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水》 《白狼水》正文 一、家中遭变(1) 白狼水浩浩汤汤,横穿辽西,南汇渤海。其沿流经过,山川壮丽,物产丰饶,舟楫之利,滋养之功,载在史籍。 白狼水流域偏南以东,有一处自北朝南,四面对称的佛教建筑群,掩映在林木茂盛,水草葱茏之中。 寺庙最南东西大道上,有一对飞檐斗拱的木牌楼,牌楼上书满、汉、蒙、回四体文字碑,上书寺名——祥允寺。 那祥允寺,相传是清朝康熙帝亲至赐名题字。所以自康熙帝起,规模日盛。 借于皇家威严,祥允寺香火旺盛,前来朝拜的信徒始终不断,使得寺内各类法事频频。 祥允寺法事规模宏大,热闹非凡。每逢寺中法会,信徒、属民纷至沓来,时间一久,吸引了许多外来的生意人前来交易。于是寺门口的东西大道上木牌楼下,便出现了用以交流物资的庙市。 时值深秋十月半。 这一日恰逢祥允寺举办一年一度的查玛舞会,除却庞大的僧人仪仗队环寺诵经游行,寺前广场正中还有上百人戴着各类鸟兽神灵面具持剑劲舞。 “哧,哧!” 其中一人手持法器,自兽首面具中喷出一长串火焰。 “好,好!” 围观者叫好连连,小孩子们瞪大了眼睛看的聚精会神。然而细看过去,不少成年人面庞上却是兴趣索然,多半是因为看的多了便觉不甚稀奇。 另有部分原因,概因世道不太平,许多人对未来的日子颇有隐忧。即便是祥允寺香火较前更盛,可是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带来的南面的消息,也够叫人心慌意乱无心这些纷繁假象。 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小孩子早已挣脱大人的手掌,雀跃着向东西大道的最南面跑去。 “胡尔奇回来了,胡尔奇回来了!” 一个须发苍然、衣衫褴褛的跛足老者,手牵一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小娃娃,一瘸一拐的迎着呼喝飞奔的小孩子们走来。 小孩子们见了老者甚是亲热,不等他走近,便奔至他身后,七手八脚的将他背上的蟒皮四弦胡琴和破木箱子取将下来。老者身子一轻,原本佝偻的身子霎时绷的老直,哈哈大笑着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到大道最南一侧。 孩子们来到一处空地,熟练的把老者木箱后侧嵌着的一张小凳取下摆好,紧接着围坐四周,托着腮眼巴巴的等着。 老者悠哉悠哉的坐上小凳儿,抱起四胡,伸出跛脚踢了踢破木箱子。随他一同而来的小娃娃立即领会,掀开木箱,依次拿出糖人、泥娃娃之类远道而来的稀罕玩意儿,分给比自己大出不少的围坐的孩子们。 “呼啦!” 孩子们鸟雀般四散开去,跑去另一处摆弄起刚得的物品,叽叽喳喳闹的起劲儿。 “嗡嗡铮~嗡嗡铮~” 刚健铿锵之声自老者怀中迸发而出,声如裂帛,甚是响亮,似是穿透整个寺前广场。 听到老者拨弄四胡,众人皆知他这是又听到了什么消息,拟编成了故事来唱。于是原本观看查玛舞的众人纷纷调转头,向老者围了过来。这年头儿,说书人的故事,似乎比求神拜佛求来的信息要直观的多。 “哲布佛爷金口开, 我身缺时国运衰。 十帝在位九帝囚, 还有一帝在幽州。” 老者唱完,周围人皆不做声。只见老者琴弓一敲,说道:“南面朝廷和一个啥子盟会打的厉害,死了好多人哩!这一路上,都说宣统不过两年半,当年哲布佛爷去见顺治帝,说的几句话怕是应验咯!” 一说到打仗死人,众村民听得无不心惊胆战,纷纷问道:“那咱们咋整,能打到这边吗?” 老者并不直接回答,胡声一转,又唱道: “瑞允寺旁查干村, 哈达山下三姓家。” 众人满心期待老者的回答,却不想又唱回了自家身边事,于是纷纷喝到: “喂,胡尔奇!这有啥好说的!” “再说点南边的事儿来!” 老者却不理会,琴身一立,手臂横拉,伴着粗犷的调子,自行唱将起来: “三姓谓之谁显赫, 当属文书季姓家。” “季家有钱有势,大太爷在寺里面当文书,我们都知道,这也没啥说的!”围观一人又按捺不住,再次开口。 “季家学礼人忠厚, 为富却仁该当赞。” 这句说完,又有人抢白到: “这话不假,头年种地时,我家犁坏了牛病了,学礼大哥给我补了犁,又白借我一头大耕牛!他好人一个,这句我服气!” “我也服气,前几年我跟着货郎去南边送货,学礼大哥没少照料我老妈!” “可怜人善逢厄事, 好心换得牢狱灾! 旧时柜中貂大氅, 如今塞进货郎担!” 老者连唱两句,随即琴声放缓,拉起另一支曲子。这曲子乍一听婉转低沉,细品来却凄凄沥沥,令人难适。 “说起来,学礼大哥这次是真冤枉!” “但人家堂兄弟的事儿,咱可不好说什么!” “听说前阵子忠诚娘为了救学礼,开始变卖家里值钱的家物什儿,看来是真的!” “哎!” 老者拇指内侧触弦,琴音陡转苍劲,只听得他继续唱到: “扎嚯咿! 举头三尺有神明, 作恶之人终有报!” 一曲唱罢,老者收弓停奏。 身边的小娃娃从木箱子里掏出一个铜盘,走向众人。众人见了,也不好多问别的,纷纷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散钱,丢在铜盘之中。 这时法会已接近尾声,庙市这边才开始热闹起来。众人听完老者的故事,也无甚好去处,便打算在庙市中逛上一圈再回家。 祥允寺的属民,居住在老者唱词中的查干村。除了跟随一世活佛自蒙古高原过来的蒙古族外,还有在康熙年间,为了建立祥允寺,应召而来的各类各族工匠艺人。 季家就是最早一批闯关东而来的建筑匠人。 查干村的问世,也因季家贡献最大,得到祥允寺特批建屯落户。故而多年以来,季家不仅在查干村是数得上的富户,甚至在乡周也是极富盛名的。 更有传说,季家柜中的宝物,甚至比王爷府中的珍藏还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二、家中遭变(2) 庙市热闹,有猎户打到的动物毛皮、有农户自家产的粮食药材、有织户用羊毛纺织的毡毯、有样式虽旧却用料考究的美衣华服,还有杂七杂八的铜铁木件儿……诸多物品,除却地产的,就是自家私藏的。 没看到外来卖货郎们带来的新奇物什,小孩子们跟着大人逛了一圈,不免意兴阑珊,失落至极。大人们却是心下骇然,对老者适才的唱词更加深信不疑:这世道确实不太平,连生意人的脚步都被阻挡了! 老者唱完,对吵闹的庙市无甚兴趣,也不管小娃娃迫切渴求的目光,收拾好家伙什儿,背起胡琴和木箱,拉着他就走。 “太爷太爷,你看那人……好像是忠诚哥。”小娃娃跟着老者走了几步,就在走出庙市的当口,突然停下来扯了扯老者的手。 “唔,还真是。”老者也停下脚步,眯了眯眼,顺着小娃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土布衣裳,遮头盖脸的大孩子蜷腿坐在庙市最边上,面前只孤零零的摆着一件物品。 这时,一个瘦条细脸,满脸油污的高个子青年来到季忠诚面前,冲他挤眉弄眼道:“嘿,小子!你这玩意儿咋卖?” 季忠诚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向上拉了拉遮在脸上的粗布长巾,自鼻腔里“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并不理他。 瘦脸青年被季忠诚蔑视的眼神刺激到,蹲下来问他:“你小子,瞧不起人是咋的?说个价儿,哥哥我买得起!” “一百两!” “哟,我还以为多值钱的玩意儿呢。”瘦脸青年似笑非笑,伸出油污嵌满甲缝的手就要去拿,“才一百两,哥哥我买了!” 季忠诚迅速荡开他的手,冷冷道:“一百两,黄金!” “你,玩荤的?!”瘦脸青年气急败坏,脸上凶相立现:“哥哥我诚心买你的东西,别不知好歹!” 季忠诚冷不丁从左手袖间探出一把匕首,道:“走开!” 瘦脸青年向后猛退了一大步,见季忠诚没有过来攻击自己,只是在面前的地上划了一道儿,便干笑几声,壮起胆子又凑上前说到:“你小子好端端的动什么刀子?!也不怕哥哥抢来伤了你!”随即故作大度地摆摆手,又道:“算啦,哥哥我不跟你计较,这会儿过来是真的要买你这件东西。咱们商量商量,便宜点儿,行不行?” “走开!”季忠诚这下毫不留情,左手猛的向前一伸,匕首尖触上了瘦脸青年袖口。 “呲拉!”瘦脸青年的袖口被匕首尖刮住,躲闪之时被扯下老大一块布头。 瘦脸青年吓得脸色惨白,一口气跳出好远,见季忠诚没有追上来,便站在远处小声咒骂:“好你个短命鬼,臭狗屎,败家子儿,混蛋王八蛋……”骂了好一通,肚子里的窝囊气这才散出去些许。 可是越骂,瘦脸青年得眼神越是离不开季忠诚面前摆着的东西。于是他又贪婪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恨恨道:“你给我等着,这东西早晚跟了你屈不才屈爷爷的姓儿!” 季忠诚恍若未闻,只是收起匕首,把脸埋进长巾,径坐不动,眼睛呆呆的盯着眼前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玉马儿,体型虽小却雕工精致。前蹄上扬做奔跃状,脖子上系着的红色丝绦,因着年代久远已经失了原有的鲜艳。 季忠诚在这坐了大半天,除了屈不才之外,往来之人没一个停下来问这这玉马儿的价钱。 或许是这庙市中多为乡野之人,来庙市除了换点生活必需品外,就是来看个热闹。况且这玉马儿不及以往的生意人带来的物件新鲜,颜色也不够斑斓,并引不起他们多大的兴趣。 而且此时季忠诚遮住头脸,也没人知道他是谁,只当他是拿了个破玩意儿过来凑热闹的半大小子。否则他们要是知道这是季家的东西,保不准儿也会过来瞧瞧热闹。 屈不才住在王爷府属地的王西村,祖上下来干的一直是倒斗的行当,据传十里八乡王公贵族富庶人家的坟都被他们家祖上探了个遍。然而到了屈不才祖父这辈,屈家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后人们便改了行不再继续倒斗。 屈不才整日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却是极好的继承了屈家超群的鉴宝能力。什么东西只要让他看上那么一眼,便知是好是坏。于是来庙市闲逛的他,甫一见到这灵动无匹的玉马儿,便知它并非凡品。 屈不才兀自合计了一番,打算回家把他兄弟屈不为找来,哥儿俩一起想辙,说什么也要把这百年难遇的玉马儿给弄到手。王爷府的那木王爷生平最爱收集奇珍异宝,要是把这玉马儿呈上去,那他们屈家门楣保不齐就会再次被他发扬光大。 见那屈不才一脸狂喜的奔离庙市,老者叹了口气,拉了小娃娃就要走。 “太爷……”小娃娃却站着不动,怯怯的开口道:“带忠诚哥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好。” “为,为啥?我怕他再被人欺负了。” “你仔细想想,他穿成那样,是为了啥?” 听了这话,小娃娃小嘴一憋,带着哭腔说道:“季大伯被王爷府抓了,忠诚哥他,他的好衣裳都拿去卖啦!” “还不到这般境地。” “那是为啥?” “我估摸他是不想被咱们认出来。你现下过去找他,要么他不认你,要么他就揍你,你信是不信?” “我……”小娃娃一想到季忠诚生气时涨红的面庞和紧握的拳头,忍不住一个哆嗦,道:“那咱们就当没见过他吧!” “哈哈,走吧!” 屈不才和屈不为风风火火赶回来时,庙市还没散去,却不见了卖玉马儿的季忠诚的踪影。俩人只道季忠诚是换了地儿了,可是在东西大道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也没找见。 于是俩人又回到季忠诚之前所在的位置,向左右摆摊的询问,众人皆说没有留意。 煮熟的鸭子飞了,屈不才蹲坐地上,把脑后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缠,抱怨道:“我就说让你快些快些,你偏要贪那一口酒,这下好了,人都跑了!” “我那一口酒就误事了?咋不说是你膏子吃多了,脑袋迷瞪,看花了眼呢?”屈不为两眼一瞪,并不相让。 “好端端的你又提这干啥?!”屈不才脊背一凉,前些日子被老父用马鞭抽过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三、家中遭变(3) 屈家兄弟浑吵了一通,之后谁也不说话,并排蹲坐在季忠诚之前摆摊的位置生闷气。 屈不为惦记家中酒瓶儿里余下的二两酒,又同兄弟生了气,蹲了一会便甩了辫子起身踏出庙市。屈不才虽心有不甘,又觉一个人留下实在无趣,赶忙起身想要跟上去。 适才屈不才急着赶回来,午饭也没顾上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这会子蹲的久了,冷不丁一起身,竟眼前发黑一个没站稳就要栽倒。 好在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这才使他免了头破血流之灾。 “谢了!”屈不才匆匆道过谢,也没看那人,就去追自家兄弟。 可没想到那人见屈不才要走,竟伸出一条腿,往他脚下一伸,反倒给他绊了个大跟头。 这下屈不才双手着地,着力之下手心被地上的碎石硌出了血。 “你他奶奶的!”屈不才不明白这人为何扶了他之后又绊他,只道是存心捉弄他,不禁心头火起,起身回头大骂。 那人却不生气,只是笑道:“这一下是替你刚才欺负那小子还你的。” 屈不才一听是那小子搬来的救兵,更火了,刚想发难,却又怕打不过这人,于是也不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人年纪约四十上下,身材并不魁梧。看穿着像是个斯文士子,脸上却没有文人的儒雅,反倒处处透着股尖酸。 屈不才自忖:“这人体量与我相当,动起手来我也不一定吃得亏。”于是反驳道:“我欺负谁了我!” 那人并不答话,反问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是谁?爱他妈谁谁!” “查干村季家小少爷。” “快别诓我了,哼哼。”屈不才冷哼,心里却道:“刚才那小子穿着破旧,保不齐就是个梁上君子,是偷了有钱人家宝物出来卖的。” “信不信由你。听说那季家老爷出了事,仆人都遣散了,大院里如今就剩他们娘儿俩,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惨喏,惨喏!”那人单手背后,踱着步子向另一侧走去。语调虽充满同情,脸上表情却并不尽然。 屈不才呆呆望着那人背影,直到手掌感到刺痛,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边用手拂去手上的砂子,一边脑筋不住的转动:“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那小子的救兵,听他的话,又显是知道我看上了那玉马儿。之后又莫名其妙来跟我说这些,莫不是提醒我季家孤儿寡母,可以趁人之危?!” 屈不才想到这,撒开双腿猛跑,片刻间便追上了兄弟屈不为。待他说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时,屈不为却被酒虫勾引,说什么也不愿陪他。屈不才正好肚饿,便对他说要请他到查干村东头儿的酒馆里喝上一壶。屈不为一听有酒喝,自然是连连答应。 兄弟二人在酒馆里喝到日头偏西,直到一群群的乌鸦扑棱棱的从山上飞下,屈不才这才拉着兄弟来到季家大院后头。 这是一处四合院式的青瓦房,錾石凿料,雕梁画柱。 季家虽是富户,但因家中无官职,所以正房只得盖三间。然而间量不够,故正房两侧又各伸出了三间耳房。院内迎门处立着一堵影壁墙,影壁正面写一大“福”字。 屈不才让兄弟替他望风,自己偷偷爬过院墙,翻到正屋后头。正屋留有后窗,屈不才便顺着油灯的亮光摸了过去。屈不才隐约见到灯光下一个妇人正在地上走动,却没见那季忠诚的身影。想是那小子白天摆了一天的摊,累的早早睡着了。 一路走来,屈不才仔细留意季家大院的动静,果然就如白日里遇见那人所说,仆人全都遣散了,丝毫听不到耳房中骡马牲畜以外的任何动静。 恰好这时乌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屈不才心中窃喜,原路返回,拉了兄弟绕到正门,蹲在门房下首。打算再过个把时辰,等那妇人熄灯歇了,就和兄弟一起,大摇大摆的进去翻他个痛快。 因着俩人都喝了酒,心中又是志在必得的愉悦欣喜,尽管蹲坐深秋萧瑟的屋外,也都不觉得有多冷。兄弟俩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缩在膝盖里,在冷风中又硬生生的挨了一个时辰。 就在他们约莫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兄弟俩吓的一头撞上了身后的砖墙,慌乱间只见一个少年人的身形隐隐约约出现在了大门口。 屈不才见那影子轮廓矮小,仗着身边有自家兄弟,便壮起胆子走上前,凑过去试探道:“你是季忠诚不是?”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家门口?” 季家世代都有人丁出家在祥允寺做文书类的职务,俗家子弟受其影响,也都饱读诗书,故而说起话来难免文绉绉。 这话可把屈不才逗笑了,一是笑他说话拿腔拿调,二是笑他竟敢深夜里孤身一人出现在他兄弟二人面前。 “嘿嘿,我是你白天见过的屈爷爷!” 虽有兄弟在畔,可屈不才想起白天的事,也害怕季忠诚黑夜里用匕首突袭自己,于是回身拉过屈不为挡在身前,恐吓道:“乖乖交出玉马儿来,不然你屈爷爷今儿就绑了你喂山里野狼去!” “你们是谁?”不等季忠诚答话,只听得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这时圆月自乌云后泄出一缕银光,照亮了季家门前这片空地儿。屈不才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季忠诚身后竟站着四名大汉。 那四名大汉个个儿身材魁梧,威猛无匹,正瞪着眼睛盯着他们兄弟二人。 屈不才一个哆嗦,整个人躲到了屈不为身后。屈不为酒劲儿未褪,又因白吃了兄弟一顿酒,胸中豪气顿生,竟迎着风冲着四名大汉叫到:“屈爷爷行不更名坐不……” “啪!”站在季忠诚左后方的一个汉子,一记马鞭抽在了屈不为脸上,屈不为的后半句话就这样消散在了鞭声当中。 躲在屈不为身后的屈不才也被马鞭鞭梢扫中,兄弟二人立时倒地哭号。 那名汉子“啧”了一声,收起马鞭,走上前一手一个,拎着二人的后颈,率先向季家大院走去。 正屋里的妇人早都听到了院门外的动静,在众人绕过影壁墙时,就已掌着灯站在了院内。 “是忠诚回来了吗?” “妈,是我!”原来那妇人就是季忠诚的娘。 “你咋才回来?”忠诚娘快步迎上去,看到后面几人,又吓的连连后退,“他,他们是谁?” “是客人,先进去再说吧。”忠诚说着,回身让几个人进了正房,又对母亲说道:“妈,灶上烧了水吗?先给客人泡些热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四、家中遭变(4) 忠诚娘点点头,让进屋坐。 房正面木门上,已挂上了厚实的毡帘,季忠诚举起毡帘次第让了众人进去。提着屈家兄弟的大汉走在最后,因横过不得,便隔着门帘先将二人扔了进去。 兄弟二人被大力一扔,直接撞到靠门一侧的紫檀架上,架上摆着的瓷器东倒西歪,其中一个瓷瓶儿承受不住,径直掉了下来。屈不才生来爱惜这些东西,见瓷瓶儿掉落,也顾不得身上疼,赶忙伸开双臂去接,这瓷瓶儿便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怀里。 屈不才搂着瓷瓶儿默不作声,心道:“白日里那人还真没诓我,季家随随便便掉下来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大宝贝。”于是躺在地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扫着屋里的摆设。 但因躺在地上,屈不才视野有限,只看的到头顶上挨着紫檀架的花梨木大柜。柜上墙壁挂着一幅巨幅唐卡,上面画的是伽蓝菩萨皈依佛教的故事。那唐卡铺金描银,用料考究,即便是在昏暗的油灯下,仍是璀璨夺目。 同样夺目的还有柜上摆着的长串念珠。那念珠乃是罕有珍珠所制,一颗特大母珠旁围绕着众多几乎同样大小的小珠,置于一个精致玉盘之上。那明珠颗颗晶莹粒粒圆润,交相辉映美轮美奂,生生将托着它们的玉盘覆上了一层虹色。 再说那嘎乌盒,共有六个,皆是纯金所制。内嵌翡翠、珊瑚和松石,单是这用料做工就已称得上是稀世之珍,更何况若是里面装的是活佛血水或是舍利,那么其价值就更不用再提。 几个大汉走上前来,取下毡帽,左手扣胸,对着唐卡拜了几拜。之后由其中一人燃起酥油灯,恭恭敬敬的置于柜上。 “真他奶奶的暴殄天物!”屈不才心中暗骂,他没想到,季家连这装酥油的灯盏,用的竟也是雕镂着精美花纹的金器。 众大汉拜过之后,转身到一侧的炕床坐下。屈不才见这四人身材魁梧,形容粗旷,长袖宽袍,腰间还都卷着一盘马鞭,一看就不是这一带的人。他被这四人的气势所迫,不敢再东张西望,悄悄躺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季忠诚放下毡帘,搬了张小凳儿,在另一侧的梨花案旁,斜对着四人坐下。 几个人也不理会,自顾自叽里呱啦的说起话来,像是在商量些什么事情。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因祥允寺一带人口复杂,屈不才只听了片刻便知他们说的乃是蒙语。 原来四人皆来自蒙古草原,此番过来祥允寺,原本是受了蒙古都统之命,趁着这次查玛法会之际,前来参拜前不久才迎请坐床的四世活佛伽祎仁波切。 参拜结束得早,四人本该牵了马回去复命,哪成想刚出了寺门,其中一人便坏了肚子。于是其余三人闲来无事,趁空就在庙市上走了一圈,这一走就看到了季忠诚拿来卖钱的玉马儿。 四人之中,有一人乃是蒙古都统的次子阿木灵。他曾在都统府中一个老旧图册上见过玉马儿的图样。那图册是父亲心爱之物,据传图中所绘皆是阿木灵家族中的宝物。但于图中实物,都统府中却只有寥寥个,其余诸多宝物不知流落何方。 如今见了这玉马儿,阿木灵虽不敢确定是否就是父亲图册中的宝物,但是既然看着眼熟,便上前询问季忠诚,这宝物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 季忠诚见来人彪悍,身份亦不似一般,所问的话也是大有深意,不敢像对付屈不才那般用横的,只得借助自己少年人的身份向他们示弱。 季忠诚告诉他们,因父亲被人诬陷,家里拿不出钱来赎人,无奈之下只好变卖家中物什。此物是受母所托,究竟因何而来,他年纪尚幼,确实不知。 阿木灵当即提出,要跟随季忠诚去家里询问其母。 季忠诚哪里肯干,对他们说母亲乃一届村妇,对家中大小事情都做不得主。并且生性胆小,尤其连日来忧思过度,见到他们怕是更加什么都说不出来。 接着又央求他们,不如带他一同去王爷府中直接去见父亲。王爷看他们身份尊贵,一定会允许他们见到父亲。到时问个明白,岂不是更好。父亲见到是儿子带去的人,一定也会如实告知。 听得季忠诚哀哀道来,阿木灵怜悯他单薄少年,定是思父心切,看到他们便想借助他们的身份探视父亲。心想这少年心思果真灵敏,眼光也非一般,竟能看得出他们身份不同。 想到这事不难,阿木灵便也没有为难他,答应了季忠诚的请求。于是三人等了另外那人,随着季忠诚去了王爷府。 来到王爷府,阿木灵拿出都统的腰牌,果然受到了尊贵的待遇。不巧的是,那木王爷那日因公外出,不在府里。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不敢私自放他们去见季学礼。于是一行五人便在王爷府中一直等候,一直等到日暮月出,却也没能等来那木王爷回府。 然而王爷府中下人热情,尽管王爷不在,却也备下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来招待他们。据布菜的下人说,府中的厨子乃是那木王爷去北京觐见圣上归来时,从山东一带带回来的,鲁菜做的那叫一绝。虽说在王府待得久了,菜品根据那木王爷的喜好作了改动,但是相对于本地的厨子,手艺却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带距离蒙古草原不是太远,虽只隔了一条白狼水,但民风饮食却是大相径庭。那下人似是有意一般,将一道道菜讲的是五味俱全其味无穷,单是听他说,就已令众人垂涎欲滴。 什么一品豆腐,什么烧二冬、三丝鱼翅、白扒四宝、乌鱼蛋汤、糟熘鱼片、七丝鱼卷、奶汤八宝布袋鸡、九转大肠……从一到九,应有尽有。 四人见了满桌的菜肴本就食指大动,再加上听了那下人一旁煽动,不等他说完,就已按捺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季忠诚少年心性,从未体验过在王爷府中吃饭,觉得甚是新奇,于是也不客气,跟着四人饮酒吃菜,直至深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五、家中遭变(5) 一行人吃饱喝足,拜别了王爷府。外头的冷风一吹,四人这才想起还有事情尚未办妥。于是商量过后,决定先送季忠诚回家,之后到祥允寺借宿一晚,次日再带他去王爷府见季学礼。 季忠诚听得懂蒙语,四人的计划早都听得明明白白。于是不待那阿木灵说起,心中就琢磨起了应付的话。哪知王爷府的一顿好酒,早已将四人血液中蒙古人的热情豪放激发出来,不管季忠诚如何推脱,阿木灵定要将他送回家中。 况且阿木灵年纪并不比季忠诚大出几许,见季忠诚说的坦诚,想到孤儿寡母甚为可怜,便郑重向他承诺,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见到季学礼,以叙父子之情。 季忠诚推脱不得,只得乖乖带他们回家。 到了家门口,没想到屈家兄弟竟还阴魂不散的跟了过来。四人顺手替他捉了两个墙下小人,又听得屈不才是冲着玉马儿来的,便又拎进了季家房中。 进了家门,季忠诚赶快支开母亲,趁着几人向唐卡佛像参拜之时,偷偷告诉灶上烧水的母亲,待会儿千万不要多言语,不管他们问些什么,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四人坐下商议的,乃是如何处置屈家两兄弟一事。因为阿木灵见屈不才夜探季宅,是专为玉马儿而来,猜测他说不定就知道这玉马儿的来历。于是阿木灵示意一名擅长汉语的随从先问问话。 站出来的那人,恰好就是刚刚用马鞭打伤兄弟二人的那位。 “喂,把东西放下,有话要问。” 屈不才见大汉盯着自己,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把怀里的瓷瓶放在了身后。 “喂,放架子上!” “他妈的臭鞑子!”屈不才心中怒骂,又不敢不从,只得照做。“呸,多管闲事!” 见屈不才恋恋不舍的放好瓷瓶,乖乖的在面前蹲下来后,大汉这才发问:“你们是谁?!” 屈不为嘴上伤的厉害,此刻已经肿的老高,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屈不才伤的不重,只得由他来应付,于是他硬着头皮开口道:“在下,王西村屈不才,这个是我兄弟。好汉,那个……咱们能不能……” “问什说什,废话少说!” “是……是。” “你们来做什?” “我们,我们二人喝多了,迷迷糊糊就走到这了……” 大汉见他撒谎,迎上去对着屈不才孱瘦的肋下就是一脚,屈不才直接倒地惨叫不止。 深夜之中,屈不才的叫声很是瘆人,大汉见阿木灵皱眉不悦,赶忙脱下毡帽扣在他的脸上,将他接下来的凄厉喊叫闷在了毡帽之下。 “你欺我不懂你的话么?问什么,说什么!再撒谎,拧掉脑袋!” 屈不才疼的脸如白纸,眼泪横流,躺在地下连连点头。 “说!来做什?” “好汉……好汉……小的白天看到这位小兄弟在庙市摆摊儿……看中了他的玉马儿,就想买……可他不肯卖我。我就……就……过来瞧瞧……好汉别打,好汉别打!”屈不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半,见那大汉又要起身,赶忙求饶,道:“听小的说完……小人起初不知这小兄弟就是季家少爷,后来……遇到一个书生,是那人告诉小的,查干村季家老爷被抓啦,说季家孤儿寡母的守着大院子,小的一听,就……起了歪心,咳,咳咳。” “问问他那人是谁。”阿木灵用蒙语吩咐道。 “是。”大汉转头应喏,回身又问屈不才:“那个书生是谁?为什要跟你说这些?” “这个……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那人,那人就是突然过来同我说话,说完就走啦!”屈不才不禁瑟瑟发抖,生怕这个回答再惹怒了他们。 大汉不知接下来再问什么,回头看见阿木灵正皱眉思索,便停下来站到一边。 “那人的模样,你可还记得?”一直没有做声的季忠诚突然插口问道。 屈不才努力回忆一番,道:“他,他身形同我这般,瘦,比我矮些,脸色黄黄的……” 季忠诚又道:“可是右肩比左肩矮些,额间有条细长疤痕直至眉梢?” “对,对,我说怎么看他浑身别扭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老不死的,看我出去不打死他,害的屈爷爷我……”屈不才说着,又自顾低声咒骂起来。 “喂,问什么,说什么!说多,也不行!”那大汉不耐的伸出右手,凌空抓了一下。 “是,是……好汉说的是。”屈不才赶忙住嘴,不敢再说。 “忠诚小友,那人可是你的熟人?”听到阿木灵张口说话,季忠诚和屈家兄弟这才知道他会说汉语,只不过他说起汉语时语调有些古怪,似是背书一般,想必因此他才不愿开口。 “那人是我堂叔,我父亲就是被他所害。”季忠诚面色虽冷,双目却似要喷出火来。 “即是小友仇家,不如我等将他捉来,明日带去那木王爷处,将你父救回?” 不等季忠诚说话,屈不才抢白道:“好,这主意好,好汉义气,义气!” “喂!”只见那大汉又是一声厉喝。 屈不才缩了缩脖子,涎皮赖脸道:“是,是,小的又多嘴了,这不是替小少爷高兴嘛,嘿嘿……” 阿木灵身旁另一名随从低声对他耳语了一句,阿木灵轻声“啊”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用蒙语对正在教训屈不才的大汉说到:“先问他玉马儿的事。” 大汉点点头,上前一步,道:“喂,你为什要买他的东西?” 屈不才道:“我……我看它是个……值钱的玩意儿,又看小少爷年纪小,就想着诓来。” 大汉道:“你怎知它值钱?” 屈不才道:“不蛮好汉说,小人生就一双慧眼,管它什么宝贝,经小人眼光这么一扫,便知它的好坏。” 大汉道:“你且说说,这玉马儿是好是坏?” 屈不才道:“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堪称稀世珍品。” 大汉道:“好在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六、家中遭变(6) 屈不才道:“小的白日里略略望了一眼,便觉着这玉马儿雕工稀奇,竟似前所未见之物。于是小的……便想上前仔细查看。小的一靠近,本想伸手摸它一摸,好生辨它一辨,哪知小少爷却不干。就在我俩上手比划的时候,那光影儿也跟着忽明忽暗的变幻,我这才看到,那马鬃上丝丝缕缕的细纹,竟只有一半是雕琢而成,另一半却是天然的纹理!”屈不才摇着头回味良久,才又接着道:“这石料若是一直埋在地下,不经雕琢,那纹理定不会如此明显。且那纹理色泽不浅,想必定是经历了不少年头儿。所以小的斗胆猜测,这玉马儿十有八九还是个古董宝贝。” 大汉道:“那你可知它来历?” 屈不才道:“来历嘛……小的倒是说不出来,不过料想这玉马儿定不是寻常人家所出。不是小的瞧不起季家,就说咱们这一带的那木王爷,他整个王府上下,也拿不出来这样一件宝物呐!” 阿木灵见屈不才说的条条是道,忍不住又开口道:“此话怎讲?” 屈不才嘿嘿一笑,道:“您别看这玉马儿体型小,却不知道是废掉了多少上好的石料,才得以将这天然纹理用在马儿之上。亦或,说不定是哪朝名家大工,无意间得了这千载难逢的珍稀石料,细细雕琢而成,而后又辗转进了王公贵胄府中。小人所谓的名家大公,所谓的王公贵胄,乃是天子脚下真真的贵人,可不是咱们所见之人所能比的,更别提……”后面的话被屈不才生生憋了回去,怕又招来无端是非。原本他后半句想说的是:“更别提,这区区查干村所谓的富户季家。” 见那屈不才越说越狂妄,大汉斥道:“你怎知那木王爷府中没有此类珍品?” 屈不才面露得色,道:“小的不才,过去曾在王爷府中做过事。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府里究竟多少珍玩宝器,小的比他还要门儿清!小的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他王爷府就陈不起这好玩意儿!” 阿木灵道:“你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屈不才正色道:“小的活了二十几年,凡事都没个正形儿。唯有这祖师爷传下来的看家本事,却是半分儿都不敢马虎。可叹如今,这本事却只能拿来说说罢啦!” “嗯!嗯!”屈不为听到屈不才如是说,赶忙也起身为他证实。 兄弟二人说这话时,全没了刚才猥琐奸猾的模样,油灯下的脸上竟还现出些许凛然之气。 “起来说话吧。”阿木灵见这二人也非全然一无是处,心中的蔑视消去不少。 屈不才疼的爬不起来,只能靠兄弟屈不为扶他。屈不为托着屈不才,在屋内环视一周,也不敢靠近大汉左右,只得向季忠诚所在的花梨木案走去。在距离季忠诚些许距离旁,兄弟俩抽出案下小凳,一人一个,这才坐了下来。 “嘶嘶~啧啧~”屈不才肋下疼痛,坐不甚稳,只得斜趴在案几之上。趴是趴着,手却不闲着,对着案几就是一通摩挲。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都传季家屋中珍藏多过王爷府,多不多的先不说,可这品质……啧啧,如今看来,的非谣言呐!难怪你那堂叔坑害你父亲,若是我得了这样的亲戚,也定会想法子把你家的宝贝据为己有,嘿嘿!” 虽说阿木灵给屈家兄弟让了座,可那大汉一听屈不才口不择言,就忍不住又要上前教训。 “且慢!”阿木灵在大汉下手之前及时喝住。那大汉瞪了屈不才一眼,方收回手。 只听阿木灵对季忠诚说道:“忠诚小友,此人说话虽招人嫌厌,可细听来却不无道理。你父因何被你堂叔坑害,可否细说与我等听来?” 季忠诚一想,父亲季学礼被王爷府带走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与其任由众人胡乱揣测,不如趁着有外人在,将实情道出,或许还能给父亲正些名来。何况这几人来头不小,对那玉马儿甚感兴趣。且不究这玉马儿对他们来说是有何用途,但在季忠诚这里,无他,不过是用来换钱救父亲的寻常物什。故而若是能用那玉马儿换来父亲的平安无事,倒也免了其中许多周折。 想到这,季忠诚点点头,道:“小弟与诸位大哥相识也有大半日,相处下来,诸位对小弟是照顾周到,关爱有加,小弟对此真是感激不尽。”说罢,起身向着四人躬身一揖。 四人见了,也纷纷抱拳还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小弟确想将实情告知各位大哥,可是,小弟心中仍有隐忧,想先请各位帮小弟解惑。事及家父身家性命,小弟不敢断然冒险,还望诸位见谅。” 阿木灵道:“好说,好说。” “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小弟初见各位时,便知你们身份不凡。到得那王爷府中,见王爷府上下都将各位敬若上宾,更是验证了小弟心中疑虑。家父确是被我那堂叔陷害,然各位大哥也知道,家父亦是被王爷府带走的,如今我与母亲落得变卖家当,多半也是被那王爷府所迫。小弟如今想问:诸位与那王爷府可是一路的?” 阿木灵再次打量了季忠诚一番,见他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是从容不迫,眉宇间尽是桀骜之气。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丝毫不怯。虽是汉人,但与那屈家兄弟相比,简直称得上是铁骨铮铮。阿木灵自幼喜好结交有胆识之士,心中欢喜之余,也想再试探一番。便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若是,待饮了热茶,小弟只能送客。如若不是,小弟知道诸位对这玉马儿感兴趣,只要能帮着小弟救家父安然回家,小弟一家必将这玉马儿双手奉上……” 不等季忠诚说完,那大汉呛口道:“要是我们不走,你怕不怕?” “怕。”听了这话,季忠诚衣摆下的双腿竟有些发抖,即便如此,面色却不由得更加决绝,道:“家父不在,小弟便是家中脊梁。今日之事,如果诸位想要个说法,小弟定然奉陪。然事情皆因小弟一人而起,便该由我一人解决。对于家母,想必各位都是英雄好汉,对区区一介村妇,定不会为难于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七、一匹病马 阿木尔听罢,哈哈大笑,道:“我乃蒙古都统次子阿木尔,对那草包满族王爷,是顶看不上的!哈哈哈哈!今日我等过来参拜伽祎佛爷,偶因这玉马儿与忠诚小友结缘。若不是念在小友思父心切,加之那府中下人照顾周到,我等是万万不屑踏足他府中的!” 季忠诚一听,赶忙下跪:“原来是多罗贝勒,小弟真是唐突了!” 阿木尔赶忙上前拖住,笑道:“小友这就见外了,出门在外,你我没有分别。若是小友不嫌,叫我一声安达即可!” “小弟哪敢高攀!”季忠诚说着,又要跪下去。 阿木尔臂上用力,用力向上一带,牢牢稳住季忠诚的身子。见季忠诚面色有些惶恐,心中不免失望,道:“我阿木尔交游众广,于那些世俗礼节看不太惯,如若小友执意行礼,那我等只当从未与你相识罢!” “多罗贝勒……啊不,阿木尔安达……”季忠诚又感动又羞愧,眼眶一胀,两行热泪自脸上簌簌而下。 季忠诚这一支人丁不旺,自祖父辈起便是一脉单传。加之季忠诚自小早熟孤傲,玩伴又少,是以从未感受过手足关爱之情。如今家中遭难,父亲又是被这堂兄弟所害,故而于血脉亲情,更是失望之至。然而今日被这萍水相逢的阿木尔当作异性兄弟,又给了他亲如兄长般的关怀,这叫季忠诚心中如何能不感动? 忠诚娘此时端了热茶进屋,放在阿木尔等人眼前的炕桌上,满怀歉意道:“家中比不得往日,下人都遣回家去了。灶上的火不旺,水烧的慢了些,还请担待呐!” 阿木尔忙道:“大婶哪儿的话!” 季忠诚也忙拭干眼泪,对母亲道:“妈,我与诸位贵人说说话,您先去歇着吧!” “好。”忠诚娘未做声,放下水壶便又出去了。 “阿木尔安达,”母亲出去后,季忠诚便不再有顾虑,对阿木尔等人坦诚道:“我季家在查干村是富户不假,所有钱财家产来的更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 季忠诚说着,朝着唐卡虚虚拱了拱手,昂首立道:“家中祖训有云:勿忘宗祖,谨记孝老;勤俭传家,作则立榜;读书启慧,明理弃陋;尚崇家睦,以御灾起;先升晨炊,盆火续燃;柴垛高起,粮囤满仓;择友交往,礼乐善待;不衅滋事,不传闲话;夜不废寝,晨不误时;爱惜邻里,不欺叟弱。” “真乃大家风度!”阿木尔抚掌赞道。 季忠诚回首向着阿木尔又是一揖,道:“承蒙阿木尔安达谬赞!小弟自幼得我父言传身教,于那祖训之言是一刻也不敢忘记。凡他人有求,我季家必定倾力相助,毫不含糊。亦从未做过那欺侮街坊,坑害友邻之事。不瞒安达说,小弟曾听家父说起过,家中许多藏品,不少都是他人所赠。” 阿木尔又叹:“称得上是德行配位!该当,该当!” “再说我那堂叔一支,自曾祖辈起,不知何故致使家道中落。家中虽不复往日风光,却也比那寻常人家过得殷实。且平日里与我家来往也不甚密切,每年只有祭祖或逢族中大事,才会见面。然数月前,我那堂叔来寻家父,牵来一匹青马,说是家中粮草不足,想寄养在我家马厩之中。” 季忠诚喘口气的功夫,身旁冷不丁一人插口道:“那青马定不是什么好马,哼哼,不出三天就得倒在你家马厩里!”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屈不才在一旁哼哼唧唧的正说着:“你爹要是为了这等小事被人坑害,那还真对不起你刚诵的训条中‘读书启慧’四字!依我看呐,换成‘迂腐木讷’还差不多……啧啧。” “难道家父这点小事也想不明白么?!”季忠诚一听屈不才出言侮辱父亲,目眦欲裂,差点儿再次抽出袖中匕首。 但又想到父亲确因这匹青马落难,心中虽怒,却也无法迁怒于他人。 “是,是,小少爷稍安勿躁,你爹爹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过为何明知这事不妥,却还要应承下来呢?且容小的替各位好汉猜猜后来的事情。” 众人被屈不才的话引得好奇心大起,竟谁也没说话。 屈不才眼光扫视,见无人反对,便嘻嘻一笑,扯开干瘦的面皮,道:“想必令尊是想着,区区一匹病马而已,即便是养死了,赔他一匹便是。这点银钱,对你季家又不算得什么。所以为了不让你那堂叔出去乱嚼舌根,又为了保住那滥好人的名声,便硬着头皮将那病马牵进自家马厩!嘿嘿,小少爷,小人说的是也不是?!” 屈不才这番话说的绘声绘色,仿似亲眼见过那般。 季忠诚听了不免怒从中来,问道:“莫不是你与他合谋,来坑害我父?” 屈不才惊道:“小少爷何出此言?!” 季忠诚冷哼,道:“否则你怎知得如此清楚?!” “啧啧!小少爷心里不痛快,小人感同身受,但小少爷就再难过,也不能随便将这恶名扣在小人头上呀?!说句不好听的,你堂叔就是摸透了你爹爹的脾气秉性,知他就吃这一套,才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哼哼,这手段我还真瞧他不上!若是换了小人,必得想他个高招……” “喂!再说下去,脖子拧断!”大汉听不下去,冲着屈不才喝道:“说到做到!” 季忠诚脸色变了几变,沉默半晌,才咬着牙道:“后来的事情,确如他所言!” “啧啧……”屈不才咂了咂舌,见大汉正虎视自己,只得缩起脖子,不敢再言语半分。 阿木尔道:“忠诚安达不必理会于他。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一匹青马而已,何至于此?” “小弟也是万万没想到,一匹青马而已,何至于此!”季忠诚脖颈儿青筋凸起,面色难过至极。良久,却只叹了口气,接着道:“阿木尔安达不知,我查干村是祥允寺所属,村中一应事务皆由祥允寺公断,外人本不得插手。可不知为何,家父这事一出,伽祎佛爷竟说不管,硬是将案子交给了那木王爷。那木王爷不问缘由,便差人将家父捉了去,还关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八、满清王爷 “后来我拿足了赔偿骏马的银钱,去王爷府上要人。可那木王爷却不露面,差人过来告诉我王爷府里不缺马匹,缺的是五号匣子枪!我一时没懂,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见了,竟直截告诉我,说王爷的意思是叫我拿了抢来换人!还规定了数量:十五把!” 阿木尔脸色一沉,道:“他们要火枪做甚?” “这个小弟不知,更想不出缘由,甚至都不知那东西要去哪里找寻。”季忠诚兀自陷入回忆当中,并未留神阿木尔的脸色。 “后来我出来一打听,才知那东西贵的吓人且又不好弄。我与家母商量过后,千方百计花了重金托了一个可靠的生意人帮忙寻到,这才凑足了王爷的条件。谁想他们拿了枪也不肯放人,又不断的跟我要了烟膏、火药……皆是又贵又难弄的物什。我家虽算得上富足,可毕竟银钱有数。一来二去,逼得我只能拿些东西去卖……” 这时,阿木尔身边另一名大汉用蒙语低声对他耳语:“属下昨日听得伽祎佛爷那番话……还曾提醒过您……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声音甚小,季忠诚只听得个断断续续。 那大汉待要再说,阿木尔赶忙用蒙语制止道:“这事回去再说!” 那大汉立刻闭了嘴,不再说话。 “烟膏……烟膏……”一旁的屈不才喃喃念叨两声,突然牙关紧闭,泪涕齐流,自小凳上跌了下来,蜷在桌脚,浑身颤抖不已。 屈不为赶忙蹲下,扯下袍子一角胡乱团成一团,用力捏住屈不才的下颌掰开他的嘴,将布团塞了进去。之后又扯开红肿的嘴角向着阿木尔等央求道:“请各位好汉莫再提那……那二字,我兄弟听不得听不得呐!要命啦要命啦!” 先前揍他那大汉见了,冷哼一声,哧道:“竟还是个烟鬼儿!” 屈不为眼中发酸,闷声道:“说起来,我这兄弟亦是被那那木王爷所害……否则我屈家就再不济,也不至沦落至此!” 于是也不等众人发问,这屈不为便泪一把涕一把的说起了自家往事。 原来,这屈家兄弟的父亲屈利吉,守着祖上留下的基业,娶了一房媳妇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的本是殷实富足。 奈何大儿子屈不才长大后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吹牛,说自己摆弄古玩玉器的能耐如何如何。牛皮吹的震天响,终于吹开了王爷府的大门。 两年前,那木王爷便差了人把他请进王府,专门封了他一个鉴宝的差事。屈不才也没辜负了王爷的托付,帮着王爷将他的一应珍藏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屈家祖祖辈辈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营生,好不容易出了个能给官家当差的子孙,那真真是光耀了屈家门楣。老父屈利吉乐不可支,整日里给祖宗上香感谢他们的庇佑。而原本那些嫌弃屈家家世的人,也都开始主动上门为他们家说起亲事来。 然而好景不长,屈不才整日与王爷府中的众多珠宝玉器为伍,难免日久生情。在一次散值的时候,顺手牵羊揣回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手把件儿。 那木王爷视那些珍宝如性命般,否则也不会专门请了行家过来打理。屈不才顺走了手把件儿,前脚才离开王爷府,后脚就被那木王爷知道了。 这那木王爷为人阴诡,惩治人的方式也不像常见那般暴打一顿或是怎么的。而是不动声色,等着屈不才第二天来时,差人带他进了一间四处封闭的小屋子。 屈不才一进那屋子,就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特殊香气。这香气令他浑身舒适,仿佛在云端打跌一般。过了一会儿,带他进来那人递给他一杆烟枪,说是王爷体恤他连日来辛苦,叫他在府上歇一歇,抽口烟解解乏。 屈不才不疑有他,只当是王爷给自己的赏赐,也不客气,接过来就狠狠地吸了一口。哪知这一口下来,屈不才只觉五脏翻滚,肠胃颠倒,险些儿一头扎在地上。那人见状,一把托起屈不才的手臂,扶他上炕,又为他除去鞋袜。 刚一靠上炕上的软枕,屈不才便没了方才不适的感觉,浑身上下反倒被一种欣快感取代。那人看到屈不才的脸色变幻,赶紧劝他再来一口。第二口下去,屈不才便立刻陷入了一种疯狂之中,再也停不下来。 整个一日,屈不才是在王爷府中小屋的炕上度过的。这一日,他感受到了羽化登仙的滋味,看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诸多貌若天仙的女子。但凡是他想要的,伸手就能够到,真真是尝尽了神仙滋味。 于是屈不才就这样在王爷府中又过了十日左右,直到老父屈利吉发现儿子不对劲儿。目光呆滞反应迟钝不说,甚至吃早饭时竟抓起兄弟屈不为的手当馒头啃。 屈利吉隐隐觉的这事蹊跷,便叫屈不为去王爷府中替屈不才告了假,又偷偷跑去查干村请了蒙医布赫过来查看。布赫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见多识广的他一看屈不才的反应,就知道他是吃了烟土上了瘾。 屈利吉叫布赫这么一说,一口热血涌上胸口,直截背过了气去。布赫忙取了银针在他手上头上各穴位施针,忙活一气这才将屈利吉救回。 屈利吉醒来后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痛哭,和对屈不才这个不孝子的打骂。然而,哭归哭骂归骂,他总不能真的打死屈不才。 于是布赫走后,屈利吉按着布赫的吩咐,取了绳子就把屈不才捆了起来。屈不才起初还不明所以,直到过了晌午,浑身疼的像无数只蚂蚁啃食,他这才知道,为何老父会是那般反应。 “那时我父子二人合力,好不容易才给我兄弟这烟瘾压住,哪知一放出去,这王爷便再次给我兄弟带了去。几次三番,我爹受不了啦!就去求王爷,求他放过我兄弟。可那木王爷哪肯就此罢休,于是对付我家,便也如季家这般,直到家里值钱的玩意儿、上好的耕地,全都变成了王爷府的,这才……” 屈不为说着说着,竟伏地呜呜痛哭了起来。 大汉见了,却不为所动,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屈不为瞪着通红的双眼,望了望大汉,又瞧了瞧身边的兄弟,神情一下子变得痛苦不已,“呔”了一声,竟结结实实的照自己的胸口打了一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九、同病相怜 “我……兄弟……他,他……”蜷在地下的屈不才哆嗦着开口,神情亦是痛苦不堪,指甲深深的嵌入地上砖缝之中。“他从不会扯谎!” 季忠诚见了,心道:“哎!白日里见这人指甲缝里满是污泥,我还道是此人只是因好吃懒做才过分邋遢。此时听得见得,才知他是因时时受这烟瘾之苦,才会如此这般。” 此时的屈不才颤栗愈发明显,手脚乱蹬,喉头发出阵阵可怖的低吼。屈不为咬了咬牙,一狠心大力翻过挣扎着的屈不才,照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肘击。屈不才登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见了屈家兄弟如此模样,季忠诚不忍再看,赶忙起身快步走到阿木尔身边。 阿木尔却道季忠诚是被屈不才的模样吓到,忙安慰他:“忠诚安达莫要惊慌,我等在这,他不敢如何的,况且他兄弟现已将他制住了。” 季忠诚却对阿木尔的话浑然未觉,此刻的心念已全被一个可怕的猜测占据:“爹爹若是也被那木王爷灌了烟膏,那可叫我和妈妈如何是好?!” 屈不为打晕了兄弟,连滚带爬的来到阿木灵跟前,跪下来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对阿木尔道:“贵人贝勒爷!求您开恩罢!我二人这一晚上遭了这些罪,是上天的佛爷给我们的警示,叫我二人以后不要再做坏事!如今我二人知错啦,求您放我们回家罢!” 见阿木尔沉吟,屈不为又哀求道:“我将他扛回家中,要用那拴牲口的粗麻绳子捆住他,还要将他再关进那门窗钉死的柴房里头。如此这般饿上他几日,方才敢将他放出来!现下他昏是昏了,可过不了多久就要醒来,醒来后他就会像那发疯的野狼般,逮谁咬谁!不是我瞎说,要是没人拦着,他能生生拆了这屋子!到那时,我可就奈何他不得啦!纵,纵有各位好汉在侧,你们能制住他不假,可我却更怕你们怒极了把他杀了!所以……求您开恩罢!求您开恩罢!” “忠诚安达,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阿木尔看向季忠诚,毕竟他才是这家的主人,况且这屈家兄弟来偷的又是季家的东西。 季忠诚看到屈不才的遭遇,推己及人,难免生出同情之心,便道:“都是被那王爷害苦了的!阿木尔安达,高抬贵手,且放他们去罢!” “那便去罢!记得,今夜的事情半分都不许说与外人听!”阿木尔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瓶儿,扔在屈不为眼前,“拿去,消肿化瘀,宁神镇痛!” “谢过贵人贝勒爷,谢过贵人小少爷!我兄弟二人便对我爹也不会说起一个字来!”屈不为双手捧起小瓶儿,又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去扶屈不才。 “喂,停下!”就在屈不为负着屈不才走到门口时,先前那个大汉叫住他们,道:“我骑马送你们!” 屈不为面露惊讶,动容道:“好汉太客气了,我背着他就行啦!” “我得眼见着你们回家才是,否则你们嘴上不牢,乱说一气,回头叫我去哪里拧你们的脑袋?!” 屈不为放下屈不才作势又要下跪求饶,哪成想却被这大汉一手一个,再次拎将起来,道:“走罢!” 三人出去之后,阿木尔对季忠诚道:“忠诚安达,我等今夜先去祥允寺借宿,明日一早再来寻你,到时你我同去王爷府要人!” 说着,三人呼啦啦起身就要走。 季忠诚忙道:“外面天冷,又是深夜,何苦再辛苦赶去祥允寺?小弟家中客房宽敞,阿木尔安达若是不嫌敝舍粗陋,不妨就住一宿罢!” 阿木尔一听,喜道:“如此甚好!去年我曾在寺中借宿过一晚。本以为山寺清净,哪知才睡下没多久,那群喇嘛就起来做晨课了!我至今还记得那嗡嗡嚷嚷之音,恼的我真真头痛欲裂呐!” 季忠诚也满心欢喜,道:“那阿木尔安达与各位好汉且随我来,客房在这头儿!明日早上我叫我妈妈做饭时动静小些,定不会吵到你们!” 阿木尔再次大笑,道:“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季忠诚安顿好阿木尔等人后,又在门口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送屈家兄弟回家的那名大汉回来,这才回屋熄灯睡觉。 熄灯后,阿木尔等人的鼾声很快响起,伴着深秋的风声此起彼伏。因惦记着父亲的情形,季忠诚窝在被里却是说什么都睡不着,辗转反侧直至天亮。 同样难眠的还有季忠诚的母亲,有外人在,她也不敢多问儿子什么。昨夜在外间偷听了老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记住一句话,那便是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去接自家当家的回来。于是她连日来的郁结减轻了不少,心中欢喜,早早便起来忙活。 听到母亲起床走路的声音,季忠诚也躺不住了。他起身洗漱完毕,梳好了头发,将辫子盘在头顶,穿上汗衫长裤,便帮着母亲去喂食那院中的牲畜家禽还有那四人拴在自家马厩里的坐骑。接着,他又去柴房里搬了柴火,打算抬去灶屋给母亲打打下手。 可是刚一路过夏屋时,却听得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屋里走出来一名老者,身上虽穿着青布长袍,可头发却是蓬乱无比,也不束辫儿只胡乱的拢在脑后一处。老者仿似没见到季忠诚一般,抱着蟒皮胡琴径自在门口坐了下来。 “嗡嗡铮,嗡嗡铮!” “老太爷!”季忠诚丢下柴火,忙上前道,“家中来了贵客,您且消消声儿!不过,您何时回来的,昨夜为何没有见您?!” 原来这老太爷就是昨日在庙市上的那位胡尔奇。胡尔奇是这一带民间对拉四胡的说书人的称呼,多年来被人称为胡尔奇,就连季忠诚都不清楚自家这位老太爷真名是什么。 季老太爷听得季忠诚叫他,根本不予理会,赌气似的展开手臂,狠狠的拉了几声长调。那四胡向来以声音大音域广而著称,季老太爷如此这般,显是有意而为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季老太爷 “老太爷!”季忠诚心中恼火,试图上前阻止。 然而这季老太爷一看季忠诚来势汹汹,“哼”了一声,赌气似的竟把琴摔在了地上。琴身猛的着地,震的琴盒里发出“哄哄”的回响。 “您这是作甚?竟还使上了小性子!”季忠诚语带责备,却不敢再上前,生怕更加惹恼了这脾气古怪的老祖宗。今日有贵客在家,若是这老太爷忽然发起脾气,那定是要吵醒阿木尔他们。季忠诚昨夜还向他们担保定叫他们睡个好觉,要是真闹起来,岂不是大大丢了颜面。 可季老太爷却并不体恤曾孙的心情,被季忠诚两声训斥下来,竟忽地掩面大哭,边哭边道:“我一年多没回家,你们弄丢了我的学礼好孙儿不说,还不许我拉胡琴了!这个家里,我还待不待得啦……” “待得,待得!”季忠诚赶忙道:“老太爷您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过不许您拉琴了!” 季老太爷道:“还说没说,你刚才过来就夺我的琴,看看,都拿去摔了!你赔我琴,你赔我琴……”说着乱扯头发,也不顾自己一脸的泪涕。 季忠诚哭笑不得,道:“老太爷,您别哭啦!我给您陪不是,我回头去我爹爹屋子里,拿一把刺楸木做琴板儿琴头上又镶铜的琴给您可好?!” 季老太爷一听,当下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孩童般欣喜的神色,道:“当真?” “当真!”季忠诚见老太爷停止了哭闹,连连点头。 “那你快去拿来给我!” “现在不行,等咱家的贵客起了,我再去拿。” 季老太爷一听,又嚷了起来:“啥玩意儿贵客,我不管哪门子贵客,我要琴我就要琴!” 季忠诚见软的不行,只得恐吓道:“都是些草原上的贵客,人人都拿着马鞭,若是吵得他们不高兴了,就不怕他们拿着马鞭恼你?!” “草原上,草原上的……”季老太爷果然停止叫嚷,嘟嘟囔囔的含混着。 季忠诚见了,以为季老太爷被吓到,心下不忍,便又安慰道:“是,草原上来的蒙古勇士。老太爷您也别怕,他们是好人,其中一个昨夜还与我结了异性兄弟呐!只要老太爷别再闹,贵客定不会恼你的。” “蒙古,蒙古勇士……”季老太爷听闻,仍继续嘟嘟囔囔。 季忠诚忙着干活儿,见老太爷不再闹腾,便没管他,扛起柴火就要走。 “草原上来的人,咋的就能进了我季家大院?我季家的后人,啥时也和他们成了兄弟?!列祖列宗在上,儿孙不孝,家门不幸啊……”季老太爷突然在季忠诚身后大喊起来,喊着喊着,竟然急火攻心,一头栽倒在季忠诚身后。 “老太爷,老太爷!”季忠诚再次丢下柴火,赶忙跑过去,见老太爷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吓的忙向灶屋做饭的母亲大喊:“妈,妈!快来看看,老太爷昏过去啦!” “啥?!”忠诚娘一听,扔下手中的水瓢就跑了出来。见季忠诚正托起老太爷的头不知所措,忙将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蹲下来探老太爷的鼻息。 见母亲皱眉不语,盯着老太爷的神色有些异样,季忠诚急道:“妈,咋样?要不要把布赫大夫请来?!”说着,便向老太爷刚走出的夏屋喊到:“玉忱,别躲了,快出来喊大夫去!” 此时自夏屋门后探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正是那昨日同季老太爷一道说书的小娃娃。 玉忱眼珠子转了转,躲在门后却不动弹,依旧怯生生道:“忠诚哥,你快别气老太爷了……你不气他,他自然就醒啦!” 忠诚娘一看,心下立刻了然,道:“玉忱,昨日白间你们回来后啊,婶子就去把今年刚收的麦子给精磨成了白面,回来后又把谭家大伯下午才送来的鲜羊腿给剁成了馅儿。为了保持新鲜,傍晚睡前我特意将那肉馅吊在了井里。那肉馅被井水镇了一晚,我今早取出来一看,颜色竟比那红玛瑙还要好看!想必,吃起来味道更是不差。婶子知道你和老太爷出去一年多,定是十分惦念家里这口儿,本想趁着你们回来,就着前些日子腌好的盐白菜给你们烙些馅饼。可我这正等着你忠诚哥帮我搬柴火烧水和面呐,哪成想老太爷就……” 忠诚娘话没说完,躺在地上的季老太爷喉间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动。季忠诚母子听到声音同时望去,只见一串涎水正自季老太爷的嘴角流下。 季忠诚同母亲交换了下眼神,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道:“那羊肉再隔一日,必当颜色发黑肉质腥燥,全没了此刻的好滋味!此时吃来那是正正好好不过啦!可惜老太爷没这口福,布赫大夫来了之后,定不会再让他吃这些发躁之物……” “放你小兔崽子的臭狗屁!”季老太爷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季忠诚,在地上滚了一圈坐起身骂道:“我的学礼好孙儿不在家,你就如此欺负我么?!” “呀!”忠诚娘轻呼一声,喜道:“老太爷醒了,真是太好啦!玉忱呐,快来扶老太爷进屋洗脸!忠诚赶快把柴火搬进灶房给我生火,再晚了肉馅可就糟蹋了!” 见季忠诚愣着,季老太爷又推了他一把,怒道:“你小兔崽子还不快去?!” 季忠诚望了望母亲,面露忧虑,道:“妈,可是家里的贵客咋办?儿子昨儿个夜里恳切挽留,人家才肯留宿。如今儿子的做法却惹了老太爷不高兴,这点儿子属实没想到。但是我季家向来‘不衅滋事’,如今留了贵客在家,却又要赶走贵客,那岂不是败坏了咱家……” “败你爷爷的大头怪!”季老太爷听了又骂,道:“今日我看在羊肉……啊,我的好孙媳妇儿的面上,不同你计较。但是过了今日,你若再敢与那草原上的人往来,你看我……看我不一头撞……” “老太爷神武,老太爷大度!”玉忱见事态平息,忙欢呼着跑出来拉住季老太爷的手,道:“老太爷,我去给您打水洗脸罢!您没听婶子说嘛,若是再耽搁,羊肉可就不鲜啦!” “哼!”季老太爷瞪了季忠诚一眼,翻起身同罗玉忱进了夏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一、盛情款待 季家夏屋有人,阿木尔等人昨夜进院时就已知晓,但主人家既然没提,他们便也没有说破。 只不过睡前怕另生枝节,除阿木尔外,另外三人轮番值守了一夜。好在这一夜除了夏屋那跛足老者偷偷出去看过他们拴在马厩里的马儿之外,别的也没做什么。 这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阿木尔被季老太爷在院中的哭闹声吵醒了。他起初听了几句之后,还想着出去说道说道。后来见那季老太爷疯疯癫癫,便放弃了念头,反倒饶有兴致的看了好一会儿热闹。 另外三人见阿木尔醒了,便催着他起身,赶快办了事好回去复命。 可阿木尔却并不着急,言语之内竟还想着再流连几日。三人见他慢吞吞的起身下炕,只穿了件贴身的袍子,悠哉悠哉的掀开毡帘踏出屋子,又迎着刚跃出来的日头长长的舒了个懒腰,神情甚是享受。 三人无奈,只得跟将出去。 季忠诚正帮着母亲在灶上添柴,听见阿木尔等人起床的动静,赶忙迎了过去,道:“阿木尔安达,你醒啦?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阿木尔见季忠诚神色有些尴尬,料他定是不愿刚才的场面被自己看到,便也不提,笑道:“睡够啦!有正事要做,贪不得晚!” 季忠诚心知阿木尔说的是去王府救自己爹爹的事情,赶忙谢道:“阿木尔安达费心了!”说完抬头见阿木尔身后跟出来的一名大汉正向马厩张望,又道:“不用惦记着它们,早上我已经喂过了草料和水。我现下就去给你们打水洗脸,洗完咱们一块儿吃饭,我妈妈特意为你们烙了馅饼!” “有劳,有劳!”阿木尔向季忠诚拱了拱手,又转身回到了屋中。 季忠诚母子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又忙活了一通。玉忱在夏屋伺候季老太爷洗过脸后,也跑去灶屋帮忠诚娘忙活。待得众人全都收拾妥当,忠诚娘烙的馅饼也端上了饭桌。 烙制好的馅饼盛在白瓷盘上,形如铜锣,外焦里嫩,饼面上滚动着的油珠儿闪亮剔透,透过饼皮还能见到里面红绿相间玛瑙翡翠似的馅料。白瓷盘旁边还配有四个白瓷小碗,里面各自盛着酱油、辣椒油、蒜泥和葱花儿用做调味。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腌黄瓜、腌萝卜、腌辣椒、腌芥菜条,蒜茄子、酱土豆、凉拌豆腐干、盐爆花生米等八碟小菜,皆用精致的小碟装盛。 季忠诚请了阿木尔等人过来吃饭,四人皆是轻装打扮,昨日那厚重的外袍还有毡帽,以及腰间的马鞭全都留在了客房屋中。 恰好这时季老太爷和玉忱也进了屋,众人见了纷纷避开。季老太爷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在玉忱的搀扶下脱鞋上炕,坐在了上首。 季忠诚见自家老太爷气呼呼的不看他们,又看到缩在他身畔的玉忱递来的眼色,便向阿木灵说道:“这是我家老太爷,平日时常外出游历。昨日小弟一直在外,竟不知道老太爷已回了家。这就不知不觉惹恼了他老人家,还引来他的一通训斥。此时看来,怕是气还没消,还请阿木尔安达多担待!” 阿木尔微微一笑,朝着上首的季老太爷一揖,道:“晚辈阿木尔,昨日突然深夜造访,打扰了老太爷的清净,是晚辈的不对,还望老太爷宽容!” 季老太爷这才冷眼打量过去。 这说话的阿木尔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但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细看过去眉目间竟还透着三分俊秀。另外三人年纪也全都不大,但一个个须髯如戟,刚健勇武,加上那虎背熊腰的壮硕身型,让人看了难免心生畏惧。 季家老太爷也不除外。 虽说适才同季忠诚闹得凶,但此刻见了他们,季老太爷着实有些胆怯。见下首众人也都在盯着他,季老太爷只得将目光移至满桌的热气升腾之上。 季老太爷心中本就不悦,在桌面上扫了一圈却不见那碗筷,只道是忠诚娘怕自己给阿木灵等人为难,有意不先拿出来。于是扯开嗓子嚷嚷:“若是吃不到这热呼呼的馅饼,老头子我一头撞……” 季忠诚一见,忙道:“老太爷别急,我这就去拿碗筷!”又不忘对阿木尔等人道:“阿木尔安达请先就坐,我去去就来!”说完,忙向外走去。 这时玉忱起身跪在季老太爷身后,双拳轻握为季老太爷捶肩。见季老太爷不再言语,便细声说道:“老太爷您看,面前这盘是婶子专呈给您的,看,好多呢!” “哼哼。”季老太爷哼哼两声,眯起了眼睛很是受用。 阿木尔等人见状,也不好再站着,便沿着饭桌次第坐了下来。 片刻间忠诚娘又端上来一大盆碴子粥,后面跟着拿了碗筷的季忠诚。 忠诚娘将粥盆搁在炕沿上,回身接过碗筷递到各人面前,说道:“老太爷请,各位贵客请罢!农家粗砺,比不得都统大人府上。一点心意,还请莫要嫌弃才是!” 阿木尔接过碗筷,忙道:“大婶儿客气了,这等珍味,晚辈何等有幸,才得以品尝呐!” 忠诚娘笑道:“贵客谬赞,那就快动筷罢!” 季老太爷拿了筷子在桌上一磕,也不理旁人,急急将眼前的馅饼夹入自己碗中,玉忱见了,也忙拾了勺子为他盛调味料。季老太爷用筷子破开饼皮,让那调味料依次流入饼中。一老一少,于那饭桌之上,配合的甚是默契。 馅饼混上受热的调味料,香气立刻飘满饭桌。阿木尔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跟着忙活起来。 不消一会儿,满桌饼菜就被众人吃了个精光,就连小小的玉忱都一口气吃了三大张。 见众人停了筷子,忠诚娘起身又给每人盛上了一碗碴子粥,道:“一碗粗碴子,能解油腻又能压住口中膻气,众位贵人请喝下吧!” 这碴子粥本是北方常见的吃食,却因在康熙年间被皇帝偶然吃到,因赞其美味而写进了御膳房的食谱,从而名声大噪。 若是空腹去吃,这粥其实并无如何滋味。可若是吃过油腻之物再喝一碗,那便会觉得其味无穷。当初康熙皇帝便是因为先吃了农舍的野兔肉炖蘑菇,后吃了这碴子粥,才觉得味美无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二、恪守祖训 阿木尔等人谢过,端起碗来喝下,只觉唇齿之间皆是苞谷清香。他们不知这等典故,只道是这季家吃喝讲究,连这粗苞谷粒子都能做得如此美味。 上首坐着的季老太爷却端着碗,只喝了一口,便皱眉不再动。 玉忱见他脸上不大好看,便道:“老太爷,您可是吃撑着了?” 季老太爷被玉忱这么一问,怒道:“你小兔崽子,是嫌我吃的多了咋的?!” 玉忱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哎!”季老太爷顺势放下碗筷,胡乱抹了把脸,竟泫然欲泣道:“老头儿我为了一顿吃食,竟把祖宗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真是不孝,实属不孝啊!” 阿木尔等人见状,也喝不下了,纷纷放下碗筷看着季老太爷。 忠诚娘不知这季老太爷又要发什么疯,便道:“老太爷,您好端端的,又是咋了?!您若是还想吃点什么,午间我再去给您做……” “哎!”季老太爷不予理会,又叹一声,侧首望了望桌上坐着的四人,道:“各位贵客,吃得可还舒坦?” 阿木尔笑道:“老太爷抬爱了!晚辈等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季老太爷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家里人少,伺候不周,贵客也莫要怪罪!” “晚辈岂敢,老太爷哪里的话!” “唔。”季老太爷说完,不再做声,端起碗来又默默的吞了一口粥,可脸上却写满了欲言又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季老太爷何故如此。可他既然不说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巴巴的望着他。 季老太爷被盯的浑身不自在,踟蹰了半晌,才道:“老头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阿木尔忙道:“老太爷请讲,晚辈自当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倒是不必,只要我说完,你们别……”季老太爷顿了顿,道:“你们别突然发了难,翻了脸,反过来欺负我们一家妇儿老小就成!” “老太爷哪里的话!晚辈与忠诚安达一见如故,又得大婶儿如此盛情款待,纵是老太爷现下就赶我们走,我阿木尔也是二话没有的!” “此话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 季老太爷一听,抢白道:“八马难追!” 阿木尔笑道:“请老太爷有话但说吧!” “好,既然你定要听,那我就说了……你们吃完这饭,就走罢!” “走是定要走的,就老太爷不说,我们也要走的。” “不不不!你误会啦!”季老太爷手脚乱摆,忙道:“我是说,叫你们走的远远的,从此往后不要再来季家,不,不要再来查干村!” 不等阿木尔说话,季忠诚急了:“老太爷!您……” “别插嘴!”季老太爷双眼一瞪,喝退了急于争辩的季忠诚。 虽是被人下了逐客令,可阿木尔却也不恼,只是说到:“晚辈与忠诚安达一见如故,日后定是要多加来往的。晚辈自问在府上没做什么越矩之事,纵是昨夜扰了老太爷休息,可也不至叫我等不得再踏足府上啊?!” 季老太爷见阿木尔说话这般客气,先前的畏惧便消了不少。加之自己已然下定决心,便道:“多说无益,叫你们走,就快走罢!” 阿木尔道:“老太爷在上,晚辈与忠诚安达乃萍水相逢,昨日接触了大半天,觉得与他甚是投缘,还结下了异性兄弟。晚辈甚是珍惜这份情谊,可您若不说清楚,叫晚辈如何就能走了?!” 季老太爷心中一急,又开始乱扯头发,叫道:“不干你事,就我季家祖上不叫后人与草原上的来人交往!你若硬是叫我说清为何,我却是打死都不会说的!” 阿木尔早上隔着窗子见识过季老太爷混闹歪缠的样子,知他虽已年至耋耄,可心性却似孩童那般。怕再问下去更惹得他过分激动,便只得住嘴不语。 可是被季老太爷的话语一激,阿木尔却突然想到了季家那神秘的玉马儿。父亲曾说过那图册上的宝物原本都是他们家的,只是因着过去的一些事情,才使得诸多宝物流落他处,杳无音讯。 此刻看到季家老太爷对草原来客的无端排斥,阿木尔忍不住就怀疑起来:莫不是季家祖上曾偷偷踏过白狼水,将自家这批宝物盗了去?如若不是,又怎么会如此不待见草原上的来人?! 想到这,阿木尔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 恰好季老太爷又絮絮叨叨的叫着让他们吃饱了就快走的话,于是阿木尔接口道:“既然老太爷让走,晚辈就只能遵命。可是晚辈还有句话想问,不知老太爷让说不让说?” “只要别问我为何不让你再来这话就成!” “老太爷不愿说的话,晚辈自然不会再问。只是昨夜我与忠诚安达有个约定,不知您可还让它作数否?” “哼哼!你小滑头别想诓我。若是你俩约定生生世世都要来往,月月年年都要见面,那我刚才的话岂不是被你当了屁了?!” “老太爷误会了,晚辈断不会与您玩弄这样的心思。” “那你就快快说来,反正你不说是何事,老头儿定是不会胡乱答应的!” “那既如此,晚辈就直说了!“阿木尔拱了拱手,道:”晚辈昨夜与忠诚安达约定,今日要去那木王爷府中救他爹爹。若是人救回来了,他便将那本打算换钱的玉马儿赠予我。” 季老太爷一听,果然脸色一变,道:“什么玉马儿?!哪里就有了什么玉马儿!” 忠诚娘见状,道:“就是那个绑着红绳的小马摆件儿……” 季老太爷一听,即刻怒道:“你拿啥不行,偏偏就拿了它?!” “我见那东西不太起眼,料它也不是什么太贵重的,就挑出来……” “你倒是好眼光!这是要活活给我气死呐!”季老太爷痛斥完孙媳,又对季忠诚道:“我且问你,昨日你去庙市上,卖的就是这个物件儿?!” 季忠诚见季老太爷真的动怒,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是。” “好你们娘儿俩!你们俩干的好事!”季老太爷拍着桌子,浑身气的直抖,玉忱见了慌忙给他拍胸顺气。 过了良久,季老太爷才又开口,问阿木尔道:“若是不给你那玉马儿,你便不再救人,是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三、是也不是 阿木尔咬咬牙,道:“是,也不是!” “你这话是啥意思?!” “老太爷!这玉马儿本是我父亲苦寻多年之物,却不想昨日被晚辈在庙市上偶遇。原本晚辈可以差人拿了银钱换走这玉马儿,免生事端。可是晚辈想着弄清楚这玉马儿的来历,却又无意间得知了忠诚安达家中遭难。因同情他的遭遇,晚辈才跟了过来。” “昨夜您在夏屋,想必也听到了些动静,您家中进了贼人,若不是晚辈,怕是府上丢的东西不止一只玉马儿罢?!这些话本不该说,可是……可是这原本是俩俩皆欢的好事,老太爷如此一来,就让晚辈好生为难了!不过我阿木尔说话向来作数,过会儿定会去王爷府救人,至于这……” 阿木尔的话,语气中明显是指责这季老太爷不知好歹,可季老太爷却不理会,只是问道:“至于这玉马儿……你便是非要不可的了?!” 见季老太爷如此冥顽不灵,阿木尔此刻已有些怒意,言语旦旦到:“正是!” “哼,就知道你小子安的不是什么好心,说到底就是另有企图。可惜我那傻不愣登的重孙儿季忠诚,还处处护着你……” “老太爷这话说的,真……”阿木尔待要再辩,却被身旁一名大汉制止。 这名大汉在阿木尔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之后,阿木尔点点头,便不再看向季老太爷,而是对季忠诚道:“忠诚安达,此时天已大亮,想必王爷府也已开门上值,不如你我这就赶过去罢!” “这……”季忠诚望了望季老太爷,又看向阿木尔,面露为难之色。 “忠诚安达,既然我叫你一声安达,那我便在心里将你当作了兄弟,所以我说过的话,必当兑现。至于你,如若实在为难,我便不再强求,今日这玉马儿我也不会强行拿了去。不过这玉马儿与我家中渊源甚深,即便我今次不拿,早晚也定是要拿去的!” “……”季忠诚听了,依旧不敢作声。 阿木尔身边的大汉见自家少主如此低声下气,却换不来季老太爷的一句场面上的好话,心中本就愤怒。可这季老太爷年纪大了倚老卖老也就罢了,没想到季忠诚竟也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于是大汉再忍不住,怒道:“人,要救,马,也要!” “……” 季忠诚此刻已陷入了极度为难之间,满腔愤懑无处可发,只得闷声站在那处。 自幼时记忆起,自家老太爷便喜好外出游荡,时常是长则一年,短则数月不回家。偶尔在家,也是整日嘻嘻哈哈,全没长者模样。家中唯父亲一人对他毕恭毕敬,于长幼礼数,是一点不敢含糊。 因着季老太爷生吃,季忠诚就仗着母亲做饭好吃,时常与季老太爷拌嘴胡闹。是以季忠诚长到十几岁,都从未见过季老太爷如此严厉模样,故此季忠诚才不敢再出言顶撞。 这时,又听季老太爷道:“你们小小年纪未免也太过狂妄,凭你四人,如何就能救得出我那乖孙?!” 那大汉道:“我家少主乃蒙古都统次子,这次过来是携了大人的令牌。那满清的王爷,见了我家大人的令牌……” “没想到还是个多罗贝勒!”季老太爷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倒还是个热心肠的!可如今我劝你一句,别说你都统的令牌,就算都统亲至,那木王爷也不一定就买他的面子!” 阿木尔听出季老太爷另有所指,便问:“老太爷何出此言?!” 可季老太爷却摆摆手,道:“老头子疯言疯语,你不听就算啦!反正你们往后是不要再来了!至于我那学礼乖孙,天若有命,他自会回来,若是……咳,那便是他的劫数!” “哐啷!”忠诚娘手里端着的碗一下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忠诚娘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跪坐地上,面色苍白,眼泪横流。 忠诚娘昨夜听到阿木尔承诺儿子要救出季学礼,心情激动的一夜没睡。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自家老太爷会阻止他们来救人。 话语之间,竟似要他们听天由命了!这叫她如何还能承受?! “妈!”季忠诚赶忙下地扶她,哪知她却不让,而是对着季老太爷嘶声道:“老太爷,学礼可是您的亲孙,您如何就狠得下心呐?!” “你看你,这……”季老太爷这下慌了,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怎的就如此说我了?!” “……” 季家老幼妇孺兀自吵成一团,阿木尔身旁另两名大汉再看不下去,用蒙语催促道:“少主,咱们快走吧!咱们就说这汉人交不得,你偏不信,非要管他们家的闲事,如今你都看到啦?!” 阿木尔此刻心中也是失望至极,只得起身:“走罢!”可起身后,又用汉语高声道:“咱们草原上的人说话向来作数!无论如何,答应的事情就要去办,我们这就去王爷府!” 另外三人得令,跟在阿木尔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四人回到客房呼呼啦啦的穿戴好,刚要出门,却见季忠诚满脸愧色的掀帘入内,进了门直对着阿木尔就是深深一揖。 阿木尔心中有气,瞧着手中的马鞭并不正眼看他。 只听季忠诚道:“小弟今天担不起阿木尔安达的厚爱,既不敢顶撞我家老太爷,也不敢擅自将那玉马儿交给您带走。可是即便我行事如此不堪,您还是要帮我去救父亲,小弟真是……真是……无地自容!” 季忠诚说着,泪流满面,哽咽不已。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如今虽不能……但小弟定会说服老太爷,亲手将那玉马儿送去府上!” 阿木尔见他言辞恳切,又哭的伤心至极,叹道:“别的咱们不说了!我且问你,你现下随不随我等去救你父亲?” 季忠诚咬了咬牙,道:“去!” “那就走罢!” 众人出了客房,却见那季老太爷不知何时也走出院子,站在影壁之前,一脸肃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四、后会有期 阿木尔等人没有做声,走上前向季老太爷拱了拱手权作辞行,之后便绕过他去马厩牵马。 季忠诚低头不敢看他,跟在阿木尔身后就要走,季老太爷见了,一字一顿道:“你今日出了季家大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老太爷!”季忠诚一听,双腿下跪,道:“如今我连救我爹爹您都不允了吗?!” 听到季忠诚竟不提前情,与他母亲一般,把这不肯救人的罪名全扣在了自己头上,季老太爷怒极反笑,道:“哈哈,你既如此说,那老头儿我就真的不允了!” “……” 此时阿木尔等人已牵了马在门外等候,见季忠诚迟迟不出来,便在门口高声叫道:“忠诚安达,我等先告辞啦!咱们还是后会有期罢!” 话音刚落,只听得几声轻叱伴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哼!”又是一声冷哼,季老太爷也转身走向夏屋。 季忠诚兀自跪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胀痛,这才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走向屋中。 路过灶屋时看见母亲坐在冷清清的灶前掩面哭泣,季忠诚也是两眼一酸,想劝两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季忠诚家道殷实,席丰履厚,自小只是跟着父亲读书认字,做着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很少到外面走动。昨日与阿木尔等人周旋,不过也是因着书读的多,听自家老太爷故事讲的多,所以对那有英雄好汉怀有崇敬之心。是以说话做事,也不经意间也学得了一二,这才使得那阿木尔对他青眼有加。 然今日遇到此等局面,季忠诚便露了马脚。说他于这世道是全无阅历,无甚应变之才是一点都不为过。 想到眼前的事情自己是一件都解决不了也做不得主,又想起阿木尔临走前那蔑视的眼神,季忠诚心中难免绝望,万念俱灰之下,一头扑倒在炕上闷声痛哭,直哭到不能自已,神志不清。 家中各人自怀心事,也没人过来理会季忠诚。不知过了多久,季忠诚于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门口唤他的名字,还以为是阿木尔等人救了爹爹回来,便顾不上头发蓬乱,应声跑了出去。 可是到了门口,季忠诚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儿,还道是自己忧虑过度,出现了幻觉,便苦笑一声,要回身进去。 可是一条腿还没迈入大门,季忠诚却又听到有人唤他,这次他听得清楚,这声音正是自大门对面的场院里发出的。 季忠诚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拉开栅栏走进场院,循着那声音找去,却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蹲在场院的黄土泥墙脚下。 那人脸上涂着黑糊糊的药膏,隐约仍可见那狰狞的鞭伤。季忠诚见他正贼眉鼠眼的望着自己,以为他又来惦记自家东西,便怒道:“大白天的,你又来找死?!” “小少爷您小点声儿罢!我屈不为堂堂男儿,昨夜的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你为何躲在这里?” “我模样难看,怕吓着别人。” “适才是你喊我?” “正是。” “喊我做甚?” “我此刻过来,是来跟您递个话儿的,说完可就走啦!” “你跟我有什么说的!”季忠诚兴致不高,不愿理会于他。 “小少爷,我知您瞧不上我,若不是贵人贝勒爷托我过来,我也不愿来这讨没趣!” “你说是谁?阿木尔安达?!” “嘿嘿,正是!” “少来诓我,你又怎么会遇见他?” “小少爷难道忘了?我屈家就住在王西村!我早上去王爷府瞧热闹,在村头遇见他啦!” “那……” “贵人贝勒爷叫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儿,他答应的事情没办好,亏欠了你。但是请你放心,他以后会想办法的!” 季忠诚鼻头又是一酸,心道:“阿木尔安达果然是真恼了,如今宁愿叫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传话,也不愿亲自过来啦!” 见季忠诚不说话,屈不为只道他是厌恶自己,便急着要走,道:“话说完了,我就走啦!” “你且等等!”季忠诚忙叫住他,道:“他,他就没别的话么?” 屈不为搔首想了半天,又打了个酒嗝,道:“呃……后来他又说,最近不太平,叫好好儿的在家,别出去乱跑。这话……嘿嘿,却是对我说的!” “他后来……去了哪里?” “他又如何能告知我?料想他定是回家去啦!话说完了,我也该回家了!”屈不为说完,起身就要走。 季忠诚想起他刚说的话,又拦住了他:“等等!” “又怎么啦?” “你早上去王爷府瞧什么热闹?” “我听街坊说,王爷府今天练兵,我就去瞧了瞧。这一去,果然看见好多兵在校场练习,那阵仗,少说几千,啧啧!” 季忠诚皱眉,道:“王爷府兵竟如此多?!” “自然没有!听说是连夜从奉天府调过来的!” “调兵做甚?” “许是要打仗了。” “和谁打?” “这……我还没细打听,不就被贵人贝勒爷叫住了!” 季忠诚又想:“阿木尔安达定是因着王爷府上忙着操练,这才没能办成事情。”得知阿木尔没有食言,对自己如此仗义,季忠诚心中更添愧疚。 屈不为急着回去瞧热闹,趁着季忠诚愣神的功夫,撒腿儿就跑。 季忠诚瞧着屈不为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之情。虽说屈不才也曾遭王爷府迫害,可毕竟此刻阖家团圆,纵是有什么天大的苦难,有兄弟在畔,也能一同扛过去。 回想自己,好不容易结识一个异姓兄长,还没欢喜过一天,便被自家老太爷生生拆开。可叹如今,王爷府中又增了那么多兵,自己无依无靠,再想去救父亲,怕是比之前还要难了。 就在季忠诚坐在大青石门墩儿上唉声叹气的时候,玉忱悄悄的在门后叫他:“忠诚哥。” 季忠诚回头看了看,见他似乎有些惧怕自己,便扯嘴勉强笑了笑,道:“过来罢!” 玉忱点点头,绕过大门走出来,怯怯的在他面前站定,又叫了声:“忠诚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五、玉忱相劝 季忠诚忙忙活活大半天,也没顾上仔细瞧上玉忱一眼。直到此刻玉忱站到自己面前,这才发现他竟比去年离家时,长高了一头还多。 算起来这玉忱今年也有七岁了,因长年与季老太爷游荡在外,体格极是健壮。但就是个头儿一直不太高,纵是长了不少,看上去却也还是四五岁小娃娃的模样。 玉忱是四年前被季老太爷领回季家来的,说是外面捡的孤儿。季忠诚的父亲季学礼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一直视他如己出,不仅教他读书识字,连吃穿用度都同季忠诚一般,丝毫不差。 还亲自给他起了名字唤做:玉忱。 可是这玉忱却只跟季老太爷亲,性子竟也随了他。原本季学礼叫他同季忠诚一起住在正房,他却死活不肯,只愿意同季老太爷一起住在夏屋。 玉忱于读书识字也不甚上心,宁愿跟着季老太爷东奔西走,还时不时的跟着学唱几句好来宝。于是季老太爷对他的喜爱便多过于季忠诚,久而久之,把他视作自己的传人一般。 玉忱长了一张方形长脸,红黑的面庞上生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可就是这双本该有着凌厉光彩的眼睛,此刻却正怯怯的望着季忠诚。 季忠诚好生将他打量了一番,道:“你该学学那几个蒙古勇士,气势要强一些,不能老是这般,否则便对不起你这勇武模样!” “忠诚哥……你,”玉忱张大了嘴,讶道:“说我勇武?” “单是模样罢了,眼神、气势,还差的远呐!” “哦……” 见玉忱不说话,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季忠诚只得开口问他:“你过来做甚?” 玉忱低着头,揉搓着衣角,良久才道:“哥……你去给老太爷赔个不是罢!” 季忠诚心中不痛快,道:“不去!” “你和婶子……都误会他了!” “哪里就误会了?” “忠诚哥,你也莫气,听我跟你仔细说说可好?”玉忱转过身,走了几步,蹲在季忠诚身旁,歪头看他。 季忠诚见了,向一侧轻轻挪动了些,留出玉忱刚好能坐下的空间,道:“坐上来罢!” “嗯!”玉忱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坐了上去,道:“其实昨日你在庙市那会儿,我和老太爷就认出你啦!” “哼,还有这事!怪不得早上他会那样说。” “我见了你,心里头难过死了!我还想是咱家东西全卖光了,你才会穿成那样!” “我爹的事,你们竟早都知道了?” “不是不是,我们是走到奉天府,才知道这事的。不知怎的,那一阵子,老太爷说外面不太好,心里头惦记,就想回家看看。于是我们一路往回赶,直到奉天府时才听说了这事。” 季忠诚大惊:“咱家这事竟都传到了奉天府?!” “这我说不好。我们当时路过一间当铺,一个生意人手里拿着一包物件儿,正同掌柜的拉价儿。他说这东西是祥允寺附近大户人家所出的,定要掌柜的出个高价儿。 老太爷一听是祥允寺,又是大户人家,便起了疑心,凑过去听,却不成想说的竟真是咱家的事儿。只听那生意人说,大伯出了事,咱家家里头东西都要卖光啦!老太爷走近一看,见那人手里拿的是件纯黑油亮的貂大氅儿,伤心到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也不敢多问,直到出了奉天府,走了好久,老太爷才告诉我,那件貂大氅儿他识得,是婶子过门时大伯送她的。婶子珍惜的很,是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此时竟拿出来换钱,想来那生意人是真的没有乱说。于是我俩拼命往家赶……路上老太爷急火攻心,还咳了血…… 昨日我俩到了祥允寺,本不想停留的,可恰好就赶上了庙市,还被不少人认了出来。于是老太爷便借着说书,打听了些情况,这才知道大伯是被……族里头人害的!昨儿个夜里老太爷睡不着,翻来覆去想办法。实在也没什么好主意,就想着今日去祥允寺找大爷爷……呃,想问问清楚,何故这等小事,就闹到了那木王爷那里……若是还有余地,便央他与那伽祎佛爷说说,看能不能……” “老太爷竟肯向大爷爷开口……” “是……”玉忱点了点头,又道:“忠诚哥,你也就别恼啦,老太爷对大伯,不会不管的!” 玉忱这话本是安慰季忠诚,叫他别与老太爷置气,也别再担心父亲季学礼的事情,却不想季忠诚竟说道:“他既肯向大爷爷开口,为何就容不下我那异性兄弟了?!” “……” 听了这话,玉忱却是不知再如何相劝了。 季忠诚太爷爷这一辈共兄弟三人。季家大太爷终生为僧,不得婚娶。季家老太爷痴迷音律,一生未娶。所以兄弟三人中只有季家二太爷,肩负起了绵延季家血脉的重任。 然而季家二太爷寿命不长,据说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因病辞世。二太奶奶痛失爱侣,忧思过度,不久后竟也撇下一双稚子告别了人世。 于是二哥当年留下的血脉,也就是季忠诚的大爷爷和亲爷爷,只得由季老太爷来抚养。然季老太爷行事颠倒,于生活琐事本就一窍不通,更别提抚养小孩了。而季大太爷身在空门,又任寺中要职,于抚养孩童之事,亦实属束手无策。 好在彼时有族中堂兄一家帮衬,加之家中仆从不少,两兄弟总算得以安然成长。是以当时季家族中和睦,堂兄弟间少有嫌隙。 因满清政府大力扶植喇嘛教,自祥允寺建寺以来,便对其属地施行“减丁制”。那就是每一户属民都必须在新一代子弟中,挑选出一名聪明伶俐的男娃儿送去祥允寺出家。 原本此制只在蒙古族地区施行,但因此地距离蒙古不远,只隔了一条白狼水,且在祥允寺的长远影响下,诸多属民不论是否蒙古人,大都会讲蒙语。是以满清政府便以此为由,将制度实施至此。 上百年来,季家也不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六、季家旧事 因有着世代在祥允寺内担任文书的情分,历代活佛对季家较为宽容。故而季家是祥允寺十五村三个营的上千户属众当中,唯一一家不必历代子孙都要入寺为僧的属民。 季家子孙出家的规矩,仿照的是活佛坐床那般,只是在上一任文书入灭之后,再从家中挑选一名适龄男童接任便可。 但因季家历任族长皆出自季老太爷这一支,故而寺中的文书候选人也须得以他这一支为先为优。若是这一支实在没了合适的男丁,再从堂兄那一支当中选择。 两兄弟长到十六七岁时,季大太爷方至天命之年,身体极是健朗。于是兄弟二人便没有了出家为僧的顾虑,都开始张罗起娶亲之事来。 然在一次跟随五世活佛甘珠尔单外出归来时,活佛的仪仗队却在路上遭遇了埋伏。据说当时他们在白狼水畔展开了一场恶斗,季大太爷以命相博,才护得活佛逃出生天,可季老太爷自己却因伤势过重,命殒当场。 活佛回宫后,虽上书朝廷为季大太爷追封了谥号,却也无法免除季家后人入寺接替文书的命运。 季老太爷身有残疾,且疯疯癫癫,整日里只知抱着胡琴弹唱,在活佛眼里他是断不能接替文书一职的。故而此番空缺只得由尚未娶妻的季家兄弟其中的一人来补。 当时大哥季语堂已有了两情相悦之人,只等过了聘便可成婚。于是在季大太爷出事之后,季语堂便央求季老太爷,叫弟弟季语程出任文书。 哥哥季语堂同时又向弟弟允诺,但凡自己能够生下一子,待得年满七岁,定会送去祥允寺顶替于他。届时他也会同季老太爷一道,请求活佛开恩,许季语程还俗。 弟弟季语程虽也不愿出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下了此事。但后来却不知何故,季语堂原本要娶进家门的妻子竟嫁给了弟弟季语程。 季语堂一怒之下,心灰意冷,入寺为僧,并发誓永不还俗。自此对叔父季老太爷及弟弟季语程乃至季家一支的恨,却不是寻常语言所能书将出来的了。 季语程虽成了家,却也备受族中之人指责,尤其是将兄弟二人抚养长大的堂兄那一支。这使得两家关系愈走愈远,渐渐的,只要族中无大事,更是长年都不会再见一面。 季老太爷心中有愧,是以多年未曾踏足祥允寺,亦从未见过季语堂。倒是堂兄一支,许是因着同情,与季语堂却是常有走动。 这些事都是族中隐事,鲜少外人知道。所以不管季家哪一支,都因受着祥允寺的庇护,在属民中的地位仍居高不下。 季学礼出事之后,因忠诚娘略知这段往事,在季忠诚提出去找大爷爷时,便对季忠诚说了一些。故母子二人宁愿变卖家当,也不肯登门去寻时任文书的大爷爷季语堂。 如今听玉忱说起,季老太爷竟要去求大爷爷季语堂,季忠诚显是不敢相信。 玉忱想了想,道:“老太爷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他不说明原因,也定是有难言之隐。可忠诚哥,说一千道一万,季老太爷都是为了咱家好。如今大伯有事,咱家里可不能先乱了!” 可是季忠诚却始终对阿木尔的事情耿耿于怀,辩道:“大爷爷跟咱家早都结了仇,此是旧恨一桩。听老太爷的意思,草原上的蒙古人跟咱家祖上,也定是结过怨的。 可我如今却不懂了,都是祖上的积怨,为何有些事老太爷就放得下,有些事偏却放不下? 你且仔细想想,堂叔家素来跟大爷爷走的近,如今这点小事伽祎佛爷说不管便不管,若说这中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是断断不肯相信的!要我去求他,我是宁愿倾家荡产也不肯的! 你再看这阿木尔安达,他一心帮我,就算有所企图,要的不过区区一只玉马儿!如今他被老太爷那番折辱,竟还称我一声安达,还是要帮我救爹爹。这等胸襟,不知你作何感想,总之我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玉忱听了,忍不住也附和道:“一个害人,一个救人!那个义兄,和忠诚哥一样,是个侠义心肠的人!” 季忠诚惨然一笑,道:“此等差别,连你都看得如此清楚,为何老太爷就看不明白?!” “你是在骂我老眼昏花,是非不分么?!” 季老太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季忠诚身后,因着季忠诚与玉忱二人并肩而坐,谁也未留神季老太爷的动静。 直到季老太爷在身后开口,季忠诚、玉忱二人这才转头起身,双双惊道:“老太爷?!” 季老太爷不理玉忱,只是冷冷地盯着季忠诚,问他:“是也不是?!” 季忠诚低下头,喃喃道:“不敢。” “你们给我进来!”季老太爷甩下一句话,转身便向院内走去。玉忱慌忙赶上去扶他,却被他冷冷甩开。 季老太爷跛着脚,自行拄了拐向夏屋走去。 这季老太爷原本是住在正屋上房的,自打季学礼娶了亲后,便命人在夏屋收拾出一间屋子,住了下来。不管季学礼如何恳求,这季老太爷就是不肯再住回上房。 夏屋陈设简单,除了睡觉的炕床之外,只有一套简单的榉木桌椅和一对桦木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摆设。 进了屋,季老太爷自大衣柜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小册,置于桌上,对季忠诚道:“跪下!” 季忠诚虽不知何故如此,却也不敢违拗,乖乖跪下。玉忱见了,也挨着季忠诚一侧,悄悄跪下。 季老太爷拄拐站在一侧,问他:“你且说说,此为何物?!” 季忠诚抬头望了眼,道:“是大太爷的遗物。” “那你可知内里书着什么?” “孙儿不知。” “你不妨打开看看!” 季忠诚直起身,不敢拿起,只得伏在桌上翻看。因着年代久远,册子已经发黄,纸边卷起。只见册子前半部皆是用藏文摘抄的佛经,看样子是季大太爷当年随身携带的手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七、引狼入室 季忠诚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册子上书:“愿以一己身,换得后世安”两行汉字。 那两行汉字看上去笔力虚浮,笔迹潦草,最后一笔直划到纸张边缘,显是力竭所致。字旁还有斑斑褐色,更像是风干后的血迹。 季忠诚默默合上册子,矮下身继续跪了下来,道:“老太爷……” “可看到了?” “看到了。” “说说罢!” “想必……是大太爷陨身时,留下的……” “此话何意?” 季忠诚心想,出家人的心思,大都以慈悲为怀,便猜道:“他许是……许是以大太爷一人之身,换得后人平安……或,或是盼着所有恩怨,到他为止么?” “到他为止?!”季老太爷冷哼道:“你可知他当年因何陨身?!” “我听妈妈说起,听说是甘珠佛爷遭人追杀,大太爷替他抵挡……” “也不全是,你再猜!” 季忠诚心道:“这老太爷莫不是又发疯癫了,隔着一甲子的事情,我哪里又能知道了!”可见那季老太爷神情悲肃,只得说道:“孙儿实在猜不出来了……” 见季忠诚说话毕恭毕敬,不敢再对自己造次,季老太爷神情果真有所缓和。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收起册子,摩挲着书脊,幽幽道:“这是甘珠佛爷回来后,派人回去寻找大哥遗体时,带回来的…… 起初我也以为,是佛爷遇上了什么仇家,这才使我大哥遭遇了不测。我心中痛虽痛矣,却也是无可奈何。 后来甘珠佛爷召见我,将这册子交给我后,同我说起了当时的情景……没想到连甘珠佛爷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被何人所追杀。 于是我多嘴问过一句,听了佛爷的形容,这才想通一件事情。可是这话我却不能当着甘珠佛爷的面上去说,否则我大哥便不是救他,而是连累了他!” “老太爷问了什么?” “我问那追杀他们的是何等模样的人!” “是何等模样?” 季老太爷双目含泪,恨恨道:“便是那草原上的蒙古人模样!就是你偏要请进家来做兄弟的蒙古贼人模样!” 季忠诚听了,身子猛的一晃,但很快便定住心神,道:“蒙古草原千户万户,老太爷岂可全部同日而语?!” 季老太爷道:“千户万户,上百年来却只有那一户,世代不忘来寻那狗屁的宝物!甘珠佛爷说,他向来简朴,从不收集那奇珍异宝,可是那追杀他们的人却口口声声喊着叫他们交出什么宝物! 我一听,险些儿站不住,眼看着就要在甘珠佛爷面前露了马脚。可当时甘珠佛爷只道是我伤心过度,不计较我失仪之罪,还给我赐了座,我这胸中足足翻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将将冷静下来。 我想起大太爷出家之前,最喜家中一串念珠儿,于是他便只带了这一件儿俗物进了空门。那念珠儿看着虽也是个不起眼的东西,可是识货的人却知道,那是罕有的海蓝宝所制! 后来甘珠佛爷带我见了大哥的遗体,又叫我整理大哥的遗物。我仔细翻了翻,果然是不见了那串念珠儿!是以……是以……我心中暗暗推断,他们追杀的人并非甘珠佛爷,而是我大哥! 如今这寻宝之人又找上门来……哎,这东西一出,怕是又有血光之灾呐!” “老太爷说的可是玉马儿么?!” “正是!你爹若是在家,断不会叫你母子二人拿这东西出来的。” 这季老太爷说话本就颠三倒四,如今惊怒之下,说起话来更是东一句西一句。 季忠诚听他说完,头脑中乱成了麻。 他皱起眉头,从头至尾又细细想了一遍,才喃喃道:“大太爷的死,是因着一串念珠儿。而阿木尔安……阿木尔要的,却是这玉马儿。您的意思,当年杀死大太爷的,就是阿木尔的祖上。也就是说,他家自祖上起,看上的就是咱家的宝物。 可孙儿不懂,那念珠儿和玉马儿有甚关联?若单是要寻宝物,在孙儿看来,咱家屋里的东西,哪件儿都比那玉马儿珍稀!可为何阿木尔昨日在屋里,却都不屑多看上一眼?!” “是宝物,却不是咱家的宝物!”季老太爷亦被季忠诚的话绕的头脑也乱了,急的须发乱颤,可愈急愈是含混,道:“除了念珠儿、玉马儿,还有翡翠镯子、珊瑚头钗、纯金小笔……很多很多!” 季忠诚更加晕了,他望向玉忱求救,却见玉忱亦是一脸迷茫。 “起初我只道昨夜来的是寻常的蒙古人,来便来了,吃完了饭叫他走了便是。可哪成想,他们竟是冲着玉马儿而来的老仇家!那我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叫他再进咱家大门!” 听到这里,季忠诚心里却又似明白了些,顿时心中一凛:“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季老太爷面色复杂的望了玉忱一眼,道:“再往前面的事情我就不说啦!” 季忠诚好不容易清明一些的脑子顷刻又乱成一团:“再往前?!” “总之,若是我大哥不死,你大爷爷也不会出家,你大爷爷不出家,咱们季家也不至于……总之的总之,一切的一切,就怪那蒙古贼人!如今那贼人的后人又找到了咱家,日后必定要来杀人!如若不去求你大爷爷,别说我那学礼乖孙,就连咱家,也都保不住啦!” “……” 话说那祥允寺,是朝廷特批建立的喇嘛庙,长年接受朝廷的赏赐和王公贵族的布施。除了属民众多,还有大量的土地和资产,且免于税赋。那木王爷虽是世袭的王爷,对祥允寺只有布施的份儿,对土地上的收成及资产及属民的管理,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祥允寺因着属民众多,还设立了专门用来管理属民的衙门。而祥允寺内的文书一职,除却管理活佛宫里一应往来文件之外,还负责协助活佛管理这个专署衙门,可说是拥有极大的权力。 且季家祖上还曾因个别文书博学多才,还任过活佛的莫德齐。那莫德齐,身份极高,类似于活佛的启蒙老师。故而借助季家历代在祥允寺的影响,如若季家大爷爷季语堂肯开口,那伽祎活佛定不会为难季学礼。 然,当几日后季老太爷赶着寺里全天止静的日子,跛着脚拄着拐颤巍巍的踏入祥允寺,向那传话的小喇嘛道明来意后,却连季语堂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八、镶龙白旗 那传话的小喇嘛回道:“伽祎佛爷是朝廷钦定迎请坐床的当世活佛,他对属民如何管理,推出何等新政,他季语堂作为祥允寺的文书,理当服从,断无干涉的道理。至于季学礼的事情,既然已经交由那木王爷来管,那王爷定当自有公断。所以文书大人还说,既然季家有心,不如多去王府走动。” 季老太爷听了,仍不死心,道:“你就没说是我亲自来了?!” 那小喇嘛双手合十,道:“小僧岂敢隐瞒!只是文书大人说了,他乃出家人,于红尘中事早已割舍。还请季老太爷切莫再来这清修之地,再谈什么伯什么侄的那些凡尘俗事啦!” 听了这话,季老太爷心头酸楚,不禁悲从中来,惨然道:“终是因果报应,因果报应啊!罢了,罢了!” 说罢,颤颤巍巍的跪下,对着祥允寺的正殿拜了三拜,回家去了。 季忠诚当天傍晚听到玉忱对他说起这事后,只说了一句:“明日我便套上马车,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尽数搬到王爷府上。不过是落得个倾家荡产,我只要我爹爹能活着!” 此举得到忠诚娘的无比赞同,娘儿俩彻夜未眠,竟真的在油灯下清点了一晚上的家产。 次日一早,季忠诚早早儿起床,穿上那日在庙市上穿的粗布长衫,悄悄的出门,想去王爷府上找那木王爷谈谈条件。 然而,走了多半个时辰,季忠诚还没走到王西村,就听见大地隆隆,振聋发聩。 季忠诚不明所以,赶忙找了一处高大草垛之后躲了起来。 远处扬起漫天灰尘,不一会儿,目光所及处便出现了一大队人马。只见前排三名身着棉甲的骑兵打着镶龙的白旗,正是那木王爷所在的正白旗军旗。 那队伍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分列三个方阵依次自季忠诚方才过来的官道上走过。 第一方阵人数最少,装备却最为精良。各个儿身着青色铁甲,背负火枪,昂首骑马走在最前。 第二方阵人数次之,皆穿着胸前印有‘勇“字的布衣,手持红缨枪,一路小跑紧跟其后。 第三方阵人数最多,却毫无秩序。皆着寻常百姓服饰,手持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三三两两跌跌撞撞的跟在最后。 队伍两侧有两个手持长辫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巡视,看到第三方阵有人脚步稍慢,便会冲过去抽上一鞭。 就在那骑马之人刚刚走过后方队伍之时,队伍中有一人忽的跌倒在地,好在身旁另一人即刻将他拉起,这才使得他免叫后来之人踩踏。 骑马那人看到,高高举起长鞭,竟隔着三四个无关之人就当头抽了下去。队伍登时中响起一片哀嚎,只听得其中一人喊声最是凄厉。 季忠诚听着声音耳熟,稍稍探头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人群之中出现了屈家兄弟那对拧巴的脸。 只见那屈不才脚步踉踉跄跄,似是豪无半分力气,全仗着屈不为托着向前走。屈不为托着个大活人又挨了鞭子,叫声自是凄惨无比。 季忠诚想起前不久屈不为才来过自家门前替阿木尔传话,这才不过几日,却被拉去充了军。想必定是战事吃紧,这才使得那木王爷抓了周遭百姓,去为他打仗卖命。 季忠诚担心爹爹也被抓去,便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瞧了好一会儿,直到队伍远去,也没见到爹爹季学礼的身影。于是心中又庆幸又害怕,庆幸的是爹爹没被拉去打仗,怕的却是爹爹在王爷府中遭遇不测。 一颗心虽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此时季忠诚却断不敢再去王爷府上。若是自己又被王爷府扣下抓去充了军,那还谈何救爹爹了! 季忠诚不敢再流连,改了小道儿一口气跑回家去,并叫玉忱快去知会布赫大夫,叫他近些日子切莫再出去行医。 季忠诚心有余悸,躺在炕上琢磨着这队人马要去同谁打仗。想了一会儿,却猛的想起那日屈不为曾说过,阿木尔叫他们不要胡乱走动。 如此说来,阿木尔许是见过了那木王爷,知道那木王爷将要征兵,这才叫屈不为乖乖呆在家里。 即是如此,那木王爷必然很是信任阿木尔,否则征兵这样的大事,又怎会说与他听? 可……为何阿木尔却没有开口替自己救回爹爹呢? 莫不是真叫季老太爷说中了?那阿木尔从头至尾,不过是看上了他季家的宝物而已!至于那异性兄弟之说,不过就是骗取他信任的谎言罢了! 想到这里,季忠诚眼眶一酸,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家中遭难,季老太爷竟破天荒的在家里住了月余。 这个月来,除了玉忱外,其余三人通常皆是沉默不语,各怀心事。只有玉忱各屋里乱窜,分别与三人说话逗趣儿,试图叫他们心胸开朗些,结果却是收效甚微。 同时玉忱不忘季忠诚的叮嘱,时不时的去瞧布赫大夫。每次见布赫大夫一家都在,便会回来通报季忠诚。 有一天玉忱又跑去布赫大夫家,听到布赫大夫与人说话,说的正是那木王爷派兵打仗的事,便坐在炕梢偷偷听了一会儿。 那人是王西村邻村的一户人家,是来布赫大夫家里抓药的。 布赫大夫见他抓的尽是治疗外伤的药,便多嘴说了一句:“寻常外伤,只消三副即可,您一口气抓上十几副来,可别是用过了量,适得其反呐!” 那人一听,叹了口气道:“如今您已有阵子没外出瞧病,实属不知外头已经乱成了啥样!” 布赫大夫大惊,问道:“怎的一点儿都没听说?” 那人道:“月前,那木王爷抓了不少百姓去打蒙古人,这事您可知道?” 布赫大夫道:“我只知那木王爷抓人打仗,却不知打的竟是蒙古人!” 那人道:“咱们老百姓都是只会种地的老实头,哪会打仗?!可那木王爷却偏偏叫他们打头阵!几千个人,没几天就死了大半啦!” 布赫大夫骂道:“这王爷还是人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十九、学礼回家 “您一生行善,是个好人,这话我只跟您说。”那人凑近布赫大夫,放低声音,道:“我家里躺着那位,便是捡了命逃回来的!胳膊整个儿都被削去了,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啦!” 布赫大夫一听,赶忙起身,道:“我这就瞧瞧去!” 那人却摇摇头,道:“迟了,迟了!他回来时我便知道,是活不久啦!” 布赫大夫指着他手里那十几副药,问道:“那……你这又是作甚?” 那人道:“有一个逃回来,就有两个回来的!我多备着些,总有能救回来的!” 布赫大夫听了,躬身一揖:“您是好人!请受我一拜!” 那人赶忙托住布赫大夫:“您这是哪里的话,若是您遇到这样的,定也是同我一样!” 布赫大夫道:“药不够了,尽管到我这儿来拿!明日一早,我就去奉天府,多抓些药回来备着!” 那人谢道:“如此再好不过!那就先告辞啦!” 玉忱回家,吃过晚饭又与季忠诚并排坐在大门口的青石门墩儿上说话,将白日里在布赫家中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与他听。 季忠诚听完,道:“怎的是去打蒙古人?” 玉忱摇头:“那人没说。” 季忠诚听了,不再说话,心中又想起阿木尔来。 过了良久,只听玉忱在身边说道:“那木王爷打的若是忠诚哥的义兄,我倒是盼着他能胜。” “为何?你没听老太爷说么,他们家和咱们家……” “家里如何又怎的!若是你心里头觉得他好,那便是好!”玉忱突然涨红了脸,打断了季忠诚的话。 “……”季忠诚被玉忱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一时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见玉忱脸色恢复如初,才道:“许是他与那木王爷合起来去打别人也说不定呐!” 玉忱叹了口气,不再提阿木尔的事,转而说道:“老太爷说了,南边乱了,北边一定也乱,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假。好在,好在有伽祎佛爷能护着咱……” “嗯,属民也有属民的好,好男儿都去当了喇嘛,纵是抓壮丁也轮不到咱。”季忠诚说着也叹道:“哎,可怜那被抓去的百姓了!” “是呢!老太爷说了,逢乱世,最可怜的就是百姓。” “……” 这夜又逢月半,圆月低悬。 入冬的天气干冷干冷的,二人冻的鼻头通红,却也不愿回到那冷寂沉闷的大院之中。 俩人沉默半晌,耳边只有飒飒风声。 季忠诚觉得无聊,便没话找话,道:“给我说说你和老太爷在外头的事儿吧?” “嗯。这次我们一路南下,直到了……” 玉忱毕竟年纪尚小,又说了好一会儿,终是扛不住眼皮子打架,趴在季忠诚的膝上睡着了。 此时圆月升至正当头,已是深夜。 季忠诚担心玉忱受到风寒,起身将他抱起,打算把他送到老太爷的夏屋。 可是一腿刚迈上门槛,便听到黑夜里传来“嘚嘚”的马蹄声。黑夜之中,那声音沉重缓慢。季忠诚站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竟觉得那声音似乎正向自己走来。 季忠诚不敢流连,赶忙将玉忱抱进院中,来不及送进夏屋,便将他置于院内影壁墙下。 紧接着他蹑手蹑脚的回到大门边,用力抬起木门,悄无声息的关上闩好。 季忠诚贴着大门屏住呼吸,留神外面的马蹄声。只听得一下一下,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还混着人的脚步声。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声音竟真的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 季忠诚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用身体死死的顶住大门,生怕被外面的人突然闯进来。 “笃笃笃……”轻轻的叩门声自季忠诚脑后响起,季忠诚只觉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头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白毛汗。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院内有动静,便低声道:“是小六吗?” “小六?!” 季忠诚愣了,那小六本是住在自家门房的下人,自打爹爹被王爷带走后,已被辞了快半年。 可那声音听起来嘶哑苍老,与爹爹平日里圆润清亮的声音全然不同。季忠诚想不出,除了自家爹爹,还有何人竟有如此语气叫自家下人的名字! “小六,开门呐,我是老爷。”门外又是一声轻唤。 那人竟自称老爷,老爷…… 岂不就是爹爹?! 季忠诚鼓起勇气,悄悄转过身,顺着门缝儿望了出去,只见门口那人身着破烂的褐色长袍,黑布单鞋,正冻的瑟瑟发抖,也向着门内张望。 那身衣服,明明是爹爹夏日里被王爷府带走时的身上穿的! 竟真是爹爹回来了! 季忠诚胸中如鼓在擂,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门闩,看到真是季学礼憔悴的面庞,冲出去紧紧将那人抱住,闷声道:“爹爹!” “诚儿!”季学礼哑着嗓子拍了拍季忠诚的后背,“进去再说。” 季忠诚听了这话,赶忙脱下自己的夹棉短袄,披在爹爹身上。抬头却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一马,那马上,又横负着两个垂手垂脚,毫无气息的……人。 “小少爷,咱们快进去吧!别再被人看见了!”站在季学礼身后的人,识得季忠诚。 季忠诚仔细一看,竟是先前被抓去打仗的屈不为。 此时的季忠诚脑子一片混乱,不明白怎的父亲竟与他一同出现在自家门口。 “诚儿,快,进去再说!”季学礼见儿子兀自愣神,又催促道。 “哦,哦。”季忠诚扶了爹爹季学礼赶忙进门,屈不为牵着马也走了进来。 “小少爷,小少爷~”屈不为进门之后,向着父子二人的背影叫道:“您帮我牵着马,我去将门口的脚印扫扫!” “去吧,我自己能走。”季学礼忙推了推季忠诚的手,季忠诚只得松开父亲,去接牵马的缰绳。 屈不为松了缰绳,拿了门后的扫把,虚掩上门,一溜烟儿的跑开了去。 影壁下的玉忱被众人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揉着眼睛,显是不知道怎的一下子就冒出来这许多人。 “大,大伯?!”待得看清站着那人是季学礼时,玉忱一骨碌爬起来,冲了过来。 “乖玉忱,小点儿声,咱们进屋再说。”季学礼拍了拍玉忱的脸蛋,牵了他的手便向正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重伤之人 到了正房门口,季学礼对玉忱说道:“玉忱呐,我去你忠诚哥那屋等着。你去跟你婶子说声儿,告诉她我回来了,叫她千万别声张,悄悄儿的过来。” “嗯!”玉忱点头忙应,转身进了屋去找忠诚娘。 大门口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屈不为扫了脚印回来了。他跨进门,仔细闩好大门,忙跑过来同季忠诚一起,将马背上的两人卸下。 月光下季忠诚依稀辨得其中一个身材消瘦的高个子,是屈不为的兄弟屈不才。 而另一人身形健壮,穿着满军旗的布甲,头戴帽盔,满脸血水,却是看不出模样。 季忠诚同屈不为吃力的将这二人抬进屋中,掀开被褥,将他们和衣搁在炕上。 做完了这些,俩人坐在炕沿粗声喘气。 季忠诚纵是满肚子的疑问,此时也是累的问不出来。 这时毡帘掀开,忠诚娘跌跌撞撞的闯进房中,望着季学礼眼泪横流,捂着嘴低声“呜呜”痛哭,强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太大声响。 季学礼见了,拉过忠诚娘的手,笑道:“莫要哭了,叫孩子们看了笑话。” 可他这一开口,忠诚娘哭的却是更厉害了,哽咽道:“老爷,你这嗓子……是怎的了?!” “不碍事的,这些过后再说。”季学礼指着炕上倒着的二人,道:“先去打点水,找几身干净衣裳过来。” “啊呀!”忠诚娘转身,顺着季学礼手指的方向望去,忍不住轻声叫出声来,问道:“他们……是何人?!” “都是咱家的恩人,你先快去吧!”季学礼说完,又对季忠诚道:“你同玉忱一起,快去叫布赫大夫过来。这人伤势太重,可不能耽搁了!” “是,爹爹!” “是,大伯!” 二人齐声应过,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季学礼叫住,道:“定要悄悄儿的,莫要被旁人看见!” “是!” 想到父亲回来时神色不太正常,又反复提醒自己要悄悄去。又想到适才自家门口已然闹了好一阵子动静,于是也不敢再走大门,便同玉忱商量从后墙翻出去。 俩人偷偷的来到布赫大夫家门口,仍是不敢高声呼叫,在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的门,这才有人出来。 出来开门的,是布赫大夫的独女乌云其其格。见到二人,她显是大吃一惊:“三更半夜的,你们怎的来了?!” 乌云其其格年纪与季忠诚同岁,季忠诚见了,拱了拱手,直呼其名道:“乌云,我家,我家里来……” 玉忱眼见着季忠诚就要道出实情,赶忙打岔道:“乌云姐,我家老太爷受了极重的伤,想请,想请布赫大夫去瞧瞧!” 玉忱说完,心中默默给自家老太爷赔了不是,心道:“老太爷可莫要怪罪,玉忱只是担心隔墙有耳,情急之下,只得先借由您老人家的名头啦!” 见玉忱都这般说了,季忠诚只得也道:“事发紧急,还望乌云帮忙知会一声儿!” 乌云其其格却道:“哎呀,我爹爹不在家,他出门去啦!” 玉忱道:“不是说明天才出门吗?我下午过来,还见他在家呢!” 乌云其其格道:“爹爹说有要紧的事要办,晚饭过后他就走了!” “那,那可咋办呢!”季忠诚突然慌了神,“除了祥允寺,便是王爷府,别处可是没有大夫了呀!” 乌云其其格见他是真着急,迟疑了一会儿,只好道:“不然我同你们去看看吧!” “你?!” “是我。我医术虽不及爹爹,也从未给人实际瞧过病,却也是跟他学了十几年的。此时我爹爹怕是都走出了上百里路,你便是追,也是追不上啦!” 季忠诚与玉忱对望了眼,心道:“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大不了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罢!” 于是对着乌云其其格又是一拱手,道:“那便……有劳了!” “那你们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一下!”乌云其其格说完,转身向院内走去。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乌云其其格背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箱子走了出来,对二人道:“咱们走吧!” 一行三人回到季家,又翻墙进去。 那乌云其其格虽是女子,却丝毫不怯,面对一人多高的墙,三下两下便翻了上去。看的季忠诚和玉忱二人张大了嘴,震惊不已。 三人进屋时,忠诚娘和屈不为已将炕上的屈不才收拾妥当。他身上没什么伤,听屈不为说,他是连日来行军,体力不济,方才受了些惊吓,才至昏迷不醒。 而另一人,脸上身上尽是血迹,不少都已风干,凝成黑褐色的血痂。身下仍有鲜血不断渗出,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季学礼不叫忠诚娘随意乱动,怕一个不小心反倒使他伤势加重。 故而季忠诚三人回来时,那人仍是先前那副模样,头脸模糊,看不清究竟是何人。 乌云其其格向屋内扫了一眼,看到季老太爷正同季学礼坐在堂上说话,虽是脸色不善,却毫无受伤模样。 然炕上躺着浑身是血的那位,却是气若游丝,命在旦夕。 乌云其其格心中有了论断,事出紧急,便没顾上跟屋中任何人寒暄,放下药箱自行上前查探。 她拉过那人手臂,探了探脉息,心中不免大惊:这人怎的竟会受如此重伤?若不是全凭一股心劲儿撑着,又仗着年轻气盛,恐怕早就断了气了。 “婶子,家中可有人参?”乌云其其格素来与忠诚娘亲近,便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有的,有的。”季家珍品众多,此类补品更是不在少数。忠诚娘想了想,问道:“要拿来吗?要几支?百年的还是十年的?” 季学礼道:“拿最好的过来!” “好,你等着。”忠诚娘说完,匆匆出门去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过来。 乌云其其格接过,打出一看,一支扁圆黄白人参正置于其中。 那人参根茎肥大,形若纺锤,全貌神似人的头手四肢,是她前所未见的佳品。 忠诚娘见乌云其其格只看着不说话,不明所以,便道:“这是个千年的。” “这就给用了么?”乌云其其格不太敢确定,毕竟此物太过珍贵,便是拿了出来,她也不敢贸然动手。 季学礼忙道:“用,这就用。只要能将他救活,别说一支,便是十支八支,也是用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一、遭受质疑 谭绮嫣听了,便不再犹豫,自药箱中取出一柄把上镶了翡翠的薄刃快刀,剖开人参,自中间切下一段,捏开那人下颌,塞入口中,置于舌下。 接着手起刀落,又切下五六片,放入药箱内一只小巧的琉璃碗中,盖好盖子,仔细收起。 回身又将剩下的递给季夫人道:“婶子,好生保管着,三日之后用做药引。” “好,好。”季夫人接过,找了片白帛,将人参的切口仔细包好,说了句:“我去吊在井里。”便转身出去了。 谭绮嫣又对季夫晏道:“帮我准备一把剪刀、一碗烈酒、一盏油灯和一些干净的布,对了,另外再支一锅沸水,要一直沸着。” 季夫晏道:“我这就去。” 一旁看着的季学礼不解,问道:“绮嫣,你这是要作甚?” “大伯,这人伤势太重,又失血过多,身上隐隐还有些硫磺气味儿,想必是哪处受了枪伤。” 季学礼没有做声,点点头。心中却道:“这姑娘见识倒是不少。” 谭绮嫣接着说道:“受了枪伤的人,那弹丸不能一直留在体内,需得及时取出,否则伤口一旦感染,便是观世音菩萨也救不回啦!” “所以你要将他伤口切开,取出火药么?”季学礼叹道:“竟不知你还会这等医术!” “还不太会,只是见爹爹曾为人取过。可是此时爹爹他出门去啦,只得我来试他一试。” “这……”季学礼犹豫了,又问:“可还有别的法子?” “人参吊着,隔两个时辰换上一片,一时还死不了。若信不着侄女,便赶快送去祥允寺,或王爷府,或许那里有更好的法子!” “绮嫣,你容我想想。” 纵是谭绮嫣不太高兴,可事关重大,季学礼断不敢贸然答应。 然而他心里又下不定决心将他送走,王爷府定是去不得,可祥允寺又怕送不进去。且此时已是寒冬腊月,这人伤势极重,若是再颠簸一阵子…… “哎!”竟一时难下论断。 就在此时,躺着那人开口了,因口中含着人参,只听得他喉头发出咕噜:“哪里都……不去!姑娘……且……动手罢!” 谭绮嫣望了望那人,又对季学礼道:“大伯也莫要太担心,侄女虽未曾用活人开刀,可这几年却时常捉些生病的小鸡小狗和小猪……那些畜生,除了病的太重的,多数都被我治好了的!” 躺着那人本还强提着精神在听,一听谭绮嫣如是说,闷哼了一声,脖子一歪,径自昏死过去。 “恩人!”季学礼急忙上前,却被谭绮嫣拦住,道:“大伯莫要担心,他只是一时晕过去啦!” 这时,一旁的屈不为踟蹰着开口道:“姑娘大夫!你看我这兄弟也受了伤……那,那千年的人参,给他也吊上一吊,可好?” 谭绮嫣回身给屈不才号了脉,摇摇头道:“不好。” 屈不为道:“世人都说医者有仁心,慈悲济世人。怎的到姑娘大夫这里就不肯治他了?” 谭绮嫣道:“治是自然要治,但治法不同。” “哪里不同?” “你取些热水,先一勺一勺的喂着他罢!” 屈不为一听,脸上极是不高兴,道:“佛家有云,众生平等。同样的都躺在这里,怎的一个得用千年人参,一个却只得喝热水?” 季学礼只道是谭绮嫣心疼这千年人参,也劝道:“侄女,区区人参而已,给他用就是了!” 先是被季学礼质疑自己的医术,谭绮嫣心中本就不太高兴,此时又被那个泼皮无端指责,更是怒从中来。于是狠狠白了一眼屈不为,对季学礼道:“那侄女就听大伯的!” 说罢拿起琉璃碗,取出一片人参,对屈不为道:“撬开他的嘴罢!” 屈不为大喜,赶忙捏了屈不才的下颌,道:“姑娘大夫,请吧!” 谭绮嫣道:“用归用,但你出去可别说是我给用的!” 屈不为不解:“为何?” “我苦学医术十几年,如今还未正式出徒,可不想平白背个医死人的名头!” “医死人?”屈不为手上一抖,赶忙松开屈不才的下颌,颤声道:“我兄弟竟如此严重?姑娘大夫可莫要吓我!” 谭绮嫣指着屈不才道:“这人肺阴虚损,虚火旺盛,如再服食偏热的人参,则肺阴更虚、虚火更旺。过不多时,他定会开始吐血,等到血吐光了,这人可不就死了么!” “这……”屈不为见谭绮嫣说的严厉,不像是与他说笑,只得作罢:“那我还是喂些水……” 此时季夫晏母子二人进屋拿了一应备品进屋,一一摆在炕沿上。 季夫晏见谭绮嫣脸色不太好,便道:“沸水就在外间,随用随取。若是……还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对我说!” 谭绮嫣不再理会屈不为,对季夫晏道:“先打一盆沸水。”接着拿起剪刀,三下两下将那人身上的衣物剪开,慢慢除去,只留了贴身一条单裤。 随后取了一块干净布头,在季夫晏端来的沸水盆中投了一投,展开晾温,轻轻擦拭那人的身体。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随着谭绮嫣的擦拭,那人身上的刀伤、箭伤,混着大块大块的淤青,一一裸露在油灯之下。其中最为可怕的,是一条自左肩向下的刀疤,那刀疤深可见骨,血肉翻出,狰狞至极。 谭绮嫣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瓷罐,罐上写着“桃花散”。只见她用小勺子挖了药粉,在各处伤口上一点一点洒去,又取过干燥的布头,压在了伤口之上。 屈不为一旁看了,打着寒颤问道:“姑娘大夫,怎的不给他脸上擦擦?我瞅那脸上也全是血呐!” 谭绮嫣也不抬,道:“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你少在一旁啰嗦!若闲着没事,便将你兄弟向那头儿挪一挪!” “为何?!” “叫你挪,你便挪!”季夫晏见他惹了谭绮嫣不高兴,便道:“要我帮你么?!” 谭绮嫣对季忠夫晏道:“我也有事要叫你来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二、必死之象 季夫晏一听,忙走过来,道:“绮嫣叫我做什么?” “找块厚一些的床单过来,铺在旁边,我们一齐将他翻过身去!” “这就来!” 季夫晏打开柜子,直接取了一床褥子铺在炕上,又脱鞋上了炕,蹲在那人腿边,道:“好了!” 谭绮嫣也脱鞋上了炕,一手托住那人的头,一手慢慢伸到那人腰下,对季夫晏道:“我喊‘起’,咱们一起用力。” 季夫晏也学着谭绮嫣的样子,一手拖住那人小腿,一手伸到伸到那人屁股下面,道:“可以了!” 于是二人合力,一齐将那人翻了过去。 那人背上的血已经将衣物浸透,层层衣物凝成厚厚的一块儿。 谭绮嫣自两侧剪开,轻轻一掀,那人后背上碗大的伤口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这背上的伤口在右侧背心处,似蛇洞一般,黑魆魆的。周围的皮肉散发着烤灼的臭气,正中央汩汩的冒着鲜血。 与这伤口相比,身前的伤简直不足为道。 玉忱被这血腥气一熏,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屋内的血腥气立刻混上膻臊之气,使得其他人也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季夫人再受不了,拉了玉忱的手躲了出去。 谭绮嫣却面不改色,对屈不才与季夫晏二人说道:“等下帮我按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 二人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谭绮嫣又叫季夫晏打来沸水,将伤口略略做了处理,擦掉覆在那人背上的泥土血水。之后将碗中的酒点燃,将方才切人参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烤。 接着抬头问季、屈二人:“好了么?” 二人再次默默点头。 谭绮嫣叠了一块布头塞到那人口中,道:“那便开始吧!” 屈不为有些害怕,忍不住又问道:“如,如何开始?” 谭绮嫣指着伤口,道:“如此大的创伤,显是远距离的铅弹打在身上破裂所致。我看这弹丸碎片太多,须得翻开伤口,一片一片找到再取出来。若是嵌入太深的,还得切开才行。” 季夫晏听得毛发直竖,颤声问道:“可有麻药?” “若是寻常创伤,琼酥散倒是可以服些。可如这般的伤口,服了亦是无甚功用,不如省着了。” “就没有其他可用的吗?” “倒是有些罂粟,可我拿捏不好分寸,就怕一旦用上,后患无穷。” 季夫晏想到屈不才的遭遇,赶忙制止道:“我看这后患还是免了吧……” 谭绮嫣听完却轻轻笑了:“后患什么的,此刻想来却是有些远了,能不能救活,还得看他个人的造化呐!若是死了,真是可怜了我,还未出师,这行医生涯便要夭折啦!” 谭绮嫣这话说的自私冷漠,屈不为心中只道这姑娘是愈发的没有人情味,原本对她就无甚好感,此刻更是有些厌恶。只听他阴阳怪气道:“哼哼,姑娘大夫如此心肠,以后还是莫要行医的好!” 可他哪知谭绮嫣说这样的话,是有意掩饰自己内心的畏惧。 医书有云:如伤血过多,脉见虚、细、沉、小、和缓者生,若脉见浮、洪、数、大、实、虚促者死。 谭绮嫣进门号脉,已知这人脉象虚促,此刻又见他身上筋断血飞,好肉暴伤…… 两者结合,已是必死之象。 作为她亲手医治的第一个病人,她比谁都盼着将人救活。可是这人伤势如此严重,自己仅有的两成把握,还是出于对自己父亲医术的尊重,和心中一丝侥幸硬着头皮拿捏出来的。 季学礼心思细腻,又同谭家是世交,见这谭绮嫣说话虽刻薄,却看出她眼界胆识不在其父之下,便道:“绮嫣,尽人事,听天命!如若他出了什么意外,一切的后果,皆有我担着!” “有大伯这话,那我就放心啦!大伯,帮忙留意着些,若是布头渗上太多的血,还得劳烦您帮着换换!” “好!” “还有呐,您时不时还得帮我打些沸水!” “好说!” “哦,对啦!”谭绮嫣又叫道:“还得找个人帮我掌灯!” 季老太爷原本一言不发,冷眼旁观。见这头人手不够,再坐不住,开口道:“掌灯这事不难,我老头儿来做便是!”说罢走过来举起油灯,照亮那人伤口。 “谢过季老太爷!那咱们这就开始吧!” 谭绮嫣说罢,又从木箱中取出一支细小铁钩、一支铜质尖钳,与薄刃一起在火上反复烤了烤,这才动起手来。 谭绮嫣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瞧了瞧,先从伤口最外开始,用铁钩挑起一片碎肉,翻出弹片,用尖钳夹了出来。 那人双腿抽搐,显然是感到了疼痛。 季夫晏见了,赶忙压住。 谭绮嫣手上不停,继续翻找,很快便将靠近外侧伤口上的六七枚碎片取了出来。 许是受伤太重,以致力竭,那人虽偶有抽搐,又伴有几声低哼,但始终未有太大反抗。 可是压着那人上半身的屈不为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头上冷汗早已将脸上的血水冲刷出道道印记,裸露处的皮肤惨白瘆人。 屈不为心中暗叹:如此非人之痛,竟能咬牙硬挺着!真是个硬骨头! 又想,难怪这谭绮嫣没有替他擦拭面庞,想是她也不愿看见这人那可怕的脸色。 “大伯,换一盆沸水!”谭绮嫣指着满盆的污血,对季学礼道。 油灯下,谭绮嫣的额头上亦是闪烁着细密的汗珠。 可她却浑然不顾,又低头,将那细嵌铁钩等擦拭干净,在火上反复烤了烤,接着忙活起来。 她再次用铁钩挑开那人背上的烂肉,继续向伤口深处翻去,见到一些毫无生气的黑肉,干脆利落的切掉了去。 又叮叮当当的挑出几枚弹片,伤口最里处的弹片终于暴露出来。只见那弹片紧紧嵌在肉中,钉在肩背骨上,在油灯下透着狞恶的光彩。 那人背上剧痛,却咬牙挺着不动,可喉头却发出阵阵呜咽,似是难以自控。 不一会儿,口中的白布头就渗出了斑斑血迹。 周围人听了见了,不免寒毛直竖,瑟瑟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三、刮骨去毒 就连谭绮嫣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然她深吸口气,说道:“伽蓝神仍是凡胎之时,曾中毒箭。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医者破臂作创,为其刮骨去毒,然后其患乃除耳。 此番你有幸,得历此番大劫,想必上苍定将有重任托付于你。我也有幸,得以为你刮骨除弹,往后这十里八村,我必也会闻名遐迩!哈哈,如今大功将成,你再忍忍,等你痊愈,咱们得举杯畅饮!” 谭绮嫣不知那人是否还能听见,也不知这些话奏效不奏效,此刻说出来不过是为自己涨涨士气,仅此而已。 岂知那人听完,竟真的有了反应,头抵在炕上,用力点了点头。 谭绮嫣心中佩服这人意志之刚强,于是再不耽搁,用最快的手法,顺着筋络切开了那处伤口。 可切肉刮骨岂是寻常人能受得,那人痛极,再忍不住,“呜嗷”一声,拼命挣扎。 季夫晏与屈不为一人一头,死命压住他。 可是二人身上毫无功夫,便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也是按他不下。 “姑娘大夫,你快些罢!我二人不行啦!”屈不为呲牙咧嘴的向谭绮嫣喊道。 眼看着二人就要被那人掀翻,谭绮嫣只得大声喝道:“这就不行了么?!” 只见那人身上一滞,力气似乎小了些。季、屈二人趁机赶忙又压了上去。 谭绮嫣又叫:“前面都扛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下不成?!想活命就忍住了!” 那人喉头又是“呜呜”几声,却是真的不动了。 谭绮嫣见了,不再做声,手腕灵巧一翻,薄刃一嵌,只眨眼的功夫,那弹片就“当啷”一声掉落下来,磕在瓷盘之上,滴溜溜的乱转。 可就在弹片掉落的瞬间,一大股鲜血却自伤口喷薄而出,溅的谭绮嫣满身满脸。 谭绮嫣指着那人背上一处,忙喊道:“帮忙按着这里!” 屈不为听了,使出大力按了上去,那伤口血流即刻缓解不少,却仍是不断流出。 “大伯,快把药箱给我!”谭绮嫣又喊。 季学礼上前几步拿过药箱递给谭绮嫣。 谭绮嫣取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尽是长长短短许多银针。只见她取了银针,一边辨别穴位,一边施针,不一会儿,那人伤口周围乃至头颈腰背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银针。 如此又忙活了一通,血流终于止住,众人见了皆松了口气。 可那人却因失血过多,彻彻底底晕死过去。 谭绮嫣又叫季学礼打了沸水,投干净布头,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 又从药箱中取了绣花针,以桑皮尖茸为线,蘸上花蕊石散,慢慢将碎肉缝合。 缝到最外面,她扯下几根长发,用沸水反复揉搓沥干,用作引线,将外皮缝上。最后取了月白珍珠散,均匀的洒在伤口上。 众人皆屏住呼吸看着谭绮嫣手指翻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缝完最后一针,谭绮嫣这才长虚一口气,道:“成啦!”接着便瘫坐在那人身旁。 季老太爷掌灯多时,手臂早已酸麻,收回手时,不小心将油灯打翻,险些将灯油洒在屈不为腿上。 屈不为忙道:“老太爷小心!”赶忙赤脚下地,将老太爷扶回方才所坐的椅子上。 季夫晏一心惦着谭绮嫣满身的血,忙下了地在盆中换上清水端过来,对她道:“快擦擦,我带你去找我娘换身干净衣裳!” 那知谭绮嫣却只洗了洗手,随意擦了擦脸,道:“我夜里还要守着他,先不换啦!” 季夫晏道:“你刚不是说成了吗?” 谭绮嫣道:“伤口是成了,可他的命成不成,还得看今晚他发烧不发烧呢!若是高烧不退,那多半是没救啦!” 季夫晏道:“竟还这般凶险?!” 谭绮嫣道:“可不是嘛!本就是九死一生,如今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他自己啦!” 季夫晏道:“那我陪你守着!” 谭绮嫣道:“若是他熬过今晚,今后几日也少不了别人守着,到时候咱们轮番上阵,都未必忙的过来。所以你们赶快去歇着吧!” 这时季学礼道:“绮嫣,可辛苦你了!” 谭绮嫣摆摆手,道:“大伯,您也快去歇着,明儿一早我再给您号脉。” 季夫晏忙道:“我爹爹他怎的了?!” 谭绮嫣道:“喉中有湿痰,乃气郁凝结所致,想必大伯近来遭了不少的罪,需得好生调理一阵子才是!” 季学礼道:“青出于蓝!大伯今日算是对你刮目相看啦!” 谭绮嫣笑道:“大伯过奖了,您快去歇着吧!” 季夫晏也道:“忙了半宿啦,爹我扶您去歇着,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季学礼道:“我自己走,你扶老太爷回去!” “是!” 季夫晏安顿好季老太爷和父亲,又返回屋中,对屈不为道:“如今这人伤势太重,你兄弟又昏迷不醒,不然我带你二人去客房休息罢!” 屈不为见季夫晏一口一个这人,便好奇道:“怎的公子一受了伤,你便不认他了?!” “公子?”季夫晏不解道:“我只听我爹说他是爹爹的救命恩人来着,还想等着明早细问问。” “他如今伤成这样,自然担得起你爹爹的恩人。可你如今竟不认他,却是你的不对了!” “你快说清楚,我怎的不认他了?他究竟是谁?” “他是贵人公子爷,是你那义兄简玉珩啊!” “什么?!”季夫晏大惊,忙掌了灯凑近那人面前,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看出那人轮廓还真是简玉珩! “实没想到,你竟没认出他来!”屈不为摇摇头,道:“也是难怪,他如今这幅样子,哎!” “他堂堂宁国公之子,却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又是跟我爹爹和你们一道来的,我是如何都没想过会是他啊!” “我们都是从王爷府跑回来的!” “你不是被抓去打仗了?之前你又说他回家去了,怎的竟都从王爷府跑回来了?”季夫晏心想,莫不是简玉珩根本就没有走,而是一直留在王爷府内。 “打啦,死了好多人,我们死的多,他们死的更多!” “‘他们’是谁?究竟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四、究竟是谁 屈不为摇了摇头,道:“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总之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抓去,又这样慌里慌张的逃回来了!” 季忠诚见他一脸迷糊,急道:“你倒是快给我说说,你是怎的遇见了这……我这义兄?他又是怎的伤成这样?又是如何救了我爹爹的?!” “小少爷别急啊,你得体恤我才是。你是不知,这些日子,我们兄弟是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屈不为坐在炕沿上,缩着脖子说到:“那日我替公子爷传了话就从你家回去了,可没几日就听说王爷府派人在挨家挨户抓壮丁。 我爹听了消息,赶忙放了我兄弟出来,叫我俩出去躲躲。可我那兄弟你也知道,一直被关着,被那御米折磨的,出来时只剩小半条命了! 小少爷你想啊,只剩半条命的人,放出来又如何跑的动?我就只得背着他,可是还没跑出村子,就被王爷府兵抓住啦!我们没办法,只能跟着那群当兵的走。 这一路走,就过了白狼水,到了东胡地界儿,原来是要打那东胡人。可东胡大大小小首领那么多,究竟打的是哪一支,又是为何去打,我就不得而知了。” 季夫晏心想:“那日见他们跟着队伍走,原来竟是去了东胡地界儿!” 屈不为接着道:“我虽不懂兵法,可我却看的出来,那东胡人显是毫无防备的。头一仗那带队的将军根本就没用上我们,只派了少数的精兵偷袭,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可是后来东胡人反应过来啦,赶忙组织队伍反击。那将军见那东胡人来势汹汹,就叫我们这群百姓去打头阵。可我们哪会打仗,去了就是送死呐!是以这第二仗我们就输了,百姓死伤了大半。 那将军的心是真的狠,我们的人受了伤回来,他不叫军医给我们药,说我们就像那骡马畜牲那般,没甚大用处。叫军医留着药,给他的良兵强将用!” 屈不为说到这里,恨恨的看了眼谭绮嫣,道:“姑娘大夫若是那将军手下的军医,定会讨得那将军的欢心!” 季夫晏听的正聚精会神,听到屈不为来说谭绮嫣,立刻不悦道:“好好的说你们的事,怎的又扯上了绮嫣?!再说了,绮嫣又岂会给那无良将军做军医?!” 谭绮嫣不愿与他一般见识,笑道:“他定是见我不给他兄弟吃人参,又不给这位公子用麻药,对我有气,这才过来说我的!” “哼,姑娘大夫倒是聪慧的紧!”屈不为嘴上图了痛快,便不再与她多说,而是继续说道:“如此这般,又打了两次,直到我们这些没用的百姓被东胡人打的只剩下一小撮,那将军才派真正的兵去迎战。 可那东胡人是真的勇猛,看的出来,他们又极是愤怒,所以那将军的兵也被打败了。 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不想就这么白白送了死,就趁着他们在前面打仗,偷偷跑了!可是东胡人眼尖,以为我们是什么当官的,竟派了精兵来追! 东胡人的心思许是没有那将军那般活络,他们刚一追到白狼水,就又遭了袭击,原来那将军早派了精兵埋伏着!这么一来,就又死了许多东胡人! 我们哪管死不死人的,趁着他们又打,就又拼了命的跑。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一小队东胡人追上了。这一队的东胡人眼光总算不瞎,看出我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 于是那东胡人的头领就叫我们带他们去王爷府,说要端了他的老窝!我们一想,楚木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带着东胡人杀了他,还免得我们再被抓去打仗呐,于是我们就带着东胡人回来啦! 当时,东胡人的队伍里有公子爷,逃兵中又有我兄弟二人。可那时候人多又乱,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竟是一同回来的! 我们一路疾行,走了不到一日就回到了王西村王爷府旁。可谁知那楚木王爷为人阴诡,似是料到东胡人会有这一招一般,竟在王爷府中预先留下了火枪队。 他们更狠,不管是见了逃兵还是东胡人,凡是外头来的,他们统统都打,打的我们最后一共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屈不为回想起来还在瑟瑟发抖,油灯下的脸色煞白。他看了眼简玉珩,又望了望屈不才,道:“好在我兄弟曾在王爷府当差,对那府里的地形极是熟悉。于是他便趁着夜幕,七拐八拐的,带我们摆脱了伏兵,来到了王爷府中一所隐蔽之处。 直到那时,公子爷和我们这才认出了彼此。 那处是王爷府关押人犯的地方,虽说眼时没有被人发现,却也不能保证一直不被发现呐! 我兄弟说:‘狱中守兵两个时辰换值一次,到了那时,我们定是再藏不住啦!’ 所幸还是公子爷聪明,他清点了几个能打仗的人,一起商量了个对策。说是等着守兵换值之时,便趁机杀死他们,之后换上他们的衣服,再出去把府里的人给杀光! 我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果然看到有一小队守兵过来换值。于是公子爷等着他们换好了值,带着几个人偷偷跟在他们身后,趁着他们不注意,利落的就解决了那几个人。 后来公子爷叫我们在那处等着,换好了衣服就带人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那头儿在混战,火枪声、兵器声听的我们瑟瑟发抖,很是担心公子爷不敌,怕又出了什么状况。 好在不一会儿公子爷他们就回来了,虽然身上有血,公子爷却说不碍事。 我们问:‘公子爷,外头如何啦?’ 公子爷说:‘杀是杀光了,可就是叫那王爷给跑了!’ 我们赶忙说:‘跑就跑吧,咱们还活着就行啦,赶紧回去罢!’ 可公子爷却问我兄弟:‘这里就是王爷府关押人犯的地方? 我兄弟说:‘正是!’ 公子爷说:‘那你带我去找季家老爷!’” 季夫晏这时忍不住插嘴,问道:“他说的是季家老爷?没说是我的爹爹么?!” “可不就是季家老爷!” 季夫晏顿时酸楚不已,难过至极,心道:“此前他都是称呼‘夫晏兄弟的父亲’的!”可他又急着想知道后来的事,便说道:“你接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五、生死关头 屈不为接着说道:“那狱中都是府兵,我兄弟胆小,他哪肯去? 公子又道:‘想活着出去,就带我去,不然我就丢下你们!’ 我兄弟又说:‘可我不认得季家老爷!’ 公子道:‘便是挨个问,也要问出来!’ 见公子心意已决,我佩服公子侠义,就一旁劝着,于是我兄弟没办法,只得跟着去了。 我劝是劝了,可他们一走,我的心却又成了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 我当时想,我那兄弟体弱又胆小,若是一不小心死在里面,我可如何独自一人回家面对我父母? 虽说他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我平日里瞧他不上,可毕竟是我亲亲手足,直到面临真真生死,我才知我心中有多担心他!” 屈不为说到这里,手心竟出了不少的汗,他停下来,在衣襟上蹭了蹭。 季夫晏见了,心道:“那般凶险之时,我那义兄竟不顾自己的性命,去救我爹爹,这般情义,可叫我如何报答?!” 想到这,季夫晏不免叹了口气,又想:“假若我俩互换了身份,我又能否做到他这般?想来真是惭愧,我先前听了老太爷的话,险些儿就不再视他为义兄了!” 屈不为听他这一叹满含哀怨,又见他神色愁闷,不解道:“小少爷怎的如此神情?公子爷这不是舍身救了你爹爹?!” 季夫晏身子一凛,问道:“舍身?!此话又是怎讲?” 屈不为道:“他二人进去之后,我便跪在那处默默祝祷,盼着他二人平安出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公子爷就真的将你爹爹带出来啦!看到我兄弟无恙,我喜极而泣,就给公子爷磕头。 我兄弟忙拦着我,道:‘现下不是磕头的时候,公子爷受了伤,咱们得快些走!’ 我看到公子爷胸前都是伤,便问我兄弟:‘莫不是里头还会有府兵杀出来?’ 我兄弟说:‘贵人把里面的府兵尽数杀了,里面倒是不会了!’ 我兄弟说完,又对公子爷道:‘公子爷,不知怎的,我心中仍是惴惴,这颗心一直提着!我跟了楚木王爷那么久,这一路回来又见识到了他的凶狠手段,不知他是否还有后招,未免再出事端,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罢!’ 公子爷点点头道:‘我歇口气儿咱们就走。’ 于是公子爷就真的只歇了一会儿,起身带我们走了。 我兄弟对那楚木王爷的脾气秉性摸的真是透,我们跑出王爷府没多久,确实又被十几个府兵追上了! 那时我们这头人也不多啦,打着打着就都散了。只有我兄弟二人和你爹爹,紧紧跟着公子爷。 公子爷真是勇武,他血红着眼睛,把我们护在身后,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本以为总算逃出来了,可是跑着跑着,我们后面竟响起了枪声!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公子爷就压着你爹爹倒下了!那追兵又放了几枪,我兄弟吓的直接晕过去啦,我也跟着趴在地上不敢再动。 见我们接连倒下,许是那追兵以为我们都死了,就没再管我们,忙着去追别人了。 于是我们就在黑夜里趴着,一动不敢动。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打斗声渐渐熄了,四处都没了声音,你爹爹这才从公子爷身下爬出来。 那时我们都不知公子爷受了伤,我摸着黑去扶他,摸到他背后全都是血,这才知道他竟是用身体替你爹爹挡住了枪弹!” 听到这里,季夫晏与谭绮嫣同时“啊”的一声。一个心中惭愧加倍,另一个却是钦佩加倍。 屈不为看了看季夫晏,道:“后来我同你爹爹找了批马,把他二人负在马背上,这才一步一步……哎!你爹爹也是个老实人,竟敢冒险把我们带来家中。明日一早,我还得赶紧出去瞧瞧,看看路上还留下什么血迹没有,可别再被人发现了踪迹!” 季夫晏心中对屈不为也是充满感激,说道:“这些事情就由我来做,你好生照顾你兄弟罢!走,你扶着你兄弟,我带你们去客房歇息!” 屈不为点了点头,可是看到趴着的简玉珩,仍有些放心不下,便对谭绮嫣说道:“姑娘大夫,下半夜你一个人,成吗?你就不怕他痛起来,你制他不住?” 谭绮嫣摆弄着手中装满银针的布包,道:“无妨,若是闹的狠了,我便在他中枢穴上来那么一针,保准他一动不能动。” 屈不为只道谭绮嫣方才叫自己与季夫晏出了那么多力气,是有意折磨他们,便有些生气,道:“那姑娘大夫方才为何不施针?我与小少爷可是险些儿没压住!” 谭绮嫣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向着屈不为胸前比划了一下,道:“岂是随意刺得?那中枢穴在背部当后正中线上,胸椎棘突下凹陷之中,医书有云:‘背与心相控而痛’,一针下去,好人立时四肢酸麻,栽倒在地,久久不能动弹。若是方才对他用了,他岂不是痛上加痛,活活儿就给痛死了?” 屈不为听了,更加生气,道:“那你方才不能用,待会儿就能用了?!” 几个回合下来,谭绮嫣早已摸透了屈不为执拗的性子,便有意逗他,道:“不用也行,那就任他发狂去,最好是下地奔走,叫他最终力竭,筋肉迸裂而死!” 屈不为气的目眦欲裂,指着谭绮嫣道:“你……你!真,真乃最毒妇人心!” 季夫晏一旁看了,哭笑不得,劝道:“屈兄,绮嫣与你玩笑罢了,你竟还当真了!” 屈不为被季夫晏这一声“屈兄”惊到合不上嘴,脸上立时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甚至都忘了方才还被谭绮嫣气的直跳脚,不敢相信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哆嗦着嘴唇道:“屈,屈,小少爷称我什么?” “屈兄!”季夫晏冲着屈不为就是一揖,道:“屈兄,你方才说,你劝你兄弟带我义兄去狱中救我爹爹。生死关头,有此大义,该当称您一声:屈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六、挺过来了? 因着祖上不光彩的缘故,屈家在乡邻间一直被他人瞧不太起,如今被季夫晏一声“屈兄”唤出口,竟喜不自胜,哇的哭出声来。 谭绮嫣憋着笑,故作严厉道:“快些走吧,净耽误我看书!” 说罢,自药箱中拿出一本医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屈不为见了,因胸中激动,再没了同谭绮嫣斗嘴的心思,背起屈不才,随着季夫晏出去了。 季夫晏再回来时,谭绮嫣正坐在油灯下蹩眉苦读,于是问道:“绮嫣,你怎的不歇会儿,竟真的看起书来?” 谭绮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季夫晏想出声安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呆呆的问她:“哦,那……绮嫣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谭绮嫣想了想,道:“等下帮我在灶上加些炭,再将锅上的水添满,就去歇着吧,明日还有那么多事等你去做。这里你也不用担心了,即便出了什么状况,我……全力以赴便是!” “哦……”季夫晏踟蹰了一下,道:“绮嫣,我就住在隔间,若你这边有什么事,大声喊我,我即刻就过来!” 谭绮嫣点点头:“好,你去吧!” 见谭绮嫣再没别的吩咐,季夫晏只得转身出去。 季夫晏走后,谭绮嫣下地打了一盆清水,找了块干净的布头,浸在水里。又将油灯移至简玉珩面前,将布头拧了拧,这才开始慢慢为他擦拭面庞。 一边擦拭,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到:“哎,方才不肯给你擦脸,其实是怕……怕见到你脸上太痛苦……就不忍下手了……” 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忙打开琉璃碗,取出一片人参,掰开简玉珩的嘴,将先前的那片替换了下来。 之后又接着道:“这人参虽能续命,却最多只能替换五次。十个时辰之内,你若是挺过来了,那便是活了,若是……哎!” 谭绮嫣又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简玉珩突然哼哼了几声,牙齿就开始打起哆嗦,浑身发颤起来。 谭绮嫣赶忙伸手探他额头,心中一冷,叹道:“果真还是发烧了!” 接着她扯过被子轻轻将他盖住,回身从药箱中取了个手炉,去外间灶上装上炭火,仔细包好,掀被置于简玉珩身下。 简玉珩似是感受到了手炉的温暖,身体的颤抖稍稍缓解了些。 可没过多久,简玉珩的脸色竟又开始异常泛红,不多会儿就大汗淋漓,头上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迷迷糊糊之中还将手炉推了出来。 谭绮嫣见了,赶忙出去打了一盆沸水,将布头蘸湿,为他擦干汗水。接着又将布头投净,仔细叠好,置于简玉珩额头之上。 可简玉珩左手仍是乱抓乱摆,似是痛苦不堪。 谭绮嫣怕他动作过大扯坏了伤口,忙伸手捉住,说道:“我知你身上难过,可,可我此时除了陪着你,是真真别无他法啦!哎,若是爹爹在就好了,不至于叫我如此害怕!” 这话说完,简玉珩像是听到了似的,竟用力捏了捏谭绮嫣的手。 谭绮嫣心中一喜,想道:“若是这人能听到我说话,那就说明他还存有意识,这样一来,我或许就能同那黑白无常争他一争了!” 于是又试探道:“若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那你便时不时的捏一捏我的手,可好?” 话音刚落,谭绮嫣的手上竟真的又是一紧。 谭绮嫣心中砰砰直跳,说道:“方才我还道是我忙晕了头,凭空起了幻想,想不到你竟真的可以听见!” 于是双手握住简玉珩的左手:“那我便一直这样握着你,同你说话。你听我给你讲些趣事,或许疼痛还能减轻些,好么?” 简玉珩的手又轻轻动了动。 此刻谭绮嫣也顾不上医书是如何说的,脉象又是如何显的,一心想着只要自己不停说话便能救他不死,于是坐在炕沿上,自顾自叽叽咯咯的说了起来。 于是谭绮嫣就这样一直说到寅时将过,一刻也不敢停。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虽说那简玉珩身上又忽冷忽热的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却始终会在谭绮嫣开口询问时,动动左手以示回应。 窗外的鸡鸣划开夜幕,昏暗的天空渐渐现出冷冷的白色。 此时简玉珩的脸色看起来不再那么灰败,谭绮嫣又仔细查探了一番,惊喜的发现他的脉象竟和缓了许多。 这时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只听季夫晏在窗外说到:“绮嫣,你在听么?” “在呢!” “那我便进去啦?!” “好!” 季夫晏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了进来,见谭绮嫣虽是一脸疲惫,神情却很轻松,便问道:“我义兄可是挺过来了?” “想必是的!” “可真是太好了!那我叫我娘宰一只公鸡给他,熬些鸡汤给他补补!” “可使不得!”谭绮嫣忙拦住他,“三天之内,只能喂他吃些米汤!” 季夫晏想问为何,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心道:“绮嫣既能将我义兄救活,那她说的便是对的,我听她的就是!” 于是说到:“好,那我这就去!可是鸡还得宰,你劳累了一个晚上,给你补补!” 谭绮嫣摆摆手,道:“先省下吧,三日过后,这位公子还得靠这些活物进补呐!得啦,等下喂他喝过米汤,我便回家去了!” 季夫晏急道:“我这义兄还未醒来,你若是走了,可叫我如何是好?” 谭绮嫣道:“我是回家为他抓些药来,那伤口但是靠米汤可是好不了的!” 季夫晏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定要快去快回!我家里还有不少珍稀药材,若是缺什么,你便直说!” “我家里只有一些寻常药材,本还担心配不齐全。如此真是太好啦,你现下就带我去瞧瞧!” “好!” 谭绮嫣刚要起身,见自己的手还被简玉珩握在手里,便道:“公子且松手吧,你现下已无性命之危,不必再握着啦!” 可那简玉珩却似根本没有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谭绮嫣又道:“我现下要去为你抓药,若是不松手,耽搁了可就好不了啦!” 这话一出,那简玉珩才松开手。 季夫晏见谭绮嫣被简玉珩握着纤纤素手,心中有些不悦,便催促道:“绮嫣,快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七、昼伏夜出 二人还在屋中说话之时,季家灶房就已经生起了柴火,袅袅炊烟自屋顶上升起,又被晨雾压将下来,弥漫在院中。 季夫人连日来郁结在胸中的闷气早在自家老爷昨夜进门时就已消散殆尽,早早起来满面含笑的为大家张罗早饭。 玉忱拖拽着比自己身量还大的箩筐,去喂饲马厩牛棚里的牲畜。牛马咯吱咯吱咀嚼干草的声音,给季家大院带来久违的生气。 是以季夫晏与谭绮嫣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长身玉立,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着半旧月白棉袍,正面露担忧的朝他们望来。 原来早在季夫晏进门时,季学礼就已听到动静,此刻站在门口,是等着询问二人关于简玉珩的情形。 听得谭绮嫣略略说完,得知简玉珩已无性命之忧,季学礼脸色一下子好看了不少,温和的对谭绮嫣笑道:“绮嫣,大伯该如何谢你?” 谭绮嫣打从昨夜进门,因着事情紧急,始终没对季学礼正式行过晚辈礼,此时见季学礼如此客气,赶忙敛衽低眉,福了福身,道:“大伯太客气了,这都是绮嫣分内的事。” 季夫晏听父亲喉头仍旧嘶哑,便走上前,对季学礼道:“爹,您怎的不多歇歇?绮嫣昨夜不是还说您这身子需得好好调调么!” 季学礼摆摆手,道:“我身上都是些小事,眼下屋里那位公子才是最要紧的!如今他虽无性命之忧,可若想恢复往常,怕是得些日子罢!” 谭绮嫣道:“可不是么!我昨夜想了几个方子,方才跟夫晏说想要回家去抓药,又听夫晏说您家里有不少名贵药材,便想着先去瞧瞧。之后若是还缺什么,我再去和爹爹想办法。” 季学礼道:“绮嫣,我一早出来等你,一是担心那位公子的伤势,二呢,也正想跟你们说说这事。你二人先随我来,咱们进屋说。” 二人随着季学礼来到夏屋,见季老太爷正端坐炕上,又一同行了礼,这才各自坐下。 可季学礼却没坐下,对着季老太爷恭恭敬敬的揖道:“老太爷,孙儿昨夜回家太过仓促,又因忙着给那公子治伤,故而许多事情未及跟您细禀,还请您老莫要怪罪!” 季老太爷却一脸愁容,摆摆手道:“哎!乖孙儿,你遭了罪了,这些客套话莫要再说。你且告诉我,那人如何了?” “性命无忧矣。” “哎!”季老太爷又是一声长叹,道:“若是死了便也罢了,凡事都推给那楚木王爷,就没咱们家什么事了!可他如今竟活下来了,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了!” 因着知道简玉珩家与自家渊源颇深,季夫晏只道是季老太爷不待见他,故而即便听了,也并不敢作声。 谭绮嫣则见众人神色各有千秋,想到自己乃是外人,便也不发一言。 只见季学礼对着季老太爷又是深深一揖,道:“老太爷,他于孙儿有救命之恩,我此时心中全无别的念头,唯有他能痊愈!” “可若是……” “待他痊愈之后,不管他有何要求,纵是要了孙儿性命,我也会给他!” “怕就怕你一人性命,抵不住那冤亲孽债!” “爹爹!”季夫晏一听,坐不住了,问道:“何以至此?我那义兄是好人,舍身救了爹爹,又怎的会取您性命?” “晏儿,这话以后再说罢!眼下我叫你们过来,是有别的事情交代。” 季学礼虽是待人温和,于十里八乡素有“大好人”的美称,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季夫晏却极是严格。 所以对于父亲说的话,季夫晏向来是只敢从命绝无二话的,此时父亲不叫他问,他便不问。 季学礼看向谭绮嫣问道:“绮嫣,你知道大伯这些时日去了哪里吧?” 谭绮嫣知道他所说的乃是自己被楚木王爷带走的事情,便道:“侄女听爹爹说起过,不过我同爹爹一样,相信大伯为人!” 季学礼道:“这些日子也叫谭兄担心了!可昨夜你也看到了,大伯得以回来,却不是王爷叫放回来的。” “昨夜我听那姓屈的说了……“谭绮嫣说了一半,这才明白季学礼的用意,便问道:“大伯是想说,大伯回来这事,不叫侄女说出去么?这个大伯放心,侄女平日里不太与人走动,是不会乱说的。就是我爹娘,也不会乱说什么。” “绮嫣聪慧,可却是不仅于此。” “大伯还有别的担忧?” 季学礼苦笑一声,道:“如今我也算是个逃犯了,虽说是趁乱回来的,可等楚木王爷打仗回来,或许就会来家里拿我呢!” “哎,这确实不太好说。” “我也就罢了,可家里这个重伤的,虽说是宁国公府上的,却听说是东胡人队伍里回来的,况且又杀了楚木王爷那么多的兵。 另外两个也不是一般的,都是逃兵回来的。你瞧,如今我们可都是得罪了王爷得罪了朝廷的人呐! 虽说咱们村子的事情王爷府管不到,可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看我,先前不也是被王爷带去了? 如今若是被王爷府知道这人都在咱们家院子里,那可还了得了?!” “大伯的意思是想要去别处躲躲么?” “原本还可以这样,可那位公子这般伤势,岂是随便动得的?是以大伯心想,你平日不常走动,即使不在家里,也不会有太多人问,不如你就住在这里,方便时时查看那公子的伤势!” “大伯的意思是,我这些日子便不再露面了?!”谭绮嫣想了想,道:“这倒是无妨,可那药材怎么办?府上就算有些,定也是不全的!” 季夫晏忙道:“绮嫣这个不用担心,我出去抓药便是了!” 可季学礼却说:“你也不能,反复出去走动,怕也引起他人疑心。我是想着玉忱年岁小,人又机灵,这些事交给他并不难办。” 季夫晏道:“爹爹说的是!” 季学礼又道:“绮嫣,这些日子,就得委屈你了,咱们都得过些昼伏夜出的日子。白日里,咱们家也不能不开门,我们都得躲在夏屋不出声,就当从没有人回来过那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白狼水》正文 二十八、玉珩醒来 谭绮嫣昨夜出门仓促,并未考虑太多,故而一听说这些日子都不能回家,便有些急了,道:“那我总得去跟爹爹说声!” 季学礼面露为难,语气颇有些央求的意思,道:“侄女,事关重大,这些都叫玉忱去做吧!” 谭绮嫣思量半晌,因着心中确实放不下简玉珩的伤势,只得点头应道:“那便听大伯的,我现下就去写药方,药还得尽快抓了才是。爹爹此时还不在家,我娘看了我的字迹,想必也不会太担心。” 季学礼动容道:“真是好孩子!我也会亲手书一封信,叫玉忱一同带去。若是日后风头过了,我定会亲自去府上登门道谢!” “大伯客气了,那侄女便先去忙了!” 谭绮嫣走后,季学礼又叫季夫晏去同屈不为说说。 屈不为得知季家老爷竟如此护着他兄弟二人,当下感激的就要下跪磕头。 季夫晏既已唤了他一声“屈兄”,岂有再叫他跪自己的道理,忙扶起他,叫他趁着自己大门还未大开,赶快将兄弟移至夏屋另外一间去。 屈不为忙活完了自家兄弟,又同季夫晏和谭绮嫣一道,将简玉珩抬至夏屋最隐蔽的一间,之后又各自打了汤饭,端去各自的屋中吃了。 简玉珩醒过来时,已是这日傍晚时分,日头的最后一丝余晖被远处的黑暗吞噬。夏屋屋内早已掌上了灯,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油灯的亮光。 待得眼睛适应了些许的光线,简玉珩这才看到闪烁不定的火光下,静坐着一个婉约俏丽的剪影,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册书卷。 这场景晃的简玉珩似在梦境中般,他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左手。 那影子听到动静,忙凑过身来打量自己,简玉珩只觉一股从未闻过的药香扑面而来,竟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然就是因之这一振,简玉珩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那疼痛钻心钻肺,顷刻间蔓延四肢百骸。过了一会儿,又觉喉头胸口又似在火上炙烤那般,亦是灼痛不已。 “啊!”一阵接一阵的疼痛,使得简玉珩难以忍受,下意识的轻呼出声。 那影子听了,忙又凑近了些,道:“很痛么?” 这声音一出,竟似清泉漱石,胸口的灼热立时散去不少。即便如此,身上仍是疼痛,简玉珩只得点点头。 只见那影子忙端起一只瓷碗,用勺子盛了些什么,递到他嘴边,道:“慢慢匀些温水,含在嘴里。你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身上又带着伤,千万莫要大口吞咽。” 简玉珩张开嘴,听话的将水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慢慢下咽。可只一口哪里够喝,简玉珩情急之下扬起左手就要自行取过水碗。 那影子见了,忙放下碗将他左手捉住,道:“慢些,当心扯到了伤口!你要喝水,我慢慢喂你便是。” 左手甫一被握住,简玉珩只觉得灵台一片澄净,左臂立时脱力,任由那片温柔轻轻捉着自己。 只听那影子轻笑道:“你这人也是有趣,不知怎的,只要被捉住左手,立刻就乖乖听话了。” 简玉珩这才想起昨夜在与牛头马面打斗之时,自己每每觉得力竭不敌,便会感受到这股温柔,加之耳中始终听得清泉般的天籁之音,便就又有了斗志。 “昨夜……是姑娘救了在下?” “我只是尽了医者的分内之事,如今能醒过来,还是公子意志坚强!” “在下……简玉珩,敢问姑娘芳名?” “谭绮嫣。” “谭姑娘,请恕在下不能起来行礼,日后……” “叫我绮嫣就行啦,也不必拘泥那些小节!你们个个儿的礼节甚多,叫我真是疲于应付!” “呵,绮嫣姑娘……说的是,我本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不想……咳咳……” 简玉珩话没说完,就咳了起来。这一咳,牵动身上大小无数伤口,疼的他冷汗直流。 谭绮嫣忙将水碗端起,道:“还是喝点水,少说话罢!” 简玉珩此时也是无力再说,便乖乖的任由谭绮嫣又喂了几口水。 “你虽醒了,身子却是虚弱得很,这些日子你要如现在这般好好听话,才能大好!你且莫要再动,叫我好好看看你的伤势。” 谭绮嫣说罢,将油灯取过,置于两人之间,灯光霎时将二人面庞照的清晰无比。 先前谭绮嫣心思都在简玉珩的伤势之上,虽说替他擦试过面庞,却因他脸色太差,未敢仔细瞧他。 此时见他醒来,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谭绮嫣竟有些不太自在,忙撇过脸去看他别处伤势。 心中却不免暗叹:这人竟是如此清俊明朗,比之自小被人称道,赞其仪表堂堂的季夫晏,是更多了几分成熟与潇洒。 而此刻简玉珩盯着眼前的谭绮嫣却不由得痴了。 这女子虽是身着荆钗布裙,却生了一张秀丽绝俗的脸蛋,下颏尖尖,肌肤胜雪,比她手中的白瓷碗还要光滑晶莹。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绯红,神态中不乏娇媚,可眉宇中却还透着些许英气。 谭绮嫣撇见他仍旧盯着自己,便有意用力触碰他胸前伤口,简玉珩吃痛之下,忙回过神来。 见谭绮嫣面露不悦,简玉珩立时意识到自己行为无礼,忙道:“绮嫣姑娘,是在下唐突了!” 谭绮嫣因昨夜听了屈不为说过他的事情,知他是个义气之人,心中已有崇敬之意。此刻见他盯着自己看,不过有些羞赧,并未有多气恼,便道:“伤口还行,明早再换药。你既已醒了,倒是可以进些食了,我现下去给你端来。” 简玉珩不敢再看她,便道:“都听姑娘的。” 谭绮嫣起身出去,回来时提了一个食盒回来。 打开后里面却只有两个瓷碗,一碗盛着一些米汤,另一碗是黑浓浓的汤药。 谭绮嫣先端了米汤出来,用勺子盛了,递到简玉珩嘴边,说道:“喝些吧!” 简玉珩却皱了皱眉,道:“没吃馅饼,喝不下这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