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正文 第一章 卿从何处来 平封头,万重山,一把筋来,两道宽。 小斜阳,过了边,两条影来,有神仙。 金陵城外有梅山,梅山之上有梅树。 人们常说,上了岁数的人总爱回忆自己的过往—— 金陵城中主道,年过七旬的老人下了马车,他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的,许久才稳住脚步,向着数丈开外的孩童们招手。 空中虚浮的袖子空空如也,凋零随晚风摇曳 孩童们在原地愣了半晌,许是因为害怕,便没敢上前。但凡事总有例外,一个半大的小子,嘟嚷着嘴走了上去。 “老头,你唤小爷作甚?” 孩童的话语算不上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教养,老人并未因此而生气,仍旧笑容可掬道:“方才老夫在马车之上,听闻几位小哥商议要事,不巧听进了一耳朵,便下来问问。若是小哥觉得唐突,老夫这便回去?” 半大小子犹豫了片刻,方说:“算了,老头你听见了就是听了,你跟小爷来。”他说罢不待老头回应,将其拉至人群处才停下,追说道:“老头!你来瞧瞧,看这女子怪模怪样,肯定不是我族人!” 他的话语瞬时间吸引了街边行人的注意,不少人为之驻足。其目光随着那小子的手指移动,齐刷刷地落在了女娃娃头上,纷纷扰扰似有非议。 “黄发碧眼,哪里的蛮子野种!” “衣不遮体,简直污人慧眼!” “无教无化,斯文扫地!” 老人的神情几乎没有波动。他不断地挥袖示意,可是周围嘈杂的环境,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安静祥和。 雪眉轻轻地跳动了几下,老人清了清嗓子,盯着那半大小子突然大声怪叫起来:“诶——老夫观小哥饼面c宽颧c凹眼,可否认定你是蛮子?” 眼见半大小子欲出言申辩,老人便接着道:“小哥也莫要觉得慌张与恼怒,尔等锦衣少年郎,手指一女娃娃口出妄言,当能显出小哥本事?” 他说罢不顾在场众人的诧异目光,疾步上前拉起了女娃娃又将她扶进马车。他的动作极为迅速,丝毫不像年迈之人,随后手中的马鞭一挥,绝尘而去,向着城外远方 小半个时辰之后,月光洒在城外梅花山上斑驳如鳞,山路上有着一高一矮两只身影。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道。 “我我不知道。”方才在城外客栈里用的饭食,是她这辈子吃过的唯一一顿饱饭,稍稍落后半步的她扶着自己的小肚子不停地打着饱嗝。 “若不嫌弃,便随老夫姓,可好?”老人的脚步微顿。 “嗯。”女娃娃此刻觉得,只要能让她吃饱饭,姓名这种小事,一点儿也不重要。 “老夫姓沈,便唤你沈蜻蜓吧。” “嗝嗯爷爷你住在山上?” “老夫啊,爷爷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山腰之上,老人的目光深邃,放眼望去金陵城中高楼林立,念及过往不禁笑道:“数十年前,那儿曾有座很有名的青楼,是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向往之地,当然也包括了爷爷” 他微微偏视两分,那视线的尽头是一条古道老巷,嘴角随之上扬,轻叹:那年,我与她,在这里初见,听她唤一声“死鬼” 彗星啊彗星,不知你何日再来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十月的夜晚,显得有些干冷。云儿稀稀散散的飘荡在空中,直到星光把黑夜烫出了洞,大地上才收到了来自千万光年外的问候。 东方大陆上有一座古老的城池,城外的半山腰上躺着一名清瘦男子,他望着一无飘渺的虚无,空洞的眼神里有些无助与彷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或因干涩难忍终于眨了眨眼,随手揪起一搓枯草,冲着它小声道:“穿了?穿了哦嚯嚯” 摸黑探路对于沈默而言,算不上难事,他拄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枯树枝摸下山坡。 不待他回头探看身后,但见一道极为明亮的白色光芒,缓缓地划过天空。其形如篷,在几近城池上空之时,发出一声巨响后分成三颗,向着 “西c北我去贼老天,你玩我”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吸引了目光,他本在细数彗星的坠落方向,不想其中一颗最大的残星正向他飞来。 沈默来不及多想丢掉手里的木棍撒腿便跑,惶惶不知去向。 他迫切的想要远离那颗彗星,远离那灼热的温度,他能感觉到脸颊旁滑落的汗珠,那是生命尽头的低吟 约莫跑出了五里方才顿足停落,彗星过后的天空微微发红,映在大地上格外瘆人,城中的百姓纷纷点灯出门观望,犹如不夜之城。 “早烧不出门嘞,晚烧行千里咯,明儿个准是个好天” “扫把星落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嘿你个老陈头,竟说些丧气话,咱知州老爷可是阎王也怕的主,有他老人家给咱们百姓做主,这天呀,塌不下来” “是极是极,学生乃新入州学学生,素闻苏知州为官清廉,颇有威名,烦请几位略作介绍则个。” “你这书生,说话这般啰嗦,老夫看你不痛快,不愿与你说话!” “老先生,在下可有何处冒犯了先生” 城中的热闹自有城中人说,城外的凉爽也有人体谅。 沈默一瘸一拐地往着城墙方向,孤独的背影又有些凄凉。 “想我沈默沈帅帅,文能举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精通十六国语言,拉丁c法语c粤语c闽南呃闽南不算” 他的絮叨声时高时低,再次抬头时已在城墙脚下。抬手拉起门环一敲,换来了几句嚷嚷。 “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入了夜的,还敢敲我城门”士卒的怨骂声越发近了,沈默的小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上。 是了!咱沈默多少还是懂一点古代常识的。半夜里跑来敲城门,运气好了是一通斥责,运气差的话,少说也要挨一顿板子。想到此处,他努力地堆出一副笑脸,打算来应对城门内发出的声响。 如他所料,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声音,城门被人从内拉开,士卒打扮的男子将手里的火把往前凑了凑,便讶异道:“哎哟这不是沈秀才嘛!您今日怎是这身打扮?” 沈默被士卒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他自知眼下衣衫褴褛,说不出的狼狈,可秀才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什么时候成秀才了!? 快速地眨了眨眼,沈默回道:“秀才?甚秀才?” 士卒又往前走了两步,好生端了他一会儿,方说:“没错,是你啊!城南的沈秀才!这便把俺给忘了?今年c今年府衙里的班头娶婆娘,咱们一块吃过酒的,这才小半年功夫哩!”士卒话方说罢,搭手上肩搂住沈默。 思绪总在霎那间,沈默脸上的神情换了三四副,难为道:“在下是感叹呐!书生,书生,百无一用最是书生。这不,半道上遭了劫匪,沈某一介书生,能活着跑出来就已经知足了。” “劫匪?”士卒松开了他的肩膀,神情激动道:“可是山北的那一伙贼人?前些日子知州老爷亲自领兵打跑了他们,这才没几天哩,他们便敢回来了?” “呃——当时天色已晚,在下看不清贼人相貌。况且,便是在下看清了,在下一介书生,也不识得贼人样貌。”沈默极力的配合着士卒,一直顺着他的话说,料想能过此关,进得城去。原先前腹中打好的草稿,也已消散。 士卒听完沈默的解释,立改平时的糙话,用着戏文里学来的腔调叹道:“嗯,沈秀才所言甚是啊!” 几番对答顺畅,也让沈默有惊无险的进了城门。 不需眺望,目光之所及,皆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上有彩灯高挂,满目堂皇,料是盛世夜景,也大抵如此。 途中跟着半熟不熟的人们打着招呼,皆回说沈秀才云云。他便确定了自己与那沈秀才神似,于是计上心头。 此刻,若是去寻秀才,再以孪生兄弟,骨肉离散的狗血剧情欺之,可得一落脚之所,暂有安身之居。 想到便做。一刻后沈默已身处秀才家门前,轻轻敲了两声房门,半晌无人应答,他只好原地踱着碎步,祛些寒气。 奈何左等右等,夜里的气温降得厉害,他又仅有一袭薄衫衬着,冻得他来回地搓着双手,吐出的水汽也变得冰凉。 正在他转身欲走,再寻他法之时,院门像是可怜他一般,露出了一道缝隙。 尚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沈默轻声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沈秀才家?” “死鬼!在门外愣个什么!” 沈默能清楚的见到一双纤纤娇手向他袭来,对方的指甲在月光下散发异彩,唇齿轻启,对方欲说还休的神情不要太过诱人,心中不免暗道:应是女子没错 城内的哄闹渐渐消散,沈默也如愿以偿的进了秀才家,命运好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下弦月下,一双弯弯的下弦月眼,盯得沈某人心里发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良人? 月上梢头入了寂。 待到沈默进了家门,才能借着月光看清美娇娘的大体妆容恰在他吞咽口水之时,娇艳欲滴的纤手似乎变成了魔爪,一把揪起了沈默的右耳。 “死鬼!害老娘等了你一天!你说!你去了何处!” “疼疼疼这位姑娘你听我说我二人间恐有误会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沈秀才我真不是” 沈默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臀部让人踹了一脚,以至于翻滚在地,摔了个跟头。 “你个死鬼!化成灰老娘也认得!若不是老娘在你家里堵着,谁知道你要去哪里鬼混!看你破衣烂衫的样子,莫要出去乱晃丢了老娘的脸面!你屋中有衣物,快滚去换了!” 些许朦胧的月色,让人恍惚。 从秦淮河上吹来的薄薄迷雾,遮住了金陵城本来的面目。气氛似乎恰到好处,两岸的情侣在此地相互依偎,忘乎所以。 一阵凉风抚面,扭上岸边,直叫人拉了拉肩角的婵娟。 女子有意回头探看身后,又显犹豫的抿了抿嘴角,终是克制住了转头动作,没有回头。 一声娇滴滴的细语随之而来,“沈郎,走快些” 足以让人酥进骨子里的话儿,此刻却没有得到半句答复。 女子再也忍不住地偏转过头,仅仅是一霎那的工夫,已然让她顿住。 远山眉顿时跳了起来,似是发怒,片刻后又变舒缓,高挺的琼鼻微张,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沈郎,岸边的女子可好看?” “沈郎,奴家与你说话呢!” “沈默!沈默!你” 一男一女于秦淮河岸边撞个满怀,照理说面对此情此景,见者至多暗笑一声,或是视而不见罢了。 可那女子若是个名人,却是不好说了。 “哎哟哟——陈妈妈今夜的兴致可真好,是与哪位情郎呢?” “无遮无掩,别有一番趣味哟” “少碎嘴,那是你们孤陋寡闻,人陈妈妈不日将与沈秀才成婚” ☆ 沈默走出自己飘散的思绪,犹如走出层层山峦,费时费力且靠着猜疑,捕捉到丝丝端倪。 我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沈秀才吧? 弄了半天,原来是魂穿! 我滴个乖乖隆地咚! 穿个越,便能捡到个老婆?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好像听人喊她陈妈妈呃加上她举止轻佻c动作大胆为何感觉要遭重 沈默想起了方才在家中的情形,至今还有些后怕。 他急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伸手将那陈姓女子拉起,轻声道:“陈姑娘无碍吧?” 陈姓女子微微摇头,娇声道:“小腿有些酸疼,奴家要让沈郎抱抱” 谁知那女子话音一落,本是围观的人群各自散去,仅留有些许轻咳之声。 沈默怀抱美人,遵循引路,转过一条巷子,来到了一所院落门前。 他空出一手轻敲两声房门,便有一丫鬟出来迎接。 待到房门关上之后,先前的陈姓娇娘立刻从他的怀中跳下,大咧咧地进了正厅。 她这般举动弄得沈默摸不着头脑,只好紧随其后,途中拿余光扫视四周,大致能观其院落规模,远比“自家”的残屋陋室要奢华许多。 心中不禁暗道:看样子,咱是抱上了大腿!嘿了个嘿! 如此般想着,沈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步入大厅,他像模像样地拱起手来准备再行打探一二。 不想,那陈姓女子却率先开口:“沈秀才,你午后去了何处?为何老娘派人在城中搜了个通透,也不见你的人影?” “这——”沈默怎知如何回答,自己那时候还没穿过来呢! 老子一睁眼就是天黑,一闭眼就感觉肚饿,再睁眼便是陨石!自己跟谁说理去! “答不上来?”女子见他吞吞吐吐,半天也回不上话,猛然拍了下桌子,起身怒道:“姑奶奶我告诉你,沈默你可得听好了!” 听着她嘴里的一阵称呼,沈默心中暗道不妙。 面前的女子虽是明艳动人,但一副母老虎的做派,大有吃人的架势。 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暂且避其锋芒,小心为妙。 女子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陡然升了一丈火气,吼道:“你沈秀才,平日在我楼里欠下的赊账,我,陈映容,可以不要!你往后住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是饿不着你分毫,也不缺你什么!但是,你却不能再去城外寻那李寡妇,也不能姑奶奶我,还要些脸面” 楼里?赊账?寡妇? 住在家里? 这几条关键词足已让沈默的心里升起一阵不安,神情扭捏的听着她吼完,才说道:“那个陈姑娘在下有些饿了,能不能” 陈映容没好气儿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招手,自有下人安排。 待到沈默等人走出大厅,陈映容低眉望其背,喃喃道:沈默,望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似乎是想起他方才扭捏的神情,陈映容出得大厅时,怨了声“呆子”才回房。 ☆ 话分两头。 左间偏院内饥肠辘辘的沈默得以饱腹,才有心思观察起房间内的陈设。 当下的第一要务便是去寻面镜子,人人皆说咱是沈秀才,自然要端端相貌不是。 前后左右四处探看,透过左方镂空锼花瞧见书桌旁的两盆植物,像是石竹,适季的挂着几枚半黄半绿的老叶。 撇了撇嘴再偏头右转,珠帘后面又是薄纱蔓盖的床帷,也瞧不出仔细。 身边的丫鬟见他左右寻觅的样子,正捂着嘴偷笑,悉索的鼻息引起了沈默的注意。 “这位姑娘,这个在下姓沈,不知姑娘”沈默努力的回忆着脑海中的前世记忆,探索着为数不多的文辞来融入语境。 “沈姑爷好,唤奴婢小梅便是。”丫鬟被他直愣愣的端着,窘促的双手不自觉的在身前摆动,好似摇摆的座钟般直到勾在了一起才缓缓低头回话。 “呃小梅你好,你好”沈默万没想到自己有这般魅力,莫不是潘安再世c宋玉重生? 随便看对方几眼,就能使对方心跳如麻,小鹿乱撞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 想通了其中关键,沈默忙道:“姑爷?姑爷是何意?” 小梅偷偷抿了下嘴,才说:“奴婢自幼便随着娘子,娘子待奴婢很好,待楼里的娘子们也好,还望姑爷往后莫要去惹闲事,惹得娘子烦心” 大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似乎也暂时接受了姑爷的身份,只是对于陈娘子的脾气已有领教,“她?陈映容待人很好?不,不,不,我不信咳是在下不信!方才你是没见着,她一路上拧着在下的耳朵招摇过市,直到遇见了熟人才肯松手,那模样啧啧” “哼!还不是都怨姑爷不守时,可怨不得我家娘子约好了今日晌午以后来家里商量成婚的事,结果过了两个时辰,也没见着姑爷身影,娘子都急坏了” 此刻的沈默已躺在床上,手指来回波动着床曼边的纱丝,回忆着丫鬟的话语。 他突然坐起身来,跳下床后扶住妆台凝视。 铜镜中的他,脖颈处有一道极深的勒痕—— 殷红中渗着黑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夜间活动 屋外的风儿吹得窗纸直响,分不清东南与西北,它们越过了土墙和门洞溜进了门缝 一盏孤灯轻轻摆动,在窗纸上倒映出一道倩影。 门内的她应是在作画的,不知怎的偶尔会有揉搓纸张的窸窣声夹杂着极为细小的呢喃传出—— “死鬼怎又是你” ☆ 对于遇见穿越这般大事的沈默而言,今夜注定难眠。 脖子上的勒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小心提防暗处的黑手。 “不知那沈秀才究竟是惹了哪一路的狠人,竟是要痛下杀手c除之后快?莫不是欠债不还?亦或是当真遇上了劫匪?” “唔”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左右寻觅了许久,才让沈默找到了一把剪刀,握在手里左瞅瞅c右瞧瞧,总觉得有些娇弱又无甚大用。 左思右想也无甚对策,怎奈当下形势如此,自己又不可能溜出 嗯? 心随意动。沈默一把抽起床头的外衫,踮起了脚尖跳到门前,悄悄地打开一道门缝,左右张望一番确定四周再无人迹,方才大着胆子蹲身出门。 他像似在做贼一般,先抬起了左腿探步,稳稳落下后才动右腿,没几步的工夫已然来到了墙边,偏头透过门洞向外探看,应是耳房与偏房处亮着灯光。 本想去厨房里借把菜刀作防身之用,然不知方向,稍稍愣神之后决计往左,沿着左侧的内墙挪起碎步,一c二c三 约莫贴墙走了十步,探路的左手空空,偏头但见门洞一所,侧身溜进后蹲下来四处张望。 他正前方是一栋三层的小阁楼呈椭圆形规制,旁边有一环形木梯直达二楼,从内发出若隐若现的烛光,在黑夜中稍显明亮;右侧一楼厅门正对的是一汪池水,池中有一大一小两座假山,至于水中活物之类,此刻的沈默也不甚关心。 进或不进,成了问题。 上或不上,成了 他大致能猜测到阁楼的主人,估计就是那陈映容 她此刻在干嘛? 看书?织绣?还是 不日便是我娘子,此刻若是前去连络一番感情,应当c大概c不是很过分吧? 也不知沈默究竟是何心思,几欲起身窜出了墙角,又始终没有动作。 恰此时,二楼的窗门大开,娇呵声从楼上传来。 “是谁!” 上方传来的娇呵让沈默不敢再有半分动作,他将身子蜷缩在一起,悄悄地挪回了原先藏好的树后,竖起耳朵来细听接下来的动静。 那熟悉的女声急促地道了两遍也无人应答,方才合上窗户,小院再一次复归宁静。 风儿匆忙地刮过面前的枯枝,激灵一抖,沈默回过神来。 “呼好险好险要是让她发现,指不定是什么后果”又在树下躲了一会,确定四周再无动静时,才起身溜出门洞。 手指触碰到内墙的砖瓦,似乎能带给他一丝安稳,谨慎地喘一大口气,隐约的察觉到一股不安,自己怎跟做贼似的瞎晃。 微微摆头挥去乱想,提步绕过花坛,随后跳上一小坎台阶。 他知道江南地区的人家,总会把储物间和厨房掂的比别地高上几寸,也没办法啊,谁叫这地方爱下雨,毕竟是天下粮仓嘛 再进一门洞,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小碎步踢踏踢踏地绕过了前屋,一缕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窜进了鼻子,沈默连忙侧身贴墙,判断方向。 此时的沈默正在默默估算着自己与厨房之间的距离,而伙房旁住着的师傅却不 “呔!哪里来的毛贼!看打”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呵镇住了他的心神,吓得沈默呆若木鸡,直愣愣望着那木棍朝着脑门袭来,不偏一分,不斜一寸。 霎时间,眼前开出了银花,满天繁星 ☆ 陈宅,清晨鸡鸣响起。 “沈秀才昨晚” “姑爷他” “呸!什么姑爷!我家娘子还没与他成婚呢!别乱说话” “俺也不认得他,只觉着伙房里进了毛贼,耽误俺起夜,顺手就把那厮给收拾了!哪知道那厮这般不禁打” “张大师傅,你下手狠不狠呐?” “估摸着,也快醒了吧!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让一棒子锤出个好歹来?” 听着丫鬟与伙夫的对话,小梅不敢再做逗留,立刻前往娘子居住的阁楼。 心中暗道:昨日夜里沈秀才连着吃了三大碗饭,又喝了两壶酒,鸡鸭鱼羊肉数碟,还没吃饱吗? 哼!饭桶! 又想起沈默偏瘦的身板,小梅直觉得自己的口粮要被这位未来的姑爷吃光了,难过的嘟嚷起小嘴。 一路上想着心思,等她再抬头时,已身在陈映容所住的楼阁之下,唤了两句无人回应,便要去沈默的偏院里瞧瞧。 毕竟,要听娘子的吩咐,照看好他的。 回身走出门洞,右转尚未踏出五步,就能听见前方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又看见前方院外有一丫鬟值守,连忙拿眼神示意。 对方微微点头,小梅也只好静静地站在门前,可是她的一双耳朵,并不会因此停下。 “你沈默!沈秀才!真是给你沈家长脸啊!半夜三更的跑去厨房偷东西吃?” “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呸!还没有!老娘信你才是有鬼!说什么去厨房里取木炭做笔?你当老娘是什么?这么好糊弄?你沈默要是有这般刻苦,为何到了现在还是个秀才?你糊弄鬼去吧!你你对了,城外那寡妇兴许会信你,你去对她说!” “我c我对天发誓,我沈默,当真不是去偷东西吃的我昨晚还去了” 屋外的丫鬟已经听不清门内的吵闹,惟有“叮呤咣啷”的碎物响传来,吓得她二人又躲远了些。 门内,陈映容手中的瓷瓶顿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沈默坐在桌前,翘起了二郎腿,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 “继续c继续砸,千万别停反正是你家的瓷器,我不心疼呐话先说在前面,我沈默家什么样,估计你也清楚,破屋烂瓦值不了几个钱,赔不了你!” 听他如此说,陈映容气得俏脸煞白,银牙紧咬,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落回座位。 “沈默,我陈映容自知出身下贱,配不上你。你若是不愿,尽可早早提出,又何必应下此事,再屡屡做出出格举动。平日里,你除了爱嬉笑玩闹以外,也无甚过错为何从昨日起,便像似变了个人似的” “喂喂” 眼前的陈映容顷刻间哭成了泪人,泪水如梨花带雨般倾泻,沈默哪里受得住这些,连忙道:“有话好好说嘛陈娘子干嘛动这么大的气昨日昨日我在城外遇了一伙劫匪,受了点惊吓,所以才陈娘子,不用这般生气,你瞧你,哭得都不好看了。” “劫匪?怎没听你说过?”陈映容半信半疑的回望,联想起沈默昨日的装扮,偏头直视对方。 沈默的眼神立刻躲闪,含糊回道:“哪里哪里来得及说,一回家便让你揪着耳朵出门” “活该!你活该!说了不让你往城外跑!你偏要去!沈默!”陈映容突然提高了嗓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给你的五百两,是不是也丢了!” “啊?!”沈默哪里见过什么五百两,来此地已经十多个小时了,半两银子都没见过。 陈映容似乎气急,大口的喘着粗气,半晌后才叹道:“好你个沈默,当初你说与你五百两修缮祖宅,你便愿意娶我。时至今日,你却是拿了钱去予那城外寡妇,没瞧出来啊,你沈家还出了个情种!” “呔!你可莫要污我!我哪里”沈默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自觉的软了下去,乖乖坐下。 若是身体的前主人当真拿了她五百两呢? 你大爷的! 瞧着面前的陈映容一副债主模样,沈默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摔了个粉碎。 “如何?你沈默还有甚话好说?”陈映容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说道:“这几年,你靠着替人代笔,凑个红白喜事混些散钱,却也禁不起你大手大脚的胡乱挥霍。姑奶奶我心地善良,免了你往年欠下的六百余两赊账,又奉送五百两修缮你沈家祖宅,你却还是这般不知好歹” 纵使此沈默非彼沈默,听着耳畔陈映容的斥责也让他老脸一红,喃喃吐出几字—— “陈娘子,你看这样行不要不c要不然咱肉偿?” 对嘛,面前的陈映容虽是脾气火爆了些,但咳咳在美色面前,谁能抵挡 没错!我沈某人就是这么肤浅! 哪知他话音一落,陈映容竟是笑了出来,眯着眼细细的端了他许久,也不说话。 良久后走去门口,以手帕掩笑道:“沈家秀才快c短c小,奴家可不好这口呢” 在银铃般的欢声笑语中,房里的沈默脸色涨红到了极点,步跳进床帷,一把合上了蔓纱,随后发出阵阵哀嚎 “tf!fq!贼老天,你又玩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被撞破的小心思 清晨过后的一场细雨,到了现在变成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在门前的青石坑里结成了水坑,卷起一层层涟漪。 房间里的沈默坐在镜子前,仔细观察着脖子上的勒痕,它的颜色很深c很重。 “当不是自缢所致!” 来此地不足半日,这是沈默目前最大的疑虑。至于陈映容那儿的麻烦,尽可日后再说,唯此伤痕如头顶悬剑c让他如鲠在喉。 事关自己生死,沈默马虎不得,借着与丫鬟的闲聊来摸些门路。 “姑爷,你一会问东,一会又问西的,这些不都是姑爷你平时常做的活计么?”也不知陈映容与小梅说了些什么,自打这丫鬟进了门来,满口的姑爷来去。 “小梅是说,替人代笔通常十几文c几十文,咱们有这一层秀才的身份,虽然能多挣一点,但也有限的紧。主要是大户人家办喜事,新商户开张,咱上去凑个门面,拿点散钱才是大头?”沈默暗暗点头,背景大致与他所了解的古代相似,再无上进之心的秀才,便是依靠此番过活了。 “是了姑爷,你都问第三遍了。”小梅说完退了两步,站去屏风前。 额头上突出的肿块有些充血,沈默拿着去了壳的鸡蛋在上面来回搓动,搓了许久 ☆ 江南烟阔,雨霏霏路濛濛,前有断桥一隅,后有小鸟离离。 入了十一月,气温下降的厉害,沈默撑着一把油纸扇,晃荡在金陵城郊,背后的小梅不断催促着他回家,彷如未闻。 毕竟眼前的水村山郭酒棋风,才是他的归路。 陈映容管得他很紧,不许出门事小,纵使他想找本书来读读,也是不行的。左右缠了小梅两天,才换来一本课业以外的读物。 沈默便花了一整天时间,以极为严厉的批判性眼光读完,才知道如今的朝代有个很有趣的国号—— 天完。 在心里又是对其一通诽谤,诸如“天要你完,不得不完”之类的琐碎,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住在陈宅已有五日,也大致摸清了陈映容的情况。 据小梅说,陈娘子本是开封人,早年曾在教坊司内过活,因艺技双绝,攒了些财物打算赎身,怎奈相约成语,守护一生的风流才子突然变卦,又将其狠心抛弃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事务缠绕,便只身来到金陵 再后来,陈娘子经营有方,善于和地方官府c官人c员外沟通交流,赚下了偌大的家产 女强人? 似乎能很好的概括。 虽然行业不太正当,但总归是娱乐性产业,娱乐大佬吧沈默如此想到。 马车之上,小梅有意无意的闪躲着他的目光,刻意与自己保持了一条胳膊以上的距离,从打进陈宅来第一天就是如此。沈默为此盘算了几种可能,大多又无法印证,咱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出门前本想跟陈映容打声招呼,奈何她昨晚未归,只好强行拽着小梅出门,当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沈默掀起车帘一角,喊道:“陈二牛,饿了,找个地方用饭!” “得嘞,姑爷。” “小梅,你带钱了吧?” “走的太急,姑爷也没带?” “二牛,回家,回陈宅” ☆ 晌午空腹回了家,没能品尝到江南美食的沈默,自然是闷着头钻进自己的偏院,意兴阑珊地踹了一脚房门 “去了何处?”陈映容的声音有些疲倦,坐在椅子上很是慵懒,想来是因为昨夜一宿也没合眼。 “城郊转了转。”对于她在自己房中,沈默也没觉着意外,大大咧咧地倒了杯茶水,也不嫌凉,一连灌了三杯下肚,“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因为不许你出门?”她说话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张,摊在了桌上,“沈秀才所画何物?” 沈默稍稍偏头一瞧,当即试图将其夺回,谁知对方早有准备,抢先一步将纸张收进了怀里,用一种异样的神情盯着他。 老脸顿时有些泛热,沈默含糊道:“那那些是闲来无聊,糊涂乱画的游戏之作,陈娘子若是觉得不痛快,尽可烧了便是” 谁知陈映容大大方方的将纸张摊开,指着上面的吊带问道:“做牢固之用?” “嗯?” 背过身去的沈默颇感意外。一向爱冲他发火的陈映容居然没有动怒,听她的语气,甚至还有一丝请教的意味。 连忙换了一副腔调,拿出他前世学术研讨的姿态,正色道:“某不知时下女子所用内衣为何状,胡思乱想拼接成一式便于穿戴之物若是陈娘子觉得尚可,便寻来针线娘子依图缝制,也算是沈某没在陈宅里白吃白住。” 陈映容并没有马上答复他,来回转动了几次图稿,反复翻看后问道:“作画工笔所用为何物?难道真是木炭?” 呃 没想到她这般聪慧,全让她给猜中了,作为后世而来的穿越者,沈默熟练的吹了个小牛皮。 “制作工笔之法,某尚需时日研究,不能即刻回复,还望陈娘子海涵” 他心里默默算计着,等本公子写出四大名著! 哼!你再跟老子牛! 到那时,本公子便要c便要! 看着你,抱着咱的大腿哭泣! 泣不成声!明珠暗投!有眼不识 “嘭!”的一击脆响,丢来了一锭银子坠地,沈默不知所以的看着陈映容,只听她道:“加上桌上的,一共五十两。明日你去书坊买些书回来,也好填一填书架往后啊,小聪明要用去正处,莫要总想些歪理胡梢的巧技来吸引老娘的注意!这一次便算了,老娘今日心情好,暂且放过你了!”说完出屋,不做片刻停留。 “喂喂” 沈默喊不回她,只能喊来了午饭。 桌上的四菜一汤说不上奢侈,也算不得陋食,饭后的茶点又有四样,自己快成了被圈养的相公 不服! 坐于书桌前提笔——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一回 前世的四大名著挨个试了个遍,凭着记忆分别默写出一个章节。一番总结发现,只有《三国》一书能大致摸清故事的脉络,算是能下得了笔。 顿时窜出了一股混吃等死的心态,再一次战胜了沈默。 懒洋洋地躺去床上,俩眼一闭,觉得往后的日子无甚光亮。 自己欠着陈映容一千多两不说,还有人欲加害自己。 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也让他这几天连觉都没睡安稳。 没过一会儿,呼噜声响彻整个小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亡我乡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沈默还是愿意对高雅艺术试上一试的。 小院内,石桌上铺满美味珍馐只看不用,连盛装所用的容器也是翡翠玉盘;左右各放一鼎檀香炉,为的是那袅袅升起的薄烟只看不闻;面前再放上一张古琴,边角有一二裂纹,沈默的双手虚抚其上便是不弹的。 非是他不愿,实则不会。 一个五音不全,数学老师常年代授音乐教出的学生,能有几斤几两的艺术细胞,沈默还有些自知自明。 清了清嗓子,冲着一旁满脸期待的小梅嚷嚷道:“今日天气闷热,弄得本秀才心情烦闷,不适弹奏音律,加之尚未焚香沐浴,此时若是强行演奏,恐有辱没先贤”摇头晃脑的说完此等违心之言,沈默便端起余光偷瞄丫鬟的反应。 “姑爷,香燃着呢姑爷一个时辰前刚沐浴”沈默的话让小梅听得似懂非懂,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姑爷的要求也太多了,不过是弹首曲子罢了,怎有这般麻烦。 凌冽的冷风不合时宜地吹倒了桌前的屏风,突发的一幕让沈默有些尴尬地扯起嘴角:“你看你,小姑娘家家乱说话,方才还闷热的天,生让你絮叨起大风了!” 小梅没好气儿地回了他一眼,才上前将屏风扶起,撅着嘴忿道:“都十一月了,哪里还会觉着闷热,我看我看是姑爷几日没出门,心里闷得慌!” “咦!好一张怜牙悧齿樱桃嘴,来来来,待本秀才亲自瞧瞧” 小院中,老鹰追赶着小鸡,追了很久。 ☆ 十一月九日,睁眼便是大亮。 距离与陈映容成婚还有两日,大喜的日子不偏不巧的选择在了后世的光棍节当天,也算是圆满。 自从那天“追小鸡”运动之后,沈默连着几天没见到丫鬟小梅,一日三餐的供应也从原先的四菜一汤缩减成了一菜一饭,就连早饭的肉馍也换成了菜饼。 瞅了眼桌上的青菜稀饭粥,沈默颇为无奈的摇头,暗叹:没想到你陈映容还挺小心眼的,暗示的这么明显?本秀才岂不是要洁身自好,做起了好好先生? 他此时的感触,尚有些玩闹。 一方面对于自己穿越重生的事实无法否认,但内心又有些无法接受。因此会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大型古装体感网游罢了,自己随便混混,做做主线c支线任务也能满级,到时出门上街,逢人便曰:莫欺少年穷。 一言不合便要拔刀 另一方面受制于“沈默”的约束,秀才的名头算是个不错的,可是自己一没前身记忆,二没安身立命之技,大约除了混吃等死之外,也只剩下“追小鸡”了。 成婚! 成婚后的境况有变? 陈映容便会好好待你沈默! 那,怕是真活在梦里了。 人家可是陈映容,无论怎么说也曾是在开封城里有头有脸的招牌,什么风流才子俏郎官没见过,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缎没用过,什么奇淫巧技花样式没瞧过。 需要你沈默,一个后世来的屌丝现眼 每每想到此处,沈默总会有一股跑路的念头。 只需稍稍转念一想,自己连金陵城都没逛过两回,一个外乡人能跑去哪里,又能去何处万一路上要验路引,咋个办嘛,总不能再拿秀才的身份唬人吧? 一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开来,涣散的目光逐渐成炬,像似下定了很大决心。 他很想回去,回到那个有无线网和移动手机的年代,那里有人正在等他。 ☆ 桌上的稀粥还剩下半碗,铜镜外的男子锦衣绸带金丝靴,画扇纶巾小玉坠,一应才子标配穿戴整齐,趟着流星大步朝着阁楼方向。 一楼厅门前,沈默从腰间抽出纸扇轻敲三下房门,便退后几步静候。 房内人也没让他久等,一缕似有似无的暗香代替了主人的迎接。入了门内,陈映容回身斜靠在榻上,微微抬起的右手稍显慵懒,料想是吵着她休息了。 沈默也不做客套,率先说道:“陈小娘子,沈某今日想在城中一游” 对方揉搓着耷拉的眼脸,放下手后淡淡道:“不去,可否?” “也可,只是可惜了大好时光。”沈默的反应没有再像先前一般激烈。 “呵——叫小梅随沈秀才同去?” “不用。” “可是去城外?需些银两?” “无须。上回买书尚余十四,今去拿四,余下尚在院中。” “几时回来?” “”沈默没有马上回答,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进了肚子,黯然道:“到了归家的时辰,当归。” 毫无意外的退出房门将其掩上,低头喃喃一句: 望陈姑娘能有个好的归宿 ☆ 生与死的问题,一直不是国人所擅长的。譬如前世里流行的一句“我们在惧怕衰老时,父母正恐惧死亡”,闻者无不为之感伤,由此可见一斑。 老师没教,父母不说,书本没写,似乎成了三不管之地,任由其在每个人的心中发酵。 作为“死”过一次的沈默,对此还能有什么恐惧呢? 留恋金陵风华不愿醒? 还是应晓彼岸有人闻呢? 不可否认的是,他犹豫过,也躲闪过。 时至今时今日,他打算死回去的念头再也无法回避。 乃至其死法,也已想好。 为了不给人民百姓造成负担,咱还是投河比较妥当,顺流直下一入汪洋大海,纵使化身成了鱼儿的腹中裹食,也算是回报了地球母亲不是。 然其所带的零散银两,无非是为了点两盘好菜,试试咱中古大陆上的江南美食,顺便喝一壶琼浆略感微醺,做个饱死鬼罢了。 人家沈秀才无论怎么说,生前也是名秀才,是个体面人。 咱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身体,自当是穿的体面一些,再行慷慨赴江之举。 能做到的,似乎都已经做到。 他迈出陈宅的一刻,还是忍不住回望。 半晌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顺手救人 抱着没来过,没见过,没瞧过的心态,沿着淮水河岸漫步,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了以身饲鱼。 传说早在远古时期,两岸便有人迹活动,至东吴时成商业活动区,六朝内聚集天下名门望族c群英荟萃,一时风光无两。 隋?唐?宋?元?明? 其实沈默也摸不清这个世界的脉搏,仅从街边的穿着服饰来看,应是唐朝以后,较为保守的。 管他呢!咱都打算死回去了,还想这些作甚! 想通了此中关节,他就站在左岸向右观望,飘扬的酒棋迎风飞舞,勾动着肚子里的馋虫,前行百步上桥。 那桥下的说书人吐沫横飞,先捧周公瑾后抬陆伯言,甚合听众口味。 毕竟,谁人不爱听家乡英雄的故事,纵使与他相隔千百年,也能让人心驰神往。 他推开纸扇虚摇了两下,方才踏上石桥。想象中的摇曳身姿在大白天里是见不着了,桥头边有些零散摊卖的小铺,摊前聚集着两三名客人,小贩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手里的物件,远瞅着像似娘子所用的首饰一类。 人潮涌动,本不宽敞的桥面如今更显拥挤。中途偶有撞肩踩靴之事,二人相互点头便是揭过不提,如过客相遇,尽在不言。 不到七丈的石桥,走过来着实费了些力气,他下桥后先去一旁树下拍打长襟,拂去了尘土,恢复了仪容才步入街市。 抬头远眺,其实算不上远眺,目光所见皆是人头攒动,以至于沈默怀疑今日是不是过节? 秦淮河边的人多得简直不像话! 实是他误会,此乃清晨方至,无论是早起的摊贩,亦或是晚睡的打更人,又或是采购的妇人,大多在此时出门c归家。 兹譬如,左前方的馄饨铺里,便有三名头戴书生冠的士子吞吐天下c挥天指地。再前一丈余,摊位上升腾的热气袅袅,书生手里拿着几根金黄色长棍,跑回了铺内分与友人。 沈默定睛一看,原是脆黄的油条,他咽了咽口水,迈步近摊。 “张兄,吃快些,待会夫子授课,不敢晚了。” “嗯唔”被唤作张兄的书生拿起汤勺连吃了数口,伴随着滚烫的汤汁入胃,才拿起桌边的手巾擦拭,用完早饭的张兄似乎也恢复到了往日的从容,不紧不慢地说:“作早课时,为兄也已觉腹中空空,两碗馄饨,一根油条暂做饱腹罢了。待午饭时候,为兄请诸位同去星月楼一聚如何?” “这张兄,要不改为晚宴如何?届时呼酒唤唱,定能睡个安稳,也免得午时饮酒,惹得夫子不悦。” “有理,有理。便定在放课之后,诸位同窗先行回家更衣,张某便在星月楼中静候诸位同窗了。” 四名江南士子的离去,其背后追随着数道艳羡的目光,这其中就有沈默。再次放进口中的馄饨,也变的索然无味,便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而走。 不远处的书坊,咱去过了;前面的成衣店,也看过;惟有那妩媚的秦淮夜景,咱实在是好奇的紧,可咱估计等不到那时候了 晃荡在枯树与酒旗之间的岸边,不时地盘桓四周。 眼下的情景,确确实实要比后世的仿古街道更俱韵味,活在中古世纪的沈默头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世间的浓墨重彩,古韵芳菲。 踏过一道坊门,入眼便是前方的高层建筑,细细数来竟是七层高阁,楼顶层上挂着一颗明珠,日光穿珠而过照进了河中,一透秦淮河底。 沈默如同好奇宝宝一样循着光照的方向跑去河边,但见椭圆形的光柱内有银色流动,仅眨眼的工夫就让他看见了四尾银鱼,此可谓相映成趣的妙事一桩。 “呼店家竟能想出这般揽客之法”沈默打从心底里由衷感叹,不需片刻,决意登门一试。 他再次回到街上,三两步并作一块,远观高楼不远,实则花费了一会工夫方才能端得仔细。 前方楼有七层,呈堆叠状粗细,每层高约一丈。其屋檐飞宇,腾挪云雾,似可摘星揽月,底部一层其宽足有七丈 “嗯?门前这么多人?”楼门前密集的人群拦住了来去的车马,像似在等候,又纷纷抬头呼喊,沈默见状皱眉一瞧,原是三楼之上有个人站在栏杆上! 沈默急忙上前细看,片刻后险些笑出了声响。那人双手死死地抱住楼柱,腿肚子不停乱颤,楼下的人们出言劝说一二,又有人拿来了临街摊位上的遮布用以接人。 “哎这个月第三次了” “是呀!咱要是这星月楼的老板,不知道得有多遭心” “吾乃北地学生,今日才知江南美景,远不如趣事多也。” “一边去,北地蛮子,也敢在此呱噪!” “你” 耳畔的碎语灌了不少,沈默也大致弄清了此间缘由。 欲跳楼的女子姓刘,名依依,别看名字不太庄重,实际上人也不太庄重。又是一幅苦情的戏码,负心郎的老套剧情,姑娘家想不开了,就来此“跳楼圣地”朝圣,站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他不禁暗想:我沈默今日寻死,难道还要排队不成? 于是,沈默撇了撇嘴,冲出人群大喊:“嘿!那美人,凭栏许久,不舍得走啊!” “嗯?” “这人谁啊?” “不认得,难不成是情郎?” “有可能,很有可能。” 四周怪异的目光霎时间汇聚成炬,尽向沈默。饶是他脸皮虽厚,却也禁不住这般端视,尴尬的微笑应对,嘴角不自觉地抖动。 “呔!那厮,你不救便算逑,为何还助她寻死!” “对!这厮穿得人模狗样,竟是心眼坏透了!” “是极,是极!歹毒心肠!” 沈默急忙挥舞了几下画扇,掩饰完心底的紧张感,才又道:“某便在此处,美人尽可一跃,若是某接住了,你” “呀!” “啊!” “小心” 沈默表面上口若悬河,心思却在那三楼女子身上,他悄悄地走到店门前,大腿暗暗发力站稳脚跟。话说半头,但见女子纵身一跃,他仓促之下一把将扇子丢飞,撞开身旁的抓布人,冲着女子正下方奔去。 他将将跨出两步便再难前进,只听“蹦”一声沉响,女子应声落在布内,滚至蓬布中央。 眼见此情形,沈默放掉了手里的布角便欲钻出人群,哪知那女子落地后直接跃起,一把抓住了他的长袖。 “你你姓甚,名谁!” “姑娘”沈默吐出一口浊气,方说道:“我姓陈,名二牛,家住金陵城郊,年芳二十七八。” “你把之前的话说完,你说,要是接住了我,怎么办!” “你稍等。”沈默环视一周,凭着记忆迈出五步,眼见一名男子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便微笑道:“兄台腰间的纸扇有些眼熟,不知可否一观呐?” 那男子忙作恍然神色,低头一看讶异道:“咦,怎的多出一把扇子。”说话间便将扇子奉还。 沈默不愿细究,转头看向刘姓女子,“要不,咱请你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求死不能 哄闹的人群散去,在店小二怪异目光的护送下,俩人拐进了小巷。 “原想着死之前吃顿好的如今可倒好,人家星月楼不做咱的生意”沈默将纸扇插在脑后,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说什么?”刘依依顿感意外,追问道:“你也打算跳楼?” “咳”沈默佯咳了两声,随口道:“本是打算投河,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咱们可以一块,组个队。” “你这人!”刘依依本无轻生之念,今日跳楼之举,不过是为了寻求安慰罢了。如今遇到了当真寻死的沈默,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便稍稍落后他半步。 “这才对嘛,好端端的干嘛要死要活。观姑娘年轻貌美,金陵城中的青年才俊非得踏破姑娘家门槛不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说对吧?”沈默劝解起别人来说的头头是道。 “那你为何要去”刘依依碎步上前,并肩而行。 “我啊我是非死不可。”沈默实在是不知如何解释。 “是因女子?” “算是吧你说的那家小店在哪?还远么?” “不远,就在前面。” ☆ “有间酒馆”的名字挺好,菜式多以家常为主,毕竟是小巷内的店铺,做着左邻右舍的熟客生意。 酒足饭饱共花费一两有余,中间询问了刘依依的现状,原是一苦命姑娘。 怎叹世间多疾苦,沈默也做不了更多,递给她二两银子,温声道:“今日星月楼上一闹,难免耽误了你的出摊工夫先别急着拒绝,我这儿有一事求你” 沈默告知其陈宅住处,接着道:“明日清晨,劳烦刘姑娘去陈宅一趟,只需对其宅院主人说,沈秀才酒后溺亡即可,无需多言。” “啊!你你还是个秀才?”刘依依顿时换了神情。 “怎的?小生不像?” “像又不像嗯嗯”刘依依吞吐了许久,才说道:“秀才说的住处,那里住着的可都是些有钱人家,我怕我怕” “莫要害怕,你若是觉得不妥,只管将书信送上即可,面都不用见嘿!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如今却是怕了,你说你呀,刘姑娘” 寻思着找人代笔写信,还需额外花费,沈默便向酒馆的掌柜借来笔纸一用,那掌柜的见了他纸上内容后大惊失色,接连出声询问于他,沈默只好以恶作剧c友人玩闹为由遮掩,算是含糊了过去。 西城城墙脚下,沈默朝着刘依依的身影挥手。 她劝了沈默良久,怎奈其心意已决,不可撼动。 瞅了眼日头的方位,估摸着过了午时,他拎着两个空酒壶往下水门方向而去。 ☆ 左间一所凉亭,匾额上书“桃叶渡亭”,亭后画舫竞立,艄公小憩。 莺莺燕燕们早早的托人来此抢个好位,也为入夜之后的幽会拉扯线绳。 沈默看了画舫许久,又盯了会幽幽河水,还是决计再寻他处,免得自己在这儿投河,生坏了人兴致。 没办法,我沈某人就是这么体贴。 他掂了掂手里的散银,不足半两之余。暗自摇头窃语:人生地不熟的,找块儿地都难找 继续前行,一缕幽香袭来,他无暇顾及那些,一心只想赶紧找块安静之地了结了自己。 又见河岸边停着几艘乌篷船,沈默上前打听了两句便上得船去,吩咐一句:“清静之地。” 岸边屋宇,鳞次栉比,船桨碧波,参差浮影。 此时此刻,沈默的内心无比犹豫,他早已将空空的酒壶灌满河水,再绑于脚踝处,左右各一。 随时都可以跃入河中,怎奈身后的艄公一直说个不停,让他难有动作。 艄公许是因为他给的半两银子,难为情道:“后生,俺也不是贪财的人,你要是想喝酒,只管买去好了,怎么接起河水来了,喝不得啊,这水喝不得!” “后生,来来来,你转过头来,俺把银子还你就是,千万别吃这河水” “后生你” 沈默已接近半崩溃状态,只好让艄公靠岸下得船去,临走前又被对方嘱咐莫吃河水,他频频点头才让人放心离开。 这期间沈默瞅了个空隙,趁着艄公没注意,将那半两银子丢进了船舱。 直到远方的船影消失在河湾处,料想再无人来干涉自己的时候,才算如愿。 其实啊,这件事儿也怪自己,想得太多,才有了如此多的麻烦。 “罢了,罢了。”沈默望着眼前之景,与祖宅的老街古巷极为相似,甚至更为残破。左右不作他想,一脑门子扎了进去。 过一家残垣断壁,过两家屋瓦破损,第三家 透过院墙上的巨大缝隙,沈默看见了一口井。 他站在门前呼喊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回应。 推开半扇门,放下手里装满河水的酒壶,左右环视一周,再在屋内转了一圈。 来回转悠了几圈,确认无人居住之后他才回到井边,抱起了地上的酒壶,以一个极为标准的跳水姿势扎向井口 ☆ “松手!” “放开我!” “我求求你,放开我!” 此时此刻,沈默身临其境的体验到了飞的感觉。 他被人拽着裤腰,从井口边飞过,一掠三丈开外,落出了院门。 落地之后的沈默大口喘着粗气,猛然间转头,作势便要破口大骂。 “你个乌呃够帅的” 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袭白衫无风自飘,头束深色发带也是在飘,负手而立的长袖还是在飘 剑眉星目有几分英武,似笑非笑间又有几分儒雅,活脱脱一青年才俊,简直是故事里的主角模版。 对方开口道出一字:“酒。” 这一字便让沈默会意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我壶里装的是水,不是酒。” “当真?”白衫男子皱眉道。 “当真。” “那你可以去投井了。” “诶!你!我说你这人!”沈默大为光火,恼怒道:“瞧你长得挺俊,本以为是个好心人,怎的?难不成你是为了酒才救的我?” “聪明!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李某 话已至此,沈默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他要面临的是跳与不跳的问题。 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奔向井口,也顾不得先前设计好的投井姿势,一脑门子扎了进去 井壁上的干涸,石缝中冒出的杂草在眼前划过,霎那间传出了一声哀嚎:“哎哟——疼,疼,嘶” “《本草纲目》记载,脑残者无药石可医。”白衫男子叹出一句才往井边。 ☆ 如果说方才的沈默还有心情二字可以讲的话,此刻的他面如土灰,坐在井口边的地上,连一声抱怨也难发出,欲哭无泪。 白衫男子似乎是为了看他笑话,竟在井口边沿坐下,静气打坐? 半晌无人言语,二人像是在暗暗较劲,看谁先开口。 身边是冷风的嘶喊,呼啸声飞过了屋顶,落去了草堆,卷起几根草埂,飞进了沈默的嘴里。 “呸呸呸!” 诸事不顺! 沈默简直快要哭了,回头看一眼那会功夫的帅哥,人家依然白衣胜雪,安静地坐在井沿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揉了揉生疼的后背才站起身来,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也还是朝着那白衣男子拱手一拜,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他躬身的动作幅度不小,以至于扯着了后背上的新伤,疼得他呲牙咧嘴险些叫出声来,怎奈对方许久没有回应,作为礼数周全的沈秀才实在是忍不了这些,抬头冷哼一声,作势要走。 “嗖!咻” 几有破空之势的明光一飞数丈,以不可思议的圆弧形角度穿过了沈默的头顶,落在他前方三尺之地。 沈默虽前一刻还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一刻却又下意识的连退数步躲闪,瘦弱的身体如同寒风中的稻草,仓促的步伐便导致了他重心不稳,摔坐在地。 “你!你有病吧!?” “你姓沈,对吧?” “???”沈默满脑子的问号,看来自己与此人的相遇并不是巧合,大脑飞速旋转,试探道:“你姓啥?” “姓李,碎叶城人。” “碎叶城在哪?” “西面。” “姓李的,看你功夫不错,你给我等着,我明天接着去死” “好,李某愿奉陪到底!” “诶,我说你这人,你要我什么尽管说,给你就是了。我求求你,放我一条死路吧!” “”李姓男子也不答话,一跃数丈开外再无踪迹。 妖孽遁走,沈默方才回过神来,目光盯着数尺外的长剑,急忙喊道:“喂!喂!姓李的小子,你的剑忘拿了” ☆ 十一月九日,戌时二刻。 静卧于床的沈默,深刻体会到了求死不能的难处。 实际上,今天可以算作是他第一次逛金陵城,亭台楼阁,江南婉约风景自不必说。抱着游客的心态逛了好几个时辰,先是遇见了跳楼的女子,后碰到了暖心的艄公,再撞见了姓李的小子,如此连番遭遇生生坏了他寻死的兴致。 准确的说是他的肚子又饿了。 沈默作为一个后世的标准吃货,怎能忍心自己饿着肚子离开这个世界。 他天擦灰黑时回的家,没了使唤丫头的照应,自己打水洗漱倒也无妨。等他收拾的差不多了,曾有过一棒之缘的张师傅便亲自送来了八菜一汤,言语间大有为前番误会赔罪之意,沈默匆匆安慰他几句,方能狼吞虎咽。 卧床静思,饱暖思故乡。 在这个时间段,自己本应是与好友组团开黑,打打游戏唱唱歌,看个电影吃烤串的休闲时光,兴致高了再看场球赛,累了便能睡去。 第二天继续在钢筋混泥土的森林里窜梭,如此往复 然而迫使他一心回去的重点不在这里,是因为一个姑娘。 一个卖水果的姑娘。 沈默最近经常生笑自己,两世为人,莹莹自立,孤苦无依。 前世如此,后世亦这般。 除了几个狐朋狗友外,在那个世界,也只有她会等他了。 姑娘本是南京人,家生变故得以回乡,沈默原想一同归去,怎奈领导不准,故而周末前往。 谁知下了火车的沈默发现终点站不是南京,而是四周一片漆黑的荒山野岭! 此般变故,让他躺在原地缓了很久 如果说深究其原因的话,大概是与一条新闻有关—— 《错过毁一生!百年来最大彗星来了,白天也能肉眼观测!》 假如,现在有人跟沈默说“彗星划过天空是许愿的时刻,再浪漫不过了”,估计沈默会毫不犹豫的打哭他。 当然了,前提是他能打得过对方。 ☆ 二日清晨,距离成婚大喜不足一日,距离他寻死之旅不到半天。 沈默下定了决心,在成婚前自我了断,免得害苦了陈小娘子,平白做了寡妇。 虽然,她陈映容几乎不可能为了咱守寡,但谁让咱是个好人卡终身会员呢 院子里满是仆人们忙碌的身影,喜气洋洋的红丝缎挂上了门檐,大大的“囍”字贴上了木窗,清水扫地,擦拭花盆奇石。 偏厅内,一桌四面,沈默独占两席。 陈映容手持鹅毛大棒,满脸怒色,“腿伸出来!” “干嘛”沈默放下手中的大碗,面露愧色的望着陈映容,没一会儿便低下头去,乖乖的把腿放去旁座。 随后房间里传出阵阵嘶吼。 “好哇!你这个天杀的负心汉,贪了老娘一千多两就打算甩手不管了?老娘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你昨天都去了哪儿!送信的女子又是谁家的!” “你跟我说清楚,信上写的醉酒溺亡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打算跟李寡妇私奔!你说!” “你!沈默你你就这般厌弃我吗?!” “你要是当真不愿就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不好这口 若叫旁人来此,估计会叹上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沈默做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是有理想c有目标c有态度的新世纪接班人。 陈映容的话也算不上过分,莫要见她吼得声嘶力竭,实则手中大棒从未真正的落去沈默腿上。 老实说,她的举动也让沈默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感觉,中间竟然夹杂着一丝丝感动。 最后那一句如泣如诉的哀叹,谁人又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冬日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是恍惚的迷离。 一面是回去的执念,一面是 沈默自己也说不清c道不明。 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选择的人,也只能跟着直觉走,走到了院里的井口。 “噗咚——” ☆ 一个月后的子夜,钟鼓楼上发出了三响,喻示着新年即将来临。 沈默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满脸倦容的从床上爬起,趴去桌边写下数笔,才回到他温暖的被窝。 似乎是认命了,又或是屈服了,心中没了牵挂,睡得更是安稳 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家里的车夫陈二牛c庖厨张师傅二人总共救回他沈默六次! 上吊c割腕c投井等一系列不是太过惨烈的死法,沈某人都切切实实的体验过了。 更让人糟心的是,除了家里这二位,外面还有个姓李的骚包! 他随时随地都在跟着自己,他“救”了老子九回啦!!! 足足九回! 是人都不能忍! 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简直是太过分了! 沈默求过他无数回,放自己一条死路。 谁知那骚包就是不肯,又不说原因,恨得他牙直痒痒,只不得生啖其肉! 如此算来,他一月内连死了十五回都还活着,也算他命大。 金陵城里的郎中几乎每天都要来陈宅回访,比在医馆里坐堂还要勤快。 沈秀才寻死的事闹得是满城风雨,陈映容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十多天未来见他。 至于婚事么,倒是成了,热热闹闹的成了。 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可那时的新郎官前一日刚刚投井,沾染了一身寒气,连站立都需人搀扶,仅仅是婚礼现场露了个脸c拜三下罢了。 整场婚礼操办的也算说得过去,彼此心知肚明,给的是人陈映容的面子。 倒是沈默的旧友听闻他几欲寻死,多有登门探望一表劝解之意,每每让门人挡下,也省去了他不少的口水。 ☆ 亥子交替时分,夜沉如水。 李姓男子又一次翻墙过院,轻车熟路的进了沈默的房间。 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过书桌上的纸稿默读 从桌下的炭火里冒出暗暗的火星子,男子抬右脚轻轻一勾,撩起一把酒壶。 他自斟自饮下三杯,猛然拍桌,桌面顷刻间生出一道裂缝。 “沈十五!沈十六!” “嗯嗯?”沈默迷迷糊糊睁开眼,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大致看出了对方身形,不耐烦道:“喊我作甚!老子要睡觉,没功夫理你!” “好你个沈十五!”李姓男子随即一个闪身已到他床前,一把将他的被褥掀飞,呵问道:“那魏延撞灭了孔明的七星灯,之后如何!卧龙先生如何!” “如如何个屁” “速速写来,否则!” “嗯我求求你杀了我!我呼呼呼” 沈默确确实实是太累了。他每日除了要默写《三国》以外,还要试制炭笔,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抽空去死。 想想就很累,更别提饭也没得吃,日常供应的饮食仅一份菜一份干粮且没硬货吃吃,哪里会有什么力气。 对了,这个姓李的小子,实在是好为人师,说什么沈秀才乃练武奇才,有意教授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于他。 沈默岂能轻易相信,便搬出吕布c关羽c赵云等一众武力超群之人的事迹,吓得他小子每日上门参拜,也惹下了默写《三国》的孽债。 都怪自己,没事臭显摆个什么! 说起来这个世界也有话本c演义等一众类似于小说的读物,大多以描写男女情爱c鬼怪仙精为主。那天桥下虽是有说书人讲述,又怎能比得上古典名著的精彩 据沈默所知,这个世界是从玉环姐姐投井之后开始改变的,出现了军阀割据,李唐复起再百年后,赵姓男子出现,一条盘龙棍打下九州,国号天完。 沈默如此沉迷于投井这项运动,其中有多少追寻贵妃残魂之意,其实是很难说清楚的。 ☆ 最近这两天,沈默的情绪比较稳定,没再做出寻死之举。 陈映容从他第一次投井起,心中便有所怀疑。 通常情况下,入了夜才是楼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她几乎每日都会抽空回家,站在沈默所住的小院外,听听院内的动静 皇天不负有心人呐! 终于在半个月之前的一天夜里,让她看见了李姓男子的侧脸,心中的怀疑顿时找到了证据。 加上最近几日,她询问了一众接待过沈默的姑娘后,更是确认了心中的疑虑。 原来,你沈默是 是兔爷小姓! 嗯! 不是我陈映容魅力不够! 是你沈默不好老娘这口! 想通了此节,陈映容又有些患得患失。 有过将他掰回来的想法,也有过任由他肆意的冲动,到最后变成了缩减其衣食,看你沈默何时会跟老娘坦白! 天可怜见! 沈默若是知道了她的误会,难免会出现情绪上的波动,可能大概会用很残忍的方法跟世界说再见了! 此时的沈默尚在院中呼呼大睡,不远处的鸡鸣在清晨里格外嘹亮,陈映容一脸倦容的回来,直接进到厨房,将大锅里的粥饭盛好放进食盒,送去偏院门前。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每一日的早饭都是由陈映容亲手盛来的。 也不会知道,清淡的粥食是医馆郎中的嘱咐。 更不会知道,沈家祖宅已开始修葺。 她轻轻地转身出了门洞,没留下一言一语。 腊月初八。 她想掰回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置气 金陵本地有句老话:一腊还能过,二腊急如火,三腊无处躲。 腊月初八是为一腊,还不了欠债的人们还能将就着过,债主也不会太过逼迫,催着人还债。沈默因前身所欠下的千两巨款,天然的成为了欠债人。 日上三竿时他才起床,如往常般洗漱后,绕出了小院门洞取来食盒。 回到房里,吃一勺腊八粥,抿抿嘴,有点甜。可能是因为温度的原因,算不上香甜软糯,也总归是可口的。 放去炭盆上加热一道,才回到书桌边收拾,看着桌边的狼藉,沈默不禁摇头苦笑。 “那姓李的小子,从来都是个管看不管收的货。好在我机智,在每页书稿下标记上数字,便是怕他弄乱。” 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将厚厚的书稿摆放整齐,再去拿湿巾将桌面擦拭干净,至中间时瞪大了眼珠,忿忿道:“好你个龟孙,给你书看,还要坏俺桌” 他骂骂咧咧了又一会儿,才开始估算起书桌的价值。 那木头的材质不认得,只觉得有一股很沉c很旧的木香,想来也不会便宜。 旧账未还,又添新喜! 沈默本是打算好了,等他赚够了钱还给陈映容后,便继续去死。 如今到好,欠她的愈来愈多 把早饭和午饭一块用了的沈某卧在靠背椅上,享受着冬日午后的阳光。 时而直视日头,时而端着云朵,时而望向远方。 前左右三面望尽,独留身后。 他很想回头看看,因为背后就是陈映容所住的阁楼。 这个时候,她会在干嘛? 暖暖的午后阳光照得他浑身无力,两眼皮分合许久,终于睡去。 一件皮袄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 腊月二十八,距离年关越近,沈默越是觉得难捱。 姓李的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神秘秘,昨日夜里《三国》完本之际,那家伙居然没来,倒是让沈默有些意外。 其实,人也算不错了,隔几日便会带些野味来送予沈默,当能解解嘴馋。 这样的日子也把他的嘴给养刁了,吃起家养的肉食来,总觉得差些味道。 阁楼里操劳了一年的陈映容也终于肯歇下来了,好好的睡个懒觉。 关于她的生意,沈默没问过,不是不想,实则不愿。 自从知道了早饭是由她盛来的,衣物是她浣洗的,就连家中所穿的棉鞋也是她亲手缝制的之后,情绪难免波动。 甚至会熬到第二天天亮,只为看一眼她转瞬即逝的身影。 沈默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魔愣! 理智在告诉着他,不能再与她有更多的牵连,不能再留恋这里,留下更多的纠缠。 又是清晨。快一月没寻短见的良好表现,也为沈默换来了较为宽松的处境。 至少,他出门前不用再去打招呼了。 临出门前,丫鬟拿来了一颗活珠子,沈默眼见此物,胃部立马一阵激烈的翻涌,险些将刚用的早饭给吐了出来。 “姑爷,再吃三天,吃三天就不吃了。娘子吩咐的,说是给姑爷补补身子!” 沈默急忙闭气,硬着头皮敲开蛋壳,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卧在 不能再看了,他闭着眼一口吞下! 这玩意虽说味道不错,据说营养也挺高,挺补人的,但外形也太过鲜活,沈默强行吞下不作他想。 清晨的悠闲时光,恬静而又舒适。 沈默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受了一丝凉气。 临近年关,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下来,而街角处的娃娃们聚在一拢,像似在等什么人。 沈默从袖子里抽出一手,朝着远处一挥。 “秀才来了,秀才哥!” 娃娃们冲着自己呐喊,沈默像似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大捧酥糖。 他走进人堆,背靠着门墩子坐下,从左到右分发糖果,又与娃娃们嬉闹一番,才开始了说书生涯。 从郭靖到杨过,从黄蓉到小龙女,沈默将后世的武侠小说娓娓道来。 这大概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能让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与别人不同。 是异乡人。 闲适的时光飞逝,到了晌午用饭时辰。 最近的午饭总是跟她一起吃的,连晚饭也是如此,陈映容似乎总有办法按时回家,和他一块吃饭。 大概是将沈默当成了呆子,挑起话题的也总是她,天南海北的说说闲话,再问问他的看法。沈默本不想敷衍她,但是内心又有些挣扎,只好做狼吞虎咽状冲着桌上的饭食发力。 偶尔会听到仆人们给自己起的外号——饭桶。 或许就是由此而来的。 他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过了映河桥,下了当阳道。 天空开始飘下雪花,如烟轻,如玉纯,如银白。 沈默想去接住它们,端在手心里看了许久,直到化成了雪水。 叩门进院,入了偏厅,但见陈映容与一男子端坐两旁,不禁暗自皱眉。 她几乎从未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这个用午饭的时间,面前的男子为何而来? 闷头进门的沈默在心里好一通揣测,悄悄瞄了她一眼,不免暗道:今日倒是穿得有些端庄 那男子见了他进门也不起身,冲着他抬手一礼后仍说道:“陈妈妈,事情就这么定了,某初八来接人,可好?” 陈映容缓缓点头,露出一抹笑容,深知她脾气的沈默知道,她笑得太过勉强。 那男子既然得了答复,留下银子便走,白花花的摆了一桌,约莫五百两左右。 陈映容唤人收下,才叫来了午饭。 如平常一样,沈默吃得很尽兴,又由于过年的原因,便与她吃了几杯酒水。 嫣红映上脸颊,她说:“楼里的娘子们,走的走,留的留。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方才那人,是临县主簿的小舅子,莫说是五百两,便是一百两我也只能答应也好,他省些钱,只盼他能待我的娘子好。” “我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话已至此,夹到嘴边的五花肉放进了碗里,沈默瞄她一眼,又眨了眨眼,“你陈小娘子,沈家祖宅修了?” “修了。”陈映容偏视蹙眉,不明他话中含义。 “嗯年后吧,来年我便去赚钱,攒够了还你。”沈默低头不愿回望。 陈映容听后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许久才压下火气,回他一句。 “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踏雪寻梅 其实他咽下了一大段话进肚子,大概是没机会说的。 回到偏院的沈默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方才见她的神情是很生气的,这一次没冲我发火,指不定什么时候爆发。心有余悸的沈默,不得不小心。 到桌前再次整理一番书稿,又磨一磨炭笔,丫鬟进门来说娘子邀其一同踏雪,便是到镜前收拾一二。 ☆ 冬季的日头,落得会比别的季节早,至少沈默是这么觉得的。 想象中莺莺燕燕环绕飞舞,坐雪山,饮热茶,听小曲的美好幻想也并未实现。 自打马车出了金陵,便步行陪着她一路到了梅花山脚下,这个一言难尽之地。 油纸伞在他手里撑着,能挡去外面大半的风雪,然而山上的风势较大,还是有不少雪花飘了进来,陈映容伫足去接。 沈默见状暗道一声:文青。 全然忘了自己两个时辰前的举动,亦如她般。 山脚下的车夫靠在车栏上小憩,山腰上的沈默对着空气哈气,出门时没带丫鬟,使得时光也有些安静。 静静的不说话,知道有人在看他。 侧身从地上抓出一个雪球,正欲向她砸去时,迎面飞来一个白影,他来不及躲闪,撞到了鼻尖后飞散。 “陈映容!你别跑!” 嬉戏打闹了好一会儿,许是觉得乏了,两人不约而同的坐下。 背靠着杉树,望一眼白皑皑的雪城,沈默决定说些实话。 “扫把星来的那天,我醒来就在这里” 他神色间难掩的落寞,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终是不忍心告诉她实情,有人欲害自己的事实。也许是因为自己间歇性的自杀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那伙暗地里的黑手,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动作。 山间的梅花开了,折下一枝沁着雪花的芬芳,送去她手上。 “我大概,攒够了钱,便走。你望你安好。” 沈默以为自己的举动,多少能让她有些感动。 孰料陈映容听后却将树枝丢了回来,嗔怪道:“龙阳之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便是连京城里的大官人,也有不少人好这一口。你沈默何必寻死觅活,弄得我不知所措!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你你说甚?甚龙阳?”沈默呆立当场,喃喃道:“你不会以为我” “行了,沈默!我都知道了,往后你也不用在我这里演戏了。楼里的娘子们,我都问过,却说你从不在楼里过夜。城外的李寡妇那儿,我也找人打听了,说是你并未染指分毫。你还真是个烂好人啊,攒了些钱便要送人” “你c你c你瞎说!我还追过小梅呢!追了她一上午,要不是你把她换走,哼!指不定”沈默慌不择言的解释道。 “我都看见了,夜里总有一名俊俏公子翻墙进院入你房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 “你别过来!你要干嘛!沈唔” ☆ 为了证明自己的取向,沈某人不惜牺牲色相,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可陈映容还是不信,屡屡出言挑衅于他,沈默便在狭小的车箱内色迷迷地盯着她,直到她含羞低头才算作罢。 扶起车帘,大路上处处打来光亮,让人分不清是来自星星c月亮,还是楼阁门前高挂的彩灯。 日暮无云,归家用了晚饭,回到各自的小院。 天色也沉了下来,原以为今夜不会造访的李某又一次不约而至。 “写完了?” “嗯。” 二人没有过多的交流,茶桌边出神的沈默与桌旁看书的李某,今日都有些心事。 窗外,不知停歇的冷风仍旧肆意,像是想进屋取暖一样,刮得窗户直响。 直到一声清脆的叩门声搅醒了二人,才把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相公” 陈映容端着一盘果脯迈进门内,恍然见到了书桌旁的男子,连忙道:“妾不知相公这里有贵客,妾身” 沈默哪里能瞧不出她的异样,说是其演技拙劣也不过分,明明是见了房里有人,故意探看罢了,却要装作是送点心的样子。 奈何眼下形势如此,沈默起身说道:“这位公子姓李,碎叶城人,机缘巧合下相识,言谈颇为投机。” 陈映容微微蹲身施礼,“妾沈陈氏,见过李公子。” 李某人起身从容回礼,拜道:“在下李太白,见过嫂嫂。” “噗” 含在嘴里的果脯喷出一丈有余,沈默手指其人,半晌说不出话。 他他说什么? 他叫李太白? 那个手可摘星揽月,亦可抽刀断水的诗仙? 房内其余二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沈默为何如此激动。那样子,恨不得抱上去啃李太白几口,满眼的小星星。 也难怪沈默如此,李白的大名如雷贯耳,在后世里连三岁娃娃也知道诗仙的名头。 百世巨星c下凡谛仙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咱写的书稿,多少让人有点恍惚。 沈默轻咳一声,拍了拍长襟,才说:“这位李公子时常深夜造访,娘子今番见过,便是认识了。”他的言下之意大有赶人的意味,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太白。 陈映容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先挥手示意李太白就坐,后道:“李公子在金陵城中可有亲友?不知除夕夜里,可有了去处?” ☆ 沈默送走了李太白,也没能得闲。 与陈映容拉扯了好一阵,才能安稳的回到书桌前,盘算起很多事。 照理说,这个世界罕有惊才绝艳之辈,少了三李两杜苏辛也就少了很多乐趣,他大可抄抄唱唱,混一世潇洒。 此番作为,难度也不是很大,只需应时应景的写上几首,还不是声名鹊起,风头无两。 也不用再困于陈宅府院,受她折磨了。虽然,沈默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 那李太白是李白,也不是。 沈默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清,他步跑去床头从枕下取来诗稿,来回筛选了数遍,百般不愿毁去大半。 你说他一个寻死之人,还写这般多诗文作甚。 沈默则认为是自己的报复心在作祟,假如能够如愿以偿的身死人灭,届时那陈映容收捡遗物之际,见了浩瀚如宇c精妙绝伦登峰造极的文采,岂不是悔恨当初?表情不知道该有多精彩! 让你不给我饭吃! 沈默的报复心几乎快要喷出来了。 然而他又不愿承认,自己不想死了,想活下去。 他凭着记忆写下诗文,想证明自己与这里的人不同,自己不属于这里。 诸多荒谬的行径中流露着数不尽的无助,怪诞的想法里涌现出看不透的病态,时时刻刻处于自相矛盾状态的沈默,推开纸窗深吸一口。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太白听了想打人 年节总是会让人觉得短暂。 从初二开始陆陆续续的有陌生人登门造访,也让宅子里充满了生气。 绫罗绸缎c彩箱装饰种种,肩挑背扛的仆人们迎来送往热闹极了。沈默站在远处的角落里瞅上几眼,偶尔会有访客跟他打声招呼,他也会热情的回复,不至于让人觉得受到了冷落。 最近几日,陈映容常在深夜敲门,不咸不淡的说几句闲话就走,沈默弄不清她的想法,也就没放在心上。 到了初七,传说女蜗娘娘化生万物,在捏出了鸡狗猪牛马等牲畜之后,于第七日抟捏黄土造人。 今城墙之上,苏知州登高召百姓,贺新春庆人日。 高声道:“日色晴明温暖则安泰,值风雨阴寒,气象惨烈,思预防以摄生。今晴则国少疾,国泰民安矣” 天气晴好,并不意味着人事和悦。 自从那迪功郎的门人来访以后,陈映容便一直寡言少语,更是面露愁容,这一切沈默都看在眼里。 今番城下听话,得见传闻中的苏知州一面,他小声道:“娘子,素闻知州老爷官声甚好,若是受了委屈,不妨与他老人家说说?”秀眉紧蹙,美人思虑的画面固然看好,可她总归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不闻不问终究是于心不忍。 愁容惨淡,寥寥一笑,苍白的面容下,她已经习惯了隐忍,习惯了退让,再痛再伤也不会出声,委屈的时候不过是把唇抿得再紧一些。 陈映容半晌后才说:“知州老爷管不了。” “不试试吗?” “不用试。” 简短的谈话也让沈默的猜测得到了印证,约是背地里小鬼难缠的麻烦事,上不了台面。 他特意跟人打听过迪功郎其人,姓西门,名珂,字元庆,承蒙祖上荫福,袭从九品迪功。 为人行侠仗义c急公好义c义薄云天都不沾边,往日行事全然是一副二世祖的做派,屡有欺男霸女之事,告进了府衙大多又不了了之,生壮其凶名正盛,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陈映容做着青楼生意,便难免要与这类人物打些交道。 按常理来说,她的背后总归会有一二靠山的,以股份c贡钱的形式送予对方,换来和气生财。 沈默曾小心地打探过她背后之人,却让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映容,金陵第一才子古逸叶能不能帮你?” “嗯?沈郎认得古公子?” “不认得。” “哦。” 见她的神情由喜转哀,紧抿的双唇勾勒出弯弯的弧线。 霎时间双拳紧握,一股极为强烈的保护欲瞬间充满他的胸膛。 “我认得天完第一才子,映容你也认得!” “嗯?”陈映容满脸疑惑的侧身回望,牵起他的手只觉得火热,再扶向额头又有些滚烫。 以为他风寒未祛,说些胡话。 “沈郎,莫说痴话,我天完哪里有甚第一才子。熟话说,文无第一” “他就是第一。” “沈郎,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咱们便回家吧。” “好!咱们回家,给你看看他的诗稿。” ☆ 初九这天夜里,李太白第二次从正门进了陈宅,迎接他的美酒佳肴远超年饭规格。几壶酒下肚,陈映容也将李太白的身世套了个精光。 面前的李太白与后世所熟知的诗仙的人生轨迹大致相同,略微有些小幅度的跑偏,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乃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旁听的沈默难免有些异样神色,眼见陈映容娇笑频频,每每为那姓李的斟酒,二人相谈甚欢,大有通宵达旦之势沈默便为自己的荒唐举动后悔不迭。 这李不黑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陈映容两次提及诗文一事,生让他以酒代替,蒙混了过去。 活脱脱的一个酒徒嘛! 沈默当即打算起身离去,怎奈腿肚子不听使唤,许久也站不起来,他只好孤伶伶c冷清清的喝着闷酒。 是夜至深,偏院内。 “李不黑,跟你商量个事。” “何事?” “元宵节当天,秦淮河上有个诗会,挺出名的。到时候估计知州老爷,通判大官都会去,你去出个名,咋样?包你日日夜夜泡进酒坛子,美美的。” “怎出名?” “你看啊。”沈默从一沓诗稿里拿出三张给他,“慢慢看不着急。”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沈默送我情。” 李太白饮酒的动作停住了,另一只拿着诗稿的手在颤抖,他的目光陷进了纸张,愈发不能自已,猛然间将酒杯丢开,换来酒壶倾斜入胃。 过了良久,他才喟然叹道:“如此精妙之句,可谓是福至心灵,妙手已经不够形容了。” “嗯嗯。”沈默倒是不怎么在意,诗仙的诗文还用多说,自然是一等一的神品,便追说道:“李不黑,等你去了那诗会,随意吟唱一首,还不是满堂喝彩,名动金陵?若是你连吟三首,必将青云直上,扶摇九万里也!你看可好啊?” 沈默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偷偷的将《赠汪伦》改成了《赠沈默》,他日李太白名扬天下之时,我沈默怎么着也能沾着点光,至少能替陈映容挡了那些腌臜 他的动机其实很单纯,既满足了李太白嗜酒如命的喜好,又能替陈映容解决眼下麻烦,一举多得的好事,怎能错过。 至于说抄了诗仙的诗嘛 你李白自己跟自己生气去吧,跟我沈默干系不是很大。 这是他昨晚就想通了的关键,一直用着催眠c暗示等方法,免了心中愧疚。 眼下只等李太白答应,此事便成了大半,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好!” “嗯?”沈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望着对方一脸决绝的神情,激动道:“怎的不好?” 李太白放下手中酒壶,正色道:“非李某所作,自不该擅用!” “嘶”此番境况,沈默也有所预料,急忙道:“太白兄夜夜在我房中饮酒,这一句:床前明月光” “孤帆远影碧空尽” “飞流直下三千尺” “你看看,十几首。你自己不记得了,我可是替你记下了。”沈默说的是煞有其事,一连拿出十余张诗稿,落款处皆是醒目的“太白”二字。 “这”太白也有些懵了,眼前十余张诗稿上的诗文,句句都是能流传后世的名典。 “别这啊,那啊的了。你自己的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者说,你往日可曾听过?想来也是没的吧?此等绝句但凡能作出一首,早就名扬四海了,还轮的着我俩商量?”沈默见他的神情有所缓和,谄笑道:“太白兄,你是不是真有病啊?自己写的诗都不认,莫非是身怀命案,唯恐败露?” “绝无此事!” “嗯,沈某必然是相信太白兄的。” “李某是说,某没写过!” “你当真不认?” “不认!” “好!我沈默明日就把你的诗拿去晚晴楼,那里的娘子精通音律,必会谱写成曲,到时天下传唱,再看你李太白认也不认!” “沈默!你!” 李太白忽然间发现,自己是说不过沈默的,他只好用了些拳脚,发发脾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输得起 太白听了想打人。 沈默的小身板哪里能经得住诗仙大驾,一拳捶飞他落去门边,晚饭吐了一地。 也得亏沈默当时心情不好,只顾得喝闷酒,眼下生吃一拳,自然是要全数归还。 “哼!”太白跳窗前只留下一阵冷哼。 打了人就跑,姓李的实在是不讲道理。 沈默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坐在凳子上缓过了好一阵才算妥当。 面前罗列的诗稿散成一桌,沈默有气无力的将它们收拾好。 笼统归握,算来算去总是少了两张。 片刻后,一抹计谋得逞的小骄傲映在脸上。 对君子嘛,是可欺之以方的 ☆ 天完隆兴十一年,正月十五,犹言望日。 天边的红霞正在被夜色所蚕食,地面上的光亮反照直上,映世间如白昼,灯火辉煌。 长街上花灯如织,从夫子庙到乌衣巷的临街摊卖吆喝不绝,吸引了数不清的客人为之驻足。 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双瞳银作齿。 单人舞小狮,双人舞大狮,后一条长约五丈的长龙摆尾,浩浩荡荡的游过长街,一路而来喝彩声从未断绝。 街头架起了七尺高台,以歌舞c曲艺c杂技表演作为开场,经城内班子包办。 待到戌时,盛大的诗会与灯会同时召开,平时不常出门的小娘子,久坐苦读的小郎官涌上街头,涌进闹市人群。 喧嚣也由岸边转入了河内,途中各商铺买卖临街派发小礼品c装饰c试用,正是拉拢客人的最好时机。 这一夜的热闹是平日里比不了的,凡是文人相聚,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些比斗的意味夹杂在其中。而今番上元佳节,更多的是相聚的气氛,相互交流的书卷之气,人们也乐于见到自己崇拜的偶像,那些闻名遐迩的才子佳人。 四方城门之上挂满了条幅,星月楼c百花阁c昌运茂等各家名店,纷纷恭贺佳节,至于祝词来说,总体而言是有些老旧的。 譬如另一条,城南水中月的横条,上书: 良宵不忍过,佳节难抗饿。 水中月通宵达旦,饿了莫来,我家没座! 不少人看见了这条逗趣的横幅,搀着身边人:“等诗会完了,咱们便去水中月,倒要看看他家是有座没座。” “沈郎便是中了圈套。” “有何妨,愿为之尔。” “嗯嗯。” 沈默昨夜苦等了太白许久,本打算商议些琐碎细节,为那惊人之举添火加柴,使其流传更广,更具传奇色彩。不想过了子夜也没等到来人,只好独自睡去。 一连数天没见着太白人影,沈默心里着实没底,奈何时辰不等人,悄悄的来到了戌时二刻,惊鸿一瞥,又是谁人。 “映容,前面那一男一女是谁啊,身后怎是一堆人跟着。” 陈映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仅一眼便道:“相公何必这般,妾倒是觉着,那古逸叶比不上相公,更比不上太白。” “呃——”前半句听得还很舒服,这后半句嘛他自知相貌上比不了太白,但也没差了多少,轻咳一声:“映容,你的手好凉。” 在不知不觉中二人牵起了手,彷如寻常夫妻相偎成行,水到渠成般自然。 今日特意来陪他过节,生意上的事情暂时要放一放了,他说今夜会有惊喜,也让自己猜测了许久,终究没能猜透。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便让陈映容对今夜更为期待。 秀柔的月光倒映在秦淮河上,静静的听着雨露风霜 ☆ 时人重家庭c重邻里c重亲友。 与寻常节日的人结伴又有所不同,今夜动辄七八,甚至十余人的小队伍比比皆是。 饶是金陵城宽约百步的大道,如今也是拥堵不堪,过不去人了。 朱雀桥上两个独活于世的可怜人相互对视一眼,男子却是扔下娘子不管,下了桥去。 他片刻后挤过人群,右手环抱一物。 “给你吃!这几天饭也没好好吃,像似瘦了一圈,再无圆润光滑!”沈默大约是觉得只有把话说的露骨,她才会当作玩笑听了,也不会表露自己的心迹。 明眸皓齿乘着黑夜,螓首蛾眉伴着晚歌,她并未答话,而是缓缓接过他怀中的糖葫芦,轻轻咬下一颗。 “那天,我们从梅花山上下来的时候,你为我撑伞遮挡风雪,伞很斜很斜,吹得你满肩雪花偷偷看了你一眼,你好像没有发现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公”说罢将糖葫芦递给沈默,却是不接的,她只好又咬了一口。 沈默如情窦初开的小年轻,心房瞬间被融化,如有千言万语要讲,只听她道:“沈郎是不是很欣喜,是不是很激动妾告诉你,对男子,嘴要甜,心要狠!这是妾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一向巧嘴的沈默呆立当场,呢喃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这番话再结合其身世,更让人多几分疼惜。 本是摇摆不定的沈默暗下决心,纵使李太白此行有变,也要使出后手! 为她博个太平! 陈映容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牵过手晃了两下,“沈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沈默沉声道:“我很好奇,你怎知我会与你用真情?万一我也是那负心人,你又当如何?” “妾观察沈郎一年多了,心中自是有数。” “你是在赌命!” “妾赌了二十年,妾输得起” 沈默咽下了答话,手捋长襟,俏皮笑说:“走吧,诗会该开始了。” 夜月正浓,星光太美,衬她眉眼如画。余他,皆为泛影,不值牵挂。 陈酒正飘,意愿太美,赠他满身潇洒。余她,凡是虚风,不能回话。 两个心意想通的可人儿,踏过朱雀桥下,空余一腔情话。 长久的执念,将要消散。 他第一次觉得。 金陵。 挺好! 分割线 一八年即将造访,恭祝各位书友体健安康,顺心如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匹夫之怒 年节的气氛恰如其分,又在元宵之夜得以复苏,行人多繁华。 穿起新绸新缎,拜个晚年,道贺新喜。 至于平常的装扮约束,在这元宵之夜里,给老子该去哪儿去哪儿! 秦淮河上画舫竞立,遥映河汉,徙倚楼台。先略去河中不说,便是那两岸楼阁上的观景人就不少。高处视野宽阔的好位早早的被人定下,两岸边声势鼎沸,大有喧嚣直上之势,像是能将河水掀翻。 兹譬如前方不远处,朱雀桥上众多精心打扮的小娘子,三两人结伴成群,其裙摆席地,衣带随风,一身白绫衫衬着,如同月宫中的仙子下凡一般,好不让人心醉。 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她们是不登船的,只是想在朱雀桥上走一走,民间称之为“走百病”。 老话说,元宵里走桥,一年腰腿好。 若要走桥,便是秦淮河旁的朱雀桥最佳,数不清多少名佳丽,在桥上来回几趟。 黑夜给了她们最好的掩饰,平时的矜持似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大大方方的向世人展现出她们的柔美。 却是有犯二青年登场,上前踩裙摆,拽衣带的糟心货着实不少。桥下负责守卫的士卒连忙上前制止,当场拿下了十余名生事者。 金陵学宫尚未复学,学子们羽扇纶巾,自是风姿卓越。 桥上三步一顿首,五步一回头,为在岸边小娘子的心里留下一抹镜头。 “嘿,你们听说了没,古公子今夜是与苏馨语一起来的,你说他俩” “人家郎才女貌,家世又登对,你想作甚。” “不作甚,不是跟几位同窗说说嘛。” “哎苏知州家的小娘子,最终还是让我金陵第一才子夺走了芳心,张兄聊作感叹,也是人之常情。” 原来是他们。 沈默听了一耳朵闲话,难免偏视两分,原是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日馄饨铺里惹人羡慕的潇洒书生,只是这一次又多了几人。 惹人注目的书生装扮,自然是最吸引眼球的,纵然是与靓妆艳服的小娘子相比,也不慌多让。 时下对于文人的追捧,几近前唐盛景。自上而下的喜爱,不仅表现在入室登科,也在坊间巷里普遍流传,更不用说是在金陵城—— 这座从未断绝过文气之城。 若是谁人能作出一首好诗,礼遇与尊敬必将接踵而来,无论他身在何处,都会自带光芒的吸引住目光,成为焦点人物。学子们方才所说的第一才子,便是其中代表。 岸边的行人c酒楼上的文客c依树望月的书生,已经开始打起了腹稿。多少人抱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梦想赴会是数不清楚的。 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聚会,摇头晃脑地品鉴着对方的诗文,或恍然c或黯淡 沈默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想借此来寻找李太白的身影,几番探看后又不免失望。好在陈映容适时的唤住了他,满脸希翼道:“沈郎可是听了旁人作诗,心有所动?” “我哪有某一个半吊子秀才,哪能作诗,随便看看罢了。” “作一首嘛,妾想听。无论好与不好,妾都不与人说。” “当真不会,映容就别为难我了。” “哼!人家没读过几年书的童子都在吟唱,没功名的白衣也在与人交流,就沈郎没有上进心,不求进取!” 陈映容使了性子,松开手往前走,到了岸边招来画舫往主船方向去了。沈默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这班。 待沈默上了主船,左右寻觅着陈映容的身影,不想却是见到她正与人攀谈,也不好上前搅扰,就在一旁的桅杆上斜靠,静静的观察。 主船很长,也很宽,是沈默没有见识过的规模,大致与后世的小型足球场相当,首尾两处各有几方案台,想来是作猜灯谜c写文章之用。 船身微微摇晃,虽然幅度不大,但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用笔,沈默自知是做不到工整的。不禁佩服起那扶首案边的书生,若非十余年苦功,哪能这般挥洒自如。 今夜,提前几个时辰打扮好的小娘子们簇拥一团,嬉戏打闹着,偶尔会对哪位书生指指点点,胆子再大些,轻移莲步上前问话。那脸红的书生与率直的小娘子,倒是勾勒出一道靓丽的风景。 他观人时,人亦在观他。 每每有小娘子从他身边经过,总是会抹嘴偷笑,一来二去的,他也习惯了如此。 从一开始的自以为风流倜傥,到现在又有许多不适。 多半是因为人们认出了陈映容,她的晚晴楼远近闻名,而自己的目光又始终离不开她 十步之外的陈映容似乎是很忙的,不停地有人与她打着招呼,饮上一杯。估摸着她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沈默才向船尾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诗会上的食物很丰盛,但少有人闻,大多冲着放酒的桌子而去,沈默路过此地时也拎了一壶。 他的酒量实际上不算太好,但十度左右的酒对他而言唔就当作洗口了 近了案台,左侧有一竖木架,上有九行九列灯谜,大多已被人摘下。他的兴致显然不是很高,只是站在人群外观望一番,以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半壶酒水下肚,总觉得实在无趣,决定上甲板看看夜色。哪知甲板上也不清净,满满当当的人包住了船身,几无站立之地,无奈之下只能回头,不想转身撞着一人。 “抱歉,抱歉”沈默欲伸手去拉,不想被人拍掉。 “你长没长眼啊!不看路的啊!”丫鬟打扮的女子显得很是气恼,冲着沈默直吼。 被人搀扶的小娘子正了正身子,蹲身一句:“无妨。” “哼!”丫鬟又是一眼斜睨,方才追寻娘子脚步。 沈默撇了撇嘴,穿过船舱往船首方向,途中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也只能视而不见。 到了题诗处,手里的酒壶空空如也,与在旁的侍人换过一壶,才去观赏。 “你看,看那人,那个穿灰袍的,就是他,他就是陈映容的相公。” “哦?瞧着人也白净,还是个秀才,怎的娶个妓人为妻。” “还不是人陈妈妈生得俊俏,又有钱,哪个男人不动心呐” “要我说啊,还是姓沈的占了便宜,你想啊往日在京城里,为求与陈妈妈一番云雨,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他沈默沈默沈默你作甚!” 沈默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打架的人。 手里的酒壶朝着那碎嘴男子的脑门重重砸去,挥着王八拳。 见血不停! 见骨不断! 突发的变故镇住了绝大多数人,一时半会儿也无人敢上前阻难。 这时,一道极为迅敏的身影晃过了人群,拦下沈默挥动的手臂。 “沈默!” 沈默怒红了双眼,几乎要咬断了牙根,回身吼道。 “松手!太白!” “奉先之怒,当是英雄?” “我乃匹夫之怒,你松手!” 二人的对话旁人完全不懂。李太白见识过《三国》书中吕布之怒,才会有此说。他很不明白,像沈默这样连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会因何事而动怒,不惜与人拳脚相向,直到 “沈默!沈默你你娶了个婊子便不要怕人说项”地上的男子说完此话后,门面上生吃两脚,沈默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狠踹下去。 李太白眼见此情,急忙将他抱住拖至数丈开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不让你再求人 “听人说,主船上打起来了。” “说是俩书生,为了一女子争风吃醋。” “诶——真是没瞧见热闹,亏死了。” 主船上的动静很大,以至于传去了岸边。为了在知州老爷上船之前平息此事,何通判当机立断差人将沈默拿下,乘小船而行。 负责押送的两名衙役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了。到了岸边,衙役推搡着沈默上岸,好奇的人们聚了过来,便是有人出声。 “差大哥,这人犯了何事?” “徇私斗殴。” “你看看,咱说对了吧!” “让开,莫要挡路” 沈默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一刻。 陈映容眼角落下的苦涩泪珠,让他几乎癫狂,身后的李太白死死地将他钳住,不得动弹分毫。 离开船舱的一刻,他回头望去。 看见,她在求人。 无力又无助的求人 ☆ 身后的呼喊,拉回了沈默的心神,熟悉的声音让他转怒为喜。 他顾不得衙役催促,拼了命地扭过头去。 一个不再朦胧的身影,朝着自己跑来,从背后将他抱住。 寒风里裹着温暖,湿答答的眼泪落在了枷锁上,“沈郎,你傻不傻啊,沈郎唔唔妾跟你去” 沈默抬起手背,抹掉她的眼泪,温柔道:“你若是受伤,便是我弄得,哪怕深入骨髓。若是旁人伤你,哪怕分毫,我也不能忍受。” “呜沈郎你别怕,我马上去求知州老爷” “不用再求人了,我不会让你再去求人。”沈默扶起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呼喊声中,他的背影已不可追。 转过街角时,为之一顿。 仿若时间已经静止,回头望着花灯下形单影只的娇弱身躯,他的眼里再无旁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众里寻他千百度” 从沈默念出第一句起,已有不少人跟着默念,但凡略通文辞之人,已身在其中,盲目追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无数人重复念唱,数千人追寻的脚步为之停顿。 失落c迷茫c苍然泪下。 他终于喊了出来。 “陈映容,我不会再让你求人了!” “陈映容,我不会再让你求人了!” “陈映容,我不会再让你求人了!” 本是表白的话语,却让沉醉词文的人们随着他唱出。 一时间,两岸广袤天空上响彻陈映容之名,也让主船上的人上到甲板,纷纷远眺。 酒楼上看热闹的书生向店家借来笔墨,伏在桌边用笔写下词文,一句一摇头,两句一顿首,待到落笔时早已潸然泪下而不自知。 旁桌的小娘子笔法娟秀灵气,写罢才将纸张拿起,吹一口冷气风干墨汁,再难自控。 这类场景在秦淮河两岸竞相上演。一首足以让人动情的词文,已经不需要再用好与坏来评价它了,金陵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弯弯曲曲的秦淮河旁,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背后有一把小凳,坐着一名书生。 昨夜熬了一宿,攥出两首不太应景的诗文,借希望于今夜能卖出换个好价钱。他用过午饭后就来岸边想占个好位,一下午的时光,却只来了几位客人,又多是几无押韵的打油诗和游戏之作,攥着怀里的三十几枚铜板,书生哀叹连连。 入了夜里,以为生意会好一些,哪知竞争的对手越来越多,一眼望去半条街上替人代笔的相公竟是有七八个,使得他愁眉惨淡,再无晌午的精神气。 眼看着主船上的诗会拉开帷幕,自己的生意再无回转的良机,书生就准备收拾摊位回家,他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前一刻还是惨淡无光,后一刻 随着沈默的词文出世,书生的摊位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他已经来不及回话,只得低头用笔,一词完后又一词。 “员外,麻烦您替小生去书斋买方墨石,待你回来,必拿沈词与你。” “醒的,醒的。你等我啊!” 人是很容易被真情所打动的,起初被沈默的词文所感染,也并未想太多,随后一句算不上告白的情话,瞬间击垮了无数人的泪腺。 之后“沈秀才”c“晚晴楼老板”c“陈妈妈”c“相公”等一系列信息涌现出来,难免让人觉得疑惑。 “沈秀才,沈默,怎的听着有些耳熟?” “诶,我倒是记起来了,去年城南典当铺开张的时候,拉来一个秀才撑脸面,好像就是他!” “是,是。还真是他,我见过他几次,每有商铺开张,总能见到他。” “说来也是个苦命人,他父母去的早,又住在城南那边,也难为他能考个秀才,算是光耀了门楣。” “你还别说,我刚刚问了位举人老爷。举人老爷说啊,沈秀才的词怕是拿去京城,也不惧旁人。” “吹吧你就,真有那么好?” “可不是,你看看,人家主船都回岸边来了,还不是为了来看沈秀才。” “要我说,还是陈映容有眼光,她怎知沈秀才有如此文采,早早嫁了过去。” “嫁不嫁可不好说,我听说啊,沈秀才住进了陈娘子的宅子” ☆ 李太白今夜赴宴,并未佩剑,负手立于船首,举杯邀一月。 “沈兄,吾太白今日终于知晓,那日彗星为何追汝。是他,想听汝之故事佐酒,想听汝之词文助兴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金陵通判姓何,字文章。 何文章此时的神情很拧巴,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 前唐所留下的浩瀚诗文已经融进了社会,深入人们的骨髓。从降生那一刻c开口说话时起,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一些,或多或少。 这是文化的底蕴,也是千百年来的沉淀所造成的,无人能去改变,也无人想去改变。 毕竟,前有柳三变,不喜其人,还能不喜其词? 世人追逐文章,崇拜士人,天下共赏,连当今赵官家也不例外。 何文章两榜进士出身,自然分得清词文是否精妙,用情是否至深。 心中升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 今夜之后,元宵词,怕是要绝了! 实际上,他几乎对沈默没有任何印象,除了逢年过节时宴请城内才俊,可能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牵连。 着实让人苦恼,恼自己亲自下令把沈默关押。此举虽合乎法度,但为官多年的经验也告诉了他,广结善缘的好处。 数十年前,三变出词,天下传唱的盛景是否会再现? 何通判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说不上光彩,甚至是没捞着半点好处。 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当个噱头,说自己打压青年才俊,那场面就很难看了。 想到此处,他便招来下手,吩咐了几句善待那人,才恢复了往日正色。 ☆ 主船正在靠近岸边,船首的李太白早已不见了踪迹,换成了一对青年男女伫立。 “古公子觉得那词文如何?” “尚可。” “哦?仅是尚可?” 古逸叶作为金陵第一才子,赢下了无数次文斗,风光了近十年。 他不自觉的拿沈默来比较,头一次发现,自己心中没底,甚至是连两成胜算也没有。 脑海里演练了很多遍的提步c顿首c仰头c微叹c黯然一系列吟诗唱词的动作,全都成了无用之功。 今夜是属于别人,不再是自己的了。 望一眼身旁的俏佳人,明艳不可方物。 她似乎很喜欢 船身停稳,不少人下了船去,她也下去了,完全不像她平日的清淡性子,小跑了很远。 过了预定的时辰,苏知州尚未出现,何通判便再派人打探,方知知州老爷在前街被人拦了下来,过不来了。 诸事不顺啊,好端端的元宵佳节盛会横生意外,何通判当即拍桌起身。 ☆ 亥时两刻。 天阶的夜色清凉如水,无云无裳,圆月高挂,映千百里。 一向不爱乘轿的苏知州本打算御马骑行,又担心天色已晚冲撞到路人,才换成步行。 他虽是一身常服,但也让不少百姓认出了父母官。 一路上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才走了三里街。奈何街上百姓热情,又有不少孩童唤作爷爷,总归是要宠溺一番,摸摸娃娃的虎头,捏捏他们的圆脸。 耽误了不少功夫,才算是见到了秦淮河,只需一个右侧转弯,就能进了码头登上主船,可偏偏就是这一个转弯,他过不去了。 随在他身后的管家一脸茫然,冲着身前知州说:“老爷,这是何人出行啊,身后竟有这么多人” 管家回头一望,自家老爷身后聚集的百姓可是远远比不上前方的,乌压压一大片,好大的阵势。 苏知州顾不得回答他的问话,年节里虽是热闹,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已经能比得上初七在城上祭天的光景,难免担心出些意外,伤着百姓。 他当即跳上街边摊位,登高一望,瞧见熟悉的衙役装扮,不做犹豫跳下摊位挤进人群。 “让让让借过”苏知州本是书生,体格也说不上强壮,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哪里能挤得过身边的半大小子。 忙回身招来管家,让他将自己抱起后,正冠一呼:“苏苏知州临街,速速散开!” 知州又喊了两遍,才引起身旁百姓注意,纷纷转头回视,片刻功夫连退数步,人群里一时间歪七扭八,好不嘈杂。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苏知州顺着人群让出的小道踏上主街,右手平起,遥问:“此人是谁?所犯何事?” 衙役闻声疾走,拖着沈默连行十余步,上了近前拜道:“回老爷。此犯姓沈,因在船上生事斗殴,才被何通判下令缉拿。” “嗯——”苏知州端了沈默片刻,才说:“为何百姓追随?” “回老爷,这”两名衙役相互对视,口不能言。 恰此时,有一学子窜出人群,呈上一纸。 苏知州原本还是一副官腔,单手执纸默念,逐渐双手握住,下一刻回看那学子,又得肯定答复 “咳。”苏知州轻咳一声,“那案犯,你可有功名在身呐?” “隆兴七年秀才。”沈默如实道。 “既有功名,为何不知礼法,与人斗殴啊?”苏知州临街问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势。 “那畜生!言语间屡屡辱骂拙荆!” “放肆!知州老爷在此,你也敢口出”衙役的话未说完,却让苏知州打断。 “哦?那人何在?”苏知州微微侧视。 “回老爷问话。辱人男子已被送去了医馆。”衙役回说。 “嗯——”苏知州轻捋长须,见沈默身旁一抹淡蓝色长裙,一副恍然神色,平淡道:“沈秀才,那身旁之人可是汝之妻子?” “回知州问话。是。”沈默回一个眼神给身边人,以示安慰。 “既如此,依天完律例,着”苏知州的话未说完,生让来人打断。 “苏知州哇,可是让下官我好等”何文章脚步飞快,匆匆入场。 街旁彩灯明艳,眸色复杂难言,陈映容抓着他的衣角,祈求上苍。 望他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世事洞明苏知州 金陵一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三十年来两升府位,又三降州位,时任长官年前尚为知府,年后又成知州的事,本地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当周边地区出现较大的武装力量,朝廷便会派发敕令升金陵为府,着时任知府负责剿灭叛匪。那叛匪仓皇四散之后,没半年功夫又降回州位,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了。民间一致认为,这很符合“天完”的作风。 依常理来说,无论是知府c知州c通判三位都不是常设官职,大多由京官兼任,但对于金陵而言,没什么不可能。 何文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换来一个金陵通判,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上达天听的。 怎奈苏知州名望太过,扎根金陵近十年,朝廷屡屡升调入京,他还不愿前往。简直是官场内的异数,一股清水中的泥石流。 这下好了,政绩都是他苏知州的,龌蹉都是我何某人的。日常工作中但凡出现一点点纰漏,从上至下的各级官员,尽管往自己身上拦,最后总会落在自己这个二把手身上,甩都甩不干净。 就拿去年来说。苏知州亲自领兵出城平叛,十日后回传粮草被劫,何文章坐镇城中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前往,只得派人打探。 据人回报,百里内未发现知州踪迹,他当下慌了心神,便听门客所言,此事当及早禀告圣上,免得沾染干系。 随着何文章的急报奔往京城,苏知州在第三天后凯旋,挟大胜而回。 好了,这下好了,圣上那里怎么想,根本用不着猜测。 凉了,凉了,自己多半是凉透了。 几封言辞恳切的讨饶信递了上去,陛下仅回四字—— 卿自安罢! 事情在京中盛传,可让他这张老脸,怎去见昔日同窗c亲朋好友啊! 姓沈的简直是个混蛋! 岂有此理! 太欺负人了! 有几分文采怎么了! 需要搞得这么大阵仗吗?! 老夫前后失据,身处尴尬还不体谅老夫 今日盛会闹出此番大事,不日便会传入京城。想起京城里,那几个早就看不过眼的言官,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若是上方问下个失察之罪,老夫该如何自处! 何文章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人能诉说。当下还要憋出一副笑脸来迎接“青天”苏知州,涨得他满脸通红,好在有黑夜为其掩饰,旁人看不分别。 “下官文章,拜见知州。”何文章躬身一礼。 “诶,文章兄。”说话间伸手搀扶,苏知州笑道:“小女馨语近些日子总是在身边吵闹,闹着要来参加元宵诗会,没给文章兄添麻烦吧?” “你姓苏的一天不炫耀女儿会死吗?城中谁不认得你女儿!”何文章在心里好一通数落,才回说:“苏小娘子是我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乃是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麻烦一说?” “文章兄过奖了,过奖。”苏知州略显得意的扶了两下长须,才伸手招来女儿,只听府内丫鬟道:“老爷,娘子在船上让人撞了一跤,就是那个姓沈的。” 手指其人目光灼灼,数百双眼睛同一时间侧视,弄得沈默一脸迷茫,待看向丫鬟身边女子后,连忙抱以歉意的微笑。 他身旁的陈映容也没闲着,狠狠地拧了下他的大腿,极小声的说:“沾花惹草,沈郎且等着。” “住嘴!”苏馨语呵斥住丫鬟,才说:“当时四周昏暗,沈秀才想来也不是有意为之,况且也已经道过歉了。爹爹” “嗯。”苏知州迈出五步,行至沈默身前,“近来啊,我金陵周边不算太平,从四地借调的士卒将士又大多不是本地人。他们过年也没能回家看望父母,想来很是思念故土。老夫想啊,沈秀才枯坐牢中数日,又有何用?不如去朱雀桥下升个摊位,为我天完将士写几封家书如何?” “嗯?”何文章听后脸色大变,这姓苏的,简直是 “好!” “大好!” “甚好!” 四周群起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不知是何人起头,纷纷朝拜知州老爷,口称青天父母。从人群中窜出几个身影,领头人率先喊道: “我学宫学子愿与沈秀才一同!” “张某愿意!” “陈某亦如!” 声势鼎沸,整条秦淮河上一片熙熙攘攘喧嚣直上,多数人为知州老爷此举叫好。 凌冽的寒风吹着后背,原本湿答答的背脊也因此显得挺拔,手里的枷锁卸去,沈默握住了陈映容的手,才说:“某甘领。” ☆ 随着苏知州的到来,诗会也照常举行,只是吟诗和品鉴这些环节有些含糊了。 今夜的最佳之作,恐怕众人心中早已有数,为了第二名再去争斗一番,倒是有些失了风度。一场诗会硬是办成了交流会,个个谦逊异常,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官员们如往常一样,说下一番勉励进学,他日国之栋梁的话便走。有了大人物的表率,各级官吏也好从善如流,纷纷退去。 沈默没有再登主船,挽着身边人往城南方向。 “相公疼么?好大的口子。”陈映容看着他手上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沈默的心思却没在这上,抬眉笑说:“苏知州这个人不简单呐!他是从四品吧?” “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怕生疮么?”陈映容抬起他的胳膊,借着街边的灯光观测伤口。 “不疼,有你就不疼。”沈默说出此话后,本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不想,陈映容却说:“少来,你撞人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可别跟我说你真是无意的,我却是不信。” “爱信不信。”沈默抽回右手,疾步前行。 陈映容紧赶慢赶,拉住他的衣衫,“那词是怎么回事?真是你写的?” “废话。不是我的,难不成是那李太白的?” “像又不像。相公若是能写出这般词文,中个进士其实不难,怎不好生苦读,他日金榜题名” “你放过我吧,我真不是这块料。” “那好,相公若是能夜夜写出这般词文,妾就相信了。” “诶我说你陈映容啊,这种文章,哪能说来就来,你真以为我是文曲星下凡啊!我告诉你,要不是看你在灯下挺可怜的,我才不会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分文不取沈秀才 唇分,人立。 沈默急忙四下探看,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古代,远没有后世那般宽松的环境,一番扭捏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你别占我便宜啊,像我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子,那可是最抢手的唔为什么是甜的?” “吃了相公买的糖葫芦” “哦。以后常给你买。” “相公,那首词回家能写一遍么?妾想要。” ☆ 距离元宵诗会后的第三天,沈默已经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遍《青玉案》了。 自打他在朱雀桥下摆上了小桌,就会有各种人物以千百万种理由讨要词文,弄得他头都大了。 “沈秀才。您看,这是我们星月楼的早点,您慢用啊嗯,慢些吃您吃,您听小的说就是。我家掌柜啊,自从知道了上次拒绝您进店以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小的就想啊,能不能劳烦沈才子写张词文,也让小的好带回去呈给掌柜,让他宽心。当然沈秀才以后绝对是我星月楼一等一的贵客,您看?” “能打折不?” “看您说的,小的替掌柜应了,免费,免三年可好?” “沈才子啊!沈才子!诶我啊,城南赵香炉的掌柜,怎么才几日没见就认不出了?哦,哦是这样。我那大儿子啊,最近要去提亲,女方家又是书香门第,你说咱一个附庸风雅的俗人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不” “词是吧?先恭祝令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是极,是极。承大才子吉言。” “军爷,你到底是给家里去信呐,还是给隔壁村的红红去信?” “都去,都去。俺红红他爹是教书先生,沈才子您看?” “词是吧?你早说嘛” 日渐西行,也到了回家的时辰。各大商铺c城内名士才俊相邀不绝,沈默一概推辞,皆回说:映容在家等着吃饭。众人只好笑说有福,偏至归途。 途中有不少人冲着自己打招呼,沈默并不能逐一答复,便以点头微笑致意。 脚步轻快,两街的灯笼爬上房檐,他也走进了熟悉的巷子,敲打门环。 尚未触碰,大门已开。 “相公今日回来的早了些。”陈映容接过书篓。 “是啊。”沈默脱去厚厚的皮袄,拿在手里,“我听说,咱亲笔写的词文一张可换十余两,甚至二十余。大致算了算,三天下来,少说也有三四百张,甚亏,甚亏呐” “相公莫不是心疼银子?”走在前方的陈映容回首一瞥。 “要说心疼,也不至于。总归是要有个活计,免得人说闲话,说我,又说你。”沈默迈进门洞,上了台阶。 从元宵夜之后,二人的用饭场所已从偏厅转入小院,总归是要一起吃饭的,索性就在他的房里。 “妾倒不怕,闲话听多了,也就不怕了。”陈映容端来一个铁桶,接着说:“托城南的师傅照着相公所画的图纸制作,看看如何?” 面前的铁桶与后世的火锅几乎一样,圆形的烟囱里冒着热气,想来是加了炭火的,沈默拿起勺子尝一口汤底,抿嘴笑说:“宅子里的张师傅倒是厉害,鱼羊搭配成汤,太过鲜美了。” 他从碟子里夹起一片薄羊肉,放进热气腾腾的汤汁中一撩拨,立刻变了颜色,沾上一些酱料做辅,水滴精美,入口未咬即化,赛过烹饪数法。 见她一副偷笑神色,沈默便再烫过数片,分别沾过芝麻酱c辣酱油放进她的碗里,笑说:“映容你试试,试过才知。” 桌上鹿肉c羊肉c兔肉各两盘,蔬菜c腌制肉食数叠,快摆满一桌,本以为是一场饕餮盛宴,不料却让陈映容吃去大半,自己只吃了个半饱。 斟酒c添炭c加汤的杂务沈默也一并包了。待她吃完,忙活了半天的沈默感觉腹中空空,跟没吃过晚饭似的。 想着她还要去晚晴楼,沈默含糊道:“吃撑了吧?贪嘴,看你一会儿还能走得动道!” “哪里能怪妾身,还不是相公的火锅太好吃了。”陈映容不顾形象的打了个饱嗝,先笑了起来。 “贪嘴还有理了。”沈默扶着她去椅子上后落在旁座,以试探的口吻说道:“要不,晚上就别去了” “那那那干嘛”也许是因为炭火的原因,房里的温度并不低,陈映容穿着一条烟笼青花裙,坐在椅子上微微前挺,后背一缕镂空的朦胧若隐若现,烛光拂面,脸颊上涌现一抹姹紫嫣红,她缓缓偏过头去。 月下美人,看出异样,沈默紧张地连吞数次口水。 “映容,往后咱不去晚晴楼了吧?” “啊?” 陈映容转过身来,满脸疑惑的回望,“那怎么行,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交给我呢?”沈默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来,心中不禁忐忑万分。 “不太好吧,相公去的话” 沈默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神情激动道:“我每日回来路过晚晴楼的时候就在观察,晚晴楼的地理环境实乃绝佳,恰处秦淮河中游四通八达。楼一共有四层,咱们第一层左侧做茶室,右侧做酒庄,分别用屏风或者阁间隔开;二楼咱们做火锅生意,至于是按人数收费,还是按菜单收费,我还没想好,需要找个熟悉菜价的师傅来仔细问问,才能决定;三楼嘛,铛铛铛”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炭笔,才接着说:“跟一楼一样,左侧绘画人像或风景,当然是用炭笔,这个还需要仔细斟酌一下,毕竟炭笔画与水墨画所用画工不同,还要再考虑考虑不过我金陵城中有那么多秀才,人应该是不缺的。右侧,咱们就开那个小娘子的内衣店当然,一定会封闭的非常好,尽全力满足客人的需要。” 陈映容静静听完他的讲述,问道:“那四楼呢?” “我没去过四楼,但听说四楼的场地不算宽阔,长三丈,宽两丈,可作大用。”沈默决定卖个关子。 “那楼里的娘子们怎么办?” “我都替你考虑了,愿意留下的娘子,全都是我晚晴楼天完旗舰店元老级员工,能入股的东家。丫鬟c散工也都可以留下,毕竟一楼的茶酒室和二楼的火锅店都需要伙计。” “若是照相公所说,改建晚晴楼所耗开销花费甚丰,甚至最后很有可能赔进去。” “是啊,我心里也没底,所以才把楼里的生意弄得这么复杂,不像别人家只做一门生意。当然了,我也是经过考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夕阳下 据沈默估计,二楼的火锅店和三楼的内衣店是不容易亏损的。 至于一楼的茶酒室先试试看,不行的话,他还有发明麻将这一绝招,当会力挽狂澜。 而三楼的炭笔绘画相当于简约版影楼,不仅能画人物像,也画成婚c高中c送别等一系列具有人生意义的场景,对于有此方面需求的金陵人来说,可谓惊喜。右侧对门是小娘子们的内衣店,着实惹人遐想,相信招聘画工的告示一旦贴出去,报名的人肯定不少。 最为关键的还是在四楼,晚晴楼能不能改头换面,能不能盈利,还是要看四楼的响声。也好在晚晴楼只有四层,若再高一点,沈默恨不得开一个大型百货商城。 二人谈话的场所也从偏院转入阁楼,陈映容依在榻前陷入沉思。 沈默所提议的想法虽好,但实现起来难度颇大,生意多了进店的客人自然也就多了,但并不能保证一定会盈利。她手下有将近五十人,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再者,楼里的娘子们平日里大手大脚的使钱惯了。若照沈默的说法,让她们当小厮,迎宾接送客人的使唤,从受人追捧的明星一下子变成有求必应的侍候,也不会太容易。 陈映容心里有好多的顾虑,但问出口的却是:“相公思虑几何?” “半月以上。” “若成,所占几许,不成如何?” “分毫不取。若不成嗯这个嘛其实” 陈映容稍稍偏过头望着一旁的烛火,轻声道:“妾想问的是,若是成了,相公便还清了欠债还走吗?” “看你表现喂我警告你啊你干嘛!别动手啊喂” ☆ 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 床帷下有一双绣花棉鞋,白白的,很洁净。 沈默盯了它许久,甚至看清了纹理。 一方面感叹陈映容心灵手巧,另一方面又在为改建晚晴楼的工程忧虑。 心里着实没有多大的把握,瞥一眼角落里的书稿,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呼—— 大不了亲自上场! 站在晚晴楼上说书! 说三国! 万丈豪情冲冠,间歇性雄心壮志四溢,奈何身边无酒,遗憾c遗憾。 没过一会儿,他持续性混吃等死的性子冒了出来,昏昏睡去。 正月二十五日,填仓。 入春的日子晾晒种子,整修农具,准备春耕。 朱雀桥下的沈默,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再写过家书,非是他不写,实际上几乎没人来要。 昨日晌午,竟是遇到个穿着借来军服讨要词文的闲汉,这一下可是把沈默给气坏了。 当下他翘起二郎腿,与隔壁的说书小哥聊着闲话。 “宋武峰啊,你一天能挣几个子啊?” “你一个白面相公,管小爷我挣多少!” “哟,挺倔啊!咱就问问嘛,爱说不说嘿~” “你别管,反正不比你挣得少。” “是极,是极。琼玉斋的发带,宝胜坊的成衣,知千里的马靴,挺贵的吧?我瞧你每日这身打扮,该不会就这一套光鲜吧?” 他二人近日没事就爱打打嘴仗,一来二去的很是熟络,称呼上也就不在顾及。 “你有话就说,小爷我待会要去星月楼说书,没功夫听你闲扯!” “行,行。咱就问你,那星月楼请你说书,一回几两啊?” “哼!我说出来怕吓死你!五两!整整五两!若是运气好,遇见了出手阔绰的金主,随手丢来几两银子,那不跟玩似的。” “厉害,厉害。” 心里有了预估,沈默偏头正座,不再与他调笑。 实际上,他是看中了说书小哥宋武峰的口才,一连听了他十日说书,不带重样的精彩,下意识的将他看成了说三国的人选,以有心算无心,日日观察,方才有意招揽。 晚晴楼的改建计划尚未提上日程,昨夜楼里开了场小会,大半的娘子是同意的,愿意追随陈映容。尚余小部分人摇摆不定,拿不下主意,说是需要时间考虑。此番境况他早有预估,也不算出乎意料。 沈默打算从明日起便不来出摊了,没帮上守城将士的忙不说,自己还累得半死不活。 如今晌午刚过才用了午饭,他打算再坐一会儿,天黑前便回家。 日头渐西,不时的有行人与他打着招呼,沈默作为金陵城中风头最盛的秀才,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漫无目的的飘散,借此来打发时间。认得他的人,早已求过词文,不认识的又不敢上前,听说沈秀才脾气不好,爱与人打架,生怕招惹他沾上了是非。沈默倒也乐于见到这般,坐在那里一脸惬意,恍惚间有些走神,直到被人摇了摇胳膊。 “呃原来是苏小娘子,沈某这厢有礼了。”沈默急忙起身拱手。 “沈公子万福。”苏馨语施万福。 “当不起,当不起公子称呼。那日还多谢苏小娘子出言相助,否则沈某且不知如何应对。” “今日特意前来,便是向沈公子赔罪,奴家疏于管教,才致丫鬟失礼。青竹!过来向沈公子赔罪!” 蛮横无理的丫头从苏馨语身后走了出来,连说好几声抱歉,求他原谅。 沈默笑说无妨,却见来人欲说还休。 “奴家甚喜公子词文,不知” 沈默立刻会意,连忙伏去桌边书写,随着最后一道笔锋勾勒完成,便起身递到对方手里。 对方以双手接过,怎知右手的小指却在自己的掌心划拨一道,沈默原以为自己的感觉错了,向对方看去。 她一汪浅浅的酒窝一闪而过,彷如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知沈公子下月可有空暇,初十放旬假,城内才俊聚于城外纵情山水,奴家若是孤身前往,难免” “有的,有的!我很有空的咳沈某定会抽出空闲。”沈默笑得咧开了大嘴。 “那奴家与沈公子约好了哦。” “嗯嗯,不见不散!” 伊人远去,满脸谄媚之色的沈默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他绝对没有膨胀到感觉良好的地步。 凡是遇见的女子必是美人,白天穿着衣服认识,晚上脱了衣服再认识一遍。 对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方也不在意,做妾做侍也无所谓,只愿与我沈大才子多宿多飞。 他既然认定了苏知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女儿又岂是好相与? 小指划过手掌的轻佻,如同那鲜美的河豚一般,稍有处理不当,恐怕小命堪忧。 毕竟那躲在暗处的黑手,迟迟未动! 沈默自知根基浅薄,势单力弱的处境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扭转。 偏头自嘲一笑。他收拾起摊位,踏着夕阳余韵迈入归途。 单薄的身躯有些消瘦,映红的斜阳照射在他的背脊上,多了一份坚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义薄云天西门大郎 城北有一迪功郎,姓西门字元庆,他近些日子的心情很不好。 家里上有小,下有老,老的老,小的小,全指着他一人吃喝。 那迪功郎在众望所归之下,果然不负众望,朝着败家的康庄大道上一往无前且奋不顾身。 纵神色犬马,啐五行散石都是前几年的玩法了,人西门大郎近些年开始与人合资纳妾,再着画工当场记录,实乃金陵城中花样最多的公子。 迪功郎寻遍金陵,城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小娘子,便是不受其扰。 西门元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哪些家里的姑娘不能惹,也知道哪些小娘子惹不得,眼光着实刁钻得厉害。也难为他驰骋金陵数载,几无错手,换来了好大的名声。曾有人云,西门家所出之画作,非凡物也。 西门大郎的目光由城内转向城外,再由城外转回城内,距离他上一次纳妾已有月余,瞧着身下女子的蒲柳之姿,硬是下榻穿衣,出了门去。 今日心情烦闷,便没带家中闲客,左右晃荡了许久才进晚晴楼,唤来相熟的妓人作陪,酒撞脑门,气填胸海,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勇猛。 一番周折,几番云雨,半合的房门能带给他不一样的刺激,一道妩媚的身影晃过门前,便让他再也把持不住 瘫倒在榻上西门大郎头一次发现,那晚晴楼的陈妈妈落得是秀色可餐,实乃世间尤物。更为关键的是,陈妈妈精茶道,通文辞,擅音律,可谓是女中才人。 这对于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西门元庆来说,简直是要了他的亲命。 陈映容自动的从“不能惹”的名单中划掉,归为首要目标。 西门元庆广用人脉搜罗信息,最后得知那陈妈妈的背后靠山乃是一刺史。 乍一听上去很唬人的职位,刺史的官职要是搁在以前,或者说是前朝,便是借给他西门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分毫。 一朝皇帝一朝臣,代代臣子不服人。 如今刺史这个并不赴任的虚衔职务,算不得多大,人远在京城,哪里能管得了自己这个地头蛇。 况且咱西门元庆的自家长辈里,还有一出任户部侍中的大佬,岂会怕你一小小刺史? 一日。西门元庆大摇大摆地进了晚晴楼,侍人迎其上楼,他却坐去大厅,非要陈映容亲自前来。 待来人出现,他压下拼搏欲火,先是一番威逼,再使一出利诱。言其家中长辈一二,你陈映容尽可换座靠山,做我西门元庆的妾侍,岂不两全齐美? 陈映容也非凡人,先是一番虚与委蛇的好言相待,再使一出近染恶疾的法子,总算是送走了西门元庆,也换来了几天太平。 如此下去,终归不是个法子。她坐在楼里愁眉惨淡,恰逢此时见了醉酒的秀才一人,心中便有了小小的应对。 原以为那秀才的功名能起些作用,不想西门元庆却是个混不吝的衙内,纵使她陈映容已经成婚,终是秉持着永不放弃的坚韧品格,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搅得晚晴楼生意惨淡。 “西门大郎,沈家秀才估计是听说了您的威名,吓得他屡寻短见,你说好不好笑啊!哈哈哈” “诶——你怎么能这般说,沈秀才也是个懂事的人,他日葬礼时候,尔等替我上柱香去。” “大郎真乃义士也,颇有昔日孟尝养士之风。” “过奖,过誉了对了,孟尝是何人呐?” “大郎。沈秀才已经连续十天没寻短见了,会不会” “管他作甚!去晚晴楼,都去,给我狠狠地砸!” “大郎。今日除夕,晚晴楼好像不开门。” “去他娘的除夕!” “大郎。昨夜沈秀才念了首词,传遍全城!” “拿来!什么破玩意,千百什么东西?这字念啥?” “千百度。蓦然回首” “作词有个屁用?能当银子使?走!去他家!” “慢大郎且慢。据说昨夜城东成衣坊的少东家让沈默给打了,不如” “好,就这么办!”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路上撞乌鸦。 沈默背着书篓回家,前方不远处便是晚晴楼。 最近一段日子里,只要是他从晚晴楼门前经过,总会出现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小娘子们探出窗来冲他招手。 燕环肥瘦中各有各的妙处,婀娜多姿下也有另一番风味。 他虽是礼貌的含笑点头,但迟疑的步子还是出卖了他。 今日提前收摊,夕阳尚存,前方围着的人群一摞摞,让他格外疑惑。 照理说尚未入夜,远没到晚晴楼开门纳客的时辰,为何门前挤满了如此多人? 沈默挤进人群,伸头探看。 “此人如此张狂,光天化日之下,竟蛮横无理!” “嘘可别让人听见,这人厉害得狠呐!” “城北的西门大郎加上城东成衣坊的少东家来闹事,我看呐,晚晴楼今日是做不成生意咯!” 桌椅与盆栽齐飞,茶水共挥汗一色。 晚晴楼的大门里再次飞出一张画卷,沈默上前将它拾起,忿叹道:“朱笔丹青,尽是被人为所毁,好生可惜。”卷起画卷,握住天地杆,迈进门内一声大呵。 “呔!” 杂乱不堪的现场为他突如其来的嘶喊一顿,壮汉手里的椅脚举过头顶,抱起的花瓶迟迟未落,纷纷转头回看,原是一瘦弱书生。 一众人等目光望向大厅内翘起二郎腿的西门大郎,等候示下。 沈默双脚未停,行至大厅中央,端了面前人许久,也不说话,不时地把玩手里画杆,直叫人摸不清意图。 少东家见识过他的狠厉,对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回想起那日在船上的遭遇。心底升起一股胆怯的寒意,奈何如今门外如此多人围观,决不能仓皇失措,以至于丢了颜面,强忍着心底的惧怕,颤声道:“沈默!你要作甚!” “作甚?哦!对了,上次打你,总归是我沈默不对。人嘛,让人说道两句,也犯不着动手打人,是不是?”沈默撇嘴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把纸扇。 少东家见他话锋微软,似有讨好之意,乘势急道:“哼!你知道便好!说吧,这事如何解决!究竟是还回来,还是赔银子?!” “嘶!”沈默发出一声凌冽的怪叫,才摇头笑说:“还回来?我沈默的小身板估计是遭受不住。你看,要不赔你些银子,便算了?” “行!”少东家如同斗胜的公鸡,将头颅昂的老高,“沈秀才既然有意赔罪,本公子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说吧,你准备赔偿多少?事先告诉你沈默,莫要拿几百两来糊弄我,本公子还不缺那点零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了无酒兴李太白 “看样子,沈秀才是打算息事宁人了?” “哎又有何办法,一个是土财主家的公子,一个是金陵小霸王,也不知沈秀才究竟是惹了多大的麻烦,才招来此二人。咱们金陵人平日里见了他俩,谁不是躲得远远的。” “要使得银子啊,肯定也少不了。没听人少东家说嘛,几百两都瞧不上眼,估计要大几千两哩。” “几千两呐,都够买个两进出的宅院了。” 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沈默的余光在大楼内来回搜索,半晌也没瞧见陈映容。 心底顿时升腾起一阵怒意,奈何身处漩涡中心,不得不强行压下。 他深知每逢大事,需有静气的道理。手捋发带后沉声道:“沈某手里的纸扇,乃是远山坊出品。上有沈某亲笔题词,想来还是值些银子的。” 见对方一脸迷茫,沈默接着道:“沈某觉得吧,若是给你一把扇子,是不是有些亏了?你这种歪瓜裂枣,也能配的上?这样!沈某吃些亏,扇子给你!” “再揍你一顿如何?!” 掷地有声的反问,霎时激起了门外围观百姓的精神。不少人认为又有热闹瞧,上次没能亲眼见到沈秀才打架,便是少了许多与人吹嘘的谈资。既然沈默已经问出此话,对方不得不回应,待看两拨人如何收场。 “你!沈默你放肆!朗朗乾坤,我金陵城有苏知州坐镇,岂容你放肆!你要干嘛!你别过来”上次吃了他好一通胖揍,每每想起总是有些后怕,少东家仓惶躲去后方,躲在了西门大郎身后。 “不敢要?”沈默推开画扇,轻摇了三下,招来旁边瘫坐在地的小厮耳语几句,才说:“这位想必就是远近闻名的西门大郎了吧?啧啧啧” 座位上的西门元庆一直没说话。他在观察沈默,原以为懦弱不堪的穷秀才,居然毫无胆怯之意,驰骋金陵风光数年的经验告诉他,面前之人绝不好惹。 攥在手里的茶盏“咯咯”直响,原以为捏碎茶碗的举动,多少也能让对方流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奈何今日用尽全力,也不能损坏分毫,只得将茶碗放回茶桌。 “我乃西门元庆,你是何人?”西门大郎抖袖起身,有意明知故问。 “哦果然是一字不识迪功郎当面,失敬失敬。”沈默躬身一礼,再道:“金陵城中盛传西门家之画作,画工之精妙,线条之优美,彷如身临其境,堪称世间精品呐!只是” “只是怎样!”西门大郎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已领教过沈默的喉舌之功,情急之下问出此句,话一出口已然后悔。 “只是啊,想来那些娘子的切身体验,不会太佳。哎哎哎”沈默说完便往他腹下看去,摇头笑道:“北面草原上有名首领,喜好亦如西门大郎般,常令画工记录,他的画远传甚广,相信我金陵士人中不少人赏过几幅,可叹c可怜” 西门元庆哪里是沈默的对手,当下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作势要打。 门外有不少人听出了沈默的言外之意,窃笑声频频,再有尚未会意之人出言询问,自有人纷说。 谁知沈默还没说完,他又道:“沈某粗通望气之术,上晓半天,下知狭地,中通人面之相,仅从那将军画像中便知,其那话儿难堪久用。今西门大郎当面,理当惊为天人,世间竟是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自短且不知,自小且爱炫,你与那将军若是能见上一面,岂不是” “秀才快说!” “沈秀才莫要打哑谜!” “嘿!这沈默当真是个妙人!” 西门元庆吃了没文化的亏,沈默的话听得他是云里雾里,连忙示意身后帮闲解释,谁知他越听越是气恼,几欲扑上前去扭打一番。 “他日我金陵西门大郎与那草原将军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不免相互炫耀。解衣宽带后之场景,可用一成语来概括,约莫是——针锋相对?”沈默说罢往后退上半步,目光望向四楼,不再出声。 “噗——” “咳咳” “这个沈秀才,简直是” 一言落,奇异的场景出现了。哄闹的街市静得恐怖,深知其意味的人大多有些学识c涵养,又不好名言,只能以手扶嘴掩笑。 那天桥下的说书小哥恰在人群中,本是抱着看沈秀才笑话的打算,不想让他的三言两语吸引,当即开怀大笑,哄道:“嘿,那沈秀才,你怎知西门大郎这般呐?莫不是你俩比过?” “哈哈哈” “原来西门大郎咳” “这个沈秀才呐,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形容他。” 几乎有一半的人会过意来,目光齐刷刷地望着西门大郎,男人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而胆大的娘子则是窃笑频频。 西门大郎够嚣张跋扈,但并不代表他笨和蠢,抄起手边的茶碗向对方砸去,奈何对方早有防备,侧身一躲,茶碗撞在了楼柱上摔得粉碎。 大郎见状,一声暴呵:“打!把沈默给老子抓起来,照死里打!!!” 沈默当即跑向楼梯,呼喊道:“太白!李不黑!你再不下来” ☆ “噌——” 熟悉的长剑泛着银光,似裹雷霆之势,自四楼窜下,插在领头人身前一寸之地。一个瞬间,整栋晚晴楼像似抖动了几下,墙边的桌椅为之一颤。 楼外众人本来各自在高谈阔论,喧哗嘈杂,随着震动声响,立刻安静下来,向着楼内望去。 余声缓缓落下。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再一杯。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天完。 夕阳落下,明月为了迎接他,出得比平日更早。 花灯初上,陈酒为了欢迎他,散发出阵阵飘香。 长在手里的酒壶晃了两下空空,随手一丢砸到了沈默的脑袋。 白衫白袍无风自飘,凌空踏步落得缓慢,距离地面尚有一丈时,拂袖一卷,收剑起手。落地后摇晃许久,似醉酒一般,偏视道:“良辰美景,究竟是何人扰我太白兴致?” 大约是风头都让李太白抢了去,沈默暗骂一声“骚包”,跳桌翻凳到他身后。 李太白的出场方式太过震撼,使得西门大郎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你是何人!” 太白却不回话,转头道:“陈嫂嫂来了。” 果然,他话音一落,久未登场的陈映容出现在门口,望着门内狼藉秀眉紧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事了拂衣去 “那白衣男子是谁?” “某从未听说过此人,瞧着他面生,当不是金陵人。” “功夫这般高,莫非是武状元?” “不像,不像。老夫走南闯北,也曾有幸见识过武举之局,远没有白衣男子厉害。” 围观百姓的谈论声不小,从之前沈默的揶揄玩笑,变成了对李太白身份的猜测,左右也无人识得他,更让人好奇。 陈映容缓步落在沈默身侧,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既如此,沈默怎能放过这般机会,上前道:“你西门元庆是有爵位的迪功郎,我沈默只是个秀才,自然比不过你。况且今日你带着一c二九个人来,好大的威风,借机发难便是无视我天完王法。” ——“这位乃是沈某挚友,姓李,字太白,是位举人。祖上乃是李唐宗室,却从不与人夸口。诶李不黑,你踹我干嘛!李唐宗室又不丢人!你看看,人家李太白,再看看你西门大郎。屁大点的迪功郎,天天耀武扬威,欺负平头百姓,你真够爷们的。” ——“当然。沈某知道,跟你这样的人呐,讲道理是没用的。来吧?文斗还是武斗?选一样吧!” 西门大郎愣在原地,其身后帮闲急忙耳语,神色几番变动,许久没有出声。 沈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抽出腰间纸扇,挥了两下才说:“其实啊,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吓唬你,也不是为难你。梁子既然结下了,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沈默来,你也知道,我沈默这人精神状态不太好,动不动就是要死要活的,你可得当心着点。” 他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回头抓住陈映容的胳膊跑向大门,至门前喊道:“太白,交给你了。”双手拉住门环,迅速将其合上。 当是时,门内传出几声惨叫,沈默当即说道:“哎,你们说说,西门大郎也真是的,喝酒就喝酒吧,居然耍起了酒疯,非要和成衣坊的少东家分出个胜负,这一下好了,两帮人拼个你死我活,非死即伤,惨呐,惨呐。” 不待众人反应,大门被人拉开,李太白淡淡道:“无趣!” 一声后凌空跃起,飞至数丈外再无踪迹。 “好!” “好!” “好!” 数不清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为民除害的义举已经让围观百姓,把李太白归为义士,便是对沈默也平添了几分好感。 沈默还有着旁的心思,进而说道:“我那李兄别看他功夫好,连文采也是一等一的,沈某也算是粗通文辞吧,要是与太白兄相比,仿如云泥之别,自愧不如。” 义士虽好,但若是个文武兼备的侠义之士,岂不是锦上添花。天完已经很多年没有偶像了,文坛上如此,江湖也是如此。沈默早已决定“捧红”李太白,虽然以他的诗仙之躯并不需要沈默多此一举。 “沈秀才所言属实?” “沈大才子当真?” “那白衣男子本是举人,若是文采斐然,倒也说的过去。沈秀才恐有夸大之嫌吧?” “嘿嘿。”沈默似乎对人群的反应很满意,放眼一望,近千人的规模,当是他做广告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旋即放声道:“月内吧!至多下月底,晚晴楼从即日起停业改建。到时还请各位赏光,进楼一观如何?满不满意咱另说!自此之后,淫邪没入,清白自来。还请各位小娘子莫要拿老眼光来看咱,我晚晴楼从此之后,只做开门生意!” “啊?要改行了?” “小娘子也能进去?” “沈才子啊,你们晚晴楼准备做什么生意?透露一点呗。” “是啊,是啊!” 回头看一眼门内狼藉,沈默拉着陈映容窜出人群,留下无数疑问。 ☆ “当时姑爷一个人面对十名大汉,毫不慌张” “三言两语就把成衣店的少东家吓得落跑” “那西门大郎是个粗人,半天也没听出咱姑爷话里的讥讽” “更绝的还在后面,姑爷的好友李举人功夫实在是高” “如今在城里盛传晚晴楼改建的消息,人们都在猜测,甚至有赌场已经开盘做赌” 帐房先生和楼里的清倌人在大厅内七嘴八舌,说着傍晚时候的见闻,沈默却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莺莺燕燕们从身旁经过。 晚晴楼要改建,这些住在楼里的娘子们自然是没了去处,陈映容将她的阁楼让了出来,供娘子们居住,至于她住去哪儿,倒是没说。沈默有些期待晚饭后的境遇,心想:她会不会来偏院住? 大厅里匆匆用了晚饭,时不时地有娘子从身旁经过,总归是要打个招呼,说上几句。再应下攥写词文几张,他便回到偏院,静候良辰。 左等右等,只等来了拿词文的娘子,也等来了微醺的李太白 “沈十五!你怎知某乃李唐宗室后裔?此事,李某绝不可能与人说!” “诶,太白兄常饮酒,也忘了是哪天晚上,随便听了一耳朵,没当回事。今番有难,只能借助太白兄的家世,来壮我声威咯!还请太白兄体谅在下啊!” “是吗?” “是,是。太白兄请坐。”沈默将他扶好,才说:“你看啊,太白兄在晚晴楼顶层住了十日,日日曲不离口,手不离酒,好似神仙的日子,过得可还畅快?” “尚可,尚可。只是晚晴楼要改建,恐怕再难有此光景咯” “无妨,无妨。” 沈默将自己的计划复述于他,又道:“昔日周天子所用膳食,不知太白可有兴趣?” “周天子?何来?” “明日c明日傍晚,请太白兄过府一叙。对了,这个咳太白兄可有做生意的兴趣?当然,某知道,与太白兄提及银白之物太过俗气,只是咱们文人嘛,清高是清高,寡淡归寡淡,只是” “”太白不露声色的回他一眼。 “罢了,罢了。晚晴楼改建所需花费不少,某想让太白兄入一成股,不用劳累费心,只需做个甩手掌柜,其余杂事尽管交由某夫妻二人。此事不小,也可日后再说,太白兄可莫要忘了明日之约才是。” “如此,那明日再会!” “路上小”沈默话未说完,李太白已跳上房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家宴(一) 早早的送走了李太白,月黑风高夜苦等惊喜。从兴奋到失望,来回反复。 如此过了一宿。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无精打采地去了躺城南的铁器行,拿回定制的铁架和铁板。中间去了躺朱雀桥,招来数名面熟的孩童,发了些散银让他们派发传单。 如今的沈默已经不敢再随意露面了。 “有情郎”c“文曲星”c“智斗衙内”等一众名头落在了他身上,也有了一定的名气。他今早出门时候,硬是让陈宅门前的一众百姓吓了回去,只好从后门乘车而行。 回到家里又见大厅内坐着的几名客人,远看着有几分眼熟,像是城中某家店铺的掌柜。他从门前路过时,客人起身拱手,只好放下手中物件回礼。 陈映容疾步出了大厅,拉住他说:“相公这是作甚,有好几位掌柜来寻你,妾都推说相公染疾” 沈默却道:“你昨夜在哪睡的?” “怎的!”陈映容见他一脸受气包模样,立刻掩笑偷笑,又不忍心让他误会,便小声说:“妾身昨夜在小梅房里。” “哦。那我去忙了,你去招呼他们。”沈默作势要走。 陈映容再次拉住了他,低声道:“委屈相公了,妾晚些寻你。” “好,好。”沈默当即默捣头如蒜,眉飞色舞着回了偏院。 ☆ “昔日周天子最喜何膳食?” 一条谜语不到半天的时间传遍金陵,这是让沈默没有预料到的。 “猜中者,奖银百两——沈秀才。” 他并未事先与人讨论过此事,出其不意的效果是最好的,多一个人知晓,就会多一份风险。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 晌午时候通过门房传来的谜面答案琳琅满目c千奇百怪。 如鹿茸c熊掌c稚蛇c鲍鱼c燕翅等山珍海味,还有鱼生c蟾蜍c土鼠等怪异山肴野蔌,总归是在食材上找区别c找答案。 沈默在小院前拉了两扇屏风遮掩,面前九桶切好的肉块,再有三筐竹签。淋上琼浆浸泡,来回翻滚辅精盐腌制,才着纱布蒙盖。在旁观看的伙夫张勤奋不知究竟一副迷茫神色,几次想出声询问于他,又显几分犹豫。 他唤来小梅,“数数竹签,九根一捆,两个时辰后用。” 众人听了他的吩咐开始各自忙碌,沈默则是靠在躺椅上啄一口清茶,只听屏风外有人呼喊,片刻后陈映容俏立身旁,看着忙碌的仆从们,蹙眉颦笑道:“相公这是打算作甚?” 见了来人,沈默一记鲤鱼打挺,摔下了躺椅,“咳进屋说” ☆ 金陵城中共有三十六家名店,虽是比不上京城的七十二家,但也不差了。 月明星稀,陈宅外车水马龙,各店掌柜悉数到访。 倘若实在抽不开身,便由子侄代劳,至于他们为何而来,大多由沈默亲笔攥书一封特邀至此。 星月楼的掌柜来的很早,自从上次求来了沈词之后,便一直在等沈秀才亲至,届时推杯换盏,可谓是皆大欢喜。苦等了数日没等到他来,只好赴约。 昌运茂的东家没来,来的是少东家c金陵第一才子古逸叶。今日一袭紫袍,身后跟着粉装侍女一名,着实风流翩翩。 城南水中月的大师傅今夜亲至,他们家做的是百姓生意,由店内四位掌勺师傅共同管理,沈默上回路过店门的时候往里面瞅了几眼,与后世的大排档近似,规模却要大很多。 琼玉斋c知千里等各家名店悉数盈门,甚至是与沈默结仇的宝胜坊成衣店也派人前来,门客唱到时,就让不少人转身回望。 既然商界的大佬来了不少,怎能少得了本地官员,沈默厚着脸皮写了书信两封,邀来了 “苏才女来了!” “沈秀才好大的面子!” “估计是因为古公子在此,苏小娘子才会赴宴。” 四处招呼的陈映容狠狠地瞪了沈默一眼,才上前迎人落座。 没过一会儿,通判大人到,众人起身拱手示意,待他落座。 老实说,何文章今日压根就不想来,来这姓沈的家里作甚? 他搞宴会,管老子甚事! 白天听说了城内义士之举,晚晴楼内双打衙内的风声,命人探查明细后才得知是一李姓男子所为。 据姓沈的小痞子亲口说,那李太白通文武,擅诗赋 他既然是沈默好友,那会不会赴宴? 嗯!何文章纵然是看不惯沈默,也还是来了。 看着面前的沈秀才一副谄笑嘴脸,何文章摆起了官腔。 “本官今日前来,乃是监察城中商务一事。世人皆知我金陵乃繁华之地,时年新至,诸位掌柜当遵纪守法,为我天完昌盛用进全力。” 开场词随口让他何通判说了,沈默只好举杯示意,共敬天完一杯。 喧宾夺主这种事倒是无妨,那约好的李太白却还没到,倒让沈默有些心急。 他从小梅那里拿来酒壶,逐一敬过。 从苏馨语这里起头,仰头饮尽,却听她说:“沈才子莫要忘了与奴家的约定” “嗯?” “呃?” “” 数道目光看向沈默,他不敢多做表示,微微点头去了下桌。 今夜的宴会共有十桌,呈“门”字型摆放,主座上自然是何通判一人,左侧苏馨语,右侧古逸叶,谁让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名头最大且家世不凡。 沈陈二人各自转过一圈,汇集到酒席中央,他后腰上吃了一击扭劲,又听到:“相公与那小妖精有甚约定!晚点再收拾你!”陈映容说完退场,落去一旁。 “噔噔噔” 叩门声传来,李太白终于现身。 沈默急忙邀他入座,不想那李太白竟然靠在门柱边坐下,不羁的性情展露无遗。 宾朋满座,也到了沈默表现的时刻。他略微抬手,招来了张师傅和小梅,随着身后庞大的铁架落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初春的夜晚有些微冷,目光扫视一周,沈默很是兴奋,毕竟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露,多少也带着点紧张。 在场的众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的目的也不尽相同。 沈秀才如今名头正盛,有人欣赏,自然也有人嫉妒,抱着来看他笑话的人便是不少。 闭目深吸,缓缓睁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家宴(二) 诸多书籍中记录了金陵的繁华。 经过历史的一个拐点,拐进了一条不知去向的道路 沈默摸不清往后历史发展的脉搏,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用诸多方法一块块砸下去,就算没有得到多少回声,也能砸下一坑。 “炙,炮肉也!从肉,在火上。” 沈默走去铁架旁,小梅立刻递来一大盘肉串。 他以银筷夹起炭火,放进铁架,着蒲扇撩拨。 顷刻后升起几枚火星子,才滴上几枚油。 他的动作很慢,有意的拖缓时间让众人看仔细,要把戏做足c做满。 “今日造访宾客共三十九人。当然,也包括了沈某与拙荆”拿起竹签放上铁架,鹿肉在炭火的烧烤下剧烈收缩,弯曲出诱人的弧度。 “沈某的左手边,乃是远山坊出品的笔砚,请看”砚台里平铺的羊油沾上了生毫笔,剔透的落在鹿肉上。 只见他加快手上动作,肉串在铁架来回翻滚,一阵烤肉的香气开始弥漫,搭配上羊油的鲜味,便让人馋涎欲滴。 “沈秀才,你是帮远山坊做宣传呢?给了你多少好处啊!哈哈!” “莫乱说,沈才子哪里会贪恋那些。”远山坊掌柜连忙出声辩解,颇为自得的扶了两下胡须。 “往后是该叫沈才子呢?还是沈掌柜呢?” “依我看,就叫沈大厨吧!沈大厨亲自为我等烹饪,你们好大的面子啊!哈哈哈” 山珍海味不足以动容,珍馐美食不足以乱心。 沈默拿起桌旁的瓷瓶,撒下细细粉末,勾起阵阵火星,一股难以名状的奇异香气散发出来 李太白闪身到他身后,小声道:“莫非,这就是上次吃野兔所用的佐料?” 微微点头,沈默上下翻滚竹签,至外圈酥脆时立刻拿起,招来下人分发。 “品此佳肴,不宜狼吞虎咽,还需注意仪态哟”沈默递于太白一串,才从签子上嘬下一口,不禁频频摇头。 他许久没有吃过烧烤了,恨不得一吃到底,奈何方才说出了注意吃相的话,只能忍着嘴馋,细细咀嚼。 沈默的烧烤不会发光,但同样能让人食指大动。 他尚未吃完,已有不少人吆喝起来。 “沈才子啊,我确实吃出了鹿肉味,外焦内嫩c肉质鲜美。可为何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起初吃起来很难吃,但吃第二口” “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啊!” 沈默不急不慢道:“昔日周天子挚爱,诸位当真是好口服咯!” “啊?这便是周天子御膳?” “沈才子当真?” “难怪,难怪。” “原是如此。” 沈默故意卖了个关子,从丫鬟手里接过食材,放去铁架上示意张师傅来烘烤。 他走进场中,笑说:“沈某翻遍古籍,于一孤本中得知此法。诸位已见过烹制步骤,与番邦烤肉之法近似。但关键之处在于选料与腌制,至于控制火候的手法倒也不难。”故意略去调料不说,待看众人反应。 “沈才子有心了,我等今日倒是有口福咯!” “沈才子可愿透露些方法,家中老母胃口不好,不知” “沈秀才啊,鹿肉虽好,但我金陵城附近可没那么多可取!” 各方问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绕得人云山雾绕,也难为沈默还能弄清条例,一一解答。 “您是知千里的文掌柜对吧?待会沈某再为尊上烹制一份带去即可。至于水中月大师傅所问,某也有考虑,请看” 铁架上羊肉发出滋滋响声,滚油顺着羊肉纹路慢慢滑下,焦黄油亮时洒下粉末,奇异的香味再次充斥整个院落。 “我平时不吃羊肉的人,也没觉着有膻味。” “不油不腻,沈才子怕是藏了手艺。” “琼瑶壶的老刘,你今日到我们沈才子府上,也没带几坛好酒来?小气,小气。” “瞧您说的,沈才子,麻烦您唤来几名下人,去我琼瑶壶取来陈酿,能拿多少拿多少。今日啊,这酒我老刘全包了。” 露天烧烤果然是最容易拉近人与人感情的休闲活动,随着气氛的高涨,沈默也不知吃了多少杯酒下肚。到出门拿酒的人回来时,他已然换成了酒坛,正与古逸叶对饮。 “逸叶兄可还用得惯?” “尚佳。沈才子借周天子之名,恐所图非小啊。” “见笑,见笑。” 两个聪明人之间的闲谈,点到即可,互饮一坛。 在场中奔走的沈默瞥了眼主座方向,不知从何时起,那李太白坐在何通判身旁,看样子很是投机。 随着最后一道烤脆骨上桌,宴会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沈默踏入场中,举起酒坛示意,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晚晴楼即将改建,往后只做开门生意。城内有不少人在猜测,猜我晚晴楼改弦更张到底会抢了哪家的生意。当然了,有不少人抱着看沈某笑话,出洋相的心理,某也能理解。” ——“沈某啊,有意邀各位掌柜入股,今天在场的三十六家名店皆可入。各位若是心有所动,不妨回去考虑几日,乃至晚晴楼开张之后再入股,也可。沈某来者不拒,但仅限今日在场之人。对了,某那好友太白兄入了一股,所占一成利份。” “沈才子可是要做炙肉生意?” “沈才子啊,你便不怕我们把话传出去,说出你那谜底的答案?” “沈才子” 事了拂身去,深藏小院中。 方才只顾着与人拼酒,肚子里没点硬货。让张师傅将铁架搬来,自己开了小灶。 月上当中,热闹不在,与丫鬟等人坐在院子里吃烧烤,香气飞去了后面的阁楼,晚晴楼里的小娘子们也加入其中。 陈映容悄悄地站在他身后,望着炭火轻声道:“快糊了。” “呃。”他刚才有些出神,连忙把烤熟的肉串放进盘子。 “相公有把握吗?” “五成。” “那便好。” “这般信我?” “不信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鸡和狗都睡得很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秀才哥 赶走了偏院内的众人,急忙去伙房里打水。 只见姑爷忙碌的身影,在小院与伙房之间来回穿梭。 一旁看戏的丫鬟们和小娘子们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姑爷掩嘴。 “咱们姑爷真够勤快的。” “那是娘子在房里等着呢” “真没见过姑爷这样,平时挺懒的人,干起活来也是够麻利的。” 似乎让人看了笑话,沈默放下澡盆冲着人群喊道:“作甚!作甚!吃完了回去睡觉,这么晚了,去去去” “不晚,不晚,还早着呢!” “姑爷您忙,我们在看月亮呢!” “花径不曾缘客扫啊,蓬门” 时不我待,沈默可不愿意在此浪费时间,抱着澡盆进了房间。 门被他推开半扇,但见陈映容捋着尺长的胡须,翩首一笑。 “相公,妾美吗?” “呵” 陈映容的装扮使他的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坐在门槛上,能清楚的听见门内发出的潺潺水声。 心猿意马困不住他,神不守舍搅不动他。 一声“好了”拉起了地上的沈默,他推门而入,只见陈映容坐在镜前,竟是穿起了他的衣服! 不能忍! “你待在这里别动,老子去小梅的房里睡。”沈默的表情如同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妾以为相公会喜欢。”陈映容强忍住笑意。 “岂有此理!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沈默摔门而出。 院子里,坐在树下纠结了一夜。到底是禽兽不如,还是不如禽兽的问题,纠缠了沈默一宿。 房间里没心没肺的陈映容睡得很香,沈默几次想要推门进去又退了回去。 东方泛白,小梅端来了双人份的早餐,却见姑爷坐在树下静守灵台,想来是一宿也没合眼,便怕他面子上挂不住,低着头进去了。 小梅唤起陈映容洗簌,沈默也去井边梳洗,困怏怏的回到房里闷着头。 “相公咳” 沈默抬头瞄她一眼,继续闷头吃饭,划拨了几下稀粥,听她咳嗽声不停,“昨晚炭盆里的火没停啊,怎会受了风寒。”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昨夜进屋换了一次炭火,便是担心她受凉。 “妾咳c咳”陈映容手里的粥碗摔在地上,娇弱的身躯如同断线木偶一般,失力的倒下。 沈默当即将她扶住,抱上床去,急切道:“莫要开玩笑,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妾疼头晕咳” 初春的低温下,额头上冒出不少汗珠,他回头看了眼背上的陈映容,将她抱得更紧。 ☆ 数日后的城南,春雨落下的路口。 沈默拿着脆饼一边狠狠地吃上一口,一边笑着说:“都很好看呐,小娘子手真巧,不知生意好不好啊?” 刘依依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侧身望去,笑盈盈回话。 “哪有人像你似的,走大街上吃饼,亏你还是位秀才哩!” 沈默拿起一个桃形香袋,来回瞧了两遍,“五色丝线绣的真好,不知加了哪些香料。”说完凑近鼻子一嗅。 “苍术c山奈c白芷c菖蒲c藿香c佩兰c川芎c香附你是来寻我的?”后半句话声若蚊蝇。 如今的沈默也算是金陵城中的风云人物,民间百姓爱谈论他,又喜欢说说趣事,加上他与陈映容的故事,更是多了些传奇色彩,沈秀才名头正盛。 只说前几日沈秀才出了个百两谜题,三日后便让人答出。这秀才也够痛快的,二话不说就把银子给了。 他安静了几天,也让金陵城显得有些安静,原以为他是在攥着劲使出什么新花样,不料却是他娘子病了,在家里照顾人呢。 “跟你商量件事” 晚晴楼已经开始施工,楼外用一层竹驾支撑,罩着灰布遮盖,凡是路过那儿的人总会停下瞅上几眼,可是又看不出端倪。 他上三楼看了下,左边侧约有四丈见方的场地做内衣店,右侧三丈之余足以作画。而中间正对楼梯口的空旷位置约莫一丈,若是摆些水墨c花瓶一类,多少有些浪费。 临窗是观景的极佳位置,沈默打算开个小铺,既符合三楼环境,又增添氛围的物件,除了香囊以外,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搭配。 刘依依听他说完似是不信,低声道:“你家陈娘子怎会允我去摆,况且晚晴楼那儿的客人非富即贵,怎会看得上奴家的手艺” “沈某说的话,刘小娘子还不信?咱怎会诓骗于你。” “你的话,奴家自然是信的,只是c只是” “你不去是吧?也行,沈某就把你的香囊全买了,自己拿去卖!届时十倍c二十倍的卖,赚够了钱,气死你!” “那沈秀才就买吧,奴家可管不了你” “开玩笑的,开个玩笑。”沈默把最后一块脆饼丢进嘴里,绕到摊位后拿起她的小凳,便开始推车。 “沈秀才哪有书生做这些的,我来好了。”刘依依跟在他身后。 沈默也不答她,自顾自的说着,“从今日起到下个月十五,刘小娘子只管在家缝制香囊,能做多少是多少。等开业那天我打算在三楼上摆几张桌子,香囊放上去,再拿琉璃镜罩着,既能保持住香气,又能让人看清手艺,生意肯定不差。只是,到时还需刘小娘子亲自介绍,我可是不懂这些的” “那c那好吧,但是奴家怕”刘依依脚步迟疑,显得有话要说,奈何前方的沈默也没回头,尚未发现异样,她转口道:“陈娘子怎么样了?” “映容啊,她还好,能在院子里走动了。她是闲不住的,又不放心把生意交给我,在家里闹了几天了。我估计啊,我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去晚晴楼了。”沈默抬起手指,“右边对吧?” “嗯。”刘依依小跑数步上前,并肩推车,“秀才哥,你为何对我这样,可是可怜于我?” “你都喊我哥了,还可怜于你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赏她一击脑蹦儿,沈默摆头笑说:“我沈默的朋友不多,但肯定有你。”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秀才哥!”笑意迎春,刘依依频频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西城脚下,两人沿着城墙前行,春雨过后的道路有些泥泞,零星几块泥渍钻进了裤脚。穿过巷子,绕进一条窄小的泥路,才见了瓦房。 二人合力抬起摊车跨过门槛,沈默习惯性的四处看了会儿,又觉得不太礼貌,便到井口边的石凳旁坐下。 家里似乎是没有茶叶的,刘依依在伙房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提着茶壶走来。 沈默能猜测到她的难处,率先道:“我这人爱喝井水是出了名的,每隔一天就要下井取水上月,不对是上上个月,投了十次井,够厉害吧!” 耳畔的言语声使得她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见他一副说笑的神情,内心深处没来由的涌出一股暖意。 她知道寻死的痛苦,他却拿来安慰自己,替自己化解尴尬,到了嘴边的关心也变味儿。 “陈娘子可是待你不好?” “甚好。” 刘依依坐去他对面,用手凭感觉挽起一个发髻,才从荷包里取出针线,抱来他的胳膊。 “秀才哥晌午去了哪里,袖子都刮破了。”她穿针引线,沈默的身体自动的向她斜了一分,不需片刻功夫,银齿咬断线头,再用手一拍,“好了,免得陈娘子误会,以为秀才哥在外面厮混呢!” “呃c咳怎的家里就你一人,上次不是说有个远房表弟么?怎不见他?” “他啊,没到饭点就不会回来,估计在哪个赌庄里瞎混呢,不用管他。” 瞅了眼渐西的日头,沈默方说:“下月二十开张,我肯定在晚晴楼里,去寻我就是。款式c香料什么的我不懂,每种缝三个吧,也不用太多。” “全听秀才哥的。”刘依依点点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便听见门外不远处传来的呼喊。 “姐姐,快出来!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闯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两条腊肉,身后又随着一人。他见了家里有客,就先招呼身后人进屋,自己又跑去厨房将腊肉挂好,便朝着刘依依猛使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是有话要说。 沈默见状便要起身告辞,却被她拦下,让他稍候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碗里的井水见底,房中的三人好似还在商议。沈默几次起身想走,又觉得不合适,就坐在凳上四处瞅瞅。 片刻后,门内传出一阵脆响,听上去像似酒坛打翻的声音,沈默决意上前探看。 房内人立马注意到了沈默,那少年遥指他说道:“姐,你相中上他了是吧!?这些个穷酸书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痴心,受得苦还不够吗?!” “小弟莫乱说话!这位c这位是秀才哥,是好人,救过你姐!”刘依依拉住小弟连番解释。 云里雾里的沈默尚弄不清状况,又听坐着的客人出言道:“哟?还是个秀才?我金陵城里的秀才,没有百把个,也有七八十了吧?秀才有个屁用!” 沈默暗自皱眉,却让少年指着鼻子道:“他,呵!瞧着人模人样,负心就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姐,你听弟弟一句劝,嫁去城北吴员外家里,往后就有了好日子过了。何必再早起贪黑,看着幸苦呐!” 大致听出了缘由,沈默不着痕迹的撇嘴,冲着那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瞥了一眼,方说:“听你说起城北吴员外,可是做纺织生意的吴千原?” “放肆!你一个穷酸秀才,也敢直呼我家员外大名!”中年男子立即起身,声色俱厉的指着沈默。 “人家吴员外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你!姐,你千万别信这些人,他们花花肠子最多,能骗死你!”少年显得很是气愤,追说道:“吴员外家财万贯,绝对不会亏待了我们姐弟。吴员外已经答应了,把秦淮河旁的宅子空出来给我们住,对吧,吴管家?姐,你看人家这么诚心实意,再考虑考虑。” 吴管家接过话茬,温声道:“刘小娘子,我家老爷自从上次见了你一面,那是茶饭不思c寝食难安还望刘小娘子能体会我家老爷苦心,结成一段良缘如何?” “姐,你只要点头,媒婆彩礼全都有,到时风风光光的住去秦淮河旁,难道不好?不比这些人,实诚多了!”少年说罢,再次瞥了沈默一眼。 连环珠炮下,刘依依蹙眉回望,良久没说话的沈默知道自己不能再做哑巴了。于是,轻咳一声,从背后抽出一纸扇。 他摊开扇面,拱手笑说:“据某所知,吴员外与西门大郎并称城北双雄,是否?” “嗯?”吴管家便以为他知道此中厉害,颇为得意的昂起头,“那是!我家员外在金陵城中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这秀才既然知晓,当知晓进退!” 对方言下暗含威胁之意,沈默却是不去理会,“吴千原做着纺织生意,照理来说坊间里的绣娘们自是动人非凡,又为何再无年轻女子做活?便是不烦其扰,恶鬼缠身!对了,吴员外在秦淮河边的宅子不小,某每日路过那儿,总会朝那院门环上啐去一口。” “你!岂有此理!你这穷酸搓大,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竟然敢c敢侮辱我家老爷声誉!”吴管家拿起了身后的长椅,大有动武之意。 少年见状心有不忿,上前拉住刘依依,“姐,咱们离这样的人远点!”他拉了两下,表姐居然毫无松动之意,他又说:“要是条汉子,你可敢说住哪儿!” 少年常年混迹于市,城北的人家有权有势,城东的官员也不少,至于城西和城南所住的人大多是平头百姓c寻常商贾。他问沈默的话,大致可以理解为打探,算得上是有些心机。 “城南。”沈默气定神闲的踏出一步,在吴管家身前一尺停住,将纸扇摊开来摆在他面前。 那吴管家读过些书自然识字,定睛往那纸扇上一瞧,赫然写着《青玉案》全词,那笔迹与老爷重金买来的词文上几乎一致! 像是沈秀才亲书! “你c你这位秀才,阁下可是沈秀才故交?”吴管家最近听了不少关于沈秀才的传闻。其名声浩大,几乎稳压往日第一才子的风头,更是将西门大郎好生教训了一番。他便担心面前的男子与沈默相熟,万不敢惹下此等大祸,堆出笑脸,谄道:“既然阁下与沈秀才相熟,我吴家不妨卖沈秀才个面子,此番误会揭过不提,可好?” “沈秀才故交?不不不,某故交仅两人,其中一人当面,便是刘小娘子。”沈默一直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他收回纸扇,摇头笑道:“某还有一位诗剑双绝的朋友,姓李,字太白!” “李c李太白!你是”吴管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李太白!你认得晚晴楼里痛打衙内的李太白!”少年越至他身前。 刘依依看着眼前之景,红霞抚面,映了半边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出游 沈默的心里有些醋意。 那李太白的名头果然够大,经过上次晚晴楼一役,李太白之名已不虚他沈某人。 长得帅就是好! 沈默为自己与太白的差距,做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你究竟是何人!”吴管家的心里已经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面前的青年一脸云淡风轻。 “某住城南,姓沈,是个秀才。人们常称某为沈c秀c才。” 便是怕什么来什么,吴管家哪能不知道沈秀才的厉害。晚晴楼最近订了一大批布料,家中的吴员外为了夺来这笔订单花费了多少银子c托了多少关系,他都看在眼里。腿肚子不听使唤的微颤,心里还抱着一份侥幸。 “沈秀才正忙着重建晚晴楼!岂会有空至此!” 沈默不想再与面前之人多做纠缠,偏头转向刘依依,笑着说:“嫁娶婚姻这类大事,沈某本不该干涉。只是据沈某所知,他吴员外家有小妾八九,外有暗室七八,实非良配。刘小妹若是执意要嫁去,沈某也当送上一份贺礼才是;若是刘小妹心中不愿,旁人且以威逼利害,那我沈某人便不能坐视不管了。有事便来晚晴楼寻我,无事也来,我很有空。”冲着她微微点头,沈默抽身而去。 随着他并不魁梧的身躯迈过门槛,刘依依匆忙跑向床头取来一物,才去追他,在门前将他唤住。 翩若惊鸿若青云蔽月,婉若游龙款款而来,递上一囊香袋。 “桃形的配你,带上吧。” “嗯。” 天灰黑,已经看不清二人的神情,沈默退上半步拱手施礼,没入黑夜里。 他身影消失的刹那,刘依依抬头前望,眼眸里隐含微光,像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 二月初十的清晨,淮水岸边有一个人影。 沈默天不亮就出了门,沿着河边的道路奔跑,他跑的很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纷纷滑落,窜进了他的衣领,他却恍如未闻,攥紧了拳头,又向前奔走了一段后,才放缓了脚步。 古老而宁静的东方,刚露出微微光亮,雾气浮在城中,笼上一抹朦朦幻纱。河中有画舫飘流,映在江上,隐于雾间,犹如玉宇琼楼。 沈默擦拭着汗水,远望河岸,目光试图穿过浓雾,却不知去向何处。 清晨这样的锻炼已有半月,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力增强,精力更为充沛。 尚未大亮,正是金陵夜伏昼替,吐故纳新的时段,一夜的虚幻与纷扰已然散尽。 早起的人儿,或为生计,或为念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远处的城门已经打开,小贩赶着羊进了城里,大半年的精心饲养,能换来一斤百文的收益。今年开春,家里能多添两床布衾,明年俺再养三头,兴许能讨得婆娘,想到这里小贩脸上的笑容又增添几许。 赶早市的菜农陆续进了城里,也为金陵城供应着消耗物资。 前方不远的河亭旁有许多画舫,船上下来的男女一脸倦容,想来是劳累了一宿。 沈默背靠柳树喘气,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嘿c嘿那书生,又跑步呢?”艄公放下船桨,冲着沈默喊道。 “章艄公,昨夜可是赚了不少?”沈默对这位暖心的艄公印象极深,当初劝他别吃河水的场景犹在眼前。 “哪有多少,天气暖和了些,乘船的人也就多了”待艄公上了岸,丢来一条大鱼,“拿回去让你家娘子熬汤,包你生龙活虎!” “生龙活虎也没地儿用。”沈默暗暗抱怨了一句,才说:“章老哥没用早饭吧!不如一块找个摊市?今日某请c某请。” “行嘞,老陈啊,替咱看着船啊。”章艄公冲着河上喊了声,小跑过去。 与艄公用了早饭,拿着食盒跟鱼急忙回家,进小梅房里唤醒了熟睡的陈映容。 滚烫的羊汤倒入碗中,泛出阵阵香气,汤面上散落的葱段c香菜漂浮,添了点青绿色,更让人馋涎欲滴。 “芝麻饼两块,酸菜包c豆沙包c灌汤包”沈默从竹篓里依次拿出。 院子里,尚在洗簌的陈映容嗔笑道:“相公吃了么?” “吃了,你快点洗。”沈默坐去桌旁。 她拿着温热的毛巾递给沈默,“相公快擦擦,一脸的灰,也不注意。” 潦草的擦了一把脸,沈默凑上桌去,“你快吃,吃完了还有事。” 咬下一口豆沙包,在嘴里咀嚼一会儿,她才说:“楼里装饰的差不多了,二楼墙柱上的漆墨尚需几日才能干透,左右也无旁事,相公说的是?” “咳c咳是这样,前段时间那个c那个苏知州家的女儿,不是邀我踏青么,也不是踏青喂又不是只有我跟她!你快吃!”沈默让她瞥了一眼,便急忙闪躲,生怕她发起火来。丢个包子c脆饼还好说,一碗羊汤泼来,岂不是要遭。 “相公想作甚?”陈映容却不看他,仍旧不紧不慢地吃着包子,喝下一口汤汁。 “不作甚,心想着映容你的身子好了,咱们一同前去,如何?” “哦?相公不觉得妾身是个累赘,耽误了相公你才子佳人鹊桥会?” “映容说的是哪里的怪话,听不懂c听不懂。跑了半个时辰,一身汗,先回房沐浴,我两刻就来啊!” ☆ 十日一假,又称旬假。 二人出游,最是清闲。 沈默在门前来回踱步,他这个时候已经换好了装扮,一身灰袍白衬,腰束黑丝绒带,全然一副书生打扮,竟是有几分才子翩翩。 原以为自己晚了时辰,不想陈映容出门更是麻烦,让他晃悠了好一阵子。 半晌过后,门洞里的小娘子以薄纱遮面,姗姗来迟。 其实沈默几乎没有仔细看过她,多半时间都会被她的一颦一笑所吸引。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洛神赋》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似乎是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 看他发愣的样子,倒让陈映容有一丝得意,抿嘴笑说:“相公这般看妾作甚!再看下去,就晚了时辰。”说完牵过他上了马车。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沈默佯装静气之态,不时地露出一道眼缝,偷偷看她。 陈映容却大大方方的注视着,目光在他脸上丝毫不动,以至于让沈默的老脸泛红。 他实在是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害羞,是何年何月了,于是佯咳一声。 “敢问,是谁家的小娘子当面,待本秀才摘下面纱,看个仔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燕雀湖畔(一) 车厢内,陈映容蹲在他身前,解他衣带,沈某人当时就傻了。 只见纤手从腰间划过,轻柔的动作伴着发香,这样的场面着实惹人遐想。 她抽下沈默的黑丝绒带,换将上一束星云纹饰,再散尽乌发,着灰丝缠束,戴一方乌角巾。 整理妥当,她又弯腰端了他良久,才说:“相公打扮一下,也挺俊的呢!” 似乎是自己误会了,沈默极为罕见的低下头,含糊道:“你开心就好。” 陈映容看着他腰间的香袋,琢磨了一会儿,“谁送的?”朝着香袋一指。 “哦!”沈默恍然道:“是朋友送的。” “摘了!” “挺香的。诶,你别扔啊” 二人又在车厢内絮了会儿话,多半是沈默在解释关于香袋的问题。马车也在城门处停下,门前拥堵的人群甚广,二人只好步行出城,途中挨肩擦背,就将她护在怀里。 花了两刻的功夫才从东门出来,过了白下桥,人头攒动自不必说。 未到中午,掠过的春风仍带着丝丝凉意让人清爽,心情也随之畅快。 天上的云看上去不高,是有些低的,也许是因为飘荡在空中的纸鸢,让人觉得云儿就在眼前。 孩童们在地里奔驰,寒冬的约束在暖春里释放,随意的在地上铺一层布,便能坐下,倒让人觉得洒脱。 他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与人约好的见面地点还在前面。途中偶尔会有人打招呼,沈默认不出对方,便点头示意。二人顺着大路往前走,到了十字路口,再偏转向左,气温也随之下降。 沈默几次想去牵她,总觉着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不妥。陈映容也不在乎那些,挽起他的胳膊,斜靠着肩膀。 像似被踩着尾巴的狐狸,沈默前后左右瞅了一遍,发现有不少夫妻情人似他二人,这才安下心来,享受难得的安宁。 “早上弄了条大鱼,晚上回家吃。鱼头炖汤,鱼肚烧着吃弄糖醋的,鱼尾炸一下,肯定下饭。” “听相公的。” “春意盎然,几天没见着太白兄了,还有点想他。” “李家叔叔不是在饮酒,就是在去饮酒的路上,确实潇洒。” ☆ 燕雀湖畔有凉亭一所,亭内坐着三人,那余下的一座是不坐人的。 古逸叶作为金陵第一才子,并未对旁坐二人的发言直接回应,自矜的微笑应对着。 他左右各座一人,姓齐的才子其家世算不上显贵,甚至有些落魄,一袭书生袍浣洗的褪了颜色,但也无人敢轻视于他,做为乡试第一的解元公,也只有家世与风流自成一派的古逸叶能稳压他一筹。 另一人姓秦,字有德。星月楼掌柜之子,口吐莲花,屡出金句,不时来上几首佳作,也让人尊奉其为才子。 如今蹦出来个沈秀才,在金陵城中为祸一方,抢了第一才子的风头不说,顺带着连着他俩也没了昔日光华。 今二人相见,往日的较劲与比斗不提,以诗词是否有用为题,展开了极为激烈的讨论。 几番话总结下来,大致意见乃可归为——有沈姓者,俳优之辞甚善,得制科以显身。 潜台词就是,姓沈的除了会写诗词,大抵算得上个伶人,当权者的玩物,高兴了喊你,不高兴扔了你,你还不能不高兴。他日科举,也走不了正途,只能去制科试试,应宏词一科,兴许能混个举人。 似乎是觉得贬低沈默能弥补近日的心理亏欠,二人的言论获得了场边众人的附和。 古逸叶的心思却没在这上,视线在场中穿梭,半晌也没寻见那道倩影,便端起茶杯小啄一口。 据此五里之外,已经能感受到风里夹杂的湿气,沈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冲着身边人笑着说:“映容,本秀才在你身旁,莫再想我。” “哦?妾一直在想太白,并未想相公。” “厉害,厉害!那苏小娘子不知现在何处,天挺冷的,会不会冻着,真叫人担心啊!” “!!!”陈映容当即推开他,扯下面纱便要发火,奈何余光瞥见旁人。她一把搀回沈默,改口道:“相公想的人就在身后!你若敢回头,老娘便掐死你!” “呃”沈默不敢再有动作,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才微微偏头。 苏馨语似乎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沈默也没好意思细看,匆匆瞥了眼,抬手施礼,“沈某见过苏小娘子。” 对方施下万福礼,略过他拉起了陈映容,说道:“陈娘子好福气,奴家那些闺中密友都很羡慕陈娘子呢!能得一人如此,还有何求。” 陈映容堆出一副标准的礼貌式微笑,“苏小娘子说的哪里话,古公子丰神俊秀,况且对娘子你如此痴情,倒是让奴家羡慕不得呢。” 一番友好的互吹之后,苏馨语带着丫鬟先行,沈默再去牵她时,却被一手推开。 “小妖精!自打她出现,相公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沈默方才是多看了苏馨语几眼,那时陈映容正与她说话,便以为不会被发现,当下露了现形,只好诡辩道:“我哪里是看她呀,娘子的发髻盘得真好看,不免多看了两眼。” “骗人!”陈映容怎会信他。 沈默自认了倒霉,正欲上前追她,不想又让人拍了肩膀。 拍肩之人是一男子,沈默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全然没有印象,便拱手道:“兄台唤住在下,所为何事?” “哦,也无甚要事。只是想问问兄台,此地距离燕雀湖还有多远呐?”男子的声音有些怪异,长相也有几分阴柔。 沈默也没多想,直言道:“方才听说还有六七里,如今四五里路吧!” “多谢!”阴柔男子抱拳后抽身而去。 挑了挑眉,沈默这才想起陈映容,加快脚步追寻,到了燕雀湖畔才看见她的身影。 从路旁树上摘下一小枝榆树花,递到她面前。 “春江花月夜,又怎比得了我家娘子。” “算你识相!”她将榆树花拿在手里转了几下,又还给沈默。 旁若无人为娘子戴花,两情缱绻c郎情妾意惹人艳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燕雀湖畔(二) 今日的聚会算不上正式,规格上也比不了元宵夜。重在交际c结识的文人聚会,彼此或多或少的听说过对方,再经友人介绍,便是认识了。 没有了官府的监管,也就多了几分潇洒。席地而坐的书生在纸板上挥洒笔墨,才情多不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录这一份山水和时刻。 相熟的友人聚在一起,随行的仆从拿出精心准备的肉脯果干,以美酒为号,以酒令助兴,自在逍遥。 独坐岸边垂钓的书生,偶尔提杆摇头,像是收获不丰。一旁的友人已经将篝火生好,显然是做烤鱼之用。 催促上那书生两句,他索性脱了外衫跳入湖中,半晌才露出水面摇头,那神色颇为无奈,友人见状亦宽衣解带,纵身入河,连续上下了数回,终于有所收获。 似乎越靠近外围,气氛越加宽松,更容易让人获得幸福感。若不是有人相邀,沈默便打算在此就坐,晒晒太阳,再与陈映容絮絮话儿,也挺好。 露了面就回来? 沈默定下计划,去那湖中最热闹的地方打声招呼就走,做一日闲云野鹤。 一旁的陈映容曲腿而坐,沈默从旁坐下,二人依着树望向天空,良久也未说话。 他已经不想再理那些烦心事,只想和她坐在这里,发发呆就挺好。 良久之后,鼻尖上传来一阵瘙痒,原是陈映容拿青草逗弄,沈默岂能轻易放过她,抓住她的胳膊拉回到身侧,娇躯入怀,心猿意马,低头吻下。 对方怎会听话,伸出一手遮挡,吃了半嘴青草的沈默连忙向外吐,一旁娇柔的身姿摇曳,偷笑频频。 二人坐回了正经。 “相公方才在想什么呢?” “在想最近三个月来,收获挺大的。” “有什么收获呢?” “多了个富婆娘包养,生活美美的。” “切,谁要包养你!况且相公的脸也不够白,做不了白相公!”陈映容说完此话,自己先笑了起来。 依偎在身边,望着天,说着平平淡淡的话,过了很久c很久。 从来时的方向,传来几声女人的呼喊,再一会儿又发出惊叹,他二人朝那方向匆匆看上一眼,毫无兴致。 远方躁动的人群包裹住一人,那男子单手负背,步伐稳健,朝着沈默所在的树下而来。 他扶起身旁的陈映容,才垫脚探视,难得的露出一丝窃笑。 待人近前,夫妻二人同时见礼。 “李兄。” “李家叔叔。” 李太白躬身一礼,“今日本不愿来,听闻沈兄与陈嫂嫂应邀,李某当不请自来。” 似乎是觉得很受用,沈默执手还说:“太白如今已是名人,身边围着的没有百人,也有数十,用不着如此客套。” 一番寒暄过后,围观的人群还是不愿散去,沈默潦草的环顾一周后,惊奇的发现男女人数几乎相当,不禁佩服起太白之名,果真是人人皆爱。 据沈默所知,太白尚未吟唱一句一字,那些蕴含仙气的诗句倘若面世,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追星狂热,沈默很期待能亲眼见证。 李太白再次躬身,见对方一脸迷茫,才说:“今日特来向沈兄和陈嫂嫂辞行,不日前往京城。” 沈默夫妻二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人群中倒是先发出一阵惊呼。 “啊!” “李公子为什么要走,我们金陵不好吗?” “李公子再待上数月吧,我们都不舍得你。” 人群中发出的挽留声,已然表达出沈默的想法。 但是他更清楚的知道,李太白不属于一人城池,他需要更为广阔的天地,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挥洒他的才情。 毫无疑问,京城才是最好的平台,无论是文坛翘楚c达官显贵c才子佳人都远超眼前的金陵。 沈默曾经很深入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后世诗仙之所以成名。窃以为是靠着诗仙自身的两分性情,三分天资和五分境遇。 境遇实在是很重要的事情。 有李白这份天资的人,没有他的境遇;有他之境遇的人,又无此惊才绝艳。也正因如此,李白才会更显珍贵。 沈默腹中力捧李太白的计划,几乎全部都放弃了。 这样一个有些孩子气的诗人,不忍心,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轨迹。 沈默到了嘴边的挽留话也变了。 “他日,太白若是在京中待得不痛快,只管回金陵来。沈某旁的不敢保证,只能以酒日日侍奉太白。” “沈兄的心,太白,领了!” 以杯碗装酒,近百人对饮的场面实为壮观,沈默与李太白各执一坛,仰天对饮,嘴边洒落的酒水,润泽嫩芽,浸透大地。 想来,今年的青草会比以往更旺盛些吧 ☆ 来时无名,去时有旺。 小路上的身影已不可追,远方道路上的树枝挡住了李白和他身后的簇拥。 沈默很想效仿昔日曹孟德,砍去所有遮住视线的树木,只为多看一眼李白的身影,很可惜的是他做不到。 飘下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 他对李白的感情非常复杂,崇拜中夹杂着不忍。 沈默对他京城一行,实际上并不看好。话吞进了肚子,是没办法明说的。 正如落在他肩上的花瓣。 想抓住它,恐损其自然。 放任它,又怕落土成泥。 沈默将花瓣摘下,装进酒坛留存。 一旁的陈映容唤住他,“相公,该去凉亭了。” 片刻的热闹能吸引人的注意,自视非凡的人,大多又不肯主动前往,只能听人回报,还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竖起耳朵细细听来。 “李太白到底有甚好?居然如此多人喜欢他,趋之若鹜!” “与沈秀才交好之人,齐兄以为呢?” “沽名钓誉用在他二人身上,都嫌浪费,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辈!” “说的对!姓李的绝无文采,仗着沈默替他吹嘘过几句,整天招摇过市,有大路不走,成日里飞檐走壁显摆武力,活脱脱的莽夫一个!” “定是如此!那姓李的生怕败露,方才夹着尾巴逃跑!说什么去京城!依我看呐,肯定是跑去哪个县城里继续混吃混喝去了!” 古逸叶听着耳旁议论,并未出声,挽起身旁柔夷,淡淡道:“馨语以为呢?” “奴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燕雀湖畔(三) 风日晴和人意好,忽闻少友踏青霄。 两岸猿声啼不住,说道太白自古无。 沈默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 微醺的舒适感让他有些犯困,特别是头顶上的日头正盛,晒得他懒洋洋的。好想回家睡个午觉,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他既然是应苏馨语相邀前来,万无不打个招呼就走的道理。踩在镶入石块的小路上,来自脚底的隐痛让他恢复了不少精神。 前方亭中人的目光实非良善,偏头c侧身c斜睨总归不善,沈默抽出腰间纸扇快步上前。 那亭中有一石桌,一侧坐着古逸叶与苏馨语,见他前来起身以礼相迎,态度很是客气。另一旁坐着的两名男子却没动作,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 沈默也不理他们,大大方方的从盘子里拿来几块肉铺,递给陈映容。他再次抓了一把扔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含糊道:“在座诸位想必都是金陵城中青年才俊,不才在下,沈某,沈秀才见过各位。” “怪不得吃相如此,原来是个秀才!”阴阳怪气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呵呵!燕雀亭如今倒是什么人都能来了,让我等举人去何处啊?” “前些日子听了首好词,也不知是偷来的,还是买来的。” 身旁是宽广的燕雀湖,拂过湖面的凉风很是清爽,让沈默感受到了空气的逼仄。 言语上的挤兑,他尚能无视掉。至于他们所说的秀才不能入内,也显然是针对他沈默一个人而已,只因亭柱旁靠着的几名书生是没功名的白身。 眼下有秦有德和齐承道两位才子牵头,声讨沈默的阵势一时见涨,大有要将他定作不学无术c欺世盗名之徒的意味。 那些个本就碎嘴的闲人们,做起帮腔作势的帮凶来,显得格外卖力。 出乎所有人意料,沈默非但没有借故离去,反而在亭栏边依下,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眯起眼来环视一周。 “我这个人,精神状态不好。简单点说,性情乖张,诸位身后便是燕雀湖,若是我沈默有心逗弄各位,推几人下湖,你们说” “你c你敢!” “此人偏爱动粗,有辱斯文!” “姑奶奶我站这儿!我看你敢!”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女子叉腰直指沈默。 秉持着好男不与女斗的纲领,沈默将其无视,淡淡道:“诸位今日郊游踏青,本是交流学术,增进见识c友谊的活动,诸位也不必为了沈某一人搅了雅兴。各位既然看不惯沈某,某自当仓皇逃窜,免得污了诸位慧眼。” 他突然提高声调,朗声道:“但,但是的但。沈某上可陪玉帝老儿,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半个坏人,又眼见世间少有幸事!诸位尽可继续如此,一世孤芳自赏,才对得起身家性命,做个才子佳人!”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说出口,反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 “你是何意!” “” 沈默的话算不上诛心,也足以恶心他们一阵子了。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存法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于沈默,便是尊活菩萨,也会有三分火气。 他挤过人堆作势要走,却让古逸叶拦了下来。 “沈才子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堪,沈兄也是才子,岂不是连自己也数落下去了?来来来,坐古某这儿”说话间拉住他坐下,古逸叶斟满两杯酒,率先说道:“沈才子也是我金陵本地人士,我金陵又出了一名旷世才子,诸位当满饮此杯,聊贺此幸事嘛!来!” 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奈何古逸叶愿意出面打下圆场,众人也只能暂时压下不愿c不忿c不服的种种情绪,满饮一杯。 古逸叶颇有风度的说了一番场面话,历数金陵近百年来名士大儒,又赋美山川c唱调江河,翩翩公子的派头十足,让亭边围观的小娘子们钦佩非凡,只想与其共度良宵。 沈默侧身望一眼陈映容,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双目对视,眨了眨眼,好似心意相通。 场面上的气氛正浓,前番的些许不愉宛若烟消云散,秦有德接着古逸叶所作,唱下一首咏梅,平仄和韵,倒也琅琅上口。 照着平时的规矩,本该齐承道接下场面,再唱出佳作,得满堂喝彩,不料古逸叶却望向那沈默。 “沈才子可有兴致?” 沈默正要婉拒,却见睨视从四处汇聚来自己身上,转口道:“琴棋书画不会,吟诗作赋嫌累!诸位尽兴即可,不必管某!” 哪知他话音方落,纷杂自各方传来。 “怕了吧?” “即兴创作,看来‘沈大才子’并不擅长啊?” “也是,咏梅诗词已被前人叹尽,非有深厚功底之人,又怎敢献丑?” “哦?兄台莫非说的是,胸无点墨之人,绝不敢作诗词?” “兄台深知某也。” 一唱一和的挤兑,搭配着嘲笑的神情,再有频频背语窃笑,能让人格外难堪。 齐承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迈出郎官步,绕起石桌一圈,行至沈默身后时,放声诵读。 “不是梅花契分深,与谁共话岁寒心。隔溪竹外无人见,自有香来不用寻。” 一首唱罢,再来满堂喝彩。 “妙极!” “与谁共话岁寒心” “承道兄不愧为解元公,秦某佩服!” 齐承道自矜的摇头,推说不敢,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他与面前的沈默同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经史子集从未松懈片刻,自认寒门第一才子!至于古逸叶等人,无非家世甚好,且有良师辅佐,才会超出自己半头。但他沈默这个不学无术且毫无半点名气的寒门秀才,凭什么能喧嚣之上,抢去了自己的风头,这是他绝不能忍受的! 如今当着“沈大才子”的面诵出佳作,必会让他自惭形秽,汗颜无地。 此时的齐承道在周围一片吹捧声中,已然飘飘,忘乎所以。 环视四周的余光下瞥见一抹面纱,那陈映容蹙眉凝视,曼妙的身姿在烟胧裙下若隐若现,彷如岸边离别的梦女。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明珠暗投的愤慨,颇为她感到不值,便急声道:“陈小娘子,齐某欲为小娘子作画一幅,不知意下如何?” 陈映容的注意力都在她相公身上,对方连续道了两遍才让她回过神来。 “不妥!奴家已嫁为人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燕雀湖畔(四) 齐承道怎能甘心,陈映容回望的眼神已然让他的心神躁动,进而说道:“陈小娘子,能否卖齐某一个面子?” “是呀,是呀,能得解元公亲手作画一幅,乃是广为流传的佳事。” “齐解元可是不常动笔的,多少才子佳人求而不得啊,今日我等倒是有幸,定可大饱眼福呐!” “解元公的面子,陈小娘子总归是要给的吧?” 劝解c帮腔的声音很多,沈默搓动着手指缓缓起身。 他的动作,顷刻间汇集了众人的目光。对方可是金陵十年来唯一的一位解元公,不信他沈默还敢放肆,大多数人抱着看他吃瘪的心态。 上次你沈默吹的牛皮,今日便要在解元公面前破灭,看你往后如何能抬得起头,还敢抢出风头。 沈默平静的望着齐承道,拱手道:“解元公。 我c卖c你c老c母!” 话音落下,喧杂的凉亭顿时安静异样,说是针落可闻也不过份,人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子,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c他说什么?” “他敢骂解元公?” “这沈默真是不知死活!” 齐承道哪里受过这种辱骂,涨红了脸面,指着沈默道:“你一个秀才,竟然敢口吐污言,辱及尊上,你眼中可还有礼法,还有羞耻!” 他细胳膊细腿向着前方扑腾,身旁的友人将他拦住,劝说道:“解元公莫要与此等下贱之人动气,待回了城里,为兄定会替承道主持公道!” 沈默扭了扭脖子,活动一二筋骨,近半月的晨跑已经让他的体格强壮了不少,已经不再是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面无表情的看着齐解元,缓缓道:“隆兴八年,你以一首《咏梅》夺得乡试第一,今日又咏梅,似乎咏梅就是你的幸运星,能给你带来好运。” “其实我根本不讨厌你,就算是你屡屡出言挑衅于我,我也不曾恼你。甚至是有点喜欢你,毕竟是寒门子弟,天生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性格孤僻c冷傲c自视非凡,我都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为何要去惹我沈默的娘子?你不是有病,你是他娘的什么?!” “眼看要入暖春,不去咏春,却要咏梅?老实说,我沈默怀疑你们年节时候什么事都没干,就为攒出这么一首听上去还行的咏梅,来博得别人的赞赏。彷如这般你们就能开心了,心满意足的获得人生价值。” 沈默的话字字诛心,先前咏梅的秦才子一动不动,生怕让人看出他的异样。 齐解元挣脱的动作顿住了,指着沈默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沈默何德何能,得此良配!况且齐某不过是一时技痒,欲作画一幅而已,你竟敢当众辱我父母!” 沈默拉起身旁的陈映容,淡淡道:“好话已然说尽,你却还要强词夺理,算我沈某人小气也好,没气量也罢,便是不卖你面子,又如何?” “如何?你等着,我等即刻去提举司向王提举揭发,此等丧心病狂,胸无点墨的欺世盗名之辈,定要革了你的功名!” “对!革了他的功名!他就不是个秀才!” “狂妄至极!连解元公也敢辱骂!革了他!” 一时间,革沈默功名的声讨获得了极大的肯定。也让湖畔草地上零散的路人聚到了凉亭,里外里各围了三层,水泄不通。不明缘由的后来者向人询问,少不了有好事者纷说。 一道格外惹人注意的声音冒了出来。 “沈秀才,难道是连咏梅都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啊哈哈!不是吧!” “他哪里会啊!城里哪户商家开店没有他啊?我金陵城里的著名剪彩人,沈秀才哩!” “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混到秀才的!” “兴许啊,是陈映容花了大钱,替人‘沈大才子’买来的啊!” 几乎是千夫所指,耳畔的闲言碎语沈默能不在乎,不放进心里。 宽大手掌里的小手,在出汗,出了很多。今日李白辞行,让他本就糟糕的心情,一下摔落谷底。 环顾一周,微微摇头。 “解元公何至于此,你堂堂解元公,却与我小小秀才过不去,莫不是欺负我沈某?你有名有势,身后的拥簇多,我自知比不过。但仅吟诗作赋一项,我沈某却还没怕过什么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丢了脸面。” 听他如此大言不惭,如同稳压自己一般,齐解元哪里能容得下他,神情激动道:“今日在场众人,皆为读书之人!你我二人莫要再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你今日若能做出一首,使得众人满意,齐某便就此作罢,如若不能!沈秀才可要小心自己的功名了!” “解元公,莫要听他唬你,他若是能写出来啊,张某立刻跳进这燕雀湖中!” “某倒以为沈秀才能作出,至于是否能算佳作,却难说了。” “某觉得他不行。” “某以为沈秀才可以。” 亭外的群众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沈默写不出,另一派则以为沈默能作出,至于诗词是否精妙,大多数人又不太看好。 这时候苏馨语走来他身旁,低声道:“沈秀才若是没有把握,奴家愿意代为处理。” 陈映容牵了牵手,小声道:“相公,妾错了,都是妾惹得祸” 沈默手上更用力一分,将她抓得更紧,神色肃穆。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他的声音不小,让不少人听得真切,于是纷纷指向沈默。 诸如不知悔改c执迷不悟c死鸭子等等一整套说辞下来,似乎认定了沈默江郎才尽,绝无翻身希望。 这一刻,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陈映容道:“饿了吧?一天也没吃东西,回家给你做鱼吃。” 简简单单的话,让她的泪腺为之倾泻,再也控制不住心神。 她从未体会过这般的爱怜,如今的沈默被千夫所指,他却还在关心着自己是否肚饿 东方的夕阳是很斜的,沈默抬头看着殷虹的晚霞,呢喃道:“沈某自知才学不佳,写不出传世名作,唱不了惊世之曲。今日与解元公在燕雀湖畔争斗,若是沈某输了,自当褪去衣衫,裸身而回。若是侥幸获胜,解元公可敢亦如?” “好!齐某便应下了!”解元公果断回应。 “沈秀才!您是脱上身啊,还是脱下身啊?带上某一个可好?某赌你输!” “是极!某也赌你姓沈的输!” “某赌” 沈默揉了揉下巴,藏下一抹微笑,拉起身边人,就朝亭外走,跨出去三步。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再三步后,已出凉亭。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五步后回身,静气吟唱。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惊愕与彷徨,踌躇与惶恐的面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的有趣。 很可惜的是,沈默并没有亲眼见到这些。 没有回头。 他要回家。 做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余波 沈默还是低估了“文人”的无耻程度。 他走之后,两派人就沈词是否和韵,是否传神通意,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甚至有肢体接触。据说十余人进了医馆,需静养一月以上才能康复。 这是沈默第二天才知道的。 昨天夜里他根本没怎么睡觉,吃下那艄公送的鱼,竟使他闹了一夜的肚子,去了无数次茅房。而同样吃了鱼的陈映容却安然无事,沈默为此想了一夜也没想通,自己究竟是吃了什么,腹部的绞痛伴随他过了五天。 二月十六日,晌午的太阳让沈默觉得刺眼,连续数日瘫卧在床,猛然间着地还有些许不适,走起路来很是无力。 坐马车从后门出,至晚晴楼后,想去尝尝一楼的茶酒,生让陈映容拦了下来。督促他回家养病,不得出门。 李太白临行前特意送来了两万贯官交子。其实际价值约等于两万两白银,能在全国境内各大交子铺兑换铜钱或白银,随到随取。他留下钱就走,虽是任性,但也是信任。 一没签各种入股契约文书,二没说红利何时结算,重要的是他留了句话“一股即可”。 晚晴楼总计有十三股,他夫妻二人占七股,余下六股对外招收,一股需一万贯左右,李太白留下两万,却仅占一股。既让沈默觉得他豪爽,又有些感动。暗叹他果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谛仙人,不受凡物所扰。 沈默上了四层的露天走廊位置转悠几圈,里面不算宽阔的空间用屏风隔开,左侧现制烧烤,右侧八张小桌摆放整齐,两两相对留足了客人们的空间。至于价位也定下了,每人一百贯且入夜之后才开始纳客。 下到三楼,左侧的画工尚在练笔,炭笔勾勒出的轮廓不算细腻,但也比自己画的要好上许多。他曾听人说过,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犬马,相信这些高薪聘请来的画工,只要勤加练习总能达到预期。 过道里大大小小的各色香袋铺满三桌,制作精美不说,也让空气里蕴含一缕暗香,能把楼下的烟火气压下去。 沈默想进内衣店瞅瞅的脚步,生让陈映容拦下,推着他下楼送上马车。 他坐在车厢里频频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近日总是爱出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以为是肚子闹得,把身体给弄虚了,才会出这多虚汗,也就没当回事。 路过杨柳岸边时,便让马夫停车,跑去河边呼喊:“章艄公嘞,艄公” 回应他的水波越来越多,待小船靠岸,艄公爽朗道:“那书生娃娃,上回送你的鱼咋样啊?” “嗨!您就别提了,自从吃了你送的鱼啊,我这肚子连着跑了几天。” “那,这回的鱼”艄公从船舱里取出一条草鱼,看个头要比上次的小上一点儿。 “诶,我怎好意思一直问你要鱼呢!”沈默婉言谢绝,接着道:“这回来啊,是有件事拜托章艄公。” “书生说来就是。”艄公微笑道。 “那朱雀桥下有座晚晴楼,是我娘子开的。从对岸过来的客人,总归是要过桥绕行百步。我是想啊,能不能麻烦艄公你替我们晚晴楼接送客人,或是再有几位相熟的艄公一块帮忙,那是最好。当然了,赚头子肯定不少。” 沈默原以为对方会欣然答应,要知道晚晴楼本是金陵三十六家名店之一,远近闻名的奢华场所。 那章艄公却答非所问,“这月过完呐,咱就要离开金陵了,此地太热。” “不是吧,怎么一个个都要走?”沈默疑惑道:“章艄公不是本地人?金陵还好啊,怎会觉着热。” “学了大半年金陵口音,也就书生你没听出来而已。”章艄公将鱼丢上岸,草鱼在地上蹦达了两下便没了声音。 沈默的心思还在接送客人一事上,接着说:“既然如此,能否麻烦章艄公与相熟的艄公们说说,我晚晴楼绝不欠账,日日结清如何?” 章艄公听后莞尔笑道:“书生若收下此鱼,老夫自当替你传信。” “行的,行的。”艄公言辞上的转变沈默尚未察觉,他蹲下身子,右手提起鱼鳃,发现鱼肚子鼓鼓的,往里碰了一下,似乎摸着一硬物,再从鱼口向内看,还真有一黑布团子塞在鱼肚内。 他连忙从鱼口将其取出,摊开黑布一看,原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剑,锈迹斑斑。 身旁的船已离岸,艄公的声音从河上传来。 “此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下以杀上,臣以弑君。 名,鱼肠。 沈家书生,近日便会用上” 似剑非剑,似匕非匕的铁器拿在手里有些重,沈默对于艄公的说法不置可否,传说里的鱼肠剑岂会是铁锈斑驳的残兵? 料定对方是在说胡话,意兴阑珊的回了家。 ☆ 是夜,数日的瘫卧生涯让沈默难以入睡,左右闲得无聊,拿起《三国》书稿看了会儿,书中那曹孟德伏于董卓老贼榻前,手持七星宝剑 嗯? 沈默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房间里好一通翻箱倒柜才让他找着了锈剑,便进厨房拿来磨刀石,又去打了些井水回来。 他席地而坐,将磨刀石放平,拿井水将其洗净,侧拿剑柄,手抵剑身向前推。 过了许久,磨了剑刃近百下,也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自己犯了魔愣,一个艄公吹牛的话罢了,自己竟是信了 二日夜里,沈某人越想越不服气,再磨 第三天,他什么事都没干,在小院里磨了整整一天,锈剑仍然毫无反应。 直到夜里。 陈宅偏院内,随着他剧烈地磨刃动作,发出一道极为清脆的“咔嚓”声,从剑身上掉落下一层非常厚实的锈衣。 锈迹之下,细长柔韧的剑身之上满刃花纹,像流波,像枝叶,像芙蓉 握在手里,随意一挥,竟有十分称手的感觉。 跳去小院找了块石头,他蹲下马步,气沉丹田,朝着石头奋力一砍。 “嘣!” 一声脆响,铁剑从他手里飞了出去,落在泥地里,再看那石头,却是完好无损。 沈默还是不信,将石头搬上石桌,凑近了细看,凭着月光看得清楚,奇形怪状的石头上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感受到了绝望的沈默频频苦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痴傻,才会如此。 他怏怏地从地里捡回铁剑,便要回房睡觉。 随着房间内的烛火熄灭,院里的奇石一分为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此去经年(一) 脖子上黑紫的勒痕,沈默忘不掉。他晌午起床,见到了奇石分二的景象,自然是大喜过望,如获至宝。 一路跑去杨柳岸边寻找那赠宝的章艄公,待到夜幕降临也没见着船影。 明日晚晴楼重新开张,请帖c乐队c戏班子等等一众事务,陈映容都已经安排妥当。 出门的时候她留了话,说今夜晚些回家,沈默便打算在外面用饭,好好的去大馆子里吃上一顿,点九个菜! 杨柳岸边等了半天,颇感肚饿的沈默正打算去用饭,不想听到了河上传来的呼声。 “沈秀才,沈公子” “何人唤我呐!”对方的声音很远,距离也会很远,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清自己的,沈默只能站在原地等候。 没过一会儿,他首先看到的是两盏花灯,渐渐有了画舫的轮廓,才见到了熟人。 “沈公子。”苏馨语俏立船首,螓首以待。 天麻麻黑,看不清她的妆容,有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他连忙上前几步。 苏馨语伸手一招,沈默搭手上前,踏上画舫,没入夜色里。 ☆ 画舫的船舱不大,沈默原以为舱内会有别人,不想竟是连丫鬟的身影也没见着,足够五六人同坐的空间,就显得有些宽敞了。 舱内的装饰可谓风雅,无论是舱壁上罗列的字画,还是角落里放置的盆栽,都蕴含着一股书卷气息。 就应是这般。 沈默头一次进画舫,自然会看得更仔细一下,就在他晃神的功夫,已然随着她入座。 苏馨语轻轻抚摸着烛台,低语呢喃:“原以为今夜会有一场小雨,奴家便租下一艘画舫候着,不想” “呃。”听着耳畔的才女吐露心中苦楚,沈默的神情有些尴尬。 他认为才女其实是很难搞的。 即使她所有的愿望都得到满足,她们仍然会时不时地仰望窗外凋零的秋叶,突然悲从中来,想要穿着百褶裙和翘根鞋就这么走去四海流浪。 凭着自己那四分家世三分姿色二分才情一篇文章,心安理得的享受整个世界。我们再深再粗都满足不了,她们只会爱上浪子,爱上那个突然给了她一把纸伞帕手巾的陌生人并为之感动和悲怆。 当不会记得每晚道一声晚安与早晨煮粥的人又是谁。 显然,面前的苏馨语将自己当成了递纸伞c手巾的陌生人,才有眼前的景象。沈默如此想到。 不知该怎么回她,沈默含糊点头,再为她斟一杯酒。 苏馨语猛然抓住他斟酒的胳膊,好似怨愤:“沈郎何时会为奴家作诗,奴家也想要” 秦淮河上船只往来频频,便是免不了磕碰,船身微微摇曳,沈默的心思随之起伏,一时间百感交集,慢慢地将胳膊抽了回去。 对坐的苏馨语将烛台拿了起来,明晃晃的烛光在沈默的眼前摇晃,她想以此来看清他的神情,贴了上来,近在咫尺,“奴家要如何,沈郎才愿意” 温润的吐息夹着一股酒气拂过沈默的面庞,搅得他口干舌燥,连忙吃下一杯酒水。沈默佯咳一声,才说:“非是不愿,某且应下此事,日后若有所得,定会送与苏小娘子。” 她朱唇轻启,含羞道:“既然沈郎已经应下,不知沈郎要何回报奴家c奴家听闻,沈郎与陈娘子成婚近三月,尚未同房”苏馨语牵过他的手掌,小指在其掌中画圈,弄得沈默心痒难耐。 “咳c咳咳咳c咳”含在嘴里的酒水险些喷了出来,沈默急忙扶嘴掩饰,仓促道:“哪有c哪有的事,莫听人乱说,某与娘子早已” 船外,两船争过桥洞,便是触碰到了桥架,船身为之大幅度的摆动,也让原本分坐两旁的二人跌坐在了一起,万般巧合之下厮磨成迹,唇齿相依,不分彼此。 心头的灼热搅乱了沈默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吸允起琼浆玉津,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二人沉溺春梦不愿醒,撕咬的更为火热,直到船夫的出现,进船舱告了声罪,才让他们分开。 苏馨语整理着仪容,片刻后变回端庄,“沈郎,你竟敢如此对待奴家!” 沈默呲牙咧嘴,揉了揉生疼的嘴唇,手指上一抹稠密的鲜红,不禁有些愤慨。 亲就亲了,咬我作甚!? 读懂了他的目光,苏馨语嗔道:“奴家便是要让陈映容知晓,沈郎也是奴家的。”她舔去嘴角的血迹后换上一副冷淡神情,缓缓扶起了身旁桌椅,“奴家想让沈郎记住,莫要忘了我。” 她颇为跳跃的思维,让沈默追赶不上,只能眨了眨眼,表示听见了。 苏馨语随后招来船夫,让其靠岸。 秦淮渡口,牵她上岸,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依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尾 黄粱一梦,总有些短暂。 晚风吹过,觉得肚饿,观察起四周环境,不熟悉的街道着实陌生,又想起方才苏馨语独走夜路,自己应该送送她才是。 “哎——” 抬头望了眼枝上的圆月,只可惜它一下钻进了云里,大致判断出了方位,便要转身。 目光所至漆黑至极,似乎周围的人家都没燃灯一般,前路偏僻异常。 后背顿时冒出一股冷汗,半蹲下身子欲取出靴内藏兵 蹲下来左右回顾,地上忽然出现一道影子。 下一刻,他没了知觉。 一名壮汉从屋檐下的黑影中走了出来,指着动手之人说道:“一个书生罢了,还用得着这般麻烦?” 回答他的不是人声,是一道巷子里的脚步。 两名壮汉没了动作,静静原地等候,直到脚步声的主人出现,他二人纳头便拜。 “见过苏小娘子。张大哥托我二人向知州老爷请安。” 苏馨语神情平淡道:“此人就是沈默,你家二爷朝思暮想的大才子,往后留在你们寨子里,莫要让他再回金陵。” “是。定不负苏小娘子之意。” 苏馨语没有丝毫啰嗦,转身融入黑暗,迈出十步之后,身形顿住。 “莫要害他性命” “苏小娘子放心,小的不敢。”两名壮汉目送着她离开。 随后二人极为迅速的将沈默套进麻袋,才从草堆里推来船只。 前路堪忧,不知去向何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此去经年(二) “娘子!娘子!宅子里找遍了,井里和货房都找过了,没见着姑爷!” “娘子,城里的各大酒馆都去了,没找到姑爷!” “陈娘子,我府军的职责乃是护卫金陵安全,可不会好说,好说,陈娘子既然愿意花五千贯犒赏我军将士,岂能如此不近人情!陈娘子尽管放心,本将立刻回去招集弟兄,定会把沈秀才找回来。” “陈娘子,非是我老吴不给你面子。我吴家做伢人生意数十载了吧,还从没弄过哪位有功名的书生,况且是沈秀才这般的大才子。这样吧,老吴我替您去道上打听打听,有了消息准告诉你。” “娘子,晚晴楼还开业吗?” “开!一定要开!” 陈映容一宿没睡,她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也没能找到她的相公。 担心c害怕c仓惶的情绪铺满整个胸腔,无力又无助。 陈映容很怕,他只是说说而已,她当真了。 更怕他只是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上元夜的曲声真是为我所唱吗? 晚晴楼内的争斗也是为了我么? 燕雀湖畔的咏词又因谁而起呢? 她不确定,心中想着:相公,你便是要走,留封信也好,为何要不辞而别。 清泪两行,抱膝哭成泪人。 她不敢再往别的方面去想,她坚信沈默只是为了躲避自己,躲了起来! 相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映容强压下心底的悸动,拭去泪痕,恢复了掌柜仪容,踏出院门。 ☆ 未名山上有一座土房,房里的草堆上有一人,五花大绑结结实实。 那人尚在梦中,被水淹没,不知所措,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双臂。 一大盆清凉水泼去他身上,应激的反应也让他恢复了意识。 “救c救救命!” 屋檐下背光的汉子身材十分魁梧,咧开嘴大笑道:“就他?金陵城里的大才子?” 另一名糙汉回说:“没错,他就是沈秀才。” “写那什么灯火的那个?” “对,是他。” “还行,挺白嫩的。” “三爷说了算。” 二人的快问快答一来一回,让沈默听不明白,只能以试探的口吻:“二位好汉,敢问此地是何处?” 糙汉听罢踹了沈默一脚,嚷嚷道:“嘿!那书生,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好汉!这位是我们三当家,清风寨许三爷!” 被唤作许三的男子蹲了下来,端了沈默良久,方示意松绑。 沈默立刻活动了几下四肢,感到全身发麻不适,也不知道自己被绑了多久。 许三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吩咐道:“晌午给他几口肉吃,待到夜里送去二爷房。” “二c二什么?二爷房?我了个飞天大”沈默话还未说完,嘴里已被塞了个馍馍。 负责看护沈默的糙汉明显有施虐倾向,死命地往他嘴里塞吃的,连口水也不给喝。 糙汉见那沈默被馍饼噎住,涨鼓了脸面,也不去上帮忙,生生看着他泛起白眼,才提起他的右脚将其倒挂,抖了几下,喷出喉咙里的馍馍。 再随手朝草堆上一丢,拿起麻绳将他捆住,不再理会。 沈默噗呲噗呲的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窒息的恐惧感他体验过十多次,算不上多凶险。 一想到入夜之后的场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送去二爷房里! 他的脑海中,显现出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满脸胡须,坦胸露背且有几缕胸毛,正娇滴滴的说一句:“沈秀才,人家” “噫——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沈默强压住心底的恶心,盘了盘腿。 随后扭动了一下右脚踝,马靴外传来硬物的触感,才让他稍稍安心。 糙汉子仅仅盯了他一会儿,就觉得无聊,碎起嘴来说:“像你这样的书生c秀才,金陵城里没有一万,也有两千,你说二爷怎么就看上了你!” “鬼知道他怎么就看上了我!”沈默怨上一句,转口道:“敢问面前的好汉贵姓呐?” “你问我啊?老子姓张,张天师的张,张天师的天。”糙汉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一脸骄傲的看着沈默。 “原来是张天张好汉当面,我姓沈,沈默,金陵人。”沈默如此番说着,心里却在盘算,神情稍稍一个转,打探道:“敢问二爷今年贵庚啊?” “你是问岁数对吧?接近三十了吧。” “哦,那二爷可曾婚娶啊?” “娶个屁咧。” “” 沈默越问越是绝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形象,快在他脑海里扎下根了 他绝望道:“张大哥,能不能求求你放了我,只要让我回金陵,肯定给你一大笔银子,五千两!不,一万两!” “呸!”一口吐沫星子喷在沈默脸上,张天恼怒道:“你把俺当什么人了!俺是最重情义的汉子,怎可能让你收买!” ☆ 入了夜,成了咸鱼。 绑成粽子的沈默被两名大汉抬在肩上。他看见山上的巨树,听见溪畔的流水声,以及不远处房子里传来的哄笑。 一间土房内,躲在墙角的沈默瑟瑟发抖。他暗暗决定,待会无论如何也要拿出鱼肠来拼死一搏! 万一c万一那人不解我绳子,岂不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了? 又该如何 要糟! 哇! 想到一会儿可能遭受到的待遇,沈默快要哭了,觉得自己简直是撞见了霉神! 心中默念:太白啊,李太白,你快来救我!快来啊! “吱呀”推门声,让角落里的沈默紧闭起双眼,等候命运的宣判。 那开门之人并未马上说话,慢慢坐去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里沈默,一缕浓艳的香气钻进鼻子,沈默忙道:“你别过来啊,你若过来,我c我就咬舌自尽!” “噗呲”一笑,声音很是阴柔,沈默的心里已经凉了大半。 他悲壮的抬起头,缓缓睁眼,面前的 人 是女人装扮?! 再看一眼,觉得有些面熟? 沈默频繁眨着眼,情绪上的起伏太过强烈,以至于说起话来都有些激动。 “你是那天在燕雀湖畔,问路的小哥!你” 二爷莞尔一笑,“当日亲眼见证了沈才子风采,心中倾慕已久。” “你c你究竟是男是女!”沈默极为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沈才子觉得呢?”二爷饶有兴致的回看他。 沈默拿起目光在二爷身上来回扫视了两遍,每逢关键处总会停顿半晌,怎料对方毫不介意他肆意的眼神,任由他上下打量。 沈默良久后得出一个结论。 “二爷的胸肌真发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二爷 二爷哪里听过他这样的怪话,抬起手来赏了他一巴掌。 “登徒子!” 哪知这沈默被打之后不怒反笑,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 简直是天神眷顾,我沈默谢谢您嘞,老天大爷! 面前的二爷既然会因此恼怒,难不成还是男人? 想到这里,沈默便觉得没什么好顾及的了,色相牺牲就牺牲了吧! 为了四方百姓,为了天下太平,我沈默沈帅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位二爷沉溺美色不愿醒,放弃她下山抢掠的山贼梦想! 了不起做个压寨相公,有什么大不了! 没心没肺的沈默难掩嘴角的笑意,此时二爷一边解下他脚上麻绳,一边说:“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摆过喜宴,再与沈才子正式成婚。”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二爷您咳c咳咳”沈默到了嘴边的夸赞话,咽下了肚子。猛然间想起家中的陈映容,她会很着急吧? 眼见沈默的神情由盛转衰,二爷叹了口气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喃喃道:“若非知道陈娘子待沈才子不好,也不敢将你接来山上。” “啊?”沈默拉开被褥,疑惑道:“你们怎么都觉着陈映容待我不好,都是听谁说的?” “七出犯了其二,沈秀才便是休了她,她也绝无二话可说。”二爷义愤填膺道:“明日沈才子书信一封,待奴家让人送下山去,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哑口无言,沈默绝不会想到自己与陈映容的关系还有这么复杂。他以为先结婚后恋爱倒也寻常,毕竟活在中古世纪,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很难避免的。他早与陈映容结下深情,二人的命运都连在了一起,又如何能舍弃她。 几次要开口回绝,又让他有口难言,如今身在陌生的环境里,还是先顺着对方的意思较为妥当。 “还不知二爷台甫?” “奴家姓周,小名娥娘。” ☆ 二月的尾巴,万物苏醒。 返北的鸟儿越过广袤的原野与起伏的山丘,萧索的山岭上积雪开始消融,润泽山坡。 未名山有多高,海拔又是多少,沈默估算不到。 他能看到的是,山顶戴着一顶白白的帽子,密布的丛林被一条流向山下的溪水划断,寨子在溪畔扩张。 山贼?好汉? 他怀疑自己是上了梁山。 规模不大的寨子里,男人们搬运木材c泥土,在边缘搭建新的房屋。 沈默蹲在溪水边洗了把脸,目光向四周打量。从山上下来的妇人们将衣盆抱在怀里,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就走,稍远些才发出嬉笑声。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周娥娘的呼喊,似乎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昨夜同床共枕,两个人都没有成长。 沈默屡次伸出魔爪想试试二爷的胸肌,都被二爷拍掉,责令他好生歇息。 睡不着觉,心里想逃,琢磨了许多法子。 可是看上去都不怎么靠谱,实施起来的难度不小,其中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二爷的看管力度够不够严。 他咬下一大口糙面馍馍,再就着稀粥咽下,匆匆吃完。 二爷见状,问道:“秀才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 “没,没什么不合。我在想啊,寨子里都喊你二爷,那他们喊我叫什么?难不成二奶?” “”周娥娘拿过他面前的空碗再次盛满,“沈二奶,也挺好听的。” “咳c咳咳话说,咱俩中午拜堂吧?”沈默的视线一直在二爷脸上,他发现对方毫不在意,纵使他故意流露出些许急色神情,二爷也能视而不见。转念一想,能在山寨里做二档头的女人,哪里会是好相与。 对方绯红的尖下巴微微回缩,沈默的目光难免向她发髻处看去,头绾配戴飞天髻,轻拢慢拈起云鬓,耳坠旁与手腕处再无其他装饰累赘,便煞是好看。 锦纹交领偏襟小袄裹着身子,半遮半掩下透露些许风光,逶迤席地松花色纹月裙尾下露出一对裸足,肤色白嫩鲜活。 到了此处,才明白她为何将自己绑来山上。有如此佳人,纵是与九天仙女相比也不慌多让,何况是这凡尘。本是绝色,内心尚且强大到这般地步的女人,沈默还是头一回见,不免赞叹一句:“二爷恐怖如斯!” “什么?”周娥娘拿起手巾替他擦掉嘴角的米粒,劝说道:“秀才要不要再多吃一碗,晌午肯定是要与人吃酒的,腹中没有食物,一会儿便醉了。” 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她侧身端坐便是给了沈默极佳的视野,衣襟下的内里包裹隆起,微微露出的一点点白皙,丰润而又沉甸甸,匆忙咽下口水,生怕被她发现。 笑靥微展,好似没发现他的窘促一般,周娥娘转去妆台取来首饰盒。 “还请沈秀才来替奴家戴上,今日过后奴家便是你的人了。” “疼好疼扎错了嘶头发,秀才拉着奴家的头发了笨死了” 门外,墙头下偷听的山匪眉飞色舞,相互眼神示意,露出一个你懂的神情。 寨子里倾慕二爷的汉子数不胜数,到头来却让一个外人得了便宜,便有不少人抱着教训教训沈默的心思。但当着二爷的面,又不太好动手,就打算在婚宴当场与他拼酒。 一道铁器拖地的刺耳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耳尖的山匪急忙拍打身旁众人,好生站着。 由远及近,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紫衣男子面含冰霜,右手握住的长枪随着步履前行,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你们在二爷门前作甚?!” “” 墙边的汉子闻声,立刻仓惶四散,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没了踪迹。 那紫衣男子随后将长枪杵地,敲下三声房门。 “二爷c二小爷,大哥托我来带句话。冬日里收获不丰,婚宴办得不算妥当,莫要责怪哥哥,等往后富裕些,再给二爷办一场便是。” “知道了,替我谢过大哥。”周娥娘红袖摆动,轻声道:“老四,你会来么?” “来。”紫衣男子一语毕,再无声音。 沈默没见到对方,但听那男子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冰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便好奇道:“二爷,听你唤他老四,那他就是寨子里的四爷了?” “嗯。别看四爷平时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等日子处得长了,秀才自然会发现。” 沈默好生端着铜镜,镜子里的周娥娘神色从容,应非说谎。 他再一次拿起玉簪子,屡次三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许三爷 该来的总是会来。 二月二十二日正午,沈默重婚了。 没有明媒正娶,也没有八抬大轿,他轻描淡写的嫁了二爷。 高台上说话的男子正畅想今年好景,诸位再出出力气,争取把附近方圆五十里抢得再无人烟,才算是没有堕了我清风寨的威名。 山大王此时正与沈默勾肩搭背,一开始还跟他推杯换盏,说些之乎者也c四海天下的豪情,随着兴致见涨换成了大碗,聊的话题也就更宽泛了。 台上高谈阔论的许三爷吐沫横飞,他裸露出健硕的胸肌,时不时地拍下胸脯保证,今年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向有酒有肉的好日子。 酒酣意恰,一胖一瘦的两名汉子登台,抱拳之后蹲身起势,看样子是要表演摔跤了。 如此实力悬殊的比拼,却很意外的获得了众人的追捧,起身为那瘦子呐喊助威。大王也是个爱热闹的人,拍了下沈默的肩膀,转去台下观赛。 没了他的看管,牛鬼蛇神们一一登场,数不清与人吃下了多少酒水,以至于边喝边吐,吐了再喝,喝了再吐,来回往复。 天旋地转,胡言乱语中,只觉得自己被人扛了起来,再无意识。 “莫出来” ☆ 清风寨地处未名山南,背风的山腰上植被茂盛,有溪水作伴。 熟话说兔子不食窝边草,清风寨也不例外。 未名山下方圆二十里的农户很多,除去捐交官府的苛捐杂税外,还要向地主老爷纳贡,勉勉强强糊口的日子,实在是没什么盼头了。 便有不少人动了上山的念头,近几个月来随着十里八乡的青壮年入山,如今的清风寨已达百人之众,势力不小。 下山的军师久久未归,张清风的心绪总是无法平静。那军师是名老秀才,平日里负责四处走动和山下沟通往来,昨日清晨下山,照理说也到了回来的时辰,如今尚没见着人影,便是心中惴惴。 “老三,你派两个人去山下,顺小路寻寻军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大哥,你放心好了。军师他啊,一准是在县城酒巷里迷了路,明个一早铁定回来,来来来,二爷大喜的日子,大哥就不要再想那些了。” “老四,你说呢?” “大哥莫忧,我去山下看看。”紫衣男子抱拳而退。 “老四,诶,老四大哥,又何必操这些闲心。”许三爷环顾四周,贴耳道:“苏知州不是应下了么?待到下月初十又是旬假,到时候守卫宽松,准咱们进城抢他一回。” 张清风瞪他一眼,许三爷连忙后退,且听他说:“老三,去年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 “哪敢呐?去年的事,老三我不敢忘,也忘不掉。可是人总得向前看不是?大哥何必耿耿于怀,记恨于他。”许三爷连声劝谏。 “去年,说定好的。溧水c溧阳两县不抢,我们便是没动,径直去他金陵城下摇旗呐喊了一个晚上,给足了他苏知州出兵的理由。可他呢?从城下一路追到了青龙山也就罢了,又追了我们一天一夜!是甚道理?”张清风怒目圆睁,愤恨道:“千名弟兄,散的散,抓的抓。菜市口上留着他们的血,你到了现在,还信那个姓苏的小人?!” “大哥!”许三爷急切道:“大哥总是这般老实,他说不让抢溧水c溧阳两县,大哥便不抢?再说了,知州如今让咱们进一回金陵,还不是因为上回的事觉得亏欠了咱们大哥,特意来向大哥赔罪么?” “赔罪?他赔得起?百条弟兄的性命,就这么没了?”张清风狠狠地拍了下扶手,“这一回,指不定他姓苏的又在耍什么花招!” “大哥”许三爷匆忙上前,小声道:“这一回再路过两县,咱们可不会再老实了。” 张清风硕目圆睁,不怒自威,追说道:“到时,你和老四一人领一队人马,挑选些富庶人家下手。记住!莫要伤了人性命,坏了咱们清风寨的名声。” “醒的,三弟我自然醒的。茅屋c寒舍不入,高堂c飞檐自来。军师经常在耳边念叨,记得牢着哩,大哥尽管放心便是。”许三爷再次贴耳道:“晌午时候,小弟把烟柳巷里的荷花姑娘请上山来了,她此刻正在大哥房里候着呢!” “哦?”张清风当即换了副神情,“当真?” “大哥自己回房看了便是,何必再问小弟。” 酉时三刻,清风寨灯火通明。 其中一所最大的土房门前,许三爷舔掉手上的血迹,回头再望。 “三爷,何时会放了奴家?”名唤荷花的小娘子声若蚊蝇。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已经难以用言语来表达,以至于让她的嗓音有些微颤。 “明日再说,好生待在这里。”许三爷拿眼神示意手下,迈步向大厅而去。 荷花姑娘蹲在房屋角落,盯着床上流淌下来的血迹。 她很怕,怕血水来找她,拼命贴着墙边,缩紧身子。 谷鸟嘶鸣,寒蛹化茧,山间萧索,背月凉阴。 夜,总是没有温暖。 身后是无边的寂静,身前是热闹的大厅。 许三爷从耳房里抓出一人,一手提着他进大厅。 “哟,军师回来了?” “军师呀,看样子又是偷腥去了吧?” “三爷,您是在哪儿抓住的军师呀!” “今日二爷大喜,军师也太不够意思了!” 路过武器架前,许三爷抽出长刀,指向军师。 “说吧!” 众人察觉出气氛的诡异。 今日二爷成婚大喜,万不该动铁器的日子,三爷居然拿起了长刀,指着寨子里读书最多的老秀才,便有不少人出声。 “三爷,不至于吧?军师又没婆娘,过得挺苦。” “是啊三爷!赶紧跟三爷赔罪,再多敬三爷几碗酒。” “三爷估计是真恼了。这军师也是,现如今正是咱们寨子里的紧要关头,他却跑出去瞎混,可要给他点教训才好。” 军师嘴唇哆嗦着,拼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有两眼不住地转动,他望向三爷,像似求饶。 对方却将他视若无睹,狠狠地踹去一脚。 三爷侧着头,镇定自若道:“我许老三,杀了张清风!杀了张老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夜群魔舞(一) 山贼们的暴怒声c威胁声c拼杀声传了过去,回应的声音也直接传了回来,那声音并不激烈,也不凶狠,平稳c短促而沉静,像似狂风骤雨里的老树,历经风霜雨露,它仍旧站在那里。 “军师,该你了。”许三爷手腕一抖,刀刃已抵在军师脖颈。 “诸位c诸位弟兄,昨日某下山去替大哥传信,信上所说说上回替金陵苏知州做事,至今尚未得酬报,咱们清风寨子快揭不开锅了,能否先允些银粮周济。”军师顿在此处,向三爷看去。 追随大哥多年的壮汉站出人堆,“苏知州上回可是害苦了我们,大哥为甚信他,还不是你这个当军师的,总是出馊点子!” “钟青牛,你可别血口喷人!某从未与大哥说过此话,此乃大哥一人决意,与某绝无干系!”军师连忙回说。话一说完,他便感觉到形势不对,钟青牛历来孝顺大哥,今日得知大哥被杀,竟然一句话都没问,而是军师的目光再次望向三爷。 此间,数名汉子出列,指着三爷道:“许老三,你竟敢杀我大哥!纳命来!啊!”数条身影扑身上前,方跨出数步,便让身前之人拦下。 钟青牛抬眼吼道:“且让军师把话说完,若是说不出个好歹,今日你许老三和军师,必会命丧当场!” 军师一听此话,心中的估量便印证了大半,当下形势逼迫,只能先保住性命要紧。 “老兄弟们都知道,上次回下山咱们寨子路过溧水c溧阳分文不取c秋毫无犯,便是大哥与苏知州商议过后的决定,为了补偿咱们山寨,特意从州府库房里取了千担粮食哪知哪知那大哥竟是把粮食折价换成了银钱,便让咱们寨子里揭不开锅了。”军师频频捶胸,说出此番违心之言,他也是情非得已,愿大哥在天之灵,能够体谅自己。又想起大哥往日的恩情,不免悲从心头起,老泪纵横。 “钱呢!” “银子呢!” “大哥把钱放去哪了!” 厅内的情形似乎尽在掌握,山贼们一听到钱财二字,大多能忽略大哥的死讯,纷纷询问钱财去向。些许因情义二字的发声太过微弱,也就淹没其中。 军师抹了一把眼泪,才道:“咱们大哥看中了柳巷里的伎人,兄弟们也知道,那里可是销金的窟窿,就是有再多的银钱,也不够咱大哥使唤。一来二去的,砸下几千两银子,才让大哥得手。” 军师话音方落,大厅内咒骂声顿时响起。 “去他娘的张清风,为了个婊子,连咱们兄弟都不顾了?” “亏得他口口声声的兄弟来去,原来背地里竟是把银子花完了!” “三爷!军师说的话,可当真?” 三爷耷拉着眼帘,摇头叹道:“这件事,我许老三不知道,想来四爷是什么性子,兄弟们心里也有数,估摸着与四爷也无干系。如今张清风已死在我手里,只是二爷那里” 军师连忙说:“本来这件事与二爷没什么关系,兄弟们也知道,咱们二爷经常往城里头跑,跑的次数多了,也就看出些迹象。回来向大哥一问,那大哥与二爷亲如兄妹,也就如实讲出。他们二人商议了没几天,咱们山寨里就多了位秀才。” 点到即止是无法让所有人明白的,许老三一脚将军师踹下台阶,举起长刀喊道:“兄弟们可别小看这名秀才,听说是有些名气的才子,但没什么钱,咱们绑了也就绑了。但是,他山下的婆娘可是一等一的财主,晚晴楼的老板陈妈妈!” “嚯!晚晴楼啊!” “三爷的意思是,那沈秀才是个肉票?” “全听三爷主意,求三爷赏口饭吃。” 凉风呜咽,烛台上的火苗时亮时暗,反射在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脸上,期许c怨愤c凉薄的神情纷纷呈现,奇诡的气氛正在四处蔓延。 “我许老三口说无凭。”许三爷长刀一指,再道:“军师,还不把你手里的书信拿出来,让诸位弟兄好生看看?” 军师听后急忙向怀中摸索,片刻便拿出一叠厚厚的书信,从去年七八月间到今年的信件往来都被他捧在手里。 识字的山贼一把夺过,摊开来高声诵读。 “知州老爷亲启,孤悬山野之人张某拜上” “张清风携清风寨五百弟兄,向知州老爷问安” “苏知州昔日所赠千担粮饷,虽是不少,但寨中人头渐多,供应不及,还望” 一封一封的信件被诵读出来,一字一句的印证了许三爷的说法,愤恨的情绪顷刻间压住了所有声势,那些摇摆不定的山贼,做了沉默的人。 钟青牛率先呵道:“三爷替我们杀了张清风,乃是我们寨子里的英雄,全凭三爷一双慧眼,才能看出此等小人的嘴脸。那张清风现在何处,待我们弟兄生吃他的骨肉,方能一解心头之气!” “青牛说的对,劳烦三爷知会,姓张的王八在哪里!” “劳烦三爷!” 十余名大汉同一时间单膝跪地,单凭气势不讲,统一的问话也是够唬人的。瘫在一旁的军师匆忙拜倒,纳头便磕。 许三爷心思沉稳,缓步下台后将大汉逐一扶起,劝慰一番后,才说:“那张清风正在他房里,只是荷花姑娘嘛”他故意顿上一顿,戏虐的欣赏着众人目光里的贪婪。 想起荷花姑娘那张精致的小脸,他竟是有些不舍,缓缓道:“弟兄们悠着点,莫把人家小娘子弄坏了。那些个有婆娘的汉子,今日且忍忍,过几日才轮得上你们。此事青牛负责,莫要出幺蛾子烂事。”三爷话音一落,众山贼作势要走,那模样甚是着急,生怕自己落在旁人之后。 “弟兄们,且慢!”钟青牛大呵一声,跪拜道:“敢情三爷坐头把。” “请三爷。” “三爷。” 众望所归下,许三爷不做扭捏姿态,抚摸了一下靠椅上的虎头。待他坐上之后,下面立刻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拥护声。 “大哥!” “许老大!” “大当家!” 许三爷微微抬手,下方瞬间安静下来,静听大哥吩咐。 “承蒙各位兄弟不弃,这头把交椅,我许老三暂且坐坐,日后寨子里再有哪位能人,我许老三绝无二话,立马让出大哥的位置今日有几件事情,要跟弟兄们交待一下。一来,军师此人嘛” “大当家c许老大”军师摇头摆尾着爬去三爷脚下,苦苦哀求。 “哎——我们寨子里有寨子的规矩,军师你虽罪不至死,但也不能轻饶,暂且将他关起来,过几日再说。”军师的讨饶声连连,被人拖拽着渐行渐远,三爷接着道:“四爷那里,我亲自与他说,想必他也和兄弟们一样,恨那姓张的入骨至于那个秀才嘛,张天c柯二去将他看管好,咱们能不能挣来一笔大的,全指着他了。最烦心的还是二爷,兄弟们都知道,张清风与二爷情同兄妹,数他俩关系最近。二爷此番虽是有些过错,但往日里对咱们寨子的贡献不少。 罢了c罢了,此事我许老三亲自处理,诸位兄弟想必等的也是着急,去吧,去找那荷花姑娘!记得留一块姓张的心肉给老子,明日好拿来下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夜群魔舞(二) 亥时两刻,人定时分。 月朗星疏,未名山上的夜风刮过枝头,一波波凌厉,如刀绞。 沈默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迷迷糊糊中听到耳畔的声响,声音时强时弱。 他的大脑还无法正常运转,弄不清耳边零碎声音的意思。 “柯二你少喝点” “张天,他许老三给你多少好处瘦的像麻杆的秀才,他还能翻了天去,用得着咱们俩看着” “说话注意点,嘴上没把门的东西” “你当我柯二真不知道?他许老三是什么东西,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快活着哩!” “柯二,你愿意待着,你就待,不愿意滚蛋” “滚就滚,老子去找荷花姑娘!” “你” “你什么你?老子给了那秀才一记闷棍,他今夜醒不来” “不成事的家伙!” 后脑隐隐作痛,思绪是在顷刻间汇集起来的,难以言状的复杂。他来不及回忆醉酒前的情形,已经听到了开门声,匆忙闭眼佯装熟睡。 片刻后,沈默感受到脸庞的火热,应是烛火无误,便是连呼吸也停住了。 时间过得缓慢,灼烧感仍没褪去,胸腔内积攒的闷气几欲喷薄而出,脑门子上跳起数条青筋,好在房内灯光昏暗,对方暂时没有发现 “呲!还有血色,没死嘞。”张天扭头出门。 “呼c呼c呼” 沈默听了关门声,连忙以手捂嘴,生怕对方听见自己的喘气,目光盯着案台上的烛火,眸子里划过一抹狠厉。 照理说,今日是与二爷的成婚大喜之日,本是夫妻二人的洞房花烛夜,如今身在二爷房里,却没见其人。 方才又听那人说,敲了自己一击闷棍! 他抬手向后脑摸去,左侧果然有一鼓包,拿手回看,竟有不少血迹。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醉之前尚在与人拼酒,如今不知为何,竟是再一次身陷囫囵,且被人看管起来。 难道 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脑子里涌了出来,奈何他获得的信息实在有限,仅从零星的只言片语中,也得不到完整的推论。 下一刻,他拔出了靴子里的藏兵,摸到房门背后。 近半个月的晨跑,让他瘦弱的身躯强壮了不少,也可能是因为饮食的关系,整个身体壮硕了一圈。 自从那次闹过肚子之后,便有种神清气爽c孔武有力的错觉,他当时觉得自己是膨胀了,抄了两首好词出名,人也变得飘飘。 如今手握短刃,腕上再使一道力气,竖起耳朵来细听门外动静。 门外静悄悄,远方有人叫。 沈默悄然拉开房门,渐渐向内,他踮起脚步,至半开时,“吱呀”一声打破了他的计划。 但见背身之人回头,沈默撑地跃起,朝着对方左侧肾脏位置奋力一踢,一个瞬间那糙汉子应声倒地。 费了他不少力气,才将张天拖回屋内,捆绑住四肢,执短刃抵在对方脖前,小声斥问:“说!为何还要关我!” 那张天双手负背,骤然起身,壮硕的身躯突然向他撞来。 沈默本能的竖起短刃,插入张天肩胛,暗红的血柱喷了一袖。 二人相隔不远,张天跳起后双脚一踹,准确击中了沈默的腹部,连带着短刃一同飞了出去。 张天绝对没有想到,面前看起来懦弱不堪的书生,竟然如此狠厉。 现下四肢背缚,讨不到先机,好在对方的铁器也已脱手,张天阴沉着脸盘算,片刻后低沉道:“小子,你跑不出去!” 沈默坐在地上恢复了好一会儿,气息才算顺畅,他再次握紧鱼肠剑,走了上前。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前番掠我上山,乃其一。今番再是一击闷棍,将我打晕,乃其二!着实不明白,你究竟意欲何为?!”沈默说罢压低重心,腰部暗暗发力,随时准备应付对方出招。 门外偷偷溜进门缝的夜风吹灭了案台上的蜡烛,昏暗的房间里仅有透窗的月光,斑驳幽静。 令人窒息的对峙气氛下,沈默异常冷静,他收回探前的右脚没入黑暗,向后退去半步。 “咳c咳咳小子,你今日死定了!”张天仰头大喊:“肉票脱了” 猛然间,黑暗中迅捷的身影向前冲锋,使出奋力一刺。 手腕上传来击中对方身躯的感触,沈默不能等待结果,拔出鱼肠再次刺下! 不分方向c不分位置c不分轻重! 一c二c三 数次后,壮硕的身躯应声倒地,震起尘土虚浮。 他虚脱般坐回地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落在嘴边,腥咸的令人作呕。 一团漆黑,他转动着脖颈,揉搓了几下腹部,才撑起身子。 蹲下,再补了九刀! 沈默迫切的想离开这里,只要顺着小溪,就能下了山去。 此前,一直有陌生女人的嘶喊声从房后传来,那时的他管不了,今时的他也不能管。 他拉开房门的一霎那,银色枪头飞舞着旋转,在他鼻尖处停滞。 “四爷。” “二小爷。” 沈默了不起能算是个功夫片爱好者,那些天马行空,辗转腾挪的动作,他用不出也使不了。 先前仗着对方毫无警惕,才能一击得手,再加上身怀利刃,方才侥幸逃生,如今面对着身怀武艺的四爷,沈默唯一能做的就是蹲身c后退。 他嘴上说道:“四爷这个时候,怎么有功夫来寻我?” 长枪在手,紫衣男子回说:“方才听闻房内有磕碰之声。” “哦——原来如此!晌午喝多了酒水,起来时候又没烛火,便是打翻了一二物件。待明日天亮,再来收拾就是,走,走,寻大哥和二爷去。” 沈默佯装前行,霎那间扭头转向,朝着右侧狂奔。 记忆中不高的围栏就在眼前,沈默已经做好跨越的准备,奋力一跳翻了过去,撞向了早已再围栏之外等候的四爷。 “二小爷这是要去何处?”背光下四爷的神情格外阴冷。 沈默不再与他啰嗦,握住鱼肠,骤然前冲跨出三步。 只见对方抬腿轻点枪尾,枪身瞬间横卧,沈默及时反应过来连忙侧身,但身形早已不受控制,一下撞了过去。 一个回合,鱼肠剑飞落一旁,沈默一头栽进土里。 左臂上传来剧烈的痛感,让他本能的向其扶去,想象中鲜血横流的场景并未出现,借着月光他才看清四爷的举动。 这是沈默第一次看见四爷的神情有所松动。 四爷捡起鱼肠剑,撒在剑上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低声叹息。 “如此神兵,却是跟错了人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夜群魔舞(三) “四爷若是喜欢,送你便是。”沈默侧身捂住肩膀,费力撑着身子。 哪知对方竟浑不在意,将鱼肠扔了回来,插在他面前,“沈秀才,能否应下一事?” 沈默来不及细想,点头道:“除了取我性命,借我项上人头一用,旁的,能应。” “好,如此便好。”四爷邪魅一笑道:“右间第三户房里,二爷正被人绑着,想必三爷也玩累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沈默急忙偏头回望,果然那远处的房屋里发出隐隐微光,匆忙道:“四爷可愿帮我!二爷她”见对方久不开口,他扭头就往回跑。 无论如何,二爷有难,他不能不管。 他越临近房屋,心思越是沉寂。 他不知道寨子里发生了什么,一系列突发的事故让他来不及多想,只能随着本能前行,贴身墙外。 从房里传出几声极为淫邪的奸笑声,沈默作势起身,却被身后的手臂摁下。 “周围的人都被许老三支开了,你去找些茅草来。”四爷说完此话,退了回去。 沈默立刻听从他的指示,片刻后寻来茅草,沿墙角摆放。 四爷燃起火舌,星星点点的火苗顷刻间变成明火,烧出滚滚浓烟,再听他变换了一副嗓音,嘶喊道:“走水啦!!!三爷走水啦” 尚弄不清情形的沈默站在原地,前方的大门应时而开。 二人四目相对过后,沈默看清了房内的娇楚,一声暴喝,跃了上去。 他明知自己无力也要拼死一搏,周娥娘悲伤c羞愧c无助的眼神,沈默承受不住。 三爷讥诮一笑,拍着胸脯嘶喊道:“原来是你这个废物,来呀!来啊!” 许三爷非是看不起沈默,他自幼习武,又读过几年私塾,自视甚高,面前的秀才除了一副凶狠嘴脸外,无论是持兵还是踏步,毫无章法可言。 他只需轻轻一击拍手,一招探云爪,便已将沈默制服。 三爷单手抓起沈默的脖子,戏虐道:“咱们二爷最是喜欢你们这些文人墨客,我等粗糙汉子,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二爷,待会老三在你身上承欢,让这书生从旁观看,可好呀?”许老三扭头转向房内。 “我草你老母,许老三,有本事把我咳”怒火中烧,愤怒的话喊不出口,脖颈处被人牢牢锁住,沈默只能挥舞着双臂拍打对方。 许老三右臂再用力一分,猝然起手将他丢进房内,摔落桌边脚。 上方铜镜摇摇晃晃地落进沈默怀里,他拿起后奋力扔向对方,那三爷稍稍侧身,轻松闪过。 随后,好一通拳脚尽数施向沈默,瘫倒在地的他气息渐渐衰弱。 “呜呜呜” 木架上的周娥娘拨浪鼓般拼命地摇头,闷声呐喊,终于惹得许老三注意。 扭头回望,眼前泪眼婆娑的女人凄楚寒霜,望着地上秀才的眼眸里满是疼惜。 许老三扯下她嘴里的棉麻,一副懊悔神色。 “二爷,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当初你看不上我,如今我许老三成了大当家,你还是看不上我。也好,今日便当着你相公的面承欢,看你往后还能不能继续傲下去!” 他双手牢牢地抓住周娥娘的衣襟,用尽全力一扯,裹体红衣零落成条,裸露出白皙的酮体,许老三贪恋深吸c合眼回味,形同色鬼附身。 “很多时候,只有变态一点,才会让我感觉到是在鲜活的活着。”许老三猛然睁眼,他转头看向沈默,对方的神情竟是肃穆离奇,分毫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情绪。 那秀才虽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但他的一双眼睛,像似俯视一般盯着自己,如鲠在喉的异样。 许老三想要的效果没有达成,事情并没有朝着他预期的态势发展,摇头晃脑着取来桌边酒壶,仰头一饮。 “许老三!只要你放了他,我就归你了”周娥娘的身体抽搐着,这一声极为压抑c痛苦的话语,如同是从她灵魂最深处里一丝丝抽出来,散布在屋内,编织出一副蜡黄的哀凉。 弯曲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她合上眼睛的一霎那,泪珠子汇聚成河,将肌肤视为河床,一汪汪落下,凝聚成寒渊。 许老三晃了晃空空的酒壶,一把丢向了趴在地上的沈默,不偏不斜砸中了沈默的脑壳。 他已经无暇顾及对方了,托起面前娇娘的下巴,凑近了些。 “老子往后自是会更疼二爷,至于那个废物嘛他能活上几日,全凭二爷的表现” 许老三肆无忌惮的拿言语威胁着她,被他视若无睹的沈默此时已悄然起身。 浑身上下带来的痛楚,已经无法再击垮沈默。 佝偻的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随时都可能倒下,他无法再站直身子,只能用左手撑住膝盖,右手握拳透掌,一字一句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 许三爷听了他的话语频频摇头,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一招青龙摆尾,粗壮的小腿击中对方的脑袋,随后一阵碎物声响传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出招过程中更是没拿正眼看过沈默一次,稳稳落地后,又进两步回得娇娘身侧,像似无事发生,他温柔道:“二爷,往后依旧是寨子里的二爷” 周娥娘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她想看看沈默的伤势,却被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拼命地摇晃着背后的木架。 许三爷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大拇指划过嘴唇,阴笑道:“不知” “姓许的!” 再听此声,许三爷眼珠子朝下思考了片刻,终是转过身来。 碎椅烂桌旁的沈默连站都站不稳,自然垂下的双臂好似断掉了一样,像死兔般瘫软。 三爷见状轻蔑一笑,像是感叹,又像是鄙夷,缓缓地走向他。 却见摇摆的身躯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c要c剁c碎c你!” “再c吃c了c你!” 三爷听后不怒反笑,讥讽道:“若非看在你山下婆娘还有几个破钱,你此刻早已身首异处尔,却敢当着我许三爷的面大言不惭?剁碎了老子?再吃了老子?” 彷如提起初生的小鸡一样,再次揪住了沈默的脖子,高高举过头顶,肆意狂笑:“你来呀?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又能奈我何?”说罢拧着他走去周娥娘面前,掐住沈默的后脖颈,让拜过堂的夫妻二人好生见见。 “怎么样?沈秀才?如此美貌,也是你一个废物能染指的?”许三爷说完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往日所受到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里得到宣泄。 奄奄一息的沈默极为勉强的堆出一副笑脸,脸上的木屑扎进了肉里,肌肉稍稍一动,便会疼得他直冒冷汗。 这一刻,他已然忘却了痛苦。 沈默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体验过很多次了。 投井c割腕c上吊,那些曾经的荒唐举动,也让他多了一份别人没有过的体验。 曾经笑叹过自己,是与死亡打过最多招呼的人。 到了如今,更能敏锐的察觉到命不久矣。 他红了眼,恨到点,认了命,言了遗 “娥娘,我可能要先走了,我我先下去找份散工,我会写字,会做饭咳c咳咳攒够了钱,便买一个小院子等着你,我会在门前插上一朵你最爱的兰花。娥娘,你不要迷路,不要害怕,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话音方落,沈默的脖颈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一侧倾倒。 他的眼眸里再也没了生机,彷如失去了世间所有的芳华。 东京汴梁城,樊楼之上对月成三的诗仙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仓惶坐下,满目苍凉之色。 长江之上,入海口处,一叶扁舟,艄公拉了拉蓑帽。 金陵城中,陈映容捂住胸口,一阵莫名的心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来者犹可追(一) 那一天,第一次对自己说了从此以后,马上就后悔这么早说出无怨无求,清醒之后是不是才知道,那空中的楼阁,始终远在他乡。 他情不自禁地走 ☆ 再无生机的沈默,对于许三爷来说毫无价值,走去门前随手一丢,飞去数丈开外。 自己居然把肉票给玩死了? 许三爷有些气恼,他可以想见日后去向晚晴楼勒索钱财时候,会麻烦不少。 瞅一眼木架上的二爷,映雪的肌肤似乎比烛火还要明亮,肚兜上嬉戏的鸳鸯像似在招手一般。 见她心痛,却让他更为心动。 她曾经拒绝的屈辱,如今全数归还。 许三爷一把抽掉别在腰间的衣襟,赤身裸露,邪笑道:“二爷,你我之间再无旁人干涉,可要好生快活快活”话未说完,他的余光瞥见墙上黑影,急忙侧身闪躲,孰料对方早已料到,横执兵器横扫,划下许三胸前一大条血肉。 许三爷看清来人,仓惶的表情一闪而过,彷如事情从未发生一样,亲切道:“老四啊,大晚上的,动兵器作甚?若是要比武,明日晌午再说如何?” 四爷的神色平静,淡淡道:“许子夫,将你之书信栽赃给大哥,当真是好手段呐!” 许三爷被人当面揭穿,仍旧面不改色心里不跳,言笑道:“老四这是说的甚话!我许老三岂是会栽赃陷害之人?”嘴上如此说,左脚偏移两步,再道:“徐怀柔,咱知道你不喜欢女人,往后在山下抓着了俊朗小子,便送去你房里如何?你我二人兄弟一场,不必把话说的如此难堪!况且他张清风畏首畏尾,哪里有个做大哥的样子?!” 徐怀柔眯着眼,转动着手腕,“不知苏知州允了你多少好处,给了何等熊心豹胆,才会如此肆无忌惮。”银枪一提,呵道:“放了二爷!” 许子夫听后大笑,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摆动,良久才露出一副恍然神色,奸笑道:“本以为二爷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不想背地里却是早与人暗通款曲,想来二位是早就勾搭上了吧?也好!也好啊!待老子杀你了徐怀柔,再来伺候二爷!”话音一落,许子夫猛然提起柜子,朝着对方砸去。 银枪微抖,顷刻间刺透整个柜身,木片碎成一地。仅仅是霎那间的迟疑,就让徐怀柔心中暗道不妙,他仓促之下连退数步,落在屋外捂住胸口。 那许子夫右手奋力一拳轰空,再出左手击打,跃身追至屋外。 站定之后,拿起大拇指缓缓划过嘴唇,轻蔑道:“老四,你名字像个娘们,斗起狠来也像个娘们,啧啧啧” 不顾对方言语上的挤兑,徐怀柔握住八尺长枪,携穿云碎月之势上下翻飞,若龙蛇飞舞,直抵对方咽喉而去。 银枪若舞梨花,势威力沉,许子夫手无兵器相抗,只得蹲身闪躲,跳进草垛,嚎啕大喊:“寨里的弟兄们!快来!” 随着许子夫的呼喊声落下,从四处传来极为匆忙的脚步,合衣系带者众多,不少人手握兵刃,便是听见了三爷的呼喊。 片刻汇集起数十人众,钟青牛站出人堆,急忙上前搀扶住许子夫,指着徐怀柔呵问:“四爷这是在作甚!” 徐怀柔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之人,往日纠葛与今日仇怨说不清c道不明,双眼如潭,疾言厉色道:“兄弟若是还把徐某当成四爷,今日便是要与许子夫拼个死活,其余人等胆敢上前,莫要怪徐某手中的银枪无眼!” 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四爷这是摆明了要单打独斗,不死不休了。 钟青牛看了一眼身旁的三爷,奈何身后数十双眼睛盯着,也不能太过偏颇,再追问道:“自家兄弟,四爷何必非要拼个死活。不如坐下来喝些酒水,当着兄弟们的面把事情说个清楚。” 徐怀柔闻声后手指草垛,“秀才被他杀了,二爷被他绑在房里。谁人再敢说半个字,休怪徐某翻脸无情!” 众人随着四爷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到了草垛下的尸身,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钟青牛匆忙上前探看,伸出手指探查鼻息,再向沈默胸口位置按压 良久后起身道:“三爷何必将这书生打杀,咱们寨子可还指着他来换赎金呐!” 许子夫听后却不解释,从身后之人手里夺来长刀,走到钟青牛面前,鬼魅一笑,手起刀落 下一刻,带血的人头滚落在众人面前,突发的变故让山贼们大惊失色,便是有不少人仓惶逃散。 留下零零散散的十名糙汉站在身后,一眼望去皆是他许子夫的亲信,心中更是多了一份底气,再上前道:“弟兄们,今日谁能干了四爷,往后便是寨子里的二当家!” 不想当头子的山贼不是好盲流。 三爷说出此话以后,糙汉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将四爷徐怀柔团团围住。 孤身一人陷入十人合围圈内,徐怀柔反而冷静下来。 他余光扫视一周,见斜侧一人神情怯懦,随即一枪翻身挑拨,顷刻捅穿对方喉咙,四溢的血柱喷射开来,绽放褐红色鲜花。 他突如其来的出手让汉子们慌了手脚,许子夫见状暴呵一声,率先冲了上去。 黑夜中,刀刃与枪头相撞立刻火星四溅,外围的人等候着时机,随时准备给与徐怀柔致命一击。 场中厮杀的二人攻防互换,二人跳上了房梁,再翻进草垛,相互深知对方弱点。 那许子夫身强力壮,无论是爆发力c杀伤力都要胜过对方一筹。 徐怀柔身轻体柔,只有从耐力c敏锐方面找寻胜机。 他左躲右闪,再一次陷入包围,徐怀柔顺势枪挑四人,毫不啰嗦。 片刻后再取三人性命,许子夫急忙乘势追砍,连劈带打,逼退对方数丈。 徐怀柔脚根抵住栅栏,再无可退之下,将枪身托于脖颈,猛然间扫射旋转,生生打退了许子夫。 落定身姿,徐怀柔探出一步,以鹰眼扫视,那许子夫身后尚余四人,如此下去必会让对方找出自己的破绽。 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他决计使出险招。 徐怀柔单手握住枪身,向左侧壮汉方向一推,轻微抖动的枪身打中壮汉胸前部位,发出一道碎骨声响,片刻后枪身弹回,再使一记探月步牢牢抓住银枪。 四爷的动作非常迅速,出人意料的招式接连击垮了两名汉子,许子夫这才回过神来。 许三爷果断高高跃起,向正要接枪的徐怀柔劈去,声嘶力竭的暴喝声下,刀刃落空,没入地下三寸。 怒目圆睁,硕大的鼻孔里喘着粗气,他已经顾不得左右,拔刀便砍,以力压人。 徐怀柔腾挪闪躲,前跳后跃,似乎游刃有余,顺手再解决掉一名壮汉。 二人落定,相互凝视,双方深知自己无法快速解决掉对方,便是在心中盘算。 到了这个时候,许子夫身后的一帮亲信只有一人尚存,那人眼见形势不妙,当即逃窜,临走前不忘丢下一句。 “三爷莫要慌张,小的去叫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来者犹可追(二) 先前尚有亲信从旁协助,也没能拿下对方,许子夫盘桓许久,久不出手。 近百个回合之后双方仍旧难分胜负,如今又回到单打独斗的场面,许子夫心里知道自己的胜算已然不大。若再无变化,恐将力竭而亡。 只见他抡起古铜色的赤膊,乍一下朝着胸口那横过的陈年旧疤拍打三下,抬脚一跺,身下便有碗深土坑。 徐怀柔踮起前脚掌,微微抬腿,左手扶住枪头下方两尺,右臂向身后拉伸,蓄势待发下的身躯格外孔武有力,骤然右腿蹬步,裹势出手。 下一刻,双方再一次兵刃相接。 那许子夫不动如山,手中长刀如长在臂膀上一般,劈砍出阵阵厉风。 徐怀柔使一击金蛇吐信,浑劲的力道震软了整条枪柄,来去无风。 力与速的较量,为凌冽的晚风再添一道萧索。 左侧房子里,周娥娘咬紧了牙根,她的视线落在了门前的草垛上,草垛的后面有一双腿,她多么希望那一双腿动一下,哪怕只有一下,也会让她大喜过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外拼死搏杀的身影不停地挪动,一次次挡住了她的视野,她多么盼望着会有奇迹的发生,希望再看见那个人时,他会动一下。 残酷的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击垮了她,那双腿的主人,不会再有任何回复了。 她能听见门外兵刃的碰撞,却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了 ☆ 徐怀柔半跪在地,断掉的银枪头落在一旁。 许子夫将将抽出左腹断枪,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目光撇了一眼房内娇娘,仰天大笑不止。 “徐怀柔啊,徐怀柔。本以为老子今日便会命丧你手,没想到这石灰散居然有此奇效,哈哈哈天不亡老子呐!” 他两臂上泛出鲜血,毫无顾忌的走上前,举起手中长刀,势要落下。 跪身的徐怀柔双目紧闭,非是他不敢面对,实则是双眼无法睁开,方才许子夫突然甩出一袋粉末,便是刺得他双眼生疼,骤然失明,才使得他生吃三刀,跪地不起。 而此时身边无水可用,再用泪水洗涤双眼,恐怕来不及了。 他的大脑很清醒,凭着记忆向房屋的位置微微扭转,脸庞上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灼热的目光,沉寂多年从未变色的冷面上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他在向周娥娘道别,正如先前沈默的样子。 许子夫见了他的动作,心中的火气陡升了三丈,猛然吸气,右臂随之抡下,凄凉的月影倒映在刀刃上,寒光凌厉。 ☆ 长长的路,慢慢地走。 山孤独时,雨水会落下和它作伴。 人孤独时,伤痛和凄苦会溜出来提醒。 我们孤独时,辗转反侧的失眠会不期而至,咀嚼着曾经的好与坏。 从一声“死鬼”起,到路遇李太白c上元之夜c晚晴楼一役c燕雀湖畔 一幕幕往昔在脑海里划过,他来不及回忆那些曾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消散。 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来自灵魂深处的发问, 没有得到答案。 合眼前的一幕,他承受不住。 实际上,他已经尽力了,实在是不用再去苛求他,能做到更多c更好。 倘若会发生奇迹的话,他所希望的,会是李太白登场,扫净世间一切污秽。 然而现实总是惨淡,奇迹也并未发生。 自己会回去吗?回到那个有无线网络和手机的年代。 他不确认。 四个月了,来金陵四个月了。 他对这里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无论是人还是物,闲适安逸的缓慢生活,他很喜欢。 突然发觉自己是割舍不掉这里的。 我答应过陈映容,不让她再求人。 我答应过李太白,前路不顺,后有支撑。 我答应过刘依依,生意一帆风顺。 对不起,很对不起。 我辜负了太多的人。 曾经听说过,人死后的脑细胞可以维持二十分钟,思维可以凝聚五分钟,每每看见这类的新闻,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仿佛这样便能衬托出自命不凡,就好像自己知道所有的一切。 现在的自己,就是这样古怪的状态吧? 他能听到草垛外的打斗声,也能听到周娥娘细微的呼唤。 更可能,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大脑不承认死亡所带来的一系列错觉而已。 时间在此刻显得尤为漫长,漫长到足够他回忆完自己碌碌无为的前世,和如梦如幻的金陵生活。 他不太想承认,来金陵以后的四个月,比以往的二十年经历加在一起还要精彩。 于是,他又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多到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也在意识里有了轮廓和模糊的面容。 渐渐的他似乎快要睡去,感觉到身体正被温暖合熙的光芒所包裹。 彷如婴孩出生前一样,他发自内心的眷恋。 贪婪的享受着这个时刻,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周身灼热的温度带来异样,正如同那日被陨石追逐的感受一般。 已死之人,如何还能感受到温度? 索性当成了弥留之际的幻觉,继续深陷其中。 疼!好热!疼c疼! 非常清楚的感受到灼烧所带来的痛楚,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后的糊味。 他下意识的想逃,想迈开双腿。 草垛后,一双清澈的眼眸暗暗发亮,黑夜里熠熠生光。 身体恢复了知觉,极为谨慎的活动了一下四肢,竟是毫无伤痛困扰,随心而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来不及思考。 因为他看见三丈外的壮硕身躯,还有那举过头顶的长刀。 他又看见门内娇娘凄苦的神情。 掉落在角落里的鱼肠剑已被他握在手里,深色瞳孔里泛出狼一般凶厉到极点的目光。 悄无声息的蹲着身子,向前移动。 两丈丈c八尺c五尺 至许子夫背后,他并未大呵,也没有一丝犹豫,简简单单使出他全部的力气,朝着对方的后心狠狠刺下,没有一丝花哨。 一c二c三 许子夫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名废物秀才竟然能起死回生,接连九次猛刺心脏的动作快速而又干脆。 随着他强壮的身躯轰然倒下,震起地面尘土飞扬。 许三爷瞪圆的眼珠子里满是不甘,直愣愣地盯着沈默,不愿瞑目。 沈默毫不惧怕的回望着那一双死人眼珠,缓缓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挖出他的双眼,逐个丢进嘴里。 他嚼了数口,又吐了出来。 “去你妈的,真难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来者犹可追(三) 头顶的屠刀迟迟未下,突生的变故让徐怀柔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嗓音,惊色道:“沈沈默?!” “四爷。”沈默见地上的四爷一脸粉子,就将其扶去墙边,“待去救下二爷,再来寻你。” 转进房内,拿鱼肠剑割断绳索,中途周娥娘一声未发,只得强忍住泪水,待他脱下褴褛的长衫披在她身上,她再也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撞进对方怀抱。 伸开双臂的沈默等候着,然而他并没能抱得周娥娘,她在沈默身前三寸停住,神色复杂,如泣如诉。 “相公,不嫌弃娥娘吗?” “傻瓜。”一把拥她进怀,安慰道:“你是最干净的小娘子,我如何会嫌弃于你,倒是娥娘莫要嫌弃我会的太少,养活不了你。” 愁怨的姑娘如同走在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的人,到了她身旁,细声说着体己话儿。 她笑了笑,投出的眼光凄婉迷茫,藏入他的肩头。 沈默没有看见这些,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很了解她,惊魂一夜群魔舞,饱经磨难的二人相偎成依。 大难不死又有如此良辰,本是相互安抚的时间里却是有人来扰。 门外,以泪洗眼的徐怀柔斜靠在门槛上,泛红的眼眶有些浮肿,大致看清了门内情形,愕然嘶喊:“不可!!!不要” 沈默尚未来得及反应,周娥娘已夺过他手里的兵刃,刺入胸腔。 沈默的面前开出了绽放的血花,殷红的血色透过他的长襟,缓缓滴落。 徐怀柔嘶喊不迭,大步冲上前来,歪七扭八的桌椅尽数被他撞飞。 沈默怀里的娇娘笑靥凄楚,弥留之际的眼神里满是不舍,他愣住了。 只听怀中的她道:“晌午时候,妾以为从今往后,会与相公过上幸福日子。妾会织绣,会拳脚,也会写字,如今只能等到来世了,相公要好好的活着,若是想我还是莫要想了妾在下面,静静等着相公用力忘了我” 风裹着凄冷的细雨倾斜,山路上峭壁陡立,古树枯藤曲折攀援。 光耀降临被阴云遮蔽,霏霏霖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未名山上的景象,凄风冷雨吹打在他身上,如同哀怨的哭诉切入愁肠。 袅袅而来的风声作响,时隐时现,如同子规啼血凄厉悲怆。 无法倾听这如怨如恨的哭诉,谁能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痛苦悲伤。 人生最痛苦的是离别,更何况香消玉殒的永恒湮灭。 在这寂静的黎明,二爷魂在何处? 只有支离破碎,伴着细碎的风雨哀怨悲切。 托着她泪迹未干的脸颊,沈默仰天长啸 ☆ 「沈默之妻周氏墓」 未名山下,红着双眼。 沈默突然转头怒吼:“徐怀柔!你个王八蛋,你早知道她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说!我问你!你为什么”怨愤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形渐渐蹲下。 有很多很多话,徐怀柔是不能说的,他也不想说。 这与周娥娘的“骄傲”有关,也与她凄惨的身世有关,如今她已故去,徐怀柔更不能再说了。 目光里闪过一丝果决,他平淡道:“你想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沈默抬起头来,抹掉泪水,“许子夫那个杂碎,已经被我剁碎了喂猪,山上没跑的男人都被你杀了,那些妇人也都放了,你去找谁!你又能找谁!!!” 悲切而又无力的呐喊,压抑心中的憋闷得不到发泄,沈默形如癫狂。 徐怀柔悄悄转过身去,声音缓缓。 “金陵东二十里处有一县,名为溧水。十五年前,苏敬亭任知县,甚喜戏曲,常邀曲艺班头入府唱调。一日见那唱曲的童子嗓音奇妙,似黄鹂鸣柳,绕梁三日。自是将其留下,常随左右。那童子以为天降鸿福,更是下了苦功作业不料一日夜里,苏敬亭入他房内,猥亵与他。半年后,他又将童子打入贱籍,一世不得翻身。如今,十余年一晃而过,那苏敬亭已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苏c知c州!” 沈默对于那些文人的特殊癖好早有耳闻,现下听徐怀柔所述,皱眉道:“这与报仇有何干系?” 徐怀柔顿了良久,才说:“当日,派人掠你上山的便是苏知州之女苏馨语。” “当真?”沈默急道。 徐怀柔接着说:“大哥被杀,二爷故去,都与苏敬亭脱不开干系。若非他暗中与许子夫达成约定,岂会有昨夜之劫?” 沈默却不接话,反问道:“昨夜你曾要我应下一事,想必便与苏知州有所牵连。” 徐怀柔回头端了他良久,才说:“沈秀才若是怕了,尽可一走了之。昨夜你已救某一回,我二人两不相欠。” “你不妨说来听听。” 山脚下的微风夹带着不少水汽,吹打在沈默脸上,蜷缩的身躯渐渐挺拔。 ☆ 晌午时分,官道上有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脸色阴沉的恐怖。 凡是路过的商贩,无不退避三舍,唯恐触了他的霉头。 他已经徒步走了三十多里,有些困顿。 他的体质算不上太好,再加上手里抓着一颗人头。 春日里的蚊蝇开始孵化,顺着他身后的血路追到了这里,长远的飞行对于这些新生的幼虫来说是很费力的,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它们却顿住了。 扑腾扑腾的翅膀,发出“嗡嗡”的杂音,不敢再上前。 似乎是前方太过危险,它们意识到极为模糊的危机,聚拢在男子身后数丈之外,不敢再进分毫。 如此奇景,倒也引起了路人的注意,跟身旁众人小声嘀咕着。 “这人谁啊?揪着颗人头在手里,他也不觉得慎得慌!” “嘘——你小声点,你没看他一脸血迹,搞不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呢!” “胡扯,还要犯?要犯敢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官道上?” “依我看呐,估计是官府里的班头,出城缉凶来了。” 男子似乎是听到了人们的讨论,稍稍偏头一看,先前碎语的几名男子立刻变换了神情,佯装无事。 男子挑了挑眉毛,走上前道:“各位可是金陵城里的商家?” 领头的中年男子看了一圈身旁随从,方说道:“咳你要作甚!” “敢问是哪户商家?”男子再道。 “远山坊。”中年男子回道。 男子听后却是笑说:“怪不得,怪不得听你们谈论,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原来是做文房生意的远山坊。” “你又是何人?”中年男子皱眉道。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敢问这位兄台,城中晚晴楼的生意如何,小弟半个月前离开金陵,这不”男子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在他人看来却是渗人得紧。 中年男子立马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便将他当成了去官府里领赏钱的粗人。 “阁下恐怕有所不知,晚晴楼早已改建,如今做起了开门生意,吃喝玩一应俱全,至于以前的生意嘛,恐怕得另寻他处了。” “哦?”男子疑惑道:“这晚晴楼为何说改就改啊?它那生意如何?”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中年男子有些炫耀的意味,将那关于沈秀才的故事添色加彩,直逼文曲星下凡。可人算不如天算,孰料那秀才却在开业前一天突然失踪,晚晴楼倒也不隐瞒此事,在城中大肆搜寻,甚至出了极高的价钱悬赏,凡能寻回沈秀才者,奖银一万。此事闹得城中沸沸扬扬,闲汉c乞儿恨不得将金陵城挖地三尺,找寻秀才。 听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生意如何,男子不耐烦道:“那晚晴楼的客人可还多吗?” “多!怎的不多,文曲星替着谋划,那生意还能差了?只是” “只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归来 向商队随行讨要了半张馍饼,男子边吃边走,他非常知趣的不与人同行。脑子里回想着听来的信息,果决狠厉的眼神一闪而过。 金陵四周低山盘曲,山环水绕。传昔年始皇帝埋金于此,妄图断此地龙脉,故称金子陵墓。时年拓运山河,长江横跨,累千里雪山之精入淮水两地,故此成人杰地灵之风水。 官道边的树木愈发密集,男子也越发的熟悉周围环境。 暖风熏得他有些犯困,一宿未能合眼本是对体力c精神消耗很大,加之惊心动魄又死而复生,更让他困顿异常。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上下眼皮子拼命打架,随时都有可能睡着。 半个时辰后他到了白下桥,桥下车马众多,掀开摊布供士卒查看,商队领头的男子悄悄递上一包裹,看差士卒便是一脸不耐烦的摆手,匆匆而过。 男子身前站着的是名老妪,弯曲的脊背上架着一筐竹篓,再用蓝色星条状的锦布盖于其上。 快轮到老妪时,她先行取下竹篓以供士卒检查,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有许多担忧。 那士卒斜眼瞥了老妪一下,拿脚尖勾起布盖,漫不经心的往竹篓里瞟,当即蹲下身子拿出篓子里的绣鞋,冲着身后嚷嚷道:“哥几个,看看这鞋咋样?送给巷子里的姐姐们,可还拿的出手?” 旁人回说:“六娃子,别以为送双鞋就能讨得她们欢心,人家要的是真金白银,会稀奇你手里的烂鞋?” 被唤作六娃的士卒好生端了一会儿绣鞋,一脸不耐烦道:“走,走。”说话间将绣鞋别去腰后。 正此时,久未发声的男子健步上前,一把抓住六娃的胳膊,沉声道:“将鞋还来。” 六娃子定睛一看,面前的男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脏兮兮的,作势便要踹出一脚,却见那男子打开左手的包裹,露出一颗苍白的人头! 霎时间大惊失色,士卒连滚带爬着向后退去,失声道:“杀c杀人啦!杀” 本在一旁闲聊的士卒听了呼喊,纷纷向此处走来,当即拔出腰间佩刀,呈圆形站列将那男子重重围住。 男子不慌不忙的向前走,只听六娃连声大喊:“你莫过来别过来!你站住c站住” 男子蹲在六娃身边,一把抽出他别在腰后的绣鞋,见鞋上已沾染灰尘,便在肩上拍打,吹去两口尘土。 他转身来到城门登记处,那原是负责记录的文书早已躲得远远,男子提笔上书五个大字——沈秀才常买。 将写好的纸条和绣鞋一并交于老妪,男子嘱咐:“老人家往后再来城里出摊,便将这张纸摆在显眼位置,生意当会好些。” 老人能分辨出对方眼眸里发自内心的真诚。 莫要看眼前的小年轻手里拿着颗人头,实在骇人的厉害,以老人的经验来说,越是这般大胆,越非常人。她将信将疑的接过纸张,粗糙的皮肤像似没有釉的瓷器,堆叠成一副感激的微笑。 正此时,从士卒中站出一人怒呵:“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招摇!可知我金陵城苏知州大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对!你究竟是何人!可敢报上大名!” 世间从不缺少瞧热闹的人,有好事者向那老人讨来纸张,仅一眼后大惊道:“你!你是沈秀才?” “哪个沈秀才?” “难道是晚晴楼的那个沈秀才,不是说消失了好几天吗?” “对呀,听说能找到沈秀才,就能去晚晴楼拿一万贯赏钱嘞!” 议论声此起彼伏,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城门口让人堵住,后方队伍里便是有不少人上前探看,听清了四周的议论声,就向场中看去,无须几眼便有人大喊。 “沈c沈秀才!他真是沈秀才!” “是了,是了。上元夜里某亲眼见过,真是他!” “咱也见过,还是在晚晴楼下哩!” 远山坊商队的中年男子恰好也在此地,看着那手提人头的男子,一副茫然神色。 围观人群的声势很大,不少人为场中男子正名,使得士卒们稍显犹豫,领头人问道:“你可是晚晴楼的沈秀才?” 男子轻声道:“在下正是金陵沈默,沈长卿。” 一语闭,随之而来的喧哗吵闹跌宕起伏。 沈秀才之名,如今已在金陵城中家喻户晓。下至咿呀学语的童子,上至耄耋老人,无不知晓沈秀才大名。 除去陈映容满城派发的悬赏告示以外,大多是因为沈默两词既出精妙绝伦,加之夫妻二人情深意切,实乃才子佳人的最佳模范。 据传黑市里,已经出到一千贯一张,但求沈秀才《咏梅》亲书。 值得一提的是,城中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下定决心要嫁去沈家,做那常伴才子左右的红袖巧手,只要能率先听到沈词,便是去做丫鬟也无妨。 追星的狂热就是如此的疯狂,在中古世纪的金陵也不例外。 好在他沈默消失了数日,否则陈宅的大门恐怕早就让人给挤破了。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城门外人头攒动了,连城门里也是满当当的人群。 沈默缓缓地走到城墙边,从墙上撕下一张悬赏告示。 领头的士卒一直在小心着观察他的动作,到了此时惊愕的扶住了下巴。 “秀才c沈才子,撕下的可是清风寨许老三的告示?” “头,好像是还真是清风寨的!” “天呐!咱们苏知州剿匪剿了两年都没抓到那许老三,竟然” 士卒间的低声议论立马吸引了围观者的注意。许多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开始还以为沈秀才揭下的是自家悬赏,不料他原来 “许老三!清风寨的许老三!” “嚯!当真是清风寨的三当家!” “许子夫此人煞是凶狠,跟你们说啊” 万众瞩目之下,沈默躬身示意众人,之后进了城门。 负责守卫的士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从未遇到过如沈秀才这般情况,闻所未闻,更别说是亲眼所见了。领头的士卒急忙招来手下,随秀才身后。 他顺着大路往前走,踏过武定桥入了御街,身后聚集的百姓如织,将整条御街围得水泄不通。 府衙,门前的衙役也被眼前浩大的阵势吓得不敢作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默敲击鸣冤长鼓。 三声后,从府门内出来一名幕僚。 这一刻,告示与人头齐飞,沈默抱拳道:“某今日尚有要事,明日再来!告辞!” 幕僚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怪人,揭了悬榜却不领赏,送来了人头却又要走,指着他嚷道:“你是何人!” “金陵秀才,沈长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没了念想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晚晴楼开张后的第五天,陈映容惺忪着睡眼掀开身上的棉毯。 她又在大厅里坐了一宿,门外守候的丫鬟听见了动静,小声道:“娘子,还能睡半个时辰,再睡会儿吧。”小梅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陈娘子白天要为晚晴楼操劳,回了家里又为姑爷操心,整日茶饭无欢c寝食难安,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看着她精神越来越差。 小梅恨极了沈默! 恨他的不辞而别,也恨他的薄情寡义。 陈娘子待沈默如何,家里仆人都看得清楚。为他缝制c浣洗衣物倒也罢了,便是连一日三餐的供应也是陈娘子亲自准备,更不用说朝思暮想着为其作画,聊解相思之苦。 小梅从娘子的房里整理出一沓画作,那画中男子时而低眉冷淡,时而意气风发,像极了沈默。渐渐的画作上多了一名无面女子,她曾经揣测了几回关于女子的人选,算来算去除了陈娘子本人,再无其他的可能。 “吱呀”声响,陈映容出现在门前,她扶着额头,数日不眠不休加上相公失踪,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心力,惨白的憔悴面容,见者无不感伤。 小梅匆忙打来热水,劝慰道:“娘子晌午别去楼里了,有张师傅c吴娘子看着生意,出不了什么乱子。” 陈映容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不能不去,万一能有相公的消息,还是晚晴楼里最先知道。” 小梅嘟嚷起嘴,到了这个时候娘子还在想着沈默,没好气儿的说:“西门大郎昨夜又派人来了,让二牛把他们打跑了,临走前他们撂下一句,还说今日再来。” 陈映容呢喃叹气,自从沈默失踪之后,这些烦心事一股脑儿的全冒了出来,一件件的叠加累积,几乎快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决定吃些东西,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才能去找她的沈郎。想通了此节,便让小梅端来早点。 晌午,陈宅门前聚集着一大批人,随着大门的关闭,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西门元庆真是个孬种,男人刚没了几天,他就找上门来。” “是极!当初做缩头乌龟,如今真是恬不知耻。” “你们懂个求甚,西门大郎卧薪尝胆的苦衷,是你们几个书生能看透的?哼!” “兄台所言甚是,学生久闻西门大郎盛名,不知兄台与大郎是否相熟?” “作甚?” “学生想向大郎借借几幅画作欣赏。” “哦?好说,好说。” 陈宅门前的四名壮汉煞是威武,粗胳膊粗腿看上去就是一副打手模样,一脸横肉不动如山扫视着人群,以至于无人胆敢上前半步。 宅内,西门大郎在小院里好生晃悠了几圈,东瞅瞅西瞧瞧,不禁暗叹其富庶。 于是,大郎就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富丽堂皇,典雅别致啊!” 其身后一干人等见状,连忙吹捧大郎好眼力c好审美,又言大郎深知陈娘子秉性,二人相得益彰,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云云。 小半个时辰后,陈宅大门被人推开,当先映入眼帘的陈娘子蹙眉冷淡,疾步上前,厉声呵道:“西门元庆,你今日来我沈宅所为何事!” “哟c哟c哟。”从西门元庆背后走出一书生打扮之人,讥诮道:“门前明明挂着陈宅,如何又变成了沈宅?” 书生本在场中斡旋,不料西门大郎一脚将其踹开,冲着陈映容谄笑道:“陈娘子,家里的下人无礼,不必介意c介意啊!”说完向旁人示个眼神。 下人立马抬来箱子,开盖一看,摞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西门大郎再道:“城里人都知道,晚晴楼四方筹股,每股一万两。如今沈秀才已不知去向,也就没了入股人。我西门元庆呐,虽然没什么钱,但为了陈娘子,还是变卖家产东拼西凑了五千两,陈娘子你看?”也难为大郎背下这套说辞,昨夜里挑灯夜战一宿,好在是让他背了下来。 陈映容的目光没有偏转,冷淡道:“此事待我夫君回来处置,小女子不敢定夺。” “你!”先前被踹的书生指着她道:“陈映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这金陵城里,除了我们家西门大郎,谁人还愿意掏钱,入你那晚晴楼的伙,你可要想想清楚!” 西门大郎乘势说道:“他这人,话说的是直白了点,但小可一心为了陈娘子好,只要能日日与陈娘子相见,五千两而已,元庆不在乎。” 大郎说完此话便看向书生,书生当即说道:“我家大郎待陈娘子拳拳之心天地可鉴,陈娘子何必执迷于姓沈的秀才。如今他生死难料,若是生,恐怕也是在别处逍遥;若是死,陈娘子可愿做一世寡妇?” 陈映容听后大怒,在小院里转过一圈,抄起扫帚便是一顿猛打,将那书生赶去门外。 小梅等一众丫鬟被壮汉们拦住,张师傅和陈二牛等人闻讯正从晚晴楼赶来,陈映容孤身面对这般情况,占不到半点优势。 西门大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冷美人,她洁白的脸蛋上惨无血色,明眸皓齿里满是倔强,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方道:“陈娘子,我西门元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今日没去晚晴楼里找你,便是给了你几分面子。我二人往后终究是要睡在一张床上,元庆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陈娘子记恨啊。不知娘子可否体谅,元庆的一番苦心呐?” 见对方不言语,西门大郎又道:“据我所知,陈娘子京城里的靠山,对这回晚晴楼改建并不知情。生意好了自然是相安无事,若是生意不好,嘿嘿”大郎故意拉长的语调,饱含深意道:“卖身契这种东西啊,一般是十年c二十年c终生的,不知那靠山手里的契约文书上,是多少啊?” 听完此话,陈映容的脸一下子惨白,白兮兮的脸颊上没了光润,失魂落魄的蹲了下去,把头埋进了膝盖处,人也打着颤。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西门大郎蹲下身子,换将上一副温柔的语气,安慰道:“陈娘子也是知道,我西门家中长辈在朝里还是有些威望,要是元庆亲自去向长辈请托这件事,些许卖身文书罢了,不日便为陈娘子赎来如何?” 陈映容仍不答他,良久后抬起泪迹未干的脸蛋,指着门:“滚!你滚!” 西门大郎闻言频频摇头,失笑道:“陈映容啊,他日我西门大郎要来了文书,到时日夜折磨于你,再叫来几名友人同乐,找来画师做工,看你又能如何!” 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终于暴露了出来,西门大郎仿佛已经预想到那时的光景,不免心生惬意,淫笑连连。 陈映容瘫坐在地上,眼眸里空洞洞的,呢喃重复着喊出“滚”字,声音却越来越弱。 她不想再活了,若非对她的相公还有一丝期望,早已撞向石墙。 破碎的日子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与沈默在一起的时光温暖的抚慰着伤痕,填补上那些残破的缺口。 今日又一次被人打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将它们拾回。 她时常问自己c问老天,生为女人,是否生来有罪? 她没有得到过答案。 命苦的人儿,也没了念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众怒之下(求收藏、推荐) 金陵城今日很热闹,一大堆人围在长街上,簇拥着当中衣衫褴褛的男子。 他只想讨口水喝,不曾想炸酥的虾球,成条的肉铺,豆制的糕点等等,一股脑儿的往他嘴里塞,接过路人递来的琼浆液喝得太猛,浪费了大半。百姓们太过热情了,倒让沈默有些不适。 实际上他是心中有愧,自己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不过是写了两首词,教训了几个衙内,巧合之下杀了个山贼,居然受到此般拥护,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长长的街,长长走,愈来愈多的人加入队伍,跟在他身后。 说是要干嘛? 其实也不是,许多人没见过沈秀才,只是想来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言里说的文曲星下凡,是有三头六臂的神仙。 看过之后,不免有些失望,传闻里的沈秀才甚至连普通的书生都不如,说他平平无奇还算是客气了。 路人微微一叹,却被旁人听见,一番解释后才得知沈秀才缉匪归来,怪不得衣不遮体,形容枯槁,当下更是佩服上几分。 数日未回,街旁树木的嫩芽已经结成了花苞,一个个颜色艳丽,煞是好看。沈默加快步伐,朝着晚晴楼方向。 从南街路过,看见左侧巷子里围满了人,沈默也没多想,便以为是街坊邻居过来看自己,仍朝着晚晴楼而去。 约莫走了七丈,却听左后方有人喊道:“秀才!秀才!你家陈娘子有难了!” 秀才与陈娘子已经快成了沈默和陈映容的代名词,二者结合到一句话里,不少人会意过来,冲着前方喊话。 一句被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终于喊停了前方的沈默,他匆匆往回赶,身后的人群自觉退散。 待到喊话人面前,沈默急促道:“你说的可是我家娘子?她怎么了?在哪里?” 瘦弱的小哥被他摇摇晃晃,匆忙答说:“家里,就在宅子里。” 沈默听罢挤开人群,朝着南街老巷狂奔。 随着他的轨迹,城中最热闹c最拥挤的两拨人撞了个满怀,汇集在陈宅所处的巷子内,就连陈宅四周的院子里都站满了人,二楼c三楼上不少人扶额远望,只为瞧一瞧陈家宅子内的情形。 原本守在宅子门前的四名壮汉早已不见了踪迹,数千人的声势岂是吓唬人的? 沈默站在台阶前,向人群拱手,“沈某家中出了些怪事,待某处理妥当,再来与诸位相见。” 一声毕,人群内发出众多呼声。 “秀才可需在下帮忙?” “是啊!要帮忙,秀才尽管说就是了!” “秀才只管喊一声,咱们一起冲进去。” 沈默再次拱手谢过,轻轻推开大门。 ☆ 西门大郎尚且沉浸在幻想的喜悦中,手下提醒他门外有所异动,他也毫不理会,一声极为凌厉的嘶吼,才将他的魂魄唤回。 “西门元庆!” 沈默越过花坛跳过水池,身形如豹,穿梭自如,下一刻已达身前。 他并未立即出手,而是扶起了地上的娘子。 四目相对,陈映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颤抖着双手扶上他的脸颊,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委屈,钻入怀中。 让所以人都没料到,身后围观的群众竟然也跟了进来,顷刻间站满整座小院,一时间千夫所指,尽数讨伐西门大郎。 “沈秀才打死他!” “杀了他这个祸害!” “弄死他!” 群情激奋下的民意最难控制,汉子们已经跑了过去,揪住西门大郎和其一众随从,任由百姓痛殴。 沈默将她扶稳,安慰道:“相公回来晚了,映容莫要害怕。” 怀中人轻轻地点头,泪水浸透了他的长衫。 此时此刻,理智在劝说着沈默,他该出言制止,以免西门大郎在他家中被打死,难逃干系。 情绪又再蛊惑着他,像西门大郎这种人,见一个杀一个,绝不要手软。 两种声音在脑海里来回盘旋,许久也未分出胜负。 他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西门大郎,目光里异常平静。 正要开口,脑后忽然传来唱到声。 “何通判临街寻访!” “何通判到!”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非常清晰的说明了来人身份。 那何文章何通判大步流星,也顾不得摆踏官步,于一众衙役护卫下进入陈宅小院,百余人的阵势颇为浩荡。 他宽了宽胡须,才伸出一指扫过面前百姓,神情十分严肃:“尔等目无天完律例,胆敢动用私刑泄愤,究竟是何人起事!” 话方问下,面前人多口杂,百姓们自说自话,让人听不仔细,何通判只好点过三人出列,便听到。 “西门龌蹉祸害金陵久矣,今日便要打杀此奸人!” “欺男霸女祸害一方的衙内,既然官府不管,就让咱们来管!” “身背数条人命尚能无事,不知通判所说之律例又是何物?” 何文章深知众怒难犯,与百姓争辩法理,绝不是明智之举。且不提西门一氏背后官员,便是苏知州若是知晓此事,自己觉讨不到半点好处。 压下心底的杂思,何文章皱眉道:“此人若是犯事,也应由府衙审理再依刑法惩治,万无动用私刑的道理。如今尔等将此人打杀,事后又能逃得过法理的制裁?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跑得了一时,如何能躲得了一世!” 何文章洞晓刑法,明陈厉害,暂且压住了打杀的势头。 摇摆不定的人们看向沈默,待看沈秀才作何决定。 颇为不对付的二人见面,理应是有些尴尬的,四目相接之下目光稍一触碰,就立刻分开,好似从未发生过。 实际上沈默与何通判一无旧怨,二没新仇,只是因为二者的气场不符,相互看不顺眼罢了。据说李太白入京的推举人就是何文章,这倒让沈默有些意外,曾为此嘀咕了几句,也没再往深究。 如今百姓们正等待着自己的决定,彷如自己一声令下,就能将西门元庆打死一样,他摇头苦笑。 “依《天完刑统》,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六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此非夜,亦非白,遮天乌云以蔽日,沈某久未归家,便见妻子遇奸人轻薄,抱膝痛哭。何通判以为,沈某该如何?若换作是何通判,又当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翻手为云 法理条框虽多,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框架。诸府c州c县均可依案件实际情况,由长官定夺。 何文章很是为难。若是依照沈默所言,男主人久未归家,然有人擅入宅邸轻薄其妻子,便是就地打死也无甚话好说。更要命的,西门大郎还是个有爵位之人,照例罪加一等,需从重量刑。 他轻咳两声,含糊道:“无论昼夜,此案太过复杂,需经由上方批奏,本官才能定夺。沈秀才无须再言语,来人啊!”说话间衙役上前领命,何文章追说道:“将西门元庆等人押回府衙大牢,待苏知州亲自审理!” 何文章一番话后就将皮球踢给了苏知州,作为青天老爷的代名词,苏知州官声太盛,声名远播京东各路。 由他亲自审理此案,在场的百姓也就没了异议,松开捶打的胳膊,挪开乱踹的双腿。 西门大郎今日得意洋洋,一袭棕红色长袍自然垂下,腰束纹饰玉带,头顶飞天冠,潇潇洒洒。 到了现在,长袍上数不清有多少歪七扭八的鞋印子,腰间的玉带碎得七零八落,头顶的飞天冠挂上了树枝,臃肿的肥脸青紫相间,趴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粗气,随时都要晕了过去。 直到被两名衙役架上胳膊,他才感觉到自己得救了,很想给姓沈的一个凶狠眼神,好让他记住今日之辱,扭动了一下脖子,发现它已经不停使唤,动弹不得。 下一刻,西门大郎已被拖去街上,路边人群中飞来的瓜瓤c果皮c鸡蛋来回招呼着,面如土灰的低下头,佯装昏死。 何文章是自己走的,沈默也没有打算去送他。 照理说,沈默作为金陵学子,对待所属府州长官理应送送别人,意表尊敬。谁让沈默也是个倔性子,自打知道了苏敬亭背地里干的龌蹉事,便对城里一众官员心生厌恶,常言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大部分下属都是会模仿上级的为人处事,领头的上级如此不堪,下面那些负责溜须拍马的官吏,还不是竞相效仿,沆瀣一气。 天然的对何文章有了看法,再加上他两次冒出来坏自己的事,沈默哪里还会对何通判有什么好眼色。 咱一不靠他晋身,二不求他办事,三不理他 不对,沈默忽然发现,这何文章也不是太过讨厌,至少每次审案还是依据法理,算得上是个秉公办事的官老爷。 唔—— 不管这些,老子还是看他不顺眼。 谁让他坏了自己的计划,他何文章只要再慢上小半刻时间出现,老子便要出手了。 实际上,沈默原本是打算割下西门元庆的双耳,既合理合法又能以儆效尤,给那些暗地里觊觎已久的人们一个提醒,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却生让何通判的突然造访坏了他的计划。 随着何文章的离去,小院里的百姓尚不愿离开,挤进门的小娘子们围在陈映容身边,温声安抚着她。 至于男人们则是将沈秀才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询问他的境况,类似于最近几日去了何处c如何能杀了许老三c是否危险c受伤一类。 偶尔也会有人出声,询问些诗词文章,又被其他声音淹没,冲刷进翻滚的声浪中。 沈默微微抬手,走去门前朗声道:“近日沈某遭了凶险,好在上天庇佑,得以存活。千难万险才回了金陵,又遇西门大郎擅闯宅邸,沈某一介书生,自不是他西门对手,索性有诸位金陵义士替沈某撑腰,仗义出手惩恶扬善。沈某咳咳咳这个穷酸搓大一个,罢了罢了,实话与你们讲。” 沈默有意顿了下,拿手指搓搓鼻尖,才道:“沈某家徒四壁,更无余财,好在映容不弃,才得安身立命之所。承蒙诸位关照,今日才得以躲祸,某左右回看,也无甚相送,只好从明日起,晚晴楼一楼茶酒室,二楼火锅店,免费请诸位用上七天可好?” “嚯!沈老板!这般大气!” “说什么呢!什么沈老板,是沈才子!” “秀才哥,俺能去不?”半大的女娃娃个头很小,轻而易举的挤过人堆,冲到沈默面前。 轻轻抚她额头,沈默爽朗道:“麻烦诸位替沈某带句话出去。即日起,凡是州内十里八乡的孝子c寡母托儿带女者,每逢五日,便可来我晚晴楼,定然管够。” 他话音方落,人群里众说纷纭,不少人站在沈默的立场来替他考虑。 “沈才子,你就不怕亏了么?” “要知道,那得是多少人啊,沈秀才真有把握?” “是啊,陈娘子在城外开收养院,沈才子在城内免费供应膳食,夫妻二人是好心,可也架不住人多啊!” 沈默尚不知收养院一事,现下第一次听说,不免回头向陈映容方向看去,奈何她正被人围着,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诸位应曾听过晚晴楼四楼之地,所供昔日周天子挚爱膳食,皆因其食材昂贵c制作工艺繁复,成本较高,价格上也就不怎么和蔼了。还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替沈某宣传一二,便当是行善事了。” “当得,当得。沈才子放心,某今晚便去。” “行嘞,咱也替沈才子说上几回。” “沈才子尽管放心,小事一桩!” 巷子里人山人海,对面院子里人头如织,就连隔壁阁楼上也有不少人在围观,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沈默担心出了差错,便长话短说。 “方才说一c二楼免费七日,奈何晚晴楼规模不算嵘大,无法尽数接待诸位,还请诸位海涵。”他躬身一揖,接着道:“沈某适才想出一法,某坐于晚晴楼前,立一摊位,凡是所求词文者,无不应下,但既然要了词文,还是把吃喝的机会,让与旁人如何?” “好!” “沈才子明日可会出摊?” “沈才子明日几时,万莫失约。” 他在长街上就已听说,黑市里将自己的亲笔词文提至千贯,自己索性当众书写,既能答谢百姓今日之恩,又能让晚晴楼出名的好事,也免得让贩子赚取高额利润,一举多得的好事。 沈默回道:“明日早些时候要去府衙一趟,最晚午时沈某定当升摊立座。” “既如此,便不打搅沈才子了。” “对啊!院子里的人快出来,人家夫妻多日未见,你们凑什么热闹!” “是也,是也。沈才子明日再会。” 沈默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心”c“慢点”c“不急”,熙熙攘攘的人流半个时辰后才散去大半,仍有不少人在宅前踱步,似乎有话要说,沈默只好一一问答。 有想应聘画师的书生拿出自己的佳作,斟酒跑堂的小厮报起了菜名,擅使针线的娘子取出缝制成品 沈默请他们明日去晚晴楼一趟,届时会有专人仔细审核一番,再做定夺。 忙罗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堆赴宴的请吃,沈默再次借故推脱,终于落得清闲。 他转身回院,撞到了人,人入了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祖宅地窖 人们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小院仿佛被洗劫了一样,盆景c奇石c鸟笼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仆人们开始打扫。 他牵着陈映容进了小院,坐在石凳上执手相看,用手指梳了梳她乱蓬蓬的头发,轻声细语安慰:“相公回来了。” 听了这一句,将将不哭的陈映容顿时红了眼眶,抽搐着身子,想要抬手打他。 “你去哪里了!你去了哪里!” 脸旁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他将哭花的泪人拥入怀中,小声讲述着近日遭遇。 “相公真是命大”陈映容扶住起伏的胸口。 沈默的讲述听上去太过吓人,好几次以为他险遭不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以至于忘记了呼吸,待到他再次讲述,才算是缓过心神。 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将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她祈祷的手势也让指甲也陷进了肉里。 沈默挽起她的柔夷,温声道:“如今世道讲究名分,想来地府里也是要讲名分的。若是无门无户,恐怕阎王爷都不收,只能当那孤魂野鬼,凄凄惨惨。我便擅自做主,在二爷碑上刻下沈默之妻四字,映容可莫要因此怨我。” 沈默生怕她不舒服,连忙道:“四爷也是个好心人,在那荷花姑娘碑上刻下徐某之妻。”他说完尚觉得理亏,毕竟陈映容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道:“要不,我这便回去改改?” “傻蛋相公回来就好。”陈映容嘟嚷着嘴,岔开此话题,“害妾身担心这么多天,罚你,罚你吃肉,吃一桌子肉,看相公瘦的。” 凉凉的小手抚摸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又红了眼眶,关心到极点的眼神化成了水汪汪的小池,聚集在眼眶里,随时都有可能倾泻。 沈默下意识的凑了上去,轻吻她的眼睛,他要把眼泪都吸进肚子,扛住所有的咸苦,不让她再难过。 二人在小院里用了晚饭,扶着她回阁楼歇息,一连数日的操劳早已让陈映容身心俱惫,如今相公安全回家,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吻了她的额头,轻身下楼。 ☆ 沈默换了一身灰黑长袍,最普通最常见的书生袍,抖了抖长袖走去后门。 他戴了一顶蓑帽,拉低了帽檐,在城南老巷子里穿梭。 担心有人在盯着自己,沈默绕了好大一圈,才前往沈家祖宅。 事实上他仅仅在穿越当天进过祖宅一次,再回故地,轻轻地打开院门,小声道:“四爷可在?” 良久未得答复,他又重复了几遍,才听见熟悉的声音。 “人不老实,放不得房里,在地窖。”徐怀柔说完此话,便跳出了院门,“告辞!” 沈默连忙将门合上,再次回转过头,借着月光看清楚院子里的规制。 原先的土泥地早已消失不见,换成了青石玉板铺路,碧波纹理如水面起伏,想来所用的材质甚好,再往前走上几步,左侧便是伙房,右侧乃是厢房一间。正对着大厅,其背后乃是主卧,沈默无心勘察这些,快步绕去树后。 他拉起地窖的门环,便听见下方狭小而又封闭的空间内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能听得格外清晰。 随着厚重的窖门落下,沈默也顺着梯子落地。对方似乎是在闪躲,直到明晃晃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才停下了挣脱。 沈默阴沉着脸,扯下她嘴里的麻布,也不说话,冷冰冰的看着她。 地窖里一片黯淡,四周没有任何的窗口,唯一的光亮便是面前男子手里的烛火,豆大的烛油一晃一晃的,她才看清了面前之人的相貌。 其实,她想了很久,希望来人是他,又不想是他。 他晌午时候回城,就让金陵城热闹起来,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点燃所有百姓的热情。 二人较着暗劲,双方都不开口,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对方。 身处优势一方的沈默不动作,那劣势一方的苏馨语没有半分慌张。 他将蜡烛歪了一下,滚烫的烛油滑落在盘曲的腿上,她也仅仅是轻轻皱眉。 沈默从袖子里抽出鱼肠,在地上划拨了两下,发出刺耳嘶响。 对方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下一刻,她笑了出来。 “杀奴家之前,不想报复吗?” 苏馨语对自己的外貌极为自信,高挺的鼻梁下琼鼻微张,吹一口香气吐在脸上,温润的吐息在狭小的空间内惹人心乱。 她换了一副坐姿,不再是躲在角落,大大方方的伸直双腿,片刻后脱去鞋袜,裸露出玉足。动了几下葱白的脚趾,她说:“奴家死之前,还想听你写的词文。” 沈默不想在此耽误时间,终于开口:“你为何要绑我?” “喜欢你,你信不信?”苏馨语说完之后,一副混不在意的神情,接着拿银牙解开手上绳索。 对方如泥鳅一般老练,他实在不知该用何种手段,才能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 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沉声追问道:“你可知,你绑了我,这一次害了多少人!”想起二爷之死,手上更是用气。 大概是抓疼了她,挣脱开沈默的束缚,苏馨语不咸不淡道:“没绑你,他们就会不死?笑话!” “你!”沈默一时气急,奈何对方说的是实情,就算是没有将他绑去清风寨,许老三一样会杀大哥,做下恶事。想通了此节,他呵问道:“你爹沽名钓誉,自诩再世青天,却养寇自重,不顾百姓死活,借此来向朝廷索求粮响!” 他以为一套说辞下来,对方听了后多少会流露出些许愧疚神色,不料苏馨语听完之后笑得更是畅快。 “他如何,与我何干?” “你!”沈默哑口无言,咬紧了牙根,辩驳道:“他是你爹,父债子偿的道理你不懂?” “呵呵!沈默,有本事就去找他,你欺负奴家一个小女子,算何本事!若是要为前番绑你一事报复,奴家身在此处,任由你处置,毫无怨言。”苏馨语说完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报复,报复,你就会说一个报复!苏敬亭犯下如此罪行,你居然毫无愧疚之意!”沈默实在是气急,一句话没忍住,冒了出来,“你爹有龙阳之好。” 话一出口,沈默就有些后悔,照理说这种话是不太好说的,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对隐私方面还是很在意的。 孰料对方听后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反问其语。 “那你有没有?”苏馨语偏头道:“不止我爹有,古逸叶也有,齐才子也有,有什么稀奇?” “你c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沈默怀疑她脑子神经紊乱,精神状况有问题,平时看不出来。 “说吧!你费这么大力气绑我来,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策反我,替你收集证据吧?”苏馨语拉了拉衣角,收拢了小臂,盘起腿来呈端庄坐姿,俏皮道:“沈郎莫要多言,别耽误时间了。早些报复完,奴家还要赶在天亮前回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报不报? 滴滴答答的雨水砸在窖门口,声音很脆,也很轻。 昏暗的烛火,墙壁的裂缝,逼仄的空间,独处的男女。 人们爱说她的眼睛漂亮,通常在每日清晨沾捻一点点珍珠粉涂抹,再拿手帕轻轻擦淡了,好叫人看不出仔细。 那美目周围的珍珠粉隐隐泛光,衬得她眼睛更亮,扑闪扑闪的看着对方。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默窘促地避开她的目光,眼睛看着别处,一向巧言善辩的他,注意力不知跑去了哪里。 心里扑通扑通的,像烛台上左右摇曳的火苗,正被苏馨语撩拨的没了正身。 良久之后,脱缰的心神好不容易拉了回来,偏过头看她,想开口。 对方粉扑扑的舌尖在双唇环旋一圈,嘟起小嘴,好似撒娇的语气,“口渴了。” 此话一出,倒是难住了沈默,想着是不是拿个碗接点雨水来? 喝出病了更好,省得她四处祸害人。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苏馨语冲着右侧角落方向一指。 沈默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取来两个坛子,在手里摇了摇,听见水声,才揭开盖子,便是一股陈年酒香涌了出来。 递了一坛子过去,苏馨语接过后豪饮,看样子是渴坏了的,连吃下三大口还不肯停。 稍稍解了口渴,才拿湿漉漉的长袖抹了下嘴,“估计是沈家爹爹贮下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今日却是被奴家喝了。便当沈郎赔罪,奴家原谅你了。” 她对沈默的心思很复杂,一方面欣赏他的才学c敏锐c有担当,另一方面对他的家世c婚配的条件又不满意。 综合条件一对比,沈默远不及金陵第一才子古逸叶出色。 但是有一条,古逸叶是远远不如沈默的。 便是词文。 为女子所作的词文才是让苏馨语无法释怀的。 她陈映容究竟何德何能,论家世c才学与自己相差甚远,无非是脸蛋好看了些,多会些与男人撒娇的本事,就能跟名句c名词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让苏馨语最无法接受的一点。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就是绑了沈默,不让他再回金陵的首要动机。 陈年老酒的醉人功力,沈默体验过一次,还是年节时候在家里喝的,吃完饭倒头睡去天亮。 拿过酒坛尝了一小口,估摸着有二十好几度,对于喝惯了轻度酒水的金陵人来说,酒劲确实够大。 她喝了两斤,还是三斤? 苏馨语身姿俏丽,起手势稍稍一点,回眸间媚眼如丝,踮起脚尖婆娑起舞。 长袖飘飘湿漉漉的一条拂过沈默脸颊,下一刻便会有干燥的袖口擦拭,香喷喷c雾朦朦里,逐渐迷离的眼神内只有起舞的人儿。 凹凸有致的摇曳身姿,伴随着地上雨水的坠落声响,韵味翩翩。 抬手招来他的眼神,翩首唤来他的心魄,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落,一瓣瓣里牵着一缕缕沉香 “沈郎,奴家舞得好看么?” “咳c咳咳。”沈默拉回了飘渺在外的心神,低声道:“你坐下。” “哦。”红彤彤的脸颊搭配上低眉垂眼的短促回答,竟有几分乖巧。 沈默没有忘记正事,劝说道:“苏知州的所作所为,往大了说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往下了说乃是为祸一方,不顾百姓死活。非是要苏小娘子立刻变换阵营,实为金陵城数十万百姓所请,恳请苏小娘子施以援手。” “奴家施以援手?”苏馨语蹙起眉,疑惑道:“莫非沈郎是以为爹爹会听话?奴家只是一名小女子,说话做不得数。” “那放走宇文泰的彭乐是何下场,子承父业的李存勖死于何状?”沈默又觉得这么说不太贴切,劝说道:“天完几时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知州再这般下去,后果不用我说。真到那一天,苏小娘子又会是何种处境,相信你自己也清楚。” 犯官妻女为奴为婢的事并不新鲜,天完立国之初便定下优待士大夫的既定国策,若非叛逆谋反,万无杀士人的道理,至多流放去荒蛮瘴气之地,任由其自生自灭。 苏馨语生长在官宦人家,自幼便对这类似的传闻听说了不少。 她若有若无的鼻息显得很是恬静,半晌才说:“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听之任之,供人消遣。若是真有那一天,倒希望沈郎能来看我,一年里能有一回便好。” 对方毫不保留的在他面前作出女儿态,究竟是真是假,沈默暂且分辨不来。细细地看了她几眼,频频摇头。 险些说出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糟心话,沈默拿开她面前的绳索,沉声道:“你走吧,与你说的话,回去仔细斟酌一二。” 苏馨语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像个刚出笼的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斜靠在梯子上,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沈郎当真不愿报复奴家?” 喉咙明显的抖动了几下,沈默没好气道:“快走,再不走,我可会反悔。” “呜”苏馨语听后却是跑了回来,倒让沈默吓了一跳,以为她会有什么动作。 下一刻,她拾起地上散落的绣鞋,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抿起嘴角。 “沈郎,刚刚在想什么呢?”苏馨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才随后道:“沈郎往后若是想见奴家,便在门前放一盆石竹下次,奴家会带些酒菜来” “喂”沈默唤不回她,只能追了上去,待到他回来地上时,苏馨语已经合上了大门。 ☆ 沈默如同那偷腥的野猫,轻手轻脚的给门上锁,不时地扭头乱看,生怕被别人看见一样。 好端端的一场审讯,稀里糊涂的成了这个样子。 沈默有一股挫败感。既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又是连策反都失败了,对方轻易识破了他的意图。 按理说,假如动动手脚,拿出铁器吓唬吓唬苏馨语,毕竟是才女嘛,哪里见过这种吓人的阵势,估计她会就范,乖乖听话。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摇头晃脑,又晃晃悠悠的迈着步子朝着陈宅方向前行。 路过当阳桥下,凝视当空许久,春雨后的泥土气息浓厚,空气也会显得干净,深吸了两口,想效仿那文人骚客,来一首静夜凝思,不料半天也没蹦出一字。 过了桥头,低语呢喃: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啊” 大约是听见了他的吟唱,夜幕下众多繁星里的一颗,眨了眨眼来回应。 黑亮,黒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心中有鬼 二日清晨起了大早,春雨后露出的黄泥,被星星点点的绿色所填满,温柔的像小娘子,不着痕迹的牵动万物,润物无声。 沈默偻着腰,拿起温热的棉巾擦一把脸,就往厨房里钻。 蒸屉里白煮的腊肉剔透晶莹,夹几片放进切好的馍馍里,匆忙咬下一大口,味蕾带来的满足感,让他连吃了两块,再盛起半碗红豆水顺下,暖洋洋地打了个饱嗝。 沈默这人在吃上不怎么讲究,穿衣打扮上也没太注意。 这年月里流行化妆,非是说小娘子,而是风度翩翩c衣冠翘楚的大才子们,出门前也当收拾一二。 白面玉唇只是基础,涂粉大袖c熏香簪花才是文人标配,朝着“俏”字奋进。 单说男子的幞头,也就是乌纱软巾,便有十余种编织方法,丝毫不亚于女子的发式变化。 沈默也不计较这些,拿起灰色发带缠绕,再戴一顶方巾即可。至于涂脸熏香的麻烦事,更是避之不及。 铜镜前端了镜中人许久,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绕去书桌上取来画扇,推开扇面就那么轻轻一摇,才觉得心满意足。 他刻意起的很早,本是为了避开登门的访客,抬起门闩,原本目光尚在游离的人们全都望了过来,他立马将大门合上,转去后院。 经阁楼所在,见了丫鬟小梅下楼,遥问道:“映容起来了?” 二楼的阖窗轻轻推开,陈映容正用手凭感觉挽起一个发髻,边说道:“相公是去府衙?要不要妾身随去。” “去去就回,好生用了早饭,晌午时候晚晴楼里见。”沈默回说。 “相公用过饭食了吗?天有些阴,带把纸伞”陈映容絮叨了半晌琐碎话,又像不放心似的,索性跑下楼来,替他整理一下衣冠,拍了拍肩膀上飞尘,笑眯眯道:“还是不放心相公独身前往,相公稍等,妾马上来。” 知道今日是有要事,她片刻功夫就从楼里出来,薄薄的轻纱外披着一坎长襟, 沈默看了一眼关键,暗道:如今倒是学乖了,领口挺高。 陈映容噗嗤笑了,扭捏的看着他,“相公还乱看,速去办正事要紧。” “是极,是极。”拉着她从后门上了马车,向府衙而去。 ☆ 一路无话,到了府衙门前停下。 沈默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径直往大堂方向,好在有陈映容拉住了他,领着他进入偏厅。 守卫的衙役看见来人,早早的进门禀报,二人在偏厅里坐了一会儿功夫,便从后堂里出来一人。 正是那昨日见过的中年幕僚,四十岁左右年纪,手里捧着一盒木盘。 “原是沈秀才当面,昨日倒是没认出来,失礼c失礼。”幕僚说完小退半步,微微躬身。 别人笑脸相迎,沈默连忙回礼:“昨日家中确有急事,沈某失礼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哪里,哪里。”幕僚揭开盖布,指着盘中泛白的银锭,说道:“赏钱一共六百两。” 沈默的目光并未转动,小声道:“敢问苏知州可在府内,学生有一琐事,想要当面请教。” 幕僚像似早已预料到他的说辞,当即回说:“昨夜春雨,苏知州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如此,倒是巧了。”沈默不置可否的回上一句,却听见后堂传来脚步声,掀开幕帘的一刻,暗道一声不妙。 苏馨语昨夜一宿未睡,回到府里已是后半夜,心里念叨着那人今日会不会来,如此番辗转难眠,生生到了天亮。 她听了丫鬟的回报,那人已到了府衙,便匆匆打扮了一下,出门来见。 先向陈映容打过一声招呼,苏馨语才说:“昨夜奴家贪玩,回来的晚了些,让爹爹等到了后半夜,招惹上风寒,真是不孝极了。”她说话时眼眸牢牢地锁住沈默,特意加重了“贪玩”二字的语调,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 表情上的慌乱仅仅是一霎那,生怕她将地窖的事给说了出来,更何况是当着陈映容的面。 皱眉瞪了她一眼,料对方能会意。沈默便按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神,淡淡道:“既然如此,学生改日再来请教。”说完拿起桌上的盘子,作势要走。 孰不知六百两银锭也不算轻,盘在腰上四十斤的重量,险些让他出了洋相,好在陈映容及时上前托住盘底,缓了尴尬。 如这般,夫妻二人并肩走出厅门,跨过门槛时听见脑后呼喊。 “沈秀才,近几日少吃些酒水,唇破了会疼。” 沈默心中本是有鬼,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话里,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子以诡异的幅度倒下,中途挥了两下胳膊挣扎,实在是没什么用处,毫不意外地摔在了府门前。 脑后传来的窃笑声,已顾不得理会,仓惶起身后来不及拍打尘土,一溜烟钻进了马车。 陈映容的视线在府内与马车之间来回打转,不动声色的招来了陈二牛收拾散落一地的银锭子,款款走向马车,坐了进去。 做了亏心事的沈某人吓得半死,方才自己的举动任谁人来看,那都是心中有鬼的迹象。陈映容身怀七巧玲珑心,也不想追问,便等着他开口。 陈二牛将收拾好的银子放进车厢,沈默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此劫,才解释说:“四爷与苏知州有旧怨,便想着法子报复对方,人人皆知他苏敬亭视苏小娘子如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说重点。”陈映容冷冷道。 “呃是这样。我二人商量,其实根本不是商量,四爷功夫好,我打不过他,一切以他的主意为准。他就把苏馨语绑了,关在c关在祖宅地窖里喂!陈映容你听我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陈映容手里拿着绣鞋,倔强的眼神里泛起了迷雾。 沈默最见不得她哭,快速说道:“本是打算探听些消息,不料对方狡猾如狐,屡屡言语上勾引本秀才。好在本才子心如明镜,岂会被小小美色所困?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非常的坚定!” “骗子!”陈映容却不信他,晃了晃手里的绣鞋,“那你为何慌张,还有你的嘴是怎么破的!” “哎此事说来可就话长咯。”沈默把歪理说成事实,将地窖描述成伸手不见五指,漆黑无光的地洞,难免有些磕碰。又说二人绝无身体接触,况且对方是苏知州家的千金,岂会看得上自己这个穷酸秀才,从各个方面说了十几种理由,才算是让陈映容稍稍放宽了心,他追说道:“古逸叶乃是我金陵第一才子,与苏馨语郎才女貌,堪称绝配,映容就莫要胡思乱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妾身房里没人 马车在星月楼前停下。 二人上了五楼坐窗边,沈默按照她平日里的口味点下九式早点,谄媚式的逗弄着对方,只换来了几副陈映容的白眼。 “郎君无故献殷勤,心中有鬼恰自招。沈郎莫不是心虚了” “哪有”沈默有意岔开话题,小声道:“昨日私自做主,让晚晴楼款待街坊四邻七天,不知所费几何,没先与娘子商议,实在鲁莽得紧。” 美目回眸,匆匆一眼后,平淡道:“沈郎回来便好。” 沈默摸摸头,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到了嘴边的话,又收进了肚子。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陈映容非常的聪明,与自己这种小机灵c耍弄鬼点子又不太一样。 她能把晚晴楼经营的红红火火,内外安置妥当,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前段时间自己遭人绑架,她尚能护得周全,更是让沈默赞叹不已。 原有的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相夫教子c女红织绣的刻板印象,便由她亲手打破。却不知上天为何如此眷顾自己,穿越之后能得此良配,应是自己上一辈子拯救了蓝星吧 吃完饭后,二人便没坐马车,沿着长街步行,在各式摊前驻足。 从摊位上拿起一根钗子,对着阳光细细了看,做工算不上精细,不过还是买了下来。 “往后,相公挣着钱了,再给映容买好的。”说话间为她戴上,又绕着她转了几圈,“好看,好马配好鞍呸c呸呸是良辰陪美景,也不对,大概是那意思吧,反正是好看。” 陈映容清晨出门匆忙,倒是忘了佩戴饰品,见他满嘴怪话,不由得窃笑频频,拉着他说:“莫要让人看笑话,相公如今已是名声在外的才子,说话自当注意些分寸。” “怕啥!”沈默丝毫不在意那些虚名,嚷嚷道:“你是我沈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对,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相公也不对,不管了,爱怎样怎样。”牵起小手,护在怀里。 “相公,晚上,妾身房里没人”声音如同初啼的稚鸟,极为细小。 沈默急忙向怀中看去,那陈映容低眉垂眼,桃红色脸颊下羞答答的。 他当即捣头如蒜道:“好的,好的。饭后便去寻你。” “嗯” ☆ 要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夫妻二人进了晚晴楼,开始各自忙碌。 门前的摊位早已让小厮升好,春风拂面,又有好事将近,想念许久的圆房大计,就在今夜。 那沈默逢人便是一张笑脸,迎来送往间更是比平时客套了许多。大厅内四处招呼的陈映容偶尔会停下脚步,静静观察她的相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柔柔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 “沈才子今夜可有空暇?某已在星月楼定好了座位,不知沈才子” “沈才子明日可有空暇?” “沈才子五日后晌午” 几乎每个前来讨要词文的人,临走前都会来上这么一句。 若是照沈默平时的性子,不咸不淡的说句“没空”也就罢了,今日便会找些理由来应对,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抱以歉意。如此,对方的面子上能挂得住,也圆了人情世故。 到了下午时候,再来向他求字的人,要求也就多了。 “才子,大才子,麻烦您替俺写几个字呗沈秀才常买,五字可好?” 原来,昨日那进城售卖绣鞋的老妪听了他的建议,将他写的纸张放在摊前最显眼的位置,出摊还不到一个时辰,绣鞋已然卖光,便早早回了家。 旁人见了老妪,随口问了几句,才得知其中机巧,附近村子里的贩夫一大早进城,四处打听沈秀才是何人,才有了眼下讨要亲笔的情形。 沈默听了汉子的解释,摇头笑说:“当写,老哥哥答应在下,莫以次充好,便是写的。” “以次充什么?”汉子回说。 “无事。”实际上沈默也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这年月里进城贩卖的农户大部分出售的是一些手工制品,牲畜一类送去肉市,粮食一类送去粮市,只有蔬菜一类和某些轻加工的制品才会进城临街摊卖,偶尔也会出现适季的果蔬,倒不用去怀疑它们的品质,真正的纯天然。 一连写了五副,吹干纸上墨迹,沈默递给汉子,“老哥哥收好。” 汉子接过后激动道:“大才子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的。” 升摊之后的插曲很多,有来求字的,也有求画的,更有来替晚辈求名求表字的,沈默应接不暇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时候,门前排队的长龙依旧望不到头。 索性站去桌上,朗声喊道:“今日便到此了,烦请各位明日辰时”想到了今晚的大计,立马改口,“明日巳时以后,沈某便来,诸位回家好生歇息,还六日光景,不必急于一时。” 话一说完,转头溜进了晚晴楼,左右找了陈映容许久,也没见着她身影,待上去三楼,却在香袋铺子前与刘依依叙话。 见他来了,陈映容率先说:“今日才知,相公与刘小娘子还有此番机缘。” 听不出她话中何意,冲着刘依依微微点头,才说:“映容,该回家吃饭了,门前的人乌泱泱的,咱们从后门走。” 他匆匆用了晚饭,席间不时地拿眼神偷瞄陈映容,又见一缕娇羞。 进了偏院一番沐浴更衣,想起书桌旁的香炉,好一通旋转c跳跃,闭着眼熏一熏香气。 再次推门而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朝着阁楼方向。 眼看着小梅进出,大盆小盘的来回,等了两刻后,上前敲门。 “映容,我来了。” “映容,相公来了,开开门。” 绕去二楼喊门。 绕去三楼敲门。 一宿过去了,坐在门前欲哭无泪的沈默被丫鬟摇醒。 小梅疑惑道:“姑爷为何坐在这里?” 沈默忿忿道:“映容人呢?” “娘子昨夜在奴婢房里睡的,刚起了。”小梅回说。 “”沈默一时无语,“那你昨晚拿着水盆跑个什么!?” 小梅不知姑爷为何发怒,委屈道:“娘子c娘子说阁楼里的桌椅屏风招了些灰尘,要奴婢擦洗干净” 沈默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多大的圈套,真是房里没人啊! 一时间想怒又不敢怒! 他可以想见,待会见了陈映容,她会是如何得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王家坳 沈默很生气,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整个人都不愉快了,脸也不洗,牙也不刷了。 坐在偏院的石桌上,偷听门外丫鬟们碎嘴。 “你们知道么?昨夜姑爷又在娘子门前坐了一宿,第二回了” “嘻嘻娘子真厉害,要我说啊,就是要治治姑爷,省得姑爷到处拈花惹草。你们知道三楼的香袋娘子吗?前段时间姑爷没见了,她总是跑来咱们宅子门前晃悠,我亲眼见了三回呢!” “原来姑爷这样浓眉大眼的粗汉子,也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呀” 烦!烦!烦! 沈默听了这些话,更是觉得没脸了,躲去屋内来回踱步,思虑着如何自处,恍然间想起一件大事,他揉揉脖子当即窜去墙头,费了好大的力气翻墙出院。 天灰蒙蒙的,还没大亮,他就去了杨柳岸边晨练。 与此同时,陈映容攥着粉拳拳,反反复复默念她相公的亲书。 “映容吾妻,见字如面。偶闻丫鬟无心之言,寄颜无所,汗颜无比。经思虑三番,暨为夫妻二人计,决计暂别是非,待春暖花开,风平浪静时,再与爱妻同床共枕,共度良宵。望珍重身体,一别匆匆,勿念!沈长卿。” 揉搓纸笺,丢去门前,俏脸鼓鼓,果然气的她蛾眉倒蹙,片刻后又起身将那纸笺拾回。 粉面带煞,叫来门内所有丫鬟,训斥良久 ☆ 晃悠着时间,他跑出了三月,跑进了四月。 人黑瘦了,精壮了,也粗俗了。 那种白白净净学问人般的神韵,从他身上消褪了很多。 不再想着阳春白雪,烟花三月,想靠自己来试试。 做个脚踏实地的天完人,不依靠麻烦和冲突来涨名声,实际上他已经腻烦了出名之后的日子。 上个月晚晴楼分红,虽然之前说过不取分毫,但陈映容仍然给了他四百两利份,四月里九百余两。 沈默也没让这笔钱闲着,在城郊买了三亩地,盖一桩土房,再买来一头骡子,几袋种子,一番开销下来,还有二百两剩余,他就存了起来。 地不是好地,不肥的。 沈默心里有预估,若是良田谁家又舍得卖? 房是好房,花了半个月搭起来的土房,至少能遮住风雨。 骡子不大,磨面拉货还凑合,要是下地做活,可就指望不上它了。 沈默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城了,夫妻二人更像是在怄气,双方都有不满,又不愿认输的性子,拉下面子去哄哄对方,也就有了今日的局面。 每有货郎打村子里路过,沈默便会操着一口蹩脚的土腔,问问晚晴楼的光景,得知生意兴隆,他才会安心。 丫鬟小梅来看过他三次,除了照例送来例润,便是昨日前来知会他,要过寒食节了,问姑爷回不回家。沈默当时没有回答,小梅蔫蔫的回了家,因此又被娘子训了两句。 此前连着下了半月地,觉都睡得不安稳,下种籽是个非常细致的活,沈默这样的门外汉做起来绝对不简单。 他顺着犁沟一点点的撒,远了近了都不妥,邻居大哥见了他蹩脚的活计,便上前帮了几把手,才算是抢着下完了。 “沈家后生,嘴哈气,麦下地。黄鹂唱歌,麦子要割。你种籽下的晚了,收成可不会太好啊!”说话的汉子姓王,村里人喊他大壮,说起话来声势壮,大概是因此而得名。 “没甚要紧,能长成就行,再不济进城里找份活计,好汉哪能让尿憋死嘞!”沈默斜跨在田埂上,脱下脚上的草鞋,挤破脚底的水泡。 王大壮微微点头,笑着说:“长卿你啊,一看就是好人家富养出来的公子哥,没受过多少苦。” 沈默狭促一笑,爽朗道:“过去的不提那些,栅栏里钻了个兔子,待会让嫂嫂烧烧,做个小锅一块吃。要我说啊,十多天没吃着肉腥味,嘴馋得紧。” 村里都是厚道人,怎好从别人碗里捡肉吃,王大壮莞尔道:“个兔子,怕不够沈家小哥一人吃,不了,不了。”说完频频摆手。 “别啊。”沈默从提框里拿出兔皮,“头几天不是王大哥借来耕牛,咱哪能开埂子撒种,还没谢过大哥哩。这兔子皮拿回去,给娃娃攥一副棉帽,等冬日里用,可不能亏了你家娃娃。” 想起王狗剩的虎头,沈默又道:“狗剩那小子也是野得狠,昨日见他灰着头回来,打咱门前路过,问了两句,才晓得跟人打了一架。猜怎的,他一个人打了邻村四个娃娃,厉害得狠呐。” 王大壮听后满嘴的不高兴,奈何为人实诚,脸上藏不住泛笑,“这小崽子,待会见了他,一准好好收拾收拾” ☆ 金陵城东南方向三十里,青龙山下有户名为王家坳的老村。 村中有颗老槐树,粗壮的腰肢让三个汉子环抱不住,它对面一户房里亮着灯,欢声笑语传去了屋外。 沈默夹起最肥的一块兔子腿丢进狗剩的碗里,也不顾王家夫妻二人的阻拦,急忙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糙米,打个饱嗝嚷嚷道:“他家子狗剩,你长大了可要争口气,好好的护着咱王家坳的村民,别让邻村的李家墩欺负咱们,知道不?” 王狗剩的个头不小,十岁的半大小子,听他话后捣头如蒜,“长卿哥,你要教俺识字!俺们村长说了,识了字能做官,做了大官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娃娃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这一刻保护王家坳就是他所有的梦想。 沈默莞尔笑道:“识字不难,难得是坚持。今的大壮哥帮着下了种籽,也没甚别的好忙活,明的鸡鸣时候,来我屋里。” 狗剩手舞足蹈的跳了上来,绕着沈默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兴奋极了。 王家夫妻二人欣慰的看着自家娃娃,终是泪花泛泛。 燃烛的土房子里,沈默凭着记忆写下《三字经》全篇,印象里南宋时代诞生的蒙学读物,就在他一时兴起之下提前诞生了。 错字和纰漏很多,毕竟十几年前背诵的长篇,开头和结尾尚能记全,中间关于唐代以后的历史,屡屡删减数段,才算看得过眼。心中不禁感叹:仿若李太白在此,定能细细校正。 他此前默写《三国》时便是常写错字,将简体与繁体混为一谈,太白若问,则美其名曰“通假”,暂且糊弄过去。 他吹干墨迹,将攥写规整的纸张堆叠好,躺去床上。 这年头村民睡得早,起得也早。 入了夜很难看见灯火,除非是谁家的男人白天进了城,回来得晚了,才会燃烛生火。 毕竟,那灯油也不便宜,算得上额外花销,平民百姓生活皆不容易,能省一点就是一点了。 沈默虽不必为此烦恼,但两个月的田野生活,也使得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作息习惯。 窗棂合了一半,晚风吹进屋来,墙头的野草褪了青黄,绿油油的采摘月光,复苏的生灵在夜里叫得欢响,一只蛐蛐跳进窗来,半睡半醒的沈默拍了拍发痒的脖子,转过头陷入了梦乡。 梦中,他站在京都城头,振臂一呼,成为天下文坛翘楚,受万世敬仰。万邦来朝,坐于百官左侧之首享帝师之荣。 村头的溪水潺潺,木桥边的矮树上写着凋零,惨红的桃花瓣跌了下来,零星几片被风儿裹着飘进了河水中央,浮得片刻,便被浩浩荡荡的水流吞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下种子 日头还未升起,顾不得天还有些阴冷,沈默打着赤膊,从村口天井里掬了桶水,抡起膀子举过头顶,淋了个通透。 发丝黏在脖上,拿手捋过搓几道胰子,直到起了泡泡,才舀来井水冲洗。 挺直的背脊弓出两侧线条,胸前与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现,这两个月来的生活,让他着实壮硕了不少。 洗完了上身再洗脚,一些关键的地方不便露天,拧起水桶,就要往家走。 “沈家大郎,这是去哪儿呢?” “沈小哥真是个干净人,那玩意洗干净了,也没媳妇,浪费了不是。” “这帮碎嘴娘们,还不是你们夜里叫的太欢,惹着人家沈小哥了。” 村里的小媳妇和老媳妇们总爱与他说笑,谁叫他脸皮薄,来时又是一脸文气,打定了他不会回嘴,还不了腔。 若是换成村里的汉子经过,这帮媳妇们可不会如此大胆,至多逗弄上两句作罢。 沈默像似习惯了这样,微微摇头,说道:“王家大婶,小虎他娘,你家娃娃要是晌午有空,让他去咱家一趟。” 小虎他娘放下手里的簸箕,跑去栅栏前拦住他,“虎子晌午要跟他爹进城,改明天罢。” 妇人们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沈默只好放下水桶,压手示意众人安静,才说:“昨晚答应了狗剩,要教他识字,家里有娃娃的,也能一起来听听。就怕教的不好,误了人。”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主动教书识字的文人几乎闻所未闻,妇人们听了他的话后又是一通喧嚣。 “沈娃娃,俺们家大牛岁数不小,能去听么?” “长卿哥,我能去吗?” “沈小哥,俺可听说,拜师读书可要不少钱哩” 沈默听后大乐,他打算教书本就是打发时间之用,既然答应了狗剩娃娃,一个也是教,十个还是教,干脆多教几个,让娃娃们多识些字,总不是什么坏事。 离割春麦还有两月的光景,这会正是农闲时间,干不了农活的娃娃淘气得狠,不是去邻村打架,就是上房揭瓦,就连沈默家门前的篱笆都被他们拆了数回。 他拧起水桶,爽朗道:“咱可记得,刚来村里的时候,各位婶子帮过咱不少忙,提钱多俗气,左右也没别的要紧事,能教个把月吧,让娃娃识得千字可好?” “哇!没看出来,沈家娃娃还真是个读书人。” “没眼力见的小媳妇!瞧你说的,沈小哥进村时候可是迈得郎官步,特意看了的,一准是读过书的文化人。” 沈默听了这些话,下意识的拱起手来告辞,顿时觉得不妥,连忙变成了揉搓手掌,窘促道:“那咱就先回了,挺冷的天,别忘了让娃娃来。” 熊孩子们有说有笑的进门,嬉笑打闹着,相互丢一块土泥以示友好。 沈默特意收拾出来的小院,显然成了他们的游乐场,依靠在门槛上打量着他们。 渐渐的有娃娃察觉到他的神色,气氛为之一顿,安静下来。 他上前两步,歪着头,嬉皮笑脸道:“平日里进城,东巷子里卖什么,西巷里收什么,菜市里要什么,门前招牌上写的清楚,那是给人看的。算命师傅说什么,货郎话里讲什么,碰见外乡人又要问什么,那是很难懂的。” 沈默一边走,一边说:“书中有铜钱,书中也有婆娘,想要使不完的铜钱和咳c咳咳邻村那寡妇一样的婆娘,便是要读书的。” “吁——长卿哥,俺娘都说李寡妇长得真好看,屁股大,好生娃。要不,长卿哥娶了吧?” “哈哈哈长卿哥,俺偷偷告诉你,小虎没事就要去溪里搓澡,就是为了多看几眼那寡妇。” 告密的小子吃了人一拳,小虎羞红了脸,站起身来辩解说:“别听他的!我真是去水里搓澡” 沈默本是随口一说,他常听村里的汉子们念叨,说邻村的李寡妇生得俊俏。若是跟面前的娃娃们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倒是提起了他们的兴趣。 现下只好抬手示意娃娃们安静,接着道:“咱应下了王大哥,要教狗剩识字,你们要是也想学,便乖乖听话,不听话也没事。往后小伙伴们见了面,别人说的话,你又听不懂,可千万别后悔哟” 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在场的娃娃共有七名,最大的小虎年过十四,最小的那名娃娃手里还拿着木马,估摸着五岁左右。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们来说,相互之间的友情最是珍贵,沈默若搬出爹妈来吓唬他们,难免起了反作用,适得其反。 七名娃娃脸上的神情,已经给了沈默满意的答案,小伎俩起了作用,他接着道:“这只是一点,读书的好处太多,多到你们根本想象不到。那么就要问了,咱们读书前该准备些什么呀?”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纸和笔!” “长卿哥,没错,是纸笔!” “可是纸笔很贵的,我在城里见过,长长的一根棍子下面毛毛的,那纸是黄黄的,都不便宜嘞。” 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沈默仍是微笑道:“私塾里的生员,也就是读书人,他们是要用笔的,笔墨纸砚都不便宜。我们先要准备的,不是纸笔,而是认字!” 他转进房内,搬出一块长条状木板,用力杵进土里,指着上面道:“这个字念永,永远,永久,永恒的永。” “我知道!永定门的永,我见过!”狗剩说完,有些得意的看向同伴。 娃娃们一脸钦佩的神情,片刻后转向沈默,又听他道:“点c横c竖c撇c捺c折c钩c提” 沈默手里拿着簸箕,给孩童们分发沙石,再递上一根树枝,绕去前方,席地而坐。 将沙石铺撒在面前,拿起树枝边写边说。 “两横一竖是为工字,工匠的工” “三横一竖是为王字,王家坳的王” “两横两竖是为井字,井水的井” 不知不觉中到了午饭时候,上午的教学进度很慢,他这个蒙学老师仅仅教了五个字罢了。 孩童们蹦蹦跳跳的身影远去,沈默才转进伙房做饭,把清晨熬的菜粥热了道,将就着吃下。 地里的种子开始发芽,心里的种子刚刚种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李寡妇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入了五月,沈默彻底成了教书先生。 邻村李家屯的娃娃来了不少,一开始本村人很不欢迎,没想到让沈默三言两语安抚了下去。他不禁感叹,自己真有哄娃娃的本事。 事实上,两个村子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划田的时候多占了半亩,修堤的时候少出了几人,他原先以为的狗血恩仇录并未发生过。 教学以十日为一期,单数便在王家坳教学,逢双数就去李家屯授课,他也成为了两村里最受欢迎的先生。 月前的寒食c清明两节袭前制合并,统一放假五天,沈默并没回城,就站在村口朝着中原之地洒下三杯酒。 敬天c地c人。 他不回城,焦急的可不止是陈映容一人,文人雅士c贩夫走卒少了谈资,闺中小娘c楚馆娘子没了念想,只盼着沈秀才回金陵,城里头才能热闹。 便是有不少人以为寒食节当天能见到他,毕竟是由官府牵头搭台的祭祀节,想来沈默也会回城祭祖。 不想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沈才子还未回城,又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徒惹人心忧。 在消息相对闭塞的年月里,沈词跨过了万里山河,传遍大江南北,除去词文绝佳以外,种种事迹也被人传颂。 寒门落魄秀才,幸得娘子垂青,二人结为夫妇 大闹晚晴楼,惩治两衙内 冲撞解元公,毫无惧色,再出传世之作 金陵城内人人都能念叨上两句关于沈秀才的故事,不只是因为听得多了,更是因为他夫妻二人的心肠好,时常会去接济无依无靠的苦命人。此时的江南四地若是要论一论最有名气的青年才俊,恐怕非沈某人莫属了。 可谁又能想到,这声名远播的才子,竟会在乡下住了这么久,而且看上去也并没有回城的打算。 直到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他第一次去李家屯授课时讲起。 话说那日阳光明媚,正是午后小憩的悠闲时光,中午在村长家里吃了些酒,瞌睡虫止不住的往上爬,迷迷糊糊地躺在长椅上,渐渐松开嘴,睡了过去。 梦中,堂下学子皆为青年才俊,眼瞅着学生们步入朝堂,成为一股极为雄厚的朝堂势力,他还特意为此起了个名——长卿派。 日子一晃过的很快呀,王小虎入驻枢密院,王狗剩升任吏部尚书,官家屡屡召见老夫,老夫打死不去,死活不去,就是不去最后 一桶冰凉的井水浇透了沈默! “呀!”突如其来的冰凉,惊了沈默一跳,张牙舞爪的从长椅上蹿起,立马搓了搓惺忪的睡眼,才算看清楚泼水之人。 对方粗糙棉布上杉打了许多补丁,关节处的布料颜色格外显眼,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下极为倔强地抿起双唇,不待他细看,对方又再次抬起水桶。 沈默顿时大呵:“慢!且慢!你是何人!?” “何人?”女子听后却将水桶丢下,伸出粉拳打向他胸口,捶得片刻,沈默也不知该作何解。 没奈何啊 这女子哭得声势太过吓人,招来了四方邻居指点,沈默匆忙之下抱着那女子就是一通嚎啕大哭。 “表妹啊,表妹!可找的我好苦啊!呜呜呜十多年没见了,让你受苦了,呜呜老家里没人了” 莫名其妙的状况让人猜不透c看不懂,沈默趁乱要溜,先跑回王家坳再说,他知道李姓村子里的民风彪悍,那女子若是认错了人,再冤枉几件事到他身上,自己岂不是要被人活活打死? 说时迟那时快,沈默刚刚跨出一个健步之后,就被那女子硬生生拉了回来。 “沈默!你这个混蛋!” “哗!” 沈默可以发誓,自己的大脑当时真是顿住了,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半晌后才道:“是表哥不好,都是表哥的错。”他说完就溜,拉着那女子跑了三里地,直到出了村口才停。 他一边扶着树,一边扶着膝盖喘气,余光瞄着身侧女子,见她一脸怒容盯着自己,跟见了仇人似的,便说道:“娘子面生的厉害,我二人何时见过?” “你c你c你”手指着他,女子半晌说不出话,纤足一跺作势要走。 沈默急忙将她拉住,追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说清楚便好,你走了,我问谁去?”噗呲噗呲地喘着粗气,疑惑的看着对方,脑海里不断地搜索着关于对方的记忆。 眼见对方的神情哀怨无比,起伏的胸口随着呼吸逐渐舒缓,望着沈默止不住地摇头。 “你倒是说话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默着实弄不清状况,他对面前的女子毫无半点印象可言,分明是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奈何对方竟能直呼其名,一副受了委屈又有话不说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沈默松开了拉住她的手,皱眉思索了良久。 女子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尖尖的,她一只手抓着衣角,另一手指着沈默。 “沈默!你还来找我作甚!” “???”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对负心汉说的。沈默撇了撇嘴,正在他要还口的间隙,突然想起一件旧事,转口道:“你是李c李c李寡妇?” “呸!” 李姓女子向他脚下啐了一口,咧了咧嘴想再咒骂他几句,又好似不忍心一样咽了下去,眼眸顿时明亮,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快速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钱!” “甚钱?”说出此话后,沈默心底立刻升起了一阵不安。 该不会这么巧吧? 她真是陈映容时常念叨的城外寡妇? 钱? 当初拿去修葺祖宅所用的五百两? 我地个乖乖! 此地不宜久留,要赶紧跑! 怪不得陈映容不来看我,原来自己住在了李寡妇村隔壁? 这还了得! 莫说是陈映容了,谁知道了能不多想! 想到此处,沈默撒开了膀子就往回跑。 他进了王家坳,也顾不得四周村民的招呼,一头扎进自家院子,连忙整理起桌边书稿,打算往金陵城里跑。 此地一刻也不能待了,越待下去,越解释不清! 要说人在匆忙的时候总会出乱子,桌角上整齐摆放的纸张被他撞得四散开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整理,待到取来墙缝里藏好的银子,再次推开房门时,面前站着的女子目露凶光,恶狠狠道:“还你!往后莫要让我再看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那山那村那个坏人 日头冒起的时候,薄薄迷雾在阳头的照耀下慢慢升腾着,早起的人儿呼吸吐纳,渐渐吹散了它们。 歪脖子杨柳树上刚刚冒出几片嫩绿新叶,稍稍点缀了这颗看上去病怏怏的老树。 一连多日的转夜小雨,让不少人受了风寒,大部分庄稼人的体格好,也没什么大碍。 可女人家的身子终是弱了些,李紫嫣才从天井里提了两桶水,就觉得身子发软,身后起了层虚汗。 拿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慢慢挪到路旁,蹲下来吹了吹灰,盘坐在老树下歇上片刻。 她朝着村口方向望望,像在等什么人。打身边经过的男人总不免多看她几眼,她也好像习惯了一样,任由旁人端详。 挽过袖子叠好,露出半截凝脂白臂,舀起一口井水咽下去,有些苦涩,又有些甘甜。 吃了三年这里的井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润了干涩朱唇。 上方的杨柳叶打着旋儿地落进手里,拾起来夹在唇间,轻快的乡间小曲悠扬。 想起那日夜里,在那坏人屋里的情形,真觉得自个让鬼迷了心窍,轻而易举的信了他。 坏人的眼神里透着真挚,跟以往不太一样了,况且他搬出了城,还在隔壁村子里住着,是不是为了我? 想到这里,她小声啐了一句。 “李紫嫣,你知不知羞的!” 日头挂上枝头,村头的男子一脑门子汗,人还没进村,就朝着柳树方向招手。 待人近前,他从怀里取出一纸包裹,摊开来说:“将将从城里换来的,拾捣拾捣准好吃。”他说完露出两排大齿,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李紫嫣没有伸手去接,淡淡的望着他。 “半贯钱买不了这么多,我不要!” 男人随手捡出一颗较大的糙盐块丢进嘴里,苦涩的咸味瞬时间充斥整个口腔,也让他险些吐了出来,涌动着喉头强行咽下去,缓了一会儿才说:“路上捡了半贯钱,你若不要,咱马上丢去井里!”他说完就往井边走。 李紫嫣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难为的拦下他,又瞥了他一眼,才肯收下。 若不是她今天身子不舒服,才不会让这坏人进城购置物件哩! 这坏人最近总是缠着自己,比以前还坏,坏透了! 李紫嫣不愿再与他待在一块儿,二人虽然在明面上有一层表亲的身份遮掩,可也架不住村里人碎嘴。 想到这里,她提起水桶作势要走,那坏人可是个机灵鬼,乘势上前搭手,匆忙之下一抓,抓住了她的手,吓得她急忙松开桶把,井水也洒了大半。 村里的妇人们总爱笑她太秀气,若是换作旁的妇人,一准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啐他一脸的吐沫才行,倘若还不痛快,卷起袖口堵住门去嚷嚷,让那人一个月内不敢出门。 李紫嫣做不到那样,只能小声嘀咕道:“你坏透了。” 藏下了半句“冤家”没有出口,她觉得若是这么说了,倒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撒娇,不够检点,让人小看了去。 李紫嫣本是苏州娘子,家中生了变故才来金陵投亲,村民们商议了一番后便把她留下,平日里做做针线活计。 她人生得俊俏不说,做起活来也很是麻利,透着一股子精干劲。 原先的亲戚早就不知搬去了哪里,她也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娘子。村里头几个没娶婆娘的汉子起了心思,三天两头就跑去她门口讨殷勤,今个打了只野鸡,明个弄来条大鱼可人家姑娘总是不收,一来二去的就有人动了旁的心思。 自古皇权不下县,莫说是进村了,宗族的作用在这年月里极大,不仅征役c课税c户政,还要劝勉农桑c推行教化等事务。村民之间若是起了冲突,多半是由宗族里的长辈取舍断定,一般人还真不敢有怨言。 脑筋活泛的男人可不止一个,先是去长辈那里讨巧,又去村长那头说情归而总之,最后让常在河里走的漕工拿下头彩。 然而好景不少,二人婚后不到半月,男人夜里做工,那江上浪大,整船翻覆,刚过门的小媳妇就成了寡妇,你说她冤不冤? 这年月里也不讲究那些,能讨得婆娘就行,那些前番受挫的失败者再次鼓足了勇气,更是请村里的妇人从旁劝说,终是无法撼动小寡妇的守节决心。 时光如梭,眨眼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天,在溪畔浣衣遇了名秀才,她的世界便变得不一样了。 这秀才不仅生得俊秀,言谈更是得体,举手投足像似戏台上的大人物。 毕竟,识得些字的娘子,谁又不希望嫁给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呢? 更何况他还是个秀才。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落魄,灰白的长衫洗得掉了颜色,但是自己做为嫁过人的小寡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之后,随着二人相会的频率增加,便多几分了解,奈何也不敢在村中相见,便会在青龙山下相约。 那秀才时常饮酒,偶尔大醉,醉过后摇摇晃晃地往村子方向走,半道上跌进田埂c泥沟c树下,所以这些地方都有他醉梦的痕迹。 李紫嫣起先有些不满,后来得知他身世跟自己一样,同是无父无母的苦命人,心里更是疼惜他几分,感情也稳步上升。 眼瞅着二人你侬我侬,秀才终于攒够了钱,要找来媒婆提亲的时候,却突遇变故,好端端的一场姻缘,生让城里的富户给搅黄了。 据秀才说,富户的家里很有钱,是城里的大东家。后来她才知道,那富户是晚晴楼的老板娘,不仅有钱,还是个有名的女人。 秀才曾当面对她许下宏愿,待他进了陈家讨得那女人欢心,攒够了钱就带着她远走高飞。 李紫嫣虽是不太相信,但热恋中的女人谁又能看透 日子一天天过,从期望到失望来回往复,那秀才再也没来找过她,渐渐的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本可以进城去当面质问秀才,但她没这么做,便是不想让他难堪。 孰料两个月前,那富户竟是派人前来询问,问她最近是否见过秀才本人,她当即一口回绝。对方又问二人间往日恩怨,事无巨细,像似盘问犯人似的,李紫嫣只好压下心头的火气,说了些不咸不淡的搪塞话送走了对方。 如今又在村子里见了那秀才,他正躺在长椅上打盹,跟没事人似的惬意,李紫嫣眼见这番场景,压抑在心中半年的怒气顿时间翻涌无比,也使得沈某人成了落汤小鸡。 今时今日,见他在院子里来回忙活的身影,一阵心酸苦楚涌上心头,到了嘴边的话变了味。 “你几时回城?” “看情况。” 沈默放下手中扫帚,拍去身上的灰尘,随着她一同坐上小凳,偏头道:“我先去教书,晌午再来看你。” “要不要留饭。” 李紫嫣说出这句话后,腮边起了一层厚厚的胭脂色。 那坏人正盯着自己,一副不怀好意的眼神,她急忙又道:“那钱我还是不能收,你拿去还给富户,不欠她什么。”说完就要起身回屋。 沈默一把拉住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换回往常神色,俏皮道:“还个甚球,区区五百两而已,往后五万两,五十万两咱都不稀得看!” “呵!”李紫嫣用手指搓了他一下,没好气儿道:“数你最会吹牛,坏人。” 回乡路上,他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微微叹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一枚鸡蛋 沈默是个聪明人,按道理说聪明人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他住在青龙山下,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祭拜,他想多去周娥娘的墓前陪陪她,叙叙话。 他所有的秘密都能告诉二爷,也包括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那里似乎成了他心灵上最能依靠的港湾。 可人终究是群居动物,与村民们待得时间长了,隐隐约约的淳朴民风让人动容,生出了些许情感才会有了后面的教书一事。 至于李寡妇那里,沈默大抵上是抱着偿还的心态来处理的。 毕竟是身体前主人留下的情债,他想躲都躲不掉。 倘若他跑去跟李紫嫣说,这身体换人了,往后莫要来找我,那后果 稍稍转念,了不起当作妾侍收了? 沈默还真没那么大的胆子,陈映容那关过不去不说,其实心里对李紫嫣也没什么感情,至多算是同情罢了。 李紫嫣人很好,身世很不好,生得很好,命很不好,沈默由此想到了城里的陈映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又在干嘛 ☆ 晌午时候他回了趟家,背着沉甸甸的篓筐子跑进李家屯。 他拿出林林种种的餐具,摆满一桌。 李紫嫣看着红油辣汤里翻滚的鸭肠与不时沉浮的黄喉,咽了咽津液。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粗布短衣盖不住芳华,岁月坎坷遮不住丽质。 倘若她笑起来的话,会很好看的。 但是她没有,低眉垂眼的她会拿余光瞅瞅身边忙碌的男人。 沈默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却也不说,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添了些炭火进炉,随后拿起一双筷子递了过去,示意她先来试试。 略显简陋的小火锅吃了他们两个时辰,转眼便是天黑,沈默背起小背篓,轻声道:“那钱你先用着,若不够再与我言语,我会想办法” 对方弯曲的睫毛快速眨了两下后停住,盯着沈默的眼神复杂极了。 他自己尚未察觉出话里的不妥,沈默多多少少还带着点儿后世的思想,孰不知年月里最讲究名分二字。 李紫嫣误以为他是要将自己当作外室圈养,凭借着钱财供养便能安稳的惰娘子,于是目光愈发不善,冷冰冰道:“夜里路滑,小心跌进水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晓得。”沈默点点头,“明早帮你打水,夜里好生歇着。” “嗯。” 待沈默走后,她缓缓起身,拿起抹布收拾好桌子,才进厨房洗刷碗筷,好一番忙活之后才去歇息。 眨眼便是七天。 细雨下,晚风飞,落花似有情,幽人独来回。 玉簪花儿开了又谢,枝上冰洁三寸,幽香四溢,恰似冷艳美人。 传说,上官婉儿正司此花神。 李紫嫣喜欢它的冰姿雪魄。 若问源头,远追至待字闺中。蒙师曾说,这花是王母娘娘小女儿那头上玉簪,送下凡间,代她尝遍人间百味。 她还在苏州时,家里就养过三株,闲暇时便会照料,若是出了远门,也会托旁人照料。 如今境况难堪了些,也还是要养一株的,只因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喜好。 手指轻抚花瓣,喃喃低语,如梦如呓。 晌午村里开了筵席,她吃过羊肉也饮了些酒水,到现在肚子都是鼓鼓的。邻座的老妇想帮她牵线保媒,一直说着男方的好话。 对方是李铁匠,村里的口碑不错,身健体强,也不曾婚娶,家有良田数亩,是村里有名的人物。曾对媒人言,非她李紫嫣不娶,硬要作那苦情郎儿。 她来金陵已有三年,这般男儿见了许多,途说誓言乱人心神,不需半年工夫自会娶妻生子,原先说过的话早已抛诸脑后。 “明日该不会下雨了。”李紫嫣担心她地里的麦子,春麦种入地不足两月,遭不住连日大雨。 那孤苦无依的日子里她靠着麦饭过活,虽然口感生硬,吃进肚里胃也肿胀,但还是觉得好吃。 “那坏人最爱吃桂花麦饭,等春麦熟了,便做给他吃。” 她心里想着采摘桂花时候的光景,嘴角弯出一道美妙的弧度,可是又很快的消失了。想起晌午那坏人的表现,心中便是不满的,老妇与自己说媒,他竟能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嘟起嘴来哼哼了几声,独剪烛西窗。 隔日清晨时候,推开栅栏的声响,惹醒了人。 她一直以来都睡得很浅,来金陵后便是如此,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自从她离开了苏州城以后,几乎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直到那坏人的出现。 他总是趁着天未亮前打来足够一天所用的井水,有时还会带来热腾腾的馍馍。 虽然她曾经很正式的拒绝过,他却是不听的,非但如此,且自作主张去她地里锄草施肥,比自己还要上心。 自己究竟是睡得浅,还是为了起来与他说说话儿,李紫嫣已经分辨不出了。 她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快步进了厨房。 屋内灶台的炉膛里火烧正旺,四溢的饭香勾起肚里的馋虫。 等灶上稀饭咕咕地冒着气泡,她撒了些辣子粉,又额外的打了枚鸡蛋,“坏人平日里吃的精贵,口味应该偏重。”她又加了些糙盐才起锅。 偷偷用筷子粘了些,送进嘴里尝尝,又香又软的,再拿起锅边热透的馍饼,送去院里。 沈默将水桶摆放整齐,坐在石凳上,望天观地似乎想着事情,不时地抓耳挠腮,原是被虱子烦扰。 见她端着麦饭出来,沈默连忙正坐,接过碗筷道:“怎的碗里又有鸡蛋,与你说几回了,咱身子好着哩,你留着自己吃嘛。” 等他吃完饭了,用手背擦掉嘴角残留的米粒,李紫嫣这时才端着她的碗过来,沈默探出头向那碗里瞅了一眼,她碗中无甚油星更没有蛋花沈默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塞住了硬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混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大吼道:“说了让你先用,你总是这般节俭,留着钱干嘛?!” 李紫嫣像似没听见般拨弄了几下筷子,小口吃着寡淡的稀粥 又看她连菜叶子也要分两小口吃下,沈默颓丧着坐了回去。 又怒又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李紫嫣一句话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两人的碗筷,才端来一碗热水,放去他面前,转头又进屋内拿出热乎乎的湿巾。 “额头上有汗珠子,你等会儿要去教书了,快擦擦。” “我且告诉你,你明日若是再不吃鸡蛋,我便再也不来了!” “农活c闲活都被你做了,我不累的,不用吃蛋。你要是真的不来了,我c我也没办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寒蝉凄切(一) 不小心吃了炭笔,只能再咽下一块橡皮。沈默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倘若搁在沈默的前世,那正是悠闲无虑的大学时光。 与闺蜜逛逛小街,与男友谈谈小恋,跟室友争争嘴转天见好,问父母要点小钱,生活不要太悠闲。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把她催生的如此小心,小心到惹人心疼的地步。 沈默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件事,教起书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便让学生们温习前番所学。 老榆树下的阴凉地很大,他蹲坐在那里望着路边凋零的花骨朵出神 被蝴蝶c蜜蜂最先搞残的,都是最鲜艳的花朵吧? 傍晚过后他会出村,连着数月陪伴二爷,心思说给她听。 有时会遇上同样前来祭拜的徐怀柔,二人浅浅的交谈一番,便没了言语。 卧在她坟前喝酒,泪水会止不住地流 怕人听见,捂住嘴,心更碎了。 渐渐的,他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起先以为是四爷,后来又怀疑是城里的哪个仇家,最后才发现是李家屯的李铁匠,说是傍晚拾柴,来日好用。 沈默也没细想此事,转头抛去脑后。 匆匆入了六月,村子里的农户们开始忙活,稍稍年长一些的娃娃下地农活,听课的孩子因此少了许多,沈默倒也乐得清闲。 自从他上个月拿出《三字经》用作教材,村内外都能听见“人之初玉不琢稻粱菽”的歌声,调子虽说不上好听,大致套用了乡间民调,好在它琅琅上口c通俗易记,大部分村民都会哼上两句,聊慰辛苦。 这期间,家中的丫鬟小梅来了几次,带了些话给他。 “娘子说,再不回去,她便改嫁” “娘子说,例钱存在家里,姑爷自己回去拿” “娘子说,想姑爷了,问姑爷想不想她” 小丫鬟的神情一次比一次沮丧,最近一回更是哭着走的,倒让沈默有些于心不忍。 他并非是真的和陈映容闹别扭,实则是因为脖颈上的勒痕,使得他心中惴惴不安。 原以为自己出了城,住去乡下,那暗地里的黑手就会现身,不曾想那人或是那伙人迟迟也未出手。 他也只能暂且将事情放下 匆匆吃了早饭便去教书,忙碌到晌午时候才能得闲。 地里的麦子被村民们顺手收了,满打满算四石麦子,约合后世五百斤左右。至于其中夹杂了多少别人家的产粮,沈默也无心再去计较了。 盛夏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兴致头和琐碎都变得平常。 风起了,蝉鸣了,浑身沾满了粘稠的汗液,晌午的日头太过毒辣,晒得他心头燥热。 跑去井口打桶水,回小院冲洗了好几遍,心头的烦闷才稍稍得解。 他光着膀子斜卧在长椅上,背后传来的阵阵风气,终于有些微凉。 小小打了会盹,再睁眼时已是天灰,尚未觉得肚饿,就往村外走。 路边的娃娃见了他作学生状躬身施礼,大人们见了他问了声吃否,沈默一一点头,到得村头,快了脚下步伐。 来到熟悉的小院门前,嗅一口饭香,他推开栅栏门坐去石桌旁,就从怀里掏出一包裹放在桌上,静静候着。 主人好似猜到了他会来,端着一碗闷蛋汤出来,细细看去,煎炸过的肉末焦黄酥脆,躲在切碎的青色葱段下,勾动着肚子里的馋虫。 若搁在以前,这一整碗碎肉末子还不够他沈默一个人塞牙缝的,今日再见,他拿起汤勺盛了小半口放进碗里,细细咀嚼,一连吃下数口干饭。 他含糊道:“村南的李铁匠,你认识?” 自从上回让他察觉出异样,沈默便对此人上了份心,此后接二连三的撞见了姓李的铁匠,若说是巧合,恐怕是说不过去了。 李紫嫣秀眉紧蹙,也不坐下,呢喃道:“上回婶子替他说媒,便是见过几次。” “哦。”沈默尚未发觉出她的异样,扒拉了两口饭菜。 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李紫嫣几次想开口,又始终没说出半个字。 怕他以为自己不守妇道,不是个安份的女人,心生厌弃,她忍着不小的委屈,小心翼翼地咬一口馍馍。 沈默耷拉着眼,口吃罢,搁下碗筷打开桌上包裹,自包里发出金黄色微光 见对方一脸讶异的神情,沈默解释道:“这三根金条,放你这儿,我若是不回来,就当做你的嫁妆了” “你c你要去哪儿!?”李紫嫣急切道。满目的担心,她来不及思考钱从哪里来,又作什么用,她只关心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沈默闷了许久,方说道:“其实去年时候,我让人给绑了,扔去梅花山上,估摸着是打算勒死我的后来也不知怎的,我又活了过来从那以后,我以前的记忆就没了,所以才会不认得你” 他半实半虚的述说着经历,那逐渐细小的声音是因为欺骗,还是因为胆怯,沈默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明日早晨我能回来,就带你进城逛逛,去买些装饰打扮,吃些好的。”沈默说完便走,留下小娘子愣神。 她急忙起身,从背后将他抱住,再也顾不得那些礼法束缚,喃喃道:“你答应我,明日清晨一定要回来为我打水,你以前答应过我的” “好,我尽量。” 沈默出了村子,向着青龙山方向,路边的悉索虫鸣一浪浪,堆叠着夏日夜凉。 星近山高水悠悠,逆风随月走。 小径长路黄昏后,疑恍铁光锈。 夜风满袖,雨落双肩,道路泥泞,翻跃山涧。 那青葱少年,不过二十郎当岁,他正走向黑夜。 今夜能够解决,他不想拖到明天。 很久,很久了,终于被他发觉。 一个时辰前,背光暗处传来的嫉恨眼神,烫得他后背火辣辣。 出村前故意缓了缓脚步,好让来人追上前。 “如果能够重来的话,我大概还是这个球样。”沈默暗叹。 他永远都会享受自己的选择,那些酸甜苦辣都是滋味,最是值得回味。 夜风呜咽,星光下找不到归宿的身影孤伶伶的。 他陡然偏头,手握利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寒蝉凄切(二) 仿佛整片天地都压了过来,月亮钻进了云堆,四周昏黑,诡异的风c水c树林,都会显得阴冷c突兀。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死寂的空旷里变得响亮,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先生今日晚了点。” “不晚,何时都不晚。”沈默站在原地等候,待来人并肩。 李铁匠从背筐里取来砍刀,拿在手里晃动着,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说:“先生吃过晚饭了?今日怎是没带酒水啊!?” 风陡然停住,沈默眉头皱了起来,答非所问道:“如果,半年前有人跟我说,村里的农户淳朴c良厚,我是会信的。” “哦?先生今日不信了?”李铁匠好奇道。 “不重要了。” 沈默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头一次在村子里见我,估计你肯定是吓了一跳,想我为何死而复生你前番因何事杀我,倒是猜了大半,如今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了” 李铁匠听后大笑,朗声道:“以为先生不会发现,不想还是露了马脚,也罢,也罢尚记得当日在梅花山上,先生求饶的眼神煞是好看,总会入我梦,今夜能再见一回,李某亦无憾” 李铁匠将沈默视作砧板鱼肉,可以任由他宰割,毫无顾忌的述说着疯言疯语,参杂在夜风里,飘去远方。 沈默的内心毫无波动,平平淡淡道:“这人啊一旦杀了人,七魂六魄总要少了一块,一辈子缝缝补补,补补添添,补不上,也加不满咯。” “先生果然是有大智慧”李铁匠像模像样的拱完手,接着道:“你们这些城里的读书人,自打出娘胎时起,就高人一等。你们是上等人,根本无法想象我们这些下等人是怎么过活的,勤勤恳恳半辈子,抵不上你们这些人的一句话,一个字。我们除了辛劳之外,再无空闲旁顾,本本分分的过一辈子,供养你们逍遥c快活。” 说到这里,李铁匠顿了顿,大口喘着粗气,呵问道:“就是这样的下等人,你沈默为什么还要来抢我们的东西!为什么!?” 沈默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有深度的一次谈话会是在乡间田野,和一名铁匠。 心情复杂的瞥了铁匠一眼,泛泛道:“你们的东西?你是指五百两,还是” “李娘子!”李铁匠当即回说。 “哦。” 沈默再次听见了蝉鸣,感受到世间恢复了它的色彩,才回说:“我不是你说的上等人,虽然我很想是,但我不是。我甚至连中等人也不是,跟你一样,是下等人我也会为生计苦恼,为生活奔波,你看不见,不代表我没有做过。仁厚c博爱c爱民如子是上等人的口头禅,你何时听我说过最后,至于李娘子,与你何干?!” 沈默目光如渊,眸子隐隐泛光,神色冰冷道:“听汝之言谈,已超常人数倍,却假借上下之分,替私怨遮掩,汝读的是何书,学的又是何道理?”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李铁匠重复着嘴里的念叨,频频摇头,良久回说:“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喜欢她,多爱她” 沈默打断他,“甚至不惜杀人?” “是!” “那好吧。” 沈默看一眼树林,偏头再道:“我要去祭拜亡妻,完了再与你决生死,我不会逃,你如果想跟,便跟着。” 斑驳如鳞的树荫下,青年的轮廓模糊又清晰,灰色的长衫诉说着漫漫,低垂的眸子勾勒出冷漠。 朝前走,不回头。 耳畔传来了溪水声潺潺绵绵,稍稍踮起脚尖,跨过一道细微的灰线,翩首回看。 李铁匠常在山间游走,哪里能看不出他的伎俩,一副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讥讽道:“原以为先生是正人君子,没想到是布了陷阱,请我入瓮?” 沈默立刻露出慌乱的神情,陡然扭头狂奔,朝着丛林深处 那李铁匠见了他抱头鼠窜的动作,颇为畅快,大喊道:“先生慢些,等等我!” 说完提步上前,迈出一脚大咧咧地跨过灰线。 下一刻,他坠入陷阱。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李铁匠大惊失色,他绝没有想到沈默还有后手。 那故意暴露给他的灰线不过是个引子,引着他自己迈入其中。 这个时候沈默才往回跑,手里拿着两壶酒,身影呼啸而来,转眼就到了坑前,拨开盖子,倾泻。 一股菜油的土腥味在坑内弥漫,李铁匠来回不及躲闪,淋了个通透。 沈默从袖口扯下一条长布,再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燃烧的棉麻顺着坑口的油渍引燃 坑下的李铁匠上下攀登想要逃离出去,也不知沈默在土壁上涂抹了何物,着实滑腻,费了大半的力气也攀上不去。 他整个身躯贴在坑壁上,眼看着上方的沈默燃油,李铁匠急忙抽出柴刀,插进土内向上攀越。 沈默反手抽出鱼肠剑,朝着坑壁上硕大的手掌狠刺,再极为迅速地拔出。 那李铁匠显然是痛得厉害,嘶声咒骂不堪入耳,沈默不紧不慢道:“还以为这菜油的沸点不高,没曾想啊,点不燃算你命好” 沈默扒拉起坑边的树叶,堆成一小摞,山涧湿气大,费了些力气引燃,随后一股脑儿推下。 坑下的咒骂c怨愤c惨叫过后,柴刀从下面飞了出来,沈默轻轻一躲,平静的眸子里火光四射。 “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什么险境,搅进了异常复杂的阴谋里结果还是因为情爱二字。” 坑中的火人坠倒在地,李铁匠右臂挺直,直指沈默,弯曲的手掌如鹰爪,像似要把他拉下。 “十堂人命九堂奸,动了念,起了心,做了事,便是该死!” 沈默拍掉手上的泥土,从树后拿起铁锹,特意走去远处挖来了土堆,一铲铲向下填。 这一回,他没有躲闪,也不曾害怕。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虽不周全,但已然尽力。 花费十余夜挖下的深坑,是他思虑良久的结果,成不成两说,至少是要做些准备的。 好在,结果不错。 回乡路途,新月挂天。 幻想那些在意的人儿,也在望月,冲着它笑了笑,希望能带着他的目光,笼罩在身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骤雨初歇 六月,不过节。 站在村头,往左边看,朦朦胧胧的身影近了些,初初觉得好看,心也软了。 黑眼圈悄悄爬上俏脸,柳叶眉皱如山,见了那里站着的男人,先动容。 倔强的偏过头,塞去一包裹给他,脆声软软。 “给你吃,免得再花钱。” 男人摊开包裹,里面是一张酥脆油亮的蛋饼,张口咬下,再塞了回去。 “你吃了没,先吃点。” 女人不回他话,想起天未亮时门边的动静,那一份欣喜,到现在还让她心神荡漾。怕他不回来,怕他回城忘了自己,怕他 患得患失的一夜,难捱透了,她不想再经历这些,暗暗发誓,不去想他。 如今再见到那个坏人,发下的誓言顷刻瓦解,小声嘀咕出一声。 “冤家~” 坏人好似听到了她的嘀咕,步跑了上来,细声道:“我全部家当都在你那儿,咱能不能大方点。老实说,那些钱能买半百良田,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地主婆,干嘛还这么小气,以后c我是说以后,每天早上吃俩鸡蛋,中午吃肉,晚上也吃肉,否则” “怎的?”女人今日特意装扮了一番,发髻上的木簪花稍稍露出一道裂纹,被那坏人看着,她急忙将簪子推进去一些,生怕他发现。 那坏人穿得很素,跟他教书先生的身份非常不符,长长的灰袍子虽然很干净,但总会显得陈旧,一眼就能看出他穿了多年。 女人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落后他几尺,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会儿进城先去买块布料,想给你做身衣服。” 坏人微微摇头一笑,回身拉住她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是我跟你吹牛,咱这仪表堂堂,走去哪里都自带探照灯呃探照灯你懂吧?就是,就是那个篝火,对!火花为了咱起舞,雨水为了咱喷洒” “你吹牛!”女人轻轻拧了下他胳膊,另一只手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你乱讲话,神仙听见会生气的” 看着她一脸虔诚的向各路神仙告罪,沈默险些笑了出来,转念又觉得她可爱透了,抓住她祷告的双手,安抚道:“莫要害怕,神仙老爷们那么忙,哪有功夫去理咱的碎嘴,开个玩笑罢了。你要真觉得不妥,那我跪下来冲他老人家磕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知女人想到了什么,绯红云晕映上双颊,小声道:“不要。要跪也是回家里,陪着你一起跪” 不知道坏人听懂了没,又不敢抬头看他,抿着双唇,等候答复。 作为一个拜过两次堂的男人,坏人怎会听不出她的深意,打趣道:“拜三下?” “” 女人一溜烟儿地跑了,动作迅速极了,像是有些慌不择路,在前方又被小石块绊了一下,扭扭捏捏的。 她跑远了,才回首,望了他一眼,马上又转过头,慢慢地走。 ☆ 精瘦的男人和柔软的女人肩并肩,搀扶着向前走,说些悄悄话。 任谁来看,都是那乡下新婚的小夫妻,甜甜蜜蜜。 为讨那女人欢心,男人舍得数月工钱,置办零碎物件,过得小日子。来年再生下个胖娃娃,大抵如此了。 城门的士卒多瞥了那女人几眼,奈何身旁的男人一脸凶相,压抑下心底的燥热,便没敢真上手搜寻身子。 匆匆赶着他们进城,过了桥下,不免回头看几眼那好生养的大腚,便是津液连连。 说起来,男人倒不见得对金陵城有多熟悉,至少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买布料,又该去哪里买佩戴的装饰。 索性跟着女人走,到了一面摊位前。 商贩见来人驻足,顺着客人的目光,忙说:“客官真是好眼力,此乃天山琼玉雕刻而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玉啊!”说话间拿起最靠近里面的玉簪子,举在阳光下照射通透。 身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喧闹绵长,男人接过簪子细看,随口道:“敢问小哥,此玉簪价值几何?” 女人在一旁不停地拉扯他的衣角,那意思很明显,不让他乱花钱。 见他问价,商贩伸出五根手指,“旁人来买嘛,要这个数。”他说完,贴了上前来,小声说:“若是客官您嘛,只需三贯钱。” 坏人不顾女人的阻拦,从怀里掏出碎银递了过去,说道:“劳烦小哥找来木盒子包好,稀罕物件怕磕碰。” 小贩喜滋滋的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连忙就将簪子包装好,又赠送了手帕一副放进盒内。 眼见生意做成,递予客人,小贩口中连说慢走。 稍稍离摊位远了些,女人才出声,那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又有许多委屈。 “那些钱能买十几只鸡,好多筐鸡蛋呢买粮食的话,够我们吃三个月去买布匹,也能做好多套新衣服呢买” 她勾起的手指微微弯曲,盘算着三贯钱的购买力,可又不好直接跟男人明说这笔钱花的不值当,只能换算成生活物资来细数,望他能够听懂。 认真的女人皱着眉,撅着嘴,俏脸憋得通红,想冲男人发脾气又不敢发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 坏人凑上去吻她侧脸,那脸颊顿时更红了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快要蹦起来了。 “你c你干嘛在街上呢!” “表妹,咱们去买身好看的衣服吧,待会再去馆子里用饭。” “谁c谁是你表妹!你坏透了!” “谁回话,谁是。” “你” 李紫嫣哪里是那坏人的对手,三两句话捂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匆忙往前走了几步,又不舍得离开他,回头望一眼人群,却不见他人影。 忽然,一双粗糙的大手蒙上眼,熟悉的声音细声说:“我”沈默的话尚未出口,就听身后传来极为喧闹的吵闹。 吹拉弹奏,鞭炮齐鸣,他扭头一瞧,还有那舞龙的长队跟着嘞。 远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名男子,头戴簪花,正冲着行人招手。 马下随从则向两侧人群分发铜板,人群挤闹过甚,纷纷伏地拾钱。 沈默松开蒙眼的双手,拉着她往路边躲,揉了揉下巴,低声道:“这人谁啊?” 吆喝声像似回答他一般,欢快高亢。 “新科探花,访金陵,寻故人,他乡不要排外人” “新科探花,寻故人呐,闹得金陵,沸腾腾” “新科探花,游秦淮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给坏人买块布 又撒钱,又唱曲的,也难为探花郎了。 可人家高调归高调,还真没什么人不服。毕竟是新科探花郎,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才子。 沈默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往后中个状元回来,直接去李家屯接你去,可好?” “又吹牛!”李紫嫣嘴上虽是这般说,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这年月里,哪个姑娘没幻想过相公是那一飞冲天的状元郎呢? 暑热时候,空气里依稀残留着几许呛人的硝石味,太阳明亮而又炙热,铺天盖地覆了下来。 牵着人钻进茶水铺,点了两碗冰镇酸梅汤,托着腮帮,瞧着街上。 “殿试前三,三鼎甲,据说选探花不仅要长得俊美,连年纪也有要求嘞。” “瞧那马上探花郎也真够年轻的,二十出头的样子,真是人比人,能气死个人嘞!” “别这般说,要我说啊,那榜眼才是最憋屈的” “此话怎讲?” “这还不简单?文比不过状元,貌比不过探花,你说他气也不气?” “你可小声点吧!嘘不要命了!” 瞧热闹的沈默稍稍往左坐了两寸,实际上他也在竖着耳朵听人闲聊。 这话里话外听上去还有点意思,他可不知道关于探花郎还有这般说法,原以为是殿试第三名的代称,却能让人说出这么多条道道来,于是便竖起了耳朵细听。 “怎的?!” “告诉你啊!新科榜眼的身份可不简单!”说话之人是名高瘦男子,他虽是坐着,但也比旁人高出半头。 “今年是不太一样,照着往年的规矩,会试二月下旬,殿试三c四月份就会放榜今年生生拖缓了一个月,你们说怪不怪嘛!” “是极,我那远方表舅的小儿子去年试举,在京城里白等了一季,旁的没学会,就学会跟人花天酒地,整日整夜在勾栏瓦舍里厮混,可愁死我那亲戚了。” “嗨科举这回事吧,一看命,二分人,要说咱们沈秀才去试试,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见话题转去了别处,高瘦男子插口道:“我与你们说了,出去可莫要与人夸耀,等月后消息传来咱金陵时候,你们只管” “说嘛!” “快说,快说。” “别打哑谜,弄得神神秘秘。” 侧身的沈默大为光火,这高瘦男子不去天桥下说书,简直是浪费了大好的天赋,微微皱眉的工夫,便听男子再道。 “今科状元本姓赵,乃是当今官家第三子!赵楷!那探花及第罗孝芬,字延扬。” “嚯” “可我听说c听说新科状元姓王啊!” 众人惊掉了下巴,茶桌上其余三人目瞪口呆,纷纷望向高瘦男子。 “传说那三皇子自幼聪明伶俐,颇受官家喜爱,其人文采非凡,一路披靡,进入殿试夺下状元头。咱赵官家恐是怕天下人说了闲话,遂提榜眼王昂为状元所以啊,今年放榜的时间才往后推迟了一月往后,可千万别说榜眼憋闷的话,生生招来祸事。” “是极,是极,方才失言了。” “赵官家也是,自己儿子凭本事拿的状元,却让给别人,换成我啊,非得气死不可” “要不说,你就是个穷酸的命,哪能跟人家的眼界比啊” 沈默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趣闻,若是真如高瘦男子所说,赵官家拿个状元名头换天下士子的好感,小生意不要太赚。 这里面最让他弄不明白的是,殿试一般都是由皇帝亲自主持,他自家儿子跑来考试还能认不出来? 滑稽? 难不成是旁人代替主持的? 嗨管他呢,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纯粹当个乐子听听好了。 沈默从桌上捡了两枚瓜子嗑嗑,眼瞅着快到晌午了,俩人还什么都还没买,便在桌上留下十文铜钱后起身。 ☆ 暖阳当空,淮水如尾银鱼,欢快的淌着水,鳞片间闪烁着亮光,耀得沈默睁不开眼。 再走阵子,二人入了市坊,林林种种商品铺设陈列,以供客人挑选。 目光在摊位间扫视,左右晃花了眼,不知该买什么,就向身侧看。 “我们,去里面吧。”是李紫嫣的声音,她正露着白牙,满脸明媚的笑。 小媳妇儿刚进城时的局促,此刻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拉着他往巷子里走,拐进了最里面的布店。 店内掌柜正盘腿坐在后堂的条凳上,蒲扇来回扑腾着微风,凳角上摆着一把棕土色茶壶,看样子很是惬意。 现下见有客来,臃肿的身躯缓缓站起,笑眯眯道:“我说李家媳妇啊,上回给婶子织的荷包,可让她满意坏了,常跟人念叨,说你手真巧。” 李紫嫣摇了摇头,把这点小小的夸奖抛开,她没忘记进城的目的,想给那坏人做身衣服,抿了抿嘴道:“下次来,再给婶带个这一次这一次是想买块” 她心里琢磨着,罗布虽是便宜耐穿,可穿起来不算好看,何况那坏人还是教书先生,总归是要有一身体面的衣服。 柜台后面的锦布绸子看起来就很光滑,她对自己的针线很有信心,如果买半匹回去的话,能给他做两套呢! 兴许能多一点,还能再做一块方巾给他呢! 可好东西是不便宜的,李紫嫣犹豫了片刻,目光在柜台上来回飘浮。 “云锦吧!” 她像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指着柜台内印有暗纹的云锦。 掌柜琢磨着话语,解释似的说:“李家媳妇,云锦可不是咱们能穿的,就算买回去做成了衣服,又穿不上街,还不是浪费了,不值当的。” 李紫嫣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红,指了指门口蹲坐的男人,悄声道:“他c他有功名的他能穿” 顺着她手指方向,就见那名男子正坐在店前门槛上,脱了鞋子抠搜指甲缝里的老泥,还拿起手凑近鼻子闻一闻,那般模样堪比路边乞儿。 掌柜暗暗皱眉,便以为小媳妇招了诓鬼的道,小声念叨着:“李家娘子啊,这年头谁都不好过,可不能轻易相信人啊,那人瞧着还有把子力气,怎的要靠坑蒙拐骗过活,你可千万不能信他” “他不是骗子”李紫嫣下意识的解释上一句,又觉得那坏人总是欺负自己,就再不替他解释了,冲着掌柜说:“云锦半匹要多少钱,我想买。” “五贯。”掌柜见劝不动她,撇了撇嘴坐回长凳。 李紫嫣果断从怀里取出一包碎银,拿在手里数了好几遍,才小跑去柜台前。 “给你,五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水中月(一) 走出店门的小媳妇抱着怀里的云锦,她像抱着宝贝似的,生怕被磕碰,便是连沈默也不让摸。 放进粗布包里,提着就走,也不管沈默能否追上,走远了点,才回头。 “快回家,该吃午饭了。” 一脚蹬进草鞋,沈默磕磕绊绊的跑上去,撞了下她肩,嘀咕道:“去大馆子吃一顿咋样?” “不行!” ☆ 经过沈默的一番死缠烂打,终于说服她在城里头用饭。 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星月楼,金陵城里最有名的馆子,哪知刚一出口就被她否决了,且容不得半点商量。 一溜串名家名店脱口而出,最最后才决定去水中月。 倒并不是因为它的名字好听,而是因为小媳妇曾听说过这个店名,村里的汉子们念叨说,那儿的东西好吃,又不是很贵。 城南水中月店门前,确切的说连店门也不是。 大棚子下特大号排档,一眼望去好几十桌子人,排得满满当当,就连柜台边的等候座位,也没了空席。 从招待小哥手里接过号牌,两人便出了店门等候。 他今日穿得很是随意,脱下老旧的书生袍搭在臂弯上,随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上身一条绒白大坎肩搭配宽麻裤,脚踏一履草鞋,便是为了清凉。 身旁的小媳妇窄窄襦杉,席地长裙,素白丰盈,怀抱麻包,看着街上的行人眨了眨眼。 “想什么呢?” 趁她稍稍出神的工夫,趁机抽出她髻上木簪,换将上玉簪花,然后扶着她的胳膊又细细看了会儿,颇为满意的点头。 生怕让人见了亲昵,李紫嫣羞红着脸,埋入胸前。 小厮在店内外来回招呼着,叫号轮到他二人时,刚入午时。 挤过狭窄的过道,不可避免碰触到别的食客,道了声得罪,得了句吉祥话。 途中选定好了菜式,现下只需向小厮吩咐就行。 坐下来喝一杯茶水,丝丝清苦夹杂着热气入口,能缓些暑气。 店外蝉鸣嘶耳,店内酒桌喧哗。 沈默倒是挺喜欢这样的环境,完全不用顾及旁的其他,能大口享受吃喝,一承口舌之欲至于说让他与人拼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厮站在桌前一脸的歉意,引来身后客人,那食客锦衣华服看上去就是个讲究人,如此盛夏还穿着外衫,多多少少有些自持身份,顾全礼仪。 沈默垂眼点头,表示同意了,小厮见状连忙跑去柜台招呼,片刻后送来一叠果盘送与沈默二人,随即转头看向新客,微笑道:“不知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水中月有三十六道名菜,十八道小吃” “二十四道,你安排。”客人正襟危坐,显得很是拘谨。 小厮回说:“客官可是一位,会不会有些多了” “去上吧。”客人一语后不再说话,拿两指夹起茶杯,小心嘬了一口,闭目沉思。 水中月的问题很大,不是一般的大。 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却给那点了二十四道的客人先上菜,摆了整整一桌。 招来小厮要对方解释,小厮一脸为难的神情,委屈极了。 沈默也不好再为难他,便道:“待会有了空位,立马换。” “是,是。客官放心。” 奶奶的,吃个饭都不痛快,自己好不容易回躺城,还弄得心情不好。 其实他大可以亮明身份,我乃金陵沈长卿是也! 哪里还用得着为座位犯愁,为这些小事费心 疾风冷雨浇灌过的女人,格外会体谅人,看出他的苦闷心情,拉了拉他衣角,小声说:“我们去街上随便吃点吧,葱油饼就很好。” 沈默也有此意,索性换家店就是了,奈何余光瞥见那拼桌的客人,正精挑细选的在盘子内拨弄,再时不时地叹口气,好不容易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又是在摇头。 怀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能装,前番街上那个撒币的探花郎也就算了,人家是大佬,也有装的资本。 自己随便找个地儿吃个饭吧,还能碰见这种人。 简直是被狗日了! 对方锦衣博带,袍袖翩翩,身似濯濯杨柳,面如仲秋皎月,鼻梁挺直,那宛如墨画般的双眉自是飞扬,神采奕奕无双。 沈默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 那食客像似发觉了沈默的举动,笑呵呵道:“相逢便是有缘,二位不妨一块试试,这几道菜式不错” 沉吟片刻,沈默才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肉肚进碗,摆到女人面前后,说道:“如此便不客气了,稍后我家的菜上来,阁下也不妨一试。” 食客抬眉看过男子一眼,摇头道:“金陵十二家名馆尝尽,也不过如此而已。” 沈默含糊一笑,没去接腔,抬手招来小厮要了壶酒水,先是给李紫嫣倒了一杯,一边说:“这种山竹饮,我挺爱喝的”余光瞥见那男子,便也为其斟满。 那男子果然派头十足,嗅过之后,再是一吹,小啄一口,再一头饮尽,随后闭起眼来回味,半晌后点了点头道:“味美甘甜,不失为佳酿。” 听对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沈默便没往细说。 这文人墨客最爱以四海为家,一路向东又向西,跃过山河了风情,谱一曲风流人世,唱罢了西厢还风景。 一中原人,没事跑金陵来,若非是为了会友,谁不知道你肚子打的是什么算盘呢! 看着那男子身边的油纸扇,沈默不禁暗道:又一个怀揣艳遇美梦的年轻人,呵呵 孰不知街市上张贴的小广告,哪桥c哪亭c哪路口,哪家c那户c哪城头,那些鱼跃纸上的香艳春梦,背后的套路何其多也,便是要吃过几回亏c上几次当,才会晓得其中厉害。 沈默如此想着,手上的动作可没停下,大口大口地吃着肉食,他肚子里连着十几天没装硬货,都瘪了不少。 兴致正浓,到了畅快时候,他脱下坎肩,光起了膀子,身旁的小媳妇虽然看过很多次了,却还是会脸红,低着头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才憋红了脸,道出一句。 “多不好呀” “怕个甚球,大热天的”酒气上头,贴近她耳边,悄然道:“又没让你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水中月(二) 那男子见了沈默动作,自然是频频皱眉,也许是因为修养又或是文人身份,便没出声。 余光再见沈默贴耳之举,免不了一阵冷哼。 “有辱斯文!” 沈默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起身,看着他路过柜台,看着他被小厮拦下,看着他灰头土脸的坐了回来。 端是好笑,沈默险些笑出了声,一旁的李紫嫣捂着嘴,拍了下他,小声道:“这人是个赖汉子么?” “谁知道呢!” 面前的九盘菜全部见底,沈默放下筷子喊来小厮结账。 交去了三两,连得小厮恩谢,但听桌边喧哗。 “这位客官,我们水中月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你可不能要赖账。”小厮道。 “某今生从不赊账。”那客人摆了摆手便不说话了。 柜台后的掌柜闻声前来,好言好语道:“观足下神韵应是读书之人,何必为了十几两银子而生了争执,反倒失了颜面不是?” 其实像他这样的客人,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店里的小厮都精明着呢,分人下菜碟,像男子这样穿着华贵的客人,按理来说肯定是有求必应的,点二十几道菜就点呗 谁知今个却是走了眼,瞧错了人。这下好了,先前负责接待他的小厮此刻正后悔不迭,这月的赏钱看来是没了,原计划贴补家用的碎银子没了,心中便是问候了那赖汉子祖宗八代,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还是气不过,小厮吼道:“你c你c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水中月吃白食,你小子是不想混了!” 他的吼声很大,收获的效果却又平平,领座的客人也仅仅是回头望了一会儿又回身继续用饭,好似习惯了如此。 那男子仍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恨得人牙直痒。 店内另一小厮路过此地,随口道了句:“穿得人模人样,就指着这身装扮混吃混喝呢吧?掌柜的,拔了他的衣服,拿去典当铺子当了,兴许能值几个铜板” “对,拔了他!”小厮接口道。 老掌柜叹出一口浊气,仍是好言劝道:“客官今日的银钱若是没带够,只需付下十两即可,至于余下那七两,日后再遣人送来便是,您看?” 除此之外,确实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水中月乃是金陵城中名店,犯不着为了一顿饭钱闹事,反而耽误了自家生意。 如今只好让客人留下十两走人,想来这人也会借坡下驴,免得闹大了把事情弄得难堪。至于掌柜说的遣人送钱,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给那客人留了几分颜面。 一旁看热闹的沈默正暗自咂舌,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暗叹老掌柜深谙人情世故,经验着实丰富。 他忽然想起了同为掌柜的陈映容。 其实,自己应该去看看她的 沈默正出神的想着他娘子,不料那客人大手一指,赫然道:“他二人也吃了,凭甚让某一人付!他们可是两人!” “嗯?” “嗯?” “嗯?” 掌柜c小厮c沈李二人同一时间皱眉,神情各异的望着那男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紫嫣悄然拉了下沈默的衣角,给了他个眼神,她意思很明显,暗示他速速离去,免得沾染上是非。 沈默岂是能轻易让人欺负的汉子,一拍桌子大呵:“你他娘的小乌龟! 不对,老子要用你家乡话骂你! 你他娘的龟孙!恁听得懂不?” 那男子瞬间鼓红了脸,大呵:“放肆!” “放肆?”沈默站在他面前,俯视着对方,“上一回,有人跟我说放肆,应该是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吧!敢问,你打算躺多久?” 掌柜原先本没注意到一旁农户装扮的男女,心思全在赖汉身上,现下目光转向,看过之后大惊! 沈默匆忙上去捂住掌柜的嘴,眨了眨眼示意。 那男子听后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指着沈默说不出话,有些害怕,又很恼怒,“你c你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沈默揉了揉下巴,转了几下手腕。 “王法叫你吃饭不给钱啊?” “王法叫你混淆视听啊?” “王法叫你随意讹人啊?” 冲着那男子的胃部连打三拳,拳拳到肉,沈老黑下手着实不轻。 对方喷薄呕吐像个喷壶,歪扭着身子瘫倒在地,直翻白眼。 随着小厮将那人抬出店外,沈默也怀里摸出十两银子,冲着掌柜道:“今日多有打扰,改日再来赔罪。” “哪里,哪里。”掌柜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李娘子,神情换了几副,低声道:“大师傅吩咐过,沈家秀才是我水中月的贵客,这如何敢要,大师傅若是知道,定会骂人。” 沈默强行把银子塞进他手里,说道:“掌柜收下便是,如若不收,莫不是赶沈某的客,下回可不好再来了啊。” “这这”老掌柜的神情很是为难。 只听沈默再道:“如此,沈某下月再来,届时与掌柜碰杯酒吃吃可好?只是,某此次回城嘛” “醒的,长卿尽可放心,不与旁人言。” “多谢!”沈默抱拳抽身。 二人出了店门,仍见那男子捧腹倒地,遂上前晃了一眼。 “你今日可以因为面子,坏了自己里子;明日便可以因为里子,坏了他人性命。我有一个诗仙朋友,他说的很好啊 脑残者,无药石可医! 对了,那十两我替你结了。有一点你说的对,我们确实吃了,虽然不多,总归是吃了的。索性当作药钱赔你,你就别瘫在这儿了,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那男子脸色阴区区,咬牙道:“今日之辱,定会偿还!” “一k!”沈默随口来了一句,“行,随你,记住我的脸,千万别忘。” 他说罢拉着李娘子就往城中走,进了人堆。 那懒汉子泪朦朦的眸子陡然一躲,应是在躲什么人,猛然间转过头,随后缓缓起身,混入人群。 待他进了暗巷,掀开内衬一看,胃部红印阵阵,就连呼吸也会扯着伤痛,咬了咬牙暗誓要与那庄稼汉斗个好歹! 分割线 好久没用分割线了,就是想用一下,任性~ 那个c那个,推荐票有不,来点~拜托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星垂平野窄(一) 褪去了白净净的书生神韵,古铜色臂膀线条分明,替那小媳妇拎着麻布包,懒洋洋杵在店门前,发出鼓励的眼神。 李紫嫣在店门前盘旋,犹豫了片刻,方才进门。 之前店员阻拦,不让沈默入内,便是将他当成了使唤小厮,特别是他那一双溅染泥渍的草鞋与店内的奢华格格不入。 沈默也不计较,就让李紫嫣独身前往,谁叫这里是女子成衣店呢,他一个大男人进店总归是有些不合适。 糙汉矮了身子,背靠门楼杆。 今日特意避开了淮水一带,便是担心遇上了熟人,其实说起来他也没什么熟人。数月的乡间生活,他的变化极大,若说此刻谁能一眼就认出他来,恐怕也只有陈映容了。 傍晚时候城门关的早,等李娘子买过了衣服就早些回去,沈默依杆许久 要说沈默这人的鼻子最灵,飘荡荡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在鼻尖处流淌,上好的香料内夹杂着一丝酒气,脂粉味太重。 “郎君昨夜可是答应过奴家的”一名青衣女子手持团扇,笑吟吟的牵着身后男子,勾人的双目灵动,在对方脸上打着转。 “好说,好说今夜”褐袍男子话音渐落,低不可闻。 “郎君可要轻一些” 非是他沈某人多想,面前的一男一女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实在是太过放浪,匆匆瞥过一眼便扭过头去。 难得的空闲,不想搅扰,淡望着街。 行人怡然自得,气温虽然有些高,也让临街的茶水铺子生意有些好,将竹筒砍去一头做成容器,至于之后是在筒沿上刻写字画,还是题诗赋句,那又是另外一番雅趣了。 放课的书生手捧竹杯,与友人说说趣话,晌午时间很是悠闲。 初夏时候万物茂盛,没啥枯枝败叶,遍街葱绿。 风也悠悠,云也悠悠,杨花飘零久,最难将息时候。 心绪不宁,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见陈映容,也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边淮列肆,到了这个时候,内心又开始波动。 她一声魂牵梦萦的“死鬼”,总让沈默在不经意间忆起初初相遇的情景。 手指戳在地里画圈,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脑袋放空了。 ☆ 成衣店内,小媳妇儿看花了眼。 淡粉色牡丹华衣,翠绿烟纱罗,浅蓝碧霞裙,素雪千水衣拿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光滑极了。 服饰娘子窥视着李紫嫣,并不会因为她一身朴素装扮有所怠慢,细心的介绍着种种规格。 要说铜钱携带起来还是麻烦,出门逛街的小娘子总是会雇上一名壮汉子,替她们拎包背钱袋,这铜钱的重量可不轻,汉子的体格若是弱一些,可讨不到这种挑夫活计。 服饰娘子一早就看见了店外的汉子,他怀里抱着的包裹,看上去很沉,应是铜钱无误了。 如今店内的成衣已介绍过半,女客仍没表露出意向,到底看中了哪一种款式,她心里虽是有些急躁,但长久的经验告诉她,做小娘子的生意可急不得。 将将入店的一对男女衣着光鲜,红绸绿带搭配着,眉眼间你侬我侬,如新婚燕尔。 那青衣女子穿金戴银,举手投足间自是妩媚,女子拨弄了两下发梢,随后对着柜架上的成衣指指点点,先评评针线,再言语一番色料,让人取了下来,转去内屋换上,走马观花似的调拨了十余件,最后轻飘飘的一应买下,出手是极为阔绰。 要说服饰娘子不羡慕,那是唬人的。她此刻也有些后悔,悔自己那事事上心的劲头,只需再等上片刻,便可由她接待青衣女子,做下这般大笔的生意,随之而来的分润必不会少。 她再看向面前的农妇时,神色冷清了不少。 身后是碎碎念念的逢迎,身前是农妇沉吟许久的萧索,服饰娘子低声道了一句,“小娘子可有看中的款式,可用去内屋里试上一试,准能讨得郎君欢心。临了乞巧节,总归是要与郎君相会,若无一身好装扮,生坏了良辰。” 实际上她也没指望客人会买,套用一些迎客用语,说过且过,客人买不买随意,眼瞅着好几贯的分润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换成谁也没那个心情了。 面前的农妇虽是一身青麻,两弯似蹙非蹙眉不描而黛,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不凝而渊。饶是她身为女子,且在成衣店内从事多年迎客销售工作,此般体态丰盈的美人胚子,却也不多见。 心里默默念叨着,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从乡下寻来的外室,真是便宜了那些油腻的男人 服饰娘子冒出了如此多的想法,脸上仍是一副微笑,轻声道:“娘子今日权且试试,若不中意,下回再来店内看看便是。诸位在店内试过服饰的娘子,衣长裙短的尺寸都会有所保留,也为日后讨个方便” 李紫嫣抿了抿双唇,窘促道:“敢问娘子,店内c店内最便宜的成衣要多少钱,我” 听她如此说,服饰娘子更是对心中的猜测笃定了几分,料想她初初遇了贵人,尚未能讨得男人欢心,如今手头上算不得宽裕,便微笑道:“右侧的那件天蓝襦裙价十五,袖口边角有两小洞,着宽边金丝绒线缝合,娘子若不介意,便以十贯购入即可。” “能c能不能再便宜一些”低声细语,李紫嫣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太合理,那件襦裙她看了良久,若非是有一二瑕疵,远不止十余贯之数。可她不想让坏人多花钱,一来她尚未过门,二来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大手大脚的挥霍,绝不是奔着过日子去的。她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十贯钱能买多少担粮食,心生去意。 服饰娘子善于察言观色,巧笑道:“待自个好些,旁人才会待你好,小娘子生得俊俏,些许铜钱便能试一试郎君心意,知他是否真心,何乐不为呢?” 李紫嫣悄然皱眉,身旁的服饰娘子话虽无错,但一副笃定的神情,便是让她心生不悦,抿了抿嘴,学起那坏人的怪话,呐呐道:“舍得给你花钱的男人,都是爱你的。” 服饰娘子听后连连点头,笑着说:“娘子真是通透,好智慧。” 谁知李紫嫣话没说完,接着道:“跟出来卖,有何异?” “” “” “” “有个坏人曾经说过,会替男人省钱的女人,是真爱。反之,玩玩” “” “越为男人省,他们越会花;越会花男人钱,他们越当作玩玩” “” 沈默当时在感叹李紫嫣勤俭持家,为了让她舍得给自己买些服饰打扮,无心说了几句。 简单来说,他在李紫嫣面前装了个逼。 现下被李紫嫣拿来指摘起别人来,他若能知晓,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星垂平野窄(二) 青衣女子愈听愈恼,那农妇满嘴荒唐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又怎会知晓情事算计。 身旁的褐袍男子一脸尬笑,彷如农妇说出了他的心思,神情扭捏傻笑连连。这男子姓秦,家中排行老二,大才子秦有德胞弟,字有行。身为金陵三十六家名店之首,星月楼的少东家,秦二郎此刻显得很是局促。 尖酸刻薄的嗓音叫了出来,青衣女子嚷嚷说:“下里巴人抱着炕头猪绒草过一辈子,岂能知晓男女之事?哪里听来的胡话,还信以为真了,真是好哄骗!你说呢?秦二郎?” “杜娘子说的是,乡野农妇罢了,莫与她计较。”秦有行谄笑道。 杜娘子的发声立刻得到了反响,服饰娘子们乘势帮腔,旁的客人小声赞赏,从内堂里走出的女掌柜皱着眉,向农妇方向望过去,匆匆上前。 “杜娘子可是我绫罗坊的稀客,怎敢劳烦娘子尊身亲至,下回遣人来说一声便是,小店准会备好一车的新货,送去楼里供娘子挑选”女掌柜笑面承迎,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落,暗暗阿谀巴结之意溢于言表,捧得那青衣女子浑身顺畅,娇笑不断,几欲灵魂出窍。 “怎好麻烦掌柜,绫罗坊是我金陵中三十六家名店,若为了小女子开此方便之门,倒让人说了闲话。”杜娘子话虽如此,脸上却毫无惶恐神色,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两相搭配着实有些虚伪。 她的神情,店内的服饰娘子们看得清楚,像似见惯了这般,每隔几日总会有一些女子来她们店里刷刷存在感,听几句奉承话,满足了匮乏的虚荣,找寻心理上的妥帖。 倒不是说服饰娘子们都赞同她这般,她们做着服务类的活,体察c满足客人的心思恰巧也是服务里的一项罢了,便有人戏言,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了。 就说女掌柜此人,自然是认得店里的一对男女,略去那男子不提,通常意义上的富户人家公子哥。 那穿青衣的杜姓娘子据说是名清倌人,上月秦淮河上选花魁,她能在万花丛中摘得第二,其容貌自不必说,怎叹她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诗词歌赋句句不通。 无非是金主献得花多一些,呼唱请托得欢响,铺下偌大的名声,不得不把第二的名头颁给她罢了。城内风流人物为此痛心疾首,戏称道:若非晚晴楼改建,哪里会轮得到此等粗鄙之妇撒欢! 女掌柜见了今日情形,那传闻中的金主看来就是秦二郎了,没得跑。 打包好的十四件成衣总计花费三百余贯,不得不说金主仍是一如既往的大方。 女掌柜翩首回笑,“杜娘子品貌俱佳,乃是我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清倌人,与秦家二郎堪称绝配,正所谓郎才配女貌”掌柜压下心底的一句“豺狼配虎豹”没说,进而道:“不知衣物是送去楼里,还是” 杜娘子望向秦二郎,只听他说:“送去后诸篱门巷东第三家,报我秦家二郎即可。” “哎哟哟”女掌柜连连惊叹,旋即笑说:“杜娘子真是好福气,后诸篱门临着秦淮,开窗便是柔美河,后院还有瓦官寺,适宜居住的良所呐” 杜娘子先是不悦,后又像似撒娇,进身道:“边淮列肆后的乌衣巷才叫好,二郎何时会替奴家打算” 秦二郎闻声皱眉,乌衣巷可是城中顶好的方位,那儿的院落价格昂贵不说,且住户们非富即贵,寻常人家连坊门都进不去。 他秦二郎虽是有些散钱,但让他一下子拿出几千数万贯余财,还是挺麻烦的。跟爹爹去要,难免被问及用处,向大哥去借,定是好一通数落 秦二郎眨巴眼,劝慰道:“娘子且委屈两年,待后年开春,一准在乌衣巷内购置一所宅院,届时听曲赏月,岂不快哉?!” 店内众人听后连声恭贺,能得此有情有义的小郎君,纷纷感叹杜娘子好福气。 约莫是对男人的表现很满意,杜娘子转头道:“哎要说,奴家还是有些挑选男人的眼光,否则又怎会做了多年的清倌人,便是没遇见二郎嘿!喂喂那农妇,听你的口气,挑到男人了?男人是做何活计啊?是种地啊,还是”如同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扭捏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屠户?好跟着男人吃肉?” 她开出一个并不好笑的话,却能让店内众人发笑,不得不说身份地位的好处。 李紫嫣蹙眉翩首,凝视她良久,才说:“我男人是能下地的农户,也是教书的先生,会攥书写字,还会做饭,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让我多吃鸡蛋!” “鸡蛋?哈哈哈!鸡蛋!” “鸡蛋噗” “什么,她说什么?” 肆意狂笑,喧嚣之上。李紫嫣不明白他们为何发笑,在她看来,沈默能把家里不多的鸡蛋留给自己,便是对她很好了。 况且,那坏人最近变了,变得更坏了,也对她更好了。 想到这里,向着门外望过去,那个蹲着的身影,正仰头向天 店内讥诮声不绝,杜娘子指着李紫嫣道:“绫罗坊里随意挑一件衣衫,怕是够你吃一辈子鸡蛋了,说来也是可怜,着了别人的道。你啊,听姐姐句劝,睁大眼,再挑挑”说话间露出恍然神色,盯着李紫嫣头上发髻,又道:“原是嫁作人妇了,可怜,可怜啊娘子这般样貌,若是去我楼里接客,十天?半月?估计能买得件好衣裳,活得滋润呢!” “你c你放屁!”李紫嫣憋了很久,终于骂出这一句。她实在是气急了,脸蛋红通通的,杏眼圆瞪,咬着小齿。 “对,她放屁!” 不知何时,沈默已来到她身边,不咸不淡的盯着青衣女子,眯起眼来瞧了瞧褐袍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来。 他撇撇嘴,轻声道:“有看中的么?买下来,咱们出城。” 不待李紫嫣回话,那杜姓女子插嘴道:“看样子,你就是她男人了?城外的乡下农户?” 深吸一口冷气,沈默不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更何况是女人。他仍望着李紫嫣,温声说:“挑一件吧,瞅着白色的那件挺好看,配你。来,掌柜的,取来试试。” “哟,还装起阔来了,像你这样的男人,姑奶奶见得多了,你知道那件白衣价值几何?穷矬子,还真敢说嘞!”杜娘子冲着沈默自说自话,尖酸刻薄的性子展露无遗。 秦二郎暗自皱眉,面前的杜娘子虽是性子差了些,脾气还不好,可谁让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正是适宜采摘的年纪,那一套云雨之术直教人飘在云里,恨不得长伴于榻,再不沾地。 想着今夜美事,秦二郎立刻出言道:“杜娘子莫与他们计较,乡下人没见识的狠,咱们不必理会。待会我二人去晚晴楼四层如何?听说那儿的炙肉味道极美” “哦?”杜娘子连忙换了一副神情,有意大声道:“可是一人便要一百贯的炙肉?咿不知道够他们两个吃几辈子的鸡蛋哟!咯咯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星垂平野窄(三) 一听鸡蛋二字,沈默便是恼火,李紫嫣屡屡不听他劝,死活要把鸡蛋留给自己。小小鸡蛋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对沈默而言,一枚鸡蛋却有极深的蕴含,里面含着她的情意。 现下被人当面拎出来讥讽,他面色阴冷,沉声道:“绫罗坊若有人管事,为何不替客人取来衣物,是客人没选吗?” 女掌柜被人提及,连声解释道:“好叫客人知晓,那白衣名为素雪千水,乃由云锦织绣,九人缝制耗时百工,仅在店内陈列,并不外售。” “果然是土包子,店里展露针线的衣衫是给人看的,谁会卖你,你是谁啊?” 杜姓女子依旧不依不饶,讽刺连连。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沈默,望向掌柜进而问道:“既然是陈列所用,为何不卖出去,穿在娘子身上,活招牌不是?” 女掌柜点头道:“客人说的是。素雪千水本有两套,一套送予了苏知州府的苏小娘子,余下一套便不好再卖了。” “哦,原是如此。”沈默回望李紫嫣,抱以歉意的笑容,“倒是有些遗憾,我真觉着挺配紫嫣的,穿起来准会好看。” 李紫嫣挽起耳际凌乱的发丝,细声道:“没c没事。我们去买纸笔吧,明日教书要用,早些出城” “不再挑挑?”沈默话音未落,就听旁人鼓噪。 杜娘子的五官拧巴成一团,指着沈默道:“赶紧滚,没钱还充什么大头,挑你个头啊!” “”李紫嫣急忙拉他衣角,距离他晌午在水中月内打人尚未过去一个时辰,她很怕沈默再去打架闹事,面前的一对男女有钱有势,生怕沈默会吃亏,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述说。 沈默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再转头看向杜娘子,端了片刻,未发一言一语。重复了一遍动作,望着秦二郎许久,喃喃吐出一口浊气。 扭过头望向女掌柜,缓缓道:“没记错的话,绫罗坊的东家姓余,见过几面,说不上太熟。”沈默说的是实话,除了上次在宅子里搞的烧烤派对,结识了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外,也认不得谁了。 其实,他也不用去认识谁,已经不需要再去结识谁,或者是借着谁的名头来唬人。 他沈秀才,沈长卿自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江南四地家喻户晓好吧,也算不上家喻户晓,至少王家坳和李家墩的人大多不认识他,或许听说过城里秀才的事迹,但并不知晓沈秀才是谁,具体又是何人,这其中就连李紫嫣也包含在内。 他的话在旁人听来,却像似拉大旗扯虎皮的贴金话,女掌柜难为情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二郎撇嘴一笑,也没言语。 先前负责接待李紫嫣的服饰娘子稍稍低头,便是怕自己控制不好神情,表露出来难为了客人。 杜娘子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刻毒的双唇再启,“要说乡下人还是没见识,往自己脸上贴金都不会!见过几面?姑奶奶我还见过苏知州哩,你怎不说啊?” 沈默无视她,侧身对着掌柜道:“余员外住的不远,劳烦掌柜的替我带句话。桥下为女求文之举感天动地,不知余家娘子的身子可曾好些?” 女掌柜听后脸色大变,东家深闺院内的秘辛,面前的男子又是如何知晓? 心急如焚之下她险些问出了口,只见对方气定神闲的回以微笑,便急忙派出手下娘子前去知会东家。 随着那服饰娘子出门,对面秦二郎的脸色也变了。他曾听说过这件传闻,说是余家女儿让人坏了身子,寻死觅活的没了生念,后来,后来目光再次看向对面,只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一丝眼熟 实际上,事情跟传闻所差无几,余家女儿信了个诓鬼,那诓鬼谎作男扮女装的织女,风传其玉体善医,同榻可解顽疾。 余家女儿自幼患有血热,每逢月事将近,便呈血崩迹象,估摸着就是贫血了,总会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 余员外为此费尽了心力,四方寻来郎中,购得祖传药方百十余,仍不见女儿好转,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织女的名声,下重金请回家来替女儿医治。 那织女可是常在花间行走的淫人,见此户人家富庶,实乃有机可趁,便按下淫心,常伴余家娘子左右。 一晃两月,余家娘子身子见好,余家众人大喜过望,皆以为是那织女之功,遂奉以金银玉器相送,好生招待。 后面的事情就很抽象了,二人同床共卧于榻,先前约定好的背身而眠,便是担心暴露。淫贼既已得金银,那压抑许久的躁动终是按捺不住,强行坏了余小娘子的身子。 那淫贼事后痛哭流涕,后悔不迭,跪地向小娘子道歉,并许下痛改前非宏愿,只为与小娘子厮守终生,待得合适时机便向余员外陈明。 余家小娘子终是心软,且信了诓鬼谎话,便是做起了替他遮掩的糊涂事 半月之后,淫贼远遁,余家小娘子恍然醒悟,痛心疾首下聊无生念。 事情是瞒不住了,余员外知此事后,终究无法声张,只得派人小心打探,誓要捉回那挨千刀的淫人。 员外家中仅有此独女一人,捧在怀里奉为明珠,生怕有所磕碰。经此事后,余家上下难言安宁,谁知横降此等大祸,员外只得怪自己半世为人,瞎了双眼不能识人,害苦了宝贝女儿 一日,余员外枯坐家中,愁容惨淡,听闻下人窃语,城中有一名姓沈的秀才在上元夜里写了首词,深受年轻女子追捧。城东齐家的娘子将词文放在床头,夜夜诵读;城西王家的小娘子把词文绣在长袖上,闲暇摇曳;连苏知州家的女儿也去求了词文 索性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只要能让女儿暂时忘去痛苦,余员外愿意散去千金。 哪知他去了朱雀桥下,与秀才说明缘由之后,那秀才倒无二话,旋即提腕运笔。除去所求词文,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劝言。 果然c果然,余家娘子读过信笺之后,当场哭昏了过去,数日昏迷不醒,三日后苏醒过来,吵闹着要去见那传说中的沈秀才,余员外只好将沈默的情况如实相告 说起来,沈默并不介意与余家娘子见上一见,他也曾被人辜负过,更能体会其中苦楚,至于二人为何没能相见,其实是余娘子自己弃了念想,断了心愿。 话说回来,去知会东家的娘子没让人久等,花了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回了店内。 掌柜正要发问,却见到她身后之人,连上前迎道:“东家,怎好劳烦您亲自过来。” 余员外晌午刚陪着女儿去归善寺上香,供奉了一大笔香火钱,转头将将送女儿回家。在大厅里坐了没一会儿,心里念叨着近半年来荒废了生意,就要去店里看看,谁曾想,半道上就见了街边行色匆匆的店里娘子。 一番言语之后,自是疑惑不已,思来想去又不知是何人 直到他迈入店门的那一刻,余员外褶皱无光的面容陡然焕发,躬身拜道:“原来是您,是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月涌大江流 东家东家跟见了大人物似的,这样的神情只有在他拜访苏知州的时候,才会出现 可如今,东家的态度更为恭敬,更为热情 掌柜惊讶到张开了嘴,露出后槽内齿,全因面前的情形,太不可思议。 东家贵为金陵城名店之主,竟然会对一名农户如此态度,简直是吃错了药。 一众错愕的目光下,沈默躬身还礼,笑说:“多日,不对,是多月未见,不知余家娘子如何?” “托您的福,能吃能睡”余员外话说一半,叹气连连,“只是性子变得淡了,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前些日子信了佛,总是往庙里去,就怕c就怕哎” 听上去余家小娘子是生了佛根,沈默不好多说什么,指着那件白衣道:“不知那件白衣价值几何,某有意购下,还请余员外卖某个面子。” 顺着他手指方向,余员外毫不意外的看见了镇店之宝——素雪千水衣。 余员外心下便是大喜,上次承了沈秀才如此恩情,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送去金银玉器吧,沈秀才自是不缺,送些文玩字画吧,又担心入不得眼,谁让他是金陵城中最有名的大才子,真不好选。左右思来想去,便打算暂放于心,待日后回报。 不想,今日却是沈秀才主动提出,非说是一件素雪千水衣了,就是要了他绫罗坊一半股份嗯,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想到这里,余员外正欲满口答应,却听身后有女声传来。 “余员外,你这绫罗坊里什么人都能进来了呢,回去就与楼里的娘子们说,她们穿在身上的衣衫,与乡里的农妇没两样,你说会怎样?”杜娘子一脸骄纵之色,言语间颇有威胁之意,高昂头颅。 下一刻,硕大的巴掌拍去她脸上,余员外好像还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落下,将那杜娘子扇的是天旋地转,摔落在地。 心情算不得好,压在肚里半年的火气,陡然涌上心头,余员外指着秦二郎道:“二郎啊,这女人还没过门吧?便是你家爹爹当面,也不敢这般和余某说话,这些小辈到底有没有人管教,要不要问问你爹?!嗯?” 秦二郎闻言大骇,忙说:“余伯伯莫与她计较,妓人粗鄙,不知礼数,切莫因此动了肝火,小侄这便退去,还望余伯伯莫要告知家父,小侄知错,知错了。” 告罪之语说罢,那秦二郎头也不回的跑了。 实际上,他并非是真的怕余员外去家中告状,实则是认出了那农户装扮的男子,之前一直觉得有些面熟,越看他越不对味,所以少有出言。 直到余员外那见了恩人般的表现,搭配上“桥下”c“数月”等词 恍然想起了暖春时节的燕雀湖畔,面前的男子,不是那贼王八沈默,又是何人! 沈默此人套路极多,又善言辞 前阵子还杀了人,听说是山里的大王 最恐怖的是他还会写词,他娘的! 你沈默可别又冒出什么词了! 我秦二郎可不想这样出名,想起解元公那日裸身的情形,着实让人后怕。 惹不起,惹不起 别说是他了,就是他哥秦有德也惹不起面前的男子,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溜,至于那相好的女人,他可顾不得回护,先保住自己才是。 眼瞅着金主落跑,先前趾高气昂的杜娘子颓丧的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混不吝。 她的行为在沈默看来,倒是有几分聪明,先将自己放去弱势之位,便是他沈默想再做些什么也不行了,除非他不怕吃官司。 不出意外的买到了白衣,花费二十贯,这还是沈默一再坚持下才送出去的数目,与余员外好一通儿寒暄之后,便要抽身出店。 但见杜娘子仍在地上打滚,也不嫌脏c嫌累。 沈默矮下身子,轻声道:“你挑男人的眼光真差,倒也不能去怪你,常年游走于欢场,迷了眼惑了心。你说我,其实没什么打紧,看不起我们乡里人也能随你。但是,你死不死啊?年老色衰,无依无靠,还不是靠我们这些老实的本份人接盘,你今日瞧不起,他日可莫去求。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浊我土地,半死不活恶心人,你说你还有何用?顺便告诉你,顺着下水门一路向东走,投身汪洋大海最是,拜嘞” 李紫嫣虽然听不懂接盘是何意,只是觉得沈郎的言语着实恶毒了些,况且是对着一个女人说,她似乎完全忽略了那女人之前的讥讽,心里竟然夹杂着几分同情,拉着沈默要往店外走。 门内一众服饰娘子满面惊恐,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前一刻还有一股让人恍惚的书生气,下一刻就化身成梦魇恶语相加 余员外微扯嘴角,此前他四处打听沈秀才其人,算是对他有所了解的。 沈默此人平日里逢人都是笑脸相迎,正如他所说“上可陪玉帝老儿,下了陪卑田院乞儿”,惹着他本人了还好说,也没听说过谁人和他沈默本人发生不愉快。 若是惹着他女人了咳c咳咳那西门大郎c少东家c解元公是何下场,金陵城内人人皆知。 沈默悠悠起身,泛泛道:“我姓沈,爱吃鸡蛋,是个秀才,会种地,会写字足以!” “沈沈秀才!?”女掌柜捂住嘴巴。 “沈秀才!是那个沈秀才吗?” “啊!啊!啊!沈” 服饰娘子们哪曾想过面前一身农夫装扮的男子,竟是朝思暮想的沈秀才,悔不得之前出言帮腔,盘算着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坏印象 毕竟,毕竟他才是娘子们心中的终极良配 想着想着,就有娘子出列告罪,向李紫嫣连声致歉,弄得她颇为局促,波浪鼓似的摇头。 悄悄扶正了她的脖子,沈默冲着余员外拱手,二人扬长而去。 空余下杜娘子,空洞的眼神里满是悔恨,后悔不迭 之后沈李二人去了远山坊,顺利的买来纸笔,随后出城,踏上归路。 “坏人,她们一听见沈秀才,怎会那般惊讶,你c你很厉害吗?” “厉害倒说不上,区区天下第二吧!嘿嘿” “吹牛” “真没吹,天下第一是我那好友,也姓李,字太白,可厉害了。” “唔没见过不算,坏人是第一。” “对,说的多,咱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文章锦绣自是天成” “坏人,从明日起便别打井水了,多用功读书才是,他日金榜题名” “喂,我没打算科举啊,别逼我,你逼我,我就” “要怎样!” “没事,肚子饿了,快些回去吃饭” 小道上两条拉长的身影在暖红色夕阳下显得修长,他们跃过了田野c树林c石桥 不知从何时起,身影变成了三条,生生多出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清风不识字 古人吃饭总会早些,酉时初刻金陵城里已经有不少车马停在楼门前。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雕栏玉彻犹在,江南不改。 街上行人的数量远远超乎想象,就是与前世的商业街相比也不遑多让。 城墙上的几盏彩灯静静地映照着时光,城门两边各立一排兵士,手执尖戟身着盔甲,目不斜视,侧立官员数人,轻声窃语。 “怎还不来。” “苏知州正往回赶,那位慢些来,也好。” “你懂个屁,让那位不顺心,莫说是你,就是老爷顶上乌纱,也是说没就没。” “是,可我听说那位” “听甚?那位也是你能议论的?” “你二人住口!”何通判低声呵斥,众人噤声。 平日里,金陵城门酉时便会关闭,如今二刻已过,东c南c北三门已关,独留这西门大开,有好事者询问,皆被赶走。 ☆ 沈李二人踩着点出城,大包小包肩挑背扛着,买了许多物件,大多让沈默背着。归家路上打趣,说几个带颜色的笑话,逗得李紫嫣怦然心跳。 本是好时光,却有人来扰。 之前水中月里的赖汉子,一路尾随二人,难为他在城中找了两个时辰,最后才在城门前见了沈默,低头并进。 赖汉好似恢复了仪容,天未下雨,又无风,他却打着油纸扇,跟在他们身后,不出声。 索性跟着就跟着吧,沈默也不理他,继续和李紫嫣絮絮闲话 奈何一直被人跟着,心里总不是滋味,越想越是难受,自己这是遇上了怪人! 他猛然间转过头,嚷道:“你是何意?” 伞檐微微抬起,赖汉淡然道:“某说过,某今生从不欠人。” “为了那十两?”沈默回走几步,进而道:“算作药费可好?” 他回身的步子吓得那赖汉连连后退,退去安全的位置,才回说:“两回事,不可一并而语。” “有病!”沈默不再理他,拉起李紫嫣小跑,很快就见了眼前的葱绿,青龙山的苍茫。 压下心底的不忿,示意李紫嫣先行回家,无论那赖汉的目的如何,且把他引进家中,再做打算。 用不着将李紫嫣牵扯进来,安慰她几声无事之后,便在土路前分开。 那赖汉果然一路随行,随着他进了王家坳,进了篱笆院,眼光登时被院中的木板所吸引,指着它道:“何用?” “教书。”沈默想到了对策,接着道:“观足下是读书人,既已知晓某住处,不妨他日再来,报仇c比斗皆可,某一并应下。如此,便端茶了。” “” 许久没有回话,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那赖汉终究是一脸不耐的问了出来:“茶呢?足下所说之茶在何处?” “某说的是端茶送客!你行不行啊?”沈默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面前男子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对迎来送往的人际交往也不灵光,活脱脱的书呆子。 月亮像剥了皮的香蕉一样躺在云里,旁边挂着一堆通透的荔枝闪耀,亮盈盈的模样,看着就快泛出果汁来了,所以,这是一个漂亮的夜晚,人们就愿意昂起头来看,一个接着一个 “天色已晚,进不了城,你打算住哪儿?” “” “饭也吃了,酒也吃了,你还要怎样?” “”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抱着书不放”自打吃了晚饭后,赖汉就在他屋里闲逛,见了他书桌上随意摆放的书稿就停不下来了。与他说话不回,喊他也不应,自己总不能再揍他一顿吧? 他斜眼瞅着赖汉,手里抱着的应该是《三字经》,看了快一个时辰,月亮都爬上山头了,还不肯撒手。 窗棂外溜来习习晚风,村子里一片安静,惟有细微犬吠虫鸣自远处传开,正所谓月黑风高夜,不睡白不睡。沈默着实有些困了,一到这个时辰就犯困,养成了习惯。 如今屋里坐着个陌生人,还是有点小恩怨的书生,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念叨着:“吾梦中好杀近身之人!” “” “你听见没?” “” “还没问你叫啥,呸,敢问足下台甫啊。” “龟孙!龟孙个亲娘诶!龟孙” “???”沈默闻言暴跳如雷,抽起手边的一方砚台健步上前,势要将这赖汉子打晕,丢去猪圈里好生待着。 他奶奶的,这赖汉也太气人了吧! 自己好酒好菜的供着他不说,看书也就罢了,临了了还骂人? 这样还能忍? 砚台举的高高,膀子抡得圆圆。 好家伙,一石砖下去,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呀” 恰在砚台距离后脑勺还有两寸时,赖汉子悠悠回头,一脸怎么说呢,沈默对他脸上的神情很熟悉,经常见 赖汉子满眼小星星,一脸崇拜c迷茫c急切的神情,急促道:“敢问这位这位小哥,不知著书之人是哪位大儒,此等惊才绝艳之作,为何不曾面世,小生因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呃”悄悄将砚台藏去身后,沈默轻捻了两下胡须,他其实也没留胡须,至多能算是胡碴子而已。但总归是要做做样子的,再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不才沈某,便是区区在下,正是” “小生知道了。”赖汉子恍然道:“此等大儒,必然是归隐山林的真名士,小生初见巨作诚惶诚恐,言语间恐有冒犯,还望老先生勿怪,小生实在不该有此问,着实不该啊”他说罢起身,朝着东西南北四方躬身行礼。 “???”沈默想好的说辞无处安放,憋在肚子里快难受死了。总不能强行说是自己写的吧? 他索性将心一横,再掏出《百家姓》c《三国演义》两书摆去他面前,不咸不淡道:“愚蠢!” 一个时辰之后,赖汉将《百家姓》一书缓缓合上,再抬头时,已是泪如雨下,痛哭道:“小生悔不该早生几年,未能见得先生尊容,拜入门下聆听先生教诲,实乃人生头等憾事,如今先生归去,学生再已无生念矣” “你他娘的小乌龟!你咒谁呢!” 赖汉沉浸在痛楚之中,怅然若失,身后的沈默气得来回不停踱步,滴溜溜直转,数次抬起手来又放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何故乱翻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沈默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嘞,很不爽,非常的不好,想打人。 “初入社学八岁以下者,先读《三字经》以习见闻,读《百家姓》以便日用,读《千字文》以明义理。”沈默说完话后,就拿余光瞥见对方反应。 赖汉先是频频点头,后又痛哭流涕,呐呐道:“仅头一句赵钱孙李老先生必定是我天完人,可惜学生今世不能相见,苦煞我也,苦矣,苦矣” 一个大男人半夜三更在他屋里痛哭流涕,直抹眼泪,场景着实有些怪异,见对方神情不似做伪,沈默又懒得与他多说,任由他如何。 想到这里,倒去床头呼呼大睡。 ☆ 天未亮,沈默早已起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邻村打水,李紫嫣见他一脸倦容,难免多问了句,奈何昨夜之事一言难尽,便只好喃喃叹气。 还是怨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回来。 “呔!某问你,书中为何要如此贬低魏武!” “呔!醒醒,醒醒!那吕布与貂蝉之后如何!” “呔!那刘备当真是中山靖王之后?!” “呔” 赖汉夜读《三国》,沈默一夜没得安稳,起床后昏昏沉沉的,那赖汉子此刻却躺在床上嚎啕大睡,呼噜声阵阵,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教学功课。 含一口新鲜的井水喷去,赖汉猛然惊醒,大喊道:“水淹七军了,发水了丞相” 沈默心里是好气又好笑,催促他起床,推搡着出门,至小院内,冲他道:“做个介绍吧?晌午由你代课,上回咱们教到哪儿了?” 堂下学生举手回答:“先生上回讲到‘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不对,明明是‘读史者,考实录。通古今,若亲目’。” “不对,不对” 娃娃们唧唧喳喳争个不停,究竟是因为道理,还是为了先生的奖励,倒是说不清了。 沈默曾经向他们许诺过,头三个背诵出《三字经》全文的学生,能获得一个大大的惊喜,究竟是何惊喜,先生也没明说。他这样做,倒让娃娃们猜测了数日,终究没能猜出先生的心思。 赖汉显然是没有做过教书先生,表现的有些拘谨。他掸一掸长袖,从沈默手里接过书本,翻开一页后单手负背,轻飘飘道:“某姓赵,名煊,诸位生员亦可称某为先生。昨夜粗读旷世巨作,心有一二所获,现下阐明” “先生,先生表字为何?” “对啊!长卿先生说,读书人都要有表字的,我们是年纪小,还没有取呢,先生的呢?” “先生的话我听不懂,什么是旷世巨作啊” 赖汉闻言愕然,他确实不曾有过教书的经历,被一双双期盼的目光盯着,只能说:“某无表字,至于旷世巨作,于圣贤书之下可谓。” 沈默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小声道:“想想你刚读书那会儿,你好好教吧。当作是你看《三国》的代价,我出去转转。” 赖汉转头道:“你去何处?” “你管老子!”沈默挥了下沙包大的拳头,想起赖汉昨夜发的神经,他恶狠狠道:“你要是敢跑,可得小心点!莫被老子抓住!” 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沈默朝着村口慢悠悠地走,途中跟路边的汉子絮叨两句,与院里的婶子闲聊两声,就这么出了村子。 到了溪口,冲浣衣的小媳妇眨眨眼,若是兴头来了,便跑近了些,撩拨一掬溪水泼过去,立刻听了声娇呵:“先生没个正行” 似乎他心底的燥热,都随着这一声娇呵,有了释放。 沈默换将上一副正经,义正言辞道:“我是担心你中暑,不识好人心嘞!” “先生读过书,人家说不过你。”小媳妇说完,抱起衣盆一溜烟儿地跑了。 沈默此举有些反常,他这人虽然花花肠子多,心思活泛,但还没到随意与人调笑的地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浪荡子。 余光再次瞥见藏在树后的小脑袋,沈默悄然一笑,站起身来。 ☆ 另一边,躲在槐树后的丫鬟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面立刻泛起了波澜。 虽然那浣衣的女人没瞧仔细,但姑爷和她好像是认识的姑爷还拿水泼她,她也不生气 小梅不敢往更坏的方面去想,但是因为担心,又忍不住的猜测要是姑爷被别人抢跑了,抛下了娘子,那 如果姑爷真的走了,娘子定会伤心坏了 嗯! 不行的! 我要替娘子把姑爷抢回来! 小梅攥了攥拳头,猛地点头。 下个瞬间,宽大的手掌扶在她头上,简直是将她当成了拐棍,带着这种熟悉的感觉,小梅跳转回头,讶异道:“姑爷!姑爷你不是走了么” 沈默莞尔笑道:“说吧,小探子,这一回来带了什么话。” “呜嗯娘子c娘子说,布匹的价格涨了,让小梅来问问姑爷,要不要娘子还说,粮食的价也涨了,要不要囤一些娘子最后说,快乞巧节了,牛郎和织女也该相会了” 沈默并不清楚金陵城中的物价明细,假如是寻常的物价波动,陈映容大抵上也不会特意来询问自己。 她显然是听到了消息,而且布匹和粮食的价格涨幅不小,才会有此问。 这绝不是什么好信号,沈默为此沉思良久,以至于后半句关于牛郎织女的话被他自动忽略了。 在消息闭塞的村子里住了小半年,能供他参考的信息着实有限,沉吟后道:“布匹这一块不好说,保证三楼的内衣店不会断货即可,也不用积攒太多。至于粮食买吧,买够宅里三年吃用,放去城北的养居院里屯着,以备不时之需,回去告诉映容,看着买,算了过两天我回去一趟” 沈默好似又想起什么,进而说道:“映容她饭量如何,睡眠如何,近日里忙不忙?” 他不问还好,被他这么一问,小梅立刻红了眼眶,抽泣道:“姑爷是不是不要娘子了姑爷是不是有了别人了姑爷不管娘子死活” “”沈默哑口无言,只好安抚道:“不哭,小梅不哭回去告诉映容,我明日便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夜游秦淮(一) 寻李紫嫣未果,结果半道上发现了传话的小梅,对她好一通儿安抚之后,小丫头才肯回城。 她这一回带来了大筐点心,都是沈默平日里爱吃的,又说全是由娘子亲手准备。 他拎着提筐朝前走,小半刻后推开熟悉的栅栏,就见女人从伙房里探出脑瓜,笑盈盈道:“今日比平时早呢!” 沈默将筐子放下,坐在那儿沉吟了许久,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也没蹦出一字。 李紫嫣回身盛了碗井水,才去他身边缓缓坐下,仍是不急不缓地说:“赖汉子走了吗?昨晚没睡好吧,要不要去房里打个盹,午饭做好了唤你” 沈默勉力一笑:“没走,他欠着咱们饭钱,干脆让他教书来还好了。觉先不睡了,赖汉还在家里,不放心。”他站起身子,神色间颇为犹豫,片刻后才说:“把点心吃了” 李紫嫣对他的异样像似毫无察觉,她小声的应下,待男人出了院栏快要转向的时候,一声细细的嗓音飘了出来,也让沈默的脚步为之一顿。 “坏人,还回来吗” “我会常来看你。” ☆ 淮水岸边的灯火如三月庭花一般锦簇,花团明暗于星空之下,渲染夺目。 河上小船密集,尤其是那些回城的文人骚客,便是赶在水门关闭前入城。 携友同游泛舟淮水本就是雅事,又能遍阅秦淮两岸夜景,人们自然是趋之若鹜,也使得画舫竞立。 沈默此时独坐船尾,乌篷船内喧闹极了,你来我往的喊话,嬉笑之言不绝。 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城外,晌午回家之后见了赖汉,本是想跟他打听一下消息,以为他是东京汴梁人,听到的消息肯定不少,谁曾想一问却是三不知。 赖汉子始终答非所问,一门心思要与沈默深入探讨学问,搅得沈默意兴阑珊,便留了两贯钱给他,让他暂替教书先生一职。 此刻,正前方立于船首的书生一副略带忧愁的神色,配合着轻风吹起的薄衫,引得临船上几声娇笑。 “那位公子挺俊的,就是不知姓甚名谁” “是哦,挺好看的呢!” “小妮子要想认识,姐姐这就替你去问” “算了,姐姐,萍水相逢的缘分,何必强求” “等着!” 年纪稍长一些的小娘子不顾友人的劝阻快速钻进船舱,片刻后举起一枚揉搓成团的纸包,朝着左侧小船丢去。 随着一道优雅的弧线,纸团不偏不斜的砸中了船尾之人,小娘子们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埋怨起姐姐来。 “姐姐!你看你!” “姐姐砸中别人还好,对面整条船上就他一个粗人,姐姐也真是的!” “你们快看!那人把纸团拆开了他识字么咯咯” 其实两艘小船之间离得并不远,尚且不足两丈的距离,又几乎是同速航行。 撑船的艄公好似是有意为之,为两船客人拉着线绳,成就一番美事。 身旁的埋怨话听了一耳朵,年长的小娘子嘟起嘴,自然是有些不开心了,倔脾气性子上来,娇嗔道:“你们这些小妮子懂甚,风一吹就倒的书生有个甚好,你们是不晓得粗汉子的好,特有劲!嗯!有劲!” “姐姐” “姐姐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呢!” “羞死个人了” 年长的小娘子自顾自的笑着,她话虽如此说,等到船尾的粗汉子偏头望过去的时候,她却摆了摆手指,指向船首的书生。 粗汉子立刻会意,礼貌的点点头,朝着前方大喊道:“嘿!船头那书生,临船有人找你嘞!” 沈默做了一回传信的飞鸽,等他踏上渡口时,另一船的小娘子也正好上岸,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面带笑意,迎风轻吟。 “精壮汉子,你想不想挣些钱,替我们拎拎重物就是,报酬自不会少了。” 沈默这一路上心绪不宁,进了城里更是难安,正不知该去何处,却是让眼前的小娘子给逗笑了。 他并非是自诩什么风流才子,粗活累活不屑为之,数月的乡间生活有所锻炼不说,他本身就不是个懒人好吧,他虽然患有持续性混吃等死的毛病,但还是比较勤快的,至少是爱动脑子。 他摸了摸兜里的碎银,昨日进城已然花去了不少,前几月的余钱又换成了金条放在李紫嫣那里。 现如今,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穷光蛋,全身上下的碎银加在一起不足二两,着实有些寒酸。 左右不作他想,沈默当即点头,随着那女子来到渡口边,拎下舱里的一麻袋铜钱随在她们身后。 前方的小娘子们有说有笑,心情显然是很好,她们正在为之前偶遇的书生发言。 “真是可惜,俏郎君成婚了,好可惜呢!” “是呀!要不人家说下手要趁早,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们呀,要是真喜欢,就去做妾侍好了” “姐姐说的甚话,怎可做妾” 无心之语进了沈默的耳朵,他不自觉的想到李紫嫣,想自己是否不该招惹她,生生做了花心男子。 现下听人谈论起妾室的地位如何低下,如何被人欺负,便又是一番自责。 哎 平妻这回事难度很大,其实也没什么平妻,法律上不承认,民间不认可,毫无半点可信度。况且自唐以后,无论是二夫人还是平妻,实质上都是妾,且只在下层社会出现。原因也很简单,大家族为了顾全名声和礼仪,绝不允许出现此类事。 沈默虽是不用在意这些,但总感觉给李紫嫣一个妾侍的身份,终究有些不合适。 陈映容那关不好过,李紫嫣也不一定答应,难办呐,难办 他心里想着麻烦事也没看路,险些跟丢了前方的小娘子,待他回过神来,急忙快了脚步追身上前。 前方,一名紫绣抹额的风流衙内正搂着怀里艳姐儿调笑频频,他博带飘飞,衣袖猎猎,身后六七名扈从皆是一副恣意人生的倜傥模样。 这一群人路过小娘子身边,伸手虚招,发出淫笑连连。 待得衙内走后,小娘子们忿忿出声。 “登徒子!” “臭鱼烂虾,不要脸!” “对!这种人简直该千刀万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夜游秦淮(二) 身处闹市人群,身背麻袋,脚踩草鞋的沈默停下脚步。眼见衙内去而复还,一众扈从轮番擦肩,暗暗皱眉。 衙内把环绕在柔然腰肢上的手抽了出来,抬手示意随从打了一个圆圈,轻而易举的将小娘子们团团围住。 衙内面含春色,吐信划唇,咧嘴笑说:“小娘子说谁人千刀万剐呢!难道是在说小可?” 他身后的艳姐儿走了过去,趴伏着身子贴向衙内,嗔怪道:“衙内莫非是看中哪位,奴家愿与她共侍呢”这些青楼出身的女子向来心思细腻,见衙内如此模样,显然是对面前的小娘子上了心思,若是这个时候还要表现的胡搅蛮缠,自讨没趣了不说,遇上脾气不好的说不得还要挨一顿毒打,所以聪明的女人,这个时候就要表现的大度些,即便她已经猜到对方在意的是何人 衙内的目光恰在几名小娘子身前打量,每逢柔软停上片刻,最终落在了个子稍高一些的女子身上。 “敢问这位小娘子芳名,小可姓苏,知州子侄是也。”此衙内名为苏信,乃是苏敬亭的侄子,十余岁起流连勾栏瓦舍,遍阅金陵名店,天生的风流种。平日里自诩潘安c宋玉,除了极少数的几名行首,旁的女子在他的三板斧下,无不是手到擒来,加之他苏知州侄子的身份,更是几无错手。 怪就怪在他如此行事,竟能安然无事,连些许坊间传闻都未曾流出,不得不说其背后手眼通天。 如今当街拦下女子,大摇大摆的摊出身份问询,便让人有所忌惮,小心回话。 高个的女子正是先前雇佣沈默之人,她是众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稍稍迈出一步后,微笑道:“不知是与苏衙内巧遇,小女子张氏见过衙内,几位妹妹不知礼数,冲撞了衙内,还请” 话未说完,苏衙内已探手去抓,牢牢锁住她手腕,巧笑道:“小可最怕挨骂了,现在心口疼得紧,张小娘子能否替小可治治。” 好巧不巧,这张小娘子正是一名女医。 红舌轻吐,一根银针缓缓弹出,随后又轻轻一翻拿在手里,点针轻入对方小海穴捻转两下,对方整条手臂立刻震软酥麻。 左臂抖动不止,苏衙内连蹦带跳,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渐渐有人围观,自人群中走出一人,同样衣装华贵,挤去衙内身边连声询问,从身旁艳姐儿口中得知经过,便要将张姓女子拿下,好生教训一番。 他朗声呼来随从,指着张小娘子道:“来!给老子把这女人绑了,敢伤我们苏知州的侄子,你还知道王法二字是怎么写的?!” 苏衙内常年不在金陵,小娘子们或许不认得,但之后入场的华服男子却是赫赫有名,正是城北成衣店的少东家,他有名不止是因为其往日里飞扬跋扈,更是因为两次与沈秀才的冲突,生生撞了两回枪头。 少东家自从吃了两次亏后,本是夹起尾巴做人,再无往日的威风。然而随着沈秀才消失的消息传开,他彷如放归山野的猕猴,成了山里的大王,行事愈发乖张。 向身旁一番关怀之后,少东家转身昂头,前番所受之辱已经让他在衙内圈里颜面扫地,今日逢此机遇,即可挽回些颜面不说,又能与苏衙内交好,实乃一举多得,不容错过的好事。 他一边揉搓着手掌,一边端着面前拼死抵抗的女医,心怀得意之下,开口说道:“此女” “咳c咳咳!” 一道突如其来的轻咳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少东家扭头就要破口大骂,一眼望过去,顿觉心惊,连退数步之后,方才稳住身形。随后小心探出几步,但见对方双眼如潭,黑夜里奕奕放光当即吓得他浑身发抖,跌坐在地。 昏黄色灯光下,棱角分明的面庞冷若冰霜,稍稍歪着头一瞥,嘴角勾勒出一副冷笑。 就是他!就是他这一副冷笑,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午夜梦回,记不清多少次惊醒,都因为他 上元之夜 晚晴楼内 “走!快走!”使出全部的力气,少东家才喊出这一句。 随从茫然四顾,只能随主人吩咐。 之前因为手臂酥麻,苏衙内并未出声,眼前突发的情形太过诡异,那少东家如同见了鬼一般癫狂,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便出言问道:“活见鬼了?怎的了?” 少东家忙道:“别问了,还是别问了快走”拽着对方衣角,拖出两步。 苏衙内挥袖甩手,不解道:“朗朗乾坤,什么鬼敢在我金陵城中放肆,岂不知金陵城中乃有苏知州坐镇,惊天地泣鬼神,诛尽宵小,莫说是一小鬼了,就算” 少东家眼见沈默的神情愈发冰冷,心神大震,急忙贴耳道:“沈默,沈秀才在!” 苏衙内闻言撇嘴,他虽是听说过很多关于沈秀才的传闻,说得秀才神乎其神,犹如文曲星下凡,但并未亲眼见识过,尚不知其中细节关键。 旋即觉得少东家没出息,让一个秀才吓破了胆。 秀才而已,还能上了天去? 我堂堂苏知州家的子侄,岂会怕你一个小小秀才? 轻蔑一笑,苏衙内说道:“指给本衙内看,待我亲自收拾!” 少东家哪里敢去指认,悄然道:“解元公和西门大郎在他手里都没讨得半点好,咱们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杀过人!” “他” 少东家究竟对苏衙内说了什么,已然无处得知。二人灰溜溜地跑了,留下一众茫然群众,议论连连。 惊魂未定的小娘子们扶着胸口,正小心喘气,半晌无法平静。 “以为c以为姐姐要被抓走了呢” “姐姐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快走吧,我担心衙内还会回来” 张小娘子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她并未表现出惶恐之色,勉力露出一抹微笑,转而安慰起众位姐妹,软语低喃。 这个时候,挑夫悄然上前,见被人围在当中的张小娘子无碍,便小退两步,不言不语。 恍然间,一道夹杂着怨气的嗔声传来。 “你c你!说你呢!亏你还是个男人,我家姐姐好心聘你做工,方才有难你怎能无动于衷,没有良心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夜游秦淮(三) “是了,姐姐。让他滚,亏得姐姐好心雇他,竟然不管不顾,连一声帮忙的话都不敢说!还是不是个男人!” “姐姐,赶他走吧!” “” 张小娘子抿着唇,望一眼老实巴交的农户,再环视姐妹后小声道:“你们不要把怨气都撒在他身上了,其实怨不得他的那两名衙内为非作歹莫说农家小哥了,任由谁人来也不敢管,还是不要再冤枉他了才是。”说到这里,张小娘子近前施下万福,面含歉意笑容,抱憾道:“小哥莫要与她们置气,尚未出阁的闺中娘子,心性难免差了些,还请小哥谅解。” 沈默尚未答话,再听前方呱噪。 “姐姐与他有何话讲,用不着这般。” “对呀,干嘛跟他道歉!受人雇佣,自然是要回护雇主安全,照我看来,姐姐不仅不用与他道歉,连工钱也不用给他!” “她说的对,姐姐干嘛理这挑夫” 其实小娘子们说的没错,沈默既然受雇于人,理当回护雇主一二。他如此想,也如此做了,至于受人冤枉这些小事,倒是无所谓。毕竟,心胸是由冤枉撑大的,况且张姓小娘子明理直言,又是连声致歉,他一个大男人也犯不着为此多说。 木纳的点点头,沈默轻声道:“小的怯懦,如若小娘子不计,小的这便离去。” 其余小娘子一听他言,也就没再追究了,这人虽是不堪了些,倒是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懦弱不堪。 一道尖尖的嗓音喊了出来,有些动听,又有些刺耳,“挑夫,姐姐的工钱就不给了吧?” 沈默听后放下背上的麻袋,低声道:“小的不敢要。” 张小娘子一直在观察他,倒不是因为起了什么心意,面前的男人很壮,精瘦干练里透着一股子精干劲,之前又替她们传了纸条。大致觉得他老实可信,该不会做那扛着钱袋就跑的龌蹉事,朦朦胧胧的信任感加上先前的机缘巧合,才会雇下他。 方才听他对答,好似读过些书的,若是细细看去,男人浑身上下毫无半点书卷气,张小娘子为此大敢意外,便把他当作是常在城里做临工的散户,做工经验丰富罢了,所以才会有一种对答得体的错觉。 现下听他再道不敢,张小娘子蹙眉道:“怎好不予,小哥随我们逛了两街,之前遇祸尚不曾离去,便是守信之人。小女子又怎能失信于你”说话间从荷包里取来一小块碎银,递向挑夫。 沈默犹豫了片刻,索性由她去了,伸出手来接,等到碎银落入掌中后,忙说:“多了,多了,快一两了,确实多了。” 数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了沈默的手掌,张小娘子莞尔一笑,温声道:“小哥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再陪小女子逛些时候,现下也不好再去雇旁人了。” 对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甘甜中参杂着苦涩,如饮茶水一般让人回味。 时至盛夏,虽是入了夜,气温也不会太低,对方手指冰凉,显然是还在为之前发生的事而后怕。 非是沈默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时下正是各大名店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晚晴楼也不会意外,他若是此刻离去,实则无处可去。 想到这里,当下顿首,说道:“蒙小娘子不弃,小的愿意。” 张小娘子笑颜展,“不知小哥贵姓?” “贵不敢当,小的姓沈。” 身后的小娘子们似乎很不耐烦,出言催促。 “姐姐快些,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呢!” “他也姓沈?真是替沈家丢脸” “走吧,姐姐姐姐啊,你说衙内刚才为什么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把姐姐抓走了呢,吓死我了” 簇拥团中的张小娘子嫣然回首,抱以歉意的笑容。 沈默回之一笑,蹲身扛起麻袋,晃悠着走。 实际上他背后的麻袋很重,估摸着有一百贯左右,重量大约在五十斤,换算成白银是一百两。至于说购买力什么的,远不够这五名小娘子花销。 购物置换流通,有便于携带的官交子,较为常见的白银虽是流通不多,但也比一麻袋铜钱要方便多了。 小娘子们多此一举,便是为了展现身份,身后有挑夫跟着逛街,是能展现一些财力的,等进了店铺,店内掌柜c小厮看了此情形,才会热情又卖力。 这个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也使得前方众人回头。 现下酉时将过,且不逢节,如何会有巡街燃炮之举,难道是哪位官老爷出街? 稍稍踮起脚尖,朝那儿望过去 ☆ 月朗星稀,淮河琼水,在这天地相逢的夜景中,沈默终于见到了那些婀娜多姿的腰肢,片片薄纱随着指尖跳跃,一只只团扇荡起叠叠浓烟,似乎每一缕斜风都是上天的恩赐,让人情不自禁要张大了嘴去吸收。沈默为此深吸了一口,呛人的硝石味使他连咳不止。 星月楼前,小娘子们笑作一团,抬手遥指楼中人,随着那人上五层。 “姐姐,探花郎上五楼了!” “探花郎,探花郎刚刚对我笑了耶呜” “怪不得衙内落跑,原来原来是探花郎来了哇!探花郎救了姐姐呢” “姐姐,咱们快进去吧,晚了就没座位了!” 张小娘子故然回首,转向身后的挑夫,轻声道:“我们进去看看,嗯小哥好像是不能进去的,就在旁边等一会儿我们吧” “小的知道。”沈默听后神情自是有些扭捏,悄然笑说:“小娘子真不怕小的扛着钱跑了?” “唔唔”张小娘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扑闪扑闪的眸子盯着他,“小哥想跑早就跑了,况且往后的生意不会少你,我认得好多女子呢!” 那意思听上去好像是会给自己介绍生意,完全把沈默当成了挑夫,话语中既有信任,又有利诱。 沈默呐呐点头,“小的就在此地等候。” 沈默又一次斜靠在楼杆子上,身旁汉子撞了下肩,说道:“后生,瞧见没,探花郎端的是威风,昨日进城撒钱不说,今日晌午还是咱们知州老爷亲自宴请,你说他如此有才,生得又俊,还让不让人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寻仇? 挑夫c闲汉c外送小厮c巡街门人围在楼杆下,上方长条店旗呼啦啦直响,星月楼前拥挤成患,人头如织。 “万里挑一的郎官,探花老爷啊!” “你看看,古大才子c秦才子c解元公都是乖乖跟在他身后,得有多风光啊!” “操这份闲心作甚,赶紧趁着这会儿看看小娘子才是,一个个真水灵” 对于身旁的说辞,沈默很是理解,天完王朝偃武崇文的风气已久,时人对于文坛巨匠范文公c王相公等人妇孺皆知。沈默此前能扶摇直上,声名鹊起,也是沾了这一份光。 灯火通明的高楼之下,沈默漫不经心的听着身旁言语,不知是谁人提到了小娘子,才拉回他的心神。 “老天爷啊,哪里冒出这样的美人,彷如仙子下凡。” “白衣胜雪,天仙似的人物,美的让人不敢亲近。” “能娶了她,折寿十年都行!” 沈默侧头看过去,在星月楼门前有一名身着白衫的女子,尚瞧不清面容,只是远处看着很好看,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很凶猛。 究竟是因为那女子款款施礼的优雅,还是她挽起鬓角青丝的温婉,沈默也分不清了。顺着旁人的话,随口道了声:“美呆” 他话音未落,感受到灼热的目光,余光稍稍一转,只见 那名“美呆”了的女子,正向着他所在的位置缓缓走来。 一步c两步 众多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落在了旗杆下。 轻音缓缓,柔声徐徐。 “还以为看错了,许久未见,相公。” 软软的声音进了耳朵,随着最后一句“相公”,沈默险些蹦了起来,连忙上前捂嘴。 他刚一有动作,四周立刻传来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方才与他闲聊的汉子们呆愣原地。 “” “” “” ☆ “你如何看见我的?隔得很远。” “心有灵犀,沈郎不信?” “恐怕是派人暗中监视吧?” “莫要把奴家想的如此不堪况且,奴家许久未见沈郎,情不自禁” 苏馨语和沈默二人快问快答,走在前方的小娘子笑靥如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其身后粗布麻衣的汉子自动被忽略掉了。 “我不是你相公。” “陈映容今夜不会来,奴家暂代如何?背的是什么?” “铜钱。” “呵呵呵沈大才子居然背铜钱,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不是我的。” “哦?谁的。” “不认识。” “” 二人说话间已是来到星月楼厅门前。今夜客人太多,少不得加派了几个人手看护,领头的小厮一见苏馨语去而复还,心中的坠石才算安放。 先前还以为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惹得苏小娘子不悦,原来是自家的跟班走丢了 非是他一人这般想,沈默此刻如此装扮,将他看成大户人家的跟班,还有些高看了去。 小厮忙上前几步,笑脸相迎,“苏小娘子大驾光临,小的这便去请东家。” 苏馨语微微顿首,迈步进厅。 沈默亦如她动作,将将跨出一步,便被看门的两名壮汉拦下。 小厮连忙躬身,抬起头后难为情道:“这c这苏小娘子,非是小的多嘴,下人衣装有些不合c不合苏府知州老爷再世青天,小的” 小厮的意思众人心领神会,也难为他绕了半天,斟酌了许久说辞,现下直冒冷汗,生怕触犯了贵人。 苏馨语索性不答,她很想看看沈默接下来会如何应对,会不会直接亮明身份呢?心里憋着一股笑意,向身后望过去,许久不见的男人就在那儿,一只手的距离,隐隐有些期待。 一楼大厅内,本是四处招呼的秦有行顿在那里,眯起眼朝着门外看,惊得他险些落跑。 吾日! 这个瘟神来了! 他是来找我的? 还有完没完!昨天道歉了啊! 好像好像忘了跟他道歉 完了,完了 眼看着大哥亲有德上前察看,秦有行想死的心都有了。 待秦有德问清了缘由,莞尔道:“苏小娘子不必介怀,古公子门人也在店外等候,还请” “千万别大哥!”秦有行人未到,声先至,急忙跑了过去,“这位请,请,请”他快步跨出厅门,小心翼翼地引着沈默进店。 见对方不言语,秦有行忙道:“昨日多有得罪,沈” 沈默悄然抬头,惑道:“昨日何事?” 心下便是大喜,秦有行连忙点头。 这个时候,秦有德才认出面前的男子,当下大惊失色,眼看着二郎引着沈默上楼,消失在楼梯口。 苏馨语莞尔一笑,随在他们身后。 “探花郎恰在五楼,长卿兄”秦二郎自从昨日落跑之后,四处跟人打听沈默,现下称表字,满是讨好的意味。 沈默犹豫了片刻,方回:“小半刻前,五名小娘子入店,不知她们在几层?” 秦二郎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生怕他沈默前来寻仇,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看什么小娘子,现下问讯小厮。须臾后得了回报,答说:“在楼上,在四楼。” 沈默回说:“去五楼吧,给她们安排一桌。” “好,好。长卿稍等。”秦二郎闻言匆匆离去。 辉煌比昼,富丽如嫣。 沈默并未细细探看四周,仅从频频传来的呼酒唤唱中,也知热闹非凡。 长长的阶梯,足够二人并肩而行,苏馨语似是嗔怪,似是幽怨,忿忿道:“那几名小娘子是谁?” “不是谁。” “不是谁又是谁?” “”沈默悠悠道:“进城时候遇上,当作挑夫,雇了。” “噗噗呲”苏馨语听后娇笑不止,按住身旁楼梯扶手身姿摇曳,彷如听见了最好玩的笑话。 沈默不去管她,仍是朝前走,苏馨语见状连忙赶上,忍俊不禁道:“奴家也想雇沈郎” “作甚?” “做郎君。” “我们两人,不可能。” “你会后悔的!” 三言两语把话说完了,苏馨语快步离去,留下沈默一人。 “小丫头片子,你也敢唬老子!老子后悔的事多了,不在乎多一件!哼唧!” 沈默紧了紧背后麻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混吃混喝 晚风柔的像似情人在耳边呢喃,五层楼的高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身躯没有强壮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程度,他扛了一路的麻袋,肩胛上有些发酸,揉捏了几下,甩动着臂膀。 这是临近窗户的座位,各个酒桌之间由四方屏风遮拦,能与生人隔开稍显清静,不至于被旁人搅扰。 沈默安静地站在屏风外,并未入座,身旁的秦二郎好似有话要说,又听见阁间内传来的娇笑。 “姐姐,我们真是幸运,刚才还说五楼没位置了。” “探花郎在中间主桌呢,透着缝就能看见他,还有古公子c解元公好些人” “姐姐,我担心楼下的挑夫不会背着钱袋跑了吧?那人” 秦二郎瞅了瞅麻袋,再看两眼沈默,当即一副恍然神色。 你这个姓沈的骚包! 泡妞套路居然如此新颖? 昨日农户! 今日挑夫? 昨日还是娇娘相伴! 今日索性来个环抱? 这一回一次泡五个? 你还是不是人呐! 你这个色中饿鬼! 秦二郎强压下心底的不满,抬起手来指向主桌:“长卿兄可愿入座,便去安排。” 顺着他手指方向,毫无意外的看见了一桌子才子佳人,如众星捧月般当中坐着的正是新科探花罗孝芬。 沈默微微摇头,“菜上快些。” 秦二郎立刻会意,频频点头,却在心中暗骂沈默:你这个色鬼,非要慢点上不可!猴急死你! 秦二郎虽是心中忿忿不已,但也没敢耽搁。 片刻后,使唤小厮手托盘底鱼贯而入,屏风外的沈默特意数了一下,刚好十二道菜式。 萦绕在过道内的食物香味格外诱人,更不用说沈默没吃过晚饭,他连吞数下口水,确实有些饿了。 而屏风内的小娘子们很少动筷,多是在闲聊,还有人扶在窗前向下看,转身道:“姐姐,挑夫好像不见了” “啊?” “我看看,我看看” 接着传出桌椅响动声,数道身影小跑了出来,却又马上停住。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上来的?挑夫也能上来了?” “钱袋!钱袋子呢!呼还在,还好” 张小娘子这个时候才起身,眸子望过去,挑夫此刻异常的平静,好似与他无关一般,仍由别人询问。 她略过众人,将他肩弯上挂着的麻袋褪了下来,轻轻放在地上:“还有空座,沈小哥来一块用吧” “姐姐” “这” “不c不好吧,万一探花郎看见了,以为” 众人的意思沈默听得清楚,他又何必自讨无趣,拱手抱拳退上一步,“不敢与诸位小娘子同座,小的粗鄙,难免搅了各位兴致,万万担待不起。如此,告辞!” ☆ 人不留人,天自留。 夏季的暴雨来得猛烈,豆大的雨珠落在青瓦檐片上叮铛响亮,间奏悠扬。雨水顺着蜿蜒的青瓦落下来,汇聚成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曲,为星月楼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雨帘 沈默孤伶伶的坐在角落里,他并没有入席,身前的张小娘子不时地回头,来给他夹菜。 挑夫显然是饿坏了,他吃的很快,夹菜的小娘子掩着嘴,干脆将整盘端来。 她们上楼的目的是为了看人,探花郎的身份足以让小娘子疯狂,悄悄伸出手指向主桌方向点点,窃语连连。 “明天便是乞巧节,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呀!” “要我说呀,入了夜里再下雨才好飘泊雨漫,一所凉亭内巧遇书生,向他借伞,他却送我回家” “别做梦了书生要送也会是我!” “给你,都给你,我就要探花郎!都不许跟我抢!” “那那我要古公子,唔还是秦公子吧,他有苏馨语了” “我c我c我想要沈秀才” “我也想” 沈默听了这样的话,自是暗爽了好一阵儿。前方的众位小娘子与自己素不相识,或者说是毫不相干。如同前世里酒吧相遇的陌生人,只是恰巧在同一个时间里进了同一个场所,便有了交集。 他没有交浅言深的癖好,也没有话痨的性子,他来金陵八个月了,始终过得很淡,朋友很少,交际圈很小。 非是要做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求心问德的名士;也不是傲视万物,自视甚高的才子;更不是没有温度,薄情寡恩的利己者。 他既然决定了留下来,留在这个世界,便会有很多事要处理,替前身还恩解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熟悉这里,是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的。 毕竟,这里是天完王朝,像极了北宋。 同样的,当今官家入错了行,用错了郎。 认真思考的男人很吸引人? 至少眼前的这群小娘子们不这么认为。 “喂!挑夫,想甚哩,姐姐问你话呢!” “切,学别人才子,装深沉” “你们别总是针对他,他又没惹到你们” 他吃饱喝足,想走被天留,闻言暗暗皱眉,这些小娘子实在是太过鼓噪。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五个女人在一块都能演百集电视剧了。 他慢悠悠道:“方才出神,不知所问何事?” 张小娘子没给旁人插嘴的机会,连忙道:“不知沈小哥住在何处,这会儿城门已关,若是住在城外,倒是麻烦了”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好意,沈默莞尔回说:“多谢小娘子费心,工钱足够住店所用,劳神。” 张小娘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她扭过头去,但见秦二郎立于屏风之外,神色犹豫。 “诸位小娘子光临本店,小店蓬荜生辉,特意奉上两瓶青梅酒,寥解暑气。” 秦二郎的目光一直在沈默身上打转,之前就在屏风外观察了许久,侧耳听了不少里面的谈话,便是对沈默的泡妞技术佩服不已,心下又有些许不爽,憋在肚子里的话还是脱口而出。 “长卿,吃一杯?” 沈默缓缓起身,眯眼道:“吃就吃!上回二郎能从窑子里出来,多亏咱舍命相护,好家伙,被十几个人追着,你们说吓不吓人!你说说你,堂堂星月楼少东家,逛窑子不带钱,真是我一个挑夫能有几个钱帮你,说起来,你还欠着我工钱哩,甚时候给嘛”他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配合着摇头动作,便是要将此话坐实,在场众人果然被“窑子”二字吸引,暂且忘了前番之问。 女医眨了眨眼,望着身旁的挑夫,眸子里复杂难言。 分割线 首先情人节快乐,乐个鸡儿乐~ 工作上有压力,感情上被调戏。 我知道要找个女友但是我丑, 我也知道要有钱但是我没有。 qaq负能量爆表了~ 大过年的给各位添堵,真是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啥不好意思,这说的是我啊 牢骚两句,各位书友不许笑我,相信看到这里的宝宝们,你我虽未曾谋面,但因文字结缘,相得益彰之下,不失为知音尔~ 始终都知道,读者最为宽厚,看到了缺点,只是不说。更何况是历史类的读者,读书万卷,自是气量非凡的人物~ 在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里,求收藏吧,好像没必要,看到这里的大佬想收的都收了~求推荐票吧,大家都有在追的书,拙作也没好到那个地步,没那个脸皮子~ 要不,咱留个书评? 呃咱们先提前约定好啊! 千万别冒出个老哥劝我太监! 你若是劝我太监,我c我就真炸了,大过年的让我哭晕过去,那可不行 随缘的性子又冒出来了,继续随缘吧~ 最后,在这个辞鸡迎狗的日子里,恭祝各位,算了我有毒的~ 要不,还是祝一下? 还是算了,溜了c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宽宏大量探花郎 挑夫仰头饮酒,拿手腕拭去余渍,坐下后自顾自的拍击着大腿,一脸憨笑。 女医眉睫弯蹙,腹中疑问终是道出。 “你叫长卿?” 沈默随着声音望过去,目不转睛道:“肠子悔青” ☆ 天昏暗下来,乌云遮天蔽月之下没有亮,大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沈默挺了挺背脊,顺着窗子能看清楼下的街市。 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湿了衣衫,乱了脚步,对面楼馆前有许多人躲在檐下避雨。 他们会抬头望望天,回头看看店,随后跟身边的陌生人道上两句牢骚,埋怨着老天不给人方便。 街道两旁堆积起一道不浅的泥潭,落地的水珠在其中跳跃四散。 朦胧胧雨雾外,出现了一队急行的人马,之后又来了一队。 逐门逐户的查看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安排下大量的人手临街搜寻,沈默不知道,他的心绪为之波动了一下,起伏并不算大,很快就被他按压下去。 “青龙山下埋的深,绝不容易被人发现,况且” 楼下传来的暴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大队整装齐备的府人湿漉漉,站在五层的楼梯口,各个神情肃穆,随时等候示下。 秦二郎匆忙跑了过去,他显然是与来人相熟,侧着身子向着领头的军爷说道:“诶,这不是周巡检嘛,半月不见,小弟我甚是想念,今个是什么风把巡检吹来了?这下雨天的,要不要小弟去安排几桌?” 巡检彷如未闻,目光在大堂内扫视一周,随后抬手一挥,身后士卒当即四散,紧接着掀桌碎瓶声此起彼伏,堂内一片狼藉。 今日里但凡能上得五层的客人,多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为了见一见探花郎尊身,少不得使了些人情工夫。 星月楼作为城内三十六家名店之首,可不是谁的面子都会卖的,经过几番筛选之下,五楼早已没了空位,客多人杂。 那巡检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能无视星月楼少东家阻拦,大张旗鼓的肆意搜查,更是将在座有头有脸的客人们没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便会有人出头。 “姓周的,你一个武夫,星月楼也是你能来的地儿?不看看今天在场的都是什么人!” “古公子c解元公等诸位才子在此,尔敢放肆!还不速速停手?!” “苏小娘子今日在座,姓周的老粗,瞪大了你的狗眼!混账东西!” 这帮出声的家伙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秦二郎可不能跟他们一样肆意咒骂,只能好言劝尽,奈何对方仍是无动于衷,面容冷峻的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二郎当下无计可施,只能望向主桌上的大哥,满面愁容。 秦有德匆忙起身,绕过了左侧楼柱,走上前道:“周巡检,不知今日为何来本店?我星月楼今日宴请城中才俊,不宜受人搅扰,还请巡检召回手下。若是有其余事务,秦某愿与巡检下楼详谈,你看如何?” 秦大郎虽是瞧不起这些整日舞枪弄棒的武夫,心中更是鄙夷轻视他们,但眼下对方既已出手,搅得店内内杂乱无章,这个时候无论是为了星月楼的招牌,还是为了他秦大郎的面子,不得不按压下心底的愤慨,心平气和的陈明事理c痛陈利害,望事情有所回转。 孰料对方却将他无视,仍在楼内查探,这帮士卒每过一所阁间必定会引起一番吵闹,渐渐的客人们聚集了起来,上前堵住通道,借此来拦下他们的脚步。 沈默等人所处的位置较为偏僻,堂内杂乱不堪的喧嚣争吵声飘进了众人的耳朵,纷纷探出屏风来看看热闹。 面前负责搜寻的军爷推开众人,视线直接掠过了诸位小娘子,停留在了沈默的脸上。 沈默缓缓抬头对视,对方面无表情的离开。 “这些人在找什么呢?兴冲冲的,好吓人!” “不知道呀,该不会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姐姐,你说呢?” 张小娘子还未发声,就被堂内发出的一道极为沉闷的坠物声响吸了过去,沈默悄然起身。 堂内。 一袭棕色长袍下风姿卓越的探花郎缓缓推开手中画扇,一手指着扇面,一边说道:“不知这位将军,识字否?” 周巡检睨了对方一眼,脱口蹦出一字。 “滚!” 探花郎显然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愣愣立在当场。 想他探花郎自放榜以来,出行访友无不是万人空巷,深受膜拜的畅快模样,何曾受过眼下这般侮辱?况且他本是朝中巨擎的门生,熟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岂能甘心受他一个武夫折辱? 探花郎当下暴呵:“罗某去年试举,侥幸跻身前三甲!虽暂无官身,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巡检能” “滚开!好狗不挡路!”周巡检大手一挥,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面前的探花郎。 巡检此等狂妄行径立刻激起了场内众人的愤慨,斥责c咒骂声从四方传来,纷纷替探花郎出声。 沈默斜靠在屏风上,揉了揉下巴,心想着:姓周的巡检真够横的啊,连探花郎的面子都不卖怀抱胸前的臂膀感受到冰凉,沈默黯下了心底的想法,扭头道:“有何吩咐?” “没c没什么吩咐”张小娘子连忙抽回纤纤小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麻袋,低声道:“他们不会来抢了吧?” 沈默莞尔笑说:“该不会,犯不着为了几十贯铜钱惹下这般麻烦,方才瞅见楼下好几队人马,估摸着搜寻通缉要犯,还是什么的,小娘子尽管放心。若是他们真的敢抢,小的扛起麻袋就跑。” 他的话语听上去很有道理,似乎能让小娘子信服,她微微点头,说道:“真不错,以后有生意,还找沈小哥。” “好说,好说。” “沈小哥身子很好”女医突然说了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出来。 “庄稼汉,有点蛮力” “小哥不像农户,倒像是读书人。” “读过些年,后来讨生计去了。” “可惜了” “没奈何,这都是命。看娘子像是位郎中,悬壶济世才是最让人敬佩,要我说啊,比那些成日里之乎者也的穷酸搓大,管用百千倍” “小哥莫要这般说,若被人听去了少不得一番麻烦的。” “怕个甚球,他们那些细胳膊细腿又打不过咱,不怕!”沈默晃了晃沙包大的拳头,引得身旁小娘子掩嘴偷笑。 在二人谈话间,场内动作连连。 此时探花郎身后站着十余人,他们各个博衣彩带c服饰华贵。这些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彷如换了一张面孔,粗口国骂在他们口中从未断绝。假若换作是旁人受辱,大约也不至于此,犯不着为了旁人出头帮腔,但谁让他是探花郎嘞,又 半个时辰前,罗探花有意无意的向人展示手中折扇,众人自然是一同观赏,看过后便是大惊。 扇上题字豪健c飘逸不说,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感,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当时解元公猛然一声惊呼,随后道出了一个“蔡”字。 众人不禁为此联想,片刻后人群中传来惊叹,纷纷起身向探花郎道贺。 原来题扇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民间盛传的六贼之首,蔡京蔡太师。 时下,生员试举少不得要练一手好字,或是临摹或是专研,当今天下的学子大多绕不开蔡京此人。 那时的探花郎自矜微笑应对,并未点名正身。他越是如此,众人越是巴结逢迎,将他比作文坛翘楚又称官场新星。 今日吃了一整天的好话进肚,罗探花正欲飘飘。 入了夜里,来星月楼饮一壶酒,唱两首曲,既然本地的青年才俊悉数作陪,不正是挥天指地的好时候? 我罗某人随意展露些许非凡的见解,还不是博得满堂喝彩,震得这帮没见过世面的“才子佳人”惊为天人? 本来打好的算盘,忽然落空。 好景突变,生生被一个武夫损了颜面,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胸腔怒气顿时汹涌,喷薄四溢。 探花郎歪扭着五官,明言:“罗某晌午时候曾去拜访过苏知州,知州屡屡关怀罗某,若是有些许不周,自可言明。罗某受宠若惊不知,周巡检究竟隶属何人,竟是连知州也敢忤逆?你好大的胆子!!!” 罗探花并没有打算搬出蔡太师这座大山,在他看来苏知州这个地方长官已经足以震慑住面前的粗鄙武夫。 不需片刻,这名趾高气昂c目中无人的巡检马上就会跪地磕头,讨得本探花饶恕。 我罗探花一会儿只需顿上片刻,便暂且放过此人,岂不是能留下大人大量c宽以待人的美名,声名大涨? 待日后再来收拾这个粗人,届时定会要你知晓罗某的手段! 探花郎强行按压下内心的阴晦,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冷笑,阴柔中夹杂着邪魅,以至于让周围的小娘子看呆了。 苍穹之上,酝酿已久的游鱼跃出龙门,弧形腰身自天边飞落,滑向人间。 耀眼的白粼粼如利剑般,斜入大地。 轰隆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变故 城外王家坳,唯一亮着烛火的人家,赖汉缓缓地把最后一页书稿放下,再将它们摆放整齐,最后拿镇纸石抚平。 整个东汉末年荡气回肠的故事极具传奇色彩,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置身于内,为之欢喜为之忧。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思绪回到了晌午教书时候,那些孩童们对沈先生的尊崇以及 愕然起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当下蹿出房门,投身雨夜。 小半个时辰后,他站在寡妇门前,推开栅栏门。 不远处房里的烛火立刻亮了起来,听见门外动静的李紫嫣怀抱着无限的欣喜,她以为是坏人回来了,兴匆匆地小跑开门,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霎那,脸色顿时阴沉。 “你来我家作甚!我男人不在,你走否则” 赖汉开口道:“小娘子莫要误会,你家男人可是姓沈,名默?” “”李紫嫣稍稍犹豫了会儿,她担心对方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万一要对沈默使坏,岂不是很糟糕。多替沈默想了几层,没有马上回答。 赖汉见状连忙再道:“他可是有功名的秀才?” 李紫嫣立刻点头:“对,他是秀才!我警告你!你不要有坏心眼,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欺负不了他!” 雨势急骤,伴随着电闪雷鸣,赖汉的神情愈发激动,呐呐道出一句:“他可是长卿,金陵沈长卿!”说话间上前一步,也使得对方连忙后退。 李紫嫣默默抓住了挂在门后的柴刀,“是!”说完话后,她提起了所有的精神,牢牢盯住对方的动作,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要拔刀了。 赖汉听后竟是站在原地大笑不止,良久后抱拳道:“告辞。” 李紫嫣蹙眉凝视,看着赖汉的身影消失在雨夜,她推上房内,开始担心起坏人刚才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卧榻难眠,从枕下拿出坏人买的玉簪花看了许久。 ☆ 金陵星月楼,悠扬清丽的乐声仍在耳边萦绕。 不难想象这样一幅场景,场中以读书人为代表的士子与身着军服的武人对持,而角落里的伶人彷如未闻,仍在不停地演奏着乐器,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曲调轻缓,场内周巡检的动作也会显得缓慢,高高抬起手,如同平日里教训犯事的手下一样,大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探花郎脸上。 鲜红的血印显现出这一巴掌的力度,探花郎急忙双手捂住,断断续续的吼道:“你c你你不想活了!” 周巡检面无表情的瞥着他,而后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随从身上,片刻后摇头。 “你探花郎好大的威风,胆敢阻拦本将履行公务要事!”周巡检沉声再道:“诸位今天可都看见了,就是这位滔滔不绝的罗探花,屡屡干涉本将行事,如若上方问起,本将自会如实详禀!” 围观众人听了此话恼怒异常c义愤不已,手指巡检说其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视事实于不顾,诬陷罗探花云云。 探花郎近日里趾高气昂惯了,现下吃了如此大亏,哪里能压下火气。但见对方如此张狂,免不得深思一二。 对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 到底是谁人在替他撑腰? 嚣张跋扈的底气从哪来? 揣度片刻,探花郎冲上前呵道:“尊师蔡太师若是知晓此事,你可想过后果!”他搬出了自己最大的靠山,蔡京蔡太师的名头一旦亮了出来,摆在明面上,天底下没有人敢不退让三分。 然而周巡检仍将对方视若无睹,挥手示意手下一番,大队人马立刻排列规整。径自走到楼梯前,猛然顿住,平淡道:“蔡太师保不了你” 巡检只留下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这一句的意味太过深长,众人不免猜测其中深意,以至于出现了诡异的场景。 前一刻尚且是剑拔弩张的对立局面,这一刻竟然鸦雀无声 一番意外过后,暴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沈默默默的来到窗前向楼下望,楼下巡检等人走出店门,长街上淋着雨,去了下一家。 张小娘子不知是何时来到他身边,凭杆望天,她的声音很轻,“方才巡检路过的时候,怎会看了沈小哥半晌?” “长得像坏人?”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搭配着窗外的雨声让人有一股落寞的萧索感。 他心里有事,事情还不少,一件比一件难办,比登天还难。 他不想去考虑,也不愿意去正面相遇。 之前一直在躲避,在隐藏。 甚至不去想,不敢去想。 直到今天,大名鼎鼎的蔡京出现在别人的话语里,留在了他的耳边。 沈默愁容惨淡,无力感在四处蔓延。 他原以为哪怕外面洪水滔天,金陵城里至少安全。 纵使天完国灭,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他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更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及。 似乎是来不及了,天完朝廷已经决定联合女真攻辽 之后的变故和发展,连沈默这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都知道。 都城覆灭,朝廷南迁。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一年?两年? 不够的,时间不够。 他曾经趁着四下无人,豪气干云道: 给老子三十年,还你们一口新鲜的雾霾尝尝 然而,现实的惨淡,让他喘不过气。 四民士农工商之间的壁垒已经不算清晰,特别是农与商之间流动极强,极易转换。 沈默身处士人阶层的底端,甚至算不上士人阶层。他无望入仕,从与陈映容成婚那日起,就已无望。 他深切的了解到官员的出仕资格来自于世袭,换成他前世里的流行词来说,就是拼爹。 萌补官员达五成以上,科举官员不过三成余,剩下的则是依靠金银钱财进纳官资,也就是通常讲的买官。 沈默穿越过来的时候秋闱已过,如无例外需等三年。更何况他也不曾中举,不是举人老爷,连赶考的资格都没有。 深入的想过这个问题,反正天完要完,朝廷南迁多半也是迁来江南,自己只用守护好这一亩三分地,且等着天完皇帝落跑,跑来金陵城登基便是,届时再做旁的打算。 孰不知今日星月楼内的一番热闹,浇透了他原本的幻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探花郎这样的巅峰人物都不能活得自在? 蔡太师都保不住? 乱世里的小老百姓就是好当的? 沈默攥紧拳头蹙起眉,拿来酒壶对口吹。 张小娘子静静的观察了他许久。 “沈小哥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啊,没故事,都是事故。” 沈默放下手中见底的酒壶。 女医落在他身侧,大概是出于习惯,才会伸手搭脉,感受到腕上冰凉的手指,沈默也没做声。 “沈小哥是否觉得每日清晨与傍晚都会胸闷c身热,久不能寐?”女医松开腕上手指。 沈默随口答道:“精力过剩,我知道。” “不全是” “多谢。”沈默打断她。 他很想静一会,期盼着雨停,能走。 今夜好端端的一场聚会,生让突如其来的巡检搅黄了。 主桌上虽是有人发言,能得一二回应,但是难以避免最深层的尴尬气氛,众人意兴阑珊。 此前探花郎不顾众人挽留,自顾自的走了,随之而去的小娘子众多,她们本就是为了来见他,既然正主已经离去,万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本地的才子佳人尚在,秦大郎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调动场间气氛,只好怏怏落座,闷着头吃酒。 今夜始终未发一言的苏馨语站了起来,她的动作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自四周传来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徐不慢地往前走,古逸叶出声留。 “馨语要走?待雨小些,送你回府。” 苏馨语极为反常的没有转头,也没有回话,她只是拿起了木架上的瓷瓶。 “咔嚓” 瓷瓶落地,碎片四散。 阁间内不明缘由的小娘子们呆楞在原地,身后站着的众多围观者满脸疑惑。 孰不知往日里温文尔雅的苏小娘子,究竟会因何事生怒,且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来。 不少人猜测着偏角阁间内的情形,随着那儿发出的几声惊呼,猜测也有了雏形。 “谁啊,惹得苏小娘子不悦” “我哪儿知道,今天真是倒霉,没一件痛快事。” “谁说没有?巡检抽打探花还不够爽快?” “哼!你这是嫉妒,嫉妒探花郎有文才又英俊!” “” 阁间内,苏馨语未语泪先流,小娘子想劝不知怎开口。 女医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个挑夫 接下来一道宛如深闺怨妇的陈述犹如平地惊雷,炸得整栋星月楼为之一颤。 声音轻轻,字字脆。 “长卿,奴家怀了你的孩子” “长卿,你可愿与奴家去晚晴楼” “长卿,你好狠心!” 沈默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思来想去,约是之前拒绝了她? 现下想要履行那个“你会后悔”的威胁话? 藏下心底的一抹冷笑,沈默冷冷道:“抱歉,我喜欢男人。” “” “” “” 原先雇佣他的小娘子们捂住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挑夫,只见他缓缓地走向苏馨语。 “没有人可以诬陷我,天王老子都不行。 除了陈映容,因为我知道,她不会。 我该去晚晴楼找她了 如此,各位,沈某告辞!”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黝黑的汉子拖着草鞋一步步走向楼梯。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沈秀才回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小别后 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 夏夜的暴雨哗啦啦的下,马车穿行挤压起水花,这个时候的行人很少,雨中零星的几人行色匆忙。 耳边就是雨声,下了不知道有多久,隐约听见车夫的叫骂,孩童的啼哭,酒楼内的摔打 凌厉的闪电把整条街道照的通透,他望了遍两旁的景象,随雨走。 他的鼻息很沉c很重。 雨帘隔绝了他身旁的一方小天地,并不代表他会听不见呼唤。 商贩冲着他叫卖纸伞,老妪招手吆喝着蓑衣,小厮招呼他进店歇息,楼馆邀人入内便宜。 身前有一方水潭,穿着草鞋踩下,脚跟提起的泥点想要缠上他,却被源源不断的雨点打散,再一次降下。 雨幕弥漫了整个金陵,随之而来的迷雾像是一层面纱,正浓稠蔓延。 愈临近秦淮河,愈发模糊,眼前熟悉的场景也看不清了。 前方不算明亮的灯火在他的眼里光芒万丈,四周雨滴轰然,他低头前行。 踏上阶梯,门前避雨的行人拥挤,晚晴楼并不像其他名店那样,会因为服饰装扮c阶级身份而拦下客人禁止其入内,所以在此时此刻,厅门前的人最多。 悄悄入了亥时,夜里的第一批客人酒酣意洽,也到了结账时候,又被大雨拦下。 对于晚晴楼来说,客源从来都不是问题,所以用过餐的客人无法安然座下。他们汇集在店门前,抬着头望天,苦等雨停。并不是说所有的客人都会如此,门前停靠的一架架马车,它们的主人便不必为此烦忧。 沈默挤过人群,跨入门槛,立刻会有小厮送上湿巾供他擦洗。 “客官要去几楼?” “吃些酒,一个人。” “好嘞。”小厮前方带路,引着他转入右侧酒室。 其实这里不像寻常的酒肆,倒像是后世的酒吧,中间四四方方的木质吧台正是出自他的设计,曾为此跟她炫耀了半晌,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夸奖,不太如愿。 在高脚凳上坐下,点了一瓶芙蓉酿。 他在干嘛? 沈默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见了她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见她。 半年未见,近人,情更怯。 手里的细棍转动着杯中话梅,如果这个时候能来一根香烟就好了。 他能听见楼外淋淋沥沥的雨声,待到窗边有了空位就换坐过去。 时间缓缓,面前的酒碗一叠叠堆积成了小山。 十二壶,不多也不少。 度数不高醉不了,脑子清醒意难了。 望着桌上豆大的油光,静候着时光。 在不知不觉中,雨停了,客散了,夜也深了。 子夜时分,负责一楼生意的掌柜进来清点了一遍货存消耗,入了帐。 酒室又复归平静,稀散四坐的客人显然各怀心事,不愿与人交谈。 沈默从怀里拿出刚刚赚来的一两银子留在桌上,他听见了楼上的呼声,隐隐约约像是“东家慢走”。 隔着珠帘,向楼梯看,久违的悸动令他的心跳漏了节拍,忘记了呼吸。 “东家慢走。” 那道倩影出了店门。 她挥退了下人,撑着油纸伞,孤伶伶的漫步在秦淮河畔。 每每打烊以后,她都会这样,不愿乘车,想一个人走走。 半年来都是这样过的,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 前方的女人脚步缓缓,后方的男人步履迟迟。 宅中新进的护院想拦下他,又被一旁的丫鬟拉扯,小声说着悄悄话。 随后下人捂着嘴惊呼,小丫鬟泪眼婆娑。 渐渐的,长提上再无旁人。 眼下光景,如同盛会终了,繁华落尽。 夜色深邃,风儿卷动起夜空中的云朵,一丝一缕的将那一片阴霾舒展开来,露出了久违的月光。 杨花树挡住了本该映照在她身上的月色。 未曾展颜,心先语,余音流转,声声乱。 “小梅,你说沈郎明天什么时辰回来要是清晨,我就早些起来,等着他要是晌午回来,我c我万一他夜里回来是有些晚了,应该还能赶上鹊桥会” “他会不会不要我了该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信上说春暖花开的时候,如今入夏了” “好想再见他一面,怕往后见不到他” 应该是雨后的清新芬香起了作用,所以两个人的鼻息都很重,呼吸贪婪。 尚未四目相接,如同事先约定好了一样,呐呐齐声。 “映容。” “相公。” 各自小跑了一段,脱手的纸扇坠地,两人拥在了一起。 南街老巷,断断续续的诉说着近况,静静聆听。 灯火凄迷间,到了熟悉的宅院前,看着牌匾上崭新的“沈宅”二字,会心一笑。 “多不好意思。” “早该换了,妾身之前疏忽,相公莫怪才是。” 沈默一直有一个小愿望,想赚较多的钱,也不用太多,够把陈宅两旁的宅子买下来就行。到时把院墙一拆,三所宅子连成一片,再大大方方的在门前挂上沈家牌匾说起来,还是因为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其实也无可厚非。而今陈映容主动做了此事,倒让沈默有些难为情了。 “如此体贴,还这般客气,都不像你了。” “妾是怕相公又丢了,找不到家” 其实他出城的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其中或多或少有一些与她怄气的成份在里面,但是所占的比例大致能忽略不计。现下听她如此说,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牵起手, 回家。 ☆ 阁楼的三层较为通风,适宜春夏两季居住,宅里的下人显然收到了通知,提前备好了一切。 他泡好了茶水,透过屏风递进去一杯,湿漉漉的纤手接下。 “夜里喝茶会睡不着的。” “养成习惯了,不喝点总觉得差味儿。” 接住递回的茶杯,沈默偏头道:“吃宵夜不?” “”像是想起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陈映容笑着说:“相公若是饿了,唤来下人便是,莫要再偷偷摸摸,小心大师傅的擀面杖。” “呃”恍然间记起那个不眠夜,初初来到这个世界里的头一个夜晚,那个一棒之缘。沈默落去窗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房里的灯都灭了,他们跟约好了似的,估计是小梅见我回来,让他们早些睡了。” 青丝散落,贴身的薄纱笼着凹凸有致的身子,陈映容款款走来,光着脚丫踩了他一下。 “相公明日哪儿也不许去,要陪妾过乞巧节。” “不好说,说不定唔” 没有彩灯高挂,没有红烛映霞,没有贴字双喜,只有身影连成了一片。 四唇交错间眼神变得迷离,抱着对方愈发用力 呼吸不过来了,二人才分开。嘴唇离开后的几秒,沈默渐渐清醒,“明日若是听了别人说些什么闲话,映容莫要相信。”他想起星月楼上的事故,怕她有所误会。 “”陈映容抿了抿嘴才点头,想问他是什么话,又不好开口。 沈默见状索性将当晚经历悉数告知,并坚称自己与苏馨语毫无干系,没有感情更无非分之想,但不知对方为何诬陷自己,甚至不惜坏了她自己的名节。 陈映容缓缓坐在那儿,呼吸急促,双手交织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 “沈郎,其实妾其实去过几次王家坳,远远地看着相公,看着相公下地,看着相公教书” “后来后来多了一个女人妾就没再去了” “相公能回来就好” 沈默原本打算压下李紫嫣的事,等日后再作打算,没曾想过陈映容早已知晓此事,而今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当下面红耳赤如同奸情被撞破的男人,汗颜扫地。 他说不出话,又听陈映容再开口。 “相公要是真喜欢,纳她进门吧总归是妾的不是,没能照顾好相公。” “” 沈默思虑已久的苦恼事,终是被她一句话解决了。蹙起眉来望着她,神情格外真挚,不似违心之言。但总觉得她哪里不对,一股儿说不上来的劲。 看了娘子许久,总感觉她怪怪的,想起了什么,沈默才说:“与你说过,住进家里之前曾被人绑去梅花山上,后来就没了记忆,这件事瞒着所有人,包括你。后来c后来住进王家坳,并不是因为李娘子,因为我根本记不起她” 沈默发现自己越说越迷糊,若照他的说法,岂不是再一次喜欢上李紫嫣了? 这还了得? 更坐实了他是个花心大萝卜! 他连忙改口道:“后来绑我的人露了马脚,解决掉了。” 陈映容点点头,吹灭了油灯,房里暗了下来。没了烛火之后,牵着他坐去床边,放下了蚊帐,“四爷人不错,相公不在城里的时候,他帮了许多忙。” 沈默深知徐怀柔此人外刚内柔,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莞尔回道:“照这么说,改日该请他吃酒才是?诶,不对啊!徐怀柔是不是被你收买了,成了你的探子?” “相公猜呢”说话间,男人那双不老实的手掌触碰到了她背后的肌肤,陈映容拱起了身子,“别动” “咦本秀才常年独眠独睡,今夜枕边怎是多了一人,怪哉,怪哉也!莫不是前世救下的狐仙转世,欲报恩情” “过c过几日再报” “好的,好的。” “妾那个来了” “我记着日子呢,映容不必解释。” “还说!” “” 夜晚的时间其实不长,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快天亮时才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伊始(一) 天空是昨夜洗过的,泥土也是。云是刚刚洗的,白的洁净。 日光初初透下耀得通红,清池里有几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池子中央有山,一大一小,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 院墙边的枝芽正在生长,绿得尤其可爱。 轻轻挠了挠她的脚丫,如果不醒的话就再等等。 二人昨夜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天快亮时才闭眼,只顾着相互倾述半年未见的心事。 沈默起得很早,他端来一方小凳坐在妆台前,左手肘抵在旧案上,掌心托着下巴,看着床上熟睡的妻子时不时地傻笑,最终没能忍心去将她唤醒。 大概是很久没有睡得安稳了,又或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操劳,陈映容睡的很沉c很香 直到阳头升空,达到七八层楼高度的时候,她才悠悠转醒。起身支好了床帷边的蚊帐,正要开口与相公问安,却觉察到嘴角边挂着一条水线,急忙抬手将它擦去。 看着她微微发窘的模样,沈默窃笑不止,拍打起大腿。 “相公不许笑!” “好,好,相公不笑嗯趁着映容睡着,相公亲了十几回,赚大了” “嗯?那不是妾流的口水?” “你猜。” 陈映容扭捏的起身,让他偏过头去,不许乱看。良久后换好了云边襦裙,皎白玉手一指,挪开了占座的相公。 七月初七,乞巧节。 在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里,人们相聚赏月,向织女乞求灵巧的纺织技艺,今夜对月穿针的红线多得数都数不清。 浪漫的事很多,人们在适宜的天气抬头,看着湛蓝色天空,如同看见那隔着天河的牛郎织女在璀璨星光的鹊桥上相会。如果这个时候你的身边有人驻足祈祷的话,一定不要觉得奇怪,他们是在祈求上苍,求赐下一段姻缘,憧憬着美好又浪漫的事。 传说织女能织出春天的朝霞,夏天的彩虹,秋天的流云,冬天的瑞雪。 这一天小娘子人结伴成群,她们怀中抱着洗衣盆,赤着脚丫游河堤,即使是平日里不沾家务的小娘子也会在今日活动手脚,向心灵手巧的织女寻求一双巧手。毕竟,街谈巷语里常说,手巧好嫁人,她们的本意也是祈求一段好的姻缘。 他在家里等了陈映容很久才能出门,倒不是等她梳妆打扮,而是等着她把自己昨夜换下的衣物清洗了数遍,搓到她双手发白,还不愿停,沈默只好强行拉着她出门。 勾着粗壮臂膀的柔夷抽了回去,陈映容从怀里拿出一小包油纸,沈默尚未看清是何物,下一刻就被塞满了嘴,他下意识的咀嚼吞咽,像是点心一类的小吃。 “快吃,不许说不好吃!妾头一回做巧果。” “唔”嘴里塞不下点心,沈默从嘴边拿出来以后看了它半晌,“我见过形状像桃子c葫芦c鲤鱼c团扇的,映容做的怎么看都像根腿还是个人腿” “相公真聪明!”陈映容再拿出一个人形巧果,放去他面前晃了晃,“这叫果食将军,可厉害了呢!不仅能保佑相公和妾的平安,还能斩断相公的桃花呢!嗯!斩桃花!” “”在陈映容言语和眼神的双重威胁之下,沈默只能再吃一块。 ☆ 二人出门已是晌午时候,所以街上的人会很多,这些行人的服饰装扮自不必多说,节日里总归是要拿出一副好扮相。 尚未入夜,热闹还没有正式开始,有条件的人家会在家里摆上一尊织女像,邀请相熟的友人共同参拜。于案前焚香礼拜,默念心事,愿得如意郎君,又或早生贵子c望夫运云云。到了夜里,满城人家出门拜月,以求天赐鸿福良缘,燃灯点亮整座金陵。 陈映容今日的心情显然不错,蹦蹦跳跳地拉着沈默进了前方摊位,递给店家碎银后,接过两枚缝衣针。 “相公,我们把针轻轻地放在水面上,针不下沉就成功了。” 沈默照着她说的去做,那缝衣针果然浮在水面,他好奇的凑近了看,只见水面上有一层薄膜,“这是为何?” “相公别问了,我们乞巧成功了呢!”陈映容说话间拉着他出了摊位,待远了些才说:“碗底的针影如果像梭,那是织女把梭借给你,将来能织布;针影一头粗一头细的话,就是砧子上的杵,以后洗衣物干净,能操持家务;也有像原来的针影,这是织女给你根绣花针,让你能扎会绣。妾看相公的针影像支笔,是让相公描龙画凤,成就功名呢!” “那映容的针影像什么?”沈默问道。 “不告诉相公” 妻子难得的低下头,沈默侧望过去,她长长的睫毛正快速抖动,伸手搂住她的瞬间,俏脸立刻涨起了一阵红晕,如花瓣般缓缓晕开,绯红近耳。 他岔开了话题,轻声道:“去哪儿吃饭?” 扁舟荡漾,在细濛濛的夏雨中前行,雨滴落在河面,溅起一窝窝涟漪。 “相公,快看,是燕儿,在河畔飞呢呀!眨眼就没了踪影呢”陈映容赏着风景,不时地调拨着河畔边的生灵,“相公快来瞧,又有一对呢,好养么,妾回家也养几只” 彷如放飞丛林的小兔子,俏皮又可爱,不知道是因为乞巧节的缘故,还是因为相公回家了,陈映容表现的像一名未出阁的少女。 她成熟c泼辣c端庄c精明的一面,许久未见,老实说,沈默还有些想念,想念那样的陈映容 他这一生都会记得,那个上元夜里,枯黄昏暗灯笼下形单形只的泪人这一幕能击碎他的心房,瞬间融化,铺满整个胸腔。 “雨很小,估计一会儿就停。”沈默拉她坐下,抱着怀中人再道:“这两年还算太平,往后就不知道咯” 非是他有意坏风景,越是见识过美好,越会更加珍惜。 他很想保护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得不为此长远打算,因为他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劫难。 “妾也听说了,咱们朝廷经渤海与女真往来,缔结盟约了呢听晚晴楼的客人们说起过,他们是很看好的。据说女真人能征善战,准能打败辽国,辽有必亡之势了。我们天完不用出多少力气,就能解决掉这个不安份的邻居。”陈映容说到这里,发觉她相公的脸色愈发阴沉,连忙改口道:“相公以为呢” 沈默没有马上回答她,沉吟了片刻后才说:“我沈长卿的妻子,德艺周厚,品名皆善,容色姝丽,影落俱美还是不要考虑这些烦心事了。” “妾c妾哪有相公说的那么好,相公真是不害臊!”陈映容偏过头佯装气恼,而后回过身:“相公有没有夸过旁人!若是有,妾就不要了,不要听!” “没有的事,你相公从未夸过人,映容是唯一。” “那好吧。”陈映容满心欢喜,显然是信了他的话,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嘴角弯曲出好看的弧度。她仰头望着沈默,想到了什么,“上回夫君说多买些粮食备着,妾就买了许多,不过时间有些紧。” 沈默顿时提起了精神,激动道:“粮食倒是不急,说起来,你在城外开的养居院我还没去过映容最近抽个空,咱们先去买几匹好马,放在城外养着对了,还要学学骑马才是,映容会么?” 他的话让人越听越不对味儿,陈映容蹙眉问道:“相公为何如此紧张,可是听说了什么?”问完之后她扭捏着神情,等待沈默答复。 “算不上紧张只是”沈默的心事重c顾虑很多,他既不想让陈映容为此苦恼,又不想把事情做的太过张扬。虽然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会留一手跑路准备,但是他夫妻二人都是城里的名人,一举一动都会备受瞩目,引人揣测。 “沈郎我”陈映容缓缓低头。 她在称呼上已然转变,沈默的注意力却没在这里,不经意间忽略了细节,继续解释道:“想学学骑马,往后出游岂不方便?再者说,多个本事多条路,学骑马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陈映容听着相公如此说,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微笑着望着沈默。 “映容啊,等会我们去吃路边摊如何?咱们不去馆子了,晌午就没吃好,来了一帮认识的c不认识的老少爷们跟我打招呼,又不好意思不回话,弄得我没吃饱,你肯定也没吃好明天我陪你去晚晴楼,说起来,我是喊你东家呢,还是娘子呢对了,我能干啥?要好好想想,我这个甩手掌柜当惯了,到时候帮不上忙可别怪我” 如果这个时候的沈默足够细心,有心观察妻子的话,定能从她的微笑中发掘出一丝苦涩,萦绕在心间,涌现在他面前。 很不巧的是沈默嘴上虽如此说,但心思仍然停留在海上之盟,这个该死的盟约上,为此忽略了他妻子的反常举动。 粗心大意终误事,天降横祸未先知。 多年以后,沈默时常回忆起今日境况,不免自嘲咒骂。 “沈长卿啊,沈长卿,你还真是肠子悔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伊始(二) 月光像ru汁般从坊门的琉瓦上泄下来,印在檐下一身百褶裙的小娘子脸上,她轻蹙着眉头,翘起首来往回望,期盼在拥挤的人市中看到那个人 “陈映容告诉他了吗?” “做准备了吗?” “万一对方使强” 她因为心焦而攥起了双手,身后丫鬟随着她走,显得格外小心。 昨夜星月楼里发生的热闹很快就传开了,诸如巡检赏了探花一巴掌,沈秀才回城之类的稀罕事众说纷纭。但流传最广,牵涉最深的还是苏馨语在大庭广众下的一番问话,像是找沈秀才摊牌,又像是与陈映容宣战。 这类两女争一夫的桃色新闻最能吸引眼球,但由于她的身份特殊,乃是青天老爷苏知州的女儿,人们谈论此事时便会有所收敛,没放开了来讲。 闲闻碎语悄悄的在人海里蔓延,席卷金陵的晚风呜咽,将它传得更远。 花香载长街,笙管齐天,垂柳遮浓烟,古寺奏夜。 一处处花团锦绣,一处处鲜衣怒马。 放眼望过去,尽是一派好风光,腹有诗书者,张口便是华丽的辞藻,贩夫走卒也能捻须一笑,得意的说好;婉眉盛装者,小臂缠绕层层红线,捻转着绣花,与友人嬉闹,自成一道妙影。 灯换两盏,月寐夜云。 时辰刚刚好,好到人们挤上了街。 探花郎今日一身墨色锦缎袍,袖口边微露银色镂空镶边,雍容中透着雅致。罗探花手扶腰间一方云纹玉带,再持象牙柄纸扇吞吐,嘴边社稷漫天。 那一双杏眼中星河璀璨,一道薄唇间道尽冷暖,无外乎世间柔情,不敌我报国之心。 他不愧为青年一代的佼佼者,朗俊风流的外貌勾人侧目,姿态闲雅的举止散着内涵,处处显风流。 昨夜受辱一事仿佛没有影响到他的心境,现下正热情的与街边行人打着招呼,那模样很是惬意。其身后的簇拥仍是不少,城中才俊几乎悉数到场,尽数随在他身后。 原来,在今日早些时候,众人收到探花郎书信,相约戌时于长街坊门一聚,至于之后再去何处,信上倒是没说。 而今长街坊门下,早到的苏馨语默默偏头,不愿与古逸叶对视,对方昨夜讨要了无数次解释,她说不出c道不明,便没有答复。现下再相遇,不免有些难堪,权然当作未曾见到好了。 位于人群中央的探花郎环视众人,相约至此者约莫三十余众,倘若加上随从c侍人则已超百余,且比得上昨日风光。 今夜新来的几名书生在城内小有名气,虽说不上有多高的文采,但总归是有些名望。这些人在清晨收到了探花郎亲笔,便是大喜过望,恍如中了巨奖,欣喜过后免不了紧张,琢磨起腹中文辞,要在探花郎面前表现一二。 既然有书生,就少不了金主,须知读书的花费不小,城里的大户们时刻盯着州学,挑选那些秀才c举人老爷。逢年过节里的频繁走动不说,还时常用些讨巧的理由送去润笔费用,便是有早结善缘的打算。 书生纳了高额的润笔,证明了自身的潜力,理当声名鹊起;员外送出巨量的钱财,替家族扩宽了道路,不仅得了实惠,还能博来文雅礼贤的美名。一来二去的双方心领神会,各自拿了好处。 平日里自成潇洒c拥簇无数的才子佳人,在这一刻没了往日风光,全数被场中的探花郎夺走,由他做主。 场中众人的神情探花郎尽收眼底,他经历过眼下这般场景,那时的自己正如场边喽啰般默不作声,而今日他作为主角,自是另一副心情。 “昨夜西风疏骤雨,今夜东风伴我行。昨日因些许小事搅了诸位雅兴,便思虑如何补救。恰此时,罗某听说城内有一晚晴楼,传其楼中炙肉效古法烹制,肉质鲜嫩可口,不如诸位与某同去可否?权作赔罪” 闻声后众人表情不一,有人皱眉,有人暗喜。 喜的是探花郎选择了晚晴楼,待会少不了要与沈秀才相遇,届时只需出声挤兑一番,捧杀了那秀才,探花郎还不得亲自下场,教训那厮,且能挽回昨日失的颜面?想到这里,不少人出声附和,纷纷称善。 却也有人不喜,而这些人多为寒门子弟,顾虑更多。那探花郎有名有势,才华风流俱在,秀才恐非对手。如无例外,秀才必然会一败涂地,丢了往日盛名,对于金陵来说不失为一种遗憾。来源于心底的排异情绪四散开来,少不得双眉紧蹙,却是不好发声。 这个时候,古逸叶走出人群,朗声道:“探花郎盛情,古某不敢不从,请”他说完摆出引路姿态,众人见他二人如此,只能随行。毕竟,探花郎加上第一才子的主意,没人愿意忤逆。 有意落在后方的苏馨语显然怀揣心事,焦急的目光无处安放,下意识的四处探看,希望能寻到沈默的身影 ☆ 晚晴楼。 东家不在,店内掌柜见了如此的阵仗,险些昏了过去。 三十余名才子佳人堵在店门口,不进也不退,竟是相互谦让起来。 他们的随从起了作用,在门前围出一个半圆,护住主人安全。 半晌之后,众人才算入内,随着他们登楼,客人众说纷纭。 “嚯!今夜怎么都来了?” “听说沈秀才回城了,难道是来找他的?” “我看未必,要晓得,四楼的位置好,有露台,能赏月。” “嗨,反正咱们也进不去,理他作甚,来,吃酒,吃酒” 楼梯上,探花郎在头先走,身后是古逸叶等人,身旁的掌柜介绍着炙肉种类,寒蝉若惊。 罗探花微微点头,爽朗道:“今日约有三十人,不知那四楼可否容下” 掌柜答说:“本是供十六人之用,探花老爷吩咐,必然会想办法处理,好叫探花老爷满意。” 古逸叶插口道:“你家沈秀才在何处?可是在家中?” “这小人不知,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的确实不知。”掌柜含糊道。 罗探花顿住步子,轻描淡写道:“待会若是有人上四楼来,掌柜不必阻拦对了,罗某素闻晚晴楼陈娘子之名,却不知今日能否有缘一见呐?” “东家今日未曾来过楼里,若是探花老爷吩咐,小的这便去请c去请。”掌柜连忙示意手下。 四楼露台之上,举目远望秦淮河岸,酒馆楼阁醉花倚翆,脚店百铺灯火通亮,茶幡酒帜汔风纷翻,雕车骏马竞争街道,一副好时光。 退去另一边,蓬船如蚁,廊桥下堵塞成龙,舱内若隐若现的微光在黑夜里稍显明亮,透出妖娆可人的身姿,最是令人遐想。 街口搭台唱戏文,街角临水举文会,一片片诗声笑语传来楼上,直叫人醉生梦死。 “好,好,好!”探花郎一连三声好字,足以说明此地风光。 古逸叶闻声说道:“不知与樊楼相比如何,说来好是遗憾,古某未曾见识。” “樊楼如百花丛中一抹红,最艳丽风光;此地晚晴彷如池中荷尖初露,点旖旎风姿。二者熟美?罗某辨不出矣”探花郎率先落座,众人从之。 晚晴楼今夜如临大敌,招待起来自是异常小心,右侧烤架因为空间的原因搬去了二楼,留出空位来摆放案台。 一张张案台长三宽一,每八方一排,左右各二,共计三十六张位,原本宽敞的四楼也因为加座而显得拥挤。 随着头一道鹿肉上案,探花郎举杯开场:“佳节盛会与诸位才俊相聚于此,罗某不胜荣幸,便以此杯相敬,诸位,请——”宋才潘面的探花郎雄姿英发,处处散发着风逸绝艳,将所有人比了下去。随着他的一声响指,沉重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 众人不免猜测他接下来有何安排 下一刻,七尺雄壮的汉子袒胸露背,一步步踏上台阶,出现在楼梯口。 众人见状为之惊呼。 “这这不是周巡检吗?今日怎是身无寸缕,失了礼仪!” “小点声!你是不知道昨日情形” “探花郎果然好手段!” 周巡检快步上前,行至探花郎案前顿住,面露犹豫之色。 探花郎耷拉着眼,仍在与邻座书生交谈,将其视若无睹。 众人停下了动作,拿余光观察场中形势,一副看戏姿态。 “咚!” 沉闷的跪地声,在这一刻显得尤为突兀。 只听周巡检喊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探花郎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小人计较,小人” 探花郎这个时候才悠悠转头,望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周巡检,不咸不淡道:“某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周巡检啊,周将军!将军今日为何来此?莫非是吃定了罗某,存心要来找罗某的麻烦?” 周巡检低头不语,缓缓抬手又顿在半空,且听探花郎说完,终于挥舞着巴掌自扇脸面,左右双手齐下。 半刻之后,场中的周巡检双腮隆鼓,一声声告罪随着动作起伏,没有停止的意思。 罗探花起身脱下马靴,朝着楼下河中一丢,才道:“哎罗某不胜酒力,如此天凉路滑之际,脚下的靴子竟是飞了,巡检你看” “噗通”一声,周巡检径直从四楼跃下,跳入秦淮河中。 晚晴楼四层之上,众人大笑不止,笑说探花郎宽宏大量,不与武人计较,实为众人楷模。 苏馨语蹙着眉,晚风吹散的青丝在耳际边摇晃,她抬手挽起,心下更觉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伊始(三) 夏夜凉亭,没了空席。 亭内小娘子对月穿针,试试谁人手艺更巧,她们是不分高下的,大家都想讨个彩头,在心里留个念想。 夜风贴河吹,白袂荡绦飘。 坐在亭外岸边眺望出去,满目灯红酒绿。陈映容坐直身子,从边上雕凤琉璃盆舀出一捧饵料,想尽量抛的远一些,惹起数条青鱼跃出水面 她褪下鞋袜,望了望周遭的环境,咬住唇,忐忑的将那对宛如璞玉的纤足放进河里,不多时c便有几尾青灰小鱼从远处游了过来,绕着这对圆润的玉足嬉戏,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从脚底晕染开来 她舒服的眯着眼,依着相公肩膀,身子会因为酥痒摇摇,小手抓住他的手掌晃晃,偶尔会打翻几片水花,溅去二人衣角 软语温言静悄悄,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惬意。 妻子脸上的酒窝很浅,嘴角始终是抿着的,压在心底的阴霾使得她难展笑颜。 沈默对着河上指指点点,规划着往后的日子,诸如买下船队,购置临街门坊,弄弄印刷生意,搞几个跟文房c饮食相关的小发明 他探头探脑着四处乱看,半年未见的秦淮河还是那般迤俪委婉,引诱流连忘返。 两岸的游人正透支着它的余晖,沈默想多看几眼,记下这一份珍贵的光景 水碧阴阴,厚而不腻,是六朝金粉所凝,还是笔墨挥斥所染,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陈映容要走,楼里的小厮寻了她许久,传话说楼中来了贵客,还是不少的贵客。 沈默本想与她同去,不料陈映容却说:“苏馨语也在,沈郎还要去么?” 好嘛,这一下就算他沈默想去也不能去了。 只好答应乖乖回家,等他妻子忙完。 “早些回来,家里等你。”沈默喊道。 远去的身影随之停下,妻子的眼中像似进了沙子,她揉了数下,再回首时笑靥如花,灯下之人犹如往昔一幕,当下更显温柔。 “相公若是困了,便先歇息相公要照顾好自己” “晓得,那,家里见,等你哟!”沈默冲着妻子挥手。 ☆ 华灯初上,如梦一样,恍如回到了千年后的夜市,灯火辉煌。 他挤过一张顶棚,绕过一摊茶水。 想要御风前行,走完这段迢迢归路。 周遭热闹繁华雾中花,走马灯里无牵挂。 沿路听了几道生涩的歌喉,不禁随之哼唱,他未能记住歌词,哼着曲调。 前方宏阔的桥,如州,烟熏了迹,遮没了它的瑰丽。 纵使今日乞巧,也不该有如此多人聚集在桥上,沈默为之思量片刻,决意上前。 “诶!快救人呐!你们几个男人快去救人!” “再等会,刚才有小娘子去救了,俺们等会。” “半大的娃娃罢了,还能救不上来?且等着吧!” 桥边早已没了空位,视线不好又入了夜,位于人群外的沈默看不仔细,他随后下了桥来远望。 视线内,河中央位置有一娃娃,扑腾着小手拼命地划拨河水,不远处有一女子,发髻上的银钗折射出月光,她缓慢地向娃娃靠近,显然是水性不佳。 沈默急忙解开长衫,他越过桥架,纵身跃入淮水。 水凉如夜,两臂轮流划水,双腿翻滚水面,作为一个投井c投河运动的狂热爱好者,沈默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 水流不急,河上路过的船舫却是不停,凉薄至此,沈默只能努着劲前行。 前方,率先入水的小娘子此刻显得尤为着急,她将娃娃举过头顶随着她的动作,大量的河水猛灌入口,那小娘子险些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一条粗壮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脖颈 岸边,沈默先搬上落水的娃娃,再将女子救起。 他上岸后顾不了那许多,将娃娃挂在小臂上,拍打起后背而又呼吸吐纳,如此动作重复数遍,终是见醒。 他转去女子身旁,拱起右腿呈半跪状,解开她衣领使其背部朝下,靠在大腿上,连番拍打后背见女子不断吐出污水,方能长舒一口大气。 临街的茶铺端来两碗热汤,沈默个汉子不挑剔,舒舒服服地喝下去,身子转暖。 扭头望向娃娃,那儿围着几名妇人显然是照顾有加,他便把心思转去女子身上,回过头来险些吃下巴掌。 “登徒子!” 沈默偏头一躲,莞尔笑说:“小娘子呃是你” 女子似乎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怀疑,不可置信地扑闪着眼睛,双瞳微缩,惊讶道:“挑夫?你是长卿。” 沈默将她扶起,不免碰触到对方湿漉漉的衣襟,转头取回褪下的长袍披在她身上,“没想到再与张小娘子相见,竟是这般光景!唔一两银子花的值了” 作为一个资深的戏精,沈默很担心女医芳心暗许。照常理来说,英雄救美之后自然是以身相许,更何况是在乞巧节里,如此有气氛又有暗示的日子,经典桥段还不是分分钟上演? 他提到一两碎银,便是有意抵消了怯懦之举,毕竟对方昨日路遇衙内,以为他没出手,索性遂了她的想法。现下顺带手捞人,刚好两清。 这个时候,她的闺友们才跑过来,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有没有冻着c呛着了没有c舒不舒服之类 沈默寻思着回家,喝点鸡汤补补呢,还是吃点烧烤爽爽呢,很是纠结。 猛然间,也不知是何人高呼,声音如吼,将沈默吓得一蹦。 “沈长卿!” “沈c沈秀才?!” “等等c等等,你说谁?沈秀才?!” “吾艹,真是沈秀才” 随后毫无意外的围住他,沈默又一次被人围观了。 他连忙以手扶额佯作晕态,摇晃着身子朝外走,途中病怏怏地与人回话,百姓也不与他细较,纷纷嘱咐他好生调养才好。 忽然,面前出现一人挡路,生生将他拦下。 “长卿!今日多谢出手相救,文章不胜感激。” “嗯?”对方的语气很是激动,声音又有些耳熟,沈默放下高举的手臂定神看,原来是何文章何通判。 随后目光在女医和通判间来回打转,一股子阴暗劲顿时涌了出来,恍然道:“何通判,好久不见些许小事而已,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非也,犬子少不更事,若非长卿相救”何文章拉住他的手,激动道:“先前文章或有不对之处,长卿莫作计较。” “啊?”瞅着何通判身边的娃娃,沈默这才明白,刚才落水的娃娃正是何通判家公子。 沈默不愿冒领此功,解释似的说:“好叫通判知晓,先入水救人者,实非在下”他冲着岸边一指,接着说:“那名张姓小娘子才是正主,在下不过是效仿之人,作不得数,当不起此谢。” 适时,女医在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去,“小女张氏,见过通判大官c长卿公子” 她施礼的动作被沈默拦下,沈默接着说:“多亏了张小娘子率先出手,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见义勇为c舍己救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奇女子好在是虚惊一场张小娘子正是一名郎中,其妙手仁心,医术高超” 沈默口若悬河,说的是天花乱坠。实际上他没打算多搀和此事,毕竟做好事不留名,事了拂身去才是他的作风。作为自杀过十余回的主角,就该有主角的自觉,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并不如意。 一旁的何通判正在向女医致谢,口中谢词连连,态度颇为诚恳。 而那一群雇佣过沈默的小娘子又一次将他团团围住,之前蛮横无理,诸事当随我心的千金做派完全消散,就连出口的话,也完全变了味。 “沈哥哥!昨日奴家有眼不识,哥哥勿怪呢!” “沈家哥哥一会儿有去处么?要是没有c没有的话,陪我们逛街可好?” “长卿哥,今夜有灵感么?好久没听沈词了呢!” “奴家昨夜看了长卿第一眼,就觉得哥哥与众不同,器宇轩昂定非凡夫俗子,所以才让姐姐去寻来长卿的” “我也是,我也是,是我先让姐姐去找长卿的” “是我才对” 沈默莞尔一笑,点点头道:“还请诸位小娘子恕罪,沈某今日尚有要事”婉言谢绝后,作势要走。 何通判忽然扭头,神神秘秘的眼神示了数下,沈默才贴耳静听。 “长卿需提防探花郎此人。” “嗯?通判何意?”沈默不解道。 “非是文章不愿相告,实乃身不由己,得罪不起”何文章说到这里,五官扭在了一起,看样子很是为难,犹豫了许久,才说:“长卿归家之后可与令妻打听,应能知晓其中利害。” 闻言频频点头,沈默不好再作追问,他冲着四方拱手,之后走出人群。 月上梢,清池边,望假山,眸子圆。 把玩着手中短剑,沈默愈发的觉得不对味,何通判的忠告令他坐立不安。 还有陈映容的反常 一股莫名的心悸 他当即窜出房门,翻墙出院。 又一次,没走正门。 好像, 来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那一场蓄谋已久的夺走 细察时间的光,看它经过多久,让月下的影子拉长在街上,让道路变得漫长。 城南,小夜未阑,秦淮墨染,淮歌声声慢。 枝头莺啼凄转,缨华何处几人还,湖心霁雨又逢客船。 新月多许缘,星移圆缺,扬云帆,谁人彼岸? 他行色简单,心术复杂,在芸芸众生中自渡 ☆ 碧水如烟笼身姿,明月如妆妆未描。 她踏入晚晴楼的那一刻起,愁眉倦目强舒展。 俏皮可爱再与她无关。她慢慢地走上楼,向着四方顿首,脸上没有矫揉造作的微笑,只有曲眉合目下的回眸。 楼里的客人心满意足,正向左右吹嘘,口中连称:陈娘子与我笑了 她缓缓地走上楼梯,顾目回盼,腰肢微摆,透过雕花楼窗望去家的方向。 “相公到家了么” 她迈入四层的脚步迟迟,彷如踏进了别人的世界就要遵循别人的规矩,谨慎c停留。 楼内悠扬和弦裹不住娇笑,婵娟焚香盖不住酒气,乳雾浸漫将场间众人裹住,看不清楼内情形。 她微微摆手推开眼前迷雾,眨眼间又再一次聚拢将她围住。这是一种很名贵的香料,气香烟浓不宜挥散,她叫不出香料的名字,曾在东京樊楼闻见过一回,那时听人称其为宫内御用珍品。 往日的思绪不免接踵而至,她拉回心神,正声道:“诸位才子佳人光临本店,沈陈氏这厢有礼了。” “停。”浓雾内发出一道回声。 一声后音停香灭,罗落出场内景象。 放浪形骸的才子怀抱艳姐儿,在柔然腰身间觥筹交错,彷如青楼里的恩客,行为大胆,言语不堪。案台歪七扭八,杯盘四散狼藉,陈映容见状暗自皱眉,唤来掌柜。 “为何?!” “东家c东家这是探花老爷的吩咐小的”掌柜颇为无奈的说完,退了下去。 她的目光穿过迷雾向场中望过去,前行数步后伫足。 探花郎此刻正襟危坐,自顾自的饮酒,眼角一瞥好似才发现她一般,大笑道:“映容啊,映容,多年未见,可还好啊?” !!! 敢情他二人认识?! 众人挥退了身旁服侍女子,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竖起耳朵来细听。 “称呼上如此亲昵,二人莫非” “难说,陈娘子之前” “某倒是在想啊,此前何人曾与陈映容有过恩怨。现在看来,这陈映容是攀上了高枝,那些之前得罪过她的人,可要小心咯” 解元公今日在场,听此话后嘀咕道:“某看未必,陈映容年老色衰,哪里能入得了探花郎法眼,兄台此言严重了” “她入不入得了两说,沈秀才那儿只怕是早已知晓此事,怪不得他沈默数月不敢回城,怕是拿自己与探花郎相比,自惭形秽了吧?哈”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心琢磨探花郎与陈映容间的纠葛,没一会儿工夫又将话题拉去了沈默那里,言辞间毫无顾虑c荤素不忌。 陈映容好似没听见耳旁议论,漠然视之,冷冷道:“罗探花一朝得中金榜题名,民妇沈陈氏预祝探花步步高升,大展宏图” 探花郎悠然一笑,起身与她对视,其目光极为放肆地打量着面前美娇娘,顿首赞叹声不减,而后转头向着众人说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这陈映容陈娘子可非凡人呐!昔年乃是东京城九大花魁之一,一曲相思长袖舞动京城,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甘愿为其折腰,更有人斥资数万贯,但求一见呐” “够了!”陈映容银牙紧咬,攥着粉拳。 探花郎爽朗一笑,推开手中象牙纸扇,不紧不慢道:“那时光景罗某至今都还记得,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啊万花丛中迷了眼,陈娘子千挑万选,阅尽风流之后,竟然看中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举人,众人自然大惑不解,疑问丛生咯!”罗探花说到这里有意顿住了,观察着场内众人的反应,将各色神情尽收眼底。 探花郎随后迈出五步,落去陈映容身侧,扶须苦笑,呢喃叹气:“那时的小小举人,籍籍无名,穷困潦倒,自是抵不过那些有钱的员外但!你陈映容可曾想过!想过他会一飞冲天!夺下探花!” 探花郎声声掷地,句句入耳,震的场间鸦雀无声。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昔日的无名举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探花本人。那陈映容有眼无珠,无情无义变了心,好在天神眷顾,罗探花今科有成,如今功成名就之后再来寻她 莫非是要报负心之仇? 一雪前耻? 众人纷纷向陈映容望去,有人发出冷哼,有人出声讥讽,更多的人则是看戏的态度。 陈映容冷冰冰地盯着探花郎,当时的情况与罗探花所说正好相反,她倔强的眼神里满是不甘,恨自己当初看错了人。 她不说话,在旁人看来却是默认了探花郎的说法,众说纷纭。 “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无外如是!” “陈娘子啊,你如今后悔了吧?我们罗探花是何等人物” “说来也是老天开眼呐,像她这样的女人,哪里配的上探花郎!” 今日到场三十一人,其中女子十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从她们的嘴里说出来更显歹毒,直教人怒不可恕。 角落里的苏馨语默不作声,她既不发言也不表态,透过身旁的楼杆向楼下看,不知是在等谁 场间的探花郎围着陈映容踱步,一圈一圈来回,摇头晃脑地述说着她的不是,一次次暗示陈映容心术不正,时时刻刻都在待价而沽,作风放荡不堪,为人实非良善。 陈映容自幼受惯了委屈,她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也可以委曲求全。只要她默不作声,对方应该会觉得无趣,而放过她,也放过她的相公。 毕竟,自己从未做过负心人,从未做过那些放荡事,她问心无愧。 然而,面对着现实,她不得不低头,此前已经从小厮那里听说了周巡检的遭遇。巡检作为有品有阶的将军尚且如此,她和她的相公绝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是生是死全凭对方的心情。 她孤身一人身陷囫囵,很想哭,可是她不敢。 想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担心相公知道了,会不会对她产生不好的看法 又不敢哭,她怕闹出了动静,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再无回旋的余地。 探花郎如同斗胜的公鸡,在场中放声大笑,一展畅快心情。他一边踱步,一边说:“罗某久未见得陈娘子起舞,那柔美舞姿,轻盈玉足,让罗某很是想念呐!不知今日能否再见识一番?诸位以为” “好!探花郎大度,不与此女子计较。” “陈娘子还愣在那里作甚?莫非,不愿?” “不识好歹!探花郎观你起舞,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还不速速跳来!” 陈映容久未开口,堵在嗓子里的冤屈随着喉咙抖动,颤声道:“民妇已嫁过人家,不敢在探花郎面前献丑。” 场中众人本是对沈默不满,时下听她这般说,似乎找到了由头,平日里积攒的憋闷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这时候搬出你男人,有用?小小秀才而已,有个甚指望!” “陈娘子还是乖乖起舞才是,若是能让咱们探花郎高兴,兴许把你纳了做妾,也未必不可嘛!” “说来也是,这成熟的妇人啊,稍稍一碰就能渗出蜜来,探花郎自是知晓其中妙处,还用得着尔等啰嗦!您说呢,罗探花” 一言后,满堂皆笑。 这年月里,友人间相互赠与姬妾之举盛行,更何况是文人墨客之间,为了那虚无的风雅妙事,赠妾之事竟是成了文人交际的常态。 而今有探花郎做主,他沈默纵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抵不过探花郎一道传令。一天之内便能让二人离婚,两天就能将陈映容纳作妾室。 大多数人在强权面前做了帮凶,剩下的少数人选择了沉默。 场中无一人为她出声,陈映容颤抖着双唇,矮下身子,抱住双膝。 探花郎俯视着地上娇娘,对方衣襦下的柔软,令他魂牵梦萦。二人此前虽是有过一段情愫,但在陈映容一再坚持之下,也仅仅是发乎情止乎于礼的正常接触,并不曾真正拥有过丰盈软糯。 如今,望着凄楚可人的陈映容,罗探花的内心居然泛起几分不舍,不舍将她送人。 原来,探花郎金陵一行所寻访的故人不是旁人,正是沈默之妻陈映容。他尚在京城时就已听闻沈词两篇,词文精妙传阅东京。 而那词文中描绘的女子竟是陈映容? 那个被自己甩掉的女人,竟然出现在名词之中? 探花郎为此恍惚了许久,数日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将陈映容夺来,送进蔡太师府邸。 长袖翩翩,如花谢,伊人两行清泪,洒席间。 陈映容终究还是起舞了。 她不得不跳,此情此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想过去死,不活了 但是为了相公,她不能。 她担心对方不能如愿,会迁怒于沈默,害苦了相公。 她忍着委屈,忍着心痛,忍着屈辱,默默承受着一切。 她舞完一曲,想起梅花山,那伞下轻拥 彷如一梦,梦醒后,粉身碎骨,无影亦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之后的拼命挽留 抚平长袖收住悲伤,佯作无事笑容浅浅,灯火缱绻。 “民妇能走了吗?”陈映容的声音显得冷清。 舞一曲,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道一语,抽出了她全部的心力。 心神憔悴的陈映容眸子里空落落,那些破碎的日子不堪回味。她迫切的需要一个阴暗角落,好躲进去舔砥那些入骨的伤口,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好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用高大到遮风挡雨,只要温暖地抱住自己就好。 探花郎手扶额头,扭动长眉,神色间满是为难,揶揄道:“映容欲去何处?不如罗某与你同去可好啊?” 他毫无遮掩的膻腥荤话一脱口,场中众人随之放声大笑,溢言捏词之语紧随其后。 “咱们的探花郎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儿啊,对此妇竟是起了怜悯之心,有趣,有趣。” “那是!咱们探花郎宽宏大量,全然不计前番所受之苦,这陈娘子还不赶紧好生谢过罗探花才是?嗯?!” “待会东京花魁一准要使出浑身的解数,来伺候咱们探花老爷,奴家倒也想跟着学学呢”艳姐儿的话未说完,已被身旁男子搂入怀中好生恩宠。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时下的境况并不复杂,场内的形势也很明朗。 半数以上的人认为那陈映容是个知分寸的女子,至于她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好,是善于包装自己的花魁也罢,总归是个欢场老手。她陈映容虽是嫁为人妇远离了欢场,但此前经年经月的阅历累计,该是知进退的细腻人儿。 陈娘子当初没得选,如今多了一个选择。究竟是和有几分薄名的秀才瞎混,还是与一位前程似锦的官场新星享受荣华,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宁可坐在轿子里哭,也不愿坐去板车里笑,大抵就是如此。 春风得意的探花郎静默了一阵,极力克制住内心的躁动,来等待陈映容的回答。 罗探花对此很有信心,方才小小的给了对方一个教训,便是要让她知晓地位的差距c权力的滋味,我罗孝芬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小小的举人。况且,他还有诸多后手准备,此行势要将陈映容拿下。 这不仅仅是他的私欲,还关乎到他的前程,这其中缘由牵涉甚广,不足为外人道哉。 楼里的侍娘c小厮c掌柜等十余人堵在楼梯口处,他们一直在偷听楼上的动静。 女人想起了陈娘子平日里的好,正默默地抽搐着身子,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惹恼了楼上的诸位老爷。 男人攥紧了拳头想要冲上去,又被身旁人拦下,嘴也被捂住了。 正当众人悲愤交加c无计可施之下,一道冰冷的喊话分开了他们,随后让出一条小道。 “借光。” ☆ 能开口说出来的委屈,便不是委屈。陈映容睁大了眼睛,她不愿眨眼,因为她知道,眼眶里汇集了多少泪珠。 鼻子很酸很酸,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含着她最后的倔强:“民妇欲归家,相公已等候多时,恕民妇无法”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安静地站着那儿,即使她发现了冲着面庞呼啸而来的纸扇,她也只是乖乖地站着,没有后退半步。 话听半头,探花郎已然怒不可揭,面前的女人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亏得自己顾念旧情,有心抬举她一二,她竟敢回绝? 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拒绝? 究竟是谁给了她胆子? 脑中三问在顷刻间形成,推的心火节节高,罗探花眨眼间折回纸扇,抛向半空将其倒握,大力甩开臂膀,挥起扇尾的象牙把手朝着她的脸颊而去 弹指一挥间,一道矫捷的身影自楼梯蹿出,那人手扶围杆一跃起身,如炮弹般飞出。 一脚,纸扇打着旋的飞了。 两脚,探花郎如纸片般落去一丈开外,跌坐在地,痛捂胸口。 来人站定身姿,展开双臂将陈映容护住,冷眸死死地盯住地上男子。 “你可以去死了。” 随后飞身向前,追脚无数,将其踹去栏杆边角,地上歪七扭八的探花郎手指来人,胸口强烈地巨痛使他口不能言。 场内众人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冲着楼下直呼,想要唤来护卫。 不少人呆立当场,眼前突兀的一幕来的太过突然,震得他们慌了心神。 众人绝没有想到沈默会来,原以为他会做缩头乌龟,躲在女人的裙下苟且。 更没有想到他沈默会动手,而且看样子是动了杀心,出手毫无保留。 恍然间记起那个上元之夜,他也是这般大打出手只是,这一次,更显凶狠 作为金陵城第一才子,古逸叶压抑住内心的不安,起身呵道:“沈长卿!你可知他是何人?你好大的胆子!” “对!沈默你还敢动手!你不要命了!找死啊!” “这沈秀才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粗鄙之人,一贯用手解决问题” “上一个跟探花郎动手的人是什么下场?哼!沈秀才,有你的好果子吃!”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恶心。 沈默缓缓回头,环视一周。 让所有人出乎意料是他的神色极为冷静,只有那双殷虹的眼珠在场间不停地转动,挥手扫过面前众人,惨然一笑,冷嘲道:“世人皆知,探花郎很了不起,我也很怕他。” 听此话后,众人长舒一口气,以为沈默怂了,想到了后果,知道后怕了。 不想,却听他再道。 “怕就是了?怕就不敢动?怕就做羔羊? 我承认我是羔羊,我没有本事。 我有自知自明,我也有做羔羊的觉悟,时刻准备好了任人欺辱。 我随时随地都准备好, 去死, 无声无息的死, 已经习惯了, 每天都是如此。 但是, 只要我还活着, 还有一口气在, 便没有人能欺负陈映容! 没有!” 沈默使出了他全部的力气奋力踢出一脚,将栏杆下的探花郎飞踹出楼,连同断裂的木架与屑末瞬间翻飞 身后狂奔的陈映容没来得及拦下沈默,只能撞进他的后背,低声抽泣。 “夫君,不值的不值得为了我” 沈默分开环在腰间的手臂,缓缓转过身来。 他望着妻子,轻轻拂去腮边泪痕,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随后露出一抹临别之际的微笑,猛然将妻子推开,纵身从四楼跃下。 “噗通”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此乃世间之最,无外如是。 跳楼的一霎那,沈默拔出鱼肠,他当下所有的举动都是他的本能。 之前陈映容极为肯定的回绝了探花郎,他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对方来头大,不好惹,靠山高,撼不了。 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他更知道,对方也不过是人。 一命换一命好了。 又能怎样? 当他无法解决掉危机时,惟有拼尽全力以命与之相搏,回归他最原始的动物野性,这是穿越生涯教给他的处世之道,是他最后的方法。 妻子之前所说,他没有回答。 她值不值得沈默如此? 沈默不想回答。 她无法知道自己对于沈默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天降姻缘,命中注定的妻子? 是在他懵懵懂懂,初入异世的领路人? 是在复杂世界里,望一眼便能获得内心安宁的妻子? 一声“死鬼”令他魂牵梦萦,一团雪球乱了他寻死之心,一盒盒早饭使得他心神不宁,一针针鞋袜暖了他的身躯,一次次的院外偷听以及 倘若能把沈默的记忆扒开来细看,一定会发现那些美好的c短暂的c破碎的c凌乱的记忆里面,总有一个身影或近或远,那是他的妻子,是陈映容。 命,繁简同体,不过八笔。 人一叩首c低头,便是认命。 沈默却是不信c不认。 他从前不会后悔,往后不会后退。 在他落水的一刹那,泛着月光的剑刃耀得份外光华。 初初被沈默踢下楼的瞬间,探花郎惊恐万分,待得坠入河底沉淀,片刻后舒缓心神自在游弋,他将要浮出水面,又见自楼上跃下身影猛烈,匆忙潜入河中静候时机。 河水浑浊况入了夜,水下能见度太低,不足三尺余。沈默起伏水面数次换气,始终不见那探花的身影。 四楼之上,栏杆内探头探脑的人向着楼下嚷嚷,还有人从楼上跑了下来,想要亲眼瞧瞧。 那岸边的行人本是不少,节日里对月乞巧的人被吵闹声所吸引,纷纷伫足。 河内,周遭航行的船舫挡住了沈默的视线,四下探看许久尚无所获,不由得他着急。 一艘画舫载着胭脂气路过他眼前,沈默连忙扶住船底,奋力地推了它一把,将它推的更远 下一刻,他看见岸边有人拉扯,定睛一看,那出水之人正是罗探花。 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在大势底定无可更改时才迟迟入场,却又在胜败未分的混沌中提前离席。 岸上,一排壮汉环抱双臂,等候着水中之人。 他紧握利剑,这是最后的武器。 近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是否梦醒后才会知道 沈默不是李太白,没有好身手;也不是苏馨语,有个好出身。 他只是沈默,是后世里的一个普通人,至多知道一点历史进程,且不知准不准。 每一次登岸,迎面飞来一脚;每一次露出水面,都会被人按下。 很显然,他被人拦住,上不了岸。 岸上的才子将探花郎团团护住,纷纷解下自己的衣衫抢着披在探花郎身上。 身旁的佳人则在探花郎身侧嘘寒问暖,探着身子问安,那神色颇为紧张,突出一个情真意切。 数名护卫就在岸边死盯着沈默,不许他上岸,也不让他逃窜。 百姓们聚拢在秦淮两岸,从左岸遥望过去的人们,不知对岸为何如此热闹。 彼岸议论声此起彼伏,声势喧天,前方不远处的朱雀桥上落满了人,又听说那水中的沈秀才将将惹下滔天巨祸,难免为其担忧。 “听人说啊,沈秀才和古公子打起来了,说是为了苏知州家的小娘子。” “乱讲,沈秀才明明是和秦大郎生了争执,好像是因为星月楼抢了他晚晴楼的生意。” “你们啊,没亲眼见着就不要瞎说,之前的事你们是没看见,那周巡检周将军在晚晴楼里闹事,跟沈秀才扭打在一起后来追去河里” “对!沈秀才敢从四楼上跳下来,当真是胆大至极” 这个时候,整个事件的经过尚未传开,风言风语在秦淮两岸疯传。 仔细数来,这已是沈默第四次浮出水面了,正当壮汉再次探手将他摁下时,沈默反手执剑一挥,面前的壮汉顷刻间落水。 当即有人补了过来,沈默挥臂持剑横扫,壮汉们捂住小腿仓惶后退。 “再有人敢上前,沈某便要杀人了!” 一语既出护卫纷纷退却,之前尚没认出他来,现下听他如此说,再加上旁人指认,才知晓水里的男子正是名动金陵的沈秀才,最重要的是他真杀过人,杀过清风寨的山匪。 三丈外的一群才子佳人正冲着岸边指指点点,讥讽嘲笑声传得很远,望着河中放肆大笑。恍然间见到了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缓缓爬上岸边,对方深邃的双瞳仿佛能将岸边所有的灯火吸附再难复返,那整道身影都显得阴森可怖。 他向那儿走。 聚集在探花身侧的才子佳人瞬间四散,前一刻热闹的场面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探花郎孤身一人站在那儿,双腿不听使唤地乱颤,到了嘴边的威胁话也说不出口。 沈默动了起来,狂奔助跑,他手持利剑,高高跃起 下一刻,沈默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他好似薄如蝉翼的纸人被一拳轰飞。 落地后连滚三圈不止,他吃力地爬了起来,大吐喉中打转的腥甜。陈映容冲出人群,摔坐在他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相公,眸子里满是心痛。 沈默绝没有想到他会出手,更没有想到他会保护罗探花。 周巡检踏出三步,俯视着地上的沈默,义正言辞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安敢当街行凶!欲对探花郎不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视我天完律法于无物?”巡检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将沈默拎了起来,顺手拍飞了一旁碍事的陈映容。 场间的动作发生的太快,对于探花郎来讲前一刻尚是身首异处的绝境,后一刻便是绝处逢生的遭遇太过离奇。 探花郎看向周巡检的目光里满是欣赏c感激,开口道:“周巡检不愧为我天完将士,不仅功法卓绝且为人侠义,颇有往日侠客精神,待罗某回京之后,定会向朝廷举荐巡检,些许禁军首领,当能位列一席。” 周巡检听闻连忙上前拜道:“末将全凭探花郎吩咐。” “好说,好说。”罗探花望着地上的沈默止不住地摇头,他蹲下身子凑近了些,讥讽道:“再动啊?来打啊?嗯?!你算个什么东西!写了两首词便能翘上天去?沈秀才啊,沈秀才,罗某本以为你是明事理的人,倘若你自觉写下一封休书交于罗某,本探花或许会给你些好处,弄个县院主簿当当也未必不可但如今,你完了,不仅女人没了,连命也没了好生可怜哟,可怜哟” 沈默半张脸贴在地上,周巡检将他双手钳住动弹不得,面部的肌肉不停地抖动,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探花郎和巡检恐怕已经死了数百回。 他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渴求,他想要获得力量,无论是仙家法术,还是虚无缥缈的真气,只要能挣脱眼前的困局,保护妻子就行! 因为他看见了缓缓爬来的妻子。 陈映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望向了探花郎。 凄惨娇娘的嘴角流着一条血痕,她此刻的声音反而显得平静,咽泪装欢强笑道:“你放了他,怎样都可以” “映容!”沈默闻言如同一头爆怒的猛兽般嘶吼,他剧烈的挣脱动作使得各处关节拍击地面,磨砺出厚厚的血迹。 此时此刻,先前离去的才子佳人再度聚拢在探花郎身旁,权然忘记了之前离去的仓惶,再次作势帮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陈娘子果然是个知分寸的女子,不愧为花魁。” “敢问探花郎欲如何处置姓沈的,届时定要通知我等,好去一同参阅。” “沈秀才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啧啧啧真是郎情妾意,让人好生感动呢,咯咯咯” 罗探花仿佛看透了这一帮见风使舵的家伙,暗自冷笑一声才将陈映容扶起,温声道:“映容不必为这姓沈的分心,罗某并非是心肠歹毒之人,不会刻意去针对他,去干涉府衙量刑。但是国有国法,此犯手持兵器当街行凶,欲加害罗某,如今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人证物证俱在,终究逃不过法理二字罗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啊” 沈默的心脏砰砰地跳动,怒气上涌直冲头顶,他如同误入牢笼的野兽一般反抗c挣脱,身后四名大汉将他牢牢擒住,纵然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陈映容的目光没有再看向沈默,生怕会因此惹恼了探花,反而对相公不利。那一双细白的玉手紧握,指甲也因此陷入映雪的肌肤,双肩不停地颤抖,眼底的热泪始终没有流出来,就在手背轻拭的霎那,另一只攥紧的拳头松开了,身子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摇摇欲坠。 四周的百姓见了如此情形,难免展露出叹息c惋愕的神情。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璧人本是天赐良缘,实则多灾多难命运多舛,落得眼下这般光景。 “依我看呐,要怨就怨沈秀才为人太过张扬,这一回踢到了铁板,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啊” “放你娘的狗臭屁!俺刚听人说了,那长得跟娘儿们似的探花郎在晚晴楼里调戏陈娘子!直娘贼!哪个带把的男人能忍这种事?!” “呵不忍也得忍,人家探花郎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别说是你们,看看,看看,看你们平时捧上天的沈秀才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他文曲星下凡又能怎样?” 千人千面,百种想法,旁人看戏,有人惋惜。伸手向场内指指点点,再与旁人窃笑私语,细不可闻。 场边以团扇掩面,默默抽泣的女子甚多,深知沈陈二人的爱情故事并为之无限向往,然而今日亲眼见到了那美好传说的破灭,加之正逢乞巧节当天,便不免为之感伤,潸然泪下苦难言。 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诸多先到的百姓早已退出人群。许是因为担心惹上麻烦,又或是不忍心看沈默夫妻二人受难,便提前与家人离开。 如今整个秦淮两岸再次落满了人,无论是高楼阔台,还是庭院桥头,甚至是树上c房檐都有人在趴在上面,举目望一望场内形势。 场内的古逸叶冲着身旁轻飘飘道:“你与他既有夫妻之实,却为何无动于衷?”他对之前星月楼上的惊天之语耿耿于怀,堵得他整日烦闷不堪。为此思虑良久,又问询百遍,莫非那沈默与苏馨语之间真有不为人知的苟且? 他现下将心底的疑惑藏在话里问出,明指苏馨语的人品问题,实则是让对方言明二人关系。 苏馨语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淡淡道:“孩子没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事实上,她对沈默的喜欢还未达到甘愿为其不顾一切,铤而走险的地步。 一来,她身为苏知州的女儿,但凡涉及到官员的问题上便是不能轻易表态。那探花郎此刻虽无官身,但没人敢因此轻视于他,苏馨语此时若是表明态度,甚至是出面替沈默周旋一番,便不免引人揣测,莫非是她爹爹苏知州的意思? 二来,那地上如野兽一般的沈默眸子里全是陈娘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全是他无论是与人斗殴,还是当街行凶,加之之前种种,都足以说明他对陈映容用情至深。 苏馨语作为金陵城头号才女,她有她自己的骄傲,热脸贴冷臀的事做过几次便好,做多了容易使人掉价。她仔细衡量了几遍得失,还是决定静观其变的好。 当是时,从人群中跑出一名男子,他臃肿的身躯行动起来倒是伶俐,落去探花郎面前纳头便拜。 “探花老爷大人大量,我这沈兄弟脑子不好,前段时间三天两头投井寻死,水淹了他脑子,坏掉了”男子硕大的头颅一次次砸向地面,额头上的血迹流了一脸,口中不停地说:“探花老爷别与他见识,他今日与小人喝了不少酒,平日里耍起酒疯来连亲爹亲娘都不认,探花老爷宽宏大度,小的” 沈默认不出面前的男子,但被对方一心相救的举动感激不已的感动,就在他正要开口制止对方求情时,又听见远方传来的唱道声。 “何通判巡街!” “苏知州临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狗东西有多卑鄙 哄哄闹闹的夜市下,朱雀桥边伏地半顷。月光白惨惨的,陈映容不由得在心底泛起了恐惧,她偷偷望了一眼相公,小心翼翼,嘴里默念着连自个也开始不相信的话,“夫君不会有事的,他是秀才,还是大才子,他不会有事” 鸣锣十一响,意为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府人开道喝唱“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经由此入场。 金陵头目苏知州今夜一身常服,与何文章携手同赴,一副轻松姿态。 诸多百姓躬身问安,少部分人跪地磕拜,其余人等皆是恭敬模样。 那探花郎迈步入场,向两官随意一拜,随后滔滔不绝的讲述此间事由经过,将沈默比作穷凶极恶之徒,为非作歹之辈,全然不提自己在晚晴楼上的种种劣迹,欺辱妇人之举。 加之身边一帮才子佳人出声帮腔,少不得对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一番,场间的形势急转直下,已然对沈默不利。 苏知州捋着长须沉吟,待众人表述完后,才看向身侧通判。 何文章岂能不知对方的意思,又是将皮球踢给自己了! 何通判当下灵机一动,大喊道:“世侄女现在何处?哦原来在这儿你看看,人老了啊,眼珠子都不管用咯这些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讲一通儿,本官听不仔细据说世侄女今夜恰好也在现场,不如为本官与你爹爹详说一二可好啊?” 苏馨语听后虽是皱眉,但仍照着何通判的要求将今夜的情形尽数讲来,她藏下了几段探花郎的荤腥话,隐去了挥扇鞭挞。 百姓的诸多猜测得到了答案,先前的流言蜚语已然飘散,眨眼成了全民谈论的主题。 “原来探花郎早与陈娘子认识?估摸着还有一腿,这可真是有的瞧咯” “怪不得,怪不得嘞!我说沈秀才为何这般,原来是旧情郎和新情郎相遇,那还不得是打起来啊?哈哈” “依我看呐,沈秀才这么聪明的人,到了关键时候反而犯了糊涂啊他怎么敢去找探花郎的麻烦,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诶” “不尽然也,言不尽实也。某虽不是金陵本地人,但素问沈秀才之名,不似冲动易怒之人,那探花郎若非有出格之举,何至于此?应不至于此” “书呆子滚一边去,会不会说人话啊!之来之去,也来也去的,就数你读过几年书啊!” 那书生本是北地人,生来就是个暴脾气,当下被人当众数落,那还了得?顿时红了脖子与人大打出手。 此时此刻,淮河两岸的插曲不断,拥挤的人群里免不了有几个浑人参杂在其中,偷几串铜钱,顺手牵块玉佩,再者揩几道油水,又是引来一番鸡飞狗跳的场面。 ☆ 衙役差着沈默,冰凉的镣铐锁住他的四肢,已然成了囚犯。 押犯上前参拜,何通判暗暗皱眉,看着沈默呵道:“沈秀才,众人所言可否属实?你若是有何冤屈,尽可向知州与本官道来!” 沈默的心思还停留在他妻子身上,他刚刚才知道那探花郎与妻子是旧识 而今形势如此,他不得不答,拉回了所有在外的心神,他出口的话很轻c很淡。 “陈映容是沈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万没有受人辱没的理由,当时罗孝芬此人手持纸扇意欲掌掴吾妻,沈某绝不能坐视不理。” 何通判追问道:“可有从旁佐证?为何之前未曾听闻此事?!”说话间看向那一众才子佳人,目光愈发不善。 探花郎此刻插口道:“沈默!你怎知罗某是要掌掴陈娘子?某与陈娘子多年未见,仅仅是以扇遮掩,想说几句悄悄话罢了!你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探花郎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众人响应,身后一帮才子佳人趁势帮腔。 “探花郎说的是!你沈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个心思阴暗的家伙,莫要把旁人也想的跟你一样!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探花郎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这沈长卿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也可称之为才子?吾羞于与尔为伍!”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齐某一言其实嘛,这件事也不好说啊,不好说,究竟是咱们探花郎想与陈娘子说些个话,还是陈娘子使了个眼神示意咱探花,旁人可就无从知晓咯” “哈哈哈” “齐解元此言有理!有理!” “解元公果然是个妙人” “齐解元一语中的,当为此解浮一大白!” 周遭的污言秽语在耳边乱飞,陈映容并未对那些诋毁有所理会。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蹲身施礼,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虚弱的嗓音呐呐出口:“此间误会皆因民妇所起,民妇甘愿受罚。还望知州老爷c通判大官宽恕我相公鲁莽” “啊!啊!啊!!!” 沈默此刻形如癫狂,他要破口大骂,道尽众生后事。 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不只是死,还会死在我沈默手下。 这一刻,沈默只想跑,他想活,要活着。 他要活下去,去广阔的草原。 他要“叛国”,他要投敌! 他要去找女真人! 他要杀光所有人! 所有! 下一刻, 坚守太原二百五十余天,城破投河的王禀拉住他。 组织东京保卫战顽强抵抗,郁郁而终的李纲拦下他。 上疏二十余,力住还都东京,三呼“过河”的宗泽劝住他。 崖山下的数十万亡魂正召唤着他,喊沈默回家。 一位位华夏脊梁,一声声保家卫国,唤回了在外的游子。 平地起惊雷,不知是何人所起,四方百姓纷纷替沈默出声,乞求大官宽恕。 “知州老爷,沈秀才一时糊涂,还请老爷原谅则个。” “是啊,沈长卿此前杀匪有功,恳请老爷从轻处置。” “沈才子也是爱妻心切,还望知州老爷体谅则个。” “事出有因,沈长卿虽是鲁莽,但有情可原啊” 数千人为之求情的场景正在上演,非说是在金陵城内,就算是天完数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般场面。 “好!好!好!” 眼下如此,这般厚重的恩情,沈默无以为报。而相对于恩情来讲,自己吃下的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沈默拱着身子,低下头,沉声道:“长卿酒后糊涂,如今知错了,甘愿领罪。” 这时候沈默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浪子回头c知错就改自然是好事,但是刑罚却是免不了的。 他先前在晚清楼上痛殴探花的举动,众人有意无意的隐瞒下去,为的并非是他沈默,而是替探花郎的轻佻出格遮掩。 手持利器当街行凶未遂,依律发配充军或杖责八十。沈默虽有秀才身份,或可减免些许,但终究还是逃脱不了牢狱之苦。 而眼下虽是有百姓求情又有诸多情由,何通判还是为此绞尽了脑汁,仔细斟酌着判词,沉吟良久。 苏知州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沈默,那一晃而过的冷笑稍纵即逝。对方此举沈默看的仔细,心下暗道不妙。 此前清风寨一行,沈默已将苏敬亭的老底摸得底透,尚没有大张旗鼓的与苏知州拉开场面对峙,便是因势单力薄,手中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撼动不了这个封疆大吏c久坐金陵的父母官。 那苏敬亭恐怕早已在心中惦记上了自己,如今落去他手里,岂能讨得了半点好? 想到这里,沈默眯起眼来盯着“苏青天”。 何文章轻咳一声,朗声颂道:“犯人沈长卿,今夜当街行凶,依律当作流放情理可悯奏裁现经金陵府判” “慢!”苏知州打断了判词,摇头道:“文章兄终究是书生意气,此犯犯下如此罪行,纵使有杀匪之功,也不可与之相抵。况且去年上元之夜,沈长卿已有与人斗殴,致他人伤残举动,今番再去护他,宽刑以加,岂不是要害他?文章兄啊,量刑需谨慎,该有警示之效啊” 何文章连忙道:“知州教训的是,那若依知州来看,此案该当如何”他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多说什么,但还是接了一句,“而今百姓纷纷为其求情,何某也是不知如何才好” 苏知州沉吟片刻,迈出官步,刻意在何通判身前三尺停住,高声道:“杖责四十,狱三载,以儆效尤。且,罚万贯,并即刻向罗探花赔罪。” 判词宣发,出自苏知州之口,无异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判词粗看起来,也无甚话好讲,杖责c羁押c罚没都是应当的处罚,唯独最后一条赔罪,却是让沈默无法接受。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也相信陈映容绝不会有撩拨野汉子的轻佻举动,他被冤枉了,连带着妻子一同被人冤枉了。 而今,众口一词,沈默无从辩解。他虽然能让晚晴楼里的小厮出来作证,但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苏知州可不会理这一套。 赔罪? 致歉?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只要沈默照做,就会让他失去大半的声名,进而失去百姓的信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错,错,错。 在这个名声至上的年代,在这个视声名高于生命的年月里,沈默仅仅是一名秀才,如果他错了一次,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可以接受刑法的制裁,也能忍着冤屈承受,但他绝不能开口赔罪! 那样,会直接坐实对方的诬陷,也会使妻子的名节受损,再也抬不起头。 更关键的是,他之后说的话,做的事,人们不会再完全信任了。 老谋深算的苏敬亭便是想到了这一切,才要逼着他犯下原罪,纵然日后会被沈默揭穿老底,苏知州也能泰然处之。 前所未有的危及突然降临。 沈默攥紧拳头,偏着头,唾出一口。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洒来濛濛细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人在做,天在看。”这是句极为朴素的谚语。 昭昭日月c离离星辰,缀于穹苍云雾之间,如天老爷的眸眼,鸟瞰着黑泥黄土上的芸芸众生,赏罚奖惩,俱是雷霆雨露。 下起了雨,很小,避雨的人会很少。毕竟这样声势浩大,足以平添半月谈资的场面并不常见。 在浪漫的乞巧节里,肃杀和诡异在上演。 探花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绸衫,迈出去两步云淡风轻,他好像已经准备好了,阴柔的双瞳盯着沈默,且等着对方拜地赔罪。 陈映容的目光虽然没有落在沈默身上,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那儿。她深知相公的秉性,往日里逢人便是一张笑脸,成天乐呵呵的逍遥公子,甚至可以说是游手好闲的白面相公。夫君在诸多方面与她以往所见所识的才子c衙内有相似之处,然而就是他这样普普通通的路石,经过一次次摔打磨砺,蜷缩成一颗极为坚硬的顽石,上可补天,下能撼地。 眼见沈默唾出一口,担心他再做出不利之举,陈映容便匆忙上前拜道:“相公一时糊涂,恳求各位老爷宽恕,民妇先替相公赔罪了”说话间跪了下去。 沈默拼尽全力想去阻拦,却被身旁一众衙役牢牢拉住,再进不得半步。 这个时候探花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蹲下来将陈映蓉扶起,更是一反常态的安慰起她来,随后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开来在陈映容的面前一晃 如遭雷击! 陈映容万没想到对方会有此物,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开始颤抖。 沈默的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纸张右上方写有三个大字——卖身契! 心下顿时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正要上前细看,又被身旁的衙役拦下,沈默只好看向陈映容,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大感不安:“映容,那是什么!” 陈映容扭转着身子,动作很慢c很慢,望着她的相公,未语泪先流。 “是什么!”沈默喊道。 探花郎阴区区一笑,两指夹着文书走去沈默身前,那文书近在咫尺,字字戳心。 “吴起凡因有一妓,陈氏映容,年二十三岁,请中说合,情愿将其转与对方名下为妓 牙价一百贯钱,同中笔下交清。 若后生端,无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恐后无凭,永无返回。 立卖字存录。 立卖字人:吴起凡 中保人:无 带笔人:罗孝芬 买主:蔡攸 ” 吴起凡是何人? 一百贯? 罗探花带笔攥写? 文书中共有四人,除去妻子外沈默仅识得此买主一人,那个千古奸相蔡京蔡太师的长子——蔡攸。 坊间传说蔡攸其人与父不合,屡屡奏请官家罢免其父,倒不是因为他为人刚正c大义灭亲,实则父子二人皆乃权势滔天的参天巨擎,双方势力相互倾轧所至。又因蔡京钟爱四子蔡眥,做大哥的蔡攸因此妒恨,便请官家下旨杀了四弟。 此人骄奢淫逸,专横跋扈,目中更是无人。一日入朝参拜,但见官家身旁有两美嫔相侍,竟然敢向官家当面讨要贼心不死,色胆包天,果不愧为蔡京长子。 ☆ 探花郎似乎对他一脸惊恐的神情很满意,扭头转向陈映容,故意提高了嗓门:“陈映容啊,吴起凡吴刺史相信陈娘子不会陌生,正是此人从教司坊中将陈娘子赎了出去,哎昔日陈娘子在东京城内是何等风光,便是有不少人心怀向往那蔡攸蔡少保自从听闻了沈秀才与陈娘子的传说后更是歆慕不已,为此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因而委托罗某从各方打听,耗费数月工夫,终于换得了买身文书呐” 耳边的话语沈默没去细听,他此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饶是他两世为人也禁不住如此巨变,仓促之下呵道:“如何证明此文书真伪!?”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这方面的阅历,故意问出此话拖延时间,借此来考虑对策。 “真伪?笑话!”罗探花讥诮道:“问问,随便寻个人问问,看看此文书是真是假?”他说话间蹿去外围,绕着人群转了半圈,再次回到沈默面前时,皮笑肉不笑道:“沈默,沈秀才,陈娘子跟你毫无半点干系,你该赔罪了!” 沈默本是喘着粗气,到了这种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大呵道:“你放屁!陈映容若是有卖身文书,怎能与我成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当金陵官府是吃白饭的?府里全是只拿俸禄不干事的闲汉?” “沈默你!”苏知州呵道。 “长卿!”何通判喊道。 沈默拉来官府壮势仅是权宜之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面对这般飞来横祸,他不知道该做何解,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 陈映容居然不是自由之身? 卖身文书还在别人手里? 沈默之前根本无从知晓。 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当下只能将官府拉来自己这头,替他抵挡片刻。 因为他知道此举不堪大用,对方是蔡攸蔡少保,莫说是他沈默了,就算是苏知州出面替他斡旋也无济于事。 探花郎歪着头斜起嘴,口中怪笑连连,摇头道:“你沈默好歹也是个秀才,不知道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呢,你说你与陈娘子成婚?那娘子人呢?大贴婚书呢?先别急着回答,罗某有一事相告,你可听好了!你们不过是经过媒婆中人签下的婚约,是私约!私约懂吗?!官府不予保护的废约可晓?!” 沈默闻言急忙看向陈映容,他名义上的“妻子”此刻正斜靠在丫鬟身侧,娇弱的身子如同狂风中的小草,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现在这种情形,越是心急,越不能乱了方寸。沈默深吸几口大气,镇定道:“某与娘子成婚之日,城中各大名店掌柜c东家以及官员皆到场,百张贺贴,千份贺礼,诸多见证,尔敢矢口否认? 你今日夺我之妻,便是为了去讨好那蔡少保? 他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来拆人姻缘? 莫非,你这探花之名,便是因此而来?” 沈默虽嘴上如此说,目光却盯着卖身文书,但见罗探花气得跳脚,大跨步向他走来。 沈默暗暗弓着身子,待对方到达身前五尺时,双腿骤然发力,冲了出去。 镣铐拖在地上直响,沈默咽下了嘴里的半张纸片,任由官差拖拽,押去苏知州脚下。 探花郎显然是羞愤不已,大吼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妄人!苏知州!此人先是当街行凶,而后污蔑罗某,再抢夺文书,三罪齐犯,不知该做何处置!”探花的问话很不客气,甚至是带有一些训斥知州的意味。 苏知州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波动,他再一次望向通判,何文章果断出列,上前道:“探花郎此言差矣,行凶一案业已定罪,沈长卿之后所为,本府尚未看差纳供” “何文章!”探花郎吼道:“你这通判是当得不耐烦了吧?” 何文章扭了扭脖子,抬手按着后脑勺,面部的表情满是痛苦,“哟头风犯了,不行哎哟疼啊,好疼” 何通判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得围观百姓大笑不止,也有不少人指着探花郎忿忿出声。 “什么狗屁探花郎!原来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亲,你探花郎小心断子绝孙!” “探花郎瞧着人模狗样,居然是六贼家的走狗,真不是个人!” 周围的谩骂声愈发的不堪,显然是对探花郎之举表达不满,民怨愤起。 沈陈二人是金陵城里最有名的夫妻,更何况天完朝廷对于婚书一事上态度暧昧,过惯了闲散日子,什么私约c公约根本没有细分,对于私约婚书既不禁止,也不否认,很符合天完惯有的风俗。 对于周遭所有的话语,沈默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理会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那张文书上,那一张残缺的文书,随时随地都可以夺走他的妻子,几乎意味着能夺走他的一切。 来不及顾及自己将要面对的坐牢c罚没以及赔罪,倘若没了陈映容,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毕竟,他只是为了在她面前装逼。 因为她,他才留了下来。 他曾写下百张诗稿,是为了留给她看,让她后悔。 他改建晚晴楼,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在她心里竖立起光辉的相公形象。 他上元唱词,是为了她,让她不再求人。 他 “罗探花,你要多少钱?”沈默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借希望于对方贪慕金银。 实际上,沈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除非罗探花愚蠢至极,只为了眼前的针眼小利,才会说出一个数目。 果然,探花郎好似没听见般,冷哼了一声,冲着苏知州道:“今日之事,罗某记下了。”挥手招来扈从,便要将陈映容带走。 黯淡的眸子,里面是梦的开始,也是梦的尽头,那一个沐浴着阳光的身影,正被阴霾笼罩。 月朗星稀,小雨转停,如同深渊中发出的低吼,一字一顿。 “上穷碧落下黄泉,映容,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莫非前定 马车斜靠于墙角,站上去数人举目远眺,望一望那晚晴楼下的喧嚣。 人们聚集在这里,起初是把整个事情当成热闹来看的,诸多传声筒将故事传了出去,引来更多的人聚集。 沈秀才行凶c探花郎落水c新旧情郎碰面c牢狱三年c卖身契 逢节逢雨又逢沈秀才回城,今日一桩桩突发的变故累计叠加,所掀起的持续震动和波澜,必然会随着时间的加深,不断发酵。 “晚晴楼怕是要黄咯,诶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沈秀才那儿落不得好,四十仗板子可不是好熬的就算他能撑过去,牢里又能是好待的?我看呐,这个探花郎可没打算放过他嘞。” “夫君你看,陈娘子好生可怜,这该如何是好” “哎时也命也,他夫妻二人命里该有此劫。” “爹,从明天起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中个状元回来,就能帮沈家哥哥抢回陈娘子!” “好好好,吾儿甚明事理。” “娘亲,那个c那个手上戴着铁链的大哥哥,好像小狗狗呀” “雪儿以后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哦,雪儿要是不听话,也会被当成坏人抓去的” “不要,不要,不要抓走雪儿,雪儿最听话了” 夏夜阴凉,微冷的雨水降落到金陵城里的时候却变得异常沸腾,如同溅出汤碗的汁水一样,带着它本有的热度。 秦淮河上的画舫纷纷落浆,客人们出舱遥望,自远方卷起的西风刮落岸边的杨柳叶儿,它们打着旋儿地落在了艄公的帽檐角上,颠簸荡漾。 起因经过结果,巧合悬念高潮。所谓流传甚广的传说,大多满足这些条件,若仅仅是沈秀才一击得手,又或是探花郎大杀四方,人们虽听得不多,但也不会如此关心c惦记。 今夜,从未让人失望的沈秀才一败涂地,至于他是否能够东山再起,隐忍十年报得今日之仇,人们还未曾考虑到那里。 ☆ “嗒嗒嗒嗒嗒嗒” 梳着羊角小辫的女娃娃蹦哒哒。 她很轻松的跳出人群,跑进场中央。 衙役无奈的摇头,一边感叹着是哪户人家没看好自己的小孩,一边走了过去想要将她抱住。 哪知女娃娃是个小机灵鬼,一个扭向转去了官老爷那儿。 到了两位大官身前,追她的衙役自觉退下。 女娃娃鼓着小脸,小手叉会腰儿,小嘴喘会儿气,无比天真的眼神在两名大官之间来来去去,便让人不忍申斥。 眼前笑容可掬的苏知州矮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小辫,周通判亦如他般。 两位大官举止如一,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且在同一时间顿住。 娃娃抬起她肉呼呼的胳膊,粉扑扑的小手里抓着一块木牌,很不起眼的木牌,很小,能挂在腰间,也能绑于扇尾的寻常木牌。 “是”苏知州的神色颇为慌张,看向一旁副手。 “好像是”何通判下意识地去拿木牌,到了手边却又缩了回去。 苏知州仓惶道:“妞妞,快告诉爷爷,这块牌子是从哪里来的呀?” 女娃娃摇头不说。 何通判接着问:“闺女呀,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娃娃听了糖人,圆嘟嘟小脸的神情有所松动,但仍是摇头。 吊诡的一幕出现了,金陵内两名最高长官几乎是同时起身,而后四处张望,前来探询的下属竟是被他二人一把推开 女娃娃好像完成了她的任务,蹦哒哒地跑向人群。 这个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娃娃猛地扎进他的怀抱说了好一会儿话,男子随后站起身来。 粗浅色白衫浣洗的失了光润,头顶的发髻散落在外几缕,手里抱着几卷书籍,身后背着一篮草履。一副寻常书生打扮,放进人堆寻不出差别的男子。 他下意识地拍了几下长衫,左手转动着扳指,右手微微抬起,于半空中打起一个圆圈。 霎那间,从四方楼顶蹿出数条身影,将百姓的肩膀视作阶梯,凌空横行,落入场中。 新入场的四名男子各个身怀绝技,场内衙役如临大敌,顿时慌了手脚,一方面心中不免有所疑虑,担心他们是否会将沈默劫走,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顾及长官安危,最终大量的人手去将知州c通判二位环护。 沈默望着书生打扮的男子撇了撇嘴,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因为对方所穿的这身白衫是他的衣服,每每教书时必穿的教习服。 苏知州看着那书生惊愕道:“您” 何通判追身上前,一改前番佯装头风发作的窘态,劲头十足:“这位公子” 围观百姓对此大为不解,议论连连。 “这人谁啊!知州老爷怎么是这般模样?” “我看呐,估计是哪个横行四海的侠盗,城墙根底下榜上有名的匪首,你没看他那四个兄弟个个身手了得,一飞两丈远,端的是厉害。” “那书生长得真俊,男儿见了妒心起,女儿见了俏脸藏哩。” “长得俊有个甚用,那儿,那儿,看了没?一个探花郎,一个沈秀才,俩人都俊,结果呢?要我说啊,男人还是糙点儿好,不惹事!” “切,长得丑还给自己找理由,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对!我们探花郎丰神俊秀,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才子,将来可是朝廷重臣,从来不怕事儿!” “” 正当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四条足有一人高的黑色幕布经由护卫拉下,把那书生包裹在内 众人像似瞧戏法般静静地候着,且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 苏知州与何文章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计较。 探花郎此刻正与身后帮闲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换了几副。 书生并没有让人久等,随着四条幕布落下,再次登场的书生已然换了一身装扮。 一袭棕色长襟素身,边角金丝银纹相饰,远行八步,头顶幞头的展角摇摇晃晃,显然是有功名之人。 苏知州与何通判二人仓惶进身,躬身施礼,惶惶道:“近几日臣在城内外四处寻找殿下,臣惶惶不可终日,臣罪该万死” “殿下臣多年未见殿下,思及殿下往日教诲,臣”何通判话未说完,已经是抱住那书生的大腿痛哭流涕。 探花郎匆忙上前,躬身拜道:“新科探花罗孝芬,拜见殿下,殿下” “慢。”书生打断了探花郎的话语,丢下两官,转去沈默身前,将一道木牌放入他手中,忿忿道:“先生此前为何不直言相告,先生既有此等大才,当进身朝堂之上,为国为民计,上分陛下之忧,下解百姓之虑,为何屈居于此,甘愿!甘愿!”说到这里,书生扭头踢出一脚将那探花郎踹飞,对方仰身打滚不止。 沈默端着手中瘦金体篆刻的木牌来回看了几遍,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望了一眼妻子,像是决定了一些事情,才出声:“你是几皇子?” “太子,赵桓。”书生说完此话,猛然间挥出一拳打向沈默。 沈默见状也没闪躲,硬生生吃下这一拳,轻咳不止。 “你会功夫?那之前在水中月里” “赵某那时以为你是农户,岂能以拳脚欺你?况且,你的拳脚也太差了些”赵桓微微摇头,指着沈默道:“某府里缺一名舍人。” “太子舍人?不去。”沈默果断回道。如今既然知道他是谁,万不会如此轻易的应下。虽然他此刻尚未脱身,妻子又深陷囫囵,但是他有很大的把握。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钦宗,那个差点被自己老爹废掉的皇帝。面前的太子急需扩充势力,他那深受隆宠的三弟数个月前刚夺榜眼,正是声名大振的时候,他这个当太子的哥哥再不采取有效行动的话,怕是会被被谋反了。 赵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舍人!舍人!” “啰嗦,某晓得了。有空会去东京找你,这会没空”沈默晃着手里的牌子,指着苏知州道:“教主道君皇帝的腰牌,苏知州应该认得吧?” 赵桓可是见识过沈默的脾气,当下拉住他说:“这可是官家的腰牌,你要作甚!”方才为了摆明身份才给那沈默看了几眼,现在被他拿在手里,不免让人担心,生怕他做出出格举动。 “不作甚,只是请他们放了我家娘子。”沈默甩开他的手腕,身旁一众护卫也不敢阻拦,看着他走去探花郎身侧。 冷眸盯着地上的罗探花,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扭头走向陈映容,朗声道:“这是我沈默沈长卿明媒正娶的妻子,着实弄不明白,什么少保蔡攸,什么新科探花之类狗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抢人妻子?老子还喜欢李师师呢?是不是也要去抢?” “咳咳咳”赵桓连咳不止,显然是被沈默的话呛到了。那李师师正是太子的小娘,官家的外室。 沈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话,自有他的目的。他当下既然领了太子的情,不管往后会如何,又会变成什么样,在旁人看来他沈默乃是太子府人出身。 那他该如何出头,要怎样晋身? 采取言官那一套方法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首先抛出一个我沈默不怕你蔡家的态度,再来一手惹急了我连官家也敢惹 他知道,这年月里扯着官家的大腿,撕着官家龙袍,追着官家一路逛后宫,指着皇帝鼻子骂他一脸吐沫星子是君臣相处的常态。这般行径不仅不会被罚c被轻视,官家反而还要表现出一副虚心听取谏议的态度,至于背地里如何给你穿小鞋使绊子是一回事,在民间在仕林里可是能出名,出大名的忠贞名臣,且会被视为人臣楷模,争相结交的香饽饽。 沈默岂能错过这般机会? 嗯!不是我沈默嘴欠,是你天完本就要完,老子是替那些被你们害苦的百姓骂,替那些白白牺牲的将士骂,替那些被掠去北地的京城小娘子骂 什么玩意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那一点微小的工作 缺月当空,街头彩灯高挂,一路灯火延绵。 夜风习习,吹得摊头幡布猎猎,耳边能听到绵绵不绝的琐碎交谈,回应场间扭转。 “那位c那位是太子!?天爷呐,竟然能让我亲眼见着太子!” “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见个太子就成这副德行,要是让你见着官家了,还不得激动的昏死过去” “赵太子说的舍人是个什么c什么官,是不是那种管理房舍的管家?” “估摸着就是管家,要不咱们沈秀才不情愿哩,好端端的一个才子跑去别人家里看房子,搁去谁身上都不乐意。” “呵呵,一帮土包子,人家那是太子舍人!比你们平日里见的衙头c主簿这些小吏大了去了” “又一个不懂装懂的,这些人真有意思。” 沈默他在意的不是职位也不是官职的高低。只要能搭上太子这条线,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等同于从龙之臣,用一个不太贴切的词语来解释,便是太子家臣,是自己人。 远的不说,就说那高俅高太尉发迹前本是一名书童,托人引荐入了王府。高俅此人擅长笔墨,通文辞且会舞枪弄棒,传闻里蹴鞠踢得也挺好,倒不知真假。他有心讨好那王爷,小心思细,鬼点子多自然是颇受王爷喜爱。那王爷登基之后,就想重用高俅,可高俅这样的闲杂人员既没有进士出身,又无行伍战功加身,丝毫没有破格录用的理由,皇帝便为此大费周章,将高俅托给边关大将,以此来镀镀金边,没两年工夫这高俅犹如青云直上,一飞冲了天际。 这高太尉就是一个很好的模板,沈默可以按着他的晋身之路照做。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沈默面对的这个太子并不靠谱,不仅是因为他只当了一年的皇帝,更是因为他赵桓连当皇帝都是被逼的,临时被他老爹拉出来背了黑锅。 敌方兵临城下,自己的亲爹打算跑路,把儿子丢出来抗雷,赵桓知道后哭的晕了过去,打死也不愿坐上龙椅,最后被一帮内侍硬抬上去才算作罢。实际上那太子赵桓本人也不靠谱,为人优柔寡断还反复无常,常听小人之言,对军政国是又无判断,不似人君。 虽然以上的认知都是来源于沈默的前世记忆,他无法确定这位太子赵桓和那作古的钦宗有何不同,但是从太子之前还给沈默的那一拳中,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你说让沈默摊上这么个太子,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念想。 那太子舍人听上去风光,好好干说不定还能混成高阶文官,可是又能持续几年,过几天安稳日子呢,保不齐哪天就跟着二帝一块打包北上狩猎去了,那苍茫茫的北地可是有去无回啊沈默当下便含糊了太子两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默晃动了几下手腕,镣铐在腕上留下数道暗红的血印,他倒是不觉得疼痛,之前频繁抵抗又拼命挣脱,现在除去了一身枷锁重得自由,心下稍安。 苏知州安抚道:“长卿啊,长卿既是太子府人为何此前不曾告于本官,岂非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抓了自家人不是?” 一向戏多的何通判这个时候反而没说话,只冲着沈默微微顿首。 而今得亏天黑,也能让一众才子佳人整理好各自的神情,众人欲说还休的势头不减,冲着沈默所在的位置挪着碎步,秦二郎率先出列道:“长卿与陈娘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那日成婚大喜之日秦某便是在场,一应礼数皆合规制,秦某亲眼所见,愿做个见证。” 有了秦二郎领头,旁人也就不再端着,吐露此刻心声。 “长卿兄文韬武略具备,立而杀敌缉匪,坐而锦绣文章,可是我金陵城里的大才子,大英雄!” “沈陈二位郎才女貌,既登对又已成婚,总有些人见不得人好,借着寻故人为由,生要拆散他们二人,那劳什子卖身契,依我看呐,恐怕是个假的” “管他卖身契,还是买身契,没有我金陵官印凭什么敢来我金陵城里要人,太放肆了!京城人了不起啊!” 从这帮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嘴里说出的话,沈默对此毫不上心,他扶着妻子,小声道了句:“有事有话不与我说,憋在肚子里险些出了大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妾往后再也不敢了。”声如细丝,陈映容牢牢抓着相公的臂膀,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要问他。 想问相公是如何认识太子的,又是因何得到太子的赏识,以至于让太子都愿意为他夫妻二人出面 沈默不太会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冲着妻子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吓吓她。随后转过头,目光盯着那张卖身文书。 卖身契此刻已被太子握在手中,听他念道:“吴起凡吴刺史陈氏女一百两罗孝芬” 随着太子打出一个响指,先前胖嘟嘟的女娃娃再次跑了过来,一把夺过太子手里的卖身契,如同发泄一般将纸张撕得粉碎 娃娃好像还不解气,又拿脚踩了上去,使得那碎纸贴染泥地,浑浊没入乱了笔迹。 女娃憨厚可爱的举动大快人心,人潮中传来响彻云霄的掌声,震得云开月明透出软软的光。 “这是谁人家的闺女,真是好样的!”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长得真是可爱” “郎君,我们也生个女娃好吗?” 赵桓此刻一脸震惊,指着女娃娃道:“你大胆!你还不赶紧向探花郎赔罪,否则皇兄可要告诉爹爹了!” 女娃也不理他,嘟嚷起小嘴哼了一声,扭头跑了。 太子扯了扯嘴角望着那探花郎,满脸尴尬的神情:“罗探花勿要怪罪,某那小妹年幼不知轻重,在宫里让父皇和各位娘娘宠惯坏了,不如” 一道极为俊朗的声音回答了太子。 “多谢帝姬好意!”沈默悄然入场,看一眼那融进泥水的文书,才挥手招来人群中的二牛耳语一番,说道:“文书上写的是一百两,钱,我赔” 片刻后,二牛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沈默接过他手里的官交子,再道:“一千两,罗探花你收好。” 将官交子塞进探花郎的怀里,沈默不再理他,转去何通判身前,拜道:“一万贯,不知道够不够我娘子脱了奴籍。” 何通判朗声回道:“陈娘子既然已经与沈秀才成婚,自然不是奴籍。”他说到这里反而压低了嗓音,“长卿若是太子舍人,往后博一个诰命夫人回来,便再无人敢多说一字。” “多谢通判大官指点,长卿记下了。”沈默确实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他收回万贯交子揣进怀里,跑去那落进泥的碎纸上踩来踩去,嘴里骂骂咧咧。 “一张纸就想夺走我娘子 去你他娘的 蔡攸了不起啊” 沈默的举动立刻引来多人效仿,纷纷跑了过去在那张早以不见踪迹的卖身契上跳来跳去 陈映容静静地望着场中,她相公如同孩童般的举动,悄悄地打开了她的泪腺。相公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做出让人暖心的举动,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她着想 ☆ 时间慢慢流逝了一段,场中戏虐的目光c场外讥诮的暗骂c众人肆意的大笑鼓掌,这所有一切都让探花郎备受煎熬。 他金榜题名,万事具握;他风华才子,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他精通人情世故,万卷书中自有一番心得体会。 然而他所有的荣誉和骄傲,在现在这个局面下,都变得无关紧要。 罗探花终是没有克制住心底的愤恨,辩驳出声:“罗某寒窗十载,笔耕不辍,破尽千难万险方能鲤跃龙门。 他沈默不过是名秀才,有何等学识?又有哪般学问? 其人既无著书立说,又无逸士风雅! 为甚,为甚这沈默能得太子垂青! 究竟是为甚! 罗某不明此间因果,只怕太子仅凭个人好恶决断! 罗某不甘!实为不甘!” 话到了最后,探花郎几乎是吼出来的。想起往日艰苦的日子,十余年如一日的苦读竟是敌不过那沈默巧言令色,心下愤恨不已,绵延不绝。 他天然的将沈默归为精通溜须拍马c阿谀奉承的佞人,而今终于将心中沉寂多年的愤慨一股脑儿地迸发出来。 细雨初歇又徘徊,赵桓掸了掸袖上的水迹,紧锁的长眉横成一字,深深叹了口气。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赵桓将手中的《三字经》缓缓合上,再拿出锦布将书包好,抬眼看向一脸迷茫的探花郎,悠悠道:“罗探花苦读十余载,新科高中必然是个中翘楚,应能知晓此文揉合经史子集,人伦义理,穷千古事汇集于此,不过千余字文章尔。那城外小儿c田野乡夫闻后便可哼唱,探花郎以为此文如何?” 探花郎喘着粗气,不知太子为何拿这般问题来问,前番所诵文章浅显易懂,念起来琅琅上口,像是孩童启蒙所用教习,与《千字文》有着同样功效。 赵桓见对方不答,摇头笑说:“赵某初见此文,便以为是哪位大儒所著纵情山野留一二文章予后未曾想啊,未曾想,赵某还是看走了眼,那沧海遗珠就在眼前,赵某却视而不见沈先生您说呢?” “沈先生?不可能!!!”探花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大吼道:“不可能!他一个秀才,如何能写出这般文章!绝不可能!太子莫要诓我!”《千字文》自南朝诞生起传习至今已有六百年,此文能与其相对,恐不得流传万世想到这里,探花郎匆忙喊道:“他若有此般大才,为何不去试举?绝不可能是他!” “哦?”赵桓听后拿出第二本书,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跳动的心 巨大的事物总有细小的开头,长江黄河的源头也不过是道细流。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百家姓》所引起的反响远超《三字经》,随着太子的高声诵唱,那些没被念到姓氏的人们屏息期待,那些被念到姓氏的人,或是一脸骄傲神色,或是嚷嚷出声。 “诶,姓梁的凭什么排在姓董的后面,凭什么!我不服!” “除了头一句,赵钱孙李,别的我都不服气,重排!重新排!” “对!这他娘的是谁写的!到底是谁写的!敢不敢站出来!” 太子面对这般局面倒是显得有些慌乱,他的诵读声越来越小,至结尾时已声不可闻。 沈默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放声道:“诸位莫急,莫恼。你我之姓,起自图腾c祖先之字c封地c官职c国名c山川河流之名c家乡住地之名来源甚广,沈某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诶诶诶别扔鸡蛋啊说你呢!放下把手里的甜瓜放下” 沈默万没有料到他教书识字所用的课本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急忙将地上的鱼肠剑捡起来,拿在手里虚晃了几下,人群才稍显安静。 他又接着道:“《百家姓》当真不是乱排的,沈某也没有私心,你们听,‘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我娘子姓陈,沈某如若有所偏颇岂会将陈姓置于沈姓之前?况且你!闺女啊,你不是姓赵么,你砸我作甚!” “我c我看他们都在砸你,我也想砸你好玩儿”胖嘟嘟的女娃娃向他丢了一块绿豆糕。 “看在你之前帮过大哥哥的份上,原谅你了。”女娃娃的破坏力有限的紧,沈默就站在那儿任由她砸,扯开了嗓子喊道:“诸位老少爷们儿,婶子老姨小姑子,能不能放过我,我写出来只是用来教娃娃识字的,犯不着跟我计较不是” ☆ 探花郎的神情愈发扭曲,阴区区地盯着沈默,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喊停了场外喧哗。 绕进了自己的泥潭,探花郎显然乱了方寸,再次呵道:“你,沈默,若有这般才学,为何不曾应举?!你说!若是说不清楚,如何证明之前两文出自你手?!” 赵桓闻言竟是频频点头,“起初赵某亦如罗探花所想,沈长卿既然有这般才学,为何不去应举,何至于乡试不中长卿恐怕是要走那终南捷径吧?赵某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对,此文乃是沈秀才做教学之用,据那学舍里的娃娃们说,沈先生每日仅教两段,《三字经》与《百家姓》两文通俗易懂,相辅相成共同施教再有那《三国》” 沈默猛地转过身来,暗暗咬了下牙根,说道:“你罗孝芬是谁?蔡攸家的走狗?哦,抱歉,应该说是门生,对,是门生。你觉得我是沽名钓誉也好,是想走那终南捷径也罢,随你” “先生!”赵桓拉住他,劝阻道:“先生何不与他说个清楚,先生且著有《三国》一书,书中以史为据,以儒为本,讲忠义,鸣正统” “太子且慢!”沈默打断他,扭捏着神情小声道:“这本书我是打算用来挣钱的,能不能别说了。” “挣钱?!”赵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同见了个怪物,能写出《百家姓》c《三字经》的大儒居然打算赚钱? 太子的声音不小,直接传去了人群。 “沈秀才还缺钱?沈长卿,你那晚晴楼赚的可不少啊!” “就是,沈秀才,钱都让你赚了,我们还过不过了啊!” “会不会是听错了,沈秀才他” 沈默面对此番场景,心中是好气又好笑,索性撒开了膀子,大吼道:“太子刚来金陵城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实属正常。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我沈默咳c咳咳自打去年成婚之后,没给家里赚过一文钱,换成是你,你慌不慌?别说什么晚晴楼改建,什么出谋划策,那都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真正施工搭建c筹划经营的还是我家娘子。 自家婆娘挣得比男人多,你说我脸不红,心不跳,是不是不害臊? 话先放在这儿,这书名叫《三国演义》,贵是肯定贵,贵破了天际,好看也肯定是好看,不好看你来找我退钱都行。 那么,今日就到这里了,诸位乞巧节” “慢着!”探花郎再次出声,“沈默,你可是心虚了?!” “诶,呼——”沈默歪着头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眯起眼来,怪叫道:“金陵城不欢迎你,且等着吧,来日方长,我俩没完。” 他瞥了一眼躲进人堆的周巡检,而后快步走向之前曾替自己求情的男子身前,拱手道:“多谢兄台出手相救,还不知兄台贵姓?” “沈大郎你莫不是喝糊涂了?我啊,张老二!”身材较为臃肿的男子极为熟络的拍着沈默肩膀。 “呃。”估摸着是这前身的旧友,沈默含糊道:“嗨,张老二,天黑的没认出来,你怎的又胖了,这样,过几日来晚晴楼里寻我,到时吃上几杯酒水可好?” “甚好,那就说定了。”张老二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绕过了这位“熟人”,沈默躬身拜道:“殿下可否在金陵城里多待些时日?” “三日后回京。”赵桓回道。 “行吧,那就明年再见。”沈默说罢扬长而去。 他这般举动弄得赵桓摸不着头脑,呼喊道:“怎的是明年?诶,李寡妇托某带给先生的草鞋,先生!” “???” 沈默仓促回头,只见那不远处的赵桓手指脚下大筐,正冲着他大喊。 他悄悄看一眼身旁的妻子,陈映容以冷面相待,再拿两指拧掐其后腰细肉。 沈默往回跑了一段,在四周无数的唏嘘哄笑声中,舔着老脸背起篓筐,随后拉起陈映容逃也似的远离人群。 沈宅。 蹒跚地爬上阁楼,静听着夜风喧嚣,面容憔悴的小娘子似乎有话要讲,支支吾吾了半晌。 “妾认得樊楼里的李师师妾身可代为引荐。” “我c我只是随口一说,说着玩的,娘子不用往心里去,哪有什么结不结识。” “哦,李寡妇做的鞋子穿起来是不是特别凉快啊?” “还行吧不对!你还有理了你!陈映容,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昨天,不对,是前天,是不是就知道了!”他记得探花郎是几天前刚入城的,当时沈默还在路边围观,坐在茶水铺子里听人闲谈,说那探花郎如何风光,恍然想了那句“新科探花寻故人”,当下歪鼻子歪嘴摆出一副凶狠嘴脸。 “妾c妾是前日晌午晓得的。”陈映容鼓起腮边,两只手窘促的勾在身前,又不敢抬头看她相公,只能快速地眨眼来抵消心底的紧张感。 “你这个人,问题真的很大!”沈默快被她气糊涂了,若不是今日有太子出手,他夫妻二人此刻会落得何种下场,简直不堪想象。想到这里,沈默一拍桌子,吼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啊!你要作甚,你以为你虚与为蛇c委曲求全,对方就能放过你!还有,你那张卖身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不与我说?” 实际上陈映容比他想的多,想的远。 她自幼见惯了今夜这般场面,面对实力悬殊的局面,无能为力的形势,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她往往除了忍气吞声默默承受,便再无他法。 陈映容趴在桌上,身子微微颤抖,泪如泉涌浸透了长袖,袖子下的小臂通红,青紫的肿块也被额头晕开了 眼见妻子哭成了泪人,沈默急忙温声安抚道:“其实啊,上楼之前我就在想,你会不会跟那人还有旧情,所以我就在楼梯口那儿听了会儿好在你心里有我,我又如何能负你,所以冲上四楼,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杀了那罗孝芬,也算是替你解恨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我没有跟你纠缠过往的意思其实,要是没有你在,我大概早就没了投井是不可能再去投的了,水淹的人太难受,兴许是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罢了” 陈映容抬头望着他,“我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不像你,心里还有水果姑娘” “啥!什么水果姑娘!”沈默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c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妾是映容啊,相公晚上睡着的时候会说梦话,昏迷的时候也会说。相公每次投完井以后都会昏睡许久,妾一直陪在相公身边,自然是听了不少。”陈映容一脸的委屈。 “你还听到了什么!”沈默忙道。 “也没什么,相公总说自己是月亮上来的,跟嫦娥吃过饭,还抱过她的玉兔,还说” “胡话,都是胡话。”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再作纠缠,沈默连忙岔开话题,“映容真的认识李师师?” “” 一语毕,阁楼内立刻传出碎物声响。 仆人们很久没有听见这般动静了,丫鬟们相视会心一笑,喜极而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 沈默收拾了大半夜,总算在北墙角清理出一圈勉强够坐的空地,人累得不轻,靠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榻上的陈映容。 “不睡我下楼了。” “去哪里!” “回偏院。” “偏院的床拆了。” “那我睡哪。” “相公去京城啊,城外村子,小梅房里,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你这妒妇,仗着宠爱目无家法,为所欲为!”沈默披着碎布毯子磨磨蹭蹭的到了床边,“天不早了,今夜又是跳楼,又是拼命的,累得你相公半死,还是歇了吧” “歇就歇,请相公先把你的手拿开!” ☆ 乞巧节过后,金陵城的天气连续阴郁了几天,然后才开始转晴,沈默特意在座位下面放置了一大桶冰块,想以此来缓缓酷热暑气,奈何透窗吹来的暖风太过威猛,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化成了一桶温水。冰块失去了它的效用,他手里的纸扇乱扑腾。 金陵城依旧是平日的样子,粼粼河面上绿水盈盈,船尾的木浆带动着波纹搅乱了它的恬静,暖风刮过蓬茸青叶卷起柔嫩如丝的枝条,一起一伏间似在向游人招手,偶尔会落下几片叶子飘去水面,随水域沉浮漂向远方。 城内道路间行人车马c贩夫走卒形形色色,偶尔有几顶青衣小轿一颠颠跳跃,宽街窄巷c青石长阶下各有林罗,远处的木桥自窄河口腾跃而起搁在那里,前方水流稍缓的地方,能看见几名女子在青石小阶下浣洗衣物,那欢声笑语里撩拨水花的情景最能引人伫足。 茶楼饮宴,酒肆飘香也到了晌午时候,沈默喊停了马车。 大多数人,午饭的时候还是在为忙忙碌碌的生活奔波,催促店家的送餐小哥,桌前狼吞虎咽的汉子,倚靠在门槛外等候座位的客人,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忙碌奔波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附近茶馆的生意很好,也许是因为帜热的天气,导致茶水铺子里没了空席。 在这里小坐上片刻,听旁人提起近日有趣的传闻,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自会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安稳的睡个午觉。摊前阴凉地下停歇的汉子也被传闻所吸引,他们走进摊位,听人闲聊。 时下最有趣的故事,最精彩的桥段,反复被人提及无数遍,引得全民讨论的话题,大抵上是绕不开乞巧之夜,晚晴楼下发生的事情了。 距离事情的发生已经过了数日,整个事情在口口相传下发酵c蔓延。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还是男子金榜题名后初心不变,衣锦还乡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迎娶女子的童话,所以一开始便把探花郎作为主角,不自觉的替他辩护c与人周旋。 待往下听,探花郎的种种劣迹也在数日内传遍金陵,要说由爱转恨才是最为可怕。声讨c咒骂探花郎的势头高涨,甚至有人提议向朝廷检举此人,以行为不端心术不正为由,革了他罗探花的功名 话说回来,沈秀才作为事件的主角,人们对他的讨论往往也是最多的。 若是不信,咱们就从路边随意拉个人来,跟他问问沈秀才如何,沈长卿怎样,保准他能跟你说上三两个时辰不停,还不带重样的。 就说此刻,朱雀桥下的说书小哥那可是机灵坏了。 他以乞巧夜里发生的故事为源,生把沈默说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老神仙,下了凡来游戏人间,那陈映容乃是瑶池仙女,二人相互纠缠若即若离,前生后世难离难散 据说陈娘子听过之后很是高兴,赏了说书小哥一大笔银子,便使得聚集在桥下听书的人更多了。 阳头当空,沈默进了茶水摊子,摊里眼尖的汉子立马认出了他,直拍旁人胳膊。 “沈秀才?真是沈秀才” “果然是金陵城第一才子,连太子都要请去做官的沈秀才哩” “沈” 沈默眼见众人的神情不对,瞧着他彷如瞧见了水灵灵的小娘子,他当即扭头就跑,钻进了马车吩咐一声快走。 此后茶水铺里涌现出诸多“沈秀才认生”c“沈秀才脑子不好”c“沈秀才想起什么重要事没办”之类的猜测。 其实,沈默这几日忙得是焦头烂额。 既然当着众人的面夸下海口,《三国》一书的出版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起先走访城内各家大小书院,想要找寻几名识文断字的平民子弟。 这年月里,出版杂记c话本类书目普遍应用的是雕版印刷术。 那种在板料上雕刻出图案文字,再拿沾好了墨的刷子去板料上刷磨均匀,以纸张覆盖其上的常见技术。 雕版印刷的关键就在于刻板,工匠的手艺是一方面,工作的效率是另一方面,最让沈默无法接受的就是此项工程不仅费时费力,成本还不低。 他曾去书坊里详细问过,那七十万字左右的著作雕刻成书至少需要两千多块刻板,这份浩大的工程最快也需要三个月才能完工,而且是在工钱加倍的情况之下。 撞了南墙,扭个头继续朝前走。沈默再去坊间里找识字的小工,得知雕刻这门手艺难学后,又去向晚晴楼里的画工请教,后来才知晓这个世界是有《梦溪笔谈》,是有毕昇和活字印刷术的。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他乘着马车驶向西篱门方向。 隔着一张樟木圆桌,对坐着两人,张荣荣扒掉碗沿的饭粒,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 “长卿啊,你这么大单生意,怎么不去远山坊瞧瞧,他们那儿店面大匠人也多,没准能接下我对这个印刷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那活字并不实用,一直打不开局面,没几个工坊用不过听你的意思,是有新路子能走在这里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打算投多少本钱,统共要多少?” 沈默也不含糊,放下手里的蛋炒饭,回道:“本钱的问题不大,倒是做工的问题要解决。我去前街的书院看了,他们平日里授半天课,学员们下午就要回去做事或者打些散工,思来想去就与书院里的教习说了,能不能由书院出面直接雇来他们学习活字印刷。头两天呢,教习和先生们都很犹豫,我一连跑了三天,人家今天才松口,应了下来。你可认得雕刻师傅,介绍几个给我。” 张荣荣动了动身子,木凳对于他臃肿的身体而言有些小了,膈得难受。 “师傅好找,就是学起来费事又费力,长卿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没什么赚头。” “初步算起来,前期成本投进去大几千两,后面还会追加估计等头一版出来就能收回成本,往后的盈利会比较丰厚。你也晓得,我没几个朋友,寻思着你在开书店,懂得肯定比我多,这不就来找你了嘛。”沈默决定将《三国》分为上中下三部出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估计两个月后上半部就能面世,他接着道:“整本七十万字左右,想印个千册,那远山坊一开口就要万贯,还说是给了友情价,看在我沈长卿的面子上免了零头” 听着耳旁沈默的牢骚,张荣荣暗暗摇头,想来大才子也有不懂的事情,便解释道:“长卿,其实远山坊没有宰你,雕刻印板可不便宜,那都是一等一的细致活,手上错了一刀整块板子都废了,慢是慢点,贵也是贵了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要不,人人都能出杂记诗集了不是。” “是这么个理儿。既然如此,我干嘛不自己办个印刷坊呢,又不是只印这一回,往后瞧见什么好文章,好著作,用活字来印不仅成本低,速度也快。你觉得呢?”沈默回说。 张荣荣沉吟了片刻,才说:“如今买书的人啊,对书法的要求挺高,一般二般的还真瞧不上眼,寻常的工匠那可是伺候不了这些读书人,还有那书中的插画配图,长卿可有了打算?” “张胖子,让你这么一说,我都没信心了。”沈默苦笑着摇头,终究还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进而说道:“要不,你来负责算了,你比我懂的多,又开着书铺,那书院离你这儿也不远。钱我出,事儿交给你了,如何?” “大郎,你就不怕我办砸了?”张荣荣望了一眼沈默,总觉得这家伙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秀才那可是个闷货,半晌蹦不出个屁的闷人,更是会因为几枚铜板就跟人急眼,而如今面前的沈秀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让张荣荣有些恍惚。 “少来,砸又能砸到哪去,先跟你说好,你兄弟我能不能在家里做主,能不能在陈映容那儿找回面子,可就全指着你了。”沈默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吹出去的牛,这回要是砸了,可就没脸在城里混了。” “行吧,大事初定,值此佳际,长卿啊,要不要去喝两杯花酒助助兴?”张荣荣挑动着粗眉,一脸暧昧神色。 沈默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去了后脑勺,掐着他肥嘟嘟的圆脸,嚷嚷道:“你这个肥仔,你先给我好好干,干好了嘿指不定你自己的份钱,就够你去开栋青楼的,可听清楚了?” “长卿此话当真?!” 多年以后,张荣荣望着眼前一连成街的青楼楚馆,唉声叹气。 “悔不该听那长卿的话咯,将我这二百来斤的胖子,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月如钩、上青楼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 没奈何啊,没奈何,被劳碌命砸了脑壳儿。 沈默忙活了半个月没歇,此刻正斜靠在厅柱上打着瞌睡,小小木牌从他手中滑落,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亮嗡嗡。 “教主道君皇帝令” 这就是那块乞巧夜里显声名的木牌子? 张荣荣捡起木牌来回翻看了两遍,厚实的身躯贴着沈默坐了下来,顺势撞了他一下。 要说这张胖胖还是很有弹性的,睡梦中的沈默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这么一撞,直接下了台阶。 “好你个胖子,你怼我作甚!” 近日里睡眠质量不好,白天为了这活字印刷奔波忙碌,晚上又要抄写整理《三国》。既然已经决定要出版面市了,总归是要对整本书精校一番,找找错字错句,做个详细的比对。 沈默当即夺过他手里的腰牌,这可是拿《百家姓》和《三字经》换来的。起先那太子赵桓百般不愿,从嘴里冒出了好一通儿君臣之礼c父子之情,沈默要不是知道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险些就信了那太子的说辞。 如今既有官家腰牌在手,想要鸡毛当令箭也好,还是拉虎皮扯大旗也罢,总归是能撑撑场面的样子,往后再与官府打起交道来,或多或少的会得到一些方便。 算了算日子,他与太子约定好了年后入京,目前尚有小半年时间,也足够沈默搞点动静出来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喊我胖子!我不胖!只是比较壮而已!”张荣荣从腰包里拿出一条指宽肉脯,放进嘴里嚼嚼。 “肥子,你不去看着做工,想偷懒啊?还吃,书店都被你吃没了,你看样子挺好吃的,来根尝尝。”沈默咽了咽口水。 “不给!你想吃的话,回家吃去!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谁先娶亲谁是狗,你还真不愧为沈黑犬啊,沈大秀才!”张荣荣将剩余的几条肉脯一股脑儿地塞进嘴里,嚷嚷道:“老张我痴长你几岁,好家伙都二十六了” “行了。”沈默拍着他的粗腿,嬉笑道:“你可就珍惜这般光景吧,往后啊,咱们的印刷生意成了,你想歇都歇不下来你真该减减肥了” 张荣荣听后起身,丢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工坊。 说起这位旧友,那真是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三两句话就能总结完。 自打张荣荣上一回出言相救之后,断了联系的二人才算是又搭上了线绳,从前的混吃混喝二人组,少了谁都不开心。 就说半个月前,沈默头一次听他讲述二人之前的英勇事迹。诸如夜挠寡妇门,偷瞄小娘子洗澡的荒唐事做了不少,出乎意料的是二人从未被人抓包,这就让沈默开始怀疑起话里的真实性。这个小胖子看上去挺爱吹牛的,那心宽体胖的样看上去就很讨喜,很招财 沈默起身拍了拍灰尘,背着手晃进了工坊。 ☆ 入了八月,气温依旧没有下降的势头。 人约黄昏,混吃混喝的二人勾肩搭背好销魂。 近日里工坊的进度喜人,常用的字体篆刻出近千个。特意请来了手艺高超的大师傅层层把关,那精益求精的工艺就算是沈默以最挑剔的眼光去检验,也无甚话好讲,挑不出丁点瑕疵,心下便是大喜,左右寻思着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小湖水波安静,湖心亭宛在水中,环绕堤岸树木苍翠葱茏又有曲桥幽通,岸边的喧闹人声,似乎被远远的隔开了,这里当然算得上是城中最好的园林。 张荣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芳院子里新来了位美人儿,昨夜可是让我一番好等,后来啊愣是没见着。” “没瞧着有什么稀奇,让你瞧着了才稀奇哩。”沈默随口答道。 “是咯,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是长卿你去,指不定能见着哩。” “嘿,许是别人小娘子害羞,见你这个胖胖太过风流。” “又不是下流,害个甚羞。” “” 夜沉入暮,沈默和张荣荣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园林,迈入长长的廊厅入眼便是 沈默向着亭中望过去,扭头拉着张胖胖就走,待二人走远了些,远离那园林,他才开口说:“苏知州家的小娘子在,亭子里还有一帮才子,咱们还是换一家,你说的那什么芳院子远不?” 张荣荣听后喜上眉梢,快速道:“不远,不远,不到三百步的工夫,走走?” “走。” 自古以来,男人就爱干俩事,拉良家妇人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 女人们也爱干俩事,一是跟小痞子谈情,二是拉本份人作备胎。 沈默没有拉过良家下水,只做过劝人从良的事,至少目前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消费娱乐的欢场里也分了几等,上等常以“馆”c“阁”c“院”c“楼”为名,下等以“室”c“班”结尾。至于不入流的土娼或小下处一类末流欢场,却是鲜有招牌。 群芳院里灯火通明,院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又有青石墁铺,美娇娘裸足相待,整个院子里的氛围可不止一点暧昧。 既然是间高档的娱乐场所,自然是少不了旗楼赛诗的。 这里面的规矩也简单,但凡进院的恩客,先将自己的诗词题在旗楼,由小厮誊写后再交于娘子,若是觉得文采一般,自然是将诗词退了回去。 倘若尚可,便会找交好的姐姐一同鉴赏,确认不是偷语或代笔后,那恩客方能入得其门。 这入门之人,也千万别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前面题诗词,可称之为初选,备选之人少至三c四,多至七c八,视情况而定。 此时,小娘子们还不现身,隔着一道纱帘听听众人的谈吐。 比学识,比文化,比见识,诗词歌赋,对联等等,再有中意的才可见面。 这见面之后呢,也别着急,到了这个时候就是要面试了,小娘子会亲自出题,或为诗词,或为对子,有泼墨作画,也有书画鉴赏,经过思想与文化上的亲切交流达成共识之后,方能吹灭了蜡烛谈谈人生。 忒麻烦了点吧? 谁说不是呢! 还就有人喜欢这个调调。虽说此番诸般麻烦,却又隐约像似自由恋爱,在这较为普遍的遵循父母之命的大环境下,倒是很有市场,深受众人追捧。 兹譬如,家有万钱之人,虽说学识上可能差了些,可人家毕竟也是心生向往的,这可怎生是好? 这时,备胎的作用就要体现出来了。 那些稍微有点名气的小娘子看破红尘后,想去过安稳的日子,首选会是文官,次选武官,再次些才会是某方员外。 更有甚者,硬是要嫁给穷酸落魄,就为了那一丝丝心动和才气,这类事颇具传奇色彩,流传的最广。时下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那沈秀才与陈娘子。 楼里的姑娘们无不祈祷着一个心上人,如同那沈默沈长卿,嬉笑怒骂皆是文章,上可争强斗狠,下可看家护院。 听人说啊,沈秀才平日里还特节俭,一菜一汤就能吃好,两套外衫够穿一年,更从没听说过他置办贵重物件,像这样只管挣钱养家而不花的大才子,那还不得是夜夜入梦,日日盼么 话说回来,之前无论是因为学识c谈吐不够,又或是直接被退回诗词的客人,大可不必为此苦恼,各自也会由旁人招呼,终是少不得一番快活。 他沈默二人本是打算找个清静地儿好好吃上一顿,谁曾想偶遇了那一帮才子佳人,也就只能换一处用饭。 如今头一回逛青楼,沈默倒是有些窘促,缩手缩脚的样子显得他像个雏儿。 一旁的张荣荣反倒是十分自在,春风得意笑嘻嘻,怀中搂着艳姐儿,嘴里哼着小曲,一副畅快模样。 沈默一把就将他拽过来,压低嗓音道:“你可别来多余的操作,我带的钱不够,只够我俩吃饭喝酒使的。” “放心吧。”张荣荣一拍腰包,颇有底气的回道:“带着呢,大几千两交子,长卿你今夜找几个都够用。” 再一次拉回远行的张胖子,沈默急道:“那可是办正事用的本金,不能动!” “啧瞧你那小心眼儿的样,这回张大哥请你,不动那本钱!你就安心吧!”胖子说完勾起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地去登楼。 阁间内的沈默缩成了一团,身旁花枝招展的艳姐儿娇笑频频,递来的酒水时不时地洒落在他腿上,抬手便要去擦拭。 沈默急忙挡下对方的动作,尴尬地笑容显在脸上,嘴上忙说:“不用,无妨,无妨”接下来又是一番寒暄c应付,沈默总算是挥退了身旁的女子。 他望一眼对坐的张荣荣,这胖子吃着美酒咬樱桃,左拥右抱享轻抚,那一张圆脸都被两团柔软给夹方了。 沈默从盘里捡了几枚水果来吃,目光望着门外的灯红酒绿,撇了撇嘴。 “诸位小娘子,敢问店里可有什么吃食,在下的肚子有些饿了。”晌午从外面订回来的餐饭都让张胖子给吃了,沈默这个时候已经饿的前胸贴了后背。 “唉哟这位小郎君呐,想吃东西还不简单,姐姐带你去嘛”浓妆艳抹的女子挥了下手巾,一缕胭脂气熏了过去。 “是嘛,来都来了,小郎君就不要再端着了呢。” “小郎君长得真俊,坐近些,再让姐姐好生瞧瞧” 沈默起身后退了两步,轻咳一声:“近日里身子不好,总是头晕眼花,这会儿又犯了在下先去吃些东西,待会” “莫要听他唬人,他身子好着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沈默的话语。 他偏头一瞧,门前站着的小娘子手里拧着个木盒,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张c张小娘子,你怎会在这里?” 女医迈进门来,先与艳姐儿打了声招呼,再偏头转向沈默,含笑道:“许你长卿来,便不许小女子来了么?” 沈默想了想对方的职业,恍然道:“凑巧,真是凑巧胖子!你就在此地好好玩,我陪张小娘子下楼,待会再来寻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女医 朔月小芽,卸下铅华,美玉般白得没有一丝瑕疵,遥望世人。 两个人单独的相处,反而没了之前的洒脱。 张小娘子咬了咬唇,话到了嘴边,回首却没了人。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沈默兴冲冲地跑回来先递了她一块烙饼,肚子着实空空,他自己先吃上了,含糊着说:“趁热吃,挺好吃的店家要收摊了,没辣子粉,不过也还行。” 女医将左手的药箱盒挽去臂弯,悄悄看了他一眼,将烙饼放进嘴里的时候,沈默像是想起些什么,突然把饼夺了过去。 “你洗手没?” 张小娘子听后微微摆头,回看着他一副茫然神色。 沈默在心里斟酌了好一通儿用词,拘谨道:“淋c疳c疮c梅c疮你懂吧那种的”见她还是一副迷茫的神情,他也只好将话说的再直白些,“你往后再来这里出诊,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走走走”看见了前方的汤面铺子,拉着她往前走。 “用胰子诶对,对换一盆,老哥啊,帮着换盆水,这盆水倒了” 沈默这般举动,倒不是动了什么活泛心思,全因对方是一名郎中,更何况还是名稀有的女郎中,他自然不想对方出些意外。 那因为治病救人而沾染恶疾的遭心事能避免就避免,既然让他碰见了,万没有不管不顾的理由。 张小娘子清洗了三遍双手,拿去他面前反复摆动了几下,红着脸小声说:“长卿懂的真多不愧是大才子。” “噗——”嘴中还没咽下的烙饼被他吐了出来,急忙捂嘴道:“书上看的,不多,不多的。” 见他局促不安,小娘子不禁莞尔,款款一个万福:“前些日子小女子在街上遇了恶少,想来便是长卿公子出手相助当时小女子有眼无珠,没能阻止一旁姐妹口出恶语长卿莫要因此记恨于小女子” 沈默急忙将她扶起,佯装恼怒道:“小娘子若是不提,在下便是早已忘却说来也是,那什么探花郎竟然抢了我的功劳!不爽,不爽,亏得你们一群小娘子当时还以为是被他给救了呢,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啊” “长卿莫要动气”小娘子说话间又要施礼。 沈默连忙换上一副笑脸,爽朗道:“说着玩的,我沈长卿哪有这般小气?况且小娘子还给了咱一两银子呢,后来呀,我拿着银子去买酒吃了,得亏有这一两银子救急,要不然那店家准饶不了我” 明月探路,暖风清道,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话,此前说好的送她下楼,到了这个时候也演变成了送她回家。 二人默契的不提这话,挽着药箱的小娘子步曲款款偶尔会拿余光望望身旁,而身旁的男子双手负背不时地向着两旁街巷张望,好似没发现般。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间小院前,她开口,身后的树叶摇曳了起来。 “长卿陪着小女子走了许久,要进来歇歇吗?” “嗯。正好也渴了。” 灯火初明,门前斑驳的树影在地毡上来回摇晃,城里起风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关上门的,所以沈默会盯着地上的树影看了半晌,等那小娘子出来。 “屋里各种药材味混在一起,还挺香的,怪不得张小娘子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莫非就是被这药味熏的?说起来,咱们住的挺近,再往前走三百来步,右转就是我家祖宅了” 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里屋,随后莺声燕语从后屋里飘了过来,伴随着推开布帘的动作,张小娘子笑吟吟道:“驻颜小药,长卿可以拿回家请陈娘子试一试不过,依小女子来看,你家娘子却是不必用这类妆品的,陈娘子本是一等一的美人呢,长卿真是好福气。” 沈默也不客气,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小盒,大咧咧道:“哪有甚福气,快成婚一年了,还没” 女医从堂屋里回来,端着茶水摆上桌,坐在他身侧,莞尔道:“长卿身子好,可要多疼惜你家娘子才是” 他端起茶杯,闷着头掩饰心思。 已经不止一回被她说身子好了,嗯,三四次了吧? 她什么意思? 难道是 接下来,女医的话浇醒了沉醉在幻想中的沈默。 “记得去年时候,小女子曾去陈娘子家里问诊,那时的长卿体虚气弱,常见的风寒湿气便是禁受不住的身子成了这般模样,长卿还是不肯爱惜保养,非要去做那轻生之举,急得陈娘子四处寻医,将金陵城里的医生找寻个遍陈娘子那几日消瘦的没了人形,就是为了拉回长卿的性命呢小女子也让陈娘子找了去,替长卿看过两回奈何小女子没有那妙手回春的医术,只好羞愧离去” 弄了半天,这女医替自己看过病? 他之前的荒唐举动根本没法跟人解释,只能回说:“那段时日也不知怎的,整个人像是犯了魔愣,瞧见井口就想往里钻,后来跟映容成婚以后就好了诶,既然张小娘子有为替在下诊治,那此前聘在下做挑工,岂不是” 张小娘子微微笑笑摆了摆头,平淡淡地望着他,“小女子已有大半年的光景未曾见过长卿,长卿如今身强体健,与此前病怏怏的秀才模样有着天差地别呢,非是小女子认不出,怕是长卿突然出现在陈娘子面前,她也认不出来吧?况且,那时的长卿穿着一身”话到了这里,她就没再往下说了。 那时的沈默坎肩搭背,下身宽麻裤配一双草鞋,任谁人来看都像是进城做工的伙计。 回忆了片刻,沈默站起身来,拱手道:“此前昏迷不醒,尚不知此前搭救,现下既已知晓,便在这里谢过张小娘子施手相救。” 女医随着他一同起身,一脸窘促的神情,难为情道:“长卿这般举动,倒是让小女子不知所措小女子当不得谢,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医婆子罢了,当不得长卿大才子如此厚礼”她抓住沈默的手腕,想要拉他起身,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食指感触到他的脉搏,便停下了动作。 女医蹙着眉头沉吟片刻,沈默见状只好站在那儿默不作声,任由对方搭脉问询,安静的等候。 二人又坐了会儿,叙些琐碎闲话。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晚,沈默便要起身告退,小娘子嘱咐下几句养生方法,送着他走出院门。 那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望着沈默迈出小巷,直到身影消失在巷尾,张小娘子才转身回屋,轻轻地关上房门,她细细的一声呢喃舒缓而又尖锐。 “你不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论交友不慎的危害性(一) 没有夜的浓郁,烛火要黑夜的装饰才能显现出它的风韵。 偌大的金陵,如果没有太多的交集,或许往后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沈默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此刻有些担心,担心张荣荣会把本金挥霍一空。毕竟那销金窟的蚀骨散财虽是没亲眼见识过,但总归是有过一些耳闻的。 想到这里,沈默迈步疾行。 他登楼时费了一番周折,婉言挡下了一些邀请,至于自己有没有被人认出来,沈默对此反倒不太在意。 这年月里,又有哪位才子不逛青楼呢? 更何况是沈长卿这样的大才子,出入青楼楚馆更不用遮遮掩掩,大摇大摆的逛,游刃有余的淌,才数风流。 挥退了几名请他题诗作词的侍人,沈默上三楼敲门入内,但见座位空空,偏头透过珠玉长帘望向榻上,入眼便是衣不择体的男女遮遮掩掩慌慌忙忙,他急忙低下头后退了两步,退出房门快速地将大门掩上,努着劲儿憋住笑意:“我去逛两圈,三位慢忙” 门内随之传来了几声嗔怪,沈默偏头一笑,扶住身后的栏杆。 ☆ 夜幕渐沉,来群花院里放松的客人不少,楼里的莺莺燕燕和客人们打闹嬉戏,白花花的胸脯和长腿惹得人心慌气闷。 他头一回逛青楼,凭着栏杆四处张望,总觉得眼下这份光景有些稀奇。 上方,云顶檀木做梁,水薄般片瓦琉灯闪着烛光,泛红的深漆在一旁辉映,洒下整栋帘幕将楼院笼罩,红妆醉不入。 整栋楼五层不算很高,高度很好。 雕栏缭绕,楼下丽者踏着细碎的舞步姗姗而至,直叫那新入店的男子欲壑飞驰,心猿意马留不住神志,随着那白璧无瑕的纤柔坠进了温柔乡 他抬头向上看,视线偶尔会遇到一些阻碍,沈默倒不会因此左右摇晃,站在那儿向左上方望几下,扭头再向右瞅上两眼。 长廊内一姝姝裸足相待的娇娘仿佛踩着节拍,每逢阁间便会端盘进出,偶尔也会有余光瞧见下方栏杆旁的男子,她们停下步子微微顿首,散一处明艳红霞飘然而去,独留那男子在原地愣神。 迎来送往的时光,等待也会变得狭长。 张荣荣肥硕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沈默转头笑说:“走吧?该回家了。” 胖子听后却将他拉住,嘴里嘀咕着:“跟那小娘子处得如何?听姐姐们说,那小娘子是个医婆,院子里的老熟人了。” “能如何,见过几回面而已,莫乱想。”撞了下胖子的肩,沈默接着道:“下楼结帐吧?赶紧找个地方吃点宵夜,饿坏了。” 张荣荣抓住要走的沈默,谄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谁晓得你往后啥时候会来,今日既然来都来了,干脆替你兄弟我撑一回场面,如何?” 顺着这胖子手指的方向,毫无意外的看见了题诗的旗楼,沈默随后止不住地摇头,回道:“算了吧,你兄弟我一出手那可是名句惊天,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算了,算了啊。” “长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替我写一首,吟一曲嘛,又没让你出面,你只管躲在后面看着就行这样,只要能让我见得那新来的美人儿一面,我保准c保准,你今日的开销,我全包了,如何?”张荣荣显然是对那新来的美人生了执念,不惜斥巨资请客,也要求得一见。 听他说的真挚,胖子又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沈默便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这个时候就需要既不出众又不平庸的诗词来应付场面,于是他陷入了沉思。 张胖子眼见沈默如此,便拉着他回阁间里坐下,挥退了旁边的艳姐儿,再轻声唤来小厮定下满桌菜肴。 不得不说他张荣荣为了出这个风头,可谓是下了血本。 时值夏夜,桌上的热菜没几道,凉菜倒是不少。 浸在辣油里的鸡肉丝味香松软,入口便是一腔爽辣,搭配上一盅小酒共同咽下,实乃绝妙的宵夜配搭。 从盘子里随手拣起一条煎炸过的小鱼,入口膨松焦脆,鱼皮上散落着零星的几粒芝麻勾动味蕾,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再次入盘回味。 沈默还没来得急吃上几口,桌上的九盘菜已然见底,那对坐的张荣荣低着头自顾自的吃咽,直到盘中再无可用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望着沈默呐呐道:“嗝长卿的词文想好了嗝” 没好气地瞥了胖胖一眼,沈默吃下杯中剩余的酒水,叹道:“总觉得有些不妥这样吧,要不咱们改日再来,今日就算了吧” “不行,那可不行。”张荣荣跨步挪到他身边祈求连连,见沈默仍是无动于衷,于是换了副神情,怪声怪气道:“窑子请你逛了,饭也请你吃了,这会儿可不能赖账,否则c否则我去晚晴楼里跟陈娘子告状!” “???” 沈默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这张胖子居然这般无耻。 随后他一拍桌子,大呵道:“去,你且去,我看陈映容能奈我何!反了天了还,我沈长卿乃一家之主,非说我没干过什么,就算我真干了什么,她又能奈我何?我警告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信是不是?有本事你就去,她这会肯定在晚晴楼,一准能找到,你去,你且去!” 张荣荣听过之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座位上呢喃叹气:“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咯,没良心的兄弟哟,高攀不起你咯,如今你名声大了哦,尾巴翘上天去,再也不是昔日的兄弟咯,没了往日情义哟” “”沈默哑口无言,只好拍了拍他圆鼓鼓的肚腩,正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又听那张胖子碎碎念。 “呜呜医婆子好俊的脸蛋嘞,红润如霞的水灵能捏出汁水,未出阁的小娘子哟,清白人家的俏妹子说好了送人下楼,结果一送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呐!能干出多少事,估摸着陈娘子肯定很有兴趣。”说到这里,张荣荣竟然直接从桌位上跳了起来,一手勾起沈默的胳膊,憨笑道:“走吧,去晚晴楼,我好期待会怎样!” “咳咳咳这个嘛”沈默极为心虚的摸了摸鼻梁。 就在他二人插科打诨的间隙,已是悄悄转了时辰。 亥时将至,今夜的重头戏将将登场。 一楼大厅内灯火通明,自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场中屏风,沈默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瞧见楼下的情形。 随着一阵掌声与欢呼,屏风后走出一人,那女子姗姗登场,莺啼音转。 “欢迎各位郎君莅临小店,奴家这厢有礼了” 分割线 这几天总是不写人话,状态上有问题,需要调整一下,见谅~ 来点批评和鼓励啊,都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论交友不慎的危害性(二) 心下好奇便又多看几眼,只见那屏风外的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周身收拾的极为素净,与此富丽堂皇的环境相对更显些许反差。 气质亭亭端而不媚,偏那裹在素衣里身段又是熟媚妖娆,举手投足间就见那胸前巍峨乱颤,随时都要呼之欲出般,臀后那隆起满月似的一团,更是衬托的那纤腰盈盈可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大多数男人都明白自己可以养活什么样的女人,所以 沈默这位连自己都暂时养活不了的闲汉,也仅仅是看看而已。 他着了迷的目光一闪而逝,对坐的张荣荣可是不会错过这般风景,顺着沈默的视线朝楼下望过去,那一张肥大的圆脸竟是挤成一朵痴花。 沈默给自己斟了杯酒,轻飘飘道:“胖子,你那书店转手了吧?一千贯还是两千贯?旁的商贾大户可是有进有出,人家能送些金银钱帛之类的,兴许能讨得小娘子欢心半晌。说起来虽是沾染了一身铜臭,但总归是能有所表示你那一点家当,可来不了几回哟” 张荣荣捏着酒杯斟酌了会儿,摆头昂扬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作甚,今个大爷爽了便是爽了说正事!楼下可是开始收录诗词了,长卿你倒是想好了没啊!” 哂然一笑,沈默坐去旁桌,泼墨提笔一气呵成,抓住纸张一角吹了吹墨迹,叠好后交去张荣荣手里,泛泛道:“青楼里的小娘子素养高,见识广。那些前来索梦的书生,哪一个不是打了一肚子腹稿,恨不得将小半辈子的奇闻轶事倾囊相告,只为博得那小娘子一笑。你如今拿着词文去了,待会可是要与小娘子当面对坐,言谈举止间若是出了纰漏,如何是好啊?” 沈默有些担心他一会的遭遇,这张胖子对那新来的美人一番热忱,若是此去吃了个闭门羹,还不是垂头丧气个几日,耽误了工坊里进度不是。 如此番想着,沈默坐去他身边,宽慰道:“其实啊,咱们心里都清楚,诗词一途吧,纯属看天,老天爷要是赏饭吃,你会不去做那柳三变?咱们即使能弄来一两首好词好诗,但那些姑娘也不是笨人,与你交往几番有意无意的试探两回,轻松松试出才情几两唬是唬不住的,若是后来被人拆穿,自己脸上挂不住不说,反而会遭人厌弃,得不偿失啊” 沈默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张荣荣也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聚精会神的听他讲完,乐呵呵的神情也随之消散,苦着脸道:“那依长卿之意,我当如何?长卿也晓得我的情况,二十好几了,还没个婆娘,心里不是着急么,寻思着寻思着” “寻思个屁你寻思,我看呐,你就是在书坊里待久了,看那些缠绵悱恻不死几个人就不算轰轰烈烈的爱情,看得太多。”沈默端起酒坛子给他满上,接着说:“小娘子知书达理是好,识文断字也好,琴棋书画更佳,精通音律最妙你有啥?” “我有我有”张荣荣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词来回答他。 沈默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莞尔道:“你只有一颗心,一颗真正爱对方的心表达起来最简单也最纯粹,你做出的举动甚至会让旁人发笑,对此大为不解,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恰恰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说到这里沈默换了一副腔调,一本正经道:“懂了吧?没懂?无妨无妨,不懂也没事,回家好好琢磨去,走走走,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 “沈长卿!好你个沈长卿!险些被你绕了进去!”张荣荣拍开他搀扶的手,忿忿道:“我c我只是想见那娘子一面,说什么爱不爱的跟我这儿扯一堆,把词文拿来!快点!” 接下来,沈默极不情愿的将词文给了胖子,怏怏地坐在那儿。 今夜以婵娟为题,可供人发挥的空间就很大了,这个被人咏唱过无数次的诗题,对于沈默而言反倒是有些棘手的。 他脑海里有印象的诗词就那么多,关于月亮的诗词又多是李太白的名作,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抄诗仙的诗,只好拿出旁的佳作来,做了一回代笔的相公。 齐公子,彩! 刘公子,彩! 秦公子,彩! 张公子,大彩! 听着楼下传来的呼声,沈默盘了盘腿,再正襟危坐,仿佛这般举动能让他心神稍静,纵使身在青楼也能涅而不缁。 ☆ 琴音意蕴绵长,歌喉嘤转如泣如诉。 慢慢的片弥醉酣畅的氛围变得怪异起来。 窸窸窣窣的喧闹声盖过了歌舞音律,各楼客人纷纷出门,扶着栏杆探头探脑地望着大堂里的议论。 “怎的了,是哪个买诗的公子被抓包了?” “谁知道呢,总有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来找罪受。” “许是俩男争一女的戏码,有甚好瞧,吃酒,吃酒去。” “不像啊,没打起来啊,你看,你看他们” 此时此刻,沈默同样望着楼下,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到了七八位登楼的男子,这些人想必就是那通过了筛选的客人。 那其中一个臃肿的身躯格外引人注目。 张荣荣扶着楼梯把手,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沈默,露出一抹略显得意的笑容。 沈默勉力挤出一抹微笑回应,心里却是不情不愿。 倒不是因为对一张词文的不舍,也不是因为见不得张胖子出风头。 他是真心实意的把张荣荣当成了哥们,二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颇有些相见恨晚,臭味相投的意思。 他二人目前有正事要办,印刷工坊的进度耽误不得。 张胖子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胖小伙。从之前租买场地c聘请工匠c购置器具种种,各方各面都能看出他的品性。 张荣荣由于自身较胖的原因,偶尔会在言语和举止上面流露出一些自卑,那或多或少的一丝流露被沈默发现了几回,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勉励对方。 他此前说的话,并不仅仅是对张荣荣说的,也是断了他自己的乱想。 眼见张荣荣迈入五层,沈默转身坐回阁间。 “哎唷——” 又撞人了? 尚未见人,连声致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握,花魁 路见不平伸手就抓,下意识地握了一下软软,那透着薄纱都能感受到的温度还来不及回味,便被一双纤手匆匆推开。 “这位公子,请自重!” 歉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沈默连忙躬身说道:“非是有意,在下先前光顾着看楼下的热闹,这边没留神冲撞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见谅,原谅在下则个。” 小娘子没有马上回话,一双冷眸望着躬身的沈默,对方的书生冠左右摇晃显得很是局促,羞愤的怒火也在眨眼间为之消褪,淡淡的道了一句:“当心些好。” 悄悄抹了下鼻尖,沈默抬起头来,镇定道:“多谢小娘子体谅,如此,在下告辞了。” 这位小娘子姓秦,院子里的人们称她为三娘,早年曾与某位官员相交颇深,后来也不知怎的,他二人渐渐淡了来往,此后秦三娘终日以冷面示人,在这欢场里实属异类。 像她这般整日愁眉苦脸,生人勿近的态度,原以为迎来送往的生意也随之变得冷清,谁曾想,城里好事的画工涂绘出一卷《雨中良人行》,那画中的秦三娘置身于磅礴大雨却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散发着更为冰冷的气息,便让人望而却步。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城里的风流贵公子经年累月的浪迹于烟花之地,见惯了庸脂俗粉,猛地出现一名冷若冰霜的美人,自会引人注目使得她备受追捧。 从那以后,秦三娘的名头便在城里传开了,加之数月前一并夺下花魁,一时间风头无两,可谓是金陵欢场里的头号人物,众人因此称她一声,秦行首。 要说男子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可是万年不变。 最近院子里新来了一名清倌人,方才楼下闹出的动静便是因为那新人。 秦三娘虽是无意与新人争宠,但免不了要听老妈子的唠叨,对方三番五次的劝说,让她在楼里走动走动即可,露个面也算是有了曝光,借此来保持住花魁的热度。 秦三娘经不住老妈子的纠缠,颇不情愿的在楼里晃了一圈,那众多簇拥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百转千肠。 恍然之间,那女神般的冰美人被一男子撞了? 看样子还撞得不轻,以至于让秦三娘捂住了心口? 冲撞佳人! 这小子! 兴师问罪的男子组着队抱起团,有从楼上下来的,也有从楼下上来的,十余人汇集在三层的楼梯口,冲着还在顾盼俏娘子的沈默嚷嚷。 “那人!嘿,那人!说你呢!看什么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行首也是你能染指的?” “说的对!秦行首性子淡泊,心肠好,不与你计较,你还看什么看!” 眼前的这般场景,沈默并没有感觉到意外,面前的众人近似于后世里明星的一帮粉丝,旁人但凡做出一点点出格的举动,便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声讨,不论对方是否有意,总归是伤害了他们的男神女神,势必要替偶像来讨回公道。 “他们若是知晓我那随手一握,不知会有什么感想?”沈默没来由的想到了那一簇丰盈柔软,搓了搓手指。 他低头轻咳了两声,再抬起头时紧跟着一声怪叫:“诶嘿!你们不说也就算了,竟然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吧,便满足你们的愿望,让你们好好瞧瞧” 沈默说罢扭头就走,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娘子疾行,到了她身边也无二话,将她抱起后转头一瞥,大摇大摆地踹开面前的槅门,伴着他仿若无人的大笑。 随着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一众义愤填膺的男子如同被夺了食的饿兽般,吵闹连连。 “朗朗乾坤,竟有这般无耻之人!” “走!咱们一起冲进去保护秦行首!” “好!一块冲!大家随我来,一同将此人拿下!” “等c等等” 这个时候,有几道迟疑的声音传了出来,在众多声讨声中显得尤为突出。 “那人,好像是沈默” “对,他真的很像沈秀才!某上个月才见过” “沈默?!是那个沈默?” ☆ 阁间外叫门的侍女嗓音激动,自家娘子被男人强行抱进了阁间,这该如何是好侍女仓惶的拍着门,呼喊声c威胁声c告饶声相互掺杂,一块传进了室内。 怀中的秦三娘挣脱不断,沈默抱着她绕过了屏风,对方乱动的双脚踢翻了木架上的瓷器,七零八落的破碎声也让室外的侍女更是紧张。 顺手将秦三娘丢去榻上,张皇失措的小娘子一下就抱住了身旁被褥,双瞳死死地盯着沈默,倔强的昂起头,道:“我不喜欢你!” “” 沈默本就不擅长扮演恶人,一张凶狠的嘴脸瞬间瓦解,显然是被她的话给逗笑了,随口道:“我也不喜欢你。” “”秦三娘见他的神情不似做伪,眼下呈这般形势,她悄悄道:“若是想要人陪,可以去找别的娘子我能帮你。” 闻声皱眉,面前的小娘子淡扫峨眉,清艳脱俗,纵使身陷泥团的仪态也是万端温婉风流回转,美得能撼动凡尘,说出口的话却是让人心烦。 沈默兴致全无,怏怏道:“听他们说,你是秦行首?便是上个月夺了花魁状元的秦三娘?” 他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上个月在成衣店内的情形,那拿下花魁榜眼的杜娘子是何品性,简直是令人作呕,万没想到这秦三娘秦行首也没差太多,果然叫人失望。 “是我!你意欲何为!”秦三娘突然提高了嗓门,嚷嚷出来。 沈默仰了仰下巴,目光直直的看向她。 “你说,找别的娘子,你能帮我,那新来的美人儿” 秦三娘听了他的话后,在心中一阵鄙夷,前番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减了许多。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冷冰冰道:“新人正当红,恕我无能为力” “行吧。”沈默抽回目光,偏着头道:“之前在下不是有意为之,第二次嘛,也没占你便宜,带的不多。”他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去桌上转身便要出门。 身后细碎的脚步匆匆,秦三娘跑向桌子抓起上面的银两,奋力砸向对方。 “你混蛋!” “哦。” 沈默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回头。 他推开大门的一霎那,数十道目光齐刷刷。 “长卿大才子大驾光临” “沈长卿今夜可真有雅兴” “沈秀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羡慕 “沈长卿今夜可真有雅兴” 女子和悦的嗓音搭配上男人虎视眈眈的眼神,面前的场景着实有些怪异。 男人们想怒而不敢怒的表情有些滑稽,他们恐怕是听说了沈默的事迹,不免对他忌惮上几分。 是咯,这位沈秀才别看他是个文人,若是跟人动起手来,那可是不会手软的狠角色。 小娘子们则完全相反,争抢般贴了上去,挤近沈默身边,一双双纤手在他身上点点,抬起玉臂磨上几个来回,娇嗔笑语一连连。 沈秀才是谁? 金陵城内人尽皆知,纵使没亲眼见过他本人,总归是听说过他的声名。 据传言,沈默此人较寻常才子还有些许不同,自打他去年成婚之后,从未见其出入欢场,更未听说他与哪位楼里的伎人传出过风闻。 不少人对此表示疑惑,私下里甚至有传言,说那沈秀才好龙阳c喜男风,这般荒唐言众人也只是在谈笑间说说,听过后权且一笑,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盼星星盼月亮,如今可算是把沈秀才盼来了,一众小娘子岂能轻易放过他? 那还不得是前仆后继,饿虎扑食般撕咬的激烈。 沈默再一次扶起身前的小娘子,这已经是第三个在他面前装晕的了。 他作势一个躬身,众人以为他有话要讲,不想沈默抽身大退两步,硬生生关上房门。 房里的沈默仓促地拴上门闩,拿后背抵住门,顾不得门外的大声呼喊,他冲着秦三娘招手。对方也是个聪明人,立刻会意。 二人将桌子抵靠在门前,推得二者间再无缝隙的时候,同时呼出一口浊气。 “谢了。”沈默随后走去窗边,撑开窗棂望了望楼下高度,不免皱眉。 “你是沈长卿?”秦三娘问道。 沈默随口回说:“失望了?”扶着窗沿观察起楼层构架,一群人堵在门口,他此刻只想开溜。 心中暗道:木梁子够不够结实,踩上去应该没事吧? “倒不是。”秦三娘点燃了架子上的烛火,也让室内变得稍稍明亮,小心地望一眼沈默,咬了咬唇。 从上元夜后传出的消息,只说沈秀才与陈映容如何恩爱,夫妻二人相濡以沫c郎情妾意的传闻惹人艳羡。那一首《青玉案》有意无意的被人们忽略掉了,当晚的诗会也没有哪位才子的佳作再度流传,仿佛大家都很默契的默认了沈词第一,没有人再去争那第二的名头。 这消息一揭开,初时带来的震撼,真是难以言喻,秦三娘虽是没有亲身参与,但是从交好的姐妹口里得知此事,使得她一时间有些懵掉,片刻的震撼之后,向人讨要了全词,不出意外的再一次被词文所震撼。 她得出了一条不得不认的结论,已经渐渐的摆在眼前。 陈映容真好命! 对于秦三娘来说,这是她最大的感慨。 有男人不介意自己的过往,愿意娶自己为正妻,这在秦三娘看来简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年月里,娶伎人做正妻无异于亲手断送了自己的仕途,没有哪个读书人会蠢到做出如此举动,纵使与那女子再相爱,也绝无半点可能。 但沈秀才会,也只有他会。 资质平平c不善与人交际的文人做出沈默的举动,或许容易被人理解,再无上进之心的读书人,招个自带身家的女子进门的事情并不少见,但,那也仅限于纳妾。 城里人盛传他是文曲星下凡,无论是文坛仕林,还是坊间巷里,都如此说。一个才学得到了所有人公认的大才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与人搏命? 甚至是不惜得罪了当朝权臣c官场新星,也要护住他的娘子 乞巧夜里发生的事情,也让秦三娘更加确定了。 陈映容命好! 妻如衣,妾如履,侍女如手巾,丫鬟如牲畜的概念已经在秦三娘的观念里扎了根,常年累月的欢场经历告诉她,女子是可以随时随地被抛弃的。 直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出现,他的每一次举动,都会打碎她曾经的观念,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来得激烈。 幻想过,曾经幻想过,嫁与他,做名小妾。 秦三娘可以确定,金陵城里所有的伎人都曾经和她一样,幻想过。 如今,这个幻想中的男人,就在她的面前,刚刚还抱了她 “长卿公子,奴家可以这般唤你么?” 怯怯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沈默随口道:“公子可不敢当,我没那么多讲究,唤我沈秀才c长卿都行。” “长卿。”秦三娘从地上拾起散落的碎银,摆放整齐以后推向沈默的方向,轻声道:“奴家想要那首沈词,就当c就当酒资了” “酒资?”沈默回过头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莞尔道:“也行。” 他转过屏风,坐去桌前提笔撰写,片刻后将书写好的词文递给她,“话说有没有别的方法出去。”手指大门,示意她门口堵住的一群人。 秦三娘接过词文看了半晌,直到沈默问出第三遍,她才回过神来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有从二楼跳下去的,不过这里是三楼,长卿还是走正门为好。” 如同霜打的茄子,沈默此刻有点后悔。 自己就不应该把门给堵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在房里待得时间越长,越是说不清了。 好端端一世英名,毁在青楼,亏得自己啥事都没干,冤的我跟谁说理去。 沈默扭臀挤开了桌子,再次拉开大门,率先嚷嚷出声:“不行了,不行了,想砍人啊,想砍人,别拦我,谁拦我,我砍谁” 挥舞着带着墨汁的毛笔,沈默艰难的挤过了人群,顺着楼梯口下到二层以后,他索性翻过手边的栏杆,直接从二楼上跳了下来。 落地后一路疾行,途中难免撞了别人,奈何对方见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也就没往深究。 匆匆走过一楼的大厅长廊,沈默已经能看见前方的店门。 他这个时候丢掉手中的毛笔,突然加速狂奔。 就在他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来自远方的呼喊叫停了他。 “沈长卿,快来救我!!!” 是张荣荣的声音? 就在沈默回头的瞬间,院里的无数道目光望见他。 这一回,事情又闹大了。 他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脚踝,感受到右脚上的兵刃,回身。 抬起手来向四方招呼。 “今夜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胖公子的家丁 当月白风清,灯火通明的时候,沈默强作镇定步入场中。顿首c拱手,挂在嘴角的浅笑是他拿来应付院内众人的招数。 上方,五楼栏杆旁的张荣荣不停地冲他招手,脸上神情颇为焦虑,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至于他为何会喊出“救我”的话来,沈默还没来得及思考,低头前行。 行至四层,气喘连连的张荣荣搀住他的胳膊,仓促道:“要露c露馅了。” 沈默匆匆瞥了对方一眼,随着他返回五楼。 尚未进入阁间,鼻尖已经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焚香做为此时文人雅士的标配,也是聚会相约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侍女为他二人掀开门帘,轻声道:“二位公子请” 步入阁间,沈默的目光落去桌前的几名男子身上,随着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得出了不相识的结论。 坐位上的男子见有人来,也并未出声,仅仅是点头示意罢了。 沈默再随着张荣荣坐去偏角,正要开口询问张荣荣事情经过的时候,就听见屏风内传出清冽的女声。 “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絮已为萍风卷叶,空凄切。长条莫轻折,苏小恨c倩他说。尽飘零c游冶章台客。红板桥空,溅裙人去,依旧晓风残月。” 余音袅袅,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眉眼如画肌肤胜雪,一头长发简简单单的披散在柔肩之上,一双似喜非喜目端视着众人,面含春眉梢带俏,轻声道:“敢问在座的诸位公子中,哪位姓张?” 到了这个时候,张荣荣反倒是没有先前那么紧张,窘促不安的心绪完全被他按压下去。 这位美人先前鉴赏了六首诗词,总会与人隔着屏风探讨,左右询问。她问出的问题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内里蕴含了几分考校的意味。 先前有一名买词的公子,被人礼貌的请了出去,这便让张荣荣大感不安。一时间焦急的等待令他备受煎熬,过了小半个时辰也还没轮到自己,心中不免惴惴。眼前如此情况,张荣荣只好借着撒尿的机会出了阁间,唤来沈默救场。 如今既然见到了美人,按说张荣荣的愿望已经实现,本不该再有其他奢求。奈何男人终究是男人,他说出口的话也变了味。 “小生姓张,家住烟柳老巷,偶得残句献与小娘子。” 听此话后,坐在一旁的沈默暗自咂舌,这起身的张胖子彷如换了个人,那春风得意的模样颇让人意外,细细看去竟是有几分翩翩公子的仪态。 那美人施一个万福,二人正式见礼后,小娘子款款而来,落在张荣荣身侧。见此情形,在座的诸位公子心中暗道不妙,按理说清倌人本不该露面,便是对哪位客人起了心思,也不会这样主动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小娘子此举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 众人无法冲那美人发火,于是看向了肥头大耳的张荣荣,一眼望过去便是难免在心中做个比较。 愈看愈发恼火,越想越是不顺,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里比不过这个胖子? 自视甚高的公子尚未出声,先前曾被婉言拒绝的公子已经按捺不住心底的憋闷。 他那轻飘飘的出声看似随意,实则暗指张荣荣文不对题。 “此词若是以咏柳为题,还算尚可,若是以咏月为题嘛” “嗯,今夜之题,所出为何啊?” “咏月啊!” 有人起头,之后的质疑声纷至沓来。 张荣荣虽是读过几年私塾,但于诗词一道着实不算精通。前番交稿之前曾默默的将词文背下,毕竟在他看来,词文出自沈长卿之手,那还能有错? 他当时最大的担心不是对方会出言考校,也不是自己答不上来。而是担心词文太好,会让众人不信,不信是他张荣荣所作。 他那时的愿望只是想见一见这位新来的美人,众人不信便是不信,反正能与美人见上一面就行,旁的都不在乎,也就没想过别的说辞掩饰。 奈何未曾见人,只闻其声,也足以让张荣荣心驰神往。 美人评鉴诗词时的优雅从容,那一道不急不缓的轻盈嗓音,在张荣荣听来宛如天籁,袅袅在心间经久不散,也使得他在不知不觉中改了初愿。 如今二人既已相见,美人温婉可人不说,那一双明眸仿佛能牵动他的心魂。 不需霎那间的功夫,张荣荣的愿望瞬间拔高,他想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留住这个才子形象。 “结尾结尾不是有‘依旧晓风残月’嘛” 张荣荣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不少。 沈默看得出胖子心焦,眼见众人欲出声质疑,他急忙起身救场,泛泛道:“咏柳也好,咏月也罢,无非是以物寄情,借景思人。诗以国家兴旺c民生疾苦为主,抒发时下文人的共同情感;而词以男女之情c相思离别为主,抒发个人情感。所以终究离开不可情感二字,万变不离其宗!” 听沈默洋洋洒洒的说完这番话,张荣荣的眼睛都绿了,他虽然没能听太懂,但就是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这时候你沈长卿跑出来抢风头,是不是太不够兄弟了! 娇美娘子饶有兴致的望着沈默,在场的男子眼冒火星,目光不善的盯着沈默,咬牙道:“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是啊,你是谁?群芳院如今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某倒是觉得,此人的话中有几分道理” 原本恬静的阁间也因为沈默的发言而变得嘈杂。 见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沈默在张荣荣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摇大摆的起身,抱拳道:“小人是这位张公子府里的家丁,不曾读过些书,不知礼数,还望诸位海涵。小人时常陪伴公子左右,聆听我家公子教诲,耳濡目染的便沾染上了一些书卷气。我家公子读书时常有所获,或是呢喃低语,或与小人道上几句,因而有了一些胡乱想法,诸位莫与小人计较,恐失了身份不是?” 张荣荣从未见过如此装逼之人,沈默的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不仅暗地里拔高了所谓的“张公子”,他自己还能以一个家丁的身份抽身而去,当真是把话说的漂亮至极。 悄悄给了沈默一个赞赏的眼神,张荣荣接过话茬,举起酒杯爽朗道:“张某府中下人妄语,诸位兄台不必介怀啊,饮尽此杯,权作赔罪” 众人见状也不好与沈默再作计较,纷纷举杯回应。他们毕竟自持公子身份,犯不着跟一个下人赤急白脸,更何况是在美人面前,若是此刻大动肝火,反而失了自家风度。 “诶,那门丁,某瞧着你有几分眼熟,可是曾在哪里见过?”醉醺醺的话语道了出来,也让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向了沈默。 “回公子的话,小人之前曾在何通判府里做事,因我家公子与何通判两家是为世交,公子每回来通判府均是由小人侍奉,后来便将小人要了去。公子若是觉得小人眼熟,大约便是因此前确曾见过。”沈默客客气气的回完话后,小心地退去一旁角落,束手低头呈恭敬状。 微醺的公子听了他的话后一副恍然神色,顺口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在通判府里做过事,如此说来,有此番谈吐,却不稀奇了” 沈默闻言连忙点头,心中暗道:胖胖啊,兄弟我帮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可要好好发挥咯。 张荣荣像似听到了他的心声,扭过头来,眨了眨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谁是此中高手 沈默今夜未穿华服,一袭普普通通的书生袍,既能视作大户人家的帐房,也可似公子的陪读。至于他所说的家丁称呼,众人权当作是谦词罢了,毕竟曾在通判府里做过事,也算是个见过市面的下人。 在常人眼中,谈吐不凡和油嘴滑舌间的区别,通常在于说话之人的身份。 所以,眼下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的话,自动的被他们归为油腔滑调一类,随耳一听罢了。 美人蹙眉凝视端了那家丁半晌,而后望向他家公子,旋即嘴角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轻启朱唇,温声道:“府中家丁尚且如此,张公子必然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奴家今夜愿与张公子秉烛长谈,还望张公子不吝赐教” 话中意思明显,场内数名男子脸色大变,攥紧拳头猛地砸向桌子,而后愤然起身离席嘴中咒怨不停。 勃然大怒者不占少数,有几位男子像似习惯了这般,习惯了被人拒绝,虽是心有不忿,倒也没有表露出来,摇头叹气着退出阁间。 没一会儿的工夫,先前一同登楼的男子只余三人,张荣荣对着美人频频点头,欣喜道:“好说,好说,赐教不敢当,相互学习尔。” 场边,身材较为清瘦的男子站了起来,向着美人方向略微拱手,深情道:“在下溧阳县人,隆兴九年中举,自知才学不佳,入不得娘子慧眼,这便自行离去。此去头悬梁锥刺股,不中不还,敢请娘子耽误片刻,记下小生样貌。” 清瘦男子站在原地,目光深情款款的与美人对视了一会,强笑道:“三年后,再会!娘子珍重,在下告辞!” 张荣荣趁着众人出神的功夫溜去沈默身边,小声问道:“长卿,这就是莫欺少年穷?” “滚,人家那是动了真情”他没好气的回了胖胖一句,而后压低了嗓音,“等会人小娘子要跟你单聊,若是说到了诗词歌赋,你就赶紧岔开话题你不是经常看狐精蛇妖报恩的事么,你就跟她聊这个,说那书生如何良善,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去踩,路上遇见一只受伤的狐狸云云她一准欢喜” “晓得,晓得。”张荣荣听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缓慢地挪去美人身侧。 目送着清瘦男子出门,众人不由得看向那名场内唯一剩余的公子。 那微醺公子仍坐在场中自斟自饮,捡两块果干丢进嘴里,咬一口水灵灵的蜜桃渗汁,怡然自得的神态不受旁人所扰,看样子是打算待在此地不走了。 小娘子见状轻声道:“天色已晚,恕奴家不便挽留公子,公子不妨改日再来,届时奴家再与公子抚琴吟曲可好?” 张荣荣顺势说道:“是啊,这位公子,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微醺公子放下酒杯,摇头晃脑着起身,含糊道:“你c你们不懂c不懂” 撑在桌上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手扶向额头,喟然一叹:“时光静美细水流年,繁华落尽与君长眠,魂归故里,怎堪” 微醺公子在仆人的搀扶下出了阁间,沈默自觉地随在他们身后,路过张荣荣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眼神,眨眼间又变回了家丁模样,随着众人走向门口。 “张公子,奴家觉得这名家丁谈吐有趣,不妨留下片刻,张公子你看”既然是美人娇声所请,张荣荣虽是百般不愿,仍然招手叫回了沈默,随后三人落座。 沈默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兴许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放浪形骸,顺带着把腿放去了旁座。 桌有八席,沈默独占其二,浑身上下透露着粗鄙,一副不知礼节的模样。 他心甘情愿的做了绿叶,本以为会与张荣荣形成对比,奈何那胖胖一脸痴痴呆呆的样子。 时不我待,索性再帮胖胖一把,随即稍一思量,沈默开口道:“我家张公子,祖上虽说不是四世三公,那也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可是书香门第。最近府里制派下书坊生意,我家公子为天完计,为百姓计,苦心钻研活字印刷术,那可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操劳。敢请小娘子尽心照料我家公子如此,小人先行告退。” 沈默说完要走,小娘子抬手挽留,悦耳的女声清脆平缓。 “奴家初来贵地,尚不知张公子有如此远大抱负,奴家钦佩至极,敢以此杯请” 邀约请酒的事沈默遇见了不少,大可以随意应付,而今对方当面举杯,也只好遂了她的心愿,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 杯来盏往间,他数次拿眼神示意张荣荣。 那意思很明显,想让张荣荣起个话头,自己在一旁帮着打几句掩护,总能把小娘子的兴趣提起来。 张荣荣知晓他眼神里的含义,正在腹中斟酌措词,却听小娘子问话。 “敢问张公子可曾婚娶?” “呃。”张荣荣被问懵住了。 常言道男人不显老,可二十岁左右和二十五六还是有些差别的。 对方问出此话,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沈默无处知晓,但见张荣荣那慌张模样,急忙开口道:“小娘子有此问,足以见得对我家公子欣赏。公子c公子莫要因此紧张” 安慰了张荣荣两句,沈默转向美人,一本正经道:“好叫小娘子知晓。我家公子呢,本有一指腹为婚的妻子可惜啊,可叹呐,公子府数年前逢了祸事,家道中落,那牵好的红线自然是断得干脆,还没过门的娘子也是一分两散,被人退了婚事。如此,咱们倒也不能去埋怨旁人,我家公子可不是那怨天尤人,自怜自哀的弱男子,这不,没几年的工夫,家道中兴,复兴有望前些年一门心思为了家族着想,夜以继日的奔波操劳,倒是误了终身大事,小娘子见笑了。” “如此,倒是可惜了,张公子着实让奴家钦佩”小娘子挽起张荣荣的手掌,轻轻安抚着他,就在沈默以为此行顺利的时候,小娘子忽然扭过头来,看向沈默,“家丁你呢?婚娶否?” “” 沈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露出两颗门牙,木纳的摇摇头,“没娶,没娶,我家公子都没娶亲,我哪里敢” “嘭!” 脑后的碎物声来得突然,沈默的话未说完就被这道声音打断。他回身望了一眼屏风,疑惑道:“这是” 小娘子回了他一个歉意的微笑,“那是奴家的丫鬟,粗手粗脚惯了,时常打坏东西,小哥不必在意” “哦。”沈默点点头,也没多想。 久不出声的张荣荣在此时开口,“小娘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我二人去里屋如何?在下坐的有些倦了,想去榻上歇歇” 沈默一听,暗道这张胖胖坏事。 二人聊都没聊几句,你就想着办事? 这般不解风情,那还不得惹恼了小娘子? 张荣荣的冒失之举,在沈默看来如同作死,他有些心疼自己,一晚上费心费力就这么白费了。沈默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待会出了青楼,一准要给胖子来上几脚,活该你个肥子单身! “好的,张公子。奴家也有些倦了呢!”软软的女声格外动听,沈默错愕的望着两人,事情发展跟他的预期完全相反。 成了? 这也成了? 这都可以? 目送着二人走入屏风,沈默不禁暗叹: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没经验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一起走 “梅开二度?小胖子身体不错”沈默有意无意的想到那里,将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准备起身离去。 须臾,接连后退的张荣荣与掩嘴窃笑的美人去而复还。 那胖子手指沈默,口不择言。 “工坊对面有个卖豆腐的娘子,长卿整日蹲在墙角,眼珠子离不开那小娘子,哈喇子直流” “随长卿来青楼,在阁间里刚坐下,就有一名医婆打门前经过,长卿百般讨好那医婆,说是送她下楼,结果去了一个时辰也不回来” “还有,还有长卿方才抱着秦三娘进房,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沈默此时呆立在门前,望着那正在揭自己老底的张荣荣,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片刻后从屏风内走出一劲装之人,其面色阴冷,直愣愣地盯着门前沈默默不作声。 沈默一眼看清来人,当即大惊失色,窘促不安的说道:“映容,真巧啊,你也在这里?嘿嘿,真巧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 “映容,走慢些,你听我说嘛,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默紧赶慢赶,终于在店门前追上了陈映容。 “你是何人?莫要在此拉扯。”陈映容甩开他的胳膊,径直走出店门。 “我是你相公啊!”沈默急道。 不远处的陈映容闻声顿足,头也不回的遥问:“你成亲了?” 陈映容此刻很后悔,后悔来群芳院里见那多年未见的姐妹一面,自己该和平常一样待在晚晴楼里照顾生意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来的话,就不会遇见相公了吧? 也不会让他难做了吧? 在她看来,沈默真的是位好相公。性格好,说话风趣又幽默,能登大雅之堂,出口成章,还是城里的大才子。遇事不惧不怕,有担当,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会特立独行了些,冲动了一点,但都是因为自己啊,作为他的妻子,陈映容对她的相公抱有无限的幻想。 以为他会与别的男人不同。 陈映容清楚的知道,她的幻想和私念,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有多么的离经叛道,大胆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她的憧憬。 好的c美的东西,大家都会想去据为己有,不容他人染指分毫,更何况是心爱的人呢? 陈映容揪了揪窄角衣袖,这一套劲装她已经很久没有穿了。 扮着男装,蹙着眉头,压着情绪,陈映容没有回头,她在静听身后断断续续的解释。 “我当时说自己没成亲,那不是帮张胖胖么,映容一直在屏风后面的话,那肯定能理解我的,对吧”沈默跟在她身后忙做解释。 陈映容伫足停落,缓缓道:“医婆是怎么回事?” “这” 陈映容再道:“秦三娘呢?” “那” “豆腐娘子呢?” “呃” 沈默现在非常想宰了那张胖子,果真是交友不慎c遇人不淑啊,坑害起自己来,那叫一个不遗余力,恨不得把他的内衬都扒了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个死胖子在陈映容面前揭了自己的老底,害得自己百口莫辩,沈默压下心中的憋闷,冲着前方喊道:“映容,你这是要去哪里?走反了!” “妾去投河!” 一哭二闹三上吊,陈映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气话是要说的,也要当面说,如果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他的面前。 长袖善舞,千娇百媚的样子她都有,但那些是她学来的,在威逼下学会的,她不想在相公面前展现那样的自己,或许就是因为如此,相公才会去逛青楼吧? 陈映容从未觉得自己在教司坊里的时日,有多少风流雅致,余味无穷。 在男子眼里,那一场场诗会,一场场选花魁,一场场风流韵事可以让人称道许久,感叹着某位风流公子做了谁的入幕之宾,羡慕着谁谁谁被名妓相中,又或是得了美人倾心,心甘情愿地献上了身子之类,这些是男子最高最风雅也是最值得羡慕的风流成就。 可由她来说,那些所谓的风流雅事,不过是一个女子在诸多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一步步捱过去的悲惨时光罢了。 自教司坊里出来,不安地承受着再次成为玩物的命运。 其实,她很感激那位替她赎身的吴刺史。若不是他,恐怕自己至今仍在教司坊里,变得适应,变得麻木,渐渐的,不再爱惜自己,突破了那层看上去很远,其实很近的底线吧 她不想再回去,她不想再回到那些破碎c不安的日子。所以,她要照顾好生意,她要拼命的打理好一切,使得生意有了起色,才能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有利用价值的人,而不仅仅是个女人。 开办晚晴楼,是她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必须要处处小心,容不得半点差池,这其中经历了多少苦难,有过多少挫折和难堪,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日子缓缓,苦活着,有些难看。 她不再满足于青楼生意的好坏,她在城外开办了一间养居院,规模不大,收容不多的一间院落。 孤寡老人,失了双亲的孩童,能养一个算一个,她知道自己没有太大的能力,所以只能倾尽全力。 沈默曾问过她:映容的妆盒里为何不见金银首饰? 她当时,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这个阴差阳错下遇到的男人,满足了她作为女人的所有幻想,所以,才会对他有所期待。 一年走来,这个男人还是像迷一样,让人琢磨不透,抓不住他飘扬的衣角。 他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飘走,丢下她,再不回来。 浪子,那些浪子,与他相较,彷如宠物一般,乖巧。 所以,陈宅改了门匾,变了主人。 陈映容希望他能明白,他在外的时候,会记得,自己有个家。 那一句“怕相公再丢了,找不到家”后面隐下了多少话,没人会知道。 街边矮墙上的树影小心地摇曳,它晃了晃枝头,飘下几片碎叶。 隐隐约约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来回奔波往复,沈默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开口。 他不善表达? 又或是,他不敢许诺,不敢许下誓言。 惨白白的月色下,陈映容顾盼回眸,明媚皓齿伴着夜风轻吟,展笑颜动朱唇以徐言。 “相公,还记得妾说的么,你有很长的路要走。” “记得,我记得那串糖葫芦和桥,还有你” “相公走了一半,后面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映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脑袋让驴踢了 群芳院内,美人依在窗前,一绺乌发垂肩,挽成团团小结,浮浮沉沉的眉眼终于复归平静,细声问道:“他就是沈长卿?” 张荣荣沉吟片刻,平淡的语气说道:“是也不是” ☆ 沈默夫妻走过河湾,下了石桥,身旁的陈映容挽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才会让这一丝笑容显得羞涩,拿手肘轻轻抵了她一下,换来了一击拍打。 “映容想什么呢?”沈默问道。 “没什么。” 他见妻子流露出赧然的羞涩,也就没往下问。 沈默最近大半个月来一直在为印刷工坊奔波,难免疏忽了晚晴楼的生意,虽然二人偶有会面,会在晚些时候聊上几句,但像今天这样亲密交流沟通的情形来说,实不多见。 妻子的能力毋庸置疑,不仅处事细致得当,又能兼顾事业和家庭。他属于典型的甩手掌柜,好吧,说句实话,他就是个吃白饭的相公。 如此说来,沈默着实有些草率马虎了。印刷工坊的进度虽是不错,但最近一段时日疏忽了妻子,几乎吃住都在工坊,他也难得着家。 要数过分的,还是他得了空闲也不回家,却去逛青楼。 最要命的,他被妻子抓了个正着。 想到这里,沈默不免有些心虚,便问道:“楼里怎么样了,可还顺利?” “嗯,楼里一切都好。倒是因为来店的客人太多,中间出了几次小乱子,好在没出什么岔子。都怪相公的名声太大,别人以为能见到相公呢只是c只是妾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与相公商议,最近相公很忙,所以”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抱怨,却被她拿捏的很好。 沈默搂住她的肩膀,大咧咧道:“我不是在这么?说吧~” “相公先答应妾,听了后不许生气,不然” 陈映容的话还没说完,沈默已绕去她身前,扶住她的双肩,神情激动道:“你做甚?你是不是又有事瞒我?快说!快点!” 上回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一纸卖身文书,几乎在沈默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一想到妻子那隐忍的性子,他便是担心不已,生怕她重蹈覆辙,受了万般委屈。 看着面前异常着急的沈默,陈映容不由得为之感动,按压下所有的情绪,正声道:“沈郎你也知道,吴刺史此前对妾多有照顾,虽然他还是将文书转让出去,但我们” 沈默一听大为光火,吼道:“我们什么?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不是,妾不是这个意思相公你听我说,妾知道相公肯定不愿与刺史再有牵连,妾便想在年底抽出两万贯钱,托人送去京城就是。”陈映容悄悄观察着沈默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才接着说:“妾觉得,咱们与刺史的这条线,还是不要断了的好,往后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呢,多留一个余地,总不会错。所以,妾打算” “陈映容。”沈默咬了咬牙根。他此前一味的躲,一直在回避,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躲不掉,避不开了。 “你见过的那位太子,不出意外会当上皇帝。我,也就是你的相公,多半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虽说不上富甲一方,温饱总能顾全。”沈默沉吟半晌,才接着说:“说来也是好笑,我每次路过晚晴楼的时候,总会在心里想。将来,将来我要开一个大大的铺子,比晚晴楼要大,大很多,大到天南海北,天涯海角都有我沈默的生意!” “相公真这么想?”陈映容好奇的看向沈默。她绝不会料到沈默会有这般想法,天底下哪有文人想去做生意的,大家不都是挤破头去当大官,然后等着别人孝敬么?相公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另类。 因为在她看来,相公是大才子c大英雄,儒生应该胸怀天下,不为旁事分心,若是相公真的打算做生意,那就有些大才小用了。 “印刷工坊是第一步。”沈默清楚的知道,这年月里但凡跟金银铜钱沾上边,事情就会变得不怎么光彩。 世道如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市井文化里的上下九流泾渭分明。通常情况下来说,寻常意义上的商贾是不受人待见的,但这其中也有例外,就比如金陵城里做文房生意的远山坊,那文房东家可是受人尊敬c推崇至极,还真没听说过有人在背后絮叨他家的不是。 事实上,沈默没有太过长远的商业计划,如今世道还算太平,尚能赚些钱种种田,就算他日战端起,烽火蔓延到金陵,也至少能保得自己一家平安。 目前来说,他只想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晚晴楼改建是为生意上的起步,印刷工坊是他的筹码,只要此次能成,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沈默始终认为,陈映容要比自己聪明,如果由她来处理,肯定会比自己好。但,沈默是个男人,便接着说:“明年进京,入太子府事,勤勤恳恳工作,偶尔出些鬼点子,让太子和那一帮幕僚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行,不至于登基以后忘了我。至于吴刺史那里,我不反对你给他送去两万贯钱,虽是有些心疼,毕竟那可是两万贯钱啊,两万贯啊!我那印刷生意只花了一万钱不到,你自己也”说到这里,他抚着陈映容的脸颊,轻声道:“年底以前,工坊便能盈利,给你买首饰,买很多的首饰。” 陈映容咬了咬唇,抓紧他的手,娇声道:“妾等着,等着穿戴相公买的首饰!” 沈默点点头,随后又摇头,沉声道:“断了吧,都断了。刺史c探花c少保,都不重要。明年你与我一同进京,到时,我会向官家讨要一封敕命,你猜会是什么?” “向官家讨要?相公不要胡闹!如今六贼当道,相公可不要触了霉头。”陈映容对时下官场里的黑暗有所耳闻,难免为其担忧。 沈默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悄然一笑后边走边说:“太子舍人是从七品,照理来说,我一个秀才,根本没资格去做,可谁知道太子的脑壳让驴给踢了,非让我去不可,真是为难啊,为难在下。” 陈映容听他嘴上这般说,知道那个熟悉的相公又回来了,小跑过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数相公最没正经!好端端的太子,让相公说成什么了!” “映容,其实啊,我这里也有个事,没了法子很是苦恼。” 陈映容极为认真的说:“很困难吗?是工坊里的?不如与妾说说,或许” “哎也不是没法子,只是不合规矩,又不合常理。”沈默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接着说:“给娘子讨个宜人回来,不知映容意下如何?” 陈映容闻言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顿在原地,望着扭头回身的沈默,呐呐道:“相相公是说宜宜宜人吗?” “嫌小了?”沈默拉住她,“映容先委屈两年,七品的宜人确实小了,俸禄也少,往后” “相公为什么要对妾这么好!?” “脑袋让驴踢了” 说完此话后,沈默如愿以偿的被踢了。 “噗”又哭又笑的陈映容扶起了地上的沈默。 “妾明明没用力!相公耍无赖!” “配合一下映容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飞镖 星布珠悬,夜市千灯连星汉,亮如白昼。 这里是临近秦淮的位置,临街的摊卖会很多,伫足挑选商品的客人不少,虽然还达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免不了给人一股拥挤感。 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路旁高悬的幡旗吸引着顾客,夜铺店家纷纷燃起门前的灯火,照得街道通亮。 街上手提肩挑的小贩正吟唱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吆喝,直到被客人拦下,他才会卸下身上的货物,与君挑选的同时伴随着滔滔不绝的解说,片刻的功夫后做成了这单生意,他们便会去铺下灯火交易,借着亮光辨识一番银钱真伪,纤毫莫要相欺。 却说腰缠万贯之人,当真是将那金银系于腰间,率身后一众随从浩荡于街,夜中买酒,呼秦女,置办宴席,好风流。 亥子交替时分,喧闹的夜市尚没有停歇的意思。 从路口边的食摊内出来两人,他们光着膀子在摊位前拉拉扯扯,着装看上去像似个卖艺人,个头稍稍高一些的汉子手中端着一方瓷碗,他拿在手里摇摇晃晃,空出一手拍了几下巴掌甩掉对方的拉扯,当即埋头进碗猛吃几口,就将空碗放去地上,随后跟店家打了声招呼才走。 高个的汉子今夜很忙,想来,收入也会不错。 从稀少人家到车水马龙,沈默二人绕了小半座南城,不免有些乏了。 接近入秋时节,晚风微凉,街边摊位上的餐点飘出阵阵菜香,勾着他侧身探望。 走进了这条望不见尽头的夜市,也就走进了熟悉的故乡。 吃喝玩乐一条街,在这里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选择。 沈默经常会觉得肚饿,家里的下人还为此起了个外号,称呼他为饭桶姑爷。不过,这些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沈默只能算是半个饭桶。 时人的生活节奏较慢,体现在很多事情上。 客满的摊位前,头戴书生帽的沈默等候了许久,待有了空座才找了个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下,随后将书生冠摘下,唤来使唤小厮。 没过一会儿,他点下的炸鱼排c煎里脊c酱羊骨端盘上桌,陈映容斟酒满饮随后自顾自的大方地吃着,显然是有些饿了。 里脊肉酥脆劲道,咬上一口便能生出许多满足感,搭配上一口淡酒,当是干脆爽口,唇齿留香。 拍掉手上的碎渣,再从盘中取来一根羊骨棒,手上稍稍使些力气就能轻易的把羊骨拆开,这期间滑落了几滴酱汁在手,他立马吸溜几下手指。 忽然想起陈映容就在身旁,自己的屌丝行径暴露无遗,便急忙偷偷瞄了她一眼,却见她也在学着自己的动作,小口嘬了一下酱汁。心下便是大为畅快,埋头吃咬的更为爽利。 酱骨头吃过一半,他去夹那些装在碟盘里的腌制小菜,入口爽滑清脆,像是竹笋或者泡萝卜之类的腌菜,由于周围光线太暗看不仔细,只是觉着好吃。 沈默放不下筷子,夹了块鱼排放到陈映容的碗里,“你忙前忙后,忙左忙右的,饭量还小” “相公喜欢吃吗?明日便让楼里的张大师傅来这里试吃一下,相信很快就能学会的”陈映容回夹了一块羊骨给他。 “吃吃吃,你喜欢吃鱼,就负责那一边。桌上全吃光,今天我请,不够再点”沈默嘴中不停,边吃边说:“小二,这桌来两壶酒,稍快点!” 吃的太过用力,不一会儿便将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待他要付账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钱,陈映容抿嘴忍住了笑意,抢先唤过小厮。 待出了摊位,沈默疑惑道:“我带钱了啊,今天本来是打算请张胖子吃顿好的,我记得带了钱啊五十两嘞!” “五十两?”陈映容听后嗔了他一眼,“张家哥哥就算再能吃,也吃不了二十两,相公真的是打算去吃饭?没有别的心思吗?” “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酒足饭饱,沈默的脑袋也变得不灵光,嚷嚷道:“你相公我,那可是玉树凌风c风流倜傥的大才子,若是真想去青楼里逛逛,那还用得着金银铜钱这些俗物?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人!” “哦”陈映容点了点头,“所以相公就写了词文送人?” “” 这个时候,街边形形色色c林林总总的各式摊卖在街道上吆喝喧嚣,年轻的小情侣们大大方方地牵起手儿,在摊位前驻足c停留。 果摊前尝一口鲜活,说书台下听上几耳,杂艺群里拍手叫好,再去三岔路口分道扬镳。 一对对依依不舍的身影相互辉映,陈映容看在眼里,她没有再与沈默计较这些问题,主动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口,“夜深了,回家吧。” 长路慢走,彼此不用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临近晚晴楼的位置,也就到了秦淮河中游,这里人头如织,嘈杂的夜市自然更显拥堵。 前方不远处有一岔口,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惊呼c嘶喊声不绝,沈默随即皱眉,而后探出了脖子向那儿张望。 尚未看清那里的情形,沈默下意识地揽住妻子,想往路边靠靠。 “驾——驾!快跑!快跑!哈哈哈呜呼驾!” 一匹快马从前方街口的拐角处疾奔而来,人群被吓得四散而逃。 沈默定睛一瞧,那马屁股上立着一少年,那人身着绫罗绸缎,一手持着马缰,另一手拎着酒壶,一副疯癫模样。 此刻陈映容在自己怀里,沈默便没作多想。他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况且在目前看来,那少年纵马也并未伤人。 但一旁的陈映容颇为紧张,她不自觉的紧紧抓住相公。 沈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要安抚她的时候,余光却瞥见路中央正瘫坐一人。 没有片刻犹豫,仅在霎那间,他犹如矫兔般窜出人群,立于街头。 挡在老妪身前,随之蹲下,拔出靴中鱼肠。 而后起身,转动着手腕,发出一凌剑光冰灿灿。 拉右臂如长弓,握剑柄如虎咬,伴随着一声暴呵 鱼肠形如穿云利箭裹着寒光,刺向远方 他在心中默念:飞镖啊,飞镖,这回看你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拔剑四顾 乡间的悠闲会让时光显得狭长,农户人家丢弃的砧板被他当成了镖盘,在上面扎来扎去借此来消磨时光。 单就动作上来讲,闭目深吸待到气息平稳,挥动臂膀声势力沉,随着手腕那一抖,动作上一气喝成,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但之于准头上来说,确实让人有点难堪,那墙上坑坑洼洼的破洞,就足以说明问题。 “聿聿”声后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惊马哀鸣嘶风,左侧腿弯处插中一把利剑,剑刃没入血肉,痛处血雾呲呲喷涌。 “踢嗒踢嗒踢嗒”惊马的速度并没有因此降下,伤痛好似刺动了它的凶猛,打响鼻声如吼,朝前方冲锋。 电光火石之间,已无法再将老妪挪去路边,沈默当即蹲下身子,张臂将其护住,以背相示。 高高飞起的惊马腾空一跃,飞过二人头顶,落在一丈开外的位置,猝然倒下。 那马上少年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摔落在一边,趴在地上颤抖连连。 沈默安抚着受了惊吓的老妪,见她无事,方才起身上前。 与此同时,陈映容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拦下沈默又在他身上一番摸索,失声道:“相公伤着没!在哪里!哪里” 沈默的喉头来回上下抖动,沉声道:“没c没事,你去看着老人家。” 他谨慎地握拳,可是右手的手指垂放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意识到自己的整条右臂都已不听使唤。 惊马掠过头顶之时,后蹄狠蹬了一下肩。 久违的痛感,再一次在他的身体里蔓延,沈默垂着右肩,走去少年面前。 正在他抬腿踹出一脚的时候,脑后传来的呼喊声滔天。 “衙内衙内慢点!慢一点!” 沈默充耳不闻,冲着那少年连踹三脚后,左手将他揪起,丢至大路中央。 “衙内!”数名男子围在少年身前一脸关切模样,其中较为年长的男子更是将少年紧紧抱在怀中关怀倍切。 少年动了动嘴唇,眼睛死死地盯住沈默,艰难地抬起手指冲着他点点。 身边的壮汉立刻会意,他们在同一时间点头,愤怒的眼神望去沈默那里,大步走来。 “一,二,三,四,五。五个人。”沈默笑了笑,随后低下头,耷拉着眼脸,呵道:“够威风!真他娘的威风啊?” 他突如其来的一呵,也使得壮汉的脚步为之一顿。 沈默在原地转了一圈,环视一周后再次面向壮汉,口中缓缓说道:“在场诸位中,不知有哪位好汉愿意替某拔剑?” 他平平的一问,在此刻引发轩然大波,民情激愤的情绪正在向四周扩散,顷刻间从人群中走出百余名男子。 面对这般场面,此前凶神恶煞的壮汉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不敢再有动作。 路边围观的百姓见了如此场面,少不得惊呼c感叹。 沈默原是想请人拔出马腿上的利剑,他受伤行动不便,况且眼下的局面也不能亲手去取。 不曾想,他喊出的一声“拔剑”,却能唤来如此多人为之站台助威。 原本凶狠的四名壮汉此刻接连后退,退到了少年身后一脸仓惶神色。 沈默尚未回头,不知其中缘由,他疑惑地望着对方的同时,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齐声呐喊。 “打杀!打杀!打杀!” 他扭头回身,面对百余人摇臂呼喊的场景,沈默先是一愣,随后仓促地接过鱼肠剑。 这一阵齐声呐喊的打杀声声势滔天,在子夜时分里显得尤为响亮,便会引来更多人围观。街旁,楼台上的人们纷纷向下望,见了如此场面,急忙唤来友人同观。 中年男子搂着怀中少年,他抬头环视了一周,脸上并没有丝毫慌张神色,冲着那几个不争气的打手咒骂几句,而后拉来一人耳语,随后将怀中少年托给旁人。 “找死!找死!你们都在找死!你们” 伴随着这道骂声,中年男子步入场中。他一副管事的模样,阴沉着脸,眯起眼来看着不远处的沈默,突然冷笑一声,又向前走了几步,待到沈默身前时,接连摇头叹气。 对方的动作沈默都看在眼里,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而后偏着头,嘟了嘟嘴,忽然从嘴里唾出一大口吐沫。 “呸你真臭,离我远点” 他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等中年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奈何还是躲避不及,中了靶心。 “你你你是在找死!”男子一把抹掉脸上的吐沫,指着沈默吼道:“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你真是活腻歪了!你小子今日撞了枪口!今日非死不可!” “哦。”沈默淡淡的回了他一句,然后抬起左手在空中摆了摆,歉然道:“我劝你啊,再离我远一点,我怕自己会吐。” “好好好,甚好!你小子狂!你且狂着,有本事别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中年管事气急败坏的指着沈默,他不时地望向身后,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片刻后从远处行来一大波人,手持棍棒浩浩荡荡的向这边奔来。 仿佛有了救星般,中年管事望着对面的沈默冷笑连连,待到三十余名打手置于身后齐排落定的时候,管事抖肩提袖,陡然提高嗓门,嚎啕大喊道:“某乃秦府管事,现欲捉拿劫匪,尔等无关之人速速散去,否则莫要怪我秦府的棍棒无眼!” 偌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对方将沈默说成了劫匪,再搬出自己官老爷的身份,足以让周围的百姓犹豫不决。 实际上,在先前给予沈默支持的一众汉子中,有不少人是因为血气上头,男儿本色汹涌,这其中从众的心理占据了一部分,也愿意做那路见不平顺手拔刀的事,便是要置身参与进来。 然而如今面对官宦人家,少不得有人会在心里打下退堂鼓,灰溜溜地躲回人群,生怕因此沾惹上是非。 常言民不与官斗,沈默身后的百余众在霎时间里散去了大半。 敢于在这种时候站队的汉子,真没一个孬种,沈默回头一望,不足十人尔。 入了子夜,天地昏黑。 偶有人认出了场中秀才,但也仅限于那些眼尖之人。 在绝大部分人眼中,沈默挺身救人的义举虽好,但是他好巧不巧撞上了官宦人家,之后的形势就不言而喻了。 “小郎君今日怕是要倒霉咯,人家可是秦府,在京城里做大官的人家。” “那人好心归好心,救人便是救了呗干嘛要去揍那少年,这不是落人口实嘛?哎年纪轻轻的,还是太过冲动了” “呵!果然是升斗小民,如此义士敢于横刀立马,救下那老妪性命,实乃见义勇为之举,尔等却在此出言嘲笑!” “兄台言之有理,那老妪若是他们的祖母,怕是有另一番感慨” “啧啧啧,没想到今夜晚归,竟是有一番好戏可巧”员外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腩,眉飞色舞的冲着身旁招呼。 “哦?不知员外是指哪一出好戏?诶,那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沈默深吸一口大气,右肩的痛感渐渐褪去,帜热没有征兆的来袭,翻涌在整个身躯,如火烤。 熟悉的感觉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你还是个孩子 痛归痛,心底为何会有一丝兴奋? 难不成越疼越舒爽? 他整个右半身,像是掉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一样灼热异常,沈默对此虽是有所疑惑,但也不会太过意外。 毕竟,他“死”过十几回了,惊心动魄的场面也遇上了几遭,承受能力自然是远超常人。 距离他上一回死而复生已有半年光景,沈默当时没想通,后来也没想明白,索性便抛去脑后,反正平日里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默作为一名曾经被陨石追过的男人,自有一番心得体会,常人看起来再稀奇古怪的事,他都能勉强接受。 沈默揉了揉下巴,将鱼肠剑插去腰后,发出一道久违的怪叫声。 “呀呀呀!误会,误会原来是秦府中人,真是失敬失敬敢问贵公子可是身怀公务?不然,为何纵马于市?” 管事男子见他态度大变,面上一阵冷笑:“误会?呵!这时说误会?晚了!我家公子架马追贼,竟遇你这劫匪挡路!来人啊!此人与之前府中飞贼乃是同伙!速速将其拿下!”白成黑,黑变白,是非颠倒的手段信手拈来。 面对近三十名打手向自己奔来,他却走神了。 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总觉得此刻需要一把纸扇,真的很需要。 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关于秦府的主人 不会真是他们家吧? 金陵秦府c京官,再搭配上那副张狂嘴脸,对方的来历沈默已猜测到大半。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个龟孙小王八! “慢!”沈默喊出此话后,转着脖子往左边瞅了瞅,再往右边瞧一瞧。 众人以为他是有话要讲,便站在原地,待看他要作甚。 其实,沈默是想向百姓讨些水来喝喝,奈何他目光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后退,如同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这倒让沈默有些意外,他旋即撇了撇嘴,嘀咕道:“那个秦府的管事大哥啊,问你个事,群芳院里的秦行首跟你府里是什么关系呀?” 沈默的诚心一问,却收获了意外的效果,从四周传来一阵哄笑。 “噗这人可真怪” “呵他此刻占了嘴上便宜,过后怕是要受皮肉之苦。” “某料定他是在使缓兵之计,借此来拖延” 秦管事闻言大怒,他虽然不知沈默话中的秦行首是何人,但仅从“行首”二字之上便能知晓那人是一青楼女子。 他顿时涨红了脸,冲着打手喊道:“上!还不快上!都给我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堂堂秦府与一婊子有何关系?把他给我绑了!” 面对着三十余名壮汉,沈默不退反进,他朝前迈出两步,作足了腔调。 “慢!慢!慢!某有功名,尔敢放肆!” 不出他所料,功名二字还是很管用的。一言后,向他冲来的壮汉们齐刷刷停下,回头望着秦府管事。 “呵!功名?有功名之人会当街行凶?”管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傲然道:“我家主人乃是左司谏,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 沈默打断了他的话语,反问道:“慢着!不是太学学正?!” “哟!你小子真是对我秦府有些了解啊!你可以啊!”秦管事对此颇感意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默,讥诮道:“怎么?如今知道怕了?” “怕,我好怕。”沈默一边说着,一边点头,“你们这是才从京城回来吧?” 秦管事不耐道:“别跟老子废话!你就是个举人,今天也” “怪不得,怪不得你会不认得我。”沈默再一次举步向前,落在对方身前一尺之地,俏皮一笑,淡淡道:“我姓沈,是个秀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之前还会因为天色昏暗等原因,而没有认出沈默,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他一声平平淡淡的“秀才”,便足以唤起众人的共同记忆。 在金陵,秀才几乎已经成了沈默的代名词,再加上他姓沈,莫不是那位名震江南的沈秀才如今就在眼前? 人群随之发出惊呼,伴随着推搡拥堵,整个场面混乱极了。 “沈秀才!沈长卿吗?他是沈长卿?!” “还真是沈默!大半个月未见,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后面的,别挤别挤” “上回乞巧节里身体不适,生生错过了一番好戏,今夜艹!谁摸了老子的钱袋那人,你给老子站住!” “姐姐,姐姐,我怕” 街边的人群乱作一团,一些零碎的话语飘进了场中。 秦府管事近些年来始终待在京城里,已有两年多没有回过金陵了,自然是没有听说过沈秀才的事迹。 在他看来,沈默不过是一名秀才罢了,今日既然竟敢得罪我秦府,哪管你有无功名! “原来是个秀才!看你那猖狂样,还以为是进士嘞”管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再指向身后的少年,叫喊道:“我家公子架马缉匪,路遇你这秀才挡道,致使一人一马皆伤,你可知晓其中后果?” 沈默脸上的戏虐神情一闪而过,眼下对方说多错多,越多越好。 他按着性子听管事说完,才说道:“公私要务走马于市,伤人者依过失收赎之法。若非沈某出手,你家公子便要犯下走车马伤杀人罪,如此说来,某还是你秦家的恩人咯?” 沈默丝毫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接着道:“但老子不稀罕,你家公子伤了老子右肩!说吧!打算赔多少!” “赔多少?!”秦管事早已怒不可遏,从他之前能说出太学学正,就应该知道我秦家的势力,居然还敢要我们赔钱? 还敢大言不惭的自称老子? 他还不跪地求饶? 见对方呆愣在那儿,沈默又道:“你在问老子?那就十万贯吧!” “十万?!”管事听后气得跳脚,一把夺过壮汉手里的木棒,作势要去将他打杀。 眼瞅着木棒向自己的脑门袭来,沈默抬起右腿稍稍后退了半步,待到对方近身之时,突然发力踢出一脚。 中年管事怒气上头,原以为沈默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罢了,哪里知道他会如此狠厉。管事吃下一脚猛踹后仰身翻滚,伏地大口喘着粗气。 沈默的整个动作有些变型,右肩的伤痛使得他无法使出全身的力道,稳住身形之后,淡淡道:“你府里的主人是姓秦,名桧,对吧?” 秦府中人闻言皆惊,那一众打手站在原地不敢再有动作,全因对面的秀才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着实唬人。 这秀才既然知晓府中主人的名讳,竟然还敢动手? 要知道,他们还在京城里的时候,无论是太学生还是进士老爷,都对自家主人毕恭毕敬,就连那些三四品的大官,也不敢有分毫怠慢。 伏在地上的管事口不能言,而身后缓过许久的少年在旁人搀扶下走了过来,他那尖锐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刺耳:“姑父大人的名讳,也是你一个秀才咳咳咳”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粗看上去还有几分清秀,会让人平白生出些好感来。 但,在此刻,沈默非常想杀了这个小畜生! 他喊秦桧姑父? 那便是臭名昭著的秦熺了? 如果沈默没有记错的话,这家伙数年后就成了秦桧的养子。 他这般年纪就敢无视律法纵马于市,沈默强压下这股杀人的念头,怪声怪气道:“那小子,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我不能放过你。” 少年不明所以的看着沈默,他不知对方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当众威胁自己,于是大喊道:“本衙内乃是王熺!我太爷爷是前宰相王珪!我姑妈可是童贯的干女儿!” “哦。” 沈默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先前心中的猜测已经得到证实,便把目光转向地上的男子,“那秦府的管事,我不妨告诉你!某,沈秀才,大抵上是个预备官员,明年开春后入京赴任。尔,今日,可还要诬陷于某?!” 分割线 一百章了,拜谢诸位的推荐和打赏。 今天的章节人物需要注释,详细如下。 注:秦熺本姓王,乃秦桧妻兄之子,后过继给秦桧,成名下独子。 此人于南宋初年改写国史,绝大多数的南宋官方史料出自其手,删改大量不利于秦桧的内容。 另,岳鹏举军功无数,十余年来无一败绩,那书中不过寥寥数语,私以为与秦熺脱不了干系。 秦桧执政时期,曾数次下令严禁民间修史,直到孝宗皇帝后来为岳飞翻案的时候,才发现当时的战报几乎都已被销毁,找不着了 要不说苍天饶过谁!好巧不巧,竟然从秦桧党羽的笔记c书信中,发现了众多关于岳飞的详细记载。 所以,真实的岳飞,恐是会比今人所认知的更为光辉伟岸 莫要见几个段子来黑岳飞,要知道,秦桧千方百计搜罗罪证,加上万俟卨严刑逼供,最终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大概,也许,或许有罪吧? 不敢吹岳飞了,就到这里吧 其实,真没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慧极易夭 前宰相王家日渐凋敝,虽没了往日风光,但也不是能被人随意拿捏的。 童贯此人,正是当朝权臣,封泾国公,领枢密院事,掌兵十余年,整个天完最能打的部队都在西北,都在他童贯的麾下。 民间盛传的歌谣唱道:“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这其中“桶”就是指童贯,那蔡自然就是蔡京一家。 蔡京与童贯作为六贼中的领头人物,相互勾结,排除异己,弄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惹得天怒人怨,百姓更是对其恨之入骨。 此二人认定辽国必亡,女真人必然会取而代之,便应向女真示好,与其联合攻辽,以图收复燕云失地。 那燕云之地对皇帝的诱惑太大,太祖c太宗皇帝都未能完成之心愿,今时今日落在了他这个书画皇帝的头上,这般天赐良机岂能错过,加之身边一众臣子纷纷倡议联合,海上之盟便是缔结完成。 简单点说,整个东方大陆上的局面不算平稳,各国都会在周边地区进行一番摩擦,这其中无论是辽国还是西夏,跟老赵家的关系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没有到谁能彻底压垮对方的局面,大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凑合。 就在今年,老赵家跟那完颜氏瞒着辽人签了一封秘密协议。 两家准备合起伙来揍辽国一顿,至于要揍多狠,下多重的手,双方一致认为能有多狠就多狠,最好是弄死那帮辽人,再把他们的地盘抢过来,咱们两家分了就成。 两家分工明确,女真负责抢劫辽国的中京大定府,天完则是负责抢劫辽国的燕京析津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其实根本没有如果,两家一致认定辽国必亡。 待到任务完成之后,按照双方的约定,将燕云地区复归天完所有。 这样一来,天完皇帝不仅完成了祖宗未尽之基业且能流芳百世,女真人也拿了土地c人口的实惠,国力必然大增。至于其他的一些条款,将原先送去辽国的岁币转给女真,天完自是无不答应。 那女真人刚从白山黑水里起势,素闻你赵家人不讲信用,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为此还特意在盟约的最后加上一句:你天完不许和辽国讲和,否则天打雷劈! 随着这一纸盟书缔结完成,辽c女真c天完三国之局彻底被打乱,也就由此拉开了天完的灭国之路。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沈默的记忆,结合当下的发展趋势,实际上的情况和细节虽是有所偏差,但在大体的方向上面并没有改变。 历史的车轮滚滚碾来,压得他这个穿越者喘不过气,沈默为此思虑已久,最终不再惶恐。 如果,他要去做那螳臂挡车之人,和大势相抗,那就从六贼开始起手吧! “尔,今日,可还要诬陷于我?!”沈默掷地有声的一问,收获的效果却很平平。他还是低估了奸佞的猖狂程度,官员在他们的眼里如同蜉蝣,背后没有汪洋大海的护佑,哪管你有无官身。况且,在秦府中人看来,你沈默不过是个候补官员,你一天没去上任,便是一天的蝼蚁,捏死你,会费一点周折,但并不需要花费多少的力气。 王熺今日本在府中饮酒,到了畅快时候,便将那酒喂入马嘴,与其同乐。 他之后形如癫狂,纵马于市虽然违背律法,但在王熺看来,制定律法的是他伯伯,执行律法的是他叔叔,天底下哪有人不护短,老子王熺便是律法的亲戚! 喝酒便是喝酒,去年蔡家的公子纵马伤人且能无事,今日,我王熺又怕个甚逑? 到了这个时候,王熺身上的酒气已散去大半,胸口虽是还有阵痛发作,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你一个穷酸秀才,居然敢伤我? “诬陷于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王熺甩开下人的搀扶,嚷嚷道:“莫说你是官员,你就是天王老子,那也得给我一边待着!我童爷爷可是国公!你懂吗?国公!!!” 对方的五官拧巴在一起,搭配上猖狂的模样甚是让人恶心,沈默撇了撇嘴,怪笑道:“认个宦官当你爷爷,你王熺真是好大的出息,不过你还是个孩子,所以” 话说一半,沈默当即窜身上前,一个健步之后,已将那王熺擒住。 对方大惊失色,万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张皇地望着面前的沈默,“你c你要作甚!我告诉你” “啪!” “你敢打我” “啪!” “你死定了” “啪!” 沈默很不满意,右臂无力,抽起巴掌来很不带劲,半天才抽肿了小畜生的一张俏脸。 那王熺不敢再发一语,惶恐地低下头不断颤抖,他不敢与沈默对视,全因沈默的神情大过吓人,好似随时都会吃人的猛兽般,呲嘴獠牙。 王熺自幼养尊处优,他作为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衙内,何曾见过如此狠人。 一阵惊吓过后,一条水渍顺着他的裤缝流泄一地,膻腥骚气四起。 沈默反手拔出后腰上的鱼肠,晃动着手腕,一道道剑光粼粼耀目。 “秦管事,取钱去吧?不然,你家公子,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沈默上个月刚得罪了蔡家,今日又得罪了秦府和童贯,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 就算你沈默嫉恶如仇,就算你沈秀才是文曲星下凡,是百年不出的大文豪,又有什么用? 对面可是权倾朝野的六贼,要你三更死活不过五更天的当朝权臣,你便是胸有丘壑,也该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徐徐图之方能有所改变。 秀才太心急,太冲动,太不计后果,太不知进退了。 大部分人为之惋惜,少数人抱着看沈默笑话的心理。 两方虽是心态不同,但都认定了,这沈秀才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慧极易夭,沈秀才不知隐忍呐” “说的是啊,直接将王衙内丢去府衙了事,秀才何必如此,犯得着闹成这种局面,你看看,他手里正拿着凶器” “呔!六贼人人得而诛之,沈秀才此举大快人心!尔等休得在此呱噪!” “哟!你这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人人得而诛之,你之前去哪了?怎么不见你去诛啊?” “依我看呐,沈默是缺钱了,打定了主意,要狠狠宰他秦家一笔。” “呵就怕他有命拿,没命花!没听人说嘛,那可是童贯,童爷爷!” “” 四周的议论声很多c很杂,陈映容望着场中的相公,眸子里的情绪很是复杂。 她犹豫过,自己是不是该去劝劝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相公去吧” 陈映容静静地站在那儿,陈列在脑海里映照在心间的俊朗面容,是她的英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取之有道 此刻衙内落在沈默的手里。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利刃,将沈默团团围住的打手们不敢上前,面面相觑过后是不知所措的窘迫。 等候的时光里,从杨柳的腰肢间飘下了一片半黄半绿的细叶,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吹去它,沉声道:“不怕失手伤了你家衙内?” 打手们闻声后退,目光仍是谨慎地望着沈默,生怕他再有动作。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已经来到了后半夜,然而这一条长街上仍如闹市街区,路旁灯火绵延,街边人头攒动,围观的百姓经久不愿散去。 远方,一架马车穿过了人流较少的街道,接近河边的时候速度变慢停了下来。 秦管事急忙下了马车,向这边跑来。 尚未近前,管事气喘吁吁的喊道:“来了!来了!”他晃动着手里的官交子,身后随着几人肩挑背扛,秦府中人仓促进场。 “来了?”沈默点点头,旋即莞尔笑道:“没报官?” “没c没报”秦管事回道。实际上,管事刚一回府便差人前往官衙报案,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为什么会没有府人来管? 那些巡街看护的士兵都去哪了? 秦管事按下心中的疑惑,急切道:“钱拿拿来了三万余贯府里一时凑不出十万” “嗯。”沈默对此不置可否,“铜钱多少,交子多少?” “铜钱”秦管事连忙回身,一番问询过后才回道:“铜钱一万七千余贯,官交子一万五。” 沈默随意一笑,说道:“好!麻烦你,把铜钱发了吧!” “发了?”秦管事怀疑自己听错了。 发了?发给谁?难不成发给 管事指着路边的百姓,问道:“发给他们?” “是。” 围观百姓有多少,每人分得多少,沈默不知道,他也没心思去想。 自从秦府人开始分钱,场面也随之混乱起来,吵闹c推搡c抢位的事在路边上演。 沈默拿过管事手里的交子,直接塞进王熺的怀中,提着他来到老妪面前。 “该怎么做,不用我告诉你吧?” “哇呜呜呜呜呜”王熺终究是个半大小子,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当即嚎啕大哭,甩得眼泪直飙,“呜呜钱给你” 老妪哪里敢收,连连推说不敢,“不敢老妇不能要不能啊” 王熺死死地抓着手中交子,沈默一把夺了过来,安抚着老妪,说道:“老人家拿着就是,待天亮便离开金陵,往后莫再回来,谅他无法” 来回拉扯了许久,老妪终究还是收下了这笔交子,悄悄退出人群。 秦管事眼见事情发展到了这等地步,心中虽是怒火中烧,但也不得不按捺住这股怒火。 望一眼坐在地上的王熺,秦管事暗道:秀才你且狂,待公子安全了,定要你生不如死! 秦管事压低了嗓音,试探道:“沈秀才,钱给了,能不能放了我家公子?” “放,该放。”沈默转动着脖子,吐出一口浊气,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木牌,放去管事面前,轻声道:“你识字吧?” “教主道君皇帝令” 挺拔细长的瘦金体篆刻于上,七个字,字字重如千斤。 秦管事看清了木牌上的文字,立刻顿在原地。 他怎会不知教主是谁,当今官家自称道君皇帝,而面前的秀才竟然有皇帝腰牌? 惊惶失措下,管事脱口道:“你是谁?!” 沈默摇了摇头,回说:“我不是谁,我只是秀才,你如果对我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别人” 他说到这里,蹲下身子,盯着地上的王熺,笑着说:“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我真的不能放过你这一剑,是替那匹马还给你的!记住这个教训!” 持剑猛刺,剑刃直入对方大腿,纵然间拔出,血如泉涌,痛喊嘶吼不断。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c你”管事顾不得沈默,仓惶伏地按住衙内的伤口,耳边的惨叫声震耳欲聋,便有打手追身上前。 “铛!铛!挡!”铜锣奏响,府人开道,姗姗来迟的通判自远方入场。 何通判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处理起来没费多少周折,娴熟的和稀泥功夫也使得他游刃有余。 寂静的小巷子里,只留下两边结彩连环的灯笼孜孜不倦的亮着灯光。 两只修长的身影被光线拉长至墙角,堆叠在腹中的疑问愈来愈多,陈映容提来他手里的灯笼,随后偏了偏脑袋,再望了望他,始终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 沈默本在捻转着颔下那一撮短须思量,余光发现妻子发鬓处散出的几缕青丝些许葱乱,遮住了那双灿星莹泽的眸子 挽起,扶好 “映容是否感觉奇怪,我为何会对律法如此了解?” “不奇怪。” “呃,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要那钱?” “相公不愿说,妾便不问。” “你问一下嘛!” “好好,敢问相公为何要将那赔偿分给众人?” “嫌脏!” “噗” 陈映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戳着他的脑袋嘀咕:“沈郎往后要把聪明用在正地儿上,莫要总想着与妾说笑” “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沈默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转去她身前,扶住双肩,好生端了她一会儿,弄得陈映容颇感疑惑。 “相公作甚!”面前的沈默也不说话,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陈映容难得的流露出些许羞涩,便拿灯笼杵了他一下,娇憨道:“要看回家再看!在外面呢!像什么样子!” 沈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感叹道:“诶有些人啊,还不是宜人哩,就开始摆起诰命夫人的谱了,往后品阶上去了,那还不得上房揭瓦” “你胡说!我哪有摆谱!”陈映容觉得自己很委屈,相夫教子是她作为妻子的义务,辅助自家相公成就功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劝慰他将聪明用去正途,莫要花费功夫在别的地方,却被他如此说。 “不高兴了?”他说话间伸出手来,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咳,你,保持住啊,还挺喜欢你这样的,像位主母!”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陈映容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卖弄 时间是晌午,白露过后,气温下降的速度变得愈发明显了,大雨降下的时候,金陵城中仿似雾茫茫的一片片。秋雨没有夏日那般喧闹,喻示着冬日即将来临,一丝一毫都想渗进人的衣服里,透着寒凉。 想要有所收获,必然要先付出。 印刷工坊里运作如常,慢工出细活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急是急不来的。 张荣荣自从上次出卖了沈默以后,倒是变得更加勤奋努力。做工c做活,督促起小工来格外卖力,工坊里的一应事务都被他照顾的井井有条,几乎没有出现过纰漏。 群芳院里的美人,成了张胖子的动力? 逛这一趟青楼,还真是逛对了! 沈默对此深以为然。 他很乐意做个甩手掌柜。他二人虽是在交付工钱方面有过几次争吵,大抵上是围绕着十日一结,还是月结的问题上喋喋不休,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最终还是定下了半月一结的临时规定。 搞创业就是这样,整盘计划还没启动时想的固然简单,很多方面也没有顾虑周全,等到正式着手,实际经营的时候,面对的问题那是一茬接着一茬,打得人焦头烂额。 二人转天又会因为插图的事争论不休,后来,单就是否运用标点符号这一件事,大吵了一架。 张荣荣始终认为,实在是没必要弄那劳什子的标点。之前没标点符号,人家书照读,文照背,一样能滚瓜烂熟,理会文章要义,没必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反而会影响了书籍的销量。 沈默却是不听对方的劝告,任对方百般劝说,他也无动于衷。张荣荣最终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的意愿。 但就总体而言,工坊里的一切都还算顺利。 在不下雨的清晨,沈默依旧会坚持锻炼,俯卧撑c仰卧起坐c长跑,踢踢腿脚,玩一会儿蹴鞠。 对了,这时候的蹴鞠跟后世的足球在玩法上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么说吧,蹴鞠更像是毽子的玩法。 头c肩c臀c胸c腹c膝等部位都可以接球,使球高高飞起,再以各部去接。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深闺大院都能看见蹴鞠人的身影,这个以表演花样多少,以技艺高低取胜的活动,可谓是真正的全民运动。 但并不是说,蹴鞠就没有正规的比赛。 高耸的木杆立在那儿,上方置放上一个腰宽大小的圆环,“风流眼”就这么简单的摆好了。 双方各分人,又或十人皆可,比赛时需要轮流接过蹴鞠,一番舞弄之后再将它传给队长,经由队长踢入球门,过了那风流眼的队伍积一分,分多者获胜。 这般玩法便对队长的脚法要求很高,沈默曾拉来了丫鬟比试,最终气得他扬长而去据丫鬟们说,陈娘子比她们踢得还要好。 沈默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那蹴鞠了。 起起伏伏的雨水笼罩了整座沈宅。 雨连续下了好几天,他也淋了好几天,平日里早早的出门,待到入夜才会回家。 妻子会在更晚一些的时候回来,过了亥时,店里的客人仍会很多,她常常会回来的很晚。所以,忙碌的夫妻,没有其余的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沈默前天去了一趟通判府。 双方就之前的种种进行了一番友好而又密切的会谈,何文章明里暗里透露出想请他牵线搭桥的意思,愿意为那太子效力,粉身碎骨云云。他当时大包大揽的一并应下,并保证待明年入京以后,会向太子陈明通判的赤诚之心,哄得何文章颇为高兴,硬要他留下来吃过一番酒水才是。 如今依窗听雨,雨声很密。 看见院子里的主仆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忙忙地回来,庭院楼阁,园林亭台,潇潇细雨将白石青瓦冲刷得份外清澈,她们就从那边过来,湖绿和白皙的衣裙煞是好看。这时候看了她,才会觉得眼前的女子犹如水墨画中一样。 她们从外面赶回来,避过了滴水的屋檐,在楼梯边轻拍着被打湿的衣物,随后上楼 “夫君,在用功呢?”陈映容将怀里的月饼放去桌上,伏在他的肩头。 “咳嗯莫要打扰为夫用功” 沈默连忙正襟危坐,他前一刻尚且趴在窗边听雨,偷瞄自己的妻子,这时候却是一副愁容,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似的。 其实身边的清淡发香早已勾得他心猿意马,沈某人还要强作镇定,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实则憋闷的狠。 陈映容下楼为他换了一壶热茶,便不再搅扰,自顾自的坐去桌前翻阅账册 初秋的气息只是刚刚脱了暑热,天气不见得有多凉爽,大雨一连下了几天,才使得气温明显的下降。 陈映容今天是一身简单的妇人打扮,白色的长裙与天蓝色的衣襟c袖口,不见得繁琐,但简洁清爽,不失大气。 昨夜与夫君约好,今日谁都不许出门,等到沈默睡醒之后,才发现她又不见了。如今看见了她手里的账本,沈默便轻咳一声。 陈映容抬头探望,远山眉轻轻蹙起,关切道:“夫君不舒服么?” “咳,这个,咳”沈默在斟酌用词,怎么样才能装的像,还能装的恰到好处。 他自矜一笑,随后眯起眼来,换将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轻飘飘道:“为夫见你在翻阅那几本账册为夫对于术数一法略知一二为夫” “夫君又想讨好妾” “” 没得聊了。 一句话便堵的沈默哑口无言,原先腹中想好的一整套说辞,尽数被她打碎。 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在她面前卖弄一番自己的小学数学水平,就这么没了 沈默猛地拍桌,气鼓鼓的坐在那儿。 “讨好!什么叫讨好!我这是想传授你一套算术技艺!无论是对你的工作效率,还是算账的精确程度,都会有显著的提升!你放肆!你太放肆了!怎么跟为夫说话呢!” 听他说的一本正经,陈映容好似也来了兴趣,端着账本走过去,娇憨道:“夫君,妾想学” 翻脸比翻书还快,沈默听后大喜过望,喜滋滋道:“好好好,为夫这便教你!” 从阿拉伯数字起到九九乘法表,再到加减乘除 “映容,你是不是之前学过啊?” “没有呀!妾头一回听说呢!夫君可真是位大才子,能想出这样神奇的方法来算账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脖后冰凉 晌午以后,陈映容果然缠着他教了一下午的算术,等到晚饭时候,小梅在楼下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很快便退出了阁楼。 屋檐下的丫鬟掰弄着自己的手指,暗想着:娘子和姑爷在楼里腻了一天,肯定是有什么好玩的事! 居然不叫上小梅! 你们好过份! 想起那篇名为《咏梅》的词文,旁人总是会拿这词名与她打趣,说些姑爷对她起了心思,姑爷为她写词了之类的玩笑话。小丫鬟当时不想承认,连推带骂赶走了他们,等到身边再无旁人的时候,她才会把那篇词文拿出来,攥在手心里看了很多遍,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要知道,这可是她请城里读书人写的,花了一旬的工钱呢! 很贵的! ☆ 月色皎白,冷冷的,在穹苍上显得寂寥,家家户户已然掩好门,熄了油灯,守夜巡街敲锣,“丑时已至”的喊声顺着风隐约传过来。 “真清静。”他瞅瞅天,欣赏了下浩瀚的星空。 在后世,天可没这么透净幽明,伫了片刻,他随手弄乱了妻子的头发 “没个正行!” 太惹人了,明明脸儿生得端庄精致,圣洁得像那娘娘庙里的神像,可无论是笑,是颦眉,是娇嗔,还是叹息,都有股风情万种的妩媚,沈默不由得痴了。 见他如此,陈映容怯生生的回望着,凭着感觉挽起一个发髻,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忽然举起头,笑着说:“仲秋节后,圆房吧!” “不行!坚决不行!”沈默收回了心神,发挥出他作死的本事,高声道:“像我娘子这般天仙下凡似的人物,怎忍心” “你再说!”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他,望断了他的话。 突然间拥她入怀,低头贴耳,柔声道:“这几年还算太平,生个娃娃陪着你,往后我去战场了,生死难料有娃娃在,多少还有个伴儿陪着你若是实在觉得幸苦,就找个好人家嫁去,莫要委屈了自己” 听他如此说,陈映容抬手便要扇他,到了他耳边,却又停下,眼眶里泛着泪花,抽泣道:“人人都说我们天完会胜,就夫君不看好!我不许你胡说,我不许你去参军我不许你去” 他固然能够凭借后世的记忆,苟且偷安一世,然而世事难料,谁又能真的知晓明日会是何种光景。 “希望吧,希望不会轮到我这个秀才。”沈默红着眼,沉下脸,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希望有多么渺茫,所以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了妻子。低声安慰着怀中的泪人,“他日亡命疆场,旁人睡我之妻,又打我之子,我如何能在泉下待得安稳,还不得” 陈映容拭去泪痕,断然道:“我不改嫁,我不会的!” “我相信映容。所以,往后上了战场,冲锋号角一响,我会慢上两步,一步为了你,一步为了孩子” 云朗风清,雨后的夜晚恬静,偶尔能听到院子里鸟虫的嘶鸣,断断续续。 楼上的沈默安抚着怀中妻子,向她许诺,若非万不得已,自己绝不会投身行伍云云。 渐渐的,抓住衣角的手松开,自然垂下,妻子躺在怀中,眼角的泪痕晶莹透亮,不忍伸手擦拭,生怕会因此唤醒了她,便轻手轻脚抱去榻上,盖一层薄纱。 坐去书桌前提笔,沾了些汁墨,却会顿在那里,迟迟没有下笔。 当今天下之局,正如汉末三国鼎立,岂有助强除弱的道理? 奈何朝廷里的大多数人没有看清局势,又或是他们看清了,依然选择做了那个沉默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免血气上头。 若是此刻跑去东京汴梁城,指着皇帝一通臭骂,称其数年后会跟着自己的子女c嫔妃c臣民一块被掠去北地,就能吓住他? 那位信教信到痴迷的书画皇帝,保不齐会找来两个道士给自己算上一卦,只需来几个妖道装神弄鬼,占星卜卦一番,还不是转头就忘了沈默的话。 只会觉得沈默犯了痴傻,留下个“好作惊人之语”的评价,顺手就把他打发回老家。 烛火随着微凉的晚风摇晃,手边的《武经要义》有着明显的翻看痕迹。 整册书在印刷上不算精美,甚至是有许多错字遗缺的段落,他捧在手里读读看,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 较为安逸富饶的生活并没有消磨掉他的锐意。初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能沉得下心秉烛夜读,随着一桩桩事件的累计叠加,反倒会使他心绪不宁,想法和顾虑变得多且杂。 只因为,还没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就要面临一场席卷整个江南地区的浩劫。 下个月?还是下下个月? 沈默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签订海上之盟的那一年,爆发了方腊起义。 《水浒传》里征讨方腊的梁山好汉没有出现,虽然有一位姓宋的“匪首”同样也在攻城拔寨,但影响力着实有限。 宋江一众攻下州县城池便会开仓放粮,救济穷苦,队伍很快壮大,但也仅限于几个州县的范围,没有像话本小说里说的那样,建立起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塞。演义里的水泊梁山,此时多半还是个野生的游牧渔场。 传说那宋江手下可有三十六名汉子,个个都是强悍勇猛之人,极为骁勇善战,大抵称得上是一批流寇。凡攻下州县擒住地方长官,大多扒皮抽筋,生啖其肉,分食众人。 照常理来说,自己人的内部矛盾和冲突,一惯秉持着“不为已甚”的原则。 这是千年来形成的默契,少有人会去跨过这条无形的道义约束。即使心中有怨有恨,也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这般过份。 可谁让这些官员们摊上了这位书画皇帝,简直是把官逼民反演绎到了极致。 天完各地深受“花石纲”袭扰,皇帝喜爱奇花异石,不惜花费重金从天南海北搜罗珍奇。起先是在太湖流域,兴许是腻味了又或是不满足,搜罗的范围扩大到整个东南地区,致使江南一带民怨沸腾。 要知道,这位皇帝的艺术水平很高,他身边宠臣的艺术水平也很高。昏君奸臣意气相投,君臣吟诗作赋,写书绘画,赏花识鸟,日日笙歌,艺术品味自然是上去了,老百姓可就被他们害苦了。 就说年前时候,从应奉局里来了个官员,先是满口的恭贺新喜,再说皇帝相中了你家的石头。在那清池假山前后左右各贴了八张黄条,临走时嘱咐众人好生看管,等往后把假山运进了京城,使得龙心大悦,你沈氏夫妻二人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少不得皇家的封赏 巧立名目,趁机盘剥的花样在江南各地上演,家破人亡的悲惨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苏杭应奉局立在江南一日,百姓便一天不得安生。 沈默正起腰板,执笔疾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爱看鱼的人不食言 汴京内城,帝国中枢。 初夏时节里的某一天,男童降生在了富贵人家,爹爹为他取名“禀”,意为天生实在。 所以,他想做一个实在人。 娘亲是汴京人,平时来家里走访的亲戚朋友会很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我的长辈,见了我却还要先行大礼,后来,我就习惯了。 我的家很大,至少在我看来是很大的。 我爹爹的官也很大,他最爱说的是“天下”,仿佛整个世间都是他的。 教书师父告诉我,正在施行的新法利国利民。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看见师父很高兴,所以我也很高兴。 这一年,我五岁,赐名“煊”。 所以,我想做一个温暖的人。 白天,我会陪着娘亲赏鱼,可是我要去读书,不能一直陪着她。 夜里,娘亲会让我早些睡,可是我睡不着,因为我听别人说,我的娘亲不受宠。 这几年,能见到爹爹的机会愈来愈少,娘亲经常会在夜里抹眼泪,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看见了我和娘亲一样想念爹爹。 大家都说,娘亲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但是她却不开心 这一年,娘亲二十五岁,我八岁,她离开了我,我成了一个人。 所以,我要坚强的活着。 我有很多弟弟,我的二弟早殀,我的三弟比我小一岁,他自幼聪慧,性格和长相都很像爹爹,大家说起他来都会竖起大拇指。 他叫赵楷,连师父都说他颇具官家神韵,我看着他从太保c太傅c节度使到提举皇城司 爹爹对他的偏爱有些过分,不止是我这么觉得,别人也会这般说。 因为我们天完立国百余年来,没有皇族可以身兼武职提兵在外,但是我的三弟,他可以。 最近,经常会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我会更加的小心谨慎,争取不出门,不犯错,不会惹怒了别人。 放课以后,我就会待在院子里,看那口黑色的鱼缸。 我只是看看鱼,应该不会惹到谁吧? 对了,爹爹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这一年,我十五岁,我只有鱼缸。 本宫,已经不再是本宫了。 自从三弟提举皇城司,负责宫禁宿卫,刺探监察以后,整个皇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三弟的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 于是,我搬出了东宫,在内城的东南角开府。爹爹对此没有反对,师父也没有反对,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大概真的是觉得我不重要吧? 所以,我成了孤家寡人。 外面在传,称孤嫉恨三弟,意欲加害于他 孤真的没有想过去害人,实际上,孤也没有能力害人。 蔡太师经常会送一些贵重礼物来,孤没收。 高太尉偶尔会遣送胡姬歌女入府,孤没纳。 因为,娘亲告诉孤,要做一个本分的实在人,孤不想让娘亲失望。 孤很不喜欢爹爹身边的宠臣,包括那些道士。 有一个名叫林灵素的道人。他初入皇宫,称爹爹为上帝之子主南方,前身乃神宵宫玉清王,不忍见中原生灵涂炭,下凡拯救苍生,再指一旁的蔡京蔡太师,称他为左元仙伯,王黼乃文华吏,童贯同样位列仙班,殿内君臣当年都是一同伺候过玉帝的仙人 爹爹对此深信不疑,封妖道为真人,在京城内开坛讲法,凡是前来听法者奖钱三百。一时间万人空巷,整座汴梁城混乱不堪。 林灵素麾下弟子两万,出行与宰相争道,去年孤的车架与其在御街上相遇,孤忍退,也无法。 哪知这妖道不依不饶,又下车以言语污我,称孤乃天煞孤星克死生母,远不及三弟赵楷是那九华仙人下凡,他日若是三弟继承大统,必将国泰民安,再现昌隆 孤不忍,实是忍无可忍,便邀十四僧于其斗法 孤终败。 妖道就将十四僧赤身捆绑,于京城内游街七日 此后,每逢大朝会,殿前黄冠羽扇,殿内大臣皆不着朝服,以一身道服侍君,煞是可笑! 孤数次奏请官家,诛杀此等妖道,上不允。 这一年,孤二十有一,远东京,行东南,至金陵。 八月十四日,仲秋前夜。 到得天色夕暮,也有一盏盏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深红c暗红色的光晕,有的固定了,有的游动着,黑夜间格外有着深宅大院的气息。 赵桓目不转睛地望着鱼缸,身后的内侍小心地唤了数回。 “殿下殿下有结果了” 赵桓偏头一望,内侍连忙接着道:“官家爱不释手,当时便抄写了数遍,像是不太满意,就扔了,后来招蔡太师入宫商议,说是说是要写《瘦金三字经》呢!” “嗯。可有询问旁的?” 内侍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恍然道:“问了,官家问了的!说《三字经》和《百家姓》的著者是谁,这文章写的虽好,只是那字嘛,未免丑陋了一些这些都是官家的原话,奴婢不敢隐瞒” “你可答了?” “答了,答了,奴婢当时就答了。官家都允了,蔡太师也在,直接就将旨意发去了金陵,想来这几日便能到。” “你,办得好” 赵桓屏退了左右,摘下长翅帽,倚靠在长榻上,左手拇指与食指无规律地搓动,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两个月前,自打他出了京城,赵桓这一路就走的颇为不顺,半个月后才进了应天府辖区。 前来接洽的官员先是歌颂一番官家,又是乡绅跪恩,以接风洗尘c祭祀礼拜为由之宴请,更是层出不穷。 以前总是听人谈论天下,也不及亲自走上这一遭。 此地官员比京官还要过分,他们所呈上的万民书,一眼便知其是赶工所制,墨迹风干时日,笔迹刻意掩藏,内容又皆是称赞本地官员,无实质建议 处处透露着虚假,也难为他们说的煞有其事。 “不知道,他们是把官家当傻子,还是把孤当傻子?” 赵桓不厌其烦,遂闭门谢客,抄了条近路,孤身一人前往金陵,便遇见了那个姓沈的秀才以及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起身出得大厅。 后院内,自偏角的一所小院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啼哭。 赵桓在院门前伫足片刻,随后一声轻轻的叹息飘荡在夜风中。 “孤,未食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世事无常 八月十五日清晨,睁眼便是明媚,今个准是好天。 沈默揉搓着眼脸,望一眼初生的日头,料想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身子或因久坐而感觉到有些乏了,抻了抻腿脚,再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觉得精神头倒还不错。 依在窗前,向院外看,几辆马车行在不远处的泥路上,骨碌骨碌的车轱辘声响。 车厢内,一对四旬年纪的妇人正长吁短叹着,她们虽未着华贵锦服,但眉宇行举间的贵妇风范还是显而易见的。 “大郎怎是这般命苦唷” “大娘唔唔唔” 沈默听不见车内的对话,视线透去雾朦朦的河面,目光尤其深邃,稍稍出神的工夫,随即听到了从岸边传来的阵阵操练 “嚯——” “呵——” 挨着老巷的前街上有一间武馆,名为劲拳,算是金陵里一处有名的演武场。东南西北四院占地数顷,里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教学一应俱全,一些不喜文事又想建功立业的男儿便要往这里跑了。 虽说天完崇文抑武,对于武官一贯采取贬低c抑制的态度,但熟话说穷学文,富学武,这武学生员的花费不仅高昂,而且收录的条件也极为苛刻,若非是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寻常的生员皆不可入。 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武馆不少,想要入武学者,基本上都要先去拜个拳脚师傅学上几年,有了一定的基础方可入内。 这劲拳馆倚在秦淮河畔,在所有武馆里也算是翘楚,每天前来求学的学子多如牛毛。不过店大了,门槛自然也就高了,如今寻常人想要在武馆里谋个学额,基本就要托关系,找熟人了。 沈默曾经在武馆门前来回溜达了几圈,连着三天都往武馆跑,最终也没拿定主意。 若说武馆里最为热闹的,还得数这北院的演武场,这里本是新进生员晨练的场地,只不过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生员,想出来把蹴鞠抱过来踢,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的,反倒是成了蹴鞠场,而且凭借着武馆的名声,这蹴鞠场的名气也随之扶摇而上,成了金陵城里几处蹴鞠的好去处。 这里边十天半月的,就会有几场蹴鞠比赛,寻常没有赛事的时候就随意了,自己组几个球友围个小场踢踢,或是练习c或是赌约c或是解决私人恩怨的都有,反正每天都会有些看头,也就少不了武馆的场地费用。 “夫君不许看!”不知陈映容何时到了身边,捂住他的眼睛,紧张兮兮的说:“前街的武馆开在那里,像勾了夫君的魂一样!人家练武是为了找份伙计,我夫君练武可是要离我而去的我不许你去也不许你看” 沈默闻言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甚时候说离你而去,我是羡慕那河边的精壮汉子身强体壮,看都不用去看,远远听着他们浑厚的喊声,就知道中气十足,体格强健你说,他们天天在秦淮河边跑,附近的小娘子会不会掩着窗偷偷去瞄?” “夫君又不正经!”陈映容轻搡了他一下,坐去妆台前磨碎一面脂粉,一边涂抹,一边说道:“妾身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知道学武是要童子功的,夫君一大把年纪,眼看着就能自称老夫了,还是别去想了” “我是童子啊” “妾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啊” “” ☆ 阴雨过后,气温开始回升,秋老虎显现出它的威力,午时的阳光变得越来越炽热,房屋的阴影也被寸寸逼退,最后到了墙根,却是如何也前进不了了。 用午饭的时候听下人来说,星月楼的少东家昨夜失足坠楼,至今仍是昏迷不醒,便来询问东家,是否差人前去探望。 沈默放下碗筷问了句缘由,下人吱吱唔唔了半响却是说不清楚,一旁的陈映容稍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到下人走后,夫妻二人便开始商量。 “妾身以为,去是肯定要去的,星月楼入了咱们晚晴楼的股,也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们若是就此不闻不问,怕是不太妥当倒是由夫君前往,还是妾身呢” 沈默放下手中碗筷,“我去吧,你在家里歇着,最近操劳坏了。” 陈映容静默了一会儿,回道:“也好,夫君前去最为妥当。妾身毕竟是一介女流,会有诸多不便只是,夫君莫要忘了夜里的诗会,人家前后递来了十几张请帖呢,请夫君去做评委” 沈默听后立马别过头去,一提到诗会他便不开心,那些所谓的才子佳人是什么嘴脸这种请帖来一张他撕一张,来一双烧一双,发自心底的厌恶感也使得他颇不畅快,忿然道:“不去!做个甚评委,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回来就圆房!” 他的声音不小,站在门外的丫鬟们捂着嘴偷笑,便悄悄近了两步侧着身来偷听。 陈映容颇为窘促地蹙眉,俏脸泛红,轻咬着唇,半晌才唤出一声。 “夫君妾又不会跑” “管你跑不跑,不去就是不去!” 日落时分,日头却像个贪玩的娃娃,迟迟不肯回家。 沈默自出门以后,先去印刷工坊里晃悠了一圈,得知一切如常后,才转往秦家。 “秦”姓在金陵本地乃是大姓,这秦家跟秦桧多少沾着一点亲戚关系,想到这里,他便是不愿让妻子前往。 至于商场上的人情世故,沈默倒是可以理解,他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星月楼当初既然愿意入股晚晴楼,这其中包含了多少支持和信任,他心里最是清楚,倒也不会因为秦桧的原因,而去迁怒于旁人。 所以,他进了秦家后,真心实意的给予了对方足够多的关切,探问过一番病情后,便不免提到了坠楼的缘故。 原来,昨夜秦有德夜宿青楼,与友人够筹交错自是畅快肆意。 照常理来说,秦大郎不会如此,他虽是城里有名的才子,但为人还算是有节制,通常情况下不会胡来。 也不知昨日遇了哪般变故,又或是搭错了哪根脑筋,竟是在酒后与人比拼起登楼 准确的说,是爬楼。 就是沈默上次去的群芳院,秦大郎失足从三楼上面坠落下来,一众友人当即吓得是魂飞魄散,立马通知了秦家。 坠楼本就算不得光彩事,何况是在酒后去攀爬那青楼,秦家大郎坠楼一事如今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有,风言风语传遍了金陵。 秦家面子上挂不住了,因而接待起客人来多少会显得有些匆忙。今日若不是沈默亲自登门,恐怕连迈都迈不进他秦家的门槛。 摇头挥去杂乱的思绪,沈默举步回走。 这个时候的秦淮河上,一艘艘画舫连成的大船缓缓驶向岸边,灯火也逐渐点亮了城池,笙歌悠扬的曲调奏响,开始了迎来送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月下成双 秋香色晕开,盈盈伏衣边。 江船夜听笛,朔风抚客肩。 矮下头走过摊位,将摊布推一旁,费力地出了街巷,拍打一番长襟。 今日适逢仲秋,巡街的府人不会推搡,所以,不会出现清街扫巷的混乱场面。 数不清的商贩将营生摆去了街上,车水马龙间难过往。 钗c环c镯一类的女子装饰在今日格外紧俏,平日里没有情调的小郎君也会在旁人的提点下,购得一副送给那心仪的小娘子。沈默也向那摊位上望了几眼,却是没有前往。 他站在纸扇摊前看了一会儿,手中不知名的香木散发阵阵幽香,似乎是有醒脑功效,有些许神清气爽。 仲秋夜里,富贵人家结饰台榭,费心费力地将府邸装饰一番,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再在大厅里摆上鼎钟琴鼓,配着丝竹悠扬品一口玉盘珍馐,除了节日里的享受外,多多少少也有些炫耀的意味蕴含在其中。毕竟,僭越这种事情是很刺激的,刺激到可以因此掉脑袋,而在今夜,没人会去计较。 兹譬如,皇后所戴之龙凤花冠,今夜便是俏立在各家贵妇的髻头;那官家专有的黄袍太过显眼,富户人家虽是不敢,但紫袍却是少不了的。今夜咱也充一回三品大员当当,摆一回官老爷的气派 这一天,若是府里真有哪个死脑筋c不开眼的东西,带着一帮府人挨家挨户的看差,保不齐能收获多少赎命金银。 敢这么干的,不是自家的势力大到一定地步,便是与朝里的哪位大员搭上了关系,但这些毕竟还是少数。 寻常人家争占酒楼赏月观景才是民间旧习,因而各家酒肆名楼的生意很好,各座席位早早的被人定了下来,只为在今夜畅快嬉戏,与亲友相聚。 弦重鼎沸,曲乐在今夜是不停的。 方入夜,自街边c人家c楼台c岸边四面八方传来的管弦绵绵,初初觉得有些混杂,等时间再长一些,也就习惯了这般,彷如云外飘渺,登了那天台蟠桃宴。 街头巷尾的孩童们连宵游戏,他们不必去担心爹娘的催促,今夜可以痛痛快快的与玩伴耍个天翻地覆,所以,一定要拿出珍藏已久的玩具与伙伴分享,再从裤腰里掏出攒了许久的酥糖分发下去,嘴里含着粘牙的糖块,笑成朵朵飞花。 街边买卖至五更,玩月游人多通宵。 无论是尽情享乐之人,亦或是勉强迎欢之人,皆不肯虚度。 如此良辰,在这恰如其分的气氛里,沈默正往家的方向疾行。 路过月饼摊前,沈默顿了一下,视线挤过排队的人群,料想妻子已经备好了一切,况且他出门又没带钱,便矮着头笑了笑,继续朝前走。 小半刻后,到了熟悉的巷口,头家的木器掌柜冲着他打了个招呼,沈默含笑点头,就在他转身的间隙,望见了巷口屋檐下的娘子。 白墙黑瓦被才情无处挥洒的墨客涂抹成了山水画,在清山绿水间一抹深红宛若画中人,两相辉映胜似满天繁星,不知是谁衬托了谁 没有多余的金银装饰,没有身后的丫鬟婢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点缀,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儿,冲他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沈默当即跑了上去,没来由的紧张会显得他很局促,“站这儿干嘛,不在家歇着” 陈映容眨了眨眼,她的目光望着他,眸子里映有皎月,“待不住,怕夫君忘了回家的路,怕夫君会被人拉去吃酒,又怕” 说话间,沈默吻向她的额头,牵起纤纤小手,同往河边走。 ☆ 陈映容的一个眼神,沈默便能明白。 她今夜特意穿了红裙,沈默又怎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上一回,是她娶了沈默。 这一回,虽不着婚服,但也有深深的意味。 算起来,自己很少与她同行,基本没有共同出席宴会的经历,夫妻二人本是聚少离多,妻子一如既往的为生意操劳,自己又像个混混似的混吃混喝,直到最近,终于干了件正经事,又使得她受了冷落。 忽略她,似乎成了习惯?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里,沈默才改了主意。 关于诗会,他本不想前往,劳什子比来比去有甚用,往后人家打上门来,去跟人比诗词,还是比绘画? 前世里,他曾感叹,中土沉沦已久,再无往昔铁血劲头 今时今日设身处地的沈默,来不及多想,也没有多余的念头,他只想陪陪陈映容,陪陪他的妻子,特别是在仲秋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陪伴他在世间唯一的家人,要让她开心! 生意上给不了她助力,生活上也填不了优渥 他目前,唯一有的,仅仅是些许薄名。 错过了诗会,自己又能给她些什么呢? 陈映容从没向他讨要过什么,沈默时常会感觉到有所亏欠。 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自己往后能如何,会补偿c会填补。 但,那也是往后。 今日之事今日了,才符合沈默的作风,何况,谁又能知晓以后 陈映容出身不好,被她隐藏的很好,落落大方,朝气蓬勃的状态下,是会有一层低人一等的阴霾笼罩吧? 再奋斗,再努力,再往上爬,都只能做到稀释它,却做不到断绝。 已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人力有穷尽? 沈默却是不信。 他一手推开纸扇,一手搂住陈映容。 “映容抬头看这边,这边你是那满天繁星中最亮的一颗,无论在哪里,在何处,都是最耀眼,最特殊的一颗启明星。 这世间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唱的是风华正茂,唱的是悲欢离合。 我来人间一趟,我要看看太阳c月亮。 和我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c小巷。 ” “夫君!你真酸!不过,妾喜欢!” “喜欢就好” 明月皎皎,俯瞰世人,素服男子与红妆女子相偎成依,他笑的温馨,她笑的惬意。 时间就此定格在那里,该有多好。 一点一滴流了过去,荡进长河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娘子带我去偷瓜 八月摸个秋,摘柚抱瓜不算偷。 月夜偷摘他人田园挂失果实不视为偷,传说这天送子娘娘要下凡,所以尚未生育的已婚妇人摸秋摘瓜若不被发现,可早得子。 所以,沈默夫妻做了一回偷瓜贼。 二人各抱着半瓤西瓜,啃得份外用力,汁水溅满双鬓,二人相互擦拭过一番,笑的贴心。 “这瓜真甜!” “夫君吃快些” “嗯嗯嗯嗯?快跑” 从远处传来的抓贼声响亮,那黑影到了他们前方数丈的位置便停下,朦胧胧里见对方手持棍棒加之嘶喊如吼,在黑夜里稍显吓人。 一时间,偷瓜贼们纷纷四散作鸟兽状,霎时间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片狼藉。 果园庄主就在那儿顿了下来,看着一对对小夫妻仓惶逃离的身影,轻捋了几下花白的长须。 “呼呼呼夫君好险呀险些就被抓住了呢”陈映容拍着胸口长吁喘气,嘴角仍挂着几颗黒亮的西瓜籽,她好似未曾发现般,只是望着沈默,扑闪扑闪的眨眼。 许久未见她如此紧张,沈默一边擦她嘴角,一边打趣道:“你看看你,才跑了这几步,便喘成这个样子从明日起,跟我一块锻炼” 陈映容听后直起了腰身,昂着头说道:“夫君顶多练了一个年头,妾身近些年虽是荒废了些,但胜在底子好,练上日准能恢复,夫君可莫要小瞧!” “好好好,知道映容你身子好,既然这样”沈默一把抽出腰间纸扇,为她扇着微风,接着道:“试试?” “夫君!你c你c你又不正经!”陈映容连忙推开他,撇下他小跑了一段。 这个时候,南城老巷里的行人不多,人们大多汇集到了秦淮河畔。 崎岖不平的巷路本不好走,没走上几步便有一个水坑,路上有一行人东倒西歪,若是细细看去,那纤柔身躯上还背着一人哩。 “映容,累不累,咱别逞强,不行我就下来。”沈默此刻正趴在陈映容的背上,他将纸扇拿在手里,替她扇风解热。 额头上沁满米粒大小的汗珠,陈映容对他的话语仿若未闻,仍是倔强的不出声,慢慢地朝前走,小腿略微有些发颤,看样子很是吃力。 她想证明自己的身子好,既是因为不服输的性子,又是因为二人的赌约。 想起她相公的词文,便是多月未曾听闻,他既然敢以词文做赌,想必心中早已有了腹稿 她很想先于旁人欣赏,这会让她感觉到自己特殊,很不一样! 所以,陈映容便不去理他。 “七十九了,再走二十一,咱映容就赢了嘞!”沈默话音方落,径自从她的背上跃下,反手又将她抱住搂在怀里,顾不得陈映容的拍打,沈默边走边说:“娘子背了我七十九步,占够了我的便宜,那我便要抱你七十九年,少一年便不作数,如此可好?” “不好!”陈映容显然还在为他的“犯规”而生气,锤了几下他的胸口,嗔怪道:“还是不好,夫君耍赖皮,不要脸!妾都快赢了!赢了就可以听夫君的新词!” 既然是想听词,那还不简单,沈默可是张口就来。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不似夫君平日里的水准,曲调也很奇怪,况且太过直白,没有那种含蓄美” “映容真严格!那就换一首听好了啊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夫君夫君以前写的那些词,是不是是不是抄来的啊” “!!!” 沈默听后又惊又恼,没好气地将怀中人放下,扭着头往前走,也不管她。 “岂有此理!你竟敢怀疑为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家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还有没有”他嘴里念念有词,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陈映容赶忙小跑了过来,搀住他的胳膊,娇声道:“妾只是问问嘛夫君干嘛生这么大的火气,妾身想听听新词嘛,今夜又值仲秋” “没新词!” “不嘛!待会要去诗会,说不定” “谁说要去诗会?” 夫妻二人努着劲的拌嘴,话锋里斗智斗勇,你来我往毫不退让。表面上看,他们彼此在言语上不愿放过对方,但脚下的步调出奇的一致,二人默契的朝着秦淮河方向走,那里是诗会召开的地方。 方才险些露了马脚,也让沈默有些紧张。当着自己妻子的面还好说,她多半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在外面的话可就不好说了,看来往后可不能随意去唱流行歌曲了,还是要谨慎一些才好。 自己这爱卖弄的性子最好改改,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抓住了破绽。 想到这里,沈默便有意岔开话题,往歪路上引。 “至多下个月,你相公我便开始往家里挣钱了,月入万贯,就问你怕不怕?” “怕?妾又不稀罕,妾自己也能挣!” “哟,瞧把你能耐的!赶往后啊,去京城里置办个大宅子,再买上几房的姬妾,那日子还不是美美的,坐享齐人之福嘞!” “行啊!你且试试看!沈默!看老娘打不死你!” 襦裙并不是能显示身段的着装,可在她穿来,却又撑得凹凸有致,抬手的间隙使得背部的衣襟有些空荡荡。 陈映容含羞愤道:“三楼那个香袋娘子,前些日子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我以为她是动了真情,便没去多加干预。呵!呵!如今到好,人家娘子没几日便找了位举人老爷,下月便要嫁去你啊你,你沈默懂个屁!除了老娘,别的女人,对你都是假的!” 听她越说越气,像似动了真火,沈默顾不得理会那些,顺势将她按在了墙上 “唔沈默!你放开我!” “不放!我也要让你知道,除了我沈默,别人对你,那都是假的!” 巷子内,拥吻场面羞得高悬的圆月躲入了云堆,许久没再露面。 不远处,淮水上的诗会即将拉开帷幕,江南各地的才子纷纷登台亮相,誓要在今夜挥洒才情几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沉溺 夏去秋至,八月天气进一步转凉的时候,金陵城外进入收获的时节。 若是身处其内,整片天地给人的感觉都是富有的殷实,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秋季大概是最好过的日子。 这时食物充盈价美,手头富有盈余,年前预定好的一些些计划,往往也会在近些日子里去实施。生活虽是忙碌,但也有了奔头。 这里没有春日的绵软,没有夏日的暑热,没有冬日的严寒。气温正好,月撒均匀,春华秋实,穰穰满家,一切明媚降临让人心旷神怡。 秋忙,人也忙,就是这样,谁也不能停歇。 男人背负着一家老小的指望,他们只能挺着背脊硬抗;女人操持着家务忙内忙外,织线缝针填补些家用,她们好似不会感到疲倦一样;孩童早早的入了社会,知事乖巧只是最基本的家教素养,在这里,他们没有保护教育,没有童年幻想,在大多数的孩童眼里,有的只是活下去,好好活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奢望 所有忙碌的人们都将继续,转入到今天这个节日里,才能稍稍歇息,停下他们的脚步。 所以,每一个节日,人们都会份外珍惜。 江南四地河湖交错,水网纵横,小桥流水如诗如画,曲径回廊通幽婉约,田园春舍杏花烟雨。 拨开那烟雨迷蒙,看不清她的尊容,只能在香雾袅绕里,忘了来时的锋。 从近一些的淮南东c西两路c两浙路,远一点的京东东c西两路c福建路,各地文人墨客纷纷涌入江东,也使得江东首府金陵城里人满为患,处处显拥堵。 对于读书人而言,若是兴致来了,天天都跟过节一样。 在仲秋节这样意喻团圆的日子,对他们来说,离乡出游c访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譬如那淮南才子刘庆琮,自称江北第一词人,应友人相邀前来,想要见识见识传闻中的沈秀才到底是何方神圣。对方竟能在一年之内声名鹊起,那沈词也不过两篇而已,却已然风靡了半个天完,便是对沈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而表现的有些跃跃欲试,想与他切磋一番。 自京东两路而来的才子也不少,他们大多是抱着学习和交流的心态前往,重点在于参与文会,若是能结识几位名士风流人物就更好了,还能增进一番学识见闻。 要说这地域歧视,那也是古已有之,这京东两路来的才子在江南人眼里,如同那没开化的蛮子。也没办法啊,在地域划分上他们算是北人,不自觉地矮下一头。 可大家毕竟是读书人,明面上虽是不会表露的太过明显,但在日常的沟通交流,酒后游戏时候,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些许调侃c挤兑的言语。至于双方有没有将这些话放去心上,却是不好说了。 仲秋之夜,节味浓郁。 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围在秦淮河畔,那些平日里不常露面的才子佳人,今日犹如过江之鲫般粉墨登台,乘上一艘艘小船,游向河间诗会召开的地方。 此次诗会名为知秋,听说是苏知州所起,众人听后无不说好,算得上是给诗会开了个好头。 至于诗会的场地,也就自然的落在了秦淮河上,毕竟,这里诞生过无数华美的篇章,也就成了诗会场地的首选。 接下来,船舫又成了问题,便有人提议将十艘船捆绑组合,组成一个较为宽阔的船面,称之为纲。对了,就是运送花石纲的那个纲。 出这种主意的人,立马惹得众人不悦,一系列小家子气啊,有失我江东气派的责难那是铺天盖地一个个见了如此情形,也就不再出言建议。 倒是何通判在这种时候敢于发声,提议从杭州借调“鼎新利涉怀元康济神舟”来 这“神舟”也是赫赫有名,早年作为出访高丽的主船,自然是经受过滔天巨浪的洗涤,无论是从规格上,还是质量上,都毫无二话可讲。 如今气派是气派了,诗会的档次也上去了,可问题是这船长十丈,宽三丈余,如何入得了这淮水,进得了金陵城? 要不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呢,作为常年搬运花石纲,经常拆毁城墙的天完官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老方法 直接将下水门的城墙拆了,再把淮河上的石桥毁了,至于朱雀桥嘛,由于其历史悠久,赋有特殊意义所以得以幸免,也就成了诗会航行的。 不得不说,金陵城上上下下为了这次知秋诗会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不仅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各路神仙也尽显神通,搭进去数不清的人脉关系,一心想把这诗会办好,办成专属于金陵的地方特色。 官员要政绩,员外要生意,文人要名气,百姓要热闹几乎是所有人同心协力,共同努力下达成的结果,至少目前来看,还算是令人满意。 往后天完人但凡提到仲秋诗会,首先想到的便是金陵,如此就行。 实际上,金陵人如此热心,也说不上是有多大目的性。如果非要有一个解释的话,大抵上就是为了那抓不住,握不牢,再难见,难忘怀的情怀吧 毕竟,这里是金陵! ☆ 南城老巷里的一处阴暗地内,有四目相接,有相互撕咬,难得他二人尚能保持住理智,没有在露天野外里做些出格事。 说来也是好笑,这二人一个风流倜傥,一个舞技无双,却在关于接吻方面毫无技巧可言,一个比一个青涩。 沈默作为鉴赏过大片的后世青年,便下意识的去模仿。 他将将使出一击长舌探出,陈映容便以贝齿轻咬来挡,钳住他片刻,随后还之以灵舌 二人就这样在盲中摸索,互啃了很久。 分分合合,各自整理了妆容片刻,再次站定后,各多一分羞涩。 “你” “你” 彼此的问话没有再往下说,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 “走吧?跟为夫去混吃混喝可好?” “嗯!妾有些渴了你干嘛你别过来正经点” 分割线 这是去诗会的车。 哐当哐当呜呜 哐当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知秋不知愁(一) 八月十五日仲秋,夜。 朱雀桥犹如飞鸿横卧览阅秀柔河,灯烛挂四街约百余丈辉煌蜿蜒如龙。 长街至岸边两廊搭绵延乐棚,红罗绿彩幕,乐人作乐杂戏,漆木柚台铺绒毯,若能在这里坐下去,端的是奢侈惬意。 亭台楼阁内c锦座临窗台,瓜果点心齐备,清茶伺候,品几音袅袅出尘曲,抿一口精致脆酥月饼。若有几片碎屑落在手里,就拿食指沾起来好了,悄悄转过身放去嘴里,这般也是乐趣。 金陵本地人家提前预定了酒楼客席,他们这个时候正在享受着节日气氛。然而此次前来参加诗会的外地人或因种种原因,大多停留在长街上,每逢乐声高潮时,便有万众山呼涌现,无数人抬手揽月的场面着实有些壮观。 近水楼台历来是有能者居之,所以越靠近中间位置,那台上表演者的技艺越是精湛,台下的观众除了拍手叫好外,少不得要解囊表示一二。 在较外围的地方,台上表演的形式就很宽泛了,除去歌舞曲艺外,又有皮影c猴戏c相扑c杂技就连平时只在瓦舍里表演的“幻术”,也会在露天展示。 听说从杭州来了位有名的“幻术师”,此人姓杜,因其最拿手的幻术名为“七圣法”,所以民间百姓便称他为杜七圣。 据传,杜七圣一身功法高明,可以当众将人头切下,再以符法将人缝合,可谓是一等一的大师。此人游历江南四地,最后一站来到金陵,身后拥蹙如云,其中不乏高官显贵的身影。 这天夜里,有人为了讨生活,有人为了闯名声,也有人只是为了出风头。 台上的少年郎身手灵巧,点c挑c提c掂等各式花样信手拈来。矮下头使一出“鱼跃龙门”,就将蹴鞠接去头顶,在头上颠了几下来回,同时还不忘手舞足蹈,一副技艺娴熟的模样。 他这种踢法又叫“白打”,是不需要风流眼做球门的,属于单人的表演形式。 少年郎甩动脖颈向后一扭,使蹴鞠高高跃起划出弧线向脑后飞去,旋即伏地向后翻滚,抬起左脚去拿后脚跟提点,精准踢中蹴鞠再使其原路翻飞就在少年郎挺身跃起接球的间隙,还不忘向台下摆一个鬼脸,他快速地脱掉脚下牛皮软靴握在手里,最后往左侧跳上一步,那蹴鞠便稳稳地落在了靴尖 霎时间台下掌声雷动,高声叫好,少年郎就喜欢别人追捧,望了眼台边的燃香眼看就要烧到尽头,这时候不免有些得意。在他稍稍出神的工夫蹴鞠落了下去,少年郎反应迅速,抬脚去接,不想终是慢了半步,只蹭到了球边,一脚出去,蹴鞠飞去很远 如此功亏一篑 少年郎只需再坚持上片刻,待到坛中香火燃尽,便可进入下一轮比拼。 台下见了这番场景,哄笑声顿时响起,不少人叹这少年郎终是少年心性。技艺虽是高超,却是沉不住气。 少年郎立刻委屈,脸上一副懊恼的表情,瘫坐在台上快要哭了出来。 望着飞来的蹴鞠,沈默扯着嘴角,心中默念:你别靠近我别来求求你了 “蹦蹦蹦蹦” 蹴鞠的弹性不佳,落地后只翻滚了几下,落在沈默脚下。 便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沈默除了蹴鞠什么不会? 他虽然不太会踢,但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 甭管你是接住了,还是被蹴鞠砸中,总归是要把蹴鞠还给台上的表演者才是。 这时候就有了两种选择,要么直接登台将别人挤下去,要么就在原地耍一番花样后传回去。 你要说不踢的话,行不行? 也行,也没什么,只是会被人说没气量,没风度,不合群而已 奶奶的! 我沈默好不容易决定去诗会上装个逼,岂能折在这里? 弯下腰,忍着头皮拾起地上的蹴鞠,他准备拿手抛回去! 丢人就丢人呗,咱又不是没丢过,不在乎多这一回! 就在他捡球的同时,身旁的陈映容抬起左脚轻轻一勾 “妾身今天穿的红裙有些紧,好不方便的,不然的话还能踢得更好呢” “妾方才的追星赶月和花心尖两式没踢好,不过应该没人看出来,还好,还好,夫君可不要笑话” “妾往后要多抽些空练练了呢,许久没踢,生疏了许多” 沈默只能在一旁点头,他根本就不懂怎么踢,实际上方才陈映容在踢的时候,他也没怎么看,没好意思去看。 他做为一个天完人,一个大才子,竟然连踢蹴鞠都不会? 岂不是笑话? 用当今官家的话来说,那便是“爱卿啊,你这般成何体统!” 这就是当今的“体统”,上下都好这一口,世风如此,沈默也没办法。 ☆ 些许插曲过后,沈默二人站定了身姿,面对着眼前摩肩擦踵的人群,他们走不动了。 前方就是秦淮河,站在这里能模糊的看见那艘传闻里的“神舟”,又因为距离隔的有点远,就只能借着船上的灯火,来估摸一下“神舟”的大致规模。 这是沈默没有见过的场面,几乎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巨船就在他眼前,在那熟悉的朱雀桥旁停泊着。 他此前对于天完的船舶技术没有多少了解,如今巨船当面所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因此揉了揉眼。 稍稍目测了一下距离,离河边大约三百来步。直到这一刻,沈默才感觉到自己是来对了,若是依着他的性子不来参加诗会,如何能见识到这番场面。 那送进宅子里的请帖上说,诗会会在戌时开幕,如今已是戌时两刻,巨船却仍是停靠在岸边,想来是出了什么变故,又或是在等什么关键人物莫非是在等我沈默?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旋即自嘲一笑。 身旁的陈映容有些焦急,显然是注意到了时辰。 “夫君人好多,我们过不去了。” 沈默闻言轻轻点头,随后拍打起长袖,再抽出腰间纸扇,深呼吸。 “呀!古逸叶来啦!” “啊!苏馨语来啦!” “嘿!秦三娘来啦!” 他喊了半天,也没引起多大的反响,除了周围的几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外,再无旁人理会。 那些个回头的目光,像似c像似看白痴一样 索性将心一横,不管了! 这个逼我今天是装定了! 振臂高呼。 “沈秀才又又又,又打人了!” 分割线 其实看到这个章节名,大家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嗯这会是一个比较大的情节(我不会说是因为懒得去取章节名,哈哈)。 不过鉴于我的更新状况,还是建议大家养两三天一块看,不然断断续续来看的话,会不爽快的吧 关于女主和感情部分,怎么说嘞,往大了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步来,往小了说就要剧透了 透个底,第一卷快结束了。 嗯嗯~厚颜无耻的求一下推荐票~ 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知秋不知愁(二) 明月皓空,洒下ru汁一样稠稠的白光在人间。 黄昏时分,放飞天际婆娑斑驳的烟穗落凡尘。 戌时二刻,这是将节庆气氛推向高潮的时刻。早已备好的花炮会在这一时间内点燃,它们将点亮整座金陵城的上空,直到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爆亮逐渐消散,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约在转天清扫时,才会有人怨上一句“放这劳什子没用的物件作甚”吧。 正当沈默喊出那句秀才打人的时候,沿岸摆放的焰火齐鸣,所以,又让他失望了 既然不能如愿,干脆就享受好了,毕竟像这样漫天华彩烟火绽放的场面,并不多见。 人们抬起手指随着那冲天的绚烂一指,升至当空伴月后爆裂四射,霎那间华光熠熠自是美不胜收。 可惜烟火不长留,不待众人为之感叹,下一轮绽放便会接踵而至风华满天,目不暇接,这番烟火表演,才是对的感觉。 一场视觉盛宴说不得花费了数万贯铜钱,听了陈映容的解释,他才知道原来自家的晚晴楼也赞助了这一场烟火表演,所以,会肉疼吧? 稍稍掩饰了一下守财奴的嘴脸,沈默再次振臂高喊 一喊出口,起先引起的反响并不强烈,侧视c回身观望的人数也很有限,但随着几十道惊呼声传了出来,也就使得更多的人围观。 金陵人皆知,昔日魏晋时期在金陵本地曾经“看死”过一名美男子。 这男子姓卫名玠,据说那卫玠貌比潘安,除去样貌上异常俊美外又是个清淡性子,这便足以引得无数的女子思慕许愿。 每逢清晨鸡鸣响,夕阳余晖下,卫玠就在那洛阳长街上骑一头白羊过街,风神秀异,飘飘出尘仿若仙子下凡。 卫玠嘴里的咳嗽是不会停的,时不时还会打上几个喷嚏,足以见得他身子不算康健,自幼多病病怏怏便是他这番独特的病态美,更是戳中了女子的软心窝窝,惹得万般怜爱。 所以,他每每出街访友时候,无论是造成了交通堵塞,还是掷果盈车的场面,洛阳人士早已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了。 过了几年,卫玠要搬来金陵 这一下还得了? 金陵女子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卫玠给盼来了。 一听到这消息,还不得准备准备,亲眼上去瞧瞧? 据说啊,当时卫玠的一行车马连城头都没瞧见,尚在金陵城外十几里就被人拦了下来。书上形容当时的场面“观者如堵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卫玠经历了一番长途跋涉,加之身弱体虚,再有这围观之后,过了没多久便病逝了。 沈默虽不是卫玠,但跟他是一个职业啊,都是靠嘴皮子吃饭。 一个是太子洗马,一个是太子舍人,况且咳咳咳差不多俊美所以,沈默很怕自己也被看杀了! 毕竟,金陵人是有“前科”的。 自从沈默这骚包满足了几个前来求签名c求拥抱的心愿后,整个秦淮河岸的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岸边,负责护卫的府人眼见局面如此混乱,便遣人入河绕过这一片闹市,速去府衙内调来人手。 亥时将至,当沈默踏上乌篷船时,终于长出了一口大气。待到小船划离岸边,他便回身向着岸上招手,再对着那些替他开路的府人鞠上一躬。 “沈秀才别走!” “沈秀才回来!” “沈秀才” 伴随着呼喊声,一枚枚月饼自四面八方飞了过来,船上的沈默根本没有办法去接。 这一路走来不过三百步,虽是有府人开道,但也挡不住百姓热情,送来无数的瓜果点心,他一开始还能随手放进嘴里,后来干脆扯着长襟去接。 于是,便出现了一副非常滑稽的场面,金陵才子沈长卿此时正捧着自己的胸前衣襟 他挥挥手,抓衣角,再挥挥手,再抓衣角 从他长襟里掉落的瓜果不少,陈映容本打算去接,谁曾想,从岸边c石桥c楼上飞来了更多的点心,她也只好站在那儿跟沈默一样挥挥手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这一句在沈默心里默叹了无数回。 好在航途不远,从神舟上伸出一块夹板搭上小船,沈默二人几经波折后也终于赶上了诗会。 远观神舟已是震撼无比,亲自登上后又是另一副心境。 今夜,负责招待来宾的侍人多是小娘子,一张张小脸生疏的紧,但就是好看。沈默便在她们的帮助下,抖擞掉怀中赠品。 身边体态丰盈的小娘子似乎有些贪嘴,从他怀里拿出瓜果的时候,偷偷将一颗李子放进嘴去,沈默刚好瞧得仔细,便向她看去。 那小娘子像似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一样,霎时间红了俏脸,怯生生地望着他,樱桃小嘴微张,委屈巴巴的眼神里满是求饶,生怕他会与人告状。 陈映容见他二人这般眉来眼去,这还了得? 当着老娘的面你也敢勾三搭四? “哼!”陈映容一跺脚,自顾自的上了甲板远去。 “映容”沈默抬手挽留,却没留下她一片衣角。 沈某人一抖长襟,正欲小跑,还没跨出两步,就被身边的小娘子喊住。 “公子你c你胸前” 沈默低头一瞧,整个胸前至腹部的衣面脏污狼藉,一朵朵晕开的渍迹像是孩童尿泥一样涂抹的面目全非。 此去翩翩佳公子远矣! 下意识地拿手揉搓,来回多道也不见好转他就将手指放去鼻尖处闻闻,一股油味腻人。 这才想到,做月饼是要用油的啊! 亏得他接了那么多月饼,这个时候再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穿成这样,如何再去做文抄公啊? 丰韵娘子仿佛看出了他的窘境,娇滴滴道:“公子,舱内有浣洗室,奴家前方引路可好?” “如此,也只好麻烦小娘子了。” 自沈默登上神舟的那一刻起,数不清有多少道目光为之侧视c斜睨。 这些人或许表面上仍是在与旁人闲谈c听人夸耀,但注意力最终还是放在了他的身上。 沈秀才今夜真怪!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沈秀才,今日为何会将双手交叉挡于身前,表现的颇为狭促?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沈默跟随小娘子下了船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知秋不知愁(三) 神舟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螭,难怪说高丽人送别神舟回国时“倾国耸观而欢呼嘉叹也”。 神舟装载六千料,近似于后世里载重三百六十吨的货船,排水也可达千吨以上。另,载人七八百,舱内还能畜养牲畜c酿酒织布,更开设市井买卖。 但即使是这样的神舟,也并不是天完里最大的船只。 那开往非洲某地的巨舰可装载八千料,载千人余,实乃当世第一神舟,又因开往木兰皮国,便以此命名为“木兰舟”。 假如“木兰舟”这时候就在国内,保不齐金陵人会想方设法借调过来,毕竟,咱天完人最好排场不是。 沈默走下木梯,舱内灯光并没有想象中的昏暗,木架上一盏盏烛火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四周行人过往,忙碌的身影走到他身旁,沈默便急忙从梯上跃下,也听得几声远去的娇笑。 笑声吸引了走在前方的小娘子回头观望,她哪曾见过像沈默这样上蹿下跳的书生,偷偷抿了抿嘴,轻声唤道:“公子,前方转角便是。” “来了。”沈默步走上前并肩,轻声道:“劳烦小娘子寻一块胰子可好?” “胰子味大,公子若不嫌弃,奴家这就去拿些淘米水来。”小娘子低着头回答,显然是还在为刚才的偷嘴而苦恼。 “既然如此,便先谢过小娘子。”沈默的话说到这里,小娘子便往前行,却听身后传来的声音:“对了,我家是种瓜果的,待会想吃的话,你就躲在我身后,应该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 小娘子显然听到了沈默的话,但并没有回头,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后小跺一步便跑开了。 沈默偏头一笑,转身推开门前幕帘。 他将将跨了半步,就有一人从里面出来,打他身边硬生生挤过,沈默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一身青衣小厮打扮,低下头致歉,嘴里重复道:“公子见谅公子请公子勿怪” “好说。” 沈默个汉子不计较,轻点了两下头表示就此揭过,不想他再抬眼时,那小厮已然自行离去 旋即撇嘴一笑,再次推开幕帘,就在这个间隙,沈默突然皱眉,猛地扭头喊道:“四爷?!”与此同时拿目光向远处望过去,那前方小厮的身影早已消失 奇怪,莫非是好久没见那徐怀柔,太想他了? 该不会吧? 这人跟他的体型有些像,声音倒是不像 嗯,再说,四爷那副臭脾气,怎么可能给人做使唤小厮 沈默摆头挥去胡思乱想,走了进去。 入眼便是一排木盆罗列,沈默抱起后瞥了眼胰子,直接进了木制阁间,踢来小凳坐上去,褪下外衫长袍,衣解一半,就听外面呼喊。 “公子,公子” “这里。” 沈默推开槅门露头,那小娘子提着桶急匆匆地跑过来,到了近前沉下肩,碎步挪进来,喘气几口。 “呼还好还有淘米水,险些被人倒了奴家又热了道,去油效果会很好公子请往左边些可好” 望着桶上热腾腾的蒸汽,沈默搬起小凳往左挪上一步,小娘子就地蹲下将淘米水注进桶里,伸手去拿搭在一旁的外衫。 “我自己来吧” “不行怎能让公子沾手,奴家很快的,等会拿去蒸屉上覆一下就能穿很快的” “那凳子给你坐。” “还是公子坐吧,奴家蹲习惯了。” 眼看着小娘子替他洗衣,沈默个薄脸汉子干坐在那里始终觉得过意不去,便转去隔壁再拿个凳子给她,不出意外的听了几声答谢。 这里是浣洗更衣的场地,在空间上算不得多宽裕,估摸着差不多展臂的距离,所以,为了避免在狭小空间里的尴尬,有意与她说说话。 “听小娘子口音,不像是金陵人,可是从杭州那边过来的?” “好叫公子知晓,奴家本是曹州人,三年前随娘亲到了杭州,做做针线活计” “怎会登船?”沈默话一出口就已后悔,追说道:“随口一问,小娘子若不愿说,当作没问就是。” “不碍事的,公子。”丰韵娘子停下手里搓衣服的动作,抬起手腕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侧着头望一眼沈默,温声解释说:“船里有机杼,奴家的手艺不算好,织机穿线还算勉强可以奴家白天织布,夜里又做诗会侍女,没吃上半片东西,所以才公子莫要责怪奴家” “呃” 没想到她还在为那一颗李子担心,沈默先是横了她一眼,随后呲牙咧嘴地摸着下巴,就这么盯着她。 “公子不愿放过奴家么公子之前可是说” 娇艳欲滴的小娘子望着他,脸上满是委委屈屈的神情,远山眉头坠下,手指紧张地圈起一弯黑发。 “我很生气!”沈默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锦包递给她,见对方不接,他便说道:“你好歹也是个织女,对吧?我这粗布外衫,你看不出好坏么,天底下哪有穿成这样的公子?况且,先前跟你说了,我家是开果园的,你跟我纠缠一个李子,是不是太不像话了?嗯?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果农?” “噗” 一番打趣的话说退了她的委屈,小娘子破涕为笑,抿着唇道:“奴家哪有公子真风趣,奴家奴家谢谢你”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细不可闻。 接下来,沈默打开锦包,从里面拿出肉脯条分给她。 神舟甲板上琴瑟奏鸣,细弦在指尖轻颤,音量控制的极好,文会的气氛不多也不少,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同时,苏知州正在场间致辞,一旁的何通判抚掌逢迎,其余官员们大多也要出来说上几句贺词。 于是,就在知秋诗会正式开幕之际,神舟舱底的浣洗室里,有一对男女嘴里吃着东西又谈天说地。 直到,被几声求饶搅扰,男子缓缓站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知愁断白首(一) 天公作美,没有风雨交加,所以这是一个适宜赏月的夜。 有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倒也不用真的去计较那些,因为人们已经等不及了。 双手相合,两腕相抵,捧出半圆弧心,举至鼻尖处上方寸许,就能将月亮收进手心,眸子里映出它的倒影,在心里默默许一个愿景。 身处浣洗室内的男女看不见这番好景。此时的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小娘子蹙着眉头翩首,随后又低下头将视线放入盆中;沈默则是在心中整理着听来的信息,飘来的零星几道只言片语,究竟是女子的娇嗔还是险地里的求饶,他分辨不清。 今夜,秦淮河上的知秋诗会乃是举全城之力所办,但凡能登舟赴会之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该不会出现欺男霸女,无事生非的遭心事 “不要!”这一声娇呵里满是绝望。 “不要公子”这一声里饱含劝阻之意。 此时,沈默已然起身,织女连忙拉住他的袖口,紧张兮兮的说:“不要公子公子莫要去管闲事,就在此地与奴家说说话可好外衫快洗好了,等会奴家拿去内室蒸一下就能穿公子” 在小娘子看来,面前的沈默是一名书生,谈吐风趣幽默,不像她平日里见到的书呆子那样不善言语。 他或许还有功名在身,也有些才气,在金陵本地算得上是小有名气,所以才会应邀前来参加诗会,但也仅此而已。 他说的果农庄主约莫是打趣话,也能由此估摸出他出身商贾之家,而并非是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她话语里的意思不能说明,从沈默之前拿来小凳,抚慰忧虑到分食给自己,织女能看出他是个好人,是有侠义心肠的热血男儿,现下想去平那不平之事 但她听出了舱内男子的声音 那如同恶鬼缠身一般,使得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淫邪嗓音,对此,她是不会听错的。 织女在此刻表现的尤为着急。一只手抓住沈默的袖口,另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他的胳膊,却见沈默仍是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便将心一横,说出了实情。 “作恶男子应该是应奉局的蔡一手,公子公子别去好吗奴家怕公子会惹祸上身” “蔡一手?”沈默在脑海里想了几种可能,问道:“蔡京家的?” “他是蔡京的侄子,他爹爹是蔡卞公子随奴家坐下可好,公子莫要冲动” “蔡卞?可是那前年故去的尚书左丞相?”沈默对此大为不解。 蔡卞此人官至枢密院事,任尚书左丞,乃是蔡京胞弟。然其为人行事与蔡京截然不同,不仅为官清廉,从政惟勤,处事为公,又与蔡京在政见上多有不合屡屡当庭斥责其祸国殃民。这般行径实乃朝堂稀有,敢与六贼唱反调的忠臣烈子。 昔年王荆公便对蔡卞的为人极为欣赏,更是将女儿嫁了过去,所以,蔡卞又是王安石的女婿。 这么一位浑浊泥潭里的清流,却在三年前因病而逝,也就使得六贼在朝堂内再无敌手,此后再难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故而做起恶来再无顾虑。 谁曾想,蔡卞竟是生了个这般儿子? 蔡一手? 听上去就不像个好名。 织女见他沉吟,便解释似的说:“蔡左丞再世时还算端正,奴家刚入杭州的时候,也听人说蔡贤是位风流才子呢,是杭州小娘子朝思暮想的郎君。不过奴家却是没亲眼见过那时的光景,不大信的因为,后来他爹爹蔡卞去世以后他就进了应奉局,有人说他托了大伯蔡京本以为蔡一手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跟他爹爹一样是位好官却在三两年内变了性子,好叫人伤心呢。奴家听好多好多的娘子们说起过此事,都是一番叹息他最近跟着神舟来金陵,纠缠过奴家几回,话语里轻浮极了后来c后来,大约是因为奴家姿色平平吧奴家躲过一劫,没被他那个” 沈默正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蔡卞的记忆,对于这位奸相蔡京的胞弟,他是由衷的钦佩。敢于在道宗皇帝一朝做成他这样的臣子,也可谓是凤毛麟角般稀少。 所以,她的话沈默只听了一半,但也同样为蔡卞惋惜。 这蔡左丞做了一辈子忠臣烈子,却生了这么个儿子? 王莽谦恭未篡时? 搭上蔡京这艘巨轮,就开始暴露本性? 好嘛,想到这里,沈默的手已经开始痒了。 ☆ “冷美人,舟船摇曳,夜凉路滑,小生伴娘子同行可好?” “冰姿雪魄,沁人心脾,金陵花魁果然不似凡物,小生此行不虚也” “娘子绝世出尘,小生晃神,撒泼酒水唐突佳人,罪过,罪过特来陪伴娘子梳洗” “娘子慢些,等候小生片刻” 秦三娘今夜会在诗会上献舞一曲,本来依着她的性子是不愿前往的,奈何来自院内院外的压力扑面,她便不得不强颜欢笑,应下邀约。 身后的男子虽是话有些多,而且这样的吹捧她也听过了无数遍,话里实在是没什么营养,但看在对方面如冠玉,玉树风流的份上,尚能耐下性子回他几句。 随着一杯酒水泼洒上舞裙,秦三娘也仅仅是蹙起眉头。她并没有因此去责怨对方,但是当一双看上去如玉脂般皎白的大手摸上她腰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其拍掉,面含愠色的望着对方 男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船舱,起先不停地道歉,后来 浣洗室前,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来身前。 贴着舱内木板,男子极为粗鲁地将她抵在墙边。 从训斥对方到向对方讨饶,这期间她慌慌张张,委曲求全。 男子嘴中邪笑不迭,嘴下秽语连连,与之前在甲板上的表现大相径庭,彷如色鬼上身,手上的动作也是不干不净,尽数向那柔软而去。 秦三娘终究是一名弱女子,挡上片刻,费了她太多的力气。 男子眼见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如愿,便连推带打地推着她进了身旁阁间。 所以,当一男一女在推推搡搡下进入浣洗室的时候,撞见了另外一对青年男女。 蔡贤和秦三娘面对眼前的场面同时一愣,蔡贤立马捂住了秦三娘的嘴,向那只穿着白色内衬裹身的男子使了个眼神。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忙你的活,我干我的事,咱俩哥们互不干涉。 蔡贤随即把目光投向男子身边的丰韵娘子身上,不需细看,这不正是船上的织女么? 好你个小婊子,平日里对我蔡一手不冷不热爱搭不理,今日却是跟陌生男子勾搭到了一起? 强压下内心里的这股邪火,蔡贤再次将秦三娘抱起,向靠内的槅门方向走去。 路过那一对青年男女时,蔡贤冷笑一声,随后便听到一声莫名其妙的话语。 “小妞~吃亏上当不过半月,这么快就忘了? 跟你说句话 好汉难日打滚女! 记住咯,兴许你,下次能用上。” “” “” “” 浣洗室内,针落可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知愁断白首(二) 沈默的前半句话对于在场的三人来说,只有秦三娘能够听懂。她不禁想起半月前那一握,时至今日还会有一丝异样的灼热感隐隐发作。 而他的后半句话极尽粗鄙,蔡贤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嗤笑道:“莫非,阁下也是位同道中人?可有兴趣与蔡某同乐?”他话一说完,就将视线转向沈默身边的织女,目光放肆无比。 对方的眼神好似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去,织女回缩起下巴,低着头万分忐忑的观察起沈默,生怕他会点头答应 此时,秦三娘从蔡贤的怀里挣脱出来,脚下刚刚迈出一步,便被他再次抓回,站在身侧不停地挣扎。 沈默当即发出一道久违的怪叫声,答非所问道:“噫哟——你叫蔡一手?” “哦?”蔡贤听后笑了笑,点头道:“没想到些许薄名已经传入金陵,这可叫小生如何是好?在下蔡轶守,敢问阁下台甫?” 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沈默便将注意力转去秦三娘身上。对方宽袖长裙席地,沾染了不少尘迹,裸露在外的手脖子上有几道显眼的深印,看样子是挣脱所致,青一块,紫一块。 沈默揉了揉下巴,摇头道:“这般好看的裙子,怎是脏成这个样子,可惜可惜” 蔡贤闻言皱眉,眯起眼来,目光愈发不善:“阁下听不懂人语?” “哦?”沈默这才转向他,作恍然状,歉然道:“某敬佩你爹,所以,你如果现在离去,某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沈默从未说过如此霸道的话语,这头一次说,还让人有点紧张,倒不是担心些什么,只是他自己的脸上挂不住了。 毕竟是个皮薄的汉子,自己会觉得羞耻,因而脸上发热泛红,好在室内烛光黯淡,旁人看不出他的异样。 蔡贤听后不怒反笑,松开秦三娘的手腕,走到沈默身前仔仔细细地端了他半晌,而后又围着沈默踱着碎步。 “啧啧啧——小生今日可真是长见识了!这金陵城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女俏男妙,小生不虚此行啊观足下打扮,不过一书生尔,举人?进士?唉哟哟——可吓死小生了,小生好怕怕你不知死活!一个连大名都不敢报的人,竟然敢威胁蔡某?你” 耳旁的呱噪丝毫不能影响到沈默,他扭头转向织女,问出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来,“茅房在哪?” “” “” “” 浣洗室内,其余三人再一次在同一时间里愣住。 秦三娘忐忑不安的望着他,以为他想 织女紧张兮兮的指了一个方向,而后隐蔽的退了几步,她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蔡贤停下脚步,就站在沈默身侧五尺的地方,叉起腰来大笑不止。 沈默则是仿若未闻,他只是扭了扭脖子,随后蹲下去摸向靴子。 ☆ “长卿,这就是那一把人们常说的神兵利器么?”秦三娘指了指沈默手里的鱼肠,便静下来等侯他的答复。 她自然垂下的双手攥在了一起,肢体上的表现与说出口的话语颇为不搭,多少也能看出她的内心很是矛盾,但一时半会儿犹豫不决,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小动作。 而身后的织女与她相比就要大方上许多,大大咧咧地拍了下沈默的肩。 “秀才,你骗我!你家根本不是种瓜的!你说吧,想怎么赔我我还帮你洗衣了呢你” 织女的表现与之前完全不同。她在知晓沈默的身份以前,尚能用小家碧玉来形容,那这个时候嘛,就不再顾及彼此之间的称呼了,表现的有点 对于这名爱说“可好”的针线娘子,沈默也没多想,莞尔笑道:“我沈长卿穷光蛋一个,也只有一两首词文还算拿得出手,要不等会上了甲板写一首送你,就此原谅长卿可好?” 织女听后频频点头,略显得意的瞟了一眼秦三娘。 实际上,织女此刻动了心思,只因沈长卿之名如雷贯耳,江南四地无女不知无妇不晓。 沈默的事迹经过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贩渲染,说书c好事人的宣传,如今已达到妇孺皆知的程度。 又因他与陈娘子之间的曲折离散颇具传奇色彩,便是为“沈秀才”的名声添了几道浪漫,所以无论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亦或是嫁为人妇的女子,在与密友相约谈欢时,总不免提及沈长卿之名。 说他怎样风华绝代,说他如何一心一意,说他哪般拼死相护,再说他 听说过他的人,能与人畅聊,那些没听过的,听多了以后,也能说道上两句。这么一来二去的,“沈长卿”已经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名,它成了一个符号,甚至是成为了一个人们竞相谈论的话题。 据说啊,最近天完朝廷不是要与辽人开打了么,人们开始担心会有探子渗进内地,便戏言,“看到那些异族面孔,行色诡异之人,抓住他们也不用多加审问,只问他知不知沈秀才是何人,背一背沈长卿的词文,如有不知者,准是细作没错” 类似于这样的段子还有不少,大家虽是把它当成笑话听了,但也由此可见沈长卿到底有多受欢迎,多么受人追捧。 如今沈长卿就在眼前,他果然跟传闻里说的一样,不仅为人谦逊好相处,还还够俊的织女恍然间想起登船时,那名愤而离去的女子,她就是陈映容陈娘子吧? 想到这里,织女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秦三娘,再想想自己,最后又与陈娘子比了一比 她原本光彩的眸子略显黯淡,垂下眼帘,心里悄悄怨了句老天。 沈默个糙汉子哪里能知晓身旁女子的复杂心思,他将鱼肠剑插进靴边袋子,偏头笑道:“秦行首,我有个兄弟对你们群芳院里的美人倾慕无比,不知可否劳驾秦娘子从中撮合一二,长卿便在此替我那弟兄先行谢过” 秦三娘静默片刻,随后停下步子,冷眸偏视,朱唇微张,冷冰冰道:“男人通常都会把自己的事情推去兄弟身上你方才替奴家解围,还以为你真如传闻里说的那样,没曾想,你沈长卿也没好到哪里别急着否认!你摸过哪里,又抱过谁,你自己最清楚!你跟蔡贤一样!”秦行首说完就走,只留下沈默和织女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着对方。 织女听出了她话中的重点,好奇道:“秀才,你跟她是不是有过一段?” “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知愁断白首(三) 神舟航行十里出了金陵,要去入江口处转舵回行,全长大约三十里的航程,这一个来回的工夫就是诗会的时长总计。 河中的船速不快,留给人们充足的时间来挥手致意,两岸边也不乏有人随着航路追寻,到了高耸黑墙附近才停。 城外风光多以丘陵c岗地为主,远不及城内渲染夺目c风光绮丽,所以,知秋诗会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今番诗会出题,不外乎“团圆”c“仲秋”c“圆月”三类,这千百年来早已被无数诗人雅士咏烂了的曲调,也是最为经典的命题。 对于这一类由官府举办的文会而言,通常情况下都会选取一些较为常见的题材,既保守,又应景。 不需要出好文,只要好出文即可。 若是取材稍微生僻了些,难免会让场面冷清,也使得半天无人出列回应,岂不是坏了众人节日里的雅兴,又落了官府的面子不是。 毕竟那七步成诗,八步作赋的天才百年难得一见,而那些考验急才c学识功底的临时起意,还是留给诸位私下里去交流好了不适合摆上台面。 既然诗题已经定下,众人便开始打磨腹稿,说是打磨,或许还不够贴切。 只说号称江北第一词人的刘庆琮,这时候正凭栏望月,眯着眼好似月光太过耀眼,伸起一只手放去船外,究竟是抚摸江上夜风,还是吸收夜间灵气,旁人看不仔细,只觉得他在找寻灵感,琢磨字句。 刘庆琮此时的内心,远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淡定。 那一双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一会向左瞥瞥,一会再向右瞧瞧,目光里既有找寻身影的目的,也有摆足腔调的意图,只因那词文早已在三天前定稿完毕。 据他估计,这些船上的才子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登船以前就已完成了诗词全文。现下一个个装腔作势又摇头晃脑,那一副副苦思冥想,又或是故作轻松的姿态,在刘庆琮看来,表演的痕迹太过明显,实在是有些拙劣。 刘庆琮作为一名参于了近千场文会的词人,自然懂得如何设置悬念,何时登台表现,怎样出人意料,又令人仰视佩服这是一整套非常完整的表演,中间但凡有一处出了纰漏,便会使整场表演的精彩程度大打折扣,这对于刘庆琮来说无异于失败,令他无法接受。 关于今夜要在知秋诗会上表演,他格外的小心仔细。私下里演练了无数回提步c回首c喟叹等一系列动作,甚至连走几步,回头时的角度,先迈哪一只腿脚都经过精心的设计,不可谓不是用心至极啊 他虽然对自己的表演极有自信,然而最让他担心的却不是自身的发挥,而是那个变数,那个江南地区人尽皆知的秀才 他现在何处? ☆ 依旧是一身浣洗的掉了颜色的书生袍,白兮兮的露出了粗布本来的样子,上面没有了色泽,少了装点纹饰,陈旧而又普通。 这件旧儒袍好干,干的快,所以它就是沈默的最爱。 于是,当这件旧衣闯进锦罗玉衣里的时候,所引起的一连串指指点点和侧目观望,也就不意外了。 织女没有经历过万众瞩目的场面,她原本并排的步子慢了下来,往后退了半步,落在他身后。 沈默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丝毫不在意那些好奇c窥探c不善的目光,稳着步子朝向场中方向。 一路走来,诸多才子佳人向他拱手致意,因而沈默双手抱拳放于胸前,迟迟没有放下。 他的目光在场中搜寻,脚下的步子没停,距离场中主座方向不到两丈时,苏知州c何通判与另一中年男子同时起身。 苏知州笑容满面,如同看见了自家子侄般和蔼可亲,高声道:“长卿啊,这位是” 沈默忽然抬手打断知州的话语,“稍等。” 随后,沈默就在众人的瞩目下,转去了左侧桅杆后,在那里拉扯了许久,终于在完成了一个倒地翻滚的动作后,牵着红妆女子再一次回到场中。 途中,沈默的嘴上不停,像似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解释。 “哎呀——江上风大,这船真是颠簸,闪了腰!” 不明缘由的人们左右张望一番,完全听不懂沈默的话,甚至有人伸出了手掌去试一试风力,小到连薄衫都吹浮不起,何来风大,颠簸一说? 这个时候就有人窃窃私语,替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解释怪异。 “几位从外地来的兄台,可能有所不知,沈秀才惧内的传闻也是在最近几日方才流传开来听人说啊,沈秀才月初去逛青楼,与那秦行首在房内探究诗词精髓要义,正到了关键时刻,却被陈娘子踹开房门,惊得沈秀才立马从三楼上跳了下去这不,秦家大郎秦有德昨夜效仿秀才跳楼之举,摔得可是不轻”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听说秦大郎坠楼了,原来是跟这沈秀才学的?” “可是沈长卿堂堂一男儿,又是位大才子,惧内,就有些” “呵——你们是不了解这里面的内情。跟你们说啊,沈秀才这人你不能光看表面,他背地里坏了多少黄花闺女的清白,那简直数都数不过来,要不说怎么在城里常不见他身影,准是成天混迹在那些懵懂少女的闺房里” “不会吧,没听说啊” “怎么不会,你方才没瞧见在桅杆背后的陈娘子踢了他一脚,他连还嘴都不敢,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 沈默哪里能知晓旁人背后的非议,那简直是要把他冤枉到江底,摁住他,掺进淤泥里。 现下再一次步入场中,夫妻二人同时施礼。 “沈长卿见过知州c通判,这位是” 苏知州微微抬眉,并没有因为他之前的失礼举动而表现出不满,仍笑道:“这位是朱节度使,掌应奉局。” 吾艹! 朱勔? 东南王? 六贼二字,险些脱口而出,悄悄往陈映容身侧靠上半步,沈默皮笑肉不笑的说:“曾听赵太子说起过,朱节度使名下有田三十万亩,园林数百顷,府中护卫过万长卿当时便替朱节度申辩,奈何太子不听在下所言,没奈何啊,没奈何” 朱勔听后脸色大变,一手拉住沈默,另一手拉着苏知州,悲切道:“朱某在东南为官家搜寻珍奇,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免不了遭人构陷,致朱某于险地。敬亭啊,他日若是为兄遭人陷害,还请贤弟出言几句,不至于让为兄死无葬身之地沈舍人,朱某虽与你不过初识而已,但素闻长卿为人仗义,一见便是投缘,他日若有闲情逸致,不妨来苏州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愁断白首(四) 身为六贼,总要有点特殊的地方。 譬如那童贯,虽是个宦官,但下额留须,可谓是惊奇。 单就朱勔此人来说,坏事做绝c恶贯满盈那只是基本操作。民间私下称朱勔为东南王,朱节度掌管整个东南地区,这一带刺史c郡守多出自他的门下。 苏杭应奉局设在东南,当地官员无人敢不从命。这家伙三天两头的往京城里送急报,报上说今日费尽千辛万苦找来朵奇花,明日仙人托梦再从哪哪哪挖来个异石。 随着这一件件贡品送往京城,所用的官c商c客船不计其数,一度影响了漕运,而导致江南一带物价飞涨,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这些还不算什么。应奉局借着替官家搜罗珍奇为由,去百姓家里贴黄条敲诈勒索,逼得百姓卖儿鬻女c倾家荡产,却捞的自家腰包鼓鼓大发横财。 要说朝廷里不知道? 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管? 对,没错! 我天完朝廷就是不管。 沈默也曾被应奉局敲诈过,哪里会对他有好脸色,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却冒出别的想法。 难怪书上会将朱勔列为佞幸,长得还真是有几分姿色,也难怪会有那一条传闻—— 朱勔他爹叫朱冲,在苏州城里整日瞎混就是个泼皮无赖。今天去王家偷个鸡,明天去酒楼里白吃一顿,没事就找人打打架,有事就去偷个钱进赌庄,后来实在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终于被人赶去城外。 就在这时,遇见一游方道人咳传闻里说,估计几度后庭,老道爽极,送那朱冲几个药方至于药效如何,有没有用,其实不重要,反正找人当托,赚一个是一个,便由此发迹。 朱勔如今虽是上了年纪,但也能看得出他年轻时那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那举手投足间夹杂着的一丝阴柔,便让沈默颇不畅快,心里直犯恶心。 如此番想着,沈默急忙将手抽了回去,含糊道:“朱节度好意,长卿心领了。只是时常听知州提及苏州园林,长卿心中不免好奇,知州每每赞不绝口,称节度家的园林美伦美奂,倘若能置身其中如登天台仙境,直逼东京皇宫里的艮岳啊!” 沈默可是张口就来,嘴上说的是煞有其事,甭管你朱勔跟苏敬亭是什么关系,反正先恶心你们一下,只要能引起二人心里的嘀咕就成。 他的小伎俩一旦使出,却收获了很大的效果。 朱勔先是拿目光询问了一下苏知州,随后又满脸委屈,再次伸出手来要拉沈默 “节度使啊——朱节度可要替下官做主,下官” 此时,从船舱中跑出一男子,那男子衣不遮体,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且有恶臭四散。因此,周围的人们避之不及,纷纷向着两边退去。 男子脚步匆忙,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到了近前,他抬眼见了沈默,好似见了杀父仇人般,嘶喊道:“快来人,来人啊!将此人拿下!拿下!!!” 沈默平平淡淡地盯着他,砸吧了几下嘴,笑呵呵道:“蔡一手,要将沈某拿下,你还不够格吧?况且,沈某犯了何罪,为何要将我羁押?” “你!你殴打朝廷命官!”蔡贤手指沈默,慌不择言道:“朱节度,此人方才在船舱内无故偷袭,下官一时大意,竟让他得手朱节度可一定要替下官做主啊!” 沈默听后大笑起来,径自走入场中,面向人群高声道:“我,沈长卿今日应邀前来参加知秋诗会,说是请长卿做评委,实则自知才学不佳,因而在心里打鼓,本不愿前来。我长卿怕露怯啊,但怕有什么办法,我家娘子要来,总不好叫她失望这一路走来,承蒙金陵百姓错爱,自是收获了不少瓜果点心,蜜饯月饼哦,对了,方才还在岸边时,人太多了,进不来,长卿一着急,擅用了古公子c苏小娘子c秦行首的名号” 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几乎看不见沈秀才的身影。船上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他,目光里满是好奇,想他这个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居然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明说自己露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纷纷竖起耳朵来静听。 也有一些金陵本地的才子佳人习惯了他这般。沈秀才这人最爱说怪话,算得上是对他有所了解,或为表亲近,抬手高声发问,接过话茬。 “沈秀才嘿,说重点,你再跟我们绕弯子,小心我手里的酥饼!” “长卿兄,莫忘了《百家姓》一事,你可要小心些” “哈哈哈” 好嘛,眼看着气氛高涨,近乎一半以上的人笑作一团,整艘船上呈现出一派祥和局面,加上朱节度使c苏知州站在那儿无动于衷,蔡贤心中暗道不妙。 蔡贤不知沈默是何人,方才被他强行拖进了茅房,之后就被摁进了马桶,不堪回忆 而今听到了“沈秀才”三字,听到了《百家姓》,这使得他不禁想起一人 看看沈默,再看看他身旁的红装女子 莫不是沈家夫妻?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慌乱,仰后大退两步,将将稳住身形,不至于摔落在地。 沈默拿余光扫视四周,将船上各处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反手从腰间抽出纸扇,开始胡说八道:“眼瞅着过了时辰,还进不来,长卿心里急啊,没了办法,只能喊了句“沈秀才又又又,又打人了”之后终于登船,可是!月饼和蜜饯上有油啊,长卿染了一身油渍,便下了船舱整理呵!结果,就撞见了这蔡贤蔡一手欲行不轨之事!这还了得?我当即跑了过去,就见咱们的秦行首绕着舱柱子躲避,所以我真的又打人了!” “秀才打的好!这人竟然对秦行首无礼!他活该!” “沈秀才,你怎把他打成这样,身无寸缕?” “沈长卿啊,你还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就有什么嘞!” “啧啧,沈长卿英雄救美,怎的好事都让你沈长卿赶上了?” “人以类聚,沈秀才是大才子,身边当然是美女如云哪像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哼!” “就是,嘤嘤嘤,我们沈秀才就是大英雄!” 这时,木梯旁扶着栏杆停下登台脚步的秦三娘望着沈默,目光里有一丝感激,她深知沈默是为了顾全自己,才将当时的情况说成了绕柱躲避。 如此看来,他沈长卿还是对我没死心! 如若不然,他干嘛色眯眯地望着人家! 沈默刚好眯着眼睛,他看的又正是秦三娘所在的舞台方向,只因他瞧见了青衣小厮的身影,当真是像极了四爷。 可是眼下这般光景,他也不可能走去那里搜寻,毕竟,四爷曾经是清风寨上的四档头,是有名的匪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愁断白首(五) 秦三娘潜入过多少人的美梦,其实也无从知晓,只要看看众人这时的反应,兴许能猜测出一二。 沈默站在那里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嘴里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实在是很有趣。 无论此前是否与他相识,都会被他的话语所吸引,好似朱雀桥下的说书人,诙谐而又生动。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备受关注,纷纷随着他的目光遥望过去,不出意外的见了那台下的美娘子。 秦三娘敛起裙角,缓缓踏了过去,一双尖尖舞鞋踩着节拍韵律。 她的眼眸里盛着盈盈的水,随着轻微的船身摇晃而变得时满时稀,灿着闪烁的光泽,虽然是望着红妆的陈娘子,但视线却隐约向她身侧偏移。 “三娘见过各位官人c公子,还有长卿。”秦三娘先施一礼,随后转过身去面向众人,犹豫了下才说:“三娘虽与长卿仅有数面之缘,但相谈甚欢,只恨不得常伴,彼此更是奉对方为知己。适才在舱内,三娘正与蔡公子游戏,不知为何,长卿突然闯入多有失礼之处,三娘在这里替长卿向蔡公子赔个不是,望蔡公子海涵长卿,三娘与你有缘无份” 秦行首的话语立刻引起人们的感叹。 “原来如此,就说嘛,沈默怎会这般好心。” “呔,休得冤枉秀才” “哪里冤枉,人秦行首都说了,是与蔡公子游戏!游戏懂吗?” “呜呜呜,沈秀才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 夜晚江风骤急,卷衣袂长舒,沈默只是站在那里,下意识地瘪起嘴。 望一眼当时在场的织女,果然也是怯生生的退去了角落,显然不愿意站出来替他说明。 别人把沈默说成什么样,当成什么人,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好心换恶报,白变黑,吃下几两委屈,真的都无所谓。 但,会影响心情啊! 压了压嗓音,沙哑唏嘘。 “映容,我没错。但我还是愿意向你认错我以后不会了。” 陈映容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向着他温柔一笑,没有多余的话,她随后弯下腰,脱去红鞋,朝着秦三娘的位置丢过去。 “我家长卿什么样,我陈映容最清楚!你之前在群芳院里勾引我夫君,还没与你秦三娘算账!这时候跑出来反诬长卿一笔?说什么奉为知己,又说什么舱内游戏!你手脖上的红印是哪来的?你跟姓蔡的什么关系,老娘根本不关心!长卿十有八九是为了你的声誉,才会将你的遭遇隐去,你却反过来替别人说话,还要冤枉长卿” 秦三娘连忙将手腕缩回长袖,又不敢抬头与陈映容对视,只得撇过头去。 沈默没料到陈映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急忙将她抱在怀里。也好在他反应迅速,若再慢上半步,陈映容恐怕就已经冲过去与秦三娘扭打在一起。 此时,本在一旁独自晃神的蔡贤似乎恢复了往日神气,抬步上前,高声道:“秦行首所言无虚!沈默此人张狂至极,不分青红皂白不说,更是目无法纪” 蔡贤在那里自说自话,这时候根本没人理他,人们各自在下面谈论是非。 “你信谁?依我看来,更倾向长卿几许。” “某本左右摇摆,但见陈娘子如此,该是秦行首那里,言之有虚。” “你说秦行首为何要替蔡贤说话?她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说下此话,往后” “嘿!这还不简单,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把蔡一手跟沈秀才放一块,非要你得罪一个不可,你选吧!” “哭唧唧无情无义!秦行首这个贱货!” 好端端的一场诗会,而今成了这番场面,苏知州冲着何通判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正冠束衣。 何文章抬步上前,站去沈默身边,抬手微压数下示意场间安静,后道:“今日适逢仲秋佳节,诸位自四面而来,八方齐聚” 说完诗会开场,何文章引着沈默二人前往主座方向,那蔡贤自去更换衣物,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个凶狠的眼神。 秦三娘忐忑地看一眼主座方向,随后转身向着舞台而去。 陈映容这时好似还在气头上,气鼓鼓的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沈默却在一旁与何通判低语,从对方手里接过文书,直接摊开来一瞧。 只看一句,沈默就笑了。 以瘦金体攥写的文字躺在纸上。 这是他太子舍人的任命,官方正式的文书,且由皇帝亲笔。 陈映容见他沉吟,同样把目光投过去,看了一会儿文书,她也并没有为此说些什么,而是扭头望着台上那个正在旋转的女人,倒蹙蛾眉。 丝竹和弦,悠扬曲调,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今夜以茶代酒,所以无论男女,都可以碰杯对饮,一杯一杯复一杯。 场间的侍女大多以裸足相待,雪白雪白的小腿下一双双纤足弯起,那原本细嫩而又白净之处,就在薄纱长裙的起伏间若隐若现,不长久,只能抓住一闪即逝的间隙,浅尝那一掬可握的软盈。 沈默像模像样的与何通判寒暄了一阵,二人又几乎是在同时看向场中,只因他们听到了来自四周的窃语声。 看样子,这位新登场的才子很有名? 刘庆琮一身穿着相当贵气,足下脚步轻盈,一手执扇,一手以两指夹住笺纸,自人群中飘飘而来 到了近前施礼,将诗稿交奉于王学正,随后飘然而去。 那王学正坐于左侧之首,他的身边则是州学里的教授和金陵本地大儒,整个主座前摆着一条圆弧形长桌,坐于左侧的四位便负责鉴赏今夜的诗词。 一般来说,诗会上诞生的好诗词不会很多。举办一次诗会,能有一两首足够流传月余的佳作,就算是圆满成功了。 王学正今夜一直板着脸,显得很严肃。 一来,是因为登船时发生的不愉快,他被人从甲板上挤了下去掉进河里,所以才会使诗会拖延,慢了半个时辰。现下虽是换了身衣物,但灰白发丝里还夹杂着不少水汽,让夜风这么一吹啊,还真有点凉嗯,那个挤下他下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庆琮这小子! 二来嘛,一场举全城之力所办的诗会,刚一开场就出了岔子,整出一斗殴戏码,王学正气得吹鼻子瞪眼,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沈默这小子曾在州学里读过半年,当时还觉得他是个老实孩子,虽然资质上差了些,但胜在勤奋刻苦,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说不来上学就真不来了! 哼!如今的年轻人呐,真是一代不比一代! 攥着刘庆琮那小子的词文,王学正扭头说了句:“长卿啊,你觉得此词如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首无穷尽(一) 沈默将文书揣进怀里,随后起身毕恭毕敬的以双手接过词文,视线在纸面上一扫,而后抚掌大笑。 “全词对仗工整,词藻精彩,气势豪放,挥洒自如,自成一家,风格独特实乃难得一见的好词!妙啊!妙!” 他说完便开始观察场外的反应,人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似乎是觉得沈秀才的评语很是中肯。 我沈默随口一说罢了,你们连看都没看过,就同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信任我? 沈默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究竟是把词文传下去,还是交给谁来吟唱。好在何通判看出了他的为难,接过词文仔细品鉴一番后,说道:“江北第一词人果然名不虚传!刘庆琮当真是才华横溢之人!” 沈默现在很苦恼,看着一个个翩翩佳公子彷如漫步云端,那步履轻盈,姿态闲适,面含微微浅笑,递来一张张诗文词稿挥洒才情,沈默独自神伤。 他坐在那里很尴尬,他发现没人来怼自己,甚至连提都没人提,根本没人来要求他作词一首。 我好不容易打算卖弄一番,抄首千古名词来装一下,也算是弘扬传统文化,给天完人长长见识不是? 可如今却压根没人提这一茬! 坐在那里的沈默还要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每一次拿到新词以后,他都要表现出很欣赏c很有兴趣的模样,快把他给憋坏了!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动静吸引了沈默的注意,偏过头一瞧,只见王学正摔了个四仰八叉,那木椅反扣在他身上,模样着实有些滑稽,难度也极大。 沈默强忍住笑意,连忙跑过去搀扶,却听王学正连连惊叹。 “好哇!好!此乃今日最佳!知秋最佳!” “嗯?” 沈默看着王学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不免暗道:你这老头,还没听我沈默抄来的词,你就敢说最佳? 呵!待会就让你开开眼! 不等沈默为之大发感慨,王学正激动的嗓音已经传了出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沈默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这首词他不仅偷偷默写过,而且去年在燕雀湖畔咏梅时也曾考虑过它,但自从他知道这首词的原作者在世以后,不管是出于尊敬,还是崇拜,他始终没有再对它动过念头。 现下听人当着他的面唱出来,沈默多少也有些恍惚,扭动脖子跟众人一样,四处找寻着词人的身影。 已凉天气未寒时,倾诉相思之苦c别愁恨,全词到底好在哪里,沈默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顶好c顶好。 所以,他和众人一样,期盼着能与词人一见。 一名女郎摇摇晃晃地从人群里挤进来,一手捻攥簪花,一手提拎酒壶,眉黛浅处醉醺醺,有哀怜与歌,未施诸多粉黛,婉约一弯疏疏唇,微张。 “你c你你沈秀才?你不是你也不是,你c你见到沈秀才后以后替某带句话带句话给他小女子不才,愿愿锤死沈长卿的心上人,不管几个对!不管几个” 话未说完,女郎已不醒人事,只将无数的猜测留给众人。 霎时间汇聚起所有的目光,尽数打在沈默的脸上 “这”沈默彻底懵掉了,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因从那女郎嘴里说出的话实在是呃实在是 沈默根本没见过她! 虽然猜到了她是谁,但你就算真是她! 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锤你个头! 锤锤锤!不等你锤,我沈默早就被陈映容给锤死了! 果然,身旁的陈映容此时目露凶光,杏眼圆瞪,抿起唇,直愣愣地盯着他,好似随时都会喷涌的活火山一般蓄势待发。 沈默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但凡说错一字,恐怕就要上演河东狮吼了。 他连忙起身掸了掸衣袖,再抬起手来故作轻松。 “咳咳咳这个,非是沈某我自夸啊,这个欣赏我沈长卿的人多了去了,谁人认识那位娘子,也替长卿我带句话给她,让她排排队,不着急啊!下辈子,下辈子兴许有缘份” 他一番话说的是洋洋洒洒,关系也撇的一干二净,至于众人信不信他的说辞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映容暂时没有冲他发火。 “夫君,那女子发梳妇人髻,该是嫁过人家了,夫君莫要多想才是。” “是是是,我没多想,些许酒后之言,做不得数的。” “夫君晓得就是。不过,她的词还是很好的,晚些时候妾身谱上曲子,唱与夫君听。” “不用,不用,很稀松平常嘛,算不上太好,呵呵。” 沈默总算是躲过一劫,随后又在心里盘算,他大半的心思都飞去了女郎身上。 知秋诗会仍在继续,一番插曲过后又恢复了热闹场面。 沈默如坐针毡,他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是抄还是不抄! 若是抄呢,他担心会输,输给李太白还好说,我沈默也认了,毕竟是诗仙嘛,服气服气。 若是不抄,今夜岂不是白来了? 真当我沈默是为了来当评委的? 我那么忙,一个时辰里几贯铜钱上下,跟这里耽误时间。 小娘子! 你也真是! 随便换成谁,我沈默也不用这么纠结! 偷偷望一眼角落里的女郎,她的声音不断在沈默耳边萦绕,而他眼前,也有一道人影慢慢清晰,越走越近,遮住了原本送进船里的月光。 “久闻金陵沈长卿文武双绝,今日适逢文会不知在下能否有缘一见,若能如愿,不失为幸事也!”说话的男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属于放进人堆里分不清仔细的那种。 沈默拱手作揖,笑道:“不敢,不敢,长卿徒有些许虚名而已,当不得幸事尚不知兄台贵姓?” 男子再回一礼,答说:“在下单姓包,表字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首无穷尽(二) 包希望? 沈默对此表示毫无印象,倘若他之前听说过,该不会忘才对。 随后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客套,你来我往的吹捧几句,且应下了作词一首的邀请。 沈默起身走向船头,一路上的人们纷纷给他让路,以为沈秀才是打算去找灵感,孰料他沈默在途中仍不忘偷瞄一眼那醉酒女郎,心里直犯委屈。 可真有意思! 我沈默好不容易想装一次! 你千古第一才女跑来凑什么热闹! 太欺负人了! 你大才女了不起啊? 呃 好像是很了不起 沈默心疼了自己一秒后,就开始心疼起《虞美人》c《念奴娇》c《木兰花慢》 独立船头,仰头望月,轻蹙眉,却算小九九。 华夏几千年来好文章就那么多,名诗辞赋也就这么些。 他一瞬间能记起的名诗名词有不少,但要么是不应景,要么就是不对题,抄起来不合适啊! 让他一个没去过边疆,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等荡气回肠之句,非被提举司的人抓去,吊起来花样“伺候”不可。 熟话说,人名树影。沈默如今的名气已经够大了,姑且不论才学,单就词文来讲,连江北第一次词人刘庆琮都没主动出言挑衅,就足以见得沈秀才三字的分量。 随之而来的好处很多,可坏处也不少。 沈默忽然间发现自己输不起了,至少是在正式迈入朝堂以前,他输不起了。 没办法,只能抄那一首了 ☆ 夜间的江风习习而吹,秀才的麻布衣不是丝绸,它飘不起,没有洒脱风姿。 沈默无论走到哪里去,哪里就会自动的让出一方空地,以供他挥洒才情。 船面一片宁静,众人好似屏住了呼吸,也让气氛有些僵硬。角落里低微的沉吟时断时续,直到被人提醒,才注意到沈默已经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一炷香后,他提步,周围立刻深呼吸。 沈默绕过桅杆,走去醉酒女郎身前。 “借酒一用。” 随后拎起酒壶,拨盖豪饮,仅不过三口而已 好似不过瘾,再道:“酒来!” “酒来!” “酒来!” 七坛祛寒烈酒入胃,不止微醺,恍然间想起,来金陵以后,未曾醉。 于是,八c九c十 直到二十一,他坐在地上,摇摆。 惺忪双眼睁不圆c扫不尽众人,只见一道道虚影。 见秀才起身,众人连忙搀扶,却被他推开,形如醉汉。 沈默躬着身躯,垂下双臂,帽檐落地,散发覆面遮住神情。 清冽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庚子仲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 兼怀人世间。”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人名,无数个场景和画面。 海上之盟,太原之战,靖康之耻,都城覆灭,搜山检海崖山跃。 烈酒一口一口的浇灌在胸口的沉甸上,他已泪流满面。 天完啊,我恨你,但也爱你。 你忍一忍吧, 晚一点再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唱完最后一句以后,便倒在地上,人们扶住他,斜靠在船栏边。 此时此刻,众人皆在回味,有才情者从中领悟意境深远,人思理可察人生之理,咏情语不止个人之情纵使学识不佳,也能从中获得一番体悟。 沈默如此外向的表露自己的心境,众人或多或少会受到他的感染。然而全词却在感情上极尽克制,一内一外强烈的反差交织在一起,便使得词中力道更显深厚。 长久的静默之后,甲板上响起众多赞叹之语,人们纷纷出列为之感叹。 “整首词阙读下,无有斧工雕琢之迹,乃真性情之作也!” “好一句兼怀人世间!沈长卿!某佩服至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之才学直追古人,士大夫中无一人可与之相比金陵沈长卿,真名士,自风流!” “庆琮今日总算知晓长卿在何处原是天上宫阙,高处不胜寒也” 醉酒女郎半睡半醒,她未从头听,只得请人复吟。 未施粉黛素面而立,寡言少语,颦笑之间,谨慎至极。 这女子天生气质独特,很难用言语来描述,是那种在举手投足间便能不知不觉将人心魂摄住的女子。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就能让身旁的小郎君心神不宁。 她一指沈默脚下的葫芦,小郎君连忙为她说明,说那沈默发了酒疯,尚未得到女主人同意,竟然擅自拿走小娘子的宝贝葫芦云云。 女子听罢非但没有嗔愠表现,反而对着夜空中纤尘不染的玉盘笑了笑。 “易安不虚此行呢!” 随后不顾旁人挽留,她提起碎花襦裙,从侍女那里拿来茶壶。 横竖茶壶如开怀畅饮,含下一口茶水,急匆匆跑去沈默身边。 就在众人大为不解之时,新鲜的茶水全部喷洒在沈默脸上,将他稍稍唤醒些。 明洁清澈的眸子匆匆一瞥,侧着脸皱皱鼻,不等陈映容上前问询,她已面向众人,先开口:“却说汴京纸贵。一月前,太白斗酒提剑绕城墙疾走,不过一首竟能使王孙贵胄奉为上宾!孰不知,今夜金陵沈长卿只用一把酒葫,便能唤下天仙座上宾易安以为,论仲秋,余词皆废噫呢!” 一言落,再生波折。 人们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放去旁处,许多人凑到她身旁,将她围住。 “李易安,你真是李易安吗?易安姐姐” “怪不得,怪不得会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李清照!李清照!” 对于这位毫无争议的当朝第一才女,人们表现的极为热情,沈默也想起身追星,却被陈映容摁住。 “不许动!” 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围观人群,暗道:李太白那个大骚包,居然提剑绕城墙疾走? 疾走就是耍轻功咯? 会功夫了不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穷尽了余生(一) 星河耿耿,银汉迢迢。 月过仲秋,亥子交替。 神舟驶出淮水横渡入江口处,转帆回航再入金陵,知秋诗会已过半。 众人追星c追星,追得沈长卿孤伶伶。 船栏处冷冷清清,据此不足两丈外,宛如众星捧月中的女子正是易安居士,京东路提刑李格非文叔之女。 时人称其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更有人不吝溢美之词,敢断言:本朝女妇之有文者,李易安为首称。 今人追逐喜爱她,不奇怪,纵使会在行为c言语上出格一些,也不会让人感觉到意外。 至多笑叹一句:寻寻觅觅嗅青梅,牡丹花下妄作鬼。 这是一句很有名的打油诗。 话说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喜结连理,伉俪情深。 当时赵明诚尚在读太学,每月只有初一或十五方能请假回家。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总不能相见,这便激发了大才女的创作灵感,写下大量词作,其中不乏流传开来的名句名篇。 本是小有名气的李清照,一下子成为了汴京第一才女的有力竞争者,便会有不少人砸场子,挑事头,往来邀请她出席各类文会的请柬一时不绝。 却说赵明诚此人精通金石之术,也就是考古收藏,但对于诗词一途的涉猎实在是很有限,加之他又是太学生,自然无法每日陪伴。所以就出现了大量,也不能算大量,几十个总是有的,诸多护花使者不厌其烦的护送着李清照出门回府,全程相伴。 传说啊,当时东京城里最贵的一片宅子就是李清照她们家周围那一圈,俗称“环易安坊”。 嗯沈默曾偷偷定下主意,等咱《三国》一出版,赚够了钱就去京城买个宅子,选都不用选,就住在李清照她家隔壁,想想就很美,开心。 后来,他听人说李清照一家搬出了京城住去青州,沈默当时还为此痛心疾首,消沉了好几个时辰呢!午饭都没吃! 毕竟,这年月里交通不发达,你李清照住在山东那儿,何时才能见上一面呐却不想,如今能在仲秋夜里同船渡,而且,她刚刚好像还夸了我? 沈默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阵暗爽,奈何脸上又不能有丝毫表现,谁让陈映容正在身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夫君的词纵使是极好,也不及易安之名呢” “无妨,无妨,易安居士真才女,连晏殊c欧阳修都敢批评却夸我沈长卿”话到这里,沈默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恍然想起前世里,李清照的《词论》可是把苏东坡也写了进去,自己方才吟唱《水调歌头》,会不会也被她说成“以诗为词”,不协音律? 沈默赶忙抹了把脸,再从侍女手中拿来茶壶匆忙喝下。 醉酒后的脑袋不太灵光,身体也在随着船身轻微摇晃,他便扶栏探头任由江风吹脑醒酒。 正如李清照之前所说,《水调歌头》一出,余词皆废。 自沈默之后,再无一人登台唱词。不远处的乐伶已开始抚琴演奏,细听去或许能发现不和谐之处,但仓促之下能达到这般程度,也足以见得其技艺高妙。 不出意外的由沈词夺下第一,李词暂居其后,再与刘庆琮共合,是为知秋诗会前三甲。 当沈默拿到奖品的时候,不禁感叹金陵当真是富庶之地。 宣城诸葛笔一枝c徽墨一块c澄心堂纸三刀c虢州澄泥砚一方别的不知道,沈默只知道这笔十五金一枝,澄心堂纸四十贯一刀,文房四宝加在一起怎么也超过六百贯钱了,这可比他当初杀匪首领的赏钱还要多 果然还是文人好做,好做啊! 领完奖,下高台,音律上扬,气氛高涨。 侍人手托玉盘珍馐自舱内而来,更有小厮换上一壶壶美酒,才算纵情恣意。 李清照从远处小跑上来,到了近前,她将怀里价值不菲的文房就那样放在地上。 众人不禁为她暴殄天物的举动摇头叹息,她却仿若未闻,大大方方地朝着沈默拱手作揖,施下男儿礼。 此时的沈默脑子已经坏掉了,跟着陈映容的动作微微蹲身施一个万福。 陈映容见她夫君那不争气的模样就很来气,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一时间也不好发作,只能悄悄提醒。 直到察觉到了后腰上的疼痛,他才算回过神来,搓一搓手掌,再拱手施礼。 老脸泛红,对面是李清照,他想看又不敢看,一是担心不礼貌,二是怕 李清照忍住笑意,像沈默这样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不知所措的小郎君,她本见过不少,听人说他不是书呆子呢,不过看他窘促的样子还是很好笑。 “长卿好酒,易安亦如,改日必当登门拜访,好向长卿讨教。” 沈默尚未回话,陈映容已出声替他回答:“夫君不好酒,至于讨教嘛” 李清照嚅着嘴角,唤了声:“长卿!” “嗯?”沈默听她呼喊,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时才看清对方 素花的轻绦罗衫,窈窕的羊肠瘦裙,那偏头凝望的脸蛋,耳鬓葱乱的青丝,是女娇娥。 嗯!我沈默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干嘛这么紧张! 不就是李清照嘛,又又又怎么样! “咳——清照兄,不对,易安兄,小弟长卿c长卿才疏学浅,讨教二字绝不敢当,倒是要向易安兄多多请教才是”沈默还想多说几句,却被乐器声打断。 “呜~~呜~~~”低沉的古埙声很快抓住了众人的耳朵,遥遥可见高台边缓缓走下的乐人,手牵一名青葱童子,稚嫩的嗓音正在吟唱李清照的《一剪梅》。 李清照回过头来,望着沈默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响才莞尔笑了出来,轻轻说了两字。 “回见~” 回见,回见,她应该是有办法找到我的吧? 望着李清照远去,沈默眨了眨眼。 陈映容狠狠掐了他一下,说道:“她虽是有名的才女,却也不好整日抛头露面夫君见过便是,他日再与她相见,妾身可要从旁作陪。” “呃看映容那小气样!人家大才女早嫁人了,乱想什么呢!”沈默估摸着嫁为人妇的李清照多半也不会太自由,说是回见,谁知道会是何时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穷尽了余生(二) 繁华没有落尽,盛会仍在继续,肉眼可见黑暗中的灰霭城头,不远。 金陵城飘散着淡淡烟火,经历过多少凄凉风花雪月的繁华,多少人走茶凉的哀伤,才摧残出它的沧桑,至今仍雄立一方。 城很高,经千百年来加固所致,显得固若金汤。墙缝中滋出青苔,墙跟下丛生杂草,熏熏沐浴江南晚风,成为词藻典章里的内容,敦实而又厚重。 据说,城北玄武湖那里也同样举办了一场文会。 毕竟对于金陵而言,神舟再阔又怎能载的尽江南文韵,所以一部分未能登船的人,早早去了那里。仅从规格上来说,较知秋诗会是要略逊一筹的,但好诗c好词c好文章可不会在意这些,横空出世鸣惊人的传说并不少见。 再不济,还有妙手偶得呢! 半个天完的文人聚集到了金陵,若是没几首拿得出手的诗词撑撑场面,那打的,可就是整个天完人读书人的脸,谁都不好受。 谁让隔壁的大辽不安生,经常要来跟天完争一争,再论一论,到底谁才是华夏正统嗯,正统。 本地官员对这一次知秋诗会的举办很满意,诗会上的惊喜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这时候正推杯换盏,一副轻松得意。 沈默一词不仅保留了他往日的水准,大多数人还觉得他这一回,可以称得上是超水准发挥,词文境界更上层楼。 对他是既钦佩欣赏又不免妒忌,怨老天对那沈长卿青眼有加,厚此薄彼。 江南文采十斗,沈秀才一人独占其九,一枝独秀数风流。 这时候沈默身侧的人数众多,无论是前来攀谈打个照面,还是邀约讨教,都是一副唯恐屈居人后的模样,这就让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官员们聚集在中央,沈默站船头,李清照在船尾,整条船上要数这三处最为热闹。 甲板上各种声音喧嚣成一片,还有人在这三处间来回跑动,途中磕磕绊绊又是一处乱糟糟。但并不是说所有人都会这般,船边自矜而独立的男子也有不少,拿目光望向星夜山河,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一般的声音原本很难引起人注意,然而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却并非是喧闹,而是因为太过凄厉了。 听力极佳的乐伶停下了演奏,蹙起眉头左右探望 那是“啊——”的一声惨叫,人之将死时的喊声撕裂了这一片杂乱无章,不待众人反应,又听自岸边传来阵阵锣鼓响,声势极为浩大。 高耸桅杆上竖立的帆旗轰然降下,将下方站着的数人全部盖了进去,帆布下踢踢打打挣脱不停。 沈默在船头处被包围着,他的视线不及那里,踮起脚来越过人群去看。 眼中看见的,船身中央的实心桅杆正向船尾倾倒,那些崩断的粗绳像皮筋一样射出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不少落回甲板,将人砸晕又绊倒。 混乱的局面夹杂着惊慌嘶喊,弄得清状况与弄不清状况的人,反应过来与未曾反应过来的,都混合在这一刻,下意识地抱住头。 原本聚集的人群各自逃散,沈默匆忙找寻陈映容的身影 “救——” “呀啊——” “咚——咚咚——” 只剩下一半的纸灯笼,飞起的茶杯c酒壶c托盘,燃烧的麻绳像火圈绽放蔓延黑色的身影在甲板上穿梭,身形矫健,动作迅捷,一击手刀劈向后脑,揪住后脖领襟丢下水去蒙面人重复着这番动作,偶有随手扔去一边,显然是有所筛选。 仅仅两丈外,断肢与鲜血飙升翻飞,随后有官兵呐喊着朝出手之人冲过来,这人原地一跃不过肩高而已,从衣袖内飞出几道黑影,本是冲锋的前排官兵顷刻间倒地,绊出身后一摞摞人群。 船上的蒙面人仅有五名,虽是因为先手而占了上风,但在众多官兵的围堵下,他们不断地躲闪后退,渐渐被压去了船尾。 中央处朱节度c苏知州等人引着歌儿舞女自守队伍,娇弱的身躯挡在他们身前,又冲河面呼喊救援。 今夜举行知秋诗会,护送神舟的船只本有五艘,航程中段尚有四艘停泊在两岸应急。方才抵达入江口处神舟转舵回行,各船纷纷退让,请神舟先行入淮水。这时听闻岸边击鼓,又冒出阵阵火光,那火影远看去像似船只焚烧的轮廓,不由得众人哆里哆嗦 金鼓喧阗,到处波澜汹涌,再见后方河面上火光冲天,众人不免心惊,顿觉今日大祸临头,小命堪忧。 沈默趴伏在船头,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看到了能看到的一切,却还来不及思量如何应对,保得自家周全。 堆叠成坡的青布皂盖就在一旁,他赶忙拉着陈映容藏进去,等青布盖好后弄出几道皱褶,再将地上散落的杂物踢到她的身边。 “夫君”皂盖被她掀开一角,小臂从里面伸了出来,想要拉他进来。 沈默急得跳脚,赶紧把她藏好,再狠狠拍了青布,“乖乖待在里面,否则不要你了!” “嗯” 处理好这些,沈默跨出几步来到船头,往远处眺望过去,距离金陵城大约还有十里水路再转头向船尾处看,官兵们堵在那里,那几名蒙面人仍在抵抗,既不跳水落跑,也不缴械投降。 他听不见金属交击的声音,只能看见船尾处的火星四溅随着领军振臂一呵,喊杀声也从那里炸开了。 人们纷纷逃往船头,沈默的目光望向河内,那些先前被扔下水的人早已没了踪迹。 沈默此时才冷静下来,不禁暗自皱眉。 岸边击鼓阵阵,护送船只尽数被焚。那登船的蒙面人虽是武艺高超,可终究是难敌四手难以为继,再与官兵搏上片刻,就算不落网,也会自行逃窜 对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仓促行事? 为何会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就在这时,河面冲波如蛟蜃之形,走水似鲲鲸之势。大小船只自岸边驶来,各船头仅有一人手举火把站立,那船身四周一绺绺发髻露出水面 遭了! 在不远处的船头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沈默的身躯开始变得滚烫。 蹲身拔剑,神舟摇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穷尽了余生(三) 官军推来连弩车,每弩发七矢,可达八百步,中处船毁人亡,势不可挡又有士卒弯弓搭箭,百矢齐发,暂时能拦下对方的进攻势头。 江面上,火把近百,稀散排开在神舟两侧,遥相对峙,触而即发。 神舟之上,领军头领戴一顶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绵套连环锁子甲,穿一领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玉玲珑钉盘螭带,着一双簇金线海驴皮抹绿色云根靴,弯一张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凤尾翎金点钢箭,挂一口七星巨阙霜锋剑。 将军昂昂奇伟,英姿勃发,一身整装齐备,手持双面绣棋,再命人发下震天雷。 小半刻后,船上男子人手两颗震天雷,它外形上像极了手雷,以生铁外壳包裹,上安一根引信,引爆后能将生铁外壳炸成碎片,杀伤力极强。 沈默掂了掂它的重量,少说也有两斤重,目测一下江船的距离。 对他来说扔出去并不难,方位上也很好判断,有一个个火把指引,但这火器他是第一次用,也不知该何时投掷才能有效 陆地上还好说,今夜却在江上,可不是那般轻松,投掷震天雷需要冷静的点火,精确计算引线的长度,再有足够的臂力来准确的投弹,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今夜赴会之人多为士子,平日里风花雪夜惯了,酒酣意洽到了畅快时候,或许还吟过几首铁血疆场的豪迈诗篇,但真让他们给遇上了,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近一半的人慌了神,哆手嗦脚的拿不稳火折子,手里的震天雷更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被他们抛来抛去那本是负责分发的士兵见了这般情景,只能摇头苦笑,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沈默将震天雷放下,拿起咬断的一小结引线引燃,屏息静气默念秒数,一c二c三揉搓掉指间灰烬,蹙起眉头。 那强人的船只最近的也要在百米外,仅凭自己臂膀的力气是扔不了那么远的。 沈默前世上大学时受过军训,虽然没有投掷过真正的手榴弹,但仿制的木柄手雷还是扔过几回。那时能扔五十米远,就已经是超过常人的投弹能手了。 正当沈默考虑对策的时候,古逸叶c解元公等人来到他身边。 “长卿兄,这般火器如何使用才是,古某等人不知啊” “秀才见识广,曾上过山,可见识过这些火器?” “听兵头子说,这玩意跟炮仗一个用法,长卿兄可否做个示范?” “” 沈默所知道的也并不会比他们多,与其来问他,还不如找来几名士卒问问才是。 可眼下的局面太过紧张,船上的人手实在是不够用,部分士兵正在船尾处抵挡蒙面人,大半的士兵又在船身中央保护着一众官员人等,两边船舷处站着几名零零散散的弓手眼下这般局面,任谁来看,都是大祸将至。 “我试试。” 沈默说罢就从地上拿起一枚震天雷,他直接点燃引信,火花四溅被他握在手中,却不丢 “秀才你快扔啊!” “沈默你在干嘛!还不赶紧扔出去!沈默!” “你想死可不要害我们!快走,快离开他!” “沈默!!!” 震天雷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众人没有见识过,但被他这样拿在手里,想来断其一臂却是轻轻松松。于是,众人纷纷退去一旁躲远。 四周很杂很吵闹,沈默身在其中显得格外安静,他眸子里映出火光,在心中默念倒数,突然间拉右臂如长弓,奋力抛出一道弧线 “砰!” 从远处传来的一声不算响亮,隐隐有些低沉,之后伴随着几声大叫,沈默暗自咬了咬牙根。 距离还是太远了,纵使他使出全力,也无法投掷到有效的范围区域,仅仅依靠从半空中降落的弹片伤敌,效果着实有限的紧。 沈默估算了一下,方才投出距离约有八十米,离对方尚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不足以发挥震天雷的全部威力。 若是能投掷到对方十步以内,那杀伤力便会极为可观有效,但对方却是因为先前的箭雨而停在了远处,短时间内不会靠近。 就在这时,从队列中划出一艘小船,船速极快,眨眼间已前进了十步有余。 沈默赶忙拿起震天雷,这一回的目标正在运动,距离虽是近了些,但对精确度的要求更为严格。 像之前一样,他将震天雷握在手心,上方引信极速缩短,仅剩一寸余,投掷。 “砰!” 一声后小船炸裂,那水面上传来的凄厉惨叫声显得格外清晰 沈默两投两中,第二回更是取得了极佳的效果,众人高声叫好,为之欢呼雀跃。 船头的动静吸引了将军的注意,他大步流星走来,听下几句缘由后,拍了拍沈默肩膀,然后握住他的手腕举过头顶。 “敌寇目无王法,视我天完朝廷于无物,夜袭神舟一击不中,已不敢再妄动!诸位同心协力定能过此难关,本将已派出三名水性极好之人入城,相信半个时辰内必会有援兵增援我等!来!诸位随本将高呼!天完万岁!皇帝万岁!金陵” 将军一身戎装明晃晃,豪情万丈的鼓舞着人们的士气,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黑影挟雷霆之势破空万里,飞如闪电。 “嗖——咻——” “嘣——” “嗡——” 弩矢尾部的雕翎还在抖动,将军此刻已被钉在船舷板上 六尺弩箭穿甲透体正中将军前胸,嘴中一口血雾喷出,再无半点气息。 “啊啊啊——” “呕——” 也就在这一个瞬间,原本士气高涨的人群分崩离析,各自仓惶逃散,向着船身中央处官员所在的位置而去。 江面起了迷雾,黑暗中隐约传来了酒气c烧焦的气味和血腥。 河水淙淙流淌,神舟随着河流倒退,向往长江。 血水化开在沈默脚下,渲染一片深黑暗红的印记,孤伶伶站在那儿,好半响,脑袋才陡然偏了偏,望一眼青布皂盖无恙,不知看去哪里才好。 那弩箭若是偏差一毫,被钉在船舷上的可就是沈默自己了。 血气顿时奔涌,通达四肢,各处感官齐开,只听得。 “进——进水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临深渊、履薄冰 张复生能活下来,一半靠的是侥幸,一半是因为有人帮助,替他引开追击的贼人。 他是那三名走水路前去报信的使者之一,来不及顾念两兄弟的生死,他拼了命地向城里方向游去,时而趴伏在岸边回头观察,时而潜入水底化身游鱼。 河面起伏间,远观岸边已有灯火人家,忽闻脑后嘶鸣响箭。 “咻——咻——咻——” 三响过后,水中的张复生静在那里划拨着两臂,只见一艘艘舰船自城中驶来,旌旗高展,乌压压一大片 响箭和哨子是同样原理,箭上有个类似哨子的东西,被箭射出去后因为高速运动,所以会发出声响,主用于战场传递信息。 那射箭之人距离沈默不远,正是一副书生打扮的包希望,他双手负背,笑意盈盈,轻点两步看似无常,却已至沈默身旁。 “长卿兄不必为此多虑,包某已放箭知会手下。” “包兄似有功夫在身,沈某佩服至极,但敌寇人数众多,舟船进水” “沈兄稍安勿躁,包某敢以性命担保,沈兄今夜无虞!” “多谢,多谢包兄解惑,尚不知包兄所任官职,此前” 包希望偏头一笑,满含深意的望着他,而后淡淡道:“包某,名康,字希望,祖上乃开封府尹青天,不孝儿孙堕门第不显,不敢言。” 对方看上去一张平平无奇国字脸,不想却是包青天包家子弟,沈默再次拱手作揖,心中一颗大石落地。 这包希望看起就很厉害,至少在拳脚方面要比自己强的多。他既然敢担保今夜无虞,想来是有所恃,护住一两人周全应是没多大问题。 想到这里,沈默便打算让藏在青布下的陈映容出来,二人只要紧紧地跟在包希望的身边就行。 正此时,包希望已飘然落去两丈开外,眼见他与古逸叶拱手,眼见他劈下一掌,眼见他将人扔进江水 “你!” 包希望似是听见了沈默的呼喊,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然后继续。 刘庆琮c解元公等人,无一幸免。 ☆ 听着船身两边飞来的喊杀声,沈默终于明白,包希望所指的手下又是谁人。 从河内探出一只只登船铁爪咬住了船舷,他们在水中来回拉扯着,巨大的船身颠簸摇晃,人已不能站稳。 船尾处的蒙面人也在这时跃入河中,同时还不忘伸出手来招一招,朝着船上的官兵挑衅。 士兵们赶忙在甲板上散开,砍断那些铁爪绳索,却听河面上传出的叫阵声。 “东南王何在!” “东南王滚出来!” “朱勔你个缩头乌龟!” 身处团团保护之中的朱勔听此话后,面如土灰,慌张到变了嗓音,仓促之下就将身边的苏知州推了出去。 出得人群的苏敬亭站在那儿变换了几副神情,随即拉来两名士卒挡在身前,才往船舷处走,到了那里清一清嗓音。 “某乃金陵知州苏敬亭,尔等是何人,竟敢夜袭神舟!可知金陵城内水军十万,片刻便可将尔等剿灭殆尽!我苏敬亭镇守金陵数载,尔等还敢在我金陵城下作乱!你们好大的胆子!” “嗖——” 又是一弩箭来袭,将本在高声阔谈的苏敬亭吓得抱头鼠窜,赶紧躲进了人堆。 河面上顿时响起了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讥讽着金陵父母官的狼狈模样。 “苏老头,枉你自诩再世青天,却胆小如鼠啊!” “苏青天呐,快去喊你家东南王出来,否则休怪爷爷们杀上船去!” “是极是极!听说他苏家小女俊得紧,可要爷爷我疼惜疼惜!” 到了这时,船上众人也就不再顾及礼仪,先保住小命要紧,一部分人明知船已进水,仍是向船舱跑去;另一部分人则是各自拿起地上散落的兵刃握在手心。 苏馨语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去船头方向。 若是今夜难逃此劫,那里站着的男人,会不会来救自己。 沈默这时正攥着船杆干着急,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在拖延时间,在等船体下沉。 不用太久,也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只要等着神舟覆灭,落水之后还不是任人宰割。 沈默一开始还会觉得对方顾虑不周,可眼下这般情形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棋高一筹。船上众人犹如砧板上的鱼肉,洗干净了脖子躺在那里等着对方下手。 那苏敬亭所言的十万水军简直就是个笑话。 金陵周边驻扎的官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人而已,其中水军更是不过千余。这还算上了附近常在水里行走的漕工和渔民,真正的水军不会超过三千,却敢向朝廷虚报五万之巨。 沈默这时再去愤慨c叹气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舟船如蚁,水人如蝗,就算真的等来了救兵,也难免要展开一场水中恶战。 到那时,神舟恐怕早已倾覆,又会是何种命运等候着自己,沈默对此也难以预计。 恐惧的情绪正在蔓延,两岸金鼓敲打着众人的神经,每一声都能震散人的心理防线。有人受不住压力跳进水里,有人拿起兵刃抹了脖子,还有人只是沉默着。 子时将过,夜空黑得不像样,淮水上亮如白昼。初起的薄雾还没有在江面上展开,就被炙热和紧张所吹散。 握住陈映容的手,沈默低声道:“快沉了,船会裂,生漩涡吸住人,朝远处游,往金陵游,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知道你水性好,你不要管我!听见没!” 沈默扯掉她身上的红衣,陈映容立刻慌了神,一边拍打他,一边说:“夫君作甚!夫君” “你是我娘子!就听我这一次!红袍入水太重,穿着游不动!”沈默同样脱下麻布长袍,快速道:“你别害羞!别害怕!那些繁文缛节再重要,也没有你的命重要!况且你还穿着内衣,你怕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能活下去!” 青布下的陈映容立刻泛起泪花,想改变他固执的想法,“夫君跟我一起游,我水性好,能带着夫君一起逃出去,我们能游回去的不要让我一个人!” 沈默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斤两,在这河湖遍地的江南,他的水性实在是不值一提。曾跟陈映容比试过憋气,她能在脸盆里待上半刻钟,就足以见得她的水性极佳,又何必拖着自己这个累赘,反倒会害了两人。 鱼肠剑在手,沈默虽不能以一敌十,但杀几个近身之人该不会太难到时趁着混战,瞅准时机潜下水游出去 包希望的一番话让他颇有顾虑,对方笃定了自己今夜无虞,岂不是将他也当成了目标? 沈默极为认真的道出三个字。 “要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间事、算帐时 风暖了起来,拂过河水翻腾滚热。 数百艘艑船自城中奔来,顺着宽阔的淮水河道朝北面长江驶去,顺流急速,载人十余,单帆吃重,好操持,是救兵。 夜风呜咽,圆月似乎被云层裹就,在高远的夜空中若隐若现,连乳白清冷的光辉也变得朦胧不可捉摸,点点月色洒落下来,又被泛黄的芦苇分割成一块块,琐碎班驳。 舱内积水过肩,人群争上甲板,船底板木迸裂,河水灌入猛烈,两侧船舷崩断,船面甲板折叠。 神舟将覆。 风陡然停住,视线内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清晰,昏暗里能清楚的看见跳河所激起的水花,不远处拿着火把的汉子正指向那里捧腹大笑,以及被俘的挣扎和水中的搏命厮杀。 脑后传来轰然巨响,一根迸裂的木条溅在沈默的脸上,嵌进肉里,一瞬间复归了所有的景象和情绪,他跨出一步,跳下船去。 不高,比不了晚晴楼上那一跳。 沉得片刻,便与将将下水的陈映容同往前游。 此时,河面上虽是有火把照亮,但水下的能见度太低了,也顾不得那许多,打水猛撞头。 渐渐的,一切都变了颜色,成了红。 逃命的人群瞬间冲散了二人。沈默浮出水面,仍旧找寻不到陈映容的身影,他潜入水底向前游,再向前,向前 后方的神舟拦腰折断,只剩下船头和船尾处露出水面,那里火光冲天,一声声嘶吼响彻整片夜空,是搏命撕咬最惨烈的战场。 “呜~” 苍乌号角响起,能明显的感觉到所有人都为之一顿。官军的士气大振,悍匪们却是不慌不忙地将船只横列,在河面上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沈默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不与官员同行,才能如此顺利的逃离战场。他已经划出去很远了,距离他最近的贼船也在百步之外,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便再一次潜入水底。 他露出水面急喘气,左顾右盼间,只见那些捡回性命的人们纷纷向两岸游去,上岸之后如无头苍蝇般四散而逃,然而却有一个身影,正沿着河堤与人群反方向疾行,焦急的喊着“死鬼”二字。 “映容!”沈默挥手喊停了那个身影。 同一时间,浪涛拍击江岸,激起朵朵浪花落下,甩出了震耳欲聋的鼓点,齐鼓摇船,直冲上来,救兵到了! 沈默连忙向岸边划去,忽然间从岸上撒来一张渔网,将他套了个结结实实。 慌乱中他伸展双臂,反将渔网缩紧,右腕持剑一挥,逃了出去。 定睛来看究竟是何人所为,沈默当即大呵:“徐怀柔!” 就在这时,徐怀柔手中那银枪闪转灵活,转灯儿般虚刺一枪,落去陈映容的脖颈三寸前,阴冷笑面慎人,开口骂道:“沈秀才果然是那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既然陈娘子这般紧要,那徐某便”话未说完,徐怀柔陡然发力,甩腕托枪一挑,白皙雪肤上立刻生出一道细丝血痕。 陈映容仓促退下半步,她不知徐怀柔为何做出如此举动,捏紧拳头想与他理论,奈何现下形势危及,三里外即是水中战场,便说道:“不知我夫妻二人哪里得罪了四爷,惹得四爷这般不痛快不论之前因何种事,只要四爷放了我们,我和夫君保证,一定会尽全力补救!” 眼角闪过一缕凛冽的寒光,徐怀柔望她一眼也不答话,再偏头转向沈默,神情愈发阴冷,眼见他上岸,反托银枪一击,便再次将沈默打落水中。 “你忘了二爷?!” “没忘!” 徐怀柔下手很重,沈默强忍住来自左胸的剧痛,极为艰难地撑上岸边。不料对方银枪再杵,直击他的腹部,沈默来不及躲闪,仰身跌入河内。 徐怀柔紧盯水中之人,眉眼间找寻不到一点温度,“何时报仇?” 沈默的脸色苍白如纸,赤裸在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骤然一紧,矮下头一字一句道:“终有一日!” “好!徐某今日便将陈娘子掠去,你替二爷报仇雪恨之日,便是陈娘子归家之时!” “你敢!徐怀柔!”他声嘶力竭的一声吼叫,很快便淹没在四周的鼓角哀嚎声中,飘荡的无影无踪。 徐怀柔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他笑了笑,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 “你沈默可真是位文武双全的秀才,你用二爷的性命!给自己挣下只身闯寨的声名!日子过得可还快活?!你真了不起啊!往日里‘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我金陵沈长卿也不差了许多,惩衙内来揍泼皮,会寡妇又救医婆” “够了!你够了!” “不够!一直都不够!我们沈秀才唱得一嘴好曲词,追完探花开书坊,还不忘去青楼跟花魁娘子幽会,临了还被自家娘子撞见,又当街拔剑,可真了不得啊!你既然这么喜欢拔剑,怎不去苏敬亭面前试试?!” “” 徐怀柔似乎说了许多,似乎又有许多没说。 陈映容只关心她的夫君,她不顾面前的枪尖锋利,迎着长枪跑向沈默,左臂上再添一道伤痕,划下长条血肉。 “四爷!二爷的仇我们没有忘,夫君明年便会入京,夫君是太子舍人,往后的官会越做越大,一定能替二爷报仇的!” “陈娘子,负心总是读书人,能指望他?” 沈默久未开口,他并没有想与徐怀柔解释的意思。来到金陵一年多,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法与旁人明说。 他如小丑一般登台,像君子一样思量,如病患一般呻吟。 不堪,又有底线;聪明,又愚钝;专情,又多情。 他会哭,会笑,会闹,会骄傲,会放纵,会克制他自相矛盾的活着,学不会愚忠,也当不了汉奸。 剥开他嬉笑的外皮,里面又有些什么? 所有的思绪和记忆在脑海里闪了一遍又一遍。 是啊,我是异乡人啊 “徐怀柔,不关陈映容的事。放她回城,我跟你去杀苏敬亭!” “姓苏的早跑了!” 大约黎明时分,天还是暗蓝色的,往常这钟点,沈默才将将起床洗簌要去晨练。而今站在船上,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张,一页页翻看过去,那纸上的一张张面孔,好熟悉 (第一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规劝 九月初,气温已经降了,天也亮的晚。 鸡鸣以前,江上便有一层雾气早早的起舞晨练,渐渐的动起来了,也会是忙碌与混乱的一天。 沈默醒过来的时候,微弱的晨光正透过雕花船窗晃动着,织女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步调,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细细碎碎的哼唱曲调,走进了船舱。 “公子,醒了?晨间风大,有些冷呢,公子再歇息片刻可好等阳头升起来了才暖和昨夜奴家听说c听他们说,请公子去做县官老爷呢,对,是县官老爷呢!” 沈默没有抬头,而是先将被子整叠好,放去背后靠在上面。望了她一眼,掌灯点亮昏暗的船舱,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连咳不止,不知是被油烟熏得还是怎么样了。 他接过织女递来的温热湿巾梳洗一番,再有小炉起灶蒸煮粥饭,瓷罐内蟹黄膏与豆腐块融入米粒,秋高气爽河鲜肥美润得羹汤金黄黄,又拿指尖掐下几段小葱点缀,另有三张炊饼搭配,不只饱腹,也足够味美。 织女艰难地吞咽了数下口水,才将粥碗端上案几,轻唤道:“公子请用,一会儿包大爷要来,咱们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才是” “你吃吧。”沈默偏头望着江上,合了下眼追说一句,“受了风寒不宜吃蟹,别浪费。” 织女听后也不客气,小声谢过公子一句,径自坐去角落里吃喝,偶尔会悄悄看一眼沈默,心心念念的不明白,正奇怪着,哪里会有像他这样的俘虏 ☆ 那夜里,狂风急骤,兵戈相击,奇好的天气下起了暴雨。 风吹雨打乱了援兵,临机应变改了方案。 一场密谋已久的劫船计划,仅仅完成了基本目标,不见东南王朱勔的项上人头,势必会被上方问责。 这时的包希望倒没有担心这些,不待两船相接,他点地一跃,身轻如燕,落在对面的船头,余人自觉退下,独留舱内沈默与他二人相见。 半月来都是这般,包希望总会准时准点前来看望,风雨无阻。 人未到声先至。包希望笑面含喜,进舱后抚掌大笑道:“长卿兄啊!长卿兄!圣主在睦州起势,大胜!大胜!不日将夺下杭州,大喜!大喜啊!” 沈默轻咳两声,点了点头说道:“恭喜,恭喜包兄。” 包希望见他的反应平淡也不介意,大大咧咧地坐下后,又道:“以长卿兄之才学与名望,他日成就必在包某之上,不如” “没想好。” “不急不急。”包希望自顾自的说着,“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圣公性情豪爽,为人侠义,本是清溪县内一漆园园主,也曾惦记穷苦兄弟” 包希望每日都会前来“劝降”,嘴里的说辞几乎不带重样,但大体的意思是让沈默识时务,早早归附了圣公,一展宏图伟业。 他嘴里的圣公,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此人姓方名腊,外号方十三,自称摩尼教教主也就是明教教主,前些日子在杭州清溪县起义了。 清溪县在哪里,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方腊会打下杭州,然后把杭州应奉局内搜刮的民脂民膏搬空,充当军费进一步做强做大,大到百万之众,迫使朝廷派来韩世忠领军镇压 草草送走了包希望,沈默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对于总是会去角落里坐下的织女,沈默赶不走她。 自从那夜里,她的一句“奴家是长卿公子的侍女”以后,基本就赖上沈默了。这人倒也自觉,乖乖做着伺候人的活,打理着小小船舱内的一应杂活。况且,沈默这几日身子不好,也就由着她了。 毕竟,当侍女总好过去当奴隶,侍候一个人总好过侍候几十个糙汉不是。 思绪不着边际的乱飞,沈默左右两难。 一方面,他要报仇啊,替二爷报仇,去杀苏敬亭。 目前看来,跟随“圣公”,来的最快,最迅速,也最直接。 杀进金陵,活剐了“青天老爷苏知州”便是! 另一方面,他清楚的知道,方腊等人必定会招来朝廷的平叛大军,双方损伤无数,致使大批的将士牺牲! 这是内战,也是内耗,面临着即将到来的亡国之灾,万不该有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这半个月来,他犹豫不决。 沈默从来不是一个擅长选择的人,只能跟着感觉走,走到了船头。 熟悉的嗓音在脑后响起,徐怀柔淡淡道:“写好了?” “没写。” “为何不写?” 沈默答非所问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看起来,好像是我一厢情愿了。” 徐怀柔停了片刻,才说道:“你与二爷拜过堂。” “我与陈映容也拜过,你便拿她来威胁我?”怨愤的话从沈默的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一丝恼怒的情绪。 “她跟了你,这是陈娘子的命。” 沈默不愿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绕开来说:“三日前,东出长江入海,多日不见追兵前来,想必是你们的圣公正在杭州一带纵横无忌,逼得周边各地前去增援,无暇顾及我们这些被俘的‘才子佳人’对了,你抓了苏馨语?” 徐怀柔听罢一阵冷笑,嘲笑道:“大才子有兴趣?” “是啊。”沈默眯起眼,下意识地攥起拳,马上又松开了。 “徐怀柔,小弟不才,知一法,可暂解你心头之恨便是让她爱上你,你是英雄救美也好,还是把她要来当个丫鬟朝夕相处也罢,对你徐四爷来说,不难。使得她离不开你,再告诉她,你是个兔爷小姓,可好?” “沈默!”徐怀柔听后气得跳脚,猛出一拳打向他后心窝。 沈默早知会如此,却不闪躲。硬生生吃下对方的全力一击,只跌出半步便停,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徐怀柔。 “一张张画像,上面有大户人家的衙内,有青楼楚馆的美人,有风流倜傥的才子,有诗情画意的才女这里面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即使是有我沈默,也没关系,可是,可是你不该让人画陈映容。” “画了又如何?你能如何?” “没法啊!我沈默烂命一条,只能不去写你们苦苦所求的檄文罢了那方圣公若是知晓,会是什么反应?” “沈默!你当真以为,除你之外旁人便写不得?” “写得,当然能写得。”沈默略过他走回船舱,一手搂住织女的腰肢,一手拿起那半碗蟹黄粥,嗤笑道:“哎呀我沈默如今做了阶下囚徒,不仅有河鲜解馋,还有小娘子做伴这日子过得哟,可比在金陵时候舒服!快活,快活啊” 二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性子古怪的沈默不知道最终能走多远,但肯定会比那冥冥之中注定的旧轨迹,要走得更久c更远。 明教教主方腊? 先见见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登岛 古大运河,南起余杭,北至幽州,用于沟通南北。幽州失地百余年来始终未能回归天完,所以淮北地区的运河一片荒芜,积沙干涸,堵塞废弃,水量枯竭,河道里甚至种了庄稼盖上房屋,运河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价值。 这年月里,水运线无疑是最经济c最快捷的运输网络。但长江与黄河大体上都是东西走向,南北之间需要开凿水运线,用来贯通两地补给。 开封汴梁城的漕运极为发达,漕运四河流贯城内,蔡州的物资经由惠民河入城,山东的物资通过黄河经广济河入京,陕西的物资通黄河经汴河抵京,当然还有经过大运河北上转入汴水的东南六路物资。 单说东南六路经大运河运入汴梁的漕粮,官方记载每年常额为六百万石,多时可达八百万,如果作为粮食计算,可供开封城内百万人口一年所需。 所以,东南六路至汴梁这一段大运河,可以说是天完帝国的生命线,方腊选择在杭州起义,近似于一刀斩断了天完的命脉。 没了东南六路的供给,天完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那位书画皇帝朝思暮想的奇珍异草,恐怕会无法更新换代了,他会不会嫌烦? 东南六路加上福建c广南东西两路,合称九道,这九道的物资若落入方腊手中,老赵家还能睡的安稳么? 自从包希望一行人绕开了运河,东出长江入海以来,沈默便想了很多。 跟着方腊干,到底行不行? 不知道,沈默心里也没底。 实际上,不行也得行。这不是沈默能够选择的,至少在方腊成功或者失败以前,他都跑不了,也没法跑。 目前来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的话,咱还有一招卧薪尝胆呸应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沈长卿以身侍贼,不惜出卖肉体和灵魂,然终日以泪洗面,只为有朝一日,能再见我天完皇帝一眼,亦死而无憾? 够无耻的。 据包希望所说,此次行动的参与人数过万,舟船三百,斧钺钩叉,弩箭雷炮不计其数,反正沈默也没看见,只能听一耳朵,不好多说些什么。 至于方教主遣人送信来说,已拿下了杭州,但城中仍有部分官兵抵抗,暂时不宜入城的说法,沈默也只是点了头。 杭州毕竟是江南重镇,哪能这么容易被他们轻易拿下。这时的杭州城内多半还是战火喧天,搞不好,连城门都没破,所以才会将掠来的俘虏,暂时安置在海外孤岛上吧? 舟山以北六十里,杭州湾以东,有个小岛,岛上有山,山上羊多,所以被人称为羊山。山上多怪石c洞穴,周围渔产丰富,岛民以捕捞打渔为生。 羊山岛长约四里,宽约两里地,平地甚少,多秃岩,确实适合养羊。 所以,当沈默下船以后,首先闻到的不是海腥味,而是扑面而来的羊腥气。 看样子,岛上已经开始烹牛宰羊且为乐了? 近二十天没有踏上过陆地,沈默的腿脚有些发软,不知是风寒所致,还是缺了什么维生素,感觉浑身无力。 织女搀扶着他,踩在软软的沙子上,举头望一眼阳光,晃得人赶忙抬手遮到眉间,余光又见两边从船上下来的人。 那些男子大多被五花大绑包裹的严实,女子的神情则是颇为慌张,寸丝片缕不足以遮挡。 织女怯生生地低下头,不敢左右张望。 近日里,她听说了临船姐妹的遭遇,更为恐慌不安,生怕秀才会丢下她不管,落得凄惨下场。 然而,秀才的身体终究是弱了些,些许风寒而已,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他好转。病情好似更加重了一道般,每日晨间与转天夜里的时候,秀才咳的更加剧烈,像像个痨鬼所以,身旁的织女正闭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生怕会因此而染上恶疾。 那俘虏当中,许多人看见了不远处的沈默,又看见贼人向他拱手,还看见嘘寒问暖的关切神色,便难免一通揣测。 沈默佝偻着腰,嘴边捂着一双手巾,身体因为猛烈的咳嗽而弯得更低了。他扶住身边的黑石仰头靠在那里,苍白的脸色有些慎人,众人见状便纷纷远离,其中也包括那名织女。 时辰到了晌午,海面依旧平静,柔的像丝绸一般顺滑。 轻轻海风拂过散乱的发丝,叠叠海浪冲刷掉人们的脚印,偶尔有一些贪玩的不愿回家,溜进了沈默的草鞋里。 他离海岸线很近,只是坐在那里,默默记下这些面孔,数清俘虏的人数,同时 徐怀柔提枪慢走,银色枪头拖在沙滩上生出一道沟壑,正向海边一步步走来,最终站在了一名女子的身前。 那女子虽是风尘仆仆,但周身收拾的还算规整,冷静的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四目相接,不闪不躲。 沈默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能看见异常激动的古逸叶和摇头不迭的包希望,其余俘虏见状,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心理在蔓延。 毕竟,苏知州的女儿都难以幸免,那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 “又见面了!” 一声轻盈的嗓音拉回了沈默在外的心绪,侧身望过去,便是一阵疑惑,以至于让他忘记了咳嗽。 “你怎么也被抓了?”沈默清楚的记得,画像上没有此人。 “兴许是喝醉了,跌入水里,被他们救了吧!” “嗯。”沈默连咳了几声,才说:“对你,还算客气?” “还行,不过,没有酒。” “那恐怕要委屈一段时日了,岛上的酒想来也不多。” “你要死了?” “差不多。” “挺好。” “” 什么叫挺好? 虽然我沈默是装病,但也不能这样咒我吧? 沈默赶忙掩饰好情绪,故作深沉道:“寻寻觅觅嗅青梅” “牡丹花下妄作鬼?挺可怜的,本以为能和你做一对狗男女呢!” “”沈默听罢匆忙地将视线从那张素面朝天的脸上挪开,望去海面。 “为甚羞了?红颜知己难道不是狗男女的另一种说法吗?” “易安境界高远,小弟佩服。” 那时,浪拍的正紧,各自浅笑着,笑成好天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送别 岛上的房屋不富裕,能够单独收拾出一间来给沈默居住,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极好了。毕竟,那大部分的俘虏正关在潮湿的山洞里,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不说,就连饭食也不管饱。 一连多日,无人来见。 沈默倒也乐得清闲,不用整日装病。 白天呢,晒晒太阳,咬几根鱼干尝尝,到了夜里便倚窗听海,刻刻木雕。 自从他昨日傍晚时分,在墙角下捡了根枯木以后,就养成了雕刻的习惯。 重阳节当天,许久没有露面的包希望来了。 先是嘘寒问暖关心了一番病情,又带来了好消息。 圣公在前方所向披靡,杭州附近的乡镇尽数归附云云,再说请宴邀约,晌午时候徐四爷大婚,请沈默一定要来赴宴。 沈默当然是以染疾为由来推脱,怎奈包希望连番劝说,只需露上一面,见过礼毕即可。 左右推脱不过,沈默也只好应下,随后多日不见的织女便出现在门前。 “公子公子奴婢”织女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说清楚。 包希望连忙接过话茬,解释似的说道:“是这样的,长卿兄。圣公麾下有一门三兄弟,朱氏三兄弟皆为好汉。此次打杭州,朱家大郎受了重伤,朱老二殒命,如今只剩下朱三郎这一根独苗,便想着是否该给他老朱家留个后,况且三郎的岁数也不小了,长卿兄你看?” 沈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织女,微笑道:“愿意么?” 织女抿着嘴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当日登岛以后,织女见沈默半死不活便借故离开,一时又不知该去哪里,正当她无路可走之时,遇见了朱家三郎 听了包希望的话,沈默的心里便有了答案。他多问织女的那一句,大约是为了那一份洗衣的情分吧。 可以想见,朱三郎日后的蹿升速度,怕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当上小头目吧? 也好,也好,沈默点了点头。 “如今身无长物,待你成婚之日,自当备上一份贺礼,可好?” 待人走后,沈默将手炉放去桌上,灭掉噼噼啪啪的炭火,站起身来挺了挺背,旋即沐浴更衣去了。 ☆ 一如清秋时节,没有层林尽染,只有击水三千。 岛上庙宇处最为热闹,所以沈默也往那里走,登山的脚步蹒跚。 岛不大,山路不远,半刻后已身处庙前。 这是一所供奉隋炀帝杨广的庙宇,他不免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稀奇。 不待他细看,伴随着来自山下的一阵吆喝,新人也终于登场。 那新郎和新娘二人路过沈默身边时,同时发出一道冷哼。 沈默哪能吃亏,当即一声大呵:“恭祝二位新人早生贵子哟!满月酒我还来!”他说完就往山下走,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已经忘了装病,脚下的步子踩得飞快,到山腰时,撞见了上山的古逸叶。 “馨语!你当真要嫁给他吗?!”古逸叶抽出菜刀,握在手心。 壮汉们连忙将他拦下,又押送至包希望的面前。 沈默下了山,往屋子方向走,他不愿去看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所以闷着头推开了院门。 “你没病?”李清照坐在石凳上,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随后拿起她的宝贝葫芦,饮下一口。 “丢来。” “不给,好容易喝一口长卿!” 沈默索性从她手里夺来葫芦猛灌,脸色霎时便沉了下来。 实际上,李清照与他的交往并不多。 以前多是从传闻里听说,直到最近的几次接触,才发现他不像一般的士子那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某知晓长卿与苏娘子的纠葛,若是心里不痛快,不如去偷些酒来?” “好。” 海边青石作榻,夕阳余韵难留,晚霞挥挥洒洒,一束束横斜下,山石也变得柔软。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去年曾被掠进山寨,当了压寨相公心心念念的也不是今天的婚事清晨包希望要走了侍女,虽然她不是我的侍女,但是威胁。我讨厌被威胁。” “匪不养闲。” “他们要我写檄文,如何能写?” “为兄替你写?” “犯不着牵连进来。他日若是成了流寇,只怕易安兄不愿认我这个小弟。” 李清照拿手拍了拍两腮,流露出久违的憨直。 “巧了,挺嫌弃你呢。” “嫌甚?” 她笑了笑,没有去接这个话。 兴许是喝醉了,又或是沈默生来就爱说胡话,“黄花瘦。你若是我娘子,便是不让你出门的,成天把你挂在墙上,当画看!” 约是月光初洒足以醉人,李清照皱了皱鼻,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好看,立刻板起脸,“共婵娟。你若是我夫君,便是不让你出门的,成天把你磨入砚台,写进诗!” 然后 在孤悬海外的小岛上,二人轻轻的拥抱,算作别离。 因为李清照要走了,要回陆上,回她的家。 沈默没有告诉她远离哪里,怎样躲避以后的灾祸。 没有煽情的风景,也没俏皮的结束语,就这样表示再见了,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沉下去的话,才经得起推敲。 轻抚缠绕在左腕上的银色项链,沈默满目思绪。 这是一条护身符,陪伴她多年,如今送给了沈默。 谁让他往后的日子看上去就十分凶险呢,希望这条项链能带给他好运,还能再见一面这是李兄的原话。 月近风急无路走,曲调悠扬也绵延,情绪刚刚好,好到不用酝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那笑起来便抿嘴如弧线一月的人儿,有人说她太婉约,沈默却看她像清丽的山脉,磅薄遮云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约法三章 黄花瘦是在清晨离岛的。 沈默特意起了个大早,戴一顶蓑帽,坐在石头上钓鱼,佯装无事,蹩脚的说一声真巧。 没有多余的话,他拿下蓑帽朝海上的一叶扁舟挥一挥,送走它,又坐下。 随后,他钓了一上午的鱼,忘记了加鱼饵,也就没有收获。 海风不知疲倦的吹拂着鬓角发丝,沈默静静的聆听刘庆琮的话语,偶尔会点点头表示赞同,又会听几声无言的叹息。 是啊,方圣公将这帮才子抓来作甚? 这些人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养着他们浪费粮食不说,一个个还牙尖嘴利,尽是拐着弯的骂人,纯属没事找事。 意外也有很多 还真不能凭借着想象,就觉得这帮才子的骨头软,他们软也是要分人的。 异族来了说不定还会屈服,对方毕竟是未开化的蛮子,自家有理也说不清楚,犯不着多费唇舌,而面对你这个自称圣公的方腊,那便不好意思了,老子硬的自己都怕,且能怼天怼地。 你方腊此次作乱,可是犯了大逆,亏得你还是江南人,把江南的脸都给丢光丢尽了 当然了,这其中要数最惨的,还是那包康包希望。 这群书生简直要把他的家底给挖光了。 那话中的意思约莫是你包家祖上何等光耀,竟出了你这个不孝子孙,助纣为虐谋大逆,倒行逆施搅得生灵涂炭,劝你包希望早日悔改才是,最好,最好以死谢罪 刘庆琮则属于在人前话少的那一类人。他毕竟是江北第一词人,名声大,家底厚,所以获得的环境也较为轻松,并没有太多的约束。 他沿着沙滩走,遇上了沈默,自然是要向秀才吐露一番苦水,聊以慰藉的。 却说昨日,古逸叶被这一伙匪人当众打断了四肢,早已奄奄一息,不知还能活上几日,那模样煞是可怜,见者无不为之落泪。 随后又盘算了一下赎金,据刘庆琮估计,这一回落入贼人手中,怕是要出不少的银钱才能活命,少说也要两三万贯吧。 刘才子担心的倒也不是金银,而是担心这群匪人的信誉问题,为此纠结了一上午,沈默也不好出言赶走他,只能听他唠叨了两个时辰。 羊山岛很小,小到没有溪流湖泊的存在,所以饮用淡水也就成了问题。好在山石峭壁形成的坑洼尚能储备一些雨水,再加上几口经常不冒水的海井,整个岛上的水资源也算是勉强够用。 可如今岛上来了这么一大帮子人,少不得外出搬运c购买淡水,这一来二去的与外界的联系也就多了。 到了晌午时候,沈默便在院子里烤鱼,搬个小凳也不坐,蹲在那里煽风又点火,弄了他半个时辰才把炭火给加热好。 油是没有的,佐料也没有,仅仅是洗净后腌制了一会儿,也用了他不少的淡水,还为此心疼了呢。 等他将黄花鱼烤到骨脆皮黑的程度,也就不用再吐鱼刺了。 一连吃下三条,沈默将将吃个半饱。 这人一吃饱啊,就开始犯瞌睡,他绕回屋子里想睡觉,却见了枕边木雕,便拿起来雕了片刻。 木雕裙边的褶皱尚未成型,先刻出一层波浪,便听门外脚步声,先自放下迎接。 “昨日未能与长卿同饮,今日不请自来,长卿莫要见怪才是”包希望边说边推开房门,见了屋内站在那里的沈默,连忙摆手道:“长卿病体未愈,歇息便是,何必这般客气包某今日带了两坛美酒,三斤驴肉,可是费了不少的周折哩” 说话间摆上酒肉,包希望看一眼他手里的木雕,露出喜悦微笑,冲着门外吩咐道:“请进来。” 姗姗而来的女子微蹙着眉头,屋外的阳光只照射了半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艳,见了坐在那里的沈默,仅仅是匆匆一瞥。 “美人计?包兄好大的手笔。”沈默耷拉着眼帘,话语里听不出他的情绪。 包希望径自拱手回说:“如今境况艰苦,红袖添香聊胜于无,若说是包某的计策,岂不是小瞧了长卿去?” “包兄说的是哪里话,尽管小瞧便是,像这般美人,有多少来多少,沈某自当笑纳。” “无耻!” 秦三娘冷冽的嗓音传了过来,沈默也不看她,仍笑道:“包兄见笑,像这般女子,最是缺乏调教,往日里受人追捧惯了,待得在沈某这里住上几日,自是乖巧不过,沈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包兄出手相助。” “哦?”包希望愣了一愣,旋即大笑道:“长卿尽管说来,包某必当尽力!” “那便不客气了。”沈默笑着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四爷那娘子精通笔墨,正巧沈某这里缺一添香,不如” “说笑了,长卿说笑了!”包希望极为尴尬地抹了抹鼻梁。 沈默见状便没往下说,岔开了话题。 杯来盏往间,到得日暮时分,桌盘狼藉,包希望挥退了左右,换将上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态,温声道:“圣公吐哺,天下归心。长卿何不归顺于圣公,你我兄弟二人携手,创一片朗朗乾坤” 沈默近几日总在揣测,猜他包希望在方腊集团里的位置,料想也不会太低。毕竟家世和才学摆在那里,这包希望做起劝降工作来很有一手,非常善于与人沟通c协调,做起事来嘛,也井井有条。 任凭对方说的真切,沈默还是一如往常般没有直接表态,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神色。 “包兄屡屡诚心相邀,照理说,长卿本不该这般不识好歹,奈何朝廷一纸敕令派下,沈某身为候补官员,实乃身不由己啊不过” 听闻沈默的态度有所松动,包希望的眼神里闪过一道精光,追说道:“长卿的苦衷,圣公与包某自是体会,可长卿兄乃江南第一才子,如有长卿相助,又能挽回多少弟兄的性命啊!” “言重了,言重了!”沈默连称不敢。 沈默当然知道自己若是跟了方腊,岂不是说你老赵家真的要完,连沈秀才这样文曲星似的人物都跟了方圣公,江南各地的百姓还会犹豫不决? 从众的心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扩散,东南各地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 对于这样做的后果,沈默想了很多,所以就有了约法三章。 “第一,向方腊引荐,见一面或几面;第二,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目前只是俘虏;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檄文不是我写的,而是出自包兄笔下。” 包希望听后大喜,自是无不答应,又立誓必当遵循约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有苦难言撰贰文 “咕~咕咕~” 正蹲在那里刻木雕的沈默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秦三娘伫立在院内的草棚旁,一双手一会扶扶木梁,一会又挽起发丝。 “饿了?”沈默起身往桌边走,端起半盘糕点来,笑了笑:“估摸着从哪个街摊买来的,当然比不了锦绣园,将就吧。” 对于这一类甜品,沈默一贯不喜。 从前在城里,那是条件好,宴饮请吃时候桌上摆的,自是个顶个的好,香甜软糯不说,就连里面的夹心也是经过特殊的调制,将它吃咽下去,唇齿间经久留香。 再说吃瓜果这件事,沈默一直没弄明白,喝酒便是喝酒呗,干嘛总要吃些甜味水果,那味道当真怪极,沈默也接受不了。 这下好了,平日里不吃的糕点吃下半盘,不碰的瓜果吃了满瓤,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全是惯的! “诶,那个谁,丢一块来,看你吃的香,我也饿了。” 秦三娘微微愣了愣,砸了砸嘴,想说你晚上吃了好几斤的驴肉,哪里会饿的这么快。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将嘴巴一努,瞪起眼睛,朝着他狠狠地丢了半块。 沈默赶忙拿双手去接,终究慢了半步,眼睁睁看着那半块糕点落在地上,他就捡起来反复吹了两遍,直接丢进嘴里咀嚼。 “也不记得是七天前还是八天前,反正是没出长江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人跳河,又下大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咳,咳咳,很透的那种。” “你!”秦三娘正小口嚅着糕点,听他说出这种话,一时间不等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张起嘴来想要斥责他。 “应该不是你。” “嗯?”秦三娘眨了眨眼,微微愣神。 又听沈默再道:“是你也无妨,谁稀罕看你呀,当时的目光都被女侠吸住了!那下水救人的女侠周身用夜行衣裹着,当真是可惜至极,啧啧,那浑圆c饱满c挺翘诶,你怎么走了?” “登徒子!”秦三娘跺脚疾走,眼瞅着要走院门。 沈默这才悠悠道:“外面有狼。” “有狼我也不怕!总好过与你待在一起!”秦三娘倔强地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想清楚,你走出这扇门,面对的是什么也真是,群芳院也忒差劲了些,怎么调教的,三两句话就受不了了?” ☆ 时间悄悄流逝,沈默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对于这名当众诬陷自己的女人,护她几天周全,安排她在草棚里住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段时间,沈默的脑海里不时地想起陈映容说过的话。 “除了老娘,别人对你,都是假的!” 是啊,恐怕也只有她不会害我,也不会离我而去吧? 当初落魄成那个样子,她也愿意收留我,又共同经历了数不尽的波折。 所以,写起休书来,才会一字一顿,泪湿长襟。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梅花山下,点足轻拥,雪挥挥洒有此,今生足矣,天上再见——沈长卿。” 吹一吹墨迹,不禁要怨这纸张的弹性也太好了,将风弹进了他的眼睛里,苦涩发迷,睁不圆。 陈映容对于沈默而言,不只是他的妻子,更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他弓着身躯站在窗前,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苍凉的月光打在身上,他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因为很疼呀。 从前的自己太过荒唐任性,丝毫没有作为夫君的担当,也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而到如今,他想去补救,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人活在世上,难免要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沈默再一次提笔。 《代方腊传檄天下文》 “临朝赵氏者,性非和顺,昔年欺辱孤儿寡母夺九鼎,后有世祖弑兄夺位行大逆今有赵氏者荒淫无度声色狗马,土木c祷祠c甲兵c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c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朝内奸佞当道,无耻无德,煽惑昏君,乱开兵衅。 争地于千里之外,劳民伤财,又立妖祠,供奉邪神,规模冗大,欲接霄汉,空自靡费我东南财力,使我东南父老食不果腹,衣不敷体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移檄府州郡县,咸使知闻!” 一纸休书,一张檄文,耗费了沈默所有的心力。 可以想见,一纸休书改变了夫妻二人的命运。 那一张檄文又会搅动怎样的风云? 在不知不觉中,秦三娘走进了屋子,她拿起桌上的纸张,细细来看。 本以为那是沈默的新词,看看也无妨。文人嘛,难舒胸臆,不免挥洒笔墨,这是千百年来的惯性。毕竟,结合他傍晚时候的表现,活脱脱的一个风流浪子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然而,只看过一句,便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沈默,目光在他的身上与纸间来回打转。 片刻后,她看完整纸休书,秦三娘的第一反应是撕了它,撕掉这个负心汉的荒唐言。提起襦裙跑上前去要与他理论,到了他身边却又停下。 感性上讲,她和陈映容站在一边,对沈默这般狠心的举动,咬牙切齿,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理智上,又觉得沈默的决定没有错,这是他现在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站在他面前,一时间无话可说,扭头回到桌边,狠狠地把休书拍在上面,便拿起第二张来看。 “!!!” 秦三娘表现的更为震惊,口中连喊道:“你疯了!沈默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檄文上将老赵家骂得狗血淋头,从祖宗八代开始骂起,历数老赵家的往日龌蹉,如同掀开棺材板放在太阳光底下鞭尸抽打。 此文一旦传檄出去,必当天下人人人皆知,到时你沈默会是什么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杭州破 风前残烛,泛黄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江南第一才子,文武双全秀才郎,太子舍人失去了这一切,他还有什么? 秦三娘赫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 那个异常安静的男人,一言未发,只是蹲在那里,一刀刀雕刻着他的木雕。 数日后,金陵城内,沈宅。 那位不与人发脾气c不说半句重话,就能让别人听话的陈娘子,正攥着休书默默抽泣。 这一次,她仍旧不会被击垮,坐去那原本属于夫君的座位上提起笔。 一个时辰以后,自沈宅内传出两封书信发往京城。 一封送往太子府,另一封送去李家叔叔那里。 她清楚的记得,沈默曾说过“当世武艺冠绝天下者,唯李太白一人尔”。 李家叔叔有多了不起,陈映容不知情。 她只记得沈默当时说这番话时的神情,这便足以给她充分的信心。 这些千里之外的救命稻草,能抓住一根是一根,即使是希望再过渺茫,也要试上一试的。 攥紧小巧玲珑的粉拳,在半空中一挥,她坚定地说道:“夫君,映容能娶你一回,便能娶你两回的!” ☆ 暮来朝去,入冬以后方圣公知会信使,传书各部。 麾下三军领命,誓要在新年之前攻下杭州,请各部弟兄即刻动身前往。届时,圣公会在杭州城内大摆宴席,请诸位弟兄好生快活快活。 包希望收到信件后便作准备,于天完隆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五日启程,由此,全员离岛。 江上清波逐浪,烟波怀拥绿水。 踏上渡口,不见耀眼的炮火,不闻四起的哭声,只有满目疮痍,以及失魂落魄的百姓。 越往城中方向走,越能感触到战争的残酷。 整个世界仿佛经历了颤抖,山崩地裂后,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化为了乌有。 城墙下浮起滚滚浓烟,残肢断臂湮埋在那里,从中渗出的血水汇集成河,最终成了一潭暗红。 两浙路制置使陈建c廉访使赵约c知州赵霆三人的人头,高悬在钱塘门上,相隔千里,遥望着帝国的中枢,东京汴梁城。 皇帝老儿此时会有多着急,方腊集团根本无暇顾及。 子夜时分,城破之后,方腊命人连夜搜捕官吏,分躯掏肺,熬以膏油,或以乱箭射杀,凌迟炮烙,死者不计其数。又令人挖掘蔡京父祖坟墓,暴其骸骨,焚其祖宅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天方拂晓。 杭州城内鼓瑟喧天,罗炮齐鸣,各色朝服横列,剑戟银甲排陈。 但见方腊金冠玉带加身,身披红染龙袍,端坐于龙撵之上,环伺内城巡视一周,前往州衙府门。 自此,方腊登基称帝,建元永乐,设置官吏将帅,犒赏三军。 与此同时,广募军士,大开府库,物资所得甚广,其中半数用于赈济百姓,其余充作军资储备。 不得不说,方腊集团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应变能力和组织c规划能力极强,这其中要数丞相方肥c军师汪公老佛二人的功劳最大,未雨绸缪,调度有方。 “圣公,两浙路制置使陈建c廉访使赵约二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据守杭州与我军相抗已达数月,今日城内粮草断绝,孤立无援之下方才开城归降,实乃何不哎”军师汪公老佛的话没有再往下说。 丞相方肥当即说道:“此二人往日不知悔改,死有余辜!竟敢据城不降,牺牲我军多少将士的性命!军师所言,却是何意?” 汪公老佛立刻反驳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二人” 方圣公老神在在地坐在龙椅上,像似见惯了眼前的景象般,任由他二人在府衙内放声吵闹,随后抚向额头。 包希望连忙出列道:“圣公,微臣恳请圣公饶那三千降卒的性命,恳请圣公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好为我圣公效力另有抄没富户人家之举甚善,但其中仍有不守军规者,微臣自作主张,便将其就地正法,恳请圣公责罚。”说完抢地叩首,行三跪九叩大礼,极尽君臣礼数。 方腊沉吟片刻,露出为难的神情,随后爽朗一笑,高声道:“看看,你们都好好看看,包右丞不愧为青天之后!你们这些人天天吵,日日吵,吵的朕脑壳生疼,有个甚逑用!朕有包丞相,一纸檄文,抵得上千军万马!新城c富阳两地不费一兵一卒便能使其开城投降,当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包希望再次叩首,毕恭毕敬道:“圣公谬赞,微臣不敢全凭圣公威名荡震宇内,诸州县内敢无不降者,无不从者微臣不过攥写千余字而已,所托无非是圣公圣明二字,微臣之举实乃假借圣公之名,万不敢承此谬赞,请圣公明鉴!” 方腊闻之大悦,微微扶正衣冠后缓缓走下台阶,先将趴伏在地上的包希望搀扶起身,再看一眼旁边的方肥,说道:“方左丞,包右丞乃名门之后,你二人日后当同心协力,共同辅佐朕,替朕料理好政事要务打下江山以后,少不得封王拜侯,青史留名!诸位爱卿,可曾听清楚了?” “臣听清了,圣公圣明!” “臣敢不效命,圣公万岁!” “臣等惟陛下马首是瞻!” 方腊扶须长啸,豪气干云道:“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除夕前夜,杭州南大门,凤山门前。 翻云覆月的飞雪冲不淡大战过后的残余。 寒冷的天气降临,积雪尚未堆积,不曾淹没人的脚踝。 一袭单薄的外衫轻而易举的被寒风所刮起,露出衣衫主人那黝黑矫健的身躯。 鬓角银白的发丝自然垂落,眸子里没有悲悯,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路过城下,肩头落得几滴粘稠的液体。 不曾看去,因为他知道那是血滴,气味很重,很腥,很熟悉。 手炉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却仍是被他握在手心。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他即将前往东京汴梁城,入太子府任职。 而今,站在残垣断壁的杭州城内,不禁叹了口气。 “你国将死,吾国未生” “什么?”雪浓风滑,秦三娘不曾听清他的话。 “我说,我饿了。” “哦,你怎么又饿了?中午吃了五条鱼,你怎么好意思饿,我我都没吃呢方将军说好了要来接我们,怎还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上架感言(补) 关于写作,的确是有一条金线的,熟称水准之上。在努力,在向那看不见的山头攀爬,坐在电脑前,点开文档,手抚键盘,不曾有过一刻松懈。 脑袋笨c天赋不好,写不出喜闻乐见的作品,那是我的问题。但,从态度上和花费的时间精力上来讲,是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尽力了的。 一句话,两个段落,三次节点,些许转折,足够翻看两遍甚至三遍的情节,经得起推敲的人物对话,这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欣慰和值得小小骄傲的地方,又或是我的错觉。 很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和厚爱,不煽情c诉苦,构思情节码出文字才是最深切的表达。 正如第二卷首语说的那样,凉风启自天末,秀才的路还很长,一同见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