俯身便用那双粗大的手去扯脚底的铁链,被她扯开的铁链好像出生的婴儿般羸弱地被拉开。 徐亨暗骂一声,来不及细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扳下另一道机括,眼睛血红,疯狂地冲着石兰叫嚣怒道:“石兰!你以为我这八年什么都没有做吗!” 他话音未落,他所踩着的楼廊层板便发出一阵颤动,木塔的二层三层数十根梁木发出难听的吱呀的声音,梁木中心的木块迅速收缩,随机弹出一架架藏在木梁之中的弓弩,弩上机括早已上好,毫不迟疑地拉伸,对准正用双手扳开铁链的石兰,齐齐射了出去! 石兰闻声抬头,只看见许多缩成一个黑点的箭头犹如无数只饥饿贪婪的蚂蟥一样呼啸着扑来,她目光平静,暗自用力,困住她在原地的铁链便在她的手里断成了两截。 无数的箭矢呼啸着扑来,石兰冷静地掰断最后一截铁链,一点脚尖便如惊鸟般腾身飞起! 飞箭扑射的速度极快,几乎可以在下一秒便穿透石兰的身体,然而她腾起的力气极大,直直跃起,呼啸着扑来的无数箭矢便掠过她的脚下,偶有两三支擦过了她的腰际或发梢,待她跃至最大的高度便因重力而开始往下掉,还未来得及落地,石兰耳边忽然又是一阵吱呀的绷弦声,抬头一看,那刚射出第一轮箭矢的梁弓竟然又上好了箭,迅速绷紧弓箭便射出了第二轮的伤害! 石兰一眼便知道时间来不及像先前那样跃起来完全避开弓箭的袭击面,心思急转立马一踏,整个人斜斜往后掠去,那第二轮的弓箭几乎是追着她的脚步一路射去,每一枝箭都借着极大的劲道钉进石面一小截。 待石兰堪堪停住了身形,面前已经是一片箭林,斜斜直直的箭身好像刺猬的刺一样密密麻麻地钉在地上,几只箭因为力道过大余劲未消,还在晨光中颤颤地抖着箭尾的羽翎。 此时石兰已经距离木塔有了一定的距离,因为避开弓箭不得不拉开距离。她看着黑压压的一片箭林,心中莫名一热。 徐亨这是要她死。 石兰冷着脸,再看向楼上徐亨的眼神便也不再是先前那种冷淡,而是像某种东西在她的眼里鲜活了起来一样,几乎是下一秒,石兰身形如鬼魅般一动,便要直冲上楼扑向徐亨! 紧绷的拉弦声再次响起,箭头泛着阴冷的银光,石兰直直冲向木塔,这次她再也不躲,待那如乌云一样的箭头从头上俯冲过来之时,石兰面色冷然扬手五指一张,那直扑面门的箭失好像凭空撞到了一道硬壳一样,在石兰张开五指的手掌一寸之外生生折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1 梦境伊始 石兰的手掌好像撑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样,她急速飞奔冲向木塔,像飞鸟,更像一支射向徐亨的箭。 她眼眸底下冰冷的神色褪去,眼眸越发明亮,面色却愈发冷静,箭矢纷纷,撞击上那层护盾却只让它荡起一道道水纹似的波澜,石兰好像是神光护体的天神一样破开无数箭雨冲到木塔十步之外,一脚踩破脚底的地面,弹射一样直冲三楼! 箭矢呼啸!碰撞断裂!袖带疾风! 石兰几乎是踏着木塔的外沿直飞而上,像一只展开双翼从天而至的大鹏鸟一样,轻轻落在了徐亨面前的栏杆之上,而此时徐亨面上的震惊之色还未褪去,呆呆地立在栏杆之前,浑身僵硬地看着石兰,那样子好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局势开始转变为对自己不利的一面。 “我来杀你了。”石兰淡淡说道,一手猛地身前,如钳子一样直锁徐亨的脖颈。 徐亨怪叫一声,一瘸一拐便往旁边退去,他急于逃命,惊慌失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着木廊的另一端逃去。 “怎么可能!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徐亨满脸惊恐,一边歇斯底里怪叫着,一边拖着那条残废的腿,慌忙往后退去。 石兰静静地跟在其后,用自己惯用的宽大步伐一步步渐渐逼近,在她眼里,没有了机关,没有了弓箭,徐亨有的不过是一条残废的腿和一张丑脸而已。 挣扎着爬行几步,徐亨望着眼前已经没有退路的走廊尽头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艰难地靠在栏杆之上,喘着气,用那双浑浊的老眼看着石兰,忽然开口道:“我不甘心。” 石兰迈了一步,静静地在站在徐亨面前。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徐亨微微颤抖着,抚着自己残废的腿,喃喃自语道。 “毕竟你老了。”石兰说。 “我老了?我……”徐亨猛地一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抬头死死盯着石兰,悲愤地低吼道: “你说我老了?待在那种鬼地方!要不是你们……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变成这幅鬼模样?!” “与我无关。”石兰的目光微微一动,冷冷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徐亨,那双大手一抚环绕于腰间的水缎,极为轻巧地抽出一柄软剑来。 那剑好像就是水与冰霜铸就而成的,剑刃透着流水一样的荧光,剑柄却又如冰霜雕刻而成一样坚韧无比。 石兰将软剑轻轻搁在徐亨的脖颈之上,冷冷问道:“还不说?” 徐亨感受着脖颈间渗出的寒气,轻轻抚摸着残腿,嘴角微抽,害怕的喘息越发急促:“我……我说,我说!” 徐亨因为气急,说话说得极快,好像一口气呛着了,开始拼命咳嗽起来,他不受控制地捂着嘴剧烈咳嗽着,一个颤抖,脖颈便被剑刃划出一道血丝,石兰微微皱眉,手一顿,软剑微微偏移了一分。 便是在这时候,徐亨轻抚着的那条腿忽然发出一声机括弹射的声音,裤腿飞动,一条漆黑的铁链竟像是扑向猎物的黑蛇一样迅速将石兰的双脚缠绕了个严实。 “我说……”徐亨低着的头忽然抬了,眼底闪着疯狂的笑意。 “我们一起死吧!” 他话音未落,从他的背后、双臂、甚至腰间都飞射出数条一模一样的铁链,将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石兰捆了个严严实实。徐亨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来的力气,一个猛扑紧紧抱住石兰,手脚并用,甚至于咬上了她肩头的衣服。 徐亨就像是大殿之下那些嗜血的石脸虫一样,死死地将自己用铁链与石兰束缚在一起,拼上了性命不让她挣脱,疯狂地大笑着! 石兰厌恶皱眉,却挣脱不得,忽又听见了身后的木塔内部有牵动着无数条铁链运转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头顶巨大的梁柱一歪,直直冲着她的脑袋砸下来! 石兰面色一凛,吃力地一跺,连带着一起捆住的徐亨飞也似的跃出了栏杆,还未待她刚落地,她脚底下方的一道黑压压的影子飞快变大——她身后的那幢木楼竟凭空歪倒,轰隆坍塌之间,用三层楼的巨大身躯将石兰与徐亨严严实实地吞没! 灰尘漫天。此时距离宫人们早起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轰隆倒塌的声音不知道惊起多少睡梦之中的人。 正细细端详美人画卷的元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毫无动静的连鲤,无奈房间朝外的一面没有任何窗口,只好快步走到房外抬头一看,只见广场方向居然冒出了一阵极浓的白烟。 着火了?元香有些迟疑,但是因为长生殿厢房格局的限制,她只能看到那个方向的白烟自某处屋檐后腾起,无法看清具体情况。 她嗅了嗅,隐约闻到了火油的味道,正皱眉的时候,忽然广场方向又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她吓了一跳,眼见那冲天的火光腾起,元香呆愣了一下,立马就回头准备收拾东西逃跑。然而她一看到那团悬浮在连鲤身旁、若有实质的青烟,却又犹豫了起来。 徐公公交代过,烟灭了才能离开。 元香看着那已经由原先脸盆大小的青烟蚕茧渐渐缩减成拳头大小的体积,只好按捺住急迫的心情,时不时踱步看看门外确认有无危险,更多的时候是着急地坐在床沿边,替连鲤擦去额头上的汗。 她不知道连鲤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只是觉得,这么大的声音竟然也没能惊起魏国陛下,真不知道是她是在梦里睡得有多沉。 连鲤确实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怔怔呆呆地看着悬挂于自己头顶的,一盏硕大无比好似无边无际的莲花灯,没有日月,没有昼夜,只有无边无尽的光明。 她好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听见了谁的呼喊,那声音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忽然肩膀一沉,有人带着娇笑扑到她的肩上,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银铃般笑着喊道:“快猜猜我是谁!” 随着那双手覆在她的眼上,原本寂静无声的耳畔一瞬间涌入无数嘈杂的声音,卖糖葫芦的吆喝、小孩儿玩闹的笑声、面团儿下锅的煎炸蹦油、买菜论价的在争吵……连鲤就像是突然被投放在闹市之上的孩子一样,浑身莫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张了张嘴,喉间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根本无法说出口。 “迷谷,这么大人了还闹。” 一道幽幽柔柔的声音自她口中冒出,连鲤的心一凛,这根本不是她说的话。 下一秒,捂住眼睛的那双手松开,声音的主人悻悻然地自背后递过来一块糕点过来,自个儿转了个身站在连鲤身旁,咬着可口的鸡腿儿,抱怨说道:“新荷,你就不能装作认不出我一次吗?” 连鲤一怔,却发现眼前一花,一道缥缈的身影从她体内化出,那人背对着连鲤,随后盈盈然一转身,冲着连鲤身旁那叫做迷谷的女孩子绽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连鲤怔怔地看着那笑意盈盈的美人,忽然浑身发冷,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新荷……夏新荷,夏新荷!怎么会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4 灯会之劫 连鲤心一凛,便跟着跑了进去,她刚一跨进门栏,便看见了客栈大堂中心墙壁上挂着一幅中规中矩的楷书,写的大概是边防军务、勉励将士一类的内容,与先前街头上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性质。 连鲤知道这个东西涉及边务,最讲究时效,一般战事紧急的时候一天数更都不够,而平时最迟也是每月接了朝廷发往边城的通知就进行一次更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立马就僵住了脚步——那副楷书的落款人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她注意的不是这点,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最后的时间。 孝显二十五年,八月。 孝显二十五年,是魏灵帝的年号之一,他一生为求多福多寿数次更换,最终在孝显二十七年五月三十驾鹤西去。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连鲤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生的。 所以当她看到“孝显”两字也楞了一下,然而前方的三人又要消失,连鲤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她开始明白,“它”似乎想要让她看到一段过去的时间而已。 连鲤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梦一样的世界待那么久。 当夜的花灯节,连鲤跟着他们三人走走逛逛,事实上在她眼里这热闹的节根本就和死气沉沉凝固着的石头一样,然而这三人却兴高采烈,路过的每一个摊子迷谷都要冲上去摸摸看看,再拉着连城与夏新荷一同挑挑拣拣,随性的样子让跟在后头的连鲤都有些无语,反倒是跟在后头的连城与夏新荷每每只能无奈笑笑,跟着她往前走去。 她看见,迷谷与夏新荷勾着胳膊,欢声笑语,这是连鲤曾在市井小说上想象过的景象。两个女孩子一同到玉料摊子上选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碧绿手镯,交代店家刻些东西上去。 连鲤怔愣一看,原来自己拾到的那半截玉镯子是这么来的——镯子是夏新荷的。 她也看见,王叔连城对她们二人照顾有加而又以礼待之,与夏新荷探讨诗词,对迷谷摇头苦笑,他告诉他们边城的优选玉料大多被商铺买去,这种小街摊子的玉质大多不好,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还是掏了钱买下了那对镯子。 连鲤猜想,当年,夏新荷与迷谷,似乎与靖王连城刚刚相识不久而已。而她还发现,每每迷谷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夏新荷在身侧看着王叔的眼神有些特别,更多笑意,偶有显露崇拜的成分。 也许,夏新荷是喜欢连城?连鲤忽然又想起了母后卫若水与王叔的那段往事,莫名有些烦躁。 莲花瓣碎裂的速度渐渐加快,天上原本无垠的苍蓝漆黑已经有了一大半都洒满了闪烁的星辰,然而原本那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却越发丑陋。进度太慢,连鲤忍住急躁的感觉继续跟在她们后面,无聊之下也四处张望,然而满目皆是静止的人像,她看着一街凝固的画面,实在有些头疼。 似乎“它”知晓了连鲤的急躁,待天空中剩下的三片莲瓣也开始碎裂的时候,情况忽然有了不同。连鲤发现在夏新荷她们后面不远,有人鬼鬼祟祟,不停地扭着肩膀前进。 他的姿势很奇怪,一左一右扭着肩膀,一手有点儿不自然地捂着胸前,偶尔还会带着不耐烦的眼神看身后一眼,等他走到自己附近的时候,连鲤看得背后发寒才忽然明白,他这个动作,重现的是当年在街头人潮之中拥挤的情景。 当年的这个贼眉鼠眼的人,一定是跟在了人潮之后,也许,最后,他的出现夏新荷她们发生过什么。 连鲤不放心前方的三人,又担心身旁贼眉鼠眼跟着的那人,唯恐他们忽然又消失不见,一路前后张望,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她回头一看,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连鲤愣住了,不知何时,她从人潮人涌的热闹灯市,一下子落到了一条狭长漆黑的僻巷之中,还没等她细想,她忽然发现前面的巷子深处,那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捂着一袋东西,警惕地四处张望。 那袋子里面的东西不停地踢踏着,挣扎着,显然在装了活物。正当连鲤猜测的时候,那男人把袋子拖到一架候在巷尾的货车旁,用力地朝着车架梁板上一甩袋口,发出碰的一声巨响,里面挣扎的东西这才安分了下来。 “妈的,真费劲!” 猥琐男人呸了一口,小心地四处看了一下,便开始往货架上搬那袋东西。 袋子里面的东西好像有点儿沉,那男人深吸一口气把它丢到车尾架子上,也许是麻绳松开了,微微弹了一下,从袋口甩出一双被死死捆住的洁白手臂来。绳结捆得很紧,手腕都是红痕,其中一条手臂上戴着一只绿莹莹的玉镯,连鲤迟疑了一下,立马认出它的主人来。 在连鲤的眼皮子底下,这个男人竟然在花灯会上将人悄无声息地绑走了。 是迷谷还是夏新荷?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那双手,把它塞到袋子里面去。他那好像沾满石灰的颜色的手指一碰到那莹润洁白的手臂,就跟会传染似的,从那双秀手的指尖之上,也慢慢地开始褪去颜色,开始缓缓变成了像他们一样死气沉沉的灰色。 猥琐男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再绑上袋口,将麻袋放倒,与车上数袋装着地瓜的麻烦混在一起,上边还用蔬菜与稻草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分明就是运菜出城的菜农而已。 “老庄,走。” 猥琐男人往车上一跳,支使着驾车的伙伴,低声打着呼哨便往巷口驶出去。 “别走,不许走!” 连鲤心里一慌,下意识大喊一声,紧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着,然而哪怕她喊得多大声,略城上的居民们却都保留着最欢乐的笑容,纷纷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着头顶的花灯,小孩儿笑眯眯地举着糖葫芦咧嘴笑着,凝固的城镇,根本没有人关心在角落里缓缓驶出城门的那辆板车。她跟着板车后头伸手一拉却拉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手划过车后的袋子,却不能阻止它一丝一毫。 她这才想起自己碰不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连鲤咬唇,毫不犹豫地继续追着车往巷子头跑去,只是这时候的喊声却带着真实的焦灼和无力感,她只能站在无数个凝固的石像大潮之中大声呼喊。 “王叔!救命啊!” “王叔!你在哪儿……” 一切都没有因为她的喊叫而改变。就像先前袋子中的人如何挣扎,都没有人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6 残荷消逝 原本等那女人把手拿开之后连鲤想要破口大骂的,然而此时一看又不敢妄动了,唯恐是自己倒霉遇上个来讨命的女鬼。 “时间来不及了。”那女人好像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的莲花灯,幽幽说道,“你该走了。” 一听到要走,连鲤立马忽略掉了额心的疼痛,来了精神,下意识便说道:“好。麻烦你了。” 那女人却轻轻一笑,松开双臂来,只是动作极慢,她凝着血的手从连鲤的脸上移到肩上,再到她的手臂,再到手指轻碰缓缓离开连鲤的衣裳,直至与她完全脱离。 身上感受不到那人的触碰了,连鲤刚要松口气转过身去,身后却又是一声幽幽道不要转过来。 连鲤将将停住,心里莫名一阵火大,从头到尾她都是被动的那个,无论是谁遭遇她这么个经历都会想对始作俑者发火。然而她还是很不争气地背对着那个女人,又好奇又好气地问道:“为什么这样?” 这样?哪样?当然是自己根本不记得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还看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场景,最后又要被莫名其妙送走的事情。 当然了能离开连鲤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只是这高兴之余,对其中的目的就有了警惕。 “因为只有你能感受到我……”那女人幽幽说道,“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感受?你要像书上的世外高人一样说我是被神选中的人吗?” 连鲤没好气地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硬着头皮说道:“我和你无亲无故的,为什么抓我来这种鬼地方……” “不是我让你来的,是你自己来的。” “怎么可能?”连鲤闷着张脸,心里想着这人胡诌的能力也太厉害了,嘀嘀咕咕说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想来的……” “没关系了。”那女人的声音渐渐有些虚弱,听起来好像缥缈了一些,“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连鲤的心一跳,强忍住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只是声音也情不自禁地大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你必须走了……” “不要走……不要走!夏新荷!” 连鲤的眼睛发红,猛地转过身去,她已经做好准备看到夏新荷了,然而等她终于看到她的第一眼,却止不住愣住了。 她身后的女人必定曾经姿容艳绝,然而此时在连鲤眼中却只有一张被破坏了的脸,上面布满利器划过的疤痕;她的手腕同样是伤疤遍布,此时手腕上正凝着道血口;她的长裙飘扬如花,却沾染血渍,夏新荷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捂住腹部,那儿正在潺潺冒出鲜血。 即便这样,她也认得出来那是夏新荷的脸。连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泪水却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新荷轻叹一声,好像对已经看到自己真容的连鲤十分无奈,轻轻抬手,像是要触摸连鲤的脸颊一样,然而手掌凝固的血迹让她犹豫了一下,她淡淡笑了一下,便要放手。 连鲤下意识便抓住了夏新荷的手,粘稠的血在她与夏新荷的手掌之间凝固,触手冰凉。连鲤紧紧地盯着她苍白得好像一张纸的脸,几乎哽咽:“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夏新荷的眼睛依旧是那么好看,冥冥中似乎与连鲤的眼有着相似之处,她的眼睛好看得像秋月下的湖泊盈盈润润,用一种怜爱的神色看着连鲤,静静摇了摇头,抬眼一看,又哀伤地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连鲤随之抬头,却见天空中的那盏莲花灯已经破败至极,那最后一瓣莲花已经掉落,徒留灯芯一丝红光在微弱地招摇着,有寒风吹过,噗嗤一声,那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 漆黑的天空中,群星光芒渐渐明亮,从细碎的光芒渐渐更为闪耀的样子,光明,光明,甚至将黑暗的天空照亮,直至那无数星芒演变为小型太阳一样,连鲤连鲤有些难受地眯住了眼睛,却依旧忍不住痴迷地望着天空,沉迷于这震撼的景象。 “你该走了……” 夏新荷轻轻说道,连鲤紧握着的手也随之一轻,她低头,看到夏新荷的手已经从自己的手掌心穿透,滑落——夏新荷的手指在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 轰隆一声遥远的震响,连鲤惊诧抬头,那天空的无数个太阳已经化成了流火,从夜空最远的地方开始飞速下坠,像是天罚一样,击碎了空中悬挂着的硕大莲灯,携夹着无数的碎片与火焰冲破夜空的寒冷,像雨滴滴落划破长空,呼啸着,狰狞着,从云端扑向凡间试图毁灭一切! “你跟我走……” 连鲤有些无措,伸手又去抓她的手,哪知一下又扑空,夏新荷淡淡一笑,也不言语,脸庞却渐渐变得莹透起来,她的身形开始慢虚无去,就好像一抹轻风一样缥缈起来。 “跟我走!”连鲤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冲着已经像是幻象一样渐渐消失的夏新荷大叫一声,泪水却又不停地掉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跟你走。”夏新荷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透明到看不见的腹部,幽幽说道,“你知道,我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你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呢,我们走……”连鲤抹了一把眼角,看着如雾气一样的夏新荷,喃喃说道:“王叔他肯定不知道你在这,还有,还有其他人还在找你呢……” “请你找到我……” 夏新荷摇摇头,她的一半肩膀与身体已经极其透明,如风化的沙雕一样一点一点碎裂,她的脸颊与发梢也一点点碎裂,化作晶莹如繁星的风沙飘忽而去。 “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鲤摇头不想她离开,急切地追了一步,却抓不到散落的风沙,那人的身影已经慢慢消逝大半,那张脸极其透明,那双眼睛却如散落在湖泊之上的水晶一样,静静地看着无措流泪的连鲤,轻声说道:“一切始于端州……” 夜幕星火飞坠,焚烧,崩裂,干涸。一度使得连鲤也以为自己也要跟着消失在这里,她喃喃看着逐渐消失的夏新荷,喃喃说道:“夏新荷,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你错了。” 忽然,静静看着连鲤的夏新荷绽放出一个极其动人的微笑,若盛夏之花盛放,濯清涟而不妖。她伸手,极其缓慢而虚弱,就好像是在触摸遥不可及的幻梦一样带着某种温暖的光芒,她的手指轻轻在连鲤的脸颊一触,随即她的手也随风散成了虚无,说道:“你不该叫我夏新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7 榫卯穿骨 “你不该叫我夏新荷的……” 连鲤流着眼泪,却听得一愣,万千思绪好像爆裂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随即一股强烈的战栗让她颤抖着,她更加无措。 如果不叫夏新荷,那要叫什么?连鲤看着她,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不叫夏新荷,那自己要叫她什么? “一定要找到我……” 夏新荷闭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随之吹散,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走……” 连鲤怔愣站了许久,喃喃自语道,直至她感觉到一阵烫手的炽热自头顶压来,抬头一看,宛若太阳一样的巨大火球正从天而降,在她的头顶像无垠的火幕一样铺天盖地,火光越盛,几乎燃烧了她的睫毛,她的一切感知,她的眼前瞬间又是一片黑暗…… 连鲤…… 醒过来…… 醒来!连鲤!醒来! 她猛地挣扎而起,几乎是和溺水一样贪婪地大吸一口空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上一秒令人窒息的燃烧似乎在停留在皮肤深层的记忆之中,连鲤的两颊被人用力托住,她蓦然睁眼,落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用了三秒钟的时间,连鲤才想起这是司寇准。 “醒了吗?!认得我是谁吗?” 司寇准急切地大吼一声,让连鲤的耳朵都震麻了。 连鲤恍恍惚惚,用迷离的眼神对着司寇准道:“你在叫床吗”。 司寇准的脸一黑,却急忙抬头往连鲤的身后看去,那儿烟尘腾起,火光烧红了魏宫早晨的一角。连鲤随之回头一看,才发现已经有宫人鸣锣示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夹杂着房梁受火焰烧灼爆裂噼啪声和房瓦倾塌时不时发出的轰隆声音。 广场方向一片火光与浓烟。好像梦中情景的延续一样,她看到了燃烧的长生殿。 ——我是无耻的分割线—— 长生殿在燃烧。 它的大殿房屋本身便是环绕成圈的规模,而在大殿之外,漫长的灰墙也顺势环绕成一个大圈,将殿前广场围成一个死圈。 由长生殿连绵厢房之内莫名腾起的火焰燃得极快,就好像有过预谋一样,甚至就连那极难烧起的墙瓦之上,都有火苗蹿起猛涨,张牙舞爪地便向更多的地方蔓延开去。 长生殿的火势蔓延极快,是因为它的每一间房间事先都被徐亨浇上了火油。 很久之前,拆下纱布的徐亨怒吼着摔碎了屋内的每一面镜子,对自己灰暗的人生无比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一个梨子砸醒了他。 他迷惘过,挣扎过,绝望过,可最终却抵不住那梨子上留下的诱惑,于是他选择了复仇。 他最开始的计划有三人,连氏母子与石兰。而伺机许久,他始终寻找不到机会对太后下手,但是最后一次出现的梨子上留下的信息,却让他对一直以来自己所鄙夷轻视的小皇帝上了心。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长生殿,甚至于……徐亨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兴奋,他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时不时发笑,时不时怒吼,没有人对他再有任何兴趣。 在几年前,他就赶走了身边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固执地留守在封锁的长生殿之中。太后念他在八年前的流血之夜有功在身,索性也随他去了。 八年来,经由无数道关卡偷偷运送进宫的材料与他从地宫之下搜寻出来的东西任他捣鼓:火油被他仔细地包在油纸里细心地压在每一片房檐瓦片之下;他将中空的油竹栏杆剖开,小心地埋进去铁链与机括;原本设置在地宫底下的机关让他改动线路变成了暗箭与铁镣,甚至还能够在地下通过巨大的牵引力来毁坏一侧的平衡…… 徐亨做得太多太多了,甚至于让他以为可以与石兰一起死在长生殿的大火之中。 当废墟之上的火油已经引燃熊熊燃烧,在木塔坍塌之时堆积在火圈中心的一处还未燃烧起来的废墟被推开,瓦砾坍塌,仰躺在一处石板之上的石兰猛地睁眼,面色极冷。 待看清四周已经燃起熊熊大火,而徐亨又不见踪影的时候,石兰才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被卡在废墟之中的一只手,感觉到自己的手中牢牢握住自己的剑。 此时的石兰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她的双腿被那种从徐亨身上飞出的黑色的铁链束缚着,又压在一根大梁之下,微微一动便是一阵生疼。 腿大概折了。 她冷冷看了眼身上压着的碎石,开始将压在废墟瓦砾之下的一手缓缓拔出。等到好不容易把这只手挪出来之后,她才闷哼一声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掌心扎着几支木头倒刺,几乎刺骨,可惜她此时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剑埋在地下无法动弹,石兰只能将受伤的手凑在面前,用牙齿咬着用力抽出卡在掌心的刺棒。 木枝上有倒刺,待石兰将手上的倒刺全部咬出,手心与嘴里都已经沾了血。 嗅着口中的铁锈味道,石兰的面色一狠,忍着痛将握剑的另一手生生地从废墟中扯了出来。她的双手这才得了空,伸出一手掰断在胡乱之中射散了她的宫髻而钉在耳边的一根长箭,将箭头丢在一旁。 做完这些事,石兰在这困境之中已经从被动转为主动了。 她握剑的手腕轻轻一抖,明明是软晃的软剑,下一秒却好像在无形之中被注入寒冷气息一样,又变为先前那般透着莹蓝的光泽,甚至连剑尖看起来也锋利许多。 石兰一凝神出剑,她手上的冰剑像针尖一样戳在木梁表面,稍一用力,冰剑从剑尖到剑身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木梁之中,腕部一转,粗大的木梁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吸附,被迫从内部被削成两半。 很好。她放松了一下,微微皱眉,用力推开已经劈成两半的房梁,视线又停留在被铁链缠绕着的双腿之上。 她的一条腿被砸下来的榫卯上的一排长铁钉贯穿。 榫卯呈双头并排状,两个尖端的铁钉都因为木梁下坠的冲击力而穿透石兰小腿的皮肉,而且凿穿她的腿骨,从小腿后面穿透出来,血滴正顺着铁钉穿透过后的尖端在不停地滴落,鲜血渐渐染红了整片尘土。 石兰仅看了那穿透小腿的榫卯一眼,就转头去取剑来使出如上法子,却无法从表面削断绑在腿上的铁链。 烦。看着剑尖卡在锁链的环洞之中无法动弹,石兰的面色更为难看,好像这铁链锁住的不只是她的脚,还能激发出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正当石兰黑着脸再次试图掰断铁链的时候,不远处烧得正旺的火焰一阵晃动,一阵剧烈的咳声从火下传来。 石兰定睛一看,那堆火焰正在一块木梁之上烧得正旺,而在还未烧着的木梁底下,露出了一只苍老的手,微微动了动。 徐亨。石兰默念一句,眼色更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59 宫人名册 脚有两只,各走一边。 话说及至回到自己宫中,连鲤坐在椅上面色苍白,依旧瑟瑟发抖。她看向面前的几个人,一时无语。 房门之外,依旧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宫人们奔走相告的声音,偶有几声建筑坍塌的声音远远传来,遥远得像幻觉一样。 她不知道于她距离数百步之外,一个像长辈一样默默注视她数年的人已经在大火之中死去,她的记忆仍然处于混乱之中。苍白的城镇,鲜红的告示,断裂的玉镯,扭曲的面庞…… 连鲤痛苦地闷哼一声,捂住脑袋,只觉得眼角酸涩得很。 连鲤艰难地将遇到徐亨前后的事情与几人说了一遍,只不过关于夏新荷的梦境她下意识地回避开了,她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出口。 她一说完,在场的几人都陷入了深思,试图理清前后的因果关系。元香取了镇静药物过来,用热毛巾捂了一会儿,替连鲤敷上药,再用纱布裹好,这才安静地站在众人视线最不起眼的地方。 最终还是场内的卫丰受不了沉默的气氛了,他看着站在连鲤身旁的司寇准与元香,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会遇到一起的?” “有人打晕了我们之后,我先醒过来的。”司寇准没有将石兰在场的事情说出口,看了元香一眼,继续道:“叫醒你们躲开皇卫之后,我就翻墙进去了。然后遇到了正在往外带陛下的元香姑娘。” “那墙那么高,你咋翻进去的?”卫丰不由得奇怪道。 司寇准默默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麻绳,那熟悉的模样让卫丰下意识低头一看自己腰间,果然先前他用来串草用的那几条麻绳不见了。 卫丰开始默默地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 “元香?” 连鲤抬头看向身旁的侍女,抿抿嘴,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你怎么在那里?” 元香一听,几步走到连鲤面前,跪了下来,眼睛微红说道:“元香先前被罚到徐亨公公门下,负责清扫长生殿。所以……” 说到徐亨,连鲤与其他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在场的几个人都差不多是同龄人,连鲤赶忙让元香起来不要在意繁多礼节了。 洪曼青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微微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说道: “那个叫做徐亨的老怪物,一定知道些什么!” 连鲤摇摇头道:“也许知道什么,但我们现在也找不到他。有些事情,说不定他也只是知道一星半点。” “那个地方这么不对劲,那老东西一定知道那里有什么秘密!”洪曼青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看着元香恨恨说道:“说不定你和他就是前后串通好来害人的!” 元香闻言,脸色也并不好看,只是依旧保持着下人的恭谨,回答却不卑不亢道:“元香并不知道其中秘密,但是徐亨公公看似古怪,但是为人很好的。” “为人很好?那他是怎么断的腿,怎么毁的容?说不定就是做了什么坏事遭了天谴!” 眼见洪曼青说的越来越过分,卫丰微微皱眉,拉了她一下。 洪曼青一把甩开卫丰的手,恨恨地扭头看着周围的几人说道:“我要回去找徐亨,他一定知道长生殿里面的事。” 卫丰的脸色一变,立马拉住她,低声训斥道: “先前侯公公从慈济宫传人来禀报,你不是听到了?那儿起火了!数百宫人都扑不灭,火势那么大,你怎么过去?” “我们先前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跑去那里,现在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连鲤也赶忙摇头表示反对,“表哥也受伤了,我觉得目前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司寇准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也皱着眉看着洪曼青说道:“难得见火势那么大,应该是有预谋的。” 洪曼青见状,愤然咬唇,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充满了强烈的怀疑,什么话都不说,忽然甩开卫丰的手,又要往外走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卫丰苦着脸赶了几步又挡在门口,“你消停会儿吧。” “消停?”洪曼青冷笑一声,甩袖看着面前的几人,半晌,眼神渐渐从愤愤然变为淡淡的哀伤,她才低声说道: “我以为我们几个是朋友……算了,怎么可能。可是明明有这么个人可能知道真相,就在我的眼前。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了,那是我娘!你们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感受的。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去的!” 洪曼青说完,又要挡开卫丰的手臂强走出去。 幸得卫丰龇牙咧嘴忍着背上的伤张着双臂再次死死堵在门口,洪曼青又不敢推他,又急又气,只好拿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满脸讪笑的卫丰。 连鲤听了她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那最后流下一滴眼泪随风而逝的夏新荷,心中一塞,也跟着劝说道: “你现在去就什么也不知道的。我已经托了宫人去拿内务册来,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多多少少了解一下徐亨的事情啊。”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宫人禀告名册送到,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司寇准给连鲤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往外走去。 他面无表情地一弯腰,从卫丰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取了名册,又很是自然地一弯腰从卫丰的手臂之下钻了回来,姿态优雅,举止从容得不像话。 洪曼青与卫丰愣愣地看着他钻出去又钻回来。一旁的洪曼青脸色一窘,立马要低头也学着钻出去。哪知守住门口的卫丰早就反应过来了,立马缩回双臂抱在胸前,人却依旧挡在两边的门框。 洪曼青还未反应过来,卫丰动作迅速地灵活地甩起一个高抬腿,将自己的一条腿高高地横在门框之上,全身斜靠在一边的门框上,一脸无耻的笑容看着洪曼青说道:“洪曼青小姐,现在我不拦你了,请。” 请什么?请出门?要是现在出门,得从卫丰的胯下钻过去! 洪曼青看着卫丰的无耻行径,心中大恨,啐了一口,只好愤愤然地回了座位。 连鲤偷偷冲着徐亨竖起了大拇指,卫丰面色得意,往外一看那送名册的宫人正面色惨白地看着自己斜劈腿的模样,下巴一扬道:“看什么看,你家陛下准的。” 那宫人一哆嗦,赶紧请了一声退了下去。只是边走边不停地擦着汗,只觉得这国舅爷的公子也太大胆了些,魏国开国至今,就没有一个人敢这么霸气……噢不,不敬!在陛下门前斜劈腿拦住门,简直是大大的不敬啊…… 等那名宫人擦着汗走远了,卫丰才低声痛呼一声把自己的腿收了起来,揉着刚上完药的后背,念念叨叨地叫着几人赶紧打开名册看看。几人围在一张桌边,连鲤看了看几人,发现他们都面色紧张,自己也有点儿紧张起来,咽了口口水,打开了名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0 三者同源 直到把最上边的一本名册看完了,几人面面相觑,这本名册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徐亨的名字。 洪曼青等不及了,直接把另外年份相近的几册分发开来,每人各自翻看,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他的身份一定有什么秘密。”司寇准面色凝重地说道,“也许有人把他的身份藏起来了。” 卫丰与元香等人颇有同感,纷纷点头,皱眉深思。 一旁的连鲤翻开被压住的一本书,拿着腰封一看,啊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像……是这份。” “白浪费我酝酿的情绪了。”卫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脸色变黑的司寇准。 连鲤腆着脸又翻开了这一本,特地确认了一下他的入宫年份——孝显二十四年。 她想了想,也就是徐亨在二十四年的时候入宫,一年之后,夏新荷的事情发生。而在二十七年的时候,先皇暴毙,母后于政变之夜生下了她。 不知道母后可知道夏新荷的存在? 她这么想着,终于在名册的偏后部分找到了徐亨的名字。 徐亨,孝显二十四年入宫,时年十四岁,配于杂事房。 因善梳巧髻,后调入长生殿。 孝显二十七年遭厄,叩幸恩宠,留宫养病。 连鲤看完人名下附带的报备登记,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她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还不习惯徐亨的形象与“善梳巧髻”联系到一起。徐亨长得那么可怕,还有点儿疯疯癫癫的,这人一拿起梳子,不把你头发扯下来都算是好的了。 倒是卫丰的眼睛最毒,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元香问道:“你知道他几岁了?” 元香一愣,摇摇头,只说不知道具体的岁数。 “从外貌上看,灰发佝偻,至少五六十岁了。”连鲤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与司寇准对视一眼,两人都对着卫丰点了点头,却露出疑惑的神色。 卫丰的脸色有些难看,倒是司寇准仔细一想,恍然大悟,伸出一只秀气的手去顺着三行字再看了一遍,抬头说道:“年龄不对。” 洪曼青一直都比较关心与自己娘亲有关的事,而自己娘亲的事似乎又与徐亨有些关系。她立马探上前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果他十四岁入宫,那么孝显二十七年才十七岁,算上天锦的八年,现在,不过也才二十五岁。” “怎么可能?”连鲤一愣,想起徐亨那苍老的模样,不大相信卫丰他们的说法,转而看向了司寇准。 “有两种可能,”司寇准沉吟一番道,“一是登记名册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弄错了。” “二是现如今他真的二十五岁。”卫丰接过话,看了元香一眼,却有些迟疑地继续说道:“那么他变得这么老,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造成的。” 几个人又面面相觑,变成了一开始的沉默。连鲤又想起了洪夫人死之前的惨状,对这个世界的某种不可知力量又畏惧了三分。 “再来梳理一遍吧。” 卫丰无奈叹气道,把自己怀中的钥匙拿了出来,那是先前在树下与玉镯相对应的地方挖出来的。 不等卫丰看向自己,连鲤就赶忙把自己拿着的半截玉镯拿了出来。 两个东西摆在桌上,一些花纹的缝隙都还沾染着粘腻泥土,连鲤简单说了一遍找到这两样东西的过程,几个人又是互相看了两眼,没人发现有什么新的线索,齐齐叹了一口气。 倒是元香一直站在连鲤身后耐不住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两样事物,似乎有些疑惑,许久,她惊讶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元香?”连鲤奇怪回头,看见元香依旧微蹙着眉看着那两样东西,心中一惊,便急忙问道:“你认得?” “奴婢也不大确定……”元香答话的时候还是盯着那钥匙。 “没事,你快说。”卫丰早就心痒难耐,此时一见事情有转机,哪能轻易放过,张嘴便说道:“你家陛下疼着你呢,哪会舍得罚你。” 元香看着周围几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轻咬下唇,忽然礼了一礼告了声罪,伸手取了早已经凉了的茶盏,用杯中的茶水倒入钥匙孔洞附近的花纹之上,待那水冲散了缝隙中的泥,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来。 那钥匙的握柄上雕刻着水波一样的花纹,而在道。 “怪了,反正这东西不像是随便做出来了,这很明显是个阴谋啊。”卫丰开着玩笑说道,结果没有人有那个心思理他。 连鲤拿起玉镯在手上细细端详,越看心里越觉得有些古怪,好像脑中什么线索就要抓住一般,却始终看不到关键的一点。 “元香姑娘,你是如何得知的?”司寇准淡淡问道。 元香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对着众人一礼,便说道:“元香先前在徐亨公公手下办事过一点时间,有次去询问杂事,撞见公公的手上有这把钥匙。” “我们挖出来的时候,泥是新的。”洪曼青快速分析说道,“钥匙当时一直在徐亨的手里。他知道了我们会去之后,把钥匙放在了柳树之下。然后我们挖到。” “关键是徐亨为什么会有这把钥匙,怎么会知道我们知道,又如何让我们去挖到?我们可是临时决定去的。”卫丰顺着洪曼青的话一分析,忽觉不对,便扭头看着连鲤。 连鲤面对着众人狐疑的目光有些怯怯,只可奈何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坚决说道: “我只能说,反正有个很厉害的人告诉我钥匙的消息,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但是事实上关于这个镯子和长生殿,我真的一无所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1 天灾人祸 几个人看了她半晌,见连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互相看了看,继续就着目前的情况分析。而连鲤知道的纵使是冰山一角,却也比他们分析的知晓了更多的东西。 连鲤的脑袋有些乱,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目前自己所获得的情报。 从前后来看,显然徐亨的手里握有开往长生殿地下的钥匙,而不知道如何师傅找上了自己,还两头交代,让徐亨诱导自己几人进了地下。 而当时徐亨所问的“那人”的徒弟,显然也是在问自己。 这一点,徐亨自己当时也透露过。他似乎不想伤害谁,而那些石脸虫看着可怕,也可能在某种可控范围之内,也是处于徐亨的计划之中。 至于司寇准他们说过的提着的莲花灯,是否就是自己梦中世界巨大无比的那盏? 引发石脸虫骚动的血液、夏新荷随风消逝的梦、徐亨煞费苦心设下的局…… 夏新荷到底与王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与师傅、石兰,到底有何关系? 连鲤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已经凝结了一道血痂的手指头开始出神,忽然觉得,似乎自己的出现也被徐亨算计在了计划之内。 可是什么时候去,带谁去,怎么去,这些都是自己临时决定的,徐亨又怎么会得知? “这个镯子应该也是徐亨埋下去的,同一棵树,我觉得再怎么巧也不会这么巧。”卫丰仍旧在怀疑着玉镯与钥匙的关联性。 洪曼青反驳说道:“你觉得是你觉得,是不是真的,还要找到徐亨才知道。” 你一句,我一句,他们俩倒是热闹地互相埋汰起来,司寇准忍着聒噪的声音,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对着卫丰说几句,却听见一声拖得长长的声音自远处飘来。 “报——”那声音凄厉而尖锐,随着踢踏的跑步声逐渐放大,显然声音的主人正在飞快地向着这里跑着。 连鲤与他们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便由元香扶着去开门,几乎是刚开门的时候,门口一名跑得极快的宫人喘着气,一把跪在门口台阶之下的时候几乎要摔倒,再次高高抬起手中的卷轴的时候,那太监尖利而凄惨的声音响彻宫殿上方。 “报——” “端州急报!” “长颐大坝溃堤!” “陛下!” 那太监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台阶之上同样面色惨白的连鲤艰难地说道:“文大人飞马血书!端州周围……良田尽毁,千户溺毙,死伤无数!” 连鲤看着那太监手中已经呈现旧红字迹的一卷信帛,愣了愣。半晌,她才晃了晃,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我……朕,朕有事先走了。” 连鲤面色有些苍白,回头对着洪曼青等人勉强一笑,元香闻言已经几步走到连鲤的身后,一如以往,静静跟在连鲤身后候着。 连鲤的心很乱,事实上,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原本对于夏新荷与徐亨的事情还有些萎靡不振,有些自暴自弃。然而端州溃堤还是犹如一记当头棒喝,容不得她继续纠缠其他的事情。 不能继续纠缠。 她思绪烦乱,正要前去,身旁的司寇准目光一凝,忽然阻止她的脚步,在一旁轻声道:“头冠。” 连鲤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当初出门前随意披在脑后的一把头发,经过一晚的摸打滚爬已经十分凌乱了,然而事态紧急,她只是勉强一笑,用那双琉璃大眼看着司寇准,带着点可惜意味,笑着说道:“嗯,下次。” “陛下出行,怎可衣发不整?” 元香急急一礼说道,司寇准那旁已经取了犀角梳子过来。元香将连鲤强按在座位上快速梳理一番,再动作迅速地替连鲤束了个简单的发髻。 毕竟事态紧急,不可能慢悠悠地打扮一番。 “可惜了,朕还想着让小准儿试试手艺。” 连鲤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咧嘴一笑,开了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说罢,便毫不迟疑地迅速在宫人的拥护下疾步离去,元香紧随其后,司寇准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发现连鲤的脚步并不大平稳,应该是脚踝的扭伤还红肿着。 连鲤却觉得自己的速度不够快,她恨不得脚下的速度能够使时光倒流,倒流到大半个月前,端州第一份恳请拨款修缮大堤的奏折送上来的时候,能让她下个决断,真正地做点有用的事情出来。 她的身形瘦小,一路疾走,衣带翩然,前去救火的宫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行礼,连鲤来不及走这些虚礼,便表情凝重,直接走了过去。 她走了一会儿,路上也询问了报信的小太监大概明白了情况。等她终于来到慈济宫前之时,才发现殿门之前聚集着许多京中官员,为首的司寇向明正领着两队文官,直直地跪在慈济宫的门前,那模样,就好像史书上写着的忠言进谏的铁面书生一样。 不过这觐见的人也太多了吧? 连鲤略一迟疑,便听见那旁守在慈济宫宫门前的候三儿望见了这边,大喜过望,尖着嗓子尖声叫道:“皇上驾到——” 跪在宫门前的官员们纷纷回头,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有些是激动,有些是冷漠,有些则是不易察觉的悲愤或者厌弃。这些情绪都被一种叫做“恭敬”的表情所覆盖,而连鲤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都看得清楚,只不过懒得揭破。 此时她只有冷着脸往前,对路过官员们的热切注视一概不理,径直走到司寇宰相的身前,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冷静询问说道:“宰相大人何事率领群臣跪于此地?” 司寇向明这才缓缓抬头,看着魏国史上最为年幼的小皇帝,眉头一皱,表情极为悲苦道:“陛下!求陛下为端州百姓做主啊!陛下!” 司寇宰相这么一说,身后的群臣纷纷摆出悲痛的模样,齐齐抬手并礼,长长呼了一声陛下,齐齐跪伏。 一听到天下苍生,连鲤的眼皮子就不自觉地跳了跳,司寇宰相身后黑压压十几个人就好像齐齐压在她脆弱的小心脏上一样。她看了看,发现并非朝中官员皆到场。施昊老大人与其他几位大人并不在场。 连鲤静静站着,没有叫群臣起来。 等了许久,司寇宰相依旧静静伏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倒是他身后的几名官员忍不住了,偷偷抬头看了连鲤一眼。 连鲤冷着脸看了一会儿,根本没有喊平身的意思,直接扭头,往慈济宫方向走去。 “陛下!” 司寇向明终于是耐不住了,带着些愤愤然直起身来,说道:“端州决堤,陛下您就一点儿也不管吗?” “朕不是正在管?” 连鲤脚步一顿,定定站在台阶之上,却没有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2 群臣跪请 司寇准听闻此言却更为愤然,略带嘲讽笑道: “恕微臣直言!端州急报呈上一月有余,为何陛下不肯批阅?陛下确实在管,沉迷玩乐,耽误的一个月,却足以使端州百姓免于天灾!陛下!望陛下为天下苍生为首重啊!” 这话说得重了。不肯批阅? 连鲤嘲讽地一挑眉,一切批奏由太后与宰相包揽,现在要来追究她的责任了?她微微一侧头,发丝飞扬,眼眸清冷,淡淡说道:“司寇老大人,朕可说了平身了?” 司寇向明脸上悲痛神色一变,随即冷然下来,施施然一礼道:“臣冒犯圣颜,罪该万死。” “不,你这不算是冒犯圣颜。”连鲤摇摇头回过身来,看着司寇向明说道:“宰相大人为国为民,朕心甚慰。只是危急关头,率领群臣拥堵宫门,不知该不该当罪?” 司寇向明脸色不变,一礼,坚持说道: “臣自知死罪,但望陛下念臣只是心忧端州百姓,太后始终不肯召见,臣一时心急而已。” “心急?”连鲤回过头去,继续拾阶而上,远远跑出来一句话来:“朕看你们跪在这里很舒心的模样,有那个心急的功夫,倒不如学学施昊老大人,回到各自位置赶紧筹备赈灾吧。” 那跪着的数名大臣老脸一红,却又不得发火,只能黑着脸看向司寇宰相,却见那大魏史上最年轻的宰相施施然起了身,扫了扫身前的长襟,袖手,转身就要走。 那跪着的大臣们愣了,赶紧跟着站起来拦住他急急问:“宰相大人,因何要走?” “陛下命令,莫敢不从啊。” 司寇向明脸上端着温和有礼的笑容,眼中带着悲痛,摇头说道:“我们竟忘了首先最需要的不是奏请宫里的旨意,而是以端州百姓为重,赈灾为主。哎,各位大人,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等司寇向明走了,那些跪着的大臣们才互相看了看,打了个眼色,赶紧散了开来。前一刻还聚集在宫门前的十几名朝廷官员,下一刻立马倚着轿儿悄无声息地离开。 直至驶出宫门了,司寇向明才掀开微微晃悠着的窗帘往回看了一眼高大的魏宫皇墙,嘴角忽然勾起讥讽的笑容来。 在他的眼里,魏国的小皇帝,连个软蛋都算不上。 王爷与太后架空其权力,百姓朝臣轻蔑,体质羸弱不堪重用…… 假如你有锦绣前程,你掌握的所有能力所有条件足以使你名留青史。 那么当阻碍这条道路的,是集合了所有不利条件的废物皇帝。 他自然是不介意帮大魏历史铲除一抹败笔。 “还有些时间啊……”他悠悠然地低笑了一声,放下挡帘,闭眼端坐,如唱戏一般的腔调来来回回喝着几句词: “还有时间啊……再容你一些时间啊……” 再说另一边。 连鲤目视前方,稳稳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之后,冷着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数名皇卫,一看见离自己还有数十步远的慈济宫正殿,脸色不由得更加黑了起来。 “你们敢拦朕?”连鲤忍着怒气说道,气呼呼瞪着眼的模样却透着不合时宜的讨喜。 “卑职万万不敢。” 皇卫们齐齐说道,一拜之后又由领班上前,额头暴汗,小心地对着连鲤说道,“只是先前石兰姑姑传太后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石兰呢?” “石兰姑姑先前出去了。”在一旁的侯三儿急忙应道,“说是太后头痛,还嘱咐老奴不得让任何人入内。陛下可不知道,老奴在这儿守了老久了。” “多久了?” 连鲤想起石兰那双粗糙的大手,脸色更为难看,“母后没出来多久了?” 领班的想了一下便回答说道:“自寿宴离席归宫,便不曾见过太后圣驾。” 连鲤这么一听,便觉得这前后的事情之中十分古怪。 若说她的母后不喜吵闹,头痛难忍,那么石兰作为与太后感情深厚的人来说,绝对不可能会让太后独自一人留在宫内。纵使有什么要事,嘱咐其他宫女就行了,所谓的头痛,大概不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太后一个人待着,而石兰还没了踪影? 也许石兰有事离开,太后有什么不测? 直觉不妙的连鲤听他这么一说,又要直接迈步要闯过去,不想领班立马转了个方向,曲起一腿半跪在连鲤面前,把头埋得极低:“陛下莫要让属下为难。” “你好大的胆子!”连鲤几乎要暴跳起来,她看着老老实实跪在自己面前不着痕迹挡住去路的班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又怒道:“你为难?你为难还是朕为难?太后是朕的母后,朕担心她,非要斩了你才能进去?!” “太后旨意……”那班头苦着脸,却坚持说道,“何况往年皆是如此,太后头痛复发皆不愿任何人吵闹接近的。” 往年?每一年? 连鲤胸前的怒火顿时一窒,心中的怪异之感更为强烈。也许每年她的寿宴之上,母后先行离去的原因也是如此?是有什么秘密吗? 一思及“秘密”,连鲤的心情更糟糕了。她觉得她这一天把这辈子的所有秘密都看完了。 然而眼前的那名领班还跪着,连鲤忍住怒气一挪脚步,那班头跟无赖似的又转了个方向跪下,连鲤只觉得头都大了,恨不得把刀抽出来架在守卫的脖子上。 她确实这么做了。 领班的皇卫虽然站着都有两个连鲤高了,然而跪着也比连鲤高不了多少。那时正当气头上的连鲤一怒,伸手便去扯皇卫腰间的长刀。 哪知那名皇卫就这么老老实实跪着,看着连鲤伸出手来去拔自己腰间的刀,看她咬牙往后用力扯了两下才把长刀抽出来,然后看着连鲤咬牙把刀尖抵在地上大喘了一口气,再颤颤巍巍地举起,晃晃悠悠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还让不让开!你就不怕朕一刀砍了你!” 连鲤怒容一现,艰难地把长剑搁在班头的脖子上,满脸狰狞的阴笑说道。 那皇卫一定是个老实人,看见面前的连鲤气力不支,还很好心地伸手用指尖拈住刀片,把长刀往靠近自己脖子的方向挪了挪,然后继续仰着脖子跪着,一脸期待地说道:“陛下武功盖世,卑职有幸目睹,实乃三生有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4 白色绫纱 她的心一惊,四处一看,看不见周围还有别人存在。犹豫了两秒,便深吸一口气,伸手舔舔食指在门窗上用力戳出个洞,再缓缓地把脸凑上去。 因为门窗紧闭,屋内很暗,她看不大清楚,没有发现卫若水的踪迹。 她从有限的视野之中发现阴暗的房内从高处垂着许多白色飘带一样的长纱,乍一看还以为里面是灵堂,连鲤赶紧自己摇摇脑袋,把这个阴森的想法清除出去。 再凑近看的时候,她就少了许多防备,直接拿眼睛贴近窗纸看去,一眼看到了窗纸的另一边停着一只极力睁大的眼珠子。 那瞳孔无神散漫,眼珠子朝上吊着,眼周充满血丝,就像一只死人的眼珠子一样。 忽然那个眼珠子的瞳孔微微一颤,从上方迅速动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连鲤的眼睛。 连鲤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尖叫着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觉得浑身凉透得像被一桶冰水浇过一样! 房间里面正有个人透过窗纸上的洞盯着她! 连鲤双腿瘫软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声巨响,那紧缩的门被一股力量什么,是用急切的表情告诉她端州溃堤的事情,还是状若无意地问一句这里的白绫纱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她的母后还会责怒她擅闯,那么到时候自己要用怎样无辜的借口来表示自己不得不闯入的苦衷……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放慢脚步,缓缓地往前走,走了几步,然后顿住。 她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阴暗角落,方才明明站在这里僵立着的太后,居然不见了。 连鲤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立马转身,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四周,伸去摸腰间莲刃的手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先前在大殿之外,她把莲刃交给了候三儿。 人啊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她莫名想起师傅的这句话来。 然而此时的连鲤也不敢擅动,寝宫之内白绫无风自动,在她的眼前微微招摇着,飘忽于阴暗的房间之内,好似鬼魅。 连鲤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把烛台护在胸前,以防有变,她竖起耳朵正紧张地听着屋内的动静,忽然听到身侧一声细碎的响动,汗毛乍起。 那声音好像有女人在幽幽哭泣一般,又好像是低声压抑的笑声一样。 是母后,还是那个怪人? 连鲤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声音一瞬即逝,然而有一股力量在促使着她偷偷地往循着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 连鲤紧紧抓着烛台以作防卫武器,她谨慎地走过数十步,忽然之间,她嗅到了某种味道,随着她的脚步越走越近,那种味道越来越浓重了。 连鲤认得出来这种味道,那是焚烧的香料的味道,分明就和庙宇之中燃烛贡香的味道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越走越深,连鲤几乎怀疑起慈济宫有没有这么大了。最终,她停在一块偌大的白色幕布之前,踟蹰着却不敢入内。因为那种香火的味道十分清晰了,她可以肯定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忽然之间,在幕布之后又有人在轻轻叹息着,那声音幽幽低低,喃喃说了句什么。 她很难形容那是什么词汇。 听起来好像是有人不停地在说,等啊……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5 灵堂之诡 等什么?等她的到来吗? 连鲤闭眼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拨开面前遮挡着的白绫的,刚一掀开,她立马举起烛台,下一秒就愣住了。 连鲤许久才回过神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看到了偌大的一间灵堂。 这宽阔的厅堂隐在幕布之后,布置十分简单。 四周垂挂着灵幡,前方设有牌位、香案、蜡烛以及简单的瓜果供品,上书斗大的“奠”字,而桌案上成对的香烛已经快要燃烧完了,香案之上燃着的一盏长明油灯,火焰随着风势诡异地跳动了几下,忽明忽暗。 一点香灰落下,随风轻轻落在了静跪在桌案之前的某人身前。 那人一袭如火般的长裙披散开来,就好像是在桌案前燃烧的火莲一样,用一手红艳如丹的五指轻轻地捂住腹部,珠钗散乱,长发遮面,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 “母后?”连鲤大吃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烛台奔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母后您没事吧?” 太后卫若水没有应答,任凭长发凌乱,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平坦的腹部,喃喃地说这些什么。 连鲤连喊了数声,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她迟疑地凑近了些,终于听清楚了太后在说些什么。 卫若水像是魔障了一般,反复地念着两个字。 “疼啊……疼啊……”太后的声音拉长,喉间带着濒死的咯咯声响,“疼啊……” 连鲤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却依旧迟疑着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母后?” “疼啊……疼啊……” 卫若水痴痴地抚摸着腹部,忽然缓缓抬起头来,发丝滑落露出清绝的脸庞,那张脸上的瞳孔空洞地睁大,微微上吊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连鲤的方向。 “疼啊……”她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声音好像会传染一样,每一次毫无感情的呢喃都会使得连鲤的背脊更寒冷一分,让她的两腿发软,情不自禁地往后缓缓退开。 她终于震惊地发现,先前在窗纸的另一端的,就是魏国太后卫若水。 “母后?” 连鲤一边往后退着,眼睛紧紧盯着香案之前的卫若水,还带着些许侥幸轻声说道,“母后,您认得我啊,我是鲤儿啊……” 她的声喊话似乎起了一定的作用,似乎正处于某种错乱意识下的卫若水轻声说道:“鲤儿?” 连鲤的心一喜,抓着掀开一半的幕布又放了下来,往前走了一步却又犹豫地停住脚步,她带着试探的语气说道:“对,我是鲤儿啊……” “鲤儿……我的孩子……”太后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怅惘的神色,“我的孩子呢……” “我在这呢……”连鲤尝试着渐渐走近她,伸出双手试图使她镇静下来,轻柔地安抚说道:“在这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太后卫若水抚着腹部的手一紧,脸色一变,开始惊慌地四处张望,似乎根本看不见在她身旁的连鲤。 连鲤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了,太后似乎正处于某种不正常的幻境之中,或者说,是癔症。她现在的思想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而是沉浸在病症的幻觉之中。 连鲤刚想出些端倪,怔愣着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太后猛地起身,把她撞了个趔趄。 连鲤下意识便抓着身后的幕布,一下子摔了个实地。 “那不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在哪里,我的鲤儿没有死,我的孩子……” 太后卫若水捂着腹部,惊慌地四处张望着,好像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走走停停,兜转的脚步越来越快,呢喃念念的语速开始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随时会爆发的野兽一样。 被摔了个七晕八素的连鲤看着此景,后知后觉的害怕情绪终于狂涌了出来,趁着卫若水她不顾依旧疼痛的脚踝,连滚带爬地爬到香案之下,害怕地捂住了嘴巴,生怕惊出一点儿声响。 透过垂挂的案布流苏缝隙,她看见太后穿着的祥云绕凤鎏金宫靴远远近近地走来走去,心中的恐惧更盛。 来来回回地在灵堂搜寻着什么的卫若水一无所获,情绪忽然变得狂躁了起来,她清丽的脸庞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握着拳,狂躁地左右踱步,捂着疼痛的脑袋,开始冲着虚无的空气大吼大叫道。 “那是本宫的孩子!那是本宫的孩子!” 连鲤被这吼叫吓了一跳,眼泪几乎就要流淌下来。 她听说过宫内传说着的太后当初是如何艰难地在政变之夜的叛军之中生下自己,然而她没想到这痛苦的回忆似乎还束缚着母后的心神这么久。 听着卫若水的吼声,她忽然想到,每年五月三十的诞辰,她的母后全都早早告退,难道是因为太后的情绪会在这种日子这样子崩溃吗? 她的腿还在发软,还在颤抖,然而连鲤又想起了在宫殿之外远得甚至有些不安全的皇卫队列,想起了石兰的交代。 原来石兰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吗? 什么叫做“不是本宫的孩子”? 可是自己还活着啊,好好地活了那么多年了…… 到底这个灵堂到底是设来祭奠谁的? 到底是谁在那一晚上死去? 心中的恐惧盖过了强烈的好奇与疑惑,连鲤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然而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在外面不停走动的太后已经安静下来了,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若是卫若水还在大吼大叫,连鲤还不至于太过害怕,然而此时一安静下来,她才觉得自己躲在桌案之下的空间十分狭小,她的背需要紧紧抵住后面的墙壁,缩着肿痛的脚才能够栖身在内。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徐亨、母后、夏新荷、迷谷、王叔…… 她不过是想安生地当个皇帝而已,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这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案布之外不再有任何声响,连鲤无法得知太后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 藏身于桌案之下的连鲤捂着嘴,却不停地在发着抖。 她多希望自己一开始就与司寇准待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发现太后宫内的灵堂,也不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6 死者未死 她多希望自己一开始就与司寇准待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发现太后宫内的灵堂,也不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 小准儿快来救我……小准儿小准儿……快来救我…… 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司寇准的名字,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起来,害怕与莫名涌起的难过情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然而她不能失去理智,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与呼吸。 这种安静的恐怖比起大吼大叫更为可怕,连鲤听得见从自己强捂着鼻腔的手心中呼出来的粗重的喘息,心脏狂跳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害怕的情绪不受她的控制,而太过于安静的压抑环境,让她的神经紧绷,只需要一丁点的声响就会断裂。 就这么蜷缩在桌案之下许久,她紧张的情绪到达极点之后开始慢慢回落,她开始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也许太后只是犯了病症很深的癔症而已,也许是因为怕自己害怕才从来没有告诉自己,也许这灵堂是为了死去的父皇设置的,也许是因为触景伤情她才从不参加自己的寿宴,也许这么安静母后已经离开了…… 她这么找了许多借口安慰自己,害怕的情绪居然也慢慢地缓解了下来。 连鲤抚着胸口,做着深呼吸,待确认了外面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揉揉脚踝,准备爬出桌底。 她刚一趴下,觉得眼角一侧有什么东西,下意识侧脸一看,便对上了流苏案布之外的半张脸。 那张脸清丽娇美,面色惨白,此时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其兴奋的事情即将狂笑出来一样兴奋,却又拼了命地强忍住上扬的嘴角,而那双眼睛带着股诡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连鲤。 卫若水就这么静静地趴在案布之外,不知道在那里看了连鲤多久。 “找到了。” 卫若水的眼珠子往上一翻,嘴巴咧出一个古怪的角度,伸手抓住连鲤的脚踝。她的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把浑身发冷的连鲤拖出了桌子之外。 连鲤尖叫一声,被卫若水一把抓住脚踝,整个人被粗暴地拖出了香案。 她下意识用手去抓住香案的一脚,然而太后的力气极大,连带着她紧抓着的香案锦布也一并扯了下来,上面供奉着的一应瓜果皆劈头盖脸砸在连鲤的身上。 “母后!”连鲤惊叫着,刚惊慌地朝前爬走两步,却又被卫若水抓住脚踝一把扯回。 她拼命踹脚却挣不开太后的压制,双脚被卫若水的身躯一压,甚至于被卫若水抓住双手强压在地,然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连鲤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住了,只觉得耳目皆鸣,眼前一片昏花,她微张着嘴眩晕着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卫若水抓着头发狠狠撞上桌脚。 “还想跑!还我孩子……”卫若水强行按压着连鲤,几乎癫狂。 “不要……”连鲤挣扎着的手便瘫软地落在地上,眼睛微睁,几乎要失去意识,她唇瓣微动,低声说道:“不要……” “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没有死……” “不要,不要再说了……”连鲤的思绪混乱,眼睛微红,指甲用力抓挠着地上的木板,额心滚烫。 卫若水却欣喜若狂,将她的脑袋又死死冲着地上猛撞了几下,见连鲤没有了挣扎,便将眼神盯着她的腹部,指尖微翘,轻轻地抚摸着,不停地喃喃念念说道: “本宫的孩子没有死……是本宫的孩子……石兰快帮本宫……剖……” 卫若水抬头开始看向四处,念着石兰的名字,指甲掐着连鲤的手臂,四处张望着。 孩子没有死……孩子死……孩子孩子…死死死…… 连鲤闭眼,脸颊划过一滴泪,嘴唇颤抖着,捂着耳朵,拼命低吼道:“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她的指甲自地上划过长长的一道,拼命扬起试图撕裂卫若水狰狞的面孔! “不要再说了!”她的脑海里满溢着不知何人的悲伤与愤怒,胸膛滚烫的力量即将喷涌而出! “不要再说了!”她闭眼,尖锐地嘶喊,自灵魂最深处隐藏的力量终于迸发,如地狱的岩浆一样将她撕扯成两半! 一枚神鉴自她的眉间隐隐浮现,凭空衍生出无数圈淡青色的光芒大绽,连鲤像被包裹在青色丝茧的幼虫,青芒环绕,她睁眼,双眼血红凶恶,骤然间青芒如荡开的波浪袭向四周,横扫一切。 无数条白绫舞动,从中间断裂开来的一端从半空飘落,满了一地,苍苍茫茫,好像长生殿之下的白色俑海一样。 卫若水的手依旧停留在连鲤的身上,力道却早已不再,眼中的光芒一逝,便缓缓瘫倒在地。 她身底下的连鲤大喘着气,面色惨白,眼神直直地看着头顶,香案之上摇摇欲坠的灵牌终于哐当一声落了地。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很久,连鲤惊恐的表情渐渐冷冽了下来,变得僵硬,变得木然。 她用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卫若水推开,踉跄着起了身。 她痛苦地皱眉,一手摸向眉心,滚烫的触感。那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刺痛得她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她的思绪混乱,来不及思考事态怎样的变化,目光便落在了那沾血的灵牌之上。她定睛一看却不由得浑身一震,直接在原地呆住了。 那方小小的牌位造型十分简单,用料却非常讲究,显然立灵位的人十分用心。然而此时的连鲤根本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太后的房内设有灵堂,因为她的目光死死落在了牌位主人的名字之上。 连鲤。 不对啊…… 为什么写的是“连鲤”? 连鲤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笑了一下,又立马变成面无表情,目光呆呆地看着那斜斜倒地的牌位。 写错了啊…… 为什么牌位上写的是她的名字?真的是写错了啊…… 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转过头去,看见已经被她打昏了的太后卫若水。 “母后……”连鲤目光呆滞地喊了一声,上前一步,跪在她的身旁,推了推,“母后,您写错了啊……” “写错了啊,我才是鲤儿啊……” 卫若水没有动静,然而连鲤推搡的动作却不停,她自说自话,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这几句话。 “我才是连鲤啊,我没有死,怎么写上了我的名字……” 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难过,可是为什么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如果死掉的是连鲤,那她是谁? 如果她不叫作连鲤,那她应该叫做谁? 连鲤不是连鲤,夏新荷不应被叫做夏新荷,那……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徐亨那时候只是低声啜泣,却显得那么孤独,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因为她现在就觉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7 分道扬镳 最后一点烛光熄灭,满堂白绫静静地倒挂着,好像无数殉情的女人静静地将她围成一圈。 连鲤怔怔地看着倒地的卫若水,忽然害怕起来。 她颤抖着试了一下鼻息,确认太后只是昏迷了过去。 松了一口气,她闭眼。 再睁眼,连鲤艰难地站起来,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她开始向外奔跑,试图逃离这梦靥一样的地方。 昔日跨过的门槛,抚过的白玉栏,走过的鹅卵石道,摘过的枝头花,推开的侍卫,一切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忽然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依旧在长生殿之下,还在那个苍白而无声的梦境里面。 直至她的双肩被捉住,一双澄净的眸子透着焦急落在她的眼帘之中,她才呆呆地愣住了。 “怎么回事?!”司寇准带着担忧与紧张,抓着连鲤的双肩,对着她低声喊道,“你怎么回来了?” 连鲤怔愣地游离视线,这才看到司寇准的背后,是熟悉的几人。 元香、候三儿、洪曼青、卫丰,全部用一种担忧和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怎么……在……” 怎么会在这里?她喉咙干涩,开不了口。 元香上前将连鲤扶上锦榻暂作休息,那旁的侯三儿已经拧来了热毛巾敷上了她的额头。 从卫丰的描述中她才知道,自己从慈济宫出来后,谁也不理,面色难看得可怕,一路飞快跑回自己宫中,候三儿和元香一看,只好快步在后面跟着,她面色惨白地用力推开门发出好大一声声响,把还在房内研究那几样东西的几人吓了一跳。 连鲤回过神来,从榻上跃下,飞快跑到自己的床边,疯了一般开始掀被子找着什么东西。 候三儿与几人对视一眼,率先走近一步,颤着嗓子问道:“陛下,您找什么呢?” 连鲤没有理会候三儿的询问,将被子胡乱扯下丢到地上,开始在床垫与枕头之间细细摸索着,忽然之间,她的眼神一亮,一把将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书抽了出来。 连鲤径直翻开里面的书页,让候三儿取来笔墨,飞快蘸了蘸还未化全的墨水,在空白泛黄的书页上飞笔疾书着。 她连续写了七八句话,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陛下?”卫丰尝试着喊了一声,连鲤却目光直直地看着手中的那本书。 司寇准落在那本书上的眼睛微微一眯。 “一定要活着啊。”连鲤默默祈祷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半晌,她手中的书页一热,连鲤欣喜若狂,飞快一看,欣喜的笑容僵住了。 [好好练功。等我回来。] 这是浮现上来的八个字,然而不同于以往的黑色字迹,此时此刻对方传递过来的字却是红色的。 红色字迹笔锋走势略显凌乱,似乎也透着股颓然的气息。 连鲤发愣之际,那书页上的笔墨像是渐渐被水浸透一样,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渗透出红色的水渍,字迹消散,直至书上的所有页面都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样。 师父死了吗? 连鲤愣愣地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居然连师父的名字也不曾得知,也许打从一开始,她自己也没认真把这师徒缘分当回事。 如果徐亨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夏新荷的梦也是真的吗? “陛下?”侯三儿又轻声喊了一声,连鲤没有回答,下意识再看了一眼书页,那上面的血红颜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本该空白无一字的书页上竟然开始显现出一个个方正墨色小楷,就好像…… 就好像它原本就是一本普通的书一样。 “朕没事。” 连鲤木着脸,回到封面一看,原本龙飞凤舞的书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工整的两个大字。 《惊鸿》——这是她第一次得知这本书的名字。 “陛下,元香过来了。”外边的元香轻轻一礼,缓缓走了进来。连鲤面无表情地将《惊鸿》合上,拿在手里,随着她站了起来。 夏新荷死了,徐亨死了,连师父也会死吗? 可是师父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说等他回来,他真的死了吗?她闭眼,任由元香扶上锦榻躺着。 “陛下您可是不舒服?额头有些烫。” 元香担忧地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交代候三儿拿些去烧的药物来,又回头对着卫丰他们客气说道:“陛下身体不适,各位也先请回府吧。” “好好养病吧。有些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洪曼青也有些担心,然而也知道自己此时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讷讷说完这一句,便要往外走去。 卫丰无奈问道:“你现在还要去查?” “不然呢?宫里也只有这一份名册有他的名字,”洪曼青扭头,看着卫丰说道,“知道长生殿的徐亨已经死了,我只能去查他的底了。” “他老家离这里远着呢。”卫丰一摊手无奈耸肩道,“从这儿到端州,十天半个月也不定能走到。何况端州大灾,乱的很,你就是现在去,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 正浑浑噩噩躺着发愣的连鲤一听“端州”,立马跳起,情绪激动地低吼道:“不许去!” 在场的几人愣住了。 “不许去!洪曼青你听我的不能去……” 连鲤的语速有些快,说出的话却显得略为混乱,她紧张地看着即将跨出门的洪曼青道,“有事情不对劲,你不能继续查了。” “我爹不让查,我去查怎么了?你是在害怕什么?” “反正你不能去,我知道你不能去……”连鲤喃喃说道。 洪曼青心底莫名一火,看连鲤此时的情况,也不由得上前一步走到连鲤面前,将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疑惑爆发出来,用一种极为不友善的语气对着连鲤大声道:“你这样子到底在怕些什么?你肯定知道些什么,那钥匙是怎么来的,你是怎么出来的,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连鲤大吼一声,眼睛却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以了吗!” “你不知道?你是魏国皇帝啊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只帮我查一点……” “我不是什么皇帝!我不是连鲤!我不想当皇帝!”连鲤一下子打断她,捂住脑袋尖叫,“我不想查!我不想查了!” 洪曼青的眼睛也红了,面色却倔强,恨恨说道: “你不是皇帝你是什么?你不叫连鲤你叫什么?你就是害怕了,你就是想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安逸皇帝吧,胆小鬼!” 连鲤捂着脑袋尖叫一声,将元香送上的茶盏一推,嘭楞一声,摔了个满地银花。 在门口的洪曼青脚步一顿,回头,脸上浮现出嘲讽的表情,随后跨出了那一道门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 1-068 未知未来 在门口的洪曼青脚步一顿,回头,脸上浮现出嘲讽的表情,随后跨出了那一道门槛。 情况变化得太快,候三儿张着嘴巴愣住了,被元香一喝,才赶紧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瓷片。 卫丰摸摸头痛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对着司寇准的肩膀拍了拍,跟着洪曼青的后头追了出去。 司寇准微微一皱眉,也行了一礼,正要出去,却被连鲤喊住了脚步。 “不要走……留下来。” 连鲤的额头滚烫,将脸埋在薄被之中,微微睁开眼睛,又缓缓地合上,她抱着《惊鸿》的手微微颤抖着。 元香对着司寇准点了点头,领着候三儿退出门外。 司寇准沉默地站在锦榻之外,看着昏昏沉沉的连鲤,目光却有些复杂。 连鲤低声啜泣的声音自被褥中传出,就好像是暴雨之时蹲在墙角悲鸣的小猫一样。 “别哭了。”司寇准静静坐在榻旁,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要哭了。” 连鲤将被褥一拉,露出沾着泪痕的小脸,看着司寇准问道:“小准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司寇准轻拍着的手一顿,轻声说道:“陛下是大魏的皇帝。” “不对。我不是。” 连鲤的眼角还流着眼泪,她又将脸埋在被中,闷闷说道,“魏国的皇帝早就已经死了……” 司寇准看她这模样,眉头一皱,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什么,声音更加轻柔说道:“鲤鲤。” 半晌,被中的连鲤才闷闷说道:“再说一遍。” “鲤鲤。” “再说一遍。” “鲤鲤。”司寇准这回学会了,不等她下命令,继续轻声唤道,鲤鲤,鲤鲤。 他的声音轻柔,好像念着的是一首极其好听的歌谣。 裹在被中的连鲤的眼睛缓缓闭上,困意渐渐袭来,她却将怀里的《惊鸿》抱得更紧。 远处传来宫人的欢呼,长生殿的大火终于扑灭了,不知明日将会传来谁的死讯。 鲤鲤,鲤鲤…… 她希望这是一场梦。 她又不希望这是一场梦。 只不过现在的连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新荷的故事尚未结束,在这一刻,她的命运走向就此改变,而在多年之后,她又将迎来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与此同时,世界极高之所。 云雾流河遮掩了夏夜常有的烁烁星空,广厚的墨色云层之上,却是光芒万丈,温暖和煦的所在。 每一朵凝聚的云团之上都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悬浮缓行,一眼望去广袤无边的云海之上竟然缓缓漂移着无数座殿宇。 仔细观察可知这海洋正缓缓顺着某个中心进行极其遥远的环形漂移,显得极其壮观。 若细看,有简单质朴围建着菜圃的农家草屋,有庄严肃穆的九层飞檐高塔;有四四方方拥挤狭窄的盒子建筑,还有一座高耸不见封顶的百层大楼,那云梯自动上下连接百层通行无碍;甚至还有一如圆球一般光滑不见边缘的透明圆形建筑,光芒尽情洒满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建筑如大海潮水般热闹而又缓慢向着一致的方向行去,却全部都空无人烟,寂寥无声。 啪的一声,在安静至极的广阔云海之上显得极其突兀,声波顺着源头散开扩散,那周围云海之上的建筑竟如水面上的浮萍一般层层荡漾开去。 仙气渺渺之所,一双手完美如玉,隐约带着莹光,盈盈一放,黑色的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之上。 另一边的人也探手,执白子,同样若无质感莹洁透明的一双手,同样轻轻落子。 下一秒毫无停顿地,黑子紧接着也落在棋盘。 下一瞬间白子也落,黑子落,白子黑子,黑子白子……双方似乎不需要思考棋路如何,只负责将棋子摆放在棋盘上便可一般,不假思索却不嫌枯燥,连接得如此自然而有节奏,连带着云海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微微波动鲜活了起来。 过了许久,或许是只是一个晌午,或许已过了数百数千年,忽然有“咦”的一声,声音似乎是两个人一同发出一样重叠回音,又像是同一个人所发般毫无二异。 下棋的双方同时微微扭头看向脚下的云海,那凝聚的云海仿佛知人心意般自行散开,露出云层底下黑暗的广阔世界,隐约有光亮,人间红尘意却未曾能闯入这个缥缈世界一丝一毫。 [数据异常波动。] 那两人回头相视,下一秒心有灵犀地缓缓一起探出方才执棋的手相对而触,隔着棋盘,那光洁盈透的双手轻轻一触碰便融合在一起。 下棋的二人若无所感,向前继续相融,直至臂膀,身躯,面庞,两个人的方方寸寸都融合化作同一个人,那影像虚幻的质感也似乎变得真实饱满了许多。 一袭若隐若现透着莹洁光芒的透明羽衣轻裹于身,那近乎赤身裸体的年轻人赤脚踩于柔软的云垫之上。及踝的银发极致透明,无风而起,脚趾如脂玉,面庞自然精致,飘然出尘,竟是第一眼便无法生出男女之别的念头,只是让人心底不由感慨赞叹纵使人世间一万朵佛界白莲也比不上的圣洁仙逸之人。 可惜那人眼中竟无眼白,一片纯粹的黑遍布全眼,倏忽一望太过虚无,竟让人看不懂怎样的毫无感情,仿佛是在看着一窟深不见底冷酷吞噬一切的黑洞。 [扫描检测,查无结果。] 先前若有所感,那人此时再次观望人间却无所得,心中不由一动,漆黑无暇的双眼看向那片汹涌云海中心。 他目力极好,遥望数千里可见那缓缓移动浩瀚壮阔的世界云海似东方海上暴风般缓慢旋转,云海中心奇异地下凹內陷,穿透数千里仍隐隐有海浪波涛轰隆之声。 那云海中心竟有一片巨大的青翠树盖擎天而起,破开云海,竟是比那云层上的百层建筑还要高耸。 广袤的树冠遮蔽极其辽阔,那云海中心拥护着的竟是一株真正参天的古树! 仙人只是遥望一眼,便确认了那方神树毫无波动,依旧沉睡于云海之中。他再环顾四周那造型各异却毫无人声的云海建筑,闭上了眼。 [数据库标本43278947,夏新荷所属能量溢出,魏国境内现异常波动。] 他闭眼,再次睁眼时那漆黑的眸子比秦国北漠最纯正的黑水晶还要耀眼,流转荧光隐约有光绿的代码符号疾掠而过,上千亿次的字节不过一瞬。 他通过数倍于光速的统计得出结果,面无表情地抬手遥遥一指,指向东方,又微微一动眼眸,看向大魏的国土。 [数据无异常,查无结果。] 仙人的神情空无一物,看不出喜怒,看不出哀愁,他只是决定了再等段时间,看看魏国与东方招摇岛的走向是否受到了干扰,还是继续顺从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么想着,他伸手轻轻一握,夏新荷的名字被他捏碎在手心——已经被焚毁的标本无需记忆。 他有的是时间去查出与夏新荷相同的能量溢出所在,到时候,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毁灭数据就行。 简单动作之后,他轻踮脚尖,又似飘似轻跃地落到棋盘旁,刚要坐下,看着那黑白交错对称工整的棋子,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自己与自己下棋,经历了无数光阴,就算是他,也忽然无趣起来。 他莫名想起那个叫做周小易的聒噪至极的人来。 (第一卷,完。) 【折月成酒】 赶车回来,稍微发迟了几分钟。饿着肚子迅速对着这一章删删减减,发出。 在大家的各种支持鼓励下,第一卷:梦里不知身是客,到此结束。忽然发现我码字还是挺快的,不过毕竟暑假嘛…… 第一卷,只是个开端而已。埋下了许多伏笔,留下了许多的疑问,也让大家了解了几位人物,发现了一些线索。 第二卷预告: 无权,无能,无貌。作为大魏史上第一位“三无”皇帝,连鲤未来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周易生死未明身份未明性别未明。四位小伙伴也分道扬镳,对长生殿事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多年之后,又将会收获怎样的结果? 传说中的靖王将在第二卷风光回京,宰相与神秘婆婆插手左右魏国命势,又将使得连氏母子之间的关系发生怎样的变化? 当年龄成长,当年的青涩情感发芽,四人之间,究竟谁生,谁死? 敬请期待明日第二卷:何如当初莫相识。 欢迎小伙伴们继续收藏打赏留言投票票~每一份支持都是我更新的极大动力! 请大开你们的脑洞,我会努力写得更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69 天锦十五 大陆之上,魏国最广。 大魏国土面积远超齐秦楚等国,北接秦荒,南衔楚沼,立国已超千年,圣人前贤辈出,是得将魏国打理得愈发强盛。可惜追溯近数百年来君主皆不得人意,政措失和,边疆多战。 当喜怒无常的魏灵帝暴毙而亡之时,魏国百姓在心忧国家未来的同时,更多了一份偷偷摸摸的欢呼雀跃,对太后、王爷、宰相共同扶持起来的新皇连鲤,更是寄予厚望。 事实上,百姓们的这份期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在年复一年的期盼中逐渐消磨殆尽。 天锦八年春初,司寇宰相三次率文臣上书奏请端州大堤修缮事宜,太后与幼帝皆以国库紧缺,账目未清,不准拨款; 同年春末,端州文旭大人再次急报上书,言之切切,不得准奏,士子哀之甚急; 夏,五月三十。幼帝诞辰大宴宾客,醉舞笙歌,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当夜,端州溃堤,血书呈奏,群臣跪请,帝后避之,宰相怒而甩袖,不顾皇命,独往赈灾。 次日晨,太后直命施昊统筹赈灾事宜,命端州北驻军将领卫若山率粮前往救援。然大堤已溃,雾水暴出,百川逆溢,坏乡邑,溺人民,及淫雨伤稼穑,民间多怨。 溃堤三月,魏国元气大伤。 南楚神殿承天司大司座奉天观星,宣扬神谕:大魏千年,腐朽潦败,孤星当道!若乃不敬鬼神,政令逆时,则水失其性。仁未及物,诚不动天,阴阳失和,水潦为败。只待亡矣! 字字句句,直指魏帝,民怨更盛。 可惜,沸腾的民愤止于魏京重兵巡街,止于西街斩落的十八个脑袋,在此之后,那飞过高墙的便只有歌功颂德的诗词与树碑立传的方志而已。 直至多年之后,提起魏国的小皇帝,无论是端茶的小二,还是杀猪的屠夫,都会露出了然的神色,或可惜,或鄙弃,或不屑,或犹疑。 即便在溃堤事件七年之后的天锦十五年,也依旧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还是多亏了相爷大人啊。” 一打铁汉子在自家铺子内一边锤炼着铁钳下热得发红的精铁,一边跟着邻居扯着家常,抬头憨厚一笑,“记得那年端州赈灾的银两,还是司寇老大人苦苦求来的。要不是他,俺家婆娘和伢儿都要饿死了。” “功高震主,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啊。”那一旁的酸腐老秀才捏着粗瓷茶杯摇头晃脑,一脸不肯认同。 “若不是老大人,你我早就被那洪水冲走了,还叽歪个屁?”打铁汉子横眉竖起,有些不满。 “终究君臣有别,陛下年幼而已,宰相再贤明,宗法祖制在上,终究无法逆天行事啊。” “莫非你还对那位子上的娘炮有何妄想?” 打铁汉子压低声音带着嗤笑,眉眼满满的戏谑,不等老秀才回应,一转头将手中的烧红铁块浸入旁置的水箱中,滋的一声,蒸腾雾气四散而起。 他们却不知,大魏娘炮皇帝,此时却正在寝宫之内双眼放光,紧盯着那一腰婀娜多姿,一脸的坏笑。 天锦十五年秋,魏宫深处,帝王房中。 一娇娇弱弱的美娘子面镜而梳,一旁的元香替她挽好精巧的发髻后放下犀角木梳,再细心将几只华贵的金簪别好。 她的小指似葱白可爱,荡过步摇珠坠,回过身去又取起一小盒白脂香粉吹了吹,熟练地用手心温热化开表面的浮粉,再用手指沾取微量,轻轻地在那人的脸上涂开。 “呔!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 梳妆美女的身后,大魏皇帝正老不正经地斜瘫躺着,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得意,看着那镜前婀娜多姿的身段,真诚地发出一声赞叹。 经历七年的时光洗涤,连鲤的身段已经长高了不少,此时她着一身云线仙鹤祥龙袍,束一方鲤跃龙门冠,看起来十分的英气威武。 然而那张小脸似乎因着多年的汤药灌溉,依旧是略显病态的蜡黄,五官相比小时候长开了许多,却不惊艳,唯有那一双琉璃大眼依旧灵动活泼,像极了清晨荷叶上的晶莹露珠儿。 连鲤发出赞叹之后,又半倚在坐榻上斜斜翘着一条腿,一手啃着果子,一手捧着本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背对着自己安静梳妆的美人儿,目光里透着期待与欣喜。 正替人梳妆的元香闻言回首微微一笑,那随着年龄增加而愈发动人的脸庞莹润皎洁,好似月亮上的仙女一般,眼角一点美人痣更衬得动人美丽,连鲤暗自赞了一声,想到自己,又不由得失落得叹了一口气。 “陛下不要太着急,元香这就好了。” 元香温柔说着,手上替那美女上妆的速度加快,不一会儿,轻轻放下手上的香粉,示意已经大功告成,脸上却憋不住的笑意。 “侯姑娘,请起吧。” 元香对着那美人儿一礼,忍着笑,便退到一旁候着去。 那美人儿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看了一眼元香,十分为难,又把脸撇到镜子前面,忽然又双手捂脸,不敢再看自己一眼。 “这位姑娘,你可是不愿服侍朕?”连鲤慢悠悠地合上书,一副大街上调戏民女的小霸王做派,带着色眯眯的眼神强调说道,“转过头来,给大爷我乐一乐。” 那姑娘捂着脸,肩膀微微一颤,捂着脸,发出啜泣的一声,纤细的腰身十分诱人。 连鲤听这声音一愣,收了笑赶紧几步上前去,紧张兮兮问道:“哭了?” 那美人儿双手捂脸,身子一扭不敢面对连鲤,半晌才似哭非哭地从嗓子挤出尖细的声音来:“老……奴婢不敢……” “那你害羞什么?赶紧把手拿开。朕可是一大清早就让元香费那么多功夫弄的。” 连鲤佯怒一喝,对着元香使了个眼色,便要上来掰开那侯姑娘的手,殊不知自己干的事儿与街头恶霸是一样的勾当。 “陛下,不、不要看……” 哪知这人力气极大,捂着脸左扭右扭,竟没让连鲤掰下来一丝一毫,反而因为急于逃避连鲤,一下跳下座椅,踩着小碎步往外跑去。 那人的裙角飞扬,翩翩若蝶,步摇荡漾,阳光洒下,好似一只金色的蝴蝶一样。 然后下一秒这只金色蝴蝶与刚跨进门一步的司寇准撞了个满怀。 司寇准下意识捉住这人的肩膀,一见她死死捂着脸,长发及腰,香气扑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何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小皇帝的房内便凭空出现了个美貌女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0 二人之间 “小准儿!抓住侯姑娘!” 司寇准脑海里还没反应过来,一听连鲤的呼喊,双手便下意识极快抓住这人的手腕,用力一扭拐到背后,将她压制得不得动弹之后,才皱眉看向跑过来的皇帝陛下,迟疑问道: “陛下……这姑娘?” 元香闻言,与连鲤相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作为始作俑者的连鲤乐得肚子痛,笑得说不出话来。 那被司寇准压着肩膀的侯姑娘哎哎呀呀叫唤着,憋急了才从散乱的黑发中扭过脸来,一脸的惨白脂粉与男人的五官极为不相称,侯姑娘尖着嗓子叫道:“别呀!司寇公子是老奴,老奴啊!” 司寇准闻言,一愣,迟疑问道:“侯姑……侯公公?” “是老奴啊是老奴啊。”候三儿朕会需要这些东西么?!” 不提还好,一提连鲤满肚子气。骂骂咧咧,她把头一扭,咬牙骂道:“那黑脸小子分明是来消遣朕的!德行一点也不改!” “他这次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好像是一只兔子。” “真的吗?小小的那种兔子?” 连鲤气呼呼的脸色一变,一脸期待与惊喜,随后眨巴了下眼睛,背往后一靠,又收了满脸喜色摆出不屑的样子,冷哼着说道:“朕是大魏的皇帝,要也是老虎狮子,朕怎么会喜欢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见她强装出来的不屑模样,司寇准闻言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又询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连鲤摇摇头,闷闷说道:“每次只说找到了,回头又没了下文。这回也是,说是找到了徐亨去端州前的情况,也没说清楚,来回信件跑大半个月,回信又拖那么久,大概又是没什么收获吧……” 司寇准若有所思,视线落在了连鲤手中的《惊鸿》上。 “禁书而已,”连鲤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嘿嘿一笑,赶忙捂住放上书架,小声说道,“不许告诉徐夫子。” “说到徐夫子,差点忘记正事。”司寇准叹了一口气站起,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赖在榻上的连鲤问道:“夫子让我问陛下,上周罚抄的经书怎么还没交了” 连鲤用一种更加可怜的眼光看着司寇准道:“小准儿你忘记帮我抄了吗?” 司寇准更为无奈:“陛下您忘了?徐夫子现在每一个字都认真核对过去,字迹不同不作数的,您忘记上个月你我皆被罚抄双倍功课了?” 连鲤认了命,揉了揉发酸的腰,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坐在桌案面前,一动不动。 “朕突然有点困。”她对着司寇准挤出一个诚恳的笑容。 “陛下莫要胡闹了,今晚是最后期限。明天就是三倍了。” 司寇准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也认了命,去取了笔墨,在一旁加了点水,替连鲤细细研磨开来。 嘴上说着困的连鲤一点儿也没有困乏的意思,撑着下巴,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司寇准。 七年了,司寇准越长越好看了。 他握着墨棒的手极其好看,骨节分明而纤长,连手指甲也长得晶莹圆润,被纯黑的墨棒衬得十分温润干净。 腕如皓月,这是连鲤看着他的手腕第一时间想到的词,虽然司寇准是男子,而这通常的用来形容女子的; 袖口纹着他从幼时便喜欢的冰蓝纹络,简单干净的衣裳,像女子一样修长而秀气的脖颈,还有那好看的下巴,略显苍白的唇瓣时常不自觉轻抿着,和他微蹙的眉头一样,好像他经常要思考如何拯救苍生一样。 眼神常是冰冷的,似乎透着股远离世事的漠然,而在不经意间在眼底划过的一丝温柔的亮光又会让你雀跃,让你欣喜。 当那双漂亮得如同天光水晕一样的眼睛里只有你的时候,你会愿意把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给他,哪怕眸底倒影出来的只是镜花水月的光影而已…… 忽然,那双澄净如湖泊的眼睛一定,落在了连鲤身上,司寇准停下了研墨的手,淡淡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连鲤一愣,立马坐直,摇摇头,十分坚决道:“朕什么都没有想。” 什么都没有想,会趴在桌上侧着脑袋看着自己一边傻笑一边发出无意义的感叹声? 司寇准的面色漠然,低头又继续磨墨,等化开了墨块,轻放到连鲤手旁,才取了怀中的绢子递了过去:“陛下,口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1 变与不变 连鲤傻愣愣地看着他,脑海里转过“扣税”、“抠嘴”、“瞌睡”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口水”,老脸一红,急忙接过帕子一把捂住嘴巴上下拼命擦着。 座位上的连鲤像洗脸的小兔子一样捧着帕子细细擦着嘴,一边还拿着害臊的眼神偷偷瞄着铺着宣纸的司寇准,见他似乎不在意,心中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大魏皇室的脸都要被自己丢尽了。 她满脸通红地想着,脸上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接过司寇准递来的纸笔,看了看那本厚得足以用来防御的易经,认了命,开始细细抄写经书上的字词来。 侍立在旁的司寇准的脸色依旧漠然,背着双手站直了,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人怎么还是那么傻。 直至夜幕降临,连鲤才在司寇准的监督之下艰难地抄写完了一遍经书释义。 只是一遍而已,她的手腕却酸涩快要像僵死的枯木一样毫无知觉了。 连鲤哭丧着脸一抬头,可怜兮兮地想要向司寇准抱怨两句来不及了,却见坐在另一张书案之前的司寇准正很是悠闲地将手中的毛笔搁上笔架,轻轻吹了吹面前满纸的墨字,稍等晾干,便动手取来放在了连鲤抄写的那一卷纸上。 司寇准拿来的是一卷手抄经书,那上面的字迹和连鲤的一模一样。 连鲤愣愣看着司寇准:“不是夫子不让代抄吗?” “夫子只说字迹不同要加倍,没说不准代抄,微臣只是原话转告而已。” 司寇准眼神淡淡然,看着傻愣着的连鲤,眼底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继续说道:“陛下可是哪里有疑问?” 连鲤带着恶狠狠的表情看着他道:“你不帮我抄直说便是,现在可是心底在笑我傻?!” “微臣不敢。”司寇准不急不慢行了个礼,只是低头之时一抹笑意从嘴角划过。 “下次朕自己抄去,抄几遍都与你无关!” 连鲤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但是毕竟对方也帮自己分担了一半的工作量,也不好摆出样子凶他,便唤了门口的候三儿取了两份罚抄的作业,连夜送到外的徐子卿府上。 “抄书好累,难为你以前替朕受了那么多的罚……” 连鲤有感而发,伸了伸懒腰,闭上眼睛一脸的满足:“终于可以休息了。”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门口的岫玉一声禀报,从慈济宫那头来的石兰带着两名宫女,各自捧着两大叠奏折,施施然进了门。 连鲤满足的笑容立刻凝固。 她的视线在石兰不大自然的脚步上停留了一瞬便滑开,斜斜瘫在椅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面无表情的石兰,可怜兮兮说道:“石兰姑姑今日来晚了,朕还以为今日不需要批奏呢。” 即使过了八年,石兰的容貌却依旧没有改变一丝一毫。明明不需要风吹日晒雨淋,却好像是山田乡野的农妇一般黑着脸,没有说一句话。 至于她的腿,据说是在长生殿失火之时,冲进去救人受的伤。 长生殿哪有什么人,不也就是徐亨?要说石兰这么五大三粗的女人早就能把十个徐亨救出来了,怎会受了伤? 这些疑问许多年前就藏在了连鲤的心底,只是她不敢问,不能问。 石兰身后的两名宫女早已经心领神会,不等她开口,便将整齐的两叠奏折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桌案之上,又收手退到石兰身后,低着头,没有看他处一眼。 时至今日,连鲤在朝野之中依旧没有决定性的作用,各方奏折依旧都是呈送给各大学士与宰相共同商议,而她依旧在观阅原本过后,另本批注自己的观点,再与原本一同送往慈济宫中。待太后敲定了事宜再送往各大机构进行处理,而自己留下的一并观点建议则会由石兰姑姑送来,附上太后的批注与提醒。 从小到大,这种事她做得多了,得心应手,然而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无聊厌烦起来。 “反正都是母后做的决定,姑姑何必每次这么辛苦呢?”连鲤打趣说道,“朕连吃什么都不能决定,写的什么也没人看啊。” 石兰面无表情,平淡道:“太后每日细心观阅陛下呈奏,甚是关心。陛下所服药物,皆是太医所定,为了陛下的龙体安康而已。” 说起太后卫若水,连鲤的嘴角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多年前阴暗的记忆涌来,她却用更为灿烂的笑容说道: “如此甚好,请姑姑转告一声有劳母后了。” 石兰没有走,而是依旧站在庭中,看了司寇准一眼,用一种不冷不淡的语气问道:“太后问,陛下近些天来为何没有前去请安?” 为何没有请安?八年了,连鲤跪在慈济宫的地上时,依然只能勉强压抑住幼时的恐怖梦靥,面对太后冷冰冰的眼神,她乖巧地答是,顺从地聆训,却无法再如以往一样跑去慈济宫太后面前,无论是挨训还是用膳,真实地与太后待在一处。 太后根本不记得那晚上的事情,而连鲤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已经尽可能将八年的生活过得和以往一样,不去想朝政,不去思考未来,顺从地服下从太后宫中送来的汤药,机械地坐在朝堂之上,听着太后与宰相群臣商讨国事。 她心知肚明,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自出生以来的没心没肺演到底,无论谁死了,她都必须在太后与石兰面前,依旧这样乐呵呵笑着。八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使她明白,自己不过是那个魏国最多余的人而已。 反正,变的是她的所思所想,不变的是她的所作所为。只要她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太后他们,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 思绪万千,连鲤的笑容却越发真诚,带着些愧疚的神色看着石兰说道: “嗯……姑姑不知,朕以往年幼胡闹,某日醍醐灌顶,忽然间顿悟母后王叔为国为民之心。于是朕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学习。你看,夫子交代的功课很紧,朕每日清晨早起,直至此时才勉强学完,甚是刻苦,难得清闲前去与母后请安。” 边说着,她踮起脚来伸手一搭司寇准的肩膀,笑意盈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母后身体欠安,朕不敢打扰。但是每日都有派遣候三儿前去禀报,也算是让母后安心了。是吧?小准儿?” 司寇准微微颔首,客客气气回答说道:“徐老大人对陛下寄予厚望,陛下刻苦用功。近日洪将军还将入宫担任陛下学武之事,望姑姑体谅。” “是吧是吧,你看朕这么刻苦勤奋地……嗯?学武?”连鲤顿时傻了,搭着司寇准的手一滑,差点儿没站稳,结结巴巴地问道,“要跳什么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1-072 寄情书信 石兰接过话说道:“太后恳请洪武俊大人回京授陛下武艺,此事明日颁告于朝。” 连鲤又结结巴巴地挥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一脸真切地看着石兰说道:“那个,舞刀弄枪,朕看了四五年了,学不会的。” “太后说,有学才有会。陛下既然用功,那便继续。”石兰冷冷说完,行了一礼,与那两名宫人悄悄离去。 连鲤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司寇准道: “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曼青昨日信中说过,洪将军近日回京。”司寇准微微一挑眉,从袖口中取出一封小巧的信来,在连鲤的面前晃了晃。 连鲤的眼珠子定定看着那封信,脸上的表情从不满到惊讶、恍然、再到愤怒,拍桌而起,叉腰嚷道: “不公平!你们俩怎么可以背着我写信!” 司寇准啊了一声,脸上做出疑惑的表情:“臣与曼青通信,与陛下何干?” 连鲤再扬起的一手还没拍下去便尴尬地愣住了,憋了半晌,才悻悻然地收回了手,万分委屈地说道: “朕待你那么好,卫丰从端州来的每封信朕都与你一起拆看,你居然背着朕偷偷摸摸与洪曼青私通……啊不,私信往来,这是把朕置于何地?” 司寇准看她这副模样,心底好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侧头,眯着眼问道: “那么陛下认为,微臣该置陛下于何地?” 连鲤一听这话,低头抿了抿嘴,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自己于他,该置于何地。 然而心中的愤怒一消,连鲤也懊恼于自己先前有些冲动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一脸豪爽的笑容,对着司寇准一顿勾肩搭背,故意粗着嗓子低声说道: “在外咱俩是君臣,在内咱俩是兄弟!兄弟懂不!你有什么事情什么想法,都应该与朕参详参详,可好?” “遵旨。” “那信能不能给朕看看?”连鲤心喜,伸手便要去拿司寇准手中的信件。 司寇准却将手一扬起:“不行。” “你!你分明是欺君犯上!”连鲤又一脸怒容,再次拍桌而起,“朕要把你拖出去斩了!” “陛下稍等,微臣说的参详是这个意思,”司寇准的唇角微微一扬,用两指夹起洪曼青的来信问道,“请问陛下,这是洪大小姐的第八封信,陛下说微臣该不该回?” “啊?居然写了八……不对,你,你先前的几封……没有回复吗?”连鲤惊讶地眨眨眼,跑到司寇准的面前仰起小脸,又是一脸的犹疑的神情看着那封信,却隐约半藏喜色。 “哎,信中无非都是诉说一些细碎琐事,异乡见闻的事情,偶尔也会附上一两句思念京中的话语,也无过多内容。” 司寇准将手中的信封翻了个个儿,又夹在另一手的两指之间。 连鲤的视线随着那封信从他的左手换到右手,眨巴眨巴眼。她忽然想到,洪曼青向来不是这种做事扭扭捏捏的人儿,怎么会写个信来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若洪曼青写信的目的不是思念京中,难道是……暗地里表示思念她的小准儿来?! 司寇准摇摇头,似乎没看到连鲤变了变的脸色,继续看着手中的信自言自语说道:“毕竟让人家等太久不好,也许我该回复一下了。” “啊不。”连鲤激动地一把抓住司寇准手中的信,一脸真诚地开解他说道,“你……你想好了吗?我们几人许久不见了,你可想好了,回信要写些什么?” “许久不见,曼青说过许多句想念了,也许我该回一句我也想她了?”司寇准若有所思,认真地考虑道。 “不行!”连鲤紧张地直咽口水,支支吾吾地又说了一遍,“不可以!” “为何不行?” “反正不行!” “不说?”司寇准一脸的淡然,眼中却滑过一丝捉弄得逞的笑意,“陛下不实话实说,我可要回去自个儿想法子回信了。” “不行!” “说不说?我走了?” “我……我说,我说说!” 连鲤扭扭捏捏半天,最后抵抗不住司寇准的深邃眼光,闭着眼大声说道:“因为,因为朕要娶洪曼青为后!” 啪嗒一声,司寇准的笑容一凝,夹在指间的那封信掉到了地上。 连鲤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心说道:“但是如果、如果小准儿喜欢,朕也可……” “我不喜欢。”司寇准的脸色没了笑容,回答得干脆说道,捡起那封信,面无表情地将它塞到连鲤怀里道,“给你。” 连鲤看着他走开的身影讷讷喊了一声小准儿。 “微臣越礼了,”司寇准微微一顿,回头客气地行了告退礼,脸上浅浅浮着笑容说道,“陛下冬日选后,正是该喜欢人的时候。” 连鲤的心一紧,看着司寇准的表情,发现竟又是很久很久以前那种好像浮在冰面之上的笑容。 司寇准说完,行了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独剩连鲤一个人纳闷地看着手中的信。 “我才说了一句,你说那么多句干嘛……” 连鲤满心的委屈,小嘴念念叨叨着,手指在信封的开口处来回滑动了两下,最终叹了一口气,把这封信放到桌上压放好,又冲着那两叠奏折翻了个白眼,直接喊了宫人用膳。 直至夜深人静,批阅完奏折,连鲤哀嚎着一身的腰酸背痛,一应洗漱都由岫玉与元香相侍,好不容易熄了明灯,睡上了床,她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元香给她留了一盏小灯,暖黄氤氲,连鲤索性翻身爬了起来,从枕下取出一本书来。 墨黑封面,上书“惊鸿”二字,正是周易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连鲤没有打开书,而是细细摩挲着似木非木、似皮非皮的封面,盯着那两个字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她微微一笑,呼出一口气,一如以往的七年来每一天做的那样,平仰躺下,闭眼。 她的双手交叠于《惊鸿》之上,安静至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连鲤的五官感觉渐渐变得迟钝,周边的一切开始慢慢被拉远,黑暗自世界的边缘缓缓侵袭她的残留知觉。 她感觉到自己在下陷,陷于床被之下,陷于石板之下,直至她的所感所觉都是一片寂静冰冷的黑暗。 一如往年,一望无际的黑暗,一切虚无。 连鲤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包裹之中,七年了,她没有任何进展,依旧卡在修行感知一境的大门之外。 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 在她眼前的黑暗似乎淡了些,连鲤微微皱眉,她在虚无的混沌之中,仿佛听见了枝叶抽芽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写在【上架】前 下午睡不着,辗转反侧中,起来看下手机发现通知我明天上架,顿时是懵逼的状态。 明天《百步惊鸿》就要上架了。第一反应就是心慌慌。 毕竟不知道订阅的人会有多少,毕竟上架不一样,很多人会放弃,也有很多人会继续。 我本来的准备是这本书默默无闻地写完,写完,然后继续开第二本,写完,如此循环,安静懒散下去。 但是收到通知还是很兴奋——虽然我全篇句号,但是请相信我的句号里面是满满的激动。 所以呢,在此也声明一下【更新规律】: 【上架当天】 爆更一万字,五更,当天更新时间分别如下:9:30、12:30、15:30、18:30、21:30:。很好记,每三个小时发一章。 ——细算一下,嗯,这样算起来,差不多第二卷的第一个小高潮就要来了呢。 【上架期间】 上架的第二天之后,每日保持稳定更新:一日两更,早10:00和晚18:00。(若有更改,会有通知) ——存稿不多。但是如果没有必要请假,我一定会保持稳定更新的。请大家放心,毕竟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 【重中之重】 忐忑不安,又满怀激动,想要把这个故事写得更好,也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可与支持。 所以在这里老酒很不好意思地!!很羞涩腼腆地!!很面红耳赤地!!来请大家投上各种宝贵的资源,无论是留言打赏,还是推荐收藏,老酒都欢迎,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订阅】,因为无论是首订均订,都关乎到下一次的推荐与成绩。 每一次大家的支持我都铭记在心~十分感谢一直以来大家的支持与鼓励!! 【又是一通瞎扯扯】no.2可略。 打完上面的那一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上架感言嘛。我更想随心写几句,不管成不成章句,此时此刻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就从我喜欢写的故事开始吧。 我喜欢写故事。 当你沉浸在人生中的喜悦、悲痛、怀疑、崩溃,等等等等,诸多情绪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你会不会想有另一个自己会有不一样的轨迹? 我想。 但是当你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之后,你的道路又会是怎样的? 所以我的故事里有了连鲤,有了司寇准,有了周易,以及还藏在我梦境深处的,后续在其他故事还将出现的许多人。 他们替我走了不一样的道路。 我喜欢写故事,但是更多时候,是那段故事在写我。 就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一段被血与沙掩埋的时光,经由我的叙述,洗去了旧黄与新霉,活了过来一样。 更多的时候,我不是创造故事的人,我只是一个叙述的载物而已,隔着玻璃看着在我手上运转的宇宙。 我洞悉他们背后的一切阴谋,我熟知他们的一颦一笑,我深察他们的生命何时开始何时终结。 但是我却无法主宰他们的一切。 我知道,也许后面有人会说,你怎么可以写这么血腥的情节,你怎么可以把谁谁谁写死了,你怎么可以写一个人叛变过来又叛变过去。 世事无常,它就是发生了。 有人觉得这只是个在纸上虚假的世界而已。 我觉得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就像我们一样,受了伤会流血,歇斯底里之后会心如死灰。 但是他们的命运还在继续,我的指尖也在继续。 说了好多的一通话。肚子也饿了。 谢谢大家看完。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3 雕花木簪 而甩袖离去的司寇准,直至一路坐着马车出了宫,他的头脑还嗡嗡直响,还没回过神来。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点……不高兴? 司寇准冷着张脸,端坐在马车内脊背挺直,就好像他一直以来习惯的坐姿一样。 不对,一定不是不高兴。 他有些紧张这种莫名的情绪,安慰自己道,忽然捶手顿悟:那个不靠谱的皇帝陛下如果要成亲了,那么最高兴的应该是自己啊。 自己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可是如果不是不高兴,那是什么感觉? 心口有点闷闷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不爽的感觉。 司寇准想起那人看着洪曼青来信时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得叹一口气,是因为小皇帝对洪曼青有些太过于上心? 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引导着小皇帝,现在还要为洪曼青与连鲤以后的生活操心? 他顿时想到了洪曼青一脸狰狞甩着鞭子抽打着魏国皇帝陛下的场景,一阵寒栗,情不自禁猛摇了摇头。 那自己到底在憋屈个什么劲? 司寇准又叹出一口气,还未想明白个什么事儿,感觉身下马车一顿,他便知道自己回到府上了。 刚下马车,门口候着的老管事便迎上来,让马夫驱赶着马儿离开,便对司寇准道:“少爷回来了,相爷在书房等您前去。” 司寇准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面色却不变,对着赵管事微微一颔首表示感谢,随着他走入府内。 一路上十分安静,走廊上的灯也不是十分明亮,除了廊道,四周围的花草并不能映照得十分清楚。 司寇准随着赵老管事向着书房方向走着,二人一路静默无言。直至走到竹园,赵老管事的脚步才一顿,回过头来,看了四周几眼再从怀中取出一枚雕花木簪,小心地递给了身后的司寇准。 司寇准的眼神落在簪子上,不由得微微一震,抬头看着面前的赵老管事问道:“赵管事,您怎么会有……怎么……” 赵老管事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用慈祥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前些日子阳关城有人走商来魏京,你母亲托人送来的。” 司寇准的嘴微微一张,依旧无法相信。 这簪子是当初父母之间的定情之物,虽然这簪子只是纯木底子加油釉雕花,属于阳关商铺里专卖给游子旅客的廉价物什,然而对娘意义非凡,若非出了大事,怎么会舍得拿出来? 他有些茫然又紧张地说道:“我娘,怎么会拿它……托人?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老赵以为这孩子是担心母亲安慰,宽慰一笑,摇头说道: “三娘托人送话来,说她在阳关很好,病也都好了,怕你这孩子向来容易多想,不信她的话,才用这么重要的首饰来带话。” “我娘现在在在阳关城……病好了?” 司寇准向来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真切的欢喜表情,他盯着手里紧握着那支簪子,神情好像融化的冰山一样,眉梢都透着欢乐的笑意,又喃喃重复了一句:“我娘病好了?” 赵老管事看着司寇准这幅模样,脸上也浮现出由衷的笑意。 他自己没有子嗣,这么多年在相府战战兢兢工作,唯一心疼的便是这孩子。幸好这孩子争气,也乖巧,无论如何,三娘要是看见这孩子争气的模样,应该是宽慰的。 赵老管事又说了几句平复了下司寇准的心情,这才拍拍他的肩膀,环视了一圈幽暗的竹园,怜惜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司寇准正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入怀中放好,闻言,目光在废湖周围扫视了一圈,熟悉的荒废草丛,熟悉的冰凉湖水,熟悉的鞭打撕扯…… “不知道父亲大人为何不修缮一番?” 司寇准微微皱眉,眼神阴郁了一下。他对着这里的情景有些厌烦,这里藏着的都是阴暗潮湿的记忆。 “相爷清廉,这处地方也就这么放着了。” 赵老管事摇头叹了一声,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带路,回头看了一眼静立在原地的司寇准。 司寇准的目光依旧深邃,他看着这方破败的竹园,目光却越发冰冷。 总有一天,他要铲平这个地方。 相府书房。 一应事物皆是符合“清廉”形象的装潢设计,桌案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简单的线条,帘帐旁摆着的不是金碧辉煌的招财金蟾而是简单的黄色灯罩。如果有谁得幸进了司寇宰相的书房,那这人一跨出大门便会情不自禁地替司寇向明说遍清廉贤明的好话。 司寇准静静站在司寇向明面前,脸色淡然而举止恭敬,微微低着头,不敢看那座上的父亲大人一眼。 已经入夜,司寇向明只外披了一件薄衫,笔走龙蛇,潜心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施施然抬起头来。 “如何?” 司寇向明并不看他,淡淡说道,一提腕,将手中的笔轻轻搁在了笔山上,抬手收了收肩上的薄衫。 “陛下今日晚起,早膳未用。极喜徐子卿夫子的酸梅点心,午间小睡半刻,学完下午的课之后便完成作业,批阅奏折,一切照常。” 司寇向明将写好的东西轻轻放在一旁,淡淡挑眉,这才看了庭间的孩子,冷淡说道:“还有么?” 司寇准垂眸,握着的拳头紧了紧,缓缓说道:“陛下有考虑选后事宜,但这是几个月后的事情,所以孩儿愚钝,以为可以暂且不报。” “呵,目光短浅。” 司寇向明摇头轻笑,将晾好的纸摊开,再次细细看了过去,悠悠然说道,“任何事情,走一步,你只考虑后面的三步,别人就已经领先你十步了。” “孩儿受教。”司寇准平淡地颔首,“父亲大人深谋远虑。” “药呢?” “这个月已服。” 司寇向明将那张写好的纸缓缓卷了起来,放入一旁的中空铜管之中,将它放好。这才站起身来,认真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儿子。 司寇向明向来没有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纳入任何考虑之中。 有了儿子,那也只是儿子而已,与他一直以来的计划无关,司寇准、司寇冶,一个是计划之外的意外,一个是计划之内可有可无的东西。 然而这几年,司寇冶被带入婆婆的岛上磨炼,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发现,原来这孩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长,似乎越来越……入他的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4 君臣父子 这么一想,司寇向明的脸上又带着点对外人常有的温和有礼的神色出来,他稳稳踱步,走到司寇准的身旁,点了点头说道:“可有同房?” 司寇准眼神一颤,抬头带着不解看向自己的父亲。 “前几任姓连的皇帝,可是十几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了。当然了,上一位陛下除外,倒是稀奇地子嗣稀少。”司寇向明微微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你与小皇帝几乎每日都在一起,应该有见到他可有喜爱什么宫女?” 司寇准的身板微微一僵,却更为冷静说道:“陛下向来喜爱美人美景,却从不胡乱招惹。倒是对宫人们很是亲和,侯公公,元香,岫玉二位姑娘,都与陛下关系亲近。” “元香?”司寇准一听,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你家陛下还真没遗传到连氏的血液,洁身自好啊。” 司寇准微微一侧,不是很明白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这孩子,向来性子冷淡,无论如何,该与你大娘亲近些。”司寇向明温和笑道,转了话题。 “大娘待我很好。”司寇准说道,说完话后抿唇沉默。 “那就好。”司寇向明微微一笑,走回桌案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条包着的帕子,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来。 “这是你娘从齐国送来的东西。” 司寇向明取出帕中的东西,微微一笑说道,“也不知道三娘为何会喜欢这种街头的小东西。” 司寇准的目光静静停留在司寇向明手中的簪子上,一样的纯木油釉雕花,瞳孔猛然一缩,不由得脸色一变。 司寇向明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就算你那时候年纪小,也应该记得你娘喜欢戴这只簪子吧?” 司寇准僵硬着点了点头,木然问道:“您知道这只簪子是怎么来的吗?” “这簪子,好像在阳关城内有很多小贩卖吧?” “嗯,对。”司寇准低头,眼眸之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闷闷说道,“这本来就是便宜的东西,很久以前娘诞辰的时候,我买来送她的。” “倒是孝顺三娘。”司寇向明的脸色依旧是和蔼可亲的笑容,将这只簪子交给司寇准道,“齐国医圣虽然脾气古怪,但医术过人。你娘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还需要在齐国待上一段日子,等冬日陛下成亲了,我便让人带你过去见她。” “谢父亲大人。”司寇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接过帕中的木簪,行礼,便退出门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院子之外,书房的阴影处便现出一道灰色的身影来。 那人的灰衣之上,隐隐约约浮现的银线游走,衣襟两端编绣着某种花卉繁杂的抽象图徽,乍一看之下,极像是一片花纹繁复的银杏叶。 “一切照旧。” 司寇向明对这道身影的到来并不吃惊,取了桌上封好的铜管,递给了他,询问道,“婆婆怎么说?” 来人正是林訾桢。他的眼神木然,面色有些晦白,一字一顿地说道:“靖王。” “靖王拥护太后,又岂能为我们所用?”司寇向明若有所思,“谁都知道,当初靖王戍边,都是为了躲开京中的太后。这么多年,又怎会回来?” “靖王下月必定回京。”林訾桢冷淡道,他身上的灰衣轻轻抖动,隐约发出一两声虫鸣,“北边死的人差不多了。他必须回来向太后交代。” “回京?”司寇向明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想起,似乎这两年,北边病死的军卒有些多了。 他又看了眼面前这灰衣少年。朝中无人,如果北边的防线力量不够,那么势必要抽调其他方向的防守力量。 司寇向明的笑容更甚,忽然明白了为何抽调南方的洪武俊回京,看来不止是因为前些日子与南楚签订了条约可以放松警惕了,更因为,北边比南边,更需要洪武俊。 太后很明白,大魏可以撑住的人不多了。 “听说靖王少时爱慕太后。”司寇向明提醒道。 “保护,也可以毁灭。”林訾桢死气沉沉说道。 司寇向明又问:“何时开始?” “下月。”林訾桢又继续道。 司寇准的眼眸微动,微微一笑,感叹说道:“七年了,真是值得等待的果实。” “名正言顺,万民拥护,这不正是相爷想要的?” “七年,确实是值得等待的时间。何况我们不止等了七年。”司寇向明早已习惯这人讲话的怪异,闻言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享受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我想要的,你们知道。不知婆婆想要的,是什么?” 林訾桢的面色惨白,嘴角颤动了一下,勾出阴森的笑容来:“婆婆所求,凡子不懂。” 司寇向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肩上披着的外衫去下,放到了椅背上,侧头看着林訾桢道:“你可看见我竹园林道之上砌的图徽?” 林訾桢静默无言。 “那是你们招摇的图徽。自从一开始,这座相府,是岛上的,更是你家婆婆的。”司寇向明道,“我掌控下的魏国将为婆婆效力,我很清楚,我们是一条战线的。” “不,你的野心止于魏国。婆婆……更高。” “更高?莫非婆婆还想要一统四国?”司寇向明失声笑道。 林訾桢看着司寇向明,笑容更为阴森,却不言语。 不止于统一四国?司寇向明的心一沉,却带着嘲讽。就算那位婆婆是下三界的人,渺小的东方岛屿,纳了四国的野心,几十年前在秦国的失败不死心,还要在魏国重试一遍? 他有些不明白,岛上的力量,到底为何在孜孜不倦地,推动着各国前行的脚步? 多思无益。无论如何,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借助他们的力量踩得更高而已。 “下月必将小皇帝带到。”思绪一顿,司寇向明施施然一礼,客气说道:“劳烦林公子。” 林訾桢没有应答,静静看了他一眼,便轻轻一跃,身影如蛇魅般消失在宰相府中,徒留一两声隐约虫鸣,带着肃杀的气息。 司寇向明再次闭眼,神情有些激动。自己隐忍多年的计划终于要实现。 这魏国将是不一样的魏国,这天下终将因他成为不一样的天下。 什么青云才子,什么商贾贵胄,都要在他的面前跪下,史书上,司寇向明这四个字,将流芳永世。 他却不知道,走出书房许久的司寇准正在夜色中的废湖旁静立沉思,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司寇准安静至极地看着湖面,他的手心握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手指握得极紧。 阳关、齐国、医圣、木簪…… 司寇准的面色阴郁,回头看向书房的目光更为阴冷。 撒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5 演武授学 魏国东威演武场,秋高气爽,风吹叶过,山林招摇,吹落一片肃杀之气。 连鲤一身淡金武装,冠髻扎起,面色凝重,一脸的庄严肃穆。 她闭眼深呼吸,再睁眼,眼神沉静,缓缓抬手,举起手中的长剑,怒目一吼,挥手将手中的长剑砍落,她手下的目标被她削起一层飞皮! 微风吹过,树荫之下有人大步走来,来到连鲤面前的树桩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陛下,不是这么砍的。” 连鲤正看着树桩上砍出来的一道淡黄色的刀口,听到洪武俊这么说,愣了一下,赶忙把手中的剑翻了个个儿,双手握住剑柄,对着木桩的另一边比划了起来。 “不是砍左边右边的问题。”洪武俊的额头青筋跳起,终于还是忍住了莫名腾起的火气,耐心解说道:“刀砍剑刺鞭扬,您不能拿鞭子去刺人,就像不能拿剑去砍桩子一样。” 连鲤满脸羞愧,收起手中的剑,讷讷说道:“有劳将军赐教。” “陛下无需客气。记住,不要双手握住剑柄,注意握姿。” “可是剑有点重。” “握着,等它变成你的手了,它就轻了。”洪武俊挑眉一笑。 “为什么不让朕学修行呢?”连鲤挥了挥手中的长剑,好奇地问道。她对于《惊鸿》书上所写的修行世界比较有兴趣。 洪武俊显得有些惊讶,说道:“陛下喜欢修行?” “传说中修行者百步杀一人,不是更厉害吗?”连鲤道,又挥了挥手中的剑比划两下,“剑太死板,就这么长。” 洪武俊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之后答道:“修行非易事,先天的资质很重要。” “朕的资质不好吗?”连鲤着急而殷切地看着洪武俊,“以前徐夫子看过,一个劲摇头,是因为朕不是天灵根吗?” 天灵根,也是单灵根的另一种称呼,无论是五行的哪一种,只要资质极纯,就是修行的上等人才,天下诸国求之不得。 洪武俊挑起的眉毛又一皱,有些为难。 如果是天灵根、双灵根也还好说,偏偏,眼前这陛下何止如此。 曾经,徐子卿作为皇帝教习先生,十分操心,甚至还曾邀神殿中人探查陛下资质。 直至事后徐子卿汇报太后,他也是那时候才得知此事:据传小皇帝的修行资质极差,一般人所谓的杂灵根最多也不过是兼顾三种属性而已,而魏国小皇帝是……五行皆全。 金木水火土兼顾,也即是天下之最废资质,没有之一,哪怕是神殿人士过了看他一眼,也能够算得上是这修行废材的极大福泽了。 专精纯一,杂根相污,这是最浅显的道理。然而此时这位陛下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洪武俊的面色不变,倒是用一种哄骗小孩子的语气说道:“陛下天资过人,神殿人士数次相邀。只是一国之君哪有前往南楚修行的道理,太后也便拒绝了对方的诚意。” “真的?”连鲤一脸的狐疑,总觉得这话不大可信。 “真的。”洪武俊诚恳说道,又挥了挥手,命人换了练习用的木剑上来,对着魏国的皇帝陛下继续说道,“修行、体术,二者内外相和,却只能择一而习。相比修行的遥不可及,学习体术武道,对陛下来说可能更为实用些。” 这话说得洪武俊自己都有些心虚,这皇帝陛下估计是大魏史上最弱的了。他想起七年前,端州溃堤,又恰逢魏宫失火的那段日子,这小皇帝居然被吓得够呛,竟然大病三月。他来之前就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果然,经过这么几天辛苦教导,拳脚皮毛都没学会,就先把他累得够呛。他还真怕哪天陛下练剑一挥自己就一命呜呼了,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小皇帝的记忆倒是挺好,教授过的步法都能铭记于心,倒背如流,可惜就是实践的时候总是出各种差错。 那也没什么用。对战时刻,难道要陛下念一段经文来感化敌人? “为何不能两者皆学?”连鲤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木剑,挥了挥,发现木剑更为合手,自己也不用担心不小心划到了哪里。 洪武俊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对天真的小皇帝有了些好感,耐心解释说道: “修行艰难,人的一生有多长?能够晋升为修行者,进入神殿学习,便已经是极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世界了。而武道同理,却更为基础易懂。打个比方,修行是贵族燕窝,要付出极大的精力与物力。而体术却是人人都能吃饱的大萝卜,少则强身健体,多则杀敌万千。” 连鲤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洪将军是习武的?” “大魏诸将大多为纯武者,比如微臣,比如卫国舅,靠得都是那么点马上功夫。” “王叔呢?” 洪武俊微微一笑道:“倒是没听过靖王的功夫。但是我们大魏靖王谋略过人,不需动武,一计足以杀千军。” 连鲤一脸的崇拜,心底对靖王身上的各种故事更为好奇,思及多年前发生的那件怪事,她又微微抿唇,摇摇头将它从脑海里压下去。 七年前,她在长生殿烧毁之后,也曾千方百计地想法子套着靖王的话,比如拿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好奇问着他流血之夜是如何威风登场的,比如问一下自己的短命父皇是如何一命呜呼的,比如再问问他与母后当年的风流韵事是咋回事…… 靖王除了一如既往地寄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长辈的鼓励话语,什么也没有多说,让连鲤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写的信到底有没有人收到。 “何谓武?”洪武俊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把木剑来耐心解说道,他在连鲤身旁比划了一下,一脚稳稳往后迈开一步,整个人的躯体动作却极稳,好像一把缓缓拉开的大弓一样,示意连鲤看他的动作,“前,求稳为主,稳内方能斩外。止,一只脚,脚趾朝上、脚后跟朝下,一前一后……” 连鲤在一旁笨拙地学习着,有样画葫芦,刚迈开一腿,却被洪武俊用木剑飞快击打了一下膝盖,差点儿一下子跪了下去。 “马盘不稳。” “腰力不够。” “步伐太大。” “脚趾朝上!” “保持这个姿势半柱香!” 洪武俊的嗓门洪亮,每说一声,手中的木剑便飞快击打在连鲤的各个施力的关节上,虽然力度不大,却偏偏每次都能让本就晃晃悠悠的连鲤憋红了脸差点儿躺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6 直击痛处 “洪将军……” 连鲤痛苦哀嚎着,脑海里却灵光一闪,一计闪过脑海,她的眼底浮现出狡黠的神色。 连鲤晃晃悠悠勉强撑着持剑马步的姿势,龇牙咧嘴忍着疼说道:“将军,您可知道,今年冬季选后,曼青也要回京?” 她的本意是让洪武俊将军念及自己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老丈人,从而稍微放宽松一点,至少要为了洪曼青未来的幸福着想,不要这么难为自己。 果然,洪武俊在旁不停来回走动巡视的脚步一停,双眼发光,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样,端着教练的架子,却耐不住眼中的喜色问道:“陛下可是喜欢臣女?” “是呀是呀。” 连鲤一个劲地点着头,已经在等着洪武俊让她休息,说不定还会叫几个宫人过来给自己端茶送水、捶腿捶背,想想就觉得真是美妙极了。 她心下一松,便开始揉着酸疼的手脚收了僵硬的姿势,冲着洪武俊极为腼腆地一笑,面不改色撒谎说道: “曼青俏丽可爱,朕自小时见过便认定曼青是朕心爱之人,这么想来,将军大人,未来也是朕的老丈人了,亲上加亲,自然是要相互照料,相扶相助了。” 连鲤说着,将“老丈人”三个字加重,咬着舌尖念了一遍,眼中的期待之色更为明显。 洪武俊的笑容更盛。 一道黑影闪过,噼啪一下抽到了连鲤的护腿上,让她疼得几乎跳起。 “臣女三岁能保持这个姿势一个时辰。” 洪武俊又将手中的木剑在空中耍了个剑花,一下子拍打在连鲤的屁股之上。 “五岁敢武场纵马,一炷香可以绕城一圈。” 洪武俊说着,手中的木剑如绣花针,斜斜一挑,连鲤吃痛松开手中的木剑,一屁股往后跌坐在地。 “十岁耍的一手好鞭法,十步之内无人能逃。” 洪武俊将剑尖轻放,直直指向坐在地上的连鲤,挑眉一笑: “陛下心喜青儿,甚好甚好。因此微臣更要倾囊相授,严加督促陛下习武,免得日后青儿脾性暴躁,伤了圣上可不好。” 连鲤直愣愣看着剑尖,额头暴汗,立马在心底发了个毒誓绝对不会娶洪曼青,又结结巴巴地说道:“洪将军,您知道剑指天子是要斩头的吗?” “是吗?” 洪武俊眉毛一挑,把剑收了回去,客客气气背手笑道:“哪个胆敢对陛下不敬,微臣先斩了他。” 连鲤看着他收在身后的木剑一阵暴汗,忽然觉得自己处境堪忧。 “起来。”洪武俊将地上的木剑捡了起来,边往旁边走去边冲着连鲤一抛,“学了几天了,是时候该拿起剑来演练一番。” 那木剑在空中翻转了个个儿,好巧不巧砸中了连鲤的脑袋。她捂着脑袋眼泪汪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地站了起来。 她凭借记忆的模样,笨拙地将腿前后分开一步,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木剑缓缓扬起,做了个劈的姿势。 洪武俊皱眉看着连鲤斜斜的剑尖,迟疑问道:“陛下又是要砍?” “不,”连鲤面不改色将剑平放胸前,对着面前的洪武俊笑意盈盈说道,“朕怎么会再犯错呢。” 洪武俊做了个不可置否的表情,随后面色一肃,提起自己的木剑,那剑身极其平稳地垂放在身旁,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一变,严肃教导说道: “剑!就是你的手!你要把它当做你手臂的延伸,学会人剑合一!” 你要学会剑人合一。 连鲤心里模仿着洪武俊的腔调,偷偷摸摸瞄了他一眼,赶紧把剑与手臂放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的手臂!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出招都要快!准!狠!”洪武俊面色严峻,将手中的剑挥了挥,剑尖在空中划过凛冽的气势,低吼说道:“快!准!狠!明白了吗!” “明白。”连鲤满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腼腆一笑,怯怯说道。 “不许笑!站直了,明白吗?!”洪武俊满脸的公事公办,稳稳地在连鲤面前来回踱着步子。 “明白。”连鲤收了笑脸,站得笔直,大声说道。 “再大声点!”洪武俊站到连鲤面前,俯身看着她。 “明!白!”连鲤吼得喉咙都要嘶哑了。 “出剑要快!一剑直击对方痛处!”洪武俊低头看着她,背着手道,警告说道,“世上没有出剑慢的人!因为在对决中出剑慢,就表示那人死了!痛处!痛处知道吗!” “是!”连鲤下意识便大声吼着回应,气短得老脸一阵通红,耳朵嗡嗡直响。 “要够狠!”洪武俊贴着她的脸大吼道,“出剑!” “是!” 连鲤紧绷着小脸,目光一凝,迅速将左腿往前跨了一步,右手持剑飞快往前戳出,剑尖像射出的箭矢一样袭向洪武俊的裤裆! 一只大手飞快捏住木剑尖端,站在连鲤面前的洪武俊紧紧用两指夹住连鲤刺来的剑尖,脸都黑了。 “洪将军?”连鲤保持出剑的姿势,抬头看他,一脸的紧张与无辜,露出一排可爱的牙齿讨好说道:“失误。” “陛下第一次用剑,有点差错自然是没事儿的。”洪武俊脸上绷着笑,阴森森地咬牙说道,“微臣也是第一次发现,陛下还真是会找人痛处。” “岂敢岂敢,幸好还是木剑,这要是伤了将军大人就不好了。”连鲤一脸无辜,诚恳说道:“学艺不精,今天继续练下去的话,恐怕朕不小心还会多戳几次,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洪武俊的脸更黑了:“陛下想要如何?” “朕不敢如何。”连鲤笑得真诚,收回手中的木剑往着场地之外看了一眼,回头笑道,“今日练习够久了,朕的小准儿可是等得急了。” 洪武俊嘴角一抽,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连鲤,无奈地挥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连鲤欢腾地丢下手上的剑就往着场地边上跑去,隔着老远就冲着场地上的那抹身影大声呼喊着:“小——准——儿——” 场内的洪武俊捡起地上的木剑,看着那边,脸上的无奈神色一收,转而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天锦十五年秋,大魏南路宣元大将军洪武俊,站在偌大的东威演武场上,严肃地思考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自己的女儿今年都已经十七了,到底是喜欢心思单纯的陛下呢,还是喜欢那个长得好看的相府病秧子呢? 想着想着,洪将军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青儿在端州又与那姓卫的黑小子三天两头一小吵,看在自己眼里却是两个小年轻在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啊……他的脸上浮现出怅惘的复杂神色。 说起来这种事情啊…… 说不定过两年自己就要抱外孙了啊…… 可他娘的怎么能让那个卫老黑的儿子娶了自己女儿?! 他看着那旁并肩离开的两人感慨道,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或许,该替自家女儿办个比武招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79 玉颜娇羞 。 她正看着司寇准发愣,离去的元香趁着这会儿已经取了兔笼进门来。一进门,现场除了司寇准与元香以外,三个小女生便都挤了过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司寇准倒是很主动地被“挤开”了,看着那热闹的场面,不是很明白为何一只兔子能深得姑娘的喜欢。 因为可爱? 司寇准看着撅着屁股趴在桌上的连鲤,看连鲤毫无形象地看着笼中的兔子,那嘴都要高兴得嘴咧到耳根子上去的模样…… 这哪里可爱了? 司寇准默默唾弃着同为男生,却在任何事包括脑神经的发展方向上都与自己南辕北辙的连鲤,实在不明白皇帝陛下的兴趣爱好为何如此别致。 “小准儿快看!它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那方坐在桌上的连鲤忽然转了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蹭着屁股,冲着司寇准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 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枕在腿上的白兔,一指冲着司寇准轻轻招了招,又放在唇上,冲着司寇准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司寇准静静看着她,只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从脚底心麻麻痒痒升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背后有风拂过,让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微微僵直。 司寇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连鲤,就好像是沉眠在安宁画卷中一样,好像是在期待着下一秒的时光,就像是等候着她的眼里,会再展现出如何动人神态一般。 这种感觉不对。 意识到这一点,司寇准惶然一退,下意识低头捂住嘴,假装用力咳了咳。 “小——声——点——儿——”连鲤一皱眉头,不满地拖长了声调,极为缓慢,认真地交代道。 司寇准直起背来,那种酥麻的感觉似乎还在他的血管里奔腾。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着视线,没有如以往一样张口便是“臣”,倒是用着眼角余光,看着大大方方坐在桌上的连鲤交代完话,再一点一点地蹭着屁股挪过身去的模样,嘴角又不自觉地勾起一笑。 那就勉强算可爱好了。 他回头,看到了元香正看着自己,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让他的心莫名一沉,张嘴就客气道:“兔子很可爱。” 元香动人一笑,回过头去,看着坐在桌上的连鲤,忽然一笑:“是很可爱。” 直至傍晚时分,施洛雪才在连鲤恋恋不舍的挽留中回了府,随行的侍女除了提着满满的御赐补品,又提着一精致兔笼回府来。 那笼中的兔子雪白如面团,时不时颤颤巍巍地嗅着湿乎乎的鼻子,似乎在感受新的环境,如它的主人一般,既兴奋又迟疑着。 施洛雪一路上都面带娇羞笑意。 她情不自禁想着那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再一想那一声声“我的洛洛”,顿时又觉得脸颊滚烫起来。 就算是喜欢,可也太明显了……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高兴? 正是因为那人做什么都随心,做什么都干净利落,自己才觉得他……与众不同? 可是爷爷会同意吗? 施洛雪咬着唇,绞着帕子,下了马车,进了府,路过施昊老大人休息的地方却又迟疑了起来。 再晚点儿……再说吧。 哪有姑娘家自个儿上门说喜欢的道理? 她想着,一跺脚,一双杏儿眼却又像新娘子一样羞涩闪烁,扭身低头急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摸着砰砰直跳的胸膛,眼神却愈发明亮。 不行。 必须有个人来分享她的喜悦。 她铺纸,研磨,提笔,落字,那秀气而隐有傲骨的笔墨落在最后一笔。 待施洛雪封好封口,坐在一旁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那封信,稍稍犹豫了一下,脸上又绽出如水莲花般不胜微风的娇羞来,眼底的柔情满得简直快要溢出来。 喜欢啊。 是想成为新娘子的喜欢。 她默默念着,又羞又喜,喃喃地告诉自己。 真的很喜欢哥哥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1 渠城肃杀(2) 。 吴玉一看心里一惊,居然是先前他带大娘出营的那个地方,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刚好是视线死角,得以看到一个身影正离着栅栏不远处缓慢前行。 正是大邱。 吴玉的脸色浮现出奇怪的神情,因为茅厕并不是这个方向。 只见那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捂着肚子,脚步有些艰难,像是拖着身体往前走一样,有些摇晃,忽然一个干呕俯下身去,似乎呕出了一摊子污物。 “这小子还挺拼的,做名合格的奸细,还要真吃了坏东西不成?” 吴大力远远看着那堆恶心的东西,啧了一声,低声骂道,又对着伙伴们交代,等大邱一拿出情报就立马上去逮住他。 “大邱哥是间谍?”吴玉这才后知后觉,不大相信,拉住自家大哥急道,“搞错了,大邱哥对我们那么好,怎么会是秦人的奸细?” “这你得捉住他之后,再问他了。”吴大力呸了一口,眼见着大邱有些不舒服地扶着栏杆的时候,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如黑鹰扑兔一样飞扑上去。 大邱没有作任何反抗便被扑倒,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直愣愣地摔倒在地,甚至当后脑勺磕到地上发出奇大的一声巨响的时候,也没有动静。 吴玉心下一紧,刚追了上去,一眼便看到大邱的眼睛不停地望上翻着,嘴巴正拼命嚼着什么东西。 “没了,这王八蛋把纸条吃了!”有人飞快掏了掏栅栏一处的蛀洞,回头骂道。 正骑在大邱身上的吴大力闻言,立马用力掐住大邱的嘴巴,伸手试图掏出他嘴里嚼着的东西,哪知道大邱的力气无比巨大,死死咬住牙关,腮帮子一鼓一鼓拼命嚼着,那眼珠子直要翻上天去,脸开始涨得发紫。 “打!”一旁有人喊了一声,吴大力眼中狠意闪过,扬手一拳便狠狠打在了大邱的腮帮子上。 血沫子顺着大邱的牙缝流了出来,直流到耳朵、脖颈上,也不见他拼命嚼动的嘴巴松动一番。 在场的几人震惊地发现,有一种深紫色的颜色从大邱的脸上蔓延开来,顺着血液的方向扩散到脖颈,胸口,直至他拼命抖动的手臂颜色也开始慢慢变深。 “妈的,这小子羊癫疯不成!”吴大力看着身下大邱不停上翻的眼珠子,不知为何心下一寒。 “羊癫疯要拿东西塞住压住,不然会嚼烂舌头的。”吴玉好心提醒一句,赶忙跑开去取东西来让大邱咬住,殊不知自己已经遭到一众人的白眼。 连嘴都敲不开,又哪能塞东西进去? “没见过羊癫疯嚼嘴巴的……”有人嘀咕道,“这是中了什么邪?” “干脆敲烂他的牙,总比成哑巴好。” 吴大力张嘴骂道,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对方间谍的身份了,只想着先活着救回来就行。 他招呼着别人压住大邱的手脚,伸手又是狠狠一拳。大邱的嘴拼命嚼动着,血沫子更多了,吴大力的眉头皱得极紧,又冲着大邱扬起拳头。 “别打了,会死人的!” 气喘吁吁跑来的吴玉话音刚落,大邱的浑身一阵剧烈颤抖,忽然张开嘴巴,吴玉正好站在一旁低头一看,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浑身青紫的大邱拼命往上翻着眼白,嘴巴张得很大,他的嘴里满是血沫子和纸渣子,从喉咙声带迸发出来的嘶喊被被满嘴的血堵住,牙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那喉咙深处不停地呕着鲜红色的血沫,夹杂着黑色的呕吐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3 泗城府上 。 “哈哈,曼青脾气暴,我这大黑可是军中烈马,脾气也是暴得很,看到时候我来个以暴制暴,看谁能笑到最后。杨叔,我说你手放开,你这糙汉子就别挑逗它了。” 卫丰笑着打了个呼哨,策马轻快地往着泗城府上去。 因卫若山常年住于北方椴城,在其背面的泗城上并没有设置将军府,倒是留了一处寻常宅子留作家属居住。当初洪曼青与卫丰来到北境,先是在端州城内探寻一番一无所获,偶有线索也时断时续,因为洪曼青死不放弃的势头,索性两人也在泗城居住了下来。 院子是洪曼青自己出钱租的小院儿,三间厢房,主仆各一间,留一间作客房。原先庭院里栽的南方花卉全都死光了,天寒,洪曼青又不喜花花草草,索性全都拔了铲平,在庭院中心铺了平石,弄了个练武的地方。 卫丰还没有走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一阵笑闹,这可不常见。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了进去,便看见两位机灵的丫鬟簇拥着一脸半怒半恼的洪曼青,正嬉笑着望着大门这边。 “姑爷回来了!”其中一位丫鬟拉着洪曼青的胳膊,高声一喊,与自己的同伴相视一眼,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胡说什么!信不信我回头拔了你们的舌头!” 洪曼青羞恼道,扬起手中的鞭子作势,看样子是要发火了。那两名俊俏的小丫头这才惊呼一声,携手而逃,跑到不远处的厅堂门外,又偷偷探着脑袋,时不时轻笑一两声,根本就不怕满脸怒容的洪曼青。 “哎哟,我们姑奶奶发火了,你们俩小丫头还不快跑,赶紧给了赏钱,要看母老虎发飙的改日再来。”卫丰进门取笑说道,看那样子倒是与那两个小丫头相熟得很。 洪曼青正背对着他怒视那两个丫头,心想你买来的丫头丢给我就算了,不好好管教,还火上浇油,闻言一怒,扭头就要一鞭子抽过来。 她的鞭子呼啸破空,夹杂着雷霆之势,卫丰一边惨叫着,一边却动作极快腰肢一扭,整个人如跳绳的孩子一样换腾着脚跃起! 那鞭子便在他的脚底下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在灰白的平石地面上打出一道白色的鞭痕,洪曼青手腕飞快一收,那鞭子如蛇一般灵活,又哧溜一下回到她的手上。 “洪曼青你谋……”卫丰刚躲过了这一鞭,哎哟叫唤着还没落地,那边的洪曼青早已知道他下一句会冒出什么胡话来,恼羞成怒,立马回身又抽手使出鞭子,那鞭子凌厉破空,宛若灵蛇,瞬间就缠住了卫丰的双脚,洪曼青咬牙用力一扯,卫丰便惨叫着跌倒,直接屁股着地,好不酸爽。 “谋杀亲夫啊!”卫丰屁股生疼得龇牙咧嘴,刚要爬起去拆脚下的鞭子,洪曼青闻言脸上却又羞怒,索性整个人轻盈跃起,身形飞快往后退去,居然用鞭子将卫丰从门槛上拖下了门口的台阶,让他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半晌,洪曼青施施然走了过去,卫丰脸朝下趴在地上,一点儿也不动弹。 “起来,少装。”洪曼青踹了他一脚。 “我已经死了……”卫丰头朝下,趴在地上,闷闷说道。 “叫你整天说些不正经的话。”洪曼青又踱步到卫丰身侧,冷笑道,“难道说胡话能让你打架厉害三分?” “不能。”卫丰趴着,用两只手臂撑起上半身,忽然扭头一笑,咧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又淫又贱:“但是能在你鞭子抽到我之前近个身。” 话音未落,卫丰整个人翻起,双臂极快地抓住洪曼青的腰身,像猿猴一般灵巧,拎着她跃上了房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4 曼青回归 。 “我错了。我不该惹洪大姑奶奶生气,小人罪该万死。”卫丰无奈地看着她说道。 生了大半天的气了,洪曼青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头了,便也闷着声音问道:“你不是下月回来,怎么今天回来了?” “送信,端州过来的。待会儿我还要去椴城给我爹送一封。”卫丰说着,拿出两封信来,放到洪曼青眼前说道,“洪将军,还有洛雪寄来的。” 洪曼青眼前一亮,立马接过,先拆了自己父亲的,看了没几句,兴趣缺缺,便放下去拆另一封。 “说的什么?”卫丰好奇问道。 “我爹调动,要往北边来,现在正停在京都,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也没和我说。” 洪曼青说着,拆了施洛雪的那封信,先是带着女儿家分享小道消息的喜悦,时不时轻笑两声,看着看着,她嘴角带着的笑意忽然凝固了起来。那表情变得好像是菜园子种菜的孤僻老大爷一样,拿腾着火焰的眼睛愤怒瞪着骑在墙上偷瓜的孩子,只需要一点火花,洪曼青就能化身为狼撕碎那封信。 怎么了?卫丰心下一紧,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哪儿又犯了错,可是又禁不住心里的惊奇,小心翼翼地看着洪曼青的反应。 洪曼青的面色十分难看,放下信低骂了一声,一个猛子站起身来,便拿起鞭子便往外走去。 卫丰一吓,赶忙追了出去拦住,关心说道,“怎么回事?” “小雪居然说喜欢那胆小鬼!”洪曼青的脸都要气歪了,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气呼呼扭头打了个呼哨,门外的大黑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大脑袋夹在卫丰与洪曼青之间,摇头晃脑地打着响鼻。 胆小鬼?卫丰啊了一声,半晌才想起,所谓的“胆小鬼”指的就是连鲤。 他一听洪曼青说的话,立马明白过来了,顿时一乐,施洛雪自小害羞腼腆,居然能够对着洪曼青说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那该高兴啊。 “好事啊。”卫丰乐呵呵说道,已经开始思考起一会儿要不要让自己老爹托信回去,对着他俩道声恭喜。 “好个屁!”洪曼青的脸又一怒,“那胆小鬼文不成武不就,就落个皇帝当当,小雪喜欢他?我看估计是他花言巧语,小雪单纯才被骗的。” 卫丰听她说的话,当即吓得想捂住她的嘴,并不同意洪曼青此时的气话。 “洛雪哪有你想的那么傻,再说我那弟弟有时自己都找不到北,怎么可能使坏心眼儿骗洛雪?”他说道。 “没有?!”洪曼青气得脸都红了,声音都拔高了八个调调,她用力挥着手上的那封信,指着最底下的那几行字对着卫丰吼道,“小雪这么害羞的一个孩子,会说出‘幸福要靠自己双手去争取’这样的话吗?你觉得会是徐夫子教的还是施昊老大人教的?” 卫丰又是啊了一声,脸上又是想笑,又是强憋出来的愁苦表情。他的心里在为连鲤拼命鼓掌,面上却微皱着眉,刚要替连鲤辩解几句,洪曼青却伸手要牵马绳。 卫丰赶忙把手一挪,不让她碰,顺带着好心提醒说道:“我家大黑可是脾气暴躁。路这么远,你就算急着回去,等下个月靖王回京的队伍一起,比较安全。” “等下个月,小雪都要被胆小鬼骗光光了!”洪曼青握着鞭子一阵气急败坏的乱挥,趁着卫丰没注意的空当,抢过马绳,翻身一跃便上了马。 “你下来!下来!我家大黑可是掀翻了好几个汉子……”卫丰着急地说着,就在底下伸手护着防着洪曼青被大黑掀下来,等看见大黑马眉开眼笑地蹭着洪曼青的腿的时候,不由得震惊,张嘴骂道:“大黑!你军中烈马的节操呢!” 大黑马闻言,嘶鸣了一声,又摇头晃脑地拱了拱洪曼青的绣花靴子,翻起嘴皮子咧着大牙冲着卫丰一阵得瑟的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5 卫氏父子 。” 卫丰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真快?莫非你还没玩够?”卫若水哼了哼,抬手又一饮,黑着脸骂道:“今年赶紧的,把那姓洪的小姑娘娶进门来,老子要抱孙子。” 卫丰神色一变,赶紧解释说道:“老爹,曼青那是过来有事儿的,不是来追您儿子我的。你看你说的,别想太多。” “想太多?老子见你们谈情说爱的,见谁都说年底要办喜事了,你自己看着办。” 卫国舅悠悠说道,根本不管自家儿子变得难看的脸色。 “你怎么可以不管我的意愿就这么胡乱说出去了呢?你就不怕唯一的宝贝儿子被洪曼青那小老虎恼羞成怒打死了呢?”卫丰急得跳脚,忽然庆幸洪曼青先回了京城,否则说不定自己哪天回去就被剥皮了都不知道。 “恼羞成怒,得是说中了心事,才会恼,羞,你这臭小子,真不懂姑娘家的心思。” 卫国舅的嘴角勾起暧昧的笑,循循善诱,说出的话却十分地嫌弃自己的儿子,他抱着酒瓮耍赖说道:“反正我不管,爹只负责年底抱孙子。” “哪有年底抱孙子那么快的!怀胎十月总要有吧!您这是咒我戴绿帽呢?” “你这胡小子!就会道,话音刚落,又打起了鼾,就好像从没有醒过来一样。 卫丰勾唇一笑,安静站着,眼中却警惕了起来。 也有人在找?那就是和当年有关的人要出现了? 他眯起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6 魏宫帝后 。 太后看着她,也随着慢条斯理地舀一口汤,朱唇轻启,细尝一口,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连鲤见状,只以为是自己尝得淡了,担心厨子受到责罚,微微一笑没有说透,便继续用起餐来。 一大一小,二人悄无声息地一口口吃着膳食。 不一会儿,太后便放下了筷子,一旁的宫女上前递了拭嘴的湿巾,又如开餐前洗了手,这才算是结束了一餐。 连鲤一愣,没想到太后这么快结束,她急忙将嘴里有些无味的东西吞了下去,也随即用完膳了。 二人皆用完,换了个宽敞地方,又开始了多年来不变的问话。 “近来课业如何?”卫若水问。 “徐夫子说,孩儿诗文学得好。但是洪将军今天……大概有有些失望吧。”连鲤讷讷地想着,希望那砸到洪武俊头上的木剑不要太疼。 “你这孩子,顾着学习,也别忘了照顾身体。”太后说得关心,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有每日按时服药?” “母后赐孩儿的补品,元香都有吩咐人做来。”连鲤一笑,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其他的呢?” “石兰姑姑送来的,朕也有每日都服。”连鲤点点头,一脸坦然,又谢过太后关心。 太后卫若水拿起茶盏,轻轻尝一口,见连鲤面上坦诚,便也放了心,又随口问道:“听说,你宫里最近养了什么宠物?” 连鲤啊了一声,急忙声明说道:“是卫丰送给洛雪的,朕暂时替养而已。前几天已经让洛洛带回去了。” “洛洛?”太后一笑,“看来鲤儿倒是喜欢施昊家的孩子。” 其实我更喜欢司寇家的孩子啊。连鲤看着太后,脸上笑意更甚,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太后近些年来性情倒是比原先好上了许多,只是不知是不是连鲤做贼心虚,总觉得卫若水,若有若无地,似乎也拉开了一些距离。 气氛和融之际,有一宫女无声进殿,低头呈上了一折轻薄的纸,太后身边的石兰下去接过,望了眼火漆封印的样式,轻声对上方的太后禀报说道:“北方的消息。” 连鲤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母后,很是知情知趣地起身告退。 座上太后的笑容一凝,随即又将随意搭在椅臂上的手收了回了,整个人端庄肃穆,十指丹蔻叠加,笑容更加和蔼,对着连鲤说道:“服完药再回去吧。” 连鲤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更为灿烂道:“随后让宫人送到我宫里去吧。” “何必如此麻烦。”太后话音刚落,殿门之外,又有两名宫女恭敬端盘,呈上一碗煎煮好的汤药来。 连鲤望着那浓黑粘稠的汤水,不由得一阵恶心,只是她眉头轻蹙,却不敢拒绝,然而那手也没有伸过去接碗,服用下去。 太后在上方,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鲤儿这小心模样,可是怕母后下毒了?” 她的声音越轻柔,连鲤的心越发下沉,似乎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伸手便接过那碗浓黑汤药,开着玩笑说道:“若是母后不发发慈悲给孩儿一口糖随着吃,这苦药下肚,还真是和吃毒一般。” 太后也被这顽皮话逗笑了,不需要她示意,便有宫女取了甜糖过来,备着连鲤服药去去嘴里的苦味。 事已至此,太后和石兰在上方静静地看着她。 连鲤抿唇,看着自己手上那碗汤药,一饮而尽,苦涩得眼珠儿都快冒出来了,急忙吞了好几口糖进去,微微红着眼看着太后,笑着行礼告退。 她的背影消失在慈济宫的大门之外,殿内服侍的宫女们也随之退了出去,守在慈济宫之外。 大殿之内,唯有太后卫若水与石兰而已。 安静凝重的气氛之下,太后缓缓闭眼,浑身庄严防备的气势才稍退几分。 “他怎么说?”太后问道,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 一旁的石兰没有说明靖王的态度如何,而是将手上的信纸呈给卫若水。 卫若水缓缓睁眼,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看去。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最终面色铁青,将那封信狠狠扔到桌上。 “他抗旨不遵,反了……反了!”卫若水怒道,浑身有些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为了他受了这么多,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88 御风诗会 。上次抄的书,还没抄完呢。” “你就是抄上一百遍,你那皇帝哥哥也不喜欢看。”姣姣娇嗔道,手紧紧拉着施洛雪,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下方,“我说你,我一个人也不好呆在这里,你陪我,我回头就把我爹珍藏的那孤本给你,省得你一大臣孙女天天往那穷酸古市钻。” “真的?”施洛雪没想到姣姣忽然这么大方起来,要知道,屠姣姣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其父在朝为官,爱书如命,家中存书却一概拒不外借。 她想了想,不大相信,试探问道:“送我?” “送?能借你抄抄就不错了。”屠姣姣有些不满地看着她说道,又拉着施洛雪往前走几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她再多说话,免得影响了自己的兴致。 施洛雪本想走的,但是想想自己找了许久也找不到那珍稀的孤本,便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随着自己的好友往下看去。 御风楼的一楼早已撤了歌台舞榭,新建了一台阶高的方正场地用来供这些读书人在上面斗诗斗词,唇枪舌剑,即便是在二楼也能清晰看到地板是由南方油木铺成的,花纹清雅纹络清晰。施洛雪望着那新漆高台,总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前一刻是用来饮酒歌舞场所,此时此刻却已经变成了高雅清净的地方,变化得真快。 七夕诗会,俊男美女,那么年轻人少不得分成南派北派********等分别斗上几句,先前台上已经吟诗过几轮,有输有赢,有起哄有喝彩。压轴的最后一轮,南派士子的代表文励心表现出色,赢了对手,此时正站在台面之上,对着下面一众喝彩的观众拱手礼让。 施洛雪随着屠姣姣的惊喜解说望过去,发现名为文励心的公子高得出挑,皮肤是南方人特有的白皙,只是那双眼是三角眼,透着股奸诈得意的精光来,器宇轩昂,锦衣玉冠,看样子,家中应该是为官为商的。 她的视线一转,在文励心一旁,站着位衣着简朴的北方学子,面孔有些粗犷憨实,看样子应该是输了此轮的北派代表。可惜人站在台上,显得有些紧张,拳头攥着衣角不敢动弹,他身上不知道是洗过几遍的布衣本就有些褶皱,被他这么一拉,倒显得有些寒酸起来。 “你看文公子,文采好,家世也好,再看那北派的……公子吧,居然紧张得汗水都冒出来了。” 屠姣姣捧着双颊发着花痴,看着台下的文励心一阵天花乱坠的夸奖,她的声音清脆似银铃,又指着下方的解三放取笑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尖细,那下方正紧张偷望四周的北派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轻蔑的目光,抬头一望,一眼便望见了轻薄纱帐之后的几抹娇俏身影,复又快速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施洛雪的眼神并未停留在得意洋洋的文励心身上,而是落在那明显出身贫寒的读书人身上,莫名有些兴趣,向旁人探听几句,才知道这人名为解三放,是先前被几位同窗半哄半骗着上了台,大概也才知道对阵的是南方有名的才子文励心,自然是紧张,这会儿输了场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早应该临阵脱逃才是。 “看样子这解三放家境贫寒,为何不明年开春再上京?”施洛雪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解三放几眼。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91 儿女婚事(1) 。但相爷交代,等二公子一回来便要见他。” “相爷交代?相爷是和你个老东西熟,还是我这个夫人熟?我是相府夫人!我进书房也需要你来传召?!”薛燕回怒容一现,扬手便要一巴掌打过去,却被司寇准拦住了。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司寇准皱眉,放开了薛燕回的手。 薛燕回怒极反笑,将面前的两人看了一眼,冷笑道:“好啊,你们俩联合起来,是欺我孩儿不在吗?!” 赵老管事依旧恭恭敬敬站着说道:“夫人误会了。” 薛燕回哪里听得下去,又要叫骂起来,却见书房房门一开,司寇宰相带着阴沉的表情站在台阶之上,大声怒道:“在书房面前吵吵什么!当我死了吗!” 司寇准低头,与老赵站在一处,倒是薛燕回满脸委屈,开始向着自己的夫君告状。 “有话进来说。” 司寇宰相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司寇准,又看了看自己的夫人,便甩袖进了书房之内。 薛燕回正憋着一口气,闻言迅速换了委屈的面孔,不由略微得意,拍了拍自己的衣衫,斜眼看着老赵轻哼一声,便率先进了书房。 徒留司寇准与赵老管事在门外台阶之下候着。 他们听不见书房内的二人有何谈话,但是关于水三娘的下落,司寇准却可以趁此机会,向赵老管事问个清楚。 书房之内。 本该和如琴瑟的夫妻俩,冷眼相对,一言不发,薛燕回多多少少还注意着夫君的神态,而司寇宰相却低着头,处理着手上的文件。 终究还是薛燕回的功力不够,看着桌案旁那再熟悉不过的人,心中的怒火又莫名腾起,只是她质问的语气临到嘴里又变成了亲热的娇笑,上前去替司寇宰相掩了掩披着的薄衫,轻声说道: “夫君天天回府就窝在书房,也不去前边陪燕儿下下棋,好不容易得了空,下边儿那些个奴才还敢拦着……” 司寇宰相温和一笑,放下案卷,伸手拍了拍薛燕回搭在他肩上的双手。 底气足了,薛燕回的语气越发委屈,轻轻帮司寇向明捏着肩膀,娇娇软软地说道:“你可不知道,你和冶儿不在家,那些个狗奴才嚼嘴碎胡说些什么,我可委屈,又不敢与你说,只好天天以泪洗脸……” 司寇向明刚拿起的案卷又放下,淡淡说道:“想买什么,让老赵去账房。” 以往这种招数最好打发自己的妇人了,可今日薛燕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喜笑颜开,而是轻轻捶了一下他,娇嗔说道: “夫君可是把我当成那什么人呢?我大晚上,走那么远,还在门口受了那么多气,哪是为了这些小东西。” “那你来,是要做什么?” 司寇向明叹了一口气,干脆推开案卷,舒服地靠椅斜躺着,享受着薛燕回轻巧的按摩手法,满足地微扬嘴角。 薛燕回手上的劲头不变,眼珠子却精明地一转,轻轻伏在夫君的耳旁低声道:“燕儿许久不见自己的孩子了,夫君可能最近让冶儿回家一趟?” 司寇向明一挑眉,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却没有明着答应。 薛燕回轻轻咬唇,索性双手不动了,整个人伏在宰相背上,用朱唇轻轻蹭着司寇向明的脸颊,用淡淡哀怨的语气撒娇道: “就算是种棵树,七八年了,也能结回果子了。夫君不与我说一声便让冶儿孤身在外,我想极了冶儿,心疼得快要病了。” “所以这次夫人不吵不闹,采取怀柔政策了?”司寇向明带着淡淡嘲笑的口吻道。 倒是薛燕回娇嗔瞪了一眼,又愁苦说道: “你倒是清闲。且不说他是相府嫡长子久居在外不合适,何况别家十七八岁的公子哥早已成亲生子了,你不知最近其他府上的夫人说起自己的孩儿孙儿,一脸的得意,气死我了,我们也该为冶儿的终身大事操心操心了。” “那夫人看哪家小姐合适?”司寇向明依旧闭眼,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继续。 薛燕回没想到一向不允此事的夫君竟然点了头,心中一喜,手上赶忙又动了起来,娇媚一笑,不假思索道: “冶儿的脾气向来急躁,最好是找个乖巧伶俐的。我看施老大人府上那位不错。”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93 今宵七夕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七夕佳节的一大早,在元香岫玉的陪伴下,连鲤便一路欢快小跑着去请了安,与太后一起安安静静用过早膳之后,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儿离开。 她又如往常一样在书房见了进宫的司寇准,随后又叫来了一盘点心,半威胁半哄骗地让自家的两位侍女也吃了一些,只是元香坚持礼节不肯用,岫玉倒是高兴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口小口吃着。 看连鲤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元香叹了一口气,也不去强调什么礼节了,最终也睁只眼闭只眼退到一旁。 趁着元香不注意的空档,连鲤避着她,偷偷冲着岫玉打了个手势,一回头发现司寇准正看着自己,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十分调皮。 岫玉打了个激灵,想起自家陛下昨晚的交代,哭丧着脸摇摇头——为什么陛下做坏事坏事总要自己来打掩护。 连鲤怒目而视,挽了挽袖子,痞笑着地勾起一丝邪贱的笑容。 “元香姐姐……” 岫玉终于屈服,突然一脸愁苦地偷偷捂着肚子,挪着脚步靠近角落立着的元香,表情显得极其不情愿,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叫你贪吃……”元香责怪的目光看着岫玉,看了看在场一脸认真专注地聊着丹青书法的二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古怪,然而一看见偷偷看着自己泫然欲泣的岫玉,元香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告了声退,急急忙忙离开。 元香一走开,连鲤立马无声地竖起大拇指,一脸的夸赞。如此一来,岫玉的脸色更加愁苦了。 “陛下,您又要做些什么啊?”她哭丧着脸,试图阻止。 连鲤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摆正了手掌拒绝岫玉变身元香二号,一脸严肃地命令她带了套候三儿的宫服来,又叫她回寝宫,换上自己的衣服与候三儿一道待着。 “陛下好功力。”司寇准眯眯眼,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 “少来。” 换上候三儿的连鲤发觉衣服有些宽大,扶正了黑色的头冠冲着司寇准调皮地眨眨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择选侍读那时的二人,咧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贼笑兮兮地说道,“司寇爱妃,这回轮到朕就跟你走了。” 司寇准望着她贼笑的眸子,无奈地摇头,便率先领着往外走去。 二人在宫中多年,自然清楚魏宫大道走向。 从御书房离开下了九十九道白玉龙阶,连鲤跟在司寇准的身后,低着头疾步走过宽广的广场,在广场来回巡视走动的皇卫队列注视下强装镇定地走过。 拐拐绕绕诸多宫道,也不知道这司寇准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够带着连鲤走出内皇城,再徐步走过一道百米长的皇城大道,迎面扑来的便是鲜活的生活气息。 穿着小太监服饰的连鲤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后背有些微凉,竟然是冒着冷汗出宫的。 一路奇迹般地没有露陷,有圣恩隆重的宰相之子开道倒也没人敢拦。兴许只是有人会奇怪何时引司寇公子出宫的侯公公不在了,而是换了陌生的面孔。 连鲤正暗暗庆幸,哪知道在即将出宫门之时的内皇城外大道上,竟遇上了皇卫营长的盘查,身为内皇城与京都市坊的隔离地带,领头的自然严谨。 好在连鲤自小貌不惊人,便是典礼也是隆重盛装,距离甚远,没人看得清楚面容,甚至有时元香为了体面还偷偷给她擦了红的白的各种香粉,免得她坐在座上气色太过难看。 领头的在查过一番之后,便也信了侯公公身体不适的报备,验过连鲤手中的谕令,便也不再多问放了行。 在一处客栈包间厢房换了衣裳,连鲤慢腾腾地好一阵磨蹭,才穿着司寇准早已备好的衣裳走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宫中朝服,她从未穿扮过其他的衣裳。 此时连鲤一身淡青色的魏国学子秋服质地轻薄,腰间环着一环编制精巧的吉祥红绳,流苏垂挂下还挂着一只小小的木雕红鲤,娇小可爱,衣襟简单绣着几尾游鱼,轻软的衣袖迎着清凉的微风一阵飘逸,仿佛要随风而去一般。 连鲤面容上依旧是惯常腼腆笑意的样子,只是多日来眉宇之间似乎一直凝聚不散的某种气息终于消逝,那眼眸那神态,每一处都像是得以出笼的林中精灵一般鲜活。 只有她自己知道,宫外的空气是那么清新自由,比那阴郁的皇宫之内,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她迎着窗外的风踮着脚尖,双手用力高举至极限,舒展着四肢在微醺阳光下满意哼哼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舒舒服服地放下双手随意一回头,一望便看见远处窗旁含笑而立的司寇准。 她这一望很是突然,只是一眼便看到司寇准那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的水墨眼眸,那人长久病态微白的脸颊与淡色的薄唇相得益彰,在金黄的暖光下竟然有些极美的诱惑之感,纯净的白衣上只寥寥几笔极其简单的墨色细竹斜至右胸口。 再仔细一看,那眼中的柔情似乎只是错觉,司寇准早已一脸的淡然,背着手傲然而立,似高贵淡雅的世外高人。 美如冠玉,仙姿佚貌。 连鲤一笑,不争气地抹了抹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一脸坏笑地凑上前去,挑起对方的下巴贼笑道:“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不知可否陪本公子饮酒作诗,再一起把酒言欢,畅谈畅谈理想?嗯哼?” 司寇准还没反应过来,被她最后一声“嗯哼”惊愣了一下,再是被她的放肆言语吓了一跳,面上那种冰凝疏离的状态被打破,也不生气,脸上又浮起无奈的笑意,苦笑着喊了声陛下。 连鲤一本正经地打开手中精巧的折扇,一边一个劲地猛扇,吹得额前碎发直乱飘,一边竖起手掌拒绝了司寇准酝酿着的下文,挤眉弄眼强调着自己现在只是富得流油闲逛魏京的富家小公子而已。 她这一动,头上自己胡乱绑的发冠便歪了下来,赶忙哎哟叫唤着扶着,扶正了小心翼翼松开手,却又颤颤巍巍将似要掉下来,只好眼巴巴看着自己身前的司寇准。 “莫要动了。” 司寇准有些紧张地帮她扶着,看着那手指间散乱的头发,哀哀一叹便将她移到厢房厅中,小心翼翼拆开勾在发冠缝隙中的发丝后,有些笨拙地顺着连鲤披散的长发梳理了一遍。 他的冰凉手指自一头如瀑长发中滑过,在发尾的末端稍微停留。 下一秒,便松开手指,放开了发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95 冰糖葫芦 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溢通衢。 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使得今夜的七夕更添甜蜜欢喜。 长街人潮人涌,携手流连于各式街铺的小姐妹相视而笑,递上腰间香囊的姑娘羞涩避开情郎的眼,哄着孙儿卖花的老奶奶,扬起大勺淋上调汁的厨子,转得飞快的金光银光…… 一出大门,整个儿鲜活的节日气息扑面而来,热闹的浪潮让连鲤几乎惊喜得快昏厥过去。 她紧张又惊喜地看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时不时尖叫一声,司寇准有时候差点儿追不上她,两人几乎要被人潮给冲散了。 烟花绽开,鞭炮噼啪。司寇准挤过前面的人潮,拉住她到街铺的角落避开人群,叹了一口气道:“跑这么快,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什么?”连鲤捂着耳朵大声说道,扭过头来,兴奋地满脸通红。 司寇准脸一黑,靠着她的耳朵大声说道:“跟好了,别走散了。” 司寇准呵出的热气令连鲤的耳朵一阵酥麻,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司寇准,似乎很高兴。 见连鲤听进去话了,司寇准刚一放心,却又见她的眼睛惊喜一亮,撒脚就要往前跑去。 刚说完的话过耳就忘,司寇准第一次发现连鲤自带“撒手没”的技能,心中有些恼,但是人山人海,就算是黑了脸连鲤也发现不了,不由得憋着口气,追上几步在人群艰难地护着她,顺带着低头看着连鲤眼带疑问,用眼神来控诉自己的不满。 连鲤被司寇准拉住,也想起了先前自己才说好的事情,紧紧拉着司寇准的衣袖,不好意思的咬住下唇,她的大眼睛却止不住滴溜溜乱转,嘴馋地看着那一串串叫卖着的糖葫芦,显然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 “不听话的话,”司寇准稍稍一侧身,伸手替她挡住了人来人往的人群护着她,无奈低头说道,“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连鲤立马服服帖帖地双手抓住司寇准一手的手心,讨好笑道:“朕不敢,朕最听小准儿的话了。” 她的手温热,覆盖上司寇准微凉的手心,似乎有什么化学反应在手心与手心之中奇妙变化。 司寇准轻轻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才摇摇头:“出门注意点。” 连鲤拼命点头,又扭头去看那被小贩扛在肩上的一串糖葫芦,可怜兮兮地回望着司寇准。 “想吃?”司寇准的嘴角扬起笑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连鲤却怕司寇准嘲笑自己,赶忙一歪脑袋,轻哼了一声,施施然道: “你当我傻么!我上手,传闻民间有一神物,酸甜适口,耐吃耐看,果子成串串于竹签之上,外施糖衣,名曰冰糖葫芦。朕……我看那人卖的东西很是眼熟,于是……” 能有什么书能一本正经地介绍冰糖葫芦? 司寇准忍不住轻笑出声,制止了这人似乎天生带来的胡诌本事继续发挥下去,挥了挥手,招了正卖力吆喝的小贩过来。 卖糖葫芦的小贩穿着蓝褂,是个中年男子,面相忠厚,眼睛却不停地瞄着人群,透着股精明。司寇准一招呼,卖糖葫芦的小贩极为高兴,躲着人群几步便小跑着过来,停了脚步,眼神却在连鲤与司寇准身上滴溜溜转着。 “来一串。”司寇准预备着掏钱,却被连鲤可怜兮兮的目光定住了动作,眉毛一挑,迟疑说道:“两串?” 连鲤偷偷看了那稻草扎上鲜艳欲滴的冰糖葫芦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一巴掌,轻声说道:“五串。” “吃得下?待会儿去河西,带着这么多吃不完可不方便。” 司寇准叹了一口气,看着连鲤捣蒜般地点头,默默将钱掏出先付了。 穿蓝褂的中年男子看着这两名小公子,哈哈一笑,将持着稻草扎的手往上一抬又一松手,刚被高高举起的竹竿便在他握着的手心哧溜滑落。 他的手极巧,在竿头碰地的前一秒便飞快收拢手心握住竹竿的中上端,另一手张开的五指好像是活着的飞鸟一般,用指缝飞快夹摘了几串,等竹竿末端轻轻碰地,他的指缝之中早已稳稳夹住了数串糖葫芦,像红花盛开一样,一手齐齐递到连鲤面前。 连鲤看呆了,愣愣地看着他手上的糖葫芦,没有伸手去接。 似乎颇为得意,蓝褂男子挑了挑眉,带着股不正经的口气嘚瑟说道:“看呆了?厉不厉害?这叫熟能生巧。” 司寇准听着这话,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这人的语气似乎……有些熟悉,他立马想起了那为老不尊的师父来。 然而那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头发花白、讲个话都要唾沫乱飞,穿着道袍却能一脸坦然地拿着神殿拂尘拍掉鞋子蹭上的灰,与眼前笑眯眯扛着糖葫芦叫卖的中年男子,根本不一样。 何况徐亨还曾说过,师傅死了。而司寇准确实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凭空出现的周易老道。 司寇准正兀自沉思着,连鲤扯了扯司寇准的袖子,低声说道:“奸商,少给了一串。” 听闻此言,司寇准还未回过神来,那正得意洋洋递着葫芦串的蓝褂男子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五根手指四道缝,确实少给了一根。 中年男子不由得脸一红,骂骂咧咧地把那四串塞到连鲤手上,又从稻草扎顶上摘了一根丢给连鲤道: “你个小矮子才奸商!概率失误懂不懂!” 连鲤手忙脚乱接过满怀的糖葫芦,抱紧了,不由得也气哼哼骂道:“要我不说你就给四串,这么多人又这么吵,谁知道你一晚上坑了多少了,还敢坑我家爱妃的钱,奸商就是奸商。” “气死老子了!卖个糖葫芦容易吗!老子不卖了!” 那中年男子简直是暴跳如雷,在路坎子边上气呼呼地呸了一口,气呼呼扛起葫芦把子转身就走,差点了甩了司寇准一脸糖葫芦。 熟悉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老子”,超级差的脾气。 可是绝对不可能啊…… 司寇准愣愣地看着那蓝褂男子大跨步离去的背影,看他怒火中烧故意大摇大摆摇着肩上的葫芦把子,看他一路毫无知觉地用稻草把子拆散了诸多成双成对的小情人们,心中的疑惑更甚,却有一股更为其妙的熟悉感觉升腾起来。 司寇准的目光看着那蓝褂小贩远去,看到那人在人群最深处好像又与人爆发争吵,拿着稻草把子追得对方摔倒在地,骂街的时候甚至干脆甩了挣钱的家伙。 那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梨子来,张口便骂个口沫四溅,啃完了手中的梨子再甩手用梨核砸了对手一脸,扬长而去。 司寇准的脸色一变。 没错,就是周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097 更上层楼 那声音的主人不爽,连鲤更不爽。 谁敢压着她的手,还敢叫她的洛洛这么亲昵? 连鲤皱着眉头抬头一看,施洛雪身旁站着位皮肤白皙的年轻公子,腰背挺直,衣衫精致,看得出来今晚是好好费了些功夫打扮过的。 可惜长了一对三角眼,显得这人猥琐又奸诈。 此时,一脸自矜又略带鄙夷的文励心正不自觉地撇着嘴角,嫌弃地看着连鲤唇角残存的一点红糖渣子,啧了一声,回头却和颜悦色对着施洛雪道:“这无礼的小子是哪……家府上的?” 他说的客气,问的府上,其实他从连鲤刚出现的三秒钟之内就判定了这家伙虽然穿得人模狗样,可惜却举止无礼。 等看到连鲤跟献宝似的把糖葫芦和灯会上到处都卖的小玩意一股脑塞给尊贵的施小姐,文励心又得意洋洋地给连鲤的身上贴上了“穷蛋”的标签。 他故意问的“府上”,只等着身旁的施洛雪一脸尴尬地说出这野小子是哪个山旮旯的。 “这是我哥哥。文公子,先前说过了,我们相识不久,还是暂且不要称呼那么亲近为好。”施洛雪有些不高兴,但仍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微笑说道:“这位是自小与我相熟的哥哥,难得相见,自然高兴。” 说着,施洛雪又介绍起这三角眼,向连鲤介绍说道:“这是文励心公子,与端州文旭大人是表舅甥的关系。” “噢……文旭啊。” 连鲤对着人没有好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显得兴趣缺缺,心里默默地将这人标记为“三角眼”。 那三角眼十分不爽连鲤对自己表舅直呼名讳的举动,冷笑一声,低头对着施洛雪伸手温和道:“外面人太杂,不如雪儿与我上御风楼坐坐。” “好啊好啊。”不等施洛雪开口,连鲤很是高兴,把包裹里面的东西又都包好一甩背在背上,挤开文励心,一脸傻笑地勾住施洛雪的胳膊亲热说道: “正好我也饿了,洛洛,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可没有吃晚饭,快要饿死了,御风楼很出名吗?有什么好吃的?” “你到底出来多久了,当然会饿了。”施洛雪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明明年纪比连鲤还要小,此时却像是姐姐一样拍了拍连鲤的手,高兴介绍说道,“有很多好吃的,你肯定会喜欢。” 三角眼听着连鲤背上叮叮咚咚的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一瞪,又碍于施洛雪在场,只好故作风度将伸出的手换了个方向,请了连鲤与施洛雪一起上了楼。 御风楼,便是之前施洛雪被屠姣姣拉着前去的那名满魏京的酒楼。 连鲤随着三角眼身后走进御风楼厅堂,乍一看便惊讶地张大了嘴,显然也被这半分阴阳的独特设计惊喜到了。 “设计倒是独特,要知道,就算是宫里面也只是中规中矩的,少有这样的。”连鲤对着施洛雪道。 文励心听见了,心中又鄙弃连鲤的话来,心想着你这看什么都新鲜的乡巴佬,哪能见过世面,说得就好像你进过皇宫一样。 连鲤不知文励心的想法,还兴致盎然地与施洛雪走在前头。 宴客的楼层高耸,从一楼一路顺着环形阶梯向上,有四五楼高的大堂了一句: “小公子见过世面,很抱歉。您要的菜,一品琉璃果与七味红瑙肉都没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00 谁的菊花 窗台之上,连鲤又兴奋地冲他挥手,见司寇准还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急忙又低头抓了花生米要丢过去提醒他,再抬头时,司寇准却已经不见了。 去哪儿了? 她的心一慌,站在窗台旁的长椅子上,上身前倾,拼命往楼下看着。 真的不见了。 连鲤下意识便以为司寇准方才没能发现自己,扭头便要追下楼去,哪晓得手中的瓷碟一个没拿稳就要掉下去。 她便要急忙抬手去压,哪知道平衡一被打破,斜靠在窗台上的身体随之重心不稳,晃荡了一下,眼看就要掉下楼去。 那一秒,连鲤慌忙伸手试图抓住窗框,却扑了个空往后倒去,她的脑袋也随之一空,濒死之际,似乎时间也停滞了下来。 连鲤依旧斜斜半靠在窗台,只是重心已经失衡,她呈现坠落的姿态,极为缓慢地往外坠去。 她的睫毛极其缓慢地轻颤,微风拂过,像是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柔地托着她的周围下坠。 一只淡青流萤绕过她的指尖,流连飞转,缓慢却美得惊人,连鲤的发丝飞扬,却挽不住她眼里即将逝去的光芒。 漫天的烟火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盛放,盛放,好像在黑夜中萧瑟盛开的花朵儿,光芒乍现,却又好似永恒般凝固在黑色幕布之上,花灯之下,欢快跃起的孩子笑容仍旧凝结在嘴角眼梢。 连鲤无法动弹,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灵魂与知觉的凝滞,甚至能够在眼角余光望见自己即将摔在御风楼之前的灯树之上,她甚至还有时间想着,也许下一秒自己便会被那高大灯树的铜叶铁枝夺去知觉,成为往后每年七夕佳节母亲警告调皮孩子的血腥怪谈…… 然而下一秒却迟迟不来。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恐惧。 要死了吗? 莫名熟悉的时空停顿感,勾起连鲤脑海最深处那段血淋淋的记忆,死气沉沉的边城、流血哭泣的夏新荷、悬于头顶不断崩裂的莲灯…… 时空在她的身周失去效力,逐渐崩塌,在凝滞的亿万光年的时空里苦等着自己的死亡,是十分可怕的一种感受。 好冷。 连鲤猛地打了个冷颤,唇瓣微微颤动,几乎是同时,时间迅速流动,她又立马感受到耳边疾呼过的鲜活夜风,震天的烟火在她的眼前迸出美丽的形状,一瞬即逝,她往外坠落,还能够听见施洛雪的一声惊呼。 时间又疾驰,花火已逝,微风无踪,流萤尚存,她平衡不稳的身子又在施洛雪的惊呼声中,飞快往楼下倒去。 一只手从黑暗之中探出,莹洁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如同方才在夜色中微弱的萤火一般,一把拉住了往后倾倒的连鲤,再用力张开双臂抱住她! 连鲤被拉回活着的世界,瞬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包围。 好温暖。 她的感觉像是从极寒之地解禁出来,浑身打着冷颤,贪婪地听着这人砰砰直跳的心跳,第一时间,竟然想哭。 还未回过神来的连鲤,在下一秒,便被这人一把抱下窗台,毫不怜惜地用力扔到了方才她踩过的长榻之上。 司寇准站在她的面前,面色苍白,喘着气,胸口不停地起伏,在这秋夜,他的额头冒着冷汗,眼里都烧着又惊又怒的火苗。 连鲤愣愣看着他,一呼吸,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司寇准的淡淡气息,不由得老脸一红,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还未开口,她好像依旧在寒冷之地一样,下意识一哆嗦,果然还是后怕的感觉居多。 看着司寇准,连鲤委屈一咧嘴,刚要哭出来,谁知道那边缓过劲的司寇准动作更快,在后怕之余,怒火腾起,大声冲着连鲤吼道: “你怎么胡乱跑?!摔下去怎么办?!出门也不带脑子的吗?!知不知道我找你多辛苦!找你大半天了,你倒悠闲,还啃起了花生米来着?!还丢我?!还招手?!你丢啊?你丢啊?” 这一刻,司寇准的心里又气又烦,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想着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底线,也应该在这时候扭头就走,这辈子再也不见这麻烦精算了,真不知道这人整日里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来连鲤就眼根子就发红,一见司寇准吼她,好像忍了一晚上的委屈和牢骚也爆发出来,当即咬着唇愤怒回骂道: “你还敢说我!是谁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的!我认识路么!这地方我认识一个人么!你掉头就跑,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告诉过你,我,我说过你在原地等我!”司寇准气急,满肚子的话一口气蹦出来,都快把自己噎死。 “你说清楚了吗!你丢一句话就把我甩了,你当我什么人啊!” “等我等我等我,这么两个字,你听不懂吗?!” “老子等你多久了!你他娘的让老子七夕一个人等你一个大男人你好意思么!” “大男人?你也知道你是个男人,十五了!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会有妻子有孩子,难道我一个外人还要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 司寇准怒气上涌,心底憋了许久的不满终于脱口而出。 连鲤听了这话,愣了一秒,满肚子的牢骚因为对自己的将来的无力感,瞬间化为滔天怒火。 她在司寇准话音刚落的下一秒,立马暴跳如雷,瞬间展现了不知不觉从周易那儿潜移默化的霸气,愤怒拍桌而起,一句话响彻了整个御风酒楼: “他娘的司寇准你再说一句老子今晚爆你菊花!” 满堂寂静,施洛雪手中的筷子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文励心原本还想劝说两句,哪知道完全插不进一句话,一听连鲤这话,也用一种狐疑的眼光不停地瞟着两人,越看,眼里越透着股原来如此的暧昧意味。 感受到周围奇特的眼光,司寇准原本满是怒火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气势瞬间低落了许多,声音低了,却仍旧不服气嘴硬说道:“你胡说什么,谁的菊花?!” 连鲤见一招压制住了司寇准的气焰,顿时也叉腰霸气骂道:“你再叽叽歪歪个屁,老子晚上翻你牌子你信不信!” 围观群众发出暧昧的惊呼,纷纷投以奇妙的目光,看着看着,越发觉得这俊俏的公子哥,还真有可能是被这霸道小无赖强抢进府的。 哎哟哟,真是世风日下哟…… 哎哟哟,现在的小孩子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哟…… 哎哟哟,还好今天约你出来吃饭了不然也就看不到了呢…… 一群吃着饭的大爷大妈满脸兴奋,看着这边的几人,偷偷地交耳指指点点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01 闷骚属性 司寇准一怒,再要开口反击,哪知连鲤一掀前襟,霸气一脚踩上椅臂,冲着司寇准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眉毛一挑,浑身的痞子无赖气息。 她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司寇准:如果他再顶一句嘴,她就不介意今晚回宫下旨让全天下知道司寇准进宫侍寝,她相信自己的名声早已毫无存在感了,就算多添上这么香艳的一笔,也没人在意。 可是她捏准了司寇准会在意。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有理说不清,有理说不清…… 司寇准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句话,强忍着没有再次反击。 他只是咬牙看着连鲤,愤怒地闭嘴,愤怒地一屁股坐在桌边,愤怒地举起一双筷子,愤怒地夹了一颗花生米,愤怒地放进嘴里咬碎。 他一口一口将花生米嚼得咯咯作响,根本忘记了平时自己伪装得多么清冷淡漠,此时只顾着愤怒地看着连鲤,好像恨不得让连鲤化作他嘴里的花生,狠狠咬上一口。 “吃饭!看什么看!”连鲤瞪了周围的观众一眼,拍桌怒骂道,“老子打是亲骂是爱,你们瞧什么瞧!” 嘘声一起,周围人都带着还未满足的失落回过头去,只不过时不时聊着天还回过头来看几眼,嘴角的笑容十分暧昧。 施洛雪看着这当场胡闹的两人,有些紧张,低声对着连鲤担心问道:“哥哥,没事吧?司寇公子,会不会是生气了?” “没事没事,哄哄就好了。” 连鲤脸上绽开自信的微笑,她自觉对讨好司寇准这种事向来得心应手,对这施洛雪低声说完这句话,才施施然下了椅子,笑眯眯地坐在了司寇准的旁边,笑眯眯地剥了块橙子递给司寇准,笑眯眯而又可怜兮兮地说道: “小准儿,我知错了。” 司寇准斜眼看着她,不做声,又伸手夹了颗花生米,愤恨咬碎,施洛雪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俩。 连鲤不顾别人的眼色,又一个劲地将手中的橙子往他面前递了递,讨好地笑。 “我不喜欢吃橙子。” 司寇准冷冷地拒绝,伸手又将瓷碟中的几颗花生米塞入口中,愤恨咬碎。 “那你喜欢什么?喜欢花生啊?”连鲤作恍然大悟状,急忙喊了几盘花生米上来,又回头撑着下巴看着司寇准慢腾腾关心提醒道:“你吃这么多花生,晚上喉咙会疼的。” “我喜欢吃花生。” 司寇准冷笑一声,隐含挑衅,一口气又连着夹了四五颗,略带挑衅地一股脑愤恨地嚼,根本不管自己的腮帮子已然一阵阵酸疼。 连鲤无可奈何地冲着施洛雪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了。 直至此时,一直没机会表现的文励心才咳了咳,作出了主人翁的姿态,率先转了话题,说了一番关于这酒楼的传闻,然后温和有礼笑着。 他的心底已经对司寇准的来头有了个底,打算与之交好,说不定能顺着宰相这棵大树上那御前看看风景。 这么一想,文励心只觉得前程一片光明美好,连带着司寇准在他的心目中,也由先前诗会上的“好管闲事”,变成了“摇权树”。 他客气介绍了一通,可惜没人理他。 幸好善良的施洛雪也觉得有些尴尬,稍迟接过文励心的话头,哪知道文励心似乎受到了施洛雪的极大鼓励,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了“爆菊”的由来。 “这位小公子,先前可是从齐国风俗中听说过‘爆菊’一词?” 出自对司寇准身份的忌惮,文励心对与司寇准交好的连鲤也客气了起来。 “不不不,我从一些杂书上看见的。” 连鲤依旧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司寇准,漫不经心回答说道。 “书上?”文励心有些惊讶,不过面上也现出了了然的神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始兴致盎然地讲解起了“爆菊”的典故。 传闻许久以前,齐国著名香楼云上楼有一美貌花旦,唱曲清悠,身段窈窕,使得当时一位著名皇商为之倾倒,日思夜想,不能忘怀。 当时被那花旦压着一头的小戏子传了假话,让皇商以为花旦性喜菊花,便一掷千金,在花旦寿诞之夜布置满一整个云上楼的菊花,人海涌动,菊花飘香,皇商含情脉脉地捧着菊花在花旦面前跪请成亲,一时轰动齐京,都以为能够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连鲤一听,眼神一亮,一般“以为”的后面,都跟着不一样的结局,她急忙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司寇准。 哪知司寇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嚼着花生,只是嚼着嚼着,发现连鲤听着故事,根本没注意到他,司寇准满肚子的怒气似乎也莫名其妙变成了怨气。 文励心继续讲,果然,在皇商捧着动情演说之时,那美貌花旦似乎恼羞成怒,一把扯下发冠砸到皇商的脸上,破口大骂。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花旦平生最厌恶菊花,甚至连“菊花”二字也讨厌至极。而更可怕的是,气急败坏的花旦原形毕露,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那花旦居然是位美艳的年轻男子,那美艳男子临走前还丢下一句晦涩难懂的话来。 “‘那花旦说,菊花?老子先爆你菊花。’从此,就这样销声匿迹了。齐人起初并不知道其含义,直至后面传出了这位皇商居然喜好男色,“爆菊”二字,才带着点儿那个意思……” 文励心讲得眉飞色舞,似乎陶醉在讲故事的感觉之中。 倒是施洛雪听着听着,脸色有些难看,这文励心怎么可以在这两人面前讲起这种事情来。她又偷偷看着连鲤,发现连鲤与司寇准居然同时一愣,似乎被文励心讲的故事吸引住了。 施洛雪默默祈祷着自己的连鲤哥哥能够从这个典故中听出来点什么。 比如说,对司寇准实施“爆菊”行为的不可行性。 然而连鲤与司寇准愣神的原因,却不在于故事有多么暧昧,而是因为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老子”,瞬间勾起了他们埋藏已久的记忆。 这种事……好像也只有师父能够干得出来了。 可是师父已经死了啊。 连鲤愣了愣,忽然又想起来,徐亨当时,说的是“大概”。 可是如果还活着,自己那脾性极差的师父,居然是位会唱戏的美人儿? 不对,时间那么久,现在难道是会咿咿呀呀唱曲的老大爷? 连鲤一哆嗦,赶紧摇头,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看到的“爆菊”,这两个字来源于书上的各种介绍。她看的懵懵懂懂,只大概知道,也许这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表示。 之所以用这两字威胁司寇准,是因为书上最后一页的故事上,一位叫做“总裁”的人,每每扑倒一位瘦弱的男孩子之后,只需要轻声吐露出如此两个字来,那叫做“小受”的男孩子便会满脸羞红,不敢再反抗一声。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书上附注,此法对闷骚男子具有奇效。 果然,连鲤若有所思,点着头。 她似乎不小心就发现了司寇准的属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03 指上柔情 “我……对雪儿你,真的是很喜欢。” 文励心松开手后,无奈一笑,脸上是失落与内疚交杂的神情。 他又是一礼道歉,直言道:“方才我,一时间太过激动了。我一直以为雪儿是喜欢我的。现在想起来,感情这种事,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他话说得这么明白,即便施洛雪先前也生气了,也不好太过计较,只好也还礼说道:“文公子客气,是我一直没说清楚。” “但是,雪儿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文励心的面上绽开明朗一笑,让开道路,伸手示意道,“你喜欢去西边,我们就去魏河西。” 施洛雪一看,文励心带的方向居然是魏河西边,心中一喜,又有些犹豫,不敢迈步出去。 “不、不用了,是我冒失了。” 既然文励心给了台阶,那么施洛雪也顺势不再强求,温顺地一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说道,“公子是客,就与公子一同走东岸吧。” “雪儿,难为你了。那么,今晚花灯节结束,我再送你回府,想必有我在,施老大人不会太过担心。”文励心明朗一笑,一边安着施洛雪的心,一边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信誓旦旦说道:“雪儿,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努力做得更好,让你喜欢我的。” 施洛雪的脸色微微一红,低着头便与文励心一同前去,她没有注意到文励心有些阴郁的表情,神情微羞,绞着袖口。 她只是一直在想着,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人,会不会在哪一天说出这样温暖人心的话来? 施洛雪不知,自己娇羞的神色,尽然落入了文励心的眼里,却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意味——赤裸裸的羞辱。 再努力一些吧。 文励心强忍着内心的躁动。 已经从端州追到魏京来,已经如此变着法子接近,若有一丝可能,那么施洛雪,就必定是他的。 与施洛雪二人分别之后,连鲤不得不花着各种法子讨好着黑着脸的司寇准。 她把包裹里的好东西一件件献宝似的递给司寇准,都换来了对方不屑的眼神,最后恋恋不舍地把压箱底的糖葫芦拿了出来,塞到他手里,委屈说道: “亏我这么喜欢吃,还忍着半天,特意给你留了一支,你就这么对我。” 司寇准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粘腻的红糖冰已经化开了,不知为何,那冰糖葫芦还透着股……悲凉的意味。 连鲤看着黏到司寇准手指上的红糖冰,有些尴尬地赶紧拉过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袖细细擦着司寇准手指,边擦还边还强词夺理道: “这奸商,卖的什么糖葫芦,我可是一直藏怀里呢,就怕有人偷了。没想到这东西居然会化掉啊,好神奇的东西啊……” 司寇准静静听着她的话,听着听着,莫名觉得好笑。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傻,还跟他置气干甚? 想开了,他黑着的脸色也有所好转,叹气说道:“你一直这样没心没肺的,可是想好了走丢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可是想到了好办法。” 连鲤见他心情好起来了,自己也高兴起来,从大花布兜里面抽出一抽红绳来,捏着两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司寇准一看,这分明是七夕灯会上热销的定情红绳,只要往大街上一看,那并肩走着的老夫妇,成双成对的小情侣,还有带着年幼孩子的母亲……但凡心中有点牵挂的,都与对方腕上结系红绳,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誓约,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 “干嘛?”司寇准的心中升腾起一种熟悉的警惕感,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一旦这种感觉出现,每每就是在连鲤闯祸或者恶作剧的时候…… “拿绳子,当然是系起来啊,不然是找你一起七夕上吊吗?” 连鲤一脸惊诧地看着他说道,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似乎在质疑司寇准的智商起来。 司寇准的脸一黑,还没说话,连鲤便忍着笑拉过司寇准的一手,念念叨叨说道:“我觉得大家好聪明啊,这样子把手系在一起,灯会这么挤,都不会走丢了呢。” 司寇准把手一缩,背在了身后,就算是在人山人海的七夕赔上了自己的清誉与连鲤绑在一处,他也怀疑,会不会一转眼,连鲤还是跑的没醒了。 “干嘛?”连鲤无辜地扯着红绳,挥着自己手腕上已经绑好的一个绳结,可怜兮兮说道,“你觉得我绑的这个结不好看?” “不,这个不是关键……”司寇准认真看着那绳结说道,“你打死结了。” 连鲤啊的一声,抬起手来看了两遍,还真是绑了死结了。 她喃喃念着死结也好,这样就不会脱开了,又要拉司寇准的手绑上,又被他躲开了。 “你扭扭捏捏个屁!” 连鲤有些恼怒,把手里剩下的红绳用力在自己手腕上缠上几圈,绑紧了,索性不给司寇准缠了,倒是带着撒泼意味看着司寇准道:“你就不怕我一转眼就不见了?要是我丢了你怎么办?!” 司寇准感觉好像脑袋被一道乌云遮住一样——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理直气壮地问别人自己丢了怎么办…… 只是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连鲤系上情侣才会系的绳结,只好硬着头皮保证说道:“陛下怎么会丢,微臣会看好的。” “我就要走丢。”连鲤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带着认真的表情看着司寇准,率先便往前走去,她边走边说道,“说不定我丢了,你会边哭边找我,到处喊着陛下呀陛下,嘿嘿,想想就觉得好丢人啊……” 司寇准一听,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作,便看见眼前的连鲤被拥挤的人群一推,急忙用手拉住她。 他的动作极快,幸好拉住了连鲤,要不然她就摔倒在地,至少也要挨上几下脚丫子。 连鲤哎呀叫了一声,差点儿摔倒,幸好被司寇准拉起护在怀里,只觉得手心一扎,有些疼,好像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她下意识扭头回看,便看见一名穿着灰衣的少年正推开人群往外走去。那少年似乎若有所感,回过头来,看了连鲤一眼。 惊鸿一瞥,那人的脸色似乎苍白得可怕,似笑非笑得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过头去,只是几步,便迅速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挤什么挤。” 连鲤紧紧靠着司寇准,看着那消失的少年低声嘀咕道,又有些刺疼。 抬手一看,指尖被刺破了个小口儿,手指端已经冒出了血珠子,不知道刚才被那灰衣少年一推,是不是碰到哪里划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07 周易与梨(2) 周易碎碎念着,一会儿看看星星,一会儿对着美女流流口水,一会儿在大青石上打着滚儿,无聊了许久,忽然随意往石底下一望,眼神一亮。 青石底下,瑟缩着两盏花灯,似乎是被那湍急的花灯大流挤了出来,困在了石底角落,水流多变,那两盏花灯却依偎在一起。 “等你好久了。”周易哈哈一笑,俯身伸手,在青石之下的水面上一捞,捞起那团湿漉漉靠在一起的兔儿灯来。 两盏灯早已残破不堪,本应沉到灯河下去,尤其是其中一盏的灯纸甚至已经湿透破烂,另一盏的灯架损坏倾倒,偏偏两盏灯这么好巧不巧地卡在一起,不知道这样相互扶持着流浪了多久。 周易啧啧了两声,分别从两盏河灯中取出许愿纸条来。 “偷看别人愿望,会不会有点不道德?” 周易忧心忡忡,念念叨叨,手上却毫不留情,迅速拆开了那两张纸条。 一张是空白,他一看便毫无兴趣,知道是司寇准那闷骚的性子才做的出来的事情,随手一丢,又把它扔到魏河里面去。 另一张的内容却极为不一样,因为……内容真多。 “要求真多,要是真有神看见了,还不得一道雷劈死你。” 周易啧啧嫌弃两声,有些感动连鲤竟然把自己也涵盖了进去。 想了想,他借来一支笔,在与中间,补上了“好好地”三个字,看了看,不大满意,又补上了几句。 于是连鲤的那一句,又变成了 周易满意地把那张纸又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河灯,看那两盏灯依偎得紧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原原本本地把两盏一同放到了水中。 “去吧。” 周易的手轻轻一拨,那两盏河灯若有感应,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几下,便冲破了水流的桎梏,融入了河中心泱泱灯流之中。 他看着那两盏灯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灯光之中,半晌,慢腾腾地开始收拾自己身旁的那一堆梨子,即将开始继续下一段路程。 不知为何,他的头皮一麻,若有所感,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见了河对岸远处高楼之上,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 下一秒,那身影飘摇若鬼魅,在人群中瞬现瞬消,越来越近,看那方向,竟然是直向着河滩这边的周易冲了过来。 “这都能遇到,撞邪了。”周易暗骂一声,麻溜地拍拍屁股就往另一方向逃跑。 他刚蹦下大青石,迈出一步,背就迅速驼了起来,脸上五官便奇异地开始变得柔软,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在也影影绰绰消失,再迈出一步,他的眉眼间已经带着乡野村妇的粗鲁与随意,唇瓣微厚,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布袄褂子来,全然变成了一位赶集的乡下村姑,手脚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等林訾桢杀过来,大青石之上,只留着那堆满了梨子的大花布,周易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林訾桢看了眼黑乎乎望不见边际的观光人群,根本看不见周易留下的一丝影子。他低头,看着脚旁的梨子,原本晶莹剔透的梨子,竟然更为盈透,只是一会儿时间,最上端的梨子便消融成萤火虫一般淡青色的星星点点,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无影无踪。 有游客路过,看见林訾桢身旁的一堆梨子品卖相可人,上前问道:“小兄弟,这梨子甜不甜,多少钱一斤?” 林訾桢看着那堆越来越盈透玲珑的梨子,拿起大花布包起,冷冷回头:“梨子,不卖。” 被林訾桢带走的梨子,在放到桌上之前,已经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几个,等林訾桢翻开包裹,呈给婆婆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梨子。 那梨子坚持得再久,也快变得透明起来,它带着一股即将湮灭的绝美,莹润透明,就好像是西域水晶雕成的一般。 桌的另一边,传出贪婪饥渴的喘息声,一只苍白的手像扑食一般袭向那水晶梨子,临到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却又犹豫了起来,转而轻轻地,隔着一层距离,观察着那恍若神物的水晶梨子来。 双手放在那梨子旁边,老妇像盯着鸟蛋的毒蛇一般,整个人伏在桌面上,浑浊的老眼恶毒地盯着那梨子,看着梨子的目光贪婪而诡异,却又带着股不敢相信的震惊。 老妇颤抖着伸出双手,她的指甲纤长而枯黄,就好像是黑山老妖一样,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水晶梨子的表面。 那水晶梨子原本就脆弱得即将消融,经老妇一碰,就好像是受了惊的萤火虫群一般悄悄四散开来,从她触碰的那一处,速度极缓,开始渐渐飞散出无数细碎的莹绿光点来。 老妇阴森一笑,像是收到了生日礼物而惊喜的孩子一般,用那手指奇长的手指一勾,那原本要飞散的荧光就好似被吸引了一样,缠绕在她的手指指尖。 她于指尖聚拢着飞散的莹光,合手捧送,用着那和老牛一样硕大的鼻腔,深深地吸了一口,许久,发出一声的叹息。睁开眼,她仍未满足,又如捉萤火虫的孩子一般,手指一勾,那阵阵莹绿光芒就飞舞盘旋落在她的手心,她兴奋地咧嘴笑着,又捧一手莹光深深吸了一口。 林訾桢在底下,目光死气沉沉,看着老妇就像是吸毒的瘾君子一般,陶醉地捂住口鼻,尽情地吸收着四散的光芒。 “神木的光辉啊……” 老妇颤抖着,喃喃着,就像是接受母亲馈赠的乳儿一般虔诚,闭眼享受着许久未享受到的舒坦。 即使室内光线阴暗,林訾桢还是能够发现,每吸收一口莹光,老妇的皮肤似乎便光泽上几许,连那头枯黄毛躁的蓬乱头发,也多了几分乌黑, 许久,老妇才施施然放下手来,含笑看向台下的林訾桢。 此时再看,老妇的脸面竟然褪去了老年人的黄斑与皱纹,显露出些许光泽来,只是那皮肤还是五六十岁的皮肤,那手上依旧粗糙厚茧,婆婆先是满意地摸了摸头顶浓密乌黑的头发,看了看手背的肌肤,又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 “追杀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杀不死他呢,没想到他,也慢慢变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09 北关风雪 吴玉没有对兄长解释。只是赶紧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先对着帐内的靖王行礼后,提过食盒,小心翼翼说道:“王爷,炊食营那里说您今晚没吃饭,让我送点儿点心过来。” 这小子被风冻傻了吧,哪有送食物提到靖王面前让他自个儿端过去的道理? 吴大力闷不吭声,在后面悄悄踢了弟弟一脚,用下巴对着角落的桌子扬了扬,让他放到那里去。 吴玉挨了一脚,十分委屈地缩了缩屁股,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又是赶忙对着靖王一礼请罪,想要提着那食盒放到角落的桌子上。 “没事,上来。” 靖王放下了手中的笔,吴大力眼力劲好,赶忙上去收拾一番,让吴玉当面开靖王的面打开了食盒。 惯有的几样简单小菜,大多是当地的菜色,没有珍馐玉酿,与营帐中每一位士兵的伙食一样。 靖王的脸色平淡,举起筷子,抬头看着在自己面前呆呆立着的两个人。 “还要看着我吃下去?”靖王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吴大力恍然大悟,捅了弟弟一胳膊,两个人急急往帐外去。 “等等。” 靖王的声音忽然变冷,吴玉一惊,回过头去,发现靖王已经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 吴玉一哆嗦扭头就想跑,刚跑了一步,便被自己的哥哥一把按倒在地。 “放开我!”吴玉一喊,就被吴大力按住胳膊,膝盖被用力一踹,跪了下来。 “王爷?”吴大力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向上方的靖王,目光带着不解,不知是自己的弟弟哪里犯了错,可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吴玉,不让他胡乱动弹。 他向来对靖王衷心,下意识执行了命令,可他也关心着自己唯一的血亲,只能死死抓着吴玉,让自己的弟弟不要在这种关头再做出什么奇怪举动引来靖王的误会。 吴大力一直以来,都十分相信靖王。 靖王还未发话,被兄长控制住四肢的吴玉却开始害怕得颤抖起来。 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牙齿咯咯作响,最终哀嚎一声,整个人一软,痛苦地趴倒在了地上。 吴大力吓了一跳,赶忙要去扶,却被靖王大喝一声退开。 他的手一顿,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将倒在地上不停颤抖着的吴玉扶起半个身子来。 “小玉!”吴大力抱着弟弟,大吼一声,才发现,吴玉脸色青白,整个人缩着肚子不停地哆嗦,牙关紧咬,眼白上翻,喉间发出咯咯的咕噜声。 吴大力的心一沉,立马想到了前不久死去的大邱,一开始也是如此诡异的状态。 吴玉拼命颤抖着,开始不停地呕出黑色与红色的血沫来,吴大力的心如坠深渊,撕下一块布塞到吴玉的嘴里防止他咬伤自己。 看着弟弟那痛苦颤抖的模样,吴大力心疼得要死,抱着意识不清的吴玉喊了几声,掐着他的人中,扭头向着靖王乞求喊道:“王爷!” 他说不出帮帮我一类的话,只是下意识便向自己效忠的人请求帮助,除了靖王与吴玉,此时的吴大力脑子里装不进任何东西。 靖王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吴大力的无助。 “王爷!”吴大力看着靖王不动,再次抱着呕着血沫浑身痉挛的吴玉大喊了一声,近乎哀嚎。 吴玉变得乌黑的手脚开始挣扎起来,他的嘴巴张得极大,吴大力撕下的布条堵不住他喉间的哀嚎,就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一样,呜咽着,挣扎着。 靖王终于动了,缓缓地走过来,只是那脸上,带着凝重与杀意。 吴大力一喜,又马上低头看着弟弟,吴玉的手脚已经抽筋到僵直,他呵着气给弟弟的双手暖着,喃喃说道: “小玉别怕,哥哥在这儿呢,在呢,你不许睡过去,我在呢……” 因为害怕,吴大力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磕磕绊绊,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兄弟备受折磨的样子,几乎当场就要哭了出来。 似乎感应到哥哥的急切,浑身痉挛的吴玉忽然发出一阵哀嚎,那手颤颤抬起,就要抚上哥哥的脸庞。 “让开。”靖王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吴大力下意识一抬头,一道剑光自他的面前闪过。 吴玉拼命挣扎着的幅度小了许多,只是那牙齿依旧咯咯作响,他的心脏被一柄长剑穿过,悄无声息,带着凛绝的杀意。 吴大力的手上抱着逐渐失去气息的吴玉,脸上沾着弟弟呕出的血,呆呆地抬头看着靖王。 吴玉的嘴里还呕着血,靖王握着剑,皱眉,再次用力刺进。 令人浑身发毛的牙齿相撞声,终于停了下来。 吴大力怔怔看着靖王的视线回收,低头看着自己怀中尚且温热的尸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和吴玉一样没有生气的尸体,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假的。” 靖王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黑暗,吴大力缓缓抬头,脸上依旧是呆滞的表情,没有悲痛,没有欣喜,似乎根本听不懂靖王说的一字一句。 靖王连城看见他这幅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摸吴玉的脸。 吴大力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抱着吴玉的尸体,闪躲了一下。 “这是假的,吴玉没有死。”靖王轻声说道,又再伸手探向吴玉的脸庞。 这次吴大力没有阻止,靖王的手看似轻柔实则有力,摸索了一番,稍稍一用力,便从吴玉的脸上撕下一层薄薄的东西来。 随着那层白白的东西撕过的地方,露出了深紫色的皮肤来,就像是脱皮的蛇一样,等靖王将那层东西彻底撕下来之后,底下露出了一张与吴玉大不一样的五官来。 吴大力愣愣地看着,嘴角像是要笑,像是要哭,忽然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飞快地跳起,抛下了怀中的尸体,犹自狐疑的目光在靖王手上那张面皮与死去的“吴玉”之间来回扫荡。 “怎怎怎怎……”吴大力话都将得哆嗦,低头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再抬起头来,脸上还是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结结巴巴说道,“怎么……是另一个人?” 靖王还未回答,大门处帘帐一阵响动,从帐外进来个人。 那人显然心情很好,悠闲地轻声哼着歌,提着食盒进来一抬头,便看见脸上带血迹的吴大力与提着染血长剑的靖王,两个人的脸色极其难看,都用带着杀意的眼光看向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13 泛彼柏舟 “母后找我何事?”连鲤揉着肩膀,随着岫玉走出了演武场。 岫玉调皮一笑,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司寇准悠悠然从拐角走了出来,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她。 “啊,小准儿,好巧啊。”连鲤高兴说道,“你是在等我吗?” “不巧。”司寇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站在场外,早已经看不下去连鲤舞剑的样子了。 连鲤讷讷地笑了一下,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司寇准看着她傻笑的样子,微微一皱眉,在连鲤以为又要被嫌弃的时候,他在下一秒就掏出了帕子,细心地替她擦净。 连鲤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静静站地任由他动作。 “二位可以去湖上好好聊聊,奴婢去取点瓜果来。” 岫玉一笑,赶忙跑了,速度十分迅速,总算让司寇准方才付给她的银子体现出了价值。 这丫头竟敢假传旨意? 连鲤惊讶了一会儿,忽然就释然了,就算是假传的,想必洪将军也不敢没事去问太后究竟。 不过岫玉也太贪财不要命了吧? 她边走边时不时揪着自己高高立起的衣领,感受着胸前缠绕白绸的压迫憋闷,回头眼带幽怨地看着依旧穿着轻薄衣裙的岫玉,只觉得对方还真是幸福至极。 “虽说是秋寒,但是元香总让我穿这么多,行动也不方便,太阳一出来就热得很。” “陛下莫要再动了,宫中人多眼杂啊。”司寇准有些无奈地看着一直难受耸肩的连鲤,就好像身旁走着的不是大魏的皇帝,而是从西边神鬼之森跑出来的小猴儿般,看着她的澄冰眼眸莹莹如雪,泛着股温柔。 连鲤噘着嘴,不甘不愿地放下了手。 她自然明白司寇准的话,一国之君自然要举止安静优雅,可她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 只是已经十五,过年也将十六。她身子骨已经开始慢慢长开。幸好自小身体出名的薄弱,娇小些尚能解释,若有朝一日大臣们怀疑皇帝都这么大了为何没有喉结,骨架为何还那般羸弱还能勉强混过去。 然而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混过去。 假若再有朝一日她挺着大胸上朝奏听,恐怕满朝文武都要惊恐激愤地晕过去,那固执刻板的徐老夫子还不得撞柱而死? 当然,是不是大胸还不知道呢。 连鲤微羞,默默在心底补充一句。 大魏皇帝的女子身份一旦曝光,先不说国内朝民如何作想,便是边境各国恐怕也是立马鸣金整队,待魏国自乱起来瓜分食之。 她口中抱怨归抱怨,对待此事自然会谨慎。 “朕想穿薄些的。天热。”她一手举起指天,看着那热烈的阳光一脸的愤愤,“南方神殿还说什么天地由一棵其冠可遮蔽天地的大树撑着,骗人也不说点靠谱的,真有那么大的树哪来这么鬼的大太阳?” 早就习惯自己小皇帝的异于宫中的言行,屡教不改之后司寇准索性也当做看不见,只是总归要接过话头,便随口问了一句道: “陛下这话听来,还是不信神殿了?”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连鲤边走着,边轻轻摇了摇头,“说起来还真不信,真有那么大的树,早看见了,何况烈日在上晒着呢,又怎么信这话?” 连鲤一针见血,司寇准一愣,呆呆思索了一下,竟觉得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又不愿这么停下话题,下意识便又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这棵树比太阳都高呢?” “都大中午了你不会还没睡醒吧?”连鲤听闻此言一乐,咧嘴一笑,眼带笑意取笑道,“如果是这样,那这棵树早就成精呼风唤雨了,魏国皇帝就不是我来当了。” 司寇准眨眨眼,讶异地赞同说道:“陛下说的有理。” 太阳一升,天气就反常的热。这种热气之下,人们自然是要往亭台水榭等邻水的地方旁多晃晃,感受一下湖面的湿气。 连鲤先前早已兴冲冲邀了司寇准一起游湖,到了那儿,元香与岫玉,连同侯三儿都已经候着了。 所谓湖,便是许久以前,施工停工复又施工造好的千鲤湖,栽上数百亩的莲花饲上数千条锦鲤,再搭以衔接湖两岸造型别致的杨花长廊,置几蓬姑苏乌篷船,便成了后宫独树一帜的去处。 连鲤吃了几片瓜果之后上了船,自然而然地坐在司寇准旁的位置,让站立于旁的元香与岫玉面面相觑。 “陛下,总要有个人划船吧?” 岫玉看着为求情调便小巧玲珑得只容两三个人的乌篷船,看着挨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从何下脚,有些为难。 “朕来划。”连鲤不假思索,回头皱眉看向岸上探头探脑的候三儿,嫌弃说道,“侯公公就算了,他自己怕水要命,船上再来个人也挤得慌。” 元香唬了一跳,哪有叫皇帝自己划船的道理? 连鲤跃跃欲试,抓在手中的船橹被一双秀气的手接过,司寇准无奈看着她,对着两名丫鬟说道还是他来划船便好了。 于是岫玉元香一船,先划开前去,连鲤司寇准同船,向着莲花田深处游荡。 水波轻荡,船橹轻摇。 秋日,满湖只有在盛夏绿过一季的荷叶,有些枯黄,有些垂头丧脑,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随着船只荡过,层层荷叶散开轻轻摇曳,清澈的水下惊醒一两尾精灵可爱的红鲤,倒也显得别致闲逸。 听着前面岫玉叽叽喳喳轻声嬉笑与元香无奈回应的声音,后面的船只却显得有些安静。 连鲤看了一会儿便腻了满目黄黄绿绿的叶,腹部又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她懊丧想着,以后再也不敢多吃徐夫子的酸梅糕了。 船已开出一段距离,宫女们兴致高昂,连鲤也不想提扫兴的话,索性一手撑着下巴斜靠在船舷,一手无聊地扫过清莹的水波,偶有天真的鱼儿以为是投下的饲饵,围着那细细的手指打转。 连鲤看了会儿那绕着自己的手指翕合唇瓣的鲤鱼,又回头看向船头,自己的小准儿正认认真真地划桨,蓦然一笑。 司寇准在认真地划船。 只是他毕竟是宰相之子,且魏京境内并无大湖,不如齐国人一般识得水性,先前一手承包划船的事儿,大概是不想让她动手。 纵使平时总故作清冷的模样,此时的司寇准正有些笨拙地适应着手上手感奇特的船桨,不一会儿似乎有些掌握诀窍,听着桨边船下的潺潺水声流过,想着自己划船的天赋必定极好,心中高兴,竟带着些洋洋得意的目光望过来。 此时的司寇准端坐在船头位上,腰背挺得极直,微微向上仰着下巴,脸上忍不住的洋溢笑意像极了等待连鲤夸奖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16 花生之祸 连鲤呆呆站着,颤抖着,浑身冰凉的潮水还未消退,溅上脸颊的血滴似乎还是滚烫得可怕。 石兰手上的软剑依旧带血。 她没有立马喊人护驾,而是无声地将毛巾裹在了连鲤身上,擦干净了,又沉默着取了干净的衣裳替她穿上,连鲤就好像木偶一般,任凭她摆弄。 “为什么杀她……” 穿好了衣服,连鲤干涩地开口,声音极轻,愣愣地在石兰面前站着,别开眼去,不忍心看那地上的惨状。 “必须死。”石兰的解释简洁有力。 看见了,知道了,就必须死么? 如果小准儿知道了,也会死么? 她一个哆嗦,低着头,不敢再想。 连鲤沉默坐着的时候,石兰替她擦干了头发,又出去了一趟,随后有两名宫女入内,脸上的表情就和石兰如出一辙,面无表情,好像面对着的只是一盆摔碎了的枯萎花朵一样,将那死去的小宫女拖下去,又有两名宫女端了清水与抹布,迅速将地上的血渍清理干净。 直至一切处理完毕了,连鲤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元香不知去哪儿了,她便沉默着替连鲤梳好发冠,整理一番,才带着她往慈济宫去。 不能说。 连鲤沉默着,跟随着石兰的步伐,她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这辈子,都要带着皇帝的名号,在这魏宫安静地活到死。 到慈济宫的时候,连鲤才发现,太后卫若水已经在等着了。 一桌子的珍馐玉酿,二人却吃得极慢,连鲤偷偷打量了一眼太后,发现她似乎最近消瘦了许多。 是心忧冬日的选后吗? 还是在烦恼明年自己亲政的事情? 连鲤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又闷头吃饭,刚刚见证了血腥一幕,她根本吃不下去饭,只是在太后面前,小小地吃了几口。 “听洪将军说,鲤儿近些日子来,学习十分刻苦?”太后忽然发声问道。 连鲤见她停下了筷子,也停了下来,乖巧应答说道:“孩儿愚钝,还需更加努力,辛苦母后操心了。” 太后淡淡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在连鲤的眼里却好像多了几分落寞。 还未结束用膳,底下的宫人又继续呈上第二轮菜肴来。 一道如珍珠似的炒莲子正好放在连鲤的右手旁,缀着好看的绿叶,作的是莲蓬藕的寓意。连鲤什么都吃不下,正好看到了,便要伸出手去夹那碟子上的花生米来。 太后悠然一看,视线正好落在了那碟子炒莲子身上,脸色却一变,低喝了一声。 连鲤刚刚伸出来的筷子被石兰齐齐削断,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短了一截的筷子,只觉得手指一阵发凉。 那名送上菜的宫女被按跪在地,不明所以,一脸惊恐。 “谁指使的?”石兰将剑轻轻搁在了那名宫女的脖颈上。 那小宫女呆若木鸡,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不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连鲤也不明白,如果说是下毒,那么总归要验一下毒才可以下定论,怎么可以这么胡乱定罪? “太后饶命啊,皇上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不知道啊!”那小宫女哭得惨,可石兰搁在她脖颈上的剑却没有放松一丝一毫。 连鲤就好像又看见了先前被石兰残忍杀害的那名小宫女一样,心中一痛,急忙起身站在卫若水的面前求情。 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几分惋惜,几分悲怒,轻柔教导道:“你向来心软,遇到谁犯错了也会求情,殊不知,这些个奴才,是最最没有情义的。” “母后,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些菜送上来时已经验过几次了?绝对不会有毒的,母后!”连鲤说着,表情越来越急,似乎将这小宫女的性命,当成了补救的唯一机会。 “杀人何必用毒?” 太后喃喃说了一句,用那雕刻着金花的筷子轻轻翻了翻那盘炒莲子,从那炒得金黄的莲子中夹出了一颗。 那莲子与其他并无异常,只是中心部位略显凹陷,卫若水缓缓将它放入口中,轻嚼两口,一股花生的浓香弥漫开来。 没错,不是莲子。 卫若水的脸色并不好看,心里一沉,一种无力厌烦之感从心底升腾而起。 变成了杀机。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发现了端倪,是在试探吗? 宰相?还是……靖王? 她必须为连鲤铲除一切威胁。 卫若水正要发令斩杀,却见跪着的连鲤,早已泪水盈眶,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哀求?如此软弱,怎可为国君? 她的心里更为烦闷,只是一个眼色,石兰的长剑便不留情地斩下。 连鲤跪在石兰身旁,怔怔地看着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脸上神色残留着不敢置信的神情,看着那死去的宫女被几名面无表情的宫女抬出门去,没有叫喊,灵魂已经接近麻木。 无论在这魏宫生活多久,她依旧无法适应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做法。 尤其是毫无理由地……为了一颗可笑的花生? 宫人鱼贯而入,收拾一番又鱼贯而出。太后卫若水轻轻放下了筷子,接过润湿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 连鲤依旧跪在下面,定定看着雍容华贵的魏国太后。 “为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座上的卫若水,忽然发问,“杀人能够解决办法吗?” “你总以为母后是嗜杀之人?” “不……”连鲤回答得很没有底气。 “魏国皇室,连家的人都有个秘密。”卫若水幽幽道,“食用花生,皆会引发哮喘之症,大多致死。” 连鲤的心一凉,忽然想起,师父在书上曾说过的一种病症。 过敏,食用者皆会面部水肿、风团疹发、呼吸受阻,直至窒息而亡。 有人想要她的命。 所以……她在魏宫之内,从未吃过花生,唯一的一次,也是在御风楼,与洛洛他们一起。 连鲤想起七夕之夜,自己和司寇准捧着盘花生吃得起劲,不由得面色一变,藏在心中最阴暗之处的某个秘密猜测,开始越发清晰了起来。 可是不对啊。 连家的人……连家的人…… 不对啊。就算夏新荷的事情是真的……她的母亲是夏新荷,父亲依旧是魏灵帝,她依旧是连家的血脉…… 可是那也不对啊,她前几天吃完花生,依旧活得好好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连鲤想得痛苦,这些上一辈的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在她的心底发酵,在她的心底堵得慌,甚至一股闷热的、烦躁的感觉开始升腾。 她感觉到浑身开始滚烫起来,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觉得眉心滚烫,隐隐发热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19 破镜之梦 卫若水微微一笑,又仰头任由石兰服侍。 她忽然想到,幸好还有半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去安排,去弥补。 她也并非不曾想过连鲤这孩子的命是多苦,只是一切在孝显二十七年流血之夜已成定局,她从独居的皇后变为了抚孤的太后,连城从吟诗作画的王爷变为了戍边饮血的渠城大将军,而这孩子,从不知是何身世的那女子体内被自己强行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成为了大魏的皇帝连鲤了。 不重要了啊。 自己费尽心思,无论连鲤是哭还是笑,她所求所想,只是需要连鲤安静地坐在皇位之上,让魏国沿着本该有的面貌继续即可。 只需要连鲤冬日选后,明年坐上皇位,一切便无法改变。她为那孩子做的如此的安排,还不够好么? 太后卫若水缓缓呼出一口气,若是靖王可以相信,若是能够将鲤儿托付,也许连城他,比自己更适合当辅佐君王的人选。 卫若水轻轻抚着精心涂制的莲指丹蔻,不知靖王连城,此时可是快要到了魏京。 太后不知道,一脸木然回去的连鲤一头栽在了床上,浑身颤抖着。 连鲤的手脚滚烫,眉心疼得好像有什么要破肤而出,捂着头安静地咬牙流泪。 一夜的时间,她反复发着高烧,咬牙哭泣,拳头紧握,目光迷离,时不时昏厥复又醒来。 连鲤混乱之中,隐约察觉有人轻轻掰开自己的手,抚摸滚烫的额头,喃喃说这些什么。 她在混沌的黑暗之中了,又听见了抽节剥芽的声音,一颗种子在她的体内缓缓发芽,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却无法脱离出梦境。 梦里的她远远站着,她看见一个身披光洁羽衣的姑娘背对着自己,立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之下,有些无措,有些拘谨;那遥远的高处,浓密的青翠之中有谁穿袭着古式广袖高冠,迎风立于枝稍,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面目却被斑驳的光影遮蔽。 然而树上的那人目光缥缈,却是向这边看来,嘴唇微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然而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看着那羽衣姑娘向那人跑去,感受着同样的轻快喜悦追随而去,那树上的人却始终距离那么远,无法触及。 她追得累了,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那羽衣姑娘继续奔向树上的男子,忽然脚下一凝滞,低头一看,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拉扯住了自己的脚腕。 连鲤先是一愣,惊恐看着自己脚边那眼瞳妖异的男子,妖艳的脸上却是半边若隐若现的淡青色鳞片,那人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捂住满是鲜血的胸襟,悲痛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她为什么? 连鲤摇着头惊恐往后一退,坠落云端,又掉入了脚底的另一个天空。 无措的她悬浮于一片广阔的草原之上,看不见天光,无边的黑夜从远处蔓延而来,腥臭的风强劲如刀,直扑脸面生疼。 红色的波浪在她脚下荡漾开来,那水波分散,隐隐显露出密密麻麻蚂蚁一般的人的黑影来。 那无数的人没有五官,脸上像是被血色薄膜覆盖模糊不清,嘴上只露出悲号的黑洞,深不见底。他们无声地哀嚎,没有形状的黑色双手极力向上生长,生长,竟然无限延长地变形拉伸,快要触摸到天际极高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即将拉扯到悬浮于宇宙天际的连鲤。 然而并够不到。 连鲤无法动弹无法回避,被迫僵硬着四肢低头俯视,浑身颤抖,内心忽然涌现出莫大的悲哀。 仿佛她听得见那震天的哀嚎。 仿佛那就是她内心无法割舍的悲痛。 “莫要逃了。”一声清柔如陶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连鲤来不及回头,只低头看见一只无形无质的手不知何时穿胸而过,洁白如玉,莹润如脂。 直至脸庞冰凉,她猛地睁眼,那激灵冷战的瞬间震得整个人都颤抖,猛烈地大口呼吸,一袭长发披散黏湿,犹如掉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喘息。 偏房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挲声,一团淡淡的光亮快速移动过来,来人轻轻拨开垂挂的轻纱,怕惊吓到那孩子一样轻轻跪伏于床边,一把揽过床上浑身冰凉的小人儿。 “不要……”她呆滞地望着自己瘦巴巴的小手,胸口生疼,仿佛梦中那只手依旧残留在她的胸腔中,剧烈地咳嗽着,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尖声低喊,“不要!不要!不要!” 元香一脸的哀伤怜悯,只是更加抱紧,轻轻抚着她的背,一声接一声地安慰着:“莫怕莫怕,只是个梦啊。元香在呢,只是个噩梦而已啊……” “元香,我好怕。我好怕……”连鲤呜咽着回抱着她,喃喃说着,又闭眼颤抖着。 许久,元香眼神哀伤,口中微涩地继续说道:“陛下,陛下莫怕啊……” 元香紧紧搂着那人的背,入手温暖潮热,试图焐热这孩子胸膛间那仍有余悸的冰冷。 直至天明,哭过睡过的连鲤才又缓缓睁眼,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终于艰难地坐了起来。 她捂着似乎凝固疼痛的胸口,微喘着气,看了四周几眼,恍若隔世,知觉依旧深陷无垠梦境中,下一秒,她才发现元香伏在床边,微皱着眉睡得深沉,形容憔悴几分,应该是照顾了自己一夜,此时累得睡着了。 连鲤伸手划过空气,搅乱无形的气流。 不知为何,她的一切感觉似乎不大一样了起来,嗅着的空气似乎比以往更为清新,夹杂着秋日落叶与泥土的香味,听得见的鸟鸣更为清楚,一声声清脆婉转,目之所及,能见手心悬浮着的宇宙微芒缓缓流动莹光。 连鲤尚不自知发生了什么,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火热的眉心,触手略硬,感受到了肌肤之下的东西。 她屏息闭眼,半醒半睡,恍惚间似乎望见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有像种子一样的东西,在体内缓缓旋转着,周身萦绕着一圈淡绿色的光芒。 就好像是正将发芽的种子蕴蓄着未知力量一样。 一夜反复高烧,连鲤的心境大乱,反而歪打正着,破了感知初境。 “来不及了。” 连鲤再睁眼,抬手看见那被刺破的伤口,那小黑点似乎变得大了一些,隐约好像是划过一点一样,比之前长了许多。 她环视安静的殿宇,反复喃喃。 来不及了,必须要逃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20 燕回之盼 每年四五月,距魏宫三条大街的一条幽深小巷便铺满洁白的槐花,漫漫展展,延绵数里,与京郊红叶林并列,算是魏京有名的美景。 说是小巷,其实并不狭小。 青石板铺得极其平整,巷子长广,容得两辆中等马车并排驶过。只是因两旁皆是高深幽静的庭院,比起红叶林踏青游玩人群的熙熙攘攘,巷口人并不多。大清早偶尔路过的挑豆腐的老夫、扛着葫芦芦苇串的小贩走过那朱红的大门,都不由得屏气凝神,悄悄走过,唯怕惊扰了那府内的贵人。 这条小巷便是魏京有名的槐花巷,朝中诸多品轶资格够高的官员皆在此备上一方住所,每日晨光熹微之时,那穿袭着墨红朝服的官员们由家中妻妾管事恭敬迎着到门口,捧着一脸的不苟言笑,坐上府门早早备着的马车,一路碾过满地素香雪白的槐花,驶过朱雀大街,直入宫门,商议民生大事。 天锦十五年九月,中秋过后,槐花巷萧瑟静谧,不见半点白花。 今日宰相府门口早早送走了司寇向明,连巷口最深处的御史大夫马车都驶出去好远,然而司寇相府上一干下人举手投足间仍旧充满小心,只怕发出一点声响惹了后院宰相夫人的雷霆暴怒。 轱辘轻震,一辆马车缓缓拐进了槐花巷,深蓝布帐上染满风尘,显然车上的主人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 马车之上的车夫驼着背,似乎有点儿老眼昏花,缓缓赶着马车直往宰相府的大门口驶去,直到门口守着的侍卫大喝一声了,那老车夫一个激灵,赶紧勒马,才堪堪停在了台阶之前。 车是停下了,马也安静地立着,唯有车上的来人却不露脸,深蓝马车就这样静静地停在了司寇相府的门前。 这着实古怪,要是走错了,赶忙掉头就是,要是没走错,车上的来宾,为何不下车来? “什么人!敢在相府面前撒野!” 侍卫长见这马车装饰简朴,看来并非豪贵之物。他心里做了判定,也就一脸严肃地上前去,打量着不知道是睡还是醒的老头儿,见没有回应,面上一恼,就要掀开那帘子看看车内坐着到底是谁。 老车夫扬鞭抽了过去,挡住了侍卫长的手,颤颤巍巍地一抬眼皮,幽幽说道,是府上的贵人从东齐回来了。 府上的贵人? 这马车透着股古怪的气息,侍卫长先是恼怒于这老头的手劲怎么那么大,狐疑地多看了几眼,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了前不久,相府夫人的交代。 是司寇大少爷回来了! 侍卫长一乐,赶紧鞠躬道歉,挥手让身后的跟班赶紧回府上去通知赵老管事和夫人,一边忙不迭地冲着车上的贵人说道:“公子总算回来了,您不知,夫人想您可是想得紧!” 那车上依旧毫无动静。 侍卫长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身后,忽然希望赵老管事赶紧过来救场。 相府后院,薛燕回正悠闲地半躺在石竹椅之上,懒懒搭出一手,闭目养神,一旁两名小侍女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人拿着剔剪修着夫人的指甲,一人摆弄着瓶瓶罐罐,准备稍后替薛燕回涂上上好的凤仙红。 清晨的阳光洒在薛燕回的脸上,她的肌肤白皙,但是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总不如小姑娘家白嫩柔滑。 也许待会儿敷会儿蜂蜜会比较好? 薛燕回默默想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有些粗糙起来。 时光难留啊……要是其他府上的大人,总会嫌弃年老色衰的原配之妻,这点儿在几位朝官夫人闲聊聚会之上总会听见有人抱怨。 那时的薛燕回撇着嘴笑得得意,发现有的人抱怨夫君彻夜不归,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夫君不是拈花惹草的主儿,这些年来,从没让她操心过这种事情来。 除了当初在阳关城,那不识好歹的小蹄子勾引了他。 不过现在也好,水三娘已经在她眼前消失了许多年,而那人为了勾引司寇向明生下的小野种也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驯服得像只狗一样,等皇帝陛下亲政,再让宰相随便安排他去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个小官,最好老死病死都不要再看见…… 说起来,她的宝贝儿子,也快从东齐回来了,等他回来,府上的一切,都是她的儿子司寇冶的。 生活是如此美好啊。薛燕回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满足笑容。 廊道上,赵老管事脚步匆匆,喘着气,来到庭中,低沉地报告了两声门外的情况,薛燕回乍一听,还未反应过来,皱眉轻哼了一声。 替她剔着指甲缝的小侍女手一颤,在那光滑的指甲面上划过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薛燕回怒然睁眼,抬手给了那小侍女一个大耳刮子,后者赶紧跪倒在地,哭丧着脸捣头如蒜求着饶命。她愤然而起,随手拿起剃刀砸到小侍女的脸上,砸得对方脸上划破了一道血丝,犹不解气。 赵老管事有些不忍,看着那憋着不敢哭出声的孩子,又上前一步,禀报说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薛燕回正满肚子怒火,闻言一愣,看着老赵,脸上开始浮现出怀疑,然后又是无措与惊喜交错的表情。 “那,那孩子怎么不说一声,怎么就回来了!” 薛燕回惊喜一叫,轻提裙摆,迅速从竹躺椅上站起,来回走了两步,才满脸喜色,抢先越过老赵,径直往大门走去。 那涂指红的小侍女一看,不敢留下来安慰自己的小伙伴,为难地看了一眼,就赶忙跟了上去。 赵老管事微皱着眉,就要跟上去,却听得身后幽幽一声道谢。他回头,是跪在地上捂着脸的那小侍女,额上一道擦伤红肿着,正抹着泪,给老赵磕了两个头。 “赶紧收拾收拾,下去上点药,女孩子留疤不好。”老赵慈祥地轻声安慰道。 那受了伤的小侍女摇摇头,不肯离去,小声说道:“夫人待会儿回来看不见我,要骂人的。” “夫人今天不会回来了。” 老赵想了想前门来的消息,更加和蔼多劝了几句,那小侍女才又擦干眼泪道了谢。 老赵皱着眉,看着那小侍女捂脸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惋惜,如果那残暴成性的大少爷回来了,那么这些可怜的孩子,就应该早些离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21 三娘回府 想再多也没用。 赵老管事叹了一口气,便往前门走去,到了前门才发现,薛燕回已经一脸欣喜地走到了马车前,正激动地与自己的儿子说着些话。 薛燕回笑得灿烂,伸手就要去掀开那车帘。 “你这孩子,回来还跟娘玩什么把戏,还不赶紧下车来,娘已经给你准备……” 她的手还未碰到帘子,一只手就先从车帘之内探了出来,那手的五指指尖柔腻,指甲透明干净,缓缓掀开了那因沾了灰尘而显得有些脏的帘子。 一双宛若水墨画就的眉眼懒懒望了过来,带着戏谑的笑意。 在场的人看见那车上的美丽女子,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先前心底已经准备好迎接大公子的众人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车上来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唯有薛燕回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立马认了出来。 薛燕回的笑意凝固在脸上,霎时变得惨白,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看着那在噩梦之中时常出现的熟悉眉眼,又惨白着脸尖叫了一声。 惊见此变,恭候在门口的老赵猛地一颤,望着那车上的美丽妇人,向来沉稳隐忍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那脸色比起薛燕回来,也好不了多少。 那车上的女子衣着简单清新,一身淡蓝衣裙好似水花散开,此时懒懒望过来一眼,眉眼如画如诗。 她看着跌坐在马车前的薛燕回,微微一笑,款款起身,扶着老车夫的手下了马车,望着恢弘大气的相府大门,忽然一叹,喃喃说了一句: “薛燕回,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静,有的人猜出来她是谁了,有的人却震惊于此人直呼宰相夫人名讳的大胆。 多多少少知晓当年隐情的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既有对水三娘多年消失不见却又在此时突然回归的惊疑不定,又有对司寇宰相正牌夫人与绯闻情人水三娘针锋相见的兴奋好奇。不知情的人相互打着眼色,捅了捅胳膊,看着脸色惨白的薛燕回,很是明智地保持缄默,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先前随着薛燕回出来的侍女赶忙上前去要扶她起来,奈何宰相夫人回过神来之后,恼羞成怒,脸色更为难看,甩了侍女的手,又带着强装出来的架子,狼狈地爬了起来。 她壮着胆子,再次用疑惧的眼神看了车旁水三娘一眼,确认不是自己出了幻觉,当即心下一转,立马怒道:“来人!把这胆大包天的骗子从车上撵下来!” 门前数十侍卫应声而出,水三娘却不慌不忙地淡淡扫视一眼,挑眉扬起手中一物,轻柔地问了一句:“谁敢?” 水三娘的手中的一挂玉佩,玉料上乘,造型古朴大气,迎着熹微晨光透着股通透莹润的光泽。这东西相府上下的人都认识,正是相爷大人多年来所佩之物。 宰相大人的信物怎会落到她的手上? 没有人敢问,因为谁都看见,薛燕回一见那方玉佩,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唯有薛燕回自己知道,这是她与司寇向明新婚不久,她精心挑选赠与他的礼物。 一想到自己夫君竟将这珍贵的东西给了狐狸精,薛燕回便气得发抖,又尖声怒骂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把戏?!你们都死了吗!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动。比起喜怒无常的宰相夫人,他们更需要听命于宰相大人的意愿。 “老赵!拖下来!”薛燕回见无人敢动,怒极,咬牙暴怒。 赵老管事动了,却只是上前几步,走到薛燕回的身旁,低声提醒说道:“夫人,这是相爷的意思,不如……” 话未说完,薛燕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悲怒交加,在众人面前,她又怎能服软? 心思急转,薛燕回扬手给了赵老管事一巴掌,啐了一口道:“你个狗奴才!看清楚了到底谁是你的主人?!” 赵老管事被她推搡得一个趔趄,沉默皱眉,倒是水三娘见状,上前来,看着薛燕回懒懒说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急躁德行。老赵跟你这么多年了,你也下得去手来?” “哼,什么跟我,我看是你和他有一腿,恨不得护着老相好吧?”此时的薛燕回已经丧失了理智,冷笑讥讽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可是护你儿子护得紧。” 水三娘倒无所谓,越过怒目相视的薛燕回,径直往相府之内走去,边走边丢下一句让薛燕回暴怒的话来: “我儿子有人护着,你那聪明绝顶的儿子在哪里呢?” 薛燕回怒容一现,急追上前,又去挡在水三娘的面前,冷笑说道:“相爷向来看重冶儿,早已送去高人处学习!就算有老赵护着,你们娘俩儿也不过是条夹着尾巴的狗!” “是么?”水三娘停住脚步,轻飘飘一句话,倒是不急于辩白,好像薛燕回说的并不是她与司寇准一样,“你到底多久没见过你儿子了,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没有底气?” 那不冷不热的样子,那无所在意的眼神,无形之中,让薛燕回的怒气又上涨了许多。 “让开。”水三娘打量着拦在面前的薛燕回,淡淡一笑,“我要进去。”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三娘!”薛燕回冷笑,又逼上前一步道,“你以为你用见不得人的法子巴结来几件衣裙,假模假样地梳妆打扮一番,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别忘了,你还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跪在我面前求我收养你儿子的船娘!” 水三娘的脸色一冷,目光阴沉了下来,倒是一直怒气冲冲的薛燕回见她如此,转怒为得意,挑衅地拦着水三娘的去路。 二人僵持对峙之际,从巷外跑进来一传信的小伙儿来,看着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咽了咽口水,急忙上前去告了一声礼,说是相爷知道了这里的情况,特意从宫里派来的人。 既然当家主事的相爷都出手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看不到掐架的失落。 水三娘依旧站着不动,悠然自得,倒是趾高气扬的薛燕回开始得意起来,稳稳地端着手,冲着那小伙儿使了个眼色,撇着嘴看着水三娘,冷笑道: “说!让大家看看,这不要脸的女人是怎么灰溜溜夹着尾巴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22 波澜未起 那小伙儿更加紧张了,哭丧着脸,偷偷抱怨着自己怎么摊上这事儿了,声音压得极低,小声地说了一句: “老爷说,让夫人别急。先让二夫人进府,其他事等他回来再说。” 一声“二夫人”,就已经表明了司寇向明的态度,在场几人的脸色更为精彩,纷纷瞟着薛燕回怒窘到黑的脸色,又听她尖着嗓子,颤着声音叫道:“你胡说!老爷呢!让他自己回来见我!” 那小伙儿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老、老爷说,他今天商议要事,晚上就不回府了。” 什么意思?司寇向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燕回心绪大乱,无法缓过神来,倒是水三娘点了点头,那马车上的老车夫掏了一锭碎银子扔给了报信的小伙儿,算是对他及时让薛燕回难看的报酬。 “你哪来的银子!司寇向明给的?!” 薛燕回的眼落在了那锭银子上,忽又上上下下飞快地打量着水三娘的衣着首饰,发现竟然都是魏京里数一数二的衣坊定做的。 制衣没那么快,水三娘的车看样子又是赶路回来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知道水三娘的下落,提前做好了衣裳送了过去,等她换好了,一路赶了回来。 “谁知道呢?”水三娘又越过她,往台阶上走去,忽然脚步一定,捂嘴咳了咳,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台下的薛燕回一眼,略带嘲意道: “忽然发现,多年不见,薛燕回……你似乎老了许多。” 水三娘幽幽说完这话,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光滑细腻,忽然淡淡一笑,喃喃说道:“看你脸上的样子,才知道明郎说的没错,这几年给医圣的金子花得值得,倒是让我比你年轻个几岁呢。” 司寇向明……司寇向明,司寇向明!这根本不可能! 被戳中痛处,又恼怒于夫君的设计,薛燕回咬牙怒目而视,看着水三娘身段袅袅拾阶而上,又不服软骂道:“你是假的,她早就死了!你不是水三娘!三娘外柔内刚,才不是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小蹄子!” 水三娘脚步未停,只是声音的温度又降了许多。 “三娘已死,我确实不是她了。” 薛燕回又怕又气,看着水三娘的背影咬牙切齿,赵老管事赶紧招呼着让四周的人散开了,又站在了薛燕回的身旁。 薛燕回回头,因为愤怒,整张脸有些变形,她低声怒问赵老管事道:“当初要你办的事你没办好,要你个奴才有什么用!” 老赵微微驼背,看着那消失在府院的水三娘,眼神复杂缓缓说道:“等老爷回来,我自会前去请罪。” “请罪?”薛燕回冷声一笑,甩袖离去,丢下一句话来,“我看你直接滚回乡下老家算了吧,相爷怎么会收留你这种没用的老东西?!” 赵老管事不理会宰相夫人的冷嘲热讽,等四周看热闹的人散开了,才低头袖手,进了相府大门,待四周无人之际,闭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水三娘……怎么会? 赵老管事看着有些阴暗的天际,乌云翻涌,似乎即将迎来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 水三娘消失多年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 曾经赵老管事唯一的想法便是念着当初的恩情,替水三娘好好照顾司寇准,甚至不惜托人回阳关买来当初水三娘最爱的簪子,向那孩子说了谎话。 司寇准至今不知他的用心,只是当初在书房门前的那一夜,又询问了一遍。天知道他当时的心是多紧张,最终只能那几句话含糊混了过去,但愿那孩子不要当着宰相大人的面再问起。 可是此时水三娘又回来了,就好像是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虽然波纹凛凛,可是毕竟搅乱了湖面下的水流,水三娘回来了,若大公子司寇冶也回来了,那么这相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赵老管事驼着背,咳了咳。 等宰相大人回来,他自然会前去书房,看看这一出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三娘回来的消息,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但是当得知是司寇向明下的令接回府上之后,扫向司寇相府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与戏谑。 当司寇准得知消息之前,他正与施洛雪在朱雀大街上挑选着东西。 因为施老大人不允许施洛雪单独出门,洪曼青仍在骑马赶来的路上,而洛雪认识的人不多,刚好又想买点儿小玩意,所以司寇准便成了陪逛的最好人选。 两人在木偶铺之前,一人拿着一个木偶,有一句没一句先聊着,猜着连鲤到底会喜欢穿红衣的小女娃还是那戴虎皮花裘的男孩子的时候,赵老管事派来的报信人终于找到了他们,气喘吁吁地说,二夫人回来了。 说道“二夫人”,那报信的小厮显然还有点不习惯,嘴巴结巴了一下,那双眼睛看着司寇准的反应。 司寇准正皱着眉认真思考着,闻言一愣,手里拿着的那虎皮花裘木偶却差点儿掉了下来。 “还不赶快回去?”施洛雪看他发愣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笑着打趣道。 司寇准面上一喜,扭身就要走,忽然又脚步一顿,转身回来,看着施洛雪有些担心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府?” 施洛雪正把玩着手上的红衣娃娃,闻言一笑,罕见地俏皮道:“司寇哥哥,你也见过,我爷爷可没这么容易放我出来,既然出来了,我可不要这么早回去。” 司寇准依旧有些不放心,倒是送口信的小厮机灵,张嘴道让自己先跟着施小姐逛逛,也省得她一人不安全,顺带着也能帮忙送些东西回施府去,只让二公子不要担心,直接回去便是。 施洛雪一听有理,也催着他赶紧回去。 司寇准见母心切,于是细细叮嘱了几句,又交代施洛雪在长街逛逛便好不要跑远了,直到向来乖巧的施洛雪都抱怨着他怎么那么婆婆妈妈了,司寇准才无奈一笑,赶忙往府上赶去。 那小厮看着司寇准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啧了一口,低声嘀咕着,原来二公子私底下居然是这么婆妈的人。 “诶!东西还没付钱呢!” 摊主正整理着车上的货物,看见司寇准拿着那虎皮小娃直接就跑,满脸怒容地喊了一声就要追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25 乌有之奢 “司寇向明!你狂妄!”施昊怒道,“别忘了当初是谁荐举让你当上朝官的!” 司寇向明带着笑意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这话……真让我怀念。我自然清楚记得你当初举荐的恩情。” 他微微一笑,往前一步逼近,冷冷说道: “我也清楚记得,当年你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我不过是个偏县小官而已。在我上任不久,想要前去敬你酒,感谢一番的时候,你和几位老大臣说得高兴,说我离了薛氏一族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举荐也只是因为我每日上门苦苦相求,现在想来,当初的师徒相尊,当初的谆谆教诲,只不过是为了可怜我,满足一下老大人的虚荣心罢了。” 施昊的脸色一变,有些恼:“那不过是醉酒过后的玩笑话罢了!” “是吗?可我就记住了。”司寇向明微微一笑,“满朝大臣也记住了。你一生顺利,不会理解我最开始的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施昊终于无言,看着司寇向明离去的身影,忽然又颓丧地坐回椅子上。他万万没想到,当初的几句话,会招致司寇向明的怨恨。 施昊闭目良久,送走司寇向明的管事上前来,低声禀报,小姐回府了。 他想起自小被自己护得紧的那孩子,乖巧文静,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想起司寇向明与大魏皇帝,皱眉挣扎许久,声音低沉说道:“交代下去收拾收拾东西,可能我们要回端州了。” 那管事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前一两个月才搬回来的魏京,老大人风寒腿又容易发作才特意搬了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要回去了? 施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孤身一人往施洛雪房间所在走去。他的背影在压抑的乌云边际下,显得有些落寞与隐忍。 施洛雪喜静,所以并不如一般大家闺秀一般随身数名侍女,只留了一名手脚利索的小侍女巧儿。巧儿活泼,做事利索,而仆役们也知道施府小姐自小喜欢读书吟诗,日常也不多来这后院厢房,施洛雪的房间周围,向来都是静悄悄的。 今日施昊还未入院,却听得厢房内一阵女孩儿家的嬉笑声,一听居然是自己孙女与侍女巧儿在说着些什么,心下憋闷的情绪忽然一松,老颜微展。 “都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他背着手踏入厢房,悠悠张口问道,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爷爷。 侍女巧儿正拿着什么红色的东西躲着施洛雪的抢夺,一见府上的老大人居然来了,急忙将手上的东西藏在身后。 “爷爷!你怎么来了?” 施洛雪有些惊奇,但是更多的注意却在巧儿的手上,背着施昊,偷偷又扯了一下她,让她将手上的东西还给自己。 这俩小女孩的举动,施昊自然看得清楚,只是莫名觉得好笑,避着自己遮遮掩掩,到底藏的什么东西? 施洛雪冲着巧儿看了一眼,显然在阻止巧儿露馅。 施昊一问,那巧儿也不怕无礼,直接笑着避开了施洛雪的阻拦,蹦跳着到施昊面前快速行了个礼,扬手将手上的红衣木偶交到了施昊老大人的面前,利索道:“老爷,您看,咱小姐,都有偷偷喜欢的人了!” 她话音一落,施洛雪脸上一红,剜了巧儿一眼,急忙对着施昊说道:“爷爷,你别听她巧儿胡说八道!” “嗯?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施昊倒是扬了扬花白的眉毛,看着手上做得可爱的木偶几眼,才发现那背后有个暗门,此时的活塞是压住的,用指头轻轻一压,便弹出一卷小圆纸来。 眼看自己爷爷就要发现自己的秘密,施洛雪一急,趁着自家爷爷不注意,往前一步伸手就又拿了回来,一脸紧张地抱着,低声道:“不许看。” 施昊倒是更为好奇了。他自知,施洛雪自幼双亲尽失,性子向来柔弱,说的话也大多是温婉含糊的方式,极少对自己的感受有这么鲜明的表示。 不知为何,施昊的心中一阵酸涩,默默告诉自己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孙女有喜欢的人了,爷爷应该高兴才是啊。 施昊忽然想起,先前司寇向明所说的,希望两家结为姻亲,甚至于今日约洛雪出门的也是姓司寇的小家伙,可他有些担心,打从心眼里,都不希望自己孙女跨入司寇家的大门。 “孩子长大了,到底是有个喜欢的人了。”施昊摇头笑了笑,语气放得柔和,试探问道,“不知喜欢的是谁家的孩子,说不定,爷爷可以帮你打探打探。” 施洛雪的脸又是一红,抱着那红衣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回一旁的书架子上,这才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 “您别听巧儿胡说……爷爷,没有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巧儿一听,不服气了,当即直直反问道,“不知道小姐信开头写的连哥哥是谁家府上的公子,老爷知道不知道?” 施洛雪一听,心底的秘密被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了,既羞涩又难堪,只是低着头呆呆立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既不反驳,也没同意,只是略显别扭地说道:“也不是这样的,但是就是……就是那样了……” 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凭她的性子,是死活不可能当着爷爷的面说出心底的小情思的。 只是此时借着巧儿的大嘴揭了出来,也许在施洛雪的心底,正好也看一看爷爷的态度,说不定……就不反对了呢? 巧儿的话一出,施昊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他背着手走了一步,背对着自家的孙女,皱着眉,进退不得。 气氛有些凝滞了起来。一旁的巧儿一看这爷孙俩的气氛不对,赶紧退了出去。 施洛雪向来乖巧,在施昊的心中,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时时刻刻都要自己操心,直至如今,也许连终身大事也需要自己帮她定夺。 他从未想过,洛雪主动说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更未想象过,若是她喜欢的是……皇帝陛下,又该如何? 洛雪喜欢的是皇帝陛下,可是现在魏国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却暗涛汹涌,每一步站的阵营,都会决定下一步是生是死。 若是将这孩子许给司寇家的孩子,太后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倘若成全她的愿望呢? 且不说现在的小皇帝一事无成,能力太弱,事若有变,洛雪的性命根本无法保障。再说近些天靖王也该归京了,太后的态度让人看得云里云雾,到底未来大魏的皇帝陛下将会是谁,还真说不准。 他已经老了,快要看不清局势,更需要步步谨慎,反复斟酌,而不是一味鼓励洛雪去追寻不知是否会在未来化为乌有的幻想。 对他来说更为艰难地的,是生生打破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的……奢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27 大房二房 今日晌午,薛燕回得知原本说要过几日回府的司寇向明傍晚又要回来,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怒。 她先是置气司寇向明擅自做主,不知从哪里接了个水三娘回来刺激自己,起先下定了主意不想理会。而后她又派了小侍女偷偷前去探听到水三娘归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熏香一番,想必也是收到了风声要迎接相爷回府,不由得警惕心起。 薛燕回趁着空档赶忙梳妆打扮好了,就等着待会儿将水三娘比了下去,好出一口恶气。 她穿的是上好的绸缎,抹的是金贵的胭脂水粉,插的是精心挑选的金摇发钗。午睡起的时候还特意敷了个脸,为的是让自己肌肤比水三娘的要水润透亮年轻几许。 临行前,她在门口没见着水三娘,又急忙遣了侍女偷偷去司寇准那儿打听一番,发现水三娘一如刚到府上那会儿一样,沐浴之后,便接着与赶回府上的儿子司寇准清闲地在府内四处逛逛,聊聊家常,互诉多年分离之思。 薛燕回撇撇嘴,有些轻蔑,逛个大院而已,还要那么久,转念一想,毕竟是乡下来的村姑而已,说不定水三娘此时正看着自己居住多年的相府大宅院,心底尽是对自己的羡慕与嫉妒。 薛燕回得意一笑,懒懒地望向巷口尽头,她与两名侍女端立在大门口,等候着司寇向明的马车,想象着相爷回府之后说不定会对自己的苦等感激一番,又想象着毫不知情的水三娘如蠢姑一样对着自己的衣裳与首饰惊叹不已的样子,心中大为畅快。 她忽听得身后一阵欢笑,莫名一个激灵。 薛燕回回头,见司寇准与水三娘款款从廊道那边走来,母慈子孝,二人皆是美丽出尘之人,并列走着笑着,煞是好看。 水三娘他们也见到了门口等候司寇向明的几人,便往这里走来。司寇准面上微笑一敛,又恢复清冷的模样,端方行礼道:“大娘。” 薛燕回略带着矜持,微微仰着下巴受了他的礼,随后发现,水三娘并未盛装打扮,仅仅简单着一身青衣,淡绣冰梅,却透着股出尘的气息。那人本来就生得好看,五官并不出众,组合起来却看得异常舒服,纵使早年操劳生计,也不曾磨损其美色一分,否则也不会在当初的落水一遇,落入了司寇向明的眼。 司寇准的眼睛继承了其母亲的特色,好似一抹倒映着天光水色的绫蓝绸缎,莹莹润润,看向你,总会令人有一种被深情望着的错觉。 此时这两双无数次出现在薛燕回梦境中的水墨眼睛正望着她自己,令她没来由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她又想起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对司寇准母子心生怨愤。看样子,他们居然也是要来大门口迎接司寇向明不成?! 水三娘微微一笑,也行了礼,望了巷口一眼,问道:“这外头还有些热,可是在等相爷回府?” 薛燕回一扭身,又端着架子站在台阶之上,瞥了水三娘一眼悠悠道:“相爷辛苦一天了,做妻子的,自然要伺候好了。毕竟相爷体贴,提前让人回府禀报,省得我等久了。” 她这话里话外想要显露出宰相对自己的疼爱,水三娘并不在意,也端端正正站在薛燕回身旁,说了一句:“我也是啊。” 什么也是?薛燕回忍着想发问的冲动,努力不撇过脸去,可惜立马被水三娘看了出来。 水三娘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薛燕回,难道你不知道,相爷之前让人来说,他是在这个时辰回来的。” “你胡说。相爷原本要过几天回来,现在不过是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你又哪能提前得知他回来的时间?” 水三娘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再多说,只是幽幽反问道:“你也不想想,为何我刚好就在相爷回来的时候,出来呢?” 她的芊芊秀手遥遥一指,巷口轱辘轮转,竟真是司寇向明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薛燕回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知道水三娘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心中压抑着一股怒火,压低声音冲着水三娘说道:“如果你还想在相府待下去,就给我闭嘴!” 站在二人身后的司寇准眉头一皱,就要说话,水三娘却一个眼神阻止了她,悠然不动,含笑说道:“我当然会闭嘴,我还想待在门口迎接相爷呢。” 她不急不躁的态度激怒了本就情绪不好的薛燕回,薛燕回立马大怒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凭什么出来接相爷!” “我为什么不能在门口?”水三娘挑眉,“我也是相府的二夫人,论起来,相爷送我去齐国医治,对我的情分……也许比你还要多一些。” 薛燕回大怒,扬手就要打水三娘一巴掌,却被她身旁的司寇准一把抓住手腕,司寇准的力气极大,薛燕回又气又疼,挣脱不得,只能怒瞪着司寇准道:“给我放手!” 司寇准用力攥住薛燕回的手腕,眼神深沉得可怕,没有说话。 “放手!你个狗……” 薛燕回恼怒,张口就要骂司寇准,却听身后一不耐烦的声音厉声道:“都杵在门口吵吵闹闹干什么!” 眼见着司寇宰相下车了,司寇准才松开抓住薛燕回的手。他一松手,薛燕回见司寇向明回来了,远远便尖嗓子弱弱哭喊了一声老爷,哭得梨花带雨扑了过来。司寇宰相像是早就有预料一般,伸出双手接扶起自己的夫人,怀中那人娇娇弱弱抬起脸,却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薛燕回是南边望族薛氏一支,身上自然带着南泽水乡的温柔娇弱气质,只是此时的薛燕回分明已经三十多岁,却极喜着金黄大绿的俗艳之色,比起宰相自然而然的儒雅气质,她脸上的脂粉显得有些臃赘,有些虚假。 明明该是稳重持成的年纪,薛燕回却总喜爱扮那闺中女子娇憨闹人,时不时在府中闹出些鸡飞狗跳来。 司寇向明思绪急转,面色却不动,将薛燕回扶起,看着静立在大门口的几人,厉声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在大门口闹着,成什么样子!” 水三娘袖着手静静看着薛燕回哭得可怜,眼底却滑过一丝戏谑,没有解释。 明明先闹起来的薛燕回此时却嘤嘤啼啼不肯言语,她身后两名随侍的侍女急忙跪了下来,互相悄悄使了个眼色,先是表现了下为难,最后你一言我一语不得不说出实情的愁苦之色。 “那女人,欺负我孤孤零零的,冶儿不在家里,他们联合起来处处欺负我哇老爷……”薛燕回将脸埋在司寇向明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泣着告起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31 疏如天壑 连鲤听完,原本酝酿着的劝说话语都一并咽了下去。相处这么多年,她自然知晓司寇准心底对母亲存在着多深的情感,也不好反对。 她只是定定看着他,墨色琉璃眼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她小小的唇瓣抿着,声音轻得好像怕惊了面前的人一样:“你若中举,便是魏国大臣,再也不能是朕的小准儿了。” “臣一直都是陛下的臣。” 我要的不是当臣子的小准儿。连鲤看着他,眼神越发悲伤,嘴唇咬得越发紧,心底的那些话,却说不出口。 司寇准看着她有些惆怅的眼神,心底也有些失落,面上却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带着宽慰,温柔而坚定地说道: “若我治理一乡一郡,必定竭尽全力,不再让你费半寸焦心。” 他已经想好了,准备个小半年,考取功名,既是让母亲满意,能够获得司寇向明的重视,又能够在连鲤成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在大魏皇帝的身旁,与他一起,守护这大魏天下。 母子相谈数日,而司寇准辗转难眠了数日,最终才下了这个决定。他知道,连鲤性格有些软弱,定是舍不得自己,然而只需要一小段时间,便能够一举两得,何尝不可? 然而连鲤,却是另一番的心思。 虽说听着这话出发点是为着自己,她依旧不理会司寇准殷切的眼神,有些闷闷不乐地坐着,甚至可以说是心乱如麻。 连鲤甚至有些不敢想这偌大的宫中,母后与石兰姑姑在,元香岫玉候三儿在,唯独一直陪伴自己多年随着自己胡闹的司寇准不在,会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会再被自己叫着小准儿准妃准哥哥,那个因自己胡闹而微微窘迫打破清冷神情的司寇准,不会再无奈看着自己嚼着糕点毫无形象然后替自己擦去嘴角残屑的司寇准,不会再站出来替自己道:“陛下不会的。” “如此……便随你吧。”连鲤故作轻松,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 “谢陛下。” 既为此事来,事结便离去。司寇准看着沉默描字的连鲤,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再看了眼那如其人般娇小灵动的楷字,微微叹了口气便欲离开。 然后他听见身后若有若无的一声涩叹,描着簪花小楷的连鲤声音低微,轻得几乎听不见: “大魏皆称陛下,却少有人敢直呼朕的名字。母后王叔未曾唤过,宫人惧怕,细想起来,长这么大,除了你们几个,竟从未有人真心实意直呼名,大概……也是种遗憾吧。” “……”司寇准神情复杂地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微微眯眼。 “可不可以,再唤朕一声鲤鲤?……哪怕就只有一次?”连鲤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见的祈愿,回荡在那方清冷的偌大宫房。 “陛下,莫要像孩儿时胡闹了。” 司寇准酸涩一笑,轻呼一口气,踏出高高的门槛,留大魏皇帝一人,痴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忽忆起那日泛舟湖上,明明二人靠得极近,笑得极真,此时想起,仿佛天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33 一纸画信(2) 侯三儿替连鲤揉着肩膀,那轻揉肩上的双手轻巧得很,看着砰砰捶得紧凑,其实手劲轻快,舒缓得当,捶得连鲤一阵满意地哼哼,浑身放得轻松得几乎要睡过去。 忽然,她觉得侯三儿那手一顿,离开了一下,也许是歇了一瞬,下一秒又重回到连鲤背上,只是那手似乎变得粗苯了许多,笨拙地像是正咬着牙根试图捏爆核桃的狗熊爪子,只是捏了一下,连鲤便像火烧屁股一样地蹦了起来,捂着肩膀一脸痛苦地回过头去。 那御座后边,是举着两只爪子一脸无辜的司寇准,有些惊讶地看着蹦出许远的魏帝,迟疑问道:“陛下?” 连鲤抚着肩膀,又疼又喜又委屈,脸上龇牙咧嘴还没回过神的表情很是复杂,最终捂着肩膀低低怒吼了一声: “你这阵子在相府练捏核桃捏上瘾了,还********这么大力?” 司寇准一愣,没听明白,只是赶忙袖了袖手行了礼,再抬头时脸上窘迫的神色不见,小心翼翼地赶忙凑了过来,伸手又缩了回去,看着连鲤疼得泪花都出来了,抿了抿嘴问道:“疼吗?” 疼吗疼吗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连鲤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甩着袖子坐下,继续由一脸惊恐的侯三儿轻捏着疼痛的肩膀,时不时龇牙咧嘴呼了一声痛。 然后,她才缓过来居然是司寇准来了! 而且还是两人昨日尴尬过后还是回来了! 她赶忙躲开侯三儿的手,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咽了咽口水问他怎么来了。 这一问出口,司寇准的嘴角似乎憋不住笑意一样微微翘起,然后下一秒又竭力恢复故意装出清冷的模样,从袖中递出一封书信,仙逸的眉眼明亮如星: “陛下这画的,微臣看不懂,所以来问问。” 连鲤一听看不懂三个字,面上一窘,一看那封已被拆开的信封,急忙跳脚要去抢夺,哪知司寇准淡定地一扬手,仗着个子高竟有些摸不到。 “你竟敢!” 连鲤感觉像是受了无言的嘲笑,那气急的样子像树底下的猴子抓不到香蕉一样面色微红,神情气恼。 司寇准看她这幅难得的模样,一个劲憋着笑,闻言,恭恭敬敬将信封往前一递,连鲤面露喜色便要扑上去,哪知道司寇准又眉眼难抑地笑开,猛地一抬手,又让个子娇小的连鲤扑了个空。 “侯三儿!”连鲤愤怒挥袖指着含笑而立的司寇准,喝道,“给朕拖出去斩了!” 这话可了不得,搞不清情况的候三儿愁苦着一张脸一路小跑正要跑出去报了皇卫进来,又被恼羞成怒的连鲤一声清喝喊住了。 “朕就是无聊喊喊!你瞎跑什么!” 侯三儿这才知道自家皇帝闹着玩,只是那怒恼的样子太过真实,自己却误打误撞成了出气筒。于是急忙告罪,和宫女岫玉站在最角落,唯恐自家皇帝陛下兴起又要斩了司寇公子,然后又在心底哀叹一声,只道元香姑娘送过信回来,又去了其他处,此时不在,大概陛下又要兴风作浪起来。 那怒意过后的连鲤气鼓鼓看着一手扬着信封看着自己的司寇准,一屁股坐在座上,装出十分不高兴的样子说道:“那画那么简单!你怎么看不懂!” 司寇准只是笑了下,恭恭敬敬取出信中的纸张,对着皇帝陛下平展开,双手拿纸,似笑非笑: “陛下,微臣愚钝,看似线条简略,其中深意却深广,还真是看不懂。” 那纸上虽说是画,但却十分古怪。 近处画的小圆在上,大圆在下的图形,两对图形左右与下边都有简单几竖,看着那小圆里两个黑点与一条曲线,偷偷在后瞥着的岫玉艰难想了许久,才想起很像是小时候村口孩子在沙地上胡乱画的小人儿,只是这画上的太丑太简单无法辨认了些。 这两个小人一高一矮,像是牵着手,那高个子伸出只有一条黑线的胳膊遥遥指着远处,那边有很多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房子像是很多人,岫玉这就看不明白了。 司寇准必定是看明白了,不然他不会突然进宫。 想到此处,连鲤袖子下的拳头一震,琉璃眼鲜活了起来,坐在高高的皇座上,有些兴奋,有些犹疑。“司寇卿家,可明白了?” “陛下,微臣愚钝。今日靖王回京,陛下辛劳早些歇息吧。微臣稍后再与陛下细讨。” 司寇准只是意味深长地再次看了眼这惨不忍睹的简笔画,交给了岫玉,然后对着皇帝陛下笑了笑,告辞退下。连鲤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笑仿佛是带着忍耐不住的揶揄。 “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们看的懂?”连鲤问道,急忙摊开那画自己再次观察了起来。 岫玉苦着脸摇摇头,侯公公根本没敢看那画,也跟着摇头。 “没看明白就好。”连鲤见他们真的看不懂,高深莫测一笑,想要舒平画纸,伸到桌角的手又拿了个空。 她皱眉,看向底下的侯三儿,询问这几日打扫值班的太监宫女是否动了自己常用的镇纸。 侯三儿一听吓了一跳,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如果能偷了陛下的镇纸,那表示桌上的秘密文件等也有危险。 事涉重大,他凭着每日巡查的记忆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对着皇帝说每日三时安排打扫的宫人都有领头大太监监督签名登记,打扫后的小太监还要由大太监全身检查一番确保没有夹带才能离开,最近的值事簿上并未有任何异常。 何况那案上都是国事民生的奏折,轮不到低阶的宫人整理。 这就怪了。 连鲤想了想候三儿刚刚说的话,忽然心中一亮,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不是低阶宫人,难道是高阶的宫人?”她目光灼灼,看着底下的二人,奇怪地问道,“比如是谁?“ “好比,陛下身边,能越过大太监进入书房的,只有陛下近身的宫人。“侯三儿回答着,额头上满是大汗,紧张得舌头都有些大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也算是某种嫌疑人,竟然有些腿软跪了下来,”陛下!奴才、奴才不敢呐!绝对没有胆子!不敢呐!” 那岫玉也跟着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身躯低伏瑟瑟发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36 文武之论(1) 日头渐渐升高,深秋半暖不热的风拂过一蓬鲜花,吹暖了香气,吹热了人心。 远远地,听得见城外的喧嚣,楼上楼下极为热闹。有小厮端上来两笼新鲜的点心,是连鲤叫上的蜜饯。 她伸手要拿的时候与那小厮对视一眼不由得一愣:“是你?” 那小厮的笑容一僵,显然也认出了连鲤,不卑不亢道:“小公子贵人多福,小人真是荣幸。” 等他退了下去,连鲤率先笑眯眯地打开那两笼点心,一盘是冰皮桂花糕,雪白的糕花素静淡雅,一盘红糖蜜枣,凝结的糖水娇艳欲滴。连鲤一见便觉得有些饿了,极为顺手地拿盘中的木食夹取了块小巧桂花糕递了过去,笑眯眯道:“洛洛,来。” 施洛雪一愣,轻轻应了一声接了过来,却静静捧在手里不肯吃一口。 连鲤自己也拿了一块刚要坐下,腹部忽然几下抽痛,她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早上吃得急了,还是最近受了寒,总觉得今天手脚更为酸软,腹部有一种不对劲的隐隐作痛。 等了一小会儿,腹部隐痛消失了,连鲤这才舒展了眉头。她抬头,忽然发觉身旁的司寇准静静坐着不动,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施洛雪手中的糕点,那眉头极为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着,似乎有些不满。 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像是不满意又像是……要撒娇? 连鲤浑身打了个冷战,咽了咽口水。难道是……难道是想吃?! 司寇准也会有想吃却说不出口但又很想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夹给别人却又要保持风轻云淡默默撒娇的样子吗!! 这样的司寇准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冷冰块司寇准吗!! 连鲤内心震惊完毕,赶紧带着些战战兢兢的讨好,赶忙问了他一句要吃否,不等回应便很是体贴地夹了块桂花糕放入那人面前的瓷花小盘中,即便当着施洛雪与洪曼青的面,那凑上去的脸竟也是带着狗腿的讨好。 洪曼青看着他俩大庭广众这般自然亲近的模样,不由有些气恼。 危襟正坐的司寇准这才收回了盯着施洛雪手中糕点的目光,一低头,似乎笨笨思考了一下,随即淡淡然地用那只秀气的手轻轻捏起精致的糕点,微微启开浅色的双唇轻轻咬了一口,只是一品味那如画眉眼中有些惊讶。 他发觉竟然还是自己最的冰皮桂花,再一想,必定是之前上二楼时,连鲤趁自己不注意时交代御风楼的。 他细思及此,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竟有些满足,然而毕竟当着几位熟人的面,他忽然觉得好似自己心中不合时宜的所思所想都像是将被人窥探,脸上竟然有些微微发烫,有些不大不自在起来。 “好吃吗?” 看司寇准坐得笔直一脸淡然,眼中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连鲤看着他那样,只觉得心都酥软了,一阵酸涩的感觉上涌。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 她暗暗摇了摇头,抿着嘴,忍不住嘴角上扬,傻笑着用手里的食夹不停地夹着糕点,动作迅速地一个个都夹到司寇准的盘中,一脸幸福的宠溺。 “好吃多吃点,给你,都给你吃。” 眼看那盘开胃糕点已经快要见底,洪曼青看着连鲤一个劲地夹了一个又一个,将自己桌上的空盘子往前用力一推,不满地看着惊诧望过来的连鲤,微微噘嘴一言不发。 这位祖宗奶奶又是什么架势? 连鲤头痛扶额,然毕竟之前吃过人家的豆腐,急忙又夹着块糕点递了上去,还得了洪曼青的一个白眼。 小心眼珠子翻不下来三白眼! 连鲤恨恨想着,却很不争气地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洪曼青吃掉了最后一个桂花糕。 司寇准微微一笑,将自己身前的盘子往连鲤这边推了推,那上面满满的甜点诱人,换来了连鲤感激涕零的眼神。 连鲤好不容易伺候好在桌的几位祖宗,四人间的尴尬气氛也少了许多,正瞎聊着,不禁又聊到以前的一干事情,说着说着,她与洪曼青又斗起嘴来。 论起不要脸洪曼青又如何抵挡得上死皮赖脸的连鲤,很快便败下阵来,此时也不顾所谓的君臣身份了,心有不甘地看着得意洋洋的连鲤说道:“无赖做派,不懂怜香惜玉,怎么会有人喜欢!” 连鲤一手撑脸一手把玩着那只游鲤,听着这话耍怪地学着她一翻白眼,笑嘻嘻应道:“你这么凶巴巴是个人都被吓跑,谁又敢喜欢你?” “我自有人喜欢关你何事!”洪曼青怒道。 “那我自有人喜欢干你何事?”连鲤笑意盈盈地答道,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司寇准,毫不在意地说道。 洪曼青一怒,刚要回嘴,便被一旁的施洛雪止住了,施洛雪带着歉意看着连鲤,低低弱弱说道: “哥哥,曼青姐姐自小是想着当大魏女将军的,又在北方呆了那么久,行事做派随性了些,你……莫怪。” “你说这些做什么?”洪曼青扯了施洛雪一下,愤愤不平地看了连鲤一眼,“某人天天吃喝玩乐,又怎么会懂。” 连鲤原本准备住嘴的,谁知洪曼青一句就让她又想杠上了。 她故作一脸欣赏惊讶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脸天真地说道:“洪老家风,曼青志向弘远啊……” 洪曼青正要得意且鄙视地瞟一眼魏国小皇帝羸弱的五短身材用行动好好嘲讽一番,却紧接着听连鲤慢悠悠地补充了下一句,差点吐血。 “志向弘远呀,练得一身好肌肉啊!刚刚我一戳,手指都快折断了。” 但凡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身姿的道理,又有几个能受得了如此赤裸裸的调戏?果然,洪曼青的脸上飞起两朵尴尬的红晕,拍桌低声怒道:“你清楚得很,莫想要耍了流氓还想要撇清关系!” “有胸没胸不要紧,大小才是关键。”连鲤一脸诚恳,做出宽慰的样子,那眼神很是真诚。 洪曼青再怒拍桌:“你分明戳的我的胸!” 话毕,洪曼青的嗓门响透长街,楼上楼下的人纷纷捂嘴张望,陪着坐一桌的司寇准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以袖遮脸。 连鲤撑着下巴,一脸隐隐得意,洪曼青这才羞恼明白进了套子,只是心中恶意诅咒着让着满肚子坏水的人哪天摔一跟头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39 异变突生(1) 司寇准牵着她要往露台走去,连鲤低着头,憋着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的脚步又是一顿,回首看连鲤紧紧绷着的脸,不知皇帝陛下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只当连鲤一如多年的闹脾气了,无奈一叹,蹙眉看着她。 “让我走吧……” 连鲤低声说道,没有看司寇准,只是下意识用手扯着手腕上绑着的红绳,牵牵扯扯,不经意间,从红线之间露出黑色阴影的痕迹。 “不需要你来负责,我也不会到处乱跑给你们惹麻烦,我会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过下去的……” 连鲤的声音更低,抬手轻轻抚着手心,眼底更多的是不舍与害怕。 只有她自己看得到,有数道若隐若现的黑痕自她曾被刺破的指尖一路延伸,像是一滴墨水滴溅在她的指尖绽开黑色的毒花,已经蔓延到连鲤特意用红线与长袖遮掩住的手腕上,沉默地张牙舞爪,悄无声息地在她不注意的时刻,继续往着她心脏的方向进发蔓延。 那几道黑线蔓延过的地方像是在肌肤表层之下被划破的伤口一样,不见偶尔疼痛,只不过一个多月而已,不知道过几日,这道诡异的黑线会侵蚀到哪里。 连鲤的心底是害怕的,之所以下定决心有了想要逃跑的勇气,也是因为这黑痕给了她极为不祥的预感。加上她最近总觉得身体变虚了许多,吃不下东西,而又时常生病疼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 不管是不是,总给了她一个借口去尝试着挣脱牢笼。 “我不会吃很多的东西,也不会花你的银两……我都想好了,我不会回来,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连鲤抹着眼睛,酸涩至极,强忍着不哭出来,可那泪水却止不住,连鲤使劲用袖子擦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司寇准,反复喃喃说道,“带我走吧……” 司寇准看着她抽抽搭搭,眼底划过哀戚与挣扎,最终是放弃的释然,薄唇微张,伸手要拂去她脸上的泪珠。 “哥哥?” 楼梯口的光一黯淡,施洛雪惊讶的声音响起,司寇准刚刚探出的温柔秀手还未触碰到连鲤一丝一分,随着施洛雪的声音一顿,变成了拱手,恭敬请罪道:“陛下息怒,微臣罪该万死。” 楼梯口上方的施洛雪看着他们这样,也以为是这两人又闹什么矛盾了,赶忙上前去,帮着连鲤擦着脸上的泪水,暗带焦急地看了司寇准一眼,轻轻咬了咬粉嫩的唇瓣,没有多问一句。 “怎么了?这么大人了也不丢脸,又是要罚抄东西委屈么?” 洪曼青不满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她在露台那儿见司寇准与连鲤久久未归,才跟着施洛雪从露台那边找过来。 施洛雪闻言抬头一看,埋怨道:“曼青姐姐!陛下有烦心事,不许你胡说了!” “准他哭,不准我说?”洪曼青看着连鲤懦弱的模样,轻哼一声,撇撇嘴上前来看着连鲤,半是安慰半是嘲笑道,“反正陛下什么事都有司寇准应着,哪能有什么烦心事?” 纵使从小知道洪曼青心不坏,嘴刀子剜人却疼得很,连鲤只是就着施洛雪的帕子狠狠擦了两下脸,将黄黄瘦瘦的脸颊擦得有些红,看了洪曼青一眼,又看了面色恭敬的司寇准一眼,终于无奈放弃,又瞪了洪曼青一眼,转身拉着施洛雪的小手率先往露台那里去。 “嘿!还敢……诶,到底怎么回事?” 洪曼青在后头,看着连鲤一句话不说就转身的样子也有些心生不爽,问了司寇准一句。在她的心里,有什么事情敞开了说最好,她是将军的女儿,说话做事向来直率,最看不惯连鲤遮遮掩掩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从小一开始,她与连鲤便总不对盘的原因。 司寇准跟着洪曼青一同上了露台,望着连鲤落寞的背影,蹙眉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他根本没办法说清楚,不止是说不清楚,甚至于他对于这事到底怎么发生的,都无法理解。 司寇准不说话便坐回了座子上,只是那复杂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栏杆旁的连鲤身上,洪曼青看了他一眼,直接带着被忽视的不满坐在了司寇准的面前,却换不来那人看自己的一眼。 自己到底在执着个什么劲啊……洪曼青与连鲤不知对方的心里同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连鲤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疼,撑着下巴,看着靖王队伍远去,不知为何,心底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着游行队伍的后边儿,手脚麻利的人早就挤到队伍前头看靖王去了,队伍后边跟着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还有几个手脚摇摇晃晃极不协调地走着路,乍一看就好像是跟在队伍后面的提线木偶一样。 木偶?连鲤的心一慌,又急忙认真看过去,发现不止是后面的那些人,混杂在游行队伍中间的,甚至是她之前看到的被拥挤得很惨的那男子,走姿……都有些相同的诡异。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连鲤一皱眉头,握着栏杆的手微微一颤,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群中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歪歪斜斜僵硬着前行的人,心中有一种危险的感觉隐隐升起,紧张不安让她觉得腹部一阵阵下沉的隐痛。 在她的视线焦点中,一个僵硬挤在人堆的男人随着人潮左右晃动,他的手脚不协调地摆动着,连鲤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忽然,那奇怪的人猛地被旁边推搡前行的人群一推挤,身子随推开的力道一转,那支撑着脑袋的脖子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软了下来,一甩成诡异的九十度耷拉在一侧肩膀上。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脸色发紫发黑,白森森的牙齿古怪地暴露在厚唇之外,长相平庸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乍一回头,连鲤被那空洞无神的眼神吓了一跳。 不要多想了。连鲤的手紧紧攥着栏杆,心底喃喃念着,不停地告诉自己低下头去,可是她的视线却紧紧盯在那男人的脸上,几乎是可以预感到,之后……也许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想的没有错。 在连鲤的神经绷紧到极限的时候,那在拥挤人潮中歪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嘴角一阵古怪抽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扯开一边的嘴皮,然后眼珠子往上一翻一吊,阴测测对着连鲤绽开一个笑容。 没错,即便御风楼上热闹非凡,宾客众多,连鲤却感觉那阴森森的眼珠子是在看着自己,那阴惨的笑容,确实是对着她笑了。 连鲤一愣,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一阵寒冷颤栗从连鲤的脚底迸发,那像死尸一样的东西竟然对着自己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41 生死抉择 一股腥臭的恶臭直扑门面,连鲤怔怔地看着那人浓晕黑紫的脸色,上翻的瞳孔与呲开的牙,那皮肤之下微微凸起许多血管似的黑紫纹络,像是蚯蚓般胡乱写就的字迹一般。 连鲤被死死控住,寒意上涌,脑袋空白。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小时候的洪曼青对她母亲的惨死耿耿于怀,那么多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十多年后之后,依旧想方设法地去追查真相——因为任何见过这种怪物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种空洞而死沉的眼神。 连鲤怔怔地看着这怪物嘶吼着,五指微张就要刺过来,那极力张大的嘴里满是黑色的血沫甚至即将滴落到她有些麻木的脸上,带着野兽般的嗜杀之意往她的脖颈张口咬下! “跑!”连鲤一个激灵,惊叫着,飞快用一手使劲挡住那男子的脑袋,另一手死死抵住他的下巴不让他下口,艰难地别过脑袋去在浓烟之中看向楼梯口,冲着呆立着的施洛雪怒喊道,“跑!” “哥哥!” 惊慌无措的施洛雪根本没有听清连鲤喊的是什么,哭喊着跑过来帮忙,她跪在连鲤身旁,惊慌用力捶打着强压在连鲤身上的那怪物,拼了命地去扯着那人的衣领,甚至用手去推他的肩膀, 可惜这种挑衅的行为并未撼动那怪物一分一毫,这怪物的力气大得很,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掐着连鲤,试图在下一刻将她掐死,或是咬死。 更让连鲤害怕的是,明明势必要杀死她的这怪物,眼底尽是空洞,没有丝毫情感,就好像只是一副受人操控的躯壳而已。 “走……走啊……” 连鲤憋劲憋得满脸通红,她咬牙推着手上的力道,可惜却无法再推远一分,她的力气一点点衰竭,那大张着的黑沫血口在一点点靠近。 施洛雪又怎可能抛下连鲤自己离开,危急关头,害怕的情绪促使她在来不及思考之际飞快伸手拔下发簪,用力抵住那男人的脖颈厉声叫道:“放开手!” 若有机会,连鲤必定会对施洛雪此时的举动大声赞叹的,可惜此时那怪物好似根本看不到施洛雪的威胁一样,根本不看施洛雪一眼,缓缓龇牙,继续往连鲤的脖颈上靠去。 露台之下,烟火炸起,浓烟更盛。 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那富家小孩儿早就跟自家侍卫跑了,司寇准说是殿后,不知又在哪里,而在前方带路的洪曼青因为混乱,根本没有发现身后发生的事情,此时大概也在四处焦急地寻找着施洛雪与连鲤。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连鲤根本无法思考更多的办法,只感觉到身下的木板随着爆炸声一阵颤动,也许是她的错觉,竟感觉到身下的露台,摇晃了几分。 露台……要塌了吗? “不要管我……”想起露台底下燃起的火堆,连鲤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压在自己上方的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根本不看身旁用尽各种办法的施洛雪一眼,咬牙厉声喊道:“走啊!走!” 施洛雪发丝散乱,哭得眼瞳红肿,毕竟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做过伤害人的举动,她做不出来伤人性命的事情,此时做的打算也是伤了他的胳膊,逼其放手。她下定了决心,眼底狠色闪过,又紧紧握起手中的发簪,狠狠往那人的胳膊上扎去。 露台一阵颤动,随后开始缓缓倾斜,施洛雪的身体随之一歪,狠狠刺下的那一簪从胳膊处,直接捅入了那人的胸腔! 一簪入肉,毫无声响,耳边尽是风火呼啸,连鲤却仿佛能够听见利器入肉的钝声,惊讶地发现,一直死死盯着的那人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的痛意。 这家伙终究还是有人的情绪吧?像是有了惊喜收获一样,心存侥幸的连鲤感觉到这人眼中痛意一过,手劲一松,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插着的发簪,似乎有些疑惑,再顺着那双手看往施洛雪,一股暴躁的狂虐之意随即上涌,眸色发红,像极了被触犯了威严的野兽。 他瞳孔发红,飞快抬手,粗暴地住施洛雪细小的胳膊,像是要毁掉玩具一般,直接拖起将施洛雪往地上用力一摔! 施洛雪被粗暴摔在地上,疼痛让她一时无法站立,又被那怪物扯过头发高高拉起,再粗暴地望着楼梯口的方向摔去。 看那狂躁的样子,也许是要将施洛雪的脑袋用力摔烂才肯罢休。 “洛洛!”连鲤从地上一翻,伸手用力抱住了那怪物的一腿不肯松开,尖叫道,“洛洛!” 怪物拔腿要往施洛雪那儿走去,脚下一绊,低头发现是连鲤死死抱住了腿,抬头又看了一眼施洛雪,拖着连鲤大跨步往施洛雪那里走去。 “起来!洛洛!”连鲤用尽全身力气拉着怪物的一腿,见施洛雪似乎被摔得起不来,心中一狠,隔着裤腿狠狠往着那人的腿上咬了一口。 怪物吃痛一吼,下意识甩腿却被连鲤紧紧抱住,见他被自己吸引到了注意力,连鲤心中一喜,用力张嘴又是一口咬下! 这次她用的力气比先前大了数倍,几乎是要将自己牙齿咬碎的力气尽数发泄,死死咬着口中的血肉,眼睛都疼得发红,仍旧不肯松口。 那怪物终于放弃了往施洛雪那儿去的脚步,看着死死咬着自己腿肉的连鲤,恼怒至极,高高扬起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带着杀戮之意一把捶下! 他打的是连鲤的后背,用力之大,让连鲤觉得好像被洪曼青的大黑马狠狠踹了一脚一样,感觉肺都要被捶出来。连鲤眼前一阵发黑,却依旧不肯松口,死死咬着,只是那红得可怕的眼睛死死看向倒在地上的施洛雪,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起来,走啊…… 狂暴的一拳又直击她后背,连鲤的耳边嗡嗡直响,甚至有骨骼筋脉都要在这人手上尽数断裂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烟雾熏疼了她的眼睛,连鲤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觉得一阵阵发黑与眩晕。 她只感觉到重击之下的耳膜一阵阵生疼,尖锐的雷鸣声与狂暴的雷雨声交替,在她的脑海之中回响,虚幻与现实她分不清,连鲤感觉身体似乎轻盈了起来,眼见之物皆为黑白,只能强忍着浑身疼痛,死死看着施洛雪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44 知人知面(3) 一切发生得太快,施洛雪来不及反应便狠狠摔到了地上,因为太过突然,她下意识痛呼出声。 下一秒,施洛雪便紧紧捂住嘴巴,惊恐地看向巷口。 那两个跟随着她的脚步拐进小巷的两个男人如同毫无意识的丧尸一般,喉间格格作响,瞳孔翻白,很是可怖。他们先前应该是听到了施洛雪的哭喊,此时像是在寻找着她的地点一样,双肩松松下垮,缓慢地晃荡着发紫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在巷口徘徊着。 施洛雪拼命捂住嘴巴,却捂不住害怕的情绪。她想站起来,趁他们还未发觉之时另寻出路,只是刚一站起,脚踝便如刀割似的疼痛,她吃痛呜咽一声,应该是扭伤了。 听到声音,巷口的两只怪物摇晃的身形顿了顿,随即扭过头来,冲着巷子深处抽了抽嘴唇,那样子像是在笑。 施洛雪一个激灵,知晓自己的处境危险。这种看着是人,但不知为何身上总泛着死人气息的怪物,似乎视觉并不好,听觉却十分灵敏。 先前在房梁之下,他们保持静默,怪物并未发觉,后面是顺着声响寻到自己身边,凑得近了,才发现的自己。 视觉不好……视觉不好…… 施洛雪啜泣着,靠着墙角,三面都是高墙,最后一面是两只似人的怪物带着死亡的威胁逼近,无处藏身,无法翻越,她根本想不出来,此时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活下去。 就在她绝望之际,堆积在墙角的数十只藤笼却一阵抖动,像是被风吹过,施洛雪惊恐地看着,又往后瑟缩紧紧贴在墙角,唯恐下一秒,那藤笼里面也钻出个像人一样的怪物来。 藤笼堆里面,确实钻出个人来。 那人紧张而拘谨地从藤笼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挡着巷口怪物的视线,焦急地冲着不远处的施洛雪挥挥手。 施洛雪正绝望哭泣,一见有活人出现,还未反应过来,待发现这人看着十分眼熟,施洛雪苦思几瞬,才想起来,这人正是御风诗会上,与文励心对阵的解三放。 可他又怎么会在这里?施洛雪愣愣地看着他,悲喜交加,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解三放冲着施洛雪挥手,打着眼色,示意她赶紧过来与自己一处藏身。施洛雪无措地点了点头,要站起来,哪知脚踝又一阵剧痛,整个人生生跌趴在地。 解三放的脸色一变,回头隔着藤笼的缝隙,望见那两只怪物已经从开始迷茫的寻找,变成了有些兴奋的嗜杀状态,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互相推搡着,从巷口追了过来。 施洛雪摔疼了,紧紧咬着牙齿不肯出声,她的脸色发白,下意识扭头看向藤笼堆里面的解三放想要求援,哪知再看那里,解三放已经没了身影。 丢下自己跑了么? 施洛雪怔怔看着那堆藤笼,忽又想起先前文励心绝情的举动,顿时觉得心寒如铁。 她原以为,解三放或许会不一样。 也是啊。无亲无故,没有谁会像哥哥那样舍弃活下去的机会来救自己的……施洛雪自嘲一笑,看着已经奔跑逼近的怪物张牙舞爪,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被撕碎的场景。 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自己死去,可是却不甘心这样死去。这条命是哥哥换来的,凭什么你们想要就可以随意夺去? 施洛雪咬牙,爬起捡了块砖头,忽然想起连鲤许多年来,有意无意地告诉她,至少在一些时候,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的这句话。 她也想拼一拼,也许就活下来了呢? 施洛雪看着已经跑至十步之外的怪物,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惧到后面的决绝,再到本能般的恐慌。 眼见那怪物跑得极近了,施洛雪甚至可以看到一只怪物口中挂着像是撕碎后的血肉般的东西,不由得一阵恶心,狠着心,扬起了手中的砖头。 哪怕是不能杀死,至少也能让自己多一个呼吸的时间。 施洛雪已经做好了拼死的打算,所以当那堆得有巷墙高的一堆藤笼轰然倒下,恰好压倒了那两只狂奔过来的怪物的时候,她无法描述自己的感觉。 从藤笼之中钻出一个猴儿般的人来,解三放跑得飞快,奔过来扶起怔愣着的施洛雪便往回跑,路过被藤笼压住的怪物身边时,解三放又气又怕狠狠踹了几脚,又赶紧在墙角底下趴着,伸手去拨开堆放着的藤笼。 解三放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会回来? 施洛雪喘着气,勉强扶着墙站着,看见他将那几只藤笼用力拨开,墙角之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大概一个酒瓮般大小,身形较瘦的人勉强可以钻过去。 这是个狗洞……么?他是从这里过来的? 施洛雪咬唇,看向解三放的眼神不一样了起来,没想到,解三放居然会钻狗洞过来救自己。 解三放率先跪下,挥手让施洛雪从这洞口钻过去,见她咬着唇发着愣,一脸复杂神色,解三放却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施小姐,在下无礼了。只是此时情况危急,不得不……” 他话未说完,施洛雪便点了点头,笨拙地跪在地上,伸出手,艰难地钻进那个狗洞。 她的身形向来娇小,一钻进去倒没多大限制,只是从小规规矩矩,何曾像连鲤一样做过摸爬滚打的事情,她颇费了些力气,才勉强钻过那口狗洞,一起身,下意识一看,发现是个简单的小院子,庭中的一棵树枯瘦无叶,在寒风中瑟瑟发着抖。 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多打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立马趴在洞口,焦急地喊道:“解公子!快过来!” “棍子!旁边的棍子!” 狗洞的另一边,不知发生了何事,施洛雪听见了一阵扭打踩踏的声音,随即一道黑影钻进了狗洞里,解三放脸色惨白,手脚并用,很是飞快地用手肘用力,像是从小就做惯了这种事情一样。 施洛雪急忙四处看了几眼,从狗洞不远处拿来一手臂粗细的木棍。她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只是解三放交代的,她此时便信任地照做。 眨眼的功夫,解三放飞一般地跳出狗洞,抢过施洛雪手中的木棍,咔嚓一下落在了狗洞两边的铁槽上,像是横门一道关卡一样将狗洞分为上下两半。 下一瞬间,施洛雪看见一张黑紫的脸从幽深的狗洞深处飞扑过来,他撞在了狗洞前横挡着的木棍上,拼了命地张嘴用力死咬着那根木棍,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整张嘴被木茬刺破流了满嘴的血,也没有任何的退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46 再遇周易 熟悉的破口大骂,熟悉的“老子”,正神游天外的司寇准愣愣回过头,精神世界又受到了一次巨大的冲击。 师……父? 他很难将这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当做一直以来寻找着的师父,且不说他多年消失未见,这出场方式太过奇特,一个人的样貌与年龄,如何做的假? 不对,前阵子的七夕之夜,似乎也有个大叔和大娘也是这种语气……司寇准的脸色一变,立马拉住了这年轻人的袖子,神色阴沉得可怕。 这人自顾自嫌恶地抹着脸,呸呸叫唤着,一被司寇准拉住袖子,感激一笑,就要拉司寇准的袖子起来擦脸。 怎么他和连鲤的德性一个样? 司寇准闪电般地收回袖子,嫌恶且隐含怒气看着那年轻人,冷漠道:“你到底是谁?” 正擦着脸的年轻人闻言一愣,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姓沈,沈万三。” 司寇准挑眉,威胁一笑搭住那人的肩膀,看着在楼梯之下摸索着的怪物,低声说道:“你确定是姓沈?” 那年轻人看了一眼楼下的东西,暗骂一声,转头笑眯眯地说道:“不不不,慌乱中记错了,在下乔峰。” 周易玩得高兴,司寇准却咬牙暗骂,又来这一套。 司寇准拉着他的肩膀往下一蹲,躲开了下面怪物的视线,泄了气,无奈低喊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还神神秘秘的干什么?你怎么会……变年轻了?” 那年轻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瞥了一眼楼下,问道:“你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又回来? “师父先前……见过我?”司寇准道,不明白如果周易先前见到了自己,为何没有上前相认。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了,为什么多年不相见,为什么会变年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易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也不多说,揉了揉眼睛:“这里不安全,赶紧走吧。” 司寇准拉住他,摇摇头:“我还要救一个人。” “救人?”周易挑了挑眉,又冲着司寇准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人需要你救。” 司寇准听不明白,焦急地看向露台,不知连鲤是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随着露台一起塌了,要让他什么都不做直接走了,还不如在这里让周易一刀劈了他。 “他就一个人,跑步了多远的。”司寇准道,“说不定在楼下附近,说不定他跑去躲楼上去了。” “如果他去了楼上,就不会有危险。” 周易深邃的目光在楼上扫了一眼,他的视角能够直接看见四楼大堂顶端的油彩雕花,那画刻着一副神奇的图腾,繁枝缭绕,中间拱卫着一张尖尖的脸,就好像画的是在森林中的狐狸一般。 为何如此肯定? 周易又看着他,无奈一笑:“如果这家酒楼的东家今日在这儿,那么你想要找的那个人就不会在这里出事。” 司寇准一听,这话,明里暗里,似乎在暗示着这酒楼的东家,能够知道连鲤的去向。他的心中一喜,就要往楼上跑去,哪知周易伸手把他用力拉住,压低声音警示道:“谁上去都可以,你不能去。” “为什么?”司寇准看着周易,并不相信他的话。他宁愿相信这是师父为了阻止自己继续寻找连鲤出的阴谋诡计。 “这酒楼东家,极其讨厌司寇家的人。”周易无奈耸耸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司寇准道,“你姓司寇,你就不能上楼。” 司寇准一愣,虽然听明白了,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在他的印象中,相府一家从来没有惹过哪方势力,司寇向明做事谨慎为先,从不留把柄,薛燕回虽然有时阴晴不定,却仅限于相府之内,出了相府,她很不得维持好自己宰相夫人的形象。 司寇准想了想自己,他自小一腔注意全都在娘亲与连鲤身上,又哪能认识这幕后老板,更别提做了什么事,让这东家讨厌了。 “不是你家的人。”周易摇摇头,认真掐指一算道,“算起来,大概是两三百年前……秦国司寇惹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司寇准更不能理解了,且不说他们家与秦国司寇一族只算是旁支远亲,并无瓜葛,再说了,一两百年前的恩怨,怎会有人这么死心眼记得住? 他百思不得其解,周易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往楼下小心走去,边走边说道:“成成成,我与你在附近找找,不过如果我说走,你就要跟我走。” 司寇准知晓自家的师父神通广大,他一开口说要帮,那么事倍功半,希望大上了几分。 刚下了几级阶梯,周易却忽然停了脚步,侧了侧脑袋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大堂之内游荡着的几只怪物忽然嘶吼了几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齐齐俯身,从御风楼跑了出去。 司寇准不敢妄动,只是刚巧身边有一雕花木窗,他透过华美独特的纹饰中间看过去,发现混乱过后的长街十分安静,没有行人,只有向着长街远处浓雾奔跑而去的成群怪物,不由得看得心惊。 大火焚烧的烟尘弥漫,他从目光极远的地方看去,街头影影绰绰现出两个人形来,看身形一老一少,那成群的怪物向着他们飞奔而去。 他们会被怪物包围咬死的! 司寇准着急想要下楼,周易却一拉司寇准,将他的脑袋按到了木窗之下,低声骂道:“看什么看,你不要命了!” “有人过来了,他们有危险……” “被什么被?指不定这些东西就是那婆娘搞出来的东西。”周易啐了一口,警惕交代道,“别探头探脑,给老子惹麻烦。” 师父知道来认识是谁? 周易依旧一口一个“老子”,听得司寇准一脸黑线。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大街上烟尘四起,自己又是从楼上花窗望过去,对方又怎么会发现自己? “那老太婆的眼神可好了,你别给我惹事。”周易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嘴里喃喃念着,这下跑不了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师父如此头疼? 正焦急之际,忽听得楼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脸熟的小厮满脸不情不愿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司寇准一看,差点儿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先前跟连鲤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御风楼小厮么? “东家请二位上楼。”那小厮不情不愿地请了一礼,示意他们上顶楼。 周易喜色一闪,又不情不愿地上了楼梯。司寇准跟上了小厮的脚步,临行前下意识往窗外一看,却见前一刻还在远处的那对身影,此时已经在了御风楼百步之外。 扶着老妪的那位灰衣少年,脸色苍白得可怕,似乎感应到了司寇准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冲着花窗之内的司寇准阴森森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53 无法逃离 周易被扯着领子,顿觉颜面尽失,也撇过脸怒道:“说了不关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好!我看你怎么个解决法!”花锦南一声冷笑,提着周易,九只大尾巴不停地上下挠着周易的痒痒。 司寇准抱着酒瓮,见自己的师父莫名其妙哈哈哈地大笑着,顿觉无趣,抱着酒瓮子,有些踉跄地走回了连鲤的房间。 那阿婆真是神速,已经将连鲤清洗好了,还带了些女儿家的用品与男人的衣裳,显然花锦南事前已经有交代过了。 见他进来,那正与连鲤交代着注意事项的阿婆才放开了手,站起来要往外走去,临行前责怪司寇准道: “这位小相公的怎么还喝酒,这么不小心,若是你家小娘子着了凉,受了惊吓,往后葵水来时,肯定会多不少麻烦。现在的年轻人哎真是……” 阿婆碎碎念着,司寇准一窘,脸色发红,呆呆一礼,等她们都离开了,这才很是不自然地站到了连鲤的床前。 此时连鲤着一身宽松的亵衣,低着头,脸色相比之前已经红润了不少,只是没有抬头,低着头攥着手里串成一串的红绳,那上面的玉佩都已经拆下包好。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沉默着,没有了往日的活泼机灵。 “还有……哪里疼么?”司寇准讷讷站在床榻前,担心地看着她。 连鲤摇安静地了摇头。 “我……那个,你怎么……”司寇准斟酌着字句,想着要如何发问,才不至于让连鲤又生气难过。 “不要问了。”连鲤扯了扯被子,转身躺下,将被子拉得高高地,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传出,“你不知道比较好。” 又是这样的拒绝态度?司寇准深吸一口气,坐在了床榻边缘,将她的被子拉扯往下,以防她把自己闷死了,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连鲤缩在被子里,依旧背对着他,轻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这样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司寇准有些无措,更多的是因无可奈何而生出的自怨情绪,他垂眸低声问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连鲤将脸埋在被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不看他一眼。 习惯了连鲤从小到大追着自己、黏着自己,甚至看向自己的眼光都是欢喜而愉悦的,司寇准一时间无法适应连鲤的疏离态度,憋着一口气,略带恼怒道: “你可是在怪我?可你什么都不说,这样憋在心底,我……我们,又怎么会知道真相?” “真相?”连鲤像是被针刺痛了的猫一样,掀开被子翻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愿意给你真相,可你真的想看吗?” 司寇准无法直视连鲤逼人的目光,微微别过脸,只是一个举动,他便败下阵来。她说的是实话,更因为是实话让司寇准哑口无言,只能不堪闭眼,不敢面对连鲤的视线。 司寇准真的无法承认。 他确实不想看,不愿看,任何蛛丝马迹在他眼底都是细碎琐事而已,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心心念念着的并不是如何去照顾、帮扶小皇帝,而是通过讨好她,来让自己的父亲高兴,来让自己的母亲回家,来让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选择。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司寇准面无表情,心底却极为震撼,若不是此时连鲤点醒,他早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连鲤靠在床头,微微喘着气,脸色又有些苍白,她看着自己小心缠在腕上的红线,将手心泛黑的痕迹遮掩好,冷冷说道: “你明明知道你自己不愿意看,又将责任归咎于我不肯告诉你们。我如何告诉你们?我怎能告诉你们?让你们震惊之余还要担心一下脑袋的安危么?” “我……错了。”司寇准轻声说道。 连鲤见他这样,心底更为难受,她加倍感受着司寇准的难过与无奈,趁他不注意之时擦了擦眼角,低声说道:“母后一定担心了,我想回宫了。” “我们……”司寇准刚说出两个字,心中有极大一股冲动让他几乎快脱口而出让连鲤跟他走,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凭他们俩,根本无法走出多远。 “现在想来,好像一个梦啊。”连鲤懒懒伸了个懒腰,好似疲惫异常,捂着嘴咳了咳,看向司寇准,沙哑着声音道:“扶朕起来。” 司寇准一怔,听见了连鲤用的不是“我”而是“朕”,心里极不是滋味,抿了抿嘴,赶忙小心地扶过她的手。 连鲤的小手细细短短,好像葱芽一般稚嫩,可惜此时不知是否因为月事的原因,冰凉得很,司寇准心疼地紧了紧她的手。 连鲤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忍着疼痛舒展双手,面对着司寇准道:“替朕更衣。” 司寇准眼神有些失落,转身取了先前阿婆给的男装,替她一件件仔细穿上,又理了理袖口,把她腕上的红线小心地遮掩了起来。 “不过是没用的东西罢了。”连鲤看他小心地理着那红线,心中一股怒气上涌,故意轻蔑道,“等会儿朕就丢了。” 司寇准的手一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叹了一口气,将红线整理好了,又将袖口拉好,这才小心地扶着连鲤坐在梳妆台前。 他如七夕之夜一般,取了木梳,沾了湿露,将连鲤的头发梳去毛躁,小心地一根根理顺。 连鲤披散着头发,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份谜团已经揭晓了,二人之间的气息更加贴近许多,只是看那眼神,分明是疏离得很。 司寇准梳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至极,忽然喃喃念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他每念一句,连鲤的眼眶便更加湿热一分,只是固执地仰着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肯让泪水落下一滴来。 他们都听见了御风酒楼之下,人呼马嘶的声响,似乎有大队人马从长街的另一头疾驰到来。 他们都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着手头的事情。连鲤静静坐着,感受着司寇准越发轻柔的动作,还有那声声句句中潜藏着的愧疚与歉意,都明明白白。 那又如何呢,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她失去了此次的机会,又在何时能够等来逃脱的机会? 等她与不知名的人成了婚,或许母后还会给自己安排个子嗣,但到时候自己真的能够狠得下心来逃跑么? 司寇准正欲说些什么,门外有人跑来,一把推开门扇,那进门的小厮似乎是从楼下跑来的,喘着气报信。 靖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55 难叙旧情 今日的魏宫,早已乱作一团。 不止是因为靖王归京之日,刺客出现,惊起了魏京百姓的惶恐之感,更因为大魏的皇帝陛下,在宫内接风宴之前,不见了。 听说太后卫若水并不如以往似地怒斥众多宫人,只是阴沉着脸宣布接风宴撤销了,便与石兰姑姑率先回了慈济宫。 有人说,也不见太后心急陛下下落的样子,比起一个母亲的角色来说,大概是卫若水更胜任于当魏国尊贵的太后。 待靖王领着小皇帝回了皇宫,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慈济宫的天上都环绕着凝重的乌云。面对着跪在自己脚下一脸平静的连鲤,卫若水的怒火滔天。 免过虚礼,撤退了服侍的宫人之后,太后便一句话也不曾说。她越是这样,连鲤心中越是害怕,不知下一秒是否能够承受得住母后滔天的怒火。 “听说陛下允了司寇家那孩子离开?”卫若水幽幽道,“还下令不许他入宫,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选他作侍读?” 连鲤忍着害怕的情绪,知道总不能说自己当初是见着司寇准生得好看了些,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试图给出个合理的理由来。 “母后当初说,司寇家的孩子是极好的。小……司寇准也是司寇家的人,孩儿只当是母亲交代的那人,便应了下来。” “司寇家的人?”卫若水冷冷一笑,强压下怒意,“那司寇准不过是偏房小妾所生,在司寇家连狗都不如,本宫要的是嫡子!嫡子司寇冶!” “孩儿听说,嫡子多年未归……事已至此,其实大概是……一样的。” 连鲤心绪大乱,却不是很能听到太后说的什么,隐隐约约,只知道自己与司寇准再也不可能了,将头低得更加低,眼睛却是莫名一酸,啪嗒滴落下泪珠来,许久以来压抑着的害怕与委屈,都化作泪水默默地流淌。 “皇家颜面!天子无情!”太后恨铁不成钢,紧紧咬牙看着眼睛红红的连鲤,“你这软弱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连鲤赶忙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努力睁大眼睛,不再落泪。 卫若水收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是有些不耐地看向连鲤,痛心道:“与你说过多少次,大魏立国靠的是手腕,是魄力!你这模样,假若母后死了,你又如何成器!” 她这话说得严重了,连鲤的心一惊,急忙跪伏,脸上犹带泪痕,嗓音稚嫩厉声应道:“是!孩儿明白!” 卫若水沉默良久,忽而缓缓呼出一口气,喃喃低声道:“司寇家狼子野心,陛下,莫要信了任何姓司寇的人。” “孩儿谨遵母后教诲。”她低伏于地,恭恭敬敬。 自殿门之外进来个人,连鲤没有回头,心中明白是靖王入内,只有他才能够无需宫人通报,直接由石兰领着进来。 靖王似乎没有感觉到殿内凝重的气氛,没有行那些虚礼,只是无奈看着座上的卫若水道:“何必和一个孩子如此较真,回京第一天,本王可不想见着这孩子的第一眼就是受委屈的模样了。” 因靖王在场,满腹怒气的卫若水便也收了咄咄逼人的模样,只是依旧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连鲤,半晌,才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日皇儿也受惊了,早些退下歇息吧。” 连鲤磕了一个头,便起身离开,迎门是候在外面的元香与岫玉二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连鲤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问,只是边走边皱眉低声问道:“都安全么?” 元香跟在她身旁,点了点头,禀报道:“刚收到的消息,洪小姐被洪将军接回府了,施小姐稍晚些也回了府。” “稍晚些?没什么意外吧?”连鲤停下了脚步,感受着腹部翻腾着的酸疼,有些疑惑地想着,司寇准明明告诉自己,文励心先将洛洛送往长街防守处,自己都已经回宫了,到底洛洛为什么会晚了这么久? 岫玉在一旁摇摇头道:“听说施小姐回府说是遇人相救,并无大碍。” 连鲤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心底忽然升起一个疑问,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相救”? 她离开慈济宫,那殿内的空气似乎更为阴冷许多。石兰好似石雕一样敛着气息,倒来了温热得刚刚好的茶水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一退下,隐忍着的卫若水终于松懈了伪装,眸色一黯,半晌,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听起来似乎十分无奈。 靖王平静地看着她,低声问道:“你还好么?” 像是被人触及了痛处一样,卫若水方才缓和的脸色又紧绷了起来。她带着哀怨与愤恨的眼神看着靖王,冷笑道:“你问我还好么?当初夹着尾巴逃跑的人,居然还能够在这里一脸关切地问我还好么!” 开口便是如此激烈的怨恨,即便是靖王,也似乎不忍直视她的眼神,微微侧脸道:“我没有选择。” 卫若水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这人的眉眼依旧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在无数个哭着醒来的梦里也是如此的清逸俊朗。 他年少时是多少闺中少女日思夜想的情郎,而自己与他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相约白首,最终却落得了个如此下场。 没有选择,简单的四个字,她便为了他守了一辈子的孤寡冷宫。 卫若水低着头,忍着华丽而沉重的凤冠所带来的酸疼之感,十指握拳,暗暗告诫自己无需再多想了。让靖王回来,不是为了再续前缘,而是为了自己死后的大魏与连鲤,有个托付的所在而已。 但是他真的能相信么?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出宫的,途中的刺客又是何来历,甚至于他与连鲤是如何相遇的,自己都一无所知。 都是巧合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到平静的样子,看着靖王淡然道:“先前多次抗旨不遵,此次前来,突遇刺客,又遇鲤儿,王爷倒是选的一手好日子。” 卫若水这明里暗里暗示着什么的态度让靖王的心底升腾起一股极为不适的感觉,只是因着心中的某个猜测急于求证,不得不暂时斟酌着自己的语气用词。 “我回来,是为了你。”靖王深情地看着卫若水,轻声而温柔说道,“若儿,这些年,我知道你不容易。” “既知不容易,何必当初?” 靖王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年的情况,才能够让卫若水心中的仇恨稍解。 他没回话,卫若水自讨了个没趣,懒懒靠在锦榻之上,把玩着手上十指丹蔻,幽幽道:“既然回京了,那就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如无要事,就请出去吧。” 靖王静默立着,良久,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看向座上的卫若水道: “那孩子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58 牢狱之灾 那女娃子的稚嫩小手一指,卫丰与杨茂升的脸一黑,啥话都来不及说,便被两旁的侍卫架了起来。 “误会,误会!”杨茂升举着双手示意投降,一个劲地冲着卫丰打眼色道,“少爷,赶紧把你的腰牌拿出来!” 卫丰这才甩开了两旁守卫的手,撇着嘴,训斥道:“知道大爷我是什么人不!我是卫若山之子!知道那是谁不!本少爷这就让你们看看……” 守卫班头狐疑地看着他,握着刀的手倒是没有松懈一丝一毫。卫丰边说着,边故作高傲地摸着腰间与胸前,摸来摸去,脸色越来越古怪,说的话底气越来越不足。 他的腰牌不见了。 “少爷?”杨茂升颤颤巍巍地看着他,意识到大概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跑!”卫丰黑着脸高喊了一声,杨茂升显然是个受训良好的军人,立马一个俯身强扭,身后原本就心不在焉抓着他的两名侍卫立马脱了手。 奈何围观群众太多,卫丰刚面露喜色扭头狂跑,跑出还没十步,便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脚绊倒,整个人差点儿摔倒。 他抬头一看,周围黑压压的人围堵着,不让“人贩子”逃跑,角落里抱着妞妞的那男人,还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 卫丰刚要继续迈出的脚步一停,忽然赌气起来,也挡着正跟在身后的杨茂升,回头对着狂追而来的城门卫班头,指着那对父女正义凛然道:“明人不做暗事!有本事让他跟我对质!” 被拦下来的杨茂升站在他身后,一脸崇拜地看着卫丰。 怒气冲冲的班头哪会管“人贩子”说些什么话,上来就是一脚,先将杨茂升踹倒了,又喊着身后的五六个人围着卫丰,势必要将他缉拿归案。 卫丰大怒,正要大打出手,哪知道肩头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顿时一阵酸软的气息流入体内,他再如何挣扎,居然也挣扎不出守卫三脚猫功夫的制约之下。 “把他们带回去,严加看管!”班头威风凛凛地施号发令,众人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把卫丰与杨茂升拖了回去。 卫丰想要再辩解几句,可是那种酸软的力量已经流转尽周身,他连张嘴都张不利索,只能拼尽全力回头一看,人潮人涌之中,那对父女并不显眼。 抱着女儿的父亲皱着眉,一脸担忧而内疚地看着他们,而那怀中的小女娃,天真无邪地冲着卫丰招了招手,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直至二人被投放牢狱之际,天色已晚,杨茂升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摸索着身上被踢踩的伤痛,嘟嘟囔囔着,分明是抱怨着卫丰做事不靠谱。 “窝、窝……外……”斜斜躺在草堆上的卫丰刚一开口,便自觉地闭了嘴。酸麻的感觉依旧停留在他的舌尖上,让他无法开口,只是体内的力气开始一点一滴地回了过来。 有人设计了他,却好像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而只是阻一阻他的脚步。 为何?他今晚本该是去面见父亲下管的机构人员,跟那被关押了许久的摊主见见面,问问有没有关于那镯子的记忆,最好能套点关于这镯子主人的信息…… 可是一场闹剧阻止了他。他的腰牌也不见了。 卫丰皱眉,又想起一路上自己并未与谁接触过,唯一一次接触的便是抱着那孩子,然后腰牌便不见了。 卫丰心中对那对父女的怀疑越来越大,杨茂升却并不知情,只是揉着肩膀,没好气地说道:“少爷,莫装勇,装勇被刀捅,这句话您听说过没有?” 卫丰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翻了个白眼,先前杨茂升肯定对那些审问的城门卫说过一些表明身份的话来,只是这样的后果却是招来了更激烈的打骂,没有人相信他们一老一少是从将军府来的,何况其中一个吓得腿都软了走不动道的卫丰居然还是卫若山的儿子?怎么可能! 卫丰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怀疑我们被人算计了。” “您现在才知道?”杨茂升脱鞋揉着臭脚,冷嘲道,“还一口一个哥哥,您不会现在才觉得他们那对父女可疑吧?” 卫丰哎哟一声,一脸惊奇地回过头去,乐呵道:“杨叔,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那是。”杨茂升得意地看着卫丰,总算是从这孩子身上找到了一点前辈的感觉,刚要吹嘘一番,又听见卫丰阴测测问道:“那杨大将军,请问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我们从这儿出去?” 满脑子的光辉事迹一下子变成了鱼刺堵在了喉咙里,看杨茂升悻悻然的模样,卫丰笑眯眯道:“没有办法,就把你的臭脚收回去,信不信本少爷剁了他?” 杨茂升并不怕,只是依旧抠着脚丫子憨厚笑道:“少爷怎么舍得。您现在能说话了?” 卫丰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原来杨叔也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自己不对劲的表现。 他心底知道,若是只需要他不说话不能走动才能计划的阴谋,那此时他能开口了,那背后施阴谋的家伙,此时必定也得逞了。 一思及此,不知对方有什么阴谋的卫丰有些焦急,又看了看阴森潮湿的廊道,用力拍了拍栏杆,敲得梆梆响。杨茂升想起了先前狱吏的鞭打责骂,顿时慌里慌张地收了脚穿了鞋,上前要拉住闯祸的卫丰。 那旁正在偷偷喝着酒偷着懒的狱吏原本正一脸猥琐地讲这些黄色笑话,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声惊得一声哆嗦,心中一怒,提着酒袋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扬手就要抽一鞭子。 只是隔着监狱的栏杆,又怎么会抽的到?杨茂升率先一把把卫丰扯离了栏杆,一脸赔笑地说着,家里小少爷闹脾气了,还望各位海涵之类的话。 “小少爷?我看就是个小怂包!”为首的一人满嘴酒气道,指着监狱里面的卫丰,对着身旁的人笑道,“这孙子,来的时候腿那个软,还要老子让人把他抗进来,就这东西,得,果然是魏京少爷的模样!” 为首的牢头骂够了,也展现够了身为领头的威风,心满意足地离开,身边的几名狱吏不约而同地围着他,每一句话讲完都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拍马屁拍得及时,拍得欢快。 唯有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狱吏衣裳的毛头小子,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远处监狱里一脸平静而阴沉的卫丰,咬了咬下,犹豫着,下意识轻声道: “万一,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64 不知阴谋 他话音刚落,卫丰的眉头就不易察觉地轻皱了起来,只是容不得多想,扯着正要转身离开的王二挤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副为难又急切的求救模样看着他,可怜道:“不然,不然,让人家换一间牢房吧。老跟这大叔住在一起,总觉得身后莫名发凉呢。” 杨茂升看着卫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嘴角绽出一个淫邪的笑容道:“别,大人,这小子可嫩了,留下来怎么样?” 一见他嘴角邪恶的笑容,王二没来由一阵恶心。他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让杨茂升面对着角落站着,这才取了腰间的佩钥,开了门锁,招呼着卫丰老实点出来,又呵斥了杨茂升几句,锁上了牢门。 卫丰看着沉着脸的王二,眼眶的泪水打转,跟在他身后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只是一转身不注意的功夫,又面带感激地扬起了手,一掌劈晕了他。 斜斜靠在角落里的杨茂升看着这一幕,双手抱在胸前,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卫丰的,还是讽刺王二的。 “赶紧过来。” 卫丰压低声音说着,往身后的牢门看了一看,发现之前离开的另一名狱卒还未回来,便迅速蹲下来翻了翻王二的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来。 杨茂升一手拎着牢门的大锁,一边看着卫丰阴晴不定的神色狐疑道:“不知道哪一把?” “大概知道吧。”卫丰随口应了一声,认真地翻了翻手中的诸多钥匙,有些无奈地发现,只有柄端刻有不同的符号标示,也许在王二手上可以一摸一个准,可在他这种外行人眼里,这些钥匙完全是一模一样。 听着牢门大门之外隐约的脚步声,蹲着看卫丰将钥匙一把把试过去,杨茂升的脸都绿了。 卫丰的眉头越皱越紧,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平稳迅速,只是再快的速度依旧需要时间。隔着一层栅栏,一直安静地蹲在里面的杨茂升忽然一把抓住卫丰的手,摇了摇头。 卫丰抬起头看他,试钥匙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走吧。”杨茂升放开了抓着他的手,忽然故作轻松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用下巴指了指已经能够听得清来人声音的门外,平静地低声道,“走。” 卫丰抿唇,又低头要去拿钥匙,却听得杨茂升低低一叹,带着焦急说道:“你既然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那就赶紧去解决。他们知道你的身份,绝对不会动我的。还不快走?” 牢房甬道的入口处,传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拍门声,半晌,门外的人有点不耐烦了,自个儿掏出了腰间的大串钥匙,摸索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打开了大门。 炽热耀眼的阳光洒下,沉闷腐朽的空气被新鲜的气息刮卷得一阵氤氲,一大早来巡班的牢头嫌恶地捂住口鼻,好让酝酿了一个晚上的陈腐酒气散散。 “都说了今天上头有人要来!怎么喝烂成这样!” 牢头借着光走进门几步,隐约看见角落桌上伏着一个人,地上又倒着一个人,不由得大火,心想着自己的属下太过不靠谱,明明昨日离开前交代过别喝得烂醉耽误了今天的事情,哪知道这两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他心头恼火,动作自然粗暴,刚走到桌前刚要用力踹上一脚,哪知背对着自己的同僚一个扭身跃起,他的脖颈一凉,一柄冰凉的刀刃顺着牢头的后背便贴着皮肉顶了上来。 这刀像毒蛇一般悄无声息,牢头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能冒着冷汗听着耳后一人阴森道:“今天哪个大人物要来牢里?” 到底是什么人?说?还是不说?牢头第一反应便是犹豫,只是身后的刀子再逼近了一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后脊梁一阵阵发寒,下意识便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说!我说!” 卫丰眯着眼,并没有因为牢头的话而松懈一丝一毫,刀刃依旧顶着他的后背,沉默着。 “是、是端州文大人要来。”牢头举着双手,丝毫不敢回头看身后到底是谁,眼睛慌乱地四处瞟着,扫过杨茂升所在的牢房的时候,忽然顿了顿,又快速地扫开。 “他来干什么?”卫丰将刀子顶了顶,冷声问道,“难道是为了见昨天收押的人吗?” “昨天?不……”牢头似乎有些奇怪卫丰的问题,咽着口水,放慢语速答道,“文大人来是另有其事,他是为了……” 卫丰正认真思考着,哪知手下制住的牢头忽然一个侧身,屈起的手肘猛地击向了卫丰的腹部! 所幸卫丰眼疾手快,一个缩腹,整个人便飞快往后退了一步,还未站定,牢头的长刀便夹着冷风劈了过来,卫丰冷哼一声迅速闪过避开,屈膝翻滚至牢房大门处,背对着满堂亮光,冷着脸抬起头来。 “果然是你小子!”牢头双手紧紧握着长刀对着卫丰,借着光亮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得一惊,随即往旁边啐了一口,嘴角忍着兴奋而鄙夷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卫丰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你才是胆大包天吧。”卫丰站起身来,看着他道,“上头不见我?是文旭不敢见我?” 牢头的眼神不自觉地飘移了一下,随即发狠盯着卫丰骂道:“你不过是个冒牌货,又有什么资格能让文大人见你?!” “端州文旭,素来与我爹交好,看你这反应,应该早就知道,我就是卫丰不假。”卫丰的声音更冷,提起手中的刀刃遥遥一指,看着牢头的眼神更为冰冷,“可我不明白,明明我昨日进城,文大人是提前知晓的,可为何关押了一夜了,还是‘不见’?” “胡言乱语!”牢头的眼神慌乱了一分,握着刀,更加紧张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卫丰大声道,“我还没说你呢!到底对小虫子说了什么,他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小虫子?卫丰想起了之前那提着粪桶、一脸拘谨的年轻孩子,皱起眉来,看来那孩子果真去了绸缎庄,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夜未归。 他不说话,看在牢头的眼里却是更加可怕,不知道这人到底在酝酿些什么计划,牢头紧张地看着卫丰,忽然眼神一亮,高声喊道:“杀了他!” 一道黑影疾呼而落,狠狠砸在了卫丰的后脑勺之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嘭响,正凝神思考着的卫丰脚步一个趔趄,惊讶地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持着一根棒槌的狱卒一脸震惊,正是先前出恭久久未归的那人。此时一见卫丰居然还未倒下,又咬牙高高举起手中的棒槌,狠命地往卫丰脸上砸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67 何去何从 天锦十五年十一月,北关大寒。 卫若山之子卫丰因拐骗幼女入狱,后又伤害狱卒、越狱私逃,最终在略城一家绸缎庄被捕获。 据说,被逮捕之前,卫丰为泄私愤,虐杀屠尽绸缎庄众人,甚至连路过的某位男子都不放过,被发现之时,该路人已死去多时,蛆虫遍身。而被抓捕之时,卫丰狂暴不止,双眼通红,嘶吼着好似一只野兽一般。 卫氏虐杀案一时震惊北关,贵胄平民人人自危,而一种危险的传言也在越传越广:当年长颐大堤修缮时拒不搬迁的十几户人家,早已在近两年一一死去,而死法与绸缎庄的众人一样,浮肿黑紫,蛆虫散落,很是凄惨。 有人说,是当年卫若山因大坝修缮一事办事不力,为防朝廷追查,与其子下了杀手,甚至连前不久的端州弃尸案,也与卫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民怨沸腾,纵使有人怀疑其中是否藏有阴谋,也在一众咄咄逼人的声讨声下闭了嘴。 北关的风雪很大,挟着血腥腐臭的消息刚刚发往京城,痛心疾首的文大人便与好友卫若山一夜深谈,第二日,卫若山便以入京辩罪的由头暂离椴城,与其子卫若山一同进京面圣。 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魏京依旧一片喧闹繁华,只为了即将到来的后位之选。 市井之中,各家各户的小姐们都比不过洪曼青与施洛雪二位的呼声,而在揶揄的嘲讽声之下,司寇准的呼声似乎也并不逊色。 “要说,该是洪小姐坐上那位子,咱们陛下软绵绵的,总该有个女将军来撑撑场子吧。”有人吸溜着面条,剔着夹在牙缝里的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另一说正不耐烦地等着酒水的客人忽然发笑道:“这要是娶了洪小姐这么一吓,更加软绵绵地可怎么办啊?” 在场诸多男客,自然知道所谓的软绵绵指的是什么,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狭促的笑容来,哄堂大笑。 “诶!要我说啊,还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的!”有人高举着一手,试图吸引众人的注意,环视了一周之后十分满意众人的期待目光,得意地压低声音说道,“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吧,这大魏要是有一位司寇娘娘,那才更精彩呢!” 哄堂大笑,笑得更加痛快与放肆。 二楼雅间,清幽的布局止不住楼下的喧哗,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点的小男孩抬起头来,一脸天真地问着身边的侍卫道:“四醇,大魏司寇宰相家还有女儿吗?” 侍卫裴四醇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严肃道:“情报上并未提及。” “那他们在说哪个司寇娘娘呢?”小男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天真问道:“那天我们看见的,是施洛雪和洪曼青二人吧?” 裴四醇点了点头:“另外还有司寇家的二公子,司寇准。” “四醇,你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吗?”小男孩想起那斜斜靠在司寇准身上的年轻公子,狐疑地皱了皱眉,情报上对这人的身份追查竟然遇到了诸多阻力,不知其背后究竟是什么身份。 “属下不知。”裴四醇为难地皱眉,面有愧色。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小男孩笑意盈盈,想起来那人活蹦乱跳的模样和情报上的某人极为相似,机灵的眼睛一转,顺着雕花楼窗望向窗外,红墙黛瓦的魏宫在氤氲的雾气显得飘渺虚无,好似不在人间的无上仙境一般。 魏京入冬,寒气一天比一天重。 传言大魏皇帝陛下的风寒症又复发,罢朝许久,朝中一应事务尽皆送至慈济宫,交由太后卫若水与司寇宰相打理。 有闲言碎语说道,小皇帝是天性好色,纵欲过度,甚至有恶言道皇帝迟早肾虚早逝,一如十几年前驾崩的魏灵帝一般。 唯有施洛雪知道,连鲤是真的病了,病得还不轻。 她三天两头寻着机会进宫请安,在那烧着银碳烘得燥热如夏的皇帝寝宫内,连鲤总是盖着三层厚被瑟瑟发着抖,原本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为消瘦,皮肤蜡黄,整个人像是如窗外凝结的霜花一样。 “下雪了?” 感受到了室内的寒气流动,连鲤微翘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望见了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施洛雪。 她微微一笑,缩了缩脖子,缓缓探出手去捂了捂施洛雪被风雪吹得冰凉的脸颊,心疼地说道:“怎么都不披件斗篷,冻着了怎么办?” 施洛雪摇了摇头,将连鲤的手轻轻放到被子里,又替她掩了掩被子,没有说话。 明明她才是从天寒地冻之中走过的人,可是在暖熏热浪笼罩中的连鲤手脚却更加冰冷。 “小准儿……还是不来看朕吗?”连鲤垂眸,好看的睫毛卷着落寞与失望。 施洛雪抿了抿嘴唇,看着连鲤安慰道:“不是的,司寇公子那儿……今天我忘了去了。我……等会儿出宫再去相府上见见。” “不用了。”连鲤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忽又绽出笑容伸出手,拍了拍施洛雪的脑袋轻声道,“我的洛洛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施洛雪闻言顿觉羞窘,不知连鲤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满脸通红,只是抿着小嘴,眨巴着那双好似露珠般的杏仁眼,不肯多看连鲤一眼。 如此模样,连鲤看得清楚,只是又高兴又宽慰,又细细交代她道:“需得你喜欢他,他又喜欢你,尊重你。如此琴瑟和鸣,哥哥才能放心将洛洛嫁出去。若是喜欢哪家公子,哥哥帮你去打听打听如何?” “洛洛没有喜欢谁。”施洛雪红着脸赶忙摇头,微微皱眉,有些不喜连鲤这样急着将她嫁出去的心情。 “若是有喜欢的人……”连鲤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唇角又挤出勉强的微笑道,“不要害羞,若是来得及,哥哥真希望替你们主婚。” 她说的这话,透着股不祥的意味。施洛雪先前还扭捏带羞,此时一见连鲤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不由得又气又急,站起身来伤心说道: “哥哥不想见洛洛直说便是。每次进宫来哥哥都说些不吉利的话,那洛洛下次再也不敢来扰陛下清净了!” 连鲤一愣,还未说些什么,眼泪儿打着转的施洛雪转身就走,只是临走前气呼呼地迈出了一步,又回过头来,不忘将门轻轻关紧,唯恐风雪湿寒又吹重了连鲤的寒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72 以命换命(1) 总所周知,客栈厢房划分等级,天地二字为尊,向来以天字为的客房必定是属于尊贵之所。 天四十七,这编号就好像只是个简单的数字一样,内里布置并非奢华珍稀之极。 屋内家具摆放简单质朴,也许是因连日的大雨,屋内潮气略重,简单的一袭床铺显得有些凌乱,素被耷拉着,一边依依不舍地留在床上,另一边却像是被人随意扔下地一般散乱。 桌上茶盏倾倒,地上摔碎了一地瓷片。 随行的两名宫女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衣裳,简单一个眼神交流后便分开,一人行动迅地简单收拾床铺,小心翼翼替卫若水除去厚重湿漉的衣裳,扶上床稍作歇息,轻轻按摩试图缓解皇后的疼痛,另一人摸索出了床头的蜡烛点燃上,又低头疾步,冒着瓢泼大雨出了天四十七号厢房。 徐亨低眉顺眼地袖着手站于门口,眼珠子却一阵乱飘,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石兰现了他的异样,只得眼含警告瞥了他一眼。 徐亨颤了一下,急忙冲着石兰讨好一笑,凑上前来解释了一番。 “奴才觉着这屋里先前大概住着人,或许……也走了吧。”徐亨的眼神底下带着担忧,一闪而过,毫无痕迹。 石兰并不在意住的人去哪儿了,也许被乱党杀了,也许也像先前徐亨一样带着钱财趁乱逃了,这种人不需要她倾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听到门口一阵摩擦响动,她一抬头,替卫若水换完衣裳的那名宫女从隔壁回来,怀抱着一床厚重的棉被急匆匆走了进来,担心地往身后看了两眼,解释说道:“石兰姑姑,奴婢怕这光待会儿……” 石兰点了点头,长生殿太过阴暗,此时一点光线也会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她接过那床被子抖开,小心地将它铺开悬挂在门窗缝隙遮挡住光线。 不一会儿,先前离开的另一名宫女不知从哪儿端来了一盆热水,还带了蜡烛剪刀棉布之类的事物,甚至还有一盆冷潮的银碳,想必是为了待会儿烧了给卫若水暖暖身子。 石兰难得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然后尾随其后,立于卫若水的床榻边,默然无语。 艰难一口口深呼吸试图缓解腹部疼痛与胸口憋闷的皇后抬起眼,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黑脸侍女,虚弱地笑了笑,被雨淋湿的丝粘在额头,显得狼狈又较弱。 “你知道的,这是我自己选的。”卫若水的眼神从石兰身上转到头顶的悬梁,似乎在回忆往事,眼神飘忽留恋,忽而锐利坚毅,“我……从来都不后悔。” “那人……王爷,至今也不后悔。”石兰低低说道,嗓音竟也如男人一般低沉,不是反驳,只是在陈述个事实一样冷静。 卫若水只是淡淡一笑,搭在腹部的手颤了颤,只觉得冰冷的雨水似乎从皮肤渗入透彻骨髓,一阵阵的寒意让她禁不住牙齿打起了冷战,嘴唇青紫之色愈明显。 “开始吧。”卫若水终于放弃了等待他人营救,毅然决然看向在场的三人,知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托付与她们。 徐亨眼力劲好,赶紧收了下巴钻出房间,袖手立于廊门外守着。他听着房里一阵阵痛呼,心也随着一跳一跳揪了起来。 他想起房里原先住着的那人肚中也怀着一条小生命,娇娇弱弱如暴风雨中的残荷,在这关节眼,那人可是能跑哪儿去? 但愿你一切安好啊,夏新荷。徐亨默默念着,又缩了缩脖子,夹着雨气的寒风吹裹着钻进他的后脖颈,徐亨一个哆嗦,看向远处的宫殿,不知今晚的魏宫将会死去多少人。 厢房之内,腹中一阵阵的疼痛愈明显,卫若水隐忍而痛苦地低呼着。宫女握着她的手跪在床旁不停地让她用力,卫若水却觉得全身因冰冷而紧缩僵硬,根本无法舒展。 临时充当稳婆的宫女对这生育之事一知半解,此时跪在床尾,一脸紧张,时不时掀开被子探查情况,面上的神色却越煞白,眼神越通红。 宫女紧紧握着皇后的手加油鼓劲,时不时带着求救的眼光看向默默立在一旁的石兰。 石兰面色平静,心却波涛四起,她的手脚根本不敢动弹,只是静静站在床尾,唯恐自己不小心的举动给卫若水惹了更多的痛苦与麻烦。 数次努力,数次呼喊,数次拼了命的用力,皇后的脸色惨白如薄纸,再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石兰……”卫若水艰难挤出几个字,眼神飘忽,榻边的石兰闻声而动,迅跨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手,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握着的那手冰凉得可怕。 “孩子,不动了……石兰!”卫若水虚弱至极,艰难喘息着,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被单,“我没力气了……动手,快动手……” 石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剑尖。所谓动手,自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救的是塌上虚弱的皇后,救的是她腹中艰难存活的胎儿。 “我,我不可以的。”石兰看向气若游丝的卫若水,眼底尽是无可奈何的哀痛。 她不敢动,她不能动。 她会的只是如何杀人,却从未学过如何在大魏宫变的情况下,仅凭热水与剪刀救得大魏最贵重的二人。 “石兰姑姑,奴婢求您了!”先前跪在一旁的侍女眼带热泪,与另一名宫女一起跪了下来,极其哀切,一个劲地冲着石兰磕头,“您若不动手,再晚些只怕娘娘都没了!” 动手么? 石兰握着软剑的手微微颤抖,没有太医,没有针线,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一旦强行破了腹取了胎儿,卫若水肯定会命丧黄泉。 那么,不动手么? 卫若水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眼神麻木散乱地看着石兰,嘴唇微动,还未来得及呼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这一闭眼,不知生死,石兰黝黑无感的表情终于乱了。 她在宫女们满含期望与悲痛的眼光中颤抖着拿起烫过烛火的剪刀,对着那隆起的腹部,迟疑了几秒。 只是几秒,她的表情忽又坚决,转身跪于床尾,双手探入卫若水撑开的双腿之中,颤抖着摸索到了隐隐露出的胎儿头顶,用尽全力无法将其挪动一分。 山穷水尽了。一旦破腹卫若水就要死。 她深呼吸一口,目光趋于平静,手中的剪刀稳如群山,小心而仔细地将产道剪了个豁口。 卫若水已经虚弱不堪,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闷哼一声,便翻着白眼疼晕了过去。 石兰在宫女震惊睁大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将带血的胎儿缓缓取出。 她的手里轻轻抱着的这一团沾着鲜血与胎水的肉团。 石兰面无表情地低头翻了翻婴儿的腿。 是个男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77 以命换命(6) 厢门忽然被推开,在楼下候着的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进门,表情慌乱地禀报道:“有好些人往这里过来了!很多人,石兰姑姑,会不会是那些杀人的乱党?!” 紧随其后入房的大宫女皱眉摇头焦急道:“徐亨还在前面探查,不知道在哪里。娘娘,我们赶紧走吧!” 石兰皱眉,下意识看向皇后,怅然若失的卫若水怔怔立着,忽然抬头冲着自己的随身侍女怯怯一笑,好似讨要糖果的孩子,不胜娇羞。 石兰微微张嘴一愣,好似恍惚很多年前,自己也看过这样的表情。 卫若水宛若春风的怯然一笑之后,表情迅速恢复淡漠的居高临下:“杀了她们。” 她的声音冰冷,毋庸置疑,好像之前那些疯癫都是幻境。 小宫女还处于报信的惊慌情绪中,尚未听清听清,怔愣之间被回过神来的大宫女一拉扯,便要随她往门外逃去。 可惜她们俩尚未跨出两步,怀抱着婴孩的石兰便提剑飞起,一剑削了那两人的脑袋,干净利落得可怕。 哪怕她们曾经一起救过皇后的命,而皇后现在毫无道理地便要杀了她们。 头颅飞起,落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落,从削得齐整的脖颈喷出的血液好似热泉尽数洒向石兰身上,她却只是轻轻一个转身,唯有脸颊溅上了一抹细微的血丝。 大宫女的脑袋染了半边的血,怨毒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神色漠然的石兰,好像至死都不敢相信石兰与皇后会做出如此举动。 “没事了。”石兰低头轻声道,她怀中的婴儿丝血未染,干净苍白得好像不染红尘的白莲一般。 蜷缩在床边的疤面女子见状,此时才知道石兰她们并非单纯无害的后宫嫔妃,下意识便惊恐呜咽着往后挪去,试图躲回床底,却被卫若水一把抓住了淌血的手腕,那涂得血红的指甲丹蔻用力掐进夏新荷手腕的伤口里,鲜血又一次染红,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凤凰花汁。 卫若水仿佛又变回了那高贵不可攀的大魏皇后,雍容华贵,神色淡然温雅,嘴角勾起最明媚动人的一抹笑,淡淡地看向不言不语的石兰。 “剖了。” 石兰 “把我的孩子拿出来”她的眼底带着血腥的疯狂之意。 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冲刷走了满地的血迹,冲不走遍地的冰冷尸体。 门再次被打开,却没有关上。 卫若水怜爱地怀抱着浑身血水的婴孩斜靠在床榻之上,纵使一身臭汗,发丝粘腻,丝毫不损她眼中柔得好似月光一样的的温情。 她根本不看门外那人一眼,却能够知道来人是谁。 靖王连城一身染血青甲,风尘仆仆,铠甲上未来得及滚落的雨珠晶莹剔透,与血色沾混染成好看的一片。 他的面颊略显消瘦,连日快马加鞭赶来的劳累在他眼底铺染成一片隐隐乌青,却无法抵挡那眼神中熠熠的光芒。 “若儿……”他刚踏入门口一步,便急切地张口呼喊,一眼便看到床上那疲惫虚弱的人儿,心中更是心痛,疾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半膝跪在了卫若水的身旁。 “若儿……”他轻声呼唤着,满是眷恋与内疚,恨不得让时光倒流至数日前,让自己能够有机会替她挡去一切的危险。 石兰没有问礼,只是静静地往旁退了几步,将自己隐匿在晦暗的角落中。 “若儿,这是……”靖王连城看到了她怀中安静闭眼的孩子,悲怒神色一闪而过,那是他的兄长,大魏国君的孩子。 他有些无措,最终却定定站在那床榻稍远处,不敢近前,又只能低低唤了一声:“若儿……” 那一声低低的呼喊,情真意切,带着多少年隐忍的心疼与守望。 卫若水面若寒霜,恍若未闻,她低下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眼中却毫无欣喜之情,木然看向殷切望着自己的靖王。 “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你皇兄的孩子。” “他是未来大魏的国之柱石。” 她一连数句,句句逼近,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接连的话中透着的那股偏执与疏离,噎得靖王爷有些难以开口。 “若儿!”他带着落寞,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带着苦笑,“你我之间非要如此么?” 这是今夜第五次他唤她曾经的小名。 卫若水冷冷看着他,将孩子交给了身旁的石兰,木然答道:“我是国之妻后,你是王之兄弟,今后莫要胡言乱语,再听见,本后剜了你的舌头。” 靖王连城怔怔立着许久,眼神落在石兰怀中的孩子身上,那孩子身上犹带着些许出生的胎脂,皱巴巴的,瘦小得像只没毛的猴子。 他忽然笑了笑,望向床榻上面无表情的皇后,小心地问了句:“我可以抱抱么?” 卫若水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是他的王叔……”连城酸涩地补充了一句,不等她回答,便小心而急切地接手抱过那小小一团的孩子。 他没来由觉得手中分量沉重,看着酣睡的孩子,勉强笑了笑。 门外一阵嘈杂,重重的脚步落在大理石面上,人影匝错,金属碰撞,石兰再皱眉。 “不用担心,是我带来援军。” 靖王连城解释道,眼神舍不得离开这皱巴巴的孩子,淡淡补充了一句,“我从端州赶来。方才在外遇见了那报信的太监……” 石兰心中一震,沧州距离魏京甚远,不知王爷一路上是如何快马加鞭,才能够在今晚宫变时节赶来。再说起报信的太监,想必是徐亨,不知他此时如何。 终究是心系若水的吧。石兰这样想着,面色依旧毫无表情,看向抱着孩子一脸娇怜神色的靖王,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软,大概是一直看着这两人的虐恋纠葛,令自己都觉得不忍了么。 “那小太监忠心得很,叛军捉住了他,砍了他的脚,他也没供出你们的下落。”靖王淡淡说道,看着怀中孩子纯净的面庞想了想,交代说道,“回头记得赏他些东西吧。” 石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徐亨付出了双腿的代价,得到的不过是些赏赐,这种巨大的反差在靖王与卫若水的眼底似乎再公平不过,甚至于是一种赏赐。 这样怪异的感觉令她不喜,石兰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认得的卫若水,似乎在这一刻起,变得陌生了起来。 “皇上怎么样?”卫若水没有在意徐亨的死活,冷冷问道,十指丹蔻紧锁,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心。 “终究是晚了些,我赶到庆元殿的时候,皇兄已经……”连城别过脸去,感慨说道,表情不由得有些落寞,“殿前司孙晖全族已经羁押,除却一些没有身契的短期杂工,其余人等皆已下狱。” “殿前司……孙晖造反么?”卫若水默默问了一句,复又问道,“是谁报的信?” 靖王抬眼,目光灼灼,答道:“司寇向明。前两日围困时他爬了宫墙外的狗洞,急跑了数十里,到京口驿站急信分发各州。” 卫若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压于素被上的十指绞在一起,扣得极紧,丹蔻如血。 靖王此时才看到床附近的血迹,面色微变,看向那远远堆在墙角的几具尸体,面色凝重,想来当时卫若水的情况必定十分凶险,他心中又对自己多了几分责怪。 “情况危急只能随意躲藏,没想到这里还住了个疯妇,”卫若水不看那些尸体,而是平静地看着靖王爷的眼睛,漠然说道,“这几名宫女与逆臣串通,意图谋害本宫,幸好石兰在。” “娘娘洪福。”靖王爷不看那些尸体,淡淡回了一句。 石兰也不看那些尸体,看着自己剑上鞋尖依旧未干的血迹,黝黑的脸上有些飘然出神,不知是否在回想着斩杀这几人的情形。 “拖出去埋了吧。”卫若水疲惫挥手,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不,烧了。记得烧得干净。” 她从靖王手中轻轻抱过那瘦弱的婴孩,低头喃喃地对着沉睡的婴儿哄道: “哦哦,不要怕,不要怕,母后在这儿呢……” “你啊,是我的孩子,你是大魏……未来的国君。” 纵使你不是男儿,你也必须是魏之皇帝,国之柱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80 侍婢之言(1) “你没有说错。”施洛雪摇了摇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悲伤呜咽说道,“很多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太后前些日子说的话里边便透着股不信任爷爷的意思来。如今不让我见她,不让我见哥哥,想来……我也是再没有机会了。” 她一番话说得通透,只是怎么也耐不住这悲伤流泪。 她难过于爷爷效忠太后多年竟不得宠信,她难过于连鲤的病症延绵拖沓竟让御医们不知如何下手,她难过于自己已大半个月未能见到连鲤,不知她的哥哥该是吃了多少的苦,该是病瘦成了什么样。 巧儿一听洛雪的话也为主子的难过而难过,拉着施洛雪的手也跟着抽抽噎噎了起来。主仆二人就这么坐在僻静小道上的石椅上伤心难过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了身后。 “呀!这是……雪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一声惊讶的清脆呼喊,让正处于悲伤情绪不可自拔的施洛雪着实受了一惊,也来不及想会是谁,赶忙胡乱地擦了擦脸,回身一看,竟然是岫玉姑娘。 岫玉的年龄越长,便越俏活可爱了。明明是与施洛雪大不了一两岁的年纪,眉眼里却透着股精明透彻的味道,此时她着一身碧玉色的厚绒兔毛衣裳,肩膀领口都圈着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即便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盘子汤药,眉眼却欢快得好像要出城采摘莲子的孩子一样。 “雪小姐!是我啊!”岫玉又欢快地呼喊了一声,急急忙忙将手上的紫木托盘放在了石桌之上,再次直起身吹着有点凉的双手,抬头看向施洛雪时笑容却一凝,奇怪说道:“你怎么哭了?” “我们家小姐才没有哭,只是寒风大了,方才吹着了眼睛而已。”巧儿知道自家小姐心细敏感,为此特意抢先说了话。 吹着了眼,所以主仆二人在这儿面对面坐着哭一会儿? 岫玉嘴角微微一撇,也不戳破,而是深吸一口气,提起嘴角笑了笑:“您又进宫来见太后娘娘和陛下了?” 巧儿偷偷看了自己小姐一眼,施洛雪绞着手指,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一个举动便能表明她的处境。 “您还没过去吗?那可不好,雪小姐趁着这个时间去请个安便走吧,一会儿合该下雨了。”岫玉微微一笑,露出了好看的牙齿,又端起那热得氤氲的汤药托盘起了身,行了礼,便要走开。 “等……等等!”施洛雪眼中窘迫神色一闪而过,咬着唇追了两步,喊停了岫玉,“岫玉,我现在也只能拜托你了!” 岫玉狐疑回过脸来,心底却了然施洛雪要说些什么话来。 “皇帝哥哥他……还好么?”施洛雪回头让巧儿提了食盒上前来,看着岫玉担忧道,“侯公公说哥哥昏睡不醒,可他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吧,是风寒,还是重症,总该有个说法吧?” 岫玉端着汤药回过身来,眼睛一扫巧儿手中的食盒,现是京中御风楼的糕品,又抬起头来甜甜一笑道:“雪小姐说的什么话,侯公公不知,陛下这几天已经能够起身吃东西了。” 施洛雪面上大喜:“真的吗?哥哥身体无碍了?” “是要好好调养,太后娘娘干脆命人不许传了出去。”岫玉神神秘秘地冲着施洛雪眨了眨眼睛,“奴婢怎么会骗您,您看您这个月进宫,哪次不是奴婢帮你带了陛下喜欢的东西进去?只是……最近外面守房的皇卫多了些,奴婢只怕不好糊弄过去。” 岫玉最后一句话故意拖长了声音,冲着施洛雪抱歉地笑了笑。 巧儿在旁偷偷瞥了岫玉一眼,撅了撅嘴,不知嘴里嘀咕着什么。 施洛雪这便真信了,欣喜异常,转身便让巧儿将那盒精致的糕点送上,还从身上掏出一袋子碎银子,让岫玉回头好好打点打点。 岫玉为难地抬了抬手中的托盘,表示自己此次倒是没办法空出手来一起带进去。 巧儿不知为何有些不情愿,一听这话高兴地收了手,倒是施洛雪此时的脑筋转得极快,远远看见了几个巡城的皇卫,便招呼了一个过来帮忙拿着,跟着岫玉一同回了连鲤的寝宫。 得了岫玉的诺,施洛雪便欢欢喜喜地出往宫外走去,倒是一路上的巧儿有些愤愤然,不停地嘀咕着些送些东西还要收钱什么的。 她这话施洛雪不爱听了,听多了便真的生气,便也责怪起巧儿没眼力劲,在这深宫中也看不住那张嘴。 “岫玉姐姐是天子近侍,见多了眼界也高,又怎么会贪图你我这点不值钱的东西?” 巧儿夸张地叫了起来:“小姐!您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能不值钱?!再说了,宰相门前三分官,不管哪儿都需要银钱打点,我们几次进宫都好巧不巧遇到了她,这么多次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您的心还真是大啊!” 施洛雪不愿听巧儿提这些话,只当是她嘴臭随便叨叨两句便也不理,自顾自走在前头,脚步匆匆地出了宫,倒是巧儿见小姐不信自己的话,回头看了看岫玉离去的方向,气冲冲地跺了跺脚,赶忙追了上去。 那方的岫玉早已经走远了,双手托着热腾腾的药盘子,匆匆走到了连鲤的寝宫之外,却叫身后跟着的皇卫停下脚步。 “陛下不能吃这东西。”岫玉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微微侧脸交代道,“把这东西送到我房里去。” 跟随在后的皇卫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只不过毕竟是皇宫中的人,反应也迅,立马应了一声,提着那食盒退了下去。 岫玉继续往前走着,走了百来步,与守在门口的侯三儿问过好了,这才掀开遮在门口的厚厚挡帘,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一阵暖熏气息烘得晕。 房内陈设简单内敛却无一不是精致的上好极品,数重金线帘之后,盖着三层暖被的连鲤依旧沉睡,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 岫玉进门没有问好,因为她知道那人定是没有醒来,再说了一定也不会在意这些礼数。 她将托盘放到了桌上,赶忙拿被风吹凉的双手去暖炉旁烤了烤,又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连鲤病前最喜欢躺着的贵妃榻上,满意地哼了哼,翘着双腿,伸手从旁边的小桌上叉了两片南方进贡的水果儿吃。 嚼了两口觉并不是十分晴甜,转身呸地一声唾到了痰盂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嘀咕两声道:“去太医那里一趟也不远,她还真是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187 是扶是放 梅园之中,气氛凝重,司寇向明的脸色就好像将雪未雪的天气一样,死沉而阴寒。 原先躲藏在司寇准身后的施洛雪早已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的身旁,束手而立,却止不住瑟瑟发抖着。她不敢抬头看在场的众人,事情若是追究起来也算是由她而起,可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如此疼爱自己的爷爷会将她许配给文励心。 若是嫁给了文励心,她的未来会是如何地痛苦? 思及如此,施洛雪的眼睛红了,甚至一股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得觉得戚戚然好不自在起来,那双粉嫩的小手因为害怕与紧张,在袖口之中紧紧地握着,指甲甚至嵌入了掌心的肉里。 司寇准目视前方,一脸的坦然,好像根本不在乎四周发生了什么,却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偷偷从身侧伸出一手,轻轻一拉施洛雪的衣袖,将她紧紧掐得手心生疼的手拉开。 莫怕。司寇准微微一侧脸,轻启双唇,无声说道。 施洛雪轻轻咬了咬下唇,松开双手,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 他放开了施洛雪的衣袖,继续目视前方,望着那似乎要染红天际的红梅,眼神沉静而淡漠,有些飘忽,不知他的思绪是否随着那颤抖的红云飘到了宫闱深处。 “大,大人!你要为小生做主啊!” 扶着小厮捂着胸口拼命咳嗽的文励心刚凄厉地喊了一声,便又觉得胸口一阵生疼,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喉结一滑,扭头又咳嗽着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来,在纯净无暇的雪地里显得有些肮脏。 有手脚勤快的小厮转身要去取角落里的簸箕来清扫,却被赵老管事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 面对小厮不解的眼神,老赵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相爷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说话也装着没看见,身为下人的他们怎么好上去打扫一番,清出了那口血痰,岂不是给了外人闹腾的借口? 司寇向明瞧着那口浓痰,站在廊道的台阶之上不动,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嘴上却客气而意外地问了几句,转身招呼着赵老管事去寻府医来,对着文励心呕血的事情只字不提。 急急赶来的薛燕回与水三娘也都一前一后到了,跟在薛燕回身后的水三娘苦笑地向着司寇准摇摇头,示意他并不要紧。 原来一路上薛燕回身边的小丫鬟态度恭敬,低眉顺眼,若有若无地挡着水三娘的路来,水三娘索性停了脚步,让出了四五步之后,才无奈摇摇头跟了上去。 争一时之风,吃一时之醋,于她的身心半分好处都没有,更何况水三娘此时此刻也并不需要在那司寇宰相的面前争些宠爱,她只需要是司寇准久病归来的娘亲便是了。 搀扶着薛燕回另一手的小丫鬟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了探究的眼神,目不斜视,扶着薛燕回老老实实往前走着,若要细看,才发现这小丫鬟的额头眉心间有一道浅浅的白痕,像是曾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过,只不过事先已被一层薄薄的脂粉遮住了痕迹,看不大出原样。 “哎哟,相爷,文公子,哎……准儿,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燕回站在司寇向明的身边,一脸的惊讶,说话却是不缓不急,扮足了贤良淑德的温柔模样,宛若小蛇一般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了文励心吐出来的那口血痰之上,又抚着胸口哎哟哟叫着扶住了丫鬟的手,害怕说道,“方儿快扶住我,天哪,怎么这种地方会有血!” 小丫鬟方儿便是那额头上有道疤的孩子,听闻此言赶紧上前半步搀扶着装模作样的薛燕回,眼中却是微不可见的一丝讥讽。 宰相夫人如此叫嚷了几句,在场的几人也不能再装作没看到了。 老赵暗自叹一口气,大夫人表演得实在是浮夸得很,可惜几人又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觉,他这才给了个眼神让手脚麻利的小厮提了簸箕赶忙上去清扫。 文励心咳嗽得越发厉害,颤抖的双手遥遥指着面无表情的司寇准想要说些什么,水三娘便也越过薛燕回一步,向着赵老管事轻声道:“扶下去吧。” 她说完,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静静站着,站在旁边的小丫鬟媛儿狐疑地看了水三娘一眼,倒是那方儿伶俐的眼神一转,倒是什么都看得明白了,只是有些畏缩地往后缩了缩,像是不愿意听了水三娘的话一样。 赵老管事点了点头,薛燕回却变了脸色。小厮一见几人的气氛不对,不敢多问,赶忙上去扶着文励心要起站起来,倒是文励心因为疼痛,龇牙咧嘴踉踉跄跄,一时半会儿倒还像缓不过来的样子。 薛燕回向来是与水三娘对着干的,虽然不知道水三娘急着让人扶文励心进门是什么意思,下意识便站出来指挥小厮道:“相传伤筋动骨百日,若是受伤之时轻易妄动,恐怕便会误伤脾肺,我看还是不要轻易动的好,等着老赵请来府医便是。” 小厮一听,赶忙一松手,又将文励心扶着要坐下。 司寇准背着手,淡淡说道:“雪地冰寒,怎可如此对待文公子,隔壁的厢房烧好了暖碳,在里边也可等着府医,还不快快扶起来!” 小厮一听,又赶忙往前一探手要扶文励心站起来,哪知受了内伤的文励心哎哟哟地叫唤了起来,嘴里一个劲地喊着,疼,疼放下,放下。 “看见没有!赶紧将文公子放下来!”薛燕回面上一喜,指挥着小厮放手,看那样子是势必要留下现场罪证,让相爷好好追究司寇准的伤人之罪来。 水三娘看得比薛燕回要长远,知晓司寇向明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于是冲着小厮使了个眼色,下巴指了指阴沉着脸的司寇向明,示意他只管顺着她的意思扶起来便是。 小厮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燕回冷哼一声道:“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了么?乖乖放着文公子等着府医前来便是。” 水三娘轻轻往旁看了司寇向明一眼,嘴角一勾,眼底不知是什么揶揄的意思。 “别吵了,”司寇向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开口冷声道,“扶进去。” 水三娘见司寇向明的脸色越发不满起来,忍着笑,只好装出不大高兴的样子冲着旁边扶着薛燕回的方儿、媛儿二人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见不着扶不起来?你俩快上去扶文公子回厢房去,这边儿天冷不大好,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 正偷偷观察着司寇向明神色的薛燕回一听,又是变了个脸色,厉声道:“谁敢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00 榻前会聚(4) 这孩子病得极久,靖王连城多多少少听说过,连鲤自小便三五天生病,当初乍一见面他还欣喜连鲤的活泼伶俐倒不似昏庸无能之辈。及至后来知晓了鲤儿的真实身份,他当真是欣喜若狂,暗自埋怨卫若水不曾透露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消息之余,对着独自一人在魏宫艰难长大的孩子更为怜惜。 怜惜之余,他就情不自禁地强忍住现身的冲动,静静地在角落里打量着床榻上的连鲤。不知是不是自幼多病的缘由,连鲤的面容总是病恹恹的暗黄,靖王的视线扫过她那光洁的大额头,那并不挺翘的娇小鼻梁,唇瓣的两边自然翘起的细微弧度…… 那是他与卫若水的孩子。越看他越欢喜,越看他越怜惜。 那两名安静地跪伏于床前,一人高高端着圆盆,高度刚好在连鲤俯身呕吐的距离。连鲤忽然又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干呕,最终受不住,扒着圆盆的边缘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元香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又让宫人捧着湿暖得刚好的羊毛巾递上,再一次服侍着连鲤擦了手脸、换了衣裳之后,门外有宫人已经又端着一碗热好的汤药进来了,想必是因为先前洒了汤药,又重新热来了一碗。 连鲤的视线落在了跪在床榻前的宫人紧掩口鼻的轻纱上,微微一转,又瞥见了那用力握着痰盂瑟瑟发抖的手,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我……朕不想看见那么多人,以后别让她们进来打扰朕。”连鲤虚弱至极,好像被拧干了的毛巾一样无力地靠在枕上,就着元香的手,缓缓地吞咽着一口口的汤药。 元香看着连鲤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只是微微侧脸交代道:“还不赶紧下去。” 宫人如获大赦,立马磕头谢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元香,我记得早上好像快下雪了吧……” 药该是极苦的,连鲤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她闭着眼,恍惚地听着窗外呼呼的声音,迟疑问道,“已经下过雪了吗?” “陛下,雪已经下过了,外头可冷了。”元香勉强笑着,心中却微微一疼。上一次下雪已经是数天前了,只不过天寒地冻一时间没化,所以才这么冷。连鲤昏睡得久,只记得睡前要下雪了,却不知道,自己醒来早已是三四天之后了。 连鲤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下一秒就又要睡着了。 “陛下,你看谁来了?” 元香轻轻喊了一声,挽着连鲤的手帮她靠好了,又将棉被拉高至脖颈,替她披上厚厚的外披锦衣系好了,这才轻轻喊了一声。 “嗯?” 连鲤极其疲惫地睁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略显涣散的眼神扫过门口,一愣,随即,缓缓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好像冰雪消融的春日,温暖明媚,却又脆弱得像在寒风中颤抖的稚嫩崖花一般。 “王叔……你咳咳,咳咳……”她咳嗽了几声,又是微微一笑,“你来了?” 靖王刚想说话,忽然发觉自己脸上一阵摩挲声,竟是还戴着那隔绝病疫的口罩,不知为何,在连鲤澄净得不存在一丝杂质的欢喜眼神中,他竟有些无法自处。 靖王连城微微侧过脸,刚伸手碰到口罩的边缘,却又被连鲤制止住了。 “王叔,还是免了吧,何必需要这些东西” “靖王殿下还是戴着吧,这……屋内药气太重,怕您受不住。”太医王铁桥这般说着,倒给他一个台阶下了。 元香微微一笑,命人搬来椅子,将靖王迎入了帘内。 免了礼之后,靖王便隔着小半步,坐在连鲤榻旁的椅子上。他的背脊有些僵硬,望着连鲤的眼神却柔软得好像夏空的晶莹云朵一般。 “陛下,可……觉得好些了?”靖王瞧着连鲤微微发黑的眼底,不由得心疼地问道。 “多谢王叔关心。”连鲤微微一笑,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呵欠,眼底泛红,疲惫地揉了揉眼苦笑道,“还是老样子。王叔莫要拘礼了,这儿没什么外人,王太医也尽职尽力,不需要在意这些。” 王铁桥一脸感激,急忙行礼谢恩。靖王摇摇头,便也随她去了。 “可有吃过什么?”靖王瞧着那床榻旁摆放着的几样糕点,皱了皱眉头,“单单吃这些可不好。” 元香深有同感,无奈地看着连鲤说道:“陛下说是胃口不好,这几天的饭菜有时连一口也不肯吃。” “可是真的没胃口啊。”连鲤看着元香不大高兴的眼神,心中更为温暖。 “奴婢也担心这些东西不好,但是王太医说陛下喜欢便好……” “那没办法,元大美人,你安安心心地遵医嘱便好了啊。”连鲤耸了耸肩,倒不在意自己吃没吃饭。 靖王连城的脸色微微一僵,与王太医略显闪躲的眼神一触碰,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喜欢便好”,有时候并不代表什么好事。 元香与连鲤显然并没有想到更深层的东西,只是一个不满地想要劝对方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一个无奈地指着王太医表示自己的做法有理有据。 元香实在拗不过嬉皮笑脸的连鲤,只好先行告退,让这叔侄俩有单独聚聚的时间。王太医见元香出了门,也起身告退,临行前,犹豫一停步问道:“陛下这熏香,味道倒是独特,敢问是?” 连鲤略显迟钝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叫什么名字,朕倒是睡迷糊了不记得了。只觉得这味道独特,冰凉好似雪山冰荷,闻着便神清气爽,便让元香撤了那些味道浓厚的脂粉熏香,平日里用的都是这样。” 王铁桥笑了笑,还是恭敬建议道:“熏香这等过鼻入肺之物平日里可闻之振奋心神,但陛下身虚体乏,此时还是少用为好。” 连鲤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道:“回头朕便让元香撤了这些熏香。” 王太医这才放了心,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靖王微微侧了侧脸,瞥了王铁桥的背影一眼,便又回头与连鲤说着话: “总该吃点东西,陛下既喜欢这些小甜点,我从泗城托人来带些当地特产,陛下若喜欢,等下我便让人送进宫来。” 连鲤的视线落在那碟子话梅干上,摇了摇头:‘没什么味道,王叔送的东西入宫来,只怕朕……只怕我又睡着了。” “不会的。”靖王勉强一笑,眼神越发温柔道:“陛下可想出去走走?” “真!真的……”连鲤的眼神忽然一亮,随即一黯,喃喃说道:“可母后不会同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04 遗香之毒 屋外冰雪萧瑟,风若斧劈在窗框上厚厚的羊绒绣边挡风之上,徒留下冰冷的潮意。 屋内数十个体积正适的小暖炉以均匀的距离搁置在各个地方,以暖而不燥的幅度悄悄向外扩散着暖意。 这屋里好像装满了六月的骄阳,却好像一月的凛冬一样寒冷。 侍立在重重床帐之外的侯三儿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靴尖,因为先前服侍在外而特意穿上的冬衣在这暖和的室内显得有些累赘了。他压抑着将自己的呼吸放缓,极力不想引起屋里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因为紧张与燥热,那额角开始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微微颤抖的靴底一尺开外,是摔碎一地的玉壶,那玉壶本是莹白如冰雪,此时细碎的玉片却好似深秋衰败枯萎的白莲,沾染着污黑的血迹,透着一股衰败与腐烂的意味。 侯三儿的视线轻轻落在那已经发黑的血迹上一眼,又好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收了回来。半柱香之前,他与元香他们飞奔入内,才发现陛下摔倒在地,看那样子应该是扶着床头行了几步才摔倒的,兴许是摔倒之时带着桌子一齐倒了,一地的碎片、茶水与血迹,昏迷前的连鲤呕出一大口黑血,这情景……像极了某种命案现场。 因为避着嫌,病重的大魏皇帝都是由元香领着的那几个人服侍,其他人等也就是做做端茶递水热热汤药的轻松活儿,贴身的伺候都是元香来做。他一直都是干的在门外传令的事儿,若不是亲眼所见,侯三儿根本没有想到,自家的皇帝陛下病得如此严重。 也许不单单是他没想到,见座上那两位贵人凝重萧杀的脸色,只怕先前也是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气氛太凝重,靖王、太后端坐在上,各自黑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手边的茶盏早已凉了,一口未尝,却没有宫人敢上前打扰。施洛雪隔着两个位置的距离坐在靖王与太后的下方,娇弱的身躯瑟瑟发抖着,脸颊犹有泪痕,那双红肿若红杏的眼儿水盈盈地望着紧闭的纱帘之后,哪怕她早已如此望了半柱香的时辰了,哪怕她的目光没有什么办法也从那帘子中穿透过去,望见她牵肠挂肚的那人。 殿外积雪的台阶之下,伺候皇帝的一应宫女太监尽皆跪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因着自己的失职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侯三儿悄悄看了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岫玉,又瞥了一眼岫玉身旁神色恭敬却又坦然镇定的元香,心中古怪之情更甚。他正想趁机偷偷瞥一眼大魏陛下情况如何,很是突兀地,一只手悄悄从那纱帘之中垂直切出,微微反转粗糙的手掌,掀开了那遮挡着床上之人的床纱,动作轻柔而平稳如山,好像劈开的不是轻飘飘的一道帘子,而是一道莫大的阻碍一般。 石兰脸色漠然地侧身从那帘子中走出,滴水不漏地将那帘子合上,任何人都无法从她的身隙中窥见得一丝一毫,却掩不去她身上那股子浓重的血腥腐朽之味。 “情况如何?!” 靖王见石兰出来,猛地站起身来迎着石兰走去。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与担忧,满心满怀都维系着那奄奄一息的小人儿。 正怔怔望着那道帘子的施洛雪立马站起身来,正欲飞奔上前又勉强止住了脚步。她早已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并不欢迎她,以往并不特别热情的太后在之前见面的时刻可以称得上的冷漠,陛下情况不明,她即便是再担忧,也不敢在太后与靖王的面前造次。 卫若水并无察觉施洛雪正等着她的反应,只是半刻不落地将视线轻轻落在自己的膝前十指之上,却又凝神注意着身旁靖王的动静。 石兰缓缓看了靖王一眼,平静答道:“情况暂时稳住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靖王心急若焚,想要越过石兰前去看看自己的孩子究竟如何,却被石兰阻拦了下来。 面对靖王充满杀意的眼神,石兰面色不变,依旧平静地答道:“王爷请留步,王太医正在里面诊治,特意交代了切勿打扰。” 她说着,稍稍往后退却一步,看似是在靖王让步,事实上却相信,靖王不会再前进一步。 果然,靖王听闻此言,强自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紊乱的情绪,回头一看,太后卫若水却依旧端坐于上,直至靖王急切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招了招石兰,让她扶着自己起来。 靖王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满与疼惜,只是抿了抿嘴,视线又落在那道帘子上。 “可查清楚了?”卫若水没有多问连鲤的情况,只是微微偏头问了石兰。石兰没有看跪在大殿之外的那群宫人们,小心扶着卫若水的手,只是微不可见地轻摇了摇头。 卫若水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却已下了决定,只是对着石兰轻轻点了点头,便决定了数十人的性命。她往靖王面前走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平静而低声问道:“鲤儿可醒了?” 靖王轻声道:“情况不明,王铁桥还在里面。” 卫若水皱了皱眉头,厉声问侯三儿:“都这个时辰了,那些太医到底到哪里去了?” 侯三儿一个哆嗦,赶紧跪了下来一个劲磕头,边磕头边求饶道:“小的早已遣了人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了,可不知怎么的这时候了还未……” “行了,起来吧。”靖王不甚耐烦地打断了侯三儿,低声喝道,“陛下还在里头,你在这儿胡嚷嚷些什么?” 侯三儿如获大赦,赶紧噤声退至一旁。 靖王与卫若山静静地等候在纱帘之外,不知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兴许是因为心里头担心着,靖王越等越是担心,嗅着那满室甜得粘腻的香味,皱眉怒道:“先前太医不是交代过撤下熏香了?是谁又放在这里的?” “还不撤下?”卫若山有些头疼,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疼痛,冲着侯三儿说道。 侯三儿一惊,赶紧上前抬手要撤下,靖王却不动声色地瞥了侯三儿一眼,吓得他不敢再上前一步。 只见靖王步履沉稳上前,抬手便揭开熏香炉顶,嗅了嗅那正燃浮着的气味,微微皱眉,不明就里。 如何?卫若山只是看了靖王的动作,便也猜到了这香料大概是有古怪,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此时又想干些什么。 靖王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燃着的香炉,走到殿旁的小茶几上,抬手轻轻吹熄烧着卷边的焰苗,毫不犹豫地,径直将炉内即将燃烧殆尽的香料尽皆倒在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05 幕后黑手(1) 灰白色的香灰屑好似一座披雪小山,无辜地立在桌面上。 靖王命候在门外的吴大力取了银针过来,小心地将银针探入香灰之中搅动几番,什么也没有现,他不甘心,又细细地用银针将就香灰分拨成几份,每一份都拨弄过去,可是除了一堆松散的灰白香灰,里面什么东西都什么也没有现。 莫非……王铁桥哪里搞错了?靖王持着银针,陷入了沉思。王铁桥只是七拐八拐地提醒他“这香有问题”,难道指的不是香料? 侯三儿见此情景,迟疑问道:“王爷,可是这暖玉秋有什么问题?” 靖王示意他噤声,问道:“平日里香料事宜是谁负责的?” 侯三儿思考片刻小心答道:“这香料平日里分属不同宫人负责,一切轮值皆有记录,王爷可是要……” “免了。”靖王沉吟片刻道,手中的银针下意识又拨弄了几下香灰,终于无奈放弃,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正欲叫人将东西收拾下去,却听得身后一声按捺不住的惊疑呼声。 靖王与卫若水一齐回头,却看见施洛雪一脸惶恐地往后退了半步,见二人注目,慌忙行礼请罪,眼底尽是闯了祸的懊悔与紧张。 太后卫若水皱眉,惊讶于自己竟然忘记了施洛雪还呆在这个房间里。 “无妨,你是……施昊家的孩子?” “回禀靖王殿下,臣女正是。”施洛雪低眉颔,回答之时隐隐紧张着,不知靖王该是如何看待自己。 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倒是靖王点了点头让她起来,继续问道:“你方才可是现了什么?” “谢太后娘娘,靖王殿下。”施洛雪悄悄地长呼出一口气,这才稳稳地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轻声道:“落雪方才失礼了,还请太后娘娘、靖王殿下见谅。只是落雪方才听侯公公说道,这香料名叫……暖玉秋?” “正是。”侯三儿看了看靖王的反应,琢磨不透其中的厉害,只好老实回答道:“登记在册,是为海国香料暖玉秋。” 施洛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上前一步看向靖王,抬手示意道:“殿下,可否将银针给臣女?另请这名侍卫大人点盏蜡烛过来,寻常火烛便可。” 此时天色尚早,何须火烛? 靖王不知她将做些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见施洛雪隐有把握的模样,便点点头示意吴大力照办,随后将手中的银针递给了施洛雪。不一会儿,吴大力便带了蜡烛与火进门,小心在桌上那堆香灰旁点了蜡烛。 一切就绪,只见施洛雪走到茶几旁微微俯身观察片刻,探手将针尖插入香灰堆之中拨弄几下,将什么东西挑了出来,轻声道了一句果然。 果然什么?靖王在旁不知真相,仔细看那堆香灰依旧还是那堆泛白的香灰,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隐隐感觉,似乎哪里生了变化。 他再一看,只见烛火之下,那堆白色的香灰似乎变了颜色,一旁跳跃的焰火好似舞蹈着的火神,纵跃之间在银色雪山之上洒下无数金光。 “这……难道……”靖王恍然觉其中的真相,怒声回视卫若水,不敢相信她竟对此毫无察觉?! 施洛雪小心地用银针挑出细碎的金光,将其堆积一处禀报,有些不安地禀报道: “先前落雪读过海外杂谈,曾听过暖玉秋价值连城,一日熏其身,三日感其神,染后香灰白若冰霜皓月。先前见这香灰白中灰,却又察觉不到内里掺了何物,便想到哥……陛下曾经说过,在光照下,真实存在过的细尘都会显露出真正的模样来,这才拿烛火一试,果不其然……” 太后卫若水听闻此言,不由得脸色大变,咬牙低声怒道:“石兰!把这背后阴险的小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石兰一个淡漠的眼神扫向侯三儿,他便如临死亡般腿一软便跪了下来,连磕头告饶都不敢了,双手抵额,整张脸几乎贴到地面上痛哭道:“娘娘饶命,王爷饶命!奴才不知,奴才毫不知情啊!” 他一哭号,卫若山的额头便突突猛跳地疼痛起来,只好咬牙强忍着疼痛,用力闭着眼微微颤抖。 靖王此时满心都是有人要毒害连鲤的暴怒,一个挥手止住了侯三儿的哭号告饶怒问道:“到底谁有机会,你都一一道来!” 侯三儿动作一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眼眶里还带着泪水,眼底却充满了恍然大悟的震惊与恐惧,那视线往门口外轻轻一飘,还未落到实处,又触电般地收了回来。 施洛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飘忽,赶忙问道:“公公可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侯三儿又惊又怕,冲着施洛雪又一阵猛磕头,好生一阵求饶,却拒不肯多透露一点消息,直听得太后卫若水一阵恼火,示意石兰上前。 “还请公公担待些。”石兰曲膝扶起侯三儿,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扯了扯。 侯三儿一脸茫然地看着石兰,还以为在自己的求饶起了作用,不由得面露感激,刚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下一秒却被一股袭向指腕的强烈疼感包裹,让他忍不住踮起脚尖痛呼出声,却因手指被石兰折握在两指之间,不得不又躬下身子求饶般地哀嚎着。 施洛雪咬唇闭眼,强忍着不去听不去看这可怕的情景。 侯三儿疼痛至极,伸手想要拍打掉石兰掐着他指关节的手,石兰面不改色,将侯三儿反折的手指关节继续反向用力一掰,侯三儿的指骨关节迸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继续以诡异的角度被石兰往掌背折去。 “痛痛痛痛!啊放手……我说!我说!元香!是元香搞的鬼!” 石兰面无表情继续往后折,直至侯三儿涕泪俱下连连呼喊着元香的名字之后,才漠然松开手,站起身来。 “陛下……陛下房内每日香料由不同轮值宫女送来,最后要经过元香与岫玉二位姑娘手中,自从陛下……之后,陛下一并事宜都是元香姑娘负责的……这香料有问题,元香她一定是知情的!” 侯三儿捧着红肿扭曲的手指,强忍着疼痛回答道。他的理智回来之后,不敢再在太后与靖王面前哭喊一声。 “元香?”卫若水迟疑片刻,与石兰对视一眼,忽然想起那总是陪伴在大魏皇帝身旁的明艳动人的宫女来。 “传元香入殿。”靖王冷笑一声,这才现,也许王铁桥所说的……便是这元香有问题了。 旨意经由侯三儿传出,跨国凛冽的风雪,落在了一众宫人的耳中,又随着疾风消失殆尽。 元香的脸色冻得微白,聆听旨意之后便起身行礼,随着侯三儿往前走了几步上了台阶,却听后面一声娇喝: “公公!奴婢……奴婢知情,愿随姐姐前往入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09 膏泽脂香 靖王一番话的点醒了元香,她眼中闪过恍然失措,害怕与懊悔之色越发浓重。 “想必你也知晓那人所做的事情危害巨大,他日若是居心不良,携剧毒、兵刃入宫,甚至于是敌国奸细,只怕到时死的不只你一人。”靖王一步步试探,抛出砝码允诺道,“若你说实话,连带此事,本王便不追究你的责任。” 元香心中又惊又怕,思绪大乱,慌里慌张之中下意识便往台阶之下望去。只听门外一声惊呼,一道黑影扑地而起,好似弓弦一眼往宫墙之上跃去! 他的身姿凛似飞弓,却终究不是破风斩浪的箭矢,一道比他更快更狠的黑影自宫墙阴暗处呼啸而来,势不可挡,力道千钧,在那一瞬间破开敌人的肌肤与血肉!力道之大,竟将跃起的那人带着偏离了向上的轨道几分,扯着他直往下方掉落。 见那被射中的黑影好似浔阳飞雁一般直直坠落在地,砸散了一地的雪花,角楼之上的吴大力收了举着弓箭的双手,松了松因长时间等待早已酸疼不堪的肩膀,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料事如神。”吴大力叹了一声,见那人已被擒,索性站在走廊之上无所事事地闲看了两眼,准备等王爷发话了,再撤了弓箭离开角楼。 “哥,你在看什么?”一旁探出个小脑袋,迟疑地顺着吴大力的视线看过去。 “没看什么。”吴大力眯起眼,半晌又喃喃道,“刚刚那里好像有一道弧形的墙?” “哪里?”吴玉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远远低望的视线能够扫视过附近的亭台楼榭,更远的地方则被矗立高大的城墙所垄断,看久了他便有些胸闷,禁不住小声嘀咕道,“住在这样的地方虽然富丽堂皇,但是怎么说呢,会不会在某个时候会觉得……不大畅快?” “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舌头!”出着神的吴大力狐疑地一个转头,“嗯?小玉?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撞见侯公公了,他传王爷的意思,让我上来叫你可以回撤了。”吴玉无力道,“哥,我从你拉弓的时候就在你身后了。” “是么……”吴大力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心思依旧牵挂在那莫名其妙的墙上,只感觉到冷风阵阵,这才发觉吴玉只穿了单薄的冬衣出来,便解了身上的斗篷披挂在弟弟身上,又随意地拍了拍吴玉的脑袋道,“这儿地高天冷,小心些莫要着了凉。出来乱逛干什么,赶紧回府好好避着风雪多好。” “哪会哪会,我壮着呢!”吴玉嬉皮笑脸道,“天天叫我闲着,哪天才能像哥那样厉害?先前求着哥让我过来陛下宫里看看你又不肯,只让你一个人跟着王爷,我只好跟在侍卫后头偷偷过来了。” “说了你体弱不适这种天气出来,别油嘴滑舌的!”吴大力哈哈爽朗地笑了两声,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便率先往前走去。 吴玉苦恼地举着双手护着自己凌乱的头发,转身看着吴大力踱步离去的身影,一时间目光惴惴不安,看出了神,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低头,紧了紧披风,探手从袖中缓缓抽出半截匕首来。 “嘿,小玉!” 吴大力粗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吴玉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将匕首揣进兜里,抬头一看自家哥哥只离着个数十步,正在风雪之中冲他挥手。 “别老盯着那斗篷看啦,想要变得跟我一样强,那就赶紧回去多吃几碗饭呗!赶紧回去,千万别闯祸了!”吴大力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又嘿嘿一乐,随即快步转身离开。 吴玉怔怔地看着向来粗犷奔放的吴大力如老妇般的一阵交代,长长地叹息出一口气。 他攥了攥袖中之物,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着与哥哥相反的方向走去。 风雪更甚。 王铁桥与靖王却因元香的处置问题发生了分歧。 隔着珠帘,王铁桥为难地看了一眼帘外的元香,只好又重复一遍道:“陛下交代过了,他不习惯别人伺候,况且元香姑娘是青白的,陛下只命我传话道让元香姑娘回去伺候着。” 这孩子胆子倒是挺大!也不怕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靖王冷笑一声,甩袖道:“呵,想必陛下也已知道了这事,只不过纵使她自称清白,方才另一宫女之辞也命侯三儿与吴大力前去探查了,只差半刻,想必她是否盗窃宫中之物便能明了真相,若是清白,到时候再放不迟。” “王爷……” “不要再说了,等着就好。” 王铁桥见他说得决绝,便也索性任靖王自顾自摆着脸去了。他见元香手上伤口依旧不停地渗血,想起连鲤的交代,便掀开珠帘下了台阶,对门外候着的小药童交代两声,便也立在门旁百无聊赖地等着所谓“证据”的前来。 “你竟擅自让人取药?”靖王不悦道。 王铁桥愣了愣,呆呆答道:“陛下交代过,元香姑娘要完好无缺地回去。” “她的手已经用刑受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靖王提醒道。 “所以才要尽量将受伤的程度减至最低。”铁桥笑道,“王爷向来贤仁,虽未言明,但微臣已感受到了王爷的心意,在这替元香姑娘谢过王爷了。” 元香的脸庞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她怔怔地看着王铁桥撒谎面不改色,直至对方一个眼神提醒,这才赶忙谢恩。 事已至此,靖王也不好发作,正闷着个脸,眼见侯三儿端着盘东西急匆匆进来了,不由得眼前一亮缓声道:“可发现了赃物?” 侯三儿瞥了元香一眼,战战兢兢地将手中托盘呈上,如实禀报道:“于宫女元香房内搜得太湖黄泥墨砚一方,上好羊脂玉坠牌一对,明珠半斛。” 元香脸上神色先是震惊,随后强自镇定努力回想,最后猛然顿悟,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唇。 “明珠可是方便偷偷携带出工又好出手的东西。”靖王黑着脸从那托盘中取出一颗明珠眯眼打量着,又粗略扫视了一遍所获赃物,严肃问吴大力道,“可确认是从元香处搜得?” “虽然厢房是二人一室,但赃物都是从她衣橱中搜出来的,这……应该确认无误。”吴大力回想了一遍细节,确认无误,便继续道,“是衣橱下的一块小暗阁,若非对此了如指掌的人,只怕寻常人等并不会知晓。” “可听清楚了?”靖王挑眉,看向王铁桥,只等他低头认错。 “殿下,这些东西是放在元香的柜中,可并非能够证明,此乃元香所窃。”王铁桥前行一步,忽而低头用力嗅了嗅,笑眯眯赞叹道:“姑娘身上好香啊。” 元香与靖王皆是一愣,随后大恼这王铁桥果然是市井流赖出身的乡野游医,在这种时刻还要挑逗几声。 靖王心头不悦,正要命他退下,脑海中忽然一闪,明白了王铁桥的用意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17 懿旨当婚(2) “为何?”靖王问道,“我见鲤儿与那孩子相处甚欢……” “就是因为相处甚欢,才不得不分开他们。”卫若水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凝重道,“施昊归乡,可心却还在朝堂之上。如今我也无法掌控他的归属,更有种种迹象表明他与司寇向明联系密切……若是施昊的孙女当了皇后,鲤儿心思纯善,岂不受控于人?” 她说得在理,靖王连词思索一番之后便也同意了此事,只是问道:“那你心中属意哪家的孩子?” “我先前已让石兰拟向其府上宣旨了。”卫若水轻轻一笑,只是眼中微光闪动道:“过几日你便也知道是谁了。” 靖王皱眉思考,忽又眼角瞥见满室的白与黑,有些无法适应卫若水生活在这样的宫殿之中,耐不住好奇问道:“我知你以前也喜爱一般女子喜爱的事物,衣裳上是粉花、绿叶,海棠、雪梅,还有那鸳鸯与仙鹤……这慈济宫中的一切摆设都令我不解,何必如此?” “没什么,只是明面上我也应该……祭奠一些死去的人罢了。”卫若水的声音温度稍稍降了些许,只可惜靖王并未发觉。他只当卫若水指的是自己死去的兄长连域,上一任的魏国国君。她明面上还是魏灵帝的女人、大魏新王之母后,势必要做出缅怀先帝、悼念夫君的样子出来。 靖王自以为这解释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却不知自己皱眉思虑之时,卫若水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殿后的某处阴暗角落。 为了祭奠死去的人啊……她的心里轻轻叹息着,只觉得头痛又一阵一阵袭来,膨胀的痛感让她忍不住用力闭眼撇过脸去。 “怎么了?”靖王关切探手问道。 卫若水摇头正欲说话,二人只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靖王与卫若水交流一个眼神之后,便站起身来与她拉开距离,二人同时回头望向那脚步匆匆的小宫女。 “启禀太后娘娘,殿外施小姐求见。”小宫女平静禀告道。 卫若水有些不耐地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问道:“她怎么还在宫里?可有说什么事情?若无要事,便说不见。” 小宫女的眼珠子稍稍一转,只好继续道:“施小姐从陛下寝宫来的,只说,是关于陛下的事情。” 卫若水与靖王连城对视一眼,便招了招手,让施洛雪进来。 行礼,跪安,卫若水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平身吧”便也懒得寒暄,径直问道:“何事?” 施洛雪有些害怕,却鼓起勇气抬起头道:“陛下命落雪传话,求……” “在本宫面前,你要自称臣女,不……施昊已然退居位,那么,你该……” “是,民女。”施洛雪咬唇。 “陛下神志清醒了?”太后问道。 “只是清醒了一阵,便又昏睡过去。只不过适逢民女陪侍在旁,陛下便命民女特来慈济宫与太后说几句话。” “倒是清醒得是时候。”卫若水低声说了一句,又问道,“陛下让你带什么话?” 施洛雪呼出一口气,继续恭敬说道:“陛下命民女特来一话,还望太后娘娘饶过元香与岫玉两位宫女。” “这事儿已经交由靖王处理了,来求本宫没有用。更何况,本宫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卫若山轻飘飘地说道,又一挑眉,似乎在等着施洛雪说出下一句话。 施洛雪的呼吸开始有些不稳,她鼓起勇气继续道:“民女,民女还奢求太后恩典,望能每日……不,半月一次便好,只求入宫看望……” “你又凭什么身份来探望我儿?”卫若水施施然打断她话道,威严目光扫视着施洛雪微微颤抖的脊背,不大满意地摇了摇头:“施昊是怎么教孩子的,无名无份,成何体统!说起来,有一事还要让你知道。” 施洛雪的脸像是被那八个字刮掉一层血色一般白了白,有些惶然地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慌忙跪伏请示:“还望太后娘娘明示。” 她抵住地面的额头发际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唯恐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妥当,惹得太后一个不开心便驳回提议。 “陛下月内便要成婚了。”卫若水说起话来丝毫不拖泥带水,语带疑问道,“你这请求探视的心思,只怕本宫不得不拒了。” 施洛雪猛地抬起头来,跪在地上,眼神茫然失措,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太后究竟说得何事,可她应该听明白了,因为她的脸上血色又瞬间消退,好似一朵迅速枯败的花朵一样。 她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凝望着座上卫若水的眼神由茫然失措变为不敢置信,再到物理可施的哀切凄怆,竟在飞快的时间内转变,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她凝在眼角的一滴光莹。 “话都说完了,没事便退下吧。”卫若水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位,对着靖王说道,“时间仓促,接下来的事情只怕还需要靖王多多操持了。” 卫若水说罢,便由几名宫女迎送着去了就寝之处。 靖王颔首应下,要退下之时,发现施洛雪还怔怔跪在原地。 “施小姐,起来吧。”他见这孩子心喜,忍不住劝慰道,“世事无常,更何况情爱与婚姻之事。但若陛下知道施小姐有这份心,想必是会高兴的。” 施洛雪怔怔抬头,那眼神似乎在看靖王,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其他人。只见她凝结于眼角久久不落的泪珠儿终于如珍珠似的滚落,施洛雪喃喃问道:“哥哥,会高兴吗?” 见她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靖王摇了摇头,出门将施洛雪的侍女巧儿喊进门来,又吩咐了两名宫女带着施洛雪与巧儿出宫,这才放下心来。 “世事无常啊——”靖王连城看着那缓缓行远的马车,摇了摇头,心中只期待连鲤之病情能够有些许的进展,心思又落到了王铁桥所说的“师父”身上。 “知晓南楚神殿,行尸草,还能够验尸……一个只称懂点草药偏方的乡野游医居然懂那么多,本王倒要看看这师父什么来历!” 他冷笑一声,甩袖而走,心中却不得不猜测着,如今魏国这池越来越浑的池塘的水下是如何的汹涌。 又不知到底是谁在阴暗的角落里磨牙吮血,磨刀霍霍,将那只操控着权力与杀戮的手落在了魏国这盘大棋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18 共议风声(1) 宫门大开,车轮轱轱,风雪暂歇。 小心地将暖手炉外套上绒套又小心地试了试温度,巧儿这才将暖炉往前递给自家的主子。 施洛雪怔怔地流着眼泪,没有伸手去接,好似眼前根本没有巧儿与暖炉一样。 “小姐……” 巧儿欲言又止,心里晓得自己多说无用,便直接半蹲在她前面,径直将暖炉塞到施洛雪的膝上,又牵起她的双手捂在暖炉的两旁,灿然一笑道:“小姐的手可真冷,现在暖和多了吧?” “巧儿……” 施洛雪恍然惊醒,抬眼满是泪痕。她紧紧抓住巧儿的手急迫无助道:“我该怎么办,太后赐婚,那么谁也改不了这旨意,我便再也不能……” “小姐!”巧儿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道:“没事的,旨意不还没下呢。再说了,太后娘娘选中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定是唬你……” 她说的这话,越来越没底气。谁都知道,皇家无戏言。 “不,不是的!我知道是谁!”施洛雪的芊芊细手用力握住暖炉的表面,望着巧儿无助道,“我就知道是曼青姐姐,太后娘娘自然是属意她的,可我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是姐姐她……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您说的是洪将军府上的那位?”巧儿偏过脑袋认真想了想,忽然高兴道,“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巧儿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也知晓那位的性子,这洪小姐自小便天天将那些个什么将军、打仗挂在嘴边,前些年还信誓旦旦说讨厌那些个规矩,既然如此,洪小姐肯定不愿意嫁了呀!” 施洛雪怔怔地听完巧儿的一席话,眼中的光芒愈盛。 “对啊,曼青姐姐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给哥哥的!”施洛雪握住巧儿的手,忍不住欢喜高声道,随即无措茫然,问道,“可事到如今,还能改吗?” “小姐您呀真是,像你以前说的,关心则乱。你们俩大小姐,假如都不情不愿的,你们两位没办法,难道老太爷与洪将军也改不了?” 她一番话说到施洛雪的心坎里面去了。施洛雪又惊又喜,眉间又锁着一笼愁雾,犹豫再三,似乎打不定主意。 “小姐呀,您再犹豫,指不定明儿个那位就要左拥右抱地入洞房去了,到时候您别找我哭来着。”巧儿撅嘴,似乎极为不满意施洛雪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既然如此……”施洛雪咬唇,将那暖炉紧紧抱入怀中,感受着似乎能够传递到肺腑的暖意,这才抬头直视着满脸担忧的巧儿,勉强一笑,下定决心道:“那就去找曼青姐姐好好说说吧。” 巧儿一乐,赶忙应了一声,扭头冲着马车车夫交代一声。只听得皮鞭儿抽响,马车在路口调转了个方向,便急匆匆地向着宣元将军府上驶去。 无需遣管事通报,门口的管事凭着洪施二人自小的交情便让施洛雪与巧儿径直入了府,问到洪曼青的下落,管事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下雪的日子,自家小姐不能在后院的练功房里练着。说着,这眼力劲不错的管事便遣了个小厮带着路,领着她俩往练功房走去。 “这洪小姐还真是有活力。”巧儿无奈一笑,别无恶意,只是悄悄凑在施洛雪的耳边说着,想着逗她开心些。 施洛雪忧心忡忡,只是偷偷摸了摸两颊眼角,不知是否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不碍事的,巧儿方才不是拿丝绢儿给您擦擦了么。再说呀,洪小姐练着功夫,也指不定能看出来……” 如此一说,倒也真是。施洛雪无奈摇摇头,不知洪曼青的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是男儿还好说,但她却是个女儿身,不像自己专研些琴棋书画、花草女工,偏生一心扑在报国之事上。前些日子听说某个不识眼的贵侯公子找上门来提亲,洪将军不在府上,被冷着脸的洪曼青拿着鞭子抽打赶了出来,听说事后还被洪将军一顿臭骂…… 可若听说了自家女儿封后,宣元将军他……是不是会欣喜若狂,一力促成此事? 施洛雪忽然又忐忑起来,只觉得此事把握越发渺茫,走向练功房的脚步越发迟疑。她刚想与巧儿参详两句,却听得前方一声清脆洪亮的招呼:“小雪!” 她蓦然一惊,抬头便见洪曼青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似的灿烂笑容。 “小雪!这儿!”洪曼青大笑挥手,抬腿便飞奔过来。兴许是刚从练功房出来,她身上只穿着简便的火红戎装,束着绑腿与护腕,额上还佩有一墨红护额,内嵌一枚拇指大的鹅卵玉石,明晃晃的鹅黄色衬得玉润的肤色煞是好看。 一碰面,洪曼青便拉起她的手忍不住笑意问道:“怎的,今儿个不读你的经书,不绣你的花儿,不进宫见见你的皇帝哥哥,怎么有空看我来了?” 施洛雪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被这一连串的问话给凝住了,思及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心中又急又怕,眼泪儿便凝聚在眼角差点儿落了下来。 这可把洪曼青唬了一跳,她不知是哪句话惹了施洛雪不开心,只好赶忙解释道:“说错了说错了,惹你掉眼泪了可不好……” 她越说,施洛雪心中的委屈便越发翻腾。巧儿见状不成,赶忙拐着弯儿提议道:“我家小姐只是下车的时候吹了风,眼睛疼得厉害,不知洪小姐可否……” “这眼睛也不是……”洪曼青觉得不对劲,刚要反驳,忽见巧儿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心下大悟,赶忙冲着小厮骂道:“人家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干啥!打点儿热水与毛巾来,我带她们回我房里坐坐。” 小厮赶忙应声而下,洪曼青又哄又骗地将施洛雪带回房里,拉她坐下之后,巧儿便偷偷退下,临走之际还掩去了房门,在外面应着等会儿端水来的小厮。 等了半晌,施洛雪啜泣着的哭声才勉强停了下来,洪曼青这才叹了一口气,心疼问道:“到底是谁又惹你了?可是上次那贼眉鼠眼的姓文的又惹你不痛快了?” 施洛雪哭得眼睛与鼻子透着股粉嫩嫩的红,因为鼻塞,她只能用力摇摇头。算作是回应。 “那又是什么事情?”洪曼青无奈道,“施昊老大人又说了什么吗?” “不是……是,是哥哥他……”施洛雪哭得厉害了,勉强喘着气回应道。 话及连鲤,洪曼青脸上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只是抚着施洛雪的背宽慰道:“今儿个又进宫了?见到了吗?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哥哥他……不好……很不好……”施洛雪又忍不住哭出声来,拉着洪曼青的手拼命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19 共议风声(2) 话及连鲤,洪曼青脸上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只是抚着施洛雪的背宽慰道:“今儿个又进宫了?见到了吗?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哥哥他……不好……很不好……” 施洛雪又忍不住哭出声来,拉着洪曼青的手拼命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连鲤的病情到底是如何地不好,只是回想起方才连鲤那白若素纸的脸色与那洒至白衣上嫣红的血迹,便觉得没来由地一阵恐惧。 更让她心惊的是,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任何常人都会恐惧而拼尽一切代价活下去,然而连鲤却好像根本没有念想一样。她见连鲤看着胸前呕出的血迹却能够挂在嘴角的微笑便不自觉地害怕,好像这人在自己一不留神之际,便会灰飞烟灭。 “哥哥的手臂伤得很严重,今天还昏迷,呕血,曼青姐姐,我真的好害怕!我什么忙都不能帮上,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施洛雪哭着,抱着洪曼青哭得歇斯底里。 “不哭,没事的……” 洪曼青从未见过施洛雪如此模样,在她心底这孩子永远都是怯怯弱弱却又内里刚柔的模样。此时听她说这话,洪曼青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中百转千回,又想起那闭门不出在家苦读数月的司寇准。 不知他可知道,连鲤的病情如此之严重。洪曼青眼神一黯,轻轻拍着施洛雪的背哄着她不哭。 哭也哭得眼泪流尽了,施洛雪这才啜泣着吸着鼻涕,红肿的杏眼儿泪光闪闪,柔弱无助。 房门轻轻敲了敲,巧儿在外轻声禀报热水送来了。 “放着我来吧。” 洪曼青给了施洛雪一个勉慰的眼神,松开手站起身来,将门开了一道缝隙要去接热水。 守候在门外的巧儿隐含焦虑,送上热水之后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两眼。 “放心吧。”洪曼青宽慰道,只是点了点头,又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巧儿懂事,又将门虚掩上。 她端着热水坐下,将毛巾放入水中浸湿,又提起来拧干净了,伸手要替施洛雪擦掉脸上的泪痕。 “我……我可以自己来。”施洛雪吸了吸鼻涕,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毛巾,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痕迹。 “嗯……以往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这样,把热得烫烫的毛巾摊开对折一次,然后整块儿捂脸上去!”洪曼青说着比划着手势,推荐着施洛雪如此这般。 施洛雪将信将疑,将热乎乎的湿毛巾整块儿捂住整张脸。 她闭着眼,感觉一股暖潮的舒适之意缓缓从脸上舒展开来,似乎从每一寸肌肤浸入温暖泉水,再任由它幻化作腾腾热气从身上散发开来。 似乎……感觉不错。 直至毛巾变凉了,施洛雪才摘下脸上的毛巾,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她的精神便好了许多。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曼青姐姐……什么时候会的这个法子?” “感觉好些了吧?”洪曼青笑着,心中轻松不少,不假思索道,“就是以前那……陛下教我的。” 提及连鲤,施洛雪原本熠熠生辉又黯淡些许,直叫洪曼青在心底暗暗打自己的嘴。 索性施洛雪的坏情绪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提及此话题也只是沉默而已。洪曼青便试探着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你总得与我细细说一下吧?” 施洛雪乖巧地点了点头,将今日所见连鲤的病状如何描述了一遍,听得洪曼青是暗暗皱眉。 “那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不过,大魏最好的医者都在深宫之中了,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医治好他的。你记得我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么?‘哭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记得么?” 施洛雪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所以呀,陛下的病情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再说他这样已有月余,也不代表会继续恶化下去。再说了,你哭哭啼啼的,别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回头免了你入宫的资格。”洪曼青循循善诱,试图安抚施洛雪的情绪,帮她理了理思绪。 “可是,可是我不能再随意进出皇宫看望哥哥了!”施洛雪咬唇苦恼道,抬眼又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洪曼青,直看得她心底发毛。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你没和我说?”洪曼青发现了施洛雪的表情,奇怪问道,“太后娘娘已经下令不许你进宫了?” 施洛雪摇摇头,只是小声地嘀咕一句,洪曼青皱眉,听不大清楚。 “你说什么成亲?”洪曼青惊讶道,“你说谁要成亲?” “陛下月底就要大婚成亲了!”施洛雪一股气上来,大声恼道。 洪曼青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她曾经也想过,他们几个人中间谁会先迎来男女婚事,也许是司寇准,也许是施洛雪,但她认为自己绝对是最后一个。至于连鲤,在她心底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儿,没生病前成天嬉皮笑脸的,没有个皇帝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摆出个大人的样式来迎娶一国之后呢? “那——也挺好的啊。你也别灰心,三宫六院的,若你想必定是有你的位置的。”洪曼青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一声,试探着拖长了音调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施洛雪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十分怪异,她欲言又止,却又咬唇不说,这模样好似撞见了心上人幽会的怨妇一样,哀怨而悲伤。 洪曼青一脸迷茫,愣了愣,啊了一声。 “那姑娘是……”施洛雪无法说出口,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一脸迷茫的洪曼青,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洪曼青愣了愣,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悟透,却又被这眼神背后透露的信息给震惊住了五脏六腑,连带着天灵盖也一并麻痹了起来。 “啊?????!!!!!” 洪曼青满脸不敢置信地大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瞠目结舌,那嘴巴因为过度的惊讶而张成了狮吼大口。 哐当一声,满盆的热水与搭在盆沿的毛巾被她激动的动作连带着甩下地去,热腾腾的清水泼洒一地,氤氲出满眼的蒸汽白雾,恍然好似身处梦境之中。 洪曼青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愿望,她迫切地希望此时此刻倒真情愿自己做的是一个能起三天鸡皮疙瘩的噩梦,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被指定成为某个自己并无好感的人的……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0 共议风声(3)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洪曼青曼联震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 门外的巧儿听到动静,贴着门扇高声问道:“二位小姐,可需要巧儿进来?” “没事,不小心碰翻了盆而已,待会儿再收拾吧。”施洛雪交代道,便起身小心地将盆与毛巾拾起放到一旁去。她回头,却发现洪曼青还是呆呆站着。 “这事可——可是真的……不,你从哪儿听来的?!” 洪曼青下意识高声道,立马又坐下,紧紧握着施洛雪的手,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道:“会不会是哪些人造的谣你当了真?!” 施洛雪的脸上绽放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太后娘娘那话说的……既然不是我,就必定是你了。今日明日,也许石兰姑姑便要来传旨了。”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洪曼青喃喃站起身来,忽然低头上下打量着自己身上干练简洁的戎装衣裤,狐疑道,“除了行兵打仗,什么琴棋书画我都粗学不精,性子又急躁最耐不得磨蹭,我心底知道自己向来不是当什么皇后的料子,太后娘娘为何会看上我?” “不知道,娘娘自是有思量的。也许……只是刚好不需要我吧。” 施洛雪难过地别过头去,倒是引起了洪曼青的注意。洪曼青缓缓蹲在施洛雪的面前,即便自己的心中震惊尚未散去,耐不住一股愧疚而无可奈何的情绪又翻涌而来,她难过道:“小雪,你别这么说……” 施洛雪低着头,看着洪曼青娇艳如芍药般的脸庞,只是低声喃喃道,没关系,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且不说你是不是自小喜欢着陛下,就我这性子,我也看不上他!我爹要是敢说让我嫁给他,死了这条心吧!”洪曼青忽然脸色大变,很恨说道,后知后觉的恼火情绪终于喷薄而出,不假思索又怒骂道,“何况他这么个病秧子,谁都知道这皇后说着好听,实则冲喜,那人指不定哪天翘辫子了,我岂不是要去陪……?!” 一个“葬”还未出口,她愤怒指责的嘴巴立马被施洛雪冰凉的小手捂住,只剩下一双张扬的大眼滴溜溜地看着施洛雪。 “曼青姐姐!你可不得胡说!祸从口出!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百个不愿意呢?!”施洛雪捂住洪曼青的嘴,又惊又气,真不知洪曼青这性子该怎么调教过来。 洪曼青见她气急的模样,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如释重负,一笑便伸出双手环抱住施洛雪的腰大笑道:“逗你呢,你知道便好,我还真怕你怪我……” “说什么呢,这事儿你又做不得主,我又怎会如小孩儿一般怪罪于你?”施洛雪眼神一黯,又悲伤道,“哥哥此次病得严重,不知能熬过多久;虽是冲喜,过程却也劳累繁冗,不知对哥哥的病来说,到底是喜是忧;再说你,你老这么大大咧咧地,进了宫可由不得你胡来了,若是成了一国之母,别说成天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那儿的规矩大得连你在宫里走路、吃喝、穿什么衣服都要管上一管……” 洪曼青嫌弃地呸呸了两口,不满道:“什么一国之母!这婚我不成了!” 施洛雪一愣,以为她是任性抱怨着,看着她惊讶道:“你怎么可能不成婚?太后懿旨,哪怕是将军大人也违抗不得……” “那又如何?”洪曼青说得满不在乎,却依旧带着些许担忧嘀咕道,“难道太后能杀了我们父女俩不成?” “杀是自然杀不得。”施洛雪无奈皱眉,懒得制止洪曼青的胡话了,只是担忧提议道,“就算如此,你也千万别胡来,凡事与将军大人多多商量……如果不成,那你便要接受宫里的一切礼仪,好好去学,什么话也请三思过后再说,哥哥体弱,还望曼青姐姐多多照顾,他喜欢甜食,但王太医交代过……” “哎呀,啰啰嗦嗦烦死了你!”洪曼青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伸手屈指轻轻敲了敲施洛雪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少操心我了,我自个儿有办法!” 什么办法?施洛雪将信将疑,眼底满是猜测与担忧:“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别担心了,我会和爹爹好好说说的。”洪曼青没有明说,只是三言两句让施洛雪安了心,便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陛下,也很久没有见到司寇准了。”洪曼青若有所思道,“他想必是还不知道这些事的,什么时候大考?” “听太学老师徐子卿与爷爷聊天说到过,再过十几天,一月初。” “烦心的事儿真多。”洪曼青叹了一口气,“施老大人与徐老师一定很忙。” 施洛雪点了点头,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却用力地绞着。她又迟疑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不可说,不可说。”洪曼青俏皮一笑,只是抚慰道,“但是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他成婚的。” “那总得有人……” “小雪。”洪曼青的脸色难得变得严肃起来,她认真道,“我知道你喜欢陛下,可你应该知道如今的情况,你答应我,不要去趟这浑水。” “我……”施洛雪欲言又止,最终失落喃喃道,“即便我想,太后娘娘也不喜欢我啊。” 洪曼青安心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又抚慰几句,便说出来太久,别让施昊老大人担心了去。 “他又怎会担心我,此时要么在书房研读诗书,要么就是和徐子卿老大人一同聊着今年的春试。” 施洛雪抱怨着,只是时候真的不早了,她出门前也只让底下人和爷爷说了一声入宫,也未曾想到会耽搁这么久,只好告了礼,又让洪曼青送着,携着巧儿匆匆上了马车往回驶去。 “小姐,洪小姐可打消了那念头?”巧儿替她沏了一杯热茶,好奇地问道。 “她说自有办法回了的。” 施洛雪似乎有些精神不振。她斜斜依靠在软垫上,阖上眼皮,好似一朵柔弱娇怜的雨中杏花一样。 她眉间紧锁愁雾,捧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不知在担忧什么。 巧儿心大,闻言真心欢喜道:“小姐真是厉害,几句话便让她松了念头,这下可好了,小姐就可以……” 施洛雪轻轻摩挲着的指腹一停,眼皮轻轻睁开,一眸湖水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笑容渐渐凝住的巧儿,什么话都没有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1 晚来风急 施洛雪轻轻摩挲着的指腹一停,眼皮轻轻睁开,一眸湖水波澜不惊,静静地看着笑容渐渐凝住的巧儿,什么话都没有说。 “小姐,您怎么……”巧儿疑惑不解,迟疑而拘谨地问道。 “没什么。只觉得巧儿姐姐越来越好看了,将来雪儿定要替你指个好人家。”施洛雪嘴角上扬,杏眼弯弯,好似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一样。 “小姐!”巧儿窘迫羞大喊道,“您说什么呢!” 二人嘻嘻哈哈打闹着,姑娘们的笑声好似春日风中的玉铃一般清脆,在长街的天空上久久回荡。 少女们的笑声飘过林荫,越过檐角,拂过花蕊,最终在一片氤氲凝重的火红之中戛然而止。 施洛雪原本含着笑意的视线落在那从厅堂延续到庭院的数十个墨红色的箱匣之上,脚步一顿,笑容便凝住了。 那数十个箱匣上大大小小形状不一,但看那样子应该是新做的,每一寸都还闪着新鲜的红漆光泽,箱匣身上贴着喜庆的双喜,提柄身上都系着大红色的绸缎,一概都绑成了好看喜庆的大牡丹的形状,即便再没见识的人一见这阵仗,也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姐?怎么了?”巧儿顺着她的视线往前一看,发现那边十几个仆役在管事的指挥下匆忙地登记搬动着东西,根本没发现她们俩。她再看箱匣的规制与数量顿时也慌了起来,勉强一笑,搪塞道:“这是什么人要成婚胡乱放的东西,我这就叫人搬走扔了……” “没事。”施洛雪难掩眼底的愤怒与惊慌,只是深吸一口气拦住巧儿的动作,摇摇头,让她退下。 “小姐!”巧儿担忧道,不忍心让她自个儿去面对,“” “我自己来处理。”施落雪道,随即便从那数十个箱匣旁走过,迈步跨入了厅堂之中。与厅堂之外热闹的红色不同,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隐秘凝重的冰冷气氛。 施洛雪一入内,便见客厅座位之上坐着三人,施府老太爷施昊端坐在上,面色不愉,似乎还在气头上,胸口依旧气氛地大起大伏;客座上坐着的二人一老一少,老的也不是古稀之老,而是四十出头左右的年纪,这中年人的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意,神态却刚正不阿,大概也是朝中的官员,施洛雪却觉得面生得很;年少的倒是肤色白净,可惜生了一对吊稍的三角眼,此时微微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瞥着座上的施昊老大人,正是施洛雪唯恐避之不及的文励心。 “爷爷,有客人来了?”施洛雪佯装不知,一进门就面露惊讶,见了那二位客人,抿了抿唇,扶手行礼道,“小女见过文大人,文公子。” 尴尬的气氛被融化些许,文励心不阴不阳的笑容这才消散,满心满眼都看着施洛雪,讨好说道:“不用客气,数日不见,雪儿倒是越长越水灵了。” 施洛雪勉强一笑,倒是客气回道:“原以为下月大考,文公子必定十分繁忙,不曾想还能登门做客,实在是意外。” “哪里哪里,说实在的,今年魏国大考人数越发少,想来终究是衰败了气数,比不上齐国与南楚神殿的筛选热门。如今我不过是在魏国大考小试牛刀,前三甲必定有我,再说,等今秋我说不定是齐国朝廷的座上宾,一年后,或许雪儿妹妹再见我,我已是楚国的神殿中人了!” 他一番话,说得沉醉,好像已经站上了神殿祭坛首万人朝拜,却令听者心生不悦,脸上各个表情十分精彩。 魏国大考今年的地位着实尴尬,文励心这话说得没错,可若当着二位朝臣长辈面前说这些话,未免太不得体了,更显得他自大浮夸,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嘴脸。 金玉其外……施洛雪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脸上却又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文励心的陶醉之言。她是知道就算自己反驳,在文励心的心中他自个儿必定是无敌强大的,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 别人不好开口,倒是他家长辈听不下去了。 文旭不动声色地咳了咳,像是喉间并不舒服一样,文励心正满面春风,闻声一惊,便有些不甘不愿地收了声,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炽热地盯着施洛雪白皙若雪的肌肤,划过每一寸衣裳与鬓角,贪婪之色尽显。 施昊见此情形,自然是知道文励心心中的打算,即便面有愠色也不好发作,只是冷声道:“我与二位客人商议要事,没你什么事,赶紧回自己屋里去。” 施洛雪的视线微垂,落在文旭身前一摊子湿漉的水渍上,抬头扫了一眼他们三人的手旁,只说道:“是,爷爷。” “诶,施老大人这可不够意思了,分明是与雪儿相关的事情,就算她留下来也可以的。”文旭笑眯眯地说道。文励心点头称是,伸手要去摸手旁的茶盏,却摸了个空。他似乎回想起什么事情,转头对施昊客气道:“若是大人真有诚意,那么雪儿留下无妨。这事儿已然太晚,此时若是雪儿也在这里,那么事情便好决定了。” 张口闭口事情,施洛雪佯装不解,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定是和门外的那堆聘礼有关。施昊无奈,见她也不挪步,只好叫她落座。不一会儿,小厮便端着新好的茶盏入内,换了施昊与文旭手旁的凉茶,换上了三杯热氲的新茶。 施洛雪的视线又落在那滩水渍上,设想着,是不是方才她还未进来之时,这门内发生过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文励心敢有胆子在爷爷面前砸起茶盏来。 果然,话不多过三句,文旭便又将话头转向那堆聘礼,客气客气几声,便提了聘礼之事,几口茶水之后,又便要商定婚期。 施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似乎并不反对。在下的施洛雪静静地抿着茶,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着使得紊乱的呼吸尽快平静下来,心底却对在场这三人的表现着实反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憎。 “雪儿,你看,我们还需增添些什么东西不?”文励心满面温柔地看着她,声音宠溺。 施洛雪眼神一黯,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置到一旁,抬头看着面前这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2 矛盾再起 施洛雪眼神一黯,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置到一旁,抬头看着面前这三人。 文旭悠闲地喝着茶,似乎胸有成竹,认定了这门婚事必定招不来什么难题。位于上座的施昊面色不愉,却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目光内有游移不定的眼神躲闪着。文励心上前一步,挡住施洛雪的视线,脸上温柔笑道:“我知道这有些仓促。可既然婚事定了,那么事情便要赶早。你这几日只需挑着好看好用的东西用着,我会选天脂阁最好的胭脂与红裳坊最为名贵的嫁衣,让你当我最美的新娘子……如何?” “为什么要这么匆促?”施洛雪平静问道,心中却有一种隐约不祥的预感,这股不祥在她心底翻腾着,汹涌着,不知何时会炸裂。 明明她才是婚事的主角,这几人的对话却好似把她当作买卖的物品罢了,根本不曾过问她的意见! 她张口的第一句话没有反驳抗拒,倒让文旭眼底的得色更甚一分,让施昊眼底的愧疚更深一分,只是施昊心中的愧疚在那一瞬间化为了放松,一直稍稍前倾躬身的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将脊背稍稍放松,与文旭对视一眼,无奈地抬手饮茶。 “这门婚事是深得两家长辈期许的,我也心仪于你。” 文励心显然没想到施洛雪这么干脆,这样看来这门婚事似乎已经敲定了。他便欣喜异常,不假思索道,“不知雪儿可注意到了,这些日子,京中婚事多了起来?” 施洛雪迟疑皱眉,思考几番,发现竟然这是如此。 她一脸震惊与不解,倒是极大地刺激了文励心的虚荣之心。文励心又满含笑意地低头小声解释道:“你也知道,当今陛下说不定已经……所以呀,各家各户都赶着嫁娶,不然,陛下驾崩,就要举国守三年孝期,这陛下早晚就……那个啥了,你说说,三年谁能等得了呀……” 文励心很是耐心地举着例子,可这番话好似雷劈般将施洛雪的脸色打了个惨白,她怔怔地抬头,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她向来柔弱,何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此时她怒容满面,圆润的眼珠子里似乎都要冒出火星子来。 文励心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问道:“怎么了,我说得没错啊,这陛下病得这么重,不知何时……” “闭嘴!”施洛雪满脸愠色伸手便挥了文励心一个大耳刮子,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又怒道,“你给我闭嘴!” “成何体统!”文旭脸色一变,随即摔被而起,转头瞪向座上的施昊骂道,“你就是这样管教你家孙女的?!” 文励心捂着火热的脸颊惊恐地回头看了文旭一眼,回头便冲着施洛雪恼怒吼道:“你疯了?!” “雪儿!”施昊也是脸色大变,立马站起身来喝骂道,“你干什么胡事!” “我干的胡事,您也不听听他说的什么话!他说的难道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施洛雪气得满脸通红,伸手指着捂着脸的文励心尖声道,“您以为我会喜欢这种人吗?!” “住口!”施昊暴跳如雷,“事到如今,你可还有得选择?!” “我有喜欢的人了!您知道我绝对不会喜欢文励心的!”施洛雪报复般地咬牙,一字一句说道,丝毫不在意文励心与文旭难堪的脸色。 “不许胡说霸道!”施昊大步而来,咬牙扬手便扇下,没成想施洛雪不跑不躲,冒着火星子的眼珠子愤怒地仰头瞪着施昊,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就好像爷孙俩之间缓缓裂开的冰川天壑。 “你这一巴掌打下来,就别指望我再叫你一声爷爷!这婚我就是死了,我也不嫁!” 施洛雪失望至极,悲痛至极,愤怒至极。她咬牙平静地扔下这一句话,便如风似的转身跑开,发丝凌乱刮过她的脸颊,她却怀揣着满腔怒火背离而去,甚至在跑过那长长一列的聘礼箱匣之时,更是怒火中烧,伸手扫落了托盘上的金银玉器。 “我不嫁!不嫁!不嫁!”施洛雪愤怒喊叫着,在小厮们的惊呼声中又狠狠踹翻了它们,发泄良久,她踩着满地撕碎的绸缎与翻倒的箱匣,感受着小厮与管事惊恐不解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犹带狠狠之色,脸色苍白地跑远了。 “这丫头……”施昊听着施洛雪愤怒的喊声,气愤锤桌道,“居然这么不懂事!” 文旭揣着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倒是捂着脸的文励心愤愤不平,方才蒙受大辱,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双眼微红,对施昊恼道:“雪儿有喜欢的人,老大人,这是何事?!” 施昊面露难色,只是摇头叹气道:“哪有什么喜欢的人,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消息。只怕是婚事太急,吓着她了……” 文励心却半信半疑,心里已经想到了七夕之时,施洛雪满眼望着的那个小子。 姿色平庸、只会哗众取众,那小子究竟什么来头?文励心忿忿想着,越想心底越不平,脸色却越发平静。 “那老大人预备如何?”文旭冷笑道,“难道今日就让我们叔侄俩平白受此大辱?” 施昊连连告罪,最后只好犹豫地说道:“既然小女如此不愿,那么,不如……这门亲事,就暂且搁置几日?” “搁置几日是几日?老大人别不是心疼孙女,想要悔了这门亲事吧?”文旭老辣,顿时也猜到了施昊怒容之下的犹豫与懊悔。 “你!” 施昊何曾受过别人如此的冷嘲热讽,只是因着某些原因,只好隐忍解释道,“如果她不愿意,那么这婚事便不是你情我愿,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老夫可担待不起!” 文旭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怕有差错,那就别让差错出现。大人别是忘了,您现在的处境吧?” 施昊沉默,这门亲事背后涉及的关系太过复杂隐晦,让他不得不深思其中的后果。 “今日已然如此,不如别过。”文旭悠然地站起身来行礼告别,一直沉默着的文励心却抿着嘴站在文旭的背后,忽然抬眼恳求道:“不知老大人可准励心前去探望雪儿?” 一句话,惊得施昊与文旭尽皆狐疑地看着他。 “励儿,你可是忘了方才自讨没趣的事情了?”文旭厉声道,却眼神揶揄地看着施昊,心中却不解自家侄儿的行事所为何事。 “侄儿哪敢忘。”文励心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脸颊的红肿道,“只是细思方才之事,确实励心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雪儿向来腼腆害羞,因此事过激,也是实属应当之事。此时闹了别扭,励心自然是要去哄上一哄的,毕竟雪儿将来可是……我的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3 威逼利诱 他说得面色坦然,话末还有些不好意思,像极了腼腆而怀有春心的晚辈。 文旭与施昊都摸不清文励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都知道这套说辞绝对不是真的。施昊脸色一沉,刚想拒绝,文旭却看出他的意思了,率先发话道:“既然如此,就好好与施小姐聊聊几句,让她别耍小性子,将来上了我文家的大门也得体些。老大人这里由我来陪。” “是,晚辈告辞。”文励心彬彬有礼,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他们二人几句话轻描淡写,倒将施洛雪刻画成了不谙世事、率性胡闹的娇蛮性子。施昊纵使知道这番话对自家孙女并不公平,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文励心退下之后,施昊忧心忡忡,像是心头压着一桩极大的心事一般。 “老大人,莫要多想了。”文旭温声劝慰道,“这长大的姑娘总归要嫁人的,你看我家侄儿平日里好强的很,可竟然不计较方才的冒犯,还对洛雪如此上心,大人该是放心才是。” 施昊抬眼,冷笑几声,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便也懒得遮掩了,只是嘲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说的什么话,您也该知道,您是脱不开身的。”文旭倒也不恼,施施然地喝了一口茶水,发觉已经凉了,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头。 他搁下杯子,继续平静说道:“凡事不得两全,您总该有个选择,就看对您来说,是要保全二位的性命与前途好,还是与那地位岌岌可危的母子站在一起?” 施昊沉默,眼底划过挣扎与厌弃。这种选择又何尝有得选择,不过是将他们爷孙俩往绝路上逼迫而已。 “说起来,太后娘娘对您已经怀疑了,信任一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文旭幽幽道,“权力是最使人心贪得无厌的,如若产生威胁,太后娘娘可是连亲兄弟都下得了手的。” 涉及皇家隐秘,施昊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心却寒了几分。他皱眉,低声怀疑道:“你可有证据?娘娘向来重情,更何况卫国舅可是她的亲兄弟,怎么……” 文旭摊开手摇头,撇清关系道:“虽是我擒拿押送,可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内幕。那些证据老大人也应该有渠道了解吧,太过巧合,巧合到太像一个阴谋……只怕这一回卫氏父子不得翻身了。兄妹情分之深厚尚且如此轻视,大人莫以为自个儿在那位的心里……能有多大分量。” “你是谁的人我不关心,你们的事儿,我根本不想掺合。”施昊冷着脸摆摆手,只是沉声道,“这门婚事一开始便是你们威逼利诱,若我以死相拼,难道还回绝不了不成?!” 文旭一直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肃然,手指微曲敲着桌面道:“老大人可想好了?” “你能奈我何?”施昊平静道,“过不久,我就上疏奏请归还端州。” “不能。只是大人虽已告老,但在大魏万千举子心中却犹如北斗,令晚辈望尘莫及,偶尔甚至还会肖想几分。原以为以大人的威望在加以文某背后的力量,还足以让大人在大魏的舞台之上继续唱几曲,不想大人已经老得唱不动了,看来是文某高估了大人的胆量与谋略……”文旭起身,微微一笑告辞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晚辈的筹码都抛在这里了,我们得到大人在士子群体中的号召力与威望,大人能够得到多几年的富贵与安稳,可是……既然大人不想名留青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么晚辈自然不能不识趣。这婚,自然是不结也罢。全听大人安排。” 施昊脸色稍霁,心中不安之情却更加浓烈。他自然是明晓,文旭不是这么会轻易放弃的人。 果不其然,告退的文旭向外行了三步,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向来听我侄儿说府上的小姐明丽动人,今日再见更觉美丽。此去端州路途遥远,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不知多惹眼,路上风雨多杀,还望老大人好好爱护才是。” “太后娘娘垂怜,老臣明日就上疏归乡,想必会增添人手一路护卫。再说我三朝元老,难道区区一队护卫都请不起?还劳文大人不必费心,眼睛多看看别处吧。”施昊冷笑,不动声色地挡过了威胁这一招。 “哦?是吗?”文旭若有所思,忽然笑道,“坊间传闻老大人白如潭水,两袖清风。原来文某担心大人路上安危还担心错了。” 施昊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摆明了逐客的态度。 “既然如此,那么府中的饭菜与下人、游玩于外的马车与舟船、小姐的衣裳有无藏着毒针、府内的井水是否清澈无染,甚至于数十年前秦国司寇望族满门尽染而亡的重病……这些东西是否安全,想必大人也考虑到了吧?”文旭悠闲地说道,“太后娘娘想必也会将宫中人士都搬出来好好保护告老还乡的大人吧?” “你!竟敢威胁……”施昊脸色大变,正欲怒骂,文旭却忽然凑近施昊的面前,微微贴着他的脸,那嘴唇飞快地开合,在施昊的耳边吐露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之轻,好像拂过耳际的风一般,不留痕迹。 “不可能,你们怎敢……” 施昊的脸色由暴怒的绛红转为惊恐而震惊的绛紫,再变为惨白,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面露得意之色的文旭,又喃喃说了一句,不可能。 “既然敢与大人说,那么想必是有十成把握的事情。” 文旭狭促地看着施昊一副得逞的模样,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走出厅堂之外,遇见那些个清点、整理东西的小厮们,文旭只是很满意地交代一句好好清点,便看也不看那些聘礼一眼,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施府。 他走得脚下生风,面带得意之笑,根本不带那些聘礼回去,只是大步大笑着往前走着,摆明了已经吃定了施昊必定会答应这门婚事。而身后不远处的施昊却面色惨败,好像瘫软了的柿子一般虚脱倒至椅上,满脸震惊之色仍未退去。 “不可能啊……” 乍闻秘辛的施昊惊恐至极,微曲的手指搭在椅臂上,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可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4 居心不轨(1) 在后院厢房兀自气愤的施洛雪并不知道,有那么一刻,施昊是想要挽回她的婚事自由的,可惜似乎只能作罢。 当施昊满脸震惊与犹疑瘫软在厅堂之时,施家小姐的婢女巧儿正为难地将某人拦在门外,含含糊糊地说着,小姐已经睡着了。 这从施洛雪跑来到文励心追来的时候前后不过散个步的时间,这分明就是个借口而已。文励心倒是瞧出来了,强压下眼底泛起的不耐烦,只是又温和客气请道:“还请巧儿姑娘再通报一声,就说……” “哎呀文公子,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巧儿无奈摊手,有些生气地冲着文励心道,“小姐已经有喜欢的人!您还擅自带着长辈与聘礼上门来,还与老太爷他们闹得不愉快,这时候上门来,我家小姐自然不待见你!” 文励心的脸色一冷,心知平日里施洛雪竟在这丫鬟面前说些自己的坏话,连她底下的丫鬟都能够当着自己的面说些不敬不尊的话来,他不由得大为火光起来。 只是此次前来,他是怀着某种目的的,于是便也不得发火。文励心将那脸色严肃起来,上前一步逼近说道:“我有一件事,是关于雪儿……喜欢的人的。她先前欲言又止,表现又与以往大为不同,想必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若她真的喜欢那人,那么便不会不见我。” 巧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文励心胸有成竹嘴角含笑的模样令她有些心虚。巧儿只说道一句让他等着,便又开门侧身闪躲了进去。 她进去禀报,只是一句话却花费了许久的时间。良久,那扇门又打开,巧儿率先走出来,瞧了文励心一眼,转身微微躬身,将身后的施洛雪迎了出来。 文励心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赌对了,然而心中却忽然又不痛快了起来。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施洛雪的脸色微微发白,定定地看着他,不信任道,“我的任何事与你无关,我喜欢的谁也与你无关。” “既然无关,为何雪儿要出来见我呢?”文励心无奈摇摇头,脸上挂着宠溺的微笑靠近一步低声道,“雪儿喜欢的,便是七夕时节的那个……” “巧儿,替我和文公子斟茶来。记住,要去年的游松香茶。”施洛雪的身躯微微一晃,似乎有些重心不稳,只是扶着门框交代道。 “可是,小姐你也知道,那茶特别难煮,这一去得多久……”巧儿嘟囔着抱怨,极为不放心的眼神在文励心和施洛雪之间扫着,那脚步却不肯挪动。 施洛雪道:“叫你去便去,那么多话干什么?” “是。”巧儿委屈应了一声,犹豫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远远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一路小跑着往取茶的地方敢去。 “这丫头脑袋真不聪明。”文励心摇摇头。 施洛雪没顺着他的玩笑话说下去,只是脸色凝重起来。她似乎有些虚弱,那双眼却越发明亮,盯着文励心似笑非笑的嘴角,鼓足了勇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文励心苦笑两声,“记得那桌上你盯着的是他,望着的是他,笑也因他,愁也因他……难道还不够明显?” 那——你可知道他是当今的陛下吗?施洛雪咬唇,将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下喉,只觉得满心的苦涩,或许过几日那就不是她的陛下了。 她欲言又止,不否认也不承认,这副模样在文励心眼里就是默认的表现。 低着头看着施洛雪的文励心嘴角的笑意一凝滞,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忽然摇头叹息道:“你的爱慕之情我可以理解。” 怎么理解?施洛雪睁大眼睛,半信半疑,根本不认为文励心会体味到和自己相同的感受。 “很惊讶是不是?其实还有更多让你惊讶的事情。既然你先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我,那我就放心了,这些事稍候我都可以一一告诉你。但是首先,你得告诉我,你今日突然发这么大火,可是因为那小子?” 因为她不喜欢他,所以他放心了? 施洛雪有些疑惑,看着文励心殷切而真诚的眼神,迟疑着,内心的无助与焦躁似乎找到了寄存的地方。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提防着文励心,不肯开口。 然后,她听见文励心又重重叹息一声,像是有无尽的憾事一般。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为了逼婚不择手段的大恶人?”文励心忽然一笑,轻轻松松地将施洛雪心中的想法点出。 施洛雪一愣,愤愤不平的情绪好像被燃烧的蜡烛被一阵蒙蒙细雨刮过一般摇曳几番,忽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客气道:“文公子多虑了,先前……” “我都明白,你必定是痛苦而气愤的。”文励心摆摆手制止了她毫无意义的说辞,只是半晌又叹气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防着我。” “为何?”施洛雪毫不留余地,径直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文励心似乎比以往更加温和而善解人意许多。 “因为,别人都以为我喜欢你,甚至于你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文励心苦涩一笑,无奈地耸耸肩道,“可是我并不喜欢你,至少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爱慕喜欢。” 施洛雪愣了愣,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明白。 如果文励心不喜欢她,那么一直以来所说的所做的,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可如果文励心不喜欢她,那么一直咄咄逼人伪装成要挟逼婚的样子为的是什么? 既然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为何——为何要在她的人生大事之中生生搀和上一脚?! 她眼底的情绪由迷茫转为明悟,再到惊讶与愤怒,当她酝酿着的质问还未说出口,文励心又好像早已知晓她内心的想法似的,神情黯然道:“我喜欢你,如你所见,只是你爷爷与我叔叔之间交易的条件罢了。” “你!那——”施洛雪当即脸色大变,不知自己的表情该鄙夷还是该愤怒,或许更多的应该是震惊与质疑。 “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我要让别人以为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为什么——”她的语气稍弱,却仍强撑着愤怒怀疑的表情瞪着文励心。 文励心眼神一暗,忽然抬起双手用力握住施洛雪的肩膀,冲着她悲痛说道: “因为我有爱着的人,可我与她之间万事不容,我如果喜欢她,她便会死。你愿意让你所爱的人去死么?!” 施洛雪震惊至极,下意识便挣开了文励心的束缚,远远后退了两三步,望见了文励心一双因悲痛而熬得微红的眼睛,这才回过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5 居心不轨(2) 施洛雪震惊至极,下意识便挣开了文励心的束缚,远远后退了两三步,望见了文励心一双因悲痛而熬得微红的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施洛雪因为一时间无法相信这个说法,可也摸不清文励心这番话的目的与利益何在,强烈的惊震之下,她连说话都有些迟疑犹豫,摇着头,只说道不可能。 文励心悲痛的目光泪光盈盈,眼底深处却带着平静的算计与打量。 施洛雪用力地捂住胸口平息着喘息,回想着文励心所说的一切,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抬起头来,咬牙怒道:“我不信你!” “为何?!”文励心冷笑道,“你会为了所爱的人,不惜在二位长辈面前大闹以此来拒绝与我的婚事,为何我不可能为了我所爱的女人顺从叔叔的意愿来装成喜欢你的样子?!” 施洛雪身躯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眼里质疑的光芒越发减弱,渐渐地,原本理直气壮瞪着文励心的眼神却下意识开始躲闪,她喃喃说道:“原来你是不喜欢我的吗,我有喜欢的人,你也有喜欢的人……” “那这门婚事,不就可以取消了!” 冥思苦想试图理清其中关系的施洛雪眼神猛地一亮,精神瞬间振奋起来,她欢喜的眼神一对上文励心悲伤的眼神,立马有些不好意思地别了过去,只是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如今说清楚了,我心里也好受些。”文励心凄然一笑,并不在意。 施洛雪偷偷地打量着他的表情,仍有些不放心,只是试探问道:“那文公子喜欢的人可否……” “是御风酒楼的歌姬。”文励心毫不避讳,眼神稍黯,像是在回忆一般,“她是端州人士,随说亲事的。” 话你现在所看的2-225居心不轨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百步惊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6 一药难求(1) 解了心中最为担忧的负担之后,施洛雪微微松了口气,忽又想起连鲤从手背连着整个手臂的溃烂伤口,更为害怕,迟疑问道:“在这种病症之下,可会导致肌肤溃烂?” “溃烂?”文励心看了她一眼,认真答道,“虽说是有妙药,但毕竟不是我私有的东西。还请雪儿细说些,等我回府便和府中大夫问问清楚再说不迟。” 施洛雪点了点头,心生感激,又想起先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太让文励心脸上无光了,只好又就此事道了歉,气氛略显尴尬,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话题。 文励心倒一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只是摇摇头请别道:“就这样吧,叔叔别在府上等我等久了,我得回去了。” 施洛雪顺水推舟,送他往外走去,路上随口问道:“听说文大人向来与卫国舅、靖王爷同守北关,近日归京,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秦军有什么异动吗?” “别担心,不是的。就是边关出了点事,叔叔押人回来的,文某也不清楚多少。”文励心摇摇头道:“说起这事也真是辛苦叔叔了,当着那么多将士要吞人的眼神还能气定神闲地扣押他们回来……” “这么重要的人物?”施洛雪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不安地颤了颤。她忽然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我认识的人?” “你向来喜静,认识的人,除了我,不就只有司寇相爷、洪将军家的两位,还有那位小公子?”文励心打趣道,“那被押回来的小子我没见过,可听叔叔底下的人说力气大得很,被抓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制住了他……” “到底是谁?!” 施洛雪的肩膀微微颤抖,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发浓烈。 文励心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喜她的反应,只是含糊说道:“有人说是卫国舅的亲信,但我也听到风声说是那位卫国舅的儿子……” 卫丰?! 施洛雪乍一听此消息,大受刺激,惊得下意识倒退几步。她摇了摇头,一时间不敢相信卫丰竟会出事。 她此时想起来,竟有数月没有他的消息了! 原先分别的数年,卫丰会给洪曼青与司寇准写信,每次几人相见,她都能听见洪曼青捏着信一脸不爽的抱怨从军无门,或是司寇准无奈地说着卫丰又逮了什么猎物,或是连鲤嬉闹着让卫丰多寄些边关风味过来。 自从连鲤病重之后,她一心扑在入宫觐见的事情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卫丰已经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消失许久。若是他真的出什么事了,那司寇准与洪曼青究竟知不知道?哥哥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哥哥又该会如何担心? 施洛雪惊慌焦急,内心满是懊悔与自责,她一时间也仔细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犹豫再三,只好问问文励心可否与牢中人见上一面,如若不能,可否请动文大人或自家爷爷帮忙打点打点关系。 “这不可能,听过死刑免见?”文励心摇摇头,“凭你什么关系,杀人乱边,这一听就是重罪,就算是国舅爷的儿子,根本就是死罪难逃。” 施洛雪震惊地捂住闷疼的胸口,扶着一旁的扶手艰难地喘着气,只是喃喃说道:“我不信,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雪儿?你认识他吗?”文励心意味深长地问道。 施洛雪慌乱地点了点头,忽又迟疑地摇了摇头,只说道:“说来话长,此事还是劳烦文公子多多打点,若有什么消息,还请告知一声,洛雪感激不尽。” “虽然我不敢保证能有什么消息,但是如有什么情况我必定会告诉你的。”文励心干脆点了点头,又宽慰几句,随即离开施府。 施洛雪怔怔站在原地良久,内心思绪纷杂根本无法理清。她觉得这件事必须让其他人知道,可如今司寇准为魏国大考闭门不出,根本见不上一面,洪曼青又即将入宫成婚,不过半月就是大魏的皇后了,连鲤又病重卧榻许久,根本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刺激…… “小姐?您站在这边干嘛,小心风大!” 你现在所看的2-226一药难求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百步惊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28 一药难求(3) 文励心强忍着恼怒,扶了扶头冠,有些勉强地挤了挤嘴角又愤愤瞪了一眼上头,刚想息事宁人,不想头道,便又行了个礼,好似火烧火燎似的,脚步飞快地往楼上跑去,远远还能听见他们齐整地喊着“阿穆”、“阿穆”的声音,就不知这阿穆到底是何许人也。 文励心刚酝酿好的情绪被这临时一变堵得不知往哪儿发泄才好,冷哼一声,心中大为不满,转身却对上那姓庄的年轻人略带揶揄与探究的眼神,更为恼火道,看向那旁有些面带犹疑之色的年轻人冷笑道:“解三放?多日不见,你倒是混得不错,抱上了庄家的大枝。” “什么庄家?” 解三放一愣,不大明白地看向文励心,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讥讽与不屑,这一发现让他浑身不大自在起来。 文励心冷哼一声,倒也不细说,只冷冷说了一声佩服。 佩服?解三放一脸狐疑,望向庄姓友人的背影。他的友人自称不过是来自魏东乡镇的读书人而已,当初夜雨中一顿简单的饭菜便结识了,又同是赶考的士子,又怎会让文励心上了心? 他心有疑虑,庄某倒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庄姓士子不满于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又鄙夷文家公子行事不知轻重,魏国百姓在这种关头竟将看热闹的私欲凌驾于人命之上。 到底是魏国。他嗤笑一声,携了解三放便想率先拨开人群先去看看那对被撞伤爷孙到底怎样,却不想被文励心一个迈步拦了下来。 “文公子难道也和这般俗人一般,人命竟不比你的公道重要?”庄某嘲笑道,毫不在意,想要一个迈步跨上前去。 “且慢。”文励心面色冷然,伸手拉住庄姓士子的胳膊低声交代道。神奇的是,庄某与文励心对视一眼,竟也放松了身躯。 二人脸上依旧义正凛然,说这些人命与公道何为重的话,博着观众的眼球。解三放因担忧好友,劝解着,可总觉得这场景有一丝不对劲。他眼见劝解不成,眼底余光环视四周,掠过那一张张因有热闹可看而亢奋的脸颊,飞快回放,最终落在数重人影之后低调而不易察觉的某个巷前。 那巷口前停着辆马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言的简朴。车上一面容寻常的马夫束缰垂首,车旁一面容苍老的老者束手而立,正看着这边的吵闹与马车内的贵人说着些什么。 解三放犹疑皱眉,回头看向一旁争执着的文励心与庄友人,心中的猜测更令他不安。他不知如何开口,张口欲言,却被头顶一声清喝打断。 “何人敢于御风楼前闹事?!”声音不怒自威,自有气派。喧闹的众人不由得停下争论的嘴往头顶上看去,只见一朵灰云从御风酒楼之上飘然跃下,姿态卓绝,落地抬面,竟是与之前双子装扮相似的酒楼小厮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0 一药难求(5) “这事儿——怎么办?”花锦南拖长了声调,眯起眼,悠闲地双手搭着栏杆挪了个姿势,他嗅着风中的喧闹,将双腿悬挂于廊杆之外,轻轻地晃荡着。 文励心的眼定定地落在那美人悬于栏杆之外迎风垂荡的如白瓷似的细腿,被吸引的目光随着那前后晃荡的节奏一起游移,心跳加快,他不由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女子,真真的是……才惊艳绝! 文励心的视线与众人一样,紧紧黏在花锦南幼滑白皙的双腿之上,充斥着贪婪的欲望气息。 感受到无比炙热的视线,花锦南脸上笑容一僵,眼底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他随即笑得更为柔媚,轻轻搂住周易的背,贴近耳朵,悄悄地说着些什么,魅惑的眼神却如钩子似的轻飘飘地打量着下方三位年轻人。 “哪个是文旭的侄子?”花锦南轻飘飘问道。 周易的背部一僵,嘀咕了几声,摇了摇头,转过身靠着栏杆往下一看,瞧见了文励心痴痴的模样,一声冷笑,随即用下巴指了指。 楼底下的阿穆环视四周,见周遭的男人的眼神便心觉不喜,叉着腰又抬头喊道:“东家!就你们俩天天乱啃乱丢,阿穆我都受不了了,还不赶紧给这位公子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花锦南阴森森地把玩着手中的金叶子,轻轻地蹭着唇边,不言不语,笑容却愈发灿烂。 底下瞧得真切的阿穆忽然一个冷颤,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家东家的脾气,赶忙扯出一个笑容猛地转了个身,对着文励心大大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歉道:“这位公子,今日之事御风楼有错在先,还望公子海涵。稍后阿穆将前往贵府献上赔礼,还请公子大人有大谅……” “你以为我是几两银子就能打发走的?”文励心挑眉,故作冷傲道。 “嗯?不单单是几两银两啊……”阿穆大眼忽闪,委屈地说道,“我们东家喜欢金子,但凡御风楼出手,不下黄金千两。金叶百片,公子是不喜欢黄金吗?” 围观者又是一阵阵欢呼,显然对这美貌又多金的酒楼东家幻想激增,恨不得再世投胎十里红妆迎娶美娇娘。 果然,御风楼如传闻中一般奢豪,那第一次露面的东家更是给了不少人惊喜。一句“不喜欢”噎在文励心的喉间,他洒脱一笑,束手向着楼上的花锦南一礼道:“至少,是你家东家闯的祸,赔偿便算了,至少该由东家……那位姑娘,下来赔个礼吧?” 花锦南藏于如瀑黑发中的耳朵轻轻一抖,眯起眼,随意地将手中的金叶子叼在唇上,斜斜躺在廊栏之上,花衣垂挂飘舞,莲花般的玉**叠于上,魅惑十足。 阿穆汗如雨下:“东家不喜人多,还是算了吧。不如……两百叶怎样?” 这下连文励心与身后的庄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东家的钱竟倒像是风刮来的一样随意报价! 事已至此,文励心也不好说什么了,刚想再多说两句看那姑娘能否开口,却听得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号刺破人群的喧嚣。 “爷爷!爷爷!爷爷你快醒醒!来人啊!呜呜——” 解三放顿觉脊背一凉,猛然想起,那对被撞的爷孙竟被他们遗忘了大半晌。 庄某显然也想到了这茬,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他赶忙推开还一脸疑惑的文励心,大步往前走去。 解三放楞了一下,喊了文励心一声,也赶忙追了过去。 文励心有些不满,抬头又恋恋不舍地往那楼上看了一眼,却发现先前楼上的美人儿早已不见了踪影,一股失落之情不由得从内心深处缓缓升腾而起。 阿穆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也跟在后面一起围了上去,看了两眼,又转头跑向御风楼之上。 鼎沸人群之后,是那对被遗忘了好一会儿的爷孙俩。 此时孙儿惊慌失措,跪地怀抱着自家爷爷,那老头儿面容枯槁,肤色黑黄,脸色却异常惨白,他痛苦呻吟着,双唇微张成空洞的形状,此时十指僵直,紧紧捂在胸口之上,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孙儿拼命向着围观的人群磕头,乞求着有谁能够出来伸以援手,哪怕是缓解一下至亲的痛苦也好。 “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救救我爷爷吧,求求各位大人了!” “求求大家发发善心,我们爷儿俩从北关走过来的,一路上就没好好睡过好好吃过……” 文励心的视线在这对爷孙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上扫视一眼,面上不耐烦的神色渐现,正要离开,却被庄某一把扯住。 庄某隐晦地示意他往巷口看了一眼,见那马车还停放在那儿,二人相视便知马车的主人还未离去。庄某面色威严挑了挑眉:“文兄这是想先走了?” “呵,你又不懂医术,我这是帮他们找大夫去!”文励心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正哭着磕头的孙儿听见二人的对话,感激不尽拱手相谢:“谢谢二位公子,爷爷大概是被先前的马车刮伤了,还请速速请来……你?这位公子,可是先前追马车的那位?” 那孙儿眼神一亮,随即义愤填膺,飞快拉住解三放的双手,眼神诚恳乞求低声道:“公子一定是好心人,那辆车可被拦下了?” 解三放愣了愣,看着被紧紧抓住的手,看了文励心一眼,拉长了声音道:“那辆车已经——” “哎?!已经什么?!你是不是要说车跑了?!” 那孙儿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解三放的话,满脸感激之色大变,随即甩开解三放的手,推搡起他的肩膀,指着文励心怒声道:“你们这些人!看着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先前你们俩就相识!若不是我先前跟着追上去看见了,你们俩互相勾结,还以为能瞒过这桩伤人害命的事?!” 他的表情太过悲痛,他的声音太过高亢,他的动作太过激动,真实得好像假的一样。解三放愣愣看了庄某一眼,这孙儿嘶喊的一席话却在瞬间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等庄某解释,这孙儿转身就用力跪下,在人群的包围之中搂着自家爷爷哭得悲痛,活似一副欺穷欺病的可怜模样,哀嚎哭道: “爷爷,我苦命的爷爷,老天欺你病弱,无药可医也就罢了,这些富家少爷撞了人还跑,我们爷孙俩真是苦命哇,谁能救救我爷爷,老天爷,老天爷求求您给我个公道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1 一药难求(6) 他嚎得可怜,跪着哭得前俯后仰,甚是悲痛。那老人被他用力搂着,喘得更加厉害,面色发紫,双腿蹬得颤抖,充血的眼神紧紧盯着哭得可怜的孙儿,眼神却带着浓重的哀伤与怨恨。 围观人群越发愤怒,看向文励心、庄某与解三放三人的视线更加仇视,也有那看不过去的人对着他们仨指指点点,那窃窃私语的口气带着鄙夷和愤怒,像是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朝他们三人扑来。 群情激奋,只待群起而攻之。 文励心、庄某与解三放被迫围在人群最中央,突破不出,解释不通,只得强忍着黑压压的视线压力,徒劳地试图唤起众人的理智。 “让一让!让一让咧!”阿穆怀抱着一壶无盖的银瓶酒,一路指挥着人群散开。 “啊呀呀,这么气势汹汹作甚——”一声柔媚至极的声音轻飘飘从人群之后发出。 “东——东家姑娘?是御风楼的东家姑娘出来了!” 围观者们满脸惊讶,惊呼出声。愤怒的视线逐渐变得温软,紧抿着的嘴角逐渐变得柔缓,众人眼神迷离,轻仰下巴,贪婪地嗅着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酒香,好似美人卧膝绕指柔一般搔得心底痒痒。 文励心回过头去,只见御风楼前不知何时已铺上一条长长的细绒红毯。在阿穆的指挥下一路延伸至此,毯旁数十伙计垂手而立。天气干冷,花锦南内穿银绒三夹袄,外披一件火红色的大锦裘披风,一袭长发尽数用红丝银纹缎带束在脑后,唯有两颊自然散落下些许碎发,却更衬得脸庞白腻无暇,他抬眼,轻飘飘环视四周一圈,瞳孔水盈好似遮掩着迷蒙的纱雾。 他一出现,便是冰雪中的红梅一般娇艳欲滴,美艳不可方物。 “东家姑娘!”人群激动地呼喊,推搡着,恨不得与花锦南更近一步,却又唯恐更近一步让红尘俗味沾染了这无暇的美人。 花锦南微笑着的笑容一僵,若不是身后跟着的周易拉着他手,差点摔袍而起怒喷一句“去尼玛的”。 淡定,淡定,谁叫你长得一张红颜祸水的脸呢。周易哄孩子般地安慰着他受伤的心。 文励心面带欣喜,领先众人迎上去一步,临了又硬生生停住脚步,带着感激与讶异轻声问道:“姑娘——怎么到此出来?” 他的声音温柔,唇带微笑,端的是一个斯文公子的姿态。 “这位姑娘,有礼了。”庄某与解三放跟在后头齐齐一礼。 花锦南听着一声声“姑娘”二字,身躯又微微颤抖了一分。 “想来就来呗。”周易赶忙扶住他,瞪了文励心一眼,“关你屁事。” “你!”文励心生生气噎,又自矜抬首高傲问道,“我与东家姑娘说话,你又是谁?” “呵呵呵呵呵……”周易得瑟地掐了一把花锦南的腰,在他恨不得杀死自己的眼神之中昂首挺胸哼唧道,“我是这花姑娘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饲主、老板、头头、大哥大,随便你想什么词都行,反正他就是老子包养的,你就别拿那色迷迷的眼神盯着他看。” “谁拿色迷迷的眼神盯着东家姑娘看了?!”心思被戳破,文励心羞恼否认,又压抑着怒气对着花锦南请求道,“如此无礼之徒!你说得倒好像真的,在下却明白姑娘如此人物怎会心甘情愿屈居于淤泥之下。今日在此,不管这无耻之徒是何等人物,文某便替天行道,将姑娘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 他说着,便要如盖世英雄一般去拉过花锦南的手,却被对方轻飘飘的一个抬手避过了,不由得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是我的饲主呢。” 花锦南如葱般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唇上,若有所思,低头对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周易微笑道:“对吧?” “对——啊——花——姑——娘——”周易哼哼两声,又瞪了文励心一眼骂道:狗拿耗子。 这下文励心可尴尬了,所幸这样的尴尬持续不了多久便被人打破了。不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花锦南吸引走的孙儿愣愣看了花锦南两眼之后便立马回过神来,搂着已经面色发紫的老人又哀哀戚戚地哭号起来。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对爷孙俩的身上。 “噢——哭得这么惨?”花锦南笑眯眯地迈步向前,白莲花似的两只脚轻轻摇动,此时众人才发现他足上不着一物,白腻的十指轻轻落在红艳如火似的地毯之上,好似…… “好似那火中烤白薯呀——”周易吊儿郎当地哼着随意蹲在那爷孙俩的旁边,满脸笑容地对着那悲痛欲绝的孙儿诚恳道,“这位哥哥,您是要勒死他吗?” 那孙儿愣愣地看了周易一眼,眼底惊慌一闪而过,随即更为悲痛地搂着老人向着周围的人喊道:“大家都看看他们啊!不喊大夫过来也就罢了,不过是欺我爷孙俩太过命苦哇,来人救救我爷爷啊——” “别嚎了,难听死了。这不是来了?”周易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哭号,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笑眯眯说道,“老子就是你要找的大夫啊。”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尴尬。老人脸色越发青紫,眼白上翻,一口大气吸入,浑身痛苦地颤抖一阵,随即从嘴里发出嘶哑拖沓的叫声,几声呜咽,便再也没呼出过一口气。 周易啧了一声,随即探出手摸着老人的鼻息,另一只手往老人的腕部搭去,他的两指刚触摸到老人的腕部,便被气恼的孙子一手打开。 “你们已经害死我爷爷了,还想再搞什么鬼!”孙子大吼道,气急败坏,直欲与周易扭打起来。 周易定定摸着下巴沉思,丝毫不动,倒是花锦南身边的阿穆一手小心地抱着酒瓶儿,一手抬起接住那孙儿劈下来的手掌,替周易挡下了这一招。 那孙子更为气急,抬脚欲踢,又被阿穆的腿一个缠绕勾住,另一脚要起,却被阿穆一个反掐控住身体重心,不得不借着阿穆的力道才能勉强站起。 “东家说过,打架不好。”阿穆天真地说道,手劲却无比巨大,将那想闹事的孙子的姿势固定,使得他再也动弹不得。 “救命啊!杀人偿命!这些人想要毁尸灭迹啊——”那孙子被阿穆控住了力道,鬼哭狼嚎。围观者义愤填膺,纷纷挽袖要上来主持公道。 文励心见此情景,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事已至此,他皱着眉头只想要驱赶周易离开别来胡闹,却被花锦南拦下。 “我以御风楼东家的身份担保,若真是这孩子的责任,就算整个御风楼给你也无所谓。”花锦南笑眯眯地摸了摸周易的脑袋,被后者羞恼一手打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2 一药难求(7) 哭嚎着的孙子听闻此言,挣扎的动作一凝滞,迟疑地看着花锦南问道:“真的?” “真的,只要你拿出解决事情的诚意来。”花锦南微笑道,纤长的手指轻飘飘地勾了勾,,交代道,“阿穆放开他。” “哦。”阿穆听话地松开那人手脚,抱着酒瓶乖乖巧巧地站在了花锦南的身旁。 “你——你可是放出话来了啊。”那孙儿迟疑地看着花锦南,回头看看极其奢华的御风酒楼,身躯兴奋地抖了抖,再回头的时候眼里发亮,声音底气也高了几倍,招呼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这东家放出话来了!装什么庸医!御风酒楼是我的了!” 花锦南眯起眼:“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很开心?” 那孙子咧嘴傻笑着,并不理会花锦南的质疑,只是兴奋来回踱步。 “人命关天,岂敢儿戏!”庄某不放心道,随即招了招手要遣人去寻找城内的大夫过来,解三放犹豫着说道:“现在找大夫也来不及了,御风楼的东家都这么说了,不如就……” “不如什么!若是我爷爷有任何好歹,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孙儿搂着自己爷爷,红着眼流着泪,愤怒大喊道,“若是他丢了性命,你们这些人要一个个赔给我!若不赔我,我就一个个告上去,我还就不信没天理了!” 他大喊大叫,像是恨不得满京城都知晓此事。 周易终于回过神来,问明白了前因后果,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傻?谁说过这酒楼是你的了?” “你——你们想反悔?撞人的也是你们几个,不叫大夫的也是你们,冒充大夫延误我爷爷救命机会的也是你们!难道我爷爷白死了吗?” “哈?谁说你爷爷死了?”周易故意歪着脸,表情惊奇而别扭,撇嘴鄙夷地说道,“你先前说他无药可治?这种病症怎么会无药可治?” “你懂什么!我爷爷他——就算无药可医,那也是被你们撞死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要么做好赔偿,要么准备坐牢吧!” “神经病。”周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着一旁不说话的文励心道,“撞你爷爷的是他的马车?” “你怎的骂人——没错!他撞的人,也有责任,也需要给我赔偿!还有你们东家也是,还有你!”孙子将他们一个个指过去,恨不得在场看热闹的人都指一遍。 “有什么证据?”周易侧身交代阿穆几声,随口问道,边说边蹲下来将老人的口唇眼鼻 检验过去,又被老人的孙儿一手打开,惹得周易捂着被打红的手,恨不得起身将他踹晕来得省事。 文励心冷声道:“我家的车夫是府上的老人了,定不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你可有证据?” 解三放见气氛僵持,便老好人似的劝解几句,回头对那孙子解释道:“我与这位公子确实相识,可交情不深。我和庄公子先前在你们的身后走着,那马车驶过之时是否撞倒你家爷爷还未有明确定论,但我可以保证我与庄公子是站在你这边的……” “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指不定你们俩也在那马车之上!站在我这边?那你们还需要什么证据?我说的话就是证据!”一抹得意之色从孙子的脸上隐晦滑过。他强忍悲痛说道:“爷爷就是在那马车经过的时候被撞倒的,你们却拦着不肯叫大夫,现在人死了,各位公子一看便家门不菲,御风楼的东家甚至不惜以酒楼相威胁……” 他悲痛说着,搂住老者的身躯颤抖,那老人紧握胸口的手一个瘫软翻开,一枚玉佩从他的手心翻滚落地。 “那是!怎么会……”解三放一见那枚玉佩,第一反应便是惊慌地去捂自己的腰身,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果然空无一物。 那孙子见那玉佩滚落出来,连滚带爬上前捡了起来,紧紧抓着那枚玉佩呈给在场各位百姓,扭头恶狠狠盯着解三放怒道:“这是你的东西?那你还敢假装好人狡辩?这东西一定是从马车上落下来的,此时你就算不肯认账也得认了!” “你!”解三放急得满脸通红,窘迫十足,试图辩解,可越是着急越说不出话来,越像是伤人狡辩之后的作贼心虚。 庄姓士子拉着他摇了摇头,暗示着现在就算解释也只会越抹越黑,文励心瞧着这样,也在心底阴恻恻地计划着先息事宁人后头再绑了这不识好歹的孙子教训一顿来。 吵吵嚷嚷,那孙儿占据了现场最为有利的立场,搂着爷爷又哭又骂,那悲惨模样勾得看戏的老弱妇孺都忍不住为其鞠一捧伤心泪。直至后头有人用更为嘹亮的声音喊着“王太医来了”,人群才为后头来的王铁桥让出一条道路来。 王太医姓甚名谁,现场的百姓谁也不知晓,甚至都不知道这王太医是真是假。毕竟魏宫之中太医都有那么数百人,寻常百姓记那些八辈子打不着一杆关系的名儿还不如多吃两碗饭来得实在。然而谁也不知道谁喊得第一声“王太医”,又惊又喜的百姓们如见着稀罕物般为王铁桥让开一条道路,簇拥着他往场地中心走来。 王铁桥今日有事路过长街,便遇着了这么一出大戏,面色不由得有些严峻。他远远听见那躺在地上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也不过皱了皱眉,再往前数步,见着一妖娆美丽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超凡脱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中赞叹一声,再走到人群之前,见着了那蹲在地上抬着脸嬉皮笑脸朝着自己挥了挥手掌打了个招呼的小少年,差点儿就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嘘——周易朝着他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孙儿满脸警惕提防自己的动作,又使了个眼色,叫王铁桥放心。 搂着老人的孙儿狐疑地盯着来人,直至听说是宫中的太医,心中盘算几轮,就哭着喊着叫王铁桥主持公道。 这家伙,这回撞铁树上了。周易与花锦南笑眯眯地看着抱着王铁桥大腿的孙儿,心中默默摇头叹了一声。 王太医见此情景,大致也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这才松了口气,话不多说,几句话说服那孙儿松了手。哭得抽抽噎噎的孙儿松了手,赶忙配合王铁桥将老人的脑袋高高枕在腿上,又见王铁桥面不改色十分淡定,跪伏在旁听老人的心跳,伸手试探鼻息,两指并拢压上老人脖颈动脉,皱了皱眉认真道:“死不了,人都散开点。” 人都已经死了,怎的还死不了?莫不是又一个庸医?稳着老人脑袋的孙儿一愣,心中一股古怪的不安油然而生,让他有些心虚,有些想落荒而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4 一药难求(9)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花锦南两颊浮上微红云朵,喃喃说道,眼神却无比清明。 “酸。”周易不忍见他这样,嘴上却习惯性地嘲讽道:“一个狐狸精学人家吟什么诗?” “我也觉得酸,可‘她’当时却夸我了啊……她喜欢听琴我便学琴,她喜欢品酒我便学蒸酿,她喜欢什么我都努力去学来……”花锦南双手轻拍脸颊,努力不去回想往事,只觉得脑海微醺,面容困倦,心中期盼着也想散了场赶紧回去补个觉,如果这脸皱巴巴的“她”看了也会不高兴的,对了还要洗个澡,她喜欢饮酒却厌恶满身酒气的人…… 如果这脸皱巴巴地丑陋,如果满身酒气惹了“她”不高兴……花锦南撇着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之色:只要“她”能回来,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咋咋呼呼的周易满脸不爽,见花锦南少见地不回话,刚要乘胜追击,却也悻悻然闭了嘴,显然知晓“她”对于花锦南的意义何在。 “散了吧散了吧,戏都放完了结完帐回家洗洗睡了吧……”周易挥着手遣散人群,手却紧紧扶着花锦南。 “那他怎么处理?”文励心阴森森地将这对碰瓷的爷孙俩扫视了一遍。 周易瞧着花锦南满脸惆怅之色,不耐烦地挥着手骂道:“赶紧滚赶紧滚,别让老子看见你!” 事已败露,孙儿的脸色变得难堪,见众人面色怨愤难平,满脸羞愧地接过阿穆给的银子,赶紧轻声哄着老人便要扶着出去。围观者骂骂咧咧责骂了他几句,便也散开了。 花锦南与周易并排而立,目送他们离开,王铁桥抱手沉思,双子眼见人群散了,便也和花锦南和阿穆告退,先行回了御风楼。周易挥挥手叫了阿穆过来扶着花锦南先回酒楼。 “东家不是千杯不醉吗?”阿穆狐疑地看了周易一眼,心疼地扶着自家东家说道。 周易道:“人不醉,心想醉便醉了。” 什么意思?阿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被周易摸了摸脑袋,听见周易轻声说道扶他休息去吧,这才满脸疑惑地扶着花锦南往御风楼内走去。 周易与王铁桥并排而立,目送花锦南被阿穆搀扶入楼。 “啊,说起来,刚才好像忘了一个事儿。”王铁桥若有所思地插手而立,向着花锦南与周易说道,“心脉虚弱会导致昏厥,气血不足会涨红至发白发青,却不至于面色发紫。他那症状倒像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导致的。可是为何呢?何人所为?可我想来想去老人身边也就只有他能够下毒了。” “噢,是吗。”周易语气平淡,像是根本不在乎王铁桥说出什么话来。 王铁桥皱了皱眉:“你的眼力远在我之上,可你为什么不管呢,师父?” 周易瞪了身旁一脸虚心好学的王铁桥,撇了撇嘴示意道:“天下事那么多,你都管得全么?” “自然是不能全管的。”王铁桥脸上露出被噎住的表情,“可是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就在眼前,为何您……” “命数天定,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生,谁也逃不过。现在老子想管也管不了。”周易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挥挥手叫文励心他们也都散了。 解三放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那对远去的爷孙,迟疑说道:“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别担心,御风楼东家人脉多广,还有文公子在,若他还敢做出什么事,只怕在魏国是混不下去的。”庄某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安心一些。 解三放皱着眉头,远远只见老人家身躯颤颤巍巍。 那老人胳膊搭在孙儿的身上,艰难地吊着一口浊气,脑袋却极力转过来,越过人群远远看着解三放,指着搀着自己的孙儿,冲着解三放颤颤巍巍说了句什么。 他在说什么?解三放狐疑地皱眉,奈何周遭人群喧嚣热闹,根本不清楚那老人说些什么。 庄某看向巷口,发现那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便与文励心点了点头道别,拉过解三放要走。 “等等……”解三放定住脚步,迟疑地看着老人远去的方向,对庄友人说道,“那老人家好像好像有话要说……” “知道你放心不下,但我们今日也耽误太多时间了。”庄某劝了几句,带着解三放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总觉得其中古怪的解三放一步三回头,却见那老人已经被扶着走出了好远,安慰自己不过是多疑了,便摇摇头转身走了。 “呵——呵——不是,不是我孙儿……” 老人神色越急切,喉间发出斯斯长喘,被扭送着往前走去。他哀愤异常,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紧紧盯着搀扶着自己的年轻人,奈何手脚无力,病弱已久,根本挣扎不开束缚。 “爷爷,爷爷,我是你孙子!诶!别说胡话了啊!回去我多喂你点药啊……”那年轻人搀着老人,恨不得脚底生烟一溜儿跑了。 也许是因为解三放的狐疑眼神让他心中发了虚,这年轻人搀着老人快步往外走去,心中估摸着走远了,这才心虚地回头偷偷看了一眼。 他这一看,已经看不到解三放等三人的身影,却遥遥望见了御风楼上一抹迎风飞舞的血红。 漆红砖瓦铺就而成的楼顶如墨红绸缎铺成的画卷,抬手饮酒的花锦南轻飘飘地斜倚在一片红色海洋之中。他斜靠在御风楼的檐角之上,白莲花似的一双玉足盘膝收起,被火红的衣裳一裹好像蔷薇中的一点白露一般。不知是回忆起何事,他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似是落在远处的城墙之上,又像是落在不知多远的虚空之中,明明眼中并无过多情绪流露,整个人却好像与红尘隔绝千年一般凄怆。 那感觉……就是在缅怀某个在也不可能回来的人一样。孙儿看得痴了,搀着老人停下脚步。老人挣扎得越发厉害,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孙儿的脸上。 “你——放开!呵——”老人喘着粗气,仇恨地瞪着他。 被打扰了心神的孙儿收回了盯着花锦南想入非非的视线,转身扶着老人贴近他耳朵咬牙切齿道:“今晚想活着就别给我添麻烦,老东西!” 像是回忆起极为可怕的事情,老人身躯一颤,不敢再挣扎,可视线却不死心地往解三放离开的方向看去,像是在期待着有人解救他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5 一药难求(10) 就这样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那孙儿咧嘴一笑,十分阴森,又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头往御风楼上看去,却发现花锦南的身旁出现了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周易正气喘吁吁地趴在房檐之上,兴许是刚辛辛苦苦爬上房檐,此时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跨过人群与孙儿狐疑的目光对上。周易一手提着一坛酒,另一手却朝着他举起,五指握拳,二指翘起,宛如握住手枪一样笑眯眯地冲着人群中的孙儿比划了一下,嘴里还兴致高昂地发出“bang——bang——”的声音。 咽下瓶中那最后一口的醇香的酒水之后,花锦南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从飘渺的虚空之中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落在看得一脸痴迷的孙儿身上。 这种感觉……为何如此毛骨悚然?搀着老人的孙儿下意识将目光闪躲,却总觉得一股阴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背上。 “快点动手,死花!”周易催促道,拿手肘捅了捅花锦南,急躁之色浮上眼底,极为不耐烦。 “急甚。”花锦南的声音悦耳动听,她慢悠悠地呵了呵气,伸了个懒腰,骨节分明的五指从脖颈拂过长发,再出现时指间已经凭空出现四片雕刻精致的薄片金叶。他抬手,细长的柳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与那孙子心虚的眼神对上。 不对劲。 孙儿心中一颤,惊呼一声,便甩开搀扶老人的手往外逃窜,借着人群的掩护一溜烟儿跑了老远。花锦南娇哼一声,手掌轻飘飘一递,那四片金叶便如世间最可怕的箭矢一般贴着他指向的方向疾射飞出! “嘿!该你们出场了!” 周易挥了挥手,向着檐角下候命的阿穆与双子招呼一声。阿穆先行下楼跑去扶那被抛弃的老者回来,双子也齐齐一应声,便飞快转身下楼去,追着那年轻人消失的方向奔去。 “王铁桥呢?” “我叫他去帮我买话梅了。” 花锦南面带奇异之色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差遣当朝太医去给他买话梅? “怎的?买回来了你还不吃了?”周易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那颤颤巍巍的老人,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你这花狐狸,从小就冷血。突然来这么一出,我还当你真准备成仙了呢,慈悲心肠装得真像。” “是啊,你还不知道我什么人?” 花锦南微微一笑,却没有告诉他,自己原本真的打算放这两人走的,即便他隐约察觉到这老人的表情不大对劲,但一想到自己后面也会派阿穆暗地里盯着,便也没再在意其他。之所以出手,也是因为那年轻人对老者口出威胁,他无法坐视不理罢了。 如果是“她”……也许此时也无法坐视不理吧。 花锦南眼神一黯,怀念而伤感思绪无法休止。他暗自摇了摇头,见阿穆将老人扶进酒楼了,便也饮了酒瓶里的最后一口,捂着嘴轻轻打了个酒嗝,冲着周易绽开一个妖媚气息十足的笑容,醉醺醺地往楼下走去。 “诶!怎么刚上来又要下去?!”周易气恼地拍着房瓦不满抗议道,很恨地瞪着自己的两条腿,只得到花锦南得意又放肆的一阵大笑。 他眼巴巴地看着他扬长而去,良久,这才呼出一口气。 周易回头看着那天际,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不知是在叹息早已无法回来的“她”,还是叹息花锦南隐藏在心的痴念,抑或是正遭受着有史以来第一次重大危机的自己。 等周易辛辛苦苦下了房檐,一入房便看到花锦南舒舒服服地倚靠着铺着白貂长绒毯的贵妃榻之上,一脸安心并且满足地吃着满脸恭敬的阿穆所递上的葡萄,甚是享受。再定睛一看,只见花锦南的脚边,南海梨花木精心刻制的太师椅之上,那被自家“孙子”抛弃的老人正颤颤巍巍地靠在椅上,比起先前的面无人色,显然脸色红润了不少。 堂下跪着一人,慑于身后双子小厮的压力不得不弓着背,双手贴着地不敢抬起脸来。周易眯起眼想了想,才想到这人原是被双子小厮追回来的那“孙子”。 只见那年轻人的面色红润里却透着苍白,额间冒着虚汗,四肢好像跑过了无数高山流水一样虚软颤抖。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偷偷抬起一眼来,却与周易充满戏谑的眼神对上,这下更是害怕,一股恼火之气蓦然生起,只是碍于不知面前这些人到底什么身家背景,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将他押送私囚? “怎的?从大堂扭送上来的?也不怕被人告了官?大魏的官虽然不像秦国那么刺儿,好歹也是领官银的。” 周易漫不经心地问道,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花锦南与阿穆中间,侧着身子躺到了花锦南的身前。 “放心。”花锦南挪了挪脑袋,枕到了周易的腰上,轻飘飘地说道。他并不具体描述这人是怎么被那俩小厮送上楼来的,只是向着阿穆扬了扬下巴,“泡茶来,多烧点热水。” 阿穆瞥了一眼那冒着虚汗却面带阴狠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一勾,点了点头,转身便下楼去换热茶来。双子小厮默契地走到花锦南两旁,一左一右,得了周易的示意,又转身一个帮老者抚胸顺气,一个把脉听音。见情况转好,便也不多话,又站到花锦南的身旁。 小厮其一探身附耳,轻轻在花锦南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见花锦南嘴角笑容越发灿烂,盯着那年轻人的眼神更加阴寒。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把我困在这儿?!小心我叫人告了官府老爷来把你们都押了!”年轻人强撑着一股气直起身来,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周易不理会他,甚是稀奇地打趣道:“嘿!你这小家伙俩,什么时候会的号脉?谁教的?” 双子齐刷刷回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齐声答道:“东家教的。” 那年轻人飞快地环顾四周一圈,心下也有了打算,摆出诚恳的表情哀切说道:“这位东家搞错了吧?爷爷,爷爷你快别闹了可行?我们从北关一路流乞过来的钱财都花光了,东西也都当了,你可别因为这就和别人冤枉我,你……” “呸!他个假把式,小心教歪了你们,不如跟着老……呃,跟着我学学怎么样?”周易呸了一口打断他,依旧不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乖巧的双子,假模假样地抬手捏了捏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故作高深道,“正好我名下的徒弟满百了,一百零二和零三的称号就赐给你们了?” “不要。”双子脆生生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6 一药难求(11) 年轻人神色更为不安,瞧着尚在闭眼缓着气的老人心中安定几许,向着似笑非笑的花锦南急切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快快放了我们,要不快点去,只怕郎中家要关门了。到时候将我爷爷的性命耽误了,你们担得起……” “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烦死了!”周易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抬手作势欲打。正逢这时,阿穆开了门进来,一手奇巧地托着茶盘,上面盖着七只茶盏稳稳当当,盏内茶雾氤氲,显然在上楼前已然泡好。阿穆的另一手却提着壶满满的热水,看来是预备着稍候加茶水的时候省的来回跑趟。 双子迎上前去,接过茶盘一一送过茶去。周易一口饮下砸吧砸吧嘴不大满意地皱眉,花锦南扬了扬食指便略过去,端坐在一旁的老者晃悠悠地回过一口气,面带感激地将双子递上的定神茶接过,再谢过三声,那带着愤怒的目光终于落到堂中年轻人的身上。 年轻人隐含警告的视线与老者痛心无奈的眼神对上,一丝讨好神色一闪而过。 “你这小王八蛋!”老人愤怒厉喝道。 “你这老王八蛋!”年轻人愤怒回应道。 周易摸了摸下巴:“语气这么凶,看来这对爷孙俩恩怨不浅。”——有好戏看了。 花锦南摸了摸下巴:“声音那么足,看来那定神茶的功效不错。”——可以卖钱了。 “嗯——”阿穆与双子都默默点了点头。——不管说啥,反正东家说的都对。 气氛略僵,老人望着那满脸怒容的年轻人,悠悠然长叹了口气。ewenxue.net 他气势稍颓,痛心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确实不是我亲孙子,却也是我悉心照顾长大的……” “你可想好了,水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那年轻人呵斥道,显然害怕老者说出什么来。 “你欺负那对姑娘我说了?!你摸来人家的钱我说了?!你商量让我去碰个钱我可说了?!就算我病得快死了求你那么久,你不也狠心把我带上这条路吗?!”老人愤怒道。 “说到底是为了谁!要不是你每次都这么婆婆妈妈的,病也不至于拖成这样!完事分钱走人,干净利索点不行?”年轻人嘲讽道,“说到底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又想贪钱又想要面子,跟我还不是一样?” “你倒是胆子大了!”老人愤怒得满脸通红,“别忘了谁养你这白眼狼!” 二人气急相争,一来一往,看着好戏的花锦南与周易这才将前因后果理清楚了。 原来这二人还真是北关地区的百姓,从秦魏边境最北的渠城来。端州以北的地区相较南面而言更为动荡,可因来往交易的物资能卖上翻倍的价钱便有不少人趋之若鹜,老人便是其中之一,经过数十年的奋斗,他的名下便积淀了令人满意的资产。生意越大,老人对自家亲孙的期许便越大。 再说这年轻人,原是老人孙儿的玩伴。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本着对后辈的关照,老人家近半年便带着两小伙子走南闯走,此次准备越过北关在秦境附近大挣一笔。不想路途之上老人发现这年轻人竟教唆自家孙儿偷窃家中财物私饱中囊,气急攻心之下一病不起。m22ff.co m 那亲孙子见自己闯了大祸了怕被责骂,便与自己的发小夺了此行大半财物连夜逃走,不想身怀重宝,第四日他的亲孙就被发现死在草原马贼的刀下,尸首异处,身上的藏宝早已被劫匪抢走不见踪影,而这年轻小伙儿竟装死逃过一劫。他痛哭流涕一番检讨之后老人便心软再次将其收入族中,不想又逢边境稽查,那剩余的货物不由分说只以“违禁物品”的名义尽数查缴。经此一行老人元气大伤,家财散尽。二人相扶相持一路从北向南,直至无钱可用无药可医之时,年轻人提了个挣钱的好法子。 原本老人也不愿意,半推半就之下病情越重卧病不起,这才被这年轻人强行带了出来,由北往南,行至帝都,鉴于碰了几次有钱人家的车子便获得了足以果腹的钱财,二人便觉得在帝都的机会更大些。只不过之前骗来的这些钱财都被年轻人拿去赌光挥霍,行骗次数越频,引人疑心之举更多,一路上走走停停,老人的病不得药治越重,二人今日才冒着险守在朱雀大街之上做一笔,过后便往南方继续迁走。 “可怜我那孙儿信你这黑心鬼啊!死都不得全尸,连我也要被你吃肉吸髓啊……”老者说至伤心之处,悲泪更甚。 应该是“吃干抹净”才对。周易狭促一笑,却被花锦南不动声色地掐疼了手背的肉,龇牙喊了一声,赶紧抽回手,与他瞪了一眼。 花锦南一脸坦然:“既然知其为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助纣为虐?” 老人家愣了愣,愤然反驳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何污我清白?”ewenxue.net 周易看着他也不由得愣了愣:“所有的事你不自己都说了吗?你什么都没管,还时不时掺和加把火……你不是助纣为虐?还是说你觉得袖手旁观比较好听?” “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能这么说呢……” 老人气急得满脸通红,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一直以为自以为是被迫的所以毫无愧疚之心,此时经由周易直性子的一语点破遮羞布,顿时也变得丑陋起来。 “说好我给你钱治好病就散了,你这倒霉鬼,还我钱来!”年轻人冲着老人怒吼道。 “说好这种亏心事只做一次就够了,你这缺德仔,还我孙子来!”老人怒而拍椅回击道。 花锦南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散发出悲悯的气息。周易在旁皮笑肉不笑地用力掐红他的手提醒道:“说好不装的。” 花锦南尴尬地咳了咳,眼中悲悯之色收起,又回复道那种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状态,站起了身,神色严肃。 阿穆取了花锦南的薄衫外罩轻轻覆上花锦南单薄的身躯之上,随后安静地站在其后,心中却在不合时宜地暗赞一声这定身汤药的药效太过于好,前会儿还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这会儿和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生龙活虎。 果然,应该会很好卖呢。阿穆默默点了点头,开始替着自家东家盘算起如何营销这定神汤药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7 一药难求(12) 倒是周易不耐烦地捂了捂耳朵,被吵得耳疼,见他们二人毫无悔改之意,又互相控诉对方的不是,又骂道自己作出如何牺牲又遭受了怎样的委屈。 “不如这样吧?”周易眼睛忽然一亮,打断了他们的互相控诉,带着兴奋的声音高声提议道,“既然你们俩都这么想讨论这个事到底谁的责任,我和死花直接把你俩送官府去就好了嘛!” “对哦。说起来我也认识些官府的人……”花锦南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指甲划过唇角,绽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好像京都驿大人什么的正在三楼饮酒呢。” 原本争论不休的二人顿时静了声,酝酿在心的连篇词话都被周易一句话噎住不得不咽下去。只见二人对视一眼,惶恐之色一闪而过。 显然他们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惹上官司一定不会被轻易放过,别提谁是谁非,两个人谁都跑不掉。 见此情景,周易嘴角得意勾起。 “再烧点水来。”周易交代道,阿穆点了点头,便转身下了楼。 周易一直信奉一个道理,在更大的危险面前,任何人都可以摒弃成见携手共进。任何人无法合作的话,只需要创造一个共同的敌人给他们就足够了。这句话是别人告诉他的,并由他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无数次的实践证实过。 果然,这二人面露紧张之色,再也不敢咋咋呼呼地喊着对方的不是,不约而同地静默片刻。 花锦南与周易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静等他们回复,直至等得不耐烦了,周易才又站起身来。 “公办拒绝?那不然私了?” 如何私了?二人面面相觑,只是对面前这十五六岁的小年轻并不真心信服,半信半疑地看着他。ewenxue.net “私了……同意是么?” 周易的面色忽然冷然,从方才的笑意骤然变成阴森。他冷笑一声,命双子与阿穆按住那二人令其无法动弹,转身取来那壶开水,高高提着,带着满足的笑容,将满壶的开水对着年轻人惊恐的倾泻而下! 尖叫声与湿润的烟雾并起,周易在一片氤氲之中抬了抬水壶收了手,满脸肃然:“你对这位老人家下毒用以行骗,对其性命不问不顾,是乃第一罪行。” “住手!你疯了么!”老人家被按倒在地,惊惧交加,愤怒阻止道。 “第二罪行,贩卖人口,侮人清白,欺善怕恶!”他说着,壶口又一次倾倒。被烫伤的年轻人嚎叫着捂着脸打滚,那滚烫的热水毫无留情地倒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脖颈之上,所过之处一片烧烫破皮的通红。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老者愤怒而恐惧,却挣脱不开被按压控制住的双手。他乞求地看着榻上的花锦南等人,却见他们用一副淡然如水的目光看着这一残虐场景,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乏味的台戏一般。 “你——别!疼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年轻人捂着脸哭号道,他也不是不曾试图站起,只是又惊又怕之下脚底打滑更是重重摔倒,再无力气爬起,只得捂着脸满地打滚,疼得嗷嗷大叫。 “第三,负人信任,”周易面带微笑地晃了晃壶中的水,发现已无水声,遗憾地扔了那空空如也的水壶,轻薄的铜皮撞击到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好像一泼最为沁凉的冷水激得那老者一个激灵,眼带惊恐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周易和花锦南。 年轻人侧着身子捂着脸开始还大声地哀嚎着,喉间发出“呵——呵——”的剧烈喘息,混杂着鲜血的黄色液体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下来,哀嚎逐渐变为无意义的哼喘,到后面就是含糊不清的嘟囔,想必是疼晕了过去。22ff爱书网 花锦南悠悠然地打了个呵欠,骨节分明的右手半撑着脸。他的食指轻轻叩击着尖尖的下巴,又给了周易一个暗示的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趁早结束这闹剧。 周易摇了摇头:“在他人眼里,你已经美得不像话了,还睡那无聊美容觉作甚?有意义?” 花锦南冷哼一声,宛若流水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在他人口中,你还是个超尘脱俗的神人,还管这等操心的烂事,有意义?” 这些琐事,可有意义? 他们不约而同地神情一凝,眼中划过只有彼此才懂的黯然。他们奉行的竟是很久以前的“她”所谓的“意义” “也是,没意义——”周易默默点了点头,扭头斜睨着地上只有喘气的份的年轻人,眼色更冷,随即轻飘飘落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老人的身躯颤了颤,脸色更是煞白了几分,视线再也不敢与周易对上一分一毫。 “都走吧,你们其他罪数我也不啰嗦了,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周易的心情消沉大半,悻悻然地坐在花锦南的榻边,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上门乞讨的叫花子一样。 老人表情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周易的一举一动。 双子领命,上前去拉扯起浑身瘫软的年轻人,那张年轻朝气的面孔抬起来的一瞬间仿佛是被秋风无情刮过的烂柿子一样,透着股熟烂到腐臭的气息。 周易招呼阿穆上前,假模假样地从怀中的空气中掏了掏,凭空掏出瓶小白瓶子扔给老人:“一日一次,别碰荤腥辣咸,不出七日这脸还是能好的。” 老人忙不迭地谢过,心中却一头雾水,不知周易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他见周易没下一步发话,便试探性地去扶那满脸红烂的年轻人。乍一见着那烂脸,心中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竟不知那皮相甚好面带灿笑的两人怎能下的如此狠手,就和那披着人皮的恶鬼一样。m.22ff.co m 思及如此,他竟越发觉得有这可能,心中好奇惊惧更甚,越发不敢抬头看周易与花锦南那两张如花一般的脸。 满脸红烂的年轻人被老者搀扶着,浑身发软,哼哼一声,施施然回过神来。他意识乍一清醒,见着上边坐着的两人,第一反应便是惊惧地往后猛地退了一步,惊叫着抬起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手指触碰之下皮肉更是惨不忍睹。他惊恐后退,老人一时间竟有些扶不住,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年轻人吃痛,好似怕碰碎了珍罕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隔着层无形的空气捧着自己的脸,恨恨地盯着一脸无所谓地晃着双腿的周易,胸中怒火熊熊燃烧。 老人唯恐又出了岔子,赶忙扶着他低声说道:“我们走了,赶紧走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年轻人甩开了老人的手,咬牙切齿骂道,“再让我看见你俩,我就让你们不得好死!” “噢?”花锦南与周易齐齐挑了眉,脸上笑容更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8 一药难求(13) 花锦南与周易齐齐挑了眉,脸上笑容更灿。 “下次让我再看见你俩,我就烧一锅滚水,你们两个人就够用了。烫干净了毫毛,再一点一点活剥了你们的皮。”周易看着他认真说道,嘴角笑容不变,翘着舌头咬着重音道,“就和杀羊羔子一样。”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了……”花锦南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懒散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对方二人忽然热情邀请道,“二位客人,想尝尝本店招牌活剥烤全羊怎么做的么?那肉质可与普通羊肉不一样的很,吃起来又嫩又滑……” 老者感受着胃中翻滚的一阵恶心,沉默地摇了摇头,拉着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赶紧告了退往外走去。他脚步飞快,就像是逃离魔窟一样,可最后一步依旧忍不住好奇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花锦南与周易一坐一靠,脸上维持着阴森的微笑,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唇角,仿佛在渴望着流过喉间的血腥之气。 老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哆嗦,瞬间提着那年轻人夺路而逃,健步如飞地往楼下逃去。 太可怕了。 从周易提了那壶开水倒出来的时刻,他心中一直有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感觉,现在想来,那股害怕的感觉就是对周易与花锦南二人的话深信不疑,就像落入狼群中的老羊一般,剩下的只有来自于对强者本能的畏惧臣服。 他从内心深处能够感觉到这二人是在认真讨论杀人的,并且很有可能他们……真的不把自己二人的性命当一回事。biquge5200 既然如此,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等那二人逃了,周易与花锦南的笑容齐齐一垮,悻悻然地对视一眼。 “就这么放走他们好嘛?”花锦南说道。 “不然呢?你来管?”周易道。 “那算了。”花锦南赶忙摇头道,“有御风楼在我就操劳得很了。”阿穆与双子小厮暗地里瞧了花锦南一眼,没忍心戳破花锦南的谎言。此事告一段落,他们几个也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唯有花锦南与周易二人留在房内。 周易百无聊赖下床伸了伸懒腰,穿着棉布缝制的暖鞋,踩着懒散的步子往桌边走去。他在桌上两三盘新鲜的果子里挑了挑,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个果子,手心里又托着串葡萄,晃荡着身子又躺回了床榻之上。 “往里边去去,吃不吃?”他用腿踹了踹躺里面的花锦南,顾着低头吃嘴里的果子,随手一递,却没见花锦南接过去。 周易疑惑抬头,却见花锦南用一种奇异的神情看着自己。 莫名背上一阵寒颤,周易下意识一缩身子骂道:“老子可没那癖好!” “说什么胡话。”花锦南伸出食指要来戳他眉心,却被周易一个闪躲避开了。 周易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脸上带着夸张的提防神色,嘴上却调笑着将手上的葡萄尽数去了蒂,一个个飞快地塞进嘴里,边嚼边笑道:“叫你不吃,老子自己吃光了……咿,这西林的葡萄就是美味,一年四季都能结果,瞧你现在腰身胖的,看来哪天混不下去了,老子得去你那儿蹭吃蹭喝一阵……”biquge5200 花锦南悬空的两根手指堪堪一停,转而向下从周易的手心里夹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往嘴边,脸上带着阴森笑容威胁道:“你说谁胖?” 周易瞧他阴森森的笑意,嘿嘿笑了一声。 厢房之外,又有声响,阿穆一路小跑,上楼禀报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没见到我和你家东家正滚床单吗?!”周易隔着层层纱帘喊道,随后发出一阵惨叫,又是“死花”,又是“敢掐我”,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到底什么事?”花锦南脸上带着施施然的笑容迈步走出纱帘之外,他知道自家伙计的性子,如无重要事项是不会来打搅自己的。 阿穆平静禀报道:“楼下有一人求见,自报家母病重,来京求医不成,希望东家与里面那位贵人能够出面看诊。” 花锦南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大乐意。 周易在门帘之中骂骂咧咧道:“这人也忒不识趣,大冬天的,这被里炉边多暖和,你家东家又向来风骚得很,瞧那身衣裳没出门就冻成个棍儿……” 花锦南面带微笑地转身回射数枚金叶,听得房内的周易又一声哀嚎,这才回头问道:“可知是什么人?” 阿穆摇摇头,平静道:“听口音并非京城人士,衣着无异,弓背抱臂,右手二指全断,兴许是早年间干活曾被重物砸断,双手拇指食指指弯,五指二节粗茧,是常干农活留下的征兆。只是神情畏缩,隐含焦虑,大概也知道此行无果,既出不起价钱也请不动人,只是让阿穆告知一声。此时也只是有些颓丧地在楼下门口候着,没有闹事。”m22ff.co m “行不可行之事,只怕他也是走投无路了。”花锦南有些奇怪道:“你们看不了?” 阿穆道:“他所说的症状有些奇怪,他俩叫我来请教东家。” “一个贫农而已,就让你如此上心了?”周易大大咧咧地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赞许道,“向来我都觉得你小子面瘫贼冷酷的模样,没想到是个热心肠的好主哇。” 阿穆平静地解释说道:“他畏畏缩缩地站在御风楼门口不好看,影响来往生意。” 仅凭一个“不好看”,就让御风酒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家出诊了?这和花锦南那为了装逼而打造的金叶武器有什么两样。赔本的买卖,这主仆俩倒是做得挺顺手。 “药费挺贵的。”周易开导道。 “他不要药,只求东家慧识开个药方而已。”阿穆平静道,只是那向来冷淡的眉头微微一蹙,显露出不满的情绪来了。 花锦南斜睨了周易一眼,冷嘲道:“算这人有福气了,论开药方,望穿四海,谁比得过你呢?” 周易脸上显现出吃瘪的模样,干笑一声,想要转身躺回温暖的被窝里面,却被花锦南一个提溜拉了出来,一副非要他写完药方不可。 “说吧,什么症状。”周易有气无力地托着下巴,又着重提醒道,“药里有什么名贵药材可别管我要。” “病人现已无法下床,整日昏睡,呕血惊梦,有时连睡数日,另有肌肤溃烂……”阿穆将其所描述的病症一一报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39 一药难求(14) ,最快更新百步惊鸿最新章节! 周易原先还打着呵欠百无聊赖,越听越发觉不对劲:“有说是什么原因病重吗?” 阿穆摇头:“那人只说老母亲病前是吃了山上的果子和腐坏的饭菜,兴许是毒症。” “毒症,是么……”周易若有所思,终于思定,连报数种药名,开了两张方子,连带着煎服事项也一并嘱咐,阿穆的眼中这才有了些微笑意,暗自一一记下核对无误,复又询问道有什么还需注意的。 “两张方子都可服用,药材贵重的那张药效更好,另一张东西都便宜些也不错,看他能找到什么药吧。汤药煎好冷置一日后再服用。” “可有什么禁忌之物?” “切勿服用那些个庸医开的凝血之物,呕血之症,毒素得靠药物慢慢清。” 交代完毕,阿穆嘴角露出不可察的一丝笑意,谢过了周易之后便赶紧下楼告知楼下候着的那人。 周易遥遥看着他下楼的背影,托腮感叹道:“倒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孩子。” “阿穆到西林之前,是被北边一户老农收养的,恰巧来人也是贫苦人家,多少有点感情吧。”花锦南淡淡说道,又看向周易挑眉道,“蚩离草?金蟾丹?阿穆不懂,我可知道,那虽不是稀世药珍,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 “被你发现了。”周易摊开双手,没脸没皮地笑着,脸上毫无作贼心虚的模样。 花锦南皱眉,不明白他到底搞什么鬼。 “如若真是穷人,那肯定是挑着方子便宜的那一味药来的,因为他目前也只买得起这个。那就没问题。倘若他用的是另一张方子,那事情就大了。” “就你性子恶劣,可别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小心我扫你出门。” “别别别,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又是什么人快要被毒死了。”周易笑眯眯地打开一窗厚帘,从那一指宽的缝隙之中,远远看得见少年阿穆将手中的药方子交给巷口一衣衫破旧面带土色的农户手上。那面显老态的汉子当即热泪盈眶,连连给阿穆拱手谢恩。阿穆拦了他,又细细交代几句,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交给对方,农户汉子又是连连告谢。 “毒物千万,能这样细水长流折磨人的可不多。”周易视力一向甚好,猜着阿穆给对方的那包裹里也许是些吃食,兴许还有些银子,不由得嘴角一勾,嘲讽道,“真是个傻孩子。” “说人傻,好像你自己多聪明似的。”花锦南斜斜躺在贵妃榻上,拥着怀里的小暖壶嘲讽他道。 周易的眉毛一跳,没有理会他,只是将视线定在那农户身上。那农户老汉目光殷切地送着阿穆回了酒楼,手里攥着那张药方子和一包裹,回头就往小巷深处钻去。 他稍等了一会儿,正要松手放下帘子,却见那巷口又出现一抹探头探脑的身影。那老汉又从巷口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衣衫,手中的药方与包裹却是不见,赤手空拳,腰间却是鼓鼓囊囊。他脸上那种穷苦人家惯有的谨慎卑微神色不见,反而带着种潮红色的兴奋与狰狞。那老汉子快步走到巷口前卖老酒的摊子前,趾高气昂地指挥着老板打了一大盅酒,又因斤两拍着桌子与老实的摊主争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心满意足地提着酒走了。他边喝酒边哼着曲儿,往前走了两三百步,忽而眼神一亮停下了脚步,往旁一拐,一头钻进了这条街最大的赌坊门内。 “呵——有意思啊。” 周易贴在脸上的食指弹了两下,打了个呵欠也懒得管了,毕竟接下来谁吃了药发生了什么,可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赌场喧闹,一身破烂衣衫的老汉儿握得发紧的拳头舞得飞快,不知是会赚得盆满钵满,还是输得倾家荡产。 不知是今天的手气好,还是怀里的底气足,他的眼神越发凶狠,面色越发狰狞,双颊绯红越发兴奋,时不时从怀间的钱袋子里掏出十两百两再作赌注 只是一会儿,他面前便堆了一小堆筹码,老汉兴奋得浑身发抖,也气愤地面色青白,口沫四溅地与旁人咒骂着,。那只粗糙而结满厚茧的手缺失了几根手指,却不妨碍他用力拍着桌面呵斥着主庄的人。 “敢说老子出老千,瞎了你的狗眼了!瞧不起人,老子是缺钱的人吗?!”老汉越骂越兴起,指着对方的鼻子咒骂,那只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指点得气势非凡,直至被旁边一只挥砸而下的棍子瞬间打断,露出血淋淋的骨茬子。 一声惊天惨叫随之而来,赌桌旁的人飞快散开一个圈,却舍不得离开似的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围观着。摔倒在地的老汉捂着打折了的右臂,因为吃痛而一脸惊恐:“杀人啦!赌坊杀人啦!” “叫你个鬼啊!”那人挥拳,一拳将老汉的脸颊都打歪了去,第二拳直接将其打飞了牙,老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眼怀惊恐和同情看着那老汉被那壮汉翻了个身儿,在身上摸索,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诸位客官莫怕,方才老身得了消息,这老杂种竟敢偷摸了我们赌坊东家的东西。如此还不算,还敢在东家的赌场上使诈。”负责赌场的掌柜的一脸和善,出来打着圆场。 搜身的壮汉挥手一扬,将老汉身上的钱袋子解开尽数倾倒翻出,从中拿出数枚银锭呈递给掌柜的。掌柜的垂眼看了两眼,又抬手将手中的银锭亮给诸人解释道:“三角银叶的标识。” “我……我去你的,老子没偷……”满嘴是血的老汉含糊不清地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诸人一看,那银锭上果真都印刻了赌场独有的标记,不由得信了几分,心中也暗骂着这人太大胆了,竟敢偷到黑白通吃的赌场老板手上去。 面目和善的掌柜的命那壮汉把那人拖下去后堂,又客客气气地表示今日惊扰各位,酒水全免,惹得赌场气氛又一再高涨,所有人又围成一个个小桌,吆喝着抬手作赌,再也没人关心那被拖走的老汉子的死活。 “如此,公子可满意了?”二楼之上,赌场掌柜的笑眯眯拱手客气问道。 “办得妥么?”对方问。 “这人老身认得,嗜赌如命,卖了自己的媳妇和闺女换了赌钱,以前在隔壁县下赌坊使了老千才被人砸断两根手指,如今又更是胆大包天,想必此次如果是断手断脚没了舌头,也没人会生疑的。” “人选得不错。”喝着暖酒的文励心脸上带着一种狠绝,将桌上摆着的两张药方子压着一递,抬眼阴森森一笑,“劳烦掌柜的处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0 三娘之怜(1) 天锦十五年,似乎不是那么安顺的一年。大雪连着下了数日,似乎连扑面的寒风都更凛冽了些。 一大早,一夜专心研读经书的司寇准便起了床,望着满庭的风雪,不知为何有些恍然,有些头疼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复又捧起手中的诗书默读起来,神色专注,似乎听不到如哭如诉的风雪声。 “司寇准,快给我出来!司寇准!”面色焦急的洪曼青在司寇相府的大门外呼喊着,却始终不得见要见的人。寒风凛冽,脖颈包裹的白绒毛领衬得她脸色越发青白。 门槛前拦着数名身强体壮的小厮,小厮身后,是一脸无奈至极的赵老管事。他劝慰道:“洪小姐,还请回吧,您这几天都来了好几次了,我都说了,二公子不见客。” “不见客?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又怎么能和那些外人算一起?”洪曼青强压怒气,挥鞭指着赵老管事的鼻子骂道,“先前一两次,你告与我他不在府上,我也就走了;后来的三四次,你又告诉我他忙着春试大考一夜未睡,我也就识趣不打扰了。可这三番四次,到底是他不见,还是你不让我见?!” “这……我只是负责执行老爷的命令,洪小姐莫要再为难小的了。”赵老管事解释道,说着,便又要回身关门。 “等等!等等!就一面就好,真的事关生死!”急恼的洪曼青实无他法,飞快转身回马,从马鞍附上的皮袋中取出一封信来,越过小厮递向赵老管事请求道,“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怕司寇准此时不知道,会后悔一辈子的!”oqugeco m “娘?您怎么来了?”一袭白衣端坐于书案之前的司寇准有些惊讶地搁下了手中把玩的物什,慌忙站起身来迎上去,责怪似的看了方儿一眼,“这么冷的天过来,怎么就穿得这么少?” “这穿得跟个粽子似的,还嫌少了?”水三娘俏皮地展开双臂转了一个圈儿展示给他看,半是抱怨地裹着厚重的披风道,“你这话说得跟赵老管事一样。” 司寇准无奈摇头,请水三娘坐下,又让方儿把手上的粥端放好。水三娘倒不肯了,只说是待会儿放凉了倒不好喝了,让他现在趁着热乎尽快喝下。 “您还真是费心,答应我,以后这么冷可别出来了,养着身子要紧。”司寇准接过丫鬟方儿递上来的汤勺,端起粥来细细品了一口,又放下了碗,感叹道,“你一回来,这全府上下的仆役们倒比以前殷勤多了。” 水三娘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拉过他的手怜惜道:“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在府上过得辛苦。现在娘亲回来了,你不用多担心,好好准备科考,以后娶了哪家的大小姐,多给娘亲生几个孙儿乐乐。” 眼见着水三娘话说得越来越远,司寇准又无奈摇头,抬起碗来又品了一口,感受着喉间掺了红枣、白糖、花生等混合而成的甜味,眼中的笑意却淡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1 三娘之怜(2) “怎么?不合胃口?” 水三娘见他吃得少,又将一盘糕点往司寇准的面前递了一递,疼惜道,“往日你求着府上的厨子做点吃的没人应,赵老管事说你总要从府外的糕点铺子买些甜糖回府。这贪吃的,倒是和小时候一个样,我让方儿去外面买了些给你备着,如是偶尔口淡,不如多吃点蜜饯也好。” “娘亲有心了。”司寇准感激一笑,复又端起粥来连吃三四口,无奈放下碗筷解释道,“早前喝太多茶,此时倒是吃不下了。” “不碍事,不碍事。多少吃点,吃不下就算了。”水三娘温和一笑,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三步,往那书案上一瞧,倒是奇怪地咦了一声。 她上前两步,伸手取了司寇准放在桌上的一支雕花木簪,细细看了两眼,回头问道:“准儿,桌上这簪子可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 司寇准正要放下筷子的手一顿,笑容一凝,起身回头道:“娘亲莫要和准儿开玩笑了。” “瞧你那样子,你可是以为娘亲记不得了?”水三娘脸上浮现出揶揄的笑容来,冲着司寇准娇嗔地眨眨眼,把玩着那只簪子回忆感叹道:“这可是准儿辛辛苦苦攒下钱为娘买的寿辰礼物,娘亲怎么会忘记了呢?” 司寇准的笑容不变,也闭眼长长叹息一声,再睁眼便真诚道:“往日是准儿无能,不能让娘亲过上好日子,如今科考在即,有此机会,准儿必定为娘亲竭尽全力。” 水三娘感动至极,轻轻揽过他,安慰地拍了两下后背,向着他认真道:“准儿,你需知道,功名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只希望你开心就好了。”enxue.net 赵老管事一共指了城外河水的“水”,三十两银子的“三”,月娘的“娘”“有”了身孕,还有诈赌的“诈”。 水三娘有诈。 司寇准幽幽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平静,笑问道:“老管事可想起来了?信中所提的收信人在何处?” 赵老管事幽幽看他一眼,将那张信纸抽出,看都不再看一眼,便往一旁燃烧的火炉丢去,等那信纸烧尽了,才怅然说道:“老奴忘了,如今家里哪还有人呢,往日故友如今怕是都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四字,让司寇准的面色一白。他随后抬头,神色哀伤而隐含愤怒,低声道:“多谢老管事告知。” 赵老管事深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告辞离开。 他一走,司寇准强自撑直的后背瞬间垮了下来,闭眼揉着头,只道是自己猜想的果然没有错。 这回府的水三娘,并不是当年的“水三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2 风雪几更 ,最快更新百步惊鸿最新章节! 他睁眼,又瞧见了那一桌的吃食,心中烦闷更甚,一个快步走近,难忍胸中怒意,甩袖愤怒扫落碗筷,摔了一地的粥米与糕点。 从小到大,他何曾喜欢过甜食! 回到司寇相府之前,他不曾喜欢过,真正的水三娘是知道自己打小不爱那些个甜腻的东西的。至于回府之后,他数次购买甜食备着,也不过是当初为了带进宫内给吃惯了宫中甜点的连鲤换换口味尝尝鲜的,不曾关心过他的那群下人们自然是以为他是买来自己吃的,怎么她也和从不在意自己的那些人记着一样的东西? 相握的手是略显粗糙的,确实是结了层常年操劳的薄茧,却是温热厚实的,并非久病的娘亲常有的冰寒燥裂。 眉眼间的笑容是带着怜爱与疼惜的,可那步伐之间不是记忆中的柔弱轻盈,反而隐隐带着股稳步向前的坚定气势。 明明久病不能饮酒,明明生来不善饮酒,偏生相拥之际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味! 更何况从此次入府的不多时日起,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与宰相夫人薛燕回争着口气使,言辞虽不太过,倒是可见压不住的泼辣,他的娘亲如若是这般性子又如何会让母子俩吃这么多年的苦?! 他早该发现的!司寇准痛苦地捂着脸,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下狠心信了自己心中不堪的猜测。 他曾想欺骗自己的,可今日这“水三娘”居然也笑意盈盈地端来一干糕点甜粥,还语带怜惜地提起当年的母子之情,这群人……到底是有何目的?! 气愤许久,司寇准的情绪才稍稍舒缓,胸中悲愤难当,看着那满地的狼藉,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终究还是自己耐性太浅,怎么如此没有韧性? 此时他叫人进来打扫也不方便,更何况收拾狼藉这种事司寇准自小也做过不少,于是便俯下身子将那些碎瓷一一清扫。打扫干净之后,他一站起,便望见了桌上那封信。 赵老管事所说的,洪曼青送进来的信。 他脸上又升起希望之色,急忙打开一看,却发现上面不过寥寥数字,消息却极具冲击。 洪曼青先是抱怨了两句宰相家的门房没眼色,竟三番四次拦着自己。而后又将自己近日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连鲤病重?司寇准皱眉,怪不得近日来都未收得到她的消息了,原以为是上次那件事让二人产生了隔阂,曼青信中却未有提及病情如何,想来那人自小体弱多病,这次也病得久了些,司寇准只好耐着性子将这封信看完。 他看到了“洛雪定下与文府的婚事”的消息,字里行间是洪曼青满满的担忧,不由得想起了那在御风酒楼盛气凌人的文励心。此人文采斐然,却心术不正,一颗心倒是系在洛雪身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施洛雪的婚事到得未免有些早了。 再看洪曼青又支支吾吾提了她月底有要事入宫的事情,明里暗里暗示着太后对她似乎有种不一般的意思,只是那到底是什么“要事”也不肯说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急着让司寇准想点法子让她脱了太后的念想,赶紧落个清静就行。 他能有什么法子?那是魏国太后,又不是什么管家丫头。司寇准摇摇头,不知洪曼青的心底又在想些什么。 最后的两行字迹走风更为凌乱犹豫,笔墨新鲜,像是临时得知后补上去的,又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感情,最终只化为了八个大字:卫丰有难,北郊大狱。 司寇准有些诧异地挑眉。虽不知卫丰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他也先是安慰自己这麻烦应该还能解决,只是看着“北郊大狱”四个字,眉毛跳得一阵厉害。 他想入朝为官,自然知道,但凡沾上了这四个字的案件,必定都是株连亲族的大案。 孝显二十七年夏,孙氏率军叛变,意图谋朝篡位,千里奔救的靖王率帝后之命围杀孙府,全府上下一百八十口当夜尽数斩之,剥皮暴晒三月。连那数年未联的远亲故友二十八口都全部找出,酷刑之下无一人存活。 天锦元年春,椴城小将罗氏贩卖军中信息与秦军,三族皆斩,所属上司辞去边务,自请戍边至死,同年,国舅爷卫若山受太后命令,远赴端州以北,接了椴城的事务,当然了,自始自终都受了不少人的揶揄与闲话。 天锦元年秋,渠城守城将领受刺而亡,军中大乱,秦军连夜犯境百里,靖王连城千里奔赴渠城镇压,当场斩杀闹事者十人,渎职者三十人,从此军中再无渎职受贿之举。 天锦二年夏,贸州。秦商司寇氏因私贩茶盐之事被捕入狱,审查三月。司寇一族的代表入京,又是长跪于相府门前相请三日不得,又是豪掷千金上下打点求情,最后秦使出面,魏太后终是判了罚金百万,让人领了个全尸。 诸如此例种种,但凡进了北郊大狱的人,能够完好脱身的几乎就是个奇迹了。司寇准万万是想不到他们几人之中会有谁和大案扯上关系的,此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想了,转身取了件衣裳便推门快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门外风大雪大,他院子外的小廊上却有个小厮躲在避风口抱着扫把,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司寇准路过之时,他才惊醒,慌忙抱着扫把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好,奴才不是想着偷懒,只是小憩,小憩……” 司寇准没理他,自顾自快步往前走去,哪想到这小厮苦着脸亦步亦趋,快步跟了上来,挡在他面前伸手拦着道:“二公子,求求二公子别告诉老爷,奴才知错了……” “让开。”司寇准微微一侧身,想要越过他。 这小厮倒是身手灵活,一个后退又是挡着他,依旧是哭丧着脸求饶道:“二公子,奴才见这雪下个没完没了,才想着休息会儿。您就饶了我吧。” 司寇准深吸一口气,隐怒道:“我有急事出门。” 那小厮眼神一亮,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试探着问道:“二公子何事出门?天寒地冻的,可需要奴才帮忙跑个腿儿?” 司寇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便往他脖颈上点去,一个劲指便让这人昏睡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3 当局者迷(1) ,最快更新百步惊鸿最新章节! 天寒地冻,偷懒的下人又何止他一个。 只是嘴上说着“偷懒”,却不跟其他机灵的下人躲到温暖又人少的地方去,手中的扫把干净未有湿润之气,必定不曾沾染雪水。更主要的是,这府内的下人早就知晓献殷勤的方法只对薛燕回有用,他的性子向来就冷,从不吃这一套,也与司寇向明不甚亲近,这哪来的小厮上赶着求情,还拦着路问他哪儿去? 就怕是“水三娘”还是司寇向明的安排着的人,也便是这些人拦着自己与外界联络的道路。 洪曼青不止一次向他传递过信息,可他今儿个才第一次收到。 兴许此时病榻上的连鲤正黯然神伤,只因觉得他对她特意疏远。 兴许刚得知婚事的施洛雪哭着向他们几人求讯,却无人能回。 兴许卫丰刚被押解回京的时候,他若知晓的话,还有几分挽回的余地。 风雪更盛,翩然飞扬的袖口迎着碎雪招摇,司寇准捏着信纸一角的手指微缩,力气之大,几乎将信纸一角捏碎,心中对司寇向明与“水三娘”的愤懑之意更涨。 他心中主意已定,毫不犹豫便停下了脚步,转而轻轻一跃,便飞跃到了相府墙头,往回一望,只觉得这偌大的宅院在风雪之中似乎也显得渺小起来。 落雪无声,司寇准落地的脚步更是无声。 他掩了掩衣衫领口,防着寒雪灌进衣领进去,远远瞧着相府大门并无洪曼青的身影,这大雪日街上又无他人,便低头匆匆往槐花巷的另一头走去。 宣元将军府大门紧闭,门房的告知洪曼青先前怒气冲冲地回府后,又被太后宣召进宫,此时不在府内。司寇准眯着眼,继续快步往前,去了施府门前,又被告知,施洛雪今日一大早便欢欢喜喜地带着丫鬟巧儿进宫去了,临走时还带了昨天熬着放冷的汤药一并走了,想必是给连鲤炖的一些稀奇补药而已。 他闭眼,强忍着一口气长长呼出,又转身快步去往朱雀大街。等到了御风楼,左右寻不得师父周易的痕迹,那双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小厮道,早些时候酒楼东家与周易一齐出去了,问去的是哪儿,也说不知道,只道是王铁桥王太医派人来的轿子。 司寇准此时不得不无力抚额,不知今日到底是什么个日子,竟让平日这几人都跟约好了似的赶进了宫。事到如今,太后那里肯定又盯着大魏小皇帝,只怕连鲤此时是不得空了。司寇准心中打定了主意,找阿穆要了匹好马,便迎着扑面的大雪往北郊城外急驰而去。 “可有说东家是换了装入宫的?”双子小厮齐声问道。在门口目送司寇准远去的阿穆一愣,回头问道:“这个重要么?” 双子小厮对视一眼,齐齐一摊手,无辜道:“不重要。” 话罢,风雪一吹,唯恐里面的宾客被这寒意吹着了,三人又放下了遮门的厚帘,打理起御风酒楼的生意来。 周易几人此时确实是都在宫中,不同的是,周易尚在入宫的盘查路上一脸不满,洪曼青在魏太后的慈济宫中苦着脸背着宫中女训,施洛雪已然到了连鲤寝宫之外,拢手呵着热气,不停地搓着小手,就等着外边的小宫女进去通报侯三儿或是元香一声出来。 “小姐你也真是的,奴婢忘带暖手的了,您记着的倒也骂巧儿一声,也省得此时在这天寒地冻的着了凉。”她的身后,端着一小锅冷药的巧儿语带埋怨道。 这话落在其他闺房小姐身边的奴才上,怕是少不了一顿打的。施洛雪倒是不在意,施施然一笑,掩不住眼里的笑意道:“这一来一回取了暖炉来,还不是怕误了进宫的时辰了。” “文公子倒是有大本事,又是帮忙问药,又是帮小姐过了宫门,只怕小姐心里暖着吧……”巧儿故意酸溜溜地打趣道。 施洛雪脸色一窘,讪讪解释道:“并非如此,文公子并不喜欢我的……他自己说……” “哎——小姐,文公子喜欢你可是谁都看得出来,您就别信了他的鬼话了……”巧儿不服,“不过看在他这次帮忙多多的份上,巧儿我也不多说他的坏话啦,只是小姐你啊……” 她刚要劝说一通,就瞧见前方宫殿里行出一人的身影来,慌忙低下头作驯服模样,只是心底依旧对自家小姐的天真纯善无奈至极。 施洛雪眼睛一亮,迎了上去道:“元香姑娘,哥哥醒了吗?” 元香依旧明媚动人,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倦怠之意。她脚步匆忙,先于施洛雪迎了过来,替她挡着风雪,边往里面请她们移步,边疼惜道歉说道:“施小姐!还请恕罪,新拨来的小宫女还不懂事,竟叫你们等着陛下醒过来才来通报,我也是刚知道,现在正罚着她呢!” 巧儿在后头嘟囔道:“就是,我都与她说了我家小姐和陛下相识已久,哪有这样叫人冻着等着的……” 正上着台阶的施洛雪回头看了她一眼,巧儿慌忙闭嘴,只是皱着眉,那强忍着停下来的嘴不服气地撅着。她可没忘记那小宫女趾高气扬要让她们等着宣召的模样,那时候的小宫女下巴仰得都快看不见鼻孔了,巧儿心底腹诽道。 “最近哥哥的宫殿里新人比上次来多了不少。”施洛雪好奇问道,“好些人倒没见过,岫玉姑娘呢?” 元香依旧是含着淡淡的笑容道:“王太医来看过,陛下并非感染急症时疫,原先的宫人都罚了,这些都是太后娘娘新赏的人。” 她们三人说着话,走过台阶,就见殿门前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看模样就是先前让她们久候的那小宫女。只见她双眼红肿,想必是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轻则罚俸挨打,重则丢了命,全看管事的宫女太监怎么评定她了。 当然了,最有资格定她罚的就是因她在大寒天里受着冻的施洛雪了。 眼见着自家小姐又眼露怜惜、欲言又止的神情,巧儿心中怒气顿涨,只是心知自家小姐的脾性,便愤愤然地走到那默默流着泪罚着跪的小宫女面前,将手中端着的小药锅往她面前一递,没好气地说道:“还不起来接过去?没见着我冻得手酸了吗?” 那小宫女抬起红红的双眼一愣,看了一眼巧儿手中的托盘,又怯怯看了元香一眼,不敢动弹。 “还不快起来?”元香淡淡看了她一眼,等那面露喜色的小宫女起了身端了药锅跟在后头之后,她又走在施洛雪偏前头的地方升了遮挡寒气的厚重帘子。 元香微微抬起脸,伸抬双臂,如瀑发丝随着倾斜的动作尽数倾洒,好像一绢蝉翼丝绸,又薄亮又飘逸,只是抬手之间便微微露出雪白皓腕,腕部微微露出极淡极细的蓝色血管,舒展挽纱的十指纤细如春水,连带着那专心望着上方的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也如荡漾的清碧湖水,令人心驰神往,情不自禁沦陷于元香的万千秋湖春水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4 当局者迷(2) “元香姑娘可真是好看。”施洛雪忍不住赞叹一声,脸上的喜悦笑容黯然之色。 元香挽好了帘子,又请了她们二位入内,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元香一介庸脂俗粉,哪有施小姐来得清丽脱俗呢?” “那可不是,一听说老太爷要为小姐招亲了,这京都不知多少好人家都要踏破我们府上的大门呢!”巧儿随着施洛雪入了几次宫,自然是不怕元香的,胆子也大起来,竟拿自家小姐开起了玩笑。 元香又惊又喜,笑问道:“那来求亲的,可有施小姐中意的?凭着施小姐与陛下的关系,只怕能让你家小姐开心的任何事,陛下都能让它遂愿的。” “那可不一定——”巧儿眼珠子转着,故意拉长了声音。施洛雪怕她失了礼数说错了话,又羞又恼赶忙偷偷掐了她,巧儿又委屈地捂着肩膀闭了嘴。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打扰了陛下歇息,小心打你的嘴。”施洛雪训诫道,只是柔柔弱弱的模样实在不够让人心生畏惧。 元香瞧着这对主仆甚是好笑,也忍着嘴角的笑意,往里带路道:“倒是不用担心,陛下睡了一天了,也是巧了,正赶上小姐进宫的时候醒来,稍后王太医来复诊,只怕陛下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是睡不了的,正在里头喊着无聊没人解闷呢……” “那可好,我来得巧了。”施洛雪闻言,脸上笑容更为轻松愉悦,连带着脚步也轻快起来,又关切问道,“听起来哥哥似乎精神好了许多?” “先前吃的总不见效,可前些日子陛下吃了那位王太医的药方子,这些时日呕血之症竟也少多了,只是还是时常昏睡,但也比先前睡上三五天的强上许多。”元香说着,转身之际目光落在了那小宫女端着的小药锅之上,复又感激道,“这些日子施小姐到处寻医问药,元香身处宫中也略有耳闻。让您费了不少心神了,只是……现下陛下正服用王太医的药,这些药物怕是药性不明,奴婢怕出了差错……”22ff 巧儿不服道:“怎么会出了差错,这里面的药材金贵得很,费了不少功夫,连药房也是是小姐专程托……” “巧儿!今儿个怎么那么话多!”施洛雪略有愠色,只觉得被聒噪的巧儿说得心烦意乱,转身板着脸训道,“与其让你进去惹了哥哥心烦,不如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小姐——你怎么——”巧儿苦着脸向前一步,想要说些讨饶的话,不想生着气的施洛雪径直转了身继续往前,留下巧儿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 元香也有些惊诧,瞧了施洛雪的背影,挥挥手招了个小宫女过来,让她领着巧儿下去喝点热茶,在避风处候着她们之后,又赶往前头领着施洛雪入了连鲤的房间。 原先端着药锅跟在后头的小宫女快步越过巧儿的身旁,有意无意地拿肩膀撞了她一下,斜斜拿眼睛一瞥,又低着头快步地追上施洛雪与元香二人的身后,任凭巧儿在后面气得跳脚。 “施小姐倒不必动那么大火气,既然是凉药,不如再稍候片刻,待王太医来了一并问问便是。”元香建议道,施洛雪听着有理,点了点头,略有窘色道:“这是相熟之人的家传秘方,想必对哥哥的病还是有点帮助的。不过既然王太医要来了,那我便先与哥哥叙叙旧,这药再喝不迟。” 元香笑着点了点头,又领着她跨过一道门槛,远远就见着连鲤的房门口外候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原先苦着个脸端着药,在寒风中冷得跺脚,此时一见元香,立马精神一振,飞快地端着药盘子从门口迎过来欢喜道: “哎哟元香姑姑,您可回来了!您刚走一会儿,陛下就吵着要见您,侯公公怎么哄都不行……今儿个的药到时辰了都没喝,风雪天凉得快,奴才热着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woquge 小太监炮弹似的吐着苦水,元香边快步走着边无奈训斥道:“你在这风口站着自然凉得快,太医大人说过这药效就趁着热乎,你熬过两遍陛下怎么喝得?!” 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讨好地招呼人过来道:“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姑姑先前教导过了,奴才方才就遣人照着太医的方子新抓了两副药熬着,特意错开时间煎着,都热乎着。知道陛下心里念着元香姑姑,就等着您回来陛下才喝哩——” 施洛雪原先留存于脸上的笑意微凝,稍稍收敛眉间的喜悦,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路走来被雪水污泥溅了几个黑点的绣花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是——”小太监终于注意到了施洛雪,恭敬问候一声请问道,眼睛却偷偷瞧着元香的反应。 元香提醒他道:“是施昊大人府上的千金,你可别怠慢了。” “不敢不敢,”小太监眉开眼笑,谄媚抬手相请道,“姑娘赶快里面请,小心着了寒。” 施洛雪点了点头,站在元香旁,等着她一起进去。旁边的人得了小太监的消息,便急匆匆端来新煎的汤药,热气氤氲,汤色透亮。 “算你机灵。”元香满意地看了看汤色与温度,接了药盘子,又请了施洛雪先行,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听得身后小太监一声呵斥。往后一看,原来是那端着药锅的小宫女被拦了下来。 值守的小太监显然没注意到她是跟着元香过来的,认不得药,还以为是先前去取新药慢了一步的人,立马拉下脸来低声训斥道:“这么冷的天这药都凉成冰了,手脚不麻利点,还敢往主子的门前上端,走走走,什么东西!”woquge 他一番话说得极快,跟竹筒倒珠似的,连推带赶想让那不长眼的小宫女赶紧出去,却不知自己的一番举动已然让前方的施洛雪失了面子。 元香皱眉,训了他一顿,小太监才明白自己弄错了,连连赔罪,得了施洛雪的允,这才慌忙离开。 “都是新来不久的人,施小姐也许久未进宫了,回头奴婢多教教那些个不长眼的奴才。”元香再次赔罪道。 施洛雪摇摇头,只是道了一声无妨,又笑道:“这宫里与陛下最亲近的便是元香姐姐了,只要姐姐认得我是谁,我也知足了。” 元香乍一听不知她这说得是什么话,只是下意识笑了笑,掀了暖帘,让她先行进去。还未放下帘子,便听见里面的小皇帝带着撒娇的喜悦口气弱弱喊道:“元香!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来给朕暖床!朕都快饿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5 当局者迷(3) 施洛雪听见里面的小皇帝带着撒娇的喜悦口气喊着元香的名字,往里迈着的脚步略一停顿,便缓了下来。 后头的元香听见呼喊,端着药先行走进去道:“陛下,元香方才可是去外头接见贵人去啦,您猜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无非就是太医和宫女们……”帘子里面的连鲤碎碎念着,忽然精神一振,迟疑道,“是小准儿进宫来看朕了?” “司寇公子还需准备春日大考,您忘啦?”元香放下药,轻轻掀开帘子一角,替连鲤整好了靠背的枕头,又朝外扬了扬下巴道,“您看,是谁在那里?” 连鲤狐疑地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门口处的施洛雪脸上早已带着喜悦笑容快步而来,缓缓掀开帘子露出一角脸来嗔道:“连日不见,哥哥倒是连我都想不起来了。” “洛洛!”病榻之上的连鲤眼睛一亮,眼睛都笑弯了,太过于欣喜,一时间呛了又咳嗽了起来。 “陛下,小心些手。”元香在旁提醒道,转身赶忙去取了润喉的清水来。 她面上的责怪是假的,心中的疼惜却是真的。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身材娇小的了,然而比她年长的连鲤此时身躯看起来竟比她还要瘦弱几分。 皮包着骨头,兴许是久病不起的缘故,整个人的精神气并不够好,原本就毛躁的那头长发此时从头至尾都泛着枯黄,脸蛋儿上原本那股鲜嫩的感觉不见,反而透着股菜青的病气。脖颈之下的锁骨有些突兀,连身上穿着的衣袍都显得有些宽大起来。 所幸王太医的药有些效果吧,连鲤此时的眼眸看起来倒是精神机灵,话也说得连贯,比起前些日子整日浑浑噩噩犯着浑说着不知所云的梦话,现在的模样已经让施洛雪感激莫名了。m.22ff.co m 施洛雪收了假装出来的嗔怒,坐在床榻旁替她拍着背舒缓气息,又接过元香递来的热水给她喂下,半是责怪半是疼惜道:“不要太急,慢慢喝……” 她的手有些笨拙,毕竟不是惯于伺候人的双手,连鲤眉眼满是笑意,就着她的手连喝了数口温水,离了口,施洛雪发现连鲤嘴旁衣襟被滴落的清水浸湿了数点,还未抬手,早已候在旁边的元香便用热好的干净毛巾擦了连鲤的嘴角。 连鲤舒服地眯着眼,抬着小脸任由元香擦个干净,然后又让她检查了手臂的绷带并未脱落之后,才转头笑问道:“你先前一句话没说便不进宫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惹了你,没想到这几日都听说老大人在操心你的婚事,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能入得了他的眼……” 施洛雪面上笑容一凝,有些窘迫,掐着袖中的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莫非是你不满意吗?”连鲤发现了她脸色不对劲,试探道,“若是那户人家你看不上,哥哥便寻个理由帮你回绝了,若是你看上了哪户人家,也只管和我说,哥哥能帮你的尽管帮你。” 她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施洛雪的眼角开始泛红,连日的委屈终于化作一滴泪落了下来。 连鲤被唬了一跳,连连询问之下,才终于得知前阵子施洛雪要被安排嫁与文励心了。她听着老太爷与施洛雪争吵过了,也知晓向来乖巧的施洛雪竟连聘箱都打翻了,想必心中是极不愿意的,只好安慰几句,连连担保着,等过几日自个儿病好些了,再帮她打点着推了这婚事,最后又大骂着文励心居心不良,不知道还会用出什么下三滥的法子。 “文公子他也不是……”施洛雪的心情依旧不佳,听着连鲤责骂文励心的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愿与连鲤对峙,便也几句话劝了连鲤停了骂。woquge 连鲤拍了拍施洛雪的手,劝慰她道:“我病久了,自然与你们见得少了。近来宫里不知为何,事多也热闹,如果遇着了什么事,可以找我,也可以找曼青与小准儿他们。曼青向来都护着你,你若不愿意,她立马能挥着马鞭来回将文励心踏个十遍八遍。” 施洛雪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这一次神情之中更多了几分痛苦和迷惘。 “怎么了?曼青与你闹矛盾了?”连鲤奇怪道,罕见施洛雪会有这种的情绪。施洛雪抬起盈盈杏目,似怨似哀,勉强笑着应道:“我与曼青姐姐自然是素来相好的,只是她最近都忙着进宫,整日不见人。” “怎么会?”连鲤面露惊诧之色,扭头看向元香询问道,“曼青进宫来看朕?是被拦下可吗?怎么朕都没怎么见过她?” 元香面色有些古怪,行了一礼回禀道:“奴婢只知道洪小姐进宫都是太后召见。” “母后?”连鲤更加糊涂,搞不清楚为何这两人会见面。 “哥哥!”施洛雪见她这模样,怨恼轻喊道,“莫非哥哥都不知道,自己就快与曼青姐姐成婚了?!” “哈?”连鲤一愣,呈痴傻状半晌,看着她们两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却提不起半分欣赏之情。她机械地哈哈两声,脸色有些白,一字一顿道:“哈——哈——你们在开玩笑?欺君——可是要斩掉你们的小脑袋——的哟——” 施洛雪闻言,更为惊讶,扭头看向元香。她不信,连元香也不知道这消息。 元香有些惊慌失措,跪下来请罪道:“陛下恕罪,这事儿——” “免了。”连鲤闭着眼扶着额,懒散地挥了挥手,嗤笑一声,“你不需要说,朕也知道是母后的意思。怪不得最近宫里人多了,个个儿要么面带愁苦之色,要么一脸喜气洋溢。”22ff爱书网 “哥哥可是生气了?”施洛雪定定看着连鲤的脸,视线又落在她搁在被窝上慢慢握紧的拳头,轻声道,“洛洛知道哥哥与曼青姐姐绝无可能,太后娘娘那里只需要哥哥去说……” “没关系,我无所谓。”连鲤睁开眼,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松开了拳头,五指微张,撑起了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她却不知自己的一番话让施洛雪犹如雷劈般神情无措而动作僵硬。 “曼青的脾气我是知道,既然母后有办法,那这亲结便结了。”连鲤的话里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连带着她身周的空气也越发冷冽了些,“一切随她的意,不是很好么。” 施洛雪身躯前倾,红着眼,轻轻拉过连鲤的手颤声道:“哥哥,哥哥怎么这样呢,洛洛知道你的心意的,哥哥以前说过,钱财富贵虽重要,可还是希望洛洛和真心相爱的人一起么?可怎么哥哥现在这么说,难道哥哥没有喜欢的人了么?” 连鲤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眼神迷惘而飘忽,只是在那么恍惚一瞬间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喜欢的人啊,从来都没有啊。”连鲤喃喃念道,“我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6 当局者迷(4) ,最快更新百步惊鸿最新章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连鲤不知自己无意间的一番话让施洛雪听得脸色发白。如果连鲤说未曾有过喜欢的人,那这“没有”里面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她飞快低头,遮住了眼前即将落下的泪水,转身接过元香递来的汤药笑道:“净顾着说话了,你瞧,元香姐姐端来的药都要凉了。” 连鲤回过头来,瞧着施洛雪碗中那苦黑的汤水,扯了扯嘴角:“好苦。” 施洛雪愣了愣,端着药的手没收回,只是劝道:“喝过了药,陛下才能尽早好起来……” “可是还是好苦。”连鲤抱着被子,丝毫没有凑上来喝药的意思。 “早知道陛下最怕苦了,甜嘴的东西都吩咐给您备着了。”元香见状笑着说道,又遣人下去问问看甜食快到了没有。连鲤这才不甘不愿地往前凑了凑,嘴里还念叨着,如若没有元香这么细心的人伺候着,自己只怕是要被这群宫人折腾死了。她嘴上是碎碎念着,表情的无奈调笑着,只是眼眸之中却空无一物,像是感情早已耗尽了一般空洞。 施洛雪闻言,莞尔一笑,捧着药碗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等着连鲤喝完了,又接了元香递上来的毛巾给连鲤嘴角残余的药渣擦了个干净。连鲤抬头,又见那帘后恭恭敬敬跪着个手端药盘的小宫女,笑容一垮,扭头看向元香道:“还有一碗?” 元香顺着皇帝的视线往外一看,看清了是先前被罚跪的小宫女正端着药候着,随即禀报道,正是此次施洛雪命人特意搜来古方熬制的汤药,只是怕与王太医的药物起了冲突,因而没有呈给连鲤服用。只是方才忘了叫这宫女退下去了,因而才一直跪在帘外。 “洛洛不知太医开的药终于见效了,所以四处问人开了这益气补血的方子。现在见哥哥已经好多了,洛洛心里也高兴。这药不用也罢——只要哥哥不嫌洛洛多事就好。”施洛雪不好意思道,挥手让那小宫女退下。 “诶——你我如此见外作甚。”连鲤止住了那小宫女,让她端放在一旁就行,只道是毕竟是施洛雪辛苦寻得的汤药,多少也让王铁桥瞧一瞧,如无相冲,倒也不辜负施洛雪的一番苦心。 元香还想劝阻,被连鲤三言两语打发了,见自家陛下今日兴头甚好,元香也不想破坏她的兴致,只好又退在一旁伺候着,施洛雪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连鲤今日的话似乎有点多,与施洛雪聊得开心了,连连笑出声来。让帘外的小宫女退下去端些点心来,又握着施洛雪的手皱眉道怎的这么冷。 冷?施洛雪眼波流转,不明其意。 她被连鲤轻握着的那只手分明暖着,倒是连鲤的手,在这因烧着过多暖盆与厚重挡帘的屋内显得分外瘦弱冰冷,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刻,弯曲的食指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她抬首,视线对上了连鲤亮晶晶的双眼。 “你这大雪天的来,披着这么件暖裘了,怎么手还是这么冷?”连鲤面露心疼之色,抚了抚施洛雪的手,正色道,“路上耽搁了?还是有人拦你了?” “这——路上自然是无碍的,只是进宫遭了不少盘查,今日风雪又猛,又在外边多候了一会儿,不冷的。” “怎么不冷了?!你瞧手都冻紫了!”连鲤皱眉不满道,转头又训斥元香,“外头那些个宫女太监真是不长眼,一个个当朕病了管不住了可是?” 元香赶忙请罪礼道:“先前值守的两人是太后新指来的,不认得施姑娘,方才怠慢了。” “怠慢了?洛洛向来病弱,朕平日里护着还来不及,倒是让你们‘怠慢’着吹冷风了?一个个平日里办事都慢吞吞的奴才,还真当来朕宫里养老来了?!”连大为光火,扬声怒斥道,“把这群奴才带下去教训教训,别在门口碍朕的眼!” “陛下,这——”元香不知她为何发这么大火,开口欲求情道。 “别废话,你也下去好好教教那群奴才!谁也别进来打扰!还不退下?!”连鲤这顿火撒得有点突然,元香愣了愣,又被连鲤吼了两三声,这才急退下去,领着外面一群奴才下去受训。 等外边的喧闹小了,侧耳听着动静的连鲤才长呼出一口气,在施洛雪不明的目光中坐直了身子,抬手招呼她赶紧取了空药碗和湿毛巾来。不知连鲤到底想做些什么,施洛雪慌忙取了先前连鲤喝光的那碗,又把热毛巾递了,然后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地望着她。 “转过头去,别怕。”连鲤冲她一笑,就着毛巾反复擦了擦手。等施洛雪背过身子去了,她才迅速抬头微微张着嘴,伸出两指往自己喉咙最深处抠去! 一声压抑的干呕,施洛雪一慌,不知连鲤是如何的,正要转过去,却被连鲤含糊不清的喝止了。 “没事,不要看……再等等——呕——”连鲤连呕数口,将腹中之物尽数吐出,直至都吐干净了,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正待用毛巾清理干净,却见一盆盈盈清水递到自己的面前。 她抬头,见到施洛雪眼中的烁烁星火,咧嘴苦涩一笑,低头赶紧用湿毛巾抹了把脸道:“没事的。” 施洛雪不言语,很是识趣地没有问为什么,反而将那盆水放置到了与床齐高的凳子上,又放低了身子,将连鲤手中装着脏污之物的汤碗接了过来放到一旁,随后双膝曲着跪在连鲤的床榻边,伸手便去拉连鲤的手。 “别,有点儿脏,我自个儿来……”连鲤苦笑着,别过身子不肯让她触碰。 “哥哥!”施洛雪高声喊了一声,眼中有受伤的泪光,恼道,“不是说你我之间无需见外吗?!” “可这脏——”连鲤苦笑着,话音未落,手却被施洛雪拉了过去。向来柔弱的施洛雪此时力气却极大,她臂上的古怪伤口尚未痊愈,也不敢大动弹,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往盆上悬着手。 施洛雪小脸上不知为何带着愠怒的神色,连鲤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惹她了。 “哥哥才不脏。”施洛雪闷声说道,拧干净了毛巾,坚定地拉着连鲤的手,细心地替她擦拭去手上的脏污之物,回头换了水,又替她擦拭上一两遍,动作轻柔细腻,小心翼翼到仿佛是在擦拭一件崭新的瓷器一般。 床榻上的连鲤微微低着头,看着施洛雪小巧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不知为何,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何如当初莫相识 2-247 适得其反 ,最快更新百步惊鸿最新章节! “如非事态所迫,我也不会让你见到此情此景的。”连鲤幽幽一叹。施洛雪手中细拭的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只是幽幽问道,自己不会多嘴的。 “倒不是怕你多嘴,你什么性子我自是知道。”连鲤带着歉意道,“倒是让你如此……” “洛洛不辛苦,也不觉得哥哥脏。”施洛雪闷声打断她道,收拾干净了连鲤衣衫,站起身来又去收拾桌上盛着赃污之物的那碗。 连鲤连声让她放下:“待会儿我再找个隐秘地方倒了,你别碰……” “这宫中哪有隐秘的地方?哥哥都需要支开服侍的奴才了……”施洛雪说着,终究是不大放心,放了那碗,坐到床榻边上哀声问道,“哥哥到底遇着了什么事?如今连洛洛也不信了么?” “哪会,你个小丫头想些什么呢……”连鲤失笑道,摸了摸她的脑袋,思忖后说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底下的奴才换了过后总是惹我心烦,我向来尝着药就觉得不舒爽,当然是借着你来的时机赶紧吐了这些个涩胃的东西……” “可这太医开的药终归有些药效,哥哥这样,这病怪不得好不起来……”施洛雪无奈苦笑,又气又急道,“不行,我得叫元香再去煎一帖药来,哥哥才能快些好起来……” “好了好了,也不过就今儿个一次,元香和母后都盯得紧,我今儿个吐了明日不得是照样吃?就今天一次,一次就好。”连鲤抬起一手拉着她不让她走,连连示意投降,半是求饶半是撒娇,将施洛雪拉得死死的。 只不过施洛雪又岂是几句话就把连鲤病情略过去的人。她既知连鲤这话里半真半假,不知有什么内幕瞒着,又担心连鲤的病情因这事受了影响,心心念念着要让元香去重新煮一帖来。连鲤见哄骗不住了,又着实不想惊动太后那边的人,只好一指指向施洛雪先前带来的那小药锅道,不如就吃那个药好了。 “那怎么可以?元香姐姐也说了,万一与王太医的药相冲怎么办?”施洛雪不肯,执意要去新煎一帖。 连鲤揉了揉她的头,笑骂道:“当皇帝这么久我早知道了,遇着了没法子的病,那些个太医就知道开些没有风险的药,虽不至于直除病灶,但也少了砍头的风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新煎的药还要费不少时间,还不如洛洛从宫外辛辛苦苦寻来的药管用。” “可——哥哥真是这么觉得的吗?”施洛雪小心翼翼道,依旧不大放心,“哥哥近日来精神不是好多了?” “你当我这么多年药白吃了?睡多了,当然得起来活动活动了,洛洛,你还真当哥哥我是猪了?”连鲤挤出一个笑,心知洛雪讲的是没错,可并不都觉得是太医的功劳。 施洛雪听闻此言,不服嗔怒道:“洛洛可没说哥哥是猪。” 话罢,二人相视一笑,不知为何,气氛又缓和了几分。 “别说了,再说元香快回来了。你赶紧给我端药来吃了,你放心,我也落个清静。”连鲤指挥着,让她速速端来那碗冰冷的汤药。 拗不过她,施洛雪只好又起身端了那碗药来。连鲤手一碰被冻得冰凉的碗沿,她忍不住一个哆嗦,仿佛依旧身处那延绵不断的梦中,那个梦太长太黑暗,浓郁得快令人窒息的悲伤让她强打着精神也不敢闭眼入睡了。 施洛雪充满担忧地看着她,迟疑道:“若说相冲,倒也不应该。那人知晓哥哥的病情,拿到这方子的时候,和我说过是生肌活血的方子。” 连鲤一口口小口喝着药,只觉得冰凉之气顺着喉间流淌而下,五脏六腑有一种奇异的冰凉之感,听着施洛雪的话有些奇怪,随意问道:“是从何处要的方子?可知道你我的身份?” 施洛雪知晓连鲤向来讨厌文励心,故而坚决地摇摇头:“一个相识的友人罢了,洛洛注意着呢,那人不曾知晓哥哥身份的。这方子我私底下也找其他有名的大夫看过,只说是开方子的人医术精妙高深,确实对哥哥的病情有些用处。” “那便好。”连鲤一仰而尽,砸吧砸吧嘴笑道,“倒也不苦,味道挺好。” 施洛雪无奈地瞧着她开玩笑,接了喝过药的空碗,起身将那碗脏污之物倒入了这碗中。见连鲤面露奇怪之色,她便解释道:“宫里人多眼杂,倒哪儿都不安全。不如就放在我带来的小锅中盖着带出宫去,也省了让太医看了。” 连鲤恍然大悟,又面露无奈苦笑,虽说倒是个周全的法子,只觉得此举对施洛雪这般大家闺秀来说并不合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她了,施洛雪连道不用在意,便将连鲤喝过的锅碗一会儿收拾干净了,这才又坐到榻旁。 施洛雪瞧着连鲤上了药的臂膀,不由得有些心疼。连鲤手上的伤口着实古怪,好像肌肤被一口一口吃掉一样,无论御医用了多少法子都无法阻止那一点小黑点蚕食连鲤的骨血,只能用药缓之,减少她的苦痛。左右发展了个把月,那伤口已经扩展到整条右臂, “那便好。”连鲤一仰而尽,砸吧砸吧嘴笑道,“倒也不苦,味道挺好。” 施洛雪无奈地瞧着她开玩笑,接了喝过药的空碗,起身将那碗脏污之物倒入了这碗中。见连鲤面露奇怪之色,她便解释道:“宫里人多眼杂,倒哪儿都不安全。不如就放在我带来的小锅中盖着带出宫去,也省了让太医看了。” 连鲤恍然大悟,又面露无奈苦笑,虽说倒是个周全的法子,只觉得此举对施洛雪这般大家闺秀来说并不合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她了,施洛雪连道不用在意,便将连鲤喝过的锅碗一会儿收拾干净了,这才又坐到榻旁。 施洛雪瞧着连鲤上了药的臂膀,不由得有些心疼。连鲤手上的伤口着实古怪,好像肌肤被一口一口吃掉一样,无论御医用了多少法子都无法阻止那一点小黑点蚕食连鲤的骨血,只能用药缓之,减少她的苦痛。左右发展了个把月,那伤口已经扩展到整条右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48 强说欢期 被蒙住双眼的施洛雪微微颤抖着,好像凛冽寒风中瑟缩的一朵白梨花,低声颤道:“为” “不为什么。”连鲤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如今我虽成了这副模样,但身边有元香照应着,王太医的方子也起了效果,这病不多时想必也会痊愈的。你也该多照顾着点自己,平日里也不用四处奔波为我寻药了” 施洛雪极力压抑住紊乱的呼吸,粉嫩的双唇微颤道:“洛洛可是给哥哥添麻烦了?” 强忍着悲伤的施洛雪直直坐着,搁在膝上裙面上的双手不安地紧紧握成一团。她的鼻尖泛着微红,无助地抽泣着,模样实在惹人怜惜,连身为女子的连鲤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不由得微微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风入掌口,连鲤的手心一片凉润。 “你莫要多想了。”连鲤心中满是歉意,伸出一手轻轻将她揽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哄着,轻声解释道,“我知你是不嫌我病的。可如今我病久了,在这宫中更是说不上话了,如今你进宫也越发难了,我也不想你四处受委屈” 施洛雪带着哭腔道:“哥哥是大魏的皇帝陛下,只需要一句话,洛洛又怎么会受委屈?” 连鲤哄着她的手一顿,随即又自嘲一笑,扳回了她的肩膀,瞧着施洛雪红肿肿的杏仁眼失笑道:“且不说这事儿,你哥哥我可是即将成婚的人,你这小丫头天天往我房里跑着,像什么话!” “洛洛来哥哥这儿才不是不像话呢!”施洛雪气道,刚刚哭过的鼻子与脸蛋儿红扑扑的。 连鲤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跑得这么勤快,让曼青怎么想?回头她生气了,你还得哄着她。” “曼青姐姐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施洛雪微咬下唇反驳道,不知为何,想起洪曼青先前说的那番话来。她倒是不怕洪曼青生气,反而清楚地知道,洪曼青是绝对不可能与自家哥哥存有男女情谊的。 连鲤看她不死心的模样,补刀道:“这世间为人妻的,无论是为了那份爱,还是为那个头衔,哪个不是小气的呢?” “可” “你这样,哥哥也担心。”连鲤叹气道,“若是坏你以后的声誉,嫁不出去可怎办?” “嫁不出去我就!”施洛雪猛地抬头似要反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视线一与连鲤无奈的眼神对上,又忍不住心中一颤,生生别过脸去。 我才不在意那些呢。施洛雪心中悄声嘀咕道。她与连鲤处得久了,心思与眼界自然比常规女子看得开阔些。 “就如何?”连鲤看她赌气的模样,又觉好笑。 施洛雪恼道:“难不成哥哥绕这么个弯子是为了让洛洛赶紧嫁出去?就为了文府少夫人的名头?” “倒也不是,这些个虚头虚尾的称呼算什么?”连鲤望着她认真说道,“你要知道的,我宁愿你一辈子不嫁,养着你也罢,好好挑着,也好过匆匆嫁给一个人渣,受苦一辈子。” 施洛雪气恼的神情一凝,随即化为感动之色:“哥哥是为了洛洛着想吗?哥哥的意思是,只要二人真心相爱,那么名分也可以不要” “不,你不能这么想。”连鲤坚决地打断她,认真地看着她道,“我的洛洛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自然是要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来相衬。即便他是你喜欢的人,嘴里说着山盟海誓,若是连个名分都不肯给你,你又该如何?” “我” 也许他不是不肯,而是情况所迫不能呢? 施洛雪咬唇,依旧泛红的眼圈水盈盈地盯着连鲤,却不继续说下一句。若是真如此,以她的心性,打死也不可能与他人做小,可若那人是连鲤 连鲤假意看不见她那快要满溢的盈盈秋水,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自顾自继续道:“你以为可以什么都不要吗?那那人呢,他可能为了你什么都不要吗?” 施洛雪沉默着,那双眼睛不再看向连鲤,而是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心中想着这窗外风雪今儿个怎么如此之大。 连鲤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宠溺笑道:“今日你赶来路上想必也累了,风雪大了,叫元香备一顶轿子送你,赶紧回府上歇息去吧。” “不用,进宫的时候巧儿就吩咐轿子在宫门外候着了,就不劳烦元香姐姐了。”施洛雪摇了摇头,探手替连鲤往上掖了掖被子,起身取了带来的小药锅,复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过几日洛洛再来看哥哥。” 打了个呵欠,靠在枕上的连鲤笑着轻挥了挥手:“不用,王大人也说了需要静养,你快些回去吧,朕都有些困了,想必你也乏了。” “是哥哥的话,曼青姐姐她”施洛雪眼中光彩一黯,终于放弃了要说的话,礼了礼,缓缓走出宫门外去,那瘦小的背影在风雪中看起来更加脆弱。 放下手,连鲤脸上的笑意一凝,视线落在了自己搁在被上的双手上。 这孩子的情意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明明含蓄得宛如三月的冷白梨花,望着自己的那双眼中情感却热烈得好似即将破土而出的新芽。 只可惜,施洛雪不知这株新芽从一开始就生长在悬崖之巅上,注定了未来必须要遭受日晒雨淋,风吹雨打,连鲤还真怕太后选中了施洛雪,让这朵小梨花凋零在深宫的凄寒之中。 她害怕施洛雪被选中,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事实上无论是谁被指定成为皇后,连鲤也知道那可怜的女子必将过着孤苦的一生,那是无法用最为珍贵的珠宝与最为尊贵的名号都无法填补的空虚。 至于洪曼青连鲤想象着洪曼青被气歪了的脸,顿时觉得头疼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疼。命运开了个极大的玩笑,她曾经为了索要信件而向司寇准立下的玩笑话不想在许久之后成了真。 司寇准啊连鲤的眼神一黯,随即不再想这个名字。 碳火太暖,她却觉得有些着了寒,不知是因选后之事,还是因想起了司寇准,她的脑袋越发疼痛起来。 她眼前的天色似乎开始暗了起来。 连鲤试图闭上眼平复情绪,她却觉得身躯越发冰冷麻痹起来。眼角酸涩,耳膜微微轰鸣,先前喝下的汤药似乎在她的胃中烧得沸腾,她艰难地挪着身子试图躺下,却觉得气力不支,一股即将流淌而出的暖意在她的鼻腔冲撞。 连鲤忍不住捂嘴用力咳了咳,放下手掌之际,又怔怔地看着掌心殷红而带着泡沫的血迹。 天色越发晦暗,她的眼睛仿佛被那刺眼的血色扎得难受,酸涩地流泪,抬手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触手一片如血般的稠腻。 她惶恐睁眼,眼前尽是血色荒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49 恰逢其时(1) 连鲤的眼前尽是无尽血色,耳膜轰鸣如鼓,口鼻血流如注。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只觉得狂涌的血液呛得涕泗横流,几乎要让她在下一刻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中惊恐无比, “元咳呜洛”连鲤根本无法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先前浑身冰凉,此时却周身滚烫,好似被置于火炽之中焚烤一般。 她哀嚎着捂着眼,伸手试图抓住点什么,却抓空一把冰冷的空气,她恐惧着伸手,随即失去重心,从床上滚落了下来。缠在身上的被褥成了脚下无法挣脱的荆棘,暴走狂窜的血液冲着薄弱的耳膜嘶吼,连鲤痛苦地捂着双眼,无助地抬头哀嚎着,就像是濒死的野兽一般。 她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许久以前那个梦中在她脚底下万千无声哀嚎的孤魂。 她听不见元香因惊慌而将食盘摔落在地的声音,感受不到有谁抓着自己的双肩双脚将自己抬起,迷迷糊糊之中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身躯不停地往地下沦陷。 “放松!别咬断了你自己的舌头!”那人在她耳边吼道,声音急迫而隐含担忧。然而连鲤的四肢依旧僵直颤抖着,脑海混乱不堪,直至口中一阵剧痛,隐约能感受到那人用力掐着两腮迫使她的口张开,塞入了防止她咬断舌头的压舌竹片。 “还好,还没咬舌自尽。”那人吁了一叹,又转身骂道,“还不快来帮老子压着!老子要施针,别一个手抖扎得你家主子漏气了!” 一脸惶恐的宫人们飞快踱着小碎步上前,连鲤挣扎的手脚被按住动弹不得,只是面上五官依旧血流不止,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混杂成一片血色狰狞。 她好似发狂的野兽,其余的宫人们听到动静蜂拥而入,个个神色慌张,人人眼中映射着对死亡的恐惧。 “妈的,都给我滚出去!死花!赶紧过来!”那人施了数针,见无好转,又见宫人如一群见了狼便走不动的笨牛般心慌躁动,心中更是厌烦,连连破口大骂,挥手让王铁桥赶紧驱赶这些没用的下人走。 王铁桥犹豫了一下,正与说话,视线却对上了自家师父暴躁的眼神。他不由得一个激灵,转身挥袖赶着宫人们离开这宫殿。床榻帘边,一五官清妖的年轻男子虚虚探手,从空中凝出一线红绳来。那红绳的一端在他掌心,另一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快速游走,紧紧缠绕住连鲤的四肢,虽看似纤细柔软,实则箍得连鲤动弹不得,却又不会因为蛮力挣扎而受到擦伤。 “如何?”花锦南问道,递上一块湿热的毛巾。 正埋首为连鲤施针的那人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而已。五官清俊,两颊散着淡淡的几颗浅褐雀斑,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以往挂在嘴角边的痞气笑容此时也消失不见。 “有些古怪。”周易接了他递上来的毛巾,胡乱地替连鲤抹了两下,擦去遮盖了她面容的血渍,露出了连鲤毫不起眼的黄瘦小脸来。只是此时那张小脸上狰狞扭曲,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一脸淡然的周易。 “不是你的药的原因?”花锦南又问道,索性伸手点晕了连鲤,又不知晓她何时醒来,想了想,索性也不将红线撤回。 “原以为是的,但那日我开的方子只会让她心血倒流暴毙而亡,而不是像现在跟个疯狗似的。”周易喃喃回道,像是遇到了什么不明白的事一样,皱眉苦思。 花锦南瞧着周易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由得冷笑道:“你倒是狠心,你这徒儿可不是那些个大街上捡来的孤儿,这样随随便便被毒死” “谁说要她死了?那天来的人鬼鬼祟祟,我当然得下剂猛药,原想着若是没鬼也是做了件好事,若是有算计在内,回头那藏着的人还得哭爷爷告奶奶地来求老子救治,谁知道让你查来查去,这药最后竟到了她的口中”周易的话头猛地一停,忽然恼怒道,“都这时候了还与我争辩不成?!” 花锦南瞧着他恼羞成怒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怪异的了然神色,竟也少见地不加反驳,只是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连鲤因奋力挣扎而衣裳滑落无遮无盖的肩头,瞳孔微微一缩。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什么东西!”周易发觉了他的异样,气不打一处来,立即破口大骂,顺便一掌拍向花锦南的后脑勺,却被对方轻轻松松躲开。 花锦南轻松躲开后,也不看周易气鼓鼓的脸,只是将手中的红线稍稍一紧抬高,红唇微张,皓齿轻启,将那红线咬在口中,手却快速地探入被中,抚过连鲤的肩头,顺着那又渗出鲜血的纱带,一路向下探入被中,从她的手臂轻滑到了连鲤的指尖。 “找到了。”花锦南淡淡说道,双指捏着连鲤的腕部,将她的整个儿右臂膀抬了出来。 周易不明所以,花锦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知是何心绪掠过,面上不作它色,只是探出一手要将连鲤的衣袖挽上去,猛然间却听得背后有人怒喝一声“不许动!” 花锦南心念一动,纤缠的红线瞬间化作空影消失无踪,还未待他回过头去看来人是谁,便见飞奔来的那人挥袖一落便将花锦南执着连鲤的那只手打落,如护着牛犊般将连鲤的身形挡在自己身后,复又喝道:“何人如此无礼放浪!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周易与花锦南闻言都愣了愣,视线落在那闯进来的宫女身上,又是愣了愣。 那宫女年约十六七岁,长得甚是好看,着一身梨花粉白宫裙,裙叶重叠轻盈,宛如盛世中静开的盈白睡莲,重重纯白荷瓣之中映着一张绝美的脸蛋儿,盈盈美目顾盼生辉,此时正含着怒火瞪着下边的两人。 来人正是元香。 周易举起双手示意投降道:“这位姑娘请放心,我俩不是坏人。” 花锦南瞧着元香狐疑的眼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径直上前,指着那嬉皮笑脸的周易道:“这位是王铁桥王太医请来的高人,姑娘莫要耽搁了他诊治陛下的病,万一闹出什么意外可不好了。” 元香仍不大相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面前这二人几眼,转身替着连鲤正要拉好衣裳掖好了被子,却被映入眼帘中的一张狰狞的脸吓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50 恰逢其时(2) 连鲤的面庞狰狞,干涸的血渍在脸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眼角带泪,面色晦暗,正是重症将死之人的模样。 “陛——陛下!”元香哀声跪下,伸手要去拉连鲤的手试试温度,却被花锦南喝止了。 花锦南道:“若我是你,便去准备热水与纱布来,这里一切有我和这位高人,你莫要担心。” “你们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元香回头怒喝道,心中对连鲤未知的遭遇又怜又气。她用警惕的眼神瞪着周易道,“且不说这位年纪轻轻便来冒充什么神医大人,就凭你们冒犯陛下、折磨陛下的罪名也能将你们斩了!” “折磨?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喂她吃了什么药,这锅倒要老子给他背了?”周易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桌旁摊开一卷精制打磨的尖锐工具阴森道,“瞧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有罪,莫非先前喂药的就是你这小宫女?” 元香毫不畏惧,上前一步平静道:“元香喂食陛下的药物一应皆取自太医局,不曾假借他人之手,更从未有闪失。今日凭空出现你们二人,陛下又是这副模样,岂不是你们这两小人使诈?!” 周易听着便不得劲,刚要回嘴,却被花锦南一把拉开。 “死花,你干什么帮着外人!”周易怒急跳脚道。 花锦南扶额叹息道:“是非曲直待会儿靖王殿下来了便知了,这位姑娘还请让让道,不然你家陛下的性命就难说了。救人要紧,姑娘看着也是护主的人,倒不如想想这几日有谁来给陛下服用了什么不适宜的东西没……” 元香听着他的话,忽然脸色一白,猛地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上,身躯又晃了晃,喃喃道了一句,不可能。 “想起什么了?”周易没好气地将她请到一旁,自顾自地开始替连鲤诊治。花锦南瞧着元香失神的模样,也心生疑窦,将她请出帘外,细细询问,可元香只是摇着头说不知情况,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花锦南无奈至极,恰逢门外一声通报,脸色阴郁的靖王被王铁桥请着入殿,又被守在门口的花锦南拦了下来。 “你竟敢拦我?!”靖王怒极,正要发火,迎面撞上了花锦南似笑非笑的一双翦水秋瞳。 王铁桥赶紧打圆场道:“我这师父向来脾气古怪,诊治之时不允任何人在场,除了这位大人,其余人等是不允入内的。” “本王可是……”靖王还待发火,花锦南又一挑眉道:“还想不想治了?外边还等着请我家师父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南楚的神官,北秦的达官贵人……靖王殿下身份尊贵,倒也吓不住我们。若是坏了规矩,我们一样走人。” 他说完,甩袖离去,掀开帘子进了连鲤的寝宫。靖王面含愠色,憋屈半晌,却只得强忍下心中的焦急与担忧,向着元香询问起里面的情况来。 “奴——奴婢不知,陛下起先还好好的,方才却气息大乱,血流不止……”元香慌忙答道,却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几句话更是让靖王窝火。 “没用的东西!去把那些个负责抓药、煎药的太监宫女们都给我抓来好好审问!”靖王暴怒甩袖,一一交代道,唯恐连鲤的性命因底下人的一个小失误而莫名其妙地丢了。 元香急急忙忙告了退,转身之际面色依旧苍白,身躯颤抖。她将靖王的命令转交给侯三儿去办,自己却脚步匆匆急急忙忙往宫闱之外奔跑而去。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前入宫的那个人——可她不得不信。 连鲤病重之后,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自己照顾的,连同那抓药、煎药的事情都是全程监督,只怕有人居心不良来对连鲤不利,可千防万防,到底是连鲤最信任的人没防得住! “施小姐!”她厉声喝道,将那即将上轿的人儿的身形喊得顿了顿。 施洛雪正由着巧儿扶上轿子,听得元香的呼喊一回头,发间盈盈小簪珠熠熠生辉,将那小巧如月的脸盘儿衬得分外好看。 “元香姐姐?”施洛雪惊讶地应了一声,赶忙唤巧儿将自己又扶下来,快步应了上去奇怪道,“您怎么到……” 元香不理她,扬手夺去巧儿手上提着的药罐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污黑的药渣子在雪白的地上洒出一朵花来,花色脏污,犹如毒药。 元香因为疾步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两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嗅着在空中迅速飘散的药味,心中的猜疑更加真实了几分。 “你在做什么!”巧儿被她这一举动吓傻了,又气又急抬手去推搡元香骂道,“好没礼数的人,平白无故摔我家小姐的东西!” “放手!巧儿!”满脸惊诧之色的施洛雪急忙上前将巧儿拽了回来,转身正色问道,“元香姐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元香愤怒地甩开施洛雪的手,昔日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中此刻满是不敢置信的怒火。她恶狠狠瞪着施洛雪道:“施小姐今日进宫可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姐姐再说些什么……”施洛雪喏喏道,着实是被如此盛怒的元香吓到了。眼见四周好奇的视线扫过来,又赶忙拉过元香道一旁的宫墙底下,与那探头探脑的下人们隔着点距离,又问起个中缘由来。 “你问我为什么?我可问你,你可知今日你带来的药是毒药?!”元香咬牙切齿骂道。 施洛雪愣了愣,不由得心虚挪过了眼,又不服气道:“虽说哥哥喝了我的药不假,可那也是找人细细看过的,元香姐姐心里再不怎么舒服,怎么可以说洛洛送来的是毒药呢?” “那就是毒药!”元香忍不住高声气急道,“你是真不知假不知?!” 施洛雪见她说得真切,心下大乱,竟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喃喃道:“他怎会骗我……分明是家传的方子啊……” “施小姐!您好好想想,若你真的不知,这药到底是谁给你的,经了谁的手……” “我害了哥哥?哥哥现在情况如何了?” “这药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这药到底是怎么来的?”元香哀声急问道。 “这药怎么可能会害了哥哥呢,不可能啊……” “施小姐!施小姐你听我说……” “我要进去见他……”右颊被人箍得通红,施洛雪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在眼眶打转的泪珠此时便悄悄落了下来,执意要再入宫请罪见上连鲤一面。 然而施洛雪早已精神混乱,满心满意想着冲进去再见连鲤一面,争执不下,元香终于再也忍无可忍,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施小姐!拜托您清醒一点吧!”元香怒喊道,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迎着寒风流了下来,只是她面上不如施洛雪那般慌乱无助,倒是映着一股坚毅的神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