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梦雪》 《白山梦雪》正文 楔子 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秋,奉天城(今沈阳)。 这年天寒,才进农历8月门就下雪了,这时雪虽停了,地上的积雪已没过脚脖子。还没入冬地气还热,这雪一化明天又是一地泥泞。 一群看热闹的人远远围在城西大财主林家府院外,看着一个呆坐在林家门前石阶上的女人议论纷纷: “可怜啊,大儿子让土匪绑了票,小儿子又不见了” “岂只是不见,看到她手里那小被子没,原来包她小儿子的,找到时上面全是血,估计小的命早没了” “也是活该,这女人死笨,林家都说了不会为野种花一个大子儿,还在这要死要活的闹了两天,林家没面子,能有她的好?!” “这话说得!什么叫野种?!林家大少欺负人家,害死了人家老子,强占了人家身子,儿子生了两个,玩腻了就不管了,虽然没名份,也是亲骨肉啊!” “没正式过门就是野种,林家大少玩的女人多了,有本事的都在里头住着当姨太太呢,自己没本事,那还有啥好说的!” “关键啊,是林家大少不缺女人,更不缺儿子,1000大洋,换我我也不肯出啊,有那钱能再找多少女人。” “林家也太不是东西,不肯出钱赎大的也就算了,干嘛连小的也不放过,听说是这女人怕小儿子受冻,放在客栈里,自己来这里跪求林家给赎金,结果才一会客栈老板娘就跑来说有个蒙面男人把孩子强抱走了” “呵,林大少那几个女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和她们斗,这妞还嫩了点,没了儿子,就绝了这女人日后进林家也当姨太太的念想。” “唉,说起来总是命不好,这女人坏就坏在没个好家世却有个好模样,人称“赛牡丹”啊,这不是招狼吗?” “还“赛牡丹”!别说前天刚见时还真的惊了一惊,妈了个巴子,漂亮得仙女似的,可你们瞧现在成什么样了,脸也皴了,披头散发的,就一疯婆子!” 天色渐晚,渐次又漂起了雪花,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去,林家大门早就关上了,石阶上的女人仍呆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入黑了,一个10多岁的男孩借着昏黄的街灯,悄悄走到她身边,从怀中掏出两个馒头,递到女人面前。 这个男孩是林家帐房先生的小儿子,也是林家大少的近身跟班,林家家大业大,开有两家火磨(面粉厂),人称火磨林家,在城外30里还有处庄院,这女人是林家佃户的女儿,林家大少在外头是怎么霸占这女人的他都知道,他打心里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两天都瞒着家里人在夜里给女人送馒头。 女人眼睛动了,抬眼看着男孩。 “期限过了”女人说。 男孩明白,女人说的是绑她大儿子的匪绺“三江好”说的给赎金的期限。 过了期限就要撕票了。 “这些我用不到了,”女人推开男孩递过来的馒头,从左腕上退下来一只玉镯子,递给男孩道:“如果老天可怜,大宝能活下来,你又能见到他,帮我把这个给他,留个念想”。 男孩沉默着,他并不是多勇敢的人,他不敢接。 “这只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家祖传的东西,不是林家的”,女人说着用手指指林家大门,咽声道:“让大宝离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远远的!好好的活下去。” 女人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哽咽道:“和他说,娘对不起他,他弟弟还小,还在吃奶,娘得……得……去陪他。叫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女人站起身来,可能因为是久坐雪地人僵了,动作摇摇晃晃的,将镯子放在了男孩手里。“谢谢你……”女人嘴里念叨着,转身向林家大门踉跄奔去。 “嘭”的一声,女人一头撞在了林家的门柱上,男孩惊叫一声,看着女人满头鲜血的倒下,吓得跌坐在地,手里的两个馒头和玉镯都滚落在雪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章 挂注 “我操他林家大爷的!铁公鸡啊,妈的竟然一毛不拔!” 几天后,当“花舌子”(注1),将林家动向告诉匪绺“三江好”的大当家大秃头时,大秃头暴跳如雷,一脚把炕桌都踢飞了。 解放前东北土匪遍地,聚众掠夺民财的土匪,在东北地区又叫做“胡匪“或“胡子“,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匪“,到后来被称做“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的不同,每股绺子的名称也不一样,大秃头领导的这个绺子报号就是“三江好”,是股号称人枪上千,实际也有几百人枪的陈年巨匪。 “大当家,我早说了,要啥1000大洋啊,把两小崽子剁了,把那女人抢回来快活比啥都强!” 说话的是三江好绺子四梁八柱中的狠心梁(专门关押人票的秧子房掌柜,看押绑来的人票并负责拷打和勒赎),报字全升,此人心狠手辣,阴恻恻的,虽只是里四梁里的狠心梁,在绺子里算是排第四,但连大秃头都就有点忌他。 “妈了个巴子的!早知听你的!赛牡丹啊,那么漂亮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大秃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那天全升看那女人眼光都直了,真抢回来,恐怕从此就多事了,绺子里四梁八柱表面上称兄道弟,可除了钱,谁又把谁当兄弟,争风吃醋,互相争当头目,借机内讧,相互格杀的事又不是没有。 特别是这个老四全升,最近总和四梁中的迎门梁走得很近,时不时说话阴阳怪气的,迎门梁报字是扫北,是绺子里的炮头、先锋,枪法最好,绺子里排第五,他俩拉帮结派,他不能不防。 打发了花舌子,大秃头坐回炕头上,接着处理绺子里的局事,边上他的军师禀报道:“大当家的,有两人想来挂注(挂注即寻找匪绺入伙),大当家的见见?” “局红”(即绺子人多兴旺)是每个当家的都希望的,有人来投靠自然是有脸面的事,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要经过一番考验,一来查是否官府派来的内奸,二来看看入伙者的本领。 “叫上来,过堂!”大秃头手一挥。 立马有人领了两个人上来,一个30上下,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后生,两人进门就赔着笑哈着腰,一起说:“三江好局红,大当家的管儿亮(枪法好)”。 大秃头一瞧那个30岁的,就乐了:“妈了个巴子的,这不是丁宝珍吗,怎么想着来挂注了,又把老婆都给输了吧!” “呵呵,可不是吗,还欠了一屁股债。”丁宝珍陪笑道:“所以来求大当家的收留,定当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这丁宝珍是大秃头同屯的人,还是以前的赌友,算是熟人了。 丁宝珍指着同来的后生,道:“这是我远房亲戚,前些日子我上三道口亲戚家躲债,一起混了几天,商量好了来投大当家的。” “什么蔓?”大秃头瞅着那后生问道。 丁宝珍知道那后生不懂土匪的黑话,忙一边提点道:“就是问你姓啥。” “姓海,叫海山。” “干啥的” “之前跟亲戚做点小买卖,往关里贩木耳,可生意不来钱,还折了本,没钱的话这年都没法过了。” “为啥要来挂注?钱?” “钱!因为这个来钱最容易!大当家的局红,听宝珍哥说大当家的崽子,猫冬的时候那是人人腰包鼓,进赌场、嫖女人,听得我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在座的大秃头并他的二柜(二当家),绺子里的三爷搬舵先生(即军师)等人听了都面有得意之色,相视而笑。 大秃头听着舒服,兼丁宝珍也算是熟人,海山因丁的关系算是有人介绍,考查一项算过了,便对绺子里的炮头说:“扫北,拎他们出去看看胆,不尿裤子就收了。” 扫北是三江好的迎门梁,绺子里枪法最好的炮手,炮头的职责,每当外出抢劫时,在前面打先锋,退却逃走时殿后掩护。有人挂注入伙时,由炮头出面考察枪法和胆识。 扫北扫两人一眼,道:“两生瓜蛋子,听好了,一会你们一人头上顶个碗,我五十步开外,一枪把碗打碎,如果能顶硬,那咱以后一口锅里吃饭,要尿了裤子便是孬种,立马滚犊子。走!” 丁宝珍对海山说:“兄弟,听好了!你可是我介绍来的,可别给哥丢脸。要顶硬,懂不?” “哎,听哥的!我一定不丢哥的脸!” 两声枪响后,扫北进屋,向众人道:“尿了一个。” “海山?” “海山没尿,倒是那个叫人家别尿的尿了!妈了个巴子,尿那个骚!” “哈哈哈哈……”,众匪大笑。 丁海二人进屋,扫北拍拍海山的肩膀:“小子,有种!还不会用枪不要紧,以后哥教你!” 丁宝珍看在是大当家熟人的面子上,虽然尿了裤子,还是和海山一起入了伙,起报字时,丁宝珍不改赌徒本色,起了个报字叫“十三么”,海山起了个报字叫“顺天”,入伙后,就不准叫本名,只能以报字相称了。 海山勤快有礼,在绺子里人缘不错,不出几天上下都熟了。又说佩服扫北管儿亮,成天跟在炮头后面,得炮头待见,亲自教用枪。 注1:花舌子:受匪绺所托,就赎票事项与事主联络,专门办理勒赎、领票回家等事的中间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章 秧子房 一天,绺子压在刘家烧锅,这里曾经是个大户的酒坊大院,且修在偏远的险要之地,后被三江好攻下并据为老巢,开饭的时候,听得后院传来一声接一声极其惨烈的嚎叫,听得人直发毛。 海山问炮头:“扫北哥,这是?” “鞭秧子!” 扫北边吃边道:“这儿是咱绺子的老窝,后院就是秧子房。全升那犊子,昨晚输了钱,又拿秧子撤气,瞧着吧,今天至少要整死一个。” 土匪黑话里叫人票为秧子,所绑的人票圈禁在秧子房,归秧子房掌柜也就是绺子里的狠心梁管理,为了迫使事主尽快来赎回人票,要不断的“鞭秧子”,即拷打人票,一则通过严刑拷打,迫使秧子说出家中财产、金银财宝藏匿地点,不说就打,说得不实也打,二则鞭秧子是压迫事主家尽快来赎,大价码赎。 海山听了,脸色都变了,借着添面条,起身往外走,到厨房乘上一碗面,就直奔后院而去。 海山挂注入伙根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他是家里老父被三江好绑了票,倾尽所有,还是没能把老父赎出来,正巧遇到丁宝珍夸口大秃头是他好赌友,就动了入绺救父的心,隐姓埋名,和丁宝珍套了几天交情,唆摆着丁宝珍和他一起入伙三江好。 还没进后院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吓得海山心里直颤悠,进得后院,就见一个男人被人吊起来上了大挂,三江好的四爷、秧子房掌柜全升亲自上阵,手里拿条三角带,狠狠的抽,那人票已经浑身浴血,每抽一下,都身躯一震,惨叫声音已经比之前低了很多,已快叫不出声了。 海山看那被打的男人不是自家父亲,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看他被打得如此之惨,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忍。赶紧把面碗往全升身前一送:“四当家的,吃面,趁热呼。” 全升停了手,瞪了海山一眼:“顺天!你来这干嘛,秧子房是你能随便进的吗?” “四当家,扫北哥现在是我师傅了,扫北哥和您最好,天天窝头,难得今儿有挑龙(匪黑话挑龙即面条)吃,特给您端一碗来,不然一会就没啦!”海山高捧着面碗,一脸真诚,为了能救回父亲,这会子别说装孙子,装狗儿摇尾巴他都干! 全升笑了:“妈了个巴子!崽子就是崽子,没见过世面!老子吃香喝辣,谁稀罕一碗破挑龙,不过倒难得你这份孝心!”正好打人也累了,接过碗吃面,这是相当给海山面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全升把海山归到了“自己人”里。 全升一直不满大秃头,三江好的二柜和军师,还有管钱粮的粮台,全是大秃头的亲戚,每次抢得的财物都不过其它人手,俵分是否公允只有天知道,而全升一直认为大秃头没能“耍得清”,肯定有私吞,只是没有证据。 正好绺子里的老五,炮头扫北,也觉得财物劈红少,全升就以自己暗中记下的赎金帐给扫北看,两人暗中结党,商量着要找大秃头私吞绺产的证据,然后把他干掉,他俩好取而代之。 要取大秃头而代之,当然得培养自己的班底儿,所以扫北肯收海山为徒弟,扫北和全升亲信在绺子里还是少数,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所以明面上,还不敢对大秃头不敬。 趁全升吃面的功夫,海山瞄了几眼这个后院,一侧厢房有一间门口坐做着两个全升的亲信,房门紧闭,半开的窗子上钉着木方,那儿应该就是关人票的地方。 全升吃着面,还不放过那个被打的人票,叫边上的一个亲信,继续鞭打,那人票吃痛又兼刚缓了一缓,又凄历的惨叫起来。 边上海山劝道: “四当家,别打了,打死了可怎么要赎金呢,就算不死,打残了在赎票前秧子房还得照看他不是?” “放你娘的屁!”全升立时脸一黑,恶狠狠的骂道:“打死了也一样要赎金!死活谁知道!打残自生自灭,死了更干净!你小子敢在老子面前瞎掰掰,要不看扫北面子,看不抽你丫的!滚犊子!” 一边扫了那人票一眼,大概嫌他惨叫叫得烦,叫手下人一边抽打一边抓起小灰扬在他嘴里,惨叫一次扬一把灰,很快惨叫声就消失了。 已被勒令“滚犊子”走到大门边上的海山,回头望见那人票从嘴里、鼻腔里喷出血来,又冲了回来,一把抓住那个打人崽子的执鞭的手,冲全升大喝:“四当家!别打了!谁他妈的也不容易!” 海山双眼里满是怒火,全升这犊子这么狠,每声惨叫扬一把灰,这灰呛在肺里,要命就是片刻之间,如果在烤打的是他的父亲,他肯定会忍不住把这犊子的头给拧下来! 海山这一声怒吼,如晴天里的一个炸雷,在场的人一下子全懵了。 全升先是一愣,跟着就炸了,操起面碗就狠狠砸在海山的脑门上:“反了你了!什么玩意儿,敢冲老子这么说话!” “咔嚓”一声,面碗碎了,这是一个粗瓷大海碗,又重又结实,碗碎了,可海山的脑壳却没如预想的昌浆子(黑话,即出血),一头的碎瓷片面汤,可头上却连一条血口子都没有。 妈了个巴子!好硬的头! 全升和他的手下心里都是这一句。都不禁又懵一回,全愣住了。 这时那人票的头忽然一耷拉,海山抹一把脸上的汤汤水水,上去一探,已没了呼吸,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章 掌嘴 后院里,全升和扫北大马金刀的坐在磨盘上,海山乖乖的的跪在地上,听扫北的教训。 “哼,顶撞四哥,要不是看我面子,扣了(黑话,即杀了)你都没处讲理去。你个王八犊子,咋就这么轴呢?!” 扫北骂着,起来就要扇海山,可海山一脑门的面汤糊糊,这一巴掌拍下去非脏了手不可,扫北手掌一翻,改扇巴掌为在海山脑门上砸了四个毛栗子,虽比拍巴掌好些,可也脏了四指关节,便对海山喝道:“起来!” 海山听了站起,扫北揪起海山的衣襟,慢条斯理的在衣襟上把手擦干净,看着海山懵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全升都笑了,看别人出嗅,总是让人愉快的,边上的崽子们也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海山抬头,便见扫北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海山可不笨,立即明白了,趁全升笑了,立马就坡下驴的复又一跪:“四当家,我这人就是轴,不识事体,我错了,求四当家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饶我这回……” 扫北回身对全升道:“四哥,顺天虽然顶撞四哥,可挨打没还手,也就是新崽子没见过杀人,心软,很多新崽子都会有这毛病,心还没硬,对人命看得重,我们不也打这么过来的么。罚肯定是要罚,给我个面子,轻罚吧。” 海山听了忙谢扫北:“谢谢师傅,打入伙,就你对我好,我记着呢!” 海山故意叫师傅而不叫扫北哥,坐实两人关系,要没扫北说项,以全升之狠,这坎可不好过。 扫北对海山还是很亲的,扫北教海山用枪,海山悟性很高,教他是一种享受,而且海山也很会来事儿,识得眉眼高低,认了师傅后每天早上端洗脸水晚上端洗脚水,抽烟他在边上哈着腰点火,比儿子还孝顺,身体又棒,这样的收为亲信不错,日后好用。而且不保他自己的面子上都过不去,毕竟受了他的嗑头,两人已是师徒的名份。 全升正待开言,就听院门边上的崽子一声通传:“大当家的到~~~” 随着通传,三江好大柜大秃头带着二柜和军师并几个亲信,也进了后院,扫北和全升交换了一下眼色,大秃头在秧子房也是有亲信的,肯定是有人已报了信去。全升明白扫北力保海山是为了好积恩日后收为已用,自己人之间,怎么都好说,但大秃头来参和绝非好事。 大秃头大马金刀的往磨盘上一坐,问:“咋的啦,瞎吵吵个啥?” 全升和扫北边上站着,全升心里说:“你个老秃子,都收了二报还问你个巴子!”可面上还得做出恭敬之色,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大秃头对海天一挑大拇指,道:“顺天!好小子,有种啊!谁也不容易!这话说得响亮!我说老四,你手黑可以,可别三天两头的给我把人给整死了呀,伤票出了人命,这让事主家知道了还不报官啊,让官府穷追猛剿,还想不想消停?!你再这么折腾,你这秧子房掌柜,就让顺天来做得了!” 海山听了,心里不由得不怕,大秃头这几句话,是要把他放在刀尖上! 以他新入绺的资历,怎么可能当得了秧子房掌柜,这不明摆着让全升来收拾他吗?!他若附和大秃头,更招全升之恨,他若表白自己绝无对全升有取代之意,那就是顶撞得罪大柜,怎么都是个死,不禁急出满头大汗。 全升的脸都憋紫了,这算是众人面前被剥了脸皮!大秃头这算是装什么假慈悲,为什么有秧子?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大秃头贪要赎金?!绑谁从来还不是大秃头说了算?!以前整死的秧子多了,从来没放过一个屁,还成天夸他鞭秧子得力呢,今儿这是借机打压,成心要他好看。大秃头是大柜,他动不了,事是海山这犊子惹出来的,看海山的眼色立即狠厉起来。 自海山入绺,大秃头也有留意到这个“顺天”,这人算是被扫北拉了过去,之前收到二报,和军师一合计,军师就建议大秃头趁机给个恩典,让海山变成自己人,如果不行,至少也要他们窝里斗,不能让他们又收一个亲信。海山已经拜了扫北为师,不好撬动,大秃头很了解全升之狠,故意当着众人这么说全升,全升没面子必然迁怒在海山身上,而且还说要以海山代替他,全升从此绝不会让海山好过,海山的死活不要紧,全升要对付海山,必然得罪扫北,此计可算是一石三鸟,立自己威信,灭全升威风,分化对手,大秃头心下暗暗得意。 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全升只得陪出笑来,哈着腰道:“大当家的教训得是。那顺天怎么处置?” “你说呢?”大秃头故意让全升定处罚,治轻了或治重了都有由头让他再踩全升一脚! “大当家的,火磨林家肯定已经不赎那小崽子了,您看是放生呢还是扣了呢。” “妈的,说起林家就来气,扣了!不然全他妈的有样学样!”话一出口大秃头就感觉着了道了,不给赎金的人票几时在全升手里超生过,明知故问,这不是成心吗!可却发作不得,只狠狠瞪了全升一眼。 全升嘴角抽了抽,他就料到大秃头会这么说,故意引他这么说的,他就是要在场的人听听,刚才还说他伤票出人命的大秃头,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妈的假慈悲! “好,那就按老规矩。顺天既入了绺,这心软就是病,得治!就让顺天去扣了那小崽子,顶撞上位大人,念在初犯,就掌嘴20好了。”以全升的性子,海山不死也得脱层皮,但他知道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而且海山不是逞英雄救秧子么,让他去扣一个秧子,也脏脏手,背上人命,看他还得瑟不。 “好啊,就这么着。”大秃头乐得看戏。 全升向他的一个亲信使了个眼色,用下巴一指还跪在地下的海山:“二十!” 那个亲信微一点头,那个眼色的意思他懂,就是往死里打的意思。海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掌嘴别以为轻,20下肯定打得两腮和嘴唇全嗑破,之后一个月别说吃东西,喝口热点的水都疼得要命。走到海山跟前,说声:“兄弟,对不住了,上命难违,20下嘴巴,一个不能多,也一个不能少!” 说着,左右开弓,狠狠的扇起来,边扇边大声的报数:1-2-3 …… 7- 8- 9- 10- 11- 12- 都到12了,可海山腮上虽有红印,却没如预想满嘴流血,全升气得直瞪眼,他那亲信,也是鞭秧子的老手了,那手也是经常插铁砂的,要在平时最多3、4下,肯定已经手上沾血了,今天是见鬼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全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那打人崽子慌了神,心里更是纳闷,他手下可没留情,可怎么不见血呢,回头全升肯定没好果子给他吃!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抡起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又狠狠的扇了两下,哇的一声,顺天嘴里喷出一口血来,接下来的几下总算在鲜血淋漓中打完了。 全升狠狠的瞪了他那亲信一眼,那个崽子心里一寒,知道全升肯定以为他前面那12下徇了私了,这冤可没处说去。 “顺天,掌嘴的滋味可好?”全升狞笑着问。 “唔……唔……”,海山捂着嘴,满手满嘴血沫儿,支吾不清。 这才是掌嘴后的正常现象,被掌嘴的人腮破舌烂,肯定是说不出清楚的话来。 众人这才脸上松下劲来,嘻笑起来。只有扫北黑着脸,把头扭一边去了。 全升吩咐一个手下:“去把那林家小崽子拎出来。” 然后对海山说:“顺天,大当家的说了,林家小崽子得扣了,一会你带他出去,走远点扣,别脏了这地方,按例,扣小孩子之后得把一双眼珠子抠出来,扣完带他的一双眼珠子回来复命。” “急啥!”边上扫北没好气的道:“打也打了,先让老杜头给他上点药再去扣,日后还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多少留点情面!” 全升自然没意见,毕竟他和扫北长远还是要合作的,大秃头也没什么好说的,扫北是绺子里的炮头,这个面子还是得给的,反正扣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才多大点事,又不急。 “得了,大家散了吧。妥当之后,回我一声就是。”大秃头说着,起身带着他的二柜军师等人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章 老杜头 扫北气鼓鼓的带顺天回到下处,一路上少不了数落顺天多管闲事,惹出这么一场不痛快。 顺天紧张得一头汗,扫北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他之前就打听过,绺子里若有人有伤病,都是“老杜头”给看的,这老杜头是绑来的秧子,原来就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顺天本姓并非是海,姓海名山只不过是编出来的,他本名是杜海山,他父亲就是一乡医,十有八九,这老杜头就是他父亲,一会见面,老爷子要是要是当着扫北的面和他父子相认,那不穿帮了吗,这可咋整?! 言语顶撞四当家的就要打20嘴巴,这混进绺子图谋救出秧子还不是死罪啊?!顺天入绺以来,一直想找机会见到父亲,这会子真是既想见又怕见,毕竟还年轻,一时竟然乱了方寸,头上汗出如浆,几乎要晕倒。 扫北看着他,不禁生气:“看你那一头的汗!是痛?还是怕了?怕就别惹事啊,你个没出息的!老杜头呢,快叫来!” “来了!”一个老头应声进了屋,顺天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父亲,紧张得一颗心都快从噪子眼里跳出来了,想打眼色,可老头却根本不看自己,进门就给扫北跪下了,一边带着哭腔道: “五当家的好,求五当家的帮小老儿说个情儿。” “啥情?哎,老杜头,你的眼睛怎么青了?” “五当家的~~~”老头儿哭道:“你知道的,林家那孩子自打来的那天,就是我带着,几回挪窝儿一天走几十里路啊,都是我用药蒌子背着走的,说实话儿,这背着背着就背出感情了,我当他是我亲孙子,没我,他早死了,可没他啊,我也活不到今天,早就不想撑也撑不住了,现在他家不赎他,可怜他一个孩子有什么错,求五当家的说说情,别杀他,放他一条生路!” “老杜头!你说什么胡话呢!人人都不赎,那我们喝西北风去?!再说了,这是大当家发的话,谁说也没用,你趁早死了这心,不然有你受的,你这眼睛怎么青的?肯定是四哥打的吧?” “是,刚才求四当家,四当家打的。” “那不得了,吃打还不长记性。”扫北不耐烦的一挥手:“少废话,我这小弟兄挨了20嘴巴,你给他上点药,别叫伤口化脓了。” “是。” 老头儿起身,走到海山跟前,道:“这位爷,我给你看看。张嘴我瞧瞧。” 海山看着老头儿,又干又瘦,身上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头发很久没理,又长又脏,粘在一起象一块烂毡子,左眼乌青,肿得就剩下一条缝,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却见老头儿眼中精光一闪,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一刹那,老头眼里全是镇定和机智的光芒,顺天马上意识到,父亲根本已经认出了他,且知道他身份不可暴露,这份镇静,这演戏的功夫远出他的意料。 老头道:“哎呀呀,这一嘴的血污,这位爷,你跟我去井台,你得先漱干净我才能给你上药,且井水凉,止血!多漱漱。” “唔~~”看着老头这么镇静,顺天也镇静下来,大着舌头装口齿不清吱唔着。 果然扫北一挥手:“快去吧。” 顺天打心里服了老爷子,姜还是老的辣,不仅戏好,镇静,这还这么自然的就创造了个两人独处的机会。井台在院里一角,这个时点正好没人。 井边上,两人蹲着,老头压低声音道:“你一边漱,一边听我说,你别说话!” “我人老了,可耳朵好使着呢,你在外面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可你一直在关内跟你师傅学武艺,咱爷俩也有2年多没见了,不敢肯定是你!直到你喝的那一句:“谁他妈的也不容易”,我听得真真的,肯定是你了。当时听得我眼泪哗哗的,说得好啊!有腔调!够爷们!不愧是咱老杜家的种!”老头子一脸自豪。 “爹……” “你别说话!听我说!” 老头子按着儿子的肩膀,道:“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孝顺,知道你混进来是想救我是不?林家那孩子,我当五爷面说的话,就是给你听的!我真的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看待,为了他我可以拼了我这条老命!没他暖我心窝子,我早一头撞死了,没我们今天的父子相见!” 老头子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肩头,郑重道:“你要真心孝顺我,就趁他们要你杀那孩子,带着孩子逃命去吧,别管我!” “爹!他是外人,你是我爹,我要救的人是你!”海山急了。 “父为子纲!爹的话就是圣旨!你要不听,我死给你看!” “爹——!”海山心里直叫苦,他知道他爹,医者父母心,仁心仁术,但也是个倔老头,可不容易说服。 “山子,爹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可那孩子还小,算我求你了。”老头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爹……”。海山揺着父亲的手臂,眼泪也下来了。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爹50才出头,为医者注重养生,活个六、七十岁没问题,啥叫没几年活头了?! 老头儿又急又无奈,可他也理解儿子,抓起海山的手,紧紧的握了下,耐心的说服道:“和我一起被抓的6个人,一个赎了,3个死了,还在的两个,我是因为会看病,还有一个是会唱蹦蹦戏,能逗他们乐和。他们行抢火拼,常有伤病,还用得着我,所以,他们不会杀我的。你不用担心我!” “你别说话!”老头子见儿子又想争辩,又道:“你和德子都是好孩子,你们孝顺,我知道的。林家有钱,1000大洋能出却不出,为省1000大洋亲儿子都不要了,是林家没人性。咱家的事,是那花舌子没人性!跑林家那一线的花舌子算好了,林家那么有钱才勒1000大洋,跑咱们那一线的花舌子真不是个东西,为了多分成,竟然向咱家要2个老串(20000大洋),就算把咱家八辈子的人的骨头都全炸了油,也没可能凑得出啊。你们别再管我了,照顾好你娘,你和德子,把家里的医书都好好读一读,做个好大夫,将来光宗耀祖!” 德子是指海山的大哥杜海德,杜家就他们两兄弟。老头儿这话已经是交待后事的意思了。海山听了更是又急又痛。 经此大祸,杜家早就家不成家了,之前为赎老父,四处借债,凑了2000小洋,20两大烟土给匪绺,可大秃头说钱太少不放人,海山收到消息从关内回家那天,他娘被催还债的逼得上了吊,要不是海山正好赶到施救,他娘命都没了。那起子放高利贷的,成天在家催逼,家不成家,还说什么光宗耀祖!这些海山都不敢告诉老父。 老头儿拿出一支小毛笔,蘸上药粉道:“来,张嘴,给你上药。呃……” 老头儿看过伤口,吃了一惊:“你这伤口,你是自己咬的的舌头?我说怎么你能说清话了,你刚才是装的啊?!” “嗯,刚才不出点血,混不过去。”海山急切的想说服父亲,拉着老父亲的手,道:“爹!以我现在的本事,可不是谁能轻易让我出血的。我可是有真本事了,爹,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老头略一沉吟,不想儿子再为他冒险,摇了摇头道:“山子,武艺再好,也顶不住子弹,他们有枪啊。听爹的话,带上那孩子走!你要不听,我死给你看!” 说着四下瞄一眼,道:“走吧,这不能多待,不然就有人要起疑心了。” 老头儿拉起儿子,叮嘱道:“记着我的话,要防着那花舌子,那王八蛋,心比蛇还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章 怀里的奇妙 海山腋下夹着孩子,浑浑噩噩的走出刘家烧锅,走到一个山边,四下无人,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揪着自己的头发,低着头就蹲在了地上。 怎么办?! 怎么办啊…… 他不可能不救自己的父亲,可要救父亲就得回绺子,要回绺子,就得杀了这孩子回去复命,他爹的脾气他知道,他要杀了这孩子,肯定和他没完。 且这孩子和他无怨无仇,杀了还要抠出眼珠子回去复命,他怎么下得了这手…… 秋风带着渗人的寒意,身心都冷透了,脑门上却在出汗,感觉思绪混乱,一脑袋浆糊! 海山22岁,12岁以前,他不过是个乡下孩子,12岁那年被一老道看中,收为俗家弟子,从此开始了10年深山道观里的学艺生涯,没怎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长这么大没遇过这么棘手的事情,他慌神了。 那是什么——! 手上传来一丝温暖! 那是一只小手! 海山抬起头,他蹲身的身前,是那个林家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知几时从撂下他的地方走到了他的身前,用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四目相逢,那孩子的眼睛晶莹剔透,目光清纯明亮。 海山怔怔的看着他,那孩子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摇动了一下,然后另一手指向刘家烧锅的方向。 海山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如被雷击似的一震,刘家烧锅,三江好绺子驻地,他爹被关的地方! 海山捧起孩子的脸,喃喃的道:“我正不知怎么办好,这是祖先显灵,让你来指引我么?” 那孩子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他才刚满两岁,虽然学会了走和说话,但毕竟还小,海山知道,他说的,那孩子也许根本听不懂。 那孩子身上只有一件大人的夹袄,太长太宽,就在腰那里用根布带一勒当袍子,就这一件,里头光着屁股,那孩子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米面饼子,一手高高举起,将饼子递向海山,一手仍固执的往刘家烧锅一指,嘴里叫唤道:“爷爷~~~” 海山没接饼子,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泪水顺腮而下:一个小孩子,一个外人,尚不愿与那个疼爱他的爷爷分离,奉献出他唯一的半块饼子,他身为人子,岂可弃他的亲生父亲于不顾! 那孩子没说话,双手捧着饼子,再次递到海山的面前。 那孩子五官很是漂亮,虽然苍白瘦削,可也难掩他的可爱,海山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小脸:“你想让我带你去找爷爷?” 孩子竟然点点了头,眼神中有着让人惊讶的坚定。这简直不象是一个小孩子应有的所为,这真是祖先显灵么,这是神迹啊。 “好孩子!难怪我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舍得。” 海山把孩子放在地上坐好,柔声道:“你好好坐着,坐一会儿,别乱跑,我好好想想,一定要想出法子。” 那孩子似乎听懂了,竟然点点头,双目湛湛,看着海山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是孩子那清纯明亮的眼神,让海山的思绪从气急败坏,一脑袋浆糊中摆脱了出来,重复清明。他对着孩子盘腿坐下,静心调息,以大周天功法,将真气循头身手足运行一周,气机顺畅,总算可以心平气和,冷静的思考了。 首先,回想起刚才离开刘家烧锅时,他爹老杜头做了什么。 他爹求得大秃头恩准,最后“送送”孩子,他抱着孩子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用水打湿一块布,把孩子的头脸手脚擦干净了。 二是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面饼子,秧子房的秧子每天每人就两块玉米面饼子加一块咸菜,从来不让吃饱。玉米面饼子很硬,根本不适合小儿吃,老头儿把饼子在嘴里和水嚼碎了,再嘴对嘴喂给孩子吃,边上大秃头等人等得不耐烦,一叠声的催,老头儿便把吃剩下的半块饼子收在孩子的衣襟里,嘴里还喃喃道:“宝子你一路走好,爷爷没别的东西给你,就这半块饼子……” 三是为孩子把了一泡尿,然后送到海山手上,对孩子说:“宝子,一会你跟这位爷去,你要听他的话,不要哭闹,知道不?” 把尿,喂食,这是为他带孩子跑路方便,也是在亲手教他这个从没带过孩子的人怎么照看这个孩子。那最后的交待,是告诉孩子,他可以信任。 老爹真是用心良苦! 其次,是目下的处境。 老爹肯定要救,孩子肯定不能杀,那么他将如何应对? 最简单是强行救走父亲,但三江好是陈年巨匪,崽子300多人,全升的秧子房又戒备森严,他一个人好说,但要带上他的老父亲,纵使武功再好,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而且不是带人离开刘家烧锅就算成事了,只要在三江好的势力范围内,就有被三江好追杀清算的危险。 他爹说得对,武艺再好,也顶不住子弹,他们有枪! 海山心里泛起一种无奈的苦涩,他苦练了10年,现在学艺有成,才发现时代进步,他所学的并不能让他护卫至亲。 奶奶的,以后一定要把枪法练好! 目下,只能先回去混着,他在绺子里,才能暗中保护父亲,他要对绺子有透彻的了解,才能洞悉其中的关系利害,让他找到破绽,找到机会,设定实施带上父亲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到三江好时日不多,但已看出一些道道,绺内两派之间的暗斗大可利用,还有就是外部的三江好的一些敌对势力,官府是靠不住的,大的匪绺与地方官府、豪强势力表面上对立,实则沆瀣一气,匪绺抢弱不抢强,抢民不抢官,平民百姓家被绑了票告官根本没用,有不少还因官匪有勾结遭到更大的报复。 但三江好也不是没有对头,本地有另一陈年巨匪“战全胜”,“战全胜”曾经接受官府收编,追剿过三江好,两下里结下仇怨,“战全胜”接受收编后匪性不改,不久后借故哗变,连人带枪一哄而去,重新成为匪绺,和三江好经常为争地盘起摩擦。 就前几天,“战全胜”的大柜还派了几个人来,邀大秃头去一个中介地儿,协商地盘的划分。那几个人在绺子里走动受限制,海山耳聪目明,兼在学艺时跟道观里做饭的一个耳聋老道学过辨识唇语,知道那几人私下交谈里有这么一句:“看清没,多少人枪?”,这说明战全胜在侦测三江好,说不定就有吞并之意。 海山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他要回绺子,就在战全胜这里做文章! 林家孩子怎么办?! 其实以救父的任务来说,有这孩子肯定会是个累赘。这孩子要不死肯定是重回秧子房,以他爹的脾气,要逃肯定要带上他一起逃,这么小的孩子,别的不说,哭闹起来就够喝一壶了。 眼下,是要如何才能不杀这孩子就回绺子去。他不能杀这个孩子,否则不但他老爹饶不了他,他自己也良心上过不去。 他可以谎称发现了战全胜的探子,那么就可以用急于回去报信当借口,把孩子扔在山边,这当口,希望有人能把孩子捡回去养? 或是把孩子带回去,说发现战全胜的探子,急于报信,没来得及杀? 说不定就能拖过去或混过去,不用杀或者不用由他来杀这孩子了。 不行! 不行!! “杜海山!且不说这样你能不能逃得过杀这孩子的分派,就算能,你不杀由别人来杀,你就能安心了?这孩子能不能活?他若死了,你亏心不亏心?!”海山想着,忘记自己嘴里有伤,甩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时痛得丝丝抽气。 他看向林家那孩子,还乖乖的坐在那里,只是已经冻得拖着两行鼻涕,看他的眼光,里面有了惊恐和怯意。 海山心里一酸,不由得心生怜悯,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触手孩子的小屁股,冰凉冰凉,想着就是自己刚才,让孩子就这么光着屁股坐着冰地里,和自己对视,才让自己头脑恢复清明,由衷的感到歉意。 海山松下腰带,东北胡匪大多系腰带子,用黑布或蓝布裁制,长12尺以上,有三种用途,一是往怀里插枪;二是围系腰上解开上衣扣,当小仓库用,往里装藏抢夺的金银宝等物,骑马、走跑方便;三是当绳子用,爬墙、上树、绑秧子、自己裹伤等等。海山用腰带替孩子抹去鼻涕,然后解开衣襟,把孩子塞了进去。再将腰带束在肚子下方,形成一个衣腔,让孩子在里面取暖。 起初是冰冷,然后是一个回暖中的,轻轻蠕动的小东西,在他怀里,那感觉——有点儿奇妙。 海山掀开衣缝,里头孩子侧脸贴在他的胸前,暖和了,舒服了,正自手舞足蹈,四目相逢,然后孩子灿然一笑。 奶奶的!这是世上最可爱的笑容! 这笑,让人看了,心也要融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章 本钱 海山大踏步的往回走着,他已经有了决定。 他已经想到了不杀孩子就这么回去的借口,他也有回去的本钱。 海山想起全升用海碗砸他脑袋,没冒血时的惊讶表情,还有掌嘴时打来打去他就是不出血时那一干人吃惊的模样,他要回去,就得有回去让大秃头接纳他不按吩咐杀死孩子的本钱,这本钱,就是他的武艺! 10年前,他,一个乡医的小儿子,最爱看的书不是他老子要他看的医书,而是一本同村一个老头儿家里的《三侠五义》。为此,没少挨老爹打屁股,说他心野,不如他哥哥听话,汤头药方都背熟了好几本。 一天,一群半大孩子正在村头大树下争论世上到底有没有书上说的那种神奇的武功,一个路过的老道在树下歇了一会,喝了点水继续上路时,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杜海山。 走出一里多地了,小孩子还跟着,老道问海山:“小孩,你跟着我做什么。” “伯伯……” “伯什么伯,出家人不兴这么叫,没看到我穿道袍吗,叫道长。” 海山眼珠子转了转,道:“道长,你说,这世上真有书里那样的武功吗?能飞墙走壁?” “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刚才我们在争时,我看到你笑了笑,我想道长一定知道。” “哦?!我就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难道笑都不让人笑了。” “嗯——”海山摸摸头,憨然一笑:“我说不上来,可我就知道,你知道的!” “那如果我说真的有,你信不?” 海山又摸摸头,道:“信,又有些不信”。 “你这孩子!说了你又不信,那你问我干屁啊。” “我想信的!可眼见为实,从来没见过,所以不知信不信好了” 老道看这孩子着实有趣,当下心情又还不坏,就对海山说:“算你小子有眼力劲儿,问对了人,好吧,让你见识见识,来,你冲过来打我,别怕伤着我,你伤不了我,出你最狠的招,我让你眼见为实。” 海山想了想,他一个12岁的孩子,拳头才多大,出拳出脚都不如出头来得大,便蓄了蓄势,学着牛用角冲顶的样子,一个助跑,用头一头向老道的肚子撞了过去。 “呼——”海山没撞到老道之前,人就飞了出去,他不知他是怎么飞出去的,眼波余光中似乎老道挥了挥手,只听得风声呼呼,然后他人就跌在离老道几丈开外的地上了。 老道拈须笑道:“信了么?” 海山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走上前对老道一揖到地:“信了,谢谢道长。道长,我能拜您为师吗?” “拜我为师?为什么?” “因为道长武功好,人品好。我爹想我学医,可我最想学的是武艺!”海山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的梦想。 “我人品好?何以见得啊?” 海山回头看看刚才他跌落的地方,道:“因为我跌出去那地方,是最少大石头和尖石头的地方,而且我跌出去那么远,那个地方虽然石头少,可也有,但我的屁股没摔八瓣,还一点没伤着,连衣服都没蹭破。” “你——” 老道一下子沉吟了,好个知好歹又善于观察的孩子。老道有点动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杜海山!” “你小小年纪,竟然也看重人品?” “我爹打小教我和我哥,做人人品第一,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 “你过来。” 海山走到老道跟前,老道仔细端详他一会,拍拍他肩膀腰胯,各方面还满意,就是不知这孩子胆识如何,便道:“今晚半夜村头大树底下见,半夜你敢出来不,不能让你家里人知道。” “有什么不敢?!” 半夜,老道带着海山,打着火把,来到后山一片乱坟地边上。这片乱坟地少说有上百个坟头。 “海山,我有个包袱,蓝底儿白花布的包袱皮儿,就掉落在这片坟地里,一柱香的时间,如果你能帮我找到,那就是你我有缘,我愿意收你为徒弟。先说好,不能打火把,这是坟地,你要是害怕,那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我去找包袱!”海山斩钉截铁地道。 “好,那我灭火把了。” “等等!”海山叫道,一边从老道手里接过火把,单腿跪下,以火把照向老道的鞋子,仔细观察一番,这片坟地以一长条的裸露山石为界,分成两个部分,东边土色较黑,西边却是山上冲下来的黄色山泥为主,老道应该是之前不久将包袱放入让他去找,正是多雨的夏天,鞋上粘的泥土土色可让他事半功倍。 老道暗中点头,心说:好个聪明的孩子。 火把熄灭了。 老道点起一支线香,对海山说,可以开始了。 火把刚灭,四周黑漆漆的,过了一会,海山眼睛才开始适应,星光下,乱坟地里,鬼火飘忽。 海山走前几步,星光下,身子挺直,抱拳做揖,对着面前大片的坟地,琅琅而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我要帮这位道长找回一个包袱,若有扰请勿怪。”言罢如飞鸟投林,一头扎进坟地,直奔西边而去。 老道看着他的背影,轻叹道:“小小年经,勇敢且有礼貌,难得啊难得。” 才半柱香的功夫,海山就找回了包袱,之后几天,老道一直住在海山家里,海山爹开始怎么也不同意海山弃医学武,他娘更是不舍他离家,但海山态度坚决,他爹都拗不过他,而老道不但武功高强,于医道上也有些造诣,和海山爹颇谈得来,几天的耐心说服,最终海山的爹娘让步,让老道收了海山为俗家弟子,带回道观学艺去了。 学艺10年。 先是他的师兄们,甚至是师叔辈,一个又一个的败在他的手下。 后来是来访他师傅的武林中人,一个又一个的败在他的手下。 海山脚程很快,刘家烧锅的大门已近在眼前,看着四角上炮楼耸立的刘家烧锅大院,海山的眼神不再迷惘:“为了爹,老子又回来装孙子了!狗日的,等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章 搅局 海山回到刘家烧锅,上报说外头发现战全胜的探子,说认得那人就是前几天来绺子里联系去谈地盘划分的几个人之一。 “大…当家,那人见了我……就跑,我追过去,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大……当家,赶紧让人去搜下,怕……还有同党。”海山装着嘴里有伤说话不利索,说得煞有介事。 绺子是有岗哨的,为何没有报警?但大秃头对海山的话,却相信了。 岗哨总有错眼不见的时候,这战全胜以前追剿三江好时,两下里打得冒烟起,战全胜大柜的亲弟弟就是被他大秃头一枪撂倒的,杀弟之仇不共戴天,且两个绺子活动区域重叠,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槽子上栓不住两头叫驴,两下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大秃头向二当家的一挥手,二当家的立即调动一队亲信,跟他外出查看,同时四角炮楼立即上人上枪警戒。 也是海山走运,二当家的回来时说人没看到,但在外头一土坡下发现有一堆新鲜烟灰,应该就是那个探子留下的。算是印证了海山的话。 这时刘家烧锅的院子里,绺子里的四梁八柱及一些大秃头的亲信骨干及海山全在议事堂前,其它众匪也都抄了家伙在边上待命,黑压压的站了一院子人。 “大…当家,明天的富临之约不能……去啊,那兴许就是鸿门……宴!”海山说,一脸为大秃头着急的样子。 富临春院,是奉天一带出名的高等妓院,是几天前三江好和战全胜约定的地盘划分的谈判之地,在满铁的铁路附属地内。 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是日本在中国东北进行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侵略活动的指挥中心,1906年成立之初就在东北攫取了长约1,100公里的铁路。除了拥有铁路之外,还在铁路两侧拥有167米至3000米不等的满铁附属地,附属地内满铁有行政权,可驻兵,不论是张作霖的军阀政权还是民国政府,都不得干涉其“内政”。 日本人的铁路附属地内有驻兵,日本关东军战斗力比东北军和匪绺可强多了,匪绺多不便或不敢在之内起事端,故而是很好的中介会商之地,能保双方安全。 “你怎么知道富临之约?!”边上军师立即发现了问题,对海山厉声质问。大柜的动向,是绺子里的秘密,海山只是一个崽子,不应该知道。 海山心里一惊,暗叫不好,这拍马屁一个不小心拍到了马腿上。但海山毕竟也是个人才,急中生智,这正是个机会,把大秃头之火引向全升扫北。 把局搅浑,他才好摸鱼。 海山装着怯怯的:“听……听……四当家和扫北哥说的……”他故意把四当家全升放在前面,这样听起来是全升的嘴不严更多些。 大秃头凶狠的扫了全升和扫北一眼,恨声骂道:“妈了个巴子!老四!老五!你们这俩犊子,还懂不懂规矩?!” 保守绺子的秘密是最基本的,这两人却没当回事儿!看来是这两人商谈时提到了富临的事,让顺天听到了。此行危险,本就定了绺子里枪法最好的扫北同去保驾,这两人背后谪诂个啥,妈的不会是已经起了异心了吧。大秃头心里对这两人的戒心,又升了一个档次。 全升还正在想如何狡辩,无奈扫北老实,已先向大秃头认错赔不是了,只好也跟着低头认错。可细想不对啊,他是有和扫北说起这事,虽不防着顺天,可顺天在跟前他们也不会谈起这些事,顺天怎么知道的?! “再有下次,别怪绺规无情!”大秃头恶狠狠的说。 虽无重罚,可着实没脸!全升和扫北都瞟了海山一眼。 全升眼神狠历,海山不卑不亢的回敬了一眼。 扫北眼神气愤,两人眼神一搭,海山就转而低下了头。 海天知道富临这事,一小半是听来的,一大半是因为他会唇语从那几个战全胜的人那知道的。这搅局,陷害全升不要紧,但把扫北也一起阴了,他心里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富临之约有风险,大秃头能预见到,可还得去,这既然已经明盘了,如果不去崽子们就会看不起他这个当大柜的,谁也不想跟着个怕死的鼠辈当崽子,他要露了怯,说不好就有崽子转投战全胜,那他的绺子可就要漂了(散了)。 而且中人是双方都认可的一位绿林前大佬,“德高望重”,不可得罪。 只要准备周全,又是日本人的附属地,谅战全胜也不敢怎么样!只要知已知彼,还不一定谁端了谁呢。 他向军师使个眼色,军师领会,立即就一脸忧戚的道:“大当家的,您是一绺之主,不可涉险,这富临,不能去啊。” “哼,不去,这名声还要不要!”大秃头一撸袖子,说得慷慨激昂:“弟兄们!战全胜说要和咱们商量地盘划分,约在富临,老子既已答应,不敢去就是他小舅子养的!他们是想取掉咱们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可也得有那个本事!咱们也不是软柿子——好捏!任他战全胜摆下天罗地网,老子一样敢闯!他们依规矩就罢,要不依得规矩,就算是日本人的地盘,咱们一样挑了他的王八窝!” “好!”在军师带领下,众匪纷纷喝彩,竖大拇指。 大秃头心里好不得意。 “大当家的豪气干云,我打心里服啦,大当家的,顺天虽不才,请大当家的准我明天一起去,就算拼了命,也要保大当家的平安。”海山大声道,引得众人一起看向他。 海天感觉脸上有点烧,他努力想做出个激赏的表情,却还是不争气的脸红了,当这么多人的面讨好效忠大秃头,连他自己都感觉害噪。 好多人都瞅着海山,做出不屑的表情,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干,舔大柜的腚,想靠耍嘴皮子讨好大柜向上爬,这种人最让人看不起。 全升一声怪笑:“顺天!话说得蛮顺溜嘛,怎么不结巴了?!” 海山心中一凛,心说全升这犊子眼睛还真毒,看出问题了。自己果然还是嫩了点,做事顾前不顾后的。光顾着表忠心了,忘记了要装嘴有伤了。 可事已至此,怕有毛用! “是呢,一来托大当家的鸿福,二来老杜头的药还真管用,都能说顺溜话了。”海天笑道,脸上一点惊惶的表情都没有,声音还不小,这就有呛全升的意思在内了。 把个全升气得脸都青了,要不是才受了训斥不好发作,他非要扒了这小子的皮不可。 瞧见全升那个锉样,大秃头心里暗爽。 大秃头嘿嘿一笑,瞅着海山意味深长的道:“顺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想干嘛?” “大当家!我可是真心服您!,谁不把小命看得比天大,大当家的胆识,啧啧,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我服,真心服!我顺天,心里服谁就愿意为谁卖命!”海山现学现卖,和大秃头一个调调,也说得慷慨激昂 这是明明白白的弃全升扫北要投靠大秃头了,傻子都能听出来。 刚才还脸红,这会子说起拍马屁的话来脸都不红了,还真他妈的是个人材!大秃头瞅着海山,心里掂量着,掂量着收此人为亲信的得失。 海山也在观察和掂量,揣摩着大秃头的心思。乘势又道:“至于说无事献殷勤,呵呵,大当家的法眼!顺天还真有一事儿,想求大当家的一个恩典。”海山说着恭敬一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章 牡丹花开 “啥事?”大秃头问。 “大当家,军师于风水命相可是高手,敢问军师,您瞧林家那孩子,可是个短命相?”海山没直接回答秃头,倒是问起了军师。 大秃头皱皱眉,看向军师。 比较大的匪绺一般都有军师,也就是四梁八柱中的转角梁,也称文明梁,绺内称搬舵先生。搬舵先生会推演八门,每当匪绺做出大规模抢劫行动之前,先由他占卜,用以确定行动的时间、方向,以图吉利。军师大都以神算面目混迹在绺子里,所以多少都要懂得风水命相。 军师被海天称为风水命相高手,心里暗爽,其实他只是个半桶水,也就自己看了几本书,半懂半不懂的,好在绺子里大多是文盲,他这半桶水也够晃荡了。 军师故作沉吟的捻几下胡须,卖弄道:“林家崽子林大宝,眉清目秀,睛如点漆,目若丹凤,将来颇有成就,只是成就大的孩子大多妨害父母。” 说完就看到全升的脸一黑,才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这孩子是要扣的,妈的,扣不成是自己说准了,要真的扣了那岂不是自打嘴巴?!自砸招牌?!想着不禁看向人群,海天回来时就把林家孩子放在门边上,当时有个崽子肚子疼,老杜头被放出来给他看病,见到孩子就抱起来了,此刻老杜头正抱着孩子在崽子堆里,小家伙漂亮的面容让军师想起了他的娘赛牡丹,那姣好的容貌,那妙蔓的身材!那个女人漂亮又护犊,着实让他动了心。听到她死的消息时,他还曾暗暗掉过泪呢。当下不理全升,总结到:“以我看,这孩子不是短命相,日后还是个能扬名天下的主!” “所以?”大秃头眯着眼瞄着海山。 “大家当,顺天在关内曾经遇一高人,说起我以前的旧事儿,那可是一说一个准!他为我批命时说,我命中无子,需在今年认他人之子为后,还说这孩子,日后富贵,人也极孝顺,有了他我晚年才有靠!”海山只顾着着说得口滑,编得顺溜,却不曾想,这“命中无子”四字,竟然一语成谶,这是后话了。 海山说着,面向大秃头跪下:“现已入秋,今年就要过了,正巧是我去扣这孩子,又正巧撞上战全胜的探子没扣就又回来了,命中注定这孩子和我有缘,所以,顺天想向大当家的求个恩典,把林家孩子赏给我,我收了当儿子。”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好多人已经不是不屑了,而是在撇嘴了。 全升冷笑:“妈了个巴子,屁话真多,大当家的怎么会答应你,你以为你是谁?” “恩出自上!四当家的又不是大当家,你怎么知道大当家的不会答应?!”海山头也没回,看都不看全升一眼,且声音洪亮!既然绺子里两派分立,全升容不得自己,他便只能投向大秃头了,既然改投大秃头,那么与全升扫北吵得越僵才越能得大秃头收容。 “恩出自上!这话不错”,大秃头嘿嘿笑道:“顺天,你这张嘴还真会说啊,虽然脸皮厚了点,可还知道恩出自上,比有的人明白!” 全升脸更青了,好艰难才压下气,没再言语。 “可是,要我给你恩典,顺天,你凭什么?”大秃头看着海山,笑里带着轻蔑。 “大当家,顺天新进绺子,未有功劳,愿献花一朵,博大当家的一笑。” “花?什么花?”大秃头诧意问道。 海山看向大秃头背后的正房,窗子上贴着剪纸窗花,花样是缠枝牡丹。即用手一指窗花,斩钉截铁的道:“牡丹花!” 大秃头不明白,这个季节,自然不会有真的牡丹花, 大秃头皮笑肉不笑的瞄了顺天一眼,他也是见惯风浪的,估摸着这个顺天要放大招了,他要好好看看,这小子兴风作浪这半天,到底想玩个什么花样! “好,看你能整出啥妖娥子!你要有本事让我笑了,那林家崽子归你,要是没让我乐和,就是糊弄当家,嘿嘿!不多,我要你的一条舌头!” “好!”海山答应得又响亮又痛快。 全升边上冷笑一声:“哼!得多久?咱可没功夫和你耗。” 海天看全升一眼,这家伙是巴不得自己死啊,能过了这关,以后也得提防这全升。 海天脸上还能挂得住笑,依旧跪着对大秃头抱拳笑道:“四当家的说在点子上了,海天新人一个,位卑无功,岂敢让各位爷久等,就半柱香的功夫吧!” “好,准了!”大秃头发话。 “去拿香!”全升边上喝令一个崽子,崽子进屋取出一支线香,众人一看,那崽子取的是一支较短的香,而且是最细的线香,这种香烧起来非常快。那崽子是全升亲信,自然是不会便宜了海天。 线香点起,折半后只有约四寸,因为很细,烧起来果然很快。 老杜头抱着孩子,在人堆里又不敢明白张胆的往前挤,只能从人缝里张望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顺天看一眼线香,对大秃头拱手一揖,起身又加一鞠躬,然后走到院墙边,那里堆着一堆子粗细不一的柳条,选了根有一人高小碗碗口粗细的,拎着走到看热闹的人堆前,对绺子里的伙夫道:“大师傅,借你菜刀用用?” 菜刀?那伙夫本是出来磨刀的,绺子里有热闹看自然是先看热闹,故也在人堆里,当下双手一举,问海山:“一把剁肉的一把切菜的,要哪把?”一把剁骨菜刀,背厚,较重,一把普通的切菜刀,较轻。 海山两把都要了。 海山又看一眼线香,众人也都跟着看向那香。这香果然烧得快,还剩下约三指宽的长度就烧完了。 一边靠院墙有个柴垛,绺子扩张不够地方住,前两天正清了柴房改为住人,柴火都堆在这,柴垛长宽高都约一丈,边上有打入地下的木桩作围。 海山走向柴垛,离垛几丈开外,自言自语的笑道:“这柴火,应该垛得蛮结实吧。”说着背对柴垛面向众人,右手持柳条棍,左手将握着的两把菜刀一抛,菜刀落下时两刀刀锋相反,刀把贴合的落入海天左手之中,手起刀落咔嚓两声就将棍的一头削成一个尖楔,然后,右手反手一挥! “呼——”,柳条棍激射而出,“嚓”的一声,直扎入背后几丈开外高高的柴垛,扎入点距地约一人高,棍长约7尺,入垛4尺,还有约三尺在外,柳条本就有极好的弹性,在外的三尺,还匹自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人群里暴发出一阵惊呼和喝彩声! 不但入垛而且如此之深,这一下如果不是扎进了柴堆,而是扎人的话,就算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也要被扎冒了泡!这他妈的还是反手挥出的,要是正手,那还了得。 还有,抛刀那一下子,多边式,多帅啊。 后面的,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海天腾身而起! 众人都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一个双手各持一把菜刀的身影在柴垛前闪转腾飞!跟着就看到有一篷什么东西开始喷洒开来,那东西落了地才看清原来是柳条棍的木片儿。原来顺天是在用刀横削那柳条棍,瞬间就见更多的东西在喷晒,有什么东西如雪花般在飞舞!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顺天已经“托”的一声跳离柴垛收了刀,回望一眼柴垛下,削下的木片儿厚薄均匀,每一片都是个半圆形,是他先用厚刀削片,再用薄刀从中剖开一半,再用双刀分别拍向地面的,散落在地的木片儿差不多有上百片,全部半圆向外,直边向里,围成几圈,摆成了一个花形! 海天自嘲一笑,道:画功不行啊,不过好歹还能看出来是一朵花儿,照那窗花上牡丹的样子摆的。 神乎其技!所有刚才对顺天不屑的人,嘴边耻笑早没了,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海天走回人群前,把刀递还给那伙夫,那伙夫大张着嘴没反应,直到海天拍拍他,对他一笑,才回过魂来,接了刀。 “好!”不知谁先喝了一声彩,跟着众崽子的叫好声、口哨声,如雷滚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章 跟我姓,名志远 海天走到那柱香前,香还有约2指才烧完,海天拔起香,高举起以示众人,众人也明白,立时安静下来。 海天扔了香,走到大秃头跟头,很恭敬的一跪,道:“牡丹一朵,献于大当家的,望能博大当家的一笑。” 大秃头看着海天,老半天嘴里递不出一句话来!这个顺天,顺个屁,他的这一身的本事都逆了天了! 这样的功夫,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绺子里头谁人能敌!就算在绺子里横着走,又有谁能阻挡。 大秃头身为大柜,当然知道要招揽人材,但绺子里不能有比他本事大的人,动摇他这个大柜的地位。 这本就是个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世道。 能不能驾驭这个顺天,大秃头有些吃不准。 他更怕的是,这小子以后夺他大柜的位置! 顺天的师承是谁,背后是否有哪家势力?大秃头瞟一眼海山,问道:“顺天,武艺不错,你师傅是谁?” 海山的脸刷的就红了,不但红,还红得历害,红得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当然不会让大秃头摸了底去,但这不是主要的。 他脸红是因为惭愧,惭愧到明知应该掩饰,都掩饰不了的红了脸! 那个从小立志要行侠仗义的少年,学成了以后,却成了一名土匪!他怎么能不惭愧! 海山勉强一笑,对大秃头抱拳道:“大当家的!师傅教我功夫,可不是想让我当胡子发财的!恕我不能说师傅名字!刚才献丑,只想博大当家的一笑。” 笑还是不笑,大秃头心里来回掂量:笑?笑就是接纳了顺天这犊子,但他武功了得,日后起意夺自己大柜之位可咋整?!不笑?不笑就是翻脸,就是要他的一条舌头!他功夫如此了得,随手拿起什么把自己扎个冒泡咋整? 边上全升黑着脸,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顺天,头会那么硬,掌嘴不流血了,因为确实够硬!身怀绝技,却装得和孙子一样!妈的被这小子摆了一道,这个场子他迟早要找回来,他一定要这小子的命! 扫北则双眼冒火,他也是个练家子,顺天武艺有多好他看得出来,他妈的真能装啊,难为自己之前还想尽办法替他排解!这小子却翻脸不认人,往他身上泼脏水,扫北感觉感情受了欺骗,真恨不能上前一脚把海天踹翻! 只有军师心中是暗喜的,他有他自己的小算盘:首先,顺天能博大秃头一笑,那林家崽子就不用死了,这就印证了他的看法,他就是“风水命相高手”!其次,明天就要跟大秃头去富临了,这次行程凶险,有顺天这样好武艺的人相伴当然安全得多,去的人中,就他一个是个文弱书生,打起来最没安全保障,好生拉拢一下,为已所用,说不定就是一道保命符!还有就是,由于自己的懦弱,没能救得了那个他看一眼就爱上的女人,但他希望,能救救那个女人的孩子。 军师走到大秃头身边,拱手道:“恭喜大当家的又得一员猛将,这是老天要兴三江好,灭战全胜!”说着递一个眼色,微点一下头。 大秃头一向迷信,对于军师基本上是言听计从,俩人合作多年,默契还是有的。 当即脸上堆出笑来,对海山道:“哈哈!功夫漂亮!顺天!打今儿起,升你为绺子里的扶保柱,以后给我提枪看马,明儿跟我一起上富临!” 绺子里的头目是四梁八柱,扶保柱上有四梁,且在八柱里是八柱之末,也就是崽子里骨干而已,但好歹是进身为头目了,海天入绺还没功劳,这算是破格升迁了,这正是海天搅局想要的结果,大秃头利用他来抗衡全升扫北,虽然风险不小,但升迁必快! 海山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立马给大秃头叩头谢恩:“谢大当家的抬举,顺天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大当家的平安!” “林家崽子赏你了!可你一个楞头小子,带着孩子总是不便,你自己儿想办法安置。” 海山灵机一动,以后和老父亲能不能正当的见面,就看这一下了:“大当家的,我还没赚到大钱,没脸回家!又还没娶婆娘,求大当家的恩典,让孩子就在绺子里跟着我吧,我看老杜头对孩子不错,平时,就让老杜头继续带着他,没事时能让我看看孩子就行。” “不成!不能坏了秧子房的规矩!”全升黑着脸说:“我的秧子房,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这个好说,要见孩子就叫老杜头带出来好了,顺天不进秧子房就是了,反正老杜头是大夫,也成天在外头的嘛。”军师道。 “就这么定吧。”大秃头一锤定音。 谢大当家!谢军师!海天又一叩首,用手一指老杜头手里抱着的孩子,向众人道:“打今儿起,这孩子是我顺天的儿子,和林家再无干系,跟我姓,名志远!请兄弟们多看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章 私下之盟 大秃头和军师回到上房内,屏退左右,大秃头问军师:“为何?” 大秃头问的是什么,军师自然明白,凑上前压低声音,故弄玄虚的道:“大当家,你不是说这两天右眼老跳吗?我今早就富临为您起了一卦,卦象大凶,但也有吉星,这吉星应该就应在顺天身上。” 两人好得一个脑袋似的,军师也知道大秃头忧虑的是什么,又道:“富临凶险,先用他顶缸都是好的,这人是得防,但一没根基,二没脑子,绺子里养孩子,亏他想得出来!虽有点功夫,但在枪口下就是个屁!这人对咱忠心就罢,不忠就——”军师说着,用手比划了个手枪的手势,然后食指一个扣动板机的动作。 大秃头连连点头,嘴角现出一个狞笑来。 “再说,我们用这个人,全升和扫北才不敢造次,这人要真站在全升扫北一边,那才叫头疼!不但要用这个人,还让他成点小气候,刚才大当家的,升顺天当扶保柱,让他们互相猜忌,我们坐收渔利。漂亮!”军师对着大秃头竖了大拇指。 “还用你说!我故意升的顺天,嘿嘿!”大秃头好不得意。 军师捻着山羊胡须,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又道:“大当家的放心,顺天这人,一没根基,二没脑子,三还没德行,就为20个嘴巴就连扫北这师傅都不认了,刚瞧见扫北没,那样子,就差没生吞了顺天,对这样的人,何惧之有?” “说得透彻!不过——”大秃头连连点头,但却并没有完全被说服,叮嘱军师道:“对这人我们还是得防!这小子明明身怀绝技,却装了这些天的孙子!你说他没脑子?我看未必!给我盯紧了,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想图啥!” “是!”军师应道,心里却骂了一句:“这老滑头,还真不好糊弄!”其实他心里明白,顺天并非那么简单,不但有脑子,还有德行!要不是阻止全升杀秧子,他用得着挨那20个嘴巴?!土匪崽子们虽然多是些亡命之徒,但也崇尚侠风义举,有德行的往往更容易得人心!他个人对顺天是很看重的,故意贬低顺天是为了让大秃头少些戒心,他才好吧顺天收为已用!他在绺子里虽然只排在大柜和二柜之后,但没有一个自己的心腹,为此没少吃亏,他有心把顺天拉为自己的心腹。 上房外的院子里。 全升阴恻恻的瞟着海山,以至于想给海山道喜的众崽子都不敢上前。 海山和全升对看一眼,夷然自若,但毕竟一个是狠心梁四当家,一个只是个小小的扶保柱,微一低首,算是行了礼。 跟着便看向他边上的扫北,走上前去,陪着小心,轻声叫了声:“师傅!” “谁他妈是你师傅!”扫北咬牙切齿,盯着海山,表情凶狠。 “扫北哥——”,海山改了口,可“哥”字才一出口,扫北上去就是一脚,海山手快一拔一压,这一脚没踢中要害,只踢在大腿上,感觉力道十足。 “妈了个巴子!”扫北点着海山的鼻子骂道:“哥是你叫的?!这一脚是教你规矩,以后叫五当家!五爷!哼!” “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都散了都散了。”说话的是从上房出来的军师。 众人依言散去,老杜头,神情惶恐,把孩子抱到海山和军师面前,问:“孩子怎么办?我带回秧子房?四当家的一肚子火,见了我带孩子回去,那还能有我们的好?”老杜头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海山无言,顾前不顾后的毛病又范了,只想着以后方便见老爹,也不仔细想后果,这爷孙俩落在全升手里,可真没好!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军师嘿嘿一笑,道:“老四也是知道规矩的,但在规矩之内嘛,你们自求多福吧。” 老杜头表情更伤心了。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我见得多了,不用做错事,就规矩之内,四当家的,就能把人玩死。” 海山脸青了!要不是军师就在边上,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海山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满怀歉意的对老杜头说:“老杜头,我只想着你对孩子不错,没想到连累你了,你回吧,这孩子我自己带。” “这不行!”军师板着脸说:“明儿上富临,你带着孩子,今晚睡不好明儿可干不出漂亮事来。而且大当家的也已经发了话,这孩子平时就得在秧子房!” 老杜头正待要说话,军师一挥手:“老杜头,你先边上去。我有话要交待顺天几句。”支走老杜头,对海山偏偏头,海山知机,抱着孩子跟着军师走到院角背人处。 “顺天弟台!荣升扶保柱,恭喜啊。”军师一开口,并不提明天富临之行,而是恭喜海山。 “今天的事,顺天谢过先生!”海山抱着孩子,不便行礼,但还是躬了躬身。 “呵呵,就这么一句谢?”军师意味深长的瞅着海山。 “顺天敢问先生,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军师微笑了,果然是个上路的,这么问表明顺天明白他是在帮他,会念他的好。 “第一是因为这个孩子!”军师抬了抬头用下巴一指顺天怀里的孩子:“他娘很烈性,曾经求我,自愿一同被绑票来照顾这个孩子,可她长得不坏,进了秧子房,在全升手里肯定生不如死,所以我没答应,谁知她后来为了这孩子,一头撞死在林家门柱上,唉……”军师范重重的打个唉声:“我是没想到林家区区1000大洋都不肯出,如果我当初答应她,或许她不用死吧,好死不如赖活,唉,这就是命!”说着,抬手轻抚过孩子的小脸,眼神里闪过一丝难抑的悲切。 海天看在眼里,暗自庆幸,不管这军师要玩什么花样,看来他对孩子的娘多少动了真感情,亏得是这样,要不然今天自己不会这么顺当! “第二,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一介书生,两军阵前,全绺子里,最无力自保的人就是我了,顺天弟台,你功夫了得,今后还指着你救我于危难之中呢!” 海山并不笨,立即想到,这个“第二”才是重点!看来这个军师还是很谨慎的,这种事情不在他的上房里说,而在背人处,这就是在防绺子里的所有其它人!包括大秃头! 海山略一沉吟,道:“先生放心,要不是先生仁义,这孩子现在还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您是我们两父子的恩人,就冲这孩子的渊源,不但是明天的富临,今后我也会力保先生安全。顺天在绺子里人微言轻,又不受四爷待见,今后也请先生多看顾。” 这话既是承诺,也是在拍马屁表忠心,军师是有求于已,自己有求于人的地方更多。 “好说!”军师很满意,海天这人不错,一点就透,两人间的私下之盟,就这么算达成了。 军师又指指海山怀里的孩子:“孩子叫老杜头带回秧子房吧,我会去和老四聊聊,规矩之内,不要节外生枝!” 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不但是卖给海山的人情,也是对死去的那个女人的一点恻隐之心。多年以后,军师便因这一点恻隐,因为这一念之仁,逃得了性命,这也是后话了。 “谢先生!”海山说着又是一躬身,到底还是不放心老父亲,又央求道:“还求先生移贵步,现在就去和四当家的说道说道,不然我怕老杜头和孩子一回去,就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好!”军师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他是绺子里的转角梁(又称搬舵先生,军师),绺子里排三,全升是狠心梁(秧子房掌柜),排四,排位上他压全升一头,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以他很少直接和全升打交道,更不会直接和全升扫北之流起冲突,多是跟在大秃头后头,狐假虎威的做做样子而已,可他也明白,想收顺天为护身符,就得施恩,何况他所说的为大秃头起的富临卦,实则是为他自己起的,卦象凶险,但显示有贵人相帮,他相信,这个贵人,就是眼前这个顺天。 “我先去秧子房和老四聊聊,你们过一会再跟来。”军师交待完,就去了秧子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一章 海山之泪 这边海山抱着孩子,在院墙边找到老杜头,近旁没人,老杜头狠狠瞪了海山一眼,轻声骂道:“小兔崽子!咋就这么不听话呢,叫你走,当我的话是放屁是吧!” 海山也不辩解,轻声简单几句说了与军师的约定。 跟着便使个眼色,大声说:“哎呀老杜头,我也就是看你对孩子不错,想着借你的人带带孩子,可没想要害你,你犯得着这么咒我吗?啥叫害人精啊,埋怨我是不?!” 老杜头一愣,一时没明白。 海天急了,又扔一个眼色,然后又装着气鼓鼓的大声道:“哼,要不是大当家的说了孩子必须在秧子房,老子自己带!用得着求你?!这可是大当家开金口定的事,你不带也得带!要带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老杜头这下明白了,海山这是在故意和他闹矛盾,为的是以后他在全升手里好过些。当下也一抹脸,两人互相埋怨着吵了起来。有闲着没事的崽子围了过来,也有看热闹的,也有劝架的。 然后自然是惊动了上头,老杜头被拎到全升房里。 “四当家的”,老杜头凑上前,讨好的说道:“我知道您看顺天那小子不顺眼,他求我帮他带孩子,我就没答应!嘿嘿,让他吃了个蟞!” 全升冷笑:“老杜头,你是怕我和他不对劲儿,你帮他带狗崽子,我会抽你吧!” “呵,四当家,在您手下,就得顺着您不是?那小子,要是受四当家的待见,那我带也就带了,您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欢林家那个孩子,可他又不受四当家的待见,这么着点名要我带不是害我么,再说了,小孩子那么好带?累死累活的!他又没给我什么好处!他一句话,就让那孩子以后都是我带?他凭啥啊!有本事自己带去,连累我干啥?”! “狗屁!”全升上去就是一巴掌,把老杜头打倒在地:“大当家的都发过话的,你说不带就不带?!带上那狗崽子回号子里去,少给我惹事,敢再啰嗦一个字,看不抽烂你!” “是!”老杜头吓得一哆索,赶紧爬起来哈哈腰退了出来。 院门外,海山抱着孩子还等着呢。这时天已开始入黑了。海山看着老爹平安出来,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可近前才看清,老爹脸上红红的一个巴掌印!妈的!不用说,肯定又是全升打的! 老杜头装着没好气的说:“你就是个害人精!看,又害我挨四当家的一巴掌!孩子给我吧,四当家的发话了,叫我带孩子回号子!” 边上就有秧子房的人,海山装了诚恳的样子道:“老杜头,这孩子,以后辛苦你了,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你挨打受骂的,日后定当报答。”说着把孩子递给老头。 那孩子一直很乖的依偎在海山怀里,被老杜头抱过去后,却回身拉着海山的衣襟,呜咽了一声,满眼不舍。 “这么快就要他不要爷爷了?你个小没良心的!”老杜头骂道。 老杜头是看到这孩子就欢喜,嘴里骂着,被全升打红肿的嘴角却现出一丝开心的笑容,看来并没有真的生气。 海山默默的掰开了孩子拉着衣襟的小手,孩子那依恋的眼神看得叫人心疼,便对老杜头道:“你在这等我一等,我回去把我的衣服找两件给你,晚上给孩子盖盖。这孩子没他自己的衣服么,这么冷的天还光着屁股!” 老头两眼一瞪:“你以为秧子房是你家?!秧子也就每天5点放风,其他时间不准拉屎拉尿,他一个孩子憋不住,衣服脏了又没地洗,他自己的衣服老早就污了扔了,他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从一个前几天被四当家打死的秧子身上扒下来的!不然连这件也没有!” “那,吃的呢?”海山惊恐的问道。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老大一股酸臭味了。 “每天两顿饭,一顿两个大饼子或窝窝头,一块咸萝卜,为了防秧子逃跑,秧子从来不让吃饱,不让睡足,白天一律靠墙根坐好,得挺直腰板,不准打瞌睡!”老杜头道:“要不是我会些医术,经常能到外头来,讨个馒头什么的给这孩子吃,就那点玉米饼,这孩子早就饿死了。就这么着,这孩子还是瘦成皮包骨了,他才来多少天啊,一个月不到!” 妈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可这种日子,自己的老父亲已经过了几个月了!海山看着老父亲那脏得粘在一起象一块烂毡子的头发,那被全升打青肿的眼角,还有左脸上那新鲜的巴掌印,心如刀割!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才没滴下泪来! “等着,我去找衣服,再拿点吃的给你。”海天掩饰着情绪,他知道他这时不能在人前失态。 “成,我等你。”老头儿应道。 海山转身走开,就听到身后老子在说:“宝儿,你新爹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志远,以后叫你远远啦,远远啊,以后要做个好人,做人人品第一,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这些话海山听着耳熟,这是打小他老子教育他和他大哥的话,心里一酸,眼泪再忍不住,泪流满面,幸好这时天已入黑了,海山赶紧快步走开,以前总嫌老爹烦,成天在耳朵边上啰嗦这些个大道理,现在听着却是无比心酸,如果能让老爹安全回家,他愿天天被老爹在耳边说这些话儿,哪怕耳朵听出老茧来! 走到避人处,才敢用衣袖把泪擦了,回头瞟一眼后院,又瞟一眼大秃头的上房,这会子,大秃头的上房灯火通明。 海山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他在这一刻,活撕了大秃头和全升的心都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二章 富临之战(-)——帮谁? 富临春院,这一日不比往常,表面上歌舞升平,暗里剑拔弩张。 三江好和战全胜的此次会面在富临春院的东挎院,按双方的约定,院门有此次会面的中人,绿林前大佬“庆三爷”的商团人员把守,参与这次会面的三江好和战全胜的人,进挎院前必须将枪械交给商团的人保管,别说枪,连腿刺子都不能带进去,其它进入的人员,包括富临的窑姐儿,端酒送菜的,进出都严格搜身。 中人庆三爷土匪出身,早年在辽西和蒙边一带为匪,标榜劫富济贫,颇有侠名,发了财后“例边”(金盆洗手,不再为匪,回家或去一个可以安生的地方为民称为“例边”),然后到奉天一带买田买地,在满铁的铁路附属地内开办实业,当了个士绅,家里也雇有炮手看家护院,一方的士绅,各家的护院炮手联合起来,保一方平安,这就是大士绅的“商团”,雇职业武装人员,甚至是一些当过土匪的人为炮手,战斗力也不弱的。庆三爷有带兵经验,被当地士绅推为商团司令。 而在胡匪遍地的旧东北,士绅多和土匪有来往,不然一个绑票就倾家荡产了,这个庆三爷就和本地的多个绺子有来往,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又有商团实力为后盾,本地大大小小的绺子之间,有什么事要掰扯时,常请他当中人调解。 正席设在东挎院里二楼的暖阁里,海山一个小小的扶保柱,还没资格上台面,作为大秃头的亲随,和几个大秃头的亲信崽子,在暖阁门外伺候着,门外也有几个“战全胜”绺子大当家“全占”的几个亲随,一样都全被下了枪械,空手在门外走廊站着。 海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感觉很不对劲儿! 因为他发现,边上“全占”的几个亲随,其中之一,似乎和挎院门口庆三爷商团的人,有眼神交流,虽然只有一眼,却被他捕捉到了。 如果战全胜的大当家全占和庆三爷是一伙的,那这回大秃头算是走到头了。 大秃头要死的话,海山自然不会伤心,那是绑了他老爹的仇人! 可经过昨天,海山想事儿不会再那么简单了,他顾前不顾后的毛病,昨天不但差点害了自己,还害自己的亲爹被全升毒打!昨晚为这事懊恼了大半夜。 三思而后行!海山暗暗告诫自己! 海山在思量如果大秃头被人灭掉的后果,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一个人全身而退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太难的事!可大当家的死了,他回绺子,就能救出老爹和孩子了? 这次大秃头带了军师和扫北赴约,并没有带全升,有那犊子在,大秃头又死了的话,就算自己能安全回到绺子,也没自己的好。 如果大秃头死在这里,三江好和战全胜势必火拼,两个绺子实力差不多,谁羸谁输还真不好说。如果战全胜赢了,对于三江好的秧子是杀是放也不好说。 那一会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要怎么做? 自保走人? 帮大秃头? 帮……全占?“帮全占”这个念头几乎是立刻就被海山否掉了。 虽然大秃头是杜家的仇人,可海山还不至于帮全占来对付大秃头。 全占不但反复无常,一会为匪一会受降为兵,这人贪婪狠毒可是出了名的,最出名的两样: 一样是不讲“规矩”,绿林有绿林的规矩,“七不抢”,“八不夺”(即不抢僧、尼、道,不抢医生,不抢办喜事、丧事等人),不横推立压(“横推”是指办事超出常理,不近乎人情,如被抢者家已经被洗劫了,事主告饶任抢,再不许打杀。即不要“横推”了。“立压”指强奸妇女。) 全占全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他只讲一条:有奶就是娘!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 二是全占带崽子行抢时特爱“烧狗窝”(即烧民宅),熊熊烈火张扬匪威,可苦了被抢的人,被抢了不说,还连安生立命的房子都没有了,造成极大的恐惧。 虽然大秃头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守规矩,他爹是医生也一样被绑了票,可比起全占来说还是好一些。全占比大秃头更不是人!这个全占,比大秃头更狠,匪性更劣,是本地的一个大祸害,这样的人,不值得他帮! 如果两绺火拼,谁会赢,海山觉得这才是要好好思量的,眼下处境艰难,可别站错了队,错判了形势! 海山感觉,全占不守规矩,名声臭了,加之太贪,甚至于不讲规矩吃窝边草,这样的人,迟早完蛋,相比之下,大秃头老奸巨滑,有时还讲些假仁假义,两相比较,长久斗下去的话,大秃头的胜算更高些。 如果两相火拼,大秃头的“三江好”能收拾掉全占的“战全胜”那也不错,是为地方除一大害! 海山心里突然一阵小激动,他总算找到了身在匪绺也可以做的、他想做的事! 10年前,海山满脑子学好武艺行侠仗义的梦想,现在大了,他明白了什么是“侠”! 侠就是为民除害,为民解难! 何况,海山瞟一眼坐在酒席之上的扫北,虽然扫北昨天指着他的鼻子骂,还踢了他一脚,可这人毕竟曾经真心的想要帮他解难,是他叫了几天“师傅”的人,他不想扫北就这么死在这里。 他决定了,这回,帮大秃头! 少顷,一个系着白围裙,象是富临的大厨模样的男人,走到了挎院门边上,商团的人照例搜身,然后放他进门。 海山这回看得清清楚楚,那厨子,和那些搜他身的人,有打眼色! 果然!要来事了! 那厨子进了挎院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暖阁门边,就站在海山身边,对着里头哈腰道:“各位爷,问下,啥时能上热菜啊,要控葱烧海参的火候!” “哈哈!”战全胜的大柜全占哈哈一笑,似乎对这厨子的出现很高兴,道:“正好掰扯完!酒也差不多够了,现在就上热菜!” “是!”厨子应一声,转身对着外头吆喝一声:“上-热-菜~~~”然后下楼去了。 边上海山冷眼瞧着,这厨子身坯很壮,从动静看,不但是个练家子,功夫应该还不差呢!这一声吆喝,也有古怪! 海山动了! 海山走进门,对着喝得面红耳赤的军师叫道:“哥!你不能再喝了,看回头又起一身疹子!” 大秃头和军师等人都是一愣,啥时军师有这么个弟弟?!但这些人都是混混中的人精,知道海山这么做必是事出有因,很可能是已经发现了危险! 军师和大秃头交换一个眼色,站起来,装着站不稳的样子,大着舌头对海山说:“八……八……弟!你一边……去!谁说我不……胜……酒力的,再来一瓶,和你一人……一半,看谁……先……倒!”说着一个站不稳,“咕咚”一声坐地上去了。 “倒还真能装,还他妈的八弟呢!你才八弟,你全家都八弟!”海山心里骂一句,他还真服了这军师,不去当戏子真是浪费了! 海山把军师扶起来坐在座上,自己也拉过一张凳子在边上坐了扶着军师,一边笑对全占等人道:“几位爷见笑了,我哥是爱喝又容易醉,还每次喝完都起一身疹子,喝一回醉一回,见笑了,见笑了。” 全占轻蔑的一撇嘴,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上台面!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好!一会一块儿送你上西天,现在就先让你美美,骗点酒喝。 “哈哈!”全占笑道:“既然是搬舵先生的兄弟,你哥醉了,那你就替你哥干了这杯吧!” “是,我替我哥,自罚了这一杯。”海山说着,把军师扶在椅背上靠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海山此时,座位左手边是大秃头,右手边是军师和扫北,他和全占之间,隔着大秃头和中人庆三爷,大秃头和全占身后,还各站着一个伺候布菜倒酒的窑姐儿,擒贼先擒王,若是发难,他必须首先制住全占,能上台面就离全占近了一步。 军师干脆装醉,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三章 富临之战(二)——人鞭 “上热菜了——”随着一声吆喝,刚才那个厨子,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一边往桌上放菜,一边唱叫菜名: “红烧牛鞭!” “扒熊掌!” “葱烧海参!” “榛蘑炖小鸡!” 别的没什么,那盘红烧牛鞭比较特别,煨得赤红软糯的连刀切的牛鞭之外,还有些明显没煨烂的肉圈圈! 全占用筷子敲敲红烧牛鞭的盘子,咋唬道:“这是咋啦?大名鼎鼎的富临,做菜做成这样?!” 那厨子忙一哈腰:“是这样,各位爷有口福,今天有人卖新鲜的虎鞭,各位爷是贵客,虽然火候欠了点,没一早煨上,可这么名贵的东西,当然得供几位爷享用,请慢用,慢用!” “哈哈!不错,虎鞭!哈哈哈哈……”全占大笑,笑得差不丁点岔了气,他手下的人都面有喜色,大秃头这边的人则心中惊疑,就算有虎鞭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全占用得着笑成这样? 海山冷静的,看了中人庆三爷一眼。 大秃头等人立即就心生警觉了,是啊!这次会面的中人是庆三爷,除了调解和见证,也是东道,筵席也由他主办,菜品有什么不对,要发话也是庆三爷啊,这个全占如此嚣张,是这里有极大的不对劲的地方。 全占热情的给大秃头夹了块“虎鞭”:“ 来,吃!好东西,趁热,趁热!” “你请,我自己来!”大秃头哪里肯吃,立即起身推托。 “咋?不给面子是不?!”全占立马放下脸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场面立马就僵了,大秃头看向庆三爷,他是中人,这个时候应该出来打圆场的。 可庆三爷没动,面无表情的坐着。 这可大发了! 大秃头感觉头皮发麻,这富临,还真他妈的是鸿门宴! 这时,全占自夹了块“虎鞭”,扔嘴里大嚼,一边还大叫:“香!这虎鞭真香!” 又激大秃头道:“咋还不吃啊,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敢吃虎鞭啊?” “就给我们大当家的面子,吃一块嘛!”座上战全胜的二当家对大秃头拱手道,样子还算客气。 “是啊!” “吃一块!吃一块!” 战全胜那边的人,纷纷附和。 大秃头没法,迟疑的将“虎鞭”放进嘴时,慢慢嚼着。 全占盯着大秃头的腮帮子,仿佛大秃头脸上有朵花似的,直到看到大秃头嚼完下咽了,满脸发光的问:“嗞味如何?” 大秃头紧张的提防着,惜字如金,只答了两个字:“还行!” “哈哈哈哈……”全占用手指着大秃头,暴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肆无忌弹,笑得大秃头这边的人心惊胆颤。 大秃头倒还沉得住气,冷冷的道:“全占大当家!有这么好笑吗?”说完落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以表示他有多么的镇定!妈的,全占设鸿门宴,他大秃头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样有备而来,全占敢动手,他便要这犊子每个汗毛孔都冒霜! “哎呀,老秃子,好镇定啊,果然是有恃无恐啊!”全占轻拍着桌子笑道,对大秃头已经直称“老秃子”了。 全占好整以暇夹起一块海参,放在嘴里嚼着,然后瞅着大秃头,阴笑道:“是啊,如果我的二当家,带着绺子里的十五位精锐,每人两把短枪,就埋伏在这富临门外,我也镇定!” “啪”的一声,大秃头手里的酒杯失手掉在了桌子上,杯倒酒洒。连边上的装醉酒的军师都装不下去了,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 大秃头这次来富临,除了明面上的亲随,另差二当家的带绺子里枪法武艺好的兄弟十五人,每人两支短枪,提早埋伏在这富临春院周边,有个风吹草动,掷杯为号,那就不管他娘的这儿是不是满铁的铁路附属地,一样操家伙冲进来,干他娘的! 现在听全占这语气,大秃头心知,他在外面的人大概是完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酒杯都嫌小了,直接操起酒瓶子,扔出了窗外。 那窗子下面就是大街,他的人就在下面。 “呯”的一声,酒瓶子碎了的声音。 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什么响动都没有! 全占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嚼着,整个暖阁,就只有他嚼菜的声音。他瞅着大秃头的表情,就象老虎瞅着嘴边垂死的猎物。 大秃头面如死灰,这跟斗栽大了。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子楼梯响,大秃头等人脸上又有了血色,众人齐齐看向门口。 进来几个人,手里一色大镜面德国造,这可不是大秃头的人,是全占的人,进来就把枪口对准了大秃头等人!外头一阵响动,是大秃头在门外的几个亲随,被人制住捆起来了。 全占却挥挥手,得意洋洋的叫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老子还没玩够呢,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怎么剁,你们进来干屁!出去!”那几人便退到门外,在门外把着门。 全占转向大秃头,一声嘻笑:“哟,老秃子,有啥不开心的和哥我说啊,怎么砸瓶子!来,再来一块虎鞭。”说着,又夹一块“虎鞭”放在大秃头碗里。 “这不是虎鞭,怕是人鞭吧。”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很平静,不惊不乱,这是海山! 海山转头看定全占,道:“要是我没猜错,这是我们二当家的鞭吧。几年前,我们大当家的,杀了你兄弟,我们二当家的是大当家的亲弟,这鞭要不是我们二当家的,你用不着搞这么多花样!你今天就是来报仇的!” “啪啪啪……”,全占竟然鼓起掌来,怪叫道:“哟!不曾想!不曾想!不曾想三江好里还有此等人材,聪明!” 全占跟着看向那一盘牛鞭,摸着下巴,装模作样的怪叫道:“啊呀,这鞭是谁的呢,真是三江好二当家的?” 门边上那厨子笑道:“是不是,再上一道冷盘就知道了!” “那快上啊!”全占一挥手。 “好勒!”那厨子笑应着,跑出去,一会就托个托盘进了暖阁,轻快地吆喝道:“再来一道,下酒冷盘——酱猪耳~~~” 跟着便把盘子放在桌子中央。 盘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人耳,在耳轮的中部,有一个豁口。 三江好的二当家,右耳在一次砸窑的战斗中,被流弹打中,从此耳朵上有个豁口,还因此得了一个外号“二豁子”! 大秃头没有说话,脸色涨成酱紫色!看全占的眼神里有一股子阴狠,没有软巴!但边上的军师,身子已经在筛糠了。 全占一声狞笑:“老秃子!自家兄弟的鞭,滋味咋样啊?香吧?” 大秃头能当匪首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他的人在外头全军覆没,必是出了内奸,今天凶多吉少。敌强我弱,他克制着一拳捣向全占面门的冲动,把目光看向了庆三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四章 富临之战(三)——庆三爷 “庆三爷!这怎么说?!”大秃头把目光看向庆三爷,庆三爷是此次会面的中人,中人的职责,至少要保双方人员在谈判期间的平安! “大当家的,别看了,庆三爷和他们,是一伙的!”海山平静的说道,说着,竟然夹起一块海参,放在嘴里嚼起来。 海山的镇定,让席上的和门口的人,全看向他,这个时候,能面不改色的吃菜,这人胆儿还真够肥的! 庆三爷今儿在席上,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海山的话,转头看着海山,白了海山一眼! 海山也不客气,回敬了一个白眼,道:“瞪什么瞪!打开始,你的人和就战全胜的人,眉来眼去的,以为我看不到?!” 庆三爷冷笑:“你确定,是我的人?!” 海山再次伸向海参盘子的筷子停住了,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庆三爷:“不是你的人?那外面把门搜身的商团,是谁的人?” “你说呢?!”庆三爷没好气的道。 海天将目光从庆三爷,转向全占。 全占嘿嘿一笑,对海天咧了咧嘴,就吐俩字:“聪明!” 庆三爷站起来,对着大秃头作了一个揖,道:“大当家的,对不住了,不是我要坏你,是我的爹妈、老婆孩子,全在他们手里。” 庆三爷用手一指全占:“全占大当家,趁我们去亲戚家吃喜酒,抓了我全家,逼着我当这个中人,就是要骗你来富临,我不干,他割了我儿子一只耳朵我都不肯,就又切了我娘的一根手指,还说我要不答应,他就一只一只的切!我没法了,只能对不住朋友了。今天这里,就没有我的人,门外那些商团,全是他的人装扮的!” 顿了顿,又埋怨大秃头道:“不过大当家的,你也是,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的为人!我是热心,是和道上的朋友要好,愿为大家当个中人,掰扯开些事情,可也不是谁的中人我都当的,那起子坏了良心,不敬天理的人,我庆老三,重来不和他们打交道!” “庆三爷!”听了庆三爷说的话,海山的眼睛亮了,站了起来,对庆三拱了拱手,道:“我听过三爷的故事,听闻三爷以前在辽西耍“混钱”(黑话里把当土匪称为耍混钱,赌徒为耍清钱的)时,就多有义举,颇有侠名!传说有一回压在一个村子里,三爷的亲叔叔强奸了一个姑娘,三爷知道后亲手枪毙了自己的叔叔,还那姑娘一个公道,然后厚葬亲叔,为这,三爷还誉得了个庆不开面的绰号。” “是有这么回事!”庆三爷面上闪过一丝骄傲。 “之前误会三爷,冒犯了!”海山又一拱手。 边上大秃头烦躁的一挥手,这个顺天真是烦死了,都生死关口了,他还有心思讨庆老三的好。大秃头死盯着全占,直截了当的问:“事到如今,你想把我们怎么着?” 庆三爷这时开口了:“全占,人家的兄弟你也杀了,你兄弟的仇也报了,见好就收吧,就此放开手,各走各路,只要你放了他们,我和你的恩怨一笔钩销,我保证我的商团,今后不会与你为敌!” “哎哟!三张报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脸面!”全占一声讥笑:“庆老三,落我手里了,你还想摆谱啊,自己儿还顾不来呢,还保别人?你以为,你能从我这儿囫囵出去?!” “你?!你敢!!”庆三爷怒了,憋不住骂人:“全占你个王八蛋!” 全占原本和他说好了,只要他来富临走这一趟,然后就会放了他全家,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过,正因为他是个小人,什么事做不出?! 当即咬牙切齿的道:“全占!你个王八犊子!别忘了我的商团还在,你敢动我?!你试试!就你那几百号人,你就能一手遮天了?!” “动你就动你,怎么着?!”全占狞笑道:“不只是你,你全家都得死,我怕你的商团?笑话!你以为你死了,你的商团就会追着我打?” 全占扫一眼庆三爷,又扫一眼大秃头,冷哼一声道:“明儿这城里,就会风传,三江好老秃子为了抢我的地盘,绑了庆三爷全家,逼着庆三爷来当这个中人,三江好的人想在这富临杀我,你庆三爷为了公道出面阻止,结果被老秃子所杀,老秃子杀你之后,为怕走漏消息,还把你全家和今晚在这里伺候的窑姐儿和厨子全部杀死灭口,当他想杀我的时候,被我预先布置在外头的卫队冲进来格杀!” “哈哈,怎么样,这结果你们可满意?”全占脸上笑开了花:“之后嘛,三江好大柜军师炮头全死了,剩下小猫三两只,庆三爷的商团没了司令,还要找三江好报仇,两下里打个冒烟起,最后两败俱伤,我战全胜在这地界儿,不就一手遮天了?!” “咕咚”一声,是一个窑姐儿,听得要被人灭口,吓得晕了过去摔在地上。另一个窑姐才待惊叫,已被那个“厨子”一个手刀砍在脖子上,人也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然后就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好大的胃口!”大秃头一声冷笑。还真不愧是三江好的大当家,都山穷水尽了,眼睛里还有一股子狠劲儿。然后他看了庆三爷一眼。他们都知道,已到生死关头,要豁出去放手一搏了。当然他们几乎没有胜算,他们手无寸铁,而全占的持枪卫队就在门口! 大秃头也扫了海山扫北一眼,扫北昨天才臭骂过,海天这新瓜蛋子会否效忠,他都没把握,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昏了头,生死关头,轻敌,随意!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与海山眼神交汇的一瞬,海山竟然出乎意料的微一点头,大秃头心中一动,海山还是忠心于他的,那事儿仍有可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五章 富临之战(四)——首杀 “当然,因为我的口大能吞天!”全占狂妄一笑,同时也警觉的站起,准备闪到卫队一边去,这关口,他知道大秃头和庆三爷要拼命了。 门外的卫队踏进了门,大镜面德国造短枪都顶开了机头,其中几个已经走到了大秃头身边,枪口指着庆三爷和大秃头。 大秃头突然暴出双手,闪电般抓向他身边上两个卫队握枪的手腕,手腕刚一入扣,他们两人手里的枪就松脱了,以一敌二,这才是大秃头真正的实力! 几乎是同时,海山动了,一动便快如闪电,在全占还没迈腿之前制住了他,卫队的枪口转向他时,他已用分筋错骨的手法让全占两臂脱臼,一手捏着全占的后脖,一手锁喉,并将全占挡在自己的身前。 其它人也跟着动了,扫北扭住了身边战全胜的二当家,庆三爷也和一个对方的人扭在了一起,几个人拳来脚往!门外大秃头的卫队涌入,枪已举起,对准屋里的人,这里是满铁附属地,他们被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而那个厨子,已把军师制住为人质了。 “别动!”海山厉声喝道:“谁敢乱动,我立即要他的命!” 战全胜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他们看到他们大当家的,两条胳膊无力的垂挂着,刚才听到咔嚓的声响,那是脱臼的声音,制住他的人,好快的身法和手法! 战全胜的人没动,他们得顾忌自己大当家的性命,大秃头等人也没再动,门口卫队的枪已经瞄准了他们的脑袋! 全占痛得闷哼一声,脱臼了就如同废人,但为匪多年,早就是个亡命之徒,当即恶狠狠的下命令道:“小的们!把好门,不准走脱一个!娘的,我拼着一死,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海山却是一笑:“全占!口大只能说大话,命大才能办大事!我手上一用劲,你就是死人了,好死不如赖活,按刚才庆三爷所说的办,我保证饶你一命!” 全占竟然全然不惧,继续放狠话:“那你用力啊,杀啊,你杀了我,看我的人不把你们几个打成筛子!去!把机枪拿来架上,妈的巴子,看谁狠!你杀啊,杀啊!” 海山的手上加了力道,全占立马直翻白眼,可也就是翻翻白眼而已,力道又松了,全占缓过气,又骂道:“你个王八犊子,杀啊,怎么不杀,兄弟们别怕,这犊子没胆,不敢杀人!” 这时边上那个战全胜的“厨子”突然飞扑海山,飞扑的同时,手里银光一闪,那是从袖里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电光火石间,匕首的尖刃已抵上了海山的肋间! 但尖刃却没能再前进一分! “叮”的一声,匕首落地,那“厨子”大睁着不甘心不相信的眼睛,在海山身边慢慢的倒了下去,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筷子,咽喉处,被一支筷子洞穿了。 海山收回了右手右脚,闪避着“厨子”咽喉处喷出的血箭,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和惊恐,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全占趁机双肩一扛,想跑! 无奈海山动作极快,右手一拳捣在他的侧肋上,原来就一直索着他喉咙的手加大力道,重新把他制住! 海山右脚在匕首刀柄上轻轻一点,匕首就跳了起来,银光一闪,匕首已落在海山的右手里,海山左手仍制住全占,右手持匕首一指战全胜的众人,哑声道:“我是不敢杀人,我就不想杀人!人命关天,不是一只老鼠一只苍蝇!不想杀,可不是不能杀,你们,还有谁想来逼我?不怕死的,就过来!” 战全胜的人全哑了,海山的功夫把他们全震慑住了。死了的“厨子”是他们绺子里武艺最好的人,他都死了,谁还敢逞能! 海天把匕首架在了全占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刺目的银光,让全占打了个寒颤! 海天道:“全占,你不怕死,我们也一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咱全一样!是玉石俱焚,还是留着命日后再斗,由你选!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选玉石俱焚,你肯定死,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功夫你也看到了,不管别人,自己逃个命,还是不难的。你甘心么?!” “好!日后再斗!”全占想了片刻,咬着牙道。“厨子”一死,已方锐气已泄。不能再意气用是。 “好!为保安全,得委曲全占爷你跟我们走一趟,你的人不许跟来,我顺天保证,到安全之地,一定放了你!” “保证?保证有屁用!” “谁说没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反复无常的小人!老子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全占无话可说,气得直翻白眼! “还有!”海山又道:“你绑庆三爷的家人在哪里,立马放了,庆三爷!你先走,回你的商团,只要你回到商团,我谅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绑去的家人也得乖乖你给你送回来!你的商团是在庆家大院吧,离这不远,你回去后,点三个号炮,我这边听到号炮,确认你安全了,才动身!” “放屁!”全占一挺脖子,叫道:“庆老三以后和你们联手,那还有战全胜的好?” 海山手上一用力,又把全占掐得直翻白眼,海山道:“全占爷!放庆三爷走!这个,你答应便罢,你要不答应,就不是你选了,是老子选要和你玉石俱焚!” 庆三爷看着海山,心中感动不已:才初相识,就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这份恩情大了去了。 “焚……就……焚,谁……怕……谁!”全占翻着白眼,竟然还毫不退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六章 富临之战(五)——反击 全占竟然这么硬气,海山都服了,左手上力道松了松,不然人要被他掐死了。同时右手一闪,握着的那匕首已经插进了绑腿,腾出右手闪电般摸到全占胯下,握住了全占的小弟弟,稍一用力,全占便已经杀猪般叫了起来。 “哇——,痛!痛!放手!我放人,我放人!”全占痛得一头冷汗,大叫道,他怕他如果不立马答应放人的话,他的两个蛋蛋就要碎了。 银光一闪,那匕首就又已经在海山手中,比划到全占的胯下,冷冷的道: “不答应老子现在就阉了你,放心,保证切得干净,你还死不了。”海山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边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僵着没敢动。 全占痛劲儿过去,狠劲儿就又上来了,喘着气对庆三爷道:“要放人也行,庆老三,我知道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你得答应,以后保持中立,还有,你的家里人,放回时你得给我50条快枪,10000发子弹,少一个仔儿都不成!” 庆三爷急于救回家人,便退让道:“好,全占,你要的我答应你!你答应的也别忘了!我的家里人,平安回家时,你要的枪弹,我一定给你,还有,我说的,只要你放了我的家里人,我就前事不咎,我的商团,不与你为敌!” “好,小的们,让庆三爷走!”全占发话。 庆三爷向大秃头和全占两人拱拱手,然后,特意走过来,对着海山深深一揖:“你叫顺天?顺天兄弟,大恩不言谢,今后如有用得着我庆老三的地方,但请提调!” “慢着——!”庆三爷还没抬脚走人,全占就扯着脖子叫了起来:“庆老三!我可信不过这帮犊子,你回去把你商团的人开来,你当个中人,我们两波子人就在这里分开各散,哪边不守规矩你打那边!”他才不信顺天说的到安全地方就会放了他的鬼话,离开了他的手下,那他就是别人想怎么剁就怎么剁的肉了。 看庆三爷还在犹豫,全占恶狠狠的说:“就按我说的办!庆老三,你可要一碗水端平才好,别忘了,你全家还在我手里,错个一星半点,我要你全家陪葬!” 庆三爷心说全占你个王八蛋!要不是家人在你手里,老子早就带人来把你们全突突了!当下咬着牙道:“好!老子回去把我的商团开来,三江好的各位当家,你们放心,我保你们平安离开此地!” 很奇怪的,还没出走出多远,大秃头就谢绝了商团的护送,待商团的人在视线中消失,大秃头立即下令去路边草丛中埋伏,他这回出来带了20多人来,这会子就剩下8个人,他二当家所带的伏击队已经全部被杀。 然后,大秃头吩咐一个亲随,叫他返回富临方向,去侦测全占的动静。 军师赶紧劝道:大当家,这……这太冒险了,眼下能平安回去要紧!军师被那厨子踹了一脚膝关节,肯定伤筋动骨了,这会子还疼得钻心,这一路都是海山半拖半架着他,好不容易走出来,再回去?那他宁愿死了算了! “不用说了,”大秃头声色俱厉:“嚼着自家兄弟的鞭,还要说好滋味!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快去!” “是!”那崽子应一声。然后飞快的就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大秃头叫过另一个亲随,和他咬了一会耳朵,星光下就见那个崽子听得直点头,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起身飞奔,一样飞快的就消失在黑暗中。 “大当家的,您这是——早就有布置?”军师眼睛亮了。 “哼!”大秃头冷哼一声,道:“前面那个去富临的,九成就是内奸!看吧,一会他就会把全占招来!。” 大秃头瞟一眼富临方向,咬牙切齿的道:“你们瞧着吧,今晚,我要让全占也栽个大跟头!” 没多久,后来奔出的那个亲随就回来了,他身后竟然是一大串黑影,走近了才看清,领头的竟然是大秃头的儿子——绺子里的总催(总催,四梁之下八柱之首,也叫扫清柱,率匪攻坚在前,突围逃跑时殿后),他边上,是绺子里的四爷全升!而他们身后跟着荷枪实弹的三江好崽子足有上百人,那总催手一挥,崽子们纷纷进入路边水沟埋伏,寂静中一片拉枪栓的声音! 海山心里那个惊啊!他真小看了大秃头!这老秃子,刚才骗那内奸去报信引诱全占过来时演技那个好!还什么“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每个环节都合情理,全占非上他这个当不 可!明面上这次富临只有二当家一队伏兵,暗里却还有自己亲儿子带的这大队人马在附属地交界处埋伏,如果全占在附属地内及中人面前不敢造次,想着出了附属地就下黑手,那非吃闷亏不可!且这个埋伏连和他好的一个脑袋似的军师都不知道!可见其心机之深! 想想之前在席面上自己装腔作势的耍宝,黑暗中海山脸上一阵阵发烧,原来搞了半天,那个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小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全占果然上了当,带着匪众约70人杀气腾腾而来,结果是大败亏输,扔下几十具尸体,只带着30多人落荒而逃。 三江好这边的人也急速打扫战场并撤退,这里还是铁路附属地,可不是玩的。 扫北走到一具尸体前,那是战全胜的一个崽子,扫北掏出火柴划亮一根,火光下,那崽子的背上插着一把匕首,面朝地扑在地上,手边还有一把短枪,扫北拔出匕首,匕首银光耀眼,他认得这匕首,是海山!之前混战时,扫北冲在前面,身后这个战全胜的崽子开枪暗算他,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至今头发还一股子焦味!他当时心中暗叫不好,赶紧往地上一滚,同时他听见那个暗算他的人的一声闷哼,暗算他的子弹再没有向他射出。 扫北将匕首收好,他没想到,暗中救他的人,是海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七章 狠话 大秃头带着队伍,疾奔几十里路,后半夜时确定后无追兵,就暂压在一个小村子里。 全升让人把扫北找了来,两人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见了面。屋子外头还有全升的亲信把着门。 全升递给扫北一支烟,两人抽起烟来。 “老秃子起了疑心了,最近务必小心,那事儿得先缓缓,按兵不动。”全升压低声音说:“这次出来接应,事先我完全不知道,他儿子把人马都集合好了,临出发,才叫的我。” “嗯!”扫北应了一声。他知道全升说的是他们结伙,要取大秃头而代之这事。 “那,最近我们少些见面?”扫北问,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大秃头还是个狠角色,他们的力量不够,还远远无法和大秃头硬碰。 “对!” 全升又道:“叫你来,是有另一件事要现在办了。” “顺天?” “对,这小子这回救驾有功,回去估计就又要升官了,现在不除,以后更难,而且在这动手,死了可以推在战全胜身上,就说战全胜有人偷袭。” 扫北迟疑了,之前他巴不得海山死,可海山刚救了他,且救了他也没作声,这说明这小子还顾及师徒的情份,且不想他难堪。 扫北想了想,道:“四哥,你要想动手就动手,但这一次我就不参与了,那小子,刚刚救了我一命。” “……”全升无话,他了解扫北,知道多劝也无益。反正要杀顺天,他自己的亲信也够了。 这时有个亲信进来,报告说已妥了。 妥了就是海山已经喝了他们下了蒙汗药的水,已经睡死了 全升便命那个亲信:“带几个人,动手,搞到山边林子大石头那里,我跟着过来。” 那亲信崽子领命而去,没多久,就回报说:“妥了。” 全升问扫北:“一起去看看不”? 扫北心情复杂,好一会儿才开口:“不去了,四哥,看我的面子,给他个快的吧。” “成!” 黑暗中全升的表情无法看清,想想全升的为人,扫北还是不放心,无奈道:“还是一起吧,我也去看看。” 说着便和全升一道,跟着那个亲信崽子一起走到山边,离大队远了,那亲信点起灯笼,引二人走到一块大山石下,说:“就这。” 那亲信崽子忽然“咦——”了一声,道:“立子和阿牛呢,叫他们在这看着的”。跟着便小声呼唤:“立子——,阿牛——” 没人回应! 全升扫北立即拔枪在手,四下查看,四周啥动静都没。 全升一指大石头下,微弱的灯光下,大石头下有一个人,那人双手双脚都被一条黑布腰带捆扎着,面朝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那是顺天,我们绑好扔那等当家的过来处置的。”那崽子说 全升便命那崽子:“先把顺天插了!” 那崽子应一起,把灯笼交给全升,拔出腿刺子,走上前去,高举起腿刺子正准备往下插,忽然发现什么不对,惊叫道:“四当家,这不是顺天,是阿牛!” 话音未落,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惊,回头一看,他们身后是海山。 海山腰带上插着两把短枪,应该是缴阿牛和立子的,左右手各扣着一把腿刺子,宁用刀不用枪,这一点也不奇怪,子弹金贵,海山一个小崽子,虽有扫北教用枪,但实弹机会不多,枪技还不熟,所以用枪还不如飞刀来得顺手及更有威胁。他手上扣着刀子,全升等人立马不敢乱动了。 海山走近全升,冷笑道:“四当家,省省吧,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我不挡你发财,你也最好别打我的主意,不然,别说人只有一条命,就算你像猫,有九条命,也不够看的!” 全升盯着他,没开口,紧握着枪,在估量是自己甩枪快还是海天的刀快,虽然顺天的话很刺人,他很想一枪打暴顺天的脑袋,但始终没敢一试。 海山又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四当家,刚才你在明我在暗,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全升阴侧侧的一笑:“因为你不敢,别说你的刀快,这里有人的枪比你的刀更快!”扫北作为绺子里的炮头,当然不是浪得虚名的,但能不能快得过顺天的刀子,全升就吃不准了。 “是吗?”海山冷笑一声:“我没暗算你,是因为我明白,我们双方都活着,也不是没有益处的,若哪一天少了一方,那另一方可能也就离被人清算不远了。这个道理我都懂,四当家的不会不懂吧。” 全升心里一动,确实,绺子有行动,但行动之前连他这个四当家都瞒着,境遇已经不妙了。而海山,不是大秃头的亲戚,看海山这个样子,也不会死忠于大秃头,他爬到自己头上的机会暂时还不大。留着他,让自己先过了眼下大秃头对自己不信任的难关再说。 全升略一沉吟,把枪插回腰间。这是一种表示。 海天也慢慢的把刀子别在了腰带上。他之前确有暗算全升的打算,但全升的手下立子和阿牛都对全升忠心不二,费了不少功夫才捆起来,这让海山担心要真的杀了全升,忠于全升的其他亲信会在秧子房把他爹和孩子“碎了”。 两人都没说话,但有些事情是不用明说的。 这时天已微明,海天又看向扫北,扫北枪还提在手里,没动。 海山最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扫北,扫北在这,也就是说他和全升一样,想他死!不知为什么,海山感觉有点心塞。他才救了扫北一命,这个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怎么捂都捂不热他的心啊。 海山涩声道:“五当家,就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你在人前不痛快了,我们之间真的就有那么大的仇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扫北没有辩解,只是冷冷的看着海山。然后转过脸,不再看他。这小子岂止是让他在人前不痛快,他掏心掏肺的对他,这小子却从头到尾装着孙子,把他耍得团团转! 海山对那崽子说:“你们还有一个人,被我捆在大石后,你去解了吧。” 等那崽子走开,海山以一种极认真的语气说:“两位当家,不论以前谁对谁不对,我们之间恩怨都两清了吧,我顺天,绝不挡二位发财,但我的孩子在秧子房,还有老杜头,老杜头骂我的话虽然难听,但他也确实没埋怨错我,是我连累他挨打受骂,是我对不起他,还望两位当家的以后别难为他们。” 海山并不想求人,但老父亲在人家手里,不得不委曲求全。并且故意把老杜头和自己的关系撇清,他最怕全升迁怒于他爹。 “哼!”全升一声冷笑:“规矩之内,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海山看一眼全升,脸黑了,恶狠狠的道:“反正从这一刻起,这一老一少,我顺天揽下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让他们少一条汗毛,我叫他赔一条大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八章 两父子,一条命 回到刘家烧锅后,大秃头升绺子里的总催也是自己的亲儿子为二柜,而在富临之战中一战成名的海山则升为绺子里的青天柱,掌管局规。 这年的秋天,三江好和战全胜都没有散伙猫冬,两下里势不两立,除了各自继续行抢绑票外,就是互掐,互掐了一个冬天,互有胜负。其中一次,战全胜以爬犁上竖草垛,浇水冻成活动冰掩体,差点攻破三江好老巢刘家烧锅。 海山在绺子里,每一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军师虽感念海山在富临之战中救他一命,但也不敢因私影响大局,他和大秃头是姑表兄弟,毕竟是亲戚,大秃头对绺子的掌控才是第一等大事。军师在富临之战最后的反击中,亲眼见海山在扫北遇险时,竟然舍命相救,他没敢把这事告诉大秃头,他对大秃头说过顺天没德行不足为惧,他不能自打嘴巴,但他提醒大秃头要彻查海山的来历。 大秃头暗里派人盘问过带海山来挂注的丁宝珍,查顺天的底细。幸亏海山早一步和丁宝珍订了攻守同盟,咬死说确实是他的远房亲戚,常年往关内贩木耳的,算是没被查出破绽。 大秃头还找来了走林家那一线的花舌子,因为见海山对林家孩子好,疑心海山是林家的什么人,为着救这孩子来的,把相关的花舌子叫了来暗中认人、细查,结果当然没破绽。 但已经把海天吓得不轻! 幸好大秃头查错了方向,如果他脑袋转个弯儿查查老杜头家,那自己很可能就死翘翘了。 很多次,他都得益于会唇语,能占得先机趋福避祸。为此,他无数次的警告自己,会唇语这事决不能让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看出来或猜到他有这么一种本事! 为此,他沉默多了,因为怕话一多,就容易出错。 他武艺高强,待人又不错,在绺子里人缘不错,但决不结党。从全升扫北身上,他知道如果结党,会有多么招大秃头忌恨! 表面上和全升扫北依旧关系紧张。 他知道大秃头对他心中有疑,他要做的就是让大秃头对他无处下嘴! 不结党就要离群,就得“忙”。 他还真的忙! 最忙的两件事,一是练枪,二就是带小孩子。 不用行抢绑票、不用和战全胜纠缠打仗时,海山常在刘家烧锅的后山练枪,从没什么准头逐渐练到骑马飞奔都能命中目标,每次都要打掉过百发子弹,把个大秃头心疼得直撮牙花子,妈的黑市上一块大洋才换五颗子弹呢,这得多少钱!可大秃头又不好说他什么,一来明面上海山练枪是为了绺子,二来庆三爷事后来谢海山当日的救命之恩,听得说“顺天”要练枪,专门给他送来了3000发子弹。 除了练枪,就是带小志远了。 富临之战中,军师伤到了膝盖,是海山架着拖着后来是背着把他救回了老窝,军师自然对海山另眼相看,海山为免老父辛苦和少受些全升的迁怒,求着军师,只说秧子房太苦,实在不宜小孩子呆,在军师帮说情下,大秃头准海山在不用外出干活时时,把孩子带在身边。若有事做时,还得送回秧子房。 不带孩子不知父母恩。海山尝尽了又当爹又当妈的辛苦! 绺子里吃的很多时是定量的,海山虽已升为青天柱,但绺子里的粮台受了全升的收买,为了吃的没少给他脸色瞧,海山跟崽子们一样吃大锅饭,孩子虽已脱了秧子的身份,吃的却只给在秧子房的定量:每天两块玉米面饼子或窝头,海山傲气,不愿看人脸色求那粮台,便从自己牙缝里省下粮食给孩子吃,偶尔绺子里有细粮吃时,必是省出细粮给孩子吃,自己吃窝头。庆三爷来谢他救命之恩时,送了他一些大洋,有机会时他也会在外头买点好吃的给小志远。 睡觉海山是和几个崽子一间房一起睡通炕,一人一个被窝卷子,小志远和他一个被窝,常常是枕着他的胳膊,或是抱着他的胳膊,由他轻拍着入梦,小孩子难免尿炕,若是尿了炕,海山会把干的地方让给孩子睡,自已睡湿的地方。 知道的崽子都说:“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这年冬末,一天,小志远不知为何发起了高烧,老杜头看过,才开了药方,人就被全升以天黑号子要关门为由带走了,小志远吃过药到了晚上,烧不但没退,反而更烧得历害,没多久还口吐白沫儿,把海山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抱着孩子,在全升房外低声下气的求全升放老杜头出来救孩子一命,全升有意刁难,直折腾到要海山下了跪才放出老杜头,老杜头说也不知这是什么急症,但估计是吃错东西了,老头儿又急又痛,硬着心肠边哭边给孩子扣喉催吐,然后又给孩子刮了痧,人就又被全升锁号子里去了。 老杜头说,孩子能不能活,听天由命! 海山担着惊受着怕,守着孩子,一整夜根本没合过眼,给孩子灌绿豆水,冷水敷头,一遍又一遍的换毛巾把子,这孩子虽然才跟他一起生活了小半年,但感情深厚,他经不起和他的离别。 他的远儿,虽然只有两岁多,却是多么的好看,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听话!极少哭闹,自己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整个一他的小跟班、小跟屁虫,忙时,他会乖乖的在一边坐着,不忙了,他就会静静的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角,或抱着他的大腿,仰着那张可爱的小脸,眼神充满期待,如果他把他抱起来,小家伙就会高兴的伏在他怀里笑。 这一晚,对于海山来说,真是一场噩梦!他真的怕了。 后半夜,海山感觉孩子的烧在渐渐的退!且孩子呼吸也渐平稳。老天有眼!催吐和刮痧有用! 到快天亮时,孩子睁开了眼,嘴做着叫“爹”的口形,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睛跟着海山动。 海山又是心疼又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把孩子抱起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轻轻的吻他的小脸:“远儿,我亲亲的儿子!从今天起,我们两父子,一条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九章 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之一) 冬去春来,三江好和战全胜,两边继续互掐,互探情报,经常以大部队袭击对方外出抢劫绑票的小部队,从初春掐到青纱帐起,战全胜渐落下风。 和海山受大秃头军师怀疑、不被全升扫北待见不同,小志远在绺子里,可是越来越受人待见了。 二、三岁的小孩子,最是可爱好玩的时候,何况小志远还是个模样非常讨喜,心眼儿灵,不闹腾很安静的孩子。 军师。 最早表现出痛惜小志远的是军师,军师毕竟是文人书生,心比较软,喜欢小孩子,空闲时,军师喜欢抱着小志远,和他一人一句用念《三字经》玩接龙。小志远已经能背《三字经》了,这是老杜头教的。军师有空就也教小家伙念《百家姓》、《千字文》,小家伙学起来很快,军师常感叹说这小鬼是个异数,将来会是个大人物。 一次三江好在一个渡口设点吃票(就是向过往人员勒索定数的钱财),有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经过,那孩子头上有顶虎头帽子,红色锦缎绣花,虎耳朵和帽沿,用白狐狸毛出锋,别提多漂亮了,从来不亲自出东西的军师,竟然拔了人家的帽子。 转天,这帽子就戴在了志远的小脑袋上,边上军师笑得那个开心:“哈哈,虎头虎脑!好看!” 大秃头。 某天,大秃头正和军师在屋子里吃晚饭,晚饭是火锅子,猪肉纯粉条,小志远倚在门边上,小家伙模样讨喜,人又乖,绺子里人人喜欢他,加上又是个小孩子,谁都不防他,所以他可以在刘家烧锅大院里各处晃荡,包括进大秃头的上房。 “远子,过来。”说话的是三江好大当家大秃头。 小志远依言走过去,大秃头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指着那些猪肉粉条问他:“想吃不?” 猪肉粉条香气扑鼻,小志远看一眼,却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菜以小志远的身份来说,难得吃到,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他肯定就是被菜香勾引进来的!但他却摇头不要,可见他老爹顺天对他的管教之严和家教之好。而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有这份自制力,也够叫人惊奇的。 大秃头夹了一块肉,还怕小家伙烫了嘴,在嘴边吹了吹,才喂进小志远的嘴里,道:“来,吃!好吃吧?” 小家伙嗯一声,点点头。双目湛湛,带点羞涩,带点感激的微微一笑。 大秃头也是有孙子的人,这一笑让他心头一暖,他想他的孙子了。 “多好的孩子!”大秃头轻叹一声,然后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么好的孩子,让顺天捡了个大便宜!” “切”军师在边上切了一声:“你们啊,就都看到孩子好玩,可知顺天带孩子有多累?” 扫北。 扫北对海山一直没有好脸色。若海山在,他也从来不搭理小志远。 但若海山不在,就不一样了。扫北常常也会抱抱小志远,拿点糖或饼给他吃。 这天,刘家烧锅大院,扫北听得后山一阵枪响,估摸着海山又去后山练枪了,便拿了一小包冰糖,出来找小志远。这小包冰糖,是上次抢一个大户人家,在那个人家里找到的,虽然不多了,就几小块,还是特特的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就是准备给志远那小萝卜头吃的。 小志远果然一个人在院子里。 院里有石鼓型的一圈石头凳子,扫北过去坐下,然后向小家伙招手:“小萝卜头,过来!” 小志远依言走了过来,很有礼貌的叫了声:“五爷爷。” 扫北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头上坐着,替他正正虎头帽子,这不是军师给他的那一顶,已是春末了,戴的已是单布缝的帽子,这帽子是海山缝的,海山一个大老爷们,也就是为了孩子既当爹又当妈,才不得不拿起针线缝缝补补,手艺自然不好,这虎头帽和军师给的那顶,根本没法比,可偏偏小志远就是一个小衣服架子,什么破烂上了身,都变好看了。就这粗针线的破帽子,小萝卜头戴了,十分的可爱,竟然又添了三分。 扫北一手扶着小志远,一手在他背后轻轻抚摸着,土匪也是人,心里也有柔软的一面。这一面平时都收藏着,但面对一个可爱的孩子时,这一面就会自己出来。不知为什么,小志远的眼神,总能唤起扫北心中那柔软的一面。 扫北掏出冰糖,小家伙却一偏腿,从他的膝上滑下地,要走。 扫北腿一圈,围着小家伙不让他走,然后打开糖包。 “冰糖,很甜的”扫北笑着把糖包递向小志远,小家伙立即看着冰糖,看得出他很想吃。 想吃是想吃,可小志远却顺下眼晴看着自己的脚,红着脸不肯去接! “拿着吧。”扫北柔声说。他知道这孩子乖,顺天家教又严,轻易不拿别人的东西的。 小志远还是没接,眼睛看向扫北身后。 扫北扭头一看,立时无比尴尬——不知什么时候,顺天站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顺天不是在后山练枪吗?怎么在大院里?!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在后山练枪!让我以为顺天在后山,一会一定去看看,给那个不长眼的东西两脖子拐!”扫北在心里骂道。平时都板着脸的,这会子这么对小志远,让顺天看了去,妈的,真是糗大了。 海山也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了想,轻声对孩子说:“接了吧,说谢谢。”自从上次小志远发烧吐白沫,海天就特别小心,更是严防全升及其亲信,不让孩子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但对于扫北的为人,他还是相信的,他相信纵使扫北恨不得杀了自己,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 小志远听了,便双手接过糖包,对扫北躬了躬身,奶声奶气的说了句:“谢谢五爷爷!” 跟着小志远便捧着糖包,走到海天的身边,从糖包里捡出一块大的,一手高高举起,拿给他的爹爹吃。 “你吃吧,爹不吃。”海山说。 “嗯~~”小家伙嘴里嗯了一声,扭了扭身子,露出不高兴的样子,高高举着那糖块,还掂起了脚,硬要他爹爹吃。 海山只好弯腰,把小志远抱了起来,在他小手里把糖块用嘴衔了,然后含在嘴里,民国时期冰糖还是难得的奢侈品,很贵的!海山抱着孩子对扫北欠了欠身,算是行了个礼。 小志远看他爹爹吃了,这才高兴的捡起一块小的冰糖,放在自己嘴里,然后双手一环,搂着他爹的脖子,伏在他爹的肩膀上,嘻嘻的笑了。 妈的,真是虐死人不偿命,就你有孩子,这叫别人情何以堪!扫北看不下去了,抬脚就往后山走! 最冤枉的是后山正在练枪的一个新崽子,无端端的挨了扫北两巴掌,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章 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之二) 全升。 全升? 没错,全升! 全升是刘家烧锅后院里的主宰,在秧子房,他就是阎王! 全升坐在炕头上,倚着几床叠整齐的被子,舒舒服服的靠着,两腿伸着,小志远跪在炕沿上,给他捶着腿。海山只要有差派外出时,小志远就得回到秧子房,在那次生病吐白沫之后,不知怎的,全升就喜欢上了要小志远给他捶腿。 一个才三岁的孩子,哪里就会做事了,可全升偏要他做,偏要折磨他。 越多人喜欢小志远,全升就越恨顺天,越想折磨小志远。 全升本就是个见不得人家好的人! “妈的,你没吃饱饭吗?”嫌孩子力气小,捶得不舒服,全升一边骂着,一边直起身子,拧着小志远的耳朵,把他揪近身边,一边又骂:“叫你捶,不是挠痒痒,不舍得用力是不!” 被揪得实在是疼,小志远眼里忍不住出泪,但小家伙抿着嘴,没哭。眼神里有怯意,但也有倔强。 妈的这是什么眼神,竟然不求饶! 看着小家伙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这若是别人会让全升火冒三丈,更折磨的狠,但对着小志远,虽也是习惯性的火冒三丈,拧得更狠,但那三丈之火却很快就没了踪影,心生怜惜之下松了手。 孩子在绺子里,就象女人一样是稀罕物件,全升很多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但有一样却差不多,他也稀罕这孩子。虽然他总想否认。 这孩子长得漂亮,而且安静不闹腾,看着他在院子里游来晃去,都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看着这个孩子,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和小家伙一样,他也是个可怜的弃儿,被家族抛弃,是跟着舅舅长大的,从小受尽舅母和表兄弟们的白眼和欺辱,毒打和饿饭是家常便饭,没少吃苦。 全升松了手,看着孩子的眼神忽然间就变得复杂起来,之前看到小家伙有些摇晃,应该是跪久了膝盖疼吧,小家伙跪那么久人都摇晃了,也没有开口讨饶,这一点,全升都服! 全升叹口气,屋子里还有个把小志远带出号子的亲信在边上伺候,全升挥挥手,待那亲信退了出去,全升把小志远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坐着,一手搂抱着他,一手轮流的替他搓揉着两个小膝盖。 小志远看着全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小小年纪,不明白为何全升一会凶一会又对他好,眼神里有惊疑,但也有那么一丝感激。 就那么一丝的感激,就已经让全升心情更复杂,轻声骂一句:“小兔崽子!你说你有啥用?!捶个腿都不会!以后——坐着捶吧。” 小家伙没吭声,双目湛湛,看着全升。待全升也看向他,小家伙便把眼神移开了,明显不敢和全升对视。 全升又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轻叹了道:“唉!被老子记恨上的人,落在我的手里,还能活着的,也就你了。再没别人!” 那个王八犊子顺天,不是放过狠话吗,说谁让老杜头和小志远少一条汗毛,他就让那人赔一条大腿! 呸! 顺天算个屁,有点功夫底子又如何?敢在他全升面前放狠话!他偏要触虎须,就动给他看!而且不是动一条汗毛,他要的是人命!他倒要看看,顺天有没本事让他赔一条大腿! 老杜头是大夫,还用得着。而且是被顺天连累着不得不带小狗崽子,先不动他,动他顺天也不会伤心,要动,就动那小狗崽子! 顺天对那小狗崽子,谁都看得出来,比亲生的还亲,杀小狗崽子,让顺天那犊子尝尝什么是生离死别,什么是剜心之痛! 全升本就是个气量极窄,狠辣凶残,睚眦必报的人。 但他能忍。 对顺天那狠话,他也是有顾忌的。顺天这人万一和自己拼起命来,他那身本事,也还真不好招架。 所以他要等一个机会,下手之后得让顺天就算怀疑自己但又没有证据。 小志远在顺天在刘家烧锅时是跟着顺天,在秧子房外吃住的,而当顺天长时间外出干活时,小志远得回秧子房跟着老杜头,在秧子房吃住,为了撇清干系,他要找小志远在秧子房外吃住时下手毒死他。 顺天毕竟不能成天看着孩子,他下手的机会很多。 为了更万无一失,他甚至没有立即下手。 他忍了顺天几个月,然后瞅准机会,于一天午后,在给小志远的玉米饼子里,加了“料”。 只要志远吃了那个饼子,必死无疑。 小志远吃了一口,准备咬第二口时,全升给了他一耳光,饼子打掉了。人也被轰走了。 全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给他那一巴掌。 他从来没在意过秧子的生死,多少让他不痛快、甚至只是让他看不顺眼的人,在他手里死得极惨,但却独独对小志远,都临门一脚了,却下不去狠手。 当晚,当顺天抱着口吐白沫的小志远来求他时,他的眼睛竟然也总在小志远的脸上转! 心,竟然也是悬着的! 仇人落难,有求于已,那是多么爽的事儿,若在平时,全升不把顺天玩儿到残是不会放手的。 可那天,折腾到顺天一下跪,全升就松口了,按顺天所请求的,从号子里放出大夫老杜头,救了小志远一命。 那天,当老杜头哭着给小志远催吐时,看着小家伙抽搐着的痛苦模样,他的心竟然也很不舒服。 当第二天听说小志远救过来了,没死,他竟然心中有一块大石落了地的轻快感。 “老子这是怎么了?!”全升不只一次的问自己。 全升把小志远放在炕边地上,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不用捶了,滚回号子里去吧。” 全升对自己对一个小屁孩子狠不下心,烦透了。 烦透了!真的烦透了!! 但这心软,只限于对小志远,对于顺天,他一定要叫他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一章 傻顺与菩萨 仲夏。 青纱帐起,三江好和战全胜两边的互掐也进入白热化。互探情报,经常以大部队袭击对方外出抢劫绑票的小部队。 这一年的仲夏时节,大秃头以一队外出抢劫的小股匪众为饵,勾引战全胜大部队进入他的伏击圈,战全胜匪络中伏,死伤过半。战全胜元气大伤,加之名声极坏,走哪都有人举报,在当地再难立足,余部由全占带领溃逃外地。 三江好匪绺以缴获的枪支马匹扩充人马,声势反而比以前更盛。 海山平时在抢劫绑票时总走在后面,而在与战全胜对战中则英勇非常,此役他一人阵毙战全胜二柜、炮头两大头目,战后,升为三江好绺子里的“总催”(总催,四梁之下八柱之首,八柱中的扫清柱,率匪攻打有防御能力的大户等“响窑”,突围逃跑时殿后)。在绺子里排在大柜、二柜、军师,秧子房掌柜全升和炮头扫北之后,在绺内称六当家,六爷。总算是能被叫做爷,在刘家烧锅时,再不用睡通铺,有了自己的屋子了。 青纱帐起,也是匪绺活动最疯狂的时候。 三江好是大匪绺,有能力攻打修有炮楼和高墙的大富户、商号、油坊、粉房等“响窑”, 但“杀富济贫”只是大秃头嘴里的口号,三江好虽也有打“响窑”,但更多的是劫掠村屯,所过之处,民不聊生。 每当这个时候,海天就总是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打抢。即便如此,看着那些被抢的人家呼天抢地,他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仍不免自惭形秽。 这种事多了不免扎眼,有次大秃头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有些事儿也糊弄不了人,特别是大秃头这样的人,不如说实话。 海山对大秃头说:“大当家的,我也想发财,可我这人吧,心软,看不得人家哭,这些都是些小家小户,从人家的老人孩子嘴里夺食,我还真下不去这手。” 看到大秃头皱起了眉,海山心里都有些发怵,忙又表白:“大当家的放心,我绝无他意,弟兄们抢,我嘛就当警戒好了,以后分红柜时,还求大当家的多分我两个。” 大秃头心说不抢你当个屁土匪啊,为匪不抢定有图谋,这样子的人真留不得!但海山对战全胜作战勇敢,攻打响窑时也不孬,还不只一次的救过他命,平时也的确没有结党想夺他之位的表现。此人还用得着,也就冷哼一声走开了。 为匪竟然不抢,一来二去,海山在绺子多了个“傻顺”的外号。 这不仅是一种讥笑,更是一种危机,海山深知后果严重,如果不同流合污,那他就是个异类,迟早完蛋,他都升为总催了,虽求了大秃头几次了,可小志远在他外出时仍要拘在秧子房,这就是后果,这已经有以孩子为人质的意思了。所以若打下大户人家,他也会抢点东西,应付应付,但对穷家小户,却还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六哥!”某次,在抢一个村屯时,一个崽子叫住了海山,海山升为总催后,和他好的崽子,叫他六哥,不太亲近的叫他“六爷”。那崽子是和他以前在刘家烧锅里睡一个通铺的,平日里交情还不错。 那崽子一边把一个陶罐往他怀里塞,一边说道:“拿着,你又不动手,再晚点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都替你着急!”那崽子又叫道,他是真的替海山急,抢劫大项归绺子,小项归自己,崽子们人人都在往怀里揣抢来的东西,偏海山不动。 “这是啥?”海山捧着罐子问。罐子没盖,往里一看,里头有十多二十个鸡蛋。 “鸡蛋!”那崽子说:“真是打老财得金银,打老太太有鸡蛋,那臭老婆子把鸡蛋放罐子里埋地下,一样被老子翻出来了。”说着就脚下生风的又跑去抢了,边跑还边扔下句话:“鸡蛋给远子吃,收好了!” 海山捧着那个陶罐走过一户人家,见篱笆墙里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还边念叨:“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那老太太边上有一小土坑,坑边还有一个陶罐盖,海山心知,八成自己抱着的陶罐就是抢这一家来的。 那老太太忽然不哭了,还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看到了海山,不,她没看到海山,她眼里只有海山捧着的陶罐,那里面有她存的鸡蛋,一直不舍得吃,攒着准备赶集时卖掉,好换点油盐日杂。 跟着老太太眼里就没有陶罐只有海山了,满眼惊恐!海山走进了院子!他每前进一步,老太太就心一颤悠,海山身材高大,腰带上插着短枪!老太太身后的屋子里早就被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早没了,可里头还有她的老头子和儿子孙子,院子里还有她家媳妇儿,年轻水灵,就藏在院子角落的秫秸堆里,她怕! 海山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把陶罐递给她,很和气的道:“你家的吧,拿着吧。” 老太太两手伸伸缩缩几次,都没敢接。 这时海山瞄见院子角落里的秫秸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有些堆在上面的秫秸在往下掉。 老太太心都要跳出来了,下意识的才要转头过去看,突然左手胳膊被人用力一握,便听到海山压低声音道:“别回头看!外头还有人!” 其实海山一进院子就察觉到那秫秸堆有动静,屋子里炕上有个小孩子,如果没猜错,是这户的小媳妇怕被奸污,藏在了秫秸堆里了。 老太太呆呆的看着海山,一副又惊又怕,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海山把陶罐往老太太怀里一塞,转身就走出了院子。 跟着就有往来的崽子,在门口附近停了下来,朝院子里探头探脑。海山就站在门外几尺远的地方,还没走开,人人都知道那是绺子里“傻顺”,他不走开可不好进去,他的傻劲要上来了,可不好惹。之前有一回,有个崽子在抢一只山羊时,把和他撕扯的事主的脑袋,用大枪的砸开了瓢,子都出来了,边上“傻顺”看见,上去就给了那崽子一脚,把那崽子踹趴在地,半天起不来,事后才知道肋骨都断了两条。 可海山似乎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一直就在院门那站着,有两个崽子互相看一眼,还是走过去想进门。 海山伸手一拦,脸上带着挤出来的笑容,道:“两位兄弟,值钱的东西早抢没了,架上的鸡都抓了,人家也还有小孩子,就几个鸡蛋了,放过他们吧!” 见两个崽子还没走开的意思,海山冷下脸,又加一句:“东西是我还给她的,谁要敢拿,就是不给我顺天面子!” 这话就已经带狠劲了,两个崽子互看一眼,就走开上别处再搜刮去了。海山不仅武功高,枪法历经一年,也已练得不错,据说已经和炮头扫北不相上下,能在夜里手一甩把点着的香火头子打灭。为了几个鸡蛋,还犯不着撕破脸,去得罪这位“傻顺六爷”。 这两个走了,可还有一个没走,这个崽子刚才看到了秫秸堆的动静!打家劫舍的老手了,他直觉那里面有东西! 他在边上溜达一会,乘海山稍稍走开之机,跑过去进了门就冲秫秸堆而去。 啪的一声,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不霸道,但也足以让他停下了脚步。是“傻顺”。 那崽子不满的叫道:“你干嘛,我不拿那鸡蛋,拿别的,你管不着,那秫秸堆里有东西!” 海山看一眼那崽子,冷冷的道:“给别人也留条活路,出去!”这话海山说得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每一字都斩钉截铁! 那崽子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法,这“傻顺”的傻劲要上来了,可不好惹。再不走说不定就要被他一脚踹趴架了。扔一个白眼,满脸怨恨的走开。 海山再没走开的意思,就那么如铁塔一般,站在院门处守着,那老太太看得分明,颤悠着下跪,朝海山拜道:“谢谢大爷,菩萨心肠啊……” 类似的事儿不少,绺子里恨他的人多了,但也有人因此而敬爱他的。 因广布德泽,待穷人小户和气,口口相传,当地的很多人知道三江好里有个菩萨心肠的“顺天”,这为海山誉得了“顺天菩萨”的美号,而在绺子里,海山多了几个绰号,恨他的人背地里叫他“傻顺”、“冒傻气的”、“死不开面的”,敬他的或和他相好的人叫他“菩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二章 伤寒 初秋。 战全胜又有了新消息:战全胜绺子,在邻县先是投靠当地一个绺子,后来因故起了争执,两相火拼,全占战死,他的绺子就这么“漂了(即散了)”。 老对头死了,他的绺子还“漂了”,再不用担心全占东山再起回来找自己报仇,对于三江好、对于大秃头当然是喜事一桩,这天,刘家烧锅议事厅里开了几桌筵席,招待大小头目们,小崽子们也都加菜有肉吃,以示庆祝。 晚上议事厅的筵席,不但有酒有肉,还有人唱曲助兴,唱者是个老秧子了,和老杜头同时绑来的,原来是个唱二人转小戏班的班主,家里穷无力赎人,亏得能说会唱,能逗匪众乐和,才活了下来。 那老秧子这会子正手舞足蹈,满脸是戏的唱着在吉林一带胡匪中流行的一首小调: 当了胡子不发愁, 进了租界住高楼, 吃大菜, 进妓院, 花钱好似江水流。” 一曲唱罢,众人正待喝彩,却听到“咕咚”一声,次席上有人栽倒在地。 众人一看,是六爷顺天倒在地上。 “咋的啦,这才喝了多少,就醉了?”主席上的大秃头问道,表情有些不屑。 边上军师道:“顺天下午人就不大舒服,似乎是伤了风,他平日里酒量是不错,这生病了自然就比不得平时了。” 大秃头哼了一声,然后挥挥手:“既是醉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有人扶海山坐起,海山身子软软的样子,边上扶他的小头目惊叫到:“大当家,六哥这不是醉了,是生病了,整个人烧得烫手哇。” 大秃头和军师连忙起身过来看视,果见海山脸色异常的红,摸一摸果然烫手,大秃头便向全升道:“老四!叫人把老杜头放出来,给他看看病。” 又向门外叫了声:“来人,把六爷搀回房去。” 老杜头被放了出来,背着药箱,走到海山的屋前,门前有个大高个子把着门,见了老杜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跟着放他进去。 屋里一灯如豆,海山躺在炕上,面色潮红,头上搭着冷敷退热的毛巾把子。 老杜头急切的把手摸向儿子的额头,手还没触到,就被海山的手一手握住,然后海山就坐了起来,把老杜头拉在炕上坐下,轻声的叫了声:“爹!” 老杜头大惊,一指在嘴上比划示意海山禁声,然后瞄一眼门外,示意门外有人。 海山却很淡定,轻声道:“放心,他是我的人。不只是他,在院子里还有个瞭水的。” “可靠?”老杜头问,他还是不放心。 “可靠!”海山道:“他们两个,命都是我的!都是枪林弹雨里的救命之恩!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都认同一个理,那就是穷家小户都不容易!” 绺子里的匪徒,多是出生于地痞流氓、酒色之徒,求的是发财致富,或以后被收编能混个官职,但也有些是被劣绅恶霸欺负,实在无路可走入匪绺求生求食的,后一种人对于海山的侠义之风格外看重,也非常的佩服,为免大秃头的猜忌,海山明面从上不拉帮结党,但暗里还是培植起了自己的亲信,虽然人数很少。 “爹!门外那人,绰号李大个子,长工出生,,和我已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记住他的模样!急时可相依!”。 见老头儿还是惊疑不定,海山又加一句:“爹,放心,我要不是有了可靠的人,哪敢装这病,就不怕全升趁我病了要了我的命?!我这一年,可不是白过的,交了几个真正的可以过命的朋友!” 老头儿点点头,略略放点心,就赶紧办正事,海山握着他的手,好生的烫! 老头儿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号了号脉,疑惑的问:“你这烧不是伤风,是吃了……什么?” “辣椒!”海山轻声答道。他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为了装这病,他硬是吃了一大包辣椒面,吃得大便都带血,但他不敢说,怕父亲担心。 “为啥?”老杜头问? “狗日的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和爹说体己话,今晚上他们吃酒席,头头脑脑的全在大厅上,这是最好的见面说话的机会!” “长话短说”海山急切的道:“这里你待久了怕有人起疑。” “说!”老杜头一点头,他知道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爹,人算不如天算,原想着战全胜和三江好火拼,就算三江好能赢,也会大伤元气,可结果却出人意料,战全胜就这么完了,而三江好基本没伤元气,现在在咱这地界上,反倒成了一霸了,要救你出去,不好用硬的,一来硬救怕有闪失,二来怕他们报复追杀。” 老头儿看着儿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海山凑近老爹,压着声音说他的计划。 “我想过了,都入秋了,战全胜绺子已散,没要打的对头了,今年三江好绺子很可能会分红柜(即俵分由绺子掌管的钱材)后散伙猫冬,我要在猫冬时,把你也一块带走!” 海山瞄一眼门口,然后继续道:“我装这个病就是为了让你来帮我治这个病,这病我设想好了,你就对他们说我这是伤寒。会过人(过人即传染)的,要隔离几天医治,前几天抢的一个屯子,就正在闹窝子病,就是伤寒,我还在那里故意喝了井里的水,说是伤寒合情合理,他们不会疑心。伤寒治起来时日长,这样我们见面机会就多,最关键是治好后,我会以谢你救命之恩为由,认你当干老(即干爹)!这样,在猫冬时,才有由头带你走。” 老杜头沉吟一会,先问:“孩子呢?他进来时屋子里只有海山,不见小志远。” “军师叫人抱了去,说怕我病了孩子没人照看。” 老头儿又问:“你有没想过,他们如果不猫冬不散伙,你怎么办?” “想过!那我就拔香头子!不散火的话说要带上你可能不容易,我会想办法,一样救爹出去。” 海山顿了顿,又道:“原来在绺子里,还能和战全胜打打,就当作为地方除害,还有点干劲,现在战全胜绺子已散,呆在这里的都不是人事!爹,我不想再呆了!” 老杜头大摇其头:“山子!你还是嫩啊,这绺子,是你想来就来,想不呆就不呆的?” 老杜头被迫在绺子里混了一年,差点被折磨死,在秧子房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看透了很多事情。他比初来时,对匪绺可了解多了,人也已经精明多了。 老杜头略带责怪的看海山一眼,道:“难道你就没听说过‘挂注容易,拔香头子难’?” 拔香头子,即在绺的土匪退出本绺去别的绺子混,或者洗手不干下山为民,绺子里的人想拔香头子,必须经大柜同意,然后找个月圆之日举行仪式,因为入伙时,曾歃血盟誓插香头子,下山出伙就要把香头子拔掉,仪式中要插上十九根香,然后说下十九句话,多为在伙时承蒙弟兄帮助,下山后绝不出卖同伙等等,每句话说完拔下一根香。 拔香头子后,大当家的和四梁八柱等头目们送给出伙者一些礼物,欢送下山。如果头目们不同意下山出伙,下场就很难说了,重则当场杀死,轻则刀伤身体某些部位,留下痕迹赶出绺子。要拔香头子,一般都要有理由,当然可以编个什么家里老娘病重之类的,拔香头子,除非是跟大柜很好,或理由十分充分,不然大多没好下场。 “知道!”海山没有辩解,只是点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父亲。 “你可知你现在绺子里的处境?我的顺天大菩萨?!”老杜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嘲讽。 这“顺天大菩萨”几个字从老爹嘴里说出来,海山心沉一沉。这绰号竟然连老爹都知道了,看来自己这蓬确实是支得太大了,再不收收只怕有性命之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懂。 “知道”,海山很认真的答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绺子里想我死的人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三章 谋定而后动 “原来你还知道啊!”老杜头脾气上来,忍不住拍一下大腿,点着海山鼻子骂道:“你个不听老人言的,几次了,叫你带上孩子走,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还管我做什么呢,我都土埋大半截的人了!哼,你现在比我还不如知道不,树大招风,还招人忌恨,再不走,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老头子越说越气,站了起来,哆嗦着指着海山,压着声音,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什么是孝?孝就是听我的话!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你在这里让我天天提心吊胆,悬着心知道不,这才是最大的不孝!你个脑子被驴踢了的,还隔三差五在孩子衣服里夹带吃食,带进号子里给我吃,这让人知道了还得了哇,妈的有一回还给我夹带进来两鸡蛋,你怎么不给我带一条火腿来!。你干脆大声嚷嚷我们是父子,让人把我们一起都崩了好了!” 海山低下了头,委曲的嘟嚷道:“我如何不小心了?夹带进去的,都是千挑万选,闻着没什么味的吃食,就是怕偷吃时被人知道。那两个鸡蛋是例外,那天,是…是……五月十九!”五月十九是老杜头的生日,海山不敢为自己委曲,但想着老爹不但要在秧子房受罪,还过得不知时日,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海山不禁一阵心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杜头愣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五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他自己已经完全没了这根弦,压根就没去想这事了,难为孩子还记得,冒着风险给他庆生! 看着海山的眼泪和烧得潮红的脸色,老杜头的心在滴血,眼睛也湿了。他能想得到海山有多么的不容易,虽然怪儿子太招摇,但在心底里,他也为他的儿子虽身在匪绺,却能成就为“顺天菩萨”而骄傲。 海山低头流泪,老杜头双手捧起儿子的脸,用两个拇指,替儿子拭去流下的泪水,手是干枯的、粗糙的、腌脏的,指甲是黑的,可动作却很温柔。 海山看着他爹,双手情不自禁的扶在老爹的腰上,打小他不是没哭过,可从记事起,他老爹可没从来没有亲手替他拭过泪水,不听话时用条帚抽他屁股倒是常有!这是第一次老爹这么温柔的给自己拭泪!海山又是伤心又是感动,喉咙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别提多难过了。要不是时间宝贵处境危险,他真想抱着老爹痛哭一场。 “山子!”老杜头的声音和缓多了,满脸温情:“我这一辈子,有你和德子这样孝顺的孩子,知足了。我现在的心愿,就是你们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要再管我了,我也知道你有本事,此地不宜久留,早点带上孩子走吧,远远实在太可怜,林家不稀罕咱稀罕!林家不要他咱老杜家要他!你以后一定要视他如已出,好好待他。逃出去后,别回家,直接出关投奔你师傅去,过个几年,再回来!” “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定要把爹救出去!”海山说得斩钉截铁。 他苦心经营谋划了一年,要他放弃,他无论如何不甘心。 “爹,有些事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求你,你一定要信我!信我能把你救出去,爹,就算你说我不孝,也拦不住我了!能扔下老爹自己逃命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杜海山!求你了,按我说的做!” 老杜头努力静心,想了想,就摇头苦笑:“山子,你想事还是不够周全,有些事你想得太美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在秧子房活到现在?” “因为你是个大夫!他们用得着你,别说咱家无力赎人,就算有能力,估计现在他们也不会轻易放人了。” 海山略顿一顿,又道:“猫冬走人或是拔香头子走人,我带上孩子容易,但要再带上你,就很难了。就算认了你当干老,要带你走还是理据不充分,不合情理,搞不好就是偷不着腥还白惹一身骚,白惹他们猜忌。” 老杜头不住的点头:“你知道就好。” 海山淡淡一笑:“爹,你以为,我只会在猫冬或是拔香头子走人的时候,提出要带上你一起走?你觉得我只有这点本事?” 老杜头惊讶道:“难道不是?” “我会提,但我不是只有这点能耐!大当家的命我救了几次,如他肯给我这个面子,当然最好,但我知道,他们不答应的可能性极大,我有后手,认爹当干爹,这是必须做到的第一步,名正才言顺,有了这个,我才有由头和爹亲近,才有由头替爹出头。下一步就是把爹搞出秧子房。” “后手?啥后手?” “爹,这牵扯到朋友,你别问了。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 老杜头怔怔的看着儿子,儿子的成长出乎他的意料,他隐隐的觉得,他对儿子的了解已经过时了,海山已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人都有求生欲望,或者儿子真的能把人救出去,他有些动心了。 “爹!”海山拉起父亲的双手,紧紧包在自己的双手里,极认真的说:“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爹!信我!求你了!” 海山神情坚毅,双目炯炯,老杜头看他好久,轻轻感叹一声:“我的山子,长大了。” 接着便点头道:“你小子,这是九牛拉不转了,好,既然已经这样,我没说的,按你定的计策行事!” 海山舒一口气,脸上有了一丝欣慰,道:“爹!有个绰号叫‘土豆’的崽子你还记得不,你给他看过病的,他上回屁股上中了一枪。” “屁股上中了一枪……?哦!记得!那小子可不是个好东西,我给他瞧伤的时候,听见他和别人一起骂你呢,骂你死不开面。” “嘿嘿,爹,你错了,‘土豆’可是个好东西,又便宜又可以当粮食!” 老杜头看着儿子的脸,惊讶的猜测道:“难道,是你的人?” 海山郑重的点点头:“是的,他原来是跟二当家的,我让他在二当家的面前,说全升的坏话,二当家昨儿已经派他进了秧子房,名义是归全升管,实际上是专门监视全升的。至于他骂我的那些话,是我让他那么说的,故意说给别人听的。有‘土豆’在秧子房,以后传递消息方便,但不到万不利己,不要用到他。” 老杜头眨眨眼睛:“臭小子,可以啊,手都伸到秧子房了,算你运气,碰上‘刘三疯’死了,二当家的才能补人进去”。 ‘刘三疯’是全升的亲信,是全升手下鞭秧子最狠的打手,没有之一。这人前些天被派参加一次收赎金交还人票的行动,在行动后的回程中,被人放黑枪,打死了。众人估计是事主不甘心被勒巨款,在救回人票后,找人跟踪他们,然后找机会放黑枪进行报复。 海山看他爹一眼,淡淡的道:“这不是运气。” 老杜头想了想,猛然品过味来,大惊:“难道是你?!” 海山看着他老爹,什么话也没说。虽然无言,老杜头却已然明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直感觉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想不到你小子,肚子里也开始有道眼了。”老头儿道,心情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海山不仅杀了人,而且事后还根本没人怀疑到他头上,这心机这手段,不再是老头心中那个纯朴的儿子了。 海山沉默了一会,说:“我这也是没法子!生逢乱世,谁能不变?爹,这一年,我变了很多,但你放心,你打小教的,我都没忘,再怎么变,也不会坏了良心。” “这个我信,你是我打小教出来的!!”老头一脸自豪,这是他心底里的骄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天性 当老杜头向大秃头等头头脑脑们报告说,总催六爷得的可能是伤寒时,筵席还没散,大秃头等人,果如海山所料,并没有起疑。伤寒在那时候是常发的传染病,何况绺子前几天才刚抢过一个闹窝子病的屯子,不少人都还记得海山喝了那里的井水。 “老杜头,那你看老六的病要紧不?”大秃头问。 老杜头回道:“以我看,此病虽有些凶险,但六爷身子骨素来壮健,应该不大要紧,只要能退了烧,再将养个几天,就没事了。只是这病会过人的,退烧之前,大家都要小心些。” “既是这样,那把柴房清一清,整个地方让老六单独住,老杜头,好生治,治好了有赏。”大秃头说。 大秃头对顺天得了伤寒不但不忧心,还有点幸灾乐祸,“顺天菩萨”的名头越来越响,妈的都快要盖过他这个大当家的风头了,只是顺天在与战全胜的对战中,救了他几次,这些崽子们都知道,所以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得装装样子,关心关心,不然他这个大当家,会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大当家的!”还不待老杜头应声,边上绺子里的老四狠心梁全升就叫了起来。 全升走近大秃头,道:“大当家的,这窝子病可不是耍的,这个大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子人,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可是死一窝子!反正现在天还不冷,就把老六整后山地仓子里去住,隔远些,反正也就几天嘛。” 地仓子矮小阴冷,对病人当然无益,但大秃头自然更先想着自己的安危,想着自己的绺子大局,全升这么一说,立即就同意了,道:“也是,柴房离水井还是近,那就后山地仓子吧,这样对大家伙儿妥当些!来人,找块门板,把六爷抬到后山的地仓子里去住。” 大柜发了话,别人自然没意见,老杜头见不对劲儿,只好硬着头皮说:“大当家,六爷还在发烧呢,得有人照看,放到后山,不方便吧。” 全升闻言狠狠瞪了老杜头一眼:“皮痒了是不,敢顶大当家的嘴!” 老杜头一个哆嗦,全升又在给他下药,这不是挑拔大秃头治他吗?!忙陪笑道:“我哪里敢,只是请示大当家的,这六爷送到后山,药熬好了怎么给他吃,明天还要再另开方子,是我出去给他号脉呢,还是怎么地?” 老杜头是秧子,从秧子房放出来在大院里给人看病走动下是可以的,但如果敢自己儿迈出刘家烧锅的大门,炮楼上的哨兵会立即把他毙了。 边上军师冷眼瞧着,看来全升还是死咬着顺天不放,而大秃头并不将顺天的生死放在心上,怎么说顺天也救过自己,这节骨眼上,帮忙说一句还是要的,便道:“这样好了,派个崽子照看老六,老杜头你的药熬好了就交给二当家,二当家派人拿去后山,明天你找二当家的,让二当家的派人带你去后山给他瞧病。” 军师故意将事情全揽在二当家身上,不让全升插手,免得他从中做手脚。 大秃头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按军师说的,就这么办吧。”又对老杜头说:“你今晚再熬几大锅防伤寒过人的草药汤,明儿一早要人人都喝上一碗,以防万一。” “是!”老杜头应一声,跟着便看向军师,军师怀里还坐着小志远呢。 军师挥挥手,道:“全绺子的药汤,够你忙一晚上的了,你去忙你的吧,今晚小家伙就跟我睡,不必回秧子房了。” “是!”老杜头又应一声,赶紧退下,小志远有军师带,他不担心,他担心儿子!刚才全升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恐惧的阴狠,这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 全升人还在筵席上,可心却已经飞了:妈的一年了,这顺天就没病过,不但没病过,那么多回外出干活,一次也没伤过,想收拾他却无机可乘。顺天武功高,警觉性也极高,自那次下蒙汗药没把他放翻之后,他手下的亲信都怵了他,他想再次暗算他却没亲信敢去,这会子,伤寒?真是天助我也! 这晚的后半夜,一阵急促的锣声,把绺子里的人全吵醒了,这是报警的锣声。 “后山着火啦!” “快救火啊!” 还在厨房里忙呼着熬汤药的老杜头,起先还不在意,管自忙活着,他必须要在天亮前熬好几大锅汤药,不然全升肯定要抽他。可待听清外头的人喊的是“后山”,人立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人扶着灶台还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立即就想到了:全升! 全升那个断子绝孙货,他这是要趁海山病了,人发烧烧得七荤八素的节骨眼,害死海山啊! 老杜头一骨碌爬起身来,就往门外冲。 有个崽子奉命看管也是协助老杜头熬汤药,这时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后山,救人!”老杜头说着就冲出门去, 那个崽子只好跟着,老头儿都不知哪来的力气,跑得飞快,他差点儿都追不上。 老头儿一路飞奔,路上有往来提水救火的崽子,老头儿揪着一个提空桶下来的,问:“是不是六爷住的地方着火了?” “是啊!那地仓子火老猛了。” “六爷呢?救出来了?” “没!我们到时火已经老高了,根本进不去!” 老头儿听了,没命的就往山上跑! 后山,一个地仓子前,已经有好些人了,一堆人手忙脚乱的扑打着地仓子边上的山火,一些人提着水桶往来飞奔。山火的过火面积不大,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而烧得最历害的一处地方是一个地仓子,有人在往火上沷水,有人在边上大声呼喊:“水往边上沷,地仓子保不住了,保林子~~~” 地仓子火势极猛,提上山来的水有限,眼看就要烧塌架了。 老杜头飞奔而至,一看就要往地仓子里冲,边上几个人拉住他,大骂:“老头你找死啊!”老杜头虽是秧子,可在绺子里帮匪众看病还是尽责的,很多人都受过他的好,对他还是另眼相看的,不会看着他白白送死。 “放开我,我要救人!”老头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大汉都被他甩开了,就在这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地仓子烧落了架,全塌了。 “山——子!”老杜头瞪着火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 当一位父亲面对儿子的生死时,没有理智,哪里还记得要隐瞒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只有天性和本能! 老杜头朝火堆冲去,他要救他的儿子,根本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救得了人,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被火烧死。 “臭老头,不要命了?!”一个崽子一个飞扑,把老杜头扑倒在地,才算是止住了老杜头去势。 那崽子手上用力,掐着老杜头的胳膊。那种掐法明显是有用义的。 “我要救人!”老头儿还在挣扎。 那崽子抡起胳膊,给了他两耳光,骂道:“救个屁人啊,里头根本就没有人!” 没有人? 老杜头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左右张望,他看到了绺子的二当家,然后是扫北,然后是全升,然后是全升边上站着的——是海山!他的儿子!虽然一脸病容,可确确实实还活着! 才待惊叫,胳膊又被掐得生疼,他看向掐他那个崽子,这是?啊!这是那个“土豆”!那个海山说过的,已被海山收为亲信,并已成功潜入秧子房的人! 这一掐之下,老头儿猛然清醒了,立即又是一身冷汗,众目睽睽之下,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还对着火堆喊了一声“山子”! 老头儿感觉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但他不能晕,他要为儿子拼下去!他要把场子圆回来,不让全升之流对海山起疑心。 老头儿强撑着对海山叫道:“哎呀,六爷,你没事就好哇。你可是远远唯一的亲人,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远远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远远啊!” 海山按捺着自己,紧握着拳头,身子还是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掉泪眼!不能喊爹!硬是压下悲伤,摆出平日里“顺天菩萨”的作派,上前去拉起自己的父亲,道:“老杜头,你待远儿真是没说的,你的这份情义,我顺天领了!打今天起,你就是我干爹,远儿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五章 瞧破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了。二当家的已经请了大柜的示下,大秃头定了海山先回原住处休息,等明天天亮了再清出柴房当隔离病房,二当家一边叫人把海山搀扶回大院去歇息,一边指挥人在后山善后。 火还没全灭,全升也不装样子指挥救火了,抬脚就走人了。 他在方才所经历的心情的大起大落,一点不比老杜头小。 火是他让人放的,地仓子主结构本就是原木,加上秋天干燥,他要把海山烧成炭! 为确保万无一失,还加上了淋上了火油的引火草把堆门! 当报警的锣声响起时,他兴冲冲的带着几个亲信也来后山“救火”! 他上到后山时,二当家的已经先到了,指挥人救火,他一个四当家,自然不用他抬水,就背着手在一边看着崽子们救火。 看着地仓子腾起的巨焰,全升心花怒放,要不是边上有人,他能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子上! 一个亲信走近他身边,表情轻松,两个对了一个眼色,然后那亲信站在他身后。这个亲信就是全升派来放火的人。 “妥当?”全升眼睛看着地仓子的大火,头也不回的问。 “妥当!”那崽子轻声回答,语气无比自信。 “看清了?人在里头?” “当然!”那崽子的语气依然无比自信:“虽是黑灯瞎火,我隔着缝看过,里头地铺上鼓鼓的,人在!” “之后呢?” “火起后没见有人出来。” 全升放心了,他的鼻子里充满了焦糊味,他在期待着烤肉味。 扫北也上了后山,和全升对看一眼,就走向地仓子前的二当家。全升也跟了上去。 扫北走到二当家身边,问:“二当家,咋样啊,老六呢?” “没见人啊,我们到时火焰老已经高了,根本进不去。” “那老六?”扫北皱着眉问。 “估计在里面,可能已经睡了(匪绺里忌说死,死了要说睡了)。”二当家道。 扫北看一眼全升,眼神里的意思很复杂,但全升肯定,那眼神里有一丝责怪他的意味,他扭开头,装着看不见。 二当家的看看扫北,又看看全升,也不作声,三人各怀心事,都不作声,看着崽子们救火。 “六爷!”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三人都心里一跳。向那叫声的方向望去。 海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衣服整齐,只披着的棉衣的扣子没扣。人似乎还是没退烧,步履蹒跚,一脸病容。 “哎哟,六爷你没事啊,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在地仓子里头呢。” “六哥!你上哪了啊,吓死我们了。” 崽子们七嘴八舌的问。 “我能上哪,甩瓤子(土匪黑话,甩瓤子就是拉大便)!妈的,亏得我去甩瓤子,不然这会子,成烧猪了!”海山没好气的说,说着走向三位当家的。 全升瞪着海山,这王八犊子怎么又没死?!刚才还心花怒放,这会子比生吞了一个死老鼠还难受。 二当家的问:“老六,你上哪了?可把我们给吓着了。这里怎么着火了?” “我怎么知道,刚才我肚子疼,要甩瓤子,想着这伤寒会过人,甩瓤子得避开水源,就走远点去甩,还没甩完就见这头,半边天都红了。” 全升冷哼一声道:“是你烛火不小心吧,哼,差不丁点把咱的靠山都给烧了。”顺天没死,他这一回合就已经输了,但他不甘心,输了也要恶心恶心对手。 “烛火个屁!”海山的语调竟然是十分的不客气:“这次上山就带一盏风灯,我甩瓤子拿着走的,哪来的烛火?!” 全升被呛得不轻,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只狠狠的瞪了海山一眼。 海山手指着地仓子,冷笑道:“哼!这火烧的!还好老子内急去甩瓤子,不然说不定这会子都已经烤出油能上菜了!二当家,这里怎么着的火,可得好好查查!” 言罢意味深长的瞟了全升一眼。 二当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冷冷的道:“查自然会查!” 他是大秃头的儿子,对他来说,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怎么做他只听他爹的。 这时,老杜头也上了后山,老杜头眼里只有火光熊熊的地仓子,根本都没看到边上的几位当家。 跟着就是之前那一幕。 地仓子烧落架时,“山——子!”老杜头瞪着火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这一声全升听得真真的,他看着老杜头,嘴角从下弯渐渐变成了上翘,他已经看出了问题! 搞了海山几回都搞不死他,这一回,他要借大秃头的手,把他一次搞死。在这之前他要做的事还很多,所以他不动声色。 他似笑非笑的瞅了顺天一眼,顺天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两个眼神一碰,彼此眼神里都有很多的东西,这火谁放的?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两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全升使个眼色,那个放火的亲信崽子跟着他回大院。 夜风很冷,吹得那个崽子直缩脖,他心里更冷,从海山出现那一刹,他心里就拔凉拔凉的——没完成任务,全升一定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 “爷!”走到无人处,那崽子对着全升叫了一声。 待全升站定转过头,那崽子立即“啪-啪”的自己打了自己两个嘴巴:“爷!我没干出漂亮事,请爷责罚!”那崽子知道,自己打自己总比全升来打要好,而且在外头打总比回去了再打好,至少不在人前丢面子。 全升却阴侧侧的一笑,很意外的没朝那崽子拳打脚踢,而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以为顺天真的是那么巧,正好走开了去甩瓤子?” 那崽子想一想,立即惊到:“我点火前看到地铺子上是鼓的!他根本就有防备!让人以为地铺子上睡的是他!” “知道就好,那小子,是历害,估计你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所以,小子,如果咱不弄死他,不用我罚你,你小子说不定哪天,命就没了!” 全升跟着一偏头,示意他跟着自己继续走。 快到刘家烧锅了,全升边走边吩咐:“去查下老杜头这一票的花舌子是谁,这人我们都见过,只是时间隔了快一年,都不记得他住哪了。找下照局的(注1),查出花舌子是谁,住哪,给你两天时间,把他给我带到秧子房。这事你一人去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注1:照局的——在绺子外部,隐居在一般村屯和住户中间,专门从事打探通报官兵剿匪行踪等信息的人。) “爷!如果他不肯来呢?如果要用硬的,我怕我一个人可搞不来他。”那崽子带着担心道。 “有什么不肯来,那小子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贪财的一个,妈的一个乡下郎中,他能叫勒2万大洋,就是个贪财货,还是那种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杜家不赎人他捞不着好处,要顺天真是老杜头的儿子,他比我们还想他死!你只说是叫他来认人,如果他能指认顺天和老杜头是父子,我有赏,100大洋!哼,那个人,别说100大洋,10个大洋恐怕他就能把他老子娘给卖了!” 全升想一想,又交待道:“你和他说明白,如果他们不是父子,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也要他指认,指认他们就是真的父子!那天老杜头发了疯一样要冲进火里救傻顺,我不信二当家的不起疑心,只要他能让大当家他们相信,顺天就是老杜头的儿子,我那100大洋,就是他的。” “是!” 全身嘴角现出一个狞笑:“哼,100大洋,那贪财货,不用你拉,自己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 那个崽子隐约知道全升要做什么了,也有点兴奋起来,拍马屁道:“爷,您高啊!”为讨全升欢心,又出主意道:“爷,老杜头和那个小崽子,得收在秧子房里,收紧!看好了!有他们在咱手上,那傻顺就不敢在咱面前冒傻气!” “还用你说!”全升道:“回去帮我吩咐阿牛,从现在起,这一老一小必须拘在秧子房,如果老杜头要出秧子房给人看病,到哪他都得跟着,绝不能让他们串通了!快走,他们先回去了。说不定这会子已经见上面了,回去赶紧先查老杜头在哪,把他们分开!”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六章 应变——明知是坑也得跳 海山和老杜头此时确实在一起,海山回到自己的屋子,立即就以人不舒服为名,让亲信李大个子去把老杜头叫进了屋给他瞧病。已是后半夜,正是睡着的不愿起来,没睡的已困得不行的时候。那个二当家派出的跟老杜头一起熬汤药的崽子,听得说老杜头要去给六爷看病,就叫老杜头自己过去,他管自在厨房里打瞌睡。 海山人本就不舒服,加上这半夜的折腾,眼睛是红的,眼窝子是凹的。而老杜头也不比他好多少,本来年纪就大,今天这样的惊吓可要了老命了,见到海山时,身子还在不自控的发抖。 “爹!”海山强自撑起身子,把老爷子搀扶上炕坐着,老杜头喘着粗气,探得海山人还是发烫的,便也拉海山在身边坐下,伸手拉过海山的手腕,要替他把脉。 海山挡开了老爹的手,他不想浪费时间,也不能浪费时间:“爹,看全升那样子,估计他已经起了疑心了!” 老头儿哭丧着脸:“我估摸着也是!我悔啊,悔不该不信你,不信你有大本事,以为你会被他们害死!”老头儿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山子,是爹错了!是我没听你的话,我好悔啊!爹什么都不怕,就怕害了你啊!”。 海山赶紧摇着老爹的胳膊:“爹,别这样,你是我爹,我怎么会怪你!“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爹,之前想的法子现在不能再用了,全升那王八蛋这一把火,是撕破了脸,现在就看谁更快了!原还想着,能不硬来就不硬来,现在不硬来只怕没有活路了。” 老杜头听了,哭丧着个脸,海山原来计策定得好好的,就因为自己的愚蠢不识机变,露出了破绽,只能硬来了,硬来肯定风险大,老杜头看着儿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把头往墙上撞! 海山想了想,便向老爹面授机宜: “爹!首先,你得快点让我退烧!退烧后你就和大当家的说你断错了症,说我这不是伤寒。是伤寒的话,他们有理由把孩子隔离,我得先把孩子整回来!” 形势已变已经没必要再装病了,海山感觉整个人都是晕晕的,这个状态可没法应付危险。 老头儿点点头,道:“回头给你刮痧,你多喝水,只要出痧出得顺,我保你睡一觉起来烧就退了。” “第二,烧一退我就去找大当家的,以绺子里有人要害死我为由,说呆不下去了,要尽快拔香头子,如果老天有眼,大当家的还念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咱就一起走,如果不顺利就只好强走或半强走了,怎么走法我要和朋友商量。爹你不必多问,如果要走,到时土豆会去找你,你听他的就是了,不会拖太久,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之间!” 老杜头点头,他心里乱得一锅粥似的,只能听儿子的。 “爹!你要特别小心,见机行事,我最怕就是全升在秧子房对你用刑逼供!可是,我却没办法留住你不让你回秧子房。”海山说着,绝望的用手捶着脑袋,他恨自己无力保护老爹。 老头儿抓住儿子的手,不让他自捶,心里又乱又痛。 海山咬牙切齿,眼睛血红中带着凶光,道:“这两天我会让人装伤装病要大夫看,尽量让你能多点出来。只要不见你出来,那就是全升那犊子在使坏,那老子只好先杀了他。” 这得有多危险!老头儿听了,流着泪摇头:“山子!只带孩子走,轻松顺当,但只要带上我,就是一万个难!你别倔了,能活一个是一个,你和孩子走出去,总比咱仨都折这里强吧。” “爹——!你又来了!还有完没完?!都说了,信我!就按我说的做!”海山气急败坏,人本来已经发着高烧极不舒服,老爷子总这么着,他烦!一时情急凶起了老子。 老头儿一愣,想想自己才闯的祸,不由的心虚,只好点点头。 海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分了,从炕上拿起自己的腰带子,轻轻的给老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边心疼的说:“那个臭土豆,打爹那两巴掌还真狠,爹,他打你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他,回头我削他。” 老头儿头一次被儿子凶,心里不免不得劲儿,老杜家规矩大,注重“诗礼传家”,父为子纲,从来都是老子打骂儿子,哪有儿子敢凶老子的。可见儿子这么快就服软,心里舒服多了,便端上老子的架子,骂道:“你敢削他,老子削你,土豆那孩子最机警好不,要不是那两巴掌打醒了我,只怕立马就露馅儿,我和你一起都完蛋。” 老头儿还生怕儿子真的怪罪土豆,又拍拍海山的胳膊,替土豆说好话:“那两耳刮子,看着狠,其实不疼。” 海山正待答话,门外忽然一声轻咳,父子两人对看一眼,知道有人来了。 全升的亲信阿牛,进到屋子时,看到的是海山眯着眼睛腑躺着,老杜头正给他在背上刮痧呢。 阿牛一双眼睛直往两人身上睃,没发现什么特别,问:“老杜头!还要多久?快点,好了滚回号子里去,少在这里磨蹭!” 闻言海山睁开了眼,瞟了那阿牛一眼,一副要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样子。跟着眼睛就重新闭上了。 老杜头边刮边道:“这就好。” “快点!别耽误老子睡觉!”阿牛不耐烦的催促着。 老头儿嘴上应着,手上不停,出痧很顺,老头儿知道,只要好生睡一觉,儿子的烧明儿就能退了。 等阿牛押着老杜头走后,海山睁开了眼,自己坐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要死不活、有气无力的模样,只有一种冰冷的坚毅。 门被轻轻推开,李大个子闪将进来,递给海山一个茶壶,然后退回门口,人一闪就又不见了。 刮痧后高热已渐退,一壶温水下肚,身体开始有汗出,感觉舒服多了。 海山拉过被子裹在身上以防着凉,一边捂汗一边梳理眼下的危机: 全升生了疑,那么他会怎么做? 全升肯定会先杀上老杜家,或通过其它什么途径,找他和老杜头是父子的证据,绺规之中,六律中的第六条“私放秧子者,律在枪决”,那还是私放,如果查清他是处心积虑就是要救秧子出去的,就冲这欺瞒各位当家,把各位当家当猴子耍了一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怎么才能阻止全升使坏? 还有,老爹说得对,带上孩子走容易,带上老爹一起走千难万难,平日里为了让老爹少受连累,装着八辈子不认得一样,呼来喝去,现在说那是孩子的干爷爷,要一起带走,谁他妈的信啊!这个压根就不能提,提了那就是不打自招,那么怎么让老爹逃出这个牢笼? 还有,若是已经确定被人识破了身份,那等着自己的就是极刑,自己要怎么才能逃出生天? 硬来最大的坏处,就是招致匪绺的疯狂报复,就算走脱了,预后也难以估计,所以虽然他一直有准备,但始终不敢实施。 如今是被逼到了墙角,明知是坑也得跳了。 海山将灯吹灭,就在黑暗中默坐凝思,过了好一会儿,摸黑穿上深色的外衣,将一些衣物充塞在被子里整成个人形,然后人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七章 求去(之一)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全升的亲信立子,和瞭水的(即绺子里放哨的哨兵)说是奉全升之命,要外出采买秧子房应用物品,此时太早,天还没大亮,大门没开,立子就从小门出了刘家烧锅。 那哨兵是二当家的亲信,对于立子,他起疑心了,去买东西,这立子用得着起这么早吗。 立子前脚出刘家烧锅大院,土豆后脚就到了大门边上,一言不发,只对着哨楼上打个手势示意禁声,然后指指门外立子走的方向,再指指自己,便也跟着出了刘家烧锅。 土豆这搞得神神秘秘的,那哨兵反而完全没有起疑心,还用手指出立子的去向给土豆知道。 刘家烧锅是三江好老巢,门禁和四角炮楼的警戒,全是由二当家管,土豆原是跟二当家的,去秧子房做什么几个二当家的亲信都知道,这哨兵理所当然的认为土豆是在干活,监视全升的人。 到日上三竿,海山从睡梦中醒来,精神虽不十分爽利,但烧确乎是完全退了。 让人把老杜头叫了来号脉,全升的亲信阿牛,寸步不离的跟着老杜头,两父子根本就没法说体己话。 老杜头号过脉后,说:“恭喜六爷,看来是我断错了症,您这不是伤寒,我这就回报大当家的去,不用隔离了。” 海山先吃饱肚子,然后去军师那儿接回小志远,特别客气的一再多谢军师,然后对军师说:“先生,顺天得先生关照,先生的情义我都记在心里,顺天今年命犯小人,只怕这里呆不下去了,我想拔香头子,求先生指点。” 军师听了,沉吟好一会,道:“顺天,你不只是犯小人,你这人还太轴!我呢,也帮不了你什么,我不会对你落井下石,但也不能因你坏了大当家。你救过我,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釜底抽薪,敲敲边鼓,早点走,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海山闻言,起身,对军师一揖到地,以示感激:“先生这话,真正是肺腑之言,没有权谋,只有真心!顺天谢过先生。” 军师看看海山,又看看边上的小志远,叹了口气,如果顺天走,他有点舍不得小志远。但他也明白,顺天不走,恐有性命之忧。 “顺天,这事我先去和大当家的帮你说道说道。有些话应该怎么说,你自己想好了。” “谢先生。”海山又是一揖到地。 军师看一眼小志远:“不用谢我,我这不是为你,是为了这个孩子,如果大当家的准了,以后好好待他。”说着就起身,往大秃头的上房走。 上房内,大秃头和军师分别坐在炕桌两头,讨论顺天拔香头子这事。 “你怎么看?”大秃头问军师。 “大当家的,昨晚这事,如果想追究,那就叫人去查,如果查到顺天和老杜头真有干系,那这小子进绺子就是卧底,那按律就得毙了他。当然,大当家也可说为还他的救命之恩,放了他。两种做法都有利有弊。” “怎么说?”大秃头问。 “毙了他,一来于绺子声誉有损,顺天这小子已名声在外,这菩萨之名已成了气候;二来于大当家的名声也有损,他救过大当家的几次,杀了他难免有人嚼舌头,说大当家的忘恩负义。而且绺子里难保没有敬重他的人,杀他会有些人,人心不稳……” “嗯。”大秃头点点头。 “放了他,一来坏了绺规,二来绺子里恨他的人也不少,这些人会暗中说是大当家的徇私、不依规矩,心里也会不服。” “嗯,”大秃头点头道:“所以,我还没动手,在想是查好还是装糊涂好。” 两人都沉默了。 “装糊涂好。”沉默了好一会后,军师首先开言。 “为什么?”大秃头偏着头,瞅着军师问,脸上有点冷。 军师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但话已经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战全胜漂了,全升扫北这一年也消停多了,顺天留着用处不大,反而搞得鸡飞狗跳的,为匪不抢是极坏的榜样,反正这人留不得,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拔香头子,就当送瘟神吧。” 大秃头瞟了军师一眼,不满的说:“如果他真就是老杜头的儿子,那就是欺瞒当家,就这么便宜了他?哼!你倒大方!还有,当初是谁说这小子没德行不足为惧的?到现在你也知道他成了气候?!” 军师脸红一红,大秃头这么当面拿话呛他,可是少有的事,他不能再为顺天说什么了,如果不是他和大秃头之间有足够的信任度,会不会被大秃头猜忌都难说!而在绺子里,被大当家猜忌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两人又沉默好一会儿。 这回是大秃头先说话,有点没好气的道:“有屁就放!” “大当家,我呢是有看不准的地方,但决不会偏心顺天而坏你。”军师先表忠心。 “嗯,知道。”大秃头对军师还是放心的。 军师沉吟一会,他不能再帮顺天说话,但作为军师,可以说出自己的分析:“装糊涂放他走,是最省事而且对绺子最好的办法。他功夫不弱,搞出什么事来不值!还有,庆三爷和他老好了,如果我们杀了他,以后再求庆三爷帮忙,可就难了。” “嗯。” 大秃头嗯了一声后,就不作声了,手指在炕桌上慢慢的敲着,军师知道他这是在思量,也不作声去打扰他。 大秃头心里在衡量,要把顺天这犊子怎么办。 大秃头早就已经容不得这个顺天了。 因为“顺天菩萨”的风头太盛,妈的都快要盖过他这个大当家的风头了,这个他绝不能容忍。 何况顺天还为匪不抢,这是极坏的榜样,绺子里有人恨他,有人崇拜他,好好的绺子会因此分化,留着他迟早出事情。 容不得就两个结果,要么顺天自己滚蛋,要么弄死他。 顺天能自己滚最好,毕竟他是真的几次救过自己的命,做得太绝也不好。 如果顺天早两天提出拔香头子,他绝不会挽留,他巴不得这小子早点滚呢。 但现在有点不一样了,如果顺天真和老杜头有什么关联,那么就是顺天其心可诛,那他大秃头怎么做都是对的,就算把顺天剁成肉饼,别人都不能说他忘恩负义,因为规矩就是规矩!军师刚才所说,虽也有一定道理,但有偏帮顺天之嫌,不可尽信。 要由着的他的性子,他是非杀了顺天不可的,奶奶的,以为老子那么好骗?敢糊弄老子?姥姥! 可他为匪首多年,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性子,军师所说,名声,庆三爷,逼急了顺天狗急跳墙,这些也都有道理。 “你说,如果他真的是老杜头的什么人,比如说儿子,他会不会提出要把老杜头也带走?”大秃头边有节奏的轻敲炕桌桌面,边问军师。 军师迟疑一会,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是傻顺,不是傻子。” 大秃头瞄一眼军师,冷哼了一声,道:“好,那咱来打个赌,如果他只提出带志远走,就是你赢,那我就装糊涂,让他走,维持表面的和气,毕竟他救过我,于绺子也算有功;如果他真提出把老杜头也带上,哼——!”大秃头狞笑一声,眼睛里凶光闪现:“那就是太不把咱当回子事了,那就是他自己找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求去(之二) 海山把孩子交相好的崽子看着,一直留意上房的动静,看军师进了大秃头的上房,等了约一顿饭的功夫,估计着军师已把他要拔香头子这事和大秃头说开了,便走向上房,求见大秃头。 上房内,大秃头坐在坑头上,抽着烟,军师也在炕上坐着抽烟,海山垂手站着,其它人已全部屏退,气氛沉闷。 大秃头吐了口烟,慢悠悠的道:“顺天,我就料到你今天必来和我说要拔香头子!” 海山听了,将每一个字都在心里掂量了个几个来回。 就这一句话,里面的意思可多了去了。 昨晚大火,他爹老杜头的疯狂模样,不只全升看到,二当家当时也在场,二当家是大秃头的儿子,回来肯定禀报老子。有些东西,只怕是瞒不了大秃头这老狐狸。 “料到你今天必来和我说要拔香头子”,为什么是“必来”,这有点大秃头已经看破了顺天和老杜头关系的意味。 怀最大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海山小心翼翼的回道:“大当家,这一年承蒙大当家的提携,顺天从一个崽子升到总催,心里对大当家感恩戴德,我这人轴,有些事认死理儿,所以人缘不好,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求大当家饶恕顺天。顺天不会忘记大当家的好,不会忘记那些枪林弹雨里,和大当家一起并肩子上的日子。” 海山这话也大有深意。 大秃头一口烟接一口烟的猛抽。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求饶恕。这说明这小子心虚了。 可他绝口不提救命之恩,反倒说起那些枪林弹雨里,一起并肩子上的日子。 那些日子确实值得记住,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特别是对战战全胜时,两军对垒,他大秃头勇敢,这顺天也不孬,一起冲锋陷阵,偶尔眼神相交,是战友间那种互相钦佩的眼神。 大秃头心里也一阵感慨,在这一刻,想杀海山的心沉了沉,想放海山一条生路的心升了一升。但这仅是一时感怀而已,大秃头心底里,还是想杀的,还没下决定是因为多少还有些顾忌。 大秃头盯着顺天,眼神一碰,顺天点头哈腰的赔了个笑脸。 “顺天,算你会说话儿,好吧,我让你拔香头子,打算啥时候走?” 海山有点意外,也有点感慨,想不到大秃头还念他的情 “越快越好,顺天人缘不好,我怕我睡哪哪着火。”海山自我嘲笑。 “哈哈哈……”大秃头大笑,笑得似乎很开心,边上军师也赔笑了几声。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三个人脸上都是笑。 大秃头和颜悦色,满脸是笑:“既然准了你,走时我们都各有礼物相送,你想要点啥,尽管说,还有,有啥要求,也尽管说。” 军师心里“隔登”一下,突然才明白大秃头为什么会这么快答应,还这么谈笑风生的,他这是让顺天没防备,一旦顺天提出要把老杜头也带上,那……,他想起了刚才大秃头和他打的那个赌,不禁一阵心寒,只要顺天敢提出要带上老杜头一起走,那他就死翘翘了。 海山陪着笑,心里也有点兴奋,到底是救过大秃头几次,看来大当家的还是念他救命之恩的,求大当家的让他把老杜头也带上的念头又爬上心头。 但还在犹豫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军师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当下心头一凛,顺势以拱手来掩饰,一揖到地,道:“谢谢大当家,今年分了两次红柜,我也分了几百大洋,我这也算是发财还乡,知足了,除了孩子,我什么都不要。” 大秃头的笑渐渐收了,最后是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吧,既然要快,那就明天,礼物你不提,那我们就按自己的意思送了。” “谢谢大当家!”海山又一揖到地。 “为免节外生枝,对别人都先不说,明天上午,我召集当家们过来,你拔完立即走人。”大秃头说。他知道绺子里恨顺天的人多,但和他好的也不少,他不想见一堆崽子围着顺天依依不舍。那种情景,他可没眼看! “是!” 海山不明白大秃头这是为何,但这样做对自己也有好处,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可没时间应酬。 海山退出了上房,就见到了土豆!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行色匆匆。 两人招呼都没打,互装着没看见,土豆在向其他崽子打听:“看见二当家没?”,海山自回自己的房间,土豆伸手抹了下汗,然后将手在屁股那儿的裤子上擦干。 谁也没留意间,那只手做了个手势。 谁也没留意,但海山除外。 土豆找到二当家,禀报说发现四当家全升昨晚从山上下来后,和几个亲信滴咕了一晚,今天天刚蒙蒙这,全升的亲信立子就出了大门,他尾随在后想看他出去干嘛,但跟到孙家寨附近,人跟丢了,现在已归全升管,怕长时间不见人全升借机发难,所以赶紧回来了。 二当家的听了,拍拍土豆的肩膀,道:“好,知道了,赶紧回秧子房去吧。” 土豆前脚走,二当家后脚就进了大秃头的上房,将事情禀报给他老爹。 “孙家寨?”大秃头点着头,冷笑道:“那就对了,孙家寨再下去就是浑河堡,全升就是冲老杜头家去的。咱们等着看大戏吧。” 边上军师看一眼大秃头:“大当家,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了顺天,让他走吗?” “我是答应了他,可如果全升拿到了证据,就不一样了,咱也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个屁!明明就是小气!不就是恨顺天抢了你风头吗?!”军师心里骂一句。 军师对于顺天的胆识是佩服的,对于他的才智,虽然他也说顺天轴,但军师隐隐感觉顺天这个人绝不简单。早起时他起了一卦,卦象暗昧不明,他有些吃不准,每当这种时候,小心才为上。作为军师,也作为亲戚,他不能不提醒大秃头。 “大当家,有一句话就算您生我气我也要说。”军师言词恳切:“因为我是搬舵先生,我不是为了顺天,是为了绺子为了您。咱们是什么关系啊,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亲疏有别,这个我懂!” 这话就很重了,大秃头也不能不正色道:“说哪去了,我几时有不信你?!说!” “大当家,”军师皱着眉,道:“如果顺天真的和老杜头有干系,那就是卧底一年了,那我错的可不只一样了,不但说他没德行是错的,连说他没脑子也是错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劝大当家的装糊涂,大家好来好散,日后也好相见,何必跟这样的一个人过不去。” 言罢,军师看着大秃头,郑重的加了一句:“和他,以后是敌是友,全在大当家的一念之间,而此人,是个劲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朋友 这天快傍晚时,三江好刘家烧锅大院,哨楼上瞭水的崽子,发现远处有异常,似乎是尘烟,并正向刘家烧锅而来。这种尘烟,通常是快马的马蹄儿刨起来的。 这可是要紧的情况,崽子立即通知二当家,二当家上了哨楼,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看了一会,高兴的说:“没事,是庆三爷!通知大当家的,说庆三爷来了,你们几个下去,准备迎客!” 这一年来,庆三爷差不多隔一个月就会来一次刘家烧锅,过来都是两件事,一是来瞧朋友,除了拜会大秃头,就是和海山唠嗑(谈话,聊天);二来就是做军火生意,庆三爷的门路广,大秃头托他买军火,比在黑市上便宜,二当家现在用的这双筒望远镜就是庆三爷搞来的,以前用的是旧式单筒的,那个哪有双筒的洋气,自打有了这个双筒的望远镜,二当家就成天的挂在脖子上。 六名骑马的炮手,前四后二,背着大枪插着短枪,护卫着一辆四轮德式大马车,一路扬着尘烟,直奔刘家烧锅而来,这气派,真叫人看了“啧啧”的咂舌尖子,“呯呯”的动心尖子;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好一个有钱又有势,脚踩黑白两道的商团司令庆三爷!他每次来三江好都是这作派。 队伍进了大院,大秃头带着儿子和军师,亲自到车边迎接。 庆三爷一下车,大秃头就笑嘻嘻迎上去抱拳行礼。 “呵呵,庆三爷!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庆三爷今儿一身蓝色毛料西装,外面一件米色洋装长风衣,头上一顶单礼帽,手上一个极讲究的黑皮包,脚上皮鞋锃亮,那个洋气!在大秃头身边一站,大秃头立即就成了一土鳖。 “大当家,你说要我帮你找飞子(飞子,土匪黑话,即子弹),我给你找着了,价钱也相宜!差不多五千发!”庆三爷说着,招一招手,车上下来一个穿月白长衫的中年人,从车里搬出了三个子弹箱,边上的崽子们忙上前帮忙卸车。 大秃头脸上笑开了花:“哎呀,有劳三爷了,真是感激不尽,快,上房里请!” 刚才从车上下来的中年人似乎是庆三爷的贴身跟班,他上前接过庆三爷手里的皮包帮他拿着,跟在庆三爷身边。 庆三爷指着那穿月白长衫的中年人对大秃头等人说:“这是我家帐房里的人,姓张,一会子弹款就和他交割。小张,还不快见过几位当家!” 那中年人赶忙上前见礼。 “哎呀,客气啥!三爷,快,上房里请!”大秃头嘴上客套着,一边满脸热情的伸手肃客。 自从富临之战后,庆三爷遵守诺言,他的商团严守中立,并没有联合大秃头的三江好攻打战全胜,但私下里,帮大秃头买了不少便宜的军资,没有庆三爷的暗中帮忙,大秃头对战全胜没那么容易取胜。但在战全胜绺子漂了以后,求庆三爷买军火可就没那么顺当了,大秃头想要这批子弹已经两个多月了,庆三爷总说没货,今天忽然就有了,大秃头格外高兴。 大秃头边引着庆三爷往上房走,边吩咐二当家他的儿子:“快去叫厨房备酒席,还有,三爷带来的兄弟,也要招呼好了。” 庆三爷听了忙摆手,道:“大当家别客气,今天有事拌着过来晚了,这天眼看就黑了,我略坐坐就回去了,酒改天再和老哥喝。” “不行不行,”大秃头赶紧客套:“三爷大老远的给我送东西来,连饭都不吃就走,老哥哥我这脸可往哪搁啊,绝对不行,晚了就明天再回去好了,今晚咱哥俩不醉无归。” 进了上房分宾主坐定,聊了会闲话,交割了子弹款,庆三爷就道:“大当家,既然你盛情,那我就在你这吃了晚饭再去,明儿我还有事,今晚一定得赶回去,一会子呢,饭可以吃,酒就不多喝了,我好早点回去。” “好!好!”大秃头满口答应。并叫人去厨房催酒席快起。 庆三爷站起身,说:“大当家您忙,我去找我顺天兄弟说说体己话去,我们兄弟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一会能开饭了就喊我们。” 庆三爷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人也比较随便,每次来都去找顺天聊天的,以前是在饭桌上聊,有时也避开别人自去聊体己话,自打顺天升了总催,多是上他屋子去聊,有时还聊蛮久,次次如此,大秃头并不意外。毕竟庆三爷是把顺天当救命恩人看待的。 “好!”大秃头起身,伸手肃客,一边说:“我陪三爷过去顺天那。” 庆三爷伸手一拦:“大当家的别客气,我就一自来熟,顺天那我又不是没去过,我自己儿过去就成,开饭叫我!” 说着对他那中年跟班一偏头,领着他就出了上房,往顺天的屋子走。 这时天已入黑,掌灯了,海山知道庆三爷必来找他的,先把小志远交给相好的崽子带去吃饭,庆三爷到时他已在门前恭候。 海山一边伸手肃客把庆三爷往屋里让,一边看一眼不远处的李大个子,李大个子坐在他自己屋前的条凳上抽烟,微一点头。 海山才一进屋关上门,胳膊就被庆三爷抓住,庆三爷压低了声音在海山耳边道:“兄弟,你看看,谁来了?”说着一指他那跟班,那中年人脱下了礼帽,微笑着看着海山,也压低了声音,叫了声:“小师弟!” “大师兄!”海山一声低低的惊呼!他再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大师兄,他十二岁跟师傅学艺时,还是个半大孩子,那时已经在江湖上成名的大师兄,对他很是照顾,两人感情很好。海山又惊又喜,飞扑过去,拉着师兄的手就不放:“你怎么来了?” “你回家一年了,半点消息都没有,师傅担心你啊,特意叫我来看看你,到你家几天了,正愁不知怎么和你联络,今儿碰上三爷去你家,我就装成三爷的跟班,来了!” “师傅可好?我知道师傅会担心我,只是我现在入了绺子,成了一名土匪,没脸给师傅写信。”海山说着,又惭愧又伤心,眼睛都湿润了。 大师兄忙安慰他:“小师弟,你当土匪是事出有因,师傅会原谅你的,而且你心善,你这顺天菩萨之名,在本地可是如雷贯耳啊,你没有辱没师傅!没有辱没师门。” “好了,你们师兄弟先别叙旧了,说正事要紧!”庆三爷在边上忙提醒道。 海山点点头,松了师兄的手,对着庆三爷深深一揖:“三爷,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险,我——” 海山还没说完,庆三爷就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点不高兴的样子,道:“跟我还说这个!当我是兄弟不?!” 又换上极认真的态度,对海山道:“这不只是还你的救命之恩,是我庆老三佩服你,佩服你是顺天菩萨!我还是那一句话,有用得着我庆老三的地方,但请提调!” 说罢看一眼二人,一手搂一个,把两人拉近身边,道:“来,商量正事要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章 暗度陈仓 大秃头的上房里,灯火通明,正开饭呢,大秃头和庆三爷坐了主、客位,三江好的几位当家作陪,海山也在坐,虽庆三爷说了酒不要多,但还是喝开了,一时间猜枚划拳,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庆三爷带来的那个穿长衫的帐房先生也在席上,按庆三爷所说,这是他家新招的帐房先生之一。人不错,至少酒品不错,划拳输了不耍赖,仰着脖子就喝下去,可酒量就真的不咋地,没几下子人就晕了,酒杯拿不稳失手砸了,人也趴桌上去了,庆三爷倒还体恤伙计,笑道:“这犊子酒品还行,可酒量不行,妈了个巴子的丢我的脸,来,大家别扫兴,他输的,我代喝!” “好!” “三爷爽快!” “三爷好酒量!” 众匪又是叫好又是啪巴掌,众星捧月般捧着庆三爷,庆三爷来者不拒,划拳、喝酒,以一对几位当家,上房内热闹非凡,笑声叫好声划拳声,差点没把屋顶掀翻。 没人留意间,那个庆三爷家的“帐房先生”身子一歪,就躺到桌子底下去了。跟着就有些不好气味,以及不好的动静。 众人忙去查看,就见那帐房先生吐得稀里哗啦的。把吃下去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庆三爷忙放下酒杯,把他从桌底拉了出来,才扶他坐正,那人突然又吐,只是这次吐的是鲜红的血。 “妈了个巴子,这是咋啦?!”庆三爷扶着他大惊失色,那人头一歪,晕了过去,任庆三爷怎么摇,都没反应了。 海山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很难过,他知道那“帐房先生”,也就是他的大师兄,吐的酒菜是在桌子底下自扣的结果,而吐的鲜血,是他大师兄,为了他,不惜自伤,他怎么能不难过。 老杜头很快就被叫进了上房,看过之后,一边掐着人中,一边对众人说:“这是酒喝急了,伤了胃了,快,叫厨房的大师傅,捣些白菜汁来!哎呀,不会喝就别逞能啊。” 老杜头在出秧子房前,土豆曾经近前,悄悄说了一句就走开了,只说了四个字:“酒急伤胃”。当时听得他莫名其妙的。但他也知道,这必有用意。到上了上房,看过人,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便按土豆说的,说是酒急伤胃。 灌了半碗白菜汁,果然有用,那人就慢慢醒了,大秃头客气要把人扶到他炕上休息,庆三爷哪里肯,道:“大当家,别!这吐得又膄又臭的,别搞脏了你的炕!”叫了自己的炮手来,把人搀回上马车上休息。自己继续和几位当家的划拳喝酒。 “哥俩好、三三元、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巧七个、八仙到、九长久……” “大当家,你又赢了!” “三爷,你臭拳啊,哈哈~~” 上房里又恢复到了人声鼎沸的状态。 老杜头看完病就得回秧子房号子里去,和以往不同的是,全升的亲信阿牛,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回后院秧子房的路上,老杜头在前面走,阿牛在后头跟着,虽然全升吩咐,要全程小心看押,但老杜头既无武器又不会武功,这样的糟老头子阿牛一拳就能打翻在地,再说了,在这老巢大院里还能出啥事啊?!故阿牛也没十分在意,枪都插在怀里,没拿在手上。 更兼刚才在老杜头给人看病时,阿牛在席上也骗到了两小盅酒喝,还和庆三爷碰了一杯!这趟差事不错,没白跑,阿牛这时心里正美呢,一边走一边嘴里哼着色情小调:“天牌呀,地牌呀,我不爱呀呀,单把那人牌呀,搂在怀呀,越搂越自在……” 阿牛还没哼完,猛然脖子处被什么东西一击,连打击他的是人是鬼都没看清,人就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杜头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时,阿牛已经趴在地上,才待惊叫,一双手已经捂上了他的嘴。这时天早就黑了,也正好走到一个阴暗处,老杜头看不清捂他嘴的人的相貌,但他闻到一丝酒膄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大白菜汁的味! “别出声!”那人低声喝道。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从动作力度看,倒不象是要对他下杀手。 这时不知从哪又冒出一条黑影,过来掐了掐了老杜头的胳膊,这感觉太熟悉了,老杜头心口狂跳,果然那人压低声音道:“老杜头!我是土豆,你跟他走!” 土豆又对那人说:“快走,这儿我来收拾!” 那人拉着老杜头就走,无奈老杜头年经大了又连番受惊吓,心跳很快,感觉一颗心都差不点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气也喘不顺,腿是抖的,人是软的,才走几步就一个趔趄,那人赶紧伸手拉住他,他才没摔个狗啃屎。 这时老杜头才看清,这人就是刚才喝酒喝到吐血的那个客人,只是刚才他穿的是月白长衫,这会子是一身黑色衣裤,而且双目炯炯,哪有一点病态和醉态。 那人一看老头儿这状况,当机立断,说一声:“老伯,得罪!”一个手刀下去,砍在老头脖子上,老头儿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上房里,庆三爷从怀里掏出金光闪闪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一边喷着酒气,一边打着饱嗝儿,和大秃头说要回去了,向大秃头辞行。 大秃头哪里肯放,硬是又喝了一轮才领着当家们把庆三爷送到门外。 这时庆三爷的护卫炮手们已经上马,车夫把德式马车上的灯拧亮,把马车赶到上房前,庆三爷也喝了不少了,走路都有点东倒西歪的样子,大秃头和儿子二当家,亲自一左一右扶着庆三爷,把庆三爷扶上车,车里庆三爷那个醉了的帐房先生,歪在座上睡得直打呼呢,身上的月白长衫上,还留着一摊一摊呕吐的痕迹。 庆三爷上了车,厌恶的用脚把那帐房先生往边上推了推,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道:“大当家,谢谢招待,今儿喝得痛快,改天我们再喝,我先回去了。” 说着头一歪就往车壁上一靠,明显喝多了也有些不胜酒力了。 大秃头亲自帮庆三爷关上车门,然后挥挥手,刘家烧锅大院的大门开启,庆三爷的六个炮手,和来时一样,骑在马上,背着大枪插着短枪,前四后二,最前的两个还提着风灯,护卫着马车,驶出刘家烧锅大院,很快的就消失在大秃头等人的视线中。 马车驶出约2里地,确认离三江好老巢已远且后无追兵,马车里的庆三爷和“帐房先生”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在颠簸飞奔的车里忙活开了,把椅垫拆下,然后把他们刚才坐的坐位的盖板掀起,合力把藏在里头的老杜头给拉了出来,松绑,塞在老杜头嘴里的布巾也赶紧拿掉,庆三爷半抱着老杜头,给他掐人中,揉太阳穴,“帐房先生”则在边上帮老杜头按摩胸部顺气。 过了一会儿,老杜头“啊”了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车里原就混着酒膄味和老杜头身上的酸臭味,怕被人见又不敢开门窗,味道那个难闻,这时正巧抱着他的庆三爷,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那股子冲出来的味道,差点儿没把老杜头又熏晕过去!老头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车里庆三爷和“帐房先生”两人对看一眼,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脸上现出开心的笑容,然后两人互相碰了碰拳,以庆成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不眠之夜(一) 明月当空。 月光下的刘家烧锅大院,很安静,大多数的人已经入梦了。 海山没睡,也没点灯,就那么在炕上倚着被子卷儿坐着。 他的左手边是小志远,已入梦乡,这孩子心灵,仿佛知道若没有海山就没有他的小命一样,对海山特别的依恋,跟他睡时,总想拉着或抱着他的胳膊,海山并不是个婆妈的人,而且他觉得男孩子就应该有尿性,有男儿气概,所以很多时候他不让孩子这么粘人,规定他得自己睡,孩子对他的话不敢不听,可睡时却还总是要把小手悄悄的伸向他身边,轻触到他的身体或者是一片衣角,然后才安心的睡去。 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折射入屋,淡淡的光线下,更显得孩子的肌肤白皙如玉,长长的眼睫拖着长长的淡影,漂亮得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海山的左手轻轻抓起孩子伸向自己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握着,无比珍惜的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明天,他将要拔香头子,他们两父子生死难卜,如果不能渡过这一劫,这么可爱的孩子或者就此命丧黄泉,岂不让人痛杀哉! 海山的右手边是他的匣枪,保险都已打开,就那么放在手边。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全升迟早会发现老杜头和阿牛不见了,只是现在已快到半夜了,全升还没发难,没有发动人到处找两人,看来他吃完酒就回去睡了,还没发现两人已经失踪,而秧子房的人,也没太在意老杜头和阿牛两人,毕竟他们出来给大师兄看病时天已经黑了很久了,很多人已经睡了。 可海山不敢睡! 一来是防全升发现老杜头和阿牛失踪,这事随时可被全升发现,就算今晚不发现,明天天一亮,也必然发现,到时必有一场好闹。 二来,是因为立子。 今儿一大早,全升的亲信立子就外出了,从他去的方向看,是去浑河堡,是去查他老杜家底细的,土豆名为跟踪立子,实则及时通知了庆三爷,按海山设定的计策,兵分三路,一路及时将杜家人转移,一路搜捕立子,一路去了在铁路附属地内的刘家屯。庆三爷亲自带人去了最为关键的刘家屯,取得了那里一个大户人家的一个密室的钥匙,然后马不停蹄赶到刘家烧锅,用暗渡陈仓之计,将老杜头救走了。 庆三爷带来的信息,别的都在掌控之中,但有一条,却让人悬心不已:搜捕立子的人在老杜家附近埋伏、搜索半天,但却根本没见到立子,那么,立子哪去了?! 海山隐隐觉得不妙,他预感自己肯定是错算或是漏算了什么,这个立子要么根本就没去老杜家,要么就是他发现了杜家的异常,故意没露面? 海山有点后悔了,悔自己没考虑周全,立子人没搜捕到,就应该请庆三爷留人在刘家烧锅外围,截捕立子,不然当立子回到绺子,于他肯定会不利。 明天就要拔香头子了,海山祈祷老天爷,保佑立子在他走之前,别回来! 一阵犬吠! 海山侧耳听了听动静,然后拿上枪,轻灵的跳下炕,闪到窗边,观察外头的动静。 动静是从大门那边传来的,似乎是有人夜归,海山听到小铁门开启的声音。 月光下,两个人影穿过大院,向后院走去,其中一个领头的还不时的向海山住的屋子张望。 “妈了个巴子的!”海山心里暗骂一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向他屋子方向张望的人,正是全升的亲信立子。那么,他身后那人是谁,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不是绺子里人,那么,他是谁? 后院。 全升也没睡,倒不是因为海山不死他睡都睡不香,而是他已经发现老杜头和阿牛失了踪! 这一惊非同小可,全升是又惊又怕,但他沉得住气,确认两人确实不在秧子房后,让人在大院里悄悄走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因伤病叫大夫,且各处全都正常,也就是,这两个人无缘无故的蒸发了。 “爷!禀报大当家的,咱们搜吧!”全升的几个亲信都在他房里,为他出主意。说要带人搜查整个大院,特别是顺天的住处。 全升没言语。这样一来动静太大,他还在考虑得失。 更主要的,他还在等立子的消息。 立子进后院时他听到了动静,立即叫人把立子叫到了房里。 “爷!花舌子我带来了!”立子道。 全升听了,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好!人呢,他可愿意指认他们就是父子?!” “爷!我找到这花舌子的家时,不巧他正好出门了,等到傍晚才回来,我把爷的意思和他一说,这人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要他指证那个冒傻气的就是老杜头的儿子,一点问题没有!” “好,立子,把人带进来!”全升兴奋的一掳袖头,顺天的小命就要是他的了:“妈的,正好,借搜查老杜头之名,一会你们都跟着我,让那花舌子混你们堆里跟着,去顺天房里认人!” 边上的亲信问:“认人之后呢?” “然后,当然就是去找大当家的,然后就等着看顺天上天吧!”边上另一亲信兴奋的道。 立子并没有马上去叫花舌子,而是凑近全升道:“爷!有件事儿不对劲,要告诉爷!” “啥事?” “当我要那花舌子带我去杜家看看时,却发现杜家上了锁,我只说我是家里有人病了,要请大夫,向左邻右舍打听杜家的人上哪了,大多都说不知道,还说从来没见过杜家锁门。只有一个邻居说杜家人走亲戚去了,把家里的鸡都托给他代养,连他都奇怪,老杜家是大夫,从来不会不留人在家的。” 全升紧盯着立子,惊疑的道:“你是说,杜家没人了?全跑了?” 立子点点头,道:“爷!看来那冒傻气的,还真就是老杜头的儿子,那一把火,老杜头那个样子,他怕我们查到他家,所以叫他家里人先跑了,让咱们死无对证!” 全升死死的盯着立子,神色变幻不定,震惊、害怕、愤怒、凶狠、深思……不一而足。 边上的亲信全都闭了鸟嘴,知道他们爷这会子正心如电转,想着怎么害死顺天呢。 好一会儿,全升才阴恻恻的一笑:“哼,历害,你那头,他全家子都跑了!我这头,老杜头和阿牛不见了!这小子,能水大了啊,动作还真够麻利的,而且他肯定有同党,从昨晚他就没离开过绺子,是谁为他通的风报的信!” 全升真切的感受到了来自顺天的压力,这个顺天,原本武艺就高强,这一年还练成了一手好枪法,本事本就逆天,如果还有同党,那可就是如虎添翼了,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平时并不见顺天结党,但他却实实在在的有人相帮。 顺天,是他全升的肉中刺,非拔不可,顺天,现在也是个扎手货,谁接谁伤手,既然扎手,当然最好不要扎自己的手,上策就是,把这个刺儿球,甩给大秃头! 手刃仇人虽然痛快,可全升感觉他自己已经看不透顺天了,这个时候,还是借刀杀人稳妥点。 想了好一会,全升对亲信们吩咐:“你们听着,咱不去搜阿牛和老杜头了。阿牛和老杜头不见了这事,和立子带回花舌子这事,不准和任何人说起,不能打草惊蛇,你们全当没听过!顺天这人不简单,我们得装糊涂,让大当家来收拾他,打现在起,都给我精神着点儿,随时听我的令!” 交待清楚后,挥退其他亲信,只留下立子,手一挥,立子出去,把花舌子带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眠之夜(二) 那花舌子进来,对着全升点头哈腰陪笑叫了声:“四当家的好!” 全升坐在炕头上,摆着当家的谱儿,对那花舌子道:“我记得你姓钱,是吧?老钱,这次可要仰仗你了,上炕坐吧。” 他记得这花舌子是姓钱,但已经忘记了他的大名,却记得他的绰号,这人极贪财也极吝啬,绰号就叫“钱串子”。但直呼绰号似乎有点不礼貌,所以称他“老钱”。 全升对花舌子还算是客气。这因为花舌子是很特殊的一类人。 花舌子受匪绺所托,就赎票事项与事主联络,办理勒赎、领票回家等事,这类人实际是通匪者,在遍地胡匪的年代,匪多兵少,地方治安无法安谧,所谓兵剿匪,也就是做做样子赶出本警区就是了,而当有人报案上司又要求破案时,兵也要与花舌子从中串通,尽快赎回人票,案子就算了结,所以,花舌子是能和匪、兵、事主三方周旋的人,三个方面对于花舌子都不会轻易触动,事主更不敢将花舌子通报官府,如果官兵跟踪花舌子寻找匪绺,很容易发生“撕票”,事主家会落个人财两空,还容易遭到报复。 “谢四当家!”那花舌子说着,就依言“升炕”,盘腿在炕上坐了下来。 “老钱,立子说你能指认顺天就是老杜头的儿子?” “是!”那花舌子道:“听立子一说,八九不离十,这个顺天,就是老杜头的小儿子!四当家,杜家确实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杜海德,上次来交赎金,四当家应该也见过,他家小儿子,大概十多岁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听说是拜了个什么师傅,被他师傅带走了。” “小儿子,叫什么?” “小名叫山子,大名不知道。我家离他家隔两条街,也蛮远,不算熟。大名如果跟他大哥,中间是个海字,就是杜海山。” “山子?海山?这就对了。”全升点头,但他也发现了问题:“你刚才说是八九不离十,为什么不是实打实就是?!” 那花舌子嘿嘿一笑:“四当家,老实和您说吧,杜家的小儿子离家很多年,你就算是现在把他杵在这儿,我也不认得他!” 全升不由的白眼一翻:“那你怎么指认法?” 花舌子眨眨三角眼,先反问:“听立子说,四当家说的,只要能指认顺天是杜家儿子,就有100大洋?” “没错!”全升答道。心说这个钱串子,果然是为钱来的。 花舌子“钱串子”马上贱贴贴的陪出一个笑:“顺天是谁,四当家的预先告诉我,我认得了,就一定能在大当家面前,指认他就是杜海山!杜海山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外头,但听说前年回来过一次,在家陪老子娘过了个年,我会和大当家的说,他回来过年时我见过他!” 全升微微一笑,这正是他要的结果,可心里也不免对这个钱串子不齿,这种人,只要给钱,他就能为你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全升拉开炕头柜的一个抽斗,从里面拿出一卷大洋,“咣当”一下扔在炕桌上,道:“这是50大洋,事成之后,再给你那50。” 钱串子立马两眼放光,急忙伸手抓起那卷大洋,撕开封纸,取出一个,贴到嘴唇上一吹,然后放在耳边听那响动,当听到那悦耳的银元震响,脸上笑开了花,喜得差不点背过气去,一边数钱,一边说:“谢四当家,四当家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全升嘴角挂一个轻蔑的冷笑:这死钱串子!你贪财可以,但竟然敢当老子的面,数老子给你的钱,这是怕老子这一卷不够50大洋还是怎地?!妈了个巴子,还真他妈的是个钱痨!不恶心恶心他,自己都不痛快。 “老钱,听说,老杜家医馆门外,有个诊金牌,上写‘诊金2角,出诊一元,贫者免费’,可有这事?” “有、有!”钱串子边将数好的大洋揣怀里,边应道。 “听老杜头说,你找他看病就没给过钱?” “呃,贫者免费啊,我家又不是富贵人家。”钱串子眨眨三角眼,毫无廉耻地道。 全升语带嘲讽:“你真行啊,就这么着,你还定杜家赎金两个老串(即2万个大洋),你还真他妈的是个人才!就不怕人家骂你,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 花舌子可以从匪绺收的赎金中按比例分成,勒赎越多,分成也越高,如果花舌子太贪,开出事主家根本不可能给出的高额,时常会逼出人命。 钱串子可是脸都不红:“哎呀,四当家,你别听老杜头给你哭穷,他的医术可是名声在外的,有人大老远跑来找他给瞧病呢,又送钱又送粮的,有一回有个财主,小老婆产后血崩,他给治好了,那财主一气就给了他50个大洋呢,啧啧,反正他挣钱容易得很!” “……”这样的一个极品钱痨,全升都无话可说,轻鄙的白了他一眼,然后就逐客了:“好了,你先歇一会去,天一亮,我就带你认人,然后带你去找大当家,想拿到剩下那一半大洋,你就得要大当家的相信,顺天就是杜海山!” “放心!包我身上!”钱串子把胸口拍得山响。 正说着,一个亲信急匆匆进来,在全升耳边耳语了一句,全升就让那亲信带走钱串子,只留下立子。 “爷,出啥事了?”立子问。 “来了个二当家的人,悄悄来传话,说大当家的叫我现在去他房里一趟!立子,你带钱串子进来时,怎么说的?” “我只说是四爷叫带来的花舌子,可没说是哪个人票的花舌子!不过,这个老钱,以前来过的,会不会是瞭水的认出他了,然后就报二当家那儿了?瞭水的可都是二当家的人!” 全升起来穿上外衣准备去大秃头的上房,立子忙上前侍候,边低声问:“爷,你说,大当家的知道咱搞来了花舌子,现在又叫爷您过去,他是想杀顺天呢,还是想保顺天?” 全升笑了,崽子就是崽子,观察力还是不够:“小毛崽子,你没见每回有人叫顺天菩萨时,大当家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吗?大当家的肯定是想顺天死啊!何况顺天是杜海山!” 当全升进到大秃头的上房,发现这儿人还真不少,大秃头和军师都在炕上坐着,二当家在八仙桌边坐着,就差扫北和顺天,不然当家的都到齐了。这就有点出乎他的所料了。这顺天面子还真不小,这么些人为了他没睡觉! “老四,你把老杜头这一票的花舌子整了来,想干嘛?”大秃头单刀直入。 全升也毫不废话:“大当家,我查清了一件事,顺天,是老杜头的儿子!他混进绺子,决没安好心!那花舌子,就可以指认,顺天,就是老杜头的小儿子,杜海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三章 定杀 “顺天是老杜头的儿子杜海山?”大秃头斜了全升一眼,看来并不吃惊。 “大当家,据花舌子讲,老杜头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杜海德,我们都见过,他家还有个小儿子,叫杜海山,多年以前离家学本事去了,我们绑了老杜头之后,杜海德曾经来绺子交过2000小洋,20两大烟土,因为交的东西和赎金2个老串差得太多,咱没放人,估计就是这么着,这个杜海山,就起了歹义,混进绺子,就是冲救老杜头来的。 全升说着又跨前一步,凑近大秃头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道:“大当家,有一件事要禀明大当家:昨晚老杜头出来给庆三爷的帐房先生看病之后,人就不见了,连看押他的阿牛,也一起没了影!” “啥?”大秃头眉毛一挑:“确定?” “当然确定,两个大活人啊,又不是什么小物件!”全升不容置疑的道。 看着大秃头一脸吃惊的样子,全升再抛出一个惊人消息:“还有,去浑河堡找花舌子的立子回报,就在昨天上午,老杜家的人全跑了,上哪没人知道,反正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大秃头死盯着全升,看了他好一会,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指了指儿子身边的空凳子,对全升说:“坐下说吧。” 全升心里暗喜,看来有门儿,把顺天这刺儿头往大秃头身上挂,依言坐下,腰杆儿挺直,双手放在腿上,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大秃头起身,在屋子踱起圈子,一圈,两圈,三圈,然后停在窗前,说了一我句没头没脑的话:“天,快亮了。” 没人敢接言,都在等大秃头的下文。 “老四,有件事儿你不知道吧,昨儿顺天来求我,说绺子里有人和他过不去,为了保命,他想拔香头子走人,我答应了他,时间就在今天上午。”大秃头不慌不忙的道,一边瞄着全升,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啥?!”全升从座上跳了起来,他总算明白大秃头那句“天快亮了”是什么意思了,原来顺天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拔香头子了,妈了个巴子的,还好他动作快,不然这个顺天就要逃出生天了! 急切间,全升脱口而出:“大当家,顺天满嘴污兰(即撒谎),故意混进绺子,就是冲救老杜头来的,现在老杜头不见了,八成是被这犊子藏了甚至是私放了出去,这按绺子里的规矩,得枪决!还有阿牛,指不定就已经被这犊子害死了。” 全升很了解大秃头,大秃头最恨人结党,便又道:“顺天糊弄大当家的不说,还结党!我们绺子里肯定已经有了他的人,他昨天还在这里喝酒的时候,老杜头和阿牛就不见了,从后山火起到现在,没见他进出绺子,可他家里人就全跑了!都有本事和绺子外通消息了,这能水,大得不得了!他不但有同党,还肯定不只一个人!此人不除,定是个大祸害!” 大秃头瞄着全升,皮笑肉不笑的没言语,心里却在冷笑,心说:“结党?妈了个巴子,难道你没有?!” 看着大秃头眼底的那一丝嘲讽,全升想了想,自己在大秃头心里也不是什么好鸟,眼下和顺天已经撕破脸皮,不早点把顺天干掉,哪一天被顺天摘了脑袋都不知道,当务之急是利用大秃头先杀掉顺天,其它的以后再想了。 他决定先去掉大秃头对于自己的戒心,暂时向大秃头服个软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 全升摆出一副极诚恳的模样,表忠心道:“大当家,全升以前有糊涂的时候,可那会子是刚来不懂事不是,可我呀也早看明白了,跟着大当家才能吃香喝辣,我现在对大当家可是忠心耿耿,这一年以来,我也再没坏过规矩不是?我全升现在,对大当家的那可是忠心不二,为大当家的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大秃头嘴角抽了抽,在心里冷笑一声:“坏规矩,哼!你敢!” 大秃头也知道,全升和扫北,这一年来确实是收敛了许多,大秃头对于绺子的掌控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这主要是自己的儿子已经成长,能独挡一面了,绺子里大部分的人枪,都在二当家也就是他的儿子手里,这是迫使全升扫北等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当然大秃头也不会让全升太过难堪,全升以前也是个匪首,是一个绺子的大柜,绺子里有二、三十人,算是个中小绺子,后来见大秃头局红,就带人带枪“靠窑”,投奔了大秃头,然后在三江好当了个“狠心梁”秧子房掌柜。 全升原来的人基本都在秧子房仍归他管,一来全升手下有班底,二来全升鞭秧子够狠,秧子房的运作还真没让人操心过,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兰把子(兰把子,也就是秧子房掌柜)了,这也是大秃头之前就算顾忌他和扫北结党,也仍然用他和没动他的原因。 而且在他大秃头有心想动顺天时,全升及时把花舌子搞了来,两人不谋而合。这事儿办得让大秃头感觉顺心、称心! 实话说,大秃头从心底里不愿意看到顺天就这么轻巧的离开三江好,至少也要他脱层皮!可却被“救命之恩”绊着,平时他满嘴“仁义”,总不能把救命恩人给剁了,让小的们心里不齿吧。 大秃头脸上挂上亲切的笑容,拍着全升的肩膀道:“老四啊,你对绺子忠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别扯这些个没用的,只是,顺天救过我,虽然规矩不能坏,可真要杀他,我这心里还是不忍啊。” 全升听了,都恨不得上去给老秃子一个嘴巴子,妈的老秃子,这儿除了你亲信的军师和儿子,就老子一个,还装什么假慈悲!装给谁看啊! 全升在心里大骂。嘴上却说:“大当家的仁义,可规矩就是规矩!规矩绝不能坏!”妈的,大秃头不就是要听到这么一句吗。 还怕大秃头再装下去,凑近大秃头的耳朵边上,低声阴恻恻的说:“大当家的,顺天就是个鸡群里跑的骆驼,不除,别的人就只看到骆驼看不到鸡头了。而且,才一年,这犊子的能水就大到能呼风唤雨,此人不除,只怕他要翻天了。” 这话正戳中大秃头的痛处,不由得老脸红了红,也明白全升看透了自己,恶狠狠的瞪他一眼,问:“你说,咱现在怎么办?全绺子搜查,找老杜头?” 全升摇头道:“大当家,顺天这人本事不小,老杜头不见了,我都没带人搜他的屋子,不是不敢,是不想打草惊蛇,如果大当家的下了决定,就先杀或先抓了他,再搜!以防他狗急跳墙,激出事来。” 全升往大秃头眼前凑了凑,又道:“大当家,老实说,能不能在绺子里搜出人来,真不好说,从老杜头不见的时间看,有可能已经有人把他带出去了。” 大秃头看着全升,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你想说啥?你怀疑庆三爷?” “大当家,刘家烧锅铁桶一样,蚊子都飞不出去,庆三爷来一趟,人就不见了,难道你不怀疑庆三爷?他和顺天那么要好。还有,老杜头为什么出了秧子房,还不是为了庆三爷的帐房先生?!” “怀疑?怀疑有个屁用!证据呢?昨晚一堆人送的庆三爷,车门大开我们把人扶上去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一点破绽?!”大秃头没好气的道。 庆三爷的商团也有几百人枪,实力不弱,更兼庆三爷交游广阔,和他为敌可比战全胜难对付多了,既然没明面上的破绽,三江好绝不去惹庆三爷,大秃头看一眼屋里的几人,声色俱厉的吐出一句话:“你们给我听好了,除非庆三爷和我们撕破脸,不然,只清内鬼,不树外敌。别说咱们没证据,就算有,也得他妈的装看不见!” 全升脸变得最快,一挑大拇指,谄媚地讨好道:“大当家就是高啊,咱惹他干啥啊,啥也比不上闷声发大财强。”同时心内窃喜,大秃头说了,“只清内鬼,不树外敌”,和不和庆三爷作对他才不管呢,但顺天被大秃头定义为内鬼,并定了要“清”,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回,顺天再有能水,也是死路一条了。 军师听了,也知大秃头已下了决心要杀顺天了,事已至此,顺天必死,他在盘算,顺天死后,小志远怎么办,如果能救下来,或者以后自己带他吧,想着那可爱的孩子从此就是自己的,对于顺天的生死不再紧张,杀就杀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交锋(一)唇语 “老四,你确定顺天就是杜海山?这个不会出差错吧,不然可有你受的……”大秃头冷笑着,对着全升,特别强调这个,有这个他才师出有名,如果这个搞错的,不但不好和绺子里的人交待,以后庆三爷追究起来,也是头大。 全升心里骂一句,死老秃头子明明是自己想杀顺天,还偏把缘由往他身上推,要他来顶这个缸!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道:“肯定!就是他。” 全升眼珠子一转,忽然一笑:大当家,“顺天是不是杜海山,问问您那贵同乡不就知道了?” 大秃头先一愣,继而醒悟:“十三幺?丁宝珍?!” 对啊,带海山来挂注的,不就是十三幺吗,他说了,海山是他远房亲戚。 全升嘿嘿一笑:“对,就是他,大当家把他叫来,我有法子,让他开口,告诉咱顺天是不是真的姓海名山!” “妈了个巴子的!”大秃头笑骂道:“一晚上,尽整些没用,就这一句,还算是有点用”。 然后大秃头一招手,军师全升二当家,一起聚了过来,四颗脑袋差不点碰在了一起,商量怎么捕杀顺天。 天亮了。 一如往常,刘家烧锅开始热闹起来,不少崽子起来了,在大院里走动着,在井台边洗漱的,或蹲或坐着啃着早饭的,练功的举石担的,没事聚一块闲嗑牙的…… 海山也在其中,带孩子睡的晚上,早起都要带孩子洗漱,帮孩子倒屎尿桶,这会子正在井台边涮桶呢。 他注意到,表面一切正常下的不正常。 四角炮楼里,在这个早饭饭点里,明明见有人下来吃早饭,可枪眼洞里,还有动静,有枪尖在伸伸缩缩,最明显是哨楼上、大门边,瞭水的看门的,至少比平时人多出一倍还多,且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海山越看心情越沉重,甚至于是恐惧。 他还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应该有人在监视自己,一个崽子手里拿着个饼子,边吃边时不时瞟着他,那人,是二当家的一个亲信。 处境不妙! 海山尽量装着和平时一样,把洗刷好的屎尿桶,晾在有太阳晒到的墙根边上,然后走回井台,抱起小志远,去吃早饭。 走向厨房时,又多了另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大院里除了四角炮楼和哨楼,多为单层的建筑,但也有几层高的,这大院原为制酒的作坊,原来的库房就有三层,而那库房的二楼有一阳台,正对院内,那阳台上现正有两个人,从高向下看着他,其中之一是全升,另一个人海山不认识,看身形相貌,是昨天立子带回的那个人,海山不由得心一紧,左手抱着小志远,右手总有从衣下抽抢的冲动。 那阳台,离海山吃饭的地方有约十多二十丈远,他们说话都是鬼鬼祟祟小声嘀咕,海山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海山拿碗杂面糊糊,找个地方坐了,装着喂哺坐在身前的小志远,一边不时的瞄着阳台上那两人,静心凝神,盯着他们的嘴! 那阳台上,全升低声问身边的钱串子:“老钱,看到没,那个正在喂孩子的,就是顺天,他是杜海山不?” 钱串子没作声,看了好半天,妈的这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印象中的杜家小儿子,还是个毛孩子,和他现在看到的这个英气逼人的壮汉,怎么也没法儿联系在一起,但他生怕到手的大洋要飞了,也低声哼哼道:“是他!是他!和小时候模样差不多,我认得,是他!” 边上全升瞧他那样,鼻子一哼:“哼!在我面前就别他妈的瞎扯蛋了,你根本认不出来,是吧?!认不出来不要紧,好好记着他的模样,一会儿在大当家面前,可别出乖露丑!” “四当家的,他喂的那孩子是谁,叫啥?!”钱串子确实不认得海山,皱着眉问。 “那小崽子?他儿子!就是火磨林家不赎的小崽子,他捡来养的,起了个名字叫志远。” “哈哈!~~”钱串子忽然大笑,在全升一瞪眼之下,赶紧收敛,全升说了,语不可高声。 “嘿嘿,”钱串子改为低声的窃笑,看得出颇为得意。 “你笑啥?”全升没好气的低声问。 “四当家,我确实是不认得他,但你可知老杜头家大儿子杜海德的小崽子叫什么?”不等全升回答,钱串子即道:“杜海德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老杜头的两个孙子,一个叫杜志忠,一个叫杜志敏。” 全升立即醒悟了:“志字辈!” “对,志远,哼,老天有眼,我这100大洋可赚得光明正大,没冤枉他!他肯定就是杜海山啊,不然怎么会,连孩子的排辈取名的字都一样,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个钱串子,见钱眼开,你他妈冤枉的人多了吧,你还怕冤枉人?”能确认海山就是杜海山,全升也很高兴,一时兴起,嘲讽起花舌子,也不叫老钱了,直接叫钱串子。, “别人不怕,这个怕!”钱串子倒是一点不在意,还很认真的回应四当家的问题。 “为啥?” “他可是顺天菩萨,我怕遭报应!四当家,事成之后,我拿钱就走人,你可千万别和人说起我。要是被人知道是我卖了他,我怕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 全升哼了一声,从心里讨厌这个又要当又要立牌坊的死钱串子。可他不想和他计较,和这样的人计较,真他妈的让人脑壳疼! 全升看向海山,此刻,一碗糊糊吃完,海山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看着阳台方向,远远的瞪着他,海山的眼神里有一种刻骨的阴狠,眼底似乎有一道火,狠不能把他全升烧为灰烬的火。 “哼,脑袋被驴踢了的蠢货!混进绺子,起个什么名字不好,竟然还叫本名海山,认个狗崽子当儿子,还他妈的按族谱取名,海山,志远,就叫他露了底!真他妈起的好名字,当别人全是傻子啊。”全升嗤笑着道,对海山的瞪视泰然自若,他这辈子见过太多狠毒、怨恨的目光,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秧子,有些人的眼光比这毒辣百倍千倍的,都没能把他怎么样,只会死得更惨。 当然,如果他知道海山懂得唇语的话,他一定不会这么淡定了。 海山把目光从那阳台收了回来,此刻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和仇人玉石俱焚的怒火,右拳紧握,左手不经意间,也加了力道,怀里的小志远被勒疼了,呜咽着呻吲了一声,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爹,海山一惊,赶紧松了松胳膊,另一手轻拍着孩子的背安抚他。 孩子双目湛湛,看着海山,眼神一如一年前的那样清澈明亮,所不同的,现在孩子的目光已经更复杂,仿佛知道他爹已经被人逼得快要疯掉似的,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爹,安静温驯中饱含着对海山的关切与担心。 一如一年前,在孩子的眼光中,海山的神智回来了,他瞟一眼那个阳台,不知何时,全升和钱串子已经不见了。 海山压下了怒火,掩饰着情绪,装着没事人一样,抱着孩子去厨房,去取他自己的早饭。 海山会唇语。 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全升边上那人是谁,就是他爹口中的那个心肠比蛇还毒的花舌子。 从炮楼和门禁上加人加岗上,和从刚才唇语中得的信息片断中,他已经窥视到了大秃头对他的杀心。 他的口袋里有一个小物件,一条钥匙,那个是个可以保命的东西,现在,他感觉只有这个可能还不够,还得加码。 拿早饭时,他问身边一个崽子:“看见二当家的没,二当家的在哪?” 拿了早饭,就回房了,在房间里,他把那条钥匙取出,把一块金锁牌,系在了钥匙上,然后放回口袋里,然后窥探着屋子外的动静,找了个机会,混在一群经过门前的崽子里,闪出了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交锋(二)诀别 二当家的一个亲信崽子,受命监视顺天,顺天抱着孩子回了屋子,跟着就帘子放下,人再不见出来,看了一会,还是没动静,那个崽子不免不放心,蹭到门边,准备向里面张望,手还没碰到帘子,肩上就被人一拍,回头一看,吓得一哆索,身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顺天。 “兄弟,找我有事?”顺天笑问。 那崽子只觉得心跳加快,气都有点喘不顺:明明见顺天进了屋没再出来啊,怎么他人在外面!跟着就看见顺天手里,拿着孩子用的屎尿桶,才暗舒一口气,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事,是自己眼花了没看到他出来,人家就去拿了之前晒在墙边的屎尿桶就回来了。 那崽子也是有准备的,摊开手,手上一小包桂花糖:“六爷,不找你,找远子,给他糖吃。”好在有准备,不然都不知怎么掩饰。 海山假装没看到他神色有异,很热情的挑起帘子,对那崽子客气道:“小孩子家家的,你们别老宠他,快,进屋坐。” 那崽子瞄一眼屋里,也没什么异常,把糖给小志远,客套两句赶紧就溜了,退到院子里继续监视。 那崽子走后,海山迅速闪到窗边,窥探着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不见全升,倒是看看到扫北,进了议事厅。 如果没猜错,大秃头军师全升等人,现在应该全在那里,估计已经埋伏好枪手,正准备收拾他呢。而他是绺子里的总催,杀他也是要和其他各位当家先通气的,所以把扫北也叫了进去。 海山想了想,把腰里的匣枪拔了出来,打开昨晚就已经打包好的包袱,把枪和备用的子弹都放进去,包好。然后放在柜里,关好门。 议事厅就是龙潭虎穴,他带不带枪都于事无补,说不定还是祸害。 昨天大当家的答应了他,今天上午让他拔香头子,此时早饭已过,差不多是时候了。海山在思量,是在这等大秃头来传唤呢,还是自己过去,求见大秃头。 海山感觉心很乱,甩甩了头,鞋也不脱,上炕,盘腿坐下,闭目打坐调息,生死关头了,他不能乱了心。 小志远虽然还小,才3岁,可他很聪明,他明显感到今天气氛的不同,他乖乖的边上坐着,心里充满警惕,一句话不敢说。 他今天早上睡醒的时候,他发现他是睡在爹爹的臂弯里的,除了生病,他爹是要他自己睡的,绝不会抱着他睡,而且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爹爹正默默的看着怀里的他,爹爹眼睛里红丝满布,胡子拉茬的,这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但爹爹摩挲他肩背的手,动作却极之温柔。 打坐中的海山,睁开了眼睛,一脸坚毅,是时候了,他决定不等传唤,直接去找大秃头。 海山跳下炕,吩咐小志远:“远儿,你乖乖在屋里呆着,哪都不准去,听到没。” 以前,海山叫小志远“远子”的,可绺子里的人,有些人跟老杜头叫志远“远远”,更多的人跟着海山叫他“远子”,海山不想和别人叫得一样,后来便改了叫他“远儿”。 海山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挑帘出门,小志远扑了上来,双手拉住了他的衣服的后摆,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舍。仿佛只要一松手,他的爹爹就会飞了,从此再见不到他。 孩子的眼神,刺痛了海山,弯下腰,对孩子温言道:“放手,听话,乖乖呆着,等爹回来。” “爹,我和你一起去!” “大人的事,你掺呼个屁!放手!” 小志远紧紧抓住海山的衣服,沉默又倔强地不肯松手。 海山两眼一瞪:“放手!” 这孩子平时很听话的,今天是怎么了?! 孩子还是没松手。 “放不放?!”海山有点火了,扬起手作要打孩子一个嘴巴状。 小志远仍固执的紧紧拉着他的衣服。 妈的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关键时候了,还他妈的跟老子犯倔!海山一时火起,双手用力把孩子的手掰开,然后提起他,一腿抬起,把孩子横放腿上,在他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然后把孩子往炕上一放,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海山打起了帘子,可腿却没跨出去,因为没听到身后孩子的哭声,这不对劲。 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并不轻,海山练武之人,内外兼修,手打人是很痛的。以前若是这么打孩子屁股,孩子肯定是会疼哭的。 海山忙回头看向孩子,孩子眼泪汪汪的,已从炕上爬下了地,正要追来,看他回头,怯怯的止住了冲过来的势头,就那么站着,眼神里有比刚才更深的惊恐和不舍。 海山心里一阵抽痛! 挑着帘子的手垂了下来,海山回身,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撩起腰带,帮他擦去泪水,然后把他放在炕上,为他整理好衣衫,小志远长得漂亮,衣衫干净整齐的话,会更显可爱,如果今天真的劫数难逃,那么希望大秃头全升那些人,会因为孩子的可爱而放过孩子吧。 然后开柜子,拿出一顶漂亮的虎头帽子,仔细的替他戴好。 这是一顶红色锦缎绣花,虎耳朵和帽沿,用白狐狸毛出锋,非常漂亮的虎头帽子,是从来不抢别人东西的军师,抢了来给小志远戴的,如果自己一会在议事厅失了手,自己必死无疑,孩子很可能也逃不了被屠杀的命运,海山希望军师能看到这帽子,对孩子心生怜悯,或者孩子可因此逃得一条小命。 他以前说过,他和他的远儿,“两个人,一条命”,那是他决不放弃他的远儿,愿和远儿同生共死。但如果今天真的劫数难逃,那么请神灵忽略他的这句话吧,他死就算了,让远儿活下去。 海山双手撑着孩子的腋下,抱他在炕桌上站着,和自己脸对脸,很认真的对他说:“远儿!你是男子汉知道不,爹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别哭了。爹正在过一个坎,你乖乖的听话,爹才好过这个坎。知道不?” “嗯!”孩子应了一声。抽着鼻子,把原来紧紧抓着海山胳膊的手,慢慢松开了。 “乖!”海山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 他知道,他的远儿不愿与他分离! 他又何偿愿意和远儿分离! 海山突然一把把孩子拥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好一会儿,才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爹以后不在了,你要记住爹以前教你的,好好活下去。听话,坐好,等着爹。” 说完,把孩子放在炕上坐好,义无反顾的走出了屋子,向着议事厅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交锋(三)两不相欠 议事厅。 海山还没走到议事厅前,已有厅外瞭水的崽子,冲进屋里向大秃头报告:“大当家,六爷正向这边过来,一个人,好象没带枪。” “怎么办?”全升问大秃头,他既兴奋,又有点紧张,虽然已经一切都布置好了。 大秃头则淡定的得多:“来就来呗,人家心急啊,那就早点开场吧。” 大秃头手一挥,在场的人立即各就各位,等待着那个他们今天要解决的人。 海山走到议事厅外,议事厅的大门上也是有帘子的,今天帘子没有挑起,里面状况不明,但隐约感觉里面人不少,门口一个大秃头的亲信伸手拦下了他。 海山对他拱拱手:“大当家约我上午过来的,请帮忙通传一声,顺天求见大当家的。” 那个大秃头的亲信伸手一拦:“大当家的有话,今儿议事,六爷不能带刀枪进去,六爷,如有带,得把家伙给我先放着。” 海山看他一眼,眼神有点冷,平时可不是这个规矩,绺子里当家的到议事厅议事,基本上带不带家伙,是可以随意的。 当然今天不一样,议事厅门前,八个崽子,分左右各四人,守卫在门两侧,荷枪实弹,这在平时可不多见,这还是明面的,暗里埋伏的还不知有多少。如果不配合,恐怕自己还没见到大秃头,就先被人打成芝麻肉饼了。 海山很配合的撩开衣襟,说:“没带,啥都没带。”他不想在门外就纠缠。 那崽子仔细看了看,都是土匪,对于怎么藏枪,哪能藏枪都知道的,看过感觉海山真的没带枪也就算了,侧身让开,不敢真的搜身,海山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气逼人,让人不敢冒犯。 海山走进议事厅,踏进议事厅,感觉就很不好。 外面阳光灿烂,光线的反差,让他在外面就感觉议事厅里有点阴森。 走进去,感觉是真的阴森。 大秃头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身后四个他最亲信的崽子,都是双枪在手,杀气腾腾的。 两边的交椅上,军师、全升,扫北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二当家的位子,不知为什么空着,两边靠墙,都站着一排崽子,约十多人,左边一排,绺子里掌管绺规的青天柱打头,右边一排,给大秃头提枪看马的扶保柱打头,都手执短枪,凶神恶煞。 身后也有响动,海山不回头看也能猜得到,门口的崽子跟着他也进了门,并在他背后举起了枪,封住了他的退路。 海山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种从未有过的,即将灭顶的恐惧让他感到胸口和头顶都象被人压了块巨石一般,如果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估计人都要软瘫在地。 “顺天,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知从哪漂来一个声音,他的眼睛看到是大秃头的嘴巴在动,可声音却变得虚幻不实,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似的,就连大秃头的样子,也变得虚幻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恍恍惚惚间,他意识到,这是大秃头在问他话。 残存的理智里,他也意识到,目下处境的危险,意识到更危险的是自己这种被恐惧压倒的状态。 “海山!爹娘还在等着你,远儿还在等着你,你还要以死求生!你不能软巴下去!”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呐喊! 海山站着没动,用两次深呼吸,把自己已经变得紊乱的呼吸,调整回到正常的状态。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减了。 “今天是大当家答应顺天,让顺天拔香头子的日子。”海山哑声回道。 大秃头心头不禁微微一凛,嘴角的讥诮化去无形:刚才,他看到顺天脸色煞白,可才一转眼间,顺天涣散的目光就清辉重现,声音虽还沙哑,但身不颤声不抖,这胆识,让他都不能不佩服。 “绳上!”大秃头突然一声暴喝。(注:匪绺里有很多忌讳,其中之一就是禁说“捆”,捆,要说绳上。) 两个崽子拿着绳子就上来捆海山,海山不敢乱动,崽子们的枪已经全举起,远处的不说,贴着身顶着他的枪都不下七、八条,他动作不敢大,任由那两个崽子把自己五花大绑,他可以拼,拼掉他一两个也不是难事,但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议事厅中有柱子,被五花大绑的海山被捆在一条柱子上。 “大当家,这是为何?”海山大叫。 没人理他。 全升大松了一口气,之前还担心,海山会拼命,如果海山真的拼命,会冲着谁?肯定是他全升啊,刚才大秃头叫“绳上!”时,他第一时间就躲到了椅子后头,生怕这个拿支筷子都能插死人的顺天,给他来点什么狠的,这下好了,顺天这只老虎绳上了,再也不会对他有一丝的威胁。 见崽子们把顺天绑在柱子上,全升跑过去,仔细检查绑得是否牢靠,确认确实已经绑牢靠后,妈的,出气的时候到了! 全升一声冷笑,然后走到海山面前,突然双手搭在海山双肩上,同时借力提起右膝盖,向海山的跨下狠狠的撞了上去。 海山闷哼一声,脸上五官痛苦的扭成了一团。 全升是鞭秧子的老手,也是练过武功的,这一下的力道,用在普通人身上,能让人痛死过去,甚至于从此不能人道,断子绝孙。 海山虽练过武功,还顶得住,但这一下也痛得他飙出一身冷汗。 全升得意洋洋:“顺天,杜海山!妈了个巴子,糊弄了咱们一年,好玩吧,这一下是你糊弄当家的利息。” 还在得意,忽然见海山扭成一团的五官一展,双眼里射出两道瘆人的寒光,全升一下子心跳都慢了半拍,他也是练家子,这顺天的武功有多好他可是知道的,反射性的向后一纵,可还是慢了,虽然他已经向后纵起,海山的脚还是扫到他的脚踝,这一脚,海山虽然被绑着无法伸展,只能小幅度的动作,但一样把全升踢飞了出去。 全升脚踝吃力,这一脚竟然把他硬生生的,踢得在空中打了个转,脚在上,头在下,一个倒栽葱,“叭”的一声掉在地面上摔了个狗吃屎。还好他及时起跳,不然这一脚就会扫在膝盖关节的位置,估计就算骨头不碎,也要柱十天半个月的拐! “漂亮!”大秃头心里赞叹、暗爽,虽然全升今天一再向他贱贴贴的表忠心,但看到全升那锉样,大秃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感到爽,差点笑出声。 全升摔得七荤八素,眼见崽子们用绳子,把顺天刚才没捆上的脚也死死绑在了柱子上,再不能出脚伤人了,眼里闪出凶煞煞的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你的死娘!”从绑腿里拔出腿刺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刀就向海山下腹捅去。 有大秃头在,他不敢一刀就结果了海山,杀总催这样的头目,得大当家的发话,但让海山肠穿肚烂,受尽苦楚,他可是敢的,反正今天大秃头肯定要杀海山,杀之前捅他几刀,大秃头不会吃了他。 “叮”的一声,一道银光一闪,这一刀没捅进海山的小腹,而是扎在了一个硬物上,然后一滑,在海山肚皮上划过,划破了衣服,也划破了皮肉,有血渗出,但毕竟泄了力道,只是划破了点皮。 那“叮”的一声,是在全升持刀捅向海山时,五当家炮头扫北,飞扑向前,用他的匕首,替海山挡了一下。 全升瞪着扫北,又惊又怒。扫北是他在绺子里的同盟同伙,两人向来抱团以求更好的境遇,今天竟然敢坏他的事,他想骂娘,可扫北也瞪着他,眼里的寒意,让他准备喷出来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要杀要剐,自有大当家的做主,四哥你急什么!”扫北冷冷的道。 全升知道,如果他再捅海山的话,扫北就会对他不客气了。他的这个盟友,人其实是很轴很认死理的。 大秃头还在堂上,全升衡量得失,生生的把气压下去,把腿刺子重新插入绑腿之中。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坐下,脚踝还生疼,要不是顾着在崽子们面前的面子,忍不住都想架起一条腿,自己儿揉搓。 边上的崽子们懵然不知所措,他们的四当家和五当家这是唱哪一出啊?大眼瞪小眼的。 扫北看全升回了座,看一眼海山,眼神冷漠中带一丝惋惜,然后也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把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扔在了海山的脚下。 崽子们再次懵圈了,这是干啥啊。 大秃头也看不懂,妈的扫北这是干啥,扔匕首给顺天?让顺天用?妈的这扫北不会是顺天的同伙吧,这不对啊,平时这两家伙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这时军师对他使了个眼色,微摇摇头。大秃头便知道这里面定有缘故,且这缘故,不宜现在在这里问。 海山向扫北投去复杂的一瞥。 扫北面无表情。 全升狠狠剜了扫北一眼。 军师一声轻叹。 这匕首掷在海山脚下,其中的意思大秃头不懂,崽子们不懂,可他们四个人懂。 一年前,富临之战,在对战全胜的反伏击中,海山把这柄从战全胜“厨子”手中缴获匕首,插在了一个暗中偷袭扫北的战全胜的崽子的后心,救了扫北一命。战后扫北从那个崽子身上拔出了这把匕首,并一直留着。 海山和扫北自不用说,军师是亲眼目睹了事件经过,而全升是听扫北说起过此事。所以他们四个人懂。 今日扫北用这匕首,替海山挡了全升一刀,并将匕首掷于海山的脚下,这把刀,他留了一年,再不留了。 意思只有一个:救命之恩已还,从此两不相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交锋(四)对质 军师起身,到大秃头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大秃头才知道了这掷刀的原委。 大秃头悻悻的瞪了军师一眼,再转头狠狠的瞪了扫北一眼,妈的,原来还有这么些恩怨,而他竟然不知道。 但也就是瞪一眼就完了,想骂人还真不敢骂,扫北尚知还恩,顺天曾经几次救他大秃头的命,而他却要顺天的命!在这时候,他可没脸骂扫北。 大秃头把掷刀一事扔一边当没看到。 顺天已经捕获,可以让人搜索了,大秃头让一个亲信带人,对整个大院进行预定的大搜查,目标是老杜头和阿牛,重点是顺天的屋子。 他现在只想把“正事”速战速决。 大秃头看一眼厅里的各位当家,全升一再向他表示,要好好教训教训顺天,要给顺天上各种酷刑,然后再送他上西天,不如此不足以让小的们引以为戒。 他心底里也想折磨海山,但刚才顺天踢全升那一脚,让大秃头意识到,尽快杀掉顺天才是上策,军师对他的警告言犹在耳,“顺天,是个劲敌”,早解决早安心。 要快,但又要做事要合乎“规矩”,审清问明,不然扫北之流会看不起他,以后就难管了。 妈的,当个大当家,我容易吗我! 大秃头起身,走到了海山面前。 “顺天,咱也不绕弯子了,老杜头是你爹,你混进绺子就是为了救他,昨晚上,老杜头不见了,老杜头在哪,说!”老秃头端着大当家的架子,一本正经的说。 看海山不言语,大秃头又半是威胁半是引诱道:“顺天,你欺瞒当家,私放秧子,按规矩就是个死罪,今天就算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看在你对我也有恩的份上,只要你痛快招认,我保证给你个快的。” 海山看大秃头一眼,他肯被绑,就是要这样一个能和大秃头说上话的机会,他轻声道:“大当家,顺天有几句话要和大当家的单独说。”他还是希望能大家好来好散,虽然知道大秃头是铁了心要杀自己,但希望当他祭出大招,双方别搞得太僵,别结死仇,他不怕大秃头,但怕大秃头以后报复他的家里人。在绺子一年,听说有个叛逃的崽子,逃到外地,结果还是被三江好灭了门。 海山看看围在自己身边用枪顶着他的崽子,“大当家,你让他们退一退。就几句话,只能和你说。”海山轻声道,语气出奇的温驯。 大秃头生性多疑,哪里肯冒险,全升不就是近他身才挨的踢吗,他才不上这个当呢,海山这人武艺太好,对这种人就得用枪顶着他,武艺在枪口下就是个屁! 大秃头不但不近前,反而退开几步,隔着一丈多远,放下脸对海山厉声喝问:“少给我耍花样,说,老杜头在哪?” 见海山不言语,老秃头嘴角下弯,表情凶狠,看一眼绺子里掌管局规的青天柱,一言不发,就一挥手。 那青天柱立即过来,把手里的短枪抬了起来,打开机头,对准海山,随时可以勾火。三江好对违犯局规的头目或崽子,执行枪决时不开黑枪,由青天柱正面射击打死。 见不对头,海山大声叫道:“大当家,老杜头怎么成了我爹了?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 大秃头冷笑一声,对全升一扬下巴。 很快钱串子就被带上来,指认顺天就是杜海山 海山已经打定主意,打死不承认:“我不认得他,他是四当家搞来陷害我的。” “呸,还顺天菩萨呢,为了自己的小命,连自家老子都不敢认,还是不是男人!”全升一脸不屑的大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海天白他一眼,才不受他激呢。 大秃头反而笑了:“妈了个巴子的,原来你也是个无赖!” 以后谁再说顺天是个好人,他割了他的舌头! “好,这个是全升搞来的,那来一个你搞来的,好了吧。带十三幺!” 海山听了,心知不妙。 十三幺被人拖了进来,没错,是拖。 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只鞋还掉了 海山的脸黑了。 全升走了过来,十三幺看着他满眼惊恐,他的这一身伤,就是全升给打的。 全升揪着十三幺的头发,拖着他把他的脸往海山眼前凑了凑,下令道:“说吧,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十三幺被全升打怕了,立即就招供:“我……我赌钱输了,没钱还,被债主打,顺天帮我打跑了债主,我们就这么认得了,顺天和我说,我欠着债,他也想发财,叫我认他是远房亲戚,一起来投大当家的。入了绺子后,顺天和我说,如果大当家的问起,要我一定要一口咬死说,他就是我的远房亲戚,不然就和入绺子时的话对不上,就是糊弄当家,要吃枪子的,所以上回大当家的问我,我还是说他就是我家亲戚。” “哼哼,顺天,可还有话说?”大秃头瞅着海山冷笑。 然后令崽子们,把十三幺捆柱子上,先办了十三幺! 十三幺一边挣扎一边大哭道:大当家的,念我们同乡,饶我啊,大当家,咱小时候可吃过一锅饭睡过一张炕啊,大当家~~~ 大秃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妈的要不念你是同乡,念你娘小时候给过我饭吃,早他妈的插了你了,来人,抹了他的尖子(黑话,抹尖子,即割掉耳朵),让他长点记性,看下回还敢糊弄当家不。” 绺子里的青天柱听了,立即插好枪,拔出自己的匕首,已有其它崽子把十三么,捆在海山边上的另一条柱子上,那青天柱上去,揪着十三么的耳朵就下刀子割,割完一只再一只。 十三幺的惨叫声,哀求声,不绝于耳。鲜血如一条条红色的蚯蚓,顺着脖子往下流。 海山见了,感觉嘴巴一阵阵发苦 他知道,他们这是在杀鸡给猴看。 十三幺供出了自己,但海山还是为自己连累了他而内疚,想出口求情又怕反效果,只能不作声,在心里说:宝珍哥,连累你了。 这个时候,有崽子来报,说找到了阿牛,被人堵着嘴用腰带子捆着手脚,扔在院角的马粪堆后面呢,而全绺子都搜遍了,没找到老杜头,顺天的屋子也搜过了。 跟着便有崽子将在海山屋里搜出的包袱拿了上来,打开给大秃头过目,里面有顺天的枪,子弹,几卷分红柜分的大洋,一些零钱,此外就只有一套棉衣裤,是小志远的衣服。 阿牛也被人带了进来,大秃头问他,老杜头人怎么不见的?又是谁捆的你? 阿牛看到了全升给了他一个眼色,那个眼色他懂。他也看到了捆在柱子上的海山,昨晚,他没看到一手刀就把他给砍晕的人是谁,可全绺子里,除了顺天又有谁能有那么好的本事,被捆着在马粪堆里滚了一夜,阿牛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顺天身上。 “是他!”阿牛咬牙切齿的指着海山:“当时我押着老杜头回秧子房,顺天从后面打晕我,老杜头一定是他带走了。” 海山一声冷笑:“后面打晕你,既然是后面,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有后眼?” 阿牛一时语塞,又强词夺理道:“我没有一下子就晕,我回头看到了,就是你!” “呸,你带老杜头回秧子房时,老子还在席上喝酒呢,大当家的就能做证,满嘴污兰,你也想抹尖子?”海山毫不客气的啐了阿牛一口。 “顺天,你是散了席之后去的吧,昨晚老杜头走后没多久就散席了,当时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庆三爷还没出大门,你倒先回房了?” 全升道,一边瞟了阿牛一眼。 阿牛听了,立即领悟:“这就对了,大当家,昨晚从上房出来,走到院角时,老杜头突然说肚子疼,就说憋不住要甩瓤子,磨蹭了好久,他们是串通好的,就是等顺天来。” 海山心里恨得牙痒痒,妈的,还是太仁慈,如果不是他坚持不肯杀人,这个阿牛,昨晚就被土豆杀了,现在哪里还有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八章 交锋(五)大招 大秃头瞅着海山,阴笑着问:“顺天,老杜头呢?是不是有人把他带出去了?是庆三爷吧?” 大秃头是不会主动与庆三爷开火,但开不开火是一回事,真相还是要知道的,知道真相才好定自己怎么对待庆三爷。 海山的心里一凛,没有说话,事情的进展和他原设想的大不一样,他要时间理理思绪。 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能坏了朋友,不能让大秃头怀疑庆三爷,庆三爷昨晚就曾经对他说过,感觉海山的计划有点玄乎,建议海山带上孩子和他一起走,由他向大秃头提出,就说听顺天说大当家的让他明天拔香头子了,那不如我今晚就带他走吧。 可海山死活不同意,这样不合规矩,大秃头万一不同意的话,反而会起了疑心,这样就有可能连庆三爷都走不了了,更别说自己的爹了! 如果让大秃头坐实庆三爷是帮自己的人,那庆三爷从此就没安逸日子过了,他固然有商团,大秃头没法一口吃了他,但他在各地的生意必受三江好的袭扰,他不能这么坏了朋友。 “大当家,这事和庆三爷可没关系!按阿牛说的,庆三爷走的时候,老杜头还在院子里,甩瓤子呢(土匪黑话,甩瓤子就是拉大便)!”海山道。 大秃头瞪一眼海山,他已经不耐烦了。 “油盐不进是吧,好,老子也不问了,你糊弄当家,打晕阿牛,私放秧子,阿牛、十三幺就是人证!律在枪决!” 大秃头声色俱厉,杀气腾腾的下令:“毙了!” 海山立即大叫:“大当家,请容我再说一句话!” “有屁就放!求饶就省省吧!”大秃头一脸轻蔑,还有就是一种完全占着上风的优越感。 海山脸有点白,刚才青天柱差点就勾火了,想想都一头汗,海山深吸一口气,然后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了一句:“大当家,杀我之前,你怎么不想想,二当家哪去了?” 这话果然有效,大秃头怔怔的看着海山,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没人敢说话,世界突然间就安静了。 大秃头心里暗暗在发冷,这场好戏,开场时,他的儿子,也就是绺子里的二当家不在场,是正常的,因为他交待了儿子,在大门和四角炮楼加强警戒,儿子要去布置巡查,可这里都热闹了这半天了,儿子还不来,确实不对劲。 大秃头死盯着海山,海山眼光里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自信和傲气。 大秃头猛地回头,喝问刚才负责带人在绺子里大搜查的亲信崽子:“你们刚才,看到二当家没?” 那崽子立即回答:“没有!”略一顿,又补充道:全绺子各处都搜了,从头到尾,各屋各处,真的没见过二当家! 大秃头转头看着海山,那恶狠狠的眼神任谁看了都害怕,大秃头慢慢走到青天柱身边,右手包着青天柱端着枪的手,慢慢的往下按,直到对准海山的抢口指着地板。 “顺天,知道我这是啥意思吗?”大秃头似笑非笑的问。 海山竟然也似笑非笑:“是不打算给我个快的,要慢慢折腾我,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意思。” 大秃头盯着海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聪明!” 大秃头勾勾手指头,把全升勾到身边,从他腰带上,伸手拔了全升鞭秧子的三角鞭,双手抻了抻鞭子,然后突然狠狠的向捆在柱子上的海山抽去,立马,鲜血就从海山身上飞溅开来。 三鞭下来,海山已经浑身浴血,大秃头也因用力过猛喘着粗气。 大秃头边喘粗气,边咬牙切齿的指着海山痛骂:“你以为我会问你我儿子在哪?想用我儿子的命换你的贱命?!你想得美!有你受的,你就是生铁我也给你打熟了!我不急!咱慢慢玩,我等着你,等着你自己来告诉我我儿子在哪!我儿子没事就好,要有事——” “我保证你三个月之内死不了!”大秃头伸手捏着海山的下颌,手上下着死力,海山被捏得嘴都变歪了。 海山甩一甩头,把从头上滴落糊着眼睛的血水甩开,却甩不开大秃头捏着他下颌的手,但他仍能冷森森的把话说出来:“大当家的,你听清楚了,不但是二当家,你在刘家屯的全家,带一个管家一个丫头,共21口人,都在我手里,谁他妈的敢再碰我一下,我保证你死的时候,连一个送你终的人都没有!” 刘家屯,21口人…… 大秃头死盯着海山,心惊了,海山的样子不象是吹牛皮说大话,虽血污满身衣衫不整,甚至嘴形歪斜,却仍有着一股子慑人的气势。 “你很会唬人。”大秃头嘴还很硬,可心开始发虚,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松。 “哼,我是会唬人,大当家当了多年的土匪,攒下百万家财,可惜啊,你家东厢地底密室的钥匙,现在却在我的手里!今天顺我便罢,不顺我,大不了我死,可大当家的除了没人送终,你积攒的那些个不义之财,再没一个镚子儿是你的!” 匪首一般会将家人隐藏得很好,大秃头甚至将一家子秘密迁到满铁铁路附属地,绺子里除了他儿子,没人知道他的家在哪。 可海山言之凿凿,让人不能不心惊!大秃头打个冷噤,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他的脖子,且越捏越紧,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的一家子,他的老婆儿子孙子孙女们。 他辛苦多年积攒的钱财,为了这些钱财,杀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机,甚至是挖空心思,串通二柜粮台等人,私吞绺产。 大柜私吞绺产,按律律在枪决。 捏着海山下颌的手不由的慢慢松开了。 可突然,海山的下颌再次被大秃头捏紧,大秃头的脸都快贴上他的脸了,如此近的距离,大秃头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 “你以为我会被你唬住?!”大秃头什么风浪没见过,海山这些天就没离开过绺子,而如果家里真的出了事,多少会有消息传送到他这里来。大名鼎鼎的三江好大当家,岂是那么容易被人唬住的! 海山的嘴形又捏歪了,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的那一丝嘲讽:“是不是唬人,大当家伸手进我左边衣袋不就知道了?不敢么?” 大秃头扔了鞭子,从海山的衣袋,拿出一个物件,众人还没看清是啥,东西就被大秃头紧紧握在手心里,再也看不到了,然后众人便见他们的大当家慢慢松开捏着海山下颌的手,然后人后退了一步。 不,是向后踉跄了一步。 大秃头手里的握的,是他家藏钱密室的钥匙,上面系着他最心爱的孙子的长生锁牌,这些东西他太熟悉了,不会错。 形势突然就逆转了,他不能不屈服。 但他实在不甘心,他不想屈服! 大秃头阴狠的瞅着海山,半响,开口道:“顺天,你的武功、胆识,都令我佩服,没话说,你开个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交锋(六)凶残(1) 鬼门关前打个转,堪堪捡回一条命,海山略松了一口气。 随即划下道道:“大当家,顺天什么都不要,只求让我带着孩子,平安的离开绺子。在今天午时,我能安全到达某个地方,你的家里人过两天就会安全回家,你的银元地契,也会跟着回去。我要到的地方,离这里蛮远,帮我备好快马。” 大秃头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道:“放你们走,可以,不过,你也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就算你拿我全家的性命来要挟我,也没用,老子一样把你剁成肉馅,明儿全绺子的人吃人肉包子!” “大当家,你尽管问,能答的我答,不能答的你逼死我也没用!还有,时间不多了,我午时不到,就有人要人头落地了。大当家的自己看着办!”海山淡淡的道,不卑不亢。 “顺天,我待你不薄,为什么算计我?”大秃头的温和的问,可嘴角却不自控的微抽了抽。 海山心中一凛,敏感的意识到,大秃头并没有完全屈服,他问的话里隐藏着切齿的仇恨。这让他心中忧惧,同时也心生警惕。 “大当家,我这不是算计,是保险。” 海山意味深长的看大秃头一眼:“我只求能拔香头子走人,但四当家的恨不得我死,把我往死里整,各种陷害暗算逼迫,大当家的又不念我的救命之恩,敢进这议事厅,我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那岂不是寿星佬儿上吊——有点儿活得不耐烦了吗?” 看大秃头不言语,海山又道:“大当家,我也不想坏了兄弟情谊,和大当家,一起在枪林弹雨里并肩子上的情谊,我,一直都顾念着。甚至走,也希望不要坏了绺子的规矩,不要伤了大当家的体面。所以我求大当家的让我拔香头子,如果我能顺利拔香头子走人,二当家不会不见,大当家的家里人,也会好好的在家里,绺子里一切如常!” 海山这既是解释,也算是在说软话了。 海山委曲求全,为的就是,别把关系搞得太僵,他怕日后三江好向他的家里人疯狂报复。 “绺子里谁是你的同伙?” 大秃头冷冷的发出警告:“别说没有,别想着满嘴跑马车糊弄人,谁也不是傻子。” “没有!”海山的态度从有点小驯服立即变成了强硬。 大秃头剜了海山一眼,“老杜头怎么跑的?二当家在哪里?” 海山紧闭着嘴,不言语。 大秃头从地上,重新捡起了那条三角鞭。然后,还是象之前一样,双手抻抻了鞭子! 大秃头已经从惊骇中缓过来,盯着海山眼神重新变得狠厉,那目光仿佛象两把冰锥,能在海山身上扎出两个洞来。 看着那条可怕的三角鞭,海山心都紧缩了,这是个疯子,海山都怕。惊骇中脑子里也灵光一闪。 “大当家,你还记得以前你问过我师是谁吗?”海山还是开口了。他要把大秃头的疑心从朋友身上移开。 “你师傅是谁?”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我只想告诉你,我背后有人。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绺子里没有同伙,我顺天,明知会连累人,还拉别人下水这种事儿,可做不出来!这事,也和庆三爷没有关系,我背后的人,每一个本事都不比我差,想带一个人走,不是难事。” “还有,大当家要是把我给整死了,我背后的人,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不出三天,你就会曝尸荒野。”海山说得煞有介事。 大秃头的脸色变了几变,可最后,不是害怕,反而是定格在升腾的杀气上,海山看了心里直叫苦。忙不迭的又道:“顺天从来都不想杀人,我要想杀人,阿牛昨晚就没命了,我还是那句话,不想杀,不是不能杀,大当家的,放我走,大家两便,何苦玉石俱焚,非要揪着我不放呢。” 大秃头一声冷笑:“我放你走了,我的人回不来,我找谁去?” “大当家的,那你就不放我呗,午时一过,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海山,烂命一条,有20多人垫背,我,不怕死。”妈的谁怕谁,海山知道这时绝不能松口。 大秃头连连冷笑:“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的?” 海山紧闭着嘴,不言语。 这个是庆三爷查出来的,而线索是从大秃头的同乡十三幺那得来的。十三幺并没出卖大秃头,只是闲聊天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秃头似有所觉,慢慢将目光转向绑在边上的十三幺。他已经在心里认定是十三幺坏的他,他今天的所有耻辱都是这个赌棍带给他的。 大秃头把鞭子掖在腰带上,然后拔出了他的腿刺子,走到十三幺面前,撕开了十三幺的衣服。 “大当家……饶……”十三幺丁宝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秃头一笑,笑还没收,突然就暴出右手,刀子捅进了十三幺的肚子,然后用力痛搅,最后在十三幺的惨呼中一刀切断了他的咽喉! 惨呼声消失了,一地流出的肚肠和血污,整个议事厅弥漫着一股腥臭尸血的味道。 大秃头扔了刀,拍了拍手,仿佛这样就能把杀人的晦气和罪恶也一并都拍掉了。 然后从腰间重新拔出那三角鞭子,一边对一个崽子喝令:“把顺天那小崽子拎来。” 然后施施然的,重新走到海山面前。双手把那三角鞭抻直。 大秃头对海山狞恶的笑了笑:“顺天,你刚才说,谁他妈的敢再碰你一下,你保证我死的时候,连一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 话音才落,手里鞭子一抖,狠狠的朝海山抽去!鲜血再一次从海山身上飞溅开来。 “老子就碰给你看!” 大秃头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道:“你以为手里有人质,胜券在握是吧,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里,我不管你怎么做,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我家里的人,少一条毛,我把你和你那小崽子,活剐了晒肉干!” “爹——”一声惊叫! 小志远看到他爹被打得一身血迹,又害怕又惊恐又愤怒,在揪着他的那个崽子手里拼命蹬着腿挣扎。那崽子是大秃头的亲信,但也暗中心服顺天,受着蹬踢但没对孩子下黑手。 “嗷!”那崽子痛的叫了一声,是小志远突然在他手上狠咬了一口,吃痛之下,那崽子手一松,小志远就奔扑到海山跟前,抱着海山的大腿大哭。 “把孩子拉开!”军师坐不住了,跳起来大叫道,孩子在鞭下是极之危险的! 军师在昨晚大秃头定了“清内鬼”后,他向大秃头表达了在顺天死后,他想把小志远收为义子的意向,当时大秃头并没答应他,只说到时再说。现在事情的发展和原想的大不一样,顺天竟然出招反制,盛怒之下的大秃头随时会要了志远的小命。 那被咬的崽子才要上前抓回小志远,却被大秃头一个手势止住了,没敢上前。 然后—— 大秃头一脸杀气、一脸重新占回上风的得意之下,又一次,双手抻了抻那条可怕的三角鞭。 海山心猛地一缩,对孩子大喝:“快走开!” 小志远泪眼婆莎,他的爹爹流了好多的血!他不要他的爹爹再受伤害,他转过身子,站在海山身前,伸开双手,就那么护在海山的身前,弱小,但倔强。 大秃头也曾经很喜欢这个孩子,看到他,常会让大秃头暖上心头,想起自己的心尖儿的宝贝孙子,可这时,小志远的样子只让他更加窝火,鞭子一抖,如毒蛇吐信,向海山下半身狠狠抽过去。 海山决眦欲裂,大叫:“不要!”对于鞭刑,他有功底,能运气相抗,尚且被打得浑身浴血,孩子还那么小,那么的娇嫩,这鞭子抽下去,肯定皮开肉绽,小命没半条!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海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将下半身子一拧,双腿在捆绑下不可思议的夹着孩子,转了半圈,“啪”的一声,鞭子抽在了海山护在孩子身前的右大腿后侧,又一篷鲜血在空中飞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章 交锋(六)凶残(2) 小志远在海山护持下,没伤到。 可小志远的眼中,已经燃起了怒火。 他才咬了别人一口,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咬! 他要和打他爹爹的人拼了! 他向大秃头扑去,他已化身为兽,他要咬死他! 可大秃头是什么人,小志远还没下口,就已经被他制住,且掐住了脖子! 海山很护犊子,这倒提醒了他,怎么对付海山。 他走到一张八仙桌旁,把被掐得已经手脚放软的孩子按在桌上,左右看看没啥趁手的凶器,就喝令一个崽子:“去,把烟钎子拿来。” 议事厅边上就有抽大烟的地方,那崽子把烟钎子拿来递给大秃头。 已有人帮大秃头按住了孩子,大秃头掀起了孩子的衣服,手在孩子雪白柔滑的腹部摸了一把,然后把烟钎子的尖尖,对准了孩子肚脐的位置。 “顺天!”大秃头也划下他的道道:“既然你那么有本事,把人搞出去绺子都不是难事,那么,先把二当家的交出来,然后把其它人和东西全还回来,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对不?怎么样?你敢不答应,我把这小狗崽子扎成筛子!” 那烟钎子成长锲型,粗倒不怎么粗,可除了握手处,至少还有约5寸多长,就小志远那小身板,够把他肚子扎透的。 海山心肝直颤,用力挣扎着,捆绑在身上的绳子与柱子摩擦着,发出可怕的声响,大喝:“别碰他,有啥冲我来,别忘了,你一家子还在我手里!” 海山很怕他真的会扎下去,但理智告诉他,决不能认输,认输他和志远都必死! 大秃头嘴角现出一个凶残的狞笑,举起烟钎子,一下子就扎在志远的肚子上,“嗤”的一声,直没到柄,小志远叫了一声,可能是刚才被掐得历害,声音发闷,但依旧极为凄惨! 海山的心碎了! 那可怕的绳子和柱子的摩擦声也停了,海山一下子僵住了。 心尖直动颤的还有军师,这样扎法,孩子就算不死,以后兴许也要落下毛病,他都已经和大秃头说了,自己喜欢这个孩子,要收他当儿子的,可大秃头还是下了狠手。 军师看着大秃头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怨毒,第一次,他对大秃头心生怨恨! 大秃头握着烟钎子向上一提,把烟钎子拔了出来,带出一道喷射的血箭。 “啊——!”小志远又发出一声惨叫,比刚才那下更凄厉。 凄惨叫声,刺穿耳膜,直入心底!海山一个激灵人醒了,一颗心碎了又碎。他知道自己真的是错了,跟大秃头这种人讲良心,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大秃头举着烟钎子,作出准备再扎下去的势头,正准备向海山再出言相激,耳边传来海山的暴喝! 海山状若疯狂,声如狮吼,震得窗户纸都纱纱作响:“老秃子!你听好了,我,杜海山!对天发誓!你敢再动我远儿一下,别说快马,你就算是拿八抬大轿来抬我,老子也不动窝子了,就他妈的等午时过!我要你个死老东西全家死绝!我要你绝户!” 大秃头一惊,心一阵紧缩! 顺天之前老绕圈子,打死不肯认是杜海山,可他现在,竟然就这么痛快的认了,他就是杜海山,这是真的要和他拼命了! 大秃头强自定一定心神,给自己打气说,杜海山这是困兽之斗,外强中干! 大秃头把烟钎子移到已经晕过去的小志远的心脏上方,作出要插下去的架势,恶狠狠的说:“杜海山!真不答应?这一下可就插心窝子了!” 大秃头嘴上狠,可心却已经开始虚了。没胆真的扎下去。 “插啊,死老秃头,还问你个屁啊,尽管插!” 海山突然变得毫无畏惧,狠劲的叫嚣:“和我斗狠?好,咱就来斗一斗,有什么狠手尽管使出来,黄泉路上,咱爷俩等你!你先白头人送黑头人,再看你积攒的钱财!怎么用在折磨你的人身上!丧尽天良搂的财,到死自己一个仔儿也花不上,到你死的时候,连一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在粪坑里一点一点慢慢烂掉!想起来就爽!哈哈哈!” “死老秃子,怎么还不插?!爷都等急了!” “死老秃子,手别抖啊,你倒是插啊!” 大秃头的汗下来了。 嘴唇都有点哆索:“你不会看着志远死,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绝对是那样的人!”海山咬牙切齿。 大秃头心脏不禁越缩越紧,因为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彪悍的顺天,那双眼睛里暴涨的狠戾之气,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即使在最狠的对手身上,都没见过,更别说这个还是“顺天菩萨”。 一个能看着自己儿子死的人,指望他会放过仇人的家人?那是做梦!那怕那些家人都是无辜的妇孺。 大秃头心乱了。 他真的输不起。 没人没钱,自己又老了。 “叮”的一声,手里的烟钎子掉在了地上,大秃头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把交椅,颓然坐下,喘着粗气。 军师看有机可乘,想过去帮小志远先止血,可这场面下,又不敢,万一大秃头迁怒下来,可不是玩的。 扫北默不作声,走到厅里的香炉前,抓起一把香灰,走过去八仙桌边,要给小志远合在伤口上止血。 看到扫北动了,军师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拉住扫北,不让他合香灰,掏出一盒红伤药粉,倒在小志远伤口上,这是军师自己私家珍藏的百宝丹,远比香灰好不说,也不像香灰那样刺激碱烧伤口,但小志远还是痛醒了,像小猫一样呜咽了一声。 大秃头略喘顺了气,双眼阴狠的扫了军师扫北一眼,两人也不敢过份,马上退开了。 大秃头看了一眼厅里的自鸣钟,已经快10点了,纵使他不甘心,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和那个该死的顺天周旋了。 既然输不起,就不应再冒险,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走到海山身边。 “顺天,你赢了。” 海山没说话,冷冷的看着大秃头。 大秃头问:“顺天,如果我答应让你带孩子走,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那要看孩子还能不能活。”海山冷冰冰的答道。 “孩子死不了!”大秃头语气肯定:“你不是信命才收他当的儿子吗?你遇到的那位高人,不是说他日后富贵又孝顺,是你晚年的依靠吗?军师不也说他不是个短命相,将来颇有成就吗,他怎么会死?!” “好,我说的话,还算数!”海山应道。孩子还躺在桌子上,肚子上连盖的都没有,他不忍心拖下去。 “好,一言为定!”事已至此,大秃头知道他要拿得起放得下,再多的气,再多的恨都得从眼圈子冒出去,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大秃头坐回到他的虎皮交椅上,端起大当家的架子,下令:“给六爷松绑,拿伤药,备快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交锋(七)离绺 绳子一松开,海山没管自己的一身的鞭伤,迫不及待地奔扑到八仙桌前,看视孩子。 孩子还被两个崽子按在八仙桌上,海山一瞪眼,吼一声:“快去找包伤布!”,俩人赶紧都缩手走开了。 “远儿,远儿……”海山俯身在孩子耳边急切的呼唤着,小志远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身冷汗,皮肤触手冰凉。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腹部的伤口,在脐侧偏右的地方,军师的红伤药看来药效不错,血已经初步止住了,海山左手替他拢上被大秃头扯开的衣服,右手捂在小志远裸露的胸膛上,用手心温暖着孩子,也是安抚着他,防孩子乱动扯到伤口。 这时有个崽子拿了一卷包伤用的白布来,海山亲自帮孩子包扎好伤口,海山出身杏林世家,但毕竟弃医学武多年,包扎伤口他会,再进一步的治疗他可就不在行了,海山只想尽快离开绺子,去和他爹会合,让孩子早点得到医治。 包扎时要在伤口加垫厚布然后加压,伤口吃痛,小志远发出让人揪心的,虚弱的把眼睛欠开一条缝,看着他爹,整个人轻轻颤抖,牙齿捉对儿厮打的嗑碰声中,艰难的的说了声:“好痛……,我冷……”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 海山听了,心里一阵抽痛! 但仍然极力的挤出一个微笑,温言安抚道:“远儿乖,没事了,别说话,不要动知道不!” “嗯……”小志远说完眼睛又闭上了,有爹爹在自己身边,不用再死顶着那一阵阵的心慌和晕眩,可以安心的坠入黑暗了。 海山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想用自己的衣服把孩子包起来。可衣服脱下来才发现并不合适,都被大秃头抽烂了不说,上面还沾有不少血污,这样的衣服并不能保暖。 有人碰了碰海山,回头一看,是扫北,扫北已脱下了他的外套夹衫,递给了海山。 海山感激的看扫北一眼,接过来,把衣服铺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起来放上去,包好。 这时,军师也凑了过来,把自己身上穿的串绸面、绫子里的外衣给扒了下来,给孩子盖上,还把那盒子百宝丹,也放在孩子身边,手指在盒上点了点,向海山示意。 只敢示意,不敢言语,放下后还赶紧走开,这时多说一个字,都会让大秃头不爽,日后会不会被当成海山同伙,给办了都不知道。 海山默然,对军师投去感激的一瞥,立即让一个崽子取了碗热水来,轻扶起小志远的头,喂了些百宝丹在他嘴里,喂水时却喂不进去,总顺嘴角丫子流出来,海山嘴对嘴的喂了两口水,才算是把药冲了下去。 海山自己也一身伤,但剩下的百宝丹不多了,他不舍得自己吃,更舍不得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把药盒放在孩子怀里收好,备在路上给孩子用。 百宝丹是口碑极好的伤科圣药,不但贵而且难得,军师一直当宝一样,约十年后,百宝丹换了一个举世闻名的名字:云南白药! “嚓”的一声,海山把议事厅里的一个小柜子给踹散了架,正当大家不明白他为什么拿一个柜子撤气时,海山已经从中捡了块,和孩子身高身宽相宜的侧板,去掉上面的钉头,拿到八仙桌上放平,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小志远抱起来,放在那板子上,掀掉盖着的军师的衣服,用扫北的衣服先把孩子包好,再用包伤布将孩子绑定在板子上,又用包伤布折了两个小布包,一个轻轻的枕在孩子的头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垫在孩子的脚部,使下肢稍稍抬高。最后将军师的衣服,像小被子一样给孩子轻轻盖上。 军师见了忍不住心中称许,海山自己一身的伤,可依然不惊不乱,为孩子做起事来又快当又有条理,孩子肯定伤到脏器了,路途颠簸,以板固定是对伤口最好的,而且将下肢轻微垫高,也有益于伤口止血和愈合。 忙活完了孩子,海山才从崽子手里接过绺子里常备的红伤药,简单处理和包扎自己的伤口,一边叫一个崽子去他屋里给他拿衣服和腰带来,他的衣服上都是血,得换,可孩子差点儿没了命,这会儿他不会让孩子离开他的视线。 很快就料理停当,海山走向那个他自己的包袱,包袱被他们打开了撩在那里,海山把枪捡起在腰带上插好,他手碰到枪的时候,大秃头身后的亲信都紧张的又端起了枪,海山能感觉到,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拿出一卷银元,然后管自把包袱重新打好,斜背在身后,然后走到八仙桌子旁,把那卷子银元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十三幺的尸体,转头对大秃头道:“刘家屯这事,和宝珍哥没有关系,如果方便,请大当家把这点钱,给他家里送去吧。” 言罢小心翼翼的把绑定在板子上的孩子抱起来,用长腰带缚在自己胸前。 一切停当,是走的时候了! 海山淡淡的看了大秃头一眼,拱拱手算是作别,一句话没有! 大秃头干咳一声,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对崽子们吩咐:“马备好没,拉过来!” 海山转头看向军师,军师是大秃头的人,但海山感念军师对远儿的那点真心,双手抱着孩子,对着军师慢慢的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然后海山走到扫北面前,四目相对,两人的心里都有点不好受。 曾经的师徒,两人都觉得对方很可亲。 曾经的敌人,海山阴了扫北一回,扫北则恨不得海山死,恨得牙痒痒。 两人在绺子里,连话都不说。 扫北明白,海山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即使他没有好脸色给海山瞧,但多少次,枪林弹雨中,海山给予他特别的关照,为他打掩护,他冲锋时,海山少管其它,主动的为他压制对方火力,这些,扫北都心中有数。 海山一直对扫北心怀歉意,也佩服扫北的为人,恩怨分明,对他横眉冷对,可对孩子却很好。 最让他感动的是有一次,小志远病了,在发吃食的时候,粮台给的还是秧子房的定份——每天两个玉米面饼子,那个粮台受了全升的好处,一直就没给过海山好脸色,海山也一向不肯求他,宁愿从自己牙缝里省出粮食给孩子吃。 但那天,孩子吃的全吐了,为了孩子,海山赔着笑求那粮台:“孩子病了,能不能换个馒头,一个不行就半个,我好化成糊糊喂他。” 给秧子配的玉米面饼子,不但质量粗劣,还根本都没磨碎,甚至参杂着整粒的玉米粒子,孩子怎么吃进去怎么拉出来,都不消化。别说孩子了,大人都不好消化。 那粮台翻着白眼说:“没这规矩!” 边上扫北闻言,怒不可遏,上去就推了粮台一把,差点把他推一个趔趄,直接去拿了两个馒头,扔在海山的碗里,骂那粮台道:“规矩个屁!孩子都病了,还不给口象样的粮食!那两个馒头,算我的!” 说完吃的都不拿,抬脚走人了。 打那以后,战场上海山把扫北的安危放在心上,有危险时,必将为扫北打掩护放在首位,其它的人包括大秃头都靠后了。 海山对着扫北单腿一跪!无言的拱手作别。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扫北更是没想到,这一跪,虽然不是全跪,也没嗑头,但明显和向军师行的礼不同,这有别师之礼、拜别师傅的意味。 海山不是婆妈的人,很快起身,走向全升。 海山看到全升就两眼冒火,心说老子真他妈的倒运,怎么偏偏碰上这么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全升脸上掠过一丝惊恐,手按在了枪把上,但不敢拔枪,大秃头正狠狠的盯着他呢,现在,谁敢动海山,就是拿大当家全家的性命开玩笑! 海山把这一年受的所有的苦痛都算在全升身上,真恨不能箍着全升的脖子,用膝盖在他跨下狠狠的顶一下,把全升的两个蛋蛋都顶爆,让这家伙断子绝孙!只可惜,眼下身前抱着孩子不方便,他也怕动作太大震疼了孩子。 海山走到全升跟前,那可以杀死人的眼神把全升逼到墙边,全升只能侧身相向,这是一个防御的姿势,他也不是一个轻与之辈。 海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他妈的是杀了你爹还是杀了你娘了,你就这么死咬着我不放!” 话音未落,已猛然一肘击在全升的肋骨上,全升立马痛苦的惨呼一声,捂着排骨蹲到了地上。 海山再不看他一眼,出门上马,这时绺子大门已奉命打开,海山打马出门,疾驰而去。 第二天,绺子里有人发现二当家的的屋子里,炕上放的一个箱子有动静,打开箱子,里面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二当家。当二当家私底下向他爹说,顺天这人心不坏,在关他的箱子侧面给他开了个透气孔,被他爹甩了他一个嘴巴子。 第三天,在刘家屯的探子回报,大秃头的家人都已回家,之前被一群蒙面人劫持,劫匪来路不明,无任何线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二章 灭门(一) 转眼五年过去了。 民国十年(1921年),初夏。 奉天郊外的浑河堡村。 天已入黑了,天上乌云密布,下起了时大时小的雨,天上时不时亮起闪电,已经八岁的杜志远,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煤油灯,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村头大树下,等他的爹爹杜海山回家。 一道闪电闪过,给村前的大路渡上一瞬的银白,然后就只有呖呖雨声,四周又一次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黑暗让人害怕,可志远不敢点灯,他是悄悄拿着灯出来的,如果灯油少得太多被娘看出来了,是要骂的。 穷家小户,为了省灯油钱,有时晚饭都摸黑吃,通常只有海山晚上读医书时,才会点煤油灯,而这时,志远会拿着书,借光温习旧书,或缠着他爹,学认几个新字,而他娘,也会在边上借光补个衣服纳个鞋底什么的。 是的,志远有 “娘”了。 五年前,杜海山带着志远离开“三江好”,连父母带他大哥一家子,举家逃到锦州,庆三爷有个兄弟在锦州开磨房,在他的帮助下,一家子租了个店面开起了医馆,老杜头和杜海德医术都不错,生意渐好,颇得人缘,海山一来怕家人被土匪报复,得在家守护,二来老杜头执意要他回归学医,将来将杜家医术发扬光大,也就留了下来和家人一起生活,老杜头还生怕海山心不定,当年就给他娶了媳妇。 海山的媳妇,是杜家医馆隔壁杂货店店主的女儿,敢爱敢恨,爱慕海山,倒追得紧,相识没三个月已经声明非海山不嫁。海山也爱她又漂亮又勤快,两人成亲三年抱俩,已有一子一女,眼下还已经又有了6个月的身孕。 在锦州虽然日子还过得去,但始终没有归属感,特别是老杜头,思乡思得历害,加之年纪大了,总怕自己哪一天就去了,漂泊在外,能不能寿终正寝是老杜头最大的心事。总想着要回浑河堡老家,死也要死在自己老家正屋的正梁之下!那才叫寿终正寝! 海山当然是拦着的,他怕“三江好”匪绺的报复,可在他们离开老家的第四年,也就是民国九年(1920年),已成型并空前壮大的奉系军阀,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这年,东北王张作霖之子张学良,亲自主持了吉黑剿匪,是年,奉天附近的土匪被基本肃清,从庆三爷那传来的消息,大秃头的“三江好”也溃散了,连刘家烧锅都被东北陆军一把火烧做了白地! 听到消息后,老杜头那个欣喜若狂,一再催促儿子们赶紧回乡,海山亲自回了次奉天,打听明白,“三江好”匪绺确实已经“漂了”,匪首大秃头都已经被阵毙,但海山还是慎重,坚持再等等看,延至第五年过完春节,才在老杜头的一再催促下,举家回迁。 回家那天,老杜头看着老宅门上“妙手回春”的牌匾,抚着墙上挂着的,落满灰尘,写着‘诊金2角,出诊一元,贫者免费’的牌子,嗷嗷的哭得好不伤心,一再叮嘱杜海德杜海山兄弟俩,要发奋图强,精研医术,光大门楣,不辱没祖宗。 老杜头一家才回家,原来的债主们就围上了门,那些利滚利的高利贷,5年过去已成了巨债,幸好有庆三爷居中调停,债主们或敬海天“顺天菩萨”之名,或惧怕庆三爷,或原本已经估计收不回的烂帐难得杜家讲诚信肯还债,都纷纷和杜家达成协议,将利息改定得较为平和,庆三爷也不顾海山的反对,硬是替杜家把利息高的债先还了。 雨仍下个不停,小志远忽然侧耳倾听,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又极目远望,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村前大路的方向,远远的出现一点移动的黄晕。 海山披蓑戴笠,提着一盏马灯,一路走来,快到村口时,果然如他预想的一样,村口大树下亮起了灯,他的远儿,打着伞提着灯站在树下迎他。 不知多少回,只要有雨雪,这孩子就跑到村口迎他,没有雨具,回来这一路,人早已经淋透或一身雪花了,可这孩子还是这么倔,一定要来送伞,也不知道如果他自己淋湿或冻坏,大人有多担心。 “爹!”志远总算迎到了爹,跑过来笑问:“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谁给你的蓑衣啊?我还怕你没带伞,要淋透了呢。” “今天给人看完病,病人家明天办喜事,又要磨面又要做豆腐的,爹帮他家推了会子磨,所以晚了。这蓑衣斗笠和这灯,都是那个人家的。” 海山弯下腰,轻轻拧了志远鼻子一下:“你个小东西,怎么老是不听话啊,下回不许你再出来送伞知道不,天这么黑,爹担心你知道不。” “我也担心爹……” “……” 这个小东西,什么都好,就是太粘自己,还有就是有点倔!但没办法,谁让这孩子是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带大的呢。海山对志远管教很严,但也很心疼他。 海山灭了孩子手里的灯,把马灯也让孩子提着,然后伸手向孩子两侧腋下,要抱起他,海山家离村口还蛮远,路上又泥泞。 志远可喜欢他爹抱他了,想他爹抱他想得要命,可这时却撑着他爹的胳膊,一口回绝:“我自己走,爹累了一天了,还推了磨。” 还没说完,已经身子一轻,被他爹抱了起来。 海山被他逗笑了:“你爹啊,这两条胳膊上有几百斤的力气,你个小东西,才几斤几两啊?抱你还不是和加了条鸡毛似的!能有多重?!” 触手孩子衣服半湿,身子也凉,便拿过伞,心疼的把孩子笼在蓑衣里,边往家走,边温言道:“孝道是好的,但你还小,如果淋坏了,还要大人照顾你不是?先照顾好自己,让大人少操心,也是孝道,懂不?” “嗯!” “爹今天碰到好事了,那个病人家,明天娶媳妇呢,给了我一个大红包,推磨也另给工钱的,他家办喜事,今晚要做好多吃食,推磨有双倍工钱,我答应了今晚帮他家磨豆子做豆腐,要不是怕你个小东西在村头等我,和要回来和你娘说一声,我都不回来了,一会到家啊,吃个饭就走。” “爹!我也去,我帮你推磨,我还可以帮你加水加豆子!” “你个小孩子家家,掺呼个啥,要忙一晚呢,天又下雨。你乖乖的睡!” “雨要停了呢,我是男子汉,我要帮爹爹做事,爹爹不是这样教我的吗?!” “……”那是叫你平时在家里帮做家务好不好,这孩子,真是叫人脑壳疼! 平心而论,志远是很懂事很勤快的,家里的柴火,喂的鸡,来家的病人的端茶送水都是他在忙乎,还要帮采药、晒药材,照顾弟妹,跑东跑西…… “爹,带我一起去嘛!”志远央求道,脸贴在海山胸前磨蹭着。 想着那人家办喜事,活干完了必有好饭好菜吃,也有热闹好瞧,海山松了口:“好吧,带你去可以,但不许你推磨,你就帮我加水加豆子就行了。” “嗯!”志远说不出的高兴! “远儿,爹和你爷爷合计过了,等爹存些钱,请你庆三大爷做个保,今年秋天,就送你去城里学堂上学。” “真的?!”志远高兴得在他爹怀里直跳。 “当然啊,我家远儿这么聪明,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三章 灭门(二) 父子俩进了家门,家里人都睡下了,海山媳妇听到声音,支起身子问:“怎么才回来,饭在灶上锅里。” 海山让志远先去换件干衣裳,又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一会来厨房,爹和你一块吃。去吧。”然后也进屋换衣裳去了。 杜家是一所青砖围墙的三合院,海山一家住西厢,海山和媳妇带一双小儿女住一间大的,志远独自住一间小的。 志远磨蹭着走向自己的屋子,一步三回头,他爹进屋后那屋就亮起了灯,从投在窗户纸上的人影子看,他娘也起来了,似乎是帮他爹在换湿衣裳,两人轻声说着话,大概是爹在告诉娘,一会还要出去赚钱推磨吧,然后——那两个影子抱在了一起,两个脑袋也凑在了一起…… 小志远也渐通人事了,他知道,那是他爹和娘在亲嘴,志远扭过头,眼里、鼻子里、心里,都是满满的酸味。 每当他看到爹爹抱着弟妹亲他们,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时,每当夜里经过爹爹的房间,看到他爹把手搭在他娘身上睡着时,每当吃饭时弟弟妹妹都有一个荷包蛋吃,而他没有时,这种酸味就会泛起。 他从来不敢在人前表现出这种情感,他在杜家受的教育,是必须:“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知道如果让他爹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他天不怕地不怕,独不敢惹他爹爹生气。 志远虽然只有八岁,已经知道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因为他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他爹爹的亲生儿子,而是个“野种”。 从他懂事起,就没在爹面前闹过别扭,撤过娇,更别说缠着爹爹,逼迫着爹爹给他买吃的玩的,这在别的孩子很正常的事儿,他从来没做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他不是他爹亲生的。 他知道他爹不喜欢他那样,他怕他爹爹讨厌他,怕得要命! 志远走进自己的屋子,摸黑就那么坐在炕上,这炕是个小土炕,远不及爹爹房里那个宽大舒服,天冷的时候,烧了炕也不及爹爹那炕暖和。 他不喜欢那个被他叫做“娘”的女人,这个女人对他也不坏,他现在身上穿的,全是她给缝的,可志远依旧嫉恨她。 自从这个女人进了门,他爹爹就不再和他睡了,只在天最冷的时候抱他去房里炕上睡了几晚,他心里一直不忿,为什么弟弟妹妹可以,而自己不行?!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说家里艰难,在爹不在的时候,弟弟妹妹有荷包蛋吃而他没有?!为什么总爱和邻居女人们张家长李家短,让人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不论是在锦州,还是回到奉天浑河堡,都有邻居家的孩子向他吐口水,在他后面扔小石头,指指点点,叫他“野种”! 在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最亲的人是他的爹爹和爷爷,可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女人,他最亲的爹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爹爹。 大门外好象有响动,院子里的狗叫了两声,跟着就不叫了,如果有生人,家里的狗是会大叫的,这样只叫两声,是有人,但是是熟人,应该是邻居或是村里的人,半夜这个时候来的人,多是来求急诊的。 志远赶紧起来,准备去开门看看,见到他爹爹已经掌着灯,在下顶门杠开门了。 海山开了门,门外没人,这时雨已经停了,左右看看,有条人影正远去,海山心中生疑,一边问道:“谁啊那是?”,一边迈开大长退,追过去,用灯一照,认出来了,是同村的“老相识”,他爹老杜头被绑票时的花舌子钱串子。 海山伸手一拦,冷冷的问:“你在我家门前干啥?!” “谁干啥了?我回家,路过,不行啊?!”钱串子色厉内荏的瞅着海山。 海山冷哼一声:“瞅啥啊?再瞅一眼试试?!”一副挑事的势头,这个死钱串子,把杜家害惨了,海山总想找个由头削他一顿。 “不敢!不敢!我绕道走!”钱串子倒不上当,倒退两步,闪到路边急急的就走了。 海山厌恶的瞅了一眼钱串子的背影,牵起赶来的志远的小手,父子两回家。 回家进到厨房,从灶上锅里拿出饭碗,一大碗高梁米饭,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还有些青菜咸菜。 志远搬过一条长条凳子给他爹爹坐,海山示意志远也坐下,用筷子一夹,把荷包蛋夹成两半,夹起半个,喂到志远嘴边:“吃吧。” 他常常夜归,回来晚如果远儿还没睡,经常把留给他的饭菜,在厨房里偷偷分一些给远儿吃,之所以要偷偷的,是免得他媳妇知道了麻烦。 他知道他那个老婆,有点偏疼自己亲生的孩子,为这,也说过媳妇几回,但也不好过于苛责,因为如果吃饭时志远没有鸡蛋吃,那他媳妇自己也是没有的,鸡蛋只老人和孩子和海山才有得吃,她孝敬公婆,爱他,爱孩子,也是真的省俭,谁让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志远摇头:“爹吃,爹一会还要推磨呢。” “吃吧,爹在那人家吃过晚饭才回的呢。” 两父子你推我让的吃完,就收拾起程了。 雨后的夏夜,凉爽中带一点寒意。 天上云散月出,两父子乘着月色,在大路上越走越远。 却不知,也就此与他们的亲人们,越走越远。 第二天一早,那个办喜事的人家,为感谢海山一晚的辛苦,热情的邀请海山父子参加婚宴,盛情难却,海山也就答应了,吃过早饭,在磨房找了个地方搂着儿子补了一觉,睡醒便到大门前看热闹,花轿就要到了,门口迎新的、看热闹的、吹吹打打的,一大堆子人。 这时,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匆匆赶来,向主人家恭贺几句,边上就有相熟的朋友扯着他聊天。 “哎,老哥,怎么才来啊?” “路上听到一个大事件,耽误了会!” “啥大事件?” “三江好啊,又拉起来了!” 海山耳聪目明,老远的“三江好”三个字入耳,让他心中一凛,赶忙凑过去听。 “不能吧,三江好不是已经让小张给打散了吗,他们大当家的不是也打死了吗?这可是上过报纸的!” 嘿嘿,就是比说书都热闹,才耽误了——三江好的大当家,大秃头,又活了! “啊?人死还能复生啊,真有这事?” “人死当然不能复生,匪首死而复生的事多了,都是兵剿匪时,土匪看打不过了,扔下些老弱病残,再找个人打死,在他身上放土匪头子的信物行头,装着是大当家的被打死,这样当兵的就可以回去邀功领赏了,就不会穷追猛打了。” “就算三江好又拉起来了,也不敢还在这一带活动吧,这里离奉天城不远,就不怕小张再剿他一次?” “肯定不敢啊,听说是乘现在青纱帐起,猫完冬的崽子们重聚,才重新拉起的绺子,第一件事就是“吃插月”,清理绺子,还有就是报复敢叛敢逃的,搞完还不赶紧柳条篮子摇元宵————滚蛋啊。” 海山突然想起了昨晚,在杜家门前鬼鬼祟祟的钱串子,心猛地一紧,他意识到,他最怕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海山冲前,双手抓住那人的两条胳膊,用力摇晃:“他们搞哪了?说!” 那人才要发作,可马上被海山的样子震慑住了,只好乖乖的回答:“听……听说是……浑河堡” 海山一下子脸色煞白,扔开那人,倒退几步,站都几乎站不稳,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爹!爹!”志远扑过来,摇着他爹的手臂,看到他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他差点要哭出来了。 海山看着摇着他的志远,慢慢回过魂来,立即将孩子托付给主人家代为照看,自己拔腿就没命的往家跑。 想起昨晚见到钱串子,但自己竟然没警觉,海山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海山回到浑河堡,他家还在冒着淡淡的黑烟,三江好在他家杀完了人,还放了一把火才走的,邻里合力把火救息,这会子还有人往来提水救火呢。 这里离城比较近,土匪怕和闻讯赶来的陆军交火,做完恶很快就退走了,这才让邻居们可以及时救火,加上昨晚下过雨,东西不好烧,不然不但杜家要全烧没了,邻里也要遭殃。 海山往家里冲! 一堆邻居拉着他:“海山,别进去,别看!老惨了啊!” “大侄子,你要顶住啊。” “海山啊,到叔家先坐坐,听我和你说啊。” 海山双肩一扛,拉住他的人全被他甩飞了,他冲进了院子里。 太惨了! 院子里正房前,摆着他爹、他娘的尸首,是枪杀,他爹被人打死之前,还被捆绑了。 东厢因为连着柴房和药房,烧得最历害,东厢门前,被救火邻居抬出的几具尸体放在一起,两大四小,是海山哥哥杜海德一家,烧得黑炭一样,有的还卷成一团,根本看不出人形了。 西厢门前,也有几具尸体,没烧过,但有人用一张席子盖了,海山看到露在席子外头,他媳妇的脚。 海山颤巍巍过去,不敢掀开席子看,他怕掀开后看到的是媳妇和两个孩子的尸体。手抖了好一会,还是把席子一掀。 用席子盖着,是因为,他媳妇的肚子,被人用刀划开了。 海山只看了一眼,就天旋地转,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四章 传奇(一)血仇 海山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炕洞里翻出他的匣枪,提着枪就直奔钱串子家,可惜晚了一步,钱串子已经逃了。 五年前海山带着志远离开三江好,以大当家大秃头的全家为质,走之前还狠狠顶了四当家全升一肘,那一肘撞断了全升两条肋骨,大秃头和全升都恨不能把海山挫骨扬灰,给钱串子开了300大洋的价码,买海山一家的消息。 五年过去,钱串子终于等到了这个赚300大洋的机会,杜家全家回到了浑河堡。 当时还是初春,冰天雪地的,大秃头让他等。 等青纱帐起,绺子重聚时再找海山算帐。 三江好被剿匪的东北军大伤了元气,要不是大秃头使了一招“李代桃僵”,绺子差点就真的“漂了”,即便如此,能再重新哨聚的崽子,也不足80人,规模比以前大大缩减了。且根据地刘家烧锅没了,官军又剿得历害,在本地作案,必须一击即退,故大秃头决定,将本年原定在抚顺山城子的哨聚,改为在本地刘家寨附近哨聚,哨聚后就去杜家报复,然后即刻退往山城子。 大秃头选择了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围杀杜家,这个时候,杜家人还没外出,确保能一网打尽。 可惜,杀进去后,才发现杜海山和杜志远并不在。 大秃头气得跺脚! 铁串子则是一头冷汗。 明明探得海山在家的,可老天就是和他,开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玩笑。 如果把杜家人全杀光了,那300大洋可就能抱着慢慢花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走脱一个都是祸害,何况是两个!那小崽子倒还罢了,杜海山岂是好惹的?! 大秃头他们杀不了海山虽然懊恼,可毕竟没性命之忧,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杀不干净,他钱串子可就惨了。 钱串子怕海山报复,求大秃头让他入伙,不敢在浑河堡呆了,杜家11条人命啊,带海山媳妇肚子里的,一共12条人命,杜海山还不生吞了他! 大秃头没理他!还怨他情报不实,没能斩草除根,要他继续打听海山的下落,完事急急就撤退了。枪也响了火也点了,他怕官军随时杀来! 钱串子心知不跑肯定是个死,赶紧走人避风头去了。 当天庆三爷就赶了来,虽然有消息说三江好已逃往外地,但庆三爷仍怕大秃头杀个回马枪,或派人狙击海山,力劝海山带志远离开浑河堡,杜家的后事由他代为料理。 海山断然拒绝!他正愁找不到人拼命呢! 庆三爷没法,只好一边带着人帮海山料理后事,一边从他的商团调了十几个人来,分两班日夜在村里村外戒备,有事则鸣枪为号。 杜家东厢烧塌了,正房也过了火,只海山住的西厢没怎么烧过,但也满屋血迹,住不了人,更别说设灵堂了,只好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个棚设置灵堂,请了和尚道士做了三天法事。 海山又是心痛又是自责,白天事忙,晚上又彻夜的跪着守灵,已经好几天了,饭没好好吃,睡也没怎么睡过,庆三爷怕他熬不住。 “兄弟,去睡会吧,这样下去不行的!”这天晚上,庆三爷临回家前,劝跪在灵前的海山道。 “爹!远儿在这里跪着续香,爹去睡吧。”小志远更是苦苦哀求。 海山只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 才几天,海山的样子象老了十岁,有时还精神恍惚。 志远也好不了多少,哭得脸也花了眼也肿了,一身孝衣脏兮兮的。 两父子,都人不人,鬼不鬼。 看得庆三爷直摇头,忍不住陪出泪来。 过了好一会,海山低声道:“远儿!去睡吧!” 睡? 志远怔怔的看了看西厢他原来住的小屋子,又看了看装着爷爷的棺材。 西厢,海山原住的大房血迹到现在还没清理,整个杜家,也就志远原住的小房,是没血迹又没烧过能住人的。 可志远不想进那房间去睡,单独一人,让人害怕。 志远还是小孩子,也怕鬼。 特别是这院子才死了那么多的人,而他的娘和弟妹,就死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睡在那小土炕上,虽然是夏天,还是让他忍不住的打寒颤。 要么睡不着,要么做恶梦。 这几天,唯一睡得好的一次,是昨晚下半夜,在他爷爷棺材边上睡的。 志远心中,爷爷和爹爹是对他最好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的人,别的棺材,都让他感觉害怕,不敢走近,可昨晚,他靠在爷爷的棺材边上,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棺材里是他的爷爷,不会害他,只会护着他,他很安心的睡了一觉。 如果要他去那小土炕上去睡,他宁愿在爷爷的棺材边上睡。 但他爹爹说的是——“去睡”,很明显说的是小屋的土炕。 “我陪爹爹一起守。”志远哀求道,他怕自己一个人呆在那间屋子里。 “去睡!”声音低沉,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充满压迫性。 “嗯!”志远畏惧的站了起来,跪得久了,双脚有些不听使唤,但还是迈开了步,慢慢的走向那个小房间,他明白“去睡”那个命令,是去哪睡,不敢有所违逆。 白天,他已经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了: “这孩子命真硬,每回都死不了啊。” “命硬的人,都带刑克,克人啊,以前克死他亲娘,现在克死一大家子。这人啊,可不是能随便捡回来养的,捡个灾星就惨了。” “海山也是,捡什么不好,捡个孩子回来养,这下好了,活了他一个,自己亲生的全死了。” “这肯定就是刑克啊!” 志远很害怕他爹爹也听到这些议论,时时赔着小心,爹爹的每一句话,他都不敢有所违逆。 志远走后,海山对庆三爷道:“三哥,很晚了,回去吧。” “我帮你看一会香火,你去睡一会吧。”庆三爷还是不放心海山。 “三哥放心,这事没完,我不会倒下。” “……” “三哥,求你个事。” “说吧,你支走孩子,我就知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帮我查查,钱串子,藏哪了,帮我把他——挖出来!最好这几天就能有消息。” “好!”庆三爷点头,其实这事,海山不说,庆三爷也已经在暗中开始着手了。 “等过了头7,下葬之后,远儿……请三哥带他家去,帮忙照看他一些天吧。” 庆三爷沉吟了一会,问:“兄弟,你想干嘛?去山城子?你可想清楚了?” 庆三爷的人已经打探到,大秃头的三江好,已离开奉天地界,到达并在抚顺地界的山城子一带活动。 海山看一眼庆三眼,然后目光转向供桌上那成堆的牌位,半响,缓缓说道:“我不想杀人,却让家人被人杀尽,这是个什么世道!” 海山疲惫的脸上,双眼放出寒光:“既然这是个如此混帐的世道,那么,就杀好了,所有对不起杜家的人,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五章 传奇(二)筹谋 庆三爷也知道,如此血海深仇,他拦不住海山,干脆家也不回了,挥挥手让人在院门外把着,自己在海山身边蹲下,替海山谋划起来。 “三江好现在的人数不清楚,肯定比以前少得多了,但依然是个大绺子,估摸约百人上下,山城子估计是大秃头新选的落脚地儿,这人蛮会来事的,若让他在山城子站稳了脚跟,可就不好对付了。” “三哥有何妙计?” “借力打力是上策!” “去山城子,打探三江好的动向,然后借军方之力?” 庆三爷两眼发亮:“对!杜家惨案,可是已经上了报纸的,公然在奉天周边作案,大秃头这是不给少帅面子,只要有人把三江好的行踪通知军方,军方不会不做事情。但如果没人通报,那些子丘八,可别指望他们会自己跑进山里去清剿。” 见海山不吭声,庆三爷继续说服道:“东北哪年不剿匪?,回回都是匪在前头跑,兵在后头撵的大戏,可实际上没什么屁用。但现在不一样了,去年少帅的吉黑剿匪是有实效的,多少绺子要么散,要么被收编,要么直接全灭了!” 海山沉吟了一会,轻轻摇头道:“三哥有没想过,今年和往年不同,大秃头肯定特别的小心,三江好的行踪会很飘忽,就算能打探到他们的行踪,只怕陆军没到,他们就又挪窝子了。在那些山地里,官军可跑不过土匪。” 庆三爷想了想,道:“大秃头到山城子以后,当地的小绺子就两条路,或是被他吞并,或是投奔他,这对咱们或许就是一个机会!咱选两个精明的,混进三江好,通消息,里应外合,找准机会,再借力打力,胜算就高很多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海山和庆三爷是过命的朋友,说话也不用假客气:“太慢!” 海山自己在三江好潜伏一年才走成,他可不想再等个一年。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我等不及!” 庆三爷不禁白了海山一眼,露出绅士装扮下的土匪本色,低声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还真难伺候!”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海山先开口:“三哥,我不想借力打力。” “为啥?” “之前军方不也剿过三江好吗,还说打死了大秃头呢,结果呢?” “而且”,海山咪起眼睛看了眼供桌上的牌位:“冤有头债有主,谁手上有杜家人命,我杀谁!官军剿匪的话,玉石俱焚,死的人必多,我不想这样。” 海山垂下眼,不禁想起李大个子,还有土豆,还有三江好绺子里和他相好的崽子们,不知他们还在不在绺子里。 庆三爷看海山一眼,叹口气,无奈的拍拍他的肩:“你呀,还真不愧顺天菩萨这个名头。” 说完庆三爷起身,找个了跪垫,先对着供桌上的牌位拜了拜,说声“失礼了,请莫怪!”,然后把跪垫放海山身边,自己往上一坐,并毫不客气的把海山也拉倒坐了下来,一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就这么会子,我蹲都蹲累了,别说你跪了那么久,坐着啊,不然三哥要生气了!” 见海山有些不满的瞪了自己一眼,庆三爷又加了一句: “大丈夫不拘小节,既然想报仇,先他妈的保重你自己!” 海山也不是婆妈的人,没再坚持,坐着自己捶腿活血。 “不想借力打力,你可是有主意了?”庆三爷问。 “嗯。” “你准备怎么做?” “三哥,帮我备一匹好马,找一支好的响子(即长枪)。” “响子?有,我搞了几支三八盖子,其中有一支上品!只是,”庆三爷眯着眼看着身边的海山,又疑惑又担心的问:“你不会想着你一个人去吧?” “嗯。” “啥?!”庆三爷先是瞪大了眼睛,跟着是放下了脸:“不行!” “山城子,我是肯定要去的,三哥放心,我到时会见机行事。” 庆三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兄弟,如果你不想借力军方,我还是那句话,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请提调!我可以借人借枪给你,我估摸过,我的商团,能打又肯听话可调动的,约有60多人,这些大多是以前也干过土匪的,能打能跑,但人数不多,和三江好打起来的话,胜负不好说。” “不用!”海山坚定的说:“这是我和三江好的恩怨,三哥在明面上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你只要帮我打探消息就行了。” “你真要一个人去?” “嗯!三哥,你别担心我,我自会小心,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不行!孤掌难鸣懂不?身边有人,至少传送消息方便,我给你挑两个人跟着!” “不用!” “要!”庆三爷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真不用!” “要!”庆三爷瞪起了眼睛,凶巴巴的道:“起码晚上身边有人放个哨,你可以睡个放心觉!如果你碎了(即死了),至少有个人来告诉我,去哪给你收尸!” “好吧!”看到庆三爷的眼圈子突然就红了,海山不忍心再争下去。 两人沉默了许久,海山开口道:“三哥,如果我那边不顺当,远儿就托给你了。” “放屁!说什么呢你,你一定要给老子平平安安的滚回来!” “嗯!我会的!”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庆三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说真的,志远那孩子,你就没想过,他和你命中相克?” “三哥何出此言?” “海山,以你的功夫,那些人说的话,你不会听不到吧,志远——可能是个克性很大的孩子。” 海山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庆三爷一眼,“三哥,你见多识广,也信那些怪力乱神?” 民国时期,东北地区封建迷信意识浓厚,别说神佛和风水命理有人信,就是黄鼠狼都成了黄大仙。而当过土匪的人犹甚,因迷信而更加是诸多忌讳。 庆三爷有点不好意思,但终归是担心海山:“这些东西,我见过不少,有些呢,是人在装神弄鬼,可有些,还真是不信不成,比如志远,前有因他被绑票这事,他娘他弟弟都死了,后有你家的12条人命,恐怕真的是不祥之人,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防啊。” “……”海山是听到了那些议论,庆三爷见识多,他还想请庆三爷开解自己呢,不想庆三爷竟是信这些的。 “海山,你此去山城子,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生死未卜,这节骨眼,要不,我帮你找个人家,先把志远送人,或送到庙里出家,脱开你和他的父子名份,好避避他的克性。等这事过了,再接他回来。” “……” “兄弟,倒是给个话啊,志远这孩子,可能真的是个克性大的。” “我不信这些。”海山摇头道,仿佛在自己说服自己:“那些人乱嚼舌头,这些都是碰巧。” 又一阵子沉默之后,海山幽幽的道:“那孩子本就心事重,如果我不要他,光是心病就可能要了他的命。我不敢说他不是灾星,如果我早知道他有可能克死我的家里人,我可能会舍他去庙里,可现在,就算他真是灾星,最多也只能克我一个了,为什么还要送他走?” 海山抬眼看着庆三爷,眼神坦然又坚定:“别说他不是,就算他真是灾星,那就让他克我好了——我心甘情愿!” 庆三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叹了口气。 “海山,志远有你这样的爹,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没说的,志远我会带家去,替你好好照顾,你放心吧。” “谢谢三哥!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都已经这样了,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吧。我们两父子,一条命。” 屋里小土炕上,装睡的杜志远,竖着耳朵把每一句话都听进心里。 两父子,一条命! 志远一动都不敢动,拼了命的忍住抽泣。 但眼泪,在不受控的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六章 传奇(三)人头 夏,农历四月二十三。 杜家完成逝者安葬的次日。 庆三爷的德式大马车,驶在从浑河堡村回庆家的路上,由于治安比以前好,庆三爷也不想招摇,再不是前二后四,六个炮手护卫,只有两个炮手骑马跟在车后,但庆三爷几时都不会放低警惕性,他的车夫和他自己,衣下都掖着短枪。 车里坐着庆三爷,还有杜志远。 今天是杜海山,启程出发去报仇的日子。海山把志远,托付给庆三爷,请庆三爷带回庆家代为照顾。 庆三爷看志远一眼,志远今天穿一身灰色衣裤,黑色靸鞋,虽是粗布衣服,却也整齐,头脸手脚都干干净净,连头发都理过了。 海山身上担着血海深仇,自己此行生死未卜,临行仍不忘为志远梳洗打扮,可见海山有多爱这个孩子。 “远子!”庆三爷拍拍小志远的肩膀,笑着说:“一会到了家,有饺子吃,你三大爷还叫家里人炖了红烧肉!晚饭呢,给你煎一盘子荷包蛋,让你可着劲吃!——你爹说你最爱吃荷包蛋了!” 庆三爷说完,等着小志远给他的热烈反应。 饺子、红烧肉,还有荷包蛋,哪一样不是小家伙平时想吃却难以吃上的美味,即使这小子心情还没平复,又和他爹刚刚分离,那就算不欢呼雀跃,至少也要报以感激的笑容吧。 志远看向庆三爷的眼睛顺下了,盯着手里抱着的他自己的小包袱,神色淡淡的,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庆三爷可是和海山拍了胸脯,保证要把志远照顾好的,吃的不行,再来一个历害的:“远子,你不是老缠着你三大爷,想我教你用枪吗,打明儿起,大爷教你!” 这下子,该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了吧。 可志远眼皮子都没抬。 庆三爷不禁火起,心里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两父子还真他妈的一个德行!好的时候真好,不好的时候比玉皇大帝还难伺候!” 心里骂着,手上还是轻轻摸了志远脑门子一下,耐着性子,柔声问:“远子,怎么不说话啊?” “三大爷!”志远抬起眼睛,那眼神看上去好生的可怜:“我能不能不去你家?!” “啥?不去我家你还能上哪?” “你能不能带我去庙里,三大爷!求你了。”志远的手握上了庆三爷的手腕,轻轻摇晃着。 庆三爷惊诧的看着志远,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有点心疼的抚着志远的背,问:“那晚我和你爹聊的,你都听见了?” 志远点点头。 “难怪今儿你爹走,你一点都不闹腾。”庆三叹道。 海山此行,当然不会和志远明说是去报仇,只说是庆三爷介绍,有地方赚大钱去,要走开一段时间。 分别时,志远乖得不象话,虽然满眼里都是不舍。志远他这是怕自己真的是灾星,所以宁愿和海山分开,以减少克性。 庆三爷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问:“那,你怪你三大爷不?” 志远最粘他爹了,那晚庆三爷说志远是个不祥之人,劝海山把志远送人或送到庙里出家,这肯定招志远恨啊。 志远摇了摇头:“三大爷是真心为了爹好,三大爷的好,我会记着一辈子。” 庆三爷又吃惊又欣慰,伸手把志远揽在怀里:“真是懂事的孩子。庙里就别去了,家里有好吃的,庙里吃斋不说,还没人照顾你,要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和你爹交待?!” 志远摇着庆三爷的手,央求道:“三大爷,我能照顾自己,你就带我去吧!” 庆三爷摇摇头:“去庙里,是为了出家,以断你和你爹的名份,去了庙里,可是要剃光头,早晚要念经,还要服侍师傅的,吃的都是清汤寡水,油星子都不见。” “我不怕!”志远说得坚定而迅速:“我只怕我,害了我爹。” 庆三爷终归还是比较迷信的,想想海山的此行的危险,也就松了口:“好吧,我带你去,你小子有种,你三大爷也不含糊,白天呢三大爷有事要忙,晚上呢去庙里陪你,我是南山寺的香主,他们看我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谢谢三大爷!”志远终于露出了微笑:“那我们现在就去。” “不忙,你爹啊现在还在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难,三大爷也要回家先拿点东西,去庙里也不能空着手去不是?你呢,中午,把饺子,红烧肉,还有荷包蛋,先吃个肚圆!下午再带去你。” “三大爷,如果爹爹回来了,还能是我爹不?”志远担心的问。 “当然啊,咱这只是怕有事不是,暂时把你舍到寺里渡劫,等你爹回来了,我和南山寺说一声儿,你就还俗,回家跟你爹继续过日子。” “那就好!”志远放心的笑了,甚至轻松的打趣起庆三爷:“三大爷,还说你信神呢,你这算不算是有事就抱佛脚,没事就不烧香啊?” 要渡劫就入佛门,渡了劫就还俗,想想还真是,庆三爷都不禁脸红一红,随即也豪爽的笑:“你个人小鬼大的,但说的也不差,世人大多如此,其实呢,信神也好信佛也好,是为了自己能行善、不做恶,保自己做事不要太违天理,别天不怕地不怕就行,不然坏事做尽,迟早会有报应!” 志远凝注着庆三爷,眼睛很亮。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三大爷说的话。在想其中的道理。” “既然你爱听,三大爷再来和你说一个道理。远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小心眼。” “不能小心眼?” “嗯。自古英雄,都目光远大,不能只看自己,只看自己一家,更要看到大家,胸怀天下。” 看见志远的表情有些迷茫,庆三爷解释道:“比如,你爹,你若只知道要救你爷爷出绺子,心眼就小了,但他借三江好之力,打散了战全胜绺子,为本地除了一害,让老百姓少受一个绺子的苦,这心眼就大了。” 见志远听得认真,庆三爷继续道:“又比如你三大爷,如果只知道还你爹的救命之恩,这心眼就小了,但敬你爹是顺天菩萨,帮他做为国为民的好事,这心眼就大了。你三大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年轻时被恶人相逼,也当过土匪,可我敢仰对天说腑对地讲,我庆三没坑害过穷人,只为自己发财报仇,那就是心眼小了,劫富济贫,伸张正义,这心眼就大了。” 志远认真的听着,眼睛比刚才更亮:“三大爷,我明白了,你是说做人不能小心眼,心眼小了,眼光就短浅,整个人的格局就小了。” 庆三爷颇为惊喜:“你个小东西,小小年纪,竟然知道‘格局’,比你三大爷有文化,哈哈!” 志远想了想,问:“三大爷,为什么和我说小心眼呢,这里面定有缘故。” 庆三爷收敛了笑容:“嗯,聪明,说到点子上了。志远,你知道吗,你看你娘的眼神,入我眼里,你的眼神,在人前和人后,是不一样的。” 庆三爷拍拍志远的肩,意味深长的说:“虽然你还小,但这不对,知道不?一个嫉恨的人,格局能有多大?” 志远神情凝重,羞愧的低下了头。 农历四月二十四。 三江好这天流串至抚顺境内的峡河一带,压(压,即住下来)在一个叫黄村的村屯里。 土匪打劫,一般只求财而尽量不伤人命,但三江好新入抚顺地界,为了立威和震慑人心,三江好在两天前,洗劫了一个叫“三家子”的村屯,绑了人票8名,其中女票2名,放火烧屋数十间,还有敢反抗的三个人,被杀了头,一时搞得人心惶惶,大秃头叫这个是“到新地,扬名立万”。 果然,这天只差了一个崽子进黄村传话,黄村的人就怕了,村里的头头脑脑一商议,感觉还是进贡比遭抢劫损失要小,村民们在村长带领下,跪迎三江好匪众入村,对大秃头等当家的,头头脑脑们更是围前围后,表示欢迎。 把匪首们迎进村长家里,什么粉刀牌的香烟,味香阁的肉脯,花花绿绿的糖果,炒得喷香的花生瓜子,还有新鲜的桃子杏子,摆了一屋子,酒席的丰盛更是没法说。 结果呢?吃喝归吃喝,打骂还是打骂。 到各家催捐土匪要款的头头脑脑们,只能拼了命的各家各户要钱去,慢些就要吃土匪的耳光子。 大秃头和军师带着亲信卫队,住在村长家里,村长一家子,反而被赶了出屋。 这时才吃过晚饭的酒席,坐在炕头上,大秃头一边剔着牙,一边盯着炕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村民们的钱财“贡品”,好不得意。 “怎么样,我就说了,这些穷棒子,不给个下马威,就是剃辫子的秃脑瓜,不好抓上手,有了三家子的榜样,以后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就得把钱财乖乖送到我们手上。”大秃头就着炕桌上的油灯,拔弄着他的战利品,得意洋洋的说。 可边上的军师没言语,大秃头并没听到意料之中的恭维之声。 大秃头扭头看向军师,见军师,盯着一个地方,大张着嘴,表情骇然,脸都吓白了。 大秃头一看就知道不对,一边转头向那边看去,一边已经拔出了枪。 军师看向的地方是他们这边屋子的窗户,那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挂上了一个物件,像是一个颗人头!大秃头肯定这是有人新挂上去的,之前肯定没有这东西! 大秃头一跳三尺高,一声大喝之下,村长家里的匪众们,也立即炸了窝! 将灯移近一看,果然是一颗表情狰狞的人头。 虽然有血污和有些走形了,但大秃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头是——钱串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七章 传奇(四)凤凰岭 全村搜查,重新布控明岗暗哨,一阵子扰攘之后,三江好的几位当家的,齐聚在村长家,对着钱串子的人头,面面相觑。 人头应该被砍下时间不短了,已经有点味了。 人头是被一条细绳扎着钱串子的头发,挂在窗子上的,钱串子留的是大背头,头发有点长。 那细绳上还串了一封信,里面的信纸上,就写了三行字。 四月二十三,钱振贵。 罪名:图财害命。 下面的署名是“杜海山”。 钱振贵是钱串子的大名。 今天是四月二十四,从信上看,钱串子是昨天被人杀死的,难怪已经有味了。 大秃头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杜海山找上门了。 海山他既然能把钱串子的人头挂在他的窗口上,就完全可以冷不丁的给他一枪,想想都后怕。 这杜海山明明可以一枪就结果他,可他为什么没有开枪?这个让大秃头更害怕,因为他不知海山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这杜海山胆够肥的,我们不找他,他倒找上门了。” 说话是三江好的二当家九彪,这个二当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二当家了,以前那个二当家两年前在一次攻窑战斗中被打死了,大秃头便从家里又找了个儿子来当二当家,只是这个儿子的才干远不及那个被打死的。 大秃头狠狠瞪了他儿子一眼,别的人都神情凝重,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瞎掰掰,杜海山有多利害,他根本就不懂。 “哼!这死钱串子,害人误事啊!妈的可惜人不能死两次,不然老子一定要他脱层皮!”三江好的四当家全升,咬牙切齿地道:“上次围杜家,杀不干净,必有后患,都怪这死钱串子,情报不实,走脱了杜海山,这下倒好,我们在明他反而在暗,有得瞧了”。 军师不满的瞟了全升一眼,要不是这个全升的挑拨怂恿,他几乎就能劝大秃头放弃对杜家的报复了,毕竟浑河堡离奉天城不远,大秃头还是怕官军的。这下倒好,杜家也围了人也开杀了,才发现不见了杜海山,当时军师就说肯定后患无穷,把个大秃头都后悔得不行。 大秃头也斜了全升了一眼:“别尽说些没用的,现在怎么办?” 全升阴恻恻的抽抽嘴角:“大当家,顺天武功好,可武功再好也不会飞不是,多布些暗哨,守株待兔吧。” 军师没好气的说:“一天两天的行,天天这样没觉好睡?我们现在才有多少人,能分几班?这样下去非把咱们拖跨不可。” 全升嘿嘿一笑:“拖不跨!只要我们有凤凰岭,每天放哨的都可以少一大半!大当家,不是说已经定了要夺凤凰岭吗?那里有天险可依,只要我们夺了那里,那您就天天睡你的安稳觉吧,有了凤凰岭,还怕顺天?” “你都说了天险,虽然金山是小绺子,可占据天险,哪里那么容易攻上去?”军师说。 “三哥,天险也要看在谁手里,金山是小绺子,能有几条破枪?在老子眼里就是捅鸡蛋的(捅鸡蛋的,是巨匪对小股子枪支很少,见什么抢什么,甚至是破衣烂衫都抢的散匪的称呼),咱机枪都有,怕他们?可若我们占了那地,那天险才真是天险,机枪一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顺天敢上岭,看不把他打成筛子!” “好,就这么定了,老四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明天,杀上凤凰岭!”大秃头目露凶光。 九彪听了一脸兴奋:“好!咱们早该有个窝了,妈的,自打没了刘家烧锅,这日子过得埋汰的……” 大秃头狠历的瞪了儿子一眼,这个蠢蛋,说什么‘埋汰’,就知道动摇军心,要不是亲儿子,他肯定上去给他一个窝心脚! 军师道:“大当家,要不要先礼后兵?金山绺子虽小,可我们也经不起太多折腾,强攻的话,折损难免。要不,先派个人,带上财礼,先去求联合?” “可以,”大秃头瞅一眼那堆子抢来的钱财:“全升,到时就由你,带重礼先上山,他们爱听什么说什么,然后就说我要亲自上山拜山,到时我带扫北再加一两个枪法好的崽子上去,人少他们才没戒心,我们只要能上去,他们肯归顺就罢,不肯,就我们几个,就能把他们全撂倒。” 大秃头、扫北、全升,当然是绺子里最强悍的人员,枪法、功夫、机变都是上上之选,据说,金山绺子也就7、8个人,而且枪支很少,大部分人还是以棒子和刀子做行凶工具,军师知道大秃头是有把握的,他此时要做的就是反衬一下大秃头的英勇无畏:“大当家的要亲自上岭?这太冒险,大当家的是一绺之主,不可轻动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秃头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黄村的村民一觉睡醒,惊讶的发现,压在他们村子里的土匪,一下子全不见了。据村里没睡着的人说,昨晚后半夜,土匪们就起身走了,不知为什么,动作都是轻悄悄的,也有睡得正死被人摇起来的,非常不满但也不敢大声埋怨,听他们之间小声滴咕,似乎原因是:顺天来了。 顺天?顺天会不会就是那个在奉天一带很有名的顺天菩萨呢? 村民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天还没全亮,海山已经走在追踪的路上。 大秃头花样还真多,竟然玩起了半夜拔营走人的把戏,海山才打了个盹,就被人摇醒,说发现黄村有动静。 摇醒海山的人是庆三爷从商团炮手中,为海山此行精挑细选的两个伙伴之一,绰号黑虎,还有一个伙伴叫赵长生。 海山立即带上两人,从后追赶,这里一带山区多,三江好除了辎重用牲口驮,基本是徒步,所以海山三人也弃马徒步,他们三人的马已经寄存在本地的一个大车店里。 三江好为了防止海山跟踪,专走草丛;走小溪时沿河边走,还尽量走一行的脚印,但这些都难不倒在绺子里待过的海山,他对匪绺防跟踪方法很熟悉,更兼耳聪目明,不但没被甩掉,还被他发现了土豆留给他的标记。 海山以前在绺子里最亲信的两个人,一个是刘大个子,一个是土豆,刘大个子耿直,土豆机智善变,在海山走之后不久,刘大个子就借伤离开了绺子,他不愿为匪,后来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土豆此人并不像刘大个子那样有正义感,加上没有更好的营生,所以还一直在绺子里混,且已经升到扶保柱。 三江好才在黄村压下时,土豆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以前海山还在三江好时,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土豆依暗号悄悄在村外与海山见了面。 见面时,土豆看到海山手里,提着钱串子的人头。 海山只问了土豆,杜家的人,都是谁动手杀的,怎么杀的。 土豆据实答了。 海山相信土豆所说真实,这和他向浑河堡乡亲们打听的,以及拷问钱串子所得的结果,是对得上的。 最后土豆幽幽问海山:“六哥(海山曾经是三江好的六当家),当时我也在,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行凶吗?” “你没有!就算有开枪,也不会伤到我家里的人!”海山意味深长的看着土豆,语气非常的肯定:“你虽然还是土匪,可你这人恩怨分明,我救过你的命,你是会记一辈子的那种人!” 当时土豆没作声,然后转身就回去了,海山瞧见,土豆转身的那一瞬,眼角是湿润的。 海山看着土豆留给他的标记,那标记是有方向指示的,顺着指示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一堆人屎,也不顾得臭不臭了,海山提着风灯,在屎堆边上仔细搜寻,海山知道,土豆冒死给他留标记,肯定是有极要紧的情报要告诉他。 那风灯提手上围了个喇叭状的硬壳罩,可以保证灯光下聚,不容易被别人发现。 找到了,那堆臭粑粑边上,有个图案,看来是土豆借口甩瓤子,在地上画的。这就是他冒死给海山留的情报。 可是,三个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那图案是什么意思。 土豆是不识字的,所以他只好画了。 画就画吧,可惜土豆不是画家,画得也实在不怎么地。 海山他们看见的,就是一只类似鸡的东西,后面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三人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那图案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议论: “妈的这是什么意思,前面一只鸡,后面一个尖子,鸡尖?” “你怎么知道是鸡,不是鸟?” “这里都是一座座的山,那个不是尖,是山吧?” “鸡山?” “也可能是鸟山!” “看,这鸡的尾巴好长,这应该是——公鸡!” “公鸡山?” “……” 还好土豆不在,要在估计会被他们三个笨蛋气得吐血。 三江好的队伍中,土豆边跟着大队走,边在心中碎碎念:“六哥啊六哥,你一定要看明白我那画的意思啊!” 凤凰岭天险险峻,上山就一条山崖边上光秃秃的石阶路,要真让三江好占了凤凰岭,想报仇就难了,到时,六哥,你就哭去吧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八章 传奇(五)狙杀 日上三竿,三江好绺子还在行进之中。 “离凤凰岭还有多远?”大秃头问一个以前去探过路的崽子。 “不远了,最多还有七、八里地。” “妈了个巴子的,催后面的,特别是秧子房,走快点!” 其实大秃头也知道,他们这次带着秧子一起走,现在这速度,已经是极限了,虽然走得慢就要被打,但那些秧子体力不及土匪,何况还有两个女票,再打也快不起来。 可大秃头急啊。 昨天海山竟然将钱串子的人头,挂在他屋子的窗口上,让大秃头又恨又怕,连马都不敢骑,徒步行进,骑马目标太大,他可不想成为海山的目标。 大秃头只想快点摆平凤凰岭,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人走背运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呯”的一声响,跟着队伍后半段就有人大呼小叫起来。 大秃头经验老道,虽然后面的情况还不清楚,但他估计刚才那一声,是有人中枪了,立即喝令:“起水了(敌军来了),操家伙!” 说着率先拔出枪,藏身在路边一棵大树之后,准备战斗。 身边匪众也跟着各找掩体,拔枪在手。 可跟着就没了动静,很快全升来报,刚才那一下响,是正押送人票的崽子,全升秧子房里的阿牛,被远处飞来的一颗子弹打中了头部。 “人怎么样了?”大秃头问。 “摊横梁子了(就是被枪打死了)”全升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道:“一枪打在这里,哪里还能活。伤口很小,用的响子(即长枪)应该是三八大盖。” 全升的脸色很难看,阿牛和立子是他最心腹的亲信,阿牛就这么死了。 大秃头脸色更难看,三八大盖这种日本枪,射程远,精度高,但杀伤力小,敌人选择爆头,说明对这种枪械非常的了解,就是为了能一枪毙命。 “八成是杜海山!”大秃头恨恨的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那边!”全升一指:“应该是那边那坐小山,老五已经带人围过去了。” 大秃头看一眼那座小山,林木茂密,这个季节,想在林子里追杜海山这样一个高手,估计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果然,没过多久,扫北带着人回来了,说没看到人,但发现有人在林子里留了一封信。 一看那信封,几个当家的都脸色发白,那信封和在钱串子人头上系的那个,一样。 军师从信封里抽出信,边抽边说:“自来水笔写的,顺天竟然还用上洋玩意了。” 然后展开信,准备念给众人听,可展开信后,看了一眼,脸色剧变,半天嘴里递不出一个字来。 边上全升见了,凑过去在军师手里看了一眼,也立马脸色大变。 大秃头心知有异,一把抢过信一看,脸色从煞白,憋成了猪肝色!信上四行字,前三行: 四月二十五,阿牛。 罪名:残杀幼儿 下面的署名是:杜海山。 这三行字和昨天钱串子的那封信上大致相同,要命的是这三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字:“走着瞧,咱凤凰岭见!” 大秃头捏着信,目光从身边的每一个人脸上刮过,仿佛在捕捉什么,那股子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军师知道大秃头在找什么,海山在杜家惨案时并不在场,但他知道谁杀了他家的什么人,怎么杀的,还知道凤凰岭,结论只有一个,绺子里有人吃里扒外,有内鬼! 这太可怕了,军师心里涌起一种绝望的恐惧。 大秃头把信揉成一团恨恨一扔,下令:“离开大路,立即进林子!” 崽子们立即行动,护着几位当家的,就往密林里窜。海山有长枪,站在空旷的山路上,就是给人当靶子。 进了林子,找个地方布下瞭水的,几个当家的一起合计了半天,对谁可能是内鬼还是没有头绪,对于下一步应该去哪,意见分歧。 大秃头想继续攻打凤凰岭,全升当然不干,去凤凰岭的话,强攻还好说,自有崽子们在前面送死,万一大秃头按原说的,要他先上岭去送礼,而海山又真的已经上了凤凰岭,那么那条天险的光秃秃的石阶上岭之路,就是他全升的黄泉之路了。 大秃头问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嚅嚅的半天递不出一句整话,大秃头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就上火,骂道:“妈的,有屁你倒是放啊?” 有屁当然可以放,但如果没屁,放啥?!其实军师也没主意了。 军师头上冒汗,勉强开口道:“没个窝在外头给杜海山当靶子打,可凤凰岭又岂是好去的?既然顺天已经知道咱要去凤凰岭,肯定有准备了!大当家,要不,早作决断,另找个别的地方,只要有高墙大院的,不管是酒坊还是磨坊,还是什么地主家,都成!” 扫北闷闷的说了一句:“本来,三家子在村外那座磨坊是不错的,一面临水,青砖高墙,易守难攻。” 为什么说“本来”? 几位当家都心知肚明,因为三江好在三家子太狠,为了立威让人惧怕,洗劫,杀人,绑票,烧屋,无恶不作,土匪要在一个地方长压,或据为据点,讲究不吃窝边草,不然,光是当地人报案、下毒、断水什么的,都够喝一壶。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当家的,我们打回三家子去吧,先占那座磨坊。”全升道。 大秃头没吭声,拧着眉头想了一会,神色凶狠地道:“你们听好了,刚才所有的话,不能给崽子们走漏半句,若再有差错,就是你们几个之中有人吃里扒外!布好岗哨,就地休息,晚上再听我的令,到时,我指哪你们打哪!” “高!”全升立即点头:“晚上看不清人,杜海山的长枪就算是废了,看来他就一个人,我们人多,他不敢近身的。大当家的就是高!”嘴里称赞着,心里却在骂,今晚打哪,老东西竟然不露底,妈的老奸巨滑! 挥退各人后,大秃头让军师起个卦,军师看了卦象,面如死灰。 “怎么说?”大秃头心知不好。 “大当家,先机已失,走为上。”军师嘴唇都有点哆嗦:“大凶,主大当家有奇难在北,北边是三家子,那边决不能去。” “走?这走是什么意思?奇难又是什么意思。” “走,是大当家今晚连夜带少数心腹,远走高飞的意思。” “啥?绺子都不要了?!”大秃头大瞪着眼睛,这结果,他决不甘心。 军师跺脚道:“命都要没了,要绺子干啥?!‘奇难’就是——死!” 大秃头恶狠狠的盯着军师看了好一会,没吭声。 “大当家,你如果定了要走,看在亲戚份上,千万带上我!”军师低声哀求道。军师虽然以前和海山关系还不错,但三江好灭了杜家满门,他自觉自己作为三江好的搬舵先生,绝对也是杜海山恨不能一枪爆头的人。 大秃头正待开言,忽然有放哨的崽子发现林子间有人影闪过,大喊:“有人!” “是顺天!” “起水了!” 一时间,十数个崽子向那人影的方向追去,有崽子边追边开枪,大秃头也拔出枪,带着几个亲信追了上去,整个绺子又一次炸了窝,好一阵子慌乱。 闹哄哄中土豆也跟着其他崽子一起追,忽听到一声尖啸,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真是啥滋味都有。 今天,快到凤凰岭了,海山狙杀了阿牛,土豆还悬心不已,他不知道海山有没看到他留的画,看到了的话,能不能看懂。 直到听到这声尖啸! 这声音是他们以前就约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的声音,意思是:危险,停止一切行动。 这说明,海山看懂了他的画,并有所行动,怕这样做让大秃头等猜到绺子里有内鬼,所以还特意冒险来惹这么一场乱,并发出暗号警示他。 土豆心里是又欣慰又感动。 大秃头带着人追出林子,哪里还见得到杜海山的影子! “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大秃头边上,他儿子二当家九彪在边上愤然骂道。 土豆看他一眼,他们二当家不知哪里搞了个钢盔,有危险时就扣上的,这会子没戴上,背在脖子后头。海山曾经问过土豆,怎么辨识九彪,土豆就说,有钢盔那个就是。九彪是海山离绺后才进的绺子,杜家血案凶手中,独九彪,海山是不认得的。 出了林子,大大的太阳晒在人身上,大秃头猛然醒悟,大叫:“别追了,快,退回林子!” 可惜,已经迟了! 话音未落,“呯”的一声,九彪被一发从远处飞来的子弹,击中眉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九章 传奇(六)弄诡 太阳西沉。 大秃头让人在林子里挖了坑,把他儿子埋了,然后坐在边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坟包,已经看了蛮久。 军师看看了天色,挥手让边上的人全退开,然后鼓起勇气,上前在大秃头边上蹲下,小声提醒道:“大当家节哀,天,快黑了。” 大秃头转头斜了军师一眼,他知道这个狗头军师在想什么,想自己带上他,趁天黑悄悄的远走高飞。这个怕死的东西! 大秃头冷笑:“你在想啥?别做梦了!老子告诉你,如果我儿子没死,或者我还会想想,现在?!我要和杜海山死嗑到底!” 军师是真的怕死了,赶紧劝到:“大当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大秃头冷哼一声:“咋?现在怕死了?妈的当初是谁说的,说顺天一没根基,二没脑子,三还没德行,不足为惧?要不是你说的那些屁话,我当时就拍死他了!” 军师见大秃头又翻旧帐责怪他,气性也一下上来了:“好,是我错了,可我在顺天要拔香头子时就说过,此人是个劲敌,放他走才是最明智的,大当家可有听进去?在浑河堡,我就说了别报复杜家,又是大当家的为了争无谓的闲气,不听我的,才搞出这么多事来!闷声发大财就好了,我一再说别惹这个人,大当家的可有听进去?!” “去你的死娘!”大秃头火了,一脚把军师踹倒。 军量又气又委曲,但一来自己是个没脚蟹,没人没枪没力气,还得靠大秃头,二来和大秃头毕竟合作多年,两个还是亲戚,还是爬起来,凑向大秃头身边再劝道:“大当家,三十六计走为上,浑河堡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明明钱串子看到海山在家的,可等我们打进去,偏偏海山又不在家了,这就是命啊!大当家三思啊。” 大秃头看一眼军师,没有再发火,但眼神里明显带着鄙视:“哼!这人一怕死起来,脑袋里就全是屎!你趁早死了这心!别说我不会就这么走,就算走,你以为就能走得了?去年老子已经死过一回,妈的都上过报纸了,再玩李代桃僵是玩不转的,你就算走到天边,杜海山都会象吊死鬼一样的跟着你!” 大秃头站起来:“事到如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不然没完!” 军师也忙跟着站起来,问:“那大当家的,做何打算?” “等天黑!” “然后?” “你说,是去三家子打磨坊好,还是凤凰岭好?”大秃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盯着军师。 军师心下一凛,为什么大秃头还说凤凰岭,杜海山已经在信里说了“凤凰岭见”,还去凤凰岭,那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死)吗? 军师努力静心想了想,猛的一拍脑袋:“呀,我们上了杜海山的当了,他一直在弄诡!我们被他拖了一天!” 大秃头冷笑:“才想到啊!不过不怪你,我也是才想到!妈的,他在信里写上凤凰岭见,其实就是怕我们真的去夺凤凰岭!打死阿牛不够,还故意打死我的儿子,就是来乱我的心的!” “可是,这半天过去了,杜海山会不会真的已经上了凤凰岭?”军师担心的道。 “上了又如何,不过是金山绺子多了一人一枪,我们用机枪压着冲上去强攻!哼,上了更好,正愁逮不住他!” 军师叹口气:“强攻,我们损失难免了” 大秃头在鼻子里冷哼一声:“人票带上,杜海山不是顺天菩萨吗,我们用人票当肉盾顶上去,我倒想看看,他是菩萨还是无常!” “大当家,我倒有一计!”军师道:“杜海山在玩花样呢,只杀身上有杜家人命的人,咱们全绺子的人,都用衣服包头,只露出眼睛,这样他就不认得谁是谁了,咱们就不用等天黑了,抓紧时间去凤凰岭。” “馊主意!”大秃头不屑的一撇嘴:“妈了个巴子的,顺天是什么样子的人,你就算全身都包上,他也能从身形动静上认出你,信不信?” 正说着,忽然远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有崽子惊叫:“顺天!” 跟着就是几声枪响。 三江好布的是间隔30步一个的外围哨, 大秃头一边靠近大树做掩护,一边大喝:“不要乱,别追!原地别动!” 然后一挥手,一个小头目,带着他的亲信机动队向出事的方向跑去。 过了好一会,那个小头目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大秃头和军师看到那信封就皱眉! 这时全升和扫北也走了过来,听小头目的汇报。 那小头目道:“没追到,也没打中,是冯老俩最先看到的,他是外围哨,隔30步他右边的外围哨是黄毛子,冯老俩说,顺天躲在一棵大树后边上突然给了黄毛子一枪,这回用的是短枪,然后就跑了。还说他差点就打中顺天了,不过那犊子闪得太快了。” “黄毛子呢?睡了?” “刚才还能动,不过一枪打在心口上,肯定没救了。” 然后,呈上那封信:“这信是在那大树下找到的。” 大秃头看着那信,气得直咬牙,不想看又不能不看,示意军师:“念!” 军师拿过信,抽出展开,大秃头等人都看到,这次有点奇怪,有两页信纸。 军师拿着信念到: 四月二十五,九彪。 罪名:枪杀人命。 四月二十五,黄毛子 罪名:枪杀人命,放火。 下面的署名是“杜海山”。 然后军师取开第一张信纸,看了看第二张纸,没念,而是抬头看了扫北一眼:“老五,这一页,指明是给你看的。” “我?”扫北这一路都很沉默,这时听军师这么说,抬眼看了看几位当家,信当然不能拿去私下看,不然被人当成内鬼怎么办。 “我不识几个字,军师念吧!”扫北淡淡的道,自打海山回来报仇,扫北一直都寡言少语,情绪低落。 军师看一眼大秃头。 “念!”大秃头下令。 军师念道:“师傅” “啥?”扫北叫道,眉毛一挑,原本冷淡的表情有了波澜。 军师道:“这信,抬头两个字就是:师傅:” 扫北的死死的盯着军师,半天没说话。 “念!”大秃头不耐烦的催促。 军师把信念了出来: “师傅: 我既然叫你师傅,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师傅,我的家里人,如果有死在你手里的,请你自废一臂,如果没有,请三天内离开三江好,只要你离开三江好,这仇怨就与你无关。 有,还是没有,你说了算,你要说没有,就是没有。 杜海山” 扫北一把从军师手里夺过信,拿在手上看着,眼睛很亮,就像有火焰在里面燃烧,喉头吓人的上下抽动! “这王八蛋!”扫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信一团,狠狠往地上一扔,然后向林子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章 传奇(七)师徒 “扫北!站住!妈的你想去哪?”大秃头叫道。 扫北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找顺天算帐!” 言罢,继续朝林子外走。 “老五,别上当,他这就是要勾你出去给他当靶子!”全升叫道。 大秃头喝令道:“你给我回来!” 扫北没理会,抬脚继续走。 妈的这是公然抗令?大秃头一挥手:“拦下来!” 那个大秃头亲信机动小队的头头,就向他的队友们一招手,准备上去把扫北拦下来。 扫北回头恶狠狠向那小头目一瞪眼:“这是我和顺天之间的了断,谁敢拦着,我毙了谁!” 吓得那头目立即不敢动了,扫北是多少年的老炮头了,拔枪那个快,枪法那个准,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秃头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啥时他这个大当家说得话不当话了?手碰到枪,却见军师看着他猛摇头,心里又气又绝望,今非昔比啊,儿子死了,人心散了,这当口,难道他还能真的拔出枪来,打死自己绺子的炮头吗?如果内耗,情势将更为不堪,摸到枪的手只好又放下了,眼睁睁的看着扫北走了出去。 有一点大秃头是相信的,就是扫北是找杜海山去“算帐”的,不会对他倒戈相向。 扫北走出了林子,走到空旷的地方,在一坐小山前停下,那坐小山,海山曾经从那里射出第一枪,结果了阿牛。 扫北敞着怀的外衣,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里面是紧身的密袢衣,腰带上插着他的两把短枪。红黄色调的夕阳,为他投下长长的身影。 扫北眼色凶狠,气势惊人的扫视着四野,他并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杜海山,在哪一个方向。 冲着旷野暴喝:“顺天!有种你给我滚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滚出来,不敢么?敢不敢和老子面对面单挑?!”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风声。 “你家有个女人是我杀的!来,有本事一枪爆我头啊!”扫北对着旷野更愤怒的暴喝! 海山离绺之后,大秃头就曾经撂下狠话,敢打他家里人主意的都得死,他要灭了杜家满门! 可扫北暗地里并不认同。 因为海山虽然以大秃头的家人为质,但当海山走脱以后,还是说话算话把大秃头家里人都放了。所以,扫北认为,就算大秃头要报仇,也不应该累及海山家里的人。只杀海山就可以了。 杜家惨案中,身为炮头的扫北,自然是要冲前的,但他并不想杀杜家的人。 可是,当海山的哥哥杜海德被杀,他的媳妇红了眼,操起一把剪刀,扎向打死了她丈夫的阿牛,扫北几乎是反射性的,朝她开了一枪。 虽然是反射性的,但在电光火石之间,枪口还是偏开了要害,只枪中持剪刀的右膀,跟着阿牛已经再补一枪,把女人打死了。 开枪打一个女人,这女人还死了,这让扫北心里不舒服了好久。 虽然他已杀人如麻。 扫北烦躁的在原地上来回走着,扫视着四周,可那该死的顺天就是不露面! 突然,有除了风声之外的一声异响,在扫北还没做出反应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地上,扫北只感觉左臂一热! 有人在他身后给了他一枪! 扫北双手瞬间就从腰间抽出枪,同时双手持枪在束得极紧的腰带上一搓,枪的机头已打开,一个急拧身,对着他原来的身后,只要身后有目标,他就有把握,把他的敌人撂倒。 可是,没有目标!目所能及,没有人! 从枪响声可以大致判断方向,海山就在那座小山上。可位置不定。 那该死的三八大盖!不但射程远,精度高,还他妈的射击时枪口不抢火,让人很难发现枪手的位置。 扫北正想向那小山方向追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僵在那里,只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 三八大盖射程远,穿透力强,但杀伤力小,因为它的穿透力强,这一枪打在他的左臂上,一边进一边出,子弹没留在身体里,这贯通伤对他的左臂没多大影响,以致刚才他中弹后,双手拔枪,左手一样完成了动作。 伤口的鲜血在汨汨的流出。 扫北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手臂?! 海山的枪法是他教的,海山的天份很高,加上后来他自己的勤学苦练,海山的枪法,不论长枪短枪,都不比他这个炮头差。 扫北相信,海山完全可以一枪暴他的头,可他却只打在手臂上。 为什么是手臂?! “我既然叫你师傅,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师傅,我的家里人,如果有死在你手里的,请你自废一臂,如果没有,请三天内离开三江好,只要你离开三江好,这仇怨就与你无关。 有,还是没有,你说了算,你要说没有,就是没有。” 请你自废一臂! 一臂! 一臂!! 只要一臂! 扫北的眼睛忽然间就红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师徒之情。 这是海山,用这一枪,帮他完成“自废一臂”,如果他想走,这时就可以走了。 曾经,扫北最恨的就是,顺天连师傅都欺瞒,都陷害。 海山却用一颗子弹,填补了在扫北心中那个已经存在了六年的坑。 扫北对着小山大吼,声音里带着感情,甚至带着一点哭腔:“顺天!你个王八蛋!为什么?为什么还当我是你师傅?!” 吼完,右手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自杀需要多大的勇气?! 就在还犹豫的一瞬间,“呯”的一声,小山方向又飞来一发子弹,打落了扫北右手的匣枪。 扫北右手生疼,枪脱手的一瞬,指骨估计都骨折了,脸上却现出了笑意。 “妈的,真准,不愧老子教出来的,哈哈哈~~” 扫北忽然大笑。 “顺天!老子不欠你的!”扫北发出最后一声大吼,然后毫不迟疑的从绑腿上拔出那柄银光闪闪的匕首。 六年前,两人反目以后,海山仍冒险,用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救了扫北一命,扫北等了一年,在海山危难之时,扫北也用那匕首,冒险救了海山一命,并掷刀于海山脚下,表示恩义已还,两不相欠。 杜海山这犊子,这是又想让老子欠他一命?休想! 银光一闪,扫北用匕首切开了自己的咽喉。 扫北人倒了下去,倒地之前,看到满天绚烂的晚霞,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终于,解脱了。 天黑了,三江好匪绺连扫北的尸体都不顾,向凤凰岭行进。 埋葬扫北的是海山。 海山把扫北葬在那小山的向阳坡上。 人埋了,那柄闪耀着奇特银光的匕首却在海山手上。 此时,海山最后悔的就是:那回扫北还他救命之恩之后,将匕首掷在他的脚下,而他在离开时,没有把匕首捡走。 海山把匕首插进绑腿里,对着坟包喃喃的道:“师傅,这刀子我拿走了,你不欠我什么,真的,不欠我什么。” 说着,颓然瘫倒在地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仰望天空上的明月,海山真想就地就这么睡过去,他已经太累,人累,心也累,扫北的死,让他突然间不想再杀了,他对要不停的杀人感到厌恶。 但没有选择! 这事还没有完! 还有全升!还有大秃头! 海山爬了起来,强打精神,向着凤凰岭方向追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一章 传奇(八)崩溃 天完全入黑后,三江好就动了。 全绺向着凤凰岭方向,摸黑前进。 为严防内鬼对外通消息,还规定了三人为一组,人盯人,敢擅离者格杀。 摸到凤凰岭天险之下,大秃头也知道,全升肯定不会肯先上岭的,改派了一个小头目,带上礼物,上去探路,可那小头目走上那条光秃秃的石阶路没多久,岭上就响起了枪声,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那小头目吓得趴在地上,向上大喊:“只有一人,前来拜山!” 过一会子,起来继续向上走时,被毫不客气的招呼了几枪,其中一枪打在腿上。那小头目拖着伤腿撤了下来。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大秃头的机动队八人,每人身前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票当肉盾,拿上机枪,准备强攻。 强攻前认为杜海山已在岭上,还派人向上喊话:“顺天!一会是三家子的人票打头,有本事你先打死他们,那你就不是顺天菩萨,是恶鬼无常!” 岭上扔下来的话又冷又嚣张:“敢上岭者,管你是谁,一律机枪伺候,不怕死的就来!” 听声音,并不是杜海山的声音。 大秃头、军师和全升都大吃一惊,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表示他们的不相信:“他们有机枪?” 这绝不可能,金山绺子又小又穷,就几条破烧火棍子,最算是杜海山上了岭,并说服金山绺子帮他,也不过多一人,大不了多一支短枪一支长枪。 大秃头催促下,那队人开始强攻。 可回答他们的,是无情的机枪声。 密集的枪声响起,还算客气,泼豆似的子弹,只打在强攻队的身前,可溅起的碎石都已经弹伤了好几个人,那些人票吓得哭爹喊娘,任人怎么威胁怎么抽打都不敢再前挪一步,有些吓瘫在地,有些更是甩脱土匪的抓捏,没命的回头就跑。 大秃头见不对头,亲自带人上攻,山上山下两下里机枪怒吼,但毕竟失了地利,很快三江好就只好在山道上扔下几具尸体,撤了下来。 大秃头下来后对军师说:“妈的巴子的,这样不行,得等有云遮月,趁黑再攻!” 军师抬头看看了天,明月当空,哪里有云彩! 心里绝望透顶,对大秃头说话也不客气了:“还攻个屁啊,金山占着天险,他们真的有机枪!除非我们有大炮,不然就是把这几十号子人全打光了,也上不去!” 大秃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妈的连没脚蟹似的军师都敢吼他了! 但他心知,军师说的是实情,真的大势已去啊。 凤凰岭原是他最后的希望,如今看是没戏了。 他不知道杜海山到底从哪搞的机枪,但肯定杜海山弄诡,拖了他一天,就是为了好有时间,把机枪搞上岭,绝了他最后的念想! 他的机动小队也在刚才折损大半。 大秃头心乱如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两天两夜没睡过了,累得不行,可坐还不能坐,一坐下,多得吓人的山蚊子就围上来狠咬,大秃头身上又溅有别人的血迹,更惹蚊子。 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搂点松枝,点个火!”大秃头喝令道,妈了个巴子的,被打死也比被蚊子咬死强,大秃头豁出去了,何况杜海山很有可能在岭上,那么只要有人守着下岭的山路,就不怕了。 火点起来了,松烟总算驱走了些蚊子,大秃头一边叫人守着凤凰岭的山路,一边叫人去找全升来商量事。 可找不到全升——全升不见了。 大秃头令人在附近找,也是不见全升,然后点人,一共不见了四个人,全升之外,还有三个崽子也不见了。 大秃头挥退崽子们,在火边和军师密议。 崽子们一边打着蚊子,一边议论纷纷。 “四当家的估计是跑了。” “你怎么知道是跑了?而不是被顺天给剁了?” “剁了会有尸首,现在不是没见尸首吗。” “那三个呢,也是秧子房的?” “才不是,是跟五当家的!” “大当家也是狠心,五当家死了,连埋都不埋,换我啊,也走!鬼才还为他卖命呢!” 说这话的是秧子房的立子,边上马上有崽子提醒他:“你小声点,叫大当家的人听去了,看插了你!” 立子压低声音,但明显不屑的道:“他还有人吗?都死差不多了好不,还有几个,在山路下守着呢,怕屁!” “哎,立子,你是四当家的人,他都跑了,你怎么不跟着跑?” “我?我跑啥啊,我手上又没杜家的人命,你们看啊,顺天这回打死的,全是手上有杜家人命的,四当家之后,你们猜猜,到谁了?” “谁?” “还有谁?就大当家的了!” “……” “立子,你说,顺天如果把大当家的也给……,之后,他会怎么对咱们。” “我估摸着,他一定不会为难咱们啊,你们只要看看扫北,咱们的五爷,就知道了!” “为不为难我们,和五爷有啥关系?” “五爷以前教过顺天用枪,后来虽然翻了脸,可打战全胜那会,你们都看到的,顺天对他有多照顾,到这次出了这事,乖乖,明说了就算扫北手里有杜家人命,也不过才要他一条手臂,五爷出林子时,我跟在后头看了,五爷说了杜家有个女人是他打死的,顺天还只是在他手臂上打了一枪,那不明摆就是废你一臂了,这事就算了了,扫北你可以走了的意思吗?对五爷他能这么念旧情,对我们,他肯定不会为难啊。” “哎,可惜,五爷太烈性,还是死了。” “五爷是条汉子,顺天也念师徒之情,都没说的!”立子道:“你们几个,当时不也跟在后头趴在林子边上看到了吗?” “嗯,我看到了,反正我心里服气,顺天真是个念旧情的人!” “是啊,我也看到了!” “枪法那个准,五爷想自杀时,还一枪打掉五爷手里的枪,不让五爷死呢!” “对,我也看到了,看得我,心都酸了。” …… 大秃头和军师商量的结果,攻岭攻不上去,如果杜海山在岭上,就先围着凤凰岭,再想办法另寻落脚点或再找时机强攻,如果发现杜海山不在岭上,那危险仍在身边,就只能冒险去三家子占那磨坊了。 天已经快亮了,大秃头正想歇一会儿,忽然又听有人大叫:“顺天!” 这两天,大秃头最听不得就是这两字,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离开火堆,往暗处躲。 小半天,有崽子拿了封信来,看见那信封,大秃头和军师两人都面如死灰,军师更是腿一软就坐在地上。 杜海山还在他们的身边! 那封信里,三行字: 四月二十六,全升 罪名:残杀人命。 下面的署名是“杜海山”。 大秃头发了疯一样,把那信扯得粉碎! 双眼血红,像要吃人的狼一样,摧打起一众崽子,分两班在四周布哨。 崽子们也两天没睡了,被折腾得一个个宁愿撞死,一时间怨声载道,指桑骂槐,甚至当面骂娘!多少人巴不得大秃头早点死,免得带累着大家受罪,为他一个人,一堆子人喂着蚊子放哨,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秃头只当没听见! 他知道真的大势已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天已经快亮了,明天还要和杜海山斗一个白天,只要捱过白天,明晚,他将带几个亲信远走高飞,明天要选人,要暗中做走的准备,走的话,带几个年青的亲信,每人先分一笔钱以稳定人心,军师不带,那家伙就是个累赘,粮台也不带,那家伙虽也是亲戚,但枪法不好没什么用,可他那里的钱得搞过来,没钱可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二章 传奇(九)背叛 大秃头在火边已经扯着呼噜睡着了,军师还在迷糊之中。 极其疲倦,但绝望和恐惧又让他睡不踏实,迷迷登登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那声音好象来自地府一般凄厉和漂忽,军师一个激灵坐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还真的有人在唱歌,还边唱边笑,边自言自语,让人听着瘆得慌。 军师左右看看,除了火边睡得正香的大秃头,别的人都不知放哨还是哪去了,这时那歌声又响起,军师侧耳细听,这回听清了,那歌词,听得军师心惊胆颤。 那人唱的是一首民间小调: 只想当胡子占山为王, 抢钱财绑票发财还乡, 没曾想做坏事丧尽天良, 到头来落法网尸骨成浆! 这时,有个崽子抱着些枯枝来到火边,往火堆里加柴,军师赶紧过去拉住他,哆嗦着问:你有没听到有人在唱歌啊,不知是人是鬼,好吓人。 那崽子是原秧子房掌柜全升的手下亲信之一,立子。 立子蛮不在在呼的说:“那有什么鬼,是人,是陈润生,听到四当家的死了,一下子高兴的失心疯了,不停嘴的在那里唱!” 军师听了不禁一愣,细听听,还真是陈润生的声音。 这陈润生是和老杜头同一时期绑的人票,那一期的人票,除了几个有钱赎身的,就老杜头和陈润生活得最久,其余都让全升折腾死了。 老杜头能活是因为他会医术,而陈润生能活是因为能说会唱,还会蹦蹦戏,能逗土匪们乐和。 陈润生作为老秧子一直被拘着,三江好去年被陆军扫荡后,人手不足,陈润生被逼着当了个伙房杂役。去年他老娘病死,想回家看看,全升不许,陈润生说了几句气话,被全升狠狠抽了他一顿。 陈润生心里恨全升入骨,闻得全升被顺天打死了,一时过喜失心疯了,并不奇怪。 军师听了倒是替他着急,对立子说:“那还不赶紧把他人捆起来堵上嘴巴,叫大当家的听见,还不插了他啊?!” 立子看军师一眼,笑得有点邪气:“放心,大当家没那么快醒!” 军师立即感觉到不对,警觉的看了看大秃头,又看了看立子,问:“你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是天全在他啃的富(啃富,黑话,即吃饭)里下了点蒙汗药。”立子笑得比刚才更邪气了。 军师心里打个突,天全是大秃头亲信,在大秃头的儿了死后,大秃头将亲信凑了个机动队,队长就是天全。 正说着,一个人从暗中走来,在火边坐下,正是天全。 军师惊疑的问:“你们想怎么样?” 天全黑着脸说:“我兄弟昨儿死了,明知岭上有机枪,还逼着我们去送死,大当家的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也就不把他当是大当家的了!” “先生,”天全冷冷的扫了军师一眼,道:“大当家的要是醒着,肯定还逼着我们去送死!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把大当家的,留给顺天,我们走!” 军师在绺子里排三,但一向不喜欢别人叫他三当家,而喜欢别人叫他“先生”。 军师的心狂跳,什么都不敢说,天全是大秃头的人,他都不知道这是否大秃头的计谋,如果他附议,说不定大秃头就会立即起来,把他给插了。 直到立子,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他才相信,大秃头真的完蛋了。 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字迹:四月二十七日午时,河边刘家窝棚集合,到者生,不到者死。 “今天是?” “四月二十六。”天这时已经开始亮了。 “先生,知道这信怎么来的吗?” 军师看着立子,等他说下去。 “昨晚,四当家的看岭上真有机枪,就知道这路是走到头了,他来找我,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悄悄的逃了。逃到那边那个山边,有人在我脖子上砍了一刀,我就晕了,等我醒时,就看到了顺天。” “那全升呢?顺天是不是把他……把他杀了?”军师哆嗦着问。 “不知道,我醒的时候,没看到四当家,不知顺天把他搞哪去了。四当家亲手杀了顺天的媳妇,死是肯定的!” “后来呢?” “顺天说,我在他得伤寒时,他亲眼看见我放火烧地仓子,想烧死他,问我,他应不应该一刀插了我。” “……”军师只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作为三江好的军师,三江好灭了杜家满门,他是不是也活该被顺天一刀给插了?! “我想着反正没活路了,干脆说,该插!可不曾想,他说他不杀我,让我走!”立子说。 “什么?”军师惊讶的抬起头,死盯着立子。 立子露齿一笑,然后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我也不信,还问他,是不是真的让我走。他说,他顺天啥时说话不算话了!” “顺天还和我说,你走吧,你也是有爹娘儿女的人,别再回绺子,小心他们当你是吃里扒外的插了你,以后,不要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了。” “我当时,心里老酸了,走不动,迈不开步,以前总骂他是傻顺,到这时了,才知道他真的是菩萨!我没走,我说,我服他,我肯、我要帮他做事!”立子说着,握起了拳头。 “然后你就回来了?”军师问。 “嗯,我回来了,告诉绺子里的兄弟,顺天说的,现在陆军剿匪剿得历害,而他没有把咱们的行踪通水给陆跳子(陆跳子,即陆军),是念着兄弟们都有家有口,不愿玉石俱焚。还说只要手上没有杜家人命的,他一律不追究,他只要大当家一个人。我已经和天全,还有几个兄弟都商量好了,我们要把绺子按顺天说的,带到刘家窝棚去,老秃子不值得我们跟,要跟,我们跟顺天!” “先生,”立子意味深长的看军师一眼:“顺天还特意和我说,先生的好,他一直记着,要我想法保全先生。” 军师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酸,眼睛发热。 太阳升起时,三江好绺子从凤凰岭下全数退走,走前把大秃头五花大绑,绑在林子里火堆边上的一颗树上。 等大秃头清醒过来,除了看到自己被绑在树上,就看到一个背着长枪,掖着短枪的陌生人,边抽着烟卷儿,边不怀好意的时不时瞥他一眼。 大秃头问了几次“你是什么人?”那人都不甩他。 “我怎么会在这?我的人呢?”大秃头边吼边挣扎,可惜绑得死死的,根本挣不动。 “哼,吼啥啊?再吼用你的臭鞋把你的臭嘴堵上,信不信?”那人嗤笑道:“还你的人,你的人不要你了,把你扔在这的,明白?” 大秃头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妈的那起子吃里爬外的东西!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跟着就是说不出的恐惧和绝望,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喘息好久,才算稍缓过气来,跟着,大秃头看到那人背的长枪,一支三八大盖,他大概猜到这人是谁的人了。 “顺天呢,顺天在哪?”大秃头边喘边问。 “急啥,他在埋你的四当家呢,一会你就能见到他!” “他……他在埋我的四当家?”顺天在埋全升?大秃头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正说着,有两个走了过来,大秃头一看,一个是他的死对头顺天,另一个,手里牵着一匹马,竟然也面熟,想了想,突然记起来,这人不是黄村村长的儿子吗?三江好压在黄村时,因为嫌黄村的头头脑脑们挨家挨户帮他们索要钱财太慢,大秃头亲自拿马鞭子打过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个村长的儿子。 “怎么是你?”大秃头脱口而出,问道。 那人白了大秃头一眼。没说话。 海山一笑:“老秃子,你坏事做得太多,想你死的人就多了。” 那一晚,海山和黑虎和赵长生三人,对着土豆留给他的那一鸟一尖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海山是个仔细的人,知道土豆冒死留的情报肯定重要,所以当场折返黄村,他要去问本地人。 当海山说出自己顺天菩萨的身份,黄村说要帮他的人从村头排到了村尾。 很快有人告诉他,那图案很可能是指天险凤凰岭,海山当即派赵长生,骑上村里的快马,回去找庆三爷调机枪,自己和黑虎连夜上凤凰岭警告金山。 村长的儿子和两个黄村青年,自告奋勇为海山当向导,一行人连夜上凤凰岭,凤凰岭上,海山很是露了一手本事,把金山绺子收得服服贴贴。 然后海山把其它人全留在岭上帮忙防守,自己独自一人下山,骚扰狙击,为赵长生赢得了一天多的时间,把机枪搞上了凤凰岭。 大秃头自知大限已到,也知道海山绝饶不了他,可还是顶不住心中的恐惧,软声乞命:“顺天,饶命啊,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我有钱,有很多的钱……” 海山冷哼一声:“老秃子,怎么说你也是个巨匪大绺的大当家,能不能硬气点,别叫人瞧不起你!” 大秃头不作声了,只全身如筛糠一样的发抖。 几个人从马背上拿下两条麻包袋,黑虎和黄村村长的儿子两个撑着袋口,海山上前从树上解大秃头,看来要把大秃头装在麻包袋子里。 大秃头吓得人都软了,哆嗦着问:“我怎么个死法?是活埋,还是背毛(勒死)?” “我不杀你!”海天边解绳子边说,声音很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三章 传奇(十)五天灭三江 “啥?真的?你不杀我?!”大秃头眼睛大瞪如铜铃。 海山轻轻的斜了他一眼,仿佛大秃头不是他的仇人,而只是一只远远经过的阴沟老鼠:“我不杀你,我现在送你去三家子,你是生是死,由那里的乡亲定。” 大秃头一听,面如死灰,然后裤裆一热,吓尿了。 这位曾经的“震头”(震头,即声名显赫的匪首),杀人如麻的巨匪三江好的大当家,竟然吓尿了。 三家子村屯,三江好初来此地时的“立威之地”,洗劫,杀人,绑票,烧屋,无恶不作,军师也曾经说过,为他起的卦,卦象大凶,主有奇难在北,北边是三家子,决不能去的地方。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大秃头瘫软在地,无力的挣扎。 海山几人合力,把大秃头装进麻袋,准备扎紧袋口将他扔上马背时,大秃头突然示意,他还有话说,海山手上缓了一缓。 “顺天,”这时大秃头好象神志清醒了一些,问:“全升是怎么个死法?开肠破肚?” 全升是杀死海山媳妇的人,还残忍的用刀,划开了海山媳妇怀胎的肚子。大秃头认为海山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又被人提起伤心事,海山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仇恨的怒火,但表面上仍只是淡淡的,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穿花!”(穿花,即夏季绑在室外让蚊虫咬死。) 全升的死法是穿花,血被蚊子吸干而死,这绝不是什么好死,别的人都是一枪结果性命,独全升被搞了个“穿花”,可见海山对全升之恨。 可为什么海山不让他曝尸荒野,还把他给埋了? “刚才你去埋全升了?为什么还埋他?”大秃头这时语气竟然平和了好些。 海山想不到大秃头会问这个,瞅他一眼,淡淡的道:“人都死了。遇到死人,没人埋的,能埋就埋了,我一直都这样,怎么了?” “扫北呢?你也埋了?” “当然!” 大秃头除了怕死,也怕曝尸荒野,看向顺天的眼神带着哀求:“顺天,你确实当得起菩萨二字,三家子的人恨我,不会埋我,我求你,我死之后,也把我给埋了吧。别让野狗把我刨得缺胳膊少腿的,投不了胎。” 农历四月二十六日,大秃头死于三家子。 丧尽天良,最终恶有恶报。 三家子的村民恨其凶残,将其装入一个长形木桶之内,以木条塞实后,活锯成三截,供三家被土匪打死家人的人家祭于灵前。 杜海山依诺言,于当日,将大秃头的尸体收拢拼好,葬在三家子村外的一处山上。 三家子的村民本不愿大秃头能得安葬,但感海山恩义,不予阻拦,最后还给予了协助。 此事甚为轰动,一时民心大快,后被当地政府,记入县志。 农历四月二十七日,午时。 三江好绺子,除了死的逃的,下剩约六十人,带六个还活着的三家子的人票,依与杜海山的约定,到达河边刘家窝棚。 海山给绺子的最后一封信,内容就是:四月二十七日午时,河边刘家窝棚集合,到者生,不到者死。 就算是以前骂过顺天,怕顺天的,也相信顺天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相信只要到了刘家窝棚,顺天就不会再难为他们。 刘家窝棚是以前有人放山,在河边搭的一小片窝棚,早已废弃,没人住了。 此离三家子不过几十里,昨天三家子的大新闻,绺子也已经收到了风。 大秃头已死,多数人估计顺天会自己当三江好的大当家,不论以前就和顺天好的,还是骂过顺天的,都认为顺天说话算话,对人不错,本事又大,他要当这个大当家,大家都服。 立子和天全算暂时的头头,重点看好了军师和粮台,军师是海山嘱咐要保全,而粮台则是顺天交待立子,要看好了,所管的绺产不可丢失。 “看,来了!”有崽子叫道,远处一支轻骑,沿河边而来,人数5人,比较扎眼的是,那支轻骑里,竟然有一挺机枪。 离绺子还有约几十丈外,那支轻骑停了下来,然后海山下马,独自一人徒步走向众人。 “六哥!” “六爷!” 崽子们纷纷和海山打招呼。 “还六爷,应该叫大当家!” “对,大当家!” “大当家的!” 海山腰里插着短枪,满面春风,一路拱着手和各人招呼,看见土豆时,停下脚步,两人碰了碰拳。 看见军师时,海山拱手叫了声,“先生!” 军师满脸羞愧,有心想巴结巴结,说几句奉承话,就在这时,一个尖尖的声音唱起了歌: 只想当胡子占山为王, 抢钱财绑票发财还乡, 没曾想做坏事丧尽天良, 到头来落法网尸骨成浆! 众匪回头一看,妈了个巴子的,一直昏睡的陈润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又唱起了那首让人丧气的歌。 “他怎么了?”海山看出陈润生的模样不对,问。 待众人说了陈润生的事,海山向陈润生走了过去。双手先搭在他双肩上,很和气的道:“老陈,我是顺天,老杜头的儿子!别怕,别怕……” 说着人已转至他身后,一手仍搭在他肩上,一手指节已经顶在了他的脾腧穴上,过了一会又搓热双掌,为陈润生按摩膻中和气海,边按摩边对身边的众崽子道:“过喜伤心,喜则气缓,心气弛缓,精神就涣散,这才失了心疯,真的是可怜,你们散开些,不然他会气闷。” 过了一会,陈润生竟然停了疯言疯语,定定的看着海山,叫了一声:“六爷!” 疯子竟然认得人了!众崽子都啧啧称奇,拍手叫好。 然后海山走向粮台,那粮台以前曾难为过海山,吓的脸无人色,海山倒笑了:“立子曾经想烧死我,我都能不和他计较,你怕啥啊?!绺产现有多少,帐给我瞧瞧。” 看了一会帐目,海山笑着招招手,招呼众人聚拢,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知道海山要发话了。 “弟兄们,刚才有人叫我大当家的,我想,我要让弟兄们失望了。今天,我不是来当大当家的,我是来劝弟兄们回家为民的,说白了,是来散绺子的”。 众崽子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海山继续说下去:“弟兄们,以前陈润生唱的是啥啊?‘当了胡子不发愁,进了租界住高楼,吃大菜,进妓院,花钱好似江水流。’可他现在唱的是啥啊?‘没曾想做坏事丧尽天良,到头来落法网尸骨成浆!’为匪作恶,多不得好死啊弟兄们。” “三江好去年被陆军剿,死了百多人,现今绺子里当家的几乎死绝,我想有不少弟兄们已经寒了心,有想回家的意思了吧?三江好绺规严插吃里扒外,每年起复的时候,敢不归绺者杀,又有多少兄弟是被逼着继续干这土匪的营生?来,我们来瞧瞧,想不干回家的,站左边,还想继续当土匪的,站右边,大家别怕,依自已的意思,站好了!不管站哪边,我都决不为难!” 众崽子们还真没见过有这样的玩法,啥时崽子们也民主了一把?一时间议论纷纷,挨挨挤挤的开始了站边。 土豆走了海山身边,海山看他一眼:“站好啊,你站这算哪边?” “我不想回家,也不再当土匪了,我要跟着你!” 海山扔他一个白眼:“滚!我一个穷大夫,还欠着人家一屁股的债呢,跟我你喝西北风去!去去去!站好了站好了。” 土豆咧嘴一笑,调皮道:“就不!” 然后站在海山身边不走了。 想想土豆也是个人材,这样的人自己不收,给庆三爷放在商团里也是不错的,海山也就随他了。 好一会儿,总算大致站定了,海山一瞧,果然想回家的还是多数,这就好办了。 海山挥手让众人安静,然后道:“弟兄们,这次我在三家子,还有黄村,看到很多人家,被三江好给害惨了。多少人求我,要我帮他们把被抢的钱财要回去。” 一说到钱,刹时安静了,众人都支着耳朵听。 “刚才看了下粮台的帐,钱还真的不少。这些钱,我想,分给大家!” “啊——?!”一阵子惊呼,然后又是出奇的安静,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海山说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伙要家里过得去,也不会提着脑袋当土匪,分钱可以,只一条,分钱之后,就不再有三江好的绺子!拿了钱,就好好回家为民,既拿了钱又他妈的回头就做恶的,管他是什么刺头线黄瓜,老子一样撅了他!” “我用村民们的血汗钱,替他们买个长久的平安,分钱后,想回家的,回家,还想当土匪的,对不住了,也请先回家,没家的不管上哪先隐上两个月,不然就是和我顺天过不去!” “两个月后,你们若是还找不到营生,可以来找我,我介绍你们去庆三爷的商团当个炮手,混口饭吃。” “大家伙觉得如何?有觉得我说得不对的,可以站出来。当面和我说道说道!” 给钱,还给出路,大多数人都没意见了。 没有人站出来! 服气的自不说,不服气的也没胆这时出这个头! 见没人站出来,海山又道:“保不住还有人以后又当了土匪,我顺天管不了那么宽,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天良丧尽的,迟早要还,路怎么走,你们自己瞧着办,可不管如何,三江好,散了!大家说,好不?” “好!”众人大声的回应。 海山拉土豆、军师、立子和天全三人到一边商量了一下,就开始将枪枝收拢,个别坚持要带短枪回家的也不勉强,最后收得机枪一挺,长短枪各若干,全交由海山带来的庆三爷的人用马驮走。 又将那六名人票释放,海山对他们说,收拢的枪枝会设法折价,所得钱财会将部分分给三家子和黄村的受难人家,救命钱大约一个月内就会到。 然后就是按人头分了绺产。 粮台很感激海山对他既往不咎,也为了讨好海山,主动提出说,海山家以前给的赎金2000小洋应该从绺产中归还给海山,海山坚持不受,众人都说海山还欠人债务,劝他一定要收下,最后海山只肯受了其中一小部分——50个大洋,并马上交给一个扫北的同村崽子,托他带给扫北的家人。让边上好多崽子看得好生感动。 三江好绺子,就这么散了。 从四月二十三杀钱串子起,到四月二十七散绺,才五天。 顺天,一人清一绺,五天灭三江,成为东北绿林的一段传奇。 很奇怪的,后来,绿林里不但没人找顺天争闲气,反而远远近近的土匪,以去浑河堡见过顺天为荣。 “咱可是见过杜爷的人!” “哪个杜爷?” “还有哪个,当然是一人清一绺,五天灭三江的顺天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四章 讨债鬼 这天是杜家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十一天,依风俗,杜海山带着志远上坟地烧纸。 三个新坟,正中是海山父母,左边是大哥一家,右边是海山媳妇和两个孩子。依俗三年后才立碑,所以只是三个坟包。 埋的人多,新坟比别人家的土包子大得多,看着就让人伤心。 海山在父母坟前烧着纸钱,边烧,边喃喃的祷告: “爹——!、娘——!咱家的仇,我已经报了!” “动手杀咱家人的凶手,已经全都见阎王去了!” “爹!你教我的道理,我都记着呢,您常说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儿子得黄村村民之帮助,终于报了仇,为回报当地乡亲,我把大秃头交三家子的苦主处置,也下定决心,要为当地百姓免除匪患,再不受三江好的劫掠。” “我原想着,把他们被抢的钱还给他们,但如果绺子还在,还是会被抢,所以我和他们说,我没本事还他们钱财,但我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再遭三江好的抢劫!” “爹,儿子做到了,我已经把三江好绺子,给弄漂了!” “只可惜……”海山突然间就一阵子心酸:“我说过,要把大秃头和全升的人头,祭在二老坟前,我……我没做到,是儿子不孝。” 边上在海山媳妇和儿女坟前烧纸的小志远,见海山眼圈子都红了,忙劝慰道:“爹,爷爷他不会怪你的。爷爷常说男子汉要心存家国,若是爷爷知道你捅散了绺子,为那么多的人免除了匪患,只怕比你把仇人的人头祭在这里更高兴呢。” 海山转头看了志远一眼,小家伙虽然还小,还蛮懂道理呢,这多亏了他爷爷从小的教导。 “瞎吵吵个啥,烧你的纸,跪累了,就坐着烧吧。”海山温言道。 然后又对着坟头继续念念叨叨:“爹,庆三哥叫我去他那边,什么酒厂的厂长,南货店的掌柜,想做什么任我挑,可我知道您的心愿,我哪都不去,我会把杜家医馆的牌子重新撑起来!不管有多难!” “爹,咱家的医书,亏得是放在西厢还都在,我准备先把《四百味》、《汤头歌》、《脉学》、《御纂医宗金鉴》再温习一遍,接下来就读………” 志远看一眼一直还在喋喋不休的海山,边继续烧着纸,边想着他爹刚才看他的那一眼,他爹虽然嘴里说他是在瞎吵吵,可眼神里分明有赞许之意,哈哈,亏得自己又明理又会说话,又在爹跟前露了一回脸!忍不住微笑起来。 海山启程去报仇之后,志远在南山寺过了好些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父子重逢那一刻,他见到海山就哭了,他这个灾星,没克到爹! 爹抱着他,帮他擦眼泪,还亲了他,那一刻,他觉得别说是出家当了个小沙弥,就算是天天被人吊打,都是值得的。 他爹的怀抱,多么温暖,多么结实有力,多么的让人安心,又是多么的让人思念。 曾经,那个怀抱,是要和人分享的,有了娘以后,爹抱他就少了,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变得更少。 志远看着眼前的坟包,里面埋着他的“娘”,还有弟弟妹妹。 他不喜欢他们,但他一直,把心里的不喜欢掩饰得很好,不在人前露出一丝丝。 那个娘,对他不好,爹不在时,经常弟妹们有荷包蛋吃,而他没有。这还没什么,更让他不满的是,娘总把弟弟妹妹往爹怀里塞,让爹抱着他们玩,抱着他们笑。 那个女人,自从有了她,爹爹就不和他一起睡了,可是,为什么弟弟妹妹可以?! 爹爹经常夜归,回到家,会在厨房悄悄的把留给他的荷包蛋,夹半个给他吃,为什么要悄悄的,还不是怕那个女人唠叨吗? 现在,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从此,爹爹只是他一个人的爹爹。 从南山寺回来,重新收拾了杜家大院的西厢,那是整个院子唯一没过火还能住人的地方,晚上志远和爹一起睡在大房的炕上,再不用自己一个人在小房里睡土炕了。 虽然邻居们都说这院子死过太多的人,晚上会闹鬼,但有爹爹在身边,他一点也不害怕,晚晚都睡得安稳,白天他爹爹外出赚钱,他一个人在家做家务,也一身都是劲。 只要和爹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 只要和爹在一起,多苦多累,心也是甜的。 从此,爹爹只是他一个人的爹爹!只要想到这个,做梦都要笑醒! 志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滋滋畅想着以后的每一天。 不知不觉中,从微笑,到满面春风! 但走神也就是一小会子的事,很快志远就意识到不对,一边倏地收了脸上的笑,一边赶紧偷偷瞄老爹一眼,这要让爹看到了,还了得?! 只瞄一眼,就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倒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爹已经站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象吃人恶狼一样的恐怖,眸底的怒火可以把人烧成灰! 爹……他,他看到了! 志远脑子嗡的一下,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海山走过来,双手揪着志远的衣襟,一下子把他提了起来。 一边摇,一边恶狠狠的问:“你娘和弟弟妹妹死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志远吓坏了,只惊恐的看着他爹,哪里还会辩解。 海山暴怒了。 “我们杜家白养了你!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杜家没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 说着狠狠的把志远往地上一扔:“给我滚!” 志远撞在地上的屁股很痛,背也很痛,疼痛之下人清醒了一些,飞扑过去,抱着海山的腰大哭:“爹!我错了!爹怎么打我都行,只求爹别生气!” 海山恨恨的一拧腰,志远就脚离地的飞了起来,可双手仍死死的抱着海山的腰,没甩掉。 “放手!”海山冷冷的声音,带着让人害怕的威胁。 志远反而抱得更紧,防备着下一次飞甩。 海山眼里的怒火霍地暴涨,左手掐着志远的脖子往外一撑,右手一抬向着志远的脸就一巴掌打了过去,暴怒之中还算有理智,左手松开了,不然这一掌打实能把志远脖子打折。 志远被一掌打倒在地,立即耳朵一嗡,嘴里一咸,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子说不出话,更别说爬起来。 海山愤然的转身,再不理志远,只自己把还没烧完的纸钱分别在三座坟前烧着。 志远缓过晕眩,把嘴里咸血往外吐了一口,也顾不得擦擦嘴角,爬起来就朝海山一跪,哭着道:“爹,别生气,我再不敢了,爹——!” 海山一拧身子,点着志远的脑门,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别叫我爹!” 说完,也不理志远,抬腿就往家走。 志远爬起来要跟上去,被海山回身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止住了,那眼神充满了警告的威胁。志远要敢跟,肯定又要挨打了。 进了村,有人看到海山怒气冲冲的在前面走,志远在后面一瘸一瘸远远的跟着,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血迹,怪吓人的,都不知这两父子在搞什么。 很多人都说志远克性大,果然啊,克死一家子不算,现在还和海山扛上了。 海山气冲冲的进了院门,就直奔西厢自己住的屋子,把志远的铺盖和几件换洗衣服一把抱起,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进了大门的志远,看着他爹抱着这些东西出了屋门,立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时有种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海山走向大门!要把抱着的东西扔出大门去! 志远下意识的伸开手,拦着大门。 “躲开!”海山的声音,冷而威严。 志远放下手侧开身子,不敢再拦。 海山从志远身边走过,还没举手将东西抛出去,身后传来淅淅沥沥声音。 回头一看,志远面如死灰,脚下一滩尿迹。 恐伤肾,肾气散而失固摄之能,失禁说明这恐惧对于志远是多么的巨大。 海山咬了咬牙,没走出大门,回身把衣服铺盖,往以前志远住的小房里的土炕上一扔,然后走回已经腿一软坐在地上的志远面前,点着他的脑门,恨恨的说:“你个讨债鬼!不准哭!不准进我的屋子!不准和我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五章 坚韧 海山恨恨的连说三个不准,似乎还不解气,再加一句:“敢错个一星半点,我把你扔出去!” 说完进了自己的屋子,门一甩,再不理志远。 “哈哈,快看啊,野种尿了裤子!” “羞死人了咧!” 门外看热闹的邻居,议论嘲笑着,还有小孩子边跳边拍着巴掌,用平时的童谣现改词,唱了起来:“小灾星,时气差,爹也打,娘也骂,你死了吧,你死了吧!” “哈哈!”人群里一阵哄笑。 志远抬起他那漂亮的长长的睫毛,看了大门的人群一眼,眼神里又是愤怒又是怨毒,还有就是尿了裤子被人看了去的羞愤,挣扎着爬起来,很想去把大门关上,但又怕那些人会顶着门不让他关,志远几乎是立刻放弃了去关门的念头,飞也似的逃进了他自己的小屋子,他怕被那些人揪着,当面羞辱。 看着志远落荒而逃,大门外的人群里响起比刚才更响亮的哄笑声。 志远进了门,往一个最暗的墙角一蹲,忍了很久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哭声也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在第一声的哭声就要冲出的同时,志远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爹总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更何况刚才爹爹说了:“不准哭!不准进我的屋子!不准和我说话!” 他不能让爹爹听到他哭! 手捂上嘴时碰到伤口,痛得志远一抽,松手一看,满手血污。 也顾不得把血擦一擦,飞快的用右手把左手衣袖一推一拢,团成个布球,然后在哭声就要溢出喉咙之前,一口咬在了那个拢成的布球上,牙关紧咬之下,哭声化作喉咙里的呜咽,然后就这么一边泪如泉涌,一边死控着呜咽之声,蹲在那里痛哭。 院子里有声音! 听声音是几个好事的孩子,进了院子,要追进屋子看他的热闹! 乡下孩子,都爱看热闹,邻里之间,串门串户是很平常的,孩子更是没什么顾忌,去别人家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志远身子一僵,谁敢来看他哭,他就和他拼了! 不行! 这时再和人打架,更没自己的好,志远赶紧把头埋在手臂里,就算有人进来,也不让人看到他哭。 “你们几个,出去!快回家去,听到没?”!院子里他爹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不高兴和不耐烦。 跟着就是那些孩子走出去的声音,那些孩子敢欺负志远,对海山却是怕的。 爹就在院子里! 不能让他听见哭声! 志远更紧的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感觉因强压哽咽而喉咙象被人用刀刮一样的疼,胸膛象被什么堵着,堵得人很难受,而整个人因紧张绷紧,已经快到绷断的极限。 跟着就是大门关门,下顶门棍的声音。 然后是爹爹回自己房间的声音。 总算…… 哭了好久,到声音可以控制,志远才松了口,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喘气。 哭过了,胸膛没那么堵了,可人却也感觉非常的累,很想睡一觉。 看到扔在土炕上的铺盖,这铺盖才从这屋子移到爹的屋子没几天,就又被扔了回来。 志远摇晃着,顶着倦意,站了起来。 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 以前,也这么过。 家里养鸡,喂鸡是他的事,他一个孩子从磨房买糠回家,差不多八里地,每次二十斤,扛不动提不动时,在半道上他也哭过,哭完继续咬着牙一步一挪的把糠袋往家拖。 不管春夏秋冬,采药卖钱,拾柴火、洗衣服、背弟妹,什么都要干,一个人采药摔伤时,冬天背着比他人都高的柴捆陷在雪坑时,他也哭过,哭完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自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个“野种”。 是个他亲爹亲妈不要的人。 现在好了,又多了一个不一样,他还是个“灾星”。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爷爷说过,他是个异数,比十多岁的孩子还懂事。 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要受和别人不一样的苦,要忍别人不用忍的气。 只是……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拖着糠袋往家挪,拖着伤腿住家挪,爬出雪坑往家挪,是因为家里,有疼他的爹。 可现在…… 看着炕上的铺盖,才停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天快黑了。 志远从他的屋子里出来。 “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志远对自己说。 现在杜家就父子二人,海山要赚钱,家务就志远全包了。 从水缸里舀一盆水,回屋子里把自己收拾干净,嘴里的血污漱干净,洗脸,把泪滴血染的衣服,和尿湿的裤子换掉。 然后去厨房里做饭,不用看火的时候,把鸡赶回鸡笼,捡鸡蛋,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到厨房。 杜家原来的厨房已经烧了,新的厨房是在西厢原来一间库房里垒的灶。 煎两个两面焦香金黄的荷包蛋,放在一大碗高粱米饭上,连小菜筷子,放在一张方凳上,给爹送去,爹说了不准他进屋,不准和他说话,志远便低着头,把方凳放在爹门前,看都不敢看屋里一眼。 然后退回厨房,把衣服洗了,出门瞄一眼,爹已经吃过饭,过去把方凳连空碗搬回厨房,又是一阵忙活,到天完全入黑,才算把事儿做完,从灶上拿了自己晚饭,回小房土炕上坐着吃。 为了省灯油,没点灯,志远就在黑地里坐着吃,整个院子,就爹的屋子还亮着灯,那是爹在读爷爷留下的医书。 昨晚,志远还在爹的炕上,借着灯在炕桌上练字,爹看着医书,偶尔指点他几句,教他一两个新字。今晚就…… 黑暗中,志远吃到嘴里的高梁米饭,有了咸味。 他没有为自己煎荷包蛋,鸡蛋省下来好去卖钱,今天甚至没心情为自己的饭里加点咸菜。 吃到嘴里的咸味,是自己滴在碗里的泪眼。 志远好后悔。 一个得意忘形,就让自己直接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他当时没有辩解,他可以对所有人隐藏自己的想法,可以对任何人说假话,但独不愿对爹爹撒谎,爹爹是能看透他的人,撒谎是对爹爹的不敬。 自己掩饰的功夫也根本不到家,在这个之前,就已经有庆三爷瞧破了他对娘的嫉恨。 “虽然你还小,但这不对,知道不?一个嫉恨的人,格局能有多大?”庆三爷的话言犹在耳,自己就栽了这么一个大跟斗。 庆三爷已有言在先,自己为什么还不警醒?! 第二天凌晨,志远早早的起来,先打扫院子,把要晒的药材铺排好,拌好鸡食,打开鸡笼,再把围栏围上,鸡可以放出来,可又不能满院子走,不然一地鸡屎不说,还不便爹爹练功。 然后就在厨房准备这天爷儿俩要带的饭包。 家里还欠着好多债,海山一心要重振杜家医馆,前提就是得把烧过的房子先修起来。这也得好多的钱,所以海山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帮一个磨坊先做一个早市,那是卖力气的活,然后去奉天城里支摊坐诊,早饭和中饭,为了省钱,都是从家里带。 而志远就是去采药,眼下正是半夏,黄芪等多种草药的采摘季节,山路遥远,也要带饭。 做好了六个荞麦饼子,四个大的给爹,还讨好的加了一个煮鸡蛋,自己就两个小的荞麦饼。 海山用的是蓝布的饭包,志远的是白布,包好两个饭包,他爹已经起来在院子里练功了。 志远赶紧把茶壶茶杯用方凳端着,给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倒出一杯温水,捧在手里,预备着爹口渴了好喝。 志远今天起个大早,样样事情都做得妥贴,只望爹爹能早点消气,赏他个好脸色。 可是,没有。 志远手里捧着杯子,怯生生的看向海山,海山只是轻轻的斜了他一眼,就再没理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志远知道没戏,慢慢的放下杯子,挎上药篓,去厨房拿上自己的饭包,准备出门。 如果爹还没消气,少在爹跟前晃荡好些。 开院门时,志远动作有点慢,昨天被海山扔在地上摔伤了,走路的样子还有些瘸,这时天才蒙蒙亮,要在以前,海山必会叮嘱他几句,小心蛇虫,早点回家之类,可今天,海山根本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出了大门,就忍不住鼻子一酸,淌下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六章 悟道(一) 接下来好几天,志远都是这么无声无息的熬着,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熬过一天又一天,才几天的功夫,就熬得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下巴也尖了,一双大眼越发的大,每每看得海山心里都揪得慌。 这天入黑时,又下雨了,海山如常夜归,走到村口时,村口大树下果然亮起了灯,志远和以前一样,撑着雨伞在等他,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神彩所余已经不到一半,但仍带着七分的希冀,三分的惶恐脆弱,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海山还是没有心软,仍旧是轻轻的斜了他一眼,就走了过去,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到了家,海山都换好干衣服了,才见志远慢慢的蹭进门,关好院门后,海山瞥见小志远湿衣服都没换,就瘫倒在小土炕上。 海山明白儿子的心有多么的痛,知道痛就好,知道痛才能吸取教训。而越痛得狠,他才越不会忘记。 翌日,一大早,志远照旧把事事都做得妥贴,然后背上药篓,拿好药锄、小砍刀和饭包,先海山一步出了门。 在山里采了半天的药,比往常早了一个多时辰,就从山里返程回家,来到离村三里多地的田边,采起了野菜。 这个季节,野菜很多,什么婆婆丁、柳蒿芽、晒不死,有些可以作晚饭的小菜,有些可以用来喂鸡,有些是志远明天用来充饥的饭! 杜家债主中有个姓丁的老头,这老丁头是个把一个铜板都看得斗大的人,这些天经常来杜家和海山唠叨:“还欠我三个大洋呢,啥时还?。” 每次海山都得说上一大车好话,才能把他送出门。 志远前儿把存的鸡蛋和晒好的药材背到集上卖掉,加上之前他爹留给他的买粮食钱,硬是凑了三个大洋,还给了老丁头。 他不要这个人,再来烦爹爹! 可这么一来,手头几乎一个大仔都没有了。 志远估摸家里剩下的粮食,撑不到下一个集日,心一横,前儿起,只给海山做的饭和准备的饭包,用粮食,他自己晚饭就野菜汤,带的饭包就是野菜加点鸡糠做成的团子。 志远没把还钱的事告诉海山,也不打算让爹知道家里快断粮了,他只想帮爹解忧,爹已经事情够多了,反正爹总是早出晚归,自己不吃粮食爹也不会知道。 志远只指望着,家里的母鸡们,争点儿气,多下几个鸡蛋,等下个集日拿去卖了,这饥荒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度过去了。 正采着野菜,忽然听到有一种破空之声! 眼光瞬抬,眼角余光中一个黑呼呼的东西正向他飞来! 志远有海山这样的一个爹,从五岁就已经开始习武,虽然时日还不多,但吐纳、拉筋、各种基本步法都是有练的,身体柔韧而灵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后滑接一个侧滑步,堪堪避过一个远处飞来的一大块土坷垃。 “嗬!还挺能躲啊!” 志远一看,说话的是他家的邻居,村里的孩子头,也是他的老仇人,十三、四岁,长得壮实,小名叫石头。刚才的土坷垃就是他扔过来的。 作为一个“野种”,一个“灾星”,注定是一个被人嘲笑的人,也就自然成了一个不合群的人。 石头作为村子里的孩子头,对于志远这样的“异类”自然是要打击的。 石头走过来,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过来一脚把志远的药篓踢翻,盛气凌人的说:“谁让你在这采野菜的,滚!” 要在以前,志远可能也就白他一眼就走了,力量对比悬殊,他不会和他打不过的人争闲气。 这个石头,身强体壮,比志远高出一大截,平时特别爱打架,而且打起架来手可黑了。 可今天志远火也上来了,开口就顶了回去:“我在哪采,你管得着?!” 刚才那土坷拉要打中头,肯定要见红,这王八蛋还上来就把他的药篓给踢翻了。能不上火吗?! “嘿,你个爹不亲娘不要的小野种,还敢顶嘴?!告诉你,这儿的地都是我家的,老子不准你采,滚不滚,不滚揍你丫的!” “野种”二字,几乎是志远现在最听不得的两个字。 志远的眼神,从冷漠,变得邪气,冷哼一声:“我就是要在这里采,你咋地?” “找打!”石头说着就向志远扑了过去。 志远早已一个转身跑了开去。 志远采野菜是在一大块高粱地边上,这块高粱地邻近一个山边,山边有个野藤遮挡的石头坑,足有一人多深,半人多宽,长约两丈多,昨天志远在这里采药采野菜正巧发现的。这似乎是个人为的采石坑。 志远边跑边留心身后,引着石头向那个石坑跑,快到时突然加速,然后好像不经意的跑了个弧形,后头追的石头果然上当,沿直线追,“啊”的一声,一脚踩空,掉坑里了。 “你个死野种,敢阴我!看我上来,不打死你!”石头在坑里大叫。 志远走到坑边看一眼,石壁光滑,边上有杂草,但不足以能支撑石头的体重,没人帮的话哪里那么容易爬出来。 “啊呀,这怎么有个坑啊?”志远故作惊讶的说。 这坑石头虽然上不来,但最晚明天田里有人时,只要石头大叫,还是有人能听到,他还是能出来的,同一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石头这人还是得罪不得,他既要整整这个骂他野种的石头,也要为日后着想。 石头摔下来时,只手脚擦破了点皮,但伸尽了手都还离坑沿有几尺远,估摸着凭自己是肯定上不去的,脚下踩着枯叶烂泥,一股难闻的腥臭腐烂的味道让他感到害怕,石坑的形状首先让他想到了棺材,他都不敢看脚下到底有啥。 “快拉我上去!”石头大叫。 “不行啊,你那么重,我怎么拉得动你!”志远在上头说。 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已经爽翻了。 石头一心只想快上去,忙道:“我一点都不重,脚底下味好大,都不知是不是棺材,快拉我上去!” “不行,我怕我被你拉了下去。”志远说得悠哉游哉。 “你成心是吧?”石头又气又急。 “谁成心啦,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又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志远说得振振有词。把干系先推它个一干二净。 “你怎么才肯拉我?”石头气急败坏。 “我真拉不动你!我回村去,叫你家大人来!可说好了,你上来后,不许打我!”志远说。 石头只求能早脱身,忙应道:“好!好!那你快去啊!” “你等着!”说着志远就走开了。 走出有十几步,想想还能玩得更尽兴些,就回头,走回坑边。 “你怎么回来了?”石头问。 “我想起来了,这里离村子还好远呢,等我回来都不知啥时候了,这里是山边,也不知有没什么狼啊,蛇啊,鬼啊,黄鼠狼啊什么的,要在我带人来之前,你被这些东西咬了怎么办,不如你大声叫救命吧,田那边就是路啊,如果有人路过,就好先把你救出来了。”志远一副全心全意为石头着想的表情和腔调。 石头一副吃惊的表情,志远说得东西里,还真有他怕的。 石头小时候被蛇咬过,他特别怕蛇。 “我走啦!”志远说着转身走了,回到田边,收拾好被踢翻的药篓,可没回村,而是继续悠哉游哉的采野菜。 “救——命~~” 山边传来石头的第一声叫救命的声音。 志远估计是石头死要面子,估摸着他已经回村听不到了,就开始叫救命了。 “叫吧叫吧,叫不死你!等把嗓子喊哑了,就没力气叫‘野种’了!” 志远边采野菜边笑了。 不一会,野菜采够了,山边那“救命”声,也从最初扯着嗓子喊,到带上了点哭腔,声音也没之前响亮了。 志远背上背篓,才发现,好象要下雨了,刚才只顾着“欣赏”某人叫救命的声音,天色已变,都没发觉。赶紧向村子方向走。 今天中午天就热得不得了,这种天变天是最快的,果不然,天上乌云滚滚,黑得很快,眼看就是一场大雨。 志远加快了脚步,不但是自己不想淋雨,也想快点叫人来把那个石头拉出来。 天上乌云黑压压的在翻涌。 志远突然想到,那石坑在山边低洼之处,如果雨下得急,会不会很快把那坑给淹了? 石头会不会水? 他不知道。 “救——命——啊~~”石头的叫声传来,声音里明显带着恐惧。 志远停下了脚步,如果石头不会水,这雨一下来,加上山洪往坑里灌,石头可能会淹死! 志远犹豫了一下。 那个石头骂他是野种,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死吧? 从小爷爷就和他说,要做一个好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庆三爷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小心眼,一个嫉恨的人,格局能有多大? 他爹打他那一掌时说:“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 志远扔下背篓,向那石坑奔去。 石头叫着救命,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如果雨水下来,这坑很可能就要被淹了,他还真的不会水!正在惊惶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杜志远出现在了坑边。 “你怎么回来了?” “雨就要下来了,等我回村再来,我怕你已经淹死了!” 志远一边说着一边在坑边团团转,最后选了坑边一丛灌木,将好几个小枝缠在一块,左手紧紧拉住,借好力,然后在坑边,将右手向下一伸,大喝:“来!抓住!” 石头赶紧伸手去握,但坑太深了,够不着。跳了几跳,能碰到志远的手,可没法拉稳。 志远突然收了手,低喝:“别动!有蛇!” 石头心一惊,顺着志远的目光一看,我的妈呀,不知几时,坑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条翠绿色的蛇,蛇头抬起,向他吐着信子,蛇的前段两侧有粗大的黑色与桔红色斑块相间排列,颜色艳得像是妖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七章 悟道(二) “别动,这是野鸡脖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志远压低着声音说。 野鸡脖子是东北常见的蛇,也有人叫它土球子,这种蛇小蛇咬人通常没多大事,但大蛇咬人是有毒性的,这种蛇很少有超过三尺的,可他们现在面对这条,肯定已经超过了三尺。 “怎么办?”石头嘴都哆嗦了。 他知道这种土球子,大蛇能要人命。 跟着就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尿臊味,石头吓尿了,他特别怕蛇。 “你别动!”志远轻声道。 “呃……呃……”石头不敢动了,瞪着蛇,喉咙发出介于哭和喊之间的声音。 他和蛇,相距就几尺,蛇头已经抬得更高,蛇脖子上的色彩,比他娘的最漂亮的野鸡羽色还要艳,随时可能给他一个闪电般的飞咬。 他听志远话不动,可双腿却不自控的开始颤抖了起来,且越来越历害。 志远也怕。 以前采药他见过这种蛇,但都是小小的,一般都怕人,见人就自已爬走了。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以前见的也就一尺左右的,这个肯定超过三尺!更没见过敢见人不走,还抬着身子要咬人的。 “别动,别出声。”志远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暗暗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壮胆儿。 然后轻手轻脚走开到边上,捡来一段枯枝,小心翼翼的向蛇前方约一尺的地方,扔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枯枝落地,蛇晃晃了身子,然后没动。 志远又捡来一段枯枝,投在比刚才更近蛇的地方。 不知是志远的枯枝起了作用,还是石头的尿臊味太难闻了,连蛇都吃不消它,那蛇又晃了晃,然后返身爬走了。 两人都大出了一口气,然后志远再次拉着灌木,垂下了手伸向石头,这次为了能让石头够着他的手,冒险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坑边,石头拉着他的手,借着力,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了出来。 过程中志远感觉手都快要被拉断了,咬着牙拼尽了全力,拉着灌木的左手才没脱手,不然两人会一起摔下坑底。 爬出来后,志远叫声“跑!”,两人就没命的向大路方向跑了起来,这时,天上一个炸雷,瓢泼似的大雨开始倾泻下来。 开始是志远跑得快,后来是石头跑在前面。 到了大路边了,应该没危险了,石头回头一看,发现志远不对劲,跑得慢不说,还有点踉跄。赶紧回去扶着他问:“你怎么啦?” 志远上气不接下气,只摆手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路边有个草亭,石头扶着志远到里头避雨。 “你怎么啦?”石头看见志远脸色明显不对,关切的问。 一边问一边把上身的短褂脱了,拧干,帮志远把头脸的水擦干。 志远坐在地上,一边无力的靠在柱子上,一边小声道:“头晕……” “怎么会头晕?你不会被什么东西咬了自己不知道吧?!”石头大惊失色,拎起志远的手手脚脚左看右看。 志远只觉得眼前发黑,努力相抗着。 怎么会头晕?想起来了,一是没饭吃,二是没吃饭。 这两天都是糠菜团子不说,今儿的午饭团子还没吃呢!都是叫石头给搅的,没顾得上吃,更别说刚才还下了死力气才把他拉出来。能不晕吗? 这里看得见大路,志远指指大路:“我……是……饿了,饭……饭……饭包。” 说着干脆睡平,防止人晕过去。 石头顺手指看过去,雨太大,路上有什么看不清。 石头知道这可不是耍的时候,跳出亭子沿路飞跑,很快就看到了背篓,翻出饭包,还好有药材挡着,倒不是很湿,赶紧用衣襟一包,冒雨又冲回了亭子。 石头打开饭包,志远躺了会没那么晕了,支起身子,拿过糠菜团子就往嘴里塞。无奈糠极涩喉,吃急了哽得他象出水的王八——直伸脖。 石头看得直皱眉:“你就吃这个?能不晕吗?” 石头霍地站起来,说一声,“你等着!”人就已经冲出了亭子又扎进了雨中。 一会,抱了个香瓜回来,用牙在瓜两边刨出道,然后用手用力一掰,掰成两半,立马满亭子都是香瓜的甜香味。 石头把瓜递给志远:“快,吃这个。可香甜了,一大块地里,最好的一个瓜。” 志远有气无力的瞪着眼睛:“你偷人家的瓜啊?!” “啥叫偷!”石头一脸自豪“我家的香瓜地!” 看志远啃完半个瓜,脸上稍稍有了血色,石头才算放下心来,把那半个瓜也塞志远手里,命令道:“吃!” 然后起身,走到亭子外,淋着雨。 志远好生奇怪:“你这是干嘛?” 石头有点不好意思,问:“我尿裤子这事,你能不能不和人说?” 原来这小子是怕人家知道他尿了裤子,在用雨水冲裤子上的尿味呢。 也是,浑河堡孩子头,要让人知道尿了裤子,还有脸当孩子头吗?志远想想都好笑,应承道:“好!” 石头眼睛一亮,又问:“那,我掉石坑这事,能不能不和人说,连我家里人也不能说。” 志远还啃着瓜,瓜真的很甜,看在瓜的份上,也答应了:“好!” 石头高兴的三步并作两步跳回亭子,凑近志远身边,伸出了手:“说定了,来,拉勾!” 两人拉了勾,志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对石头说:“我吃糠菜团子这事,你能不能不对别人说,连我爹也不能说。” “为什么啊?” 志远把缘故告诉给石头。 石头点点头,很郑重的答应:“好!” 这回是志远向石头伸出了手:“说定了,来,拉勾!” 两人拉完了勾,相视一笑,从此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雨过天晴,满天美丽的晚霞。 石头扭头看看志远:“你好点没,我背你回去吧。” “啥?!”志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晕吗?我背你回去!”石头说着,稍弯下了腰,等着志远爬到他的背上去,裸着半身,一脸的豪爽之气,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上来!”石头拍一下自己的背,对志远叫道。 志远没想过石头会对自己这么好,不禁愣了一愣,然后就是猛的摇手:“不用不用!我能走!再说你背我,我的背篓怎么办?” 石头一撇嘴:“你那破背篓,谁拿你的!等我把你先送回了家,再来帮你拿!上来吧。” 天快黑了,志远还要赶着回家给爹做晚饭呢。而背篓里有晚上要炒的野菜。 志远站起来,带着感激对石头说:“石头哥,真不用,我能走,要不,你帮我背背篓吧。” “也行!”石头爽快的答应。 他还是第一次听志远叫他“石头哥”,感觉不错。 “远子!那我们走!”石头道。 “嗯!”志远很快的回应着。 石头叫他“远子”!而不再是“野种”!这感觉更不错。 两人走上大路,到背篓处石头背起背篓,看志远还是不大精神,还伸出一条胳膊,让志远扶着借力。 把志远送回家,石头回到自己家换过衣服,正好家里也开饭了,晚饭有高梁面混杂面做的馒头,石头拿起两个大的,说声“串门子”就往外走。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家里人也没怎么在意。 石头拿着馒头就去了志远家,志远刚煮好自己晚上吃的野菜汤,石头把馒头分志远一个,两人就着野菜汤,一起吃了一顿“兄弟结义饭”。 志远勉力把要做的事做完,海山还没回家。 感觉人不怎么舒服,将爹的晚饭小心热在灶台的锅里,志远拖着一身疲惫爬上小土炕。 今天,人很累,但也很有意思。 好像有些开窍了。 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用计谋就能换得了的。 甚至是加上勇气,也还不足够。 得用上真心和善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心疼(一) 第二天,鸡叫头遍时志远就起来了。 起这么早,是因为头痛身痛关节痛,半夜就醒了,而且醒了之后,清鼻涕就流个不止。 杜家是杏林世家,志远多少也懂一些毛皮,知道自己这是昨天淋了雨,受了风寒。 鼻涕流得止不住,干脆爬起来去厨房里找姜,只找到指头大小的一小块姜,煮了碗姜汤,喝了下去,怕姜少了不管用,还把姜片全吃下去。 反正起来了,就开始准备爷儿俩的饭包,爹爹的仍是四张荞麦饼,加一个煮鸡蛋,自己的是两个糠菜团子,做好后将爹的饭包挂好在墙上,自己的放在药篓里,收拾妥当之后,出门看天还黑漆漆的,太早,这时鸡还没醒呢,也就不忙做其它事,爬上小土炕补一觉再说。 不知是不是姜不够,仍是没汗,但鼻涕似乎是止了,人也舒服多了,不一会就入了梦乡。 等志远再醒过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他爹早就出了门了。 志远赶紧把该忙活的事忙活完,然后背上药篓出门,边走边伸手去篓里摸饭包,准备先吃一个团子当早饭。 忽然想起不能在村里就吃,要被人看见自己在吃糠咽菜,说不定就能会传到爹的耳朵里,才碰到饭包的手缩了回来,这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石头。 石头走过来:“你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出门子?” “睡过头了。” “你出村口等我!” 志远才待要问,石头已经颐指气使的一瞪眼:“别啰嗦,快去,我跟着就来!”说着就走开了。 志远只好到村口去等,村口大树下,六、七个村里的孩子,正在一起玩耍。 志远看到他们就头痛,低着头背过身,离他们远远的站着等石头。 这几个孩子,这几天只要看见他,就叫他“野种”,然后还啪着手唱:“小灾星,时气差,爹也打,娘也骂,你死了吧,你死了吧!”,唱得可欢了呢。 他几乎每天回家时,他们都跟着他在后面唱,直到他进了家门还在门口笑半天才走。 今天却怪了,站了好一会子了,没人笑他。 志远抬眼看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也正看着他,只是没叫他野种,更没唱那首气人的歌。神色怪怪的,好象很不甘心似的。 一会石头来了,塞给了志远一个窝头,小声说:“拿着,我早饭时藏的,原准备你晚上回来时给你的。” 志远虽饿,但没接过来就啃,而是把窝头收在口袋里,他怕事情被石头的娘知道,那石头就要捱骂了。 “后天就是集日了,你放心,这两天,有我呢!明天再给你一个!”石头拍着胸脯说。 志远感激的一笑,他开始明白石头为什么能成为孩子头,除了打架历害,这份义气还真的让人服气。 可此一刻,还有比这个窝头,更让志远要感激的事情。 志远抬眼看着石头,双眼亮晶晶的:“石头哥,二妞他们没再叫我野种了,是你不让他们叫的,对不?谢谢石头哥!” “啥?”石头一脸懵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石头把二妞他们叫过来,问为什么。 二妞有点不满的瞟了志远一眼,撅着嘴说:“他爹昨天和我们说,说再听到我们骂他是野种、灾星,他要打人了咧。” 志远是怎么上的山,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二妞的那句话,一会欣喜若狂,一会担心害怕,患得患失中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 不知道渴,不知道饿。 不知走到了哪里,不知要干什么。 他只知道,爹爹不准他们再叫自己是野种、是灾星! 爹爹这是原谅了自己,为自己出头说话呢。志远欣喜若狂。 但也可能爹爹只是要面子,不愿他们瞎吵吵,老在人前提自家的事;爹爹并没原谅自己,不然,爹爹为什么还不理他、没和他说一句话呢?!志远担心害怕。 “咔嚓”一声惊雷,就在志远的头顶炸响,这才把志远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 电闪雷鸣,一阵阵大风卷着树梢,天上乌云滚滚,马上就要下雨。只顾着想心事了,天色变了都不知道。 志远左右看看,地方倒还认得,是他平日采药的一处山中,只是雨就要下来了,这附近可没处躲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雨开始下了,志远赶紧跑到一颗樟树下躲雨,他首先想起的是石头给他的那个窝头。可不能淋坏了。 志远放下背篓,把窝头从口袋里拿出来,用嘴叼着,把上衣脱了,顶在头上挡雨。 然后去背篓里翻他的饭包,窝头不舍得现在吃,得留在晚上吃,不然晚上会饿得睡不着,他要把窝头放饭包里包好,拿个糠菜团子出来吃。 饭包拿在手上,感觉不对! 饭包里应该是两个糠菜团子,可重量和形状不对! 打开饭包,志远怔住了:饭包里面,两张荞面饼,一个带壳的水煮蛋! 志远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饭包,爹爹的是蓝布,四张荞麦饼,加一个煮鸡蛋,备好后是挂在墙上的,自己的饭包,是白布,装两个糠菜团子,放在药篓里的,绝不会错! 在他早上还睡着的时候,爹用两张饼子和一个鸡蛋,换走了他的两个糠菜团子! 爹爹还是疼他的!! 志远抱着饭包,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滂沱。 这里没人,不用掩饰,不用再管什么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哭了很久。 从雨狂风骤,哭到雨过云收。 这一晚,海山回得特别晚。 到城里支摊坐诊已经有些天了,渐渐的有了些口碑,来找他看病的人多了起来,这一天还有人等着他收摊后请他去家里给人瞧病。 到家时,已经快半夜了。 他以为远儿会在村口迎他,最低限度,也会在家里候着他。 早上,他可是大发慈悲,把他饭包里的面饼和鸡蛋,换给了远儿,这下子,那小子,应该开心感动得找不着北了吧。 可结果,村口没人! 进了家门,也是黑漆漆一片,那小子,竟然先自去睡了! 竟然不候着老爹,老实认错,痛哭流涕的求老爹原谅,竟然就自己先睡了,姥姥! 海山有些来气了,那臭小子,着实欠打,看来不能心软,还得再晾他几天,不理他,让他多吃些苦头! 海山悻悻的关好院门,走进院子,摸进厨房,点灯,从灶上锅里拿出留给他的晚饭,一大碗的高粱米饭,上面依旧是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孩子还小,还不会做太多的菜,但他煎的荷包蛋,焦边嫩心,竟然比他娘煎得还好吃,厨房也收拾得干净整齐,收进厨房的药材,也码放得井井有条。 孩子还小,做这么多家务,还要去采药,真的难为他,难得的是还事事都做得周全。今天估计是做家务累了,然后又久候他不见人,才去睡的吧。 海山立马就气平了好些。 一手拿饭,一手举着灯,走出厨房,看一眼远儿的屋子,很想先去看看他。 六天了,六天没理他,孩子人瘦了一大圈,着实让他心疼死了。 犹豫了一会,海山没去看志远,而是回了自己的大房。 还是等明天孩子认过错,再把他好好训一顿之后,再和他说话比较好,对孩子不能娇纵,就是得严加管教! 海山把灯和饭放在炕桌上,拿出一本医书,边看边吃。 海山每晚都要看医书,今晚不知怎么的,怎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志远那臭小子。 那天,在坟前看到志远偷笑的那个样子,真的把他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还有理智,第一时间只是拎起孩子质问,而是那时就出手打他的话,估计志远会被他活活打死。 当时真的是生气,真的是不想再要他了,觉得那臭小子,就一白眼狼! 以前,媳妇还在的时候,总是疼着远子,怪着老婆,而在那一刻,全记着老婆的好了。甚至,从不怀疑远儿是个灾星的他,也在问自己,会不会真的是这个孩子克死了自己的一大家子? 他真的起了让志远滚出杜家的心。 亏得起了这样的心,打志远那一巴掌时,才留了手。 因为他知道志远把他这个爹看得有多重,赶他走,对他就是最严厉的惩罚,既然已经对他进行了最严厉的惩罚,就没必要再把他打伤打残了。 要不留手,他那一巴掌,不但能把志远的脖子打折,还能一个耳雷子,把他左耳打聋了。 等回了家,他把志远的衣服和铺盖一把抱起,准备扔出门时,孩子吓尿了。 那淅淅沥沥失禁的滴落声,志远那惨白的脸色,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他突然心里好痛,象一盆冷水,把他心头的怒火,浇灭了好些。 这是个他又当爹又当妈、眠干睡湿、相濡以沫带大的孩子,是在他的臂弯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孩子晚上尿了炕,海山会把干的地方让给孩子睡,自已睡湿的地方。现在,是自己活生生的把孩子吓尿了。 海山想起远儿小时候,种种让人心疼的可爱,当大秃头用三角鞭抽自己时,是这个孩子,伸开双手,就那么护在自己的身前,弱小,但倔强。 海山心软了,已经高高举起的衣服铺盖,没忍心扔出去。 而且,怒气稍平后,理智开始回归,志远还是个孩子,如果他有什么不对,那么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也有责任? 最终,他把铺盖扔在了小土炕上,为孩子、也为自己,留了个机会。 当孩子躲在屋子里痛哭时,虽然咬着牙没哭出声来,但他的每一下哽咽抽噎,海山都有所感,难道这就是父子连心? 当那些孩子要进屋看远儿的热闹,他不客气的把他们全轰走了,他的远儿,只能由他来教训,他不准别人,在这个时候,往他的远儿心上的伤口上撤盐! 当远儿哭完过后走出屋子,海山人在大房里看书,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的悄悄瞟他一眼: 臭小子舀水进屋干嘛咧,哦,是把自己洗干净了,哼,说了不准哭,那小子还把两眼哭得肿得像俩桃似的,敢不听话,欠打! 当志远弯腰,把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回到厨房时候,海山清楚的看到,孩子的腰背上,有大片的瘀青,这肯定是之前,自己把孩子拎起来,往地上摔的。这还是腰背,屁股上应该更严重,看臭小子走路,都有点瘸了。 海山起身,在炕头柜子里,翻出治跌打的药酒,放在炕桌上,想想不妥,他说了,不准孩子进他的屋子,他的话,这小子当圣旨的,便把药酒,放在了窗台上,这样,不用进屋,孩子也可以拿药酒自己去治伤了。 看着孩子在院子里和厨房忙里忙外,默默的把家务做得妥妥贴贴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冷着脸,心里却是赞赏的。 唯有自强,方能芬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九章 心疼(二) 之后的几天,志远难熬,海山比他更不好过。 海山明白儿子的心有多么的痛,知道痛就好,知道痛才能吸取教训。而越痛得狠,他才越不会忘记。 海山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甚至于如果志远有什么差错,他还要再削他一顿。 “你个讨债鬼!不准哭!不准进我的屋子!不准和我说话!敢错个一星半点,我把你扔出去!” 这是海山第一时间给志远画下的道道。 之后孩子是哭过的,不过,是躲在自己房里哭的,哭得两眼肿得像桃,但确实没有哭出声音来。既然没有哭出声音来,那么……海山也就当看不见了。 打他虽然有留手,但还是很伤的,何况身上伤痛是小,心里伤痛是大,远儿和他感情深厚,叫他滚比杀了他还难受,还在人前吓得尿了裤子,被人唱着歌耻笑,如果不好好哭一场,渲泻一下,悲伤肺,恐伤肾,会把小家伙逼出毛病的。 所以,海山也就大度的当小家伙没有违规,反正也没听到哭声嘛。 其它两条,那臭小子还真的没违反。 家里的事情,事事做得妥帖,想借个由头打他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是练功时踩到鸡屎,也是由头,可是,没有! 不但找不到由头再打骂那臭小子一顿,反而是那臭小子,让海山越来越揪心。 打完他的第二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海山特意去看了窗台上的药酒瓶,没动过,酒也没少,妈的这孩子不是很聪明的吗,难道没看见? 海山转念一想,明白了,孩子不是没看见,窗台也是屋子的一部分,他宁愿不动。害得海山只好次日练功时,将药酒拿了出来,装着在身上抹了点,然后随手放在了院子里。 看着孩子颤悠悠的提着半桶水一步一捱,海山在志远早上出门后,把水缸挑满,大的柴火劈好才出门。志远毕竟还小,太重的活,海山怕他干活时出事。 前天晚上下雨,孩子又在村口迎他给他送伞,那带着七分希冀,三分惶恐脆弱,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海山看了心里好生难过,很想上前像以前一样,抱他回家,但海山还是忍住了,仍旧是轻轻的斜了他一眼,就不理他了。 时候还不到!他还要磨磨他! 海山到了家自己换了干衣服,一双眼就瞅着院门——外面下着大雨,那臭小子,还不回家!淋坏了怎么办?! 到志远慢慢的蹭进门,关好院门后,海山瞥见小志远湿衣服都没换,就瘫倒在小土炕上时,心里又不禁窝火,这样会感冒的!忍住性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正要发作操上条帚去他抽屁股时,瞥见臭小子起来了换衣服了,这才作罢。 海山还知道,每天的荷包蛋,孩子自己没舍得吃一个,全给他这个爹吃了。每天晚上,厨房里有几个煎蛋后剩下的蛋壳,海山心里清楚得很。 看着孩子才几天的功夫,就熬得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下巴也尖了,一双大眼越发的大,海山心里都揪得慌。 到了昨晚上,海山回家时,发现孩子已经睡了,睡得比平时早。他不放心的在志远的屋外,隔着窗子看了他好一会儿,这么早就睡着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或许差不多是孩子能耐受的极限了。 一根嫩竹,硬要用它去挑千斤之担,结果肯定是折了扁担,摔了担子。这道理,海山懂。 他是要磨他,是要他受到教训,但他知道要有个度,不能把孩子磨成粉,磨出毛病来。 何况,折磨孩子,孩子疼,他比孩子更疼百倍! 折磨儿子越折磨得越惨烈,海山心里就越难过。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看都懒得看你一眼,随你自生自灭的冷酷模样。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海山,决定和孩子好好聊聊,好好训训他,只要他诚心认错,这事就过去了。 本来想今早和孩子谈的,结果不知那臭小子作什么怪,鸡叫头遍就起来做饭,到他起来时,反而又回房里睡觉去了。 既然已生原谅孩子的心,海山倒没生气,觉得是孩子太过紧张,起得太早了点,然后回去补觉,这没什么。就让孩子多睡一会,晚上再回来和他谈好了。 他并不知道,这时的远儿,已经在生病了。 临出门前,海山拿他的饭包,想了想,就打开饭包,从里面拿出那个水煮鸡蛋,准备放在孩子的饭包里。 一来看孩子瘦得可怜,二来晚上就和孩子谈了,给他点甜头,让他早点开心下吧。 海山打开孩子的饭包,就怔住了——里面是两个糠菜团子! 一时间,吃惊,难过,愤怒,什么情绪都有。 怪不得那臭小子,瘦成那样! 妈的,难不成他故意的,为了就是要装可怜,好让自己可怜他?! 敢算计到老子头上,姥姥! 欠打!! 海山心中的怒火,蹭蹭的往上蹿! 但很快的,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明白! 这小子,心眼再多,也不会算计他老子!不然他早把他扔出去了。 海山冷静下来,赶紧翻看了粮缸,就剩下点高粱米子,一小把荞麦面,其它什么都没有了。 海山大致明白了。 不是孩子耍心眼,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可海山之前是有给孩子留了些买粮钱的,而且孩子也会赚钱,会拿鸡蛋和药材去集上卖钱。 孩子这样省俭,肯定有原因。 但不管什么原因,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就应该和他这个当爹的说啊。一个小屁孩子,你自己扛个屁啊! 海山忽然想到,他定的三不准,其中之一,不准和他说话! 海山只觉得嘴里发苦! 天!该不是这个不准,把孩子逼到了这般田地吧。 海山的心,一阵抽痛。 海山从自己饭包里,拿了两张饼子,加上那个鸡蛋,换掉了孩子饭包里的糠菜团子,然后把孩子的饭包包好,依旧放回到背篓里。 海山吃着饭,想着等吃完饭,还是去看看孩子。 虽然孩子可能只是太累睡着了,但海山还是不太放心,志远看到饭包,应该很开心的,这么安静,有点不对。 正在这时,孩子的房里传来一声咳嗽的声音,很轻,但入海山耳里,却如就咳在耳边一般,直入心里。 海山心一惊,这是风寒入肺的咳声啊,带点沙哑,咳有很多种,只这种咳声,他最怕,这孩子,只要是这样咳的,必然高烧几天,有时还咯带血丝的痰,反正病得不轻! 海山吓得跳了起来,筷子一扔,拿上灯,就往孩子房里跑。 进屋一看,孩子昏睡中蹙着眉,鼻翼翕动,脸色红红的,伸手摸摸额头,果然好生的烫。 志远本就睡得不实,恍惚中有灯光,还有人摸他的头,便睁开了眼,发现是爹,不顾浑身都难受,就想起来。 才仰起头,海山已经一把按着他:“躺着!” 一边已经拉起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急急的问他:“啥时起的?怎么起的?觉得哪里不舒服?” 志远浑身都不舒服! 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但不敢不回老子的问话,只好捡简单的说:“昨天,淋到雨了。头痛……还……好冷……”说着,一阵喉咙痒,忍不住咳起来。 海山坐上坑,把孩子半抱在怀里,一边帮他顺着背,一边问:“有痰不?有痰就咳出来。” 痰有的,听得到痰声,只是志远不会咯出来。 海山知道孩子不会咯痰,便把孩子放躺好,盖好被子。然后人就蹿到厨房里,找可用的药材。 杜家原来是在家坐诊的,有诊病的地方不说,还有自己家的药房,基本的中药都有,可惜,大秃头的一把火,给全烧了,厨房里海山只找到些大青叶,还有就是孩子采回来的半夏等几味合用的药材,虽然配伍不全,也聊胜于无,赶紧点火煎药,又抽空儿,给孩子喂水,用毛巾把子冷敷额头降温。 退烧的药倒不用久煎,一会药好了,端给孩子喝下。 “家里药材不全,明儿天一亮,爹给你抓药去。” 海山一边说着,一边用一件自己的夹衣,把孩子包起来然后让孩子坐起来,药材不全,不能就这么让孩子烧着,他要给孩子按摩穴位,退热和清肺经。 先是帮孩子开天门,用两拇指面自眉心起,交替向上直推至发际,推了有百下左右,又帮孩子揉了会太阳,然后抓起孩子的左手,在前小臂内侧,以食、中二指腹,自腕横纹向肘横纹推。 爹爹的手真暖和! 志远只感觉被爹爹推过的地方都好舒服,头痛也好多了。 爹爹又和自己说话了,还帮自己治病,志远心里百味杂陈,经过好久的纠结,在海山帮他推前臂内侧时,鼓起勇气,对海山道:“爹爹,远儿真的知错了,要打要骂随爹,只求爹爹,不要再赶远儿走!” 说着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章 认错 看着志远哭了,海山手上不停,仍在孩子的前小臂内侧推拿,以驱风散热,脸上却严肃起来,瞟孩子一眼,眼神有点冷。 自古慈母多败儿,海山一向对志远管教严厉。 志远马上感觉到了,爹常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不能哭!哭声立即一窒,紧抿着嘴,抬起右手自己在袖头上擦了擦眼泪。 只是这哭声易止,情绪难平,强压下哽咽反而更乱了气息,引得又是一阵急咳! 海山忙帮他顺背,同时脸也一黑。 这个臭小子,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也是孝顺吗? 真磨人! 要不是孩子还在病中舍不得,肯定要在他屁股上甩一巴掌。 待咳声稍止,见老爹脸黑,志远知错的低下头,尽量平复心情、调顺呼吸,避免再咳嗽出声音来,惹爹爹心烦。 见孩子气顺些了,海山盘腿坐上炕,让志远与他对坐,然后抓起志远的右手帮他推拿前臂。 一边冷冷的开口:“你刚才说啥,不再赶你走?你觉得爹会答应?!难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爹也还留着你,辱没杜家的门楣?!哼,亏还都说你聪明,这道理通吗?!” 好一会的沉默后,志远微抬起头,但仍不敢直视海山,轻轻的道:“爹,只要你是我爹,就不会有那一天! 海山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什么屁话!如果换了别人当你爹,你就去杀人、去放火了?!” “如果万一,真有那一天,求爹杀了我!我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 海山一怔,推拿的动作停顿了,他想不到孩子会这么说,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和他真有父子相残的一天吗? 那是多么的可怕! 海山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甩掉似的,父子相残?没可能的事! 远儿这个臭小子,虽然还小,可对他这个当爹的,那一颗赤子之心,可昭日月,三岁就为老爹挡鞭,八岁就为老爹不惜出家当和尚,只要下雨了必跑到村口为爹爹“送伞”;而他这个当爹的,虽然对孩子管教严厉,但在心里把孩子视同已出,爱若珍宝,不,不是珍宝,这孩子简直就是他杜海山的命! 父子相残?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再说了,这孩子也不大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老杜家的圣贤之书可不是白读的,孩子的心地也不坏。 海山拍拍自己的左肩,示意志远:“来,趴这。” 待志远依言伏在他的肩上,就左手把孩子抱定,右手替孩子揉大椎和肺腧,大椎和肺腧,是解热和止咳平喘的要穴。 孩子抱在怀里,感觉比过去“细”了不少,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以教训,但把孩子折磨到如此地步,海山有点后悔了。 海山想了想,孩子虽还在病中,但应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边揉肺腧边问:“你说知错了,那么说说,错哪了?” “错在不孝,没良心。”志远的声音轻得象蚊子叫,带着羞愧。 “怎么个不孝,怎么个没良心,说全科了!不然,老子抽死你!”海山话冷脸黑,手上按摩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想着爹以后只疼我一个人,就开心,是对娘不敬,是不孝;娘和弟弟妹妹死了,爹那么伤心,我不哭还笑,不把爹爹的难受当成是自己的难受,是对爹爹没良心;娘养我一场,弟弟妹妹叫了我几年哥,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不难受,还笑了,是对他们没良心……” 志远说着,从海山肩头直起身子,退后两步,给海山跪下,眼里含着泪水,哽咽道:“这些天,在家里干活,才知道以前娘有多累,当家有多难,才知道,原来生个火都不容易,想吃面条,也不会做,衣服挂破了也没人补,早上,也没人叫我起来,淋了雨,也没人叫我换衣服,我想娘了,爹,我真的知错了……” 志远说着,虽不敢哭,眼眶却再留不住眼泪,低着头,泪水就一滴滴的摔在炕上。 提起老婆孩子,海山心里难过万分,忍不住也是心酸眼热,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下心情,拿起手巾,把孩子拉近,替他擦干净哭花的脸,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娘不给你荷包蛋吃,她自己也没有蛋吃的,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省吗?” 志远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爹,等着他说下去。 海山把双手搭在儿子肩膀上:“是为了好早点存够了钱,送你去城里的洋学堂念书,平时,她是疼你弟弟妹妹多一些,可她心里,也是疼你的,爹和你娘说,要送你去上学,你娘就说应该,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家里再苦再难,也不能耽误了你念书。她还帮你忙活了一套上学时穿的新衣裳,还有一双新挤脸儿鞋,要不是家里出了事,今年秋天,就送你上学去了。” 能去上学,是志远一直的期盼,爹说的那套衣服,他也知道,爹出发去报仇那天,庆三爷来接他家去,他身上就穿着那一身新衣服,还有新鞋,大小合适,新簇簇的,倒是弟弟妹妹们,穿的大多是他穿过的旧衣服。 志远哭了:“我明天……我要……上娘坟前给娘跪一天去,向娘认错……呜呜……”他是真心悔过了。 海山把孩子抱在怀里,边帮他擦泪,边温言道:“嗯,要去,不过不是明天,等你病好了去。” 海山对于孩子的“认错”,还是满意的,但是,还没完! 边用夹衣把孩子笼上,开始帮孩子按摩脐上四寸的中脘,边继续教训他:“经一事,长一智,以后记着了,做人要多想想,乖僻自是,悔误必多,打小你爷爷就教你,要做个好人,做人人品第一,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爹爹再教你两个字,就是胸襟,男子汉大丈夫,要志存高远,还要有容人的雅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眼里不能只有爹爹一个人,除了为自己,为家里,也要为别人多想想。为别人想,不是吃亏,好人终有好报,记着这个,够你受用一辈子。” 志远认真的听着,轻轻的点头。 爹说的,此时的他很是认同,石头的事情,不就正是这样吗。 “还有,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不吃粮食?”海山想起糠菜团子的事,又沉下脸问。 志远知隐瞒不过,便说了原委。才说完,左耳就一疼,是他爹黑下脸在拧他的耳朵! “爹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海山样子有些生气:“那晚下雨,爹抱你回家时和你说的,还记得不?” 志远不敢喊疼,更不敢伸手去护耳朵,见老爹问,忙答道:“记得,爹说,孝道是好的,但我还小,如果淋坏了,还要大人照顾我,先照顾好自己,让大人少操心,也是孝道。” 志远记性极好,特别是他爹说的话,说一次他就会记在心里。 海山松开拧着儿子耳朵的手:“哼,既然记得,怎么还尽干傻事!这事要抽你三条帚,等你病好了打!” “嗯!”志远爽快的应道。只要爹不再不理睬他,怎么都好。 海山又道:“这几天没少下雨,知道给我去送伞,自己儿出门倒不知道带伞,还把自己淋出病来,这至少又是三条帚!” “嗯!”志远轻声应着,三加三这就六下了,爹的手劲大,用条帚抽六下,还是不好捱的。 “还有!”海山继续和他算那药酒的帐:“我把药酒瓶子放在窗台上,你为什么不用?要不是铁定了给你用的,那瓶子会自己跑到窗台上去?不会机变!加一条帚!” “嗯……”志远应的声音小的象蚊子叫,他开始为他的小屁股担忧了。 “生病了不来告诉爹,这个最可恨,五条帚!” “……” “另外——”海山还待要说,看孩子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惊恐之意,便刹住原话,改问:“几条帚了?” “十二。”志远轻声答道,他于术数上有天生的敏锐,简单的加减算术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只是这十二下,真的不好捱,想想都疼,不禁打了个寒颤。 海山感觉到了。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虽然不会大出血,但还是疼。 右手便忍不住轻轻在孩子背上拍了几下,安抚他。 但既是教训孩子,才划下的道道,总不能说不打了或放心吧我轻轻的打,还是冷着脸说:“嗯,记好了!到时我打,你数数!” 说着便把孩子放平在炕上,帮他盖被子,按摩好了,喝下去的药也快要发散了,下来如果能出一身透汗,孩子会舒服好些。 “闭上眼,乖乖睡,出一身汗,就好了!”海山边说,边替孩子掖好被子,还在用被子捂严肩颈,就瞥见被子下孩子的右手在向被子外伸。 这孩子打小就有一毛病,睡在他身侧时,总要伸手,搭着点他的身子或者是衣角,才睡得安稳 海山不禁皱了皱眉。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坏习惯,男孩子如果连独立都做不到,那么将来怎么顶天立地?! 被子下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志远看到爹皱眉,管住了自己的手! 然后很听话的闭上眼睛。 看到那手缩了回去,海山既欣慰也难过。 孩子懂事是好的,但这是个从小没有娘的可怜孩子,这个坏习惯,不仅是孩子对他的依恋,也是对以前在三江好时,随时会被人打骂和黑臭的号子房的恐惧。 心生痛惜,便伸手在孩子心口的位置,隔着被子轻轻拍着,抚慰孩子入睡。 志远入睡后果然出了一身透汗,海山帮孩子把衣服换过,就把湿的衣被先在炕上晾着,把孩子用自己的夹衣包了,抱到自己大房炕上睡好,盖上被子。 远儿刚才说过一句,想吃面条,家里还有些荞麦面…… 海山走进厨房,他要给孩子做一碗面,等孩子醒了吃。 可等拿出了面,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杜海山,也不会做面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一章 小倒爷 民国十一年(1922年),秋。 志远九岁。 海山在奉天城里给人看病,除了诊病日渐精进,得益于他的武学底子,有些病能用推拿医治的,往往手到病除,这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夫,除了支摊给人看病,海山也帮一个磨坊做早市,一年下来,赚了些钱,海山还了些旧债,又借了些新债,就于这年秋天,不再去城里支摊给人看病,而是开始对杜家大院重新整修,准备在冬天前就把杜家医馆的牌子,重新挂起来。 杜家债务还是沉重,为了省钱,整修过程中,除了门面上的活请的是泥瓦师傅,很多体力活海山都自己干。 而志远,除了忙活家务,整个人就像钻进了钱眼里,成天想着的就是,怎么能多赚钱,来帮轻爹爹。 这天傍晚,他和石头两人,在村口“玩耍”。 一年过去,石头仍是浑河堡村的孩子王,而志远,不仅已经和村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还成了孩子群中的军师角色,在村里孩子群中,地位仅次于石头了。 村口大路外的一棵大树上,约一人高处挂了一块人头大小的榆木疙瘩,这是靶,两个孩子,轮流用小石头,在30步开外扔这个靶。 石头之所以被叫做石头,就是他有一手绝活,50步内,扔石头、土坷拉,那是指哪打哪,少有失手的,这手绝活,从来不肯教别人,但志远除外。 志远和他早已如亲兄热弟一般,志远要去买糠,石头帮他一起抬;石头要给自家的田地除草,志远也帮他一块儿拔;志远去赶集赚钱,石头家里再忙,也要抽身陪他一起去,志远身子单薄,力气有限,一个人去的话拿不了多少东西,何况还长得那么漂亮,石头怕他被坏人欺负了去。 “呯”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中榆木靶心,扔石头的是石头,石头对于他投掷的“成果”已经见怪不怪,瞄了两眼,嘴角翘了翘,就看着志远,一摆下巴,示意到他了。 志远选了块只有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瞄了好一会,然后奋力一掷,“咚”的一声,也打中了靶子,但位置不如石头的正,差点就飞靶了。 “中了!”志远兴奋得跳了起来。 石头不屑的一撇嘴:“瞎猫撞上个死老鼠,就乐成了这样?还取巧,用那么小的石头!” 说着从地上选了一块鸭蛋大小的石头,递给志远,道:“有本事用这个扔中给我看看?” 志远看一眼那石头,以他的力气,用这么大的石头别说中靶,能不能扔出30步远都难说。 可志远也是个咬尖好胜的,“哼!”了一声,从石头手里拿过了那块石头。 后退几步,一个助跑,然后奋力一掷! 别说中靶了,离靶还老远,石头就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石头大笑,然后点着志远的脑门,嘲笑道:“你呀,也就脑袋瓜子好使,这细胳膊细腿细长脖的,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志远狠狠的剜了石头一眼,心说我能和你比吗?哼! 石头生就一个车轴汉子,才十四岁就已经快有成人高,身坯极壮,他的大腿就比自己的腰还粗。 石头笑够了,按志远的力气,选了一些小石头给他练,偶尔纠正下志远的动作。 志远手里的小石头向靶子奋力一掷,“咚”的一声,又中靶了。 志远忙看向石头,那意思是,看,我又中了,还不快夸夸我。 石头不屑的扔他一个白眼,说了声:“你听听声音的差别!”说着手里的石头就飞了出去! “呯”的一声,又是正中靶心,石头半偏着脑袋,得意洋洋的眯了志远一眼,那意思是:听出来没,声音比你的可实在多了,啥时候,你扔的能有这响动,再来求夸! 差别明显! 志远不得不服气。向石头挑了挑大拇指。 然后跑去靶边捡石头,准备捡回来再练。 “别练了,天快黑了,说说明天进城赶集的事吧。”石头对志远说,练功这东西,急不得。 志远点头,然后两人坐着村口大树下,商量起来。 志远人长的漂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有魔力一般,笑的时候,能把人魂给勾住,加上嘴又甜,那些城里人,特别是那些老少女人们,都特别稀罕他,他拿到集上卖的东西,通常是很快就卖光了。 别人卖来卖去卖不掉的东西,还是那些东西,还是那价,拿到他的手里,也能卖掉! 一来二去,志远瞧出道来了,一来是因为他模样长得讨喜,二来是因为他会吆喝,三是因为他嘴甜,四是因为他天生心算能力很好,在市集上已经出了名,好多人慕名来瞧他的热闹,出各种算术题来考他,所以他一出现,身边总是一堆子的人,都是因为猎奇,来看术数神童的。 而有人缘,自然东西就不愁卖了。 自身有优势,志远当然不会浪费,自家的母鸡下蛋有限,他就生了把村子里别人家的鸡蛋收了去卖的想法,他的收价公允,村里人都愿意给他赚这个差价,一来二去,就不只鸡蛋了,凡有可赚差价的农产品,志远都收,回来时也不空手,带回些村里人要的日杂,再赚一笔差价。 才九岁的志远,已经是逼得挑八股绳的货郎子都得撂挑子的小倒爷了。 志远人小没什么力气,家里又没有牲口可以助力,收的东西一多,他就拿不动了,幸好还有石头。 每次赶集,石头都会帮他,而志远对用钱很省,但对朋友却很大方,每回赚的利钱,都和石头对半分。 “收的鸡蛋是26斤,1角2分收,我能1角4分卖,这里就是5角2分的利。”志远说着,有点小得意,一说到赚钱,他就来劲儿,他天生就对数字敏感,还特别喜欢做小生意赚钱的感觉。 “不只,李婶子家的鸡蛋我也帮你收来了,有4斤多呢,为了好算,就收了其中的4斤。”石头道。 “其实最赚钱的不是倒腾鸡蛋,而是收鸭蛋做成咸蛋来卖,我算过,一斤鸭蛋收才8分,能有6到7个,腌成咸蛋后一个卖2分,咸盐是2分一斤,一斤盐可以腌至少40个蛋了,算起来,每收一斤鸭蛋,至少就有6分的利!”志远说起赚钱,两眼就发亮。 “倒腾啥,你说了算!鸭蛋是吧,邻村有小河,养鸭子的多,过两天我帮你收鸭蛋去!”石头点头道,志远聪明,这些上头,听他的总没错。 “明天一共是30斤鸡蛋,还有腌好的咸蛋20多斤,加上4只鸡,还有我家的药材,加起来,过100斤了——路那么远!”志远有点担心,从村里到城里最近的集市,有十几二十里的路呢。 “有我呢,怕啥!”石头拍着胸脯说:“别说就那点货,就算把你也放筐里,一起都挑过去,也是 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别的东西你挑着,咸蛋篮子我来提!”志远倒不占石头便宜,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是主动抢着做。 “咸蛋我也挑了!你小胳膊小腿的,空手跟在后头走,别拖后腿就行!”石头瞥一眼志远,一脸嫌弃,20多斤咸蛋,志远来提的话,就算不是一步三摇,也肯定走不快。 “那我背水壶和干粮,总成了吧?”在体力上,志远已经习惯了被石头鄙视了。 “成!”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一个聪明有计谋,一个豪爽有一身牛力气。 绝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二章 善之启蒙——戴莹芳(一) 第二天,志远和石头两人起个大早,进城赶集。 这天秋高气爽,集市上很热闹,不到一个时辰,志远就把带来的货全出售了。 货一售謦,石头就把志远从围着他的人堆里拉了出来,东西卖光了,才不应酬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呢,出算术题考志远的也就算了,可恶的是那些个老女人,装着喜爱,对志远又是捏脸又是摸头的,有的还在志远身上摸,揩油么! 两人快步离开热闹的市集,到僻静处找个墙根坐下来休息。 石头把水壶递给志远: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吆喝了那么一早上!和那么些人说了几大车的话!” 志远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额头上沁着细汗,脸上带着兴奋的光,他的皮肤本就白细嫩滑,好象怎么也晒不黑似的,此时更是白里透着红,红里带着粉,高兴的对石头说:“今天不得了,带上那老先生给的算题的赏钱,今天利钱过3块!” “真的?!”石头又惊又喜,情绪也高昂起来。 志远看看四周,对石头道:“你看着点!” 石头点头,他知道志远要开始数钱了,财不可露人眼,石头机警的四下张望着。 志远飞快的点着票子,毛票分票很快就被分好类,然后一张一张的,在志远修长的手指间翻动,石头忍不住瞄了他好几眼,他特爱看志远数钱的样子,票子在他指间翻飞,那叫一个顺溜、那叫一个听话,志远真的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料。 “除去本钱,净利3块3角6分!”志远喜滋滋的报数。 石头听了喜不自胜:“我的天,真的这么多啊,哈哈,可以吃肉了,回头割两斤猪肉,回家让我娘给我包饺子吃!喏!我家今晚包饺子,你和海山叔,过来吃饭!” 穷家小户,除了过年或大节庆,很少能吃到肉,有肉吃是天大的喜事。 志远将本钱先包好,分成两份,两人各一份贴身藏好,这是怕有个闪失丢了或被偷抢,所以分开放。鸡蛋大多是先赊来的,本钱中相当部分是回村要给别人的鸡蛋钱,不能有闪失,所以两人都很小心。 再把利钱二一添作五,和石头一人分一半,志远数好一元六角八分的票子,递给石头。 石头却不接,推开志远递钱过来的手道:“不能这么分,你算题是你的本事,别人给你的赏钱,我不能分!那些你答对一条题,就4分卖一个咸蛋的利钱,我也不能分!” 咸蛋正价是2分一个,今天有人出题给志远,说能答对一条,就高价4分买他一个咸蛋,志远一气赚了好多个高价咸蛋。 志远拉下脸,装着生气的说:“拿着!你要不要,以后我就不和你玩了!” “切”石头一副淡定的样子:“不和我玩,谁教你扔石头!” 两人推让了一会,最后石头接过钱,从中拿了两张2毛的毛票,硬是塞还到志远的手中:“你家正在修房子呢,还欠人家一屁股子的债!” “不要!”志远忙把票子要塞回给石头。 “收着!”石头说着,还作出提拳打人状,以命令的口吻道:“收着,不收我捶你!” 志远只好收了。对石头感激的一笑,把钱全部小心包好,再贴身藏好。 石头看着手里的一块二角八分,来赶一次集,能有5角交回给爹娘,他们就已经会很开心了,今天割两斤猪肉回去,一斤猪肉是一角五分,两斤是三角,再给娘扯上几尺花布,也还剩下不少,今天赚了钱,得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开心一下。 石头把来时的两个箩筐叠放在一起背在背上,扁担手里拿着,将志远从地上拉起来:“走,我们去买豆腐脑、麦芽糖吃去,吃好了再去看拉洋片的,然后再把回去要买的日杂买了,最后割肉回家包饺子!” “我们带了干粮啊,去吃那些干啥!”志远舍不得花钱,他恨不能把赚的每一个钱都给爹爹,每每看到爹爹为钱发愁,他都倍感难过。 “小气鬼!”石头鄙夷的斜了志远一眼,他看透志远的那点小心思,豪爽的一拍胸脯:“吃的玩的,全都我请!不耽误你当大孝子帮你爹还债,好了吧?” “不去!要去你去,我去学校那边转转。”志远摇头,他现在是把钱看得重,但不是个贪人便宜的人。 石头白他一眼,更不多话,上前揽着他的腰,不由分说的架着他就走。 两人回到集市,在一个摊子上吃了加白糖的豆腐脑,买了麦芽糖吃,还带上了一大包碎糖,准备回去给村里的二妞他们分一分。 到要去看拉洋片的时候,志远怎么也不干了。 看一次拉洋片要3分钱,够买一斤高粱米或玉米面了,花的虽然是石头的钱,他也舍不得。 “一起去看呗!”石头劝志远。 “不去!”志远大摇其头:“你去看吧,我想去学校那边瞧瞧去,要能听到课,比看拉洋片好多了。” 石头嘲笑志远道:“听个屁课!听课是假,想去见那个漂亮的女老师,才是真吧。”。 “才不是!”志远脸红红的辩解道:“我也听数学课的呢,我还知道什么是抛物线,这个线学好了,我以后扔石头会比你还历害呢!” 石头知道志远好读书,但家里穷上不起学,每回来赶集,卖完东西后,都要去集市不远的一个洋学校那转悠,那洋学校呈方形,前、左、右三侧有围墙,后面则以教室为外围,建在一个土坡上,因为是建在土坡上,所以省了围墙,教室外就是一个陡的土坡,志远身法轻灵,能爬上去,然后贴着墙扒着窗,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向教室里张望,听老师上课。 石头也爬上去看过,还知道志远最喜欢的是,一个叫“戴老师”的语文课,这个戴老师是个年轻的女教师,说不上很漂亮,但却是让人越看越喜欢的那种,看她那身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志远说过,这个老师讲课好听,人也好,别的教师看到有人扒窗子是要赶人的,就她不赶人。还曾经看着他微笑过几次呢。 “抛物线?什么鬼?管你什么线什么条,没有力气,有个屁用!想超过我——哼!”石头满不乎用鼻子嗤笑一声, 但石头对于志远想去看女老师,倒是支持的:“你想去看女老师就去看呗,要带回去的东西我来买,等都买好了,我去学校那土墙下找你。” “好!”志远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自己小心些,爬上爬下的手上抓牢了!”石头冲着志远的背影喊。 “知道了!”志远边应,边一路小跑的跑了开去。 志远爬上了那个一人多高的陡坡,然后小心益益贴着墙移动着,看看各间教室里都是在教什么,第一间教的是书法,这个志远没兴趣,移到第二间,很幸运就是那个女老师在教的国文课! 那女老师今天一身洋装的米色连衣裙,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模样又清爽又漂亮,没有讲课,而是在各排坐位间慢步巡看着,不时低头看看学生们写得如何了。 黑板上,粉笔大书几个字:作文课:以“简单 智慧 勇气”为题,写一篇读后感。 这是作文课,志远从来还没有正式作过文。 这作文,如果是自己来写,会怎么写呢? 一时间,以前听这女教师讲的那个井底之蛙的故事,扒窗听另一个男老师讲的抛物线以及那个什么自然课上说的弹簧,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多么想自己也能象教室里的这些孩子一样,也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纸笔,写一篇作文,然后请这个女老师,给批阅修改。 志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一会,才抬起头,看教室里一眼,却看见,隔着两排学生,那个女老师,也正看着他呢。 然后那女老师,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把志远的魂给笑飞了。 她笑得太好看了。 志远自己都不知怎么的,就松开了扒着窗子的手,然后人一晃,就从陡坡上栽了下去! 心一惊,人才真正的醒了! 下面是洋灰水泥路面儿,要是头朝下栽下去,这锅就大了! 电光火石之间,志远右手由掌变爪,向陡坡狠狠抓去! 半坡上的一颗草,都被他抓脱了土,但也因此缓了跌势,转了身子的姿势,砰的一声掉在了路面上,左脚先着地,然后是屁股,左肘。 这一跤把志远摔得七荤八素。 好半天才用手撑着地,半坐起来。 然后就看到一个米色的身影,向他跑过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女老师! 那个女老师奔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急切的问:“你怎么样?有没哪里不舒服?” 志远首先感到左肘火辣辣的疼,挽起衣袖一看,左肘上有擦痕一大片,擦得历害的地方已经在流血了。 那女老师一看,二话不说,从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绣花的绸帕,展开叠成条,就要给志远包扎。 “不用!”志远轻声道,一边赶紧把衣袖放下。 “都流血了!”那个女老师说着,就要来挽志远的衣袖 “真不用!”志远瞥一眼那条雪白的绸帕,有钱人的东西都精贵着呢,这点小擦伤,搞脏人家的手帕多不好,是自己跌伤的,别人又不欠自己什么。 “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那女老师仿佛能看透他,然后温言道:“把手给我!” 很柔和的语气,却让人不能拒绝。 那女老师把志远的左手放在自己膝上,慢慢将衣袖拉高,然后把手帕小心的包扎在流血的地方。 “谢谢戴老师!”志远感激道。 “起来走走看,看还有哪不舒服?” 志远没动,左脚裸很痛,估计是崴到了,可志远不想再麻烦人家。 见志远低头不言语,那女老师仔细观赛了一下,然后用手轻轻握了下志远的左脚裸,那里已经有些微肿了。 “呃!”志远吃痛,轻轻哼了一声。 “脚崴了,疼吧?” “不疼,老师,你不用管我了,我有个哥哥,过一会就来,他会带我回家。” “不管你,怎么行?”那女老师神情严肃:“我办公室有药油,学生体育课有时崴到了脚,用了很快就好的。” 那女老师说完,边帮志远整整衣衫,边看着志远,认真的告诉他:“我要带你回去,给你治疗一下。” 说着,吃力,但却是毫不犹豫的,把志远从地上横抱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三章 善之启蒙——戴莹芳(二) 那女教师横抱起志远,就往回走,要把志远带回学校她的办公室去。 志远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出! 今天是什么日子?!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不说赶集利钱丰厚,这不小心崴到脚,竟然是自己最心仪的美女老师,抱着自己,要把自己抱回去,给自己治脚伤。 志远又幸福又感动,那种感觉,只有他爹爹抱他的时候,有过。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志远叫道,志远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下地,可他知道,不能那样,人家是个女人,没多少力气,他已经听得到抱着他的,这个女人喘息的声音,抱他的双臂也比之前下垂了。 他不忍心累着人家。 这让他想起他爹爹的怀抱,爹爹的手臂多么的强壮,抱他的时候,那手臂是坚强有力的,他可安心的伏在爹爹的肩上,就算睡个一天,也不用担心会摔着。 那女老师确实有些吃不消,九岁的志远并不太重,但她一个,胳膊上还真没多少力气。 但她却不肯放弃,停下来,喘一口大气,用力把志远的身子往上抬了抬,抬回原来横抱的高度,然后继续走! 边走,边喘,边说:“不行,你要下地走路了,伤处会充血的!我没事,你又不重!” 说着,咬着牙,硬是把志远抱进了学校。 一进校门,有就个男老师跑过来,一边从女老师手中接过志远,一边问:“莹芳,这孩子伤哪了?” “崴到脚了,快,进屋放我的坐位上去,我去拿药油。” 一会药油拿来,那女老师亲自替志远脱了鞋,挽起些裤脚,然后把药油倒手上搓热,然后捂在志远的左脚踝上。 那手捂脚踝上,热热的,好舒服。 疼?志远早已经不记得还有疼了。 志远受宠若惊,感动得都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在心里不停的默念:戴莹芳——戴莹芳! 原来这个老师叫戴莹芳,多好听的名字啊,像她的人一样美! 除这个名字,就是戴莹芳刚才抱着他,明明已经很吃力,却仍勉力的坚持;一个千金大小姐,对一个穷孩子的关怀,那捂在自己脚上发烫的双手,那关切的眼神,还有就是戴莹芳刚才那一句:“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这些,就像冬天孩子们在冰上抽的冰猴似的,就在志远的脑子里转啊转。 谁也没想到,“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这一句话,对志远的人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等到戴莹芳,又把药油倒在手上互搓,要帮他上第二轮药时,志远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悟过来,一叠声的说:“谢谢,不用,我自己来。” 戴莹芳把手捂在志远的脚踝上,抬脸看着志远,问:还疼吗? “不疼了!” 戴莹芳微笑一下,过了一会,才站起身,一边找了块布擦手,一边对志远说:“这是我的坐位,没事的,你就坐着先歇一会,我那边还在上课,我去看看他们写作文,一会再来看你。这药油还要抹几遍。” “嗯!”志远轻应一声。 “真乖!” 戴莹芳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志远,和边上的同事赞叹道:“看,好可爱啊,我才发现,我抱回来的这个孩子,原来这么漂亮和可爱!” “岂止是可爱,这个还是个神童呢,喏,我和你们说的,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神童,会心算那个,就是他啊!”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先生说道。 志远看过去,这个老先生有些面善,应该是哪次赶集向他出过题的人之一。也就轻鞠一下身子,算是对老先生行了一个礼。 那老先生回他一笑。 戴莹芳高兴拍拍志远的肩:“小神童,那你先坐一会啊,我下了课再来看你。” 正转身要走,志远轻轻的叫了声:“老师——” “怎么?” “老师,我也想写那作文,想写了给你批改。” 志远的声音很轻,眼神充满希冀:“我能不能当一回,你的学生?” “好啊”,戴莹芳说着,拿出自己的钢笔给志远,又拿出一个新的单行簿,给志远:“作文本没有了,就用这个吧,那你慢慢写,一会我帮你看。” 说着,就走了出去。 志远拿起钢笔,这么贵重时髦的玩意,他还不会用,那个角落里的老先生走过来,帮他拧开了钢笔,见志远以执毛笔的手法执钢笔,也不笑他,而是耐心的教他如何执钢笔。 又告诉他单行簿,每个字要落在行里,不能像写大字一样。 志远谢过,然后执笔,写了起来。 作文课,是连着两堂课,下课时也是上午放学之时,戴莹芳把学生的作文收了,抱着一叠子作文簿,回到办公室,就见比她早下课的几位老师,已经在她的座上,围着志远,和他正聊得热闹。 “莹芳!——”一个教数学的男老师,叫住了她,然后拉着戴莹芳走到一边。 那男老师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轻声道:“这个孩子,说神童夸张了,不过他没上过学,听他说也就是家里人,晚上有空时教他认字读书,从来没人专门教他算术,可他从四、五岁起,算别人的药钱,就少有算错的,还全是心算,他家以前是开医馆的,可能是成天要算药钱,把人给练出来了,我刚才试过,3位数内的加减乘除,他随口就能答出来,不能不服!这孩子早慧,不读书可惜了。” 戴莹芳认真的听完,问:“你的意思是?” “等礼拜天,我们去作一次家访吧,动员一下他的家里人,把他送来上学。” “好!这个礼拜天,我和你一起去。” 戴莹芳走回到自己座位边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时志远已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子,单脚跳到一边,让出座位,手捧着那单行簿,恭恭敬敬呈给她:“老师,我的作文写好了。” 戴莹芳接过,先伸手扶着他的胳膊,温言道:“你的脚还疼吗,别起来,坐啊!” “已经不疼了,油我刚才也已经又自己抹过了,老师坐!” 戴莹芳看志远的架势,知道她要不坐,这孩子也不会坐的,便从边上一个没人的座位上,搬来椅子,给志远坐,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打开单行簿,审阅起来: 志远的字,明显带着毛笔字的特点,虽说不上苍劲有力,但也有些个铁画银勾的意味,清新飘逸,整齐整洁,让人看了很舒服。 只见簿上的志远的作文是: 简单·智慧·勇气 呱呱!大家好,我是一只青蛙。 你们有听过“井底之蛙”这个故事吗?答对了,真聪明,我就是那一只青蛙。 自从那一次海龟来了以后,我在井里想了很多,最有益的就是,我要逃出生天!我不要再做井底之蛙! 可是,我跳得不够高,无法爬上那条从井口垂下来的,高高在上的藤蔓,更可恶的是,那藤蔓的枝条,竟然在井壁上,围成两个字:“放弃”!真是气死我也! 就在我用地上的树枝,围出“救命”两字的时候,猛然发现上次那个小孩扔下来的弹簧,我赶紧把那个弹簧放在地上,把我用来当床的砖瓦铺了上去。 看着那块破瓦与弹簧,如果我往瓦上一跳,会把我像弦上的箭那样,弹出去吗?我心里没底。我把和自己差不多重的石头,找了几个,然后用尽全力,把第一个石头往瓦片上一扔! “哗啦”一声,石头没有弹起,而是把瓦片砸破了!我抹了一把冷汗,如果上去的是我,会被碎片扎破我的大肚皮吧。 我在井底找了一块木板,又铺了上去,然后又举起一块石头,往上一扔,哇,那石头果然弹起了,然后呼的又掉下来了,还好我闪得快,差点就被砸成了一块蛙肉饼子。 试了又试,慢慢的,心中有数了。 知道了用在木板上的力道越大,那弹簧就能把上面的东西弹得越高。知道石头弹起后,会走怎样的弧线。知道了大概能弹多高,并不能把我送出井口,但可以让我够得着那藤蔓。 万全的准备已经完成。 是时候跳了,可是,我怎么脚软软的?对喔,那个藤蔓的底部,离井底,足有好几丈的距离,万一失败了……那我掉在地上所用的时间,非常好计算,因为,那就是余生! 可我能不跳吗?不能! 我要跳出去,我要去看那个海洋,我还要去做天鹅公主的王子。 随着一声踏地声,我一跃而起,爬上了藤蔓,爬出了井口,化身为一个王子,与美丽的天鹅公主,走向了海洋的彼岸。 这是一篇“井底之蛙”的后续故事,因为一个简单的梦想,而运用了自己的智慧,最终走上了自己用勇气铺成的人生之路。 简单·智慧·勇气。 戴莹芳看完,找到自己的红笔,在文中几处划下红道道! “老师,这是……我写得不好吗?”志远忧心忡忡的问。 “不,这些都是最生动、最好的地方!特别是这里,‘那我掉在地上所用的时间,非常好计算,因为,那就是余生!’写得真好!你很聪明,勇敢,有志气!” 能得这么高的评价,志远笑了,然后起身,整好衣服,然后对着戴莹芳深深一躬:“谢谢老师。这辈子,我都会记着今天!” 戴莹芳看一眼志远,那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让她突然就有些感动和哽咽,又一个有理想,爱读书,却读不起书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四章 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 戴莹芳要留志远一起吃午饭,还说志远的作文好,下午要把他的作文,在课堂上当是范文宣读,邀志远旁听下午的第一堂课。 志远怦然心动,自己的作文被宣读,那是多么有面子的事! 但他还是坚决的婉拒了。 戴老师刚才说要让他下午去旁听一节课,就已经有别的老师说了,这不合适,志远不是正式学生,还穿得那么破烂,戴老师班上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孩子,其中颇有几个专横跋扈、盛气凌人的,怕到时会起争端。 虽然他们是走到边上小声说的,可志远还是多少听到了。 “为什么?”戴莹芳奇怪了。 “我不要戴老师,为我为难!”志远的声音很轻,还怕戴莹芳心里不自在,面露微笑道:“今天,我作了文,老师也帮我批改了,我也当了一回洋学生,老师,我真的很开心,很知足了。” 戴莹芳惊诧的看着他,志远神情里没有埋怨,只有真诚。小小年纪,就会为别人着想,这让她一时颇为感慨。 “没事的,你只管留下来,去上课!” 戴莹芳坚定的说。 哼,班上那几个混小子,要敢捣蛋,她一定会为志远出头的。 “谢谢老师,我真的要回去了,我石头哥还在外面等我。”志远站起来要走。 之前兴奋点全在戴莹芳和作文上,这会子,才想起还有一哥们!石头和他约了在陡坡下见,这么会子不见他,石头肯定急坏了。 更重要的是,爹爹还在家里等他,他要是回去晚了,爹爹会担心的。 戴莹芳拗不过他,就把那单行簿送给他,然后扶着他,慢慢走向校门,一边问了他的名字,和住在哪里。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志远家里家访,如果志远家里确实困难,她也有了资助他部分学费的打算。 “老师,你问我家在哪里,是要到我家里去吗?”志远轻声的问,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是的,我准备和那个数学老师一起去,劝你的家长,让你到城里来读书。” 戴莹芳停下脚步,很认真的对志远说:“你心算的才能,不是人人都有的,不敢说是万里无一,但千里无一,百里无一,是敢说的,你要不上学,可惜了!老师留过洋,像你这样早慧的孩子,在外国,那可是要保送到最好的学校,由国家出钱培养的呢。” 志远忽闪着他那漂亮的长长的睫毛,犹豫好一会,在快要走出校口时,停下脚步,对着戴莹芳恭敬的一躬身:“老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您能不能,不要去我家?” “为什么?”戴莹芳被志远的一本正经样子吓到了。 志远只低了头,双手扭着衣角,没说话。 “你不喜欢上学?”戴莹芳问。 可不用志远说,她都知道答案,一个不喜欢上学的孩子,怎么可能总是爬上那么高的土坡,冒着生命危险,扒着窗子听课?! 志远抬眼看着她,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冲口而出:“不是……” “你家里人不喜欢你上学?”戴莹芳感觉这个才是最可能的原因,穷家小户,有多少人家,能出得起每年二十五个大洋的学费啊!志远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忍不住安慰他说:“放心吧,如果在学费上为难,我会和校长说,让他帮你减免一些,如果实在还不够,我和几个老师,再帮你凑一凑。” “也不是……”志远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好一会,志远才抬起头,对戴莹芳道:“我爹爹,倒是巴巴的想要送我来上学,只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戴莹芳奇怪了。 “我家,还欠人家很多债。” “……” 果然,还是钱的问题。 “我爹说,债可以慢慢还,可我读书不可以耽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爹爹让我过两年再来念书。我家就我和爹两人,我要是上学了,家里杂事就得爹爹来做了,爹爹已经做两份工了,早出晚归,再做家务的话,爹只怕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竟然是志远自己不想上学,这就让人奇怪了。 从志远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对他父亲的心疼,这孩子多懂事啊,戴莹芳赞许的轻轻点点,听志远继续说下去。 “爹爹一心只想早点重开我家的医馆,这是为了我爷爷,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家房子被火烧过,要好多的钱,重修才能开医馆。医馆没开起来,家里没还清债,我都不会上学!而且,这也不光是钱的事——” “老师,我真的喜欢上学,但我更愿意,我爹爹教我认字读书,我喜欢和爹爹在一起,和爹爹在一起——”志远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对我来说,一刻就值千金!” 戴莹芳惊诧了,这话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实在让她感到意外。 那是一种多么深厚的感情! “看得出,你很爱你爹。” 戴莹芳感叹道。 “没有我爹,根本就没我!老师,谢谢你的好意,我家里,请您……不要去,好吗?” 四目相对,两人的双眼都是亮晶晶的。 “你别动,就在这等我一下!” 戴莹芳说着,扭头就快步走了回去,不一会,从办公室里出来,把手里拿的东西塞在志远手上。 “这是我的钢笔,你会用了吧,这是钢笔用的墨水,你每次用完记得拧紧;这是最新的《学生字典》,你那么聪明,有这个,可以自学好多生字。还有这个,这是唐诗宋词精选。这些东西,都送给你!” “老师……”志远又吃惊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准推辞!都收着!” 戴莹芳严肃的说。 然后在志远面前半蹲下来,双手放在志远肩上,带着爱怜,很认真的对志远说:“老师答应你,不去你家了,你也要答应老师,不论多难,都要坚持学习,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将来做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 志远抱着一堆东西,突然就哽咽了,说不出话来,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戴莹芳很可亲,很想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 石头就在学校门外等着,知道志远崴了脚,忙将买的日杂移放在一个箩筐里,空出一个箩筐,把志远放进去坐好。 两人与戴莹芳别过,石头就挑着担子上路了。 “石头哥,等心急了吧,忘了先出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志远对石头充满歉意,何况自己还崴了脚,要辛苦石头把自己像货物一样,挑回家去。 “哈哈,我才不心急呢,你知道不,那个女老师,抱你回学校时,我就远远的看到你们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志远奇怪道。 “哈哈”石头一笑,眉飞色舞的说:“我正准备大喝一声:‘那鸟婆娘抱我兄弟那里去!’,就瞧见你小子,睡在人家怀里,乖得像个小猫似的,那个舒服!哈哈!知道你小子正得意儿,就不叫你了,只在学校大门那里等你。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我那里有!”志远连忙辩解,脸却刷的就红了,看得石头哈哈大笑。 两人一路说笑,到快要出城时,志远叫石头把他放下来。 石头依言停下脚步,放下担子,就见志远眼睛看着路边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小女孩子,在行乞。 那女孩子兴许太饿了,在啃一个已经没有玉米粒子的玉米芯棒子。 “我们带的干粮,还有吗?”志远扶着石头,从箩筐里站起来,问石头。 “我的那份已经吃了,你的那两个饼子,还给你留着呢。” 石头只当志远饿了,把干粮袋子和水壶拿出来,交给志远。 志远打开干粮袋子,拿出一张荞麦面饼子,又小心翼翼的掏出包钱的布包,从中抽出两张两分的分票,想走过去,给那老太太和小女孩,可崴了脚,行动不便,就把东西递给石头:“石头哥,帮我拿过去,给她们吧。” 石头好生不解,志远以前可从来不施舍的。他一向把一个钱都看得斗大。这不但是给饼子人家,还给钱,而且还是四分钱之多,倒腾两斤鸡蛋,才能赚到四分钱,还要被老女人们又是捏又是摸的!之前拉他去看三分钱的洋片,这家伙都死活不肯去! 石头摸摸志远的额头:“你是崴了脚?还是脑子被驴踢了?不会是烧糊涂了吧,给她们?你真给?” “嗯!” 志远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石头担心的看着他:“你没事吧,怎么被个女人抱了一抱,性子都变了?!你不是把每一个钱都看得很重的吗?你不是每一个钱,都只给你爹的吗?!” 志远看石头一眼,很认真的说:“我没事。石头哥,帮我给她们吧,你看那个妹妹,饿成那样,那老太太,眼都没神了,再没东西吃,只怕要出人命了。” 看着石头大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志远又加一句:“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 石头惊诧的看着志远,再想不出志远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看那两人,又看看志远,对志远挑起了大拇指。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别人竖大拇指。 石头从自己身上摸出包钱的布包,从中也拿出一张两分的分票,和志远那四分放在一起,然后小心收好钱包,把那饼子和一共六分的分票,拿在手上,向那行乞的老太太和小女孩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五章 自责 明月东升。 天秋月又满,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 鸡已经赶回了鸡笼,海山把院子里零散的檩条收拢好,杜家大院的整修,已经到正房上檩条的阶段了,收好了檩条,又乘着月色,把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到厨房里。 这些活计,平时是志远来做的,今天,志远崴了脚,就由海山来做了,志远倒是单脚跳着要来帮忙,被海山赶了回炕上去歇着去了,崴了脚,头两天最主要就是休息,如果再扭到就不好办了。 “海山叔——” 叫海山的是石头,石头和他娘,各捧着一大海碗的饺子,走进了院子。 石头家今晚包饺子,本来是想海山带着志远上他家吃晚饭的,但海山说活计多脱不开身,婉拒了,石头就和他娘给他们送两碗饺子过来。 海山忙上前去,和石头娘客套几句,石头娘也很客气,直夸志远人小但心眼儿灵,带携着石头一块儿做小生意,多少能嫌些钱,帮补家用了。 送走了石头俩母子,海山就拿着两碗饺子进了西厢他住的大屋,志远忙收拾炕桌,海山又去厨房,把蒸好的窝头和咸菜,也用碗装了拿进屋,两父子就坐下来一起吃晚饭。 志远将灯移近爹爹那边一些,布好碗筷,把两个饺子碗都放在爹那边,自己拿起了一个窝头。 还没咬下去,手里窝头就被海山拿走了。 志远抬眼看着他爹,心里有点打鼓。 今天赶集赚到了一块多钱,用来买粗粮的话,够买50多斤高粱米子,够他们两父子吃一个月的,这本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可他崴了脚,按海山给他立的规矩,照顾好自己也是孝道,赚钱事小,照顾好自己事大,崴了脚,就是没照顾好自己,是要被抽屁股的。 所以回家后,他就自己乖乖的,把扫炕的条帚,捧到了海山面前。 奇怪的是,爹爹在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却没有打他。 而是仔细的将他的身体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伤,就用浸了自家药酒的长布条,帮他把脚裸包好,然后,就把他抱到了炕上,让他在炕上呆着,吩咐他把脚架高,不要自己去揉。 志远明明看到,他爹在给他包扎脚裸时,眼圈有点红。 爹爹不打他,他要帮爹爹一起干活时,爹爹也不让,这让志远很不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爹爹教导他的。 爹爹是生气了吗? 志远有些惴惴不安。 海山看他一眼,小家伙什么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海山伸手拿掉了孩子手里的窝头,把一个装饺子的海碗,推到志远的面前,柔声道:“吃吧!放宽心吃,爹爹没有生你的气。” 爹爹没有生气! 那今天可是完美的一天,赚到了“大”钱,当了一回洋学生,戴老师还送了自己那么多好东西! 还有饺子吃! 志远心花怒放,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就把饺子往嘴里塞。 猪肉白菜馅的饺子,虽然菜多肉少,可有肉啊,那个鲜! 志远一气吃了十几个饺子! 突然想到,爹爹的都是重活,饺子应该给爹爹多吃些,猛然停了筷,他要把剩下的饺子给爹爹吃! 志远抬头看向海山。 海山也在吃饺子,但吃得很慢,像在细品山珍海味一样,他面前那碗饺子,还是冒尖的,估计最多也就吃了两、三个,不像自己的这碗,已经被自己刨去了大半碗。 志远把碗双手捧了,往海山跟前送:“爹,我饱了,给你吃……” 海山也久没吃到饺子了,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半大孩子,最能吃了,一口能吃半拉天,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成天油水不见不说,这孩子还太省俭,粮食也不肯吃到十分饱。 为什么省俭? 还不是为了帮家里还债,还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赚不到大钱,才让孩子受苦的吗? 海山心里很难受。 今天海山没打志远,也是因为,他自己自责! 远儿说他不喜欢上学,只喜欢让他亲自教他读书,他竟然信了! 结果呢,孩子去扒人家窗子,还摔伤了。 孩子扒了人家窗子多久?至少有一年多了,一年前,孩子就有什么数学三角定理,什么成语故事,在赶集后的夜晚,兴致勃勃的说给他听,这些都不是他教给他的,都是孩子偷听别人上课学回来的,然而,他却一直没很在意。 孩子好学,能学点洋知识也是好的,但他并不知道,孩子要能听到课,是要爬上一个那么高的陡坡,会那么的危险。 一年多了,他这个当爹的竟然没发现,孩子长期在一个这样危险的环境下偷偷学习。摔着是迟早的事,只是崴了脚,没出大事就已经是祖先保佑了! 他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 他自责自己没有坚持,没有坚持把孩子,送到城里学校去念书。 海山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夹了几个在孩子捧过来的碗里,然后把碗推回给志远,满眼的爱怜:“你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说着,放下筷子,拿起个窝头啃了起来。 “爹,你怎么不吃饺子啊?”志远有点慌了。 “爹吃过了啊,你快吃吧。”海山温言道,他打算着,自己的这一碗饺子,留着明早,热一热,当早饭,给孩子再补点油水。 海山越是这样,志远越是慌,自己做错了事,气得爹爹连饺子都不吃了么! “爹——,我……我今天不小心,伤了脚,是远儿不孝,请爹爹不要生我的气。” 志远从炕桌边上,支起身子,直接在炕上给海山跪了认错。 海山看着他的宝贝儿子,放下了窝头,将炕桌往后推了推,然后对志远,伸开了双手。 这个动作,意思志远再明白不过,也是他一直很期盼的一个动作。 海山对志远,在去年墓地偷笑被严惩之后,管教更加严厉,孩子练功摔了,再疼也得自己爬起来,若是做错了事,条帚抽屁股是免不了的。海山在志远面前总是很严肃,但毕竟怜他打小没娘,爱他乖巧懂事,心痛他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还要为帮他还债而奔忙,故偶尔,也会温情的抱抱他。 这个动作,就是抱他的前奏。 志远膝行两步,双手搂着老爹的脖子,把脸伏在了爹的肩上。 普天之下,只有这一个怀抱,让他觉得最温暖,最安心。 海山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太瘦了,这让他更加自责,只顾着杜家医馆,只顾着赚钱,孩子还小啊,自己却总是扔下他一个人! 海山轻拍着孩子的背,很是内疚:“今天这事,不怪你,是爹爹不对,是爹爹没照顾好你。都一年了,原来你听课是要爬那么高,爹到今天才知道,这是爹爹粗心了。” “……”志远心一酸,眼睛就热了。 忍不住双手把海山的脖子搂得更紧,动情道:“不是,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海山怕孩子跪着不舒服,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还小心的把他的痛脚轻扶起,放在自己另一条大腿上。 用手一边帮孩子整理衣裳,一边说:“下午我和王裁缝说了,我那长衫不做了,先给你做一身新衣裳,明天,你去给他量量你的衣服尺寸。” “不,先给爹做长衫,我不要新衣服。”志远立即叫了起来。 家里的情况,志远再清楚不过,好不容易按说好的日子还了部分债务,下剩了些钱,够给爹爹做一件新的长衫。 海山就一身长衫,出诊穿的,以前在城里支摊坐诊时,因为只有一件长衫,穿来穿去就这一件,脏了就晚上洗,天气不干爽时,往往是衣服还没干透,第二天一早就穿着出门了,换洗的都没。且杜家医馆就快装修好重新开业了,海山总不能成天只是一身衣服吧。所以把钱给了村里的王裁缝,要给海山添一件新长衫。 海山摸摸志远的头:“爹有一件长衫就够了,你喜欢上学,爹知道的,爹爹要送你去上学。你的衣服都旧了,有身好点的衣服,上学时,也体面些,你那戴老师,那么喜欢你,咱不能连累人家,让人说闲话、看不起是不? 志远一双大眼,定定的看着他爹。 原来爹爹是要他去上学! 他不能去上学! 怎么让爹改主意呢? 他不能哭闹,不行,爹爹不吃这一套,如果不能说服爹爹,他只能乖乖去上学,以死相逼都没用,论整人,他爹是祖师爷,他根本不是他爹的对手。 “爹——”志远不敢直接说不去上学,迂回道:“如果我上了学,家里开支大了不说,还少了一个劳力。谁给爹爹做饭?家里很多杂事,甚至是扫鸡屎,都要爹爹来做了。” 志远瞧着他爹的脸色,果然有点难色了,趁机添油加醋道:“爹是谁啊?!爹是杜海山!顶天立地的英雄,大名鼎鼎的顺天!岂能做那些个婆妈的事!” 海山听出味来了,用手轻轻拧拧孩子的腮帮子,轻笑道:“你省省吧,乖乖给我上学去,我会怕扫鸡屎?大不了咱家不养鸡,把鸡全杀了!” 志远倒抽一口冷气,爹够狠!家里的母鸡们,每一只志远都给起了名字,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它们下的鸡蛋贡献的。 “爹,等医馆开起来,家里赚了钱,我再去上学好不,重振医馆,光宗耀祖,是爷爷的心愿,做儿孙的,当然以此为先啊,爹爹不是教我,百行以孝为先吗!”母鸡们不给力,志远又把爷爷给搬了出来。 “那是爹爹的事情,你呀,只要好好念书,就行了。”海山可是滴水不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六章 倒追海山的女人 志远没辙了,想了一会,只好说实话:“爹,我是……喜欢上学,但我真的更愿意,爹爹教我认字读书。今天,戴老师说,我不读书可惜了,我说家里还欠人债,她就说,要和几个老师一起,凑钱帮我交学费,让我读书,我都没答应她!” “哦?为啥啊?”海山问。 志远看着他爹,他爹的嘴角,有些别有意味的微笑,便知他爹爹是在考他,这时说话,可就得小心说全科了,得有道理,才能说服爹爹改主意。 “一来,爹说过,贪如火,不遏则燎原;一年的学费,好多的钱,怎么可以贪人家的这个便宜?!我要读书的话,爹爹必是自己交学费才会让我去的。” 海山很是满意,微笑着点头:“嗯!算你小子有记性,记着,老杜家的人,可以穷,但一定要穷得有骨气!爹爹今天再教你一句,‘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一个人,要是太贪不义之财,那么,他离祸事,也就不远了。村里的钱串子,为什么死在爹手里?就是他太贪财!” 志远点头,将“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默念两遍,记在心里,然后继续道:“二来,家里正艰难,我也是杜家的男子汉,爷爷的心愿,现在是爹的心愿,也是我的!我不要爹爹为了我读书,再背上二十五个大洋的债!” 志远抱着海山的胳膊,轻轻的摇动:“爹!我现在更喜欢倒卖东西,除了能赚钱,也能学到好多东西呢,我腌的咸蛋,以前做的不好,现在做的,爹也吃过的,那蛋黄,红油鲜沙,人人都说好呢,爹爹,行行出状元,你就让我晚一年再读书吧,等医馆开起来了,债也还上了,到时,我读书也安心了!” 见海山不言语,志远又保证道:“爹!我知错了,我再不去扒窗子听课了,我会事事小心,不让爹爹担心我。爹!你就答应我吧!” “不行!”海山眼都不眨,语气上毫无商量余地:“天塌下来,也有爹顶着,你一个小屁孩子,操那么多心干啥?!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把书念好就行了,爹明天,就去找你三大爷,借钱给你交学费去。” 庆三爷是海山的好朋友,见海山家艰难,倒是常常仗义相助,但送钱给海山,海山都坚持不受,之前庆三爷帮杜家还的高利贷,海山也记着数,不管庆三爷怎么说不要还了,都非要连本带利还给他。 志远听了,这家里,就是爹爹说了算,自己是说什么都没用,不禁又伤心又委曲,不敢哭,但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怕被爹看见,忙把脸伏在海山胸前。 “咋啦?”孩子没敢哭出声,可眼泪却把海山胸膛给打湿了。 海山边问,边抓住孩子的肩膀,想往外把孩子从胸前撑开一点,看看他的脸,孩子却使劲往他怀里钻,不让他看。 海山也就松了手,改在孩子背上轻轻拍着他,在心里,默默的为孩子叹息。 志远脸埋在海山的怀里,声音带着哽咽,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爹,我真的不想去念书,学校太远,上学后,我就没功夫帮家里做事了,爹又要给磨坊做早市,又要管家里……,呜——我真的更喜欢爹爹教我认字读书,我喜欢和爹爹在一起……” 海山知道孩子说的是大实话,孩子哭,海山也很难过,却强颜欢笑,撑开孩子,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笑着说:“说啥傻话呢,你上学,晚上又不是不回家,你要喜欢,每天晚上,爹爹一样教你,认字读书!” 然而,世事却往往出人意料。 第二天,海山进城找庆三爷,就听到一个天大的新闻,庆三爷家出事了! 庆三爷以前在蒙边劫富济贫,打劫过一个当地的大财主,那大财主家的一个子弟,保定军校出身,在东北军中位置越爬越高,有了权势,自然就是要报仇,经明察暗访,把已经“例了边”(即已金盆洗手,转到外地为民),躲在奉天当士绅的庆三爷,给揪了出来! 亏得庆三爷人缘还不错,有人暗中通消息,庆三爷连夜带着家人和一批亲信逃了。 到海山进城时,庆家的宅子和产业,已经全部被查封,海山去找土豆,也不见人,据说是被庆三爷带着,一起跑路了。 土豆是个人材,庆三爷带他在身边,多少有些助力,这倒让海山还放心些。 海山为庆三爷担心,但庆三爷已不知所终,他也无从帮忙。 庆家门外,贴着查封的公告。 看了公告,海山这才知道庆三爷的真名:庆文秀。 学费借不成,别处也难借此巨款,志远上学的事,就这么耽误了下来。 为了多赚钱,为了明年能送孩子去读书,海山除帮原来的那家磨坊做早市,以及忙活自家房子的整修,又接了本村一处新建小火磨(即用蒸汽为动力装置的磨坊)监工的差事,成天忙得后脚跟打自家后脑勺。 志远遂了心愿,脸上总挂着笑容,白天忙活家务和倒腾小买卖,晚上跟着爹爹读书。 每天晚上,海山除了自己看医书,就是教志远认字读书,除了家里已有的四书五经,也用戴莹芳送志远的学生字典认生字,或是用那本《唐诗宋词精选》,让志远逐一背诵。 志远忙得开心,海山也一样。 志远开心是因为可以成天和爹在一起,海山除了有儿子相伴开心,还有另外一种甜蜜——有心仪的女人倒追他,还追得死紧! 海山浓眉大眼,人还是很帅的,医术好,武艺出众,对人又和气,加上顺天菩萨的名声,爱慕他的女人还真不少。虽然眼下还穷点,但那都是以前因为他老爹被绑票拉下的饥荒,等还清了债,凭他杜家的名声和海山的医术,生活小康是没问题的,所以上门给海山保媒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但海山一直都没当回事儿。 一来是心思都在杜家医馆上,二来也念着死去的媳妇儿女,不想太早复娶,三来自己还真的没看中谁,他要么不娶,要娶就要娶个知书识礼,性子极好的,不但要持家有道,还要对志远好才行。 直到赵一春的出现,海山才动了心。 村里有一个大户人家,姓赵,晚清时家里还出过一个举人,是正儿八经的诗礼人家,这家人有个女儿赵一春,虽然是女孩子,也是在家读过书,识文断字的,长大了嫁给抚顺一煤矿大柜的儿子,谁知丈夫却是个病秧子,嫁过去四年,丈夫就病死了,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女儿,赵一春的大伯,生怕以后家产被分薄,以赵一春没生儿子为由,分了些钱给她之后,就把她赶出了门。 赵一春只好带着女儿,回到浑河堡投奔娘家人。 那时还是夏天,天正下雨,还没到浑河堡,赵一春雇的拉行李家当的马车就陷在了泥坑里,车夫搞了半天没能把马车搞出来,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一边又要赵一春加双倍的工钱,赵一春应了,车夫就又说要加工钱到三倍,赵一春不肯,车夫就生气,什么晦气寡妇,倒霉克人,什么话难听骂什么,还威胁要把她娘俩扔在野地里,气得赵一春抱着女儿,淋着雨直哭。 这时,正好海山回家路过。 海山听了原委,二话不说,让车夫拉着牲口在前面拉,他自己去坑边又是抬又是拉的,硬是把车子从坑里拉了出来。 然后海山骂那个车夫:“人家孤儿寡母的,你他妈的趁火打劫,是男人吗?!车费就按原定,人家肯按一倍加给你,那无所谓,但如果你敢再多收,先问问老子的拳头,答应不答应!不服?可以来练练,我是顺天! 顺天菩萨的名头不小,那个车夫也听过的,听海山说自己是顺天,加上看之前海山拉抬车子时的力道惊人,哪里还敢放半个屁,赶紧挤出笑来对海山说上一堆子的奉承话,然后乖乖的驾着车把赵一春送到赵家。 赵一春对海山千恩万谢,还要送海山钱,海山坚辞不受,到了赵家门前,连进去喝口水都不肯,就回家了。 赵一春回到赵家,因父母已去世,没人可依,孀妇晦气,族人也不收留,好在还有些钱,便由族里人给拔了一间在村尾的单门独院,让母女俩住了,自讨生活。 靠积蓄生活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赵一春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当时的东北,大大小小的火磨坊也正时兴,村里有种粮大户,但最近的火磨也在八里以外,赵一春便起了开个小火磨的想法。 筹备了几个月,赵一春的小火磨准备开工建造了,特意请了海山当监工。 磨了海山几天,海山总算答应了当这个监工,把赵一春乐坏了。 自从那次雨中相遇,赵一春就爱上了海山,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赵一春一直不敢太露明儿,但隔三岔五,总找机会去海山面前打转转。 “海山哥,有衣服要补不,都乡里乡亲的,别客气,反正我也闲着……” “海山哥,这是新鲜的豆芽儿,我没把好量,多做了些,我和妞也吃不完,再放就老了,给你和远子吃……” 有一回,她女儿妞妞病了,海山给治好后,她以谢海山为名,把一个布包塞海山手里,说声:“我亲手做的!”人就跑了。 海山打开布包一看,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鞋面是礼服呢料子,干净整洁,鞋底针脚细密均匀,还带着淡淡的面香味道。 上脚一试,大小正合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七章 选择(一) 一人女人亲手做了一双鞋,送给男人,内里的意思,海山当然明白。 赵一春人长得不错,身条婀娜多姿,性格和顺而又有主见,不婆婆妈妈,倒是能入海山的眼。 那双鞋,海山既没有还给赵一春,也没穿上脚,收在家里柜子里,再没拿出来过。 赵一春暗示几次,说海山脚上的鞋子已经破旧了,但海山都只当没听见,这让赵一春每每失望的呆立在一边,患得患失的。 海山之所以把那双鞋“淹”了,而不是退还或穿上,是因为既舍不得还,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接受了这份感情。 倒不是嫌弃赵一春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虽然倒追海山的女人里,大姑娘有的是。 海山是顾念着,自家的债还没还清,他可不愿意让人以为,他是个贪图女人钱财的人,也不愿意,在家里经济条件还不好时,谈婚论嫁,委曲别人。 还有就是他的远儿。 他如果再娶,定要找个对远儿能视如已出的,为此他宁愿慢慢观察,把对方的性子摸个清楚。 海山家的整修,与赵一春家小火磨的建造,都进展顺利,作为小火磨的东主与监工,海山与赵一春经常见面,建造的事两人有商有量,有些海山能干的话,海山也就自己帮着做了,帮赵一春省下不少的钱,而赵一春,则主动包了海山和志远的中饭,每天中午,必备好茶饭,送到工地上给海山父子吃,除了主粮,每天至少有两个巧手小菜,一个多月下来,把志远都吃得比以前白胖了,海山在工地时,赵一春总在边上端茶送水,还买了好烟摆在工地任海山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是铁了心,要跟海山了。 赵一春也极力讨志远的好,志远和石头腌咸蛋,她也过来帮忙,教会志远做面条发馒头做包子,志远换下的衣服,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拿了去,洗好晒干补好,然后叠得利利整整的,给他送回来。 九岁的志远,还没通人事,但他的好兄弟石头,对男女间的情欲之事,却是多少已经知道的了。海山和赵一春之间,偶尔的眉来眼去,都在他眼里,加上这种事,最是爱八卦的人的好话题,村里人已经议论得沸沸扬扬了,石头也听了不少。 一天,石头提醒志远:“远子,你春婶子,可不是白对你好的,她这是,要嫁给你爹,当你的娘呢!” 志远听了,好半天没说话,从此以后,他的衣服赵一春是怎么也没能再拿到,想献殷勤都逮不着机会了。 这年农历九月初八的时候,海山家的整修完成了,杜家医馆重开,这天杜家放了鞭炮,还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三桌,请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和一些乡邻吃了开业酒。 赵一春和石头娘等几个女人,整一天都在杜家帮忙张罗,赵一春越忙越精神,脸上春光满面,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海山脚上一双新鞋——他终于肯穿上那双,她亲手为她做的鞋了! 这天一大早,当她拎着自己家的锅碗,到杜家准备帮忙时,看到来给她开门的海山,穿着那双她亲手做的鞋,激动得看着海山话都说不出来,海山则给了她一个微笑。 过了好一会,赵一春才鼓起勇气,问海山:“海山哥,明天,我请我八叔公,上门来做媒,好不?” “不成!”海山一口回绝! 赵一春心一沉,心跳都一下子慢了半拍。 海山一笑:“你请八叔公来做媒,那些人的口水还不淹死你啊,放心吧,由我去请八叔公,求他来帮我们做这个媒,你呀,什么也不用做,把架子端足了,想个几天再答应!” 海山如此为自己着想,把个赵一春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不过,估计要等明年开了春,我才能娶你。我要把家里的债,还清了,再娶你!”海山一脸认真:“我家医馆重开了,下来应该能赚到些钱,到明年开春,估计债也能还得差不多了,到时我办上几席,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过门,明天,请八叔公保媒,就这几天,先过文定!” 赵一春一直点头,抹着幸福的泪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这一天,志远则有些魂不守舍,虽然还不通人事,但他也有些瞧科了。 第二天,海山请了八叔公保媒,八叔公是赵一春的族叔,满口应承,一来是为了族里的孩子,二来赵一春私下里也许了他许多好处,只要这个媒做成了。 和八叔公商量好过两天就过文定,海山先到赵一春的小火磨坊看了看,监督工程的进行,小火磨坊已经到了装机器的阶段,也快完工了,然后赶回家,怕有人来看病他人又不在。 到家时还真有人来看病,还好有志远先招呼着,等忙完送走病人,海山把志远叫到了正房的客厅里,有话对他说。 “远儿!”海山脸带喜色,坐在客厅的主位上,对站在身前的志远,兴奋的说:“爹呢,明年开春,会娶你春婶子进门,我冷眼瞧了她好久,她又勤快脾气又好,对你也是极好的,她进了门,家务就不用你一人全包了,你喜欢读书,但又总被家务拌着,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去读书了。” 志远听了,双手扯着衣角,低了头,一句话不说。 海山瞧他闷闷不乐的,心里便有些不高兴,这反应,虽在他意料之内,但他更希望,孩子能为他的高兴而高兴,孩子听了他要娶亲,表现得欢欣鼓舞,是他最想看到的。 “怎么了?”海山耐着性子,语气温和的问。 过了一会,志远还是低着头,没言语。 妈的!这小子又犯倔了!海山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你聋了?问你话呢!” 志远很不开心! 才和爹爹一起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老天爷就又和他作对,硬是要在他和爹爹之间,加塞进来两个“外人”! 自己从早忙到晚,不敢懒惰,家务做得妥妥贴贴,读书勤奋,还想尽方法帮家里赚钱,难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他从来不敢撤性子,也从来不撤娇,从来不要爹爹给自己买这买那,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怕爹会不高兴。 看到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撤娇,他最恨的就是,为什么他,不是爹爹亲生的!如果是,他一定哭闹,在爹的怀里打滚,就算把爹惹火了,爹会舍得把他往死里打吗? 所有的付出,只希望换得爹爹和自己一样,心里只有对方一个人! 这个志远不敢说出来。 志远知道这会触怒爹爹,也知道这种想法不对,是自己又心眼小了。 明知不对,却对自己没有办法。 志远很看重钱,但做小买卖赚的利钱,虽然赚钱主要是靠他,但他眼都不眨,就和石头平分;见到别人饥寒交迫,他会施舍救济;赶集赚钱多时,会买糖饼回来分给同村的小伙伴。 大家都公认,志远很大方。 可他就是不想,和别人分享爹爹的疼爱。 只在这个上头,他怎么也大方不起来。 志远极力平复着心情,不敢看他爹,低着头,回海山的话,声音很轻,都快哭出来了:“爹爹,就这样一辈子不好吗?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 海山听了,不禁一愣,他想不到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孩子竟然又犯傻了,心里疼了一下。 一时间,也不知应该怎么和孩子说好,孩子还小,有些事还不懂。 他一个二十九岁的大男人,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他需要女人,自家难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欲求得不到满足时,也很痛苦,只能自撸了事。 总不能为了这个熊孩子,总这么忍下去吧。 可这怎么和孩子说,又怎么说得出口! 志远是个讲道理的孩子,海山便好言好语的和他讲道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也是为了咱老杜家能开技散叶,现在咱家人丁单薄,你以后容易被人家欺负,爹爹再娶,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光大杜家,日后你也有弟妹相帮。” 志远却根本听不进去,什么叫无后?我不姓杜?我叫杜志远! 不禁冲口而出:“杜家已经有后!爹,难道,在你心里,我不姓杜?!” 才说完,志远就后悔了。 没爹爹,就根本没有他杜志远。这话说得忒没良心! 志远赶紧瞄一眼他老子,海山眼里猛然腾起的怒火,让他想起了去年墓地偷笑,他爹扇他的那一巴掌。 志远都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去年的教训太深刻,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再把老爹惹翻。 志远膝一软,直挺挺的给海山跪了:爹!远儿该死,我……我只是…… 志远哽咽了,说不下去。 海山脸色变了几变!好不容易压下火,呵斥道:“说啥傻话呢,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家里的事,爹说了算,这是在告诉你,不是和你商量!这事就这么定了!听清没?!” “听清了!”志远轻声应道,爹爹不打不骂,这已经开了天恩,他不能不知好歹。 志远挎着采药的背篓,出了村,人还是有点魂不守舍,在他出门时,好象爹爹吩咐了他一句:“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坟地,在爷爷的坟头前,坐了下来。 这里少有人到,志远不开心时,总会来这里坐一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八章 选择(二) 志远看着坟包,眼里噙满泪水。 坟里是最爱他的爷爷,有什么心事,和爷爷说一说,或在爷爷坟前哭一场,心里会舒服很多,反正在这里哭,没人看见。 他爹总是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从小,练功苦,拉筋痛,他要是哭,爹会用条帚抽他,越哭打得越历害。 所以要哭,不能被爹看到,得来这里,找爷爷。 志远坐着,把手叠放在膝上,然后把头埋进手臂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 那个女人就要进这个家了,以后,这个女人会和爹爹睡,他又要回到那个小房间的小土炕上去睡了。 以后也会有弟弟妹妹,他们会是爹爹亲生的孩子,有了他们,那自己,不再是爹爹唯一的孩子,而是又变回了“野种”,被人比较,被人指指点点。 傍晚志远回家时,已经神色如常,碰上海山正在送来家求诊的病人出门,还很有礼貌的,陪爹爹一块送别客人。 晚饭时,当海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时,他甚至挤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既然自己无力改变爹爹的决定,那么,还是做个和顺的孩子吧,就当是为了爹爹,不让爹爹为难。 况且,违逆爹爹,就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好!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这天半夜,睡梦中的海山,翻了个身,半睡半醒之间,摸摸身边的孩子,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小家伙睡觉,有时会踹被子,得帮他盖好。 一摸之下,孩子身上被子没踹,顺摸上肩,如果肩膀上的被子也是盖好的,肩不外露,就不用担心孩子会着凉,那他就可以继续入梦了。 用手一摸之下,触手湿冷!一惊之下,人全醒了,黑暗中再用手探个真切,真的是湿的! 海山赶紧坐起身,点亮灯查看。 小家伙背对着他,缩在他自己的被窝里装睡,脸上还有泪痕,也不知暗中哭了多久,泪水将枕头都濡湿了好大一片。 海山怔怔的楞了好一会,才叹口气,轻轻的骂了一声:“你个讨债鬼!” 说着,海山伸手,把志远抱进自己的被窝,一边没好气的交待:“被子枕头明天记得拿出去晒!” 海山吹熄了灯,钻回被窝,让孩子枕着自已的胳膊,拉拉被子将孩子后背盖严实,两父子就这么相拥而眠。 志远静静的睡着,这是他爹爹温暖的怀抱,让他无比安心的怀抱,但爹爹很快就要成亲了,他很快就将失去对这个怀抱的独享,志远心如刀割,一动不敢动,强忍哭泣,一串眼泪却忍不住滑落了。 耳边立时传来他老子的低喝:“赶紧睡!再哭我抽你丫的!” 志远吓得一窒,赶紧死闭着眼睛,全身都绷紧了,以防再流出泪来。 好一会,只听得他老爹,又是一声轻叹,跟着,就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替他拭去泪水,然后,那只手转到了他的背后,轻轻的拍着他,就像小的时候那样,哄拍着自己入睡。 志远紧绷的背部,慢慢放松下来,想想爹爹对自己的好,志远告诫自己,一定要顺爹爹的意,不能再闹别扭了。 只要爹爹高兴,就好。 自己?自己就不管了。 爹爹教过自己,“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不论什么,都不能太贪的吧。 想通了,心里也就不那么堵了,之前哭了好久,已经很累,在海山温柔的拍抚下,倦意更是如潮水一般涌来,志远微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很快就入了梦乡。 第二天,志远睁开眼,才发现,屋里亮堂堂的,看光景,已经日上三竿了。 昨晚哭了半夜,睡晚了,早上不知醒,可爹爹怎么起床时不叫他呢。 平时爹爹早起练功肯定叫他的。 志远赶紧爬起来。 正在穿衣服,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从门缝里往外张望,是赵家的八叔公来了,爹爹招呼着他,正向正房客厅里去。 八叔公是浑河堡有头有脸的长者,浑河堡赵姓占了小一半,八叔公虽不是族长,却是辈份最高的,志远赶紧整整衣衫,准备去见礼,然后看看要不要伺候茶水什么的。 志远顺着西厢的墙边,走向客厅,走近时,听得八叔公惊诧的声音:“啥?你不想娶了?这都要下文定了,你咋变了卦了呢?” 志远心一惊!赶紧闪到门边,支起耳朵细细的听。 海山的声音:“唉,孩子拧得很,又还小,和他说不明白,为了孩子,这事过几年再说吧,过几年,孩子大了,成亲了就好了。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请八叔公多担待。” “过几年?过几年一春早成了别人的老婆了!哼!我这侄孙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还知书识礼!我告诉你,她这样的,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不是我说你,为远子不愿意就不娶了?他一个小屁孩子,你听他的?!你这么宠他,就不怕他日后骄横不孝?!”八叔公愤怒不满的声音。 “八叔公,这孩子,是个打小就没娘的可怜孩子,难免溺爱些。您多担待!”海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歉意。 “哼!我看你呀,是脑子被驴踢了!等他长大了,娶了老婆远走高飞,你孤独终老,他会可怜你不?还他妈的昨天才答应,今天就反口,说话不算话的,我肯替你保这个媒,就是看你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怎么到了我这,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八叔公真的气坏了,说话已经很不客气,好好的,这桩亲事,就这么被志远给搅和了,这媒做不成,赵一春许他的种种好处,也因此打了水飘!! “是我的不是,真的对您老不住!您多担待!”海山一个劲的道歉。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一春!” “砰”的一声响,估计是八叔公生气得在捶桌子了。 跟着又是八叔公愤愤不平的声音:“哼!儿子敢管老子,要是我,看不打死他!再说了,他还不是亲生的,为一个野种,你犯得着这么委曲自己吗?” 一阵沉默! 然后是海山冰冷的声音:“八叔公!这事就这样了!亲生不亲生,我们两父子,都一条命!” “那你就和那小野种,过一辈子去吧!”八叔公真的是被气到了,拂袖而起,抬脚就往外走。 出门见到在门边大张着嘴,呆若木鸡的志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直出大门而去。 好一会儿,志远才从惊愕和感动中清醒过来,跑进屋,拉着海山的胳膊,急切的道:“爹,快去追八叔公,你娶春婶子吧,远儿不孝!再不敢了!” 海山没好气的说:“追个屁!再追,就真他妈的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了,这事,就这么着了!再不许提!” 志远也不管他爹会不会打他了,抱着他爹的腰,呜呜的哭了起来。 海山摸着志远的头,好一会儿,温言道:“别哭了,咱爷俩,好生过日子,先把债还上,再存钱,明年送你读洋学堂去!” “嗯!”志远点头,一边在袖头上抹了抹眼泪,“以后,我什么都听爹的!我给爹做早饭去!”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杜海山!你给我滚出来!” 海山和志远忙出门一看,院子里站着赵一春,一张俏脸,因为激愤,涨得通红。 很明显,赵一春已经在八叔公那得了信,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春……,大妹子……”海山和赵一春初识,叫她大妹子,两人关系亲热后,叫一春,想想再叫一春不妥,改了口。 “就问你一句,为了什么?”赵一春的目光,锐利得比刀子还历害,看着海山的目光,能把人扎出两个洞来。 赵一春气呼呼的一指志远:“你是真的,为他,不要我?” “一……大妹子……,对不住了,当初,如果我没捡他回来养就罢了,既然我捡了他回来,我就要对得起他叫我的这一声爹!” 海山对赵一春,是心怀歉意的:“一春,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愿意,就等我几年,要不愿意,也……随你。” 赵一春暴怒了:杜海山!你对得起他,但你对得起我吗?!为了他,你就可以不要我,还好意思,叫我等?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 赵一春一指海山的脚下,海山穿的鞋,正是她亲手做的那双:“你给我脱下来!” 海山立马冏在当地,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这么数落,又羞又恼,半天嘴里递不出一句话,这女人被惹毛后竟然如此剽悍,敢情以前的温驯全是装的?还好没娶,不然以后过了门,和远儿成天吵吵,也是个烦! 海山立马回屋,把鞋脱了,找出旧鞋穿上,将赵一春做的那双鞋,用当初那块布包了,准备还给赵一春。妈的!老子才不受一个老娘们的气! 出门,看见志远正在对赵一春不住的道歉,赵一春双眼血红,喝一声:“滚开!老娘的好饭好菜,都喂了白眼狼了!”说着恶狠狠的,猛的推了志远一把,把志远推得倒退几步,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你干嘛!”海山一声暴喝! 跟着走过去,把志远一把拉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远儿,只能由他来教训,其它人,管他是谁,敢动远儿一指头,他都要把他一脚踹出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海山把鞋包向赵一春一递,目光凶狠:“还你!我告诉你,你敢再动他,老子对你不客气!” 看见海山只护犊子,对自己却如此绝情,赵一春气得浑身发抖,再看看那个鞋包,这是什么,这是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一片真情!如今,这个臭男人就这么一包,要还给她! 赵一春先是气,后是悲! 赵一春没有去接鞋包,而是拿出几张票子,往海山身子上狠狠一甩,带着哭腔道:“杜海山!这是还欠你当监工的工钱!我家小火磨,你不用再去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说着,转身就跑出门去。 海山看着她边跑边抹眼泪的背影,手里紧紧拽着那鞋包,心里也是一阵心酸,自己真的,亏欠这个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九章 霍乱 这年的秋天,比往年不同,入秋了,天气也还是比较热,报纸上的消息,本溪附近,疫病流行,而且是比较烈性的霍乱,已经死了不少人。 海山听得消息,立即让志远暂停去城里赶集,本溪离奉天没多远,海山担心疫病很快会蔓延到奉天附近,怕孩子去人多的地方会感染时疫。 除了叫志远不要去赶集,也和村里的人说,水要烧开了喝,生吃的瓜果要洗干净,饭前便后要洗手,少去人多的地方。 这天上午,海山见没什么病人来看病,叫上志远,两父子将一个海山做的长木架子抬上,给赵一春的火磨坊送去。 前几天,拒绝了和赵一春的婚事后,海山和赵一春没再见过面,之前两人还没翻脸时,火磨坊要用到一个木架子放东西,本来要让人做的,为替赵一春省钱,海山说家里整修还剩下些木料,他自己能做,就没让人做。两人翻脸几天,架子海山用闲暇时间,做好了,特意给赵一春送来。 对赵一春,海山还是有歉意的,希望多少能补偿一下。 木架子蛮重的,海山自然举重若轻,但志远就不行了,走几步就得放下喘息一会,走得慢,还没到小火磨坊前,赵一春就已经看到了他们。 她的磨坊,正在安装机器,海山不再是监工了,她只能自己来,可怜她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懂,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知道那个木架子,是送给她的。 寡妇门前是非多,嫁不成海山,村里人的口水差点没把她淹死。 他恨海山,也恨志远。 海山和志远把长木架抬到磨坊门前,才放下,赵一春走了出来,一副找人吵架的架势,气势凶凶的踢了一脚木架:“别放这!我一小寡妇,可受不起人家来装好人献殷勤的,无功不受禄,拿走,别放在这里,脏我的地方!” 海山看了她一眼,他才不受激呢,更不会受女人的气。 海山哼了一声:“嚷嚷啥啊?!这是村路,不是你家!要,就让人拿进去,不要,就放这,自有人拿了去劈了当柴烧!”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纸条,放在木架上,然后牵着志远扬长而去,理都不理她。 赵一春气了个蛤蟆鼓,走过去,撇一眼那纸条,上面有字,写着:火磨师傅:张官屯,周金铠。 看完,赵一春那一肚子的气,就全泄了。 心还有点酸,眼还有点热。 火磨坊快完工了,没了海山,她一个女人家,真的没脚蟹一样,什么都不懂,不知怎么办好,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请个好的有经验的火磨师傅,好帮她把火磨坊的工程验收了,然后准备开张。 她知道要请人,但不知去哪里请人,更不知怎么才能请到一个可靠的人。 她也知道海山帮一个火磨坊做早市,同行的情况会比较清楚,但才翻的脸,说了老死不相往来,总不能拉下脸来求人帮自己找个可靠的好师傅吧。 她只能求人,介绍好的火磨师傅给她,但一直还没着落。 赵一春抓起那张字条,看着海山两父子的背影,很想追上去,道声谢。 但毕竟碍于脸面,没动脚窝子。 赵一春叹自己命薄。 海山真的是个好人,可惜自己争不过一个小野种,和他有缘无份! 赵一春对着木架犹豫好一会,还是招呼正在磨坊干活的两个师傅,把木架抬进了磨坊。 既然人家白白送来的,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哼,这是海山欠她的! 心里的真实意思却是,她海山哥给她做的架子,她舍不得被人拿了去,劈了当柴烧。 别人要闲话,就由别人闲话去吧,她想起她给海山做的那双鞋,海山并没有再还给她,似乎,可能,也许,她还有机会。 没过几天,时疫果然蔓延到奉天附近,报纸上说,奉天周边村子,染上霍乱的已有上千人,疑似感染的人更多,已经有老弱和小孩因此暴毙。 而本次霍乱源头的本溪,初步估计染病者中,病死者十有二、三,“疫情极凶,几乎家家戴孝”,一时间,浑河堡村里,也是人心惶惶。 海山颇有眼光,提早备足了防治霍乱的草药,为了预防,配了含穿心莲、板蓝根、黄岑、蒲公英、苍术等草药的方剂,天天熬一大锅,村里谁要喝,都可以来杜家门外,免费取饮。 怕赵一春脸皮薄,不来喝药,还特备了一包草药,并一盒治疗霍乱的成药玉枢丹,让志远给赵一春悄悄送去。 由于霍乱流行,玉枢丹已经价格暴涨,不但贵,而且卖断了货。 叫志远去送,也是望赵一春能念志远的好,以后见了他,别骂别给脸色瞧,别太过份。 虽有预防,还是挡不住时疫蔓延到浑河堡村。 先是一个村里专门外出帮人杀猪的屠夫,突然出现泻吐,胸脘痞闷症状,过了没两天,村里就有十多个人也突然有了类似的症状,而那屠夫,吐泻骤作,吐物有腐臭味,小便短赤,高热不退,眼窝凹陷,才几天,人就已经暴瘦,那样子就像随时都要吹灯拔蜡了,甚是吓人。 突然暴发的疫情,让海山应接不暇,忙得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由于一下子病人太多,海山和村里头头脑脑们商量,把病人都集中在那屠夫家里去医治,呕吐物和大小便都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挖坑深埋。 由于天天和病人接触,海山生怕自己会感染霍乱并把病传给志远,加上也时常有人把急症病人抬到杜家请他医治,家里也不安全,便把志远托付给石头的爹娘,让他吃住都在石头家,谁知没两天,石头的娘也染病了,没办法,这天晚上,海山来到赵一春家,求赵一春让志远住到小火磨坊去,以避免传染。 赵一春的小火磨已经完工,但正赶上时疫,所以还没开张,暂时空置着,坊内除了机房库房,还有一间屋子是砌了炕的,预备着给以后的工头或帐房先生住的地方,让志远去那里住,并没有多少不便。 海山并没有进屋,两人就在院门那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说话,一来两人是“翻了脸的”,二来两人也要避嫌。 “那屋子给远子住,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赵一春说。 自翻脸后,海山先是送木架,后是送药,赵一春的气消了不说,这些天下来,还想透切了,杜海山是个好男人,还是个自己忘不了放不下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一定要想法子抓上手。 “啥条件?”海山问。 “张官屯的周金铠,我……我没去请,你不是给一个磨坊做早市吗,要不,你辞了那边,到我的火磨坊来帮我打理,你呢,再不用天天跑那么远,我呢,也有了个知根知底,可靠的掌柜。” 海山好半天没作声。 想不到这个女人,对自己还是没死心。 他并不生气,反而有点……有点……小得意。 但他不能答应,他要做的是光大杜家医馆,完成老爹的心愿:“不行,我家医馆离不了人,你找周金铠吧,他人我见过,蛮实诚的。不然,也不推荐给你。” 赵一春连忙让步:“我一个女人家,什么都不懂,没脚蟹一样,不过,我会学,以后,没事时我看着,有事时,你这个掌柜,拿个主意就行,不耽误你给别人看病,光大杜家医馆。” 见海山不作声,赵一春忙又加一句:“工钱上头,好商量。以后磨坊要赚钱,送干股都成。” 海山被人倒追得多了,小娘们送殷勤也见惯了,但赵一春如此的让步,还是让他出乎意料。 “那,我想想再说吧,眼下,病人太多,是没那功夫了。”海山道。 赵一春立即回应道:“好,我先去收拾下,你让远子过来吧。”海山虽没答应,但好歹松了点口,这就是转机,赵一春赶紧抓着机会。 只要海山答应了,他们就是东主和掌柜的关系了,那海山,还能跳出她的五指山么。 海山回到家,帮志远打好铺盖卷儿,然后把志远叫到跟前,拿出两盒玉枢丹,小心的帮孩子收在口袋里,叮嘱道:“收好了,别让人看到,就这两盒了,你自己留着备个万一。” 虽只是小别,海山还是一再叮咛:“你自己千万小心,做完活,手一定要洗干净再吃东西,爹就怕你也染上。爹给人看病,自会有人给爹做饭,回头我帮你把做饭的东西,也搬过去,你不舍得那些鸡,鸡架我也给你搬过去!这家你最近别回来,那些病人吐时都是喷射一样,溅得到处都是,家里你住不得。” “爹!家里住不得,你怎么还住啊,爹,我担心你啊!” 海山怜爱的摸着孩子的头:“爹没事!爹这么壮,还吃药预防呢,倒是你啊,让爹天天悬着心!” 赵一春的小火磨坊内。 赵一春掌着灯,志远在炕上铺排着铺盖,他爹海山在外头厨房布置好锅碗瓢盆,一边往外走,一边扔下一句:“我回家帮孩子抱点柴火过来。”说着就出了大门。 赵一春对志远恨意还未消,一直没搭理过志远,看海山远去,半是感叹半是埋怨的说了一句:“你爹没说的,什么都为你做了,你,为你爹,做过什么?” 赵一春恨志远挡她的好姻缘,心里恨不得志远能为他爹做点好事——那就是劝说海山,赶紧把自己娶过门去。 志远不知赵一春在思春,不知她话的原意。 只感觉她那话很刺心,是啊,爹爹什么都为自己做了,自己为爹爹,做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章 入了恶魔的眼 由于海山以黄岑定乱汤为基础调配的方剂有效,浑河堡村得霍乱的人,没有死的,最早得病的那个屠夫,已近康复。 但霍乱仍在流行,一连差不多六、七天,每天仍有人新得霍乱,把海山累得不轻。 除了出诊,对抬来杜家让他看病的,除了给病人看病,开方配药,病人走后,海山还得清理他们的呕吐物。 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处理不好,就容易感染。 海山脸上蒙着布巾,把家里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反复擦了几遍,提着水桶出门倒水时,看到他的远儿,站在院门边,满眼忧郁的看着他,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海山规定志远不准回家,是怕他感染,这时见了他,也颇为紧张,赶紧打手势示意,叫志远走远些。 这孩子,昨天就说要帮他去倒脏水,好让他歇一会,还学他用布巾蒙着口鼻,上来抢他的脏水桶,被他臭骂了一顿,今儿老实了,没敢上来争水桶,打手势叫他退,也乖乖的退远了些。 “回火磨坊去吧,乖!”海山道,他也想孩子,但杜家是最多病人出入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宁愿孩子不来看他。 “爹,我帮你煮了两个鸡蛋。”志远指指院门边。 海山回头一看,院门边一块石头上,放着个粗瓷碗,里面是两个带壳鸡蛋。 这些天,海山都是吃派饭,村里的头头脑脑们商量过,为了让海山专心给村里人治病,也怕海山在家煮在家吃容易感染,就指派了几个没有感染的人家,轮流给海山送饭。 海山现在可真的是村里的菩萨了,多少人等着他救命,他要是病倒了,那大家还能指望谁。 孩子的心情,海山能体谅,对志远说:“好,这两鸡蛋,回头我会吃!不过,明天别再整了,听到没?” 志远点头。 海山突然想起以前在三江好绺子时,他爹骂他的那些话。 当时他爹老杜头,怕海山在绺子里,被人识破身份会丧命,极力劝海山自己逃命,可海山死也不肯扔下父亲自己跑路。 海山还清楚记得当时他爹,劈头盖脸的给他的那一顿臭骂:“什么是孝?孝就是听我的话!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你在这里让我天天提心吊胆,悬着心知道不,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他当时,并不以为然,没想到,才过去七年,就轮到他了,这是他现在最想对儿子说的话。 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想想都让人唏嘘不已。 “远儿”海山尽量现出笑容,温言道:“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明白不?!听话!回去吧,我要看着你走回去!” 傍晚,石头和志远两人外出搂柴火归来。 志远一个人在火磨住孤单,加上石头家也出了病人,石头家也希望石头能避一避,所以石头也搬到磨坊,和志远一块住。 到了村口,两人撂下柴火,照例捡石头对着那榆木疙瘩练一会儿投石。 石头一如既往的准,可志远今天却没什么状态。 “远子,你怎么了?”石头少有的,没有笑话他,而是很担心的问。他知道志远有心事,昨晚一晚上都感觉他在翻来覆去的,肯定没睡好。 志远扔了手里的石头,转身在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对着他的好兄弟诉苦:“我想帮我爹爹,可爹不让我回家,我现在,都不知要做什么,才能帮到爹!” 石头没说话,志远比他聪明多了,他都想不到,自己就别添乱了。 石头在志远身边坐下来,安慰他的好兄弟道:“你别太心焦,现在只能熬,熬到天冷了,这病就过去了,我听我爹说的,以前也有窝子病,熬过了,就好了。” “我能不心焦吗?!这该死的瘟疫,啥时才是个头啊!”志远哭丧着个脸,他担心他爹:“再这么下去,我爹就算不染病死,也要累死了。” 正说着,从村里出来一个人,挑个担子,本来出了村就要向大路上走,不知怎的,看到两个孩子之后,竟然放下了担子,装着掀着衣襟扇风,一双贼眼不时的向两人身上瞄。 石头跳起来,走过去盘问他:“你哪村的,来我们村干嘛?”这人面生,不是本村的,时下霍乱流行,少有走村串户走亲戚或做小买卖的,这人有些可疑。 那人脸上堆着笑,呲出一口烟屎牙,指指他的空担子道:“我是城里防疫所,指派了给你们村送生石灰的” “生石灰有啥用啊?”志远闻声跟了过来,他的好学劲儿又来了。 “病人的屎尿不能就这么埋啊,洒上生石灰,消毒,不然啥时一下雨,毒水就到处流了。”那烟牙汉子道。 “大叔,生石灰能灭霍乱毒?”志远仰着脸问。 “是……是啊……生石灰遇到水都冒烟嘛,什么毒都烧死了是不,那脏水就没毒了嘛,渗到哪都不怕了是吧?”那烟牙汉子半懂半不懂的,随口支吾着。 一双贼眼,只在志远的脸上睃,志远仰着脸的样子,可爱死了。 志远忽闪一下长长的睫毛,这人话里的一个“渗”字,在他脑子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志远突然抓起石头的手问:“石头哥,你说春婶子家里的井很深,至少过两丈?” “是啊!比咱家那个井深几倍!远子,你问这干嘛?”石头对志远为什么紧张这个,不明白。 志远看着石头一脸兴奋:“我知道怎么帮我爹了!快,跟我回去!” 志远说完,对那烟牙汉子一笑,说声:“谢谢大叔!” 说完拉着石头,走过去把柴火背上,就急急往村里走去。 回到小火磨坊,撂下柴火捆,志远奔进屋里拿出戴莹芳送他的单行薄和钢笔,就趴在炕上画了起来。 石头跟进来,在边上看,也不去打扰他,他知道,远子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他和志远,已经是心意相通的兄弟了。 天已渐黑,石头还点上灯,把灯移近,给志远照明。 志远画完,示意石头一起在炕上坐了,然后志远把薄子给石头看。 “石头哥,这画的是咱们村,你看,这边,这边,就是村尾和村的东边,这两块地方,人家也都不少,可是,没有人得病。” 石头看看那薄子,又看看志远,细想一想,点头道:“是,好像还真是!怪了,同一个村子,为什么这里的人没染上?” “我觉得是井!”志远道:“村东和村尾,这两个地方,说来也怪,地势也不是高很多啊,可井比我们的,却深很多!” 志远说着,用笔在村东和村尾位置画了两个圈:“刚才那大叔说了个渗字,我就脑子里一灵光,现在老说吃东西前洗手,可洗手的水,还不就是又流在了地上?水向下渗,可能就又回到我们的井里了,井水又用来洗菜做饭,洗瓜洗果,结果就又有人得病了。我们家的那边,井很浅,脏水容易渗入井,所以得病的人多,而村东和村尾,由于井很深,脏水很难渗到井水里,所以他们没事!” 石头听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 说着用手指点点志远的脑门:“你这脑袋瓜子,还真好使,难怪城里人叫你神童呢。” “石头哥,明天能不能帮我,咱把全村有病的没病的,吃的是哪里的井水,查一查,在我这图上标一标,如果真的像我说的那样,咱就和村里大人们说去,叫村里人,全去深井打水喝!” “行!包我身上!叫上二妞他们,一小会就能帮你查个底掉!”石头一拍胸脯,作为村里的孩子王,一声令下,有得是孩子帮他跑腿! “好!”志远双眼发亮:“要真能这么着,不再有人得这个病,那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也算是,为我爹爹做了一件事!” 这正是远子的心事,石头也为他高兴,拍着志远的肩道:“你不总说想为你爹做事吗,这下好了,你为你爹,掐了这病的头!忒历害了!” 当夜,奉天城里,“又一春”酒楼,一个雅间里,有三男一女,桌上杯盘狼藉,看来几人已经酒足饭饱。 为首的一个,一身串绸衣裤,年纪约五十上下,精瘦精瘦,秃顶,鹰勾鼻,八字胡,一双小三角眼,但两眼珠子,却像黑色宝珠,贼亮贼亮的,四仰八叉的大座在圈椅上,脚都架上桌了! 一阵子楼梯响,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正是今天在浑河堡村和石头志远照过面的那个烟牙汉子。 那烟牙汉子进来,就对精瘦秃子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老爷子!我回来了。” 那精瘦秃子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先是向在座的那个女的一扬下巴:“萱子,过来给我捏捏肩!” 又向边上一个身坯极壮的大汉,颐指气使的道:“老二,给我捶腿!” 那一男一女,立即按他的吩咐,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可见这秃子对于他们,有多大的权威。 秃子眯着眼享受了一会,才对烟牙汉子,把下巴往桌上一点示意。 烟牙汉子赶紧又哈哈腰,这才走到桌边,也不讲究,拿起别人的筷子,就在桌上的残羹剩饭里挑拣着,吃了起来。 “老四,浑河堡可有大鱼?”秃子一边享受,一边问。 烟牙汉子赶紧放下筷子,恭敬答道:“大鱼倒没有,但走时看到一个孩子,那模样,绝了!就是还小点,我敢说,养个两年,至少比以前那个飞云价码还好,飞云是三百个大洋,这个我看,至少能卖四百个大洋!” “模样绝了?有多绝?”秃头眉毛一挑。 烟牙汉子想了想:“走时他冲我笑了一笑,笑的时候,那两排小牙齿,又白,又细,又整齐,啧啧,就象一串珍珠!” 看秃头似乎对他的形容还是不满意,烟牙汉子又道:“我都不知怎么形容,反正是好看到家了,如果今天去的不是我,是二哥——” 烟牙汉子看一眼正给秃子捶腿的那个壮汉,继续道:“估计会立即就在村头,把他摁在地上给做了!就算会被人发现追打,也在所不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一章 古蝎子 烟牙汉子说完,呲着一口烟屎牙,保持着哈腰的姿势,等着秃头的反应,期待秃头的夸奖。 秃头却没有说话,而是眯着眼,瞅着他。 给秃头捶腿的那个壮汉,倒是忍不住,瞟了烟牙好几眼。 烟牙把那孩子说得如此之美,撩起了他的兴趣。 可烟牙就是个忽悠货,到他嘴里,丑八怪都能成天仙。 壮汉一边捶,一边转头看着烟牙,冷哼了一声,不相信的道:“哼!你个忽悠货!真的有那么好?你小子不会是因为没找到大鱼,怕回来老爷子抽你,就拿个孩子来顶缸凑数吧?” “瞧二哥您说的!”烟牙显然不但怕秃头,且连这个壮汉也不敢得罪,笑着保证道:“就算借我水缸那么大的一个胆子,我忽悠天忽悠地,也不敢忽悠老爷子啊。” “哼!”这时秃头发话了:“我谅你也不敢!” “绝不敢,绝不敢!”烟牙哈着腰,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秃头把架在桌子上的腿收了回来,手一挥,那四男一女,立即起身,在他边上站成一排,垂手听令。 秃头看他们一眼,不疾不徐的开口:“按老四说的,这浑何堡,就值得去走一趟。老四,你今天去,可有人疑心?” 烟牙立即回到:“没有!按老爷子的妙计,我说我是城里防疫所,指派了给他们村送生石灰的,没人疑我,他们村里的头头,还叫人给我又是端茶,又是递烟的。” “很好!明儿,你还挑石灰去送,我呢,就装是防疫所下去宣讲霍乱防治的人员,和你一起去转转。其它人,在村外找个地方藏好了,等我的号令!”秃头道。 “老爷子!”那被称为二哥的壮汉,阿谀的道:“杀鸡哪用牛刀啊,您老只管在这城里歇着,我和老四去转转,小孩子,还不好骗?找个他落单的时候,或骗到个没人的地方,麻包袋蒙头一扣,大车上一扔,走人就是了,直接来硬的,还劳老爷子出马,这么麻烦?” 那壮汉这么说,一来是奉承秃头,二来是听烟牙说那孩子那么美,有点心痒痒,如果真有以前那个飞云那么漂亮的孩子,那么就会留来卖高价,他就只有流口水的份了,但如果先过他的手,嘿嘿…… 秃头瞅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背着手在桌边踱步,踱了几步,停下来,伸手在桌上只轻轻一扫,就见桌上的黄铜火锅就飞了起来,激射而出,“咣当”一下,砸在了那壮汉的头上。 火锅的力道不小,那壮汉虽然五大三粗,仍被砸得后退踉跄了一步,虽然练过排打的功夫,头上还是立马起了个包! 火锅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脸一身,也不敢伸手去抹,赶紧上前一步,和那几人并排站好了,听秃头的训。 秃头鄙夷扫了他一眼,不屑且恨恨的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二棒槌就是二棒槌,跟了老子这么久,还他妈的傻了巴急的!啥时你才能长点脑子?!你要不是我亲侄子,早他妈的赏你红毛丹吃了!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早晚有一天,老子阉了你!” 秃头哼了一声,继续绕着桌子背着手踱步,边踱步边道:“再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奉天!差不多就是天子脚下,那么好来硬的?而且——” 秃子停下脚步,扫视一下那四男一女,长出一口气:“浑河堡啥地方啊,浑河堡可有一个名人——顺天!硬来动粗?有脑子没?” “老爷子,顺天这人,我也仔细打听过,不知出自哪家的门下,但应该不是关外的路数——关外,有几个功夫过硬的,咱都知道!他的功夫,应该不弱,但若和老爷子比起来,我敢说他不是老爷子的对手,咱用得着怕他?!” 说话的是那四男一女五人中,排头的一个,年纪约三十岁上下,不像别人都是短打扮,而是穿了一件灰色府绸长衫,模样别的不突出,一双眼睛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气。 “怕他?”秃头的眼光霍的一抬:“听说,他在三江好时露过一手,把一根柳条,片成片围了一朵牡丹花,哼,雕虫小技,也就唬唬外行,我会怕他?!老子二十多年前就名震关东了,那时,他还穿着开裆裤呢!” “就是啊!那老爷子,怎么还那么给他脸,亲自去浑河堡打探?交我们去做也就完了。”那长衫男人似乎对顺天,很有点不服气。 “你懂什么!”秃头对这个穿长衫的,也是不客气的厉声呵斥:“顺天‘一人清一绺,五天灭三江’不但如此,关外江湖上,竟然没人知道他的来路,这样的人,简单吗?和你们说了多少次,少争闲气,啥也比不上闷声发大财实惠!不管他功夫如何,是不是我的对手,对他,咱都要小心,能不惹就不惹!” 说着还特别的瞪了那个穿长衫的一眼:“特别是你!别成天想着什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能打趴顺天你就出名了?我告诉你,咱既然做的是昧了良心的买卖,上上之策就是既不被人知,也不被人见!” 那个穿长衫的只能赶紧低头应道:“是!” 他可不想秃头再冲着他来,不然说着说着气大了,拿起桌子上什么菜盘子往他脑门上一扣,那可就和二棒槌一样,要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出乖露丑了。 秃头是他们五人的师傅,原名古成义,外号古蝎子,在关外,说起古成义默默无闻,但说起古蝎子,却是大名鼎鼎。 古成义,盗墓出身,为人极为狠毒,年轻时盗墓,为了墓里的东西,多次残杀同伙,江湖上人称古蝎子,到后来,江湖上只知有古蝎子而几乎无人知道有古成义。 他少时曾经在奉天千山,拜无量观的一个老道为师,学过武术和奇门遁甲术,二十多岁时以古蝎子之名,去热河,挑战并战胜了当时的螳螂拳高手王百达,这让他一战成名。 由于盗墓时杀人太多,罪证如山,苦主告官,官方悬赏捉拿,兼在盗墓行名声太臭,无人敢跟他再合作,古蝎子便离了盗墓行,居无定所的四处流窜,转做起比盗墓更阴毒的营生起来。 这些营生包括,拐卖甚至是强掳儿童,把儿童弄残后行乞,仙人跳,拆白党,移死入门等等。 在古蝎子跟前站成一排听他训斥的这四男一女,就是他的帮凶,也是他的“徒弟”。 那个穿长衫的,绰号黑心虎,是古蝎子的大徒弟,也是他的远房侄子,在五人当中,武功最好。成天想以武功做一件长脸的事,总想着出名。 二徒弟就是那个壮汉,是古蝎子嫡亲的侄子,绰号“二棒槌”,好色,还男女通吃,特别喜欢淫狎娈童。武功一般,但有一身蛮力。 三徒弟二十出头,油头粉面,绰号“赛潘安”,专门负责以色相行骗或敲诈富家女眷,武功在五人当中最差,只会几下花拳绣腿。和古蝎子没有亲戚关系。 四徒弟就是那烟牙汉子,绰号“烟牙”,善于化妆,探听消息,也会些武功。和古蝎子也没有亲戚关系。没亲戚关系地位就低下,所以对于“二棒槌”,他也不敢得罪。 五徒弟就是那个女的,古蝎子亲哥哥的女儿,即他的亲侄女,名叫韩萱,会武功,是专门玩仙人跳的“饵”。 古蝎子还有四个徒孙,皆是他的亲戚,但由于机变不足,上不得台面,只作看守用,古蝎子认为他们没资格拜自己为师,就将他们挂在大徒弟黑心虎名下,专职看管拐卖或是强掳来的儿童。 第二天一早,这六人就离了奉天城,分拔儿向浑河堡出发。 烟牙挑着生石灰担子。 而古蝎子,经烟牙帮他化妆,戴着假发,头也不秃了,花白的眉毛胡须也染成了黑色,灰布长衫,还架个银边眼镜儿,背个布书包,一副斯文小职员的模样。 到了村里,由于烟牙昨天来过,熟门熟路的就来到村公所。 村里的头头脑脑们,见是昨天送生石灰的烟牙带来的人,一点也不疑心,信了古蝎子就是城里防疫所的人,接了古蝎子给的一叠子防治霍乱的传单,还把村里病人的情况向古蝎子说道,希望防疫所能帮忙代买到玉枢丹。 古蝎子听完满口应承,然后就说要到村里各处看看,好回去汇报。 村长等人自不相疑,还指派了人带着去村里各处瞧瞧。 古蝎子跟着那人还没走出门,迎面就见两个孩子走进了村公所,那两个孩子,大的那一个身坯强壮,浓眉大眼,约十四五岁,小的那一个,十岁上下,五官精致,灵气逼人。 古蝎子只看了一眼,就看向烟牙,果然烟牙微一点头,古蝎子就知道,这个小的孩子,就是他们今天来这里,要找的那个目标! “村长!”那个大孩子进门就嚷嚷:“远子找到法子了,能让咱村的人不再得病!”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少来添乱!”村长根本不相信,小屁孩子,能有这么大的能水? 古蝎子故意慢下脚步,留在门边,听他们说事。 “村长,咱村现在得过病的,已经有四十七个人,可是,村东和村尾,共有四十八户,却没有一户有人得病,村长,你不觉得奇怪吗?”志远道。 “啊?呃……”村长一下子愣了愣,想想,是啊,还真是这样。 村长和几个头头脑脑们互相看看,就有人对村长说:“真是这样啊,这里头有古怪!” “没什么古怪,是因为,井!”志远说道,声音脆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二章 计陷海山 “井?”村里的几个头头脑脑们,都疑惑的看着志远。 志远把手上拿着的簿子的打开,呈给大人们看,一边解释起来:“这是我们村的地图,这是村东,三十二户,这是村尾,十六户,这四十八户吃用的水,一个井在这,一个井在这,井深至少都过两丈,无一户有人得病。这是……” 志远把自己的发现和分析,说给大人们听,说得清楚明白,每一样都有理有据。 等大人们听明白了,合计了一下,都认为志远说得有道理,很值得一试。 “告知全村老少,从现在起,只能用深井里打出的水,除了村东和村尾的深井,其它的井,一律先盖上锁上,暂不使用!”村长一锤定音! 志远和石头,受到了大人们的肯定,高兴的回去了。 古蝎子故意避开了些,没和两个孩子打照面,只一搭眼,他就已经估出了志远的价值! 他已经决定,一定要把这个“远子”搞到手,这里他换个面目还是要再来的,他知道有些东西,他现在就必须小心掩饰。 孩子走后,装着要了解村中情况,古蝎子远远的跟在后头,看到两个孩子进了火磨坊,便向陪人慢慢套话,得知那个地方,是村里寡妇赵一春的“家”。 那陪人知道那是赵一春新置的火磨坊,当古蝎子问他那是谁家的,他就随口答了一句:“那啊,那是赵一春家。”乡下人,可没把产业和家分太清。 若是换了烟牙,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远子”,就是赵一春家的孩子。就此就收篷回家了。 而古蝎子,却完全还没有要收篷的意思。 古蝎子之所以是古蝎子,能名震江湖,除了艺高凶狠,就是因为他目光如炬,心细如发。 他注意到,那两个孩子,身形相貌相差甚大,不像是亲兄弟,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住在一块,都是谁?父母又是谁? 古蝎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捕捉着每一个他感兴趣的细节,温和的和那陪人边走边聊,一再称谢,高帽送了一顶又一顶,把那陪人哄得贼开心,两人聊得那是要多热乎有多热乎,让古蝎子暗中捡去不少舌漏。 足足聊了半个时辰,古蝎子才出村,到村外几里的一个山边,和他的徒弟们会合,他的大徒弟黑心虎,驾着一辆马拉大车,带着师弟师妹们,已等候古蝎子多时。 “老爷子,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动手?”黑心虎问。 古蝎子看他们一眼,只说了一句:“上车,回咱的落脚地!” 黑心虎等五人虽然都惊诧,但没人敢问,黑心虎驾车,其它人全都钻车里去了。 这是他们办事常用的一辆马拉大车,有篷,多少被拐卖或强掳的儿童,就是被制住后用这车运走的。 古蝎子一路没说话,嫌闷热把头上假发给扯了下来,然后就从屁股后头摸出烟荷包,一个劲的抽烟,抽得车里和熏蚊子似的,烟气腾腾,几个徒弟也只能忍着,知道他们师傅这是在动脑筋,肯定又在想什么损招儿。 古蝎子说的落脚地是城西的一家大车店,掌柜是古蝎子的亲戚,真正的东家正是古蝎子,他们拐卖的儿童,有时也就关在这里的一个地下密室里。 古蝎子把徒弟召集到他专用的屋子里,五个徒弟全都大气不敢出,老爷子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今天还不知谁要倒霉呢。 五个人照旧在黑心虎带领下,站成了一排。 “老四!”古蝎子先斜了一眼烟牙:“你说,那孩子至少值400个大洋?” 老爷子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不值?烟牙心里有点打鼓。 可再想想,那孩子确实长得好啊,之前那个叫飞云的孩子,都卖了300大洋,这个怎么也值400吧。 烟牙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叫飞云的,十二岁的男孩子,当初,是怎么被他们掳来的。 他们在一个庙会上,看上了飞云,之所以掳他,就因为他长得好看,那天庙会人忒多,是老爷子和大师兄黑心虎,两人一夹就把那小孩夹上了车,他们走的时候,那孩子的父母还浑然不觉,看杂耍都看入了迷。 老爷子有门路,把长得好看的十二、三岁的男、女孩子,卖个好价钱,男孩子的价更高,有说是卖给有钱人当娈童的,有说是给人做儿子的,反正这种说了要卖高价的孩子,搞回来之后,就是连老爷子嫡亲的侄子“二棒槌”,也不准碰的,说是如果是破了身子,就卖不上价了。 古蝎子动问,烟牙不敢不回,上前一步,陪着小心道:“老爷子,我就看着比飞云还好看了,至于值不值,我还真不清楚行市,您看,他值400大洋不?” 古蝎子又斜了他一眼,然后杨手,对着烟牙的刀条脸,“啪”的就是一个耳刮子:“没眼力劲的东西,这是400大洋的货色吗?” 说着恨恨的剜了烟牙一眼:“蠢东西,这明明是个值三千大洋的货色!” 烟牙左脸上立时多了一个巴掌印,被古蝎子的话惊到了,痛都顾不上,捂着脸冲口而出:“三千?三千大洋?!” 几个徒弟一下子也都面面相觑,三千大洋是什么概念,就算念过书的,能进官衙做事的人,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十块钱左右,十块钱就已经够养一大家子人了。 这么个乡下孩子,就能顶人家二、三十年的工钱? 几个人心里都滴咕,但没人敢质疑古蝎子。 古蝎子往炕头上一坐,哼了一声:“三千还说少了!” 说着掏出烟荷包,用烟杆先指指老三“赛潘安”,再指指老五韩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们俩,也算是人模狗样,长得有些姿色的了,可你们俩个加起来,就算全脱光了扭屁股给人看,都抵不过他笑上一笑。” 古蝎子在炕桌上轻捶了一拳,两眼放出光来:“他才是咱以后钓大鱼,最好的饵!瞅着吧,他会是我们的摇钱树!” 韩萱上前,给古蝎子点上烟。 古蝎子喷一口烟,若有所思:“只是,玫瑰虽香,却有刺扎手!” 黑心虎凑前,问“老爷子,之前不让我们动手,莫非闻到什么味了?” 古蝎子不满的瞥了烟牙一眼:“妈了个巴子的,幸亏这回老子亲自出马,你知道那小子叫什么吗?杜志远!” 黑心虎立即醒悟:“杜志远?!顺天叫杜海山,莫非?——” 古蝎子哼了一声:“没错!他爹,就是顺天!妈了个巴子的,真他妈的,巧了!” “怪不得老爷子今天不动他!”烟牙算是明白了。一边又赶紧阿谀的奉承道:“啊呀呀,亏得今天老爷子亲自出马,不然,摸了老虎屁股都不知道!” “老虎屁股别人不敢摸,咱可不怕!”黑心虎道:“老爷子,这到口的肥肉……” 古蝎子冷哼一声,道:“哼!肉再肥,也要有命才吃得下去。” 黑心虎叫道:“不会吧,老爷子,顺天能有多大能水?说不定都不用老爷子出马,我就能把他撂倒了!” 顺天是成名人物,如果自己能把顺天撂倒了,那还不流芳百世啊,黑心虎想想都兴奋,他只想出名,不管是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 古蝎子倒是很冷静:“哼,你怎么知道你能把他撂倒?我们是道上混的,可连顺天,是哪路神仙都不知道,真他妈的白混了!也正因为如此,这人,小看不得,万一栽了,哭都晚了!” “那老爷子,咱怎么办?” 古蝎子又吐口烟,慢慢的道:“这事,千万别逞英雄的,逞英雄的全他妈的都是猪头!肉是要吃,但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再吃!” 跟着就是一阵子沉默,人人都在想“法子”。 “老爷子”,一个声音响起,说话的是老三“赛潘安”。 赛潘安道:“既然老虎屁股摸不得,那何不来个调虎离山,只要大老虎给调开了,小老虎还不就一只猫似的,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赛潘安说着用手指了指韩萱。 古蝎子冷笑,一下子就给否决了:“?你以为我没想过?所有关于顺天的舌漏里,可有他好色的说法?!半个都没!他这种人,也是见过大阵势的,萱子又不够骚,模样又不是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那么容易!不过——” 古蝎子看赛潘安一眼,若有所思的道:“你这个‘调虎离山’,倒是提醒了我。” 古蝎子说着,起身在屋子里踱起圈来。 转了好一会圈子之后,向几人一挥手,黑心虎等几人知道他这是已有了主意,忙一起拢上去,听古蝎子给他们面授机宜。 “这个顺天,就算成功,也绊不住他多久,万一他的功夫真的在我们之上,那就是我们自找不痛快!我有一计,不用我们出手,让衙门去对付他!把顺天给整进大牢里去,那么,没个几年,他出不来!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赚我们的钱了。” “庆三爷,庆文秀,知道吧,这庆文秀和顺天老铁了,顺天家大丧,庆文秀给包办的,顺天‘一人清一绺,五天灭三江’,后头也是庆文秀在帮忙!庆文秀的仇家,现是是东北军的大官,跑了庆文秀,心里肯定不得劲儿,咱给顺天安个通匪、窝脏,再找人作证,说他藏匿过罪犯庆文秀,嘿嘿……” 古蝎子面授机宜之后,黑心虎等人立即行动,按古蝎子的吩咐,分头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三章 祸不单行 吃中饭的时候,石头依然还很兴奋。 今天他和志远,算是在村里头头脑脑面前,露了一小脸。 “远子,刚才我去井那边看过,打水的人都排起了队,都说你心眼儿灵,还说如果咱村的霍乱,真的就这么断了根的话,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志远抱着碗,似乎没听到石头在和他说话,慢慢的喝着玉米面糊糊,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边上已经切开的咸蛋,也没动,要是平时,那流着红油的蛋黄,会第一时间被他咬上一口。 两个孩子,住小火磨里,自做自吃,连窝头都懒得蒸,直接煮糊糊,喝饱就算一顿饭。 “远子,怎么了?”石头用手,推了推志远的肩。 志远轻轻皱着眉,道:“今天不知怎的,我右眼老是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石头也迷信的,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是你昨晚想着水井的事,没睡好!” 志远轻轻摇头:“不是——吃完饭,我瞧瞧我爹去。” 吃过饭,石头主动提出,陪志远回家去看看他爹。 两人走到杜家门前,志远查看了下门外放着的茶水桶,里面是他爹熬的中药,能预防霍乱,谁要喝都可以拿碗来免费舀。 院子里也不见他爹。志远侧耳听听,家里头也没动静。 “海山叔可能出去了吧,我们走吧。”石头道。 志远却摇摇头。 门外的药水桶已见底了,他爹怎么不把桶收回去?另看到院子里衣架下,有一木盆,里面是洗过的拧干的衣服和蒙口鼻的布巾,洗好了怎么不晾起来? 这不对。 “爹——”志远向院子里叫了一声。 没动静。 “没在家吧”。石头猜测道。 “你爹?他在家!”边上走来的李婶子说:“我才给你爹送的饭,他在家!你爹这些天都吃派饭,今天轮到我家给做饭。” 说着李婶子走进院子,对着正房喊道:“海山兄弟,吃好了没,我来收碗筷!” 房里还是没人回应。 这下,连石头都感觉不对了。 志远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走进去,李婶子和石头跟在他后头。 进了正厅,正厅里没人,桌上倒是放着一个托盘,李家送来的饭菜就那么放着,没吃过,志远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一边喊着“爹——”,一边四下查看。 杜家整修好后,海山和志远不再住西厢,住进了正房,志远来到房门外,一挑门帘,走进去,就见他爹在炕上躺着,和衣靠在叠好的被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李婶子一手一个,把志远和石头拉回正厅,轻声道:“这些天你爹真是没日没夜,把人都累坏了,出去吧,让他睡会。” 志远挣开了李婶子的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去给我爹盖被子。”已近秋末,这么睡会着凉的。 志远说着,轻手轻脚的进了屋,炕上的被子都被他老爹压靠着,志远悄悄的爬上炕,在炕头箱顶抽了一条被子,被子重,怕盖时惊醒了爹爹,志远又把被子给轻放下,改拿起墙上挂的一件爹的夹衫,小心翼翼的,轻轻的给海山盖上。 海山平时只要有丁点响动,都会竖起耳朵,这会子却真的没醒。 志远站在炕边,心疼的看着他爹,爹爹胡子拉茬的,拧着眉,脸色很不好。 也许是志远的目光太过专注,睡梦中的海山似有的感,动了一下。 志远赶紧,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爹说过不让自己回家,被骂事小,惹爹生气事大。 才走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身后,他爹的声音,似乎带着不高兴。 志远只好回转身,垂手回道:“李婶子的饭爹没吃,所以进来看看。爹——你太累了,让我回来帮你吧。” 海山看看自己身上盖的夹衣,看志远的眼光温柔起来:“不用,你快……回去吧。” 海山说着,似乎有什么不适,人又靠回了被子上。 “爹——”志远关切的凑了过去:“爹你怎么了?” “爹没事!就是有点……累。”海山说着,闭上了眼,感觉肚子很不舒服,且腹脘饱胀,想吐。 “爹,我去把李婶子送来的饭,热给你吃。” “不用了。爹现在不想吃,早上吃的,现在还……很……饱……” 海山说着,似乎肚子有些不舒服,伸手在肚子上按揉起来。 “呃”的一声,海山似乎在打饱嗝儿。 跟着海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炕上下地,目光突然一盛,对志远叫道:“你快出去!” 志远一呆,他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哪里肯走!反而向他爹爹伸出了手去。 海山心一急,已经感觉在翻江倒海的肚子更加不好受起来,“呃”的一声,就想吐! 连“呃”几声,海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把扑过来想扶他的志远给推了出去。 危急中也不忘用上巧劲,志远被推得“漂”出了门外。人虽被推出很远,却不会摔着孩子。 志远撞开了门帘,跌在门外,就看到他的爹爹突然弯腰,张大嘴呕吐起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滩。 志远爬起来就往屋里冲! 屋里一股子呕吐物的酸腐味。 这刺激得海山再次呕吐起来,这次呕吐不象刚才,吐得是早饭的东西,而是稀稀的像水一样的东西,且吐的时候,是喷射性的! 两父子的脸,一下子都灰了! 他们都明白! 这是——霍乱! 志远没有犹豫,伸手就去搀扶他爹。 海山也没有犹豫,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快回磨坊去!我自己能治自己!”海山吼完这句,捂着肚子就往茅房跑,腹痛如绞,他要拉稀,已经快憋不住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海山从昏睡中醒来。 他觉得喝,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没有力气,还浑身关节都痛,整个人像在半云半雾里漂,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好一会,才对眼前的景像有了辨识,意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脑子里。 屋里点着灯,这是自己的家,他躺在自家的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他的宝贝儿子志远,坐在炕沿上,单手支在小炕桌上,托着头,在打瞌睡。 瞌睡中,志远小小的胳膊支不稳脑袋,每过一会就会晃一晃,看得海山心中好生疼惜。 海山记得,自己突然间又吐又泻,他自己就是大夫,很清楚自己是染上了霍乱,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保护他的远儿不要传染上,他命令孩子,立即回火磨坊,洗手洗脸换衣服。 但没用。这臭小子,这回竟然很不听话。 海山记得,自己当时是忍着让人晕眩的腹中绞痛,骂他,甚至还打他,但这小子,这次却执意不从,倔得如一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也不走,硬是留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吐、服侍自己拉,清理污垢,喂水喂药,还把自己给他的玉枢丹,拿来喂给自己吃。 骂他打他时,远儿说的话,似乎还就在耳边: “爹!你就我一个儿子,你病了,我不服侍你,谁服侍你!” “我不走!爹!你打死我,我也不走!我们两父子,一条命!” 妈的,欺负自己生病,竟然敢如此不听话,等自己病好了,看老子怎么整你!至少抽个几条帚!还是狠的! 孩子竟敢不听话,但也真的至纯至孝,海山既想用条帚抽他的屁股,也想好好的抱抱他,好好的疼他。 “远儿——”海山轻唤一声。一开口,就感觉喉咙里毛糙糙的,又干又痛。 志远瞌睡中摇晃的身子猛的一抽,人立即就醒了,跟着就跳下炕,几乎是反射性的从炕边捧起一个刷得干干净净的铜洗脸盆,紧张的问:“爹,想吐?” 海山轻轻摇摇头,一边咽咽口水,准备润润喉咙再说话。 “爹,是要拉?”志远又紧张的问,边问边放下脸盆,飞快的把放在门后的便桶给移了过来。 那熟练劲儿,看来已经是服侍过很多次的拉和吐了。 “水……爹要喝水。”海山说道,有气无力的。 志远听了,点头应一声,立即把便桶推回原位,跑出去洗手,然后回屋,给他爹捧上一杯温吞水。 海山支起身子,喝了一口。 “甜的?”海山咂咂嘴,问道。 水有点甜,很舒服,海山一气就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 “我放了点冰糖。”志远道:“我记得爷爷以前说过,吐泻剧烈,会让人失水抽筋,喝水不能用白水,最好加些糖,至不济也要下点儿盐,昨天爹爹抽筋了,我就用家里的一只鸡,和人换了些冰糖。” 以前老杜头喜欢把志远带在身边,志远不喜欢学医,他更喜欢读书和做小生意。但他的记性极好,大人说的话,只要是他能理解听得懂的,就不会忘记。 喝了水,海山感觉舒服了好些,志远又从他手里把杯子接去,还用手巾,轻轻的帮他抹去嘴边的水迹。 海山看着他,心头温暖,有儿万事足啊!有儿子——真好! 志远又倒了一杯水,拿出贴身藏的玉枢丹,服侍海山吃药。 一盒子的玉枢丹,只剩下最后两颗,海山吃了药,问志远:“给你两盒玉枢丹,还有一盒没开?” “嗯。” “呕吐稍止,就可服汤药了,远儿,剩下的那盒子药,不要开,你好好收着,以备万一。”海山郑重的交待,事到如今,再赶孩子离开,已经没有意义,他怕孩子万一染病,那可就是救命的药了。 志远明白海山的意思,看着他爹面色苍白,眼窝下陷,两颊深凹,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的模样,心里很是难过。 海山染了霍乱,志远已经很难过了,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二天,家里来了一堆警察,以通匪、窝脏,藏匿罪犯庆文秀并助他逃跑的罪名,把杜海山给抓了起来,村民们纷纷为海山说情,但警察在西厢炕洞里,翻出了一支匣枪,这可是私藏枪支!也不管人是否正在病中,人马上就被押走了! 志远简直要发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四章 口是心非的女人 村尾,赵一春家。 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避嫌,赵一春除了几户族亲,平日里和村里人来往不多,所以她家,鲜有人来访,今日却有一个小客人——杜志远。 说志远是客人有点过了,因为他并没有得到,一个客人的待遇,赵一春根本就没有让他进屋聊的意思,把人堵在院门那里,双手抱胸前,瞟他一眼:“远子,找我啥事啊?” 她隐约猜到,志远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昨天,杜海山被警察抓走了,杜志远给村里的村长跪了,求他出面救他爹,村长感念海山,在这次霍乱流行中,免费救人的义举,倒是没有推辞。 村长去城里活动了个半天,打听了些消息回来。 杜海山通匪,加上私藏枪支,是重罪,所以人已经入狱,村长自己贴钱,请了相关的熟人吃饭,还是没见着海山,说重犯,如果没有监狱长批准,是不让私见的。 但村长打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监狱长姓陈,和本村的八叔公是亲戚,如果想见海山,给海山送药送东西,得去求八叔公,那狱长的姐姐,是八叔公的四儿媳。有八叔公出面说情的话,估计有门! 赵一春已经听说,志远去求八叔公时,被八叔公轰出了门。 八叔公因海山拒绝了他为赵一春保媒,感觉伤了面子,只要提起杜家,就生气骂人,怎么会肯为他出面去说情。 赵一春冷眼瞧着志远,志远眼睛是肿的,但脸是干净的,衣服也是整齐的,看得出他来之前,收拾过自己。 这小子,还知道礼数,知道自己不是那些无知村妇,是讲礼仪之人。不愧是孩子中的人精。这一点,赵一春心里都服。 志远很恭敬躬身行礼,哀求道:“春婶子,远儿求您,向八叔公讨个情,请他和那监狱长说个情,让我去见见爹,给爹送药送衣服去。” 赵一春瞥他一眼,这臭小子,挡她的好姻缘,害她委曲的哭了好些天,还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寡妇就已经够惨了,倒追海山,人家还不要她,村里人的口水,真的差不点没把她淹死,后来看海山又送架子又送药的,以为海山回心转意,她厚着脸皮,邀请海山当她火磨的掌柜,还说可以送海山干股,这可是已经倒贴到了家了啊,可海山竟然还是支支吾吾,连当火磨的掌柜都没答应,妈的,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 所以听到海山也得了霍乱的时候,赵一春并没有去看他。到听到他惹了官非,被抓走了,更是把要跟他相好的心,冷了下来。 现在志远来求她,积累了多少天的怨气,总算到了报仇的时候! “哟,我一个妇道人家,长辈面前那说得上话啊?再说了,远子,你找错门了,八叔公为什么不待见你啊,是因为我的事啊,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苦主,你们爷俩,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就知道轻贱咱孤儿寡母的,我对你,可是恨得牙痒痒的!” 赵一春真的恨得直磨牙! 看志远的眼神,充满嘲讽和怨毒:“远子,人都说你聪明,老娘根本就不待见你!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来求我,是估着我好性儿,不会像八叔公那样把你轰出门是不?我告诉你,赶紧滚蛋,不然大叉子把你叉出去!” “春婶子!”志远连忙给赵一春一跪:“你要出气,只管打我,春婶子,我昨天就进了城,找了城里洋学堂的老师们,说了我爹的事,他们说我爹,顺天菩萨的名声在外,是好人,他们都愿意帮我爹,会找熟人向衙门里说情去,还说就这两天,他们会找报纸的记者,来我们村,把这次霍乱我爹免费给乡亲们治病的事,给写成稿子,到时发在报纸上呢。到时说不定,我爹就能放出来了。可我爹,才得了霍乱,就被抓了,如果没药吃,会死的!求你了,春婶子!” 赵一春怒了:“老娘倒贴,他都拿翘,拿别人的好心当脚底泥,有多清就撇得多清,现在有事了,就想起我来了?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快滚!” 说着,转身就去拿草叉子,操着叉子,就作势要叉志远。 志远跪着没动,眼里含着两泡眼泪,样子很是可怜。 赵一春拿着叉子,叉不下去,叉头可是铁尖尖,毕竟那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也算计过别人,但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赵一春扔了叉子,揪着志远拖出院门,然后就要关门。 “春婶子,求你了,我家的鸡,全给你好不好,求你了!”志远顶着门,不让她关上。 家里的钱,本就没多少,昨天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志远全塞给他们了。现在,家里还能拿得出手的,就那一架子鸡了。 赵一春也顶着门,骂道:“谁稀罕你家的鸡,你给我滚!你好歹也是个站着拉尿的,这么死乞白咧的,还要不要脸!” 志远脸上有了羞愧之色,没再说话,可手却扔把在门上。 赵一春耐心用光了,眼里放出了凶光:“最后说一次,放手!我要关门了!不然,手夹断了别怨我!” 志远被她吓到了,惊恐的看着她,手慢慢放下了。 赵一春狠狠的将门一推! “啊”的就是一声惨叫,在她关门的时候,志远看门就要关上了,突然又伸手去把着门。 结果右手四指被门狠狠的夹了一下,十指连心,疼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赵一春心里一惊,手先一松,心慌意乱中,开门把志远一推,然后“咣”的一声把门关上,拿过顶门杠子把门顶好。 外面传来志远的哭声。 可哭得很克制,是那种饮泣,不是那种能把全村人都招来的放声大哭。 赵一春先是慌,那一下,夹得不轻。 不关自己事,那是他自找的,赵一春又自己安慰自己。 她关门时,志远已经拿开了手,是他自己作死,突然又伸手的,就算夹伤了,也不是自己的错。 赵一春竖起耳朵听听,外面志远还在抽泣。 这小子,哭得这么惨,按说,总算出了口恶气,自己应该开心,但此时,不知怎么的,赵一春心里却没有快意,反而有点后悔,欺负一个孩子,夹人家的手,总有些不地道。 赵一春怕他闹,寡妇门前是非多,欺负一个孩子,还夹伤了人家的手,又是一场热闹的谈资。 可志远没有闹。这让她既稍稍放心,也觉得这个孩子,还是有让人心疼的地方的。 志远疼过了劲,想想似乎没听到赵一春从门后离开的声音,便立即扒着门缝向里面张望。 确认赵一春就在门后,哭都忘记了,立即贴近门,继续小声哀求道:“春婶子,你要恨,恨我,可别恨我爹啊,我爹给你家做那个架子时,可用心了,这次霍乱,他还怕你脸皮薄,不去家里喝药,怕你和妞妞妹妹也染上霍乱,还特意叫我,给你送草药和玉枢丹,婶子,我爹对你和妞妞,可是真挂着心的。婶子,你就帮帮我爹吧。” 过了一会,门后有点儿声音,志远从门缝里一张,门缝都暗了,说明赵一春就贴在了门后。 是什么,让赵一春这么紧张,贴着了门? 志远心眼儿灵,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东西才能抓住赵一春的心。 “春婶子,我爹不娶你,不是我爹的本意,是我太拧巴,是我闹的,都怪我,你别怪我爹啊。如果我爹能出来,我保证,再不拧巴了!” “春婶子,我爹,把你做的那双鞋,收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这话说完,志远听到门里,又有了动静,赵一春的呼吸声,他能清楚的听到。且这呼吸声,不正常的急促! 对路!有门儿! 实话已经说完,下来的,志远就现编了。 “春婶子,我爹说,村里头,论大方得体,就春婶子第一。还说婶子,又知书识礼,又有眼光,可不是平常人能比的。” “我爹说,婶子这样的人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 门里的赵一春,脸红心跳! 原来,杜海山,把她做的那双鞋,收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已冷的春心,又热乎了起来,本来嘛,海山哥就没说不要自己,只是要自己等几年,等志远长大,是自己火头上,把话说死了。 说起来,人家可还真的是大方,没有计较,送架子,送药,可有自己心呢。 海山哥,他……他还说……说自己,大方得体?知书识礼?是人材? 赵一春脸上发起烧来。 志远听到取顶门杠的声音,跟着,门开了。 “春婶子——”志远对自己,这么快就能把门说“开”,还有点不相信。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一春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呵斥道:“什么你爹你爹的,你爹说啥,我才不要听呢!”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然后赵一春瞥一眼志远,放软了声音,道:“把手给我看看。” 志远被门夹过的右手四指已经肿了。 赵一春将他的右手捧在手里,端着架子说:“哼,拿你爹来说事,我才不理你,但看你是个孝顺孩子的份上,我帮你去找八叔公试试。先跟我进屋,我给你上点药!” “那婶子快去找八叔公吧,我的手没事。” “都肿成猪蹄了,还没事!”赵一春没好气的道,拉了孩子进屋给他抹了药油,然后叫他在家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开柜拿出首饰盒,里面可是她的全部家当。 挑了好一会,最后一咬牙,拿了个沉甸甸的,二龙抢珠样式的金戒指,用个锦袋装了,出门去找八叔公。 求人办事,不给好处哪成。 赵一春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五章 起疑 赵一春也是个精明的女人。 八叔公家虽不富贵,但要劳动到他,只用钱,还是不够的,得给足他面子。 赵一春先悄悄找了八叔公的老婆,送出金戒指,说明自己只认海山,以后非海山不嫁,由她和八叔公先疏通说明。 然后赵一春请了村长,带上村里几个有头脸的,又家里有人这次得了霍乱,感激海山恩德的人,再加上志远,一起去找八叔公,替海山求情。 这么多人来说软话,八叔公确实赚足了面子。 八叔公本也不舍得海山死,只是面子上绷着,现在有台阶下了,加上又是侄孙女心坎上的人,便一口答应,还以七十高龄,要和四儿媳,再带上赵一春,立即亲自去城里走一趟。 村长等人一再称谢,志远则是给八叔公,磕头以表谢意。 八叔公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海山有顺天菩萨之名,为人也真的还不错,这次霍乱,其它地方,多有人病死,差不多是十有二、三,只本村,因有海山,至今没人因霍乱而死,对于这一点,作为村里读书明理的长者,也是有责任,要顾念的。” 但八叔公也表示,他四儿媳的弟弟,也就是那监狱长,平时不大往来,人也不太好说话,看在亲戚份上,可能还肯帮忙些,所以,只说海山是赵一春要嫁的人,如果能说通,就让赵一春去见海山,反而志远,不宜出面。 八叔公的儿子备好了马车,临出发之前,志远飞奔而来,把提来的绑好的两只鸡,放在车上,备八叔公送人,又把一个包袱,交给赵一春,郑重道:“婶子,里头是我爹的衣服,还有一盒玉枢丹,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和他就说,这盒药是村里人给他买的,不是我的那一盒,不然,我怕我爹不肯吃。” 这边八叔公进城的马车刚动,那边就有村公所的人来叫村长,说秋林公司的人已经等急了,催他回去了呢。 村长回到村公所,就见门外有辆豪华的带玻璃窗的大马车,马车常见,玻璃马车可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儿。 一个短打扮车夫模样的人,靠在车辕上抽烟,不少村里的孩子,和三姑六婆等闲人,都在边上围车子看热闹。但都只敢远远的看,那个车夫,身坯极壮,样子还蛮凶,敢走近的孩子都会被他狠狠的剜上一眼。 秋林公司是哈尔滨甚至是整个东北,最著名的百货公司,这么阔气的马车,坐这车来的人,来头肯定不小,村长赶紧走进村公所。 有三位男客人,已经在堂上坐着,其中为首的一人,约20多岁,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身笔挺的黑色毛料西装,大飞机头,头发上估计用了不少头油,油光光的,柱着文明棍,手上套着好几个镶宝石的金戒子,那气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是穿洋装的新派人物。 另两位,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上下,两人手里,都拿个讲究的黑皮公文包,都穿长衫,可下面却是西裤,和漆黑锃亮的皮鞋,这种上面中式、下面西式的打扮,当下正时兴呢,可不是一般底层人物的打扮,作这样打扮的人,多是大公司或政府里的的职员,或老师等知识分子。 这三位的气派,就先压了人一头,村长也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立时就自矮了半截,忙陪着笑哈腰道:“我就是村长,有事耽搁,慢待了几位,多多包涵。” 那三人倒也和气,听说是村长,都起身回礼,然后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向村长介绍那西装年轻人:“我们是哈尔滨秋林公司的,因业务发展,来这一带招学徒工,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宋襄理。” 村长先和宋襄理寒暄,果然是新派人物,行握手礼的,到村长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握手时,村长端详了他好一会,问道:“张先生,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客人自我介绍说是姓张。 此言一出,那三人中较年轻的两个,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只那个“张先生”的笑容,依然如和熏的春风:“哎呀,村长,那您肯定是去过秋林了,我就是秋林一楼的红肠柜的领班,哎呀,好多人都说认得我,但客人实在太多了,天天排着长队的,都是客人认得我,我不大认得客人的,恕我眼拙,没能认出您来!村长,怎么样,我们公司的红肠,名不虚传吧?” 宋襄理听了,忙在边上笑道:“老张可是我们秋林公司,售货排第一的金牌售货员,这次招工的考官之一,他在哈尔滨,可比我有名,走哪都有人认得!想不到,到了奉天,都还有人认得他!” 村长干笑两声,秋林公司大名鼎鼎,他都不好意思说没去过,赶紧就又和那第三位客人握手去了。 那位宋襄理和张先生对看一眼,宋襄理轻吁一口气,而那位张先生,脸上保持泰然自若的微笑,眼神却轻轻剜了他一眼。 那位宋襄理立即醒悟,轻吁的一口气还没吁完,就已换上了得体的微笑。 然后“老张”微笑着看着村长,和他们此行中第三人那个“刘先生”寒暄,心中得意:“妈了个巴子的,还一村之长呢,当然面熟啦,三天前我们才见过,村瓜就是村瓜!” 这“老张”,就是古蝎子古成义! 三天前来村里,送石灰并调查霍乱情况的那个奉天防疫所的职员! 只不过,三天前那个小职员,黑发无胡须,态度谦恭,今天的他,须发皆花白,神情骄傲。 那个宋襄理,就是他的三徒弟“赛潘安”,另一个“刘先生”,是他的大徒弟黑心虎,门外的车夫,是他的二徒弟“二棒槌”,他的四徒弟烟牙因为之前两次进村送石灰,怕被人认出,和五徒弟韩萱一起,埋伏在村外策应。 古蝎子此行,一是以招工之名,拐骗一批童工,二就是,一定要把志远,搞到手! 送走八叔公后,志远在石头家打了个盹,他已经太累了。 自海山被抓走,石头就把他拉到了自己家吃住。 志远对不能亲自去监狱里见他爹爹,很不开心,但也没办法,只望八叔公能给力疏通,让春婶子能把药和衣服,送到爹手上。 爹爹不知怎么样了,还吐吗?还拉稀吗?在监狱里有没有受苦? 志远睡梦中都皱着眉,为他爹悬着心。 石头把他摇醒了。 志远惊坐起来:“是八叔公他们回来了?!” “不是!叫你起来吃饭呢!” 吃饭的时候,石头全家,都在说石头想去哈尔滨入职秋林公司的事。 “听村长说,他们有秋林公司的公文,来的那个头头,是秋林公司的襄理,哇,他手上那个,就是钻石戒指!可算是见识到了,光闪闪的,老刺眼睛了,都不知得多少钱!”石头的三哥说,说到钻石,就差没流口水了。 石头马上接茬:“这次招服装厂学徒,学徒期3年,包吃包住,发工作服,每月有工资一个大洋,如果出师,升到3个大洋,还说如果以后做得好,能当上师傅,做大毛衣服,那一个月就有6个大洋。这次如果能被挑上,每人先预支半年工资给家里,就是6个大洋。好多人都想去呢,只是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咱。” 石头的爹说:“那吃了饭,就一齐去瞧瞧去,如果能挑上,说不定就此就能脱了农门,再不济,学门裁缝手艺也是好的。” “你想去?”志远大吃一惊,石头是他最好的伙伴,他可舍不得石头走! “想啊!能去哈尔滨啊!”石头越说越兴奋:“他们说了,那是什么小巴黎,人家那边,可先进可繁华了,大街上那是天天人挤着人,热闹死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什么大沙发,大电扇,烤蛋糕,果汁汽水!如果能挑上,是坐火车去,我还没坐过火车呢!” “远子,你去不去试试?你那么聪明,准定就能挑上!”石头的爹说。 “我不去!我要等我爹回来。” 志远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海山?! 吃过中饭,志远陪石头,来村公所应试。 村公所里已经有不少人。 石头的爹和哥哥们,忙和别的村民讨教议论去了。 石头则拉着志远在面试室外排队,前面还有三个孩子已经在排了。 “你真不去?”石头问志远。 “不去!不过石头哥,一会我陪你进去。” 志远说着,和石头咬耳朵,在他耳朵边轻声道:“我瞧他们那车夫,就不像是好人,石头哥,小心被人骗啊!” 自打志远进了村公所院子,就被那车夫“二棒槌”睃了好几眼,然后,只要志远看向别的地方,就感觉有目光在盯着他,好几次他突然看向那车夫时,都发现那人在盯着自己,虽然每次眼神一撞,那人就会把目光移开,但那色迷迷的眼神,嘴角那一抹带着残酷淫邪的笑意,都让志远感到很不舒服。 “怎么会!”石头不大相信,“人家有公文的!假不了!” “你走了,谁和我玩?石头哥,我不舍得你走!” “人家看上了再说!” 面试室就是村公所正厅边上的一个房间,村长给张罗了一张长条桌,三把椅子,古蝎子和黑心虎、赛潘安,就这么坐在条桌后头,装模作样的当起了面试官。 志远还在外头排队时,古蝎子等三人,已经收到“二棒槌”用烟锅磕打车辕发出的信号,知道目标已经来了。 当石头和志远进到屋里的时候,古蝎子心里说:“小王八羔子,你终于来了!” 古蝎子倒是很沉得住气,还把志远往外赶:“面试有规矩,一个一个来,你俩怎么一起进来了,你,先出去,下一个才到你。” 石头忙道:“这是我好兄弟,他不是来面试的,是陪我来的。” 古蝎子一脸严肃:“不行,人人面试都是单独回答问题。” 志远看看三人,居中正坐的那个应该就是宋襄理了,也不管古蝎子是否在赶他走,对着宋襄理,突然发问:“请问,你们为什么不在哈尔滨本地招学徒,大老远的跑到奉天来招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六章 绝望 “宋襄理”一愣,他没想到会被人质问,来之前老爷子是对各种可能的问题,都交待了要怎么应答的,只是问题太多,这个要怎么答,他一时想不起来。 哑了。 古蝎子眼看赛潘安要露怯了,赶紧哈哈大笑:“哈哈!这个孩子有意思!” 古蝎子站起来,走到志远跟前,面上带着赞赏的笑容:“哎呀,你知道不,你们村的村长,还有那么些大人们,都是问包不包吃住,来回车钱谁出,过年能不能回家什么的,只有你问了这个问题,真的是了不起!心细!有眼力劲儿,脑子忒好使!” 古蝎子对着志远竖了竖大拇指! 接着道:“为什么不在本地招?因为哈尔滨可是开了洋风的地方,孩子们不如这里的朴实,都心浮气燥的,裁缝手艺,虽然不是什么重活脏活,那也是要吃苦耐劳、静得下心,才能学有所成,我们秋林公司,几年前总部搬到哈尔滨,你别以为就是卖红肠卖列巴出名儿,我们公司的高级男女服装,那可是领导潮流,最时兴时髦的,一件貂皮大衣就是好几百,手艺啊,精贵着呢!” 志远盯着古蝎子,又问:“现在霍乱流行,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招人,就不怕把霍乱带到你们那儿去?” 古蝎子眼珠子一转:“我们出来招人的时候,哪里知道这边有霍乱啊,既然出来了,不招到人回去不好交待啊,这不,想着赶紧招几个人,明天就回去了。” “那为什么只招小孩子,过了15岁就不招了?”志远再问。 古蝎子心里骂一句:“因为小孩子好控制好骗!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刺儿头!哪那么多废话!真叫人脑壳疼!” 脸上却笑意不改:“哈哈,问得好!都问在点子上了!因为这学的是精细活,一来学的时间长,得从小学才好;二来孩子小,有没天份几年就知道了,几年要出不了师,遣返回家还能做别的去是不?” 不等志远回答,古蝎子已经立即反守为攻,装出一副喜爱的样子,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识字不?会算数不?” 边上石头骄傲的替志远回答:“他叫杜志远,识好多的字,说到算数,远子可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的!你就算是扒拉开算盘,都不一定比他算得快,算得准!” “真的?”古蝎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那我考考你,红肠5斤,每斤13元,那是多少钱。” “65元!”志远不假思索,轻轻说道。 其实古蝎子,早在三天前看志远和村长,论证井水是传染之源时,就知道这孩子的条理性和计算能力,所谓的“考”,只是要引志远上钩。 见志远答的轻松,一时心痒,出了条难的:“红肠13斤,外加8个大列巴,大列巴5毛一个,那一共是多少。” 志远忽闪了一下漂亮的长睫毛,仍是轻轻的说:“173元。” 这下,便连古蝎子都有点惊讶了,立即回到桌边,用纸笔计算了一下。 “没错,是173元。”古蝎子夸张的一拍桌子,回身对志远,啧啧有声:“好!好啊!好聪明的孩子!我喜欢!” 跟着一拧身子,对着赛潘安,装着十分激动的样子,高声叫道:“宋襄理,我一直没肯收徒弟,那是没找着合适的人,这孩子心眼灵,我看上了,让他跟我几年,我保证他会是秋林公司金牌的售货员,排名第一的人牌子!” 赛潘安当然知道怎么唱双簧,也一副极高兴的样子:“啊呀,老张,你终于肯收徒弟了啊,难得啊难得,恭喜恭喜。” “我不去!我只是陪石头哥来的。”志远的声音不大,但坚定不移。 古蝎子连忙抛出诱饵:“孩子,你跟着我可不和他们似的,你是我徒弟,可是独一份儿,不是学徒工,他们每月工资一个大洋,如果出师,升到3个大洋,而你,3年之内,每月两个大洋,以后出师了,工资再议,至少也翻番!你要答应,别人是预支6个大洋,你有12个大洋哦。” 按古蝎子的设想,能以招工名义把志远拐骗走,是上策。拐骗不成,就要硬掳了,硬掳确有很多不便的地方,能拐骗的话,哪怕多用一点点钱,还是值得的。 “哇!”石头看着志远,羡慕的叫道:“好多的钱啊,远子,你比别人值钱多啦!” 志远还是摇头“不去。” 然后对石头说:“石头哥,我在外面等你。” 看志远要走,古蝎子伸手一拦:“哎,远子是吧,你别走啊,你家在哪里,我一会和你家里人说说去,你这么聪明,不去哈尔滨见见世面,可惜啊。” 古蝎子做出一副为志远惋惜的样子,同时飞快的看了赛潘安一眼。 赛潘安马上附和:“是啊是啊,你知道不,老张可是我们秋林卖货的头牌,公司一直想他带徒弟来着,他都没看上谁,今天他和你有缘,这可太难得了,这样吧,三年学徒的工资,我还能做主再涨点,你要不要和你家里人,商量一下?” 石头开口道:“他爹——”才说两个字,腰上就被志远捅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志远没再言语,直接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回想刚才,他只觉得,那个“老张”,刚才拦他那一下时,眼睛很亮,那光芒,似曾相识。 屋里,老张感叹一声:“可惜啊,很灵的一个孩子,可惜无缘。” 然后对着石头一笑,这个石头,一看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志远不上钩,就得硬掳了,要硬掳,就得有万全的准备,志远住哪,平时会上哪做什么,可全得从眼前这个石头嘴里套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石头出了门,兴奋叫了他爹也进去,志远就知道,估计是石头被秋林公司选上了。 想想就要和石头分开,心里很是不好受。 下午,石头家就忙开了,帮石头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跟秋林公司的人出发去坐火车,去哈尔滨了。 石头极之兴奋,新生活正向他招手! 见志远闷闷不乐,石头拍着胸脯说:“远子,放心,等我在那边混出个样子,一定来接你一块过去发财,你要不愿意去做工,我就请你去哈尔滨玩!吃红肠,吃列巴,还有汽水,蛋糕!” 正说着,院子里有人喊“远子”,像是赵一春的声音,志远连忙往外跑。 果然是赵一春,跑得气喘吁吁的,见到志远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爹,快死了!” 赵一春说,他见到了海山,海山发着高烧,又拉又吐之下,整个人都脱了形,声音是嘶哑的,说不出整话,人摸上去,皮肤弹性都没了,手指皱瘪,鸡爪子都比他的手有肉,但不知怎么的,肚子反而是鼓涨的,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反正能不能挺过今晚,都不好说。 那监狱长说,他已经风闻有人给海山说情,通匪证据也不足,但私藏枪支却是坐实的,他也闻得海山是个好汉,肯给八叔公面子,说只要由八叔公出面作保,可以让海山保外就医,他这头,好处费一个大仔不要,但手下和经办的人,得给50个大洋才能办成事。若是换别人,搞个保外就医,别说50个大洋,没个上百大洋,连嘴都不用张的。 志远听了,眼泪直流,哭着对赵一春说:“婶子,家里实在没钱了,求婶子,救救我爹!” 赵一春为难了,50个大洋,她还真拿不出,虽然还有些积畜,也是首饰什么的不是说变现就能变现的,再说了,她的钱基本都扔在了火磨坊上,下剩的现钱没多少了,现在又霍乱流行,几时能开市都不好说,她还有女儿妞妞,她不能为了个男人,赌上自己和女儿的生计,何况那个男人会不会死也不好说,会不会娶自己也还不好说。 “远子,婶子没钱了,帮不了你。”赵一春说,她是才热起来的心,又凉了。 远子听了,哭得更历害了,但也只是一小会,就抹了泪,开始跑钱,他爹命悬一线,这不是哭的时候。 石头扔下了正在收拾的行李,和他一起跑。 找村长,村长也说无能为力,押房子,可惜杜家曾经是火烧之地,还死过十多口人,没人要,志远跑了一圈,几乎绝望了:手里只有石头不顾他爹拍桌子骂人,从家里柜子里硬抢来的那六个大洋,是石头入职秋林公司预支的半年工资。 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五十个大洋! 天入黑时,志远一个人,走进了村公所。 因为明早天不亮就要赶火车,秋林公司的三个客人,带他们的车夫,今晚就留宿在村公所的客房里。 古蝎子没想到,志远会自己找上门来。 之前他和三个徒弟已经合计过,从捡的舌漏可知,志远现在住在石头家,石头家人多,不好动手,原来准备趁着夜晚强掳志远,改为明天一早,古蝎子和黑心虎、赛潘安,带着六个“入职”秋林的孩子先走,而让“二棒槌”在送他们去到火车站后,再悄悄的回来,会合埋伏在村外的烟牙和韩萱,等志远出村的时候掳走他。 古蝎子已经在石头身上,套取了足够的信息,志时在哪采药,在哪挖野菜,平时进城爱上哪,都已经清清楚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七章 卖身救父 “你怎么来了?”古蝎子边问,边把志远让进了屋,已经演了两天的戏,加上大局已定,古蝎子脸上,连笑容都懒得挂了。 天已经入黑,屋里灯又昏暗,古蝎子的鹰钩鼻,显得格外的狰狞。 志远看看屋里的几人,古蝎子有一种,把人压迫得气都喘不顺的强大气场,相比之下,那个什么宋襄理,简直就像是此人的跟班。 志远对着古蝎子深深一躬:“张先生,请问,我还能跟您当学徒吗?” 古蝎子一愣,天下还有这等好事,这油盐不进的臭小子,竟然自投罗网来了? “呵呵,可以啊,怎么,想通了?”古蝎子倏的又在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笑容,语气那是又和气又亲切。 “如果跟先生当徒弟,每月两个大洋,预支半年,就是12个大洋?” “对啊!你真想通了啊?” 志远沉默了一会,道:“12个大洋,不够!我家遭难了,急需钱,如果先生能做主,预支我50个大洋,我愿意拜先生为师,跟先生走。” 古蝎子想不到一个小屁孩子,竟然敢来和他谈条件,要钱!还一开口就是50个大洋! 古蝎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这个,没这规矩啊,你意思是,要没有50大洋,你就不做我徒弟啦?” 古蝎子嘴角还带着点笑,但目光犀利的盯着志远。 从来没有人哪个孩子,敢和目光犀利的古蝎子长时间对视,志远也不例外,低头避开了古蝎子的目光。 古蝎子那狰狞的鹰钩鼻,似笑非笑的嘴角,那双闪着寒光的三角眼,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让他害怕。 但再危险,为了爹,也要说! 志远又抬起头,勇敢的迎着古蝎子的目光,道:“50个大洋,是差不多预支了两年的工钱,不知,我值不值,五十个大洋。” 答非所问,古蝎子仔细嚼着志远的话,感觉这小子话里,有已经看穿他们不是好人的意思。 脸上那残存的笑容变得带上了几分阴险:“你觉得你值50个大洋?50个大洋,买猪肉,能买多少?” 志远眼都不眨:“猪肉按一毛五分一斤算,50个大洋,能买三百三十三斤三两三钱猪肉。” 妈的!这小子,数术上还真精!古蝎子只感觉心里的火在腾腾的往上冒,心说,小王八羔子,老子一伸手,一个锁喉,你就再叫不出一声!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掳了! 古蝎子不由得狞笑了一声!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黑心虎,早有点按捺不住,这时见老爷子这么狞笑一声,估计下来都要动手了,也就不客气的揶揄道:“这年头,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快年底了,猪价可见涨。三百多斤,就算两头猪吧,你说,是你值钱,还是两头猪值钱?” 志远心里,只要救他爹,要救他爹的心,顶得他脑门发亮,这时,毫无畏惧:“两条腿的人是有的是,可能让张先生看上的,是我,不是两头猪是不?” 这话一出,古蝎子脸上,又慢慢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这臭小子说得没错,他敢来开口要50个大洋,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值钱! 就地硬掳,这只是想想,这小子是自己走来的,很多情况不明,古蝎子不会造次。 古蝎子知道,以50大洋,换孩子自愿跟着自己,是值得的。 奉天是“天子脚下”,若是惹出什么事来,于已也是烦,自己现在还是挂着号的通缉犯呢。50个大洋不是小钱,但和这孩子日后能给自己带来的收益相比,谁大谁小,他可拎得清! 古蝎子脸上堆出极慈爱的笑容,轻轻拍拍志远的肩:“好,公司呢,真的没这规矩,但我爱才心切,自己先贴38个大洋出来,你今后两年,可要把每个月的工钱,都给师傅哦。” 志远忽然想哭。 他筹到了给爹救命的50个大洋,但明天就要离开村子,就要和爹爹分离! “谢谢师傅!”志远改口叫师傅了,并深深一躬,他深感这个“师傅”不是表面看的这么简单,从现在起,他就得小心侍候他了。 从古蝎子手上拿到了钱,志远就去找赵一春。 志远把钱双手捧给赵一春,求赵一春去救他爹爹。 听了钱的来历,赵一春大吃一惊:“远子,我听石头说,你说的,他们有可能不是好人啊,你怎么肯跟他们走了?知道自己看错了?” “婶子,声音轻点!”志远赶紧轻声说道:“院门外有人!秋林公司的。”说着就回身张望,隐约见一个人影,远远的站在院门外,才放下心来。 “婶子,我不知道自己有没看错,我不是跟他们走,是把自己给卖了!门外就有他们的一个人在跟着,本说这钱明天才给我的,我求了好久才现在就给,来你这还让人跟着,就是怕我拿了钱跑了!”志远说着,就哭了。 赵一春听了都心疼:“傻孩子,你这是为了啥啊?” “因为,爹爹等钱救命,春婶子,求您,带上这钱,去救我爹。” 赵一春心中一阵子感动,也流出了眼泪:“远子,我服你!以前我说你,为了你爹做了什么,今天,为了你爹,你竟然把自己卖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争不过你,为什么你爹要你不要我!” 赵一春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海山跟前搔首弄姿,明明看到海山已经总往她身上瞄来瞄去了,吃定海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却被眼前这个少年,只轻轻动了一根手指头,就戳破了她的美梦。 她为自己悲凉,也为志远和海山之间的父子深情而感动,甚至为自己的自私而暗暗羞愧,如果她肯尽力,把首饰先押给亲戚本家,再向亲戚借点,50大洋还是拿得出的,何至于把志远逼到如此地步啊。 赵一春立即找了八叔公,由几个本家哥哥相陪,坐上马车,连夜进城,将杜海山从监狱里捞了出来,送到城里的一家医院急救。 第二天,天还没亮,几辆马车,就载着被“秋林公司”选上的七个孩子,连同送他们行的家长,跟在古蝎子那辆玻璃马车后头,驶向奉天的火车站。 最兴奋的莫过于石头。 不但能到大城市做事赚钱,还是大名鼎鼎的秋林公司,多么让人羡慕啊,而且,好兄弟远子也一起同行! 其它五个孩子也是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只有志远闷闷不乐。 等到出发的时候,他还没等来赵一春的消息。 他不知赵一春有没把他爹救出来,他不知道,他爹是死是活。 收拾行李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四季衣裳,他就拿了戴莹芳送他的钢笔和那本学生字典,还有就是一条他爹常用的腰带子。 那腰带子,带着他爹爹的气息,以后爹爹不在身边的日子,把这腰带子盖在身上,就当是爹在身边了。 进了火车站,候车的时候,石头的爹,给了志远些零钱。 石头爹昨天因为石头,要拿家里的六个大洋给志远,骂了人,后来志远搞到了50个大洋,将那6个大洋还给了他,他多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志远家里没钱了,去那么远的地方,身无分文,所以给了志远两毛多零票,好有个钱防身。又叮嘱石头志远二人,要多多互相照应。又让志远放心,杜家的房子和鸡,他会代为照看。 当火车开动时,石头爹一边挥着手,一边跟着车小跑着叫道:“远子,就你识字,到了地方,记得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知道啦!”志远应着,和石头一起探出车窗向送行的乡亲们挥手。 七个小伙伴,其中六个,满怀对新生活的期待,只有志远,总觉得那几个秋林公司的人不对,特别是那个“张先生”,让他感觉害怕。 坐在座位上,趁看着他们的黑心虎稍稍走开时,志远和石头咬耳朵,要石头别那么大嘴巴,自己的事不要和秋林的人说,比如那50个大洋的用途,比如他练过武功,甚至他们俩人会扔石头,也要保密。 火车开出两个小站后,和孩子们坐在一起的黑心虎,对他们就沉下了脸,有人问他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用狠狠的一瞪眼,代替回答了。 志远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他要把自己和石头的本事,隐藏起来。 志远从小就善于隐藏,隐藏自己的本事,隐藏自己的不满,隐藏对他“娘”和弟妹的妒嫉和怨恨。作为一个“野种”,他知道示弱和隐藏,会让他活得更好。 石头有点生气了,觉得志远有点过份,人家秋林的人,火车都让他们坐上了,哪里还有假?!竖起眼睛骂道:“你成心的!想扫我的兴,是不?你——” 还没说完,志远伸手在他背上狠掐了一下,石头虽然大大咧咧,也不是个笨的,立即闭了嘴,然后就见黑心虎走了回来。 但石头仍觉得志远多心了,过了一会,乘人不注意,和志远咬耳朵道:“哼,你个疑神疑鬼的,等到了哈尔滨,看我不弹你脑奔儿!” 在火车又停站时,“秋林公司”的三个大人,竟然招呼孩子们,拿上行李下车。 “到了?这么快?我爹说要坐一天火车呢?”石头叫道。 志远看了一眼窗外站牌:“这是铁岭站啊,怎么在这下车,我们不是坐到哈尔滨吗?” 古蝎子一边招呼着拿行李,一边解释说:“奉天有霍乱,我们不好停太久,这次出来招的人数不足,要在铁岭再招几个,也就一天功夫,明天就再上火车去哈尔滨了,快走,跟我下车。” 三个大人,带着七个孩子,出了站,往北走了好一会,说要去一个村子招人,然后离了大路,上了一条小路,又走了一会,就见路边一棵在大下,远远的有两辆马车停着。 古蝎子一指那远处的两辆马车,道:“有车来接咱了,一会都上车啊。” 孩子们背着行李,都走得有点累了,闻声都打起精神头来,还有人欢呼呢。 志远却悄悄的拉了拉石头的手,使了个眼色。 看志远脸色苍白,石头知道有事,按他的眼色,回头瞄了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几十步远,跟着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八章 落入魔掌 石头心中也开始有了不好的感觉,一路走来,都没什么人家,也没有发现有人在他们后头走啊!怎么突然身后就有这个人! 认真一看,后头那人,一身短打扮,戴顶礼帽,手里一个小皮箱,礼帽压得低,遮了半张脸,可石头扔石练出来的眼力,那决不是盖的,他认出来了,这人是那个凶神恶煞、身坯极壮,帮秋林公司驾玻璃马车的“车夫”! 石头心里“咯噔”一下,这车夫没跟着他们上火车啊,他是车夫,应该赶车回车行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会子还跟在他们后头? 志远又掐了他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 石头愣了下,边上有人,他知道志远不能明说,但那意思大约是别出声,装不知道。 石头心里慌了,他怕真的像志远说的那样,他们遇上了骗子! 很快就到了马车边,这是两辆有蓬的马车,除了前帘布,都是黑布蒙得死死的,窗都没开一个。 古蝎子招呼孩子们:“你们四个,上这辆车,其它的,跟我上后面那辆车,快点!” 志远又捏了石头一下,石头顺志远眼神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第一辆车辕上,坐着个漂亮的大姑娘,大姑娘驾车,少有,但这还不出奇,出奇的是第二辆车辕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说话时,露出的那一口烟屎牙,石头一眼就认得。 “慢着!”石头大喝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志远忙暗中掐他一下,意思是别出声!别惹祸! 可石头根本没打算听志远的,他是村里的孩子王,村里的小孩子,谁不听话他揍谁,但若有外人敢欺负他们,他也会挺身而出,在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看着小伙伴们就这么上了贼车! 志远是聪明,可胆小怕事总是缩,这点上他忒鄙视志远。 石头甩开志远,冲前一指烟牙:“你不是城里防疫所给我们村送石灰的人吗?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串通好的是不?!大家别上车,他们是骗子!” 除了志远,其它孩子还一脸懵然。 志远心中极之惊骇,他们七个孩子,眼前对方已经是五个大人,后面还有一个身坯极壮的“车夫”正在步步逼近,动起手来一点胜算都没有,石头怎么可以这么莽撞?!这里四野无人,估计呼救都没人听见。要跑要反,也得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啊,在这发难,被削到死都没人看见,坏人们一点顾忌都没有! “快跑!”志远冲着石头大吼一声!说着把行李卷一扔,想跑,但才提起脚,身体就一轻,他身边的黑心虎,已经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离了地面,志远用手用力去掰,可根本掰不动,志远也跟海山练过几年功夫了,但一来还只是打基础阶段,二来志远偏好学文,在武学上兴趣不大,所以手底下功夫实在有限,但他的判断力却是有的,这一掰之下,就知道自己那点功夫和这人相比,天差地别,根本不是对手,情急之下,也没有乱抓乱踢反抗,而是示弱的放软了身子,哭出声来。 果然,黑心虎把他往地上一扔,志远忙捂着脖子上的痛处,大口的喘气,刚才差点没被掐死! 边喘气边看到,石头已经被那个“老张”制住,而其它的孩子,要么吓得呆若木鸡,要么已经被人在膝盖上踹了一脚,和他一样,倒在地上。 “老张”此时,原形毕露,看一眼孩子们,不立点威,这些小子不会乖乖的听话,冷哼了一声说:“你们听好了,入了我的手,就听我的话,不然,有你们好瞧的!” “放开我!” 石头怒吼。 古蝎子一笑,道:“小子们,老子今天就拿这大块头来祭旗,先让你们看看,不听我话的下场。” 说着一偏头,烟牙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布条,走到石头身后,把布条在石头嘴里一勒,石头顿时就没了声音,只有咽喉里的一点呜咽之声。 志远惊骇的瞪大了眼,原来这样就出不得声,烟牙刚才的动作那么熟练,他们不是骗子,是强盗啊! 石头被勒了嘴后,古蝎子笑着,慢慢抓起了他的左手,然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的捏搓石头左手小指的指尖。 “呜——!”石头被勒着嘴,还是发出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呜咽声,人被烟牙从身后锁着脖子制住,双脚在地上乱蹬,地皮都被他刨起来了,可见有多么的痛。 在古蝎子又一用力下,石头喉咙里的声音已模糊不清,身子反弓起来,眼泪鼻涕冷汗齐出,眼睛都突出来了! 石头是浑河堡村的孩子王,身坯极壮实,颇有一股子蛮力,可在精精瘦瘦的烟牙手里,都挣扎不脱,志远已经看出来了,那些坏蛋们的武艺远高于他,更别说没练过功夫的其它孩子了。 古蝎子得意的将石头已经变了形、血肉模糊的小指举高,给孩子看,狞笑着道:“从现在起,老子说的话,你们好好的听,敢错个一星半点,可别以为,这就是下场,这是轻的,老子整人的法子多了,比这惨千倍万倍的,有的是!” 孩子们全吓得身子筛糠,不敢做声。 从身后锁着石头脖子的烟牙,还夸张的恭维笑道:“老爷子好手劲!指甲都整个搓掉了,就那么轻轻一搓,哈哈!” 古蝎子扫一眼几个孩子,目光所及,孩子们都惊惶的低头、后退,只有志远,稍稍比别的孩子,坚持得久一点点,也低下了头。 然后,古蝎子看向石头,问:“你呢?听不听话?服不服?” 石头已经在半昏迷状态,没给他回答,但看着他的眼神里,虽然无神,也有一股子痛恨和倔强的味道。 古蝎子狞笑一声:“不服是吧?那就再来,十个手指头不够的话,还有脚指头!和我斗?生铁都能给你打熟了!” 说着,故意慢慢的抓起了石头的左手,然后和刚才一样,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这次,夹起的是无名指的指尖。 志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上前去,在古蝎子身前跪倒,哭着哀求道:“师傅!求您饶了石头哥,我们听话!我们都听话!” 古蝎子嘲笑道:“哎呀呀,好甜的小嘴,叫师傅叫得好亲热啊!滚犊子!谁是你师傅!入了我手,都是我的货而已,昨天说看上你,是想你小子上套!想当我徒弟?做梦娶媳妇——想得倒美!” 古蝎子正准备继续捏暴石头的无名指尖,忽然想起昨晚被志远这小子,逼迫着给了他50个大洋,心里那小小不快,又被勾起,干脆扔了石头的手,转而揪着志远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小子,昨天讹了老子50个大洋,很爽是不?要我饶他,不行!不过,你可以代他受!我要再捏暴一个指头尖,要么是他的,要么是你的,你选吧!” “我……我……的……”志远嘴唇哆嗦着说。 古蝎子闻言有点意外,估计孩子是吓傻了,你我都分不清了,就一手仍然揪着志远的衣襟,另一手在志远头上凿了个爆栗。 “嗷——!”那个爆栗,把志远痛得失声叫出声来,眼泪也一下就飙了出来。以前做错事,他爹也凿过他爆栗,他爹武艺高强,内外兼修,挨过古蝎子的这下爆栗,志远才知道,以前他爹打他的时候,是多么的留手! 古蝎子没好气的骂道:“抖个啥啊?吓傻了吧,这下子可清醒了?老子是问,我是捏他,还是捏你!蠢东西,听明白没? 志远抽泣着:“听……听清了。捏我,请师……张先生……放过石头哥。” 石头听了,挣扎着蹬着腿,虽被烟牙制住,仍尽最大能力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刚才差点痛晕过去,自己这么强壮都顶不住,志远身子单薄,估计直接就能痛晕过去。 石头想起了去年,志远面对那条有毒的大野鸡脖子蛇,也没转身逃跑,而是冒险把他从石头坑里救了出来。或者他一直都看错了志远,志远一直怕事不惹事,但心底真正的勇敢,只怕他石头都比不上! 古蝎子眉头都不禁打了个结,眼前这小子,太奇怪了,忍不住问志远:“小王八羔子,你这么为他,为啥?” 志远泪眼模糊的看着古蝎子。 为啥?因为石头真把他当兄弟,在他最不堪最抓狂的时候,不惜和家里人闹翻,硬是从家里抢出6个大洋,给他去救他的爹! 志远不会说这6个大洋的事,这涉及他爹海山,所有和海山相关的事,志远都不想让这些坏蛋知道。 “因为,在我快饿死的时候,石头哥,给过我一个香瓜!” 古蝎子看着志远,第一次看得这么认真:“哟嗬,还知恩图报啊,好,我捏你,不捏他了!” 但却不是马上就捏,而是先向他的大徒弟黑心虎一扬下巴:“先把石头小指剁了。” 黑心虎立即过来,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和烟牙一起,把石头往他们的一辆大车边上拖,石头拼命挣扎,无奈根本不顶用,被勒了嘴也叫不出声。 “你们要干嘛?不是说放过石头哥了吗?”志远惊恐的叫道。 揪着他的古蝎子残酷的一笑:“别怕,那是为他好,不切掉,手指很快就会发黑发臭,会死人的,这是救他!” 黑心虎和烟牙,把石头拖到了车边,抓起石头的左手,把小指往车辕上一贴,跟着就以车辕为砧板,一刀下去,又快又准,石头的半截小指就被切掉了。 随着一股血箭喷射而出,石头晕了过去。 烟牙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到你了,”古蝎子揪着志远衣襟的手一推,让志远站在自己的面前,邪恶的笑道:“你也一样哦,捏完要剁的,不然会死人的!哈哈,怎么样,现在后悔不?” 见志远不作声,古蝎子哄他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给你再选一次,捏他,还是捏你?哈哈哈哈!” 古蝎子不会捏爆志远的手指,不是因为不舍得,是因为如果破了相,以后孩子就卖不上高价了,这孩子值钱,一是因为聪明,二是因为有一副好皮囊。 而且他认定,这么血腥的示范下,志远肯定会屈服的,哪里还敢逞英雄为石头出头! 志远站在古蝎子面前,全身难以自禁地颤栗着,但却慢慢的,向古蝎子递出了自己的左手!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都看着志远,那个一直坐在车辕上的大姑娘,古蝎子的五徒弟韩萱,甚至慢慢的站起了身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九章 偷听 志远这是硬要帮石头扛下这一捏! 古蝎子嘴角抽了抽,眼里也不禁有一丝佩服之色,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志远这小子,才是刺儿头,石头和这小子比起来,算个屁! 古蝎子恶狠狠的道:“好小子,还真有小子种!好!你这个徒弟,我收了!今儿,就教你入本门的第一条道理!” 古蝎子一撩长衫的后摆,狞笑着从腰后抽出一样东西来。 不是刀,而是他的旱烟具,那烟具有白铜的烟锅和象牙的烟嘴,中间不是普通的漆木杆,而是一种很少见的材质,像是木头,却又有黄金般丝状的金属光泽。 古蝎子眼睛里的危险太过让人害怕,志远本能的就想后退。 可古蝎子的左手已经捏住了他的下巴。 古蝎子捏着志远的下巴,让志远仰视着自己,然后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师傅今天教你一条: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说着,左手在志远下颌上一用力,志远吃痛,不得不张大了嘴,古蝎了就把白铜的烟锅戳进了志远的嘴里,然后,狠狠的搅动! 烟锅一戳,上腭就见血了,带着舌头往牙齿上一撞一拉,就已经满嘴是血!要不是怕缺了牙破了相,古蝎子能用烟锅把志远的牙全扫了! 古蝎边搅动边恶狠狠的骂:“妈的,好皮囊坏不得,就治不了你了么,老子有的是法子治你!” 志远因他爹生病和被抓,已经两天两夜没好好的吃和睡,又受了惊吓,本就体力有些不支,刚才古蝎子那一下爆栗,已经让他头晕晕的了,现在,哪里还受得住。 古蝎子才骂完,志远已疼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志远醒来的时候,感觉嘴里是又疼又麻,整个头也是又疼又麻。 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分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之中。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帮石头,对着那个威胁着要捏爆他手指头的“老爷子”,伸出了手,可那个人不捏,而是用烟锅头子,伸进他嘴里狠狠的搅和! 身体在颠簸,这应该是在马车上! 志远把眼睛慢慢的欠开一条缝,眼前很暗,不是夜晚那种漆黑,而是随着晃动,偶尔有一点光线射入的那种黑暗。 他发现自己被人绑着手脚,扔在马车车厢里的最尾端。 脑子稍稍清醒,一直都能听到的话说声,这才入了耳。 听了一会,他辨出了古蝎子的声音,原来自己正和这个大坏蛋同一马车,志远动都不敢动,只装着没醒。 事实上他真的很想再次昏睡过去,因为头上和嘴里的伤痛,让他感觉头晕恶心,眼皮子似有千斤重。 马车前帘忽然一挑,外面的光线大量进入车厢,志远忙闭着眼睛,尽量平稳的呼吸,装晕未醒。 就听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发问:“老爷子,前面路上有个货,约莫十二、三岁,顺手掳不?” 听声音,说话的应该是在车厢外面坐着的驾车人。 “没人?”老爷子问。 “没人!”驾车人肯定的回答:“只看到那货一个!” “之前碰到的人离这多远?” “约莫两里地,在路边地里刨土豆的两口子,他俩只顾着刨土豆,应该没留心咱们!” “我看看!你进来,我来驾车。” 一阵声响之后,大概是“老爷子”和原来的驾车人对换了位置,跟着就听见“老爷子”的声音:“掳!老大,一会我装问路,你手脚利索些!老三老四,准备好打包、灌药!” “知道!老爷子放心!”几人齐齐低声应道。 志远听了,心里不禁骇然,这伙子强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路上强掳落单的孩子,这个世界,还有天理不?! 过了一会,果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就听“老爷子”的声音:“小兄弟,问个路。”跟着就是一阵白光,一阵风声,应该是车里有人窜了出去,跟着一声“呜”的声音,似乎是那孩子发出的,声音发闷,要么是被人捂着了嘴,要么就是像石头那样,被人用一根布带勒住了嘴,跟着“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甩进了车厢,跟着马车就重新加速飞奔了。 志远没敢睁开眼看,他估摸那“砰”的一声,是那个走在道上的孩子被人捆了,扔进了车厢,前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马车甚至没有真正停下过,这伙人太历害了。 刚给绑上来的人在挣扎,然后听到两声闷响,大概是挨了两拳,不知是怕了还是人被打晕了,就再没有挣扎的声音了。 “老大,你来驾车!”老爷子下命令的声音。 又是一阵响动,驾车人又换了,老爷子坐进了车厢里。 “晕了?”老爷子的声音。 “晕了!” “塞药!赶紧的,再灌两口酒,发散得快!免得醒过来吵闹坏事儿。” 又是一阵子声响, “放好车帘子!别走光!”还是老爷子的声音。 然后志远就感觉周围光感一暗,应该是车帘放好,将光线全遮挡了。 过了一会,大约事事妥当了,几个坏人开始闲嗑牙。 “老爷子真是福星高照啊,走在道上,都有这样的无本生意送上门,哈哈!”一个阿谀奉承的声音。志远听着,感觉像是烟牙的声音。 老爷子蛮不在乎的声音:“哼,就这货色,也就是成批走给老张的货,最多也就20个大洋,妈了个巴子的,这年头,猪肉还年年涨价呢,那个死老张,这些年了,这人的价就没涨过!20个大洋有啥好得瑟的,还不够老子去吃次花酒!” “老爷子,这些年,辛苦的是咱们,肥的是老张,要不,咱们换个下家?!”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应该是除了烟牙和驾车的“老大”之外的那个“老三”。 “别说这些个没用的,老张手长着呢!”老爷子道:“多少煤矿的大柜和他有交情,家里还和日本人合伙做生意,官府里抓了他的人,写个手指宽的纸条,人就能放出来,能水大着呢,价码虽然不好,但好歹每回都是现钱!没他,我们的货怎么走?眼红别人有屁用,咱还是得好好钓几条大鱼,才是正经,这些个20个大洋一个的货色,没多少赚头!” 志远听了,心里不禁骂这些个黑心的人贩子加强盗,没多少赚头你别赚啊,你吃一场花酒,就有一个人家不见了孩子,你乐呵一天,人家兴许就是一辈子骨肉分离! “老爷子,您花大价,收浑河堡的那小子,是不是准备用他干一票大的? “废话!你们等着瞧吧!” “老爷子,您真的收他当徒弟?” “你说呢?” “老爷子做事高明,哪是我们能猜透的,就是猜不透,才讨老爷子示下啊,真,他是我们的六师弟,假,他不过就是个货,那差别大了去了。” “哼!没差!他既是你们的六师弟,也是货!他若肯跟着我们好好干,那就是你们师弟,以后长大了,还可以象老三似的,专门赚那些富婆的钱!如果敢不听话,过两年,长够了身条,就卖给金四疤子,以他的模样,价码如果不比飞云翻两番,老子还不尿金四那个死疤子了,直接上北平,另找门路出货去,北平可有得是能出得起大价的大爷!” “呵,那二哥要急眼了,年画上的鱼——只能看,不能吃,对着六师弟,只有流口水的份!哈哈!” “哼!那二棒槌,就那么点出息!你们回头和他说,叫他把裤裆里的那玩意儿,夹紧喽!别动不动就掏出来,没事找事!他要敢碰老六,坏老子的财路,老子塞他一肚子的红毛丹!亲叔侄都没情讲!” “老爷子,别动气,二哥哪里敢不听您的啊!” “还有”,老爷子又道:“你们记住了,以后他出去钓鱼,或是做什么事,不论到哪,你们得有人跟着,给我看好了!” “放心吧老爷子”,烟牙的声音:“就这臭小子,嘴里才捅两下子就晕了,也就他妈的一个怂货,放他都跑不了,呵呵,不说师哥师妹们武功高强,就我,先放他跑个欢的,只要眼睛还能看到他,我就能把他给逮回来!” “哼!你们别小看他,这小子,可不是表面看的那么软巴,而且人虽小,眼力劲却很不错,当然,这些,在我们手里就是个屁,但别忘了,他爹是顺天!虽然被咱整了进去,可会不会出来还不知道,如果他爹能出来,又要让这小子跑了,回去叫顺天来找我们麻烦,那我们岂不是拨草寻蛇,自己给自己找事?” 志远心里猛地打个突,整个人差点没一激灵——刚才这些人在说什么?!爹爹进大狱,原来是他们在使坏?! “呵,老爷子稳当!徒弟们记下了。可顺天算个啥啊,老爷子您‘古蝎子’的名头,名震关东的时候,他顺天还穿着开裆裤呢,别说他找不着咱们,真找着,我估计他在老爷子手下,都走不过三十招!啊——”正在阿谀奉承的烟牙,突然挨了古蝎子一个爆栗。 跟着古蝎子就骂道:“你除了会拍马屁还会个啥?!说了闷声发大财,怎么不长记性?顺天一人散了一个绺子,用拳头了?妈了个巴子的,用的是枪!” 突然间车厢里光亮起来,那是正在驾车的古蝎子的大徒弟黑心虎,掀开了车前帘,黑心虎扭身压低声音说:“轻点!才想起来,五妹说,那小子满嘴是伤,全肿了,刚才人晕了后,蒙汗药没喂进去!” 才说完,古蝎子就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怎么不明年再说!” 又命烟牙:“老四,快瞧瞧!” 要来查看自己了,这伙陷害爹爹的仇人!只要和海山沾了边,志远心中就有了无穷的勇气!总有一天,他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志远心里心念一转,放松了身体,软软的瘫着,跟爹练了几年松静功,对于放松和入静,功底还是扎实的。 果然,黑暗中不知是谁的手,在他身上摸了几把,是要看看他醒了没。 “还没醒呢,老爷子,这小子身体不行啊,干大事都不知顶不顶得住,就怕一见血人就软了。”烟牙说。 古蝎子没好气的骂道:“还废话!还不赶紧先灌药!王八一个鳖一个的,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章 五姑娘 志远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都极不舒服。除了嘴里的伤痛,还发烧了。 身子还在摇晃,还是在马车上么? 不对,摇晃的不是身子,是手,有人拉着他的手,在摇晃。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男人,边摇晃他边叫道:“喂,醒醒!” 志远好半天没明白自己是在哪里,整个人晕晕沉沉的,那个男人他也不认识,看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一个男人在摇晃他的手,时间应该是晚上,屋里点着灯,炕是个大通铺,炕上还睡着好些人,不知是些什么人,但看形状,似乎不是大人。 看他睁开了眼,那个男人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总算醒了,害老子一宿没睡!等着!给你拿吃的去!”说着那男人走了出去。 那男人一走出去,炕的另一头,就有个睡在被窝筒里的人跳了起来,正是石头,他捅起了边上睡的一个同村的孩子,低声交代一句:“帮我看着点!”自己就猫着腰,跨过几个在炕上睡的人,来到了志远边上。 志远激动的伸手拉着石头,虚弱的叫了声石头哥,可入耳的声音是含糊不清的,嘴里的伤连累到咽喉也肿了,根本说不出话,而且一动嘴,牵动伤口,更是让他疼得直皱眉。 石头附在他耳边,对他说:“远子,你嘴里全是伤,别说话!这里是他们的地方,咱村被骗来的全在这呢,还有别村的,咱都让他们灌了药了,怎么来的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门外有人看着,我们吃撤全得在这屋子里!你担心死我了知道不,其他人老早就醒了,只有你,老不醒,还发烧,吓死我了!” 志远怔怔的看着石头,好半天,记忆才回到脑子里。 爹被抓,自己把自己卖给了秋林公司的人,换了50个大洋救爹爹,当“秋林公司”的骗子被识破时,“老爷子”捏爆了石头的一个手指,还把烟锅戳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在马车听到的话,也想起来了,是这群坏蛋,害爹爹被抓进了监狱,那个鹰钩鼻就是他们的头头,叫什么?想起来了,古蝎子! 古蝎子!志远在心里默念两遍,这是仇人的名字,一定要记住了! 古蝎子叫人给自己也灌了药,之后的事,完全记不起来了。 那该死的蒙汗药! “远子,我错了,后悔没听你的!还害你被捅了一嘴的伤!”石头道,还待要说,手上感觉被志远捏了一下。 石头惊诧的看着志远,惊喜的发现,这时,志远的眼里已经清晖重现,不再是恍恍惚惚的。 志远看着石头,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推了他一下。 石头沉默了,这是叫他别再说,赶紧回去的意思。 石头皱了皱眉,他石头才是孩子王啊,应该志远听他的才对,心里虽有不舒服,但石头还是顺从的回到自己被窝赶紧睡下,之前志远就叫他不要和秋林公司的人说他的事,有话不说难受死了,但事实每次都打他的脸,每次都证明志远是对的,这回事态严重,石头也没了再不听志远的底气。 屋子里还有其它孩子,这时说话确实不妥,难保没人不把他们说的告诉那些坏蛋,那就累人累已了。 何况志远在古蝎子要捏爆他第二个手指时,挺身而出,那份勇敢,那份兄弟情义,让他感动不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志远。 一阵声响,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刚才那个男人,另一个是个大姑娘。 志远认出那个大姑娘,就是路上见过的两个驾车人之一,按他在马车里偷听到的,这大姑娘应该就是烟牙所说的那个“师妹”,也就是说,这人也是古蝎子的亲信徒弟之一。 那姑娘进了屋,走到志远身边,伸手摸了摸志远的额头,估计是探到志远还在发烧,微微皱了皱眉。 那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时,还是很温柔的,志远估计下来会被呵护两句,不想那姑娘却收了手,然后冷冰冰的,以命令的口吻说:“坐起来!” 志远半真半假,艰难的撑起身子,动作缓慢,手还打颤! 那个大姑娘皱了皱眉,然后屈膝半坐上炕,伸手在志远背后托了一下,把志远扶坐了起来。又顺手把志远脱在边上的外衣,给他披上。 别人扶了自己,志远礼貌的点点头以示谢意,那姑娘斜他一眼,表情仍然是冷若冰霜。 “张嘴,伸舌头出来我瞧瞧!”那大姑娘又命令道。 志远艰难的张嘴伸舌头,这下可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那大姑娘看了看,回头命令那个男人:“去把温在锅里的疙瘩汤,拿来给他吃,吃完了让他漱干净了,再来叫我,我要给他上药。” 那男人似乎地位比不上这大姑娘,很恭敬的应了声:“是!” 那姑娘从炕边站起,又交待了一句:“他嘴里有伤,疙瘩汤不能烫,小心伺候!你兄弟呢?门口怎么没人了?亏得是我,要是让老爷子看到了,看不揭了你们的皮!成天就知道躲懒!” 那男人忙道:“哎呀,五姑娘,我的姑奶奶,我们哪敢啊?!我兄弟在呢,人有三急不是,才上的茅房!” 那大姑娘哼了一声,抬脚走人了。 那男人也跟着出去,一会后给志远拿了一大海碗疙瘩汤来。 志远是真的又饿又渴了,爬到炕桌边,捧起碗就先喝了一小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疙瘩汤的热烫和咸味,还是刺激到嘴里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身子打颤,忙把碗放下,没敢再喝。 那个男人在边上看了骂道:“快喝啊!妈的,你不睡别人还要睡的!早完事我也早点歇息,哼,三分病七分装,一心要喝疙瘩汤,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吃是吧,要不要老子帮你喝了?” 志远看他一眼,生怕他真抢去喝了,抱着碗,慢慢吃喝起来。 再痛也得吃! 人是铁饭是钢,他不能这么虚弱下去,他和他的爹爹海山,两父子,一条命!他要保住这条命! 那男人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看着志远慢慢吃喝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过了一—会,忍不住伸手过来夺碗:“妈的,因为你,老子一宿没睡!早饿了,来,请我喝几口。” 说着,毫不客气的夺过碗,放在嘴边大口的喝下去半碗,才把碗推回给志远。 志远心里那个气,恨不得操起碗就泼过去。 但他忍住了,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志远拿过碗,继续慢慢的吃喝。 不但忍住了怒气,连骨子里的傲气,都被他压了下去,被人吃过的又如何,吃人家的口水又如何,要有命在,才能逃,才能和爹爹重逢,才能报仇! 那个男人,看着志远,哼了一声,轻声威胁道:“一会那姑奶奶面前,别多嘴啊,我告诉你,你住这里,就归我管,敢告我的状,看老子怎么整你!听到没?” 志远看他一眼,说不出话,就轻轻点头,并尽量的和颜悦色。 那男人很是满意:“算你明白!呃,别说,这疙瘩汤还真香!疙瘩又软又滑,还有这么多蛋花,还下了香油,啧啧,你小子,行啊,竟然劳动到了五姑奶奶亲自给你做疙瘩汤,美不死你!” 志远慢慢吃喝着,耳朵可是竖着,心里也是在盘算着的,古蝎子的这个女徒弟,似乎大有可用之处,自己为什么能偷听到古蝎了他们说话,就是这个女徒弟因为他的嘴里肿了,没有硬喂蒙汗药给他吃,硬喂肯定是可以做到的,他后来就被烟牙他们硬喂了蒙汗药,还灌了一口酒,那口酒不仅烧得他嘴里伤口巨痛,还把他呛得不轻,咳嗽时动到伤口,药没发作前他就已经又疼晕了过去了。 她为什么没有硬喂?为什么帮自己做了这么好的疙瘩汤?一会还要来帮自己上药?是可怜自己?看自己长得好,喜欢自己? 可她刚才那样子,对自己可是绷着脸,冷冰冰的。 志远当小倒爷,他嘴甜容貌又美,在集市上没少被女人言语调戏,甚至动手动脚,但他毕竟还小,对于男女之事,半懂半不懂。 那些集市上,对着他,眉开眼笑的女人,买他的鸡蛋,买他的杂货,和他唠嗑,这些女人对他好,为了什么?她们走时,有些会捏捏他的脸,甚至在他身上摸上一把,石头叫这些女人是:揩油的臭老娘们,说她们对他好,是为了揩油。 这个五姑奶奶,似乎也对他蛮好的,可脸上,对他却是冷冰冰的,至少没有一点要揩油的意思。 这就有意思了。 目前的处境,先在古蝎子身边的亲信中,巴结上一个,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志远对于男女之事,半懂半不懂,但对于怎么讨好人,他可是懂的! 特别是对女人,他记得以前在集市上,有个女人买他的东西时曾经说过,他只要一笑,就能把人的魂勾住。 志远抱着碗,有点小得意,长得好,还真是有点用的,想着就咧一咧嘴。 “嘶——”嘴角才开始上弯,就牵扯到伤口,痛得志远直抽气。 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轻轻摸摸脸,心就一沉,跟着把脸凑到碗上面,干的已经被他捞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点汤,就着疙瘩汤照一照,果然,虽然看不太清,但可以肯定,他的腮帮子肿了,还一边大一边小,他现在的模样,别说漂亮了,简直就跟猪头似的,如果笑的话,肯定比哭还难看! 志远立马死了用最可爱的笑容,巴结五姑娘的心! 但自己这么一副猪头模样,那五姑娘,刚才在自己额头上的那一探,在自己背后的那一托扶,还是那么温柔,这里头,似乎有点东西哦,虽然她一直冷着脸,但动作上的温柔,是瞒不了他的。 志远抱着碗,边喝疙瘩汤,边忽闪着他漂亮的睫毛,捕捉着思绪中那一点点让他不解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为他所用,但他知道,要想和爹爹尽快重聚,他必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人、可用之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一章 双眸剪秋水 志远吃完疙瘩汤漱过口,那个五姑娘果然来给他上药了。 志远坐在炕沿上,张着嘴,五姑娘也坐在炕沿上,用一根棉签,蘸着药粉给他嘴里的伤口上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志远还从没和一个大姑娘,这么近,这样面对面的坐过。 志远吃过疙瘩汤,人好一些了,也能发声了,但说出的话还是模糊不清,这种情况下,他宁愿不说话,免得在人家大姑娘跟前,大着舌头掉份儿。 志远从小就被人夸奖,说他长得讨喜,但他对自己的模样一直不太在意,今天知道自己脸肿得猪头似的,嘴都是歪的,在大姑娘面前,反而有点扭捏了。 不知怎的,竟然起了要给人家大姑娘,留下好印象的心。 而五姑娘,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一点笑容都没有,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张嘴!”,一句是“把舌头抬起来。” 脸虽冷,可给志远上药的动作,却轻且温柔。 嘴里的伤口,被她执着棉签,蘸着药粉,有时是轻轻的涂,有时怕他疼,甚至不是涂,而是轻轻的滚过,志远不但不觉得疼,甚至感觉——蛮舒服的。 这让他想起了他生病时,他爹帮他做的按摩,爹的手总是很温暖,点按的穴位即使有些疼痛,那温暖的触感都让他感觉很舒服,也很幸福。 念头才起,志远就悄悄的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骂自己:“杜志远!想什么呢!世上没有人,可以和爹相比!”, 爹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把别人和爹相比,想想都是对爹的不敬! 但不可否认,志远对五姑娘,起了好感,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她,他不可能在马车里偷听到古蝎子他们说话,那么对于自己的处境,还是完全抓瞎的。 开始时,志远张着嘴让五姑娘给上药,自然视线也就在五姑娘的脸上,五姑娘虽说不上长得有多好看,但眉清目秀,皮肤不是很白,但也细细嫩嫩的,一张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正神情专注的给他上药呢。 这专注的神情,入志远眼里,心存感激之下,觉得五姑娘的这眼睛很漂亮,漂亮得他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还有那双在帮自己上药的手,素手纤纤,也很漂亮,志远心里头,不禁涌起,戴莹芳送他的唐诗宋诗精选里,白居易的一句诗: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五姑娘感受到他的眼神,看他一眼,眼神还是淡淡的,两人眼神一碰,志远意识到这么看人家,是不礼貌的,忙顺下眼睛,把视线往下移。 视线下移,视线就落在五姑娘的胸部,她梳得油光水滑的辫子,从脑后搭在胸前,五姑娘穿着一件,淡绿底深绿色碎花洋布面的夹衣,下面是黑色的撒腿裤,夹衣裁剪得很贴身,她的身材本就玲珑有致,这套衣服更衬得胸部双峰高耸,袅娜多姿。 志远突然就感觉耳根子一热,心也跳得快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在心里浮起,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盯着人家的…… 老杜家虽不富贵,也讲究诗礼传家,他爷爷从小就让他背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 两人这么近,抬眼是脸,顺下眼是胸,志远都不知应该把视线往哪放好了。 他干脆闭起了眼睛。 果然闭起了眼睛,心里那种莫名的慌乱,就平复下去好些。 刚才眼神那一碰,五姑娘的眼神里,似乎既没有欢喜,但也没有狞恶,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脸上冷淡,手上动作却那么温柔,就是这种反差,反而让志远感觉,这个姐姐似乎和古蝎子他们不一样,这冷淡的后面,对他没有恶意,反倒有一种不想明言的关切。 唔?姐姐?关切? 志远心里打个突。 这人是古蝎子的亲信徒弟,看押他们的人,都得叫她姑奶奶,自己心里这么快就当她是姐姐了? 是她太历害,还是自己放松了警惕? “好了!”五姑娘说,上药完成了。 志远睁开眼,见五姑娘已经站起来,对他交待道:“别说话,别咽口水,让药停久一点。” 志远立即光着脚下地,对着她很恭敬的一躬身。 女人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志远急了! 这个女子对自己,至少到现在还是蛮好的,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眼下一种大可利用的情感。孤掌难鸣,他得先和石头在一起。 志远也不顾得掉不掉份了,尽量以清晰的声音,叫了声:“姐!” 声音沙哑,粗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但好歹能听出是什么。 志远发现,这一声“姐”,对于五姑娘似乎很有触动,她停下了脚步,僵了一下,才回转身看着他。 “姐——”志远又叫了一声,正准备问可不可以过去和石头睡一块儿,五姑娘已经冷下脸,道:“别说话!” 志远光着脚站上地上,地上很凉,他还发着烧,更感觉脚底的冰冷。 他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五姑娘,不让说话他就打手势,如果五姑娘走出去,就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他了,机会难得,他可不甘心没一点收获,就放过了这一次的机会。 “上炕去!”五姑娘冷着脸命令道。 志远虽心有不甘,也不敢用强,只好乖乖的上炕。 “蚕头!”五姑娘轻叫了一声。 在门外看押孩子们的那个男人,立即应声走了进来:“五姑娘有何吩咐?” 五姑娘瞥他一眼,把手上的药瓶儿给他,然后指指志远,吩咐道:“明儿我们外出,这两天,他都吃疙瘩汤。他的饭,你叫人给他另做!” 然后用眼看一下炕上的情形,又道:“还有,把他睡的地方,挪炕头去,让那个叫石头的,睡他边上,他还在生病,你们这起子懒骨头,不指望你们照看他,让那个石头照看他吧,你把这药,给石头,让他每天给他上三次药,他们同村认得的!” 那个叫蚕头的男人,连忙答应。 志远听了,简直喜出望外,他原还担心刚才的比划五姑娘没明白,这下好了,又和石头在一起了。 五姑娘说完就走向门外,走到门边,回头对那蚕头威胁道:“这个可是老爷子花大价买回来的,如果我们回来,他病还没好,你就等着挨踢吧。” 五姑娘走后,蚕头立即把志远安排在炕头的位置睡下,他边上,是石头。 一切妥贴之后,蚕头吹熄了灯,然后出门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黑暗里,志远和石头悄悄的握了握手。 之前志远已经观察过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靠着南窗是一铺大炕,但南窗已经全部用砖砌死了,除了大门上方的通风孔,没有其它通风透光的地方,门的上方墙上,开有通风孔,但上面也有栏栅,孩子们的所有吃喝拉撤,都在这屋子里,大小二便就是墙角的两个木桶,虽然木桶有盖,但屋子里还是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志远突然明白,那个看押他们的男人,为什么叫蚕头,这屋子几乎密不透风,不就是一间蚕室么,而他们这些被骗被抢来的孩子,就是“蚕”。 这间屋子外头,什么情况都不明,要跑,至少要看看外头的情况。 志远摸黑,用被子捂着,和石头咬耳朵,又怕被人听到不敢高声,声音又沙哑,石头都难以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好半天,石头终于表示他明白了。两兄弟就悄悄的摸黑起身,然后下炕。 这是他们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其它孩子有睡着的,也有因为害怕没睡着的,边上一个孩子突然就问:“你们干嘛?” 那位置上是个别村的孩子,不好直接开训,石头忙道:“没啥,撤尿!睡你的!” 跟着陪志远下炕,摸到墙角,尿完,两人没有直接回到炕上,而是摸到了门边,门的上方墙上,开有通风孔,石头熟练的蹲下身,志远骑在他肩膀上,然后石头慢慢的把身子站起来,把志远顶高,让他可以从通风孔,看看外头的情况。 石头之所以小心翼翼,不是怕摔着志远,他们这样叠人塔是常事了,摘果子掏鸟窝,早就配合默契,他怕的是惊动到人,特别是,不知是否一门之隔的外头,就有坏人在门外看守着他们。 志远小心的扶着墙,从通风孔望出去。 现在是后半夜了,天上星光暗淡,但还是能看个大概。 首先看门的下方,没人。 志远稍稍放心,不用连呼吸都控制着,怕被门外之人听到了。 关他们的蚕房,是在一个院子里的正房,看位置,正房应该是两间并排的“蚕房”,院子不大,但院墙却比普通民房的高,院墙顶上,星光下白毛毛的,应该是砌了防翻墙的碎瓷片尖尖,院门紧闭,院子里没有厢房,但在院门那里,却有一间小房子,房子还亮着灯,窗户正对着蚕房,一个人影就在窗前,看来是看押这两间蚕房值夜的人在那屋子里。 古蝎子带他的徒弟,至少有六人,且有男有女,这院子这么小,不像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看院外还有屋顶,格局应该这里是一个大院里的套院,而这个大院,却是独立在一个山边的,并不是在村落集镇里。 看来这里是专门关押他们这些“蚕”的地方,要跑的话,就算突破了这房门这院子,也很难再突破古蝎子他们住的大院子。就算出了大院子,也难以向其它人求救,因为这里没其它人家。 志远不禁皱眉,看来想跑,可不容易。何况,外面院子什么情况,完全不明。 第二天一早,志远还在睡梦中,被身边的石头推醒了。 一看,那个叫蚕头的男人,拿根烧火棍,正把孩子们从炕上叫起来,让他们全下地,在炕前一排站好。除了蚕头,还有两个汉子拿着短棍,一左一右的在把着门,不同的是,他们两个用布套蒙着脸。 志远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蚕头和五姑娘,不捂脸? 志远看了下,屋子里的孩子有十一个,除了他们村的七个,还有四个孩子不认识,年纪都约十多岁。 孩子们站好后,蚕头就出去了,跟着听到院子里一阵子声响,并听到蚕头恭敬的叫了声:“老爷子!” 志远心中一凛,古蝎子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二章 小六爷 古蝎子没有进屋,听声音是蚕头陪着他,去了隔壁屋子,志远猜测的不错,隔壁也是“蚕”房。 当古蝎子踏进屋门的时候,志远有点惊讶,因为他之前看到的古蝎子,虽然须发花白,但头发浓密,但现在由蚕头陪着进来的这个老头,脸上蒙着布巾,但头上却是秃的! 屋里窗子封了,大门是唯一的光源,屋子里光线不好,但只对了一眼,志远就肯定,那个老秃子,就是古蝎子。 虽然他还不知道烟牙的化妆术,所以对古蝎子一会有头发,一会变秃子还有些疑惑,但古蝎子那双目光犀利的三角眼,就和他的鹰钩鼻一样,所有特征都已印入志远的心底,再怎么化妆,志远也能认出来。 海山有教志远练眼力,也很注意保护他的眼睛,晚上灯下读书,若时间久了,会提醒他注意休息,有时甚至亲自帮他揉按眼周。而志远跟着石头练习投石,对于眼力的提高也颇有助益。 志远记得他初见古蝎子时,古蝎子和他对了一眼,就那一眼,志远感觉他的眼睛很亮,就像会发光的黑宝石,那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爹爹的眼睛,偶尔也会这么明亮,他当时没想明白,后来想明白了,这是武林高手才有的特征,要是他没猜错,古蝎子和他爹一样,是少有的武林高手。 古蝎子进了屋,第一眼也落在了志远的身上,才对了一眼,志远就把头低了下去,但已经让他捕捉到了志远眼神里的一些东西,自己捅了他一嘴的伤,可刚才那一眼,志远的眼神里有明显的害怕,也有一丝怨恨,害怕和怨恨很正常,但害怕和怨恨后面,似乎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太淡了,以致他知道它的存在,却看不透说不出。 有鹰钩鼻的男人大多很会察言观色,古蝎子更是如此,别人稍一皱眉,稍一微笑,他都知道那人在想什么,可他现在,却看不透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孩子。 古蝎子走了过去,捏着志远的下颌,让志远仰起脸和他对视。 志远才不上当,装着眼睛根本不敢抬眼看古蝎子的模样,加上他嘴伤没好,古蝎子捏他又疼,干脆不忍,不但不忍,还挤出眼泪来,一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的可怜模样。 古蝎子果然满意了,手上劲一松,笑问:“怎么样,还敢替人出头不?” 志远装着害怕的样子,忙摇头。 古蝎子伸手捏捏志远的腮帮子,眼神里带着狞笑:“以后听师傅话不?” 志远腮帮子还肿着,吃疼“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古蝎子捏的这下,虽然疼,但本不至于让他这么叫,这是装的,又装着愣了愣,然后便猛然点头,还就地跪倒,给古蝎子磕了一个头,因为嘴伤还没好,嗓子还哑,瓮声瓮气的叫了声:“师傅!” 古蝎子不疑心了,这就是那个聪明的小家伙,响鼓不用重捶,一点就透,他一句“以后听师傅话不?”,这小子就趴地上给他磕头叫师傅了,知道见风使舵,认栽服软。 古蝎子得意的哼了一声音:“哼!以后乖乖的,才有你的好果子吃,起来吧!” “谢谢师傅!” 志远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转身将身后炕头上乱七八糟的铺盖推开,还用袖头扫一扫干净炕沿,然后微躬着身,过去搀扶古蝎子的胳膊,一边恭恭敬敬的说:师傅,您炕头上坐。 志远的行事态度,让古蝎子感到还真是新鲜! 开始时他不知志远想干嘛,甚至志远上来搀扶他的胳膊时,他还本能的运了运气,要不是看志远的态度恭敬,他能把上来拉他胳膊的志远甩出几丈远。 他的那五个大徒弟,无疑都听他的话,怕他,可如果不是有事,全一个二个的有多远避多远,免得在他面前有错挨他的打骂,这个小徒弟,多乖巧,对师傅多有礼啊。 他那五个大徒弟,可从来没有这么着,搀扶他请他上座! 东北的炕头,向来都是长辈、长官,把头,大柜等人才能有资格坐的,古蝎子今儿急着外出,本来并不想在这坐,但志远请他上炕的模样实在太有趣,古蝎子的情绪都被他撩拨起来,竟然真的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就差没脱鞋上炕了。 “臭小子,还挺会来事的!”古蝎子眉开眼笑,顺手把志远揽在炕边上,孩子的身子温软,揽着感觉很舒服,心情大好之下,对志远甚至肯假以辞色,一手揽着志远的腰,一手轻抚过他的腮帮子,和颜悦色的说:“你嘴里伤还没好,就少说话吧!师傅过几天回来,到时找个饭店,摆上一桌,让你行礼正式拜师!” 古蝎子并不是被志远哄开心了,就连心,也暂时变软了。 古蝎子眼里只有钱财关系,利害关系,情义这东西,从来不会入他的眼。他的为人,就象他那狞恶的的鹰钩鼻,“鼻如鹰嘴,啄人心髓”!他对志远假以辞色,只是想这孩子听话,受他的笼络,日后好为他所用。 古蝎子说着,又叫过蚕头,吩咐道:“这孩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六爷,好生伺候,去找萱子,拿药给他治嘴伤,这几天,给他开小灶,让他先把身子,好好养一养。” 蚕头一听,愣了一愣,敢情五姑娘韩萱,昨晚来给这小子上药,不是老爷子的授意? 蚕头眼珠子转一转,五姑娘他自然不敢得罪,那姑奶奶,既是古蝎子的五徒弟,也是古蝎子的亲侄女,而且手底下的功夫不弱,比他高多了,得罪了她,窝心脚可受不起,但韩萱得罪不起,古蝎子更得罪不起,若知情不报,或有所隐瞒,让古蝎子知道了,那可就不是窝心脚了,被摘了瓢或喂红毛丹扔去当乞丐,最后全身烂掉而死都是有可能的。 蚕头忙挤出笑容,回禀道:“老爷子,昨晚,五姑娘已经把治嘴伤的药送过来了,昨晚这孩子烧得历害,我都怕他的小命,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还好用了药,烧退了,今天还能说话了。五姑娘说,这孩子是老爷子花大价买来的,不能有闪失。” 这话说得多漂亮啊,既回明了情况,也为五姑娘开脱,两头都可以邀功讨好,蚕头自己都有点小得意。 “哦?!”古蝎子眉毛一挑,嘴角下弯,别有深意的瞟了蚕头一眼,吓得蚕头心里直发虚。 志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明镜似的,原来,那个五姑娘来给自己上药,给自己做好吃的疙瘩汤,古蝎子并不知道,看来那个五姑娘,和古蝎子,还真的不同。 古蝎子松开了揽着志远的手,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这小子现在脸还是肿的,嘴还是歪的,这么一张小猪脸,竟然能劳动韩萱来给他送药,能水不小哇。 而韩萱那妞,对这小子,这么上心,为的又是啥?古蝎子心里留了个问号。 古蝎子冷哼一声站起,盯着蚕头意味深长的说:“这小子,没拜师之前,还是你的‘蚕’,若有个闪失,唯你是问!” 蚕头听了,会意的眨了眨眼,立即应道:“老爷子放心,小的明白!” 志远以后会是古蝎子的徒弟,到时就和黑心虎五姑娘他们一样,地位比他要高,但没拜师前,他仍是“蚕”,是货,那就一步也不能离开“蚕室”,古蝎子这话的意思明说是要对志远好,实际上是要他把人先看好了! 古蝎子跟着手一挥,就有两条蒙面大汉过来,把排在炕前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抓到古蝎子面前,古蝎子对每个孩子都端详几眼,有些手一挥,那孩子就被放回原位,有些古蝎子会点一点头,那孩子就会被蚕头在他的脑门上盖一个小红戳。 搞完,古蝎子就抬脚走人了。 跟着,屋里又进来一条蒙面大汉,加上蚕头,和原来把着门的两个,一共是四条大汉,将屋子里除了志远之外的孩子,分做两堆,一堆是脑门上有红戳的,三个;一堆是脑门上没有红戳的,七个;分好堆之后,就用长绳子,把每个孩子的双手绑在胸前,然后串成一串。有红戳的一串,没红戳的也是一串。 志远在边上看得胆寒,原来不只古蝎子和他的那五个徒弟武艺高强,就连这四个大汉,手底下都是有功夫的,绑石头时,石头挣扎不从,就被他们摁在地上抬脚在他身上乱踩,要不是志远求情,人都要被踏坏了。石头的那一身蛮力都是这个下场,别的孩子哪里还敢动一动。 全绑妥当后,蚕头嘿嘿一笑,对一众孩子们说:“打现在起,你们成串的,睡要一起睡,吃要一起吃,要拉屎拉尿呢,也得一起啦,哈哈,为了你们不吵吵,规定就一早一晚,能一起去便桶那里拉一次,其它时候,给我憋着!平时全给我在炕上猫着,不准说话,不准下炕,敢私自下炕的,那是找打!” 说着把孩子们全赶到墙角,逐一搜身,有些孩子缝在内裤里的钱都给翻了出来,然后四人开始对在炕上孩子们的行李开始大肆搜刮,除了钱,好一点的衣服,甚至是孩子们家里送他们上火车时烙的面饼都不放过。 墙角里有个孩子只叫了一声:“不要拿我的东西!”,就被一条大汉操着条短木棍扑上去,不由分说就是几闷棍,打得头破血流,再没孩子敢做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自己的行李乱翻,然后值钱的全拿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三章 装憨 蚕头翻到志远的行李卷时,志远忙过去,从身上把石头爹给的几张毛票摸出来,双手捧给蚕头:“大叔,我的钱全在这,都给你!别的你可以全拿去,只这腰带子,留给我吧!” 这次出来,收拾行李的时候,志远除了自己的四季衣裳,他就拿了戴莹芳送他的钢笔和那本学生字典,还有就是一条他爹常用的腰带子。他第一次和爹爹长时间分别,那腰带子,带着他爹爹的气息,以后爹爹不在身边的日子,把这腰带子盖在身上,就当是爹在身边了。这是他现在最珍视的东西。 “呵呵”蚕头干笑着说:“你的行李啊,那你收起来,你的东西,我们不动。”蚕头一来忌惮志远以后的身份,二来他的行李就几件旧衣服,也实在没什么搞头。 “谢谢大叔!”志远说着,把那几张毛票,硬是往蚕头手里塞! 钱谁不想收,但蚕头还是推让不收,一来钱不多,二来这孩子以后要真成了古蝎子的徒弟,身份比他高,巴结还来不及呢。 “这腰带子没什么特别啊,你怎么看得这么重?”蚕头很是好奇。 “这是我……我爷爷的,打小我就抱着这个睡,没这个,睡不着。”志远撒了个谎。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爹海山的任何事情。 这一天,孩子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一来各人的行李都被搜刮过,心里不好受,二来人都绑着串在一起,还不准下炕,不准说话,不准拉屎拉尿,真的难受死了。 而且早饭没得吃,到中午时,就一人一个窝头,半碗冷水。蚕头还说了,以后每天就是两顿,每顿都一样,就是一人一个窝头,半碗冷水。 相比之下,志远的待遇,好太多了! 古蝎子走后没多久,蚕头给他送来了一大碗疙瘩汤,一块金黄的松糕,说这是早饭,志远吃疙瘩汤的时候,边上的十个孩子,全饿着肚子看着他吃,眼神从羡慕很快变成嫉妒和愤慨。 志远喝着疙瘩汤,眉头都没皱,就已经计上心来。 到中午的时候,别的孩子就一人一个窝头半碗冷水,根本吃不饱,而志远,又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疙瘩汤,还有一个油滋滋的肉包子。 所有其它孩子,看志远的眼神,已经是极之恶毒了。 吓得志远都不敢看他们,只抱着碗低头喝疙瘩汤。 蚕头看出来了,恶狠狠的骂道:“你们瞅啥瞅?吃你们自己的,谁敢再瞪眼睛,老子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等吃完,蚕头亲自来帮志远嘴里伤口上药时,志远悄悄的拉住他,拉他到门边,可怜兮兮的轻声求他:“大叔,晚饭我能到门外吃不?”说着,装着不安,飞快的瞄了其它孩子一眼,万分委曲的轻声道:“就我有好吃的,他们都没有,连石头哥都不理我了。” 蚕头看着他,还没言语,志远就又道:“给我单做疙瘩汤也是麻烦,晚饭我和你们一起吃吧,我已经好多了,稀的干的都可以了。 蚕头想了想,志远很快就是小六爷了,虽然现在还是“蚕”,但只要还在这院子里,走出这房门也不算是违规出了蚕房,何况他一个小孩子,身体怎么看都是个柔弱的,能搞出什么事来,他们可是四个会武功的大人,这还是院子里的,外面套院还有四个人看守呢。对这个未来的小六爷,一起吃个饭,早点巴结巴结,也是好的。 当下爽快的答应:“好,疙瘩汤还给你单做,不然五姑奶奶回来,还不踢我屁股?!” 志远立即大卖口乖:“谢谢大叔,大叔的好,我记着呢,等以后我赚钱了,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等蚕头收了碗快出去,把门反锁上的时候,屋子里一暗,过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志远悄悄的下炕,就光着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张望了下,然后退回炕上,把刚才悄悄收藏在被子里的包子,拿出来,递给石头。 石头倒也不吃独食,在包子上咬上一口,就递给边上的孩子,几个孩子一人一口,把包子分吃了。 石头他们看志远的眼光,哪里还有刚才那股子恶毒劲儿,敢情他们刚才都是装出来的。 这自然是志远的主意,他一直没有放弃要逃跑的念头,他要的就是能出这屋子,好去外面看看情况,本村的孩子,自然都听石头和志远的,屋里也有几个不是本村的孩子,经过志远说服、石头用拳头威胁,也都一起行动。就算有个别怕事的,至少也会装看不见,不会去告发他们。 都是年经相仿的男孩子,义气之外,就是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已的抱团方式,他们都恨拐骗他们的“古蝎子”,很容易就同仇敌忾了。 只志远是没有被绑起来的,行动方便,就溜到门边“看水”,其它的孩子围着一圈,继续研究怎么解开他们手上的绳子。 如果想跑,或想有作为,首先得解除捆绑。 绳子是有柔韧性很好的麻绳,石头他们研究了一上午,都没解开一个绳结! 孩子们都是双手合掌然后被麻绳绑着手腕,这情形下,手不好用力,偏偏蚕头他们又是绑人的老手,打的绳结全是死结,还又密又结实。 石头轻轻嘘了一声,把志远招回炕上,小声道:“就你手没被绑,你再试试!” 志远皱了皱眉,其实他上午时就已经试过了,绳结他解不动。 志远没再去试,而是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忽然抬起头,小声道:“这个结,不知他们怎么打的,和我们平时打的死结,不一样,忒结实了,我瞧着,得用什么尖的东西,插进结的中间,用撬!把结从中间撬松了,或者就能解开了。” “你怎么知道?!”石头不相信。 志远眼珠子转了转,轻声道:我爹以前在绺子有个朋友,是绺子里的军师,这个军师爷爷来看过我爹几次,还要送给我一个玉觿,就是一个尖尖的东西,他说觿是古人解结的锥子,还说什么‘能决烦乱者佩觿’,说我聪明,送玉觿给我,让我日后当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君子,只是我爹说那东西太贵重,怕我弄丢了,不肯收下。” 正说着,外头似乎有声响,蚕头差不多每过半个时辰就来巡查一次的,吓得一众孩子连忙靠墙坐好,志远则一个箭步轻跃到炕头,盖上被子装睡。 到吃晚饭时,蚕头先安排别的孩子吃,然后收拾好碗筷,就来请志远出去和他们一块儿吃饭了。 终于能出屋子了! 志远跟着蚕头,到了院门边上他们住的屋子里吃饭,院墙的高度志远目测了一下,约一丈,墙头上布满碎瓷片尖子,这个高度,就算是叠人塔也翻不过去,而院门竟然是一道密封的铁门,此时天还没黑,但竟然也上了锁,外头什么情况也看不到。 最让志远吃惊的是到了屋里,以为也就是蚕头等四人,谁知他看到了八条大汉,说开,才知道院门外不是开敞的空间,而是一条巷子,院门外还有一道铁门才到外面的大院套里,那四个没见过的大汉,就是守外院的人。 志远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此布局下,想跑,那几乎就是蛤蟆长毛——不可能的事。 屋子里炕桌上,已摆了个火锅,四荤四素八个菜碟,还有一瓶酒,蚕头说是他们八个人,公请小六爷的。 蚕头还很会拍马,也不知是否受了志远早上扶古蝎子上炕的启发,也请志远“升炕”,志远哪里肯,忙谦让道:“大叔,我一个小孩子,就地上站站就好,您炕头上坐,您请!” 蚕头忙摆手:“不成不成,在那屋子里,当那些孩子面,我不好说什么,小六爷,你听我给你说啊,我们哥几个,其实呢,也是老爷子教过武艺的,按说,是你的师兄,只是我们哥几个脑子不灵光,老爷子眼界高啊,看不上我们几个笨嘴笨舌的,就把我们几个,让他的大徒弟虎爷,把我们几个给收了当徒弟,所以啊,在老爷子跟前,我们是他徒孙,你正式拜师之后,就是我们几个的师叔了,逢年过节,正式行礼的时候,我们还得叫你一声小爷叔呢,老爷子这里,最讲规矩,这辈分可不能乱,您升炕才是啊!”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志远套到了很多的话,很多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古蝎子古成义,年少时如何在奉天千山,拜无量观的一个老道为师,学习武术和奇门遁甲术,在二十多岁时以古蝎子之名,如何去热河,挑战并战胜了当时的螳螂拳高手王百达,一战成名,声震关东,被蚕头几个,好像说书一样,说得眉飞色舞。 而志远也装着听得津津有味,他嘴有伤不能喝酒,但频频给蚕头等人斟酒布菜,装出一副又可爱又娇憨的模样,不断的引他们开口说故事。 平时看守蚕房闷得要死,今儿有小六爷听他们吹牛打屁,加上又喝了点小酒,蚕头等人,那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越聊越开心,到后来,连古蝎子姓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了。 吃完饭,志远回到蚕房,蚕头带着两个人,服侍志远上炕睡下,又提着灯,把其它孩子查看一遍,才出门将房门从外面反锁,自去休息。 估摸蚕头走远了,石头忙扯着一串和他串在一块的孩子过来,轻声问志远:“怎么样?” 志远坐起身,屋里没点灯,但屋顶有两块明瓦,天上星月之光,透进屋里,朦胧能见到人影,有好些话,他只想对石头说,可那些坏蛋,把屋里孩子们分成两伙用绳子串在了一起,石头一起来,和石头同一串的孩子都受到牵扯,都围了过来。 眼前最大块头的,就是石头,志远忽然就觉得哽咽难言。 石头觉得不对,伸手去摸,一摸之下,又惊又急,压低声音急问:“远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四章 李代桃僵 石头伸手一摸之下,发现志远脸上是湿的,惊问志远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因为志远和他的好兄弟石头,即将生离死别! 志远垂头丧气的说:“石头哥!外面我看过了,两道铁门,八个看守,跑,那是蛤蟆长毛——不可能的事。” 石头听了,心里也不是味儿,可还得安慰志远:“那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别哭了。” “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石头哥,刚才我听他们说……”志远忽然打住了话头。 他听回来的消息,就是头上有红戳的孩子,是古蝎子挑出来模样长得较好、性格也比较温顺的,他们要留着,以后打断或砍掉手脚,或打成各种残废,去当叫花子,给他们赚钱; 头上没红戳的,就是他们说的‘货’,用来成批卖给人贩子,卖到煤矿上去当苦力的,按法,孩子不能下矿,可由于煤矿有些地方巷道低矮难行,大人难以进入,而个子矮小的童工可以勉强进入干活,所以就有黑心矿主,用小孩采煤。今天下半夜,买家就到,买家一到,他们就要出‘货’了,志远听蚕头他们说,去煤矿上当苦力的,就算是大人,也是九死一生,更别说是孩子了! 志远在的这间蚕房,除他之外,还有十个孩子,以石头为首的一串七个,是要卖掉的,另头上有红戳的,一串三个孩子,以后是要打残废去当叫花子的,结果都极惨,志远怕他现就说出来,孩子们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九死一生,屋子里立即就要炸锅了。 “他们说啥?”石头催问。 志远想了想,有红戳的那三个,他就不提了,反正说了也没帮助,还害他们白白害怕,但去矿上的,首当其冲就是石头,他宁愿自己担干系,也要把实话说出来,好让石头他们心里有个准备。 志远让有红戳的三个,去门边帮看水,自己则让石头这一串7个,聚在炕尾,听他说。 “你们7个,听好了!我下来说的话,可是豁出自己的命去,来和你们说的,你们听到什么,都别哭,别出声,不然大家一起都完蛋!先听我说完,再大家商量怎么办!”志远语气,少有的坚定和果敢,让石头都觉得今天的志远,有点不一样。 志远把他听来的,和七人相关的,一一说出来,然后道:“我之所以宁愿自己担干系,也要把听来的话告诉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心里好有个数,下来怎么办,拼不拼,什么时候拼,你们自己心里好有个掂量!” 七个人都好一会没人说话,之后,最先开口的一个人,不是说,而是抽起了鼻子哭了起来! 石头烦燥,双手被绑在胸前,就双掌狠推那人一下:“林忠!嚎你娘的丧!你个长个子不长胆的,九死一生又怎么地,又不是明天就死了,你这么嚎,要让那些人听见,不是把远子也害了吗?!” 林忠十二岁,也是浑河堡村的,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有点娇气,听得要去做苦力,下矿还九死一生,虽然每顿只有一点水喝,尿少,还是吓得把尿滴在了裤裆里。 孩子们一起闻到一股子尿臊味。 志远忙劝道:“石头哥,别打他!林忠,你们好好的跟着石头哥,只要心齐抱成团,说不定出去了,反而有机会跑,至不济,也大家互相间好有个照应。” 这时另一个孩子问:远子,那他们那些有红戳的,就能活? 志远叹口气:“谁知道呢,但大家都是被骗来的,落他们手里,要么是火坑,要么是冰窖,谁还能有个好?!” 林忠嗫嗫嚅嚅的说:“我们当然没好,可你也是被骗来的,怎么就你那么好命,他们的大头肯收你当徒弟,以后还不是作威作福,吃香喝辣啊。大家都同村的,你和他们说得上话,远子,你能不能和他们说,把咱们全放了!”语气里有明显的不甘和嫉妒。 石头听了生气了,虽双手被绑,还是恨恨的又推了林忠一把,要不是大家都被用绳子串在了一起,有绳子牵扯着,能把他推在地上,石头骂道:“你啥意思,他们是什么人,你要远子说这样的话,不是推远子去死吗?!你死还要人家也陪着你死是不!”,说着不解气,还踢了林忠一脚!边上孩子也有拦的,也有说林忠的,只志远呆在一边,没说话。 呆了一会,志远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碎瓷片,递给石头:“这是我装着失手,打碎了一个碗,悄悄捡的这块瓷片,给你收着防身吧。不知能割得动绳子不。不过,就算能割动,也要想好了再割,不然绳子断了,被蚕头他们看出来,可了不得!”。 说完自回到炕上,缩在炕头角落里坐着,把头埋在手臂里,不理人了。 大家只当志远生气了,都埋怨林忠乱说话! 而石头有了那块瓷片,极兴奋,立即就让一个同村的孩子,在他手上的绳子上切割起来,可一来那块瓷片小,不好抓手,二来那绳子又粗又坚韧,还是打双绳绑的,估计想割断一个人的绳子,得一晚上。那么下半夜蚕头他们过来,如果看到谁的绳子断了,只怕会连累大家都有一顿暴打,几个孩子商量了一会,瓷片由石头收着,等“交了货”到了外头,再见机行事。 石头将那瓷片当宝一样,贴身收了,然后扯着他那一串人,上炕,坐在志远身边,他的这个兄弟,少有的聪明,这曾让他多少次心里暗暗叹服,可也有不少让他鄙视的毛病,可这一回出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以前一直鄙视的那个小气省俭、胆小怕事,做事前怕狼后怕虎的远子,骨子里是那么的大方、勇敢、有担当,以后自己还能鄙视他啥?好像只剩下还能鄙视他没什么力气、鄙视他细胳膊细腿细长脖了。 即将分别,这一别,不知此生还能不能相见,石头心里很难过,志远是他的好兄弟,他真的不舍得志远。 石头轻轻推推志远:“远子,生气了?” “没!”志远黑暗中摇摇头,也不管有没人能看见,幽幽的道:“林忠,我也想大家都能有个好,可我自己还是个蚕,还得回来这屋子里被他们锁着,你们说,我有那么大的能水,能说动他们把大家伙都放了吗?你以为,我就有好了?我要听他们的话,跟着他们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可能是能活,但如果我不肯,在古蝎子手里,只怕死得比你们还惨!” 一阵沉默。 林忠还是不甘心,又嚅嚅的道:“远子,你能不能和他们说,把我也收了当徒弟吧!我什么都肯干!” 石头听了,气大了,要不是双手被绑,早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当下伸了林忠一脚,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那怂样,也得有人肯收你当徒弟啊!” “呜呜,我不想死啊!我在家,我娘重活都不舍得让我干,我怎么下得了矿当煤黑子!”林忠带着哭腔道。 “哭你娘的丧!给我闭嘴!不然老子打死你!”石头厌恶的低吼道:“还有,给我滚远点,不知你一身尿臊味难闻吗?!” “嗯?!”志远突然一个激灵! “远子,你怎么了?”边上一个孩子问。还待要说,已被石头按住,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别吵。 石头这一年多,成天和志远在一起,对他太熟悉了,志远一定是突然想到什么东西了,这个时候不打扰他才是最好的。 果然,过了一会,志远自己开口了:“林忠,你真的想留下来,当古蝎子的徒弟?” 林忠又惊又喜:“是啊,你有法子让他们也收我当徒弟?” “不是,我还真没有那个能水。”志远道:“不过,我可以和你换!刚才石头说到尿臊味倒提醒了我,这屋里,我们拉尿的便桶的桶盖上,不是有个小圆木的把手吗,我们有那瓷片,可以试下,把那个小圆木搞下来,用瓷片刮成一头尖,做成解绳结的觿,林忠,你又正好是七人之串的最后一个,身条和我也相像,如果你愿意,我们做的觿又能把你手上的绳结解开,那么,我们把衣服换了,到时你在炕头上盖着被子,装作是我睡着,我装作是你,把自己绑上,下半夜时,趁黑,替你去煤矿上当煤黑子!” 林忠立即就说:“那敢情好!” 看这两天,志远这“小六爷”多风光啊,能当小六爷,林忠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好你个屁!志远答应了,还要问问老子的拳头答不答应!”石头一句就顶了回去。 然后石头转过头,提醒志远:“你可别被这小子流几滴马尿就乱了心,去矿上,可是九死一生,我们哥几个,就你年纪最小,下矿你怎么顶得住,你爹还等着你回家呢,凭啥你要替这小子去受苦?” 志远沉默了一会,附石头耳边,轻声道:“石头哥,我爹说过,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正直、善良,如果我帮古蝎子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日后就算有命回去见我爹,只怕我爹也会打死我,我要不肯为古蝎子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肯定没好,而且古蝎子太历害,我斗不过!还不如跟你到矿上看看,看能不能逃!” 石头听了,急急小声嚷嚷道道:“你和海山叔说——”话还没说完,腰眼上就被志远捅了一下! 志远是只要和他爹相关,就尽量掩饰,就算说,也不会大声说得人人都知道。可这个石头,总是大嘴巴,都交待过了,不能说不能说,这二楞子,还总是改不了。 石头醒悟,由不得就脸一黑,不怪自己反而怪志远,妈的有话不说最难受,就你小子秘密最多,这要换别人,早一脚踢过去了! 石头耐了性子,凑在志远跟前,尽量压低声音道:“你和海山叔说,你做坏事是被逼的啊,他怎么会打死你?!远子,你知道不,你是聪明,可一到你爹这,你就死心眼了,笨死了,知道不?” “不打死我,也会不要我,那还不如打死我呢!”志远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对于以前海山因他在墓前偷笑而几天不理他,记忆实在太深,那痛苦,他可不想再试第二回。 “……”石头无话可说,最后叹了一声:“你想好了?九牛拉不转?” “嗯” 石头霍的跳起:“那还等什么,动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五章 潜逃 石头说动手,大家立即行动。 那个便桶盖上小圆木的把手,被石头给硬拧了下来,然后几个孩子开始轮流用那破瓷片刮削那支圆木,很快就修成了一个尖锲型。 石头力气大,小圆木由他持稳,石头让其它孩子继续刮削,好把木的一端修得更尖更锋利,就算这东西解不了绳子,也是个趁手的好东西,娘的!到时,用这个,扎死一个够本,扎死两个还赚一个! 到半夜时,圆木的一端,已经修得又尖又利。 这晚月色还好,明瓦上晒下的光亮给屋子里渡上一层银白,志远手持做好的木觿,在林忠手上的绳结上撬了一会,还真的撬松了绳结,花了一会功夫,还真的把林忠手上的绳子给解了下来,孩子们大为兴奋,直夸志远聪明有见识。 这时,林忠倒害怕了,哆嗦着问:“明天天亮了,蚕头他们发现我不是远子,会不会打死我,我要怎么说?” “你就说,是我打晕了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志远道。 “不成,不能这么说!”石头道:“你就说,是我,是我打晕了你和远子,然后给你们两个掉了包!听到没!一定要这么说,明天走不走得脱都不知道,这么说,就算远子被抓回来了,他们也不会怪在远子头上。如果问为什么,就说我在村里是孩子头,见不得远子比我好,见不得志远在这里当小六爷,听到没?!” 说完石头还不放心,伸手揪着林忠的衣襟,揪到身前道:“远子可是舍命为你,你小子可得拿出良心,别坏了他!” 又回身对志远说:“至于你,如果走脱了就不说了,走不脱,你就说,如果你不依,我就打你,你是被我逼的。” 林忠连连答应,然后和志远两人,换了衣服,两人的行李不能交换,志远就把他爹的那条腰带贴身系在衣服里面,停当后,由林忠用绳子学之前的样子,把志远的手绑上。 绑之前,石头突然一把扯过志远,把他扯到一边,再次认真的问:“你可真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想清楚了,可别因为是舍不得我!” 志远沉默了一会,道:“嗯,想好了。我是为了我爹!石头哥,我也确实是,舍不得你!” 石头突然心里就一酸,感动得眼睛都有点湿了,幸好屋里没灯,不怕人看见。 “远子,我也舍不得你。”石头说,声音里带着感情,和他平时的语调可不一样。 黑暗中,志远感觉有一个大块头压了过来,那是石头,凑在他耳边,然后就听见石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石头,对月光发誓,我在一天,保你一天,只要有我的命在,就有你的!” 黑暗中志远白了石头一眼,心说谁要你保护!但对石头对他的情义,还是感激的,当下也不废话,走过去找林忠! 志远心里对石头,是真的当他是兄长一样,但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石头的保护,对于石头仗着自己大块头,有一身蛮力,成天装成个大王似的说要保护他,志远总暗暗感觉好笑,其实真打个冒烟起,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石头是有一身蛮力,可志远有海山教他的功夫,只是志远已经习惯什么都藏着掖着,石头还没见识到志远真正的实力而已。 这晚的下半夜,两间蚕房的门一起开了,看守喝令没红戳的两串人起来,拿上行李跟他们走,绳头的石头等人故意向看守问这问那,吸引注意力,为绳尾的志远遮挡,出门时志远将行李扛在肩上,挡着头脸。 出门看时,远远的院门那边有几个人,似乎是蚕头和陌生人在聊天,院子里有一辆有篷大马车,马车边上,竟然有四个背着长枪骑着马的男人押车,孩子们被勒令上车,车辕上坐的车夫,手里还拿着一个水壶,每个孩子上车前,必须在车夫手里喝一壶盖的酒,志远见了,心里直叫苦,那酒里肯定是有蒙汗药的,那自己想在路上寻机逃跑,别说成功了,连试的机会都没有! 大车动起来的时候,志远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而人也感觉天旋地转,晕乎乎的,不久就晕睡过去。 经过几手倒卖,孩子们被分开了,最后志远和石头和同村的另两个孩子,被卖给了一个姓黄的煤矿包工头。 志远是被冷水泼醒的。 蒙汗药的药劲还没全过,人还迷迷瞪瞪的,就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志远从一辆板车上,抓了起来,提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放着几张办公桌,象是个办公室,其中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长着满脸横肉又满脸麻坑的人,桌子的边上,已经站着个孩子,志远认得,那是石头。 志远被勒令站在石头边,跟着两个同村的孩子也被提了进来,四人一排,靠墙站好。 那个麻子身穿短衣裤,但衣服是绸面的,似乎比屋里其它穿长衫的都有地位,人坐着桌子后面,但却大喇喇的,把脚都架到了桌子上了。 麻子斜了四个孩子一眼,用一种不可一世的语气道:“你们几个,老子不管你们是怎么到上家手里的,反正老子告诉你们,我可是花了每人35个大洋的身价,把你们从上家手里买回来的,打这一刻起,我就是包你们工的包老板,三年内,我包你们吃住,你们给我下井挖煤,工钱是没有的,用来抵你们的身价。” “我们哪里有收过35个大洋!我们是被人骗的!”石头不满的叫道。 那麻子瞅了石头一眼,手一挥,原来提孩子们进来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立即就扑上去,把石头摁在墙上,几个大嘴巴子把石头打得顺嘴丫子流血。 那麻子抖着架在桌子上的腿,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明白了没?在我这,最好就是闭着嘴好好干活,说错一个字都是找打,看你是四个中最大的,怎么最不懂事啊?被人骗?被人骗那是你死笨!关我屁事!今天念你们是初到,不知规矩,才打几个嘴巴子,以后敢不听话,对了——把那个刚抓回来的,打给他们看!” 闻言有个大汉出去,拎了个 “小黑人”进来,那个“小黑人”全身破衣赤足,瘦骨嶙峋,全身是煤粉污渍,仅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年纪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满眼惊恐,嘴里语不成句的在求饶。 三个短装大汉,从后腰抽出类似警棍的东西,扑上去对着那“小黑人”就是一阵毒打,惨叫声,骨头断碎声,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那麻子还在一边怪叫:“打!往死里打,一会拖去工棚那边,让所有的包身工都来看,看还有人敢跑不!” 才一眨眼的功夫,那“小黑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子都出来了,眼见是不能活了。 那麻子得意洋洋的睃四个孩子一眼:“还有人敢废话不?在我这,打死个把人,就和捏死只苍蝇似的!老子的话,就是圣旨!敢不听话,那是自讨苦吃!” 石头志远四个孩子,看了真是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倔嘴,乖乖的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摁手印。 志远身子在颤抖,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这么被人活活打死,他后悔,后悔自己有海山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爹,为什么自己却只爱读书,而没有好好的跟爹学习武艺!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到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时,志远见卖身契上写着:今有杜志远自愿包与招工员黄世仁名下,带到本溪湖炭矿东四坑工作。凭中言明,包得大洋三十五元整,以三年满期,包洋已付。自进厂之后,听凭招工员教训,不得有违。倘有走失拐带,天年不测,均归出笔人承认,与招工员无涉。 原来这个狠毒的麻子叫黄世仁! 还有就是“本溪湖炭矿东四坑”,身子还在颤抖的志远,克服着恐惧,逼自己将这八个字印在脑子里,村里孩子们被骗,如果有机会通消息,让村里大人们前来营救,身处何地一定要讲清楚。 本溪这个地名他听过,记得离奉天有几百里地远,志远从来没放弃过要回家与爹爹团聚的念想,自被古蝎子骗出浑河堡,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到领了工牌和工衣,天已经快黑了,四人被押着去他们的宿舍,出了办公区的大门,志远看到一大片高高矮矮的油毡房,密密麻麻,鳞次栉比,这是成片的矿工和家属区,看油毡房的规模,起码住了几千人,天快黑了,已经有下工的工人在走动,志远留心着左右的一切,特别是道路,在他心里,能跑就跑,不能跑,则要设法与村里人通信。 黄世仁的包身工,全住在一个山边,与边上黑压压的油毡房区完全隔离,有几十丈远,一个单独的大院,有三长排低矮的土坯房,院门是大铁栏栅门,有看守,有狗,每排长房前,有洋水泥砌的水台。 院门外,一块板子上,放着那个刚才被打死的“小黑人”的尸体。每一个被押送回来的包身工,都要在边上走过。 志远等四人,被安排在第二排中间的03号屋子里,屋子里除了靠墙一铺长炕,靠门处有个放饭盒的柜子,一排挂毛巾的架子,其它几乎什么都没有, 看守将他们四人带进03号屋子,给他们划定在炕上的位置,已经接近炕尾了。 这时,03号房的包身童工,正好下工,被手持警棍的工头押送回来,一个个全是小黑人似的,在外头水台上冲洗一番,就各自去房里柜子上拿饭盒,然后出到门前排队打晚饭。 志远等四人新来,被交待给03房的房头,那房头就叫四人,跟他出去排队打饭。 包身工的伙食每天是两干一稀,早上出工前一顿干的,中午在井下一顿干的,这是为了童工们有力气好干活,晚上就只有一顿稀的,饿得睡不着都没人管。 晚饭凭工牌,一人一勺玉米面糊糊。 喝糊糊的时候,志远轻轻的碰了碰石头,使了个眼神示意。 石头顺志远的眼神看一眼,不远处,他们03房的房头,和其它几个同房的童工,或蹲或站,时不时的,不怀好意的睃他们一眼。 其实石头早已瞧科了,吩咐志远和另外两个同村的孩子:“今晚小心!真打起来,下手要狠!” 还悄悄把那破瓷片,乘人不备,放在志远衣袋里:“我有木觿,这个给你防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一个打几个 工棚03房里,一共挤了十六个孩子,睡炕头的,就是那个房头,年纪约摸十五、六岁,身条虽不象石头那样粗壮,但身上的肌肉很结实。 待看守在外面下了锁,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就是吹灯睡觉的时候了,房头从炕上下地,但不是去墙上灯架那儿吹灯,而是手一招,立即有七、八个童工从炕上下来,拢在房头身边,有人从碗柜底下,变戏法般摸出几条短棍,有木头的还有铁的,房头拿过了那条铁棍,不怀好意的看坐在炕尾的石头四人一眼,然后把铁棍荷在肩上,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的向炕尾走来。 石头“托”的一声跳下地,手也一招,志远赶紧跟着跳下地,站石头边上,而同村的另两个孩子,看对方人多,还有棍子,怂了,缩在炕上没敢下地。 石头火了,对那两人一瞪眼睛:“下来啊!” 那两同村的孩子,今天才见过有人被人用棍子活活打死,这矿上的人都是疯子,他们是真的害怕,石头越招手,他们越往炕角上缩。 “哈哈~~”一阵很开心的嘲笑声。 未输阵先输人,石头的脸涨得通红! 一双眼睛瞪着已经逼近身边的那一伙人,恶狠狠的问了一句:“干嘛?想打架?” 这话太冲,志远大为着急! 对方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志远立即拉着石头,一边陪笑道:“大哥哥们,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 “商量个屁!”那房头见对方人少,又先输了气势,更加得意:“这里的规矩!新来的,把铺盖行李全交出来!敢坏规矩,别怪大哥我,棍下无情!” “都给你,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等下一起子新人啊,有了新人,你们抢他们的去!” 志远脸立即就黑了,今天发工衣,一棉一单,那单衣不说了,那棉衣薄得,对着太阳几乎能透光,就这衣服,得穿一年,眼看就要入冬了,要没自己的衣服贴补,眼下这个冬天就能把人给冻死,还有铺盖,要没铺盖,晚上没被子盖,怎么睡? 还有,他爹爹的那条腰带子,那是他的命根!谁要敢抢,他和他拼命! 石头一把把志远拉到自己身后,哼了一声道:“什么破规矩,你说要,咱就得给?仗着人多,欺负人是吧,告诉你!小爷不吃你们那套!有本事,来拿啊!” 那房头恼羞成怒,“呸”了一声,操起铁棍就向石头扑了过去。 “嗷——”惨叫的不是石头,是房头,他一棍子砸下去,石头上面伸手一格,下面已经一脚踢在房头的裆部! 石头打架从来都是要么不打,打就下死手。 房头捂着裆部,滚到了一边,疼得他,脸上五官都快挤成一堆了。 其它人见房头吃亏,立即一拥而上,围殴石头。 结果很快就有两人尖叫着后退,他们的手臂上见血了,众人马上退开,才发现,石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东西——类似匕首,尖尖的,细看却是一截木棍,但一头削得很尖! 石头持着那木觿,叉着腰,昂着胸脯,威风凛凛的道:“有种的,再上啊!” 那房头缓过疼劲来,从地上爬起来,装着心服的样子,对石头说:“你历害,咱服你还不成吗?但大哥,规矩嘛还是要讲的,我是房头,下井我说了算,在井下,要没咱们关照,瓦斯、透水、冒顶,哪一样不要人的命,你们四个,明天下井兴许就再也上不来了信不?怎么样,不要你们全交,你们交两人份的铺盖出来。” 石头还真被唬住了,原来井下这么危险?!自己怎么办?远子怎么办? 身后志远突然尖叫了一声:“小心!” 石头一惊,才惊觉就说话的工夫,略一分神,他们已经围了上来,他右侧的一个人,向前一扑,抱着他的腰就要把他扑倒,亏得石头下盘稳当,没扑倒,正要举木觿去刺,胳膊又已经被房头抱住。 几个人一拥而上,终于把石头推倒了,几个人在地上扭做一团,拳来脚往,有人用木棍在石头脑袋上砸了一下,石头头上立即起了个大包! 房头起身,回身找刚才掉在地上的铁棍,妈的,他要把刚才丢的场子找回来。 “住手!”眼见石头就要吃大亏,志远一声暴喝! 谁听他的啊! 还提醒了个在边上看的,地上好几个扭做一团,正不知怎么帮忙,这个志远可是和石头一伙的,揍他! 他伸手就向志远抓去! “吧唧!”一声,那人飞扑在地,跌了个狗啃屎! 他原是想去掐志远脖子的,可手根本还没碰到志远,不知怎么的双手就被人一带,脚下被人一扫,跟着他就飞出去了。 房头那边的人一看,这还了得? 立时就又有原本压着石头的一个人,从地上起来,向志远扑了过去,房头也舞着铁棍,过来追打志远。 先过去打志远的那个,没伸手,而是一个飞踹,明明眼看就要踹到了,志远忽然就身形一闪,让过这一踹,然后飞起一脚,快如闪电,从侧面,把那人在半空中踹飞了。 “呼”的一声,房头一棍砸到,志远侧身一闪,避开了。 志远似乎很忌惮房头的铁棍,连连躲闪,被房头逼到了墙角。 妈的,这回没跑了吧!房头瞅个真切,呼的一棍砸下去,还算是不想搞出人命,对着身子没对着脑袋,可却一下子砸空了——眼前的志远,不见了,好像突然从眼前消失了一般,跟着就感觉人一轻,原来志远已经钻在他的胯下,向上猛一扛,再一甩,房头就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人都有点摔蒙了。 志远扑上去,膝盖顶压着房头的心窝,用那碎瓷片的锋口,抵在房头的咽喉上,喝一声:“全别动,不然我划拉一下,他就死了!” 这下子,志远的话有人听了。 都停了手,都没动。 房头的人惊了,没动! 连石头都惊了,大张着嘴巴,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一个打几个啊! 妈了个巴子的,这是那个他认识的,平时总是怕事不惹事,畏畏缩缩,总躲在他身后的杜志远吗? 志远对房头说:“都停手,咱讲和,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房头被膝盖顶压着心窝,很是难受,什么也比不上,先从地上起身来得实惠,便连忙说好。 “叫你的人,回炕头!”志远命令道。 等房头的人退回到炕头一侧,志远撤了膝盖,站起来,退回到石头身边,说了一句:“大哥们!咱都是一个锅里讨饭吃的人,内斗个啥啊,和我们一样的苦力,有一个今天被人打死了,你们也都看见了,就撂在院门外,子都给打出来了,他妈的内斗,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赢的输的,我呸!都是狗熊!谁有种,和外面那些人干去!” 房头听了,惊讶的看着志远,他再想不出,志远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原本不服气,就像对石头先输后赢一样,他正准备再次出手,非把这小子给收拾服帖不可,听了志远的话,心里多少有些羞愧和佩服,便把要再次找志远他们麻烦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正在这时,外头有看守听到响动,过来隔着门骂:“里头的臭小子们,搞什么呢!再不好好摊尸,明天全没早饭吃!马上熄灯!” 房头闻言,忙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对着门外应一声:“我们闹着玩呢,这就睡!” 过去灯架那,却不是把灯吹熄了,而是拧到最小,然后用自己的衣服把灯光一挡。 屋里一黑,两边的人都绷紧了,防着对方偷袭。 过了一会,两边人都没动,各自慢慢回炕位。 又过了一会,听到一阵声响,是房头把窗子关了,然后拿开了挡灯的衣服。 一灯如豆,光线很暗,但至少有了光。 房头走向炕尾。 把坐在炕上,正在用鞋底子给石头揉头上那个大包的志远,都吓得跳了起来,戒备着。 石头坐在炕上,一副带头大哥的架子,问那房头:“想咋地?” 房头瞥他一眼,没理他,这大块头,也就仗着一身蛮力,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房头心里看重的是志远。 房头偏腿上炕,坐在炕沿上,对志远勾了勾手指头。 志远迟疑了一下,跨前一步,离房头一步之远,带着警惕,半蹲下来。 房头看着他,说:“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心服!看你是个讲道理的,我才跟你说。你们有四条被子,拿出来两条,衣服就不要你们的了,你要爽快,我也爽快,以后下井,会看顾你们,不然,你们的衣服被子迟早是我们的,因为人死在井下,这些东西就是无主的,当然是我们拿!” 志远还没说话,边上石头已经冷哼一声:“手下败将,也好意思要东要西!” 房头眉毛一挑,冲石头也是冷哼一声:“还想打是吧,好啊,看不打你满头的包!” 志远忙拉着石头:“石头哥,和为贵!” 边说,边暗暗掐了石头一把。 然后转头对房头,很认真的说:“房头大哥,冲你刚才那话,我也服你!就按你说的,我们拿两条被子出来!” 志远说着还揖了一揖,果然见房头脸色上有了变化。 竖立共同的敌人,才易做成朋友,志远眼珠子转一转,又道:“外头那些人,才是我们要应付的,大家都是黄麻子的苦工,还内斗的话,那日子不是苦透了吗。” 房头嘿嘿一笑:“黄麻子?呵,敢叫黄世仁是黄麻子,这要叫他们知道了,立即就是个死!” 志远一笑:“他们不会知道!” 房头看他一眼,脸上也有笑意:“记着!在外头,一定要称他是黄二爷!暗地里嘛,我们叫他黄二麻子!” “哈哈!我们四个新来,以后就跟房头哥哥混饭吃了,大哥是明白人,我知道跟着哥一定没错。”志远笑着送上一顶高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七章 吐出来的全吃回去 两条被子就这么被拿走了。 随后,灯也熄了。 石头不满,除了暗中狠狠剜了志远一眼,就是赏了他一个暴栗,低声骂道:“出息了啊!都会拿哥的东西做人情了!” 他们同村四人,各人的行李卷里都只带了一条被子,被人拿走两条被子,他和志远,得共用一条被子了。 志远捂着头上的痛处,大感委曲,小声嘟嚷:“我可是为了我们四个!井下我们全摸瞎,不靠人家行吗?!” 志远之前听那房头说,在井下,瓦斯、透水、冒顶,样样要人的命,说得振振有词,不像是假的,这样的话,还真的巴结人家,人家懂! 石头抬手,又赏了志远一个脑崩儿,然后拧着志远的耳朵,把他揪近,在他耳边低声骂道:“今天一个打几个,行啊你,好威风啊!平时装那个熊样,对别人就罢了,在老子面前,你他妈的也藏着掖着是吧?!” 志远吃痛,一边伸手去拉石头揪着自己耳朵的“魔爪”,一边辩解:“我哪有?你又没问过我!一年前你土坷垃就扔不中我,那不就是步法?放手,好痛!” 石头想想是啊,自打自己投掷练成,扔石头扔土坷垃,还真没失过手,只那回,志远在他家田地边采野菜,他用土坷垃扔志远,被他堪堪避过了。 忍不住放了手,问:“你用的是啥步法?”石头大有兴趣。 志远被石头敲得头上很痛,被石头揪得耳朵也很痛,他生气了!气呼呼的,把自己用包袱皮包着衣服做的枕头,往边上挪了挪,离石头远点!然后管自拿自己的棉衣当被子,盖上睡觉! 石头气得一瞪眼,这算啥?老子问话都敢不回了?姥姥! 石头没好气的一脚踹过去:“过来!没被子不冷死你!” 志远没动,心说你个臭石头,不就是房头找我说事不找你,你觉得失了面子,有火没处撒吗,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不一会,“呼”的一声,志远身上盖的棉衣被石头扯走了。 在暗中做松静功,正在守神调息,准备放松入静的志远气得睁大了眼睛,这个臭石头,还让不让人活了?! “呼”的又一声,石头扔过来一张被子! 盖被子可比盖棉衣暖和多了,侧头看看,石头正把什么衣服裤子,棉的单的,全往身上盖,然后直挺挺的睡下了。 志远盖着被子,暖暖和和的,做功调息,到功课做完,边上的石头已经鼾声如雷。 之前打架,面对对方八、九个人,敌众我寡,石头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拉在他身后护着,想想石头待自己的好,志远把枕头挪回一点,把被子,盖在石头和自己两人身上,然后怀里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很快也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阵钟声之后,孩子们陆续从炕上起来,屋里排队等便桶拉屎拉尿的,外面水台上排队洗漱的,乱哄哄一片。 志远一边排队等便桶,一边往炕上瞄,炕上还有一个人没起床,最特别的是,他身上盖着两条被子,正是昨天房头从他们这里敲诈去的那两条。 转眼就见房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个饭盒,跳上炕,然后把饭盒里的水,喂给那个还没起床的人喝。然后帮着那人起床穿衣。那人约十三四岁,脸上有一块显眼的乌青。 早饭是每人两个玉米面饼子,一块咸菜疙瘩,和昨晚一样,得凭工卡领。 又一阵钟响,工棚里的所有童工,就在看守的押送下,下井干活了。 房头腰上挂着电石的矿灯,在下井的笼子里,向石头等四个新人交待注意事项,特别是用火安全,和一些井下干活的规矩。 志远是第一次下井,既见识到了他从来没见识过的绞车,矿车,巨大的风机等矿山机械,也见识到了井下工作条件之恶劣。 他们走过的坑道,很多地方都异常狭窄,头手碰到的地方,有时就有煤块纷纷下坠,志远都怕会不会突然就有大煤块掉下来,把人给砸伤或给埋了!有些地方要弯腰而过,有些地方水深过膝,泥泞非常,这还不算,最让他难受的是通风极差,空气不流通不说,还夹杂着煤气、水气、硫磺气及种种浊气、臭气,让他觉得头晕脑胀,恶心想吐,就这么着,还不能停下来喘息片刻,边上有监工的工头,手里拿着鞭子,敢停敢慢的,就要挨鞭子了。 好不容易捱到他们这天工作的地方,一停下来,志远忍不住,“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全吐了出来。 那监工的工头过来,对着志远的屁股就是一脚,把还晕乎乎的志远,直接踹得脸趴到自己的呕吐物里,一脸沾乎乎的脏东西,呕吐物和煤粉,糊了一脸一头。 那工头恶狠狠的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还嫌味不够难闻是吧,还他妈的敢吐,老子呆的地方,你给我把吐出来的全吃回去!”说着举鞭就要抽。 石头飞扑过去,一手把志远捞走,回身瞪着那工头就要发作。 房头见不是头,石头这大块头,除了惹祸还会什么?! 房头一挥手,立即有孩子拥上去,把石头拉住,房头则上去对那工头陪笑道:“陈爷!您消消气,他新来,又太小,虚岁才十岁,人矮,贴地面的气浊,他这是熏吐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这就给您收拾好。” 房头亲自动手,把那滩难闻的呕吐物埋了,又陪了好些好话,答应今天多出两车煤,那工头才作罢。 孩子们跟着房头,爬进了一个小洞,志远忍着难受和晕眩,勉力的爬着,那洞比他们的身子宽大不少,但却极矮,只能爬着蛇行,看着前头孩子的后脚跟,爬着前进。 爬了一会儿,空间突然就大了起来。 志远从地上爬起来,人本来就不舒服,加上糊了一脸的呕吐物,虽石头帮他简单清洁过,脸上头上仍有不少,那味道更是惹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才站起来就又蹲下去,干呕连连。 房头将矿灯放在一堆煤上,转头骂石头:“你个王八蛋!你刚才想干啥?你打架很历害是不?那工头一声哨子,就有一堆矿警来收拾咱们!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你那小兄弟,不但害了他,还害我们今天得多出两车煤!” 被人说差点害死志远,石头有些心惊,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是瞪着房头。 房头也瞪着他,教训道:“你听好了!收了你那狗逼的脾气!‘下井如进阎王殿,挨打受骂家常饭,人死如同捻蚂蚁,人命不如马值钱!’一匹马八十元,一条人命三十元!这还是说外头那些自己来矿上打工的,他们要死在井下,还有三十元赔给他们家里人,咱全是黄二麻子的包身工,死了一个钱没有!” 房头毫不客气的点着石头的鼻子,继续骂:“你他妈的有本事,就把全矿的工头矿警给干了,要不就别他妈的惹事,要死你自己一头碰死去,别他娘的害别人!” 石头脸涨得通红,真想一拳打暴房头的鼻子! 但他也不是个笨的,千难万难,也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对房头道:“房头,看你刚才,帮远子埋那吐的东西,我信你说的!我这人就是直脾气,但决不会害大家,你把规矩和我说透,我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哼,算你还识好人心!”房头对石头能这么说,有点小意外,很是满意。 石头一掳袖子:“既然是我害大家今天要多出两车煤,那快告诉我,这煤怎么挖,今天瞧我的!” 房头难得的笑了,拍拍石头的肩膀:“好,你这话,我爱听!就像你那小兄弟说的,既然咱都在一口锅里讨饭出,就不应再内斗。” 说着,拍拍手,把大家招近身边,对他们说:“今天,大家都手脚麻利些,除了多出的两车,我们还得帮阿牛把他那份煤也出了!” “阿牛是谁?”石头问。 房头指指边上,坐在地上的,那个脸上有乌青的童工:“他叫阿牛,昨天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背,吐了血,现在不能干重活!” “原来是这样啊!”蹲在地上的志远说着,走过来,看看阿牛,看看房头,对房头道:“房头哥哥,我看见你早上喂水给他喝,你昨天拿我们的两条被子,我看到也都给他盖了,你抢被子,不是为自己。你好样的!” 志远对房头竖起了大拇指。这不但是送高帽讨好房头,也是真的佩服。 志远的模样别提多埋汰了,但说的话真是让人舒服,房头笑里带点小得意。 “阿牛伤了,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找人治啊!还来上工?耽误了医治,这锅就大了!”石头叫道。 这话说完,除了本村的几个孩子,一堆人全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房头嘴一撇:“你名字叫石头,莫非你脑子里也全是石头?!还医治!你听好了,包身工的命,根本就不值钱,在黄二麻子眼里,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不稀罕,旧的死,新的添,一招就是一两百!包身工里要有人有伤有病,从来不给治,能扛过去死不了的,算命大,扛不过的就等死!听明白没? 石头听了,睁大了眼睛,无话可说。 房头哼了一声,继续道:“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让他在工棚里歇着,还要把他带出来不?” “为啥?” “因为,黄二麻子规定,有伤有病不能出工的,每天只有晚上一顿稀的吃,要没弟兄们接济,饿都饿死了!而且所欠工日,还要10倍偿还!要留在工棚里,除了能睡,其它一概没有,没吃没喝没人管不说,还有那起子黑了心的看守,拿病人开心,让他在地上学狗爬狗叫的,如果学得不好,不能逗他们乐呵,就往死里打。” “所以,你带他来这,让他在这里歇息?”石头有点明白了。 “当然啊,这里啊,进口小,那工头爬不进来。我们只要说阿牛在里面挖,有人出煤就行了。” 石头听了,头一次对房头赔出笑来:“房头,那你看,能不能让远子,和阿牛一起歇一会再挖,他说他晕得很,我保证,多出力气,把他的那份也挖了!” 房头看看志远,大方的道:“行,你就先歇一会,那边有一坑水,去把头脸洗洗,瞧你那埋汰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八章 我要回家! 房头带着一众童工,开始去干活了。 志远则和阿牛坐在一起休息,房头给他们留了一盏矿灯,让志远休息半天,顺便照顾阿牛。 阿牛见志远还不时干呕,就说:“去洗洗吧,我带你去水坑”。 阿牛提着灯,志远则扶着他,左转右转,一会就听到水声,果然见有一个一丈见方的水坑。志远捧起水洗头洗脸,阿牛则用手,接边上石缝里滴下的的生水喝。 志远洗着洗着,发现水坑的另一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差点没又吐出来,水坑的另一边,漂浮着一只死老鼠,怪不得水里一股子怪怪的臭味! “阿牛!你看,死老鼠!”志远惊叫。 阿牛瞥一眼,他是早就见怪不怪了:“死老鼠有啥好怕的,我们的中饭,只给饼子不给水,在别的坑道里,漂着很多死虫子死老鼠的臭坑水,我们一样得喝,不然就得干啃饼子,挖煤出好多的汗,哪能不喝水。” 志远是打死也再不肯用那水洗了。 把阿牛扶回原来那地方,两人放下矿灯,靠石头坐的话背冷,两人就背靠背坐着聊天。 “你的伤怎么样?”志远关切的问。 “我也不知道,背上痛,说话大声也痛,昨天被石头砸的时候,还好顶不高,那石头也不大,不然估计当场就没命了。” “怎么砸的?看到那石头,躲不开吗?” “躲?看都不看不到,怎么躲?我是在爬着刨煤的时候被砸的。” “爬着刨煤?为什么要爬着?”志远不明白了。 “呵,是爬着,你一会去干活,也得爬!”阿牛道:“我听说,当官的老早就立法,不准孩子下井,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咱们下井吗?有很多狭薄煤层,大人根本进不去,就是我们这年纪的,也要像蛇一样爬着才能进去。里面腰都直不起来,挖煤的时候,脑后有石头下掉,除非有后眼,根本看不见!” 志远沉默了,阿牛说的,他一会就要去体验了,他才十岁,就要去干这么苦这么危险的活,煤污满面,汗滴如雨,这可哀可怜的日子,要熬三年,他能熬下来吗? 沉默了一会,志远问了一个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阿牛哥,有档子事我想不明白。我们是包身工,黄二麻子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断我们三年的,他这么不把我们的命当人命看,我们要死了,他花的包银不就打水漂了吗?” 阿牛冷笑一声:“所以你觉得黄二麻子不会不把你的命当回事,因为你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干不满三年他就亏了?” “是啊!老实说我们是被人骗了的,但黄二麻子和我们说,他可是花了每人三十五个大洋的价,从我们上家手里买我们回来的。” 阿牛叹了口气,转过身和志远并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实话和你说吧,你死了那有人把你还当人的心!刚才房头不是说了,外头自己来矿上做工的,他们要死在井下,矿上还有三十元赔给他们的家里人,实际上呢,矿上赔给家属是每人四十元,因为有工头克扣,所以到家属手里就只有三十元了。懂?” 志远听了,真的惊到了,猛的跳了起来:“啥?!难道黄二麻子的人,如果有人死了,也可以和矿上,按每人四十元拿钱?我们的卖身契上写的是:倘有走失拐带,天年不测,均归出笔人承认,与招工员无涉。那么,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死了,那四十元就归黄二麻子了?包银三十五元,死一个,他还倒赚五元?!” 阿牛看志远一眼,他是念过几年书的,在03工棚就是军师的角色,想不到新来的这个孩子,脑子如此灵光,比起那些无知无识,只会做牛做马到死的孩子,强太多了。 阿牛真心的赞叹道:“你还真聪明,就是这么回事儿!当然矿上也不是死一个就补贴一个的,听说是要看出了多少煤,只要出煤够数了,就死一个给补贴四十。你现在还觉得,黄二麻子,会把我们的生死,放在心上不?” 志远呆呆的看着阿牛,好一会,才又问:“阿牛哥,那,能做满三年,放出去的,有几成?” “不知道,我呆了一年多了,听到放出去的,有,可很少,‘来到湖炭矿,进了虎狼口,要想把家回,山坡找骨头’;‘黄二麻子阎王殿,十人进去九人亡,活着出尽牛马力,死后扔进乱石岗’;就算你命大,能捱到三年期满,黄二麻子也会想尽法子给你拖,比如你要病了伤了,少上一天工,就要补十天。” 志远腿一软,颓然瘫坐在地上,他这小身板,哪里熬得了三年啊! 过了好一会,志远起来,走到阿牛身边坐下,不死心的问:“阿牛哥,昨天打死的那个,是因为逃跑没跑成,被人抓到了,有没有人,能跑得掉的?” “有!以前有。” “哦?他们怎么跑的?”志远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我也是听说,这矿里除了我们这样的,还有就是自己来矿上做工的,他们住那片油毡房里,那边管得没那么严,听说以前有人上井时混在那些大人矿工里头,逃过一批;还有就是以前,我们的工棚也是油毡房那会,半夜里也有人,扒开油毡逃过一批,现在不成了,为了防止我们逃,上工下工,都有人押着,我们的工棚,油毡房也换成了土坯房,晚上会下锁,有围墙,他们还有狼狗,动不动就叫!就算你出了我们住的那院子,现在也不好跑了,听说除了大路能出去,其它的地方,拉上了电网,说是防人偷煤的!” 志远的神情极认真,阿牛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要印在脑子里。 阿牛看他的样子,惊诧道:“你不会是想跑吧,我告诉你,我还没见过有哪个跑成功的,被打死的倒经常有!你知道不,病死累死,他们拿条尸首,就能换四十个大洋,但若是有人逃了,那黄二麻子可就真的是包身银子打了水飘了,所以凡逃跑的,抓住一律打死,就是用来镇咱们的!” 见志远还在凝思,阿牛又道:“那黄二麻子,为了防咱们逃跑,可舍得下本了,工棚都从油毡房换成土坯房,不过亏得是这样,不然我还有没有命,活到今天,都不知道!以前那油毡房,不保温、不隔风!夏天,前后窗整夜对开,都闷热难耐;冬天,前后窗用油毡纸封死,还冷得要命!遇到刮风,屋面哗哗作响,顶棚上下掀动。碰上下雨,漏水滴答滴答,碰上下雪,那屋里一样漂雪花,一个冬天,死一小半人!” 志远听了,忽闪了几下睫毛。逃跑如此不易,那,通信呢。只要村里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受苦,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们的。 “阿牛哥,签卖身契时,上面有一条是不准与外私自通信,那么,有没办法,给家里人写信?” “写了也没用,信要全过他们的手,我估计根本就不会给寄出去,如果里头有什么言语不对,还是自己找死!” 志远眼珠子转了转:“当然不过他们的手!我们今天下井,也看到好多其它的人啊,如果我悄悄写好一封信,带在身上,逮机会,乘看我们的工头不备,交给那些大人矿工,他们可以寄信吧,那就能把信寄出去了,是不?” 阿牛想了想,道:“行是行,可我们成天被看着,根本就没机会和那些个大人矿工套近乎,都不认识,谁帮你担这么大的干系寄信啊,要遇上个怕事的,把信交给工头,你就死定了!” 阿牛说完,好象又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交待道:“你记住,那些工头上工下工前,有时会突然把一个屋子里住的,全排队搜一次身,你要真有这样的信带在身上,那可了不得,搜到就是个死啊!” 志远听了,忽然笑笑:“阿牛哥,我也就那么一问,真那么做,我哪有那个胆啊。” 阿牛听了,也笑笑:“你不必防着我,咱今天啊,什么也没聊,我呢,什么也没听到。” 志远看着阿牛,想不到阿牛还是个如此聪明的人,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睛都亮了。 “你真的才十岁?”阿牛问。 “嗯!” “啧啧!你说话,还真不像个十岁的,你昨晚说的那话,你那石头哥肯定说不出来!他比你至少大四、五岁吧。” 志远笑笑点头,得了夸奖,心里多少有点小得意,心说,我五岁的时候,爷爷就已经说我比十四、五岁的大孩子都还懂事了! “阿牛哥,我看房头哥哥,对你很好啊!你们哥俩,现在最想干的事,是啥?能带上我和石头哥不?”志远小心的试探道。 阿牛意味深长的看了志远一眼,这小子,颇有眼力劲儿。 “你眼力不差,我和房头,是在井下一起熬了一年多的情份,生死兄弟!我们可没你那么多想头,只想着,怎么熬过这三年工期,好回家去。”说着阿牛反守为攻:“你想进我们的伙了?我看你可不是个想熬三年的。” 三年!怎么可以三年! 走时爹爹生死不明,这让他牵肠挂肚,志远是多么想立即回家,立即奔扑到他爹爹的身边。 三年不知能不能熬得过。 三年的思念和牵挂,也会让爹爹度日如年吧。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 想到爹爹,志远忽然就眼里一热,为了掩饰,转身拿起了他的耙子和簸箕。 “你要去干活了?小心些哦”阿牛在他背后说。 “嗯!”志远应道,走了几步,停下回头,对阿牛说:“熬不熬三年,我的心思和你们的全一样——我要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九章 玉觿暗淡 志远下井的第三天,还是“逃犯”的庆三爷庆文秀,带着土豆和几个亲信,化妆成贩卖粮食的商人,回到了奉天,住在城郊的大丰酒厂里。 庆三爷以前在蒙边劫富济贫,打劫过一个当地的大财主,那大财主家的一个子弟,保定军校出身,在东北军中位置越爬越高,现在已经是一旅之长,有了权势,自然就是要报仇,去年的秋天,经明察暗访,把已经“例了边”(即已金盆洗手,转到外地为民),躲在奉天当士绅的庆三爷,给查了出来,以陈年巨匪之名,要抓捕他! 亏得庆三爷人缘还不错,有人暗中通消息,庆三爷连夜带着家人细软和一批亲信逃了。可他在奉天的烧锅、火磨等产业,全部被查封,他的商团也被改编或遣散了。 这一年多,庆三爷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亲信,回到蒙边,用假名字开了一家酒厂,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直到四天前。 四天前,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与海山相关的一则报道。标题是《曾经的顺天菩萨,舍己救人的再世华佗,杜海山身陷囹圄》,从报道中得知,杜海山染了重症霍乱,有教师学生及被杜海山救治的村民等上百人,至奉天城东,东北军某独立旅王旅长宅邸前请愿,要求政府和军方及时救治杜海山,并为杜海山鸣冤,要求王旅长查清所谓通匪窝匪案情,及早释放杜海山。 那个王旅长,正是和庆三爷有过节的那个军官。 在蒙边,奉系军阀的控制力远不及奉天等经济发达地区,土匪活动依然猖獗,而庆三爷为人四海,脚踩黑白两道,当地的匪绺都给他面子,他的酒厂从来没有匪绺去侵扰,有的绺子头目甚至暗中和他有交往。 也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天,那王旅长的家眷,因奉天一带霍乱流行,正从奉天回老家,快到老家时,被一个报字“长龙”的绺子劫持,内里有王旅长的老父亲。 饱受一番惊吓与敲打之后,回绺子老窝的路上,半道上“巧遇”一伙拉着酒坛子运酒去卖的人,“长龙”绺子不但不打劫这队酒商,其大柜还亲自出面拜见酒商队伍中领头的“庆三爷”。 当庆三爷与王父对上眼时,彼此都还认得,王父心里叫着苦,身子打着颤,自己的儿子在通缉此人,没收了他的家产,吃掉了他的商团,现在仇人见面,那还不是分外眼红?! 果然,庆三爷向“长龙”的大柜,开口要王家的人,最后是以他们所运的全部酒品,换了王家全部家眷带下人一共是十一人。 而大出王父意料的是,庆三爷对他们,既不杀害亦不抢掠,而是细心招待,百般安慰,对王父也以礼相待,并言明,会护送他们回家。 王父只求能逃得性命,对庆三爷表示,只要能回家,愿修书一封,让儿子撤消对他的通缉,而庆三爷却坚决谢绝了,而是拿出报纸,将那报道给王父看,细说杜海山的为人如何正派,如何仗义善良,请王父援手,让王旅长高抬贵手,放过海山,而他自己,愿意回奉天投案自首。 王父被庆三爷感动了,而且他感觉,奉系军阀张家父子,尚且很在乎民众怎么看待他们,注重民意;这搞得有人请愿,还有老师和学生娃娃在里头,这些可是读书人,这事搞不好或者就会影响儿子的前程,当下修书一封,交给庆三爷带给他儿子,信中力劝儿子除了放过海山,对庆三爷也应网开一面。 拿到信,庆三爷带着土豆和一批亲信,化妆成贩卖粮食的商人,日夜兼程的就往奉天赶,他怕海山病重熬不住,在他营救之前,就碎了(即死了)。 到了奉天,庆三爷和土豆就四下活动,联络了一个以前交好的官员,由他出面约见王旅长。 那官员也是个重朋友的,担着干系将双方约到了自己家里吃饭,见面时,庆三爷直报自己的身份,说明一来代送家书,二来投案自首。 这年头,已经有电报电话了,王旅长早已收到家里的消息,对突然出现的庆三爷,并不是很吃惊,倒是当王旅长说,因查明杜海山并无通匪窝匪,私藏枪支也事出有因,已于当天上午释放,让庆三爷吃了一惊,怪自己没先打听清楚,海山都放了,那自己自首个啥啊?! 但这顿饭真没白吃,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庆三爷的豪爽和仗义,颇得王旅长好感,这个庆文秀,以前是他仇人,现在是他“恩人”,那场救他父亲的“偶遇”,不管是不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好戏,都说明此人的能水与价值。 奉系军阀大多土匪出身,只要能为奉系出力,当过土匪还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庆三爷之前风评不错,他的商团也为本地治安贡献良多,王旅长对庆三爷说,有心为他洗脱罪名,并说脱罪之后,会发还他部分产业。而庆三爷也投桃报李,愿以自己的影响力,保护王旅长的家人在老家不受侵扰。 庆三爷见到海山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海山还在医院里,发着高烧。 而照顾海山的人,是赵一春! 庆三爷到医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票子,把海山转到条件较好单人病房。 海山听了庆三爷说了和王旅长和好,倒是很为他高兴。 而庆三爷看到海山,整个人都脱了形,心疼得脸像苦瓜似的。 “别苦着个脸成不,难看死了!”老友即将脱难,海山为他高兴,笑着安慰庆三爷道:“别看我现在烧得历害,这病啊,我知道,只要腹泻停了,尿量渐多,就是快好了,我这烧啊,是之前吐泻太过,残留于肠腔的内毒现在入血,烧个两、三天,就大好了。” “哟,还嫌我难看了是不,那是,我怎么比得上一春妹子好看,你小子,行啊,病一回,艳福倒是不浅,有那么一个大美人,把你从监狱里捞出来不说,还服侍你这些天,哎,我是不是要改口叫弟妹了?”庆三爷挤眉挤眼的,戏谑道。 “别瞎说,被人听到,多不好意思!”海山说着,瞟了一眼关得好好的病房门,他不知道赵一春是不是就在门外。 “放心,我见她累得很,让她回客栈歇息去了,今儿,老子服侍你!要吃、要喝、还是要拉屎拉尿,都尽管说!”庆三边说边撸起袖子,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吹着,发烧就是要多喝水。 海山假装嫌弃的瞥他一眼:“滚犊子,粗手粗脚的,谁要你服侍!” 庆三爷啧啧有声:“你瞧瞧、你瞧瞧!包子张嘴——露馅了不是!还说你不稀罕人家赵一春?连喝个水都挑人喂了是不?” 玩笑归玩笑,海山还真有要庆三爷帮他做的事:“三哥,我还真不用你服侍,我自己能行,你帮我跑一趟,把远儿接来吧,我的病到尾了,不会过人了,我想见远儿!亏得那小子,知道去找他以前偷听人家上课时认得的老师,他们找了记者,我上了报,才算渡了这个劫!” 庆三爷脸上的谑笑,倏的就收了,庆三爷过来时,海山还在昏睡,赵一春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庆三爷,志远的事情,赵一春一直瞒着海山,现在,海山还在发高烧,赵一春让庆三爷也瞒着海山,志远的事,现在说,对病人,着实无益。 庆三爷一脸严肃,一口回绝:“不成,兄弟,你还是再忍两天,等病真的全好了,回家不就能见到远子了?孩子身子弱,万一被你传染上就不好了。” “那我不和他说话,就让他在门口看看我,那小子,我知道,这些天没见我,肯定把他难受死了!”海山让步道。 庆三爷眼都不眨,一口回绝,“不成!” 海山看着庆三爷,突然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 海山毕竟已经到了大病之尾,虽然发着烧,却是得霍乱以来意识最清醒的时候,他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不好的感觉。 他有多少天没见过他的宝贝远儿了? 五天?七天?这不对! 就算是怕传染,赵一春不让孩子和他接触,孩子也会来看他,哪怕是远远的看他一眼。 孩子肯定出事了,海山的心一沉,霍的跳起身来,伸手揪着庆三爷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实话,远儿怎么了?他是不是也得了霍乱?” “你……你先上床,至少先穿上鞋,地上冷!” 正争持间,房门开了,进来一个和尚,看他俩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揪在一起,忙关了门,惊讶的看着他们问:“你们这是干啥?” 这个和尚,是海山和庆三爷的老熟人了,原“三江好”绺子的军师,“三江好”被海山搅散伙之后,军师到离城五十里的白云寺出家当了一名和尚,法号虚云。 军师出家后,倒是常常去浑河堡看望海山和志远,有时甚至在杜家小住几日,在绺子当军师那会,他就对志远非常喜爱,几次笑问海山可不可以让志远和他认个干亲,海山却一直没松口。 “先生,大老远的,您怎么来了?”海山问,虽然军师已经出了家,海山仍沿用在绺子里对军师的称呼,叫他“先生”。 虚云和尚哭丧着个脸,满脸忧心的道:“因为玉觿暗淡,我为远子起了个卦,卦像凶险,怕远子有事,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和远子,到了你家,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是石头的爹,用马车送我过来的。” 海山死盯着虚云,那玉觿他见过,是一传世的古玉,军师如何得之不知道,军师因稀罕他家志远,说请了白云寺的住持,亲自为这玉觿加持,要将这玉觿给志远戴,但那玉觿精光内蕴,不懂玉的看了都知道那是好东西,太过贵重,海山以志远还太小,容易遗失为名,坚辞不受。 这玉觿却神奇,如虚云所说的那样和志远有感应一般,如果玉色暗淡了,志远准没好事,虚云就会跑五十里来海山家看志远,而每次志远不是摔了腿了就是生病了。 海山怒目圆睁,把庆三爷揪近身边,恶狠狠的喝问:“你说!远儿怎么了?他是不是也得了霍乱?” 庆三爷知道,不说实话不行了,只好叹口气,道:“他没得病,他……他为了救你,把自己……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章 遂愿 海山听得志远为了救他,把自己卖了,一下子眼睛都直了!直勾勾的盯着庆三爷,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狠劲,而是一下子变得空洞洞的。 庆三爷慌了,一边叫人赶紧去找赵一春,一边忙把海山架上床,手忙脚乱的给他前胸后背的按摩,还是虚云有主见,上前拉住海山的手,对海山大声说:“海山,你可不能迷糊啊,你是远子的爹!是他的依靠!” 这话果然有用,海山呆呆的看虚云一会,长出一口气,摆手让庆三爷别再为自已按摩,然后就在床上,打坐开始调息。 不一会,海山眼里重新有了神采,人也平静了许多,到赵一春来到,向赵一春细细问了事情的经过。 海山沉吟一会,转头向庆三爷道:“三哥,借我点钱,我要去找远子!” 庆三爷脸一黑:“啥借不借的,我的就是你的!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哈尔滨!” “我也去!”虚云和尚立即接了一句,在绺子里,身为军师的他,抱着两、三岁的志远,用千字文、三字经玩接龙的情景,一幕幕仿佛还就在眼前,志远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啊,不到三岁,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孩子。 “不!”海山斩钉截铁的说:“立即办出院,我即刻起程!” “啥?!”大伙儿一起惊叫起来。 “不成!”庆三爷脸又一黑:“你烧得人都烫手!等你病好了再去!你敢现在动一动试试看,看老子不打死你!” “是啊,海山哥,秋林公司又没长腿,又不会跑,怎么也得等你烧退了再说啊。”赵一春也急忙劝道。 海山脸烧得通红,却坚定的摇摇头:“别的孩子才六个大洋,到远儿这里,他们竟然肯给五十个大洋,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妖蛾子么?志远的预感是对的,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点烧算什么,我不怕!”海山捶着床板:“我只怕孩子们遇到的真是骗子,到了秋林公司,找不到我的远儿!”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结果! 庆三爷等人看着海山,都惊得直出大气。 庆三爷定定神,折衷道:“兄弟你也别太着急,你身体也要紧,这样,我马上叫人去订火车票,今天晚了,估计没票了,我好歹搞到明天的票,咱弟兄明天去哈尔滨!你呢,就在这里,赶紧多喝水,叫大夫再看看加点什么药,退烧要紧。” 又对海山保证道:“你只一门心思的退你的烧!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会把明天的车票搞来!到了哈尔滨,能赎就赎,不能赎——”庆三爷一掀衣摆,手往藏在腰间的短枪上一拍:“老子抢也帮你把远子抢回来!” 众人都认同,海山也只好应下来。 庆三爷指挥若定,先让亲随去跑火车票,让虚云去找大夫,准备路上海山要用的药;这边让赵一春坐石头爹的马车,回浑河堡帮海山拿冬衣,天已经冷了,看天色要下雪。 他自己亲自坐镇病房,把海山逼上床,吃了退烧的药,然后盖上被子捂汗。 到了晚上,海山仍有烧,但好歹没那么烫了,这时赵一春从浑河堡村替海山取了冬衣回来了,庆三爷也知趣,让赵一春陪着海山,自己拉着虚云外头吃饭去了。 赵一春把医院供的米粥服侍海山吃过,才要去洗碗,海山叫住了她。 赵一春回身看着海山,海山脸红红的,赵一春心知,海山有话要和她说了,这脸红可不完全是因为发烧。 白天,海山向赵一春细问事情的经过时,当赵一春说到,志远拿着他卖身的五十个大洋,找她求她救海山时,海山大声责怪她,责怪她没有阻拦志远。 海山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不是扭捏的人,开口道歉道:“一春,今天,我当着三哥他们吼你了,我……没心的,你别往心里去。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海山说着,就在病床做了个揖。 赵一春心里就一乱。 海山责怪她的时候,她没作声,到后来海山说要即刻起程去找志远,她还出言相劝了一句,要海山病好了再去,到庆三爷分派她回家帮海山拿衣服时,她也没二话就照做了。 想想都屈得慌!自己和海山,没名没份的! 一委曲,眼泪就下来了,哭着道:“你少来!这揖我受不起!敢情我这些天的心都白操了,做得再多,也顶不过志远的一个小指头!”赵一春是真的心里委曲,这话说得自己都伤心,干脆也不收敛,直接就放声哭了起来。 海山可以一个打十个,却架不住女人哭,立时就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了,下得地来,围着赵一春团团转,说软话嘛,一个大老爷们,架子总不能倒吧,拉她劝慰下吧,又不好意思,好一会才去床前搬了张椅子,放在赵一春屁股后头,然后去把自己洗漱的手巾拿来,递过去。 赵一春瞪他一眼,谁用你用过的东西!从腋下抽出自己的手帕,坐在椅子上哭得更起劲了,边哭边说:“我算看明白了,就没有女人能爬过志远的头去,哪个女人要嫁了你,那是放着平路不走爬大坡 —— 自讨苦吃!”。 海山默默的回到病床上,低头闷声坐着。 赵一春用眼角吊了海山一眼,女人最强的大招,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己和海山还没名份,闹和上吊是出不了的招,都哭成这样了,还动不了海山的心,不禁在心里把海山,再带上志远,用脏话问候了一百遍! 但问候归问候,东北是老爷们的天下,女人从来就没有地位!这是事实,得认命!海山算不错了,给她作了揖搬了椅子,且已经闷声不响了,就不能再把他哭烦了,最主要的是,要真的把事情给弄拧了,海山从此不理她,那她找谁哭去。 赵一春很快收了哭声,起来依然去拿粥碗,拿出去洗。不计较,才显得她大方,贤良。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果然,等她洗了碗回来,海山示意,让她在在椅子上坐下来。 海山很认真的,温言道:“一春,这些天辛苦你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杜海山会记得真真的!你来服侍我,有多艰难,要受人多少闲话,我心里也明镜似的,日后我们有没缘分,我不敢说,但我敢说,你和妞妞,有啥要帮的,只管叫我!有我在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 赵一春绞着手里的手帕,低着头没作声。心说:这算啥啊,当我是妹妹看待?杜海山,尽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吗,你就不会说一声,一春,我要娶你吗?! 沉默好一会,海山又道:“去哈尔滨天的也回不来,按你说的,村子里的霍乱,已经没人再得病了,那你的小火磨,就可以开张了,我上回送架子给你那字条,还记得不,火磨师傅,你可以去张官屯,请周金铠来当,早开张早赚钱啊。” 海山说完,又不禁感叹一句:“这次的霍乱,我只能治病,想不到把这病断根的,却是远儿,亏得他发现井深和传染之间的关系,要不,怕村里真要死人了。” 说到小火磨,赵一春可就有话说了:“那纸条还在,海山哥写的,我收着呢,但周金铠,我不请他!” “为啥啊?”海山不明白了。 赵一春抬眼看着海山:“我那小火磨,火磨师傅兼掌柜,只有一人,那人,叫杜海山!” 一阵沉默。 好一会,海山长叹一口气:“一春,你这是何苦!” 赵一春突然又想哭了,强忍着,苦笑着说:“我乐意!你啥时把远子找回来了,啥时有空打理我那小火磨时,我啥时开张!” 又一阵子沉默。 赵一春看着海山,这冤家!看来要他开口说娶自己还真不容易,那么,就由自己来说吧,反正倒追海山的女人一大把,没啥丢人的!倒追了却追不到手,那才丢人! “海山哥,我做的那双靴呢?”赵一春明知故问,之前他已经听志远说过,而这次他去杜家帮海山娶冬衣,也确实看到那双鞋子,包着几层布,宝贝似的收在柜子里。 海山脸红了红,低头道:“我收在柜子里了,收得……好好的。” 机会就在眼前!赵一春鼓足勇气,仍不免也羞红了脸:“海山哥,我等你!如果哪天你愿意了,就穿上那鞋,来见我!等多少年,都行!” 海山惊诧的抬头,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你……你……你不是说,哪个女人要嫁了我,那是放着平路不走爬大坡 —— 自讨苦吃吗!” 赵一春真的羞了,心跳加速,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是自讨苦吃,可我,乐意!我赵一春,非杜海山不嫁!” 两人对望着,彼此眼睛,都很亮。 海山还真被这个女人的痴心,感动了。 海山再次确认:“你真的乐意?” 赵一春一脸的认真:“真的!而且,我也真心的,服志远。” 然后,赵一春便把海山入狱后,志远如何来求她出面营救,自己夹了他的手,他也没放弃,最终把她感动了,出面找了八叔公,营救海山的事说了来。 这既是佩服志远的缘由,也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形式把这事说出来,不然以后海山知道她曾经夹过志远的手,还不知会不会一跳几丈高呢,那时可就有她受的了。 海山好久没有说话,眼泪在心里流,他是亏欠这个女人,但更亏欠他的孩子。 这两个人,都为了他,尽心尽力了,他要好好的待他们! “那双鞋……”海山看着赵一春,很认真的问:“等我给远儿,娶了亲后,才穿,可……好?” 志远曾经哭着问他:“爹爹,就这样一辈子不好吗?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海山当时一心只想着娶赵一春,斥责儿子是在说傻话。 现在,他铁了心,要遂志远这个心愿,在他成年以前,决不再娶,让孩子有个开心的童年。 天啊!海山终于答应了,赵一春激动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第二天,海山和庆三爷、虚云和尚启程去哈尔滨寻找志远,临行,将一叠子纸稿交给赵一春,赵一春一看,全是火磨经营相关的流程和要点,有了这本“天书”,她的火磨,可以开张了。 赵一春看着海山熬红的眼睛,敢情这个男人,为了她一晚没睡,赵一春又哭了,这是幸福的泪。 她的痴心,终得正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一章 冒顶 下雪了。 童工们最难熬的冬天,来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工,天黑了,才能收工上井,两头都不见太阳。 在上井的“罐笼”里,石头忙不迭的,把“防风背心”给志远套上,所谓“防风背心”是石头把捡来的洋泥灰(即水泥)的包装纸袋子,开了几个洞,套在身上伸出头手,当背心似的套在身上的玩意儿;一上井就是寒风,有这么一件“背心”,多少挡点风。 志远通体黝黑,仅露白齿,因为瘦,一双大眼显得益发的大了,目光有些呆滞,模样极其可怜。 石头自己也套上一件“防风背心”,只不过,他的块头大,纸袋子包不住他的躯干,就在边上又开了一条缝。 到了井上,寒风呼号,这天风特别的大,风打在脸上生疼,志远脚上生了冻疮,走路拐啊拐的,石头搂着他,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着风,兄弟俩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和03号工棚的其它童工一起,在工头的押送下回工棚。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石头发现志远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又在偷偷的哭。 因为被子不够,晚上睡在炕上,得像烙饼似的,总要翻翻正正的翻动身子,贴着炕的一侧暖了,另一侧已经冷得发疼,得时时翻动,所以就没睡过个囫囵觉,志远夜里偷偷哭过几回,石头都是知道的。 石头心里对志远是有歉意的,他认为如果不是念着兄弟之情,志远舍不得离开他,他或许不会和林忠对换,那他现在还在古蝎子那里当着小六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了。 石头把身上的被子,往志远那边拉了拉,把志远的身子,用被子包住掖好。 志远确实是哭了,脚上的冻疮,又痛又痒,让他想起在家时,他爹海山,把乌拉草,捶细捶软,给他细细的絮在他穿的牛皮靰鞡里,在冰天雪地里穿行轻盈而暖和,哪里生过冻疮啊!现在天天累死累活,在井下又是汗又是滴水,衣服就没干过,上井风一吹,那个冰冷刺骨,让他尤其思念他爹爹那温暖的怀抱,每当睡下时,满屋子湿衣服臭鞋子放在炕边和灶上烘烤的怪味,让他反胃作吐,空气污浊得让他都不敢调息做功课了。 每当夜深人静,志远想起他爹,想起家,就特别的容易哭。 志远转过身子,从背对石头转为面向石头,把石头才拉给他的被子,往石头那边,回送了送。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被子,他要是占得多了,石头就得有半边身子在被子外了。石头一直很照顾他,如果他冻坏了,还有谁像亲大哥那样的心疼自己。 石头伸手,把志远抱在怀里暖和着,天气冷,童工们都是互相抱团取暖的。 石头在志远耳边,轻声劝道:“远子,别哭了!早知今天,真不应该和林忠换!唉,现在后悔都晚了!都怪我,我是心里舍不得你,看你和林忠换,也不拦着你!唉!” “不,石头哥,我不是后悔,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啥好后悔的!只是到现在,跑,又跑不了,也没法和外头通信,我想我爹,我想回家,却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还是没放下要跑的念头?抓到可是要打死的!” “嗯!没放下,只要有机会,一定跑!” 石头听了很难过,他也想不出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衬着志远,他轻拍着志远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跑也好,不跑也好,我都陪你!现在没办法,不等于以后没办法,暂时只好熬着,最要紧的,就是要先活下去!有命在,总有机会!睡吧!” 这话忒有理,石头也成长了,不是那个容易冲动的大嘴巴孩子王了。 志远“嗯”了一声,身子早已累得像要散架似的,往石头怀里又钻了钻,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03工棚的孩子们,又在工头的押送下,下井了。 在“罐笼”里下井时,房头提醒小伙伴们,一会走过“大厅”那段,小心头上掉石头。 那一段的顶有一人多高,不像别处的低矮要弯腰过的,而是又高又宽,所以那里叫“大厅”段,是他们去工作面必经之路,有一里多长,房头说昨晚走过那里时,他看到有矸石掉落,还好没砸到人,今天大家都要特别小心。 走到大厅段时,志远似乎听到什么,不禁抬头向声响那里看去,边上石头问他:“怎么了?”志远一指一处顶棚,道:“刚才那里,有声音,像是木头断开的声音。” 石头停下脚步,听了听,他没听到,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的监工陈工头,在后头喝到:“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快走,想偷懒挨鞭子是吧?” 志远辩解道:“陈爷,我听到那里的顶板有声音,好象是木板断了的声音。” 监工陈喝骂:“放你的狗屁,哪有什么声音,老子就没听到,再不走,抽死你丫的!” 石头拉着志远就走,边小声说道:“走你的,惹他干嘛!” 志远边走边小声提醒道:“石头哥,这里真的要小心,看着点上头。快点走,早点过了一段。” 志远到湖炭矿后,向同工棚的房头和阿牛学习了很多矿山知识,特别是阿牛,念过几年书,与志远惺惺相惜,两人很是聊得来,志远把最关心的什么冒顶、透水,瓦斯爆炸向阿牛请教,阿牛对他也是知无不言。 没走多远,志远突然又拉拉了石头,石头看他神情紧张,顺他目光一看,前面是一处有淋水的地方。 这处淋水平时就有,他还在这里接过水洗脸呢。 “别停”石头怕那监工陈又要骂志远,拉着愣了一愣的志远继续走,边走边问:“怎么了?” “你看那水!”志远轻声道。 石头瞥一眼那处淋水的地方,水从一块顶板处下落,这处淋水一直都有,没啥特别啊。 等等!那淋水,比平时大了许多! 石头醒悟了,对志远道:“这水比以前,大了不只一倍!” “嗯!所以,小心!这是冒顶的兆头!” 志远边说边用力握了握石头的手。 两人快走几步,追上房头,把志远的发现告诉房头,房头也瞧着有点不对,叫大家小心头上落石,又走了几步,咔嚓一声,就在他们前头不远,一块顶板突然折断下陷,有些细砂石从断裂处扬洒下来。 “是不是要冒顶了啊?”志远惊慌的,失声叫了起来! 他怕死!他和爹爹,两父子,一条命!为了爹爹,他都不能死! 房头伸手一拦,拦着大家不让过去,后面监工陈工头赶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房头,房头一闪,叫道:“陈爷,那板都折了啊,再过去,如果真冒了顶,可咋办啊!危险啊!” 监工陈两眼一竖,骂道:“放你的狗屁,危险?危险就不过去了?别说是掉石头,就是掉刀子,你们也得给我干活去!快走,不然一人一鞭子!” 监工陈还特别关照志远,一鞭子就向他脸上抽去,边骂道:“冒你娘的顶,叫你扰乱军心,敢再放一个屁,老子今天打死你!” 鞭子抽过来时,志远抬手护着头脸,手臂上立即就是一条血痕。 一边是可能的落石甚至是冒顶,一边是不听话立即就兑现的鞭子,那鞭子可狠了,隔着衣服都能抽出血道道,更别说工头陈还会专门挑没衣服的地方抽。 房头没法,只好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 才走没几步,哗啦一声,跟着身后就是一身惨叫! 房头回身一看,是阿牛!阿牛被一堆突然掉落的矸石砸倒了,一块大矸石还压着他的一只脚! “阿牛!”房头大叫一声,赶过去,那矸石锋利,阿牛的腰上,已经有血冒出,一只右脚,被压在矸石之下。 阿牛哀嚎了一声“救我!”,人就晕了过去。 “快救人!”房头大叫,几个孩子忙上前去救人,无奈压着阿牛脚的矸石太大,边上还有其它小的矸石,孩子们搬不动。 监工陈还只怕孩子们误了工,一个劲的催:“搬不动就走,上工去,妈了个巴子的,还磨蹭啥?” 房头还求他:“陈爷,赶紧叫人来救人啊!阿牛还活着!” 监工陈刷的就是一鞭子过去:“救个屁!赶紧带他们上工去,要误了工,老子抽死你! “要上工,也得先把人救出来吧!”房头抱着脑袋大叫道。 监工陈冷哼一声:“救你个屁,年年被矸石砸死的还少?砸一个你们就一群人不干活?是不是想趁机偷懒?妈的,你们搬不动,用镐把他的脚锄断不就好了?快!要么锄,要么上工去!” “这是人命!不把他救出来,别想我们上工!”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带着稚气,也带着悲愤!声音大得把监工陈都吓了一跳。 发出这声暴喝的是志远,他快气炸了,阿牛教了他很多东西,是他的朋友!阿牛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他不许别人这么糟贱他们的性命! 监工陈一愣,志远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眼里的怨毒之盛,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刚才抽他那一鞭子时,这小子都没敢作色,现在原型毕露了! “妈的,杜志远!你找死!”监工陈说着,恶狠狠的就是一鞭子抽过去。 志远再不肯受,身形一闪,避开了! “妈的,我叫你躲!”监工陈对于志远敢躲,愤怒已极,追着志远抽。 志远展开身法,一边躲,一边大声叫:“你们快救阿牛!” 正乱哄哄之间,忽然此段巷道上方的顶板,连续发出断裂声响,远处的巷道深处,甚至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 所有人都一愣,这声音太恐怖了。 房头大惊失色,大叫:“这是‘板炮(即老顶和上方岩层产生离层或断裂的声响)’!要大冒顶了,快跑!往回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二章 杀心 听得房头大叫要大冒顶了,众人发一声喊,一起往回没命的跑。 志远从来没见过冒顶,心中也慌,人却没乱,拉起有点发愣的石头,也顾不得脚上的冻疮疼,撤开脚丫子就跑,才跑开十几步,“轰隆”的一声,他们身后,沿巷道传来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刚才阿牛被砸的地方,顶已经坍塌了,除了扬起的烟尘,哪里还见得到阿牛! “阿牛!”房头哀嚎一声,停下了身子,看着阿牛原躺的地方,都忘记要跑了。 已经从房头身边跑过的志远,甩开石头,回身去拉房头,他知道房头和阿牛是铁哥们,就像他和石头一样,可这时候只要动作稍慢,说不定就完蛋了,他不忍心房头就这么死在这里。 志远拉上房头就跑,房头醒悟过来,身边大大小小的煤块和矸石纷纷坠落,整个撑架已经在颤抖,再不跑,和阿牛就是一个下场! 志远练过轻功和身法,石头体力好,两人很快就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房头本也是个好体力的,可阿牛刚死,心中悲怆,脚下稍慢,反倒落在他俩后头,其他的孩子,也有跑得快的,也有吓得跑不动的,稀稀拉拉的在后头跟着跑。 可志远和石头不是跑得最快的,跑得最快的是监工陈!这家伙见势头不对,真的像是要冒顶,就扔下他监管的孩子们不管,先自已逃命了。 志远身子轻灵,一边跑,一边拉着石头左闪右避,后来还捡了块木板,两兄弟一起举在头上跑,碎石打在木板上,哔哔啵啵的响。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巷道里传出惨叫连连!不用说,又有人被砸被埋了,这个情景下,不快跑就是个死! 又有小伙伴被砸被埋了! 看着跑在最前头的监工陈,志远的眼睛红了! 杀心!突然就起了! 妈的监工陈!! 明知有冒顶的危险,还把童工们往死路上赶的混蛋! 这王八蛋!刚才因为自己为阿牛说话,追着自己抽!此人若不死,上了井他肯定会把自己打个半死,甚至是直接打死! 没有人能阻止他杜志远,回去见他爹爹! 是活着回去! 一不做,二不休! 因要躲避掉下来的煤块和矸石,监工陈速度慢了下来,志远离他,不足三十步远! 志远疯了一般,举着木板的手放开了,展开身形和步法,竟然冲到石头前面去了。 飞奔中从地上抄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石头教他投石,这一年多来,除了力气差点,他练得已经和石头的准头,不相上下了。 那木板长,石头一个人拿不住,就把那木板甩了,边跑边看着志远,极之吃惊,志远这是要干什么?用石头从后头偷袭监工陈? 监工陈刚才在追打志远时,帽子就碰掉了,志远盯着监工陈的后脑勺,觑得亲切,手中石头,狠狠的掷了出去。 所有的仇恨,都凝结在这一掷之中! 监工陈后脑勺中石,人一个趔趄,跟着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但慢了下来,还左右摇晃,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很快就被一块下坠的矸石击中头部,倒在地上打了个滚,手软脚软的,爬都爬不起来。 志远到了! 监工陈满脸是血,向志远伸出了手!嘴里叫着救命! 志远经过他身边,停了下来,看他满脸是血,解气!可他眼里恳求他救命的眼神,也让他的心,突然就心生怜悯。 他向监工陈奔来时,是想搬起一块石头,砸死这王八蛋,反正冒顶,砸死他也就当他是被落石砸死,查不到自已头上!可这会子,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不是去搬块大石头砸死他,而是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要拉这个人一把。 黄世仁黄二麻子的亲信打手,也分九等,上等都不用下井,像监工陈这种,是最下等的,得冒险下井,一样的早出晚归,出煤不够数的话,还要被扣工钱。 他的家里,也有父母,也有老婆孩子靠他的工钱养活吧。 毕竟这是一条人命!戴莹芳老师说过,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可这监工陈,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阿牛已经死了,刚才身后的惨叫,肯定又有小伙伴被压被埋了,他们是谁害的?! 眼看两手就要握在一起,志远伸出去的手又倏的收了回来。 救还是不救,他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了。 身边落石纷纷,志远却呆在当场,把跟在他后头的石头急得! 石头飞奔而至,一把拉起志远就跑,才跑开几步,“轰隆”一声,一大堆石头和撑架的木板木方就垮塌了下来,把监工陈半个身子都埋压了,就上半身还在外头。 地都在摇晃了,边上的撑架已经都在晃动了,石头大叫:“快跑,这里要塌了,拉着志远就没命的往前奔,但地上很多掉下的碎石煤块,两人跌跌撞撞的根本跑不快。 “阿牛~~!”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呼喊,两人回头一看,是房头! 房头一边叫着阿牛的名字,一边将一块矸石高举过头,向还在挣扎的监工陈的脑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监工陈的脑袋被砸烂了! 这一幕太过震撼,石头和志远都愣了一愣。 还是志远先醒悟,冲房头大叫一声:“快跑!”,然后就拉上石头一起赶紧跑。 地上有很多掉下的石块,石头一个不小心,踩在几个小石头上,脚一滑,一失重心,人一个趔趄,被前冲的力道带着,像肉球似的滚了出去!虽然及时松了手,还是把志远带得也飞扑了出去。 两人都跌得不轻,再爬起来跑时,动作都慢了,特别是石头,左脚崴了! 志远跑着,一看身边石头怎么不见了?回头一看,石头拐啊拐的跑着,已经比他落后了好多。看样子是脚崴了! 真是越穷越见鬼! 志远返身跑回石头身边,揪着他的胳膊,往自己的小肩膀上一扛,要架着石头跑。 石头急眼了:“别管我,你跑你的!” 志远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还废你妈的话,快跑啊!” 兄弟俩互相搭着肩,勉力的跑着,速度一慢,渐渐就有其它孩子追上他们,从他们身边跑过。 石头真急了,推开志远:“你自己快跑,你那小身板,又架不住我!” 话音未落,志远突然一个飞扑,把他冲倒在地。 石头一看,刚才要不是志远的飞扑,他就要被一条掉下来的大木方砸中了!好险,志远又救他一回。 惊魂未定,志远已经在拉他起来,一边拉一边骂:“架不住你个大块头,也要拉着你跑!起来啊死猪!” 眼见劝不走志远,石头也拼了,起来,咬着牙跑。 大厅段的尽头已经能看到了! 可身后闷雷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怖了。 房头赶了上来,他没从志远石头身边掠过自顾自逃命,而是架起了石头的另一只胳膊! 有了房头帮忙,速度加快了! 志远和房头对看了一眼,多少话儿,都在不言中了。 三人冲过大厅段,进入一个相对窄小的巷道,还是不敢停留,继续拼了命的跑,身后那恐怖的闷雷声,突然变成了连续的声响,井下不流通的空气中,忽然有风涌动,空气中竟然响起了一种尖啸声,见不对头,房头赶紧招呼石头和志远避入一条主巷道上的横叉小巷道,这小巷道只有半人高,腰上挂着矿灯的房头在前面带路,志远猫着腰在中间,石头则是双手着地,拖着崴了的左脚,像一条跛了一条腿的狗那样,跟在后头奔跑。 三人才跑进横叉小巷道没多久,只听得一声恐怖的巨响,房头大叫一声:“趴下!”,回身把志远压在地上,自己以身体盖上去保护他! 跟着,就是一阵夹裹着烟尘的劲风,把他们三人给吞没了。 过了好久,三人才抖着身上厚厚的尘土,坐在地上又是喘又是咳——这一劫,他们算是逃过了。 这次大冒顶,湖炭矿共有三十五人遇难。其中,黄世仁名下的有二十七人,计有监工两名,童工二十五名,志远所在的03工棚,下井十六人,升井六人,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去同一工作面,比他们早出发的02工棚,下井十七人,只有两人从“大厅”段另一头逃出,在两天后被营救升井。 03工棚生还的六人中,也人人带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和志远同村一个叫赵俊的童工,他被支架砸倒过,是求生的欲望支持他跑了出来,一上井就大口吐血。 黄世仁很“仁慈”的放了他们两天假,但这两天假,以后是要十倍奉还的。除了在升井时,有医生给他们简单包扎过一次之外,再没人给他们做后续治疗,赵俊烧了两天,也没人管。 黄世仁着急的只是尽快对冒顶的巷道进行修复,多出煤。这次死的人多,出煤数不达标,他就拿不到矿上给的抚恤金了。 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大厅”段巷道就清理修复完毕,这天下午,03工棚的新监工,就通知房头,明天他们得上工了。 房头志远和石头,一起求那监工,找大夫来给赵俊看病,不但不准,还被臭骂了一顿。 这次死难的童工,尸体已经全部出井,房头又求那监工,让他去送阿牛最后一程,这个倒是准了。 监工对童工们狠,但却大多比较迷信,怕死了的童工,化成厉鬼,来找他们麻烦。 同一工棚的十六人,现在只剩下六个,这下子,被子是有多了。 房头挑了一条最好的被子,又挑了一条最脏的被子,又找了两件单衣,撕成布条。 “房头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志远好奇的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万人坑 志远问房头,拿被子和撕布条做什么用。 房头惨然道:“一会包阿牛用的。” “包阿牛?” “这矿上的矿工,有一首歌谣,‘走投无路把炭掏,窑下掏炭命不保,病残老死无人问,万人坑里把命抛。’,矿工死了,除了有家属来收尸的,有人扒衣无人埋,全是扔万人坑的。” 志远难过的红了眼睛,也就是说,要是他也死在这里,没人埋,更不会有墓碑,就算是他爹爹有一天找到了这里,却连他的骨头都找不到。 房头继续道:“我们东面那座大煤山后头,就是万人坑,那里的狼狗,吃人肉吃得眼睛都红了,白天也没人敢打那里过!我和阿牛的情份,就像你和石头,在这里一年多了,同生共死的铁哥们,他现在死了,怎么也得用被子包一包,扎好了,免得让狗给啃了,听人说,如果缺了胳膊少了腿,是投不了胎的!” 志远没说话,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房头在他们四人刚来时,要抢他们的被子,为什么被子会不够用了。 妈的黄世仁!童工们死了,每人为他赚取了四十元的抚恤费,却连薄皮棺材都不给一口! 志远和石头商量,这次遇难的人中,有一个是他们同村的,看在同村的份上,也拿条被子,给他包一包。 房头听了,对石头说:“要包的话,你去吧!远子就在这照顾赵俊吧。被砸死的,那样子老惨了,远子他……他还太小,别让他看的好。” 房头已经把志远看成是好朋友了,自然也就维护他多些。 志远几次为他、为阿牛仗义出手,而且要不是他那一掷,监工陈说不定就是最早升井的一个,他哪里有机会砸死他为阿牛报仇。 石头听了,心里直打鼓,他也怕死人啊!而且是惨死的人! 但房头说得对,志远还太小,那么惨的景象,他看了会做恶梦的,用被子包死尸这样的活,还是由他来吧。 石头跟着房头,抱着被子出去了,到他回来时,饶是平时自称有豹子胆的石头,竟然也全身颤抖。 见到志远,石头咧嘴就哭了:“全都砸成肉饼了,还有血和煤和在一起,冻得硬邦邦的,我都认不出人来,也就是看看衣服,看哪个的衣服像他,包完,都不知包的是不是他!” 走了这一趟,石头才算是知道自己和房头之间的差距,房头已经去过坑边几次,每次都是送别自己的好兄弟,比起石头可镇定太多了,他先用那条好的被子,把阿牛包好,用布带扎紧,再用那条最脏的被子,在外面再包一层,再扎紧。全程不不慌不忙,扎得利利整整。 而石头,又是害怕又是悲痛,手脚也不利索,包得不严,扎得也不紧,估计在扔下坑的时候,就散包了。 那万人坑,白骨累累,红眼的狼狗就在边上虎视眈眈,差点把他吓晕了。 晚上,石头吓得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闭上眼,眼前晃的都是白天见的惨像,还疑心生暗鬼,一点声响都紧张得全身紧绷,自己吓自己,到了半夜还眼光光的。 想找志远聊天排解下,志远又已经睡着了。 忽然,石头想起了什么,想着想着,越想越兴奋,到最后,整个人坐了起来! 今天不带志远去万人坑,本是为他好,但其实,却错失了一次逃跑的好机会! 今天去万人坑边,只有一个监工跟着看押,而拉着运尸体的板车的,是不知哪里的苦力,拉到了万人坑边,监工让房头和石头挑他们要包被子的尸体,然后交待那些苦力,把尸体倒进坑,他自己就先走了,说坑边阴森森的,瘆得慌,要房头和石头完事后自己回去。 石头还记得,万人坑和矿区这边,中间隔一座巨大的煤山,有了这煤山的遮挡,万人坑那边有人做什么事,矿区这边可没人能看到,而且万人坑的外沿,不远处即有一片林子,而再远一点,约几里外的山上,好像就有人家,石头记得那似乎是普通人家,也就是,那里已经出了矿区了! 石头好像寻着宝似的,兴奋不已,原来的什么害怕、什么疑心生暗鬼,已经被他全扔爪哇国去了。 石头坐起的动作大,志远被他惊醒了。 “石头哥,怎么了?”志远问,他虽然还迷迷瞪瞪的,但石头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妖蛾子。 石头重新躺下,现在被子能分到一人一条了,但他和志远仍然睡在一起,一条被子不够暖和,得两条被子一起盖。 石头在志远耳边轻声道:“万人坑那边,能跑!” 石头把他看到了,咬着耳朵,告诉志远,然后就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伸个懒腰,就入了梦,倒是把志远听得睡意全无,眼光光的,直到天亮。 第二天,除了还在发烧的赵俊,03工棚的其它人,就被赶下井干活了,吃中饭时,志远瞅了个机会,把房头拉到个没人的地方,向房头打听,万人坑那边是不是真的适合逃跑。而石头则在边上,替他们瞭水。 两人一边啃着窝头,一边聊。 房头道:“那边荒凉,没人看守,又有大煤山挡着,应该比别的地方容易些,不过,不是每次监工都会先回来的,我去过几次,有些监工嫌那晦气,走得早,有些监工就还真的一直在边上看着,直到把人押回工棚来。这个不好说,要看是谁押着我们去。” “那些拉板车的人呢?要不要紧?”志远问。 “那倒不要紧,他们是专门做这个的,倒了尸进坑就走,听说万人坑闹鬼,有去过的人说在那附近,大白天的都听到有鬼在哭,可玄乎了,所以没事谁在那里呆啊。” “监工呢,去一个?有没去几个的?” “那倒没,这种事谁都不想去,反正我见过的,每次最多也就一个监工过去。” 志远的眼睛亮了。 一个监工的话,不管他会不会武艺,都还是可以放手一拼的,他平时总是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没人会防他,到时来个突然偷袭,把监工放倒,然后逃!何况有些监工可能还会提前走开。 他会些武艺,懂得借力打力,所以之前和房头他们打架,他可以一个打几个,但如果对方也会武功并且人多,他就没什么优势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人小力气小,所以在监工面前,他从来都是示弱装不会武艺的。 志远又问:“我听阿牛说过,矿区为了防人偷煤,装了电网?房头哥哥,万人坑那边你去过几次,有没看见电网?” 志远最关心的就是电网,因为这个是他没见过,不懂的东西。 房头想了想,道:“电网?我没见过,去万人坑的路上,倒是见到边上,有水泥柱子拉的铁丝网。” “铁丝网?我不怕!” “怎么不怕?你能飞过去?” 志远沉默了一会,铁丝网他见过,他们住的工棚外就有,铁丝上缠着末端剪成尖刺的铁丝,看着是恐怖。 可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要回家和爹爹团聚! “到时把棉衣脱下来,挂在网上,手再抓上去,那刺再历害,大不了也就是伤人,死不了!只要死不了,我就要回家!” 房头听了直摇头:“说得轻巧!铁刺扎人,爬过网得手脚并用,你一个小孩子,能忍得了那扎手扎脚的疼?” 志远没说话。 房头看他的神情,沉默了。这个孩子的内心,可比他的样子坚韧多了,他的聪明和勇敢,和暴发时的疯狂,他都已经领教过,在这个小子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房头伸手拍拍着志远的肩,担心的道:“你真想跑?抓到可是要打死的。” 志远看着房头,幽幽的说:“不逃也是个死!我脚上的冻疮都烂了,再在这里呆下去,我身子只会越来越弱,根本熬不了三年。” 房头无语了,他身子比志远强壮多了,能不能熬三年,都不知道呢。 “房头哥哥,如果有机会,你一起逃不?” 房头想了想,苦笑道:“我,已经熬了一年多了。” 志远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放心,你的事,我会帮你保密,帮你谋划!” 房头说到做道,当即把还剩在手上的半个窝头,递给志远:“你吃!” 志远不解的看着他。 房头道:“你刚才为什么留起了半个窝头?你留给赵俊明天吃的,对吧?” 志远点头。 赵俊今天没上工,按规定,不上工就没饭吃,上工的两干一稀,不上工的,全天就晚上那一顿稀的。赵俊今天已经饿一天了,他病得历害,明天也上不了工。怕他饿坏了,志远留半个窝头,给他明天白天时垫垫肚子。 房头把半个窝头塞在志远手里:“想跑,就得先把你自己身上的伤养好,把身子养壮!吃吧!” 每个人每顿凭工牌,也就只能领到两个窝头,志远都吃不饱,何况比他大的房头。 志远感激的看一眼房头,将窝头推回去:“你肚量比我大,你吃!我人小肚量小,省半个给赵俊,没事。” 房头硬把窝头塞给志远:“叫你吃你就吃,既然你铁了心要跑,别以为还有多少天,说不定不出天,你就有机会去万人坑了!这几天,你每天都多吃半个窝头,我给你!” “啊?”志远一脸懵然,细想一想,惊道:“啊?难道,你说的是——赵俊?!” 房头皱着眉点点头:“不是我咒他,没医没药,那些狗日的连吃的也不给一口,他能不能顶过去,真不好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四章 立誓 听房头说估计赵俊捱不过三、五天,志远难过得滴下泪来,眼泪把脸上的煤污,冲出两条浅痕来。 房头看了心酸,劝道:“别哭了,快吃吧。” 志远没吃,而是把那半个窝头,也收在了怀里, 03工棚里有烧炕的灶,上面就坐一铁水壶,志远准备晚上,把这窝头在水壶上烤干,如果要跑,得准备干粮了。 说到在水壶上烤窝头,边上的石头凑了过来。 石头看看两人,神秘的说:“我说你俩,别半个窝头还推来推去了,要把身子养壮,得有肉吃。” “哪有肉?”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他们已经多久没吃到肉了,肉是什么味,都已经快忘记了。 石头露齿一笑:“我刚才瞧见一个窑神,好大一个,虽然比不上我家地里的田鼠肥,估计也有个一斤多。” “啊?”房头吃了一惊:“你要吃窑神?!” 窑神,即是老鼠。 老鼠在井下很受人尊重的,因为,煤矿工人也就象老鼠一样在打洞,所以,有些年龄大的工人都叫老鼠为窑神----煤窑之神,当发生火灾,或有毒有害气体突出的时候,老鼠会集体逃跑,人就知道有危险,还有就是,有老鼠的地方就有氧气,看到老鼠,可以安心。所以矿下的老鼠,矿工们不打杀。 “可怎么抓呢?”房头咽了咽口水问。 只要有肉吃,去他的窑神! 石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抛接着,嘿嘿一笑:“看我的!我家地里的田鼠,都差不多被我砸绝了种!” 石头笑着,满是煤污的脸上,现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打老鼠不容易,没有应手的刀,剥皮去内脏也不容易,没刀就用镐用铲,好歹搞定了,偷偷塞在靴筒里带回了工棚,晚上扔进水壶里煮了煮就吃。 没油没盐没作料,味道远不如期待的好,煮的时间也不够,又腥又硬,但几个孩子还是把两只老鼠,给啃了个干净,还直嫌肉太少,不够吃。 志远小心的把吃剩下的骨头都收集起来,用块破布包了,准备明天下井时,再到工作面那找地方埋了,手脚干净,才不会被监工们发现。 别的人都睡下了,志远临睡前,去到赵俊的铺位上,看看他。 赵俊气息急促,表情很是痛苦,志远摸摸他的头,烧得更烫了。 赵俊拉着志远的手就不放,边喘边求道:“远子,求你叫他们找人给我治病啊,不然,我要死了。” 赵俊之前求过房头,但房头再不肯出面去求,说没用,怎么求,监工也不会理他们的,为了赵俊,他也已经吃了好多打骂了。 说不动房头,赵俊就求志远,志远能省下自己的半个窝头给他,还给他喂水,扶他去便桶那拉尿,是对他最好的人。 志远道:“没用的,他们压根就不会给你请大夫,说了也白说,还白白挨打骂。”说着就去掰赵俊拉着自己的手。 赵俊却死扣着志远的手腕不放松:“求你了,我今天又吐血了,有红的,有黑的,我现在好难过,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志远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房门早已经被看守从外面反锁,现在叫人,看守们肯定没好气,要么没人理,要么就是看守带着狼狗过来一顿打骂。只能等明天了。 志远只好对赵俊道:“你再熬熬,明天一早,我拼着挨打,也再替你求一次去。” “不,现在叫人啊,帮我叫啊……我难受啊……”赵俊哭着叫道。 炕的另一头,石头不耐烦的凶道:“嚎你个屁啊,你是玉皇大帝?人家不理你就是不理你,为了你,我们挨打受骂还少?远子!过来睡觉,别理他!” 志远用力掰开了赵俊的手,把自己的手抽回,走回自己的铺位去睡觉。 这很残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志远没在铺位上睡下来,心里终究是不忍,跳下了炕,到门边毛巾架那里,拿了条湿毛巾,上炕给赵俊敷在额头上降温。然后才去睡。 后半夜,03工棚的童工,全被赵俊的声吵醒了。 赵俊烧得脸上通红,一会说胡话,一会迷糊,到后来,还不停的抽搐,房头志远等看不对头,一起擂门大叫救命。 门开了,三个看守拖着狼狗,带着警棍,进来不由分说,就是将敢擂门吵闹的几个孩子打得抱头鼠窜,然后看了赵俊几眼,其中一个没好气的说:“妈的,这臭小子,眼见不能活了,可怎么还没断气?!烦死人了!” 边上一个看守嘿嘿笑道:“想不烦,那还不容易?正好06工棚那边死了两个,加上这个正好够三个了,够三个那老东西才肯来拉!明儿一早去把老除叫来,我们还多一顿酒钱,明晚可以整个火锅子,好好喝几盅!” 说着三个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第二天,排队领早饭的时候,房头突然用手肘碰碰志远,志远顺他努嘴的方向一看,有一辆马车,驶进了院子。 跟着就有看守带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人,走到06工棚外边,指指地上的一堆东西,就有人上去把盖着的破席掀开,原来席子下是两个童工的尸体,就那么扔在雪地上。 又有人死了,排队中的童工们鸦雀无声,胆小的都不敢看,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志远却逼着自己向那边偷偷瞟了好几眼,房头这么碰他肯定是有用意的,难道这些人,就是专门去万人坑边倒尸体的苦力?房头知道自己是立定了主意要跑,这是让自己先认认人? 不过,有些不对啊。 志远记得,石头说过,那些拉尸体去万人坑扔尸的苦力,用的是手推的板车,这次,怎么用的是有篷的马车? 志远冷眼瞧着,见那两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把那两个已经僵硬的童工尸体,分别套上白布袋子,然后往马车上搬。 因为在场的童工都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志远也不便问,但排在他前头的房头,几次回身对他打眼色,志远不明白那眼色是什么意思,一脸的懵然。 到领了窝头回到03工棚,志远急忙问房头:“咋啦?” 房头的脸色很难看,没理志远,而是先和石头耳语了几句。 石头的脸上阴晴不定,脸色也很难看。 石头向志远使个眼色,志远机灵,跟着他就走到房间里最里面的房角。 志远看石头一眼,等着石头开口,石头却扬扬下巴,志远转身,看到房头已经跟了过来,正要开口问,突然之间,石头从他后面一个熊抱,把他死死的抱住,志远大惊,边挣扎,边准备问这是干什么,还没开口,房头已经把什么东西塞在了他嘴里,让他出不得声。 “别闹!别出声!信我!是为了你好!” 房头低喝道。 志远一愣!信不过房头,怎么也还信得过石头。而且他相信,就是房头,两人交往到现在,也不会害他了,便停了挣扎,点头表示他会乖。 石头这才把死抱着他的双臂松一松,但仍不放开他。 而房头手一招,同房的另两个童工也过来,站在志远身前,挡着他。 这时就见03工棚新的监工,带着两个人走进来,那两个人拿条白布口袋,鞋子都不脱,直接踩上炕,然后把昏睡中的赵俊,往布袋里装。 志远瞪大了眼睛!他们要干什么? 志远惊愕的看向房头,房头盯着他,神情严肃,只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做声。 志远不敢造次,何况人被石头从后头死抱着,嘴里又被房头塞上了破布,是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 赵俊被人搬出去了,房头才让石头放开志远,志远一把从嘴里掏出那破布,急问房头是怎么回事。 房头瞄一眼门口,小声道:“刚才来不急和你细说,又怕你叫起来会挨打吃亏,才叫石头制住你——那些坐马车来的人,是专门给医院拉尸体回去解剖赚钱的,死黄二麻子,不但不把我们的命当人命看,死了的,不齐整的扔万人坑,齐整的就卖给这些人,再赚几个钱!真他妈的,鸡爪子上还要刮层油!” “什么是解剖?”志远听都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什么西医,用刀子把死人的五脏六腑什么的拿出来看,解剖多了,才知道人是怎么长的,才好给活人动刀子治病。” 志远眼光光的看着房头,好一会,突然大叫:“快去把赵俊要回来,他还没死,他还活着!他——唔……” 还待要说,房头已经一手捂在他嘴上,身后石头,也双手上加了力道,志远立即出不得声。 房头恶狠狠的道:“叫你个屁啊!叫有用?我们是为你好,别他妈的不识好人心!” 志远也恶狠狠的回瞪着他,过了一会,示意他们放开他。 房头先松了捂着他嘴的手,志远没有叫,石头便也松开了手。 志远虽然小,但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这点,他们信得过志远。 志远狠狠的剜他们一眼,石头想搂他安慰他一下,都被他甩开了。 志远嘴一咧,就哭了:“我出去排队前,还喂他水喝来着,赵俊还说他想我用开水把窝头开成糊糊给他吃……呜……”志远一边哭,一边蹲下身子,把脸埋在双臂间,哭得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石头看着他,也蹲下了身子,用手在志远背上抚摩着,帮他顺气。 房头看着他俩,也陪着,蹲下了。 房头推推志远:“我们也难受,可眼下,不能再让他们打咱们不是?别哭了,收拾收拾,马上要上工了!别忘了你最想做的事!活着!明白?” 是的,活着! 不但要活着,还要逃跑! 志远听话的止了哭,抬起了头。 看着工棚里的灯,志远咬牙切齿:“我杜志远,今天对灯火发誓!如果我命硬,死不了,我以后一定要把黄二麻子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碎尸万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五章 剜肉之痛 志远石头等为赵俊痛惜,却不知,赵俊的命运,比他们的,都好! 赵俊作为“尸体”被卖给本溪的一家医院作解剖之用,却被医院的人发现他还没死,救了他一命,二十多天后,康复后的赵俊,回到了浑河堡村,村里人这才知道了被骗孩子们的真正去向。 志远一直想与外界通讯,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他再想不到,他绞尽脑汁都没办成的事,却因为赵俊的“死”,他的爹爹杜海山,知道了他的处境,知道了古蝎子,知道了湖炭矿。 自赵俊“死后”,因为心情压抑,志远沉默了很多。 而03工棚,又来了一批新的童工,这批童工的价格比志远他们还要贱,志远这一批,包身银子三年还有三十五个大洋,而这一批新的,大多是附近之前霍乱疫区人家的孩子,黄世仁以每人大洋三十元的贱价,就又招了一大批三年期的包身工,最让志远想不通的是,这一批童工,不是从外地诓骗来的,而是本地招来的。 因为湖炭矿事故多,死的矿工多,在本地的名声,已经臭了,以前想在本地招童工,是不容易的,黄世仁要的童工,要么得向人贩子买被古蝎子之流强行抓捕拐骗来的,要么就要到外地,吹嘘煤窑如何赚钱,使一些家长上当受骗,把孩子交给他带到矿上工作。 这些新来的孩子或他们的家里人,有不少明知下煤窑九死一生,可还是为了三十个大洋,就来拼那九死一生中的“一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据说招人时还人头涌涌,大排长队! 甚至有新来的童工会唱这样的一首歌谣:“家有半碗汤,不去下煤矿,煤矿活地狱,下去就难上;家有一根线,不吃煤窑饭,要吃煤窑饭,就得拿命换!” 知道随时可能就丢了小命,可他们,还是来到了矿上。 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这得是家里有多艰难,才被逼着,来用命换那三十个大洋! 大冒顶才几天啊,死了那么多人,不但没人查没人追究,黄世仁还能招到这么多新童工,志远第一次对世道的黑暗、民生的艰难,有了深刻的理解。 除了心情压抑,志远脚上的冻疮开始溃烂,也让他苦不堪言。 这天,下工回工棚时,石头借口肚子疼,在路边野草堆里拉屎,到回工棚时,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干草枝子给志远,那是艾蒿。 志远在杏林世家的杜家长大,而且从小就采药,自然认得艾蒿。他记得,小时候,他爷爷曾经说过,艾蒿是好东西,冬驱寒,夏驱蚊。艾蒿一熏,寒气就跑了。 童工们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路边有艾蒿,志远也是因为脚疼,一次一个踉跄摔在雪地草丛里,才偶然发现的。 晚上志远用那些艾蒿煮水泡脚,没脸盆,就用自己和石头的饭盒装艾蒿水,来泡脚,一只饭盒泡一只。 脚上的冻疮已经全烂了,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再不好,已经不是逃跑不便的问题了,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 每天上工下工,开始是石头架着他,这两天,已经是石头和房头,轮流背着他了。 饭盒小,装不了多少水,一会水就冷了,石头为了让志远多泡泡,炕边灶头两边跑,倒冷水续热水,足足让志远泡了半个小时才罢。 泡完,又按志远说的,把艾蒿在水壶盖上烤干,然后在饭盒里压成粉,要给志远敷在溃烂处时,志远怎么也不干了,说自己敷,让石头赶紧去睡。 石头白天经常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帮他把他的那份煤也出了,好让他能在一边休息。晚上还要这么服侍他,志远真怕把石头也累倒了。 石头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入了梦乡。 志远就是要等石头睡着了,好办他想办的事,见石头睡死了,从枕头里摸出那支木觿和那块碎瓷片,一同放在装艾蒿药粉的饭盒里,然后捧着饭盒悄悄的爬下炕去,一拐一拐的去灯台拿灯,又去毛巾架那里取了自己的毛巾,然后走到灶台那边去了。 石头睡得死猪似的,房头却没睡死,见志远行动小心翼翼的,也就不声张,悄悄的起身穿上衣服,也到与大炕只有半堵矮墙之隔的灶台,看志远搞什么鬼。 房头看到的一幕,看得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到志远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嘴里横咬着木觿,把脚架在另一侧的膝盖上,在那里用那碎瓷片,在挖自己冻疮里的烂肉! 挖!不是割,碎瓷片虽也有锋口,可毕竟不是刀,志远那是在刮!在挖! 也许是太痛了,志远浑身都在打颤,但竟然还是一边颤抖,一边继续的挖! 妈的,这得多疼啊,这家伙简直就不是人! 是神! 志远曾经向他和石头说过,说从前见过他爷爷给人治背上的疮,用刀子割疮里的烂肉,志远说他脚上的冻疮因为拖得太久,也得这么治,非把烂肉脓血清干净了,引新鲜的好血下行,才能好得快。 志远想让他们帮忙,把烂肉割了,可他和石头想想都替志远疼,下不了这狠心狠手,何况也没趁手的工具,连小刀他们都没有一把。所以就没答应。 房头心里很内咎! 这冻疮,是志远当初下工回到工棚,不等把冻得快僵了的脚,先搓暖了,就直接把脚贴在最热的炕头上取暖的结果,志远还太小,有些东西志远不懂,但房头懂,但他却没有及时提醒志远。 一来是那时志远初来,和房头还没有太多的交情,二来是房头当时还记恨着志远。 ——在那场夺被子的打架中,他被个头比他小得多的志远压在地上,用那块碎瓷片抵在咽喉处,输了那一阵,在全工棚的人面前,他这个房头的脸算是丢尽了。他当时虽然也服志远能说出一致对外的话,但心里对志远,还是记仇的。 房头也没想到,志远的冻疮会发得这么历害,忘记了他年纪小,皮娇肉嫩,到后来,一起经过同生共死,志远也不只一次救他于危难,两人之间有了深厚的友谊时,却已经悔之晚矣。 房头走过去,在志远身边蹲下来,伸手揽着他,以防他身子颤抖得太历害从小凳子上掉下地,一边劝道:“别割了,看你疼得,一头的汗!就让它慢慢好吧。有我和石头在,走路,我们背你,煤,我们帮你出! 志远伸手把咬在嘴里的木觿拿下来,喘着粗气说:“不,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要割!不割干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好。这一个,已经割好了。” 志远说着,把木觿瓷片放下,伸手去把刚才割过的地方,用力的挤压,把脓血瘀血挤干净,直到挤出鲜红的血,才停手,把艾蒿药粉,合在伤口上。然后用一条布条,把刚合上艾蒿药粉的伤口扎起来。 房头看得一愣一愣的,由衷的赞叹:“你小子,真是有小子种!我服,打心眼里服!你就不怕疼吗?” 志远转头看着房头,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竟然还微微的上弯了:“我和自己说,脚上的烂肉不挖掉,我就见不到我爹爹了,就……什么疼,也不怕了。” 房头听了,心说这小子真是疯了,为了他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他现在和石头志远三人,已经是过命的好兄弟了,互相之间,也是无话不谈的。 他听石头讲过志远的故事,他知道志远是个大孝子,知道他有个了不起的爹叫杜海山,知道杜海山在志远心里,那是世上最好的爹,是他的神! 志远深吸一口气:“最大的一个搞好了,还有两个小的!” “还来?!”房头大惊道:“你脸都青了,明晚再搞吧。” “不!” 志远倔强的又拿起了木觿,横咬在嘴里,以免痛得大叫把工棚里睡的人吵醒,然后伸手去拿碎瓷片。 房头伸手按住了志远的手,自己割自己,太残忍了,万般无奈,叹口气,拿起那碎瓷片道:“我帮你吧……” 房头很明白,志远想脚上的冻疮快点好,有多么的迫切。 志远说的不拖累他和石头,只是一方面,其实更主要的,是志远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而脚上的冻疮如果不快点好,只怕有机会时,他也因此跑不动,跑不快。 为了分散志远的注意力,房头一直不停的和志远说着话,甚至自揭自短,边给志远刮挖,边把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小气记仇的事都给说了出来。 等全部搞完包扎好,志远还是疼得差点晕过去,坐都坐不稳,一个劲的冒汗,眼神都有点涣散。 房头背志远回炕上铺位睡下,又帮志远将他的宝贝木觿和瓷片收好,然后将志远最宝贝的他爹的腰带子团成一团,让志远抱着,那腰带子果然是志远的仙丹,原来疼得丝丝抽气的,那腰带子一抱,不一会,就安静的入了梦乡。 之后几天,房头和石头,都特别关照着志远,每天晚上,给他换药粉,煮“窑神”给他补身子,志远脚上的冻疮,总算是渐渐好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六章 闷雷 还亏得志远及时把脚上的冻疮给治好了,冻疮好了没过几天,他们03工棚的人,就突然转工作面了。 新的工作面是一个比较开阔的空间,大的煤层开采过了,剩下一些狭薄煤层,大人进不去,就由童工们把煤掏出来。 对于志远他们,这意味着没了原来的地利,原来的工作面在一个小洞的后面,监工钻不进去,有伤有病的童工,爬进去后可以休息,由别的身体好的童工代替工作。如今,有病有伤的,在监工的监视下,一样要干活,不然就要挨鞭子。 空间虽然开阔,可童工们依旧得弯着腰甚至是爬行挖煤,如此繁重的体力活,让志远感觉吃不消,在03工棚里,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但他仍勉力做着,总得让监工没有借口打他,才能活下去。 03工棚新的监工姓刘,比原来那姓陈的,还凶还狠,用鞭子抽人时,特别的疼! 这天,在井下吃中饭的时候,房头石头和志远哥仨,又凑到一起,房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就迫不及待的问:“远子,得手没?” 志远回了一个有点小得意的笑,露出细密洁白的牙齿,纵然满脸污黑,还是煞是好看。 房头和石头见了,便知志远得手了,两人挤挤眼,碰碰肘,以示庆祝。 房头和石头,算是被志远拉下了水,志远成天就想着,怎么逃跑,怎么把他们身陷在湖炭矿的消息给送出去。 而房头和石头,也只能帮衬志远,陪他一起疯,这可是一被发现就会被打死的事,没人帮衬更危险,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他死吧。 换工作面之后,他们干活的这个地方,就是主巷道的一个分叉,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们经常能见到那些成年矿工在主巷道走过,有时上下井时,还同一个“罐笼”。 这让志远动了让这些成年矿工代将消息通知村里的念头。这些成年的矿工,身世比他们这些包身工要好些,可以和家里写信的。 而要通消息,就要先把信写好。 纸,悄悄在井上,捡了个老刀牌香烟的空壳子,算是解决了。 笔墨,却头痛。 志远试过用煤粉混窝头糊糊为墨,用来写字,可失败了,那字写上去,干了之后,一抹就掉。 志远就把主意,打到了03工棚的新监工刘爷的身上。监工刘有个本子,记每个童工出工出煤数,他身上有支自来水笔。 志远筹谋之下,三兄弟合演了一场好戏。 这天上午,监工刘忽然听到一个有童工工作的窟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妈的这些臭小子,又为不知什么事在吵,真是打得太少了! 监工刘气冲冲的一手提着矿灯,一手拿着鞭子,猫腰进了那个窟窿,进去没多久,后背上就被什么砸了一下,痛得他一下子蹲在地上。 妈的有人暗算?监工刘左右前后看看,没人,抬头看看,顶上根本什么支护都没有。刚才有石头滚落的声音,估计自己是被落下的石头砸了一下。没支护的地方,最危险,监工刘也顾不得进去教训里头的童工了,鞭子都扔了,捂着痛处,赶紧退出洞去。出了洞,就见志远拿着倒空的簸箕,正要进洞去, 志远见监工刘步履蹒跚,手捂在腰眼上,连忙上前扶着他,“嘘寒问暖”,又是搀扶,又是帮提灯,可热乎了。 监工刘坐了一会,缓过劲来,就叫志远帮他去把鞭子捡回来,而志远回来时,不但帮他捡回了鞭子,还帮他把不知啥时“丢”了的笔,也捡了回来。 信写好了,下来就是找机会,把他交给别人,帮他寄出去了。 这可不容易,就怕碰到个虽然肯收下信,但不肯帮忙寄的;再坏一些就是碰到个没胆的,收都不肯收,推脱之间就容易露馅;而最怕的,是碰到个心眼坏的,把信直接交给他们的监工,那志远就死定了。 兄弟三人观察了几天,确认了一个目标,一个人称“老周”的大个子矿工。这个老周似乎在矿工中蛮有威望的,走路走在头里,他身边的其它矿工,也都听他的。 只要在“罐笼”里碰上,虽然监工在身边不能和外人说话,志远也使出浑身解数,他以敬仰的目光看着老周,认真的听他说话,如果听到好听的好笑的,还会及时在脸上挂出微笑以附和,慢慢的,老周也注意到了他,甚至有一回,还冲他笑了。 这天,早上下井的时候,又碰巧和老周同一个“罐笼”下井。 这天,和以往不同,老周脸色凝重,手里提着一个装有金丝雀的鸟笼。 志远和房头悄悄对看一眼,房头竟然也脸色凝重,房头是童工中的老油条了,知道的事情多,志远看他一副死了老娘的样子,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金丝雀必和井下的危险有关。 虽然有监工在旁,志远也准备开口了,一来和老周套近乎,二来用话,提示小伙伴们注意。 志远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向老周道:“周叔叔,你怎么提个鸟笼下井啊,边听它唱歌边干活吗?” 志远只装作是好奇,这样不容易惹监工反感,按规定,童工们是不可以和“外人”随便说话的。 老周看他一眼,志远那一声“周叔叔”,叫得甜沙沙的,小模样又清秀,倒是很招人疼,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来下井干活,也真是可怜,天下穷人帮穷人,老周有心把井下的危险告诉他,说不定真出事时,这孩子能因此逃得一命。 老周道:“我这也是学老人的法子,听说金丝雀对‘瓦斯’或其他毒气特别敏感,只要有‘瓦斯’或毒气产生,在还不至于爆炸或把人毒倒时,金丝雀就已经失去知觉而昏倒。如果看到金丝雀晕了,挖煤的就立即上井,以免伤亡事故的发生。” “是这样啊,学到东西了,谢谢叔。” 志远本就好学,加上又特意讨好,模样认真嘴又甜。 “闭嘴!哪那么多废话!”监工刘眼睛一瞪,把腰上的鞭子操在了手上,向志远指了指,志远敢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打人了。 老周白那监工一眼,没理他,自顾自对志远交待道:“我们昨天,就觉得不对,气大,感觉有气从煤里往外跑,上井去和监工们说有瓦斯,监工们叫了管安全的下去看了,说气是有的,但不碍事,叫我们把灯头关小些,继续向前挖,说决不能耽误出煤!这瓦斯可不是闹着玩的,爆起来谁能有命?!所以我们今天带上鸟笼子下井,你们也小心些。” 到了工作面,志远他们干了一会活,就听到主巷道那边有人大声叫骂,监工刘出去瞧热闹了,志远等乘机跟着后头看,很快,就看到一队矿警,押着三个矿工从他们分叉口前走过,而被抓的矿工,为首的一个,就是老周。 老周看到志远,对他大叫:“金丝雀死了!这些狗日的不让撤,还要我们往前挖!你们小心!” 监工刘在主巷道里看完热闹回来,对童工们瞪眼大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去!瞧见没,那姓周的,蛊惑人心,耽误出煤,就被抓了,哼,至少是一顿狠揍加开除,看他还嘚瑟!” 监工刘还记着今天在“罐笼”里被老周白的那一眼,别看监工刘对志远他们挺恶,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老周身材壮实,加上身边一堆跟他好的矿工,他被白了一眼都没敢作色。 志远对石头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找到房头,兄弟三人边干活边商量。 房头对两人交待道:“今天别那么卖力干活,耳朵给我竖起来!” “房头哥哥,要真爆炸起来,往哪躲?”志远担心的问。 “躲没用,就算不被爆死,爆炸后会出毒气,闻了也是个死,只有跑,上井的就活,井下的就是个死!” “还有!”房头神色严肃:“爆起来那就是个连环爆,爆的时候扬起的煤尘,会让下一次爆炸得更历害,能把什么巷道、铁轨、矿车全都炸没了,那起子黑心的矿主、工头,为了保他们的矿,会把井口封了,封了井,下面没空气,就不会连环爆,他们的矿就保住了,可井下的人,就得全死!前两年,就在抚顺炭矿大山坑,发生瓦斯爆炸,狗日的矿主把井口封了,那次死了917人!” 志远和石头听了,惊骇得面面相觑。 三人沉默了一会,志远首先开口:“走!我们换地方,换个离出口近的地方!有事时,跑路方便!” 他们正要挪地方,边上突然响起一阵“吱吱”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乱窜! 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一只大老鼠,没头苍蝇似的一头撞在了石头身上,然后顺着石头的身上往上爬,窜上了石头的肩膀,把石头吓得哇哇大叫。 那大老鼠从石头身上跳下后就跑没影子了,而左右远近,那种“吱吱”声反而越来越吓人。 房头扔了工具,拿起矿灯,照了照,惊慌的叫道:“不好,好多老鼠!这是要出大事了!” “怎么办?”石头慌道。 志远当机立断:“我们快走!” 石头猛摇头:“监工刘就在分叉口那把着,怎么走?” 房头道:“走,我们去和他说说去,他不顾我们的命,也要顾自己的命吧!” 志远冷哼一声:“他不会顾我们的命,只会顾他自己的命,哼,只怕他不会让我们上井,他会自己上!” 志远说着,从地上选了两块小石头,放在了口袋里! 然后对大瞪着眼惊讶的望着他的房头和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如果不让我们也逃命,我就要他的命!走!” 没有人能挡他杜志远活着、回家去和爹爹团聚的路! 谁挡,他和谁拼命! 房头和石头都一愣,志远那凶狠的眼神,他们似曾相识。 在赵俊被人当尸体强行带走后,他们曾第一次在志远的眼里,看到过这种凶狠,当时志远看着工棚里的灯,咬牙切齿的说:“我杜志远,今天对灯火发誓!如果我命硬,死不了,我以后一定要把黄二麻子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碎尸万段!” 房头叫上其他童工,一起涌向分叉出口,向监工刘诉说‘窑神’乱串,就要出大事了,要求监工刘带他们升井。 监工刘刷刷几鞭子,就把童工们打得纷纷后退! 正争吵间,远远的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突突突的,像什么,说不上来。 房头大喝一声:“别吵!”跟着就竖起耳朵听。 声音静下来后,所有的人也跟着竖起耳朵。听到一些声音,像是有时听到的点煤炮的声音,可又和那声音不一样。 周边的老鼠窜得更历害了,有老鼠就在他们脚边往外窜! 没一会,远远又传来一声像是闷雷的声音。 几乎是所有经历过上次大冒顶的童工们,心里都是一颤,又是这种闷雷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七章 封井 房头冲监工刘大喝:“要出大事了!让我们上井!” 石头和志远也一起在边上呐喊:“让我们上井!” 监工刘也有点慌乱了,但仍色厉内荏,挥鞭把冲上来的房头逼退,大叫道:“快给老子干活去,想上井?行啊,先把今天要出的煤,出够了数,老子就让你们上井!你们干嘛?想造反是不?告诉你们,再不去干活,今天上了井,你们人人得脱一层皮!晚上全部不准吃饭!” 有些童工害怕了,开始后退,有些甚至重新去拿工具。 志远盯着监工刘,眼里冒着火!突然暴喝一声:“我们冲!” 说着一马当先,向着分叉出口就冲过去! 监工刘刷的就是一鞭子挥出,想要阻挡志远,被志远闪过,说时迟那时快,志远已经从他身边冲过,冲到主巷道里了。 房头发一声喊:“大家快跑啊!” 童工们特别是那些新来的,还是怕监工刘的,有几个还是没敢动,但也有几个跟着房头和石头往外冲,毕竟是本地的孩子,煤矿矿难他们听得多了,知道厉害。 监工刘鞭子挥起来,站在分叉出口,来了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石头一个飞扑,拼着挨了鞭子,把监工刘扑倒,一边大叫:“你们快跑!” 房头和几个人,乘机冲出。 监工刘和石头扭在一起在,石头突然感觉肩膀上一热! 妈的!原来监工刘有腿刺子,已经扎了他一刀,正拔出刀来,又向他扎来,石头一个猛踹,把他蹬开,却被监工刘乘机抱着他的腿一别,石头就被迫翻了身子趴在地上,痛得大叫! 妈了个巴子的!原来这个监工刘还是个会家子,练过武艺的! 眼看监工刘一刀就又要刺下来,突然“啪”的一声,一颗石子飞来,正中监工刘的下巴,打得他整个人向后仰了一仰,石头乘机转身,就躺在地上飞起一脚,把监工刘的刀踢飞了。 掷出那石子的是志远,他是最早跑出到主巷道的,见石头危难,回头相帮。 志远冲过来捡起刀,而监工刘一嘴一下巴的血,也被激怒了,他妈的!石头这大块头也就罢了,杜志远这小兔崽子,才那么一点大,也他妈的敢欺负老子! 监工刘捡起鞭子向志远狠狠抽去,志远一个后滑加一个侧步,闪开了,再一鞭抽过去时,志远忽然拽住了鞭梢! 监工刘心里暗叫不好,就这两小子,监工刘已经看出来了,杜志远这小子,也会武艺!妈的!平时那怂样,原来全是装的!鞭子猛的回抽,志远毕竟力气小,被他的鞭子带着向他冲来。 监工刘只当志远是人小力气小被他带起向他飞来,正准备左手去抓志远,可猛然间,他意识到不对,他看到志远的右手,闪电般的一下,在他的下巴下面划过! 动作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去防挡。 他看到了,志远右手里,拿着他的腿刺子! 他看到了,志远眼睛里的杀气! 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的咽喉,已经被志远切开了! 看着监工刘倒下,那些还没跑的孩子惊叫起来。 志远看着监工刘咽喉处的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吓得一下子扔了刀,一时不知所措。 房头也冲了回来,冲还没跑的童工们大叫:“快上井!” 然后拉拉志远,志远回过神来,和房头一起去把石头拉了起来。 石头肩膀上涌出的血,把衣服都湿透了。 石头却没管肩上的伤,而是对着志远,不甘心的叫道:“明明我比你强啊,怎么每次都是你救我?!” 当古蝎子要捏暴他的手指时,是志远挺身而出,愿以自己的一指,换回他石头的一指;上回大冒顶,好几次,志远眼明手快,拉拽甚至是飞扑,几次让石头避开了落石,救了石头好多次。 “还他妈的废话!”房头骂一声,拉着石头和志远就往主巷道里跑。 到了主巷道一看,三人都傻了眼,刚才还基本干燥的巷道,现在像是开了一条河一般,全是水! 这时主巷道里,已经有很多矿工在奔跑,其中就有今天一早,一起坐“罐笼”下井的那些矿工,有人边跑,边大喊:“透水啦,瓦斯突出啦,快逃命啊。” 明明已经有瓦斯突出的征兆,黑了心的矿主不但不让矿工们上井,还怕耽误出煤,要矿工们把灯头拧小,继续向前挖! 老周等几人,据理力争,还被抓了,送上井去拷打! 结果一个工作面因灯光太暗看不清,加上瓦斯突出,不久就发生透水,水量极大,其声如雷,其势如兽!而且,有大量的瓦斯随水涌出! 房头领头,志远和石头紧随其后,三兄弟发足狂奔! 还没奔到“罐笼”下,整个巷道里的电突然停了,光线一暗,整个巷道里更是惨叫一片,蜂拥奔跑中,有人摔倒,有人被踩,乱着一团。 还好房头腰上一直挂着电石灯,三人互挽着也没被冲散,随人流奔到“罐笼”下,“罐笼”早停了,有矿工在大骂黑心矿主周扒皮,停了“罐笼”,怕是要封井保矿了! 透水,加上瓦斯突出,不升井,不是被淹死,就是被随时可能发生的瓦斯爆炸炸死,矿工们争相去攀几条拉煤的井绳上井,蜂拥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房头年纪虽只有十五岁,却已历经不少好兄弟的生死,危急关头,还能冷静的观察,作出决断,阿牛死后,志远和石头就成了他最好的兄弟,特别是志远,让他既可怜他,也佩服他,对于志远的救命之恩,更是铭记于心,如今生死关头,他没有自顾自的逃命,而是铁了心,要把志远和石头,一块也带出去! 房头一手一个,拉着志远和石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志远太小,不能也去争攀井绳,恐怕没上绳,就被人踩成肉泥了!而且那么多人,万一绳子受不住,那就是死一串!快,跟着我,顺着井筒的撑木往上爬!” 志远和石头,立即跟着房头,攀着井壁的撑木,向上爬。 房头边爬边叫: “抓紧了!” “怕就别往下看!” “快!大水来了!” 撑木上根本没有抓手啊,抓不住就会掉下去! 三兄弟拼了命!抠住撑木,向上爬! 随着水声轰鸣,大水涌到了,还没上绳上壁的矿工们,发了疯似的或攀绳或攀井壁,向上爬。 而房头的预感,也不幸成为了现实,原来有四条井绳,由于上面攀的人太多,四条中有两条断了,成串的人砸向井底,有些即刻就被水冲走,眼见是不活了。 可这还不是最不幸的! 远方连续传来可怕的剧烈的爆炸声! 志远只感觉身边的空气起了急剧的变化,带着一种震动,一种可怕的丝丝的尖啸! 这是瓦斯随水涌出,触及灯火,引起了爆炸! 爆炸要很多氧气参与,这丝丝的尖啸就是空气在急剧流动! 房头大叫:“快!” 三人拼命向上爬! 在他们前头,有比他更早就攀上井壁的,突然暴发出一阵阵哀嚎:“不要封井!” “不要封井啊!” “救命啊!” 志远向上看去,就见有人将快要爬出井的矿工,用警棍打,有的矿工,被打得从井口掉下了井底! 瓦斯爆炸了,黑心的矿主为了保矿,竟然下令封井! 三人中,房头爬在最上面,快到井口了,他才一露头,就有矿警给了他一警棍!这棍砸在头上,房头只觉头一嗡,差点没失手掉下去,但求生的意志让他拼死继续向上爬,那矿警又举起了警棍。 房头几乎绝望了,再吃一棍,他肯定会挨不住掉下去!那就是个死! 说时迟那时快! 志远就跟在房头后面,在房头吃第一棍时,他想起了口袋里还有一块石头,操起来就向那矿警掷了过去,一石子打在那矿警面门上,立即鼻梁见血,向后就倒!房头乘机跃上了井! 到志远了!也是刚一露头,就有矿警向他抠着井沿的手,狠狠给了他一棍!志远已差不多力尽,哪里受得住,手一松,另一只手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身子一晃就掉了下去! “不要——!”志远惨叫中身子下坠,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掉到井底了,不摔死也要淹死,他不会游泳! 难道就这么和爹爹永别?! “啊——!” 还没容志远感慨和海山是否父子缘尽,突然一侧的身子一紧,肺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被全挤压了出去似的,跟着就是一个力道,把他整个人,往井壁上拍! 那是千钧一发之际,跟着志远后头的石头,拉住了他的衣服!因为石头还得一手攀着撑木,只能一手抓着志远,志远的棉衣的扣子受不住力,已经纷纷在崩开,危急中石头无奈只好把他往井壁上拍,是死是活就得看志远的了! 还好志远没让他失望!及时抓住了一个突出的马钉头,然后手脚并用的,在井壁上稳住了身子! 但已经把石头吓得自己差点没掉下井去! 志远更是吓得不轻,两手死抠着,气都喘不顺! 石头在边上,他知道怎么激发志远的斗志:“远子,你给我爬上去!快爬啊!你不是说你和你爹,两父子一条命吗?你死了,你爹还活不活?!” 志远看着石头,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石头一手抠牢井壁的撑木,一手托着志远的屁股,喝一声:“上!” 志远深吸一口气,借着石头的一托,再次向井沿爬上去! 志远的手终于又搭上了井沿! 可几乎就是同时,手上就又被人用警棍砸了一下。 妈的!再疼也不松手!就算是手被打断,也不松手! 松手就是死!松手就是与爹爹的永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八章 折臂 打志远的矿警见一棍没把志远砸下井去,正举起警棍准备打第二下时,被人从后面拉着,一个狠甩,摔倒了! 然后那个人冲到井边,伸手拉住了志远的手! 是老周! 老周上井后不久井下就出事了,一片混乱中没人有功夫来管他,他也就在井边,拉人上去。他已经拉了十多个人上井了! 上面有人拉,下面有人托!上面拉志远的,是老周,下面托志远的人,是跟着志远后面的石头! 一拉一托之下,志远也上了井! 才上井,突然就在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炸声!志远被一股子气流,抛出老远,幸亏抛的方向是离开井口的,有在井边的人,被这股子气流冲得站不稳掉下了井!跟着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升上了半空! 志远一看,火球是从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小风井里爆出来的,那风井正冒出高高的火焰,直冲云汉! 志远还没爬起来,就已经被人踩了几脚!亏得有比他早上井的房头,看到了他,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忙往边上靠!再晚一点,只怕踩都要被人踩死! “马上封井!” 一片惨叫声、尖叫声中,有一个公鸡嗓特别的刺耳! 那是矿主周扒皮的一个亲信,在一大批打手的簇拥下,杀气腾腾而来,一边在大叫:“两台主扇,立即停风!马上封井!!” 志远顾不得一身的伤痛,对被打破了头,血流满面的房头,急叫一声:“石头还没上来!”就挣脱了房头,向井口冲去。 石头!他的好兄弟石头,还没上来! 井沿已经被矿警完全控制,老周等救人的矿工都被打翻在地,何况小志远! 可志远却还是拼命向里冲,要没人帮忙,石头肯定会被他们又砸下去的! 有人拉住志远,是好心的矿工,怕他去送死,被志远狠狠的甩脱了;有人打志远,这是周扒皮的狗腿们在清人准备封井。 “石头!”志远歇斯底里的叫着,疯了一般,拉不住打不回,只向井口冲。 有一个人抓住了他,从身后,用手臂锁着他的脖子,志远也不管这人,是好心拉他的矿工还是周扒皮的狗腿子,往那手臂上就是一口咬下去!那人一松劲,志远一个下蹲把身子脱出来,就往井口冲! 有人在志远头上给了他一棍,志远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跟着有人在他面前,抬起腿当胸踹他一脚,志远能看到,可人都快要晕倒了,看到了却做不出反应闪避,被那人一脚就给踹飞了。 不知过了多久。 志远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周围乱糟糟的,井口那里,要救人的矿工和要封井的矿警,正在撕打,志远见有机可乘,悄悄的从边上溜到井沿边,向下张望,好多矿工在向上爬,沿井绳的,攀井壁的。 他看到了石头! 石头左肩被监工刘插了一刀,现在已经是半衣袖的血迹,两兄弟互相看到了对方,一起叫着对方的名字,石头奋力向上爬,志远一手拉着井沿,一边尽量把身子下探,然后向石头伸出手去! 石头终于快爬上来了,向志远伸出了手,两人的手碰到了!就在两人的手快握在一起时,突然有个矿警,从志远后头,掐着志远的腰,把他往后拖! 石头和志远,两人伸出的手,本来已经碰到了,现在,却越来越远! 两人伸出的手,从能够得着,到越来越远…… 这惨痛的一幕,之后多年,都一直在志远的心头萦绕。 “放开我!”志远奋力一挣! 人却醒了! 在他身后抱着他的,不是什么矿警,而是房头! 刚才志远被人当胸一脚踹飞,人就晕了过去!是房头把他背到边上的工具棚里,这里好歹能避避寒风,这时正坐在地上,抱着他给他掐人中呢。 原来刚才和石头手碰到手,只是做梦? 志远左看右看,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和梦里差不多,周围乱糟糟的,但不同的是,井口那里,不知几时已经堆起了一圈砂包,边上有矿警守着,没有人在撕打。 在几丈之外,有矿警筑成人链,把矿工和家属拦在外边,家属人堆里,哭声震天! “石头呢?”志远颤抖着问房头,其实结局,他大致已经能猜到。 房头没正面回答,伸手抱紧他,拍着他的背道:“井已经封了,你想开些……” 瓦斯突出伴随大量毒气,停止向井下送风,就等于已经断送了当时在井下还没死亡矿工的活路,何况还封了井。 兄弟如手足!石头就这么没了? 志远呆呆的看着房头,半天都没一句话,一滴泪。 房头又是劝慰,又是给他搓揉手脚,好半天,志远才吁出一口气,和房头抱头痛哭。 越来越多的家属闻声赶来,群聚在一起,哭求资方善后和抚恤,声振四野,惨不忍睹。 远远的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志远既悲且愤,握紧了拳头:“这么多人,为什么还求他们?!为什么不打那些王八蛋,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哭有屁用,就没有人敢豁出去!” 房头看志远一眼,他知道志远和石头,感情深厚,他知道这时,志远心里有多大的恨。这种恨,搞不好就会让人做出蠢事来,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房头训志远道:“远子!小声些!打得过又怎么样,今天打得过,明天呢?能开矿的,要么是家里有人当官,要么是和当官的合股的!这里打得过,今天打得过,那别处呢,明天呢?明天就会有当兵的来,把闹事的全拉去枪毙了,平头百姓,和当兵的,当官的,能打得过?!” “歪理!”志远气愤的叫道:“人人都这么怂,周扒皮和黄二麻子才得了意,才敢不把人命当命看!” 房头有点生气了:“那你去带头吧,平时最能装怂的,不就是你吗?你为什么要装?” 志远顿时就哑了火。 为什么要装?因为自己要活着,说穿了,是怕死!因为自己还太弱小,拼不过,说穿了,是自己没用! 见志远脸都灰了,房头心里突然就是老大的不忍,说志远怂,有点过份了。当石头被监工刘举刀要插时,是志远挺身而出,杀了监工刘,当他爬到井口,被矿警用棍子就要砸下井时,也是志远一石子打得那矿警血流满面,他才乘机爬了上来。 志远可不怂! “远子,我是怕你冲动做出蠢事,我也就那么一说,别往心里去,我是为你好!你那信,有带在身上不?我刚才在你身上翻了翻,没找着!” “啥信?” 志远有些茫然的看着房头,石头死了,对他打击太大,脑子都不灵光了。 房头看他那样子,急死了,摇晃着他的肩膀道:“现在乱,监工刘又死了,没人看着我们,你那信要带在身上,我们现在去那边人堆里,看能不能找到人帮你把信寄出去!” 志远这才醒悟,房头所说的信,就是那封用那捡来的老刀牌香烟的空壳子,写给他爹爹的信,向他爹、向村里人通报消息的信。 “信我没带!”志远说。 因为怕被搜身,志远把信藏在03工棚了,信带在身上要是被黄二麻子的人搜出来,就是和外界私通消息,是要被打的,志远看中的送信人是老周,在和老周还没泡热乎之前,志远不敢把信带在身上。 既然没人看着他们,那还寄什么信啊,直接逃啊! 一念至此,起远跳了起来! “啊——”志远还没站起来,腿一软又坐回了地上。 全身酸软不说,一起来,头上被人用棍砸过的地方就是一阵刺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房头赶紧扶着他。 志远克服着要晕过去的阵阵恶心,对房头说:“我们乘乱,现在逃!” 房头摇头:“没门!我们身这上工衣,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人,就算我们能混到那片家属区,也逃不出矿区。矿区有把门的,其它地方有电网!” “先到家属区,找好心人给我们身他们孩子的衣服,没人给我们就去偷!换了衣服以后,装着是矿工家的小孩,从大门出去!有多少人上井,黄二麻子是不知道的,我们要跑了,他也只当我们是死在井下了,机会千载难逢,快!” 志远说着,挣扎着起身。却发现手软脚软,爬都爬不起来。 房头也来不急细想志远的法子是否可靠,但机会确实千载难逢,监工死了,没人管他们,先到家属区再说。 当下立即架起志远,走出工具房, 可惜,已经太晚。 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就见工棚的四个看守,拖着狼狗,正朝这边而来,并且,已经看到了他们兄弟二人。 房头看志远一眼,志远也已经看到了那些看守,眼里满是绝望,人一松劲,再走不动,身子一软,顺着房头的身子,人就倒了下去。 晚上,03工棚里,志远拥被而坐,根本睡不着。 以前再苦,边上还有个石头,用身子暖着他。 想到石头,志远就哭。 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的石头哥,都是石头待他的好。 自己饿晕时,给自己香瓜吃的石头;自己头晕时,要背自己的石头;两人去赶集,把所有物品都自己挑着,让他空手跟着的石头;当自己被那些老女人们揩油,把自己从人堆里一手拉出去的石头;教他扔石子的石头;打架时第一时间把他拉在身后护着的石头;杜家遭难,把自家的六个大洋偷出来给杜家的石头!不够被子,用身子暖着他的石头;煮好了窑神,把腿子肉给他吃,自己在小爪子里找肉的石头…… 自己能上井,还有这条命在,是石头在下面托着他! 志远发誓,要为石头报仇! 除了石头,还有他的小伙伴们! 03工棚,现在空荡荡的,原来的十七人,现在就只剩下他和房头两人。 但志远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来一批新的童工。到时,这炕上,又会挤得满满当当。 对于黄二麻子来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看着空荡荡的大炕,想着那些今天早上还在活蹦乱跳的生命,现在就躺在被封的井下,拥着被子,志远还是冷得打颤。 那些新来的小伙伴,那些明知九死一生,仍为了35个大洋,就卖身给黄二麻子的少年,没拼到他们想拼的“一生”,全部“九死”在井下。 他们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周扒皮黄二麻子敢如此作恶? 为什么东四坑这次的爆炸死了几百人,周扒皮还是矿主,黄二麻子还是包工头? 为什么矿工们家属们只有哭,没人敢反?因为周扒皮黄二麻子身后,有官,有兵?! 看着炕上空荡荡的铺位,志远第一次感觉,人生在世,得做些什么! 而不仅仅只是,要回家与爹爹团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九章 逃跑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一句,在志远小时候,他爷爷老杜头,就教过他。练大字时,这一句也写过很多次。 但直到这时,志远才对这一句,有了更深的理解。 为什么矿工们家属们只有哭,没人敢造反?因为周扒皮、黄二麻子身后,有官,有兵! 没本事就要挨打,就要被人欺负,要报仇,就要做更大的官,有更多的兵! 志远掀开被子,摸索着自己的衣服,他要起来! 房头也没睡着,听到志远这边的动静,问道:“你要干嘛!” 死的人太多了,房头怕志远怕黑怕鬼会睡不着,这晚没熄灯。 志远一身都是伤,头上起了个大包,胸口一个大红鞋印,手手脚脚被踩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擦伤,不动还好,一动就感觉浑身哪都疼,骨头像是要散架一样。 志远咬着牙,爬起身要下炕,一边回答道:“烤窝头,” 今天整个03工棚,就他和房头两人生还,中午原备的中饭,是十七人份的,回工棚后,由于03工棚监工都死了,没人管,房头毫不客气,用衣服把三十四个窝头全包了回来。 志远还没下炕,就被房头抓回了被窝,房头还多拉过一张被子,给他盖上,死的人太多了,现在被子有的是! “半夜三更的,烤啥窝头!你给我好好躺着!”房头命令道。 志远听了,不禁呆了一呆,这是石头平时和他说话的调调啊,如果石头还活着,一定会这么说。 看着志远眼里瞬间就充满的泪光,房头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让他想起石头了。 石头死了,房头也确实有心,代替他照顾志远,毕竟要不是志远那一石子救他一命,他现在肯定和石头一样,被封在井下。 志远坐起来,用手背擦泪,房头怕他受冻,用被子把他的后背包上。 “窝头烤干不会坏,够我们下来几天,顿顿吃个肚圆,好好吃饱把身子养好。”志远道,“房头哥哥,你说得对,我也想通了,仇是要报,但现在咱还不够份量,得等有朝一日,咱官比他们大,兵比他们多!眼下,就是要好好活下去!还有,为开井后……做准备!” 志远说到开井时,神情一窒,房头明白他为何有这一窒。 开井后,估计会有大批的尸体要扔万人坑,其中就包括石头。志远肯定会借去万人坑的机会逃跑,但这逃跑的机会,却是石头的死,换来的! “你还是想跑?”房头问。 志远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房头,坚定的点头。 房头长出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逃跑是很危险的,不成功,必死。 但志远留在这里,能不能熬过三年,谁也不好说,志远才来两个月,妈的,这03工棚人都死了两茬了!谁也不保下次再有事故,是不是还是那么好运能升井,与其到时后悔,不如放手一拼,逃就逃吧。 房头道:“开井估计很快,但把里面的人全清出来,估计得好些天,你既然铁了心,乘这些天好好养好身子。” 房头把志远按在枕头上:“你好好睡,窝头我会烤!放心睡,你石头哥走了,还有我呢,到时候,我赔你逃!” 志远瞪大了眼睛,惊诧过后,就是感激。 志远原先是想着,有机会就和石头一起逃跑,现在石头死了,孤掌难鸣,房头肯和他一起逃,当然是最好的,房头虽然不及石头的块头大,但体力很好,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最难得的房头冷静而又有决断,对矿山各方面都熟悉,脑子又灵光,各方面的才干都远胜石头。 房头曾经表示过,他不会跟他和石头去冒逃跑的险,因为他在这里,已经熬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只要再熬上个一年多,就能出去了。现在房头肯冒险和他一起逃,那是真把他当亲兄弟了。 “哥哥……”志远情真意切的轻叫一声,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房头。 房头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勉强微微上弯了下嘴角,多少话儿,都在不言中…… 房头从枕边拿起海山的腰带子,把它团成一团,塞在志远怀里,房头曾经几次见石头做这个动作,他也从石头口中知道这个腰带子,对于志远来说,意味着什么。 房头替志远掖好被子,温言道:“睡吧,我烤窝头去”。 志远感激的看着他,然后很听话的闭了眼,但不是睡,而是开始调息做松静功。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之后好几天,志远和房头,都在抓紧为逃跑做准备。 也顾不得是不是死人的东西了,他们把童工们的行李铺盖都细过了一遍,收集各种有用的东西。除了狗皮帽子、棉衣、手闷子、靰鞡鞋,最让他们惊喜的,是找到一个针线盒子,而里面,有一把剪刀! 虽然剪刀不大,但好歹是件铁家伙,是他们拥有的最好的武器了。 有了剪刀,还能裁布条当绑腿,还用布条搓了一条绳子,用针线,缝了个小布口袋,装烤干后捶碎的窝头粒子,备在逃跑的路上吃。 这一天,井下的尸体基本清理完毕,黄世仁名下童工和监工的尸体也由黄世仁的人领回来了,童工的尸体准备扔万人坑,房头向新派来的监工请求,要送送03工棚的伙伴最后一程,监工也同意了。 逃跑的机会,终于来了! 由于瓦斯爆炸当天下东四坑的只有02和03工棚,而这两个工棚上次大冒顶都死亡过半,最新一批童工本地人多,多有家属来把尸体领回的,所以要扔万人坑的,反而不多。 石头的尸体不知是不是因为泡过水,有很多绿斑,别的地方还正常,但肚子却膨胀得历害,像是女人怀了孕一样。(注:这其实是腐败性腹部膨胀,冬天死后72~120小时开始出现。) 志远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看,抱着房头,哭得昏天黑地。 想起石头曾经一脸英气的弯下腰要背他,还有对他说的那一句:“我石头,对月光发誓,我在一天,保你一天,只要有我的命在,就有你的!”志远差不点哭断一根肠子。 到了万人坑边,其它尸体都倒入坑了,就剩下石头的,房头和志远抱了四条被子来包他。 拉平板车运尸体的人已经走了,万人坑边就剩下房头,志远和03工棚的新监工三个人。 房头独自一人,用被子给石头打包,他不让志远碰。 尸臭很强烈,房头特意在工棚里找了宽大的罩衣和手套来,他已经包过很多次好兄弟的尸体了,知道尸臭的历害,如果不小心碰到,那味道要在身上留好几天,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志远完全没有经验,容易中招,所以房头不让他碰。 房头边包,边时不时瞄志远和监工一眼,监工一直捂着鼻子,站得远远的,而志远已经敢看着石头的尸体了,越看脸上越黑,右手还悄悄的从手闷子里脱了出来,插进了衣兜里。 那把剪刀,在房头兜里,志远衣兜里的是那支木觿和碎瓷片。 房头知道,石头的惨状,让志远动了杀心了。 他们逃跑的设想中,本来也有如果监工不走开,就把监工杀死然后逃跑的打算。 房头心里掂量着。 那监工因为怕臭,站得比较远,难以突袭,志远虽然有点功夫,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两人,以二对一,能不能杀得了还不知道呢,何况,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监工喊叫起来,也是麻烦。 那监工要肯自己先回去,是最好的。 房头故意手上不得劲,才包好的地方又松脱了,然后转头对那监工叫了声:“刘爷!” 03工棚的新监工,和那个被志远杀死的监工刘同宗,也姓刘。 监工刘捂着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房头对监工刘叫道:“刘爷,您先回去吧,这里又臭风又大,可偏偏还碰上个大肚子的,最难包了!也到饭点了,您先回去吃中饭,一会我带远子回去!” 听房头说吃饭,监工刘只感觉一阵恶心:妈的这臭味闻得,差点连昨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还说吃饭! 但房头说的话倒让监工刘入耳,他当监工也有年头了,以前也有先回去的例子,这里岂只是又臭风又大,妈的还阴风阵阵的,虽然是中午时分,那日头却昏黄昏黄,让人更加觉得阴气弥漫,他今儿一早起来,不知怎么的右眼就老是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搞得他心慌慌的。 交待了几句,监工刘就走人了。 房头和志远对看一眼,都紧张起来。 当监工刘的身影消失在大煤山之后,两人一起三几下,把石头打包好。 志远在尸体面前,合着掌祷告:“石头哥,你的仇,我一定替你报!古蝎子,黄二麻子,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房头也合掌拜了几拜:“石头兄弟,好好去投胎吧,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再不愁吃、再不愁穿。你放心,志远我替你照顾他!” 说完,房头看着志远:“我们推他下去吧!” 志远脸色铁青,扭开了脸。今天又有尸肉吃了,坑底的狼狗叫得那个凶!石头和他兄弟一场,他却不能埋他! 房头急道:“没办法的事!要逃,就要赶紧的!” 房头是个有杀伐决断的人,当下不理志远,上前准备自己推石头的尸体下坑。 “等等!”志远哭叫道。 再怎么忍,眼泪还是哗哗的,志远爬在地上,给石头的尸体磕了三个头。 等志远礼毕,房头用力一推,石头的尸体就滚下了坑。 然后房头急急的把沾了尸臭的罩衣手套,脱了扔下坑,拿出准备好的布绳,和志远一人一头缠在手上,再戴好手闷子,他们前面的路,积雪下有什么完全不知道,有绳子,要一个人陷雪坑里了另一个可以拉他上来。 万人坑房头来过几次,万人坑的外沿,不远处即有一片林子,而再远一点,约几里外的山上,就有人家,那是普通的山里人家,也就是,那里已经出了矿区了。他们要跑,首先就要到那片林子里隐身,然后向山里人家的方向,越过铁丝网,逃出矿区。 房头凭着印像,辨着雪色,带着志远,两兄弟,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向那个树林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章 电网 也是合该有事,先回去的监工刘,才转过煤山没多久,远远就见有两架爬梨,正从矿上的办公区出来,奔工棚大院而去,那两架爬梨监工刘认得,就是他们包工队的,其中一架爬梨上坐着一个头戴狐皮帽,一身狐裘的人,看那身打扮,就知道是他们的大把头黄世仁,监工刘吓得赶紧往回走。 黄世仁平时很少去工棚区,今天不知哪阵风,把他给吹来了,大概是最近出事太多,黄把头下来巡查了,监工刘没有看押着童工一起回工棚,而是自己先走了,这就是擅离职守,这在平时没什么,监工之间互相会包庇,可要是让把头看到了,轻则臭骂一顿,重则罚工钱甚至是开除。 监工刘只乞求爬梨上的人没有看到自己。 可惜,爬梨上的人已经看到他了! 看到他的人还是黄世仁! 看到监工刘鬼鬼祟祟的,向工棚走着突然又回身走向万人坑,黄世仁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呢,见状一声喝令,两架爬梨就转了向,向万人坑这边来! 最近连出两次大事,童工死得太多,加上东四坑这次是瓦斯爆炸,矿山设备损失惨重,矿主周扒皮对黄世仁也没以前客气了,死亡的童工,以包工队出煤数不足为由,按人头四十个大洋的抚恤金,周扒皮不肯给了,把黄世仁气了个蛤蟆鼓! 以前总是死多少个赔多少个的,所以黄世仁对监工们三令五申,没有他下的令,就算是再危险,也不准升井,违者立即开除! 这次好了,妈的一个都不赔,而在他的严令下,监工们还真的拦着童工们不让升井,结果下东四坑的两个工棚,只有两人生还,他名下两名监工、三十二名童工见了阎王,三十二名童工的包身银子,一千一百多个大洋,打了水漂! 正一肚子气,看到监工刘偷懒,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妈的,这下还不抓他个现行?矿主周扒皮他得罪不起,手下的监工还不是由得他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的货? 监工刘惶恐的快步往万人坑奔,都不敢回头看,妈的果然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有日子不偷懒了,一偷懒就让大把头给撞见了。 今儿被臭骂一顿、罚工钱是免不了的了。 等到了万人坑边,监工刘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右眼跳灾! 他负责看押的两个童工,不见了!有脚印向矿区边缘而去,这是要逃!而且已经逃没影了! 监工刘顿时脚也软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妈的,谁手上逃了童工,那肯定会被开除,还有一顿好打! 监工刘一边在心里叫着菩萨保佑,一边屁滚尿流的往回跑,得回去报信,叫上人带上狗还有滑雪板,一起追去! 半道就遇到黄世仁,黄世仁听到有童工跑了,上去就给了监工刘两个嘴巴子加一脚,把他的狗皮帽子都打掉了,帽子被风吹得在雪地里翻滚着远去,监工刘仍哈着腰,不敢动步去追帽子。 黄世仁恶狠狠的,对手下人下令:“回工棚,带上狼狗,给我把人抓回来,抓回来后给我往死里打!妈的,死了三十几个,老子一千多大洋都没了,不在乎再死两个!” 志远和房头,很快就逃进了那片树林里,进了林子,好歹有东西遮挡,安全了些。 但穿过林子的路程,却异常艰难。 在之前的开阔地带,有房头会辨雪色,带着志远走风口路,还算顺利,但林子里地形复杂,积雪又深,还好几次掉雪坑里,亏得是兄弟两人,两人之间,以布绳遥牵,互相拉扯着,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前面的的房头,柱着支树枝探路,跟在后头的志远,趟着齐腰深的积雪,走得手闷子脱了,大棉袄甩给房头拿了,还是一头的汗!连滚带爬中,还不忘鼓励房头,唯恐房头畏难畏险,失了斗志。 林地本身是一个不太高的小山,房头爬上一个高坎,转身拉绳子,把志远也拉上去,边喘着粗气,边对志远说:“你给我闭嘴!” 又喘了会,气息稍平,把大棉袄给志远套上,走时出汗,一停下来就冷了,他怕志远冻着。 边给志远套棉袄,边道:“你不用给我鼓劲,省点力气跟上就好,既然跑了出来,就没有回头路,不跑出去,就是个死,老子心里比你还急!” 志远看了看前面,他们已经爬到了小山的山脊上,下了山,山脚下,沿着山边,就是铁丝网了,从这里,透过林间缝隙,也能看到铁丝网了,外面就是连绵的群山,在几里外,隐约见山村人家。 “看,铁丝网!快到了!”志远惊喜的叫道。 “早看到了!先别高兴,上山容易下山难,小心些,别崴了脚瘸了腿,还有一道铁丝网要过呢,那才是大项!” 房头说着,从身上摸出装捶碎的窝头粒子的布包,道:“赶紧吃点,填填肚子继续走!” 兄弟二人,匆忙往嘴里填吃的,一来已经是午后了,二来在雪里摸爬滚打小半天,早就饿了。两人都不敢耽搁太多时间,一把碎干窝头一把雪,随便塞了些东西进肚子,就继续向前走,他们逃跑肯定会被监工们发现的,只差时间的早晚而已。 由于害怕被人发现追赶,两人都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一下,突然,志远一下子去势一个停顿,走在前头的房头,从两人间绳子的松紧上感觉到了,回头见志远停了脚步,正回头张望。 房头立即大为紧张,妈的,不是这么快监工们就发现并追了上来吧! 房头急问志远:“咋啦?后头有人?” “没人,不过,怎么有电线杆子?!” “什么电线杆子?” “你看,”志远指指他们右边远远的林子,“看到没,那黑色的木杆,和树的颜色不一样的,这边没有人住也没有矿井,什么都没,为什么有一行电线杆子,从矿区那边过来?” 房头仔细一看,还真的是! 在他们右手边,那边树木较稀疏,真的可以看到,有一行电线杆子,几乎是与他们行进路线平行,从矿区一直延伸而来。他之前还真没注意到,他只关心活物,关心后面有没人追来,不关心像电线杆子这样的死物,还是志远眼尖。 电线杆子和他们逃跑有啥关系? 可志远的聪明房头是知道的,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拿不要紧的屁话,来阻慢逃跑的行程,看着志远的眼睛里蒙上的一层忧郁和担心,房头突然心里打了个突! 这边没有人住也没有矿井,什么都没,为什么有一行电线杆子,从矿区那边过来?不,这边不是什么都没,这边有铁丝网! “电网?——电网!”房头失声叫了起来:“妈了个巴子,这边是万人坑啊,是个人就不敢打这边过,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装电网?!” 两兄弟面面相觑,志远眼里的忧郁更深了,看到电线杆子,他就担心这个,现在听房头这么一叫,把他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既然房头也感觉这电线杆子是为了电网而设,那十有八九,没跑了。 两兄弟不死心,眼见为实,当下加快脚步,向山下的铁丝网奔去。 还没下到山脚,他们就已经看清了,山脚下的铁丝网的上方,是有东西的!似乎是细细的金属线,要不是在阳光下反着光,还真不容易看清。 兄弟两人奔到网前,细看一番,这里的铁丝网,和他们工棚周边的铁丝网是一个样子,打进地下的水泥桩子,上面横架着很多条粗铁丝,粗铁丝上缠着末端剪成尖刺的较细的铁丝,这种铁丝网,尖刺再恐怖志远也敢爬或是硬穿过去,为爬铁丝网,他和房头都是里头薄棉衣,外面一件厚实的大棉衣,还有手闷子,就是准备防扎的,用志远的话说,就是扎得再疼,也死不了人,只要能和海山团聚,扎得再疼他也敢爬! 可是,这里的铁丝网,和他们工棚周边的铁比网又不完全一样,就是在铁丝网的上方,还架设了半人高的细“铁丝网”,这半人高的“细铁丝网”的支架很奇怪,是木头的,绑扎在铁丝网水泥支柱的上方,然后每个木桩上有六个瓷瓶,横拉着六根很细的金属线,那金属线细细的,上面没有缠剪成尖刺的东西,就是那么光溜溜的。 “那细细的六根线,就是电网?”志远问房头,他一个农村孩子,对于电,是到了矿山才有感性的认识,知道电是能电死人的,对于电的很多知识,他不懂。 房头一直仰头在看,听志远问,长叹一声:“唉,人算不如天算,八成是了!” 这是他们没有估计到的情况,因为从万人坑那边,也能看到边界的铁丝网,那铁丝网上可没电网,就是普通的铁丝网,他们没想到这里竟然加设了电网。 这个没估计到的情况,很可能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哥!是不是电网,有没有电,能试出来不?”志远说着,就要用手去触碰铁丝网。时间紧迫,黄二麻子的人随时有可能追来,那可就要命了。 “别动!”房头一声断喝,吓得志远手一缩。 房头在矿山已经熬了一年多了,对电的知识比志远丰富的得多,房头的职责,也要向工棚里的童工宣讲安全知识,对电多少有涉及。 房头让志站开,别太近网,自己一边小心的靠近,一边道:“电网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不过我瞧着,上头那个,就是电网。有电的就是上面那六条细线,没看到是架上瓷瓶上的吗,只有电线,才架在瓷瓶上!而我们见的电线是有胶皮的,这六条线,就没有胶皮!分明就是成心要电人的!” 房头边说,边小心翼翼的举起他用来探路的树枝,伸向那些细线。 “哥,别……电到你怎么办?”志远叫道。他虽然非常想尽快逃出去,但眼下,他更关心房头的安危。 亏得志远这一声叫,房头突然醒悟了,他手里拿的这树枝,本就有些湿,一端更是在雪堆里插了好久,自己这样举着去拔弄那些电线,真的有可能电到自己! 忙中易出错,太紧张,会出要命的错! 房头看一眼志远,用一个微笑,回报志远眼中的关切。 房头立马放弃了手持树枝去试探那些细金属线的想法,改为把那树枝扔向那些细线。 啪啪的几声爆响,虽然声音不大,但把房头和志远都吓了一跳,他们都看见那树枝碰上那些细线时,电网上闪出了蓝色的火花。 树枝好像被弹出似的,掉在了雪地里,房头过去捡起,志远也凑了过来,兄弟俩都闻到了一股子焦糊味,只见树枝上,有几条黑道道,刚才就那么一下子,就把树枝电出几道炭痕来! 志远对电不太懂,也瞧科了,毫无疑问,那就是电网!人要是碰到,会死的! 志远脸色煞白,房头也面如土灰,他们都意识到,他们已坠入到一个无比危险的境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二活一 前有铁丝网加电网,身后是随时可能出现的追捕他们的人。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怎么办? 志远和房头面面相觑,脸色都极难看。 志远差点没哭出来,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苦!为什么老天总和他过不去!为什么总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但他忍住了,没哭出来,从小就被人叫做“野种”,叫做“灾星”的他,种种不堪,那是家常便饭,暗里他也哭过很多次,他知道,哭没用! 何况房头哥哥舍命相陪,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不能败了人家的兴,这时,如果再没了斗志,那真是死定了。 房头除了害怕,还有就是懊恼,妈的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就被眼前这小子忽悠着,踏上了这条不归路!看着志远眼里转悠的泪花,房头突然就是一阵子的焦燥,这个时候了,还装可怜还装怂,装你妈装!装给谁看!他想骂人! 但他也忍住了。就在他开口要爆粗的一瞬,他分明看到志远眼中的畏惧和歉意,志远太可怜了,他骂不出口。 “别灰心,天无绝人之路——”房头好不容易压下骂人的冲动,甚至说了一句安慰人的话。他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他知道,骂人没有用,事到如今,只能同舟共济。 志远心也乱,人像要晕倒似的,脑子发昏!这是因为累,更多是因为害怕和着急。 他想起了他爹爹教他的静心大法,当下也不多言,跌坐在雪地里,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体位低了,呼呼深了,脑子从晕眩中摆脱出来,能正常想事了。 房头没有问,也没有催促,房头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脑子灵光,加上在矿山一年多,几经生死,已是一位有胆识和决断的少年英才,他选择相信志远,时间就是生命,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关系到两人的小命,他相信志远不是个在这个时候,会浪费宝贵时间的人。 志远很快双眼睁开,眼里还含着少许的泪,但更多的是一种坚毅的光,这让房头都惊讶了。 志远先问房头:“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只说石头难包,所以耽搁了,有没可能混过去?” 房头几乎是立即就否定了:“有可能,但很小!我们出来,太久了!” 是的,太久了! 说不定监工刘早就等不及回坑边查看了,雪地上的脚印,也瞒不了人,只要到坑边,一看两行脚印,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志远立即一挥手,示意这个问题到此打住,别再耽搁时间! 志远就坐在雪地上,用手在雪地上画了几条线,然后说出他的分析和打算。 “这是铁丝网,这是那一路电线杆子,这是我们刚才吃东西停的山脊,”志远说着爬起来,指着远方的高山:“那边的铁丝网,就是我们在万人坑边看到的那一段,都是沿山脊走的,因为地势险要,又在光秃秃的山脊上,又难接近又容易被发现,所以上面没电网,这边是平地,外面还有村子人家,正因为容易从这里逃走,所以有电网,铁丝网也又粗又密。” 志远说着把目光转向他们眼前的电网:“这里的铁丝网上面有电网,要过去,要么会飞天,要么能钻地,飞天不用想了,钻地倒有可能,得先试试铁丝网是不是也有电,要没电,可以试试能不能从下面钻过去,现在地冻硬了,我们又没个工具,想从下面挖个坑过去不容易,如果下面也不好钻,我们就先退回到那个山脊那里,那里高些,可以看看矿区那边有没人追我们,还可以看看那路电线杆子是到哪的,电网应该就是从那里开始,如果我们能找到电网的电箱子,把电关了,那么就能爬网了,如果找不到电厢子,我们就到另一边,去找没有电网的铁丝网,然后爬网出去。” “好,就这么办!”房头立即同意,事到如此,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拼拼看了。 志远转头看着房头,有点丧气,但却是肯定的语气:“不管我们走到哪一步,只要没能出去,又发现黄二麻子的人追来了,哥,你就要当机立断,别婆妈!把我绑了交给他们!我们两人,好歹活一个!活一个,日后还有机会报仇!把什么干粮袋子什么的给我揣着,你用那布绳把我绑了交给他们,就说我趁你包石头时跑了,你怕我连累你,一路追来,好不容易才把我逮到绑了起来,正要拉我回去呢。” “你说啥?!”房头震惊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志远的眼里,忧郁中闪着一簇决绝的火焰:“他们人多,我们拼不过的,被他们抓到,横竖都是死,反正两个也是死,一个也是死,我们干嘛要一齐死?要跑的是我,是我负累了哥,”志远一指高处的电网:“这是老天要绝我!那么,我会豁出去,让哥你——活下去!” 房头惊得呆了一呆,心头五味杂陈。 房头心念忽一动,盯着志远问:“那你有没想过,活的那个人,可以是你?” “想过,”志远回答得坦荡荡的,“我学过武艺,一对一的话,老实说,我不会输给你!我把你给绑了,不难。” 房头心里打个突!“你……你想……” “我没想!”志远看着房头,双目炯炯:“我要想的话,就不会和你说,我学过武艺,能把你给捆起来了。” 怕房头还不明白,耽误宝贵的时间,志远说出问题之关键:“二活一,只能活一个,而且要死的那个心甘情愿,做一场大戏,另一个才可以活!不然狗咬狗骨头,谁也没跑!” 房头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心甘情愿”四字,一点就透。他的心猛然就是一痛,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疯子,真的要用他的死,换自己的活! 房头不禁气都喘不顺,他眼前的这个人,还他妈的是人吗?面对生死,还能把事情想得那么透彻,能用自己的死,成全别人!他自问,他自己,做不到。 志远也有志远自己的打算,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事败,与其两个人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不如让房头活下去,至少是个信使,能把他的经历,告诉爹爹去。 爹爹一定会为他流泪吧,虽然他看不到了,但至少赚得爹爹为他流一次眼泪,也不枉自己来这个混帐又残酷的世上来走一遭。 志远说干就干,捡起那树枝,准备在铁丝网上试试,看有没有电。 房头拍拍了他的肩,说了声:“我来。”拿过树枝,让志远站开,自己走向铁丝网。如果真到那最后一步,再说,在这之前,他这个当哥的,有责任保护和照顾好志远。 “这铁丝网,有刺,但应该,反而是没电的。”房头说着,把树枝在铁丝网上碰了碰,没火花也没弹跳,当下就扔了树枝,靠近铁丝网,脱掉手套,他要用手探实,铁丝网部分是否带电。 房头扎好马步,伸手向铁丝网探去,和刚才志远不同,志远是以指腹去碰,而房头是掌心向自己,用指背去试着碰触。 这正是房头老道的地方,一旦铁丝网真的有电,志远那种手法会在危急中抓紧带电的铁丝,那是很危险的,而房头这种手法,真的触电,手会在人的本能下收缩拳头,让手指离开带电的铁丝。 “没电!”试完,房头肯定的说。 两兄弟立即扑到网前,开始清理积雪,浮雪一清开,就发现铁丝网几乎是贴地而设,下面除非能刨出一条深坑,不然很难从下面爬出去。土质坚实,能用的就一把剪刀,试了试,根本不行。 又想用什么东西撑开一个口子,那怕是小小的,仅能够他们钻出去的就行,可惜还是因为没有工具,铁丝又粗硬,也判定为行不通。 两人不敢耽搁,马上沿来路,向山脊奔去。 上了山脊,两人不约而同的向万人坑那边眺望。 上山脊之前,志远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们的逃跑还没人发现,那么,他和房头还有时间,去找没有电网的铁丝网的近端,然后爬出去! 可惜! “啊!——”房头和志远,都不约而同的惊叫了一声,他们所在小山与万人坑之间的开阔地上,有一长串的小黑点,目测是十多个人,踩着滑雪板,还有狗,正向他们而来,不用说那就是发现他们逃跑,沿他们的足迹,追来的黄二麻子的打手和狼狗们,冬天日头短,下午的阳光已经西斜得历害,他们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长长的。 志远腿一软,就瘫倒在雪地里,大难临头的恐惧,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得趟雪前进,而追兵们有狗有滑雪板,速度比他们快得多,这时他和房头,就算开足马力发足狂奔去找能爬的铁丝网,都已经来不及。 眼里是如洗的蓝天,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你一直和我过不去,把我往死里逼!! 志远被绝望,生生的逼出泪来。 以前,还能一拼,每每到绝境,志远会和自己说,如果老天就是看自己不顺眼,就是要捏挤自己,那么,除了豁出去一拼,别无他法。那么,就来拼一拼吧,看是天意历害呢,还是自己的命更硬一点! 而这次,却连拼的机会也没有了,他得俯首就擒,因为他要房头,能活下去!把他的遭遇,说给爹爹听,虽然爹爹会难过,但长痛不如短痛,爹爹为他伤心过后,会娶春婶子,会生自己的孩子,如果他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爹会找他一辈子! 何苦让爹一辈子心不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绝处 追捕他们的人正向他们奔来。 志远从地上支起身子,艰难的向房头道:“哥,来不及了!你别婆妈,就按我刚才说的,把我绑了,交给他们!” 房头嘴唇都哆嗦了:“远……子……你真的……不!你的命,我不要。”房头摇着头,突然感觉,用兄弟的性命垫脚,才能活下去的“活”,也不是那么美好,他心痛,他羞愧! 志远急了:“哥,别说傻话!要我命的不是你,是他们!我们俩都死了,谁得意?谁伤心?干嘛便宜那起子王八蛋!你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活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 志远不由分说,从房头身上把干粮袋子摸了过来,揣自己怀里,把剪刀也摸过来,这剪刀刚才刨地已经卷了刃,眼见也是废了,志远便埋在雪里来个毁尸灭迹,然后双手搭在房头肩上,死盯着房头,说:“哥!活一个,还有机会报仇,都死了,我们家里的人,连我们是生是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活吧,你也救我好多次了,我把命……还你!”房头心一横,把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漂亮话,说了出来。虽然话是说了,可对死亡还是刻骨的惧怕,心底里,还是希望能活的那个,是自己! “你不也救过我好多次吗?!”志远坚定的摇头:“哥,别推来推去了,关键是你大我小,你是房头!看好我们是你的责任!我跑你抓,还有人信,你跑我抓,谁信啊!白白误事,我们俩谁也话不成!” 房头哭了,志远说的在理,他知道,理智的做法,就是按志远说的做。 “快把我绑上,绑结实了,你绑我,比他们绑我好,他们肯定下死手!”志远也哭了。 在房头准备绑志远时,志远哭道:“哥,求你两件事,你一定记好了。” “说吧。” “第一,这是我爹的腰带子,你收好了!我死后,如果你能求监工到坑边去送送我,记得把我爹的腰带子,给我围在脖子上,记得围妥了,再推我下坑。如果他们不许,在我死后,你把这个腰带子烧给我!” “嗯!”房头哭着应道,把那腰带子收在怀里。 “第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期满三年放出去,记得我家是奉天城南的浑河堡,我爹是顺天菩萨杜海山,你把我的事告诉他,你和他说,远儿心里,他是世上最好的爹,这辈子,最难过的事,就是我不是他亲生儿子,如果有来世,我要投胎,当他……亲生的……儿子!” 一直一脸坚毅的志远,说到这里,忽然就哽咽了,豆大的泪珠,成串的往下掉。 房头看着他,又是惊诧又是心痛,黯然无言。他这才知道,原来志远和他爹,不是亲生父子,志远的事,他听石头说过,知道志远打小没娘,是他爹一手把他带大,在工棚,志远睡觉都要怀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可见他们之间感情深厚,却万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不是亲生父子。 其实是石头厚道,知道“野种”,那是志远的雷区,外人面前绝口不提。 “快绑吧!”志远猛的甩一甩头,在袖子上擦干眼泪,他知道此时,时间紧迫,要交待的事儿还多呢。 “还有,”志远又叮嘱道:“把我们拐骗走的仇家,绰号叫古蝎子,大名叫古成义,成天用假名字假模样到处拐卖小孩子,告诉我爹,一定要宰了他,给我和石头报仇!” “好,我记牢了!” “古蝎子又阴又狠,还有一身好武艺,很多年前就打败过螳螂拳高手王百达,告诉我爹,对他千万要小心!” 远远的传来犬吠声,追兵已近。 房头已经把志远手绑在了身后,然后又把上身来了个五花大绑,手里提着一枝当棍子使的短树枝,大致停当了。 两兄弟伏在雪坡后看着山下越来越近的追兵,志远对房头道:“哥!差不多了,你先上,把他们招呼过来,等他们近些,我也站前去,在他们能看清时,我会在边上装着要跑,和你撕打,我会对你一个猛扑,用头撞你,你记得别心软,把我一脚踹下坡去!” 房头一脸惊恐:“不行!滚下去时,万一脑袋撞在石头或树桩上,那可怎么好?” 志远狠狠的,以命令的口吻:“没时间了,按我说的做!这是我今生最后一场好戏,要演砸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志远手和上身被绑了个结实,脚却是自由的,当下,用力踢了房头一脚,“起来!去招呼去!真的脑袋撞石头上了,是我的福气!在他们手里,肯定死得比这惨!” 房头在志远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再没言语。爬起身来,就按志远的话去做。 虽然志远比他小,但却有舍已为人的胆量,视死如归的气概,和临危不乱的镇定,让房头觉得他值得信任,可以依赖! 没错,是依赖! 虽然志远比他小,但此时,房头已经愿意听命于他! 房头跃上一处高坎,对着山下的追兵,挥着手,大声叫道:“刘爷!这边,来这边,杜志远乘我包石头时跑了,不过,已经给我逮到了!” 追兵一行人,正是监工刘为首,看到了房头,都忙转向,向山上奔来,才到山脚,就见房头身后,出现了被绑着的杜志远。 杜志远明显也看到他们了,知道落他们手里就没好,口里叫骂着,扭身就要跑,他身上有绳子牵在03工棚的房头手上,房头用力拉着绳子,把杜志远向监工刘这边拉。 志远虽拼命想向反方向跑,无奈人小力气小,还是被房头一步步拉下山。 监工刘看了,弃了滑雪板,牵着狗,边向山上奔,边大叫道:“王志军(房头的名字),你揪牢了,我们马上到!” 跟着就听得志远一声愤怒的喝骂:“王志军,你个黄二麻子的狗腿子!”跟着就见杜志远不跑了,返身一个飞扑,向王志军撞去,两人倒地,滚在了一起。 王志军到底比杜志远力气大,杜志远又是被绑着的,很快王志军就揪着杜志远,继续把他往监工刘这边拖! 杜志远恼羞成怒,突然一口咬在王志军的手上,王志军吃痛,边惨叫边恶狠狠的一脚,把志远踹下了山坡! 本溪湖炭矿的办公区,黄世仁的办公室内。 志远又见到了黄世仁。 他第一次见黄世仁,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内,当时黄世仁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大喇喇的,把脚都架到了桌子上了。一见面黄世仁就给他们四个人一个下马威——当他和石头等四个新童工的面,把一个敢逃跑的童工,用警棍活活打死了,子都打出来了,当时那童工的惨叫声,骨头断碎声,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志远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工夫,就轮到了自己! 黄世仁这回可没像上回那样,把脚大喇喇架到了桌子上,上回那是不可一世的自在,而这一回,是气得吹着胡子瞪着眼睛,亲自动手,打了监工刘几个大嘴巴子,把监工刘打得血顺着嘴角丫子直流。 打了还不解气,又踹了几脚,骂道:“成天就知道偷懒的东西!你们那些小把戏,打量我不知道?!立即给我滚!妈的,幸亏人追回来了,不然不但不发工钱,你还得倒赔老子四十个大洋!滚,你被开除了!” 监工刘挨了打也只能忍气吞声,黄世仁边上一溜他的亲信,腰上都挂着警棍呢,想求把这月已上工天数的工资发一发,想想也没敢开口。黄世仁办公室里有一记帐员,和他是亲戚,监工刘便拿眼,瞟了瞟他。 那记帐员有年纪了,人情世故老道,知道黄世仁这会子,最看重的就是钱,看亲戚份上,出面向黄世仁求情,并说监工刘自愿自罚三个月的工钱,求黄二爷继续赏他一碗饭吃。 童工追回来了没丢,监工刘自愿罚三个月工钱,加上最近几次矿难,监工也死了不少,正缺人呢,黄世仁就答应了。 “还不快谢二爷的天恩!”那记帐员对监工刘喝道,监工刘赶紧给黄世仁磕头,然后带着房头站到一边去了。 收拾了监工刘,下来就到杜志远了。 黄世仁看向绑在边上柱子上的杜志远。 志远双手手腕子上绑着麻绳,然后吊在柱子上的铁钩子上,本来他只要站直了,就可以靠着柱子站稳,无奈人发晕,脚发软,身子向下出溜,倒把整个人的重量,加在了吊在上方的双手上,以至人吊着,晃来晃去的,绳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受了重伤,而且估计快被吓破胆了,哪里还有站的力气。 黄世仁一声狞笑:“哼,敢跑?真是寿星老儿上吊——嫌命长!来啊!照旧,给我打死!把衣服扒了再打,要打得红的白的(即)一起出,手脚骨头给我全敲断了,然后扔工棚那里暴尸三天,让那些穷棒子看看,逃跑的下场!看下回还有人敢跑不!” 志远人一晃,手上勒得生疼,加上迷糊中听到黄世仁说的话,一下子清醒了。 他被房头一脚踹下,可惜老天爷还是不怜悯他,他滚下山坡时,他的头没有撞到什么石头或树桩,撞出一身伤痛,却没撞死!要是一头撞死了,岂不是干净!可惜,他是滚到了监工刘的脚边,跟着就被监工刘一顿好削,打得他鼻青脸肿。 现在,大限已至,死亡的恐惧,让志远简直支撑不住,他本能的挣扎,脚在地上无力的划拉着,他看到,几个打手,已经向他走过来,灭顶的恐惧,让他叫不出更说不出话,只啊啊的发出模糊的声音。 几个打手过来,有人在拉扯他的棉衣,有人在脱他的裤子。 黄世仁说的,脱了衣服再打,要打得红的白的一起出,手脚骨头要全部敲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半路杀出个古蝎子 黄世仁说的,要脱了衣服再打,要打得红的白的一起出,手脚骨头要全部敲断。几个打手过来,开始拉扯志远的衣服。 志远的裤子被人扯掉了,因为志远双手在头顶上吊着,棉衣不好脱,几个打手动作缓了缓,正打算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松开双手再脱棉衣,忽然间,发现志远身子一僵,惊恐涣散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双眼放出大光芒,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志远在裤子被人一把扯下的时候,就吓得一下子,又回到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之间,手脚无力的挣扎着,吊绳长,身子扭动之下,头也晃来晃去。 一下子,全世界的声音入他耳里,都是嗡嗡嗡的,只知有声,但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眼里是人影幢幢,那些人,好象是认得,又好象是不认得的。 房里好多人啊,隐约有黄世仁。 有监工刘,有房头。 有这里办公的人。 门口,也有几个人。 ?! 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头上戴着四块瓦的火狐狸皮帽子,灰狐狸皮大衣,正在几个人簇拥下,走进了门里,四下张望。 他的眼神,好亮! 这么亮的眼神,非得像他爹杜海山那样的武林高手,才会有。 而且那还是一种阴狠的亮,在志远记忆里,这种亮,独一无二! 志远猛的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好些,再看一眼,没错!三角眼,鹰钩鼻!古——蝎——子! 古蝎子能找到这,肯定是冲他来的,正说明自己,在古蝎子眼里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利用古蝎子,先活下去再说! 求生的本能,让志远挣扎着叫了一声,但声音发闷,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叫什么。 志远急啊!对自己的无能又急又恨! 活下去,就什么都有可能! 一定要活下去! 想想爹! 爹会给自己力量! 志远拼尽全力,对着门口,发出了一声喊:“师——傅!” 屋里的人全都一愣,不约而同的都看向门口进来的四个人,只见为首一人,五十上下年纪,精瘦精瘦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但一双眼珠子,像是黑色的宝珠,贼亮贼亮的,看谁谁害怕。 他身后跟着两男一女,都是脚踩靰鞡鞋,束着腰,利落的短打扮,两个男的都是狗皮帽子羊皮袄,象是跟班伙计的打扮,而那个女的,狐皮帽子,狐皮坎肩,一身碎花棉衣裤,年轻又漂亮。 来人正是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那个女的是古蝎子的五徒弟韩萱,身后两个男的,一脸傲慢自负的是古蝎子的大徒弟黑心虎,另一个身坯极壮的是古蝎子的二徒弟“二棒槌”,除了他们四个,门外还有四徒弟“烟牙”看着车子,而三徒弟“赛潘安”,这回被留在老窝看家,没带出来。 古蝎子冷冷的看清了屋里的形势,又瞟了志远一眼,志远裤子被人脱了,光着下身,上身棉衣臃肿,吊在那里像朵蘑菇似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心说,妈的,要被人打死了,就叫师傅了,逃跑时你眼里可有师傅?!妈了个巴子的,现在这个埋汰样,还敢叫师傅,简直就是丢老子的脸! 黄二麻子对于这四个不速之客一瞪眼睛,立即就有手下的人,上前咋唬道:“你们几个!干啥的?” 古蝎子瞟那人一眼,根本就没要搭理他的意思,全屋子里,除了黄世仁,谁也不值他用正眼看! 古蝎子抬眼看了一眼黄世仁,就向他走过去,他虽然从来没见过黄世仁,但就冲刚才黄世仁说话那个颐指气使的样子,古蝎子就知道他是谁了。 古蝎子走前两步,嘿嘿一笑,冲黄世仁抱了抱拳,客气道:“这位一定是黄二爷吧,你的童工,是从猴腮老四手里买的是不?这猴腮老四也就是个倒卖的小角色,他的上家的上家,是兄弟我的朋友,那个吊着的孩子,是我的小外甥,这小子太淘气,自己往卖人的大车里钻,结果就到了您这了。” 黄世仁瞄古蝎子一眼,他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这四个人,衣着虽然不很富贵,可却有着一种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架势,还自报是人贩子上家的上家的朋友,明摆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黄世仁也就耐着性子,问:“兄台大名?你这是顺着人牙子把头的线,找到我这来的?你这是,要把这小子赎回去?” “呵呵,”古蝎子呵呵一笑:“我是谁,二爷就不用挂心了,没错,咱就是来赎人的,你开价,我给钱,只要价格谈拢了,二爷收钱,兄弟领了人就走,再无瓜葛。” 黄世仁立时就放下脸来,妈的,这是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这家伙竟然连名都不报,这不是看不起人吗?钱?你能有几个臭钱?老子没钱?老子钱多得吓死你! 黄世仁一声冷笑:“哼,那免谈了,老子从来不和无名之辈打交道,哪来的,回哪凉快去!” 古蝎子听了心里骂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要不是老子身上背着通辑令,不想惹事,看不一脚把你的脑袋踹进腔子里去!老子今天姓张,明天姓李,随便给你个名子你知道老子是谁?还他妈的跟老子拿乔!” 可环顾屋内,黄二麻子的人还真不少,黄二麻子在这么多手下面前,为了面子可能会死拧,那可就真的谈崩了。 古蝎子倒能屈能伸,料黄二麻子也只是买人,对于猴腮老四的上家的上家根本不会了解,也就顺口胡说道:“呵呵,二爷,别上火啊,兄弟姓张名发,是猴腮老四的上家的上家的本家,你和猴腮老四打听下,就知道我了。” 说着就用下巴一指志远:“这小子,二爷从猴腮老四手里,是三十五个大洋买的吧,既然我们都是猴腮老四的朋友,有话好商量嘛,二爷就开个价吧。” 志远自看见古蝎子,就知道救星来了,亢奋之下,人也不晕了,腿脚也有劲了,站直了身子减轻手上的吊力,从一个东倒西歪的“小蘑菇”,成了一个站直的“小蘑菇”。 志远感受着很多人看向他的眼光,形形,让他很不自在。 有黄世仁手下的眼光,眼光中有不屑和鄙夷,他们是在看某人的“小外甥”,这么调皮,自己往卖人的大车里钻?真是自己找死! 最难堪的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女人——韩萱看他的眼光,其实那眼光里有关切,也有看着他光着屁股,忍不住的轻笑,而入志远眼里,看不到关切,只看到那嘲笑,这算是在女人面前,丢面子丢到家了,只可怜双手吊着,什么也做不了,羞得他真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 最不舒服的,是“二棒槌”看他的眼光,那个“二棒槌”,打进屋,就色迷迷的死盯着他下半身的“风景”看,嘴角那一抹带着残酷淫邪的笑意,让志远打了好几个寒颤! 志远最怕的,当然还是古蝎子,古蝎子对他,倒没有多狠厉的眼色,甚至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但古蝎子每看他一眼,他心里都一阵颤栗! 但他仍努力,竖起耳朵,希望能听清古蝎子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猴腮老四?——记住了! 古蝎子万事小心,行踪不定,每一个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要记下来,有朝一日,找他报仇,就用得着了。 小外甥?!——呸!去你的死娘,王八蛋才是你外甥! 三十五个大洋?——妈的黄世仁,原来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他和石头等童工,是三十五个大洋,但他说的,和卖身契上写的,却是四十个大洋! 等等! 志远突然捕捉到刚才入耳的一句! 古蝎子说,“这小子太淘气,自己往卖人的大车里钻!”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这说明,和他掉包,留在蚕房梦想着当小六爷的林忠,架不住古蝎子的拷问,肯定已经什么都招了!古蝎子已经知道,自己和林忠掉包,从蚕房逃出,并不是被石头胁迫,而是自己主动做的! 这锅可就大了! 这说明,古蝎子肯定已经认定,自己尊师孝顺,什么扶师傅上炕上坐,那些都是装的,如果真的那么尊师孝顺,就不会冒险逃走了! 古蝎子目光如炬,又心狠手辣,林忠哪里是他对手,又哪里能骗得过他! 怎么办? 林忠不是他的对手,自己呢? 志远自问,他还真的糊弄不了这个古蝎子,古蝎子看人的眼神,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 再次落入古蝎子的手里,等待他的,会是更凄惨的命运! 志远一念及此,人又软了,古蝎子,实在太可怕! 腿一软,身子向下一坠,身子的重量又重新全聚在被吊高的双手上,人又摇晃了起来。 一摇之下,看到了房头。 房头的表情,让志远吓得又站直了! 房头一脸的兴奋,双手紧张的握在胸前,当志远看到他时,他甚至悄悄的用手指,指了指他自己。 志远马上意识到,房头为什么兴奋,心中暗叫不好!房头可别这时候和他套近乎,房头这个他用性命换回来的信使,决不能被古蝎子发现! 房头确实兴奋,眼看志远就要被活活打死了,这节骨眼上,志远的舅舅带人来了,志远有救了!而且看志远舅舅的架势,极有可能用钱把志远带走! 志远的舅舅一身大毛衣服,看着可是个有家底子的人,能救志远,最好也能把自己也救出去,房头刚才用手指,悄悄的指了指自已,就是想让志远,看在兄弟的份上,让他舅舅把他也给一起赎了!四十大洋是一笔不小的钱,这虽然有点厚脸皮,可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钱就当是借的好了,自己以后做牛做马,也会把这钱还上! 志远那么聪明,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房头甚至冲着志远,悄悄的做着“我”的嘴形,提示志远,房头热切的看着志远,期待他的回应。 志远看了房头一眼,那一眼,冷酷而严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房头心里一沉,妈的,难道志远怕他舅舅多花钱,不肯为他开这个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挑动互殴 房头以眼神示意,希望志远和他“舅舅”说,把自己也救出去,可志远却回了他一个冷酷而严厉的眼神,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房头心里一沉,妈的,难道志远怕他舅舅多花钱,不肯为他开这个口? 不对,为什么志远现在还吊着,而自己好好的还站在这里? 是因为志远,肯用他的死,换自己的活! 他为了能让自己活,命都舍得,会不舍得让他舅舅花钱? 房头冷静下来,突然就想起,志远之前喊的是“师傅”,而不是什么“舅舅”!他仔细看着古蝎子,鹰钩鼻!又瞄了眼韩萱,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突然就明白,为何志远的那个眼神,会那样的冷酷而严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他听志远和石头说过古蝎子,知道古蝎子是个鹰钩鼻!还听石头戏谑的说起古蝎子的徒弟“五姑娘”,对志远怎么怎么的好。志远和石头,是被古蝎子拐骗来的,而这个“舅舅”刚才不也说了,他和人贩子的上家的上家,是朋友! 妈的,原来这个“舅舅”,就是志远的死仇古蝎子! 房头回复到一脸严肃坚定,看志远一眼,见志远也正看着他,就抬手摸了下鼻子,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那人,就是鹰钩鼻古蝎子! 志远暗暗松一口气,然后顺下眼皮子,这和点头是一个意思,在监工眼皮底子下,他们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交流的。古蝎子太历害,他用各种动作掩饰着,根本不敢让人看出是在和房头眉来眼去。 志远暗暗庆幸,摊上个脑子灵光的好兄弟。要是换作石头,只怕要砸锅。 这时古蝎子和黄二麻子的“议价”正到节骨眼上。 “我和猴腮老四也就是我买他卖,说不上什么交情,你少套近乎!”黄世仁毫不客气的把古蝎子的话给顶了回去,想套近乎,用便宜价把人赎回去?没门! 黄世仁寻思着,这老家伙既然说杜志远是他外甥,那么就不会见死不救,既然如此,得好好的敲敲他的竹杠。 “这小子,”黄世仁指指杜志远,“胆敢逃跑,给穷棒子们立了下坏榜样,老子今天非打死他不可,你给多少钱,都甭想赎。你们可以走了!” 黄世仁的心思,哪里逃得过古蝎子的眼,当即笑道:“呵呵,二爷这不是关门,是拿乔,是为了要更高的价啊,二爷也忙,咱能不能不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人,我肯定要带走,二爷就出个价吧。” 黄世仁冷笑着翻了翻白眼,道:“他的卖身契,上面写明包身银子是四十个大洋,三年为期,如果要毁约,对不住,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番一倍,八十个大洋。这还不算!这小子想逃跑被逮着了,按规矩得打死,八十个大洋赎的是死人,要赎活的,没三百个大洋,免开尊口!” 三百个大洋!古蝎子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妈的自己冒险硬撸一个孩子才卖二十个大洋,这王八蛋竟然敢开这狮子大口! 立马就放下脸,冷笑道:“黄二爷!我看你是七斤面粉调三斤浆糊---糊里糊涂啊,就猴腮老四,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么他上家的上家,可是好欺负的?八十个大洋都是给你面子了,还三百!趁早把卖身契拿出来,大家好来好散,要是失了和气,”古蝎子把眼睛在屋子里左瞅瞅,右瞅瞅:“二爷这屋子,你们明天可就有的是地方要重新收拾了。” “你啥意思?”黄世仁眉毛一挑:“你意思是要老子不肯,你要砸了我这办公室?妈了个巴子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背后是谁?这里的矿主是我把兄弟,他的背后是国防军第11师师长汤玉麟!多少敢在我们跟前横的,我把兄弟只要写个手指宽的纸条子,就能把他送大狱里吃牢饭去!” 这话把古蝎子呛得不轻,古蝎子看着眼前的黄世仁,真想上去两记勾拳再加一下窝心脚,打死这狗仗人势的东西!黄世仁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妈的!他古蝎子,不就吃亏在被官方通辑,上不得明面吗。 但古蝎子表面上却无半点难色,好整以暇的捻了捻山羊胡子,冷笑着反问:“哼,你们背后有人,我们老张家就没有?” 言罢,怕黄世仁不就范,还堆上笑,又加一句“二爷,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你可以不念和猴腮老四的交情,猴腮老四可得一直巴结着我们张家!以后,人,你还是要和我们买的吧?今天要伤了和气,日后咱一回生两回熟以后,那多没意思啊。” 古蝎子说起大话简直是眼都不眨,其实他哪里是猴腮老四上家的上家的本家,多年以来和他打交道的人贩子张爷,根本就不给他面子,买他手里的儿童,多年以来一直没升过价,而且这次古蝎子发现杜志远逃跑后,费尽心思讨好张爷,想通过张爷找到志远的下落,那张爷都没甩他,古蝎子只好自己辗转层层去查,好不容易才查到志远是被倒卖了几手,到了湖炭矿,这就是为什么拖了几个月,到现在才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古蝎子的大话,说得滴水不漏,黄世仁不由得就信了,他也有听说过,那位张爷,和很多大矿的矿主有交情,家里还和日本人做着大生意,官场上也混得开,还真不好得罪。 黄世仁沉吟了,在想是不是就收八十个大洋就算了,反正买志远回来也就三十五个大洋。 倒不是黄世仁怕事,是他这会子和周扒皮关系不如以前好了,做什么事都底气不足。别看刚才吹嘘得蛮像那么一回事,其实矿主周扒皮和他虽然是拜过把子,但根本不拿他当兄弟,这一回死了那么多童工,一个蹦子的抚恤金都没有,还骂他为昧抚恤金,名下童工死得多,影响了矿山声誉,在这节骨眼上,真惹出什么事来,周扒皮可能会翻脸不认人,把他这个包工头的差事给撸了。 紧盯着黄世仁的除了有古蝎子,还有杜志远。 志远虽然还吊着没脱险,但还是很期待古蝎子和黄世仁能翻脸,最好能打个你死我活,让他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眼见古蝎子大话连篇,把黄二麻子给忽悠住了,志远心里好生失望。 黄世仁沉吟一会,决定妥协了,开口叫道:“八十个大洋?不成!”黄世仁贪婪成性,正准备和古蝎子讨价还价,至少要一百个大洋。 “八十个大洋?不成!”这是上半句,下半句就是“至少得一百个大洋!” 可惜,他的下半句没来得及说出来! 黄世仁“不成!”二字话音刚落,就听志远一声惊呼:“师傅,小心后面!” 也是黄世仁走背运,这“不成”二字,给了志远挑事搞事的机会。 黄二麻子,还有他的这些个打手,平时对童工们极狠,志远要借古蝎子的手,好好削他们一顿,算是为自己,也为死去的石头他们出一口恶气。 眼见黄二麻子和古蝎子打不起来了,那他就给他们来点刺激,让他们打起来! 志远这一声惊呼,入古蝎子眼里,神情里带着惊恐还带着关切和担心,毫无破绽,身后肯定有人对他不利!古蝎子猛一拧身,就见身后一个黄世仁的打手,手里举起了警棍,古蝎子不由分说,一脚就把那人踹趴下了。 黄世仁这边的人一看,妈的,这是动手了么?一堆打手,发一声喊,操起警棍一拥而上,黄世仁更是嚣张的尖叫:“妈的,敢太岁头上动土,给我往死里打!” 古蝎子脚尖一挑,一张椅子就跳起被他拿在手上当武器,跟着就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没人能近他的身! 古蝎子的徒弟们也动了,“二棒槌”加入战团帮古蝎子,韩萱则去解救志远,黑心虎则直奔黄世仁。 打得那个热闹! 一个个扑向古蝎子的打手,被踹飞、打爆、喷血! 看得志远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那个刚才一把把他的裤子给扯下的大块头打手,被古蝎子一个飞踹,整个人飞起来,撞在一个文件柜上然后反弹在地上,那个文件柜倒下压得他惨叫连连,爽! 古蝎子一人,对战明显训练有素持警棍的七、八个人,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分心出来吩咐徒弟们: “别整出人命就行!东西尽管砸!” 韩萱手里一把锋利的匕首,几下就割断志远手腕上的绑绳,手上一松,没了上头的吊力,志远就向地上倒,韩萱手快一把抱住他,把扔在一边他的棉裤用脚勾过来,命令道:“快穿上。” 志远伸手去拿裤子,手却不听话,吊得久了,手麻的,腿也是软的,韩萱一松手,就跌坐在地上,两条腿本就有碰伤,还被扒了裤子这么久,虽是在屋里,也冻得皮肤都青了。 韩萱只好向“二棒槌”打个唿哨,“二棒槌”过来帮她封着黄世仁的打手,韩萱忙帮志远把棉裤套上,又急急在他手腕子上揉搓了几把替他活血,然后一手持匕首戒备,一手拉着志远向门口移动。 才走几步就停下来了,因为场面上,胜负已分,黄世仁已经被黑心虎制住,黑心虎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咽喉上。 黄世仁的人,能打的敢打的,基本都被打趴下了,剩下不敢打的,都缩到了一边。 办公室里一片狼籍 古蝎子对黄世仁,笑咪咪的道:“黄二爷,您看着办吧,如果有人去叫矿警,或是我不能带着我的人好端端的出矿区,这都是不好的,不是我不好,是你不好哦。” 黄世仁刚才也瞧见了,妈的,他养的打手,和人家根本就没得比!何况脖子上还正架着把锋利的匕首。就对古蝎子服软道:“好说,好说!你让你的人先放开我,我来安排,保张大哥满意。” 古蝎子瞅他一眼,轻轻扬了扬下巴,黑心虎就撤了匕首站到一边,但只有一步之遥,这个距离,以黑心虎的能力,随时可以再把黄世仁制住。 黄世仁毕竟也是个大把头,倒也没乱,先叫人到外头,控制事态,不准外传不准叫人,然后就叫人,找志远的卖身契出来。 整个办公室柜倒箱翻,要找卖身契还得费点工夫了。 古蝎子见状,也示好说愿意按契约,给八十个大洋,他也不想搞得太僵,免得出矿区大门时有麻烦。并继续用“张家”来压黄世仁,免得黄世仁再出什么妖蛾子。并直言,一会交收完,要请黄世仁上他们的车,把他们送出矿区大门。 黄世仁只好都答应下来,古蝎子还肯给大洋,让他有点意外,对方本事这么大,看来张家还真是得罪不得,也不要脸了,认错服软,反过来求古蝎子不要计较。 古蝎子便吩咐韩萱,先带志远上车,并叫韩萱,让在外面看车的烟牙,拿大洋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个效忠的人 志远虽拐啊拐的,好歹也能自己走了,跟着韩萱走出屋子,就见烟牙在车前戒备着,韩萱叫烟牙拿了大洋送进屋去。 “远子!”志远走到车边,才要上车,就听身后有人叫他。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昏暗中,看到叫他的是房头,房头看他出来,跟了出来,而监工刘还在屋里,并没有跟出来。 房头手里拿着志远最珍视的海山的腰带子,对志远说:“远子,我也是没办法,别记恨我,抢你的东西,还你吧。” 志远看房头一眼,办公室外都是不认得的人,而古蝎子这边,就一个韩萱跟着,这还真是和房头再说说话的最好的机会。 房头是他的信使,现在情况有变,他想再交待几句。 志远用上最真诚的表情和声音,哀求韩萱道:“姐,能让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不?”边说,边用手,抓着韩萱的衣袖轻轻的摇晃着。 韩萱愣了一下,这和她的弟弟韩睿求她时,多么的像啊。 她可爱又可怜的睿弟! “去吧,快点!” 韩萱同意了。 志远忙过去,从房头手里拿过腰带子,一边说:“算了,我跑了,也连累你,我们扯平。” 边说边看看左右,见并无什么人关注他们,就拉着房头走远几步,没在黑暗中,然后以极低的声音道:“哥,告诉我爹,我被古蝎子带走了。” “别叫我哥,”房头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但明显带着兴奋。“你刚才……太漂亮了,我服,打心眼里服,你注定一定能成大事,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哥,你是我的爷!你脱难以后,一定要来找我,我要跟着你干一辈子!” 刚才房头一直在看着志远,志远那一声惊呼:“师傅,小心后面!”唱做俱佳,简直绝了! 古蝎子没有后眼,但房头却看了个真切,其实被古蝎子最先踹趴下的那个打手,当时的动作并不是拔出警棍要暗算古蝎子,而是看两边大概打不起来了,正准备把棍子插回腰间。黄二麻子那声“不行!”,到志远的那声“师傅,小心后面!”的惊叫,之间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志运能这么快的反应,还能利用古蝎子身后打手的动作,既向古蝎子的表了忠心关心,又让两帮仇人,狠狠的互削了一顿,真他妈的太让人佩服了。 对那些一直欺压他们的黄二麻子、打手、监工,他虽然是恨之入骨,却没能动他们一小指头,但志远,就那么叫了一声,就让他们被人打了顿爽的! 如果说一直以来,房头对志远的聪明和勇敢,已经从欣赏慢慢转为佩服,那么在那一刻,房头对志远,已经是由衷的崇拜了。 房头激动得心潮澎湃,他认定志远以后一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要做第一个效忠志远的人。 志远一愣,他还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跟着他干一辈子,人有点懵,他自己的命运都不在他自己手里,随时吹灯拔蜡,房头吃错啥药了,还要跟着自己一辈子? 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了,时间紧迫,明显韩萱是比较特别的一个,而若古蝎子或他的其他徒弟出来了,就没可能让他这么和房头说悄悄话了。 “哥!听我说!”志远急道,“古蝎子比黄二麻子还狠,我要逃不掉,在他手里,除非肯帮他干坏事!不然是没有活路的!你记得出去后去找我爹,如果我还没回家,那就是我已经死了,告诉我爹,替我报仇!” 志远说完就要走,房头一手拉住他,急道:“坏事就坏事,好歹先活着!” 志远艰难的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爹,他管我可严了,他要知道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会打死我!” “不会的,你是被逼的!” 志远低下了头,声音带着哀痛,“被逼?就算他不打死我,也会不要我,那还不如打死我。” “你不说不就成了?笨!”房头急了,想起石头说过,志远聪明绝顶,但一遇到他爹就傻了,果不其然啊,志远这么会装怂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到了他爹这里,人就不会转弯了呢? “这世上,我骗不了的人,最不想骗的人,就是我爹!”志远说着,急甩开房头的手,转头就要快步离开。 房头一手揪着志远的衣领子,把他揪了回来,在志远耳边最后叮嘱道:“先假装顺着他们,才有机会跑,懂不?我的爷!” 三天后。 杜海山,也赶到了本溪湖炭矿! 和他同行的,有庆三爷庆文秀,庆三爷的得力干将土豆,一直对志远视若已出的前三江好军师虚云和尚,还有石头的爹,加上庆三爷的六、七个得力亲信,——把三架马拉爬梨,坐了个满满当当! 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人,是赵俊。 赵俊在冒顶中被砸伤,回到工棚后得不到医治,奄奄一息时,作为“尸体”被卖给本溪的一家医院作解剖之用,却被医院的人发现他还没死,救了他一命,还给他凑了点路费,二十多天后,康复后的赵俊,回到了浑河堡村,村里人这才知道了被骗孩子们的真正去向。 而在这之前,海山知道志远为了救他把自己卖了,不顾自己霍乱还没大好,立即就会同庆三爷和虚云和尚,起程去哈尔滨找志远,去到秋林公司一问,秋林公司根本就没派过什么襄理去外地招工。 知道孩子们被拐骗了,浑河堡村炸了窝,凡有孩子被拐的人家,无不呼天抢地,村长和大伙商量,大家一致公推,由海山挑头去找孩子们,海山本事大,见过大世面,又热心帮人,最合适不过。 可把海山请到了村公所,说了原委,正当大家都期望着海山一口答应的时候,海山出人意料的黑了脸,冷冷的扫了村里的头头脑脑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抬脚就走人了。 这些村里的头头脑脑们,当初远儿为五十个大洋求你们时,你们可有一人,帮他一把?别人是一心投秋林公司上高技的,只有远儿,认定那几个骗子不是好人,但明白又有什么用,因为五十个大洋,因为这些同村人的冷漠,还是得把自己给卖了! 海山一向讲道理,但却为了志远,任性了这一回。 当初,要有人肯帮帮志远,先借他五十个大洋,远儿就不会落入那些骗子之手!他恨这些把钱看得斗大、冷漠的乡邻,他就是要给脸色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他杜海山,生气了! 他和远儿,还从来没有这么久的分离过!他不知他的宝贝儿子,现在是生?是死?能不能吃得饱?能不能穿得暖? 从哈尔滨回村后,海山在家闷了一天,也不给人看病,院门都没开,第二天上午去了赵一春的小火磨,小火磨已经开张,海山巡视一番,交待了些注意事项,然后下午就去了城里,找庆三爷借钱。 以前多少次,庆三爷要替海山还债,要给他钱,海山都坚辞不受,这回主动开口,而且是一大笔钱,把庆三爷吓得不轻,他不是心疼钱,是因为海山一直闷闷不乐,话也不多一句,他不知海山想做什么,怕海山想不开。 庆三爷把钱借出,暗里还派土豆跟着海山。 第二天,土豆回报,海山把杜家的债主家跑了个遍,用向庆三爷借来的钱,把杜家欠他们的债,全还了。 然后土豆向庆三爷辞职,庆三爷获发还部分产业,商团也重新建立,虽然规模比以前小了。土豆是庆三爷城里的酒厂的厂长。 土豆拿着杜家两年前的一张全家福,对庆三爷说:“爷!这几年是爷给我饭吃,但在之前,我这命,是海山哥给的,海山哥明儿一早,就要抛家弃业,到外头,边当游医边找远子,也没个头绪,说是走到哪算哪,我真放心不下他,我要陪他一起去。请爷另找人替了我这个厂长,我要走了,还赶着用这照片找人给画几幅远子的画像去,路上要用。” 庆三爷对着土豆两眼一瞪:“替你个屁!就你顾念兄弟,老子不顾念?!要不是才回奉天,一堆子的事,我和你们一块去!你还是我的厂长,每月的薪水,我找人给你送家去,你在外头,给我好好看着海山,多点开解他,我这边也会尽量帮着打听,你们多点写信回来,让我知道你们到哪了,隔个天,找电报电话局,给我来个电话!别怕花钱!如果志远回了家,或有什么消息,我也好找人给你们送信去。” 第二天,海山就和土豆南下北票,后来又去了锦州,沿途拿着志远的画像问人见过这孩子没,过了一个多月,在锦西收到庆三爷的消息,说志远有下落了,两人连夜赶回奉天。 志远有了下落,是因为赵俊回到了浑河堡。 听赵俊说起志远受的种种苦楚,海山那一颗当父亲的心,痛抽了!饭也不吃,人也不理,只顾闷头抽烟。 庆三爷则是炸了毛!妈的古蝎子就算了,一时不知上哪找他,黄二麻子那狗东西,等着!看庆三爷怎么削你!亲自坐镇海山家,调人调枪调爬梨,准备上本溪糊炭矿把志远捞回来,那里是别人的地盘,能赎就赎,不能赎他就要硬抢!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湖炭矿了,杜家正房的炕上,庆三爷和土豆在小声商议,在本溪地界,能找哪些朋友助力。海山则默默的在灯下擦枪。 赵一春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进来,给海山放在炕桌上。从外地赶回村,听了赵俊的讲述,海山就一直冷着脸,饭也不肯吃。 赵一春看看庆三爷,意思是让庆三爷劝海山好歹吃点东西。 她自己可不敢劝,她知道海山生村长他们的气,她猜想,海山肯定也生她的气。五十个大洋,她是能拿得出的,可她却放任志远把自己给卖了古蝎子。 赵一春从怀里摸出一双厚厚的毛线袜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炕桌角上,然后静静的退了出去。这双袜子,是她听赵俊说起,志远脚上生的冻疮已经烂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脓脚印,特意在海山他们出发前,替志远忙活的。 用的是昂贵的东洋毛线,还掺了细羊毛织的,又松软又厚实。 听得志远受了那么多的苦,赵一春心里,真的愧疚。 她并不知道,最愧疚的是海山。 海山愧疚得连饭都吃不下,只恨自己为什么在那节骨眼上得了霍乱,身为父亲,不能保护孩子,还要孩子为了救他,生生的,把自己给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信使(一) 杜海山和庆三爷一行,赶到了本溪湖炭矿,以访朋友黄世仁之名,登记进入湖炭矿区,第一时间,直奔黄世仁的办公室。 按之前商量好的,由庆三爷出面交涉。 听庆三爷说明来意后,黄世仁冷笑连连:“妈了个巴子的!这个杜志远还真他妈的是个香饽饽啊,来赎他的人一波接一波!” “啥?”庆三爷惊诧的叫道,和海山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有可能来晚了。 “三天前,杜志远的舅舅张发,带了人来,已经把杜志远赎走了!” “张发?”庆三爷眉毛一挑:“他打小就没娘,哪来的什么舅舅!” 黄世仁冷笑一声,“那我可管不着,我这里,现在已经没什么杜志远,你们给我出去!” 提起杜志远,黄世仁就一肚子气,三天前,就因为这个叫杜志远的童工,古蝎子把他的人给打了,办公室也砸了,要不是庆三爷一身行头又富贵又匪气,看着不太好惹,他已经叫人,把杵在他面前的这几个人打出去了。 庆三爷和海山对看一眼,海山看看他,又看看黄世仁,对身边土豆吩咐一声:“把赵俊带进来。” 然后轻轻挥挥手,示意庆三爷退后,他要亲自和黄世仁打交道。 赵俊被带了进来,湖炭矿给赵俊的记忆实在太惨痛,他甚至不敢走进办公室,是被土豆拎进来的。 海山一指赵俊,看着黄世仁,一双大眼里,射出两道瘆人的寒光:“这个赵俊,是你的包身工,原来在03工棚,人还没死,就被你们当作“尸体”卖给医院解剖,他命大没死,你们没想到吧。”海山说着,逼前一步,“打开天窗说亮话,杜志远是我的儿子,除了他,还有张记华(石头),今天你不把人交出来,只怕是想让我们走,没那么容易!” 黄世仁听了暴跳如雷,“呸!”了一声音,唾沫星子喷了海山一脸,“妈了个巴子!什么时候,阿猫阿狗都敢在我这里撤野了?也不打听打听,这里的后台是谁,这里的矿主是我把兄弟,他的背后是国防军第11师师长汤玉麟!来人,给我把他们全叉出去!” 话音才落,人就已经被提了起来,海山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往墙上就是一甩,黄世仁被拍在墙上,还没来得及叫痛,脖子就被人掐着把他顶在墙上,下巴上则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戳住了,戳得痛死了,戳得黄世仁下巴高抬,想叫痛都张不开嘴,顺下眼一看,立即贴着墙不敢动了,妈的,顶着他下巴的,是海山手里端着的短枪的枪嘴!机头都已经是张开的! 黄世仁的人一看就有人惊叫起来。 土豆率先从衣下拔出双枪,在腰带上一搓顶开机头,就把枪口对准黄世仁的打手们。 “敢动敢叫的,先吃枪子!”土豆一声断喝! 庆三爷等人也纷纷拔枪,在办公室内的黄世仁的人,顿时没人敢再动,不说文职,就算是打手们,也并不是正式的矿警,只有警棍,没人有配枪,其中不少人三天前才被古蝎子打伤,不敢也无力再战,何况他们的把头都已经被人家制住,故都僵在当场不敢乱动。 海山用枪顶着黄世仁的下巴,心里的恨,让手上的力道非常霸道,把黄世仁的下巴戳出了血,“我管你的后台是谁,就算你的后台是天王老子,今天不交人,你先见阎王!” 黄世仁痛得眼泪鼻涕齐出,感觉海山的枪嘴,都快要把他的下巴戳穿戳到嘴里去了,哪里还敢逞能,三天前遇上古蝎子,虽然也是硬茬子,但好歹还叫他一声二爷,只打他手下的人,没动他半个指头,今天这波子倒好,上来就下死手,亮家伙,不服软只怕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不过想服软都不容易,下巴被顶着,张嘴好疼的,好艰难,才吐出“我……交……”两个字。 海山一推,把黄世仁推一个趔趄,命令道:“快叫人,把人带到这来。” 黄世仁一手捂着下巴,一边叫人赶紧查,他名下是否有叫张记华的童工,是哪个工棚的。 手下职员很快拿着名册回报,张记华是03工棚的,在之前的东四坑瓦斯爆炸中死亡。尸体在几天前已经出井。 石头的爹听了,立马人都站不稳,摇晃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赵俊说的,石头和志远一起从那次冒顶中生还,好好的没事,怎么就过了这二十多天,他的孩子就没了?! 海山把桌子拍得山响,急问:“杜志远呢?!” 黄世仁哭丧着个脸:“大哥,他真的是被他舅舅张发赎走了,张记华死了我都敢认,一个杜志远要还真在我这里,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还怕海山不信,继续道:“三天前,他舅舅带了三男一女来我这,各个武功了得!非逼着说要立马赎人,答应慢些就把我的人打伤了十多个,还把我这办分室给砸了,你要不信,你看看他们,头上身上这些伤,都是三天前打的,你再看看我这里,文件柜破了,这个,是才换的新柜子,这个,还没来得急修呢!你看看这些桌子椅子,还缺胳膊少腿呢,你看看!你看看!” 海山急问那个张发,是什么人,住哪,黄世仁说那人自称是他买童工人贩子的上家的上家的本家,住哪,完全不知道。 海山在屋里走了一圈,查看了一下,感觉黄世仁所言不虚,从损坏的痕迹,他仿佛能看到三天前那一场打斗的激烈,那些赎走志远的人,功夫不弱的。 庆三爷走到他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庆三爷说出自己的疑惑:“赎走志远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赎他,他又怎么知道志远在这里?远子心善,肯帮人,或者有什么际遇,结识了什么人,那些人把他救走了?” 海山看着庆三爷,没作声。这也是他的疑惑。 “去工棚看看!”海山果断道:“去问问远儿一起的童工,看有没人知道些什么。顺便看看远儿有没留下什么东西。” 庆三爷点头。 庆三爷看一眼黄世仁,小声对海山说:“他刚才说的靠山,是真的,这矿,汤二虎(奉系军阀汤玉麟的绰号)真的是有股份的,留点手别搞出大事来,不然咱们也不好过。” 海山微微点头。 庆三爷已经帮他太多了,他不能只为自己痛快,坏了朋友。 庆三爷又去和土豆耳语几句,土豆带着几个人,退到门口,既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然后庆三爷去和黄世仁交涉了一番,言明只要合作,他们这边,不会再有激进行为。 湖炭矿有矿警,还有护矿队,都有枪,可武装全掌握在矿主周扒皮手里,黄世仁只是个狗仗人势的包工头,现在门也封了,眼见外头还有对方的好些人,黄世仁不得不认栽服软。 黄世仁的二柜,带着海山和庆三爷等几个人,还有赵俊,去03工棚。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人通知03工棚的童工全部升井回工棚。 那二柜没敢作怪,更不敢通知护矿队,倒不是因为黄世仁等一堆人,还在办公室被土豆他们看押当作人质,而是他看到海山之前把黄世仁顶在墙上的狠劲儿,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来冒险,这些人武功高,还他妈的有枪! 03工棚的监工,带着才升井回到工棚的十六个童工,在03工棚里,一字排开,他收到的命令是把童工们带回工棚,有人要问话。 上次瓦斯爆炸,03工棚就只有房头王志军和杜志远两人生还,后杜志远被赎,就这两天功夫,03工棚就又被新补充的童工们住满了。 海山看着这十几个“小黑人”,心里好生难过,他的远儿,也曾经是这样的小黑人。 “你们有谁认识杜志远的?”海山尽量和气的问。 没人作声! 海山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作声! 海山看了看赵俊,问他都认识谁。 赵俊看了看,指指房头说:“他就是房头,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海山走到房头面前,端详他几眼,道:“我听赵俊说起过你,你认识志远是吧,能不能和我说说他的事?什么事我都想知道,说得越详细越好。除了你,这里还有谁,和志远是认识的。” 房头看看海山,又看看赵俊,冷淡中充满警惕。 房头没有回答海山的问题,而是问赵俊:“你没死?”又用眼看一眼海山,“这人是远子的什么人?” “我当然没有死!”赵俊黑着脸叫道:“你很想我死是不?!”赵俊快病死时,求房头很多次,要房头叫看守给他请大夫救命,房头怕给看守打,不肯帮他叫,他记恨着呢。 房头冷冷的再问了一次:“这人是远子的什么人?” 赵俊哼了一声,一脸我为什么要答你的傲慢。 海山盯着房头:“我是杜志远的爹!” 过了一会,见房头还是不言语,又问:“不信?” 房头还是没回海山的话,而是把眼睛看向庆三爷,打量了他好一会。他信海山是志远的爹,但对庆三爷有疑惑,庆三爷一身洋装皮衣,那身衣服怎么也得上百块大洋,志远为五十大洋卖身,说明家里穷,他爹会有个这么阔的朋友?慢着,志远的爹为什么入狱?因为“通匪”!因为志远的三大爷!房头猜到这人是谁了。 房头抬眼看着海山,语气坚定:“你是志远的爹,我信!这里除了我,全是这两天才进来的新人,没别的人认识志远了。” “哦?你凭什么信我是志远的爹?”海山发现房头这人很特别,刚才和他对视,房头的眼神机警、犀利,似乎别有深意。 房头看一眼赵俊,转眼看着海山,微微一笑:“赵俊活着,就会回浑河堡,那么,志远的爹爹找到这来,就不奇怪了。” “聪明!那么,和我说说志远的事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信使(二) 房头王志军的眼光,从海山、庆三爷、黄世仁的二柜、还有监工的脸上,一一扫过。远子的爹爹就在眼前,这是他没想到的。 没人能想到赵俊没死,能回村报信。 要和杜海山说志远的事,说了自己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不然肯定就是个死! 他手上有太多志远的秘密,眼前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房头在掂量着,能不能用这些秘密,换得自己最渴望的自由! 他要杜海山赎他出去! 监工就在边上,要赎就一定要赎成功,不然,也是个死。 所以,提不提出赎身的要求,甚为关键。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提了要求,但人家不肯赎自己,那自己在黄二麻子手上,下场不用想都知道。 王志军对海山边上跟着的庆三爷,看了又看,庆三爷那打扮,一身富贵,赎他一个包身工,应该不会太为难。 他不知道办公室那边发生了什么,但这杜海山,能让黄世仁的二柜陪着过来问话,还让他们这一工棚的人,天没黑,活没干完就升井,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海山身姿的魁梧矫健,庆三爷那一身的富贵,对于早日脱离黄二麻子魔掌的渴望,给了房头放手一搏的勇气。 房头对海山,极之认真的说:“有些事不能在这说,先赎我出去!叔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海山和庆三爷听了,对看一眼,都感觉这房头还真奇了,问他点事,竟然要别人先赎他!还真敢开口! 边上赵俊就先没好气的说:“想得美!我快死时,怎么求你,你都见死不救,现在见人就像捞着救命稻草似的,凭啥要赎你?好像谁欠你,和你沾亲带故似的!” 房头冷笑,毫不客气的骂赵俊道:“我见死不救?我为你挨了多少打骂?你明明知道我们再怎么求,他们也不会给你请大夫,还一再要我们去求,推我们去死,还有理了?求我和石头求不动了,吃定远子心软,死要远子去帮你求,远子会不会被人打死,你有管过?你他妈的只管你自己!” 海山和庆三爷,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房头,好利的一张嘴! 庆三爷看着房头,脸上挂着饶有意味的微笑:“赎一个人,没到期,得八十大洋,知道不?” “知道!” “你知道些啥,先说说看。”庆三爷瞟一眼房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还不是小钱,是八十个大洋!” 房头瞄一眼监工,不容商量的语气:“先赎我出去!” “嘿!敢要挟到爷爷头上!”庆三爷一声怪叫,做势拉着海山转身就走。 房头看庆三爷拉着海山转身要走,急了! 妈的,志远杀死监工,和他,还有石头,如何在那次瓦斯爆炸中,共历生死,后来和他一起逃跑,电网之前,二人只能活一人的情况下,志远主动以自己的死换他的活,让他给海山送信,还有后来古蝎子把志远赎走等事,怎么能当着黄二麻子的人说! 一急,突然想起有些事是可以在这里说的,忙叫一声:“海山叔!志远要我和你说,在他心里,你是世上最好的爹!他这辈子,最难过的事,就是他不是你亲生的儿子,如果有来世,他要投胎,当你亲生的儿子!” 海山和庆三爷几乎是同时,猛一拧身,回身看着房头,海山死盯着房头,就凭他刚才的话,他就知道这人和远儿,关系匪浅,一定知道志远的很多事情,但在房头这话里,有志远在交待后事的意思,把他吓到了,不由得呆了一呆! 而庆三爷则是激动的对着黄二麻子的二柜大叫:“带上他!老子立马给他赎身!” 庆三爷甩出了八十大洋,替03工棚房头王志军赎了身,王志军拿到自己的卖身契时,几把就扯个稀烂,然后拉过海山和庆三爷道:“先去万人坑!石头的尸体才抛下去几天,现在应该还能分辨,石头一直心疼远子,要没石头,远子早死了!我推石头下坑那会,远子哭惨了!石头也是我兄弟,既然老天有眼,你们来了,就不能再任石头给野狗刨,怎么也要把他给埋了!” 海山和庆三爷对看一眼,都微微点头,王志军行事果决,又有条理,他们决定就照王志军说的做。 万人坑边,虽是冬天,仍然尸臭弥漫,虽是正午刚过,也是阴风阵阵,天昏地暗。 庆三爷的人在坑边准备木桩绳索,做个简易的绞车,准备下坑之用。 黄世仁的二柜被赶得远远的,一架爬梨上支起挡风蓬,王志军和海山、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四人,缩在里面聊天,其它的人还没资格参与机密。而土豆,还在黄世仁的办公室把着门,看押着黄世仁呢。 听完王志军的叙述,海山当即决定:“一会回去,得逼黄二麻子,把猴腮老四在哪说出来!石头的爹,不想把石头埋在这里,要带回去,那三哥你安排两个人,留一架爬梨,帮他买棺材装了然后运回去,其它的人,两架爬梨,随我赶紧去找猴腮老四!顺着猴腮老四这条线,把古蝎子挖出来!” “好!”庆三爷赞成的点着头:“另外,我在本地也有几个认识的朋友,让土豆找他们也打听打听去。” 正说着,庆三爷的人来报说绞车已经可以用了,王志军说石头是他包的,他认得,而且尸臭他也习惯了,自告奋勇下坑去把石头搞上来。 看着王志军的背影,庆三爷由衷的赞了声:“好苗子!人材啊!小小年纪,心思多明白,说话多有条理,句句都在点子上!” 边上虚云和尚问:“三爷是想把他罗致门下?” 庆三爷摇头:“我不会,他也不肯,没听他说吗,他是要跟着远子干一辈子的,怎么会跟我?这孩子,就留给志远吧,石头死了,远子应该有个新伴。” 虚云和尚也对着王志军的背影点头赞叹:“确实是人材,心思缜密,独具慧眼,能看出远子是个能成大事的,有眼力劲儿!” 海山却忙着从爬梨上抽滑雪板,庆三爷有两副外国货的滑雪板,又窄又长,会用的话,在雪上的滑行速度,那叫一个快,平时宝贝着呢,这回也带出来的。 庆三爷看看海山:“兄弟,你要干嘛?” 海山看一眼远方,淡淡的道:“我要去看看那电网。” 庆三爷心中一凛,还是海山想得周全,王志军说的是否可信,去看看电网,看看他们行进的痕迹,就能验证,反正这几天正好没下过雪,总有痕迹可寻。毕竟志远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虽然从小聪明过人,但面对生死,能用自己的死换别人的活,还真是有点匪夷所思,王志军此人初次相见,如果他的话不可信,那么后面找志远的努力,很有可能就会被他带偏,甚至是带到沟里! “我太大意了,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和你一块去!”庆三爷说着,和海山各自把滑雪板穿戴停当,就飞也似的顺着雪地上的痕迹,向那小山坡飞驰而去。 一路上两人辨着痕迹,能看出有孩子们的脚印,有狗的,还有土制滑雪板的,两人不时交换着眼神,各种痕迹,都验证着王志军所言非虚,毫无破绽。 两人登上山顶,正顾盼之间,庆三爷忽然拉拉海山,递给他一个望远镜,指着山下:“看!电网!” 海山接过望远镜,看了看,果然能清楚的看到,山下沿着山边架设的铁丝网,铁丝网上方,还加设了电网。 “看来王志军没说假话!”庆三爷道,“开始我还怀疑志远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胆,自己去死让别人话,现在不怀疑了,只要是摊上你,远子的胆就比水缸还大,记得不,他打小那么粘你,但你去找大秃头报仇时,他自己求我把他舍到寺里,为的就是怕他克到你,为了这个,他宁愿不是你的儿子——这得多大的勇气!” 听完,海山的表情更加凝重,查看了下,似乎发现了什么,顺着一道浅浅的痕迹,向着万人坑的方向、向山下追踪而去。 庆三爷赶紧跟上,从痕迹看,这就是王志军说的,志远为了救他,让监工刘相信王志军不是和他同谋逃跑,而是要抓他回去,故意让监工们看到他和王志军打架,被王志军一脚踹下山坡的痕迹! 那滚动的痕迹一直到半山坡,和从山下而来的狗和滑雪板的痕迹相遇,就见海山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甩了滑雪板,趟着雪走到一个地方,然后把手套都脱了扔掉了。 庆三爷赶紧跟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雪地上有一滩暗红色,凭经验,庆三爷知道,那是一滩血迹。 王志军说过,志远滚下山坡时,很可能已经撞出了内伤,监工刘又拿他泄愤,在抓到他时,拳打脚踢,打得志远吐了好多血,这一滩血迹,应该就是志远吐血留下的痕迹。 海山跪在地上,低着头,手在那滩暗红边上的雪里抚过,大皮帽子下看不到海山的表情,但海山的手都是抖的,身子也是抖的。 庆三爷瞧着不对,赶紧也弃了滑雪板,向海山跑去。 他能体会海山这时的心情,那种摧心剖肝的痛。 他得快,赶紧安慰安慰他的好兄弟,这个节骨眼,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志远还在古蝎子手里,后头每一场都是硬仗。 妈了个巴子的!海山那是在干什么? 海山在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海山那手劲,还了得?! 庆三爷一个飞扑,从身后把海山抱住,死死箍着海山的手臂,不让他自残,一边下死力气箍着,一边吼道:“兄弟,你这是干啥啊!远子还等着你救他啊!” 才两下子,海山已经把自己打得鲜血顺着嘴角丫子往下流,庆三爷只恨自己动作还是不够快。 看到那滩血迹,海山真是心如刀割,这些天他冷着脸一直绷着,这时再绷不住,顿足捶胸,涕泗横流:“说什么我是世上最好的爹,我是世上最没用的爹,最没用的爹!啊——啊——啊!” 志远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房头当他的信使,机缘巧合之下,就这样,不用等王志军三年契约期满,就达成了信使的使命,让海山知道了自己的去向和处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把石头尸体从坑中起出后,一行人回到了黄世仁的办公室。 黄世仁惴惴不安的看看海山,又看看庆三爷,最后看定了海山。 黄世仁也是个见过世面,有眼力劲的大把头。 庆三爷一身富贵,而且看得出,来的大多数人都听这人的,海山只一身蓝布棉衣裤,外罩一件半新旧的羊皮袄,连在门边的土豆,都穿得比他阔绰,可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都唯海山马首是瞻。 当海山在黄世仁面前坐下时,那个一身水獭皮帽,水獭领子大氅的庆三爷,竟然还亲自动手,在他们办公室里的水台那里,找了只杯子,从暖壶里倒了杯热水,给放在了海山面前的桌子上,把黄世仁看得一愣一愣的。 庆三爷是心疼海山在风里吹了个半天,还自己把嘴打伤了,喝点水,漱漱口都是好的。 海山挺直的坐在那里,脸很黑,眼神很犀利,黄世仁感觉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猴腮老四,真名是啥,住哪?你每次怎么和他买童工?他的靠山是谁?”海山开口问道,没等黄世仁回答,又加了一句:“老子问你的话,你得说全科了,如果想说假话,最好先掂量掂量,”海山的声音不高,但盯着黄世仁的眼睛里闪烁着憎恨和杀气,“我今天,很想把你的心肝掏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黄世仁哪敢有半句谎言,一一据实回答,海山他们刚看过石头的尸体,那尸体的状况有多惨,味道有多臭,黄世仁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这伙子人现在都红了眼,他可不想把小命今天就撂在这。 海山的第二个问题是:“张记华(石头的大名)的尸体,他爹准备带回村去,老人家这么伤心,你于心不忍,会送200个大洋的奠仪,对不?” “200个大洋?!”黄世仁腾的就跳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别说一个臭童工,就算是周扒皮的靠山汤二虎死了,也不用送那么多的奠仪吧?! 妈的,真欺人太甚!黄世仁死瞪着海山,之前无论是古蝎子也好,庆三爷也好,在他手里赎杜志远和王志军,那可是包身费翻一倍,每人现大洋80块,一文不少的乖乖的给他送上钱来,为的啥啊,黄世仁很明白,因为他背后有周扒皮,周扒皮背后有汤二虎汤玉麟!就算能在这办公室里制住他黄世仁,也不敢太过造次。 为此他还小得意过,哼,别看他们凶,还得照规矩来,让他小赚一笔! 眼前这个杜志远的爹,什么新鲜萝卜皮!竟然就敢敲诈他200个大洋!难道他就不怕汤二虎?! “怎——么?”海山坐着,岿然不动,盯着黄世仁,嘴角上挂出个冷笑。 黄世仁爱财如命,200个大洋,这是用刀子在划拉他的心头肉!可海山的气场太强大,把原本他想的怒骂和嘶吼,变成了结结巴巴的哀求:“包身工……契约上写得……明白,倘有走失拐带,天年……不测,均归出笔人承认,与招工员……无涉。” 海山冷哼一声:“谁他妈的和你说契约,老子和你讨赔偿了吗?!老子说的是奠仪!你心甘情愿送的奠仪!!” 黄世仁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噎得说不出话!想一想,在手下人面前,他不能这么丢份!鼓起勇气,咋唬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怕汤师长?!” “再废话一句,我就把石头的尸体放在你桌上,然后把你,扔万人坑里去。” 海山的一双大眼里,又射出那种瘆人的寒光,吓得黄世仁立即就软巴了。 “我……送!200大洋奠仪,立即送!”海山的耐心似乎正在消退,黄世仁怕他再不服软,那剩下的一点点耐心用完,海山会又把他拍到墙上去,然后就不知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今早上,被海山用枪嘴戳的下巴,已经肿得老高了,还带水肿,估计都伤到骨头了! 今天收了庆三爷赎王志军的80个大洋,还差120个大洋,公款里都不够,还得办公室里的人凑钱,才算是拿出来合200个大洋的洋钱和一些奉票。 黄世仁的帐房先生,用个大信封把钱装了,双手捧给海山。 海山起身,走到石头爹身边,把信封默默的揣在石头爹怀里。无论是在赵俊还是在王志军的叙述中,石头和志远都患难相扶,石头的死,岂只是志远哭惨了,海山也真切的深感悲痛。 石头爹流着泪,对海山作了个揖,以表感激。 边上庆三爷,对海山一挑大拇指,海山问黄世仁要200个大洋,奠仪!让黄世仁有苦说不出,漂亮!海山债台高筑,却只为石头家,而不为自家讨赔偿,仁义!! 海山重新在黄世仁面前落座,把黄世仁的小心肝吓得扑腾扑腾的,妈的天知道这人还会提什么要命的要求?! “把远儿打得吐血的那个监工刘,你立马给我把人叫来。”海山脸黑得吓人。 黄世仁听了心里却暗舒一口气,只要不是冲他来,不是要钱,怎么都好。 忙用手一指屋里的监工刘:“他就是!” 监工刘惊出一身的汗! 当海山的目光转向他,他扑通一下就给海山跪了,“大爷!饶命啊!我管的童工要跑了,二爷会打死我的,我这也是……,大爷,可怜我家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养啊,大爷饶命!” 海山站了起来,雪地里的那摊暗红色,仿佛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那是他的远儿,被打吐的血!海山走过去,把监工刘从地上拎了起来,拉着他猛然在膝盖上狠狠的顶了一下,然后就把他甩开了,监工刘痛苦的倒在地上,翻滚着,剧烈的咳嗽着,嘴里开始吐血。 海山没再理监工刘,转身,一双眼血红,直勾勾的盯着黄世仁!把黄世仁吓得,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监工刘只是一个小帮凶,黄世仁才是把志远石头他们害惨的人! 海山真想黄世仁的脑袋拧下来!至少,暴打他一顿! 但他忍了。 为了他的好兄弟庆三爷庆文秀。 别看现在庆三爷风光,产业发还了,商团也重新办起来了,可庆三爷回奉天救他时,是抱着投案自首,以他的入狱,换取自己释放的心,要不是机缘巧合,那位李旅长赏识他,庆三爷现在就在牢里吃着牢饭! 庆三爷的产业大多在奉天,奉天是奉系军阀的老窝,汤二虎是张作霖的把兄弟,海山不想搞出什么烦,让他的好兄弟坐蜡。 还有,这个黄世仁,是他的远儿立誓要将之碎尸万段的人,就让他先活着吧,把他留给远儿! 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了。 走过去,挽起了黄世仁的胳膊,冷冷的道:“乖乖的跟我们走一趟,送我们出矿,再一起去找猴腮老四,只要找到了他,老子保证,不动你分毫,让你走!” 黄世仁哪敢说半个不字,被海山半揪半拽,拖出屋子上了爬梨,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寒风吹得他直缩脖,才不过隔了三天,先是古蝎子,后是杜海山,这两王八羔子,都把他给整惨了!若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还罢了,竟然是为了一个命贱如泥的包身童工,还他妈的两拔子人为的是同一个童工! 黄世仁在心里骂道:“杜志远,我日你先人板板!”时隔才三天,被人整两回,还一回比一回惨,真他妈的撞了邪了,回去后得叫人查查流年运势,看看是他妈的犯了哪路小人! 黄世仁带海山他们找到了猴腮老四,猴腮老四家是开兽医桩子的(即专门给牛马看病的兽医院),当人贩子是副业。 开始猴腮老四也横得很,一番敲打后老实了。 可惜猴腮老四并没能给他们更多的线索,因为他的上家,根本就和他没多少交流,很多年前,有一个人来和他谈,说如果他有这个胆,可以做这个人牙子的买卖,但有规矩,就是几乎什么都不能问,不能问交他卖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不能问上家是谁。 每次交易都是有人来找他,用接头暗语,对上后就把人交给他,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大多在夜里交易,双方只认暗语,不认人的。 还说上家和他的交易,很难知道下一回要在几时,有时隔两月就有一批,有时大半年一批也没有。 至于古蝎子,猴皮老四则说不认识,等王志军形容过古蝎子一行的人数和样貌,猴皮老四则说确实是几天前,有这么几个人来过,但可不是叫什么张发,而是自称姓李,更没说自己是什么他上家的上家的本家,有向他打听几个月前,他所经手的一批童工,卖给谁了。当时猴皮老四有心不搭理他们,结果他们之中的一个,把他家院子里拴马的铁枝子给掰弯了,那力道吓人,猴皮老四只好告诉他们。 猴腮老四也怕海山他们,以后再来找他麻烦,便总结道:“你们找我没用,老实说,那伙子人根本就不是我上家的上家的本家,如果真是上家的人,用暗号来接头,我自己会告诉他们,还用得着把铁枝掰弯了,来吓我?而且要真是上家的人,早就找到来,要等几个月?别说你们找不到我的上家,就是找着了,我估摸着,他也不知道那伙子人是谁。” 海山和庆三爷私下商量了会,猴腮老四这边,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那伙子人,黄世仁不知道,猴腮老四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他们是谁!”庆三爷道。 “对,是古蝎子!”海山道,“可是,你不也说了,据你所查,古蝎子一直就是通缉犯,这么多年了,官家都一直没抓到他!” 庆三爷哼了一声:“官家?哼,那是灯草栏杆——靠不住!我们自己查!” 海山点头:“嗯!按志远他们在铁岭下车,坐马车到古蝎子的老巢看,古蝎子的老巢,就在铁岭周边,最多方圆三百里的地方。我打算,先去铁岭周边找!” 庆三爷摇头:“先跟我回奉天,找官面上的朋友打听打听,你不能急,得好好保重身子,再不许有今天,自己打自己嘴巴子这样的事!古蝎子那么多年以前,就能打败王百达,这功夫,估计在关东,前十都能排上号了,你不好好保重身子,给算给你找着了,打不过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十指连心 海山点头,但这样的一个结果,让他心里沉甸甸的,茫茫人海,他去哪里找他的远儿。 临走前,海山把猴腮老四叫到院子里,指着一根弯了的铁枝子问:“这是前几天,那伙子人掰弯的?” 猴腮老四点头称是。 海山运一口气,上去把那弯了的铁枝,重新掰直了,把边上的猴腮老四惊得,大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下回再有人来接头,希望四爷知会一声儿,不然……”海山说着,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上房,威胁意味明显。 边上庆三爷则塞给他一张纸条子:“这是一个我在本地的朋友,有消息时,找人和他说一声就得!” 当晚猴腮老四翻腾了个半宿没睡着,最后把那纸条子烧了,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他宁肯从此再不做这人牙子的生意。 海山一行人,决定先回奉天,王志军家在辽阳,虽思家心切,也自愿随大队去奉天,他是见过古蝎子的人,如果有线索,他能认人。 回到了奉天,庆三爷动用一切关系查和古蝎子相关的事情,查到了古蝎子的原籍,和海山及王志军去走了一趟,但也没有什么收获,很多年前,古成义就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离开了村子,从此断了六亲,再没回来过。 一时没了方向,春节又快到了,王志军告别海山和庆三爷,启程回辽阳老家。 临行前,背着行李的王志军,纠结了一会,还是走向海山,有个问题,海山要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这个年都过不好。 王志军听土豆他们说了海山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的传奇故事后,已经不叫海山是海山叔了,而是跟土豆他们一样,叫顺天爷。 “顺天爷,”王志军一脸忧戚,“志远很聪明,也很会装怂,像他这样的人,在古蝎子手里,讨个活命,本来不难,可志远很怕你,更怕你不要他,只怕他为了你,不肯听古蝎子的话,不肯帮古蝎子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么,他在古蝎子手里,就是小鱼遇上鸭子―――小命难逃了。 海山还没回答,边上庆三爷就先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少说丧气话!” 王志军却全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双眼看着海山不作声。 “怎么?有话就说吧。”海山一看,就知道王志军还有话要说。谁都知道要尽快解救志远,王志军肯定不是废话要他快行动,而是有别的话要说。 王志军道:“顺天爷,远子临走时和我说,你管他可严了,你要知道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会打死他!就算他是被逼着做了坏事,你不打死他,也会不要他,对志远来说,你不要他,比打死他还可怕!”王志军顿了一顿,看着海山,眼都不眨,“我就想知道,如果志远被逼,真的做了坏事,你是不是真的会打死他?!或者不再要他?” “……”海山悲怆的看着王志军,久久没有回答他。 王志军急了:“顺天爷,就算做了坏事,只要不和你说就是了,可志远自己说,这世上,他骗不了的人,他最不想骗的人,就是你!你给我个准话,如果志远真的做了坏事,你会不会打死他?或者不要他?!” 海山还是没回答,铁青着脸,把脸扭开了。 王志军看着海山,突然就为志远感到无比的委曲,海山是悲怆的,而不是愕然的看着他,这说明,海山也想过这个问题! 一起的这些天,王志军深切的感受到,海山是真的心疼远子的,估计就算要海山去替志远死,海山都不会有半点的犹豫,但一说到这问题,竟然连“不会”这两字,都不肯说。 王志军替志远委曲死了,情急之下,连海山也敢抢白:“有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真的那么重要?比父子之情更重要?比志远的生死更重要?” “重——要!”海山大声的、毫不犹豫的答道。 王志军的心猛的就是一痛,瞬间眼里就闪出了泪花,满腔怨愤,猛的转身,边走边愤愤的撂下一句:“枣木疙瘩——不开窍!如果志远死了,就是你逼死的!” “妈了个巴子的,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庆三爷瞪着王志军的背影,一撸袖子要把王志军这臭小子,拎回来给海山道歉。 海山伸手拦着庆三爷,冲着王志军的背影叫道:“王志军!如果远子是被逼的,我——不会!” 王志军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那一句,回头看海山一眼,闪着泪花笑了。 转眼春节快到了,海山谢绝了庆三爷和土豆的相陪,独身一人,背上游医的行头,出发去铁岭找儿子。万家团圆的春节,海山独自一人,漂泊异乡,在寻子路上,凄楚的度过了他和远儿分离的第一个春节。 海山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寻子岁月,每隔一个月左右,会回奉天一次,和庆三爷交换下收集到的信息,在家住个几天,给赵一春的小磨坊指点下经营,给一些老病人看看病,就又出发去找儿子。 海山不知这样的日子哪天才是个头,但一日找不到孩子,他就找一日,一世找不到……妈的,他就不信这个邪!! 这个年,海山过得凄楚,志远则是过得生不如死。 离开湖炭矿后,还在马车上,古蝎子就迫不及待的发泄因志远这臭小子,害他奔波了这么些天,还搭上了80个大洋的愤怒。 马车一驶出矿区,坐在车帘子边上的古蝎子,就揪着志远的耳朵,把他揪近,阴笑道:“臭小子,挺能啊,蚕头都被你摆了一道,老子的蚕房,还他妈的头一次走蚕!” 志远一听,更确定林忠吃不住打,把他主动掉包的事供出去了。 志远马上服软,说词他之前都已经想好了,带着哭腔说道:“师傅!是我糊涂,因为不舍得和石头分开,又怕师傅打人疼,想着师傅您太历害,以为只要离了您,就容易跑回家了,所以就和林忠掉了包!谁知到了矿上,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后悔死了!现在石头也死了,今儿要不是师傅来了,救了我一命,我就被黄二麻子他们活活打死了……呜呜” 这话大半是真话,对着古蝎子,不说真话是混不过去的。 “妈了个巴子!老子花了50个大洋买你,还没给老子赚钱,就一心想着跑,真他妈的活腻味了!” 古蝎子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手上用力,志远只感觉被古蝎子揪着的耳朵,就快被他拧掉了,痛得飙泪,惨叫连连。 古蝎子完全可以当场拧掉志远的耳朵,但他没有那么做,志远对他来说,值钱就在于人长得漂亮,有副好皮囊,他不可能让志远少个耳朵破了相。 趁着古蝎子力道稍松,志远忙哭着求饶:“师傅,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刚才你后头有人要打你,我还提醒师傅来着呢,我现在可是一心向着师傅啦,我以后一定听师傅的话,好好服侍师傅,报答师傅今天的救命之恩!” 志远已经是很圆滑,一上来就认错,又说古蝎子历害,又说古蝎子救了他一命,明里暗里高帽都送了好几顶,还提及当古蝎子有“危险”时,自己及时的“提醒”,大表对古蝎子的忠心。 可是,古蝎子依旧不放过他。 “啧啧,好甜的一张嘴!说得不错!死罪就免了,但活罪难饶!”古蝎子狞笑道:“老子今天,让你好好长点记性,以后你敢再使坏,敢不听老子的话之前,就好好想想今天!” 古蝎子说着,向边上的黑心虎打个手势,黑心虎拿出一根布条,把志远的嘴勒上了。 志远惊恐的挣扎着,无奈在黑心虎和古蝎子两人手里,根本挣扎不动。 这种布条勒嘴,他曾经见他们用在石头身上,勒上后,就叫不出声音,这是酷刑的前奏! 古蝎子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精致的洋铁盒,那是他用来放洋烟卷的,他平时抽旱烟,但有些场合也抽或敬人洋烟卷。古蝎子从盒子里面摸出了一根针! 这针没什么特别,就是一根普通的大号缝衣针。 古蝎子的五个徒弟,除了二棒槌在车厢外,当车把式在赶车,其他全在车厢里,在看到这根针时,除了老五韩萱,几个徒弟都奇怪,他们老爷子,怎么会在烟盒里放了根针? 五徒弟韩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着嘴,身子微僵了一僵。 老大黑心虎、老三赛潘安,老四烟牙,都是机灵人,韩萱身子微微一僵,他们就已经猜到,这针,老爷子收着,平时是扎谁的了。 古蝎子是韩萱的亲叔叔,可这亲叔叔却忒不是东西,平时端着个师傅和叔叔的架子,道貌岸然,可却时不时的,逼着韩萱和他。 老三、老四没敢有任何表示,老爷子的事,他们可不敢管不敢问。 只有老大黑心虎,看了韩萱一眼,然后斜了古蝎子一眼。 一来他本有些傲气,二来,他是古蝎子的远房侄子,和韩萱也算是堂兄妹,对于古蝎子强迫韩萱和他,虽也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鄙视的,古蝎子又不是没钱,想要女人,花点钱好了,窑子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奸自己的亲侄女就算了,床笫之间还用针!对外人狠也就罢了,对自己人也这么没人性,黑心虎心里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古蝎子双腿一拧,就把志远的身子给夹了个结实,冷笑道:“老子早就说过,好皮囊坏不得,以为老子就没有法子治你了么,老子有的是法子!” 说着左手钳起志远的左手,抓定一根食指,右手用那根针,顺着指甲缝往里捅! “呜——”志远发出一声呜咽,身子在古蝎子两腿间,象一条被人甩上岸的鱼那样扭动着,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圆! 针在志远左手食指上扎穿了,古蝎子还得意的笑叫道:“啊呀,好嫩的肉,这么轻轻一扎,就穿了!” 跟着向边上的黑心虎一瞪眼,“愣着干啥,帮我按着他!” 黑心虎按着志远的脚,志远的上半身被古蝎子夹着,再按着脚,就扭都扭不起来了。 古蝎子把针拔出,对志远冷哼一声:“妈的,敢叫老子又白多花80个大洋,一个大洋扎你一下,看你下回还敢使坏不!”说着换了中指,还是顺着指甲缝往里捅! “呜——”志远又发出一声呜咽,古蝎子这次没顺着指骨把肉扎穿,而是用针往指骨上一个劲的狠钻,感受着志远在他两腿夹持下的拼命挣扎,心里别提多爽了。 “怎么样,十指连心,很好受是不?哈哈,以后听不听话?”古蝎子开心的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十指连心(二) “怎么样,十指连心,很好受是不?哈哈,以后听不听话?”古蝎子开心的问道。 志远嘴被勒了说不出话,闻言拼命作点头状,喉咙里发出“嗯”的声音。 古蝎子把针拔了出来,志远以为这就完了,可是他惊恐的看到,古蝎子又捏起了他的无名指! 志远眼里的惊恐让古蝎子很满意,还有点小畅快,“哎哟,扎人蛮好玩的,你叫得真好听,来,再来!” 志远的无名指又被一下子扎穿了。 这次志远的呻吲和挣扎是一过性的,身子扭了一下,硬挺了几秒,就软了下去,跟着就没动静了。 人,晕过去了。 古蝎子叫黑心虎给志远掐人中,把人搞醒。 古蝎子冷笑道拍拍志的脸:“少给我装死,80个大洋,这才几针啊!一只手五个手指还没扎齐呢!”说着,又捏起了志远左手的小指! 志远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眼里不是惊恐,而是已经失了神彩,眼神涣散,无力的看着古蝎子。 小指扎完,志远就已经失禁,车厢里除了原有的血腥味,又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尿味,古蝎子看着志远棉裤下渗出的一小滩水渍,笑着哼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幸亏是真童子,尿还不臊,要不熏死人了咧!” 笑完,古蝎子又捏起志远左手最后一个没扎过的大拇指,继续扎! 志远已经手软脚软,挣扎无力了。 扎完大拇指,志远又晕了,这一回,掐人中都不管事了,但古蝎子自有他的办法,他点起了他的旱烟,把志远熏醒了。 然后就换右手继续扎。 右手只扎了两个手指,第一个是食指扎穿,第二个中指古蝎子又玩不扎穿,而是用针往指骨上狠命的钻,在钻的时候,志远人又晕了过去。 “妈的,这么不经扎!十个手指头还没扎全科呢!”古蝎子不满的抬腿,把别在自己两腿间志远踹开去,然后挥挥手让徒弟们把志远挪车厢最里面去,80个大洋要扎80下,远远还没玩够呢! 但古蝎子感觉志远差不多到极限了,今天不能再搞他了,他是要教训这臭小子,可不是要他的命,这可是他前后花了130个大洋才搞到手的人,他不能把人玩死了。 古蝎子最烦就是这种老弱妇孺,妈的不经玩!别的能玩死的就算了,志远这种还有用处不能玩死的,不能尽兴,最他妈的扫兴! “老四,把人弄醒,给他喂点水,再给他个馒头吃。”古蝎子命令坐在车厢靠里面的烟牙道。 想了想,想起志远是尿了裤子的,又对赛潘安下令:“老三,把你后头坐那包袱皮叠一叠,给他塞棉裤里头,垫在屁股下面,免得冻出病来!” 烟牙捣鼓了一会,突然惊叫道:“老爷子,不好,这小子,出气多进气少,不会是顶不住,要吹灯拔蜡了吧?” “啥?”正要闭目养神准备休息一会的古蝎子,闻言睁大了眼,挑起车帘让大量光线进入车厢,好看清志远的状况。 古蝎子经验老道,一看志远就知道真的不大好。 脸上湿漉漉的,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古蝎子心一惊,妈的,玩大了!这可不是一条人命,这是他的130个大洋! 古蝎子狠狠的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经玩!” “他在湖炭矿,本就已经被打得内伤了!” 边上韩萱冷冷的说了一句。 古蝎子恶狠狠的瞪韩萱一眼,本想骂一句“你怎么不明年再说!”,可想想这不用韩萱说,他自己本就能看得出来,他是知道的。 古蝎子立即喝令一声:“停车!” 二棒槌把车停下,古蝎子就跳下车,车厢最里头气闷,古蝎子招呼徒弟们把志远挪出来,古蝎子亲自给志远揉按劳宫和内关穴,一边叫黑心虎把随身带的人参切片拿出来,拿一片给志远含在舌头底下吊命,一边叫烟牙把他的皮袍脱了,给志远盖上保暖。 见二棒槌在一边,对志远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就把志远的一双臭脚给他,让他把双手搓热了,然后捂在志远脚底的涌泉穴上。 二棒槌倒一点不在乎,屁颠屁颠的就去给志远捧臭脚。对于他来说,志远的一切都极之性感,可惜古蝎子撂下过狠话,不让他碰一指头。 捣鼓了好一会,志远仍然没醒,但呼吸渐渐平顺,古蝎子知道,没什么大碍了。 “妈的,这臭小子,身子不行啊!老子130个大洋,差点打了水飘”古蝎子松了一口气,亲自用烟牙的老羊皮袄把志远裹了,抱着上车,坐在车厢里的最外沿,外沿的空气新鲜些。 二棒槌一甩鞭子,马车继续沿大路向抚顺方向疾驰。 志远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光线很暗的房子里,人晕沉沉的,好半天还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他是被尿憋醒的,没醒之前,连续做了好多的恶梦,最后一个梦,是尿急在找茅房,找到茅房时,却发现茅房前站着古蝎子,尿又急又不敢过去,就这么醒了。 身上压着重重的被子,浑浑噩噩中,志远想起身去拉尿,一手推开被子,一手撑炕。 “啊!——”猛然间,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巨痛,志远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痛出一身冷汗,脑子也一下子清明过来,之前种种,这才全想起来。 大概是刚才那声惊叫,惊动到了屋外的人,志远听到屋外有动静,有开锁的声音! 志远立即全身绷紧了,外面是谁,是不是古蝎子?! 古蝎了就是一个没人性的疯子,志远对他,真的是怕了。 志远紧盯着门,才突然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以前呆过的古蝎子的老巢里的蚕房! 房里就他一个人! 从门上的通风栏栅上,可以看到外面还是亮的,应该正是白天,蚕房只有那里透光,所以房里光线很暗。 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左边腋下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到炕边,屋里光线虽然不好,但志远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蚕房的“蚕头”! “哟,小六爷,醒啦?”蚕头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志远分不清他是奉承还是揶揄,一时不敢造次,陪着小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大叔!” “小六爷!既然醒了,饿不饿啊,饿我叫人给你做疙瘩汤去。”蚕头又道,这次志远看清听清了,蚕头说的这一句,像是在应付差事,这说明有人告诉他,要好好侍候他这位“小六爷”,能给予他小六爷地位的,只有一人——古蝎子! 这说明即使古蝎子对他虽然又恨又狠,可仍然要用他,要收他当他的第六个徒弟。 可蚕头脸上的笑容和以前不一样,明显能感觉到这人眼神中的不友好,甚至,蚕头对这种不友好,并不刻意掩饰。这和以前那个笑得灿烂讨好的蚕头,明显不同。 “我要……尿尿”志远小声道,他是真的尿急,再不去放水他就要尿炕上了。 “那起来吧,反正也该起来吃饭了。”蚕头说完,就吩咐身后的那个手下:“去,叫人给小六爷做疙瘩汤去。” 以志远的腰力完全可以直接坐起,但志远有心隐瞒自己练过功夫,不用腰力,而是小心的用手肘撑着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衣服是干净的,但明显比较大,不知是这里哪个大人的衣服。 边上蚕头递过来一件棉袄,服侍志远穿上,等志远把手伸出了棉袄的袖子,蚕头装着要帮志远把袖子里的内衣袖拉出,乘机握着志远的左手,在五个手指尖处用力一握! “啊——”志远痛得惨叫了一声,差点没把尿尿炕上! “哎呀,忘了小六爷手上有伤,光想着帮小六爷扯里衣了。”蚕头讪笑着,那暗里的得意,入志远眼里,志远心里明镜似的——这一下,蚕头是故意的! 志远痛得丝丝抽气,心里在想着怎么对付这个明里一把火,暗中一把刀的蚕头。 经历了和古蝎子的交锋,虽然他还根本不是古蝎子的对手,但象蚕头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却感觉比以前好对付多了。 穿好了棉袄,到穿棉裤时,志远瞪大了眼睛——妈的,一条葱花绿洒红色小碎花的女棉裤! “怎么是女人裤子,我不要穿!” 蚕头道:“你身上的衣服是四爷的,可他没多的棉裤,就算有也太大你穿不了,你原来的棉裤尿湿了,还又脏又破,早扔了,这是五姑娘的,先将就着穿,总比冻着强!” 志远扭捏着不肯穿!反正屋里屋角就有便桶,拉了尿就还上炕睡就是了。 蚕头也只好由着他。 志远下了炕,身子还是虚,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蚕头忙搀扶着他。 尿完,走回炕边,正要爬回上炕,突然蚕头的拐杖一个打滑,蚕头整个身子向志远压来! 从蚕头支走他那个手下,志远心里就有了防备,他料定这个蚕头,还要故意在他的手伤上使坏! 想压我的手?!没门,志远想着一个滑步避开,可身子实在太虚,想得到但却做不到,做出的动作大打折扣,没能避开。 志远的十个手指头,左手五指被古蝎子扎了个遍,右手扎了两个指头,都红肿着,这时蚕头摔过来压在他的身上,他的手被迫在炕上硬撑了一下,然后就是随着身子的倒下,在炕上摩擦着。 “啊——”志远痛得失声惨叫,眼前一黑,感觉人就要晕过去了。 但他还能顶得住!在蚕头直起身子,身上重压消失时,志远故意放软身子,让身子从炕边,滑到地上,然后就在地上,“晕死”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仁心 屋里这动静太大,外头好几个人跑了进来,都是蚕头的手下。 志远晕倒在地!蚕头吓得脸色煞白,慌了神! 他原只是想装着拐杖打滑,轻压一下志远,让他的手痛一痛,没想到动作大了,拐杖戳地角度太小,用力太大,是真的飞脱打滑了,他整个人失了平衡,重重的摔在了志远身上! 今天古蝎子带着徒弟们又外出了,临行前特别吩咐他,小心看好志远,既不能让他跑了,也要好生侍候。 古蝎子的原话是:“要是再让他给跑了,我把你剁了沤肥!但他还是你们的小六爷,给我小心侍候,赶紧把他身子将养好了,老子急等用人呢,要是我回来时看到他人瘦了,老子揭了你的皮!” 蚕头偷偷瞟一眼他的手下们,又偷偷瞟一眼志远。蚕房里都是他的手下,但把古蝎子交待要好生照顾的人给整晕在地上,这可是大事,他都不知道他手下的人,有没有会向古蝎子报告邀功的,如果有就惨了,古蝎子肯定会再打断他一条腿。 就算他手下的人不去邀功,志远也肯定会向古蝎子告状,就算自己死咬着说是意外,也难逃古蝎子的一场打骂。 志远躺在冰冷的地上装晕,盘算着怎么才能更狠的踩蚕头一脚,他自己才被古蝎子修理了一次特惨的,渴望蚕头也被古蝎子狠狠儿的削一顿,看他还敢对自己使坏不。 蚕头自己腿脚不便,忙叫两个手下上去把志远从地上拖起来,抱上炕,蚕头给他掐人中。 志远慢慢睁开了眼。 蚕头给他掐人中,两人身子贴着身子,他闻到了蚕头身上有一股子跌打伤膏的味道。 志远忽然就心软了。 虽然蚕头什么也没说,但看到他柱着拐杖的第一眼起,志远就猜到,蚕头八成是因自己的逃跑,被古蝎子打断了腿。 志远原本装晕,是为了陷害蚕头一把,因为蚕头是古蝎子的人,志远恨死了古蝎子,志远很期待他们狗咬狗。 但在闻到蚕头身上跌打伤膏味道的这一刻,他突然犹豫起来。 蚕头因自己的逃跑被打断腿,也是可怜。 这种“怜”,是同病相怜,他和蚕头一样,都是被古蝎子毒打的人。 志远能理解,蚕头心里对自己的愤恨。 害不害蚕头?志远一时也纠结,但最终还是仁心占了上风,如果自己再踩他一脚,以古蝎子之狠,蚕头会不会被再打断一条腿,甚至把小命都丢了,都不好说。 蚕头其实也是古蝎子的徒弟,但古蝎子却嫌蚕头等几个人,机变不足,特别是心不够狠,不肯认他们是徒弟,而是把他们扔在了黑心虎名下,明明是他的徒弟,就这么变成了他的徒孙。但这也正说明了,蚕头等几个人,并非十恶不赦,多少还有些人性。 “好了,小六爷醒了,刚才是咋啦?”蚕头的一个手下问。 “我刚才拐杖——”蚕头才说了半句,就感觉志远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志远喘了喘,接着说:“我上炕时忘记手上有伤,一用力,才知道那么疼,疼得我眼前一黑就倒地上了,大叔拐杖都扔了,要过来拉我,可他腿脚不便,没拉住。” 志远心思极快,既然不陷害蚕头了,自己也不能白疼了那一下,白在冰冷的地上躺在那里装晕倒!何不借此卖个大人情给蚕头,让他念自己的好。 所谓阎王好讲,小鬼难求。他身在蚕房,蚕头是天天监视他的人,如果他能勉力,摆平了这个蚕头,那是最好的。 不怕官,就怕管;阎王好讲,小鬼难求的道理,志远懂。 就算不能摆平蚕头,至少也希望能让蚕头放下对他的仇恨,蚕头是古蝎子的人,志远不敢期望这人以后会帮自己,但做不成朋友,至少也别成为仇敌,不然以后,上有古蝎子威逼,下有蚕头挟怨报复,他的日子就更难捱了。 志远挣扎着用手肘半支起身,对蚕头说:“大叔,帮我把棉袄脱一脱,我还是头晕,我要进被窝去睡。” “啊?……哦哦!”蚕头手忙脚乱的给志远脱棉袄,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志远刚才所说的,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蚕头可以肯定,志远对自己的不良意图完全明白,不然不会故意那么说,那么替他掩饰。志远不乘机踩他一脚,反而拉他一把,这太不可思议,他一时都搞不明白了。 志远这时真的是头晕,眼前发黑,眼皮似有千斤重,勉强睁大眼,看了几人一眼,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蚕头把手下人打发出去,在炕边站了一会,等志远和他讨价还价,可站了好半天,志远也没动静,仔细看看,妈的这小子,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蚕头只好先退出去锁上门,惴惴不安的在自己下处左思右想,就是搞不清志远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最怕的就是,志远在用缓兵之计,先忍气吞声,等古蝎子回来了,再到古蝎子跟前告他! 到给志远的疙瘩汤做好,蚕头亲自给志远送去。 志远喝着疙瘩汤,蚕头把灯放在炕桌上,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来,借着灯光,死盯着志远的脸,开门见山的问:“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人,你呢,也用不着猪鼻孔插大葱——装象了,说吧,想咋地?!” 喝疙瘩汤喝得正欢的志远,抬起头看着蚕头,一双大眼漂亮,眼神真诚,轻声道:“叔!你生我的气了对不?你的腿,是因为我和林忠掉包逃跑,被人打断的吧?” 蚕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像开了锅,眼里罩上一层怨毒之色。妈的,可不就是因为你这犊子跑了,老子才被老爷子打成这样的吗,大夫说了,接了骨以后这条腿都是半废的,因为有太多的碎骨! 志远低下头,一副不敢看蚕头的模样,“叔,我没曾想会这样,真的!要是早知道我和你,为这事会被打成这样,我肯定不跑!我没曾想会连累你到这个地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了,叔! 见蚕头不说话,志远伸出左手,“叔,别生气了,你看我,五个指头都肿成萝卜了,这是我连累你的报应。” 蚕头还是没有说话。 但志远已经看到蚕头的喉结在上下窜动,这是动了感情,志远知道这会子,得赶紧趁热打铁。 志远就在炕上,膝行几步,绕过炕桌,到蚕头边上,挨着蚕头坐下来。 蚕头瞅着他,绷紧了身子,但却既没有站起身走开,也没有挪屁股坐远点。 有门儿! 志远把左手伸向他,轻声说了句:“叔!气大伤身啊,您消消气!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你捏我的指头吧,给你的腿出出气。” 这算哪一出啊,谁敢捏小六爷的痛手?蚕头有点没好气。心说我才不上当呢,天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在挖坑给自己跳,真的吃痛叫将起来,那还有自己的好? 可跟着就见志远,张嘴咬着自己的棉衣的袖头,然后又把左手向他递了递。 张嘴咬着自己的棉衣的袖头,这是为了当蚕头真的动他的痛手时,不至于因为忍不住痛叫出声来,让蚕头坐蜡。 蚕头看着,他相信志远了,相信志远真的是想让自己捏他的痛指,以平息他心中的愤怒和委曲。 蚕头心里一阵感动,妈的,他和古蝎子还是亲戚呢,古蝎子说打断他的腿,就真的打断了他的腿,倒是眼前这个害了他的少年,竟然如此顾及他的感受。 拐杖飞脱那一下,他是真的整个人摔压在志远身上,他亲眼看到,志远的伤指在炕上擦过,有些指头重新渗出了血。 志远没有计较,还帮他圆谎,向他说对不起,还把自己的手给他捏,让他消气。 蚕头记不得,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一时感怀,眼睛就有点湿,心里的那些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怕志远看到他眼里的泪花,蚕头赶紧偏开脸,看着门口说:“小六爷说笑了,谁敢捏你啊,你慢慢吃,一会我来收碗。” 说着,像是怕志远拉着他似的,柱着拐杖,头也不回的赶紧走了出去。 蚕头的脸虽然没看到,但从蚕头的落荒而逃上,志远估摸着,自己成功了摆平了这个蚕头,日后此人,应该不会挟恨暗算自己了。 心情大好之下,继续喝他的疙瘩汤,这回的疙瘩汤,没韩萱做的好吃,但好歹也是细粮,里头还漂着蛋花,志远已经有日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不但喝光吃净,最后把碗都给舔了个干净。 到蚕头来收碗时,看着那碗都笑了:“小六爷,这疙瘩汤味道这么好?吃得这么干净?” “嗯!好吃!叔你不知道,在矿山,吃了几个月的窝头玉米饼,还天天吃不饱,我就没见过细粮和油星子!” 蚕头嘿嘿的笑着,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得意,这碗疙瘩汤,他捧进来的时候可是加了“料”的,当时心里恨着志远,在捧进蚕房之前,蚕头往疙瘩汤里吐了几口唾沫,其中一口,还带点痰丝呢。 蚕头收了碗筷,抹干净炕桌,却把灯留在了炕桌上。 “大叔,灯!”志远叫道,提醒已经走到门边的蚕头。蚕房从来不留灯的。 蚕头没应声,而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把手里的一个东西放在了炕桌上,“小六爷,这是你的东西吧?” 志远一看,那是奉天洋学堂的戴莹芳老师,送他的字典! 从蚕房逃跑时,因为和林忠掉包,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行李都没敢换,志远扛走的是林忠的行李卷,这字典就留在了蚕房。 志远又惊又喜,把字典抱在怀里,对蚕头情真意切的道了声:“谢谢叔!” 看志远那高兴样,蚕头也高兴:“今晚老爷子他们不回来,灯留给你,别看太晚了,早点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正的蚕 蚕头不但给志远留了灯,还把志远遗失多日的字典也找了给他,志远真是喜出望外。 想起刚才害不害蚕头的纠结,志远一时颇有感触,亏得那一念之仁。 与人为善,确实让人收获良多,你好好待人家,人家就会好好待你了。 志远已经很久没读书写字了,灯下翻开字典,一双眼就粘在了字典上,不舍得离开。 有人视读书为苦差,志远却是从小喜欢读书。 读书,为他赢得很多的赞誉,让他有成就感,最早是老杜头和三江好的军师,当他朗朗背诵三字经、千字文时,他们的脸上笑开了花,啧啧有声的对他的聪明表示惊叹,志远从小就知道,读书是让别人喜欢他的一个捷径。 久而久之,他真心的喜欢上了读书。若没书读,那才是无聊。 志远看一会字典,思索一会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忽然似乎听到一些什么声音,志远竖起耳朵,屏息细听。 似乎是哭声,细细的,断断续续,既像是人的哭声,又像是什么怪语阴风,时而尖厉刺耳,时而瑟唳发抖,听着有时像是远远传来,有时又像是就在耳边。 越听越觉得那声音凄厉,把志远吓得不轻。 这半夜三更的,难道是鬼哭?这屋子里有鬼? 志远紧张的四下看看,蚕房是关人的地方,以古蝎子之狠,有被抓来的小孩子死在这里,一点不奇怪。 偌大的屋子,就他一人一灯,还真别说不害怕。 偏偏这时,油灯灯油将尽,光亮越来越小,灯火也由红黄色转为幽蓝幽绿,更让人感觉阴气习习,背冒凉气。 灯火忽然一下子就全灭了,偏偏这时,又听到那鬼哭之声响起,吓得志远赶紧钻进被窝,大气儿都不敢出。 正害怕间,听到外头有声音,似乎是看守蚕房的人也被那鬼哭惊动了,一阵金属的敲击声、呵斥声后,那鬼哭的声音似乎是停了。 听外头的动静,志远大致明白了,那不是鬼哭,而是隔壁蚕房有人住,里面有人半夜里哭得历害了,把看守们惊动了。 志远大出一口气,刚才他真以为有鬼,把他给吓得! 悬着的心才放下,眼珠子一转,就又有了鬼主意,他要把他爹爹的腰带子,搞回来。 “大叔——!”志远听见外头似乎有蚕头的声音,不顾天冷,赤足冲到门边,一边擂门一边大叫。 门外正是蚕头和他一个值夜的手下,蚕头听到声音忙开了锁,门才拉开,志远就扑到他的怀里:“大叔,有鬼啊!这屋子里有鬼,还一直哭!” “哈哈……”蚕头和他那手下,相视一起哈哈大笑。 蚕头心结已解,对志远自是另眼相看,加之志远一副惊惶的模样,又是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更是心生怜惜,边搂着他轻拍着背,边安慰道:“别怕,有大叔在!你刚才听到怪声了是不,那不是鬼哭,是隔壁有个臭小子在哭。” “是啊,小六爷!”蚕头那手下接言道:“那声音啊,从这门上的栏栅飘进来,加上北风一吹,很多时候听上去就像是鬼哭狼嚎一样,实际上啊,啥事都没有!我们早知道了。” 蚕头怕志远受冻,赶紧让他上炕钻回被窝里,志远就乘机向蚕头提出要他爹的腰带子,不敢直说是他爹海山的,只说是他爷爷的。 “大叔,求你帮帮我,我爷爷在的时候,最疼我,那腰带子,打小我就抱着它睡,没它我睡不着。” 说起爷爷,志远眼里亮晶晶的,让蚕头看了,立时便心有所感。 蚕头对于志远是越来越爱怜,明面上,志远他要看押和服侍的对象,而在心里,他把志远当成是自己的孙子一样看待,当下皱眉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啥了,你的衣服裤子,又是血又是尿的,又脏又破,大多都扔了,倒是有一条腰带子,被厨房老刘,剪成三块,当抹布了。” 见志远一脸的错愕和心痛,蚕头宠溺的笑笑:“睡吧,我一会去给你洗干净,明天给你。” 第二天中午,蚕头给志远送饭的时候,还真的就把腰带子给志远带来了,虽然已经被剪成了三块,但洗干净了,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气味。 志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一方面是为了笼络蚕头,一方面也是出自真心的感谢。 而蚕头,也感觉很受用,他已经喜欢志远用感激的眼神看他,这天中午,服侍志远吃完饭,当志远央他别走,陪他聊聊天时,蚕头没有走,就在炕桌边上,坐了下来。 “叔,我一个人住这里害怕,既然隔壁也有人,你把我也关到隔壁去吧。” 志远引导着话题,并用了个“关”字,表示对于自己的处境很明白。 “那可不行,”蚕头摇头:“小六爷,你乖乖在这屋里呆着,隔壁可不是你去的地方。” “为啥啊?” 蚕头支支吾吾不肯说了。 可哪里架得住志远又是央求又是撤娇又是搓揉,只得告诉他,隔壁住的是前两天被砍掉手脚的几个孩子,他们会在隔壁住几个月,他们是真正的‘蚕’,像‘蚕一样不见天日几个月,等伤口长好就会被送走,蚕房的名字就这么来的。由于才被砍没几天,腥血脓臭,气味很不好,加上又是痛,又是被砍残,又是对未来的恐惧,经常有人啼哭,没人能睡好,这样的地方,岂是小六爷能去的。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砍掉他们的手脚?”志远问。 蚕头看他一眼,“有些话,本不应我和你说,但老爷子要收你当徒弟,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那些孩子是老爷子找回来的,你还记得不,老爷子在你们那批人里面,选了些人在头上盖了红戳?” 志远点头:“记得”。 “有红戳的,就是老爷子定了要自留的人,没红戳的卖人,大多是卖到矿上,有红戳的,砍掉手脚,或戳瞎眼睛,把人搞残废了,然后送到什么北平啊,天津啊,哈尔滨啊,长春啊,奉天啊这种省城或繁华的地方,当叫花子,给老爷子赚钱。” 志远听了,惊得直起了身子:“啊?原来在头上印红戳是这个意思啊?” 刚才蚕头话里提到了奉天,立即就让志远心头一凛,心想如果当叫花子能在奉天行乞,那里离家近,就算跑不了,也容易遇见认识自己的人,甚至是遇见爹爹!如果是那样,就算被人打断手脚,他也愿意。 一念及此,志远马上就问:“叔,这些人放出去当叫花子,就不怕他们跑吗?” “跑?跑不了!”蚕头道:“每个叫花子后头都有人看着的,每天如果要不到定额的钱,那是要被打和不给饭吃的,看着他们的人叫花子头,如果有叫花子跑了,花子头是要被老爷子罚的!所以都看得死紧!再说了,老爷子定的规矩,从关内搞来的孩子,在关外要饭,在关外搞到的孩子,全拉去关内要饭,人生地不熟,加上都是行动不便的,要么截了腿,要么瞎了眼,怎么跑?” 志远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此路不通! 同时也深深可怜起那些头上有红戳的。他和石头,到了湖炭矿,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有时就也聊起,同时被古蝎子拐骗,那些头上印红戳,没被卖到矿山当苦力的孩子,不知他们的命运是不是要好些。 而今看来,只要是落在了古蝎子手里,有没红戳,命运都一样悲惨。 见蚕头肯开口说话,忙又套他话道:“啊?那得多少花子头啊,老爷子他还真有能水,我只当他就我们几个徒弟儿,这么看来,他老人家可是兵多将广啊!” “那是!跟老爷子混饭吃的,可还真不少,我也是听四爷他们说,老爷子在各处省城都有产业,到哪都有落脚的地方,每个省城都有花子窝,每个花子窝都有管事的,管事的和我平肩,算是老爷子的徒孙,管事下面是花子头,花子头下辖叫花子,每年搂的钱可不少呢。” 蚕头说着,拍拍志远的肩:“所以啊,你别以为你这个小六爷小,你要正式拜了师,过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各地的花子头来给老爷子磕头,给老爷子磕完,还要给你们几个磕头,到时,有一大帮子的人,得赶着你叫小爷叔,给你磕头呢。按辈份,你是我师叔,到时,我也得给你磕头。” 志远忙摇头:“不,大叔对我的好,我会记一辈子,我不要你给我磕头。” 蚕头笑了:你有这份心,我明白!但头是一定要磕的,我可不敢坏规矩,在老爷子眼皮底下,谁敢坏规矩,那是自己找死!” 志远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叔!林忠……他被打惨了吧。” 蚕头眼神闪烁:“你问他做什么。” 志远沉默了一会,举了举自己的左手,轻声道:“我是他徒弟,被扎成这样;叔你是他的蚕头,被打断了一条腿,”志远满脸的忧郁担心,“我们都这样了,林忠肯定没好。我早就想问了,只是不敢问,林忠他……他现在在哪?” 蚕头没做声。 “是不是也被打残了,然后去当叫花子了?他现在,在哪?关内?”志远仰着脸,轻摇着蚕头的胳膊:“叔,你就告诉我吧。” 蚕头看着志远,眼都不眨:“林忠,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志远听了,松了手,然后把头扭开了。 蚕头看见志远的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在身上、炕上。 “唉!你哭啥啊?!”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他……”志远抽泣道。 蚕头看着志远直摇头:“你还为林忠掉眼泪,亏得看到的是我!你这么心软,在老爷子手里,只怕有的是苦头你吃!” 志远看着蚕头,半响,低下头轻声道:“要没心软,咱爷俩现在也不会坐在这说话,要没心软,叔你也不会对我说这几大车的话。” 蚕头一愣,思索着,是啊,要没有志远的心软,放他一马,以德报怨,他此刻,只怕还在变着法儿整治志远呢。而自己为什么怜惜志远,为什么为志远而着急,不正是自己对志远心软了吗。 “别哭了!”蚕头拍拍志远的肩:“林忠的死,倒不是你连累的,是他自己作死。”蚕头摇头叹道:“他和老爷子说,他要替你当小六爷,真是不知死活啊。” “啊?” “老爷子让谁当他的徒弟,谁才是他的徒弟,也必须是他的徒弟,我说的,你懂?” 志远抹一抹眼泪:“叔你是说,我这个徒弟,不想当,也得当?” “对!老爷子面前,千万别说个不字,不然就是自己作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奇怪的古蝎子 面对古蝎子,不能说半个“不”字,不然就是自己作死! 志远早领教过古蝎子的狠毒,这话不说志远也知道,但蚕头能这么认真的警告他,之中的好意,志远还是很感激的。 “谢谢叔,你这话,我记牢了。”志远说着,赤足下炕,极恭敬认真的,给蚕头作了个揖。 “快上来,地上冷,还不穿鞋!”蚕头急道,志远如此受教,对他态度又恭敬,蚕头心里很是受用。 蚕头如此惧怕古蝎子,志远也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在古蝎子手下找人“心疼”自己可以,但想将之作为自己真正的朋友,让之协助自己通信或逃跑,那得慎之又慎,对于古蝎子的惧怕,很难会有人敢背叛古蝎子而真心的帮助自己。如果轻举妄动,被人向古蝎子告密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就像眼前的这个蚕头,肯和自己友好,是因为自己将会是古蝎子的徒弟,如果知道自己和古蝎子不共戴天,他肯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志远上炕,直接就坐在了蚕头身边,默坐一会,低着头低声问:“那,林忠,是怎么死的?” “那林忠,一看就是个被惯坏的,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作死,老爷子烦他,把他赏给二爷了。那林忠又不会讨二爷的好,二爷喜欢奸小孩子,林忠顶不住,没两天就死了。” “奸?叔,什么是奸?”志远问,他大致知道是不好的东西,但具体如何却是懵然。 杜家诗礼传家,讲究非礼勿视,加之志远还小,还没遗过精,所以海山也还没教导过他男女之事。 蚕头就给志远上了一堂性知识课,这蚕头也是个下流、猥琐、好显摆的老男人,说起这些事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边说边比划,告诉志远什么是,什么是娈童,外带吹嘘他搞过几个女人,把她们搞得如何如何,把志远听得那是一个脸红心跳,当说起二棒槌如何龙精虎猛,把林忠的都给捅烂了,血流不止时,志远猛地连打了几个寒颤。 志远忘不了二棒槌看他时那色迷迷的眼光,嘴角那一抹带着残酷淫邪的笑意,他知道二棒槌对他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因为古蝎子不知为何下了死令不让二棒槌碰他,估计他早就被二棒槌吃进肚子里了。 “小六爷,你不用怕,我听四爷他们说,老爷子对你还不错,对你特别看重,撂下过狠话,不准二爷碰你。”蚕头见志远身子发抖,忙安慰他说。 “对我不错?”志远脸都黑了,妈的古蝎子差点没把自己整死,还他妈的对自己不错? “当然啊!”蚕头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蚕房虽然有门,可哪里挡得住二爷,撸回来的孩子,只要二爷看上,有时是带回他的屋子,有时是直接就在蚕房开干,谁又敢管他!小六爷你这么漂亮,又是这么细皮嫩肉的,如果不是老爷子罩你,下了狠令不让二爷碰你一指头,你早就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志远听了,气得忍不住白了蚕天头一眼,在心里直骂:你才漂亮!你才细皮嫩肉!你才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他知道,他得忍,他不能拦蚕头的话头,蚕头说得越多,他才可以从中知道得越多。 “啊?真的?”志远立马换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引蚕头继续说下去。 蚕头就是个话痨,平日里呆在这个封闭的院子里,就对着那几个手下,闷坏了,这时有志远当他听众,和他唠长嗑,简直爽呆了,那话匣子一开,就是滔滔不绝。 “可不,你知道你回来那天,我看到啥?” “啥啊?”志远积极的响应着。 “老爷子亲自抱你下的车,一见我就吩咐我赶紧给你熬人参汤,还亲自用热水给你抹了身子换了衣服,这可是开天辟地,从没有过的事。” “啊?!”志远第一反应是皱眉,让那老蝎子白看了去,亏大了;第二反应是暗暗一凛,古蝎子想做什么?他不是二棒槌,对自己没有“性趣”,抹身换衣这种事,叫蚕头或别的一个什么手下人做完全可以,何劳他亲自动手?这里头,有什么东西不对! 志远还在思忖,边上蚕头唾沫横飞的继续说道:“还有,我听四爷他们说,你被扎后,死过去了,当时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见阎王,是老爷子给你按劳宫掐内关,把你救了回来,之后就用四爷的羊皮袄子包着你,就那么把你抱在怀里一直坐在车口子上,说车口子才不气闷!老爷子烟瘾大,一直到哈欠连天,烟瘾顶不住了,才让大爷接你过去抱着,抽了一口烟,把几位爷和五姑娘,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哦——”志远漫应了一声,正待蚕头继续往下说,门外有人来,把蚕头叫了出去。 蚕房重新锁上了,志远仍坐在原位,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一动不动。 蚕头说的话,有些地方大出意料之外,让人不解,志远不禁思忖蚕头这几大车话的真实性。 他隐约记得,在离开湖炭矿的马车上,被扎晕之后,他是醒过一次的,因为有人给他喂水,有人撬开了他的嘴,液体流过咽喉,他因此醒了一醒,人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是古蝎子的脸,那脸离他太近了,几乎是脸对着脸,他害怕,但却无力挣扎,因此吓出一身汗,人就又晕了,但看到的是古蝎子却清晰的记得,因为古蝎子太可怕了。 如果自己的记忆没错,那么,当时抱着自己的,可能真的就是古蝎子。 如果蚕头所言不虚,那古蝎子的所作所为,确实有让人不解的地方。 对于蚕头所说,古蝎子看重自己,下了狠令不让二棒槌碰自己,志远完全不信,他更相信几个月前他被古蝎子捅伤嘴,在大车上偷听到的古蝎子和徒弟们的对话,“如果破了身子,就卖不上高价了!”古蝎子是为了钱,决不是因为看重他。 同理,古蝎子这一次,扎晕了他,发现他快死了,又救了他,甚至叫蚕头给他熬参汤什么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看重他,而只是因为钱,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他死了,古蝎子花在他身上的钱就白打水漂了! 可为什么亲自抱着他坐在车口子上,甚至于烟瘾犯了都不舍得放下,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爷爷老杜头和爹爹杜海山,都抽旱烟,志远从小服侍爷爷和爹爹抽烟,对于烟瘾是了解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 为了钱,不让他死,这好理解,亲自抱着他,甚至连烟瘾犯了都不舍得放下,还有就是到了老窝蚕房后,还亲自给他抹身换衣服,这里奇怪。 因为这些古蝎子做不做,和他死不死没有关系。 以古蝎子的地位,应该根本不屑做这些,退一万步说,即使要做这些,也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做。 真的如蚕头所说,古蝎子看重自己?喜欢自己? 古蝎子为了自己以后死心塌地为他做事,而故意笼络?不对啊,古蝎子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昏迷之中。自己都不知道,古蝎子的笼络给谁看? 志远甚至突然怀疑起蚕头,古蝎子和蚕头勾结,故意说这些给他听,让他念古蝎子的好,以后死心塌地的为古蝎子卖命? 志远想了想,自己都摇头,他杜志远只不过是古蝎子砧板上的肉,古蝎子用得着兜那么一个大圈子来收买他? 志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思索着、判断着、捕捉着…… 古蝎子别的不说,光是陷害他爹爹杜海山入狱这一条,志远就和他不共戴天!何况古蝎子还穷凶极恶,坏事做尽,罄竹难书! 但古蝎子这大魔头,太厉害,别说对付了,能在他手里活下去,找个机会跑都比登天还难,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信息,任何一个可利用的人,任何一种可利用的感情…… 志远正思忖着,门外一阵响动,听动静是有人在开门外的锁。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志远估计是蚕头给他送晚饭来了。 门开了,果然是蚕头带着一个手下,但手里却没有给志远带来的晚饭。 蚕头有点兴冲冲,又有点惊惶:“小六爷,老爷子回来了,快,快穿上衣裳,老爷子要见你。” 志远心一惊,心里直叫命苦,才喘息了几天,古蝎子就回来了,天知道一会见了古蝎子,会发生什么。 蚕头和他的手下,带着志远走出蚕房,走出院子,进入那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外有人把门,出了门蚕头把志远引进一个跨院里。 这是志远第一次走出蚕房看到蚕房的外部环境,有心多看多记,心里却是太乱,想到要面对古蝎子,志远心里恐惧得紧。 跨院里的正房里,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子,边上几个冷热菜碟,还有些杯盘碗筷等,正准备开饭呢, 房子很大,除了八仙桌椅,还有火炕,古蝎子在炕头上坐着抽烟,隔着炕桌,大徒弟黑心虎侧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炕上,而二徒弟“二棒槌”、三徒弟“赛潘安”、四徒弟“烟牙”、五徒弟韩萱四人,没资格上炕,只在八仙桌边坐着,老爷子没就坐,满桌的菜他们也不敢动,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坐在八仙桌边上等开饭。 当蚕头拉着志远进入正房,正房里响起一声忍不住的轻笑声。 那一声轻笑,是三徒弟“赛潘安”,看到志远穿着一条葱花绿洒红色小碎花的女人裤子,没忍住。 二徒弟“二棒槌”没笑,但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志远本就是他想吃但不能吃的菜,竟然还穿一条这样的裤子,妈的,这是逗他玩吗? 四徒弟“烟牙”、五徒弟韩萱都只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反应,志远这一身,他们早见过了。志远现在身上穿的棉袄是烟牙的,棉裤是韩萱的,他们那天亲眼看着老爷子亲自给志远抹了身,换上他们拿出来的衣服。 志远怯怯的缩在蚕头身后,一副害怕的样子,蚕头想把他往身前推都不成,志远死缩在他身后。 古蝎子冷笑一声:“哼,蚕头,你行啊,就这几天,和这小子,就这么亲了?!” 蚕头听了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赶紧解释:“老爷子!小的哪里敢!就是蚕房鬼哭,小六爷害怕,一开门就往小的怀里钻,小的多陪了小六爷一些时候,小六爷就有点粘着小的了。”说着,用力撕扯着志远,把志远从自己身边撕开,往古蝎子身前一推,然后人赶紧后退开去。 原来这小子怕鬼,古蝎子喷出一口烟,看着志远,想像着志远因怕鬼,一个劲的往蚕头怀里钻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头竟然有点酸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名状(一) 志远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副害怕的样子,反正自己对古蝎子也是真的是害怕,那么,就一怂到底吧,装可怜,示弱,博同情,不知有没有用,但总比硬扛好吧。 志远不敢看古蝎子,更不敢走过去,就地跪了,给古蝎子磕了一个头:“徒儿谢师傅从黄二麻子手里,救我一命!” “过来!”古蝎子命令道,他对志远躲得远远的和他说话,火大了! 志远不敢不听,只得起身,慢慢的挪过去。 “快点!”古蝎子把烟杆子往炕桌上一拍,声势吓人。 志远赶紧走过去,低头垂手。 古蝎子操起烟杆子,就用烟锅子在志远头上敲了一下,志远立即就头上起包,痛得轻轻抽泣着哭了。再痛他也不敢放声哭,他怕惹古蝎子烦。 “叫你磨蹭!”古蝎子骂道,然后放下烟杆子,伸手把志远揪近,“师傅?你从蚕房跑了,你以为你还能叫我师傅?” 志远嘴唇哆嗦着,没敢回话。 此言一出,房里众人都支起了耳朵,志远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徒弟,和他们或多或少,都相关。 蚕头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古蝎子不再认志远是徒弟,那志远可就惨了。 “说话!”古蝎子揪着志远恶狠狠的一摇! “能不能叫您师傅,救命之恩,我都会报。”志远低头抽泣道,心底的那一句却是,如果能活下去,有朝一日,这不共戴天之仇,我一定会报! “你倒还知道,老子从黄二麻子手里,救了你一命!怎么报啊?”古蝎子松了手,悻悻的把志远一推。 “孝敬……您。”志远本想说“听您的话,为您做事。”话到嘴边,又改了。帮古蝎子做事,不是拐骗人家孩子就是强撸落单的孩子,他既不想做,也不敢做,要做了,他爹海山还不打死他! “孝敬?”古蝎子不屑的撇撇嘴:“你身上的花花裤子都是别人的,你拿什么孝敬?” 志远在袖子上抹抹眼泪,没说话,看看左右,走到八仙桌边上,因为手指伤还没全好,多用掌少用指,动作有点怪异,但也总算是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恭恭敬敬的捧给古蝎子:“老爷子,请用茶。” 或许是由于害怕,志远离古蝎子有点儿远。 僵持了几秒后,古蝎子嘴角的讥诮化去无形,竟然探了探身子,从志远手里,伸手接过了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放在炕桌上。 这看得边上的黑心虎,都挑了挑眉毛。 志远又移两小步,到了炕桌面前,伸手抓起了古蝎子那金丝楠木杆的烟杆子。 这下,屋里好多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老爷子的烟杆子,从来不让别人碰的! 志远拿起那枝极名贵的烟杆,在炕桌边上将烟灰磕在一处,再从烟杆上面系的烟袋里,捏出一撮撮儿旱烟草,用右手没有被扎过的拇指,非常熟练的按进白铜的烟斗里,用炕桌上放的火柴点着,划火柴时因为被扎伤的手指还有肿痛,眉头都拧紧了,点着后双手捧定,将烟嘴一侧向着古蝎子,把烟杆顺溜溜的递到古蝎子手里。 古蝎子一直瞅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伸手接了,含住扁扁的烟嘴,深深地吸上一口,那种微蓝的灰白烟雾就在半空中升腾。 古蝎子看着志远,没有说话,一口一口深深的吸着,把烟抽完,把烟杆放在炕桌上,再次把在边上垂手侍立的志远揪近身边:“躲这么远干嘛,你就这么怕你师傅?嗯?” 老大黑心虎的眉毛又是一挑,老三“赛潘安”眯了志远一眼,老四“烟牙”则和老五韩萱对看了一眼。 只有“二棒槌”的反应慢半拍,见师兄弟们的神情怪怪的,想想老爷刚才说的话,半天才明白过来。妈的,老爷子这话一出,志远又是他的六师弟了,老爷子今天怎么了,怎么晃来晃去的! 响鼓不用重锤,古蝎子的话,包含了什么意思,志远当然明白。 他惊恐的抬头看一眼古蝎子,然后顺下眼睛看着地:“师傅打人疼,我……怕……” “哼!怕就好!怕就乖乖的听话!知道不?!”古蝎子总算松了揪着志远衣襟的手。 “知道!”志远赶紧应道。 古蝎子冷哼一声:“哼,臭小子,今天算你运气,伺候得老子舒坦,你逃跑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还不给老子磕头!” 志远赶紧趴下,磕了三个响头。 古蝎子冷冷的看志远一眼,厉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以后敢不听话,你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顿一顿,古蝎子换了个和缓些的语气继续道:“但只要你乖乖的,老子保你吃香喝辣!一会吃完饭,你做个投名状,你算进了我的门,这几个,是你的师兄师姐,明儿,跟我们一起去哈尔滨,等你帮师傅赚到第一笔钱之后,找个地方摆上一桌酒席,再让你正式拜师!” “是……”志远应道,反应稍慢,心里那是七上八下的,当古蝎子的徒弟,是福是祸,完全不可预料,要做什么,也不清楚,但估计没好事,志远最怕就是被逼着做下伤天害理之事,那么就算能逃回家,见到爹爹又如何交待? “先吃饭!”古蝎子说着从炕上下地,志远忙起身上前献殷勤,一副又想上前,又怕古蝎子的模样,双手伸伸缩缩,最后在古蝎子两眼一瞪之下,赶忙上前搀扶古蝎子下炕到八仙桌边吃饭。 众徒弟一个个眼瞅瞅的,巴结奉承谁都鄙视,如果还想借此爬师兄师姐们的头,那就更加是其心可诛了,可志远做出来,有害怕,有被迫,却没有一点谄媚,没有一点让人憎恨其卑贱的地方。 到了桌边,落座前,古蝎子手腕一翻,志远搀扶他的一只胳膊就已经被他拧在身后,痛得志远弯下腰,脸差点就被按进了桌面上的菜盘子里。 古蝎子冷笑道:“挺会来事啊,这拍马屁伺候人的功夫了得,无事献殷勤,想使坏,灌你师傅迷汤?没门!” 志远忍痛叫道:“师傅松手啊,我没使坏,我在家就是这么服侍我爷爷的,百行以孝为先,打小爷爷就这么教我的!” 古蝎子想了想,从志远刚才装烟动作的烂熟,推断志远所言不虚,立即就有了兴趣,松了手,问:“你爷爷成天打你?” “才不!”志远冲口而出,“爷爷最疼我了!” “你爷爷抽旱烟?” “嗯!” “抽烟都是你伺候?” “嗯!” “你爷爷上炕下炕你也这么扶着。” “嗯!” “妈的,天天这样做戏,你们不累?” 志远竟然小小的白了古蝎子一眼:“这才不是做戏,爷爷疼我,我也疼爷爷!”说着转身就走。 志远才迈出一步,就被古蝎子一把捞了回来,古蝎子边落座,边瞪他一眼“臭小子,师傅让你走了?” 志远意识到刚才自己那话说得语气有点冲了,害怕的低着头道:“师傅不喜欢我伺候,以后我会滚得远远的!” “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骂了一句,左手拿着烟杆,右手揽着志远,正要用烟锅子再往志远头上敲一下,就看到志远头上刚才那下敲出来的包,还高高的呢,头皮也打破了些,凝了些血块在上头。 看到古蝎子又操起了烟杆子,志远反应性的立马双手护头。 “谁说师傅不喜欢了,打今儿起,好好伺候师傅!你在家怎么伺候你爷爷,以后就怎么伺候你师傅!”古蝎子说着,没敲打志远,而是放下了烟杆子,用手去触摸志远头上的肿块,探了下软硬,转头对黑心虎说,“老大,回头吃完饭,给他抹点跌打油,不急抹,等血先凝硬了。” “哦……”黑心虎应道。 “谢谢师傅……”志远放下手,小心翼翼的称谢。 总算开饭了,志远手指还没好,用筷子不便,古蝎子开恩不用他伺候了,准他自己蹲门外喝疙瘩汤去。 志远如逢大赦,才出门,就身子软软的靠在蚕头身上,松一口气,剧烈的喘息着。 蚕头听到志远仍是他的小六爷,也高兴,拉着志远走几步,隐身到古蝎子看不见的地方,才敢把志远搂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好好歇息一下。 喘顺了气,志远蹲在地上,边喝着疙瘩汤,边问蚕头:“叔,刚才老爷子说什么,还要我做个投名状,投名状是啥?” 蚕头小心翼翼的看看左右,才凑近志远耳朵边上,轻声道:“《水浒传》里,林冲上梁山入伙,王伦就要林冲去杀一个人,拿一个人头来当见面礼,这就是入伙的投名状!” “啊?!”志远大惊失色,还以为挨了一烟锅就算过关了,谁知大菜还根本没上呢! 看志远吓得眼睛也直了,疙瘩汤也忘记了喝,蚕头忙摇他的手:“小六爷——,小六爷——!别发愣啊!” 志远一脸惊惶,捧着疙瘩汤的双手颤抖着,都快哭了:“叔,就是要当老爷子的徒弟,我就得先杀一个人?” 蚕头直摇头:“不知道,谁知道老爷子定的投名状是啥,老爷子已经多少年没收过徒弟了,天知道他会定个什么东西!” 蚕头拿过志远手里的碗,放地上,然后双手搭在志远肩上,赶紧叮嘱道:“小六爷,一会别管投名状是啥,你都要记着,千万不能逆老爷子的意,记着,他要你杀你就杀,他要你打你就打,不然,死的那个,是你!里头这一屋子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敢逆老爷子的意,那就是老虎嘴里拔牙——找死!” 志远呆呆的看着他,完全没反应,不禁让蚕头大为着急!下了狠劲摇晃他,直到志远眼珠子动了,摆手让他停下。 蚕头不放心,又叮嘱道:“小六爷你心软,可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好歹先正了小六爷的名份,以后日子就好过了。知道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投名状(二) 听到蚕头的叮嘱,志远摇摇手,让蚕头别说了,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想把头往墙上撞。 他还清楚的记得,几年前,在他娘的坟前,他爹杜海山骂他的一句话:“我们杜家白养了你!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杜家没你这样没良心的东西!” 那一回爹爹不理他,曾经是他最惨痛的记忆。 他怎么可以杀人?!如果他杀了人,他爹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如果他杀了人,他爹爹海山,就算肯放过他,也会不要他,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听古蝎子的话,会生不如死,这个,他绝对相信。 志远看着眼前的墙,以他的功夫,边上蚕头又不知他会功夫,没有防范,他一个猛磕,把头撞在墙上,应该能一头碰死吧。 那么,一切的烦恼就都结束了。 志远纠结着,理智告诉他,自己一头碰死,绝对比不听古蝎子的话,又落在他手里强。志远有预感,到时会是生不如死,想求死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可看着眼前的青砖墙,他却没有死的勇气。 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他留恋的爹爹,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他想做的事,不是因为他还有发誓要报的仇还没有报,什么都不是,仅仅就是对于死亡本身,本能的恐惧,已经让他做不出那个后退一步,然后把头往墙上一个冲顶,这么简单的动作。 在矿山,也几经生死,在生死关头,在矿山那是奋力求生,现在又是生死关头,却要求死…… 自杀,那得多大的勇气。 志远心里绝望又羞愧,原来他是这么的……怕死! 怕之外,也还有不甘。 从小他被人叫做野种、灾星,他的亲生父亲不要他,他的亲生母亲为了他,一头撞死在他父亲家的门柱上,记事以后,杜家的人在他面前极少提及他的亲生父母,但他总悄悄的从别人那里收集亲生父母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从原三江好军师虚云和尚那里,打听到关于他母亲的点点滴滴。 他恨他的生父,即使火磨林家就在奉天,家大业大,大富大贵,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林家认回他的生父! 他爱他的生母,多少次在心里暗暗立誓,以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为他那个受尽屈辱的母亲争一口气,人家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此他刻苦读书!等他长大了,也一定要向林家报复,为他的母亲出一口气。这些想法他一直埋在心里,即使在海山面前,也不露一丝丝。 他的亲生母亲,是自己一头撞死的,现在自己也一头撞死?这要让林家那些害他母亲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笑坏了吧,他真的不甘心! 生死关头,志远才突然看清自己,原来爹爹,并不是他的一切,自己心头坐着的,除了他爹爹海山,还有那个他已经记不得模样的生母,和她所受的屈辱。 那一回爹爹不理他,曾经是他最惨痛的记忆,但到现在,那已经不是最惨痛的了,被古蝎子拐卖以后,这短短的几个月,他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 和石头的生离死别;偌大的03工棚,前一天还人满为患,隔一天就和小伙伴们生死永隔,孤零零的凄惶;万人坑的累累白骨;夜夜啼哭的“蚕”;还有那该死的古蝎子、周扒皮、黄二麻子,他们还没死呢! 虽然只要狠狠心,把头往墙上一撞,就再不用受苦,再不用害怕,但志远实在是既不敢,又不甘! “小六爷!小六爷!”蚕头急急叫到:“老爷子叫你进去呢!” 见志远只管看着他发呆,急了,抓着志远的小肩膀,就是一通摇:“我的小祖宗,醒醒啊,里头老爷子饭都吃好了,叫你进去了呢!你这是咋了?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你就先吓成这样?” 志远一愣,是啊,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自己就要死要活的,这是被古蝎子吓傻了么?! 志远看一眼房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既然没有勇气自杀,那就去面对吧,或者侥幸,投名状是个很容易的东西呢? 然而,没有侥幸。 志远这几个月,几乎是连连的走霉运,如果有镜子照照,肯定会发现印堂正发黑呢,哪里会有什么侥幸! 坐在炕头上的古蝎子,狠拍了一下炕桌,“呯”的一声,吓得志远一哆嗦。 古蝎子目光凶狠的剜着志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砍不砍?再不砍他们,就等着砍你吧!” 志远依然低着头,紧捏着衣角,抵抗着内心的恐惧,死都不作声。 上房里,古蝎子和黑心虎坐在炕上,其它徒弟们坐在八仙桌边。 进门处则有被底下人抬来的一个长木案,上面有两个被蒙着眼、勒着嘴,绑着手脚的男孩子,一个比志远大些,约十一、二岁,另一个看上去最多八、九岁,比志远还小。正被几个穷凶极恶的大汉,摁在案板上。 这是被古蝎子刚撸回来的两个男孩子,而志远的投名状就是把他们砍成“蚕”,大的那个要两条腿都砍下来,小的那个只砍一条腿,但还要砍掉一条胳膊。 案板上一把利斧,这就是工具! 这么残忍,志远怎么砍得下手! 古蝎子向黑心虎摆摆头,黑心虎立即起身附耳过去,古蝎子在黑心虎耳边轻声交待几句,黑心虎就像志远走来。 黑心虎的右手在志远肩膀上一拍,志远就吓得身子一抖。 黑心虎倒没有恶言相向,而是揽着志远的肩,带着笑哄他:“小师弟,你可怜他们?没用!你砍不砍他们,他们今晚都一定会被砍,这是他们的命!谁也改不了!但你砍不砍他们,对你的不同可就大了,你砍,砍完就是老爷子的六徒弟,一会你是用自己的腿,活蹦乱跳的走出去,以后就和我们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黑心虎说着,猛然换了副狠厉的嘴脸和语气:“但如果你不砍,你就是‘蚕’!会被我们砍!你的两条腿就会被从膝下齐齐砍掉,然后被人象死狗一样扔去蚕房,之后几个月,命大你能保着一条命,以后就是去当叫花子,每天如果要不到规定的钱,还会被饿饭、挨打受骂,如果命不大——嘿嘿,白疼几个月,伤口天天流血流脓,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志远还是死低着头,紧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黑心虎看他一眼,有点不耐烦,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在志远耳边低声说:“你别倔了,我还从没见老爷子这么好性子,问你几回了?有三回了吧?若在以前,恐怕早把你给剁了,你别不识好歹,要惹毛了老爷子,惨的那个,是你!” 黑心虎走到案前,拿起了那把斧子,硬塞在志远手里,然后一把把他推到木案边,喝令道:“砍!” 志远被推得一个前冲,但却借势把斧子放回在案上,然后人就又是低着头,紧捏着衣角,死不开口的状态。 黑心虎烦了! 从门外叫了两个他的徒弟进来,让他们架着志远揪着他头发把脸仰起,然后黑心虎当着志远的面,手起斧落,咔嚓两声,那个小些的孩子的一条腿一条胳膊,就被他生生的剁了下来。 “啊——”志远惊叫着,有血溅了他一身。 那个孩子虽勒着嘴,仍发出吓人的惨呼,立马有人给他伤口上撤药粉,并把他拎出去了。 血溅了志远一身,黑心虎身上反而干干净净,刚才砍人那两下,动作也极之潇洒,他似乎对自己的动作也很满意,斧子在手上一转舞了个花,才放回案上。 志远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身子在两个大汉夹持下,抖得像筛糠一样。 黑心虎走到志远跟前,用手拍拍他的脸:“小师弟,看清了没?别说你不会,学我的样子,就这么砍!” 然后挥一挥手,让夹持着志远的两个手下退开,把志远再次往案前一推:“你要么拿斧子,砍人,要么自己爬上木案去,让我砍你,没别的路,快选!” 志远转身,向着古蝎子一跪,哭道:“老爷子!我保证以后好好伺候您,您放过我吧。” “哼!”古蝎子冷笑一声:“摆上去!” 黑心虎听了,手指一勾,两个手下立即过来,把志远抓起,甩在案板上,然后两个人分工,把志远摁在了案板上。只等黑心虎砍他了。 志远开始大哭,但却没有太多的挣扎。 黑心虎在案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当老爷子要捏爆石头的第二个手指时,这小子挺身而出,要替石头顶下那一捏,那情景,和现在有点像。 一样的害怕,一样的哭泣,但就是死不松口,毫不退缩! 连砍手砍脚这样的威胁下,都还是死不松口! 妈的真够倔的,黑心虎都不得不服。 黑心虎看向古蝎子,他虽然还不明白古蝎子是怎么想的,但他已经感觉到在老爷子心里,志远是个很特别的人,老爷子顶着烟瘾坐在车口子上,抱着不舍得放手的志远,不是说砍就能砍的,对志远他已经没辙了,看老爷子怎么办吧。 古蝎子反倒点起了一锅烟,一副不急不燥的样子,对黑心虎勾勾手指头,黑心虎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单手把志远从案上拎起来,拎到了古蝎子的面前。 古蝎子淡定得很。 他在志远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心机,他说志远是他的徒弟,志远就一定必须完成投名状,成为他的徒弟,他要的就是,粉碎志远的意志,让他屈服,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志远倔,砍手砍脚都不怕?没关系,他知道志远怕什么。 古蝎子好整以暇的抽一口烟,然后把烟喷在志远脸上,和和气气,甚至有点笑咪咪的对志远说:“小子,最后问你一次,砍不砍?砍,你还是我徒弟,不砍,我就把你给老二,让他活活玩死你!” 果然志远身子就是一颤,目光霍的就是一抬,惊疑的看着他。 古蝎子知道志远怕什么,志远除了不敢和他对视之外,每次,也不敢和他的二徒弟“二棒槌”对视。 古蝎子狞笑着:“我数到三,再不答应,你可就惨了哦!” “一!” “二!” “三!” 太快了!快吓懵的志远还没反应过来,古蝎子就已经数完了! 古蝎子恶狠狠的一声令下:“老二!就在这里,当大伙的面,把他做了!想怎么干,尽管干!” “是!” “二棒槌”兴奋的高声应道,他等这一句已等得太久了!立即就一个饿虎擒羊,向志远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投名状(三) 见“二棒槌”一个饿虎擒羊,向自己扑来,志远急闪,连要隐藏武艺都不顾了,然而一来志远被折磨了半天已经筋疲力尽,身形步法使不好,二来“二棒槌”的武功实在高他太多了,志远只觉身子一轻,人就已经被“二棒槌”抓在怀里,左肩一阵巨痛,左臂就已经脱臼,软垂着使不上力,右手被夹在两人身体之间,也施展不开,跟着就是下半身一凉,他穿着的裤子连长带短,就已经被“二棒槌”一把扒下扔到了一边。 裤子一被扒,志远就崩溃了,转头对着古蝎子,大哭道:“我砍!师傅,我砍了!” “二棒槌”哪管这些,熟练的三下五除二,志远的衣服也扒完了。 志远虽然年纪还小了些,也瘦了点,但骨架小巧,身体柔软,那皮肤摸上去,就像摸在最上等、最柔软滑溜的丝绸上,“二棒槌”对志远早就垂涎已久,古蝎子收志远为徒弟,让他好生懊恼,以为这漂亮的小东西再吃不到嘴,没想到突然天上就掉馅饼了,当下两三下手脚,就制住了志远,死盯在志远身上的一双眼,那里头放出的光,就像是久饿的豺狼见了肉,都发绿光了。 黑心虎已经坐回了炕上,瞅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神有点冷,虽不敢明言出言制止,但还是转脸看看了古蝎子,意思是想提醒古蝎子,志远已经求饶肯砍人做投名状了。 志远那光溜溜的身子入黑心虎眼里,瘦小可怜,这还是个孩子啊!“二棒槌”的“嗜好”他知道,早已见怪不怪,但志远实在还太小了点,还没发育呢,哪里顶得住“二棒槌”的摧残,如果老爷子不叫停,这未免太残忍了。 志远可真的是吓得心胆俱裂,踢着腿,拼着命尖叫:“师傅!我砍,我听话!” “二棒槌”把志远往案板上一摁,上身就压了上去,他要堵住志远的嘴,妈的这小子开口叫肯砍人了,他不能让他再叫下去,万一老爷子改主意,让志远砍人完成投名状,那可就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志远左手已废,还能动的右手猛一撑想推开“二棒槌”,被“二棒槌”一手刀砍在曲池上,立即整条胳膊一麻,再没力气,痛得他“啊”的叫了一声。 “二棒槌”乘机压了上去,边上的韩萱立即转开了脸,虽然志远拼死挣扎,可他哪里是二棒槌的对手,她知道很快就将满耳管都是志远的痛呼惨嚎,她不忍看! “嗷——”一声怪叫,又闷又急,就像是野兽,被火烫到似的。 韩萱听着声音不对,转过头一看,果然,吃痛怪叫的不是志远,反而是“二棒槌”! “二棒槌”早已从案板边弹开,就听他嘶嘶地抽着冷气,跟着伸手往嘴上一抹,就涂了满手的血! 而还在案板上的志远,已经单手撑着,正坐起身子,眼里不见了惊恐,反而是愤怒到极致后凝成的刀锋般的冷厉,甚至带着一丝儿报复得手后冷酷的得意! 韩萱立刻就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她转开头之前,就已经见“二棒槌”用嘴把志远的嘴给堵上了,“二棒槌”这满手满嘴的血,不用说,是“二棒槌”把舌头伸进了志远的嘴里胡搅蛮缠,结果被志远给狠狠的咬了一口! 韩萱暗暗惊心,志远到底在湖炭矿经历了什么,小小的年纪,眼里竟然有这样的冷厉的寒光,同时心里也是一阵紧缩,心说这小子,太不知死活了,竟然敢咬“二棒槌”,他的小命,只怕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 果然,“二棒槌”眼里的凶光暴涨! 他原以为,志远会像以前他经手过的孩子那样,吓个软瘫,不想那小子除了拼死挣扎,还突然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下,要不是自己反应极快,倏的收回舌头,就不是现在这样舌尖子被狠咬一下了,只怕整条舌头,都要被这臭小子咬半截下来! “敢咬老子?!” “二棒槌”愤然的就扑了上去,对着才撑起上身的志远,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巴掌劈下去,打得志远脑子一晃,眼前金星直冒,瘫在那动不了。 “二棒槌”狠狠的“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一手按着志远,一手就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笃笃——”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二棒槌”动作微微一滞。 这声音,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老爷子古蝎子,用烟锅,敲了敲炕桌。 他妈的这是啥意思?!让自己现在就刹车? “二棒槌”不甘心的瞪着眼前软瘫在案上的志远。 这个他垂涎已久的美少年,都已经用筷子扒拉到嘴边了,却愣是不准他吃进嘴! 可再不甘心,他也不敢再动一动。 “二棒槌”知道老爷子正在背后盯着他呢,虽然还隔很远,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极强烈,他知道如果他一意蛮干,那么下一秒,被老爷子当场阉了都有可能。 “二棒槌”不得不回头,先瞧瞧古蝎子是个什么态度。 古蝎子大咧咧的坐着,什么话也没说,目光也不是有多狠,嘴角甚至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笑容,见“二棒槌”转头看着他,便转眼瞟了一眼炕桌。 这意思“二棒槌”懂,他们师徒几人经常做见不得人的事,有些暗号他们已用了很多年,老爷子用烟锅敲炕桌两下,这“笃笃”的两声,就是“停止”的意思。 “二棒槌”立即在心里,把古蝎子暗暗的问候了一万遍!妈的,叫他把志远给做了的人是他,可临门一脚了,不让他做的又是他! 但“二棒槌”不敢违逆古蝎子,只能万般委曲的停下动作,松开志远。 志远支起身,手脚已软,急于脱离的“二棒槌”的魔掌,也不顾会不会摔着,向边上就一滚,要不是“二棒槌”眼明手快按着他,就一个倒栽冲,从木案上头着地的摔地上了。 志远挣扎着下地,左胳膊空晃着,一边哭着,一边步履踉跄的走到炕前,对着古蝎子,边磕头边哀求:“师傅,我砍,求师傅饶了我……” 古蝎子哼了一声,本待喝一声:“迟了!”可见志远身子已经开始摇晃,一脸的眼泪鼻涕,光着身子,愈发显得瘦弱可怜。古蝎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去砍吧!” 话一出口,古蝎子自己都心里暗暗打个突!妈的!自己啥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 古蝎子惊奇,更别说跟他已经有很长日子的徒弟们了,几个徒弟都暗暗互看一眼,交换个惊讶的表情。 刚才数一二三,数完了,老爷子也下了令了,这要在以前,就算会放过当事人,也必有好一番折磨的。 “二棒槌”可不只是惊讶,老爷子此言一出,他今天想占有志远,是彻底没戏了! 看老爷子那样子,他算明白了,老爷子就没打算让他把志远吃下肚,他只是老爷子逼志远就犯的棋子而已!心里怨愤之极,但不敢怒形于色,嘴上更是不敢怨恨半句! 这下子可怎么收篷?! 古蝎子好像能看穿“二棒槌”心事似的,瞅了他一眼,然后向八仙桌那边摆摆下巴。这是要“二棒槌”滚回八仙桌那儿,好生的坐着的意思。 妈的这个“二棒槌”像一座铁塔似的杵在木案边上,志远敢过去砍人吗?! “二棒槌”只能走回八仙桌那坐下,裤子被那根大东西在跨下撑起一个大突起,把“赛潘安”和烟牙他们看得都偷偷笑了。 “二棒槌”黑着脸,妈的,还好还没有脱下自己的裤子,不然丢人更要丢大了。 坐在炕边上的老大“黑心虎”,不屑的瞄了“二棒槌”一眼,一边暗暗自得:他知道志远不是真的能砍,所以他是大师兄,老二还以为老爷子真的让他动志远呢,真他妈的笨得可以,所以他是“二棒槌”! 志远给古蝎子磕了头,起身,首先,他想去捡回自己的衣服穿上,虽然他已经冻得清涕直流,但这却不是为了保暖,而是光着身子让他羞愤欲死。 可手才碰到地上的衣服,身后就传来“笃笃”两声,那是古蝎子见志远想先去穿衣服,急急用烟锅子敲了两下炕桌。 志远回头看着,古蝎子眼神狠厉,充满警告意味! 迫于古蝎子的淫威,志远缩回了手,转身向木案走去。 古蝎子很满意,他就是要粉碎这臭小子的意志,看他以后还敢不听话不。 志远握起了斧子,左臂脱臼了,身子都有些不平衡,他即将是小六爷,那按着撸来孩子的两条大汉,配合的将那孩子的一条腿分出按好,方便志远下斧砍断。 志远哭着,使出全力,一斧子下去,那被砍的孩子挣扎着,呜咽着,志远早已被折磨得没多少力气,又只能单手执斧,这一斧子下去,伤口深可见骨了,但却没怎么伤到骨头。 志远咬着牙再一斧子下去,斧子和骨头发出刺耳的相撞声,听得志远心都要碎了,却依然没能砍断骨头,更别说砍断整条腿了。 鲜血喷涌,志远尖叫着,一下子就软倒在地,但志远很快就扔了斧子,上前用手捂着那孩子被他砍出的伤口,大哭起来。 他感觉自己要晕倒了,他知道他砍得越狠,那孩子受的苦才越少,最好能像黑心虎之前那样,一斧子就把别人的腿给卸下来!以他现在的状态,得砍多少斧,才能把骨头砍断啊?!那孩子就算不痛死,也会因他这么砍来砍去,血流光了而死吧。 他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帮那孩子捂着伤口止血,一边回头,求援似的看着古蝎子,哭求道:“师傅,我不是不砍,是砍不动,求你,让人帮我!给他个快的,别让他受苦了!” 古蝎子抽着烟,没理他! 志远看向黑心虎,黑心虎不动声色。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志远不敢求他。 “二棒槌”不用说了,志远连看都没敢看他。 志远的眼光也从“赛潘安”脸上扫过,“赛潘安”脸上三阴四晴的,志远也不敢求他。 志远看定了韩萱!他很想叫一声:姐!帮我! 可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谁帮他可能都会被古蝎子责难,韩萱一直对他不错,志远心里对她有好感,不忍心连累他。 最后志远看着“烟牙”,“烟牙”给他的印象,是古蝎子徒弟中最顺得人意,总陪着笑脸的一个,或许会好说话些。 “叔,帮我。”志远对着烟牙,哀哀求道。 “烟牙”看着志远,志远应该是习惯了对人有礼,见他三十开外的年纪,竟然叫他“叔”。真是吓傻了,同为古蝎子的徒弟,应该叫他师哥的。 烟牙可以装听不到看不到,免得惹老爷子的打骂,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但志远那眼神太可怜了,就算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流泪的吧。志远在家过得好好的,是谁说他是个值钱货,惹得老爷子起了意,把他搞到了手?那人,不正是自己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投名状(四) 烟牙决定探探老爷子的口风,如果可以,他准备帮志远的这个忙。他这也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冒险,老爷子对这个六师弟很特别,说不定不但不会挨打受骂,帮助志远,还能讨老爷子的好呢。 烟牙起身对着古蝎子哈哈腰,很恭敬的请示:“老爷子!我瞧着,小师弟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我能帮他不?” 古蝎子在志远求他时是端着架子的,可后来看看志远身子已经抖得厉害,只怕是真的不行了,听见烟牙的请示,不禁暗里赞赏烟牙果然是个上路的,能看出个眉高眼低,而不是只一味的怕事躲事。哼,都已经叫小师弟了,这个烟牙果然贼精贼精的,会看风头! “成!”古蝎子端着架子,发话道。 烟牙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然这马屁拍对了,没拍在马腿上! 才要上前帮志远,有一个人已经先他动了! 是韩萱! 韩萱一言不发,没管别的,一个箭步纵前,捡起了志远的衣服,走过去先咔嚓一声把志远脱臼的胳膊推回去,然后给志远穿上衣服,再把斧子捡起,塞在志远手里让他握着,自己贴身站在志远身后,抓起志远握斧的手——这是志远的投名状,非得他亲手握斧,不然韩萱害怕到时古蝎子说不算,再生枝节。 手起斧落,把那孩子的一条腿,一斧子就砍断了,干净利落! 两大汉赶紧又摆上那孩子的另一条腿,又是一次干净利落的手起斧落,那孩子的另一条腿,也一斧子就砍断了! 志远的投名状,终于完成了…… 那被砍的孩子早晕死过去了,几个人在忙着往他伤口上撤止血药粉和包扎,志远看着那被砍下的肢体,一滩滩的鲜血,碎骨碎肉,干呕了两下,先是手里的斧子掉在地上,跟着就是他的人往地下栽倒下去。 韩萱也不顾他身上溅的血污是不是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了,忙一把抱住他,才要给他掐人中,发现志远还是有意识的,只是体力不支,站都站不住了。 烟牙见了,忙从八仙桌上,把自己的杯子拿了递给韩萱,里面还有半杯残茶,好歹让志远先喝点水。 志远喝完,由烟牙扶着走回炕前,给古蝎子跪下,等古蝎子发落。 志远面如死灰,眼中没有泪,也没有了神采,像个死人一样,眼珠子都不动,但跪在那里,人却不时的晃动,好像随时就要倒塌了一般。 古蝎子看着他,很难想像,那个心算如飞,一颦一笑能让人心也溶掉的少年,就这么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嗯,这次敲打,效果不错,这小子,以后应该会学乖了,知道他古蝎子,是不能违抗的。 “砍个个吧人,妈的也搞这半天,还搞得鸡飞狗跳的,”古蝎子还待数落下去,见志远摇晃得越来越历害,就赶紧收篷道:“好歹算是砍完了,算你过关,打今儿起,你是我第六个徒弟。” 古蝎子赶紧说完,跟着就叫人: “老三,去,叫人煮碗姜汤来,老四,给老六把裤子穿上,看那鼻涕流得!” 烟牙赶紧去把地上的裤子捡起,但递给志远时,之前急着找衣服裤子穿的志远,却连接都不会接了,只茫然的看着他。 不会是吓傻了吧。烟牙心里嘀咕一句,只好自己帮他穿,怕志远被二棒槌吓怕了,会反应性的挣扎,还小心提防着,谁知一点挣扎没有,志远像木头人一样,任由摆布。 看到志远那个死样子,也不知来给自己磕头谢恩,古蝎子心里的火就腾腾的冒,可见志远站都站不稳了,靠烟牙的扶揽才勉强站着,料着就算是叫他磕头,这会儿也是磕不了了,只好先作罢。 妈的,先便宜下这小子,古蝎子又一次对志远“宽宏大量”。 下来就是志远的安排,古蝎子的每一个徒弟,都有自己的屋子,但古蝎子可不想让志远有自己的屋子,他打算让志远和他的徒弟合住,这既是为了监视,也是为了保护,不然几时被二棒槌强推了都不知道。 让老六跟谁好呢?古蝎子扫了他的徒弟们一眼。 老大黑心虎?不行!老大的功夫真的练得不错了,在他古蝎子手里,都能走个五、六十招才落败,这很牛逼了,在徒弟们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但这家伙脑子坏了,总想做点什么大事出名,人也傲气,志远要跟着他,也学个好高骛远、桀骜不驯,那可咋整?! 老二“二棒槌”不用说了,放他屋里,还能剩个啥?!要不因为“二棒槌”是他古蝎子的亲侄,也是最听他话的嫡系,古蝎子早把他给炖了。 老三赛潘安,虽不是他的亲戚,可真心帮他赚了不少的钱,而且志远也真应该跟他学拆白党的那些道道,以后也好接老三的班,但志远还小,过几年再跟他吧。 古蝎子不知怎的,心里忒瞧不起这个专吃女人软饭的老三,鄙视他是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 老四?老四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志远跟老四烟牙还凑和,但烟牙专司化妆和打探,有时会外出,还得找个替补。 替补就老五韩萱了。 古蝎子冷眼瞧着,韩萱待志远不错,志远也对韩萱最信任,韩萱是他的亲侄女,也是他的半个女人,志远人还小呢,放在韩萱屋里暂时是不会有问题的,就让那小子也开心下吧。 古蝎子想定,便对徒弟们吩咐道:“老六打今儿算是进了门,不必给他专门收拾个屋子,老四、萱子,你们俩先带他一年半载,至于他每天在谁那边睡,你们自去商量。” 烟牙和韩萱齐声应道:“是。” “明儿一早要赶火车去哈尔滨,老六的衣服,老四你给张罗张罗。” 烟牙赶紧答应。 古蝎子又看志远一眼,人依然是木木呆呆的,就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先带他去歇着吧,好好劝劝他,别他妈的看不开!萱子,记得给他用你那东洋来的抹脸油,就要干大事了,他的这张脸,不能皴了!” 烟牙和韩萱领命,带志远出门。 古蝎子手一招,还在的黑心虎、二棒槌和赛潘安立马凑过去。 “老六新进,给我看好了!他跑过一次说不准就有第二次,你们记着,在窝里也好,在外头也好,都得有人看着他!明白?!” 三人互相看一眼,立即点头,黑心虎是老大,轻声应道:“放心吧师傅,四弟五妹我也会交待他们。”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黑心虎和古蝎子对看一眼,黑心虎正想纵身出屋查看,被古蝎子一个眼神止住了。 古蝎子下炕,带着徒弟们走出屋子,门外老四烟牙和老五韩萱,空手站着,而志远投在蚕头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 古蝎子脸立即就黑了,妈的,志远放着师傅不亲,放着一堆的师兄师姐不亲,亲一个蚕头! 蚕头看到古蝎子脸黑,原本抱着志远轻轻拍着他的背的,立马手就松开了,吓得语无伦次:“我……没有……是小六爷,一出门就过来抱着我的……” 古蝎子冷眼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本想发威的,可看到志远哭了,眼珠子也会动了,这总比原来木木呆呆的好,刚才的志远,就是一个还会走路的死人,现在至少又活了!既然志远和蚕头亲厚,那今晚就把志远扔蚕房好了,毕竟把这小子吓了顿惨的,不给机会他渲泄,只怕会出大毛病,于他干大事的计划不利。 古蝎子发话:“那今晚,老六还是回蚕房吧,蚕头,把人给我看好了,好生伺候!” 各自归寝,快半夜的时候,古蝎子听到有人去敲黑心虎的门,似乎是蚕房的人,向黑心虎讨同心堂的紫雪散。 紫雪散主用于高热痉厥,估计老六那臭小子,不但发高烧,而且还烧抽了,不然蚕房的人,不敢半夜三更的去烦黑心虎。古蝎子的耳朵灵着呢,什么动静都逃不脱他的耳朵。 古蝎子坐不住了,起身去蚕房查看。妈的,志远可是他立即就要用到的人!可别就这么挂了! 到了蚕房,竟然见到烟牙和韩萱都在。而蚕头拖着残腿,正蹲在炕上,给志远处理呕吐物,边上一个蚕房的看守,捧着个装了热水的铜盆在边上,方便蚕头拧手巾把子。 古蝎子扫老四老五一眼,“哼,你们俩,倒挺上心啊!” 老四烟牙也不知老爷子这句,是夸他和韩萱尽职呢,还是损他们过于热心这时光了还在蚕房,但看到古蝎子手里拿着跌打药油的瓶子,估摸老爷子也是不放心老六的,便哈哈腰应道:“老爷子吩咐我俩带老六,我俩不敢不尽心。” 古蝎子瞅一眼志远,志远紧闭着眼昏睡着,古蝎子皱眉问:“刚吐的?紫雪散喂了没?” 烟牙回道:“喂了,不过,喂没多久,就又全吐了。” 古蝎子在炕沿上坐下,蚕头已经把呕吐物清理完了,但仍一股子呕吐物的酸腐味和紫雪散中药成分的味道,特别是麝香的味道。 “吐几次了?”古蝎子边问,边伸手在志远的额头上探了探热度。 “前后四次了。” “妈的老二,也不留手,真是个二棒槌!”古蝎子忍不住骂道。 “我们也估计是二哥,打他头的那下,没留手,小师弟的脑子受了震荡,才这么一直吐!” 烟牙赶紧附和,乘机把责任往二棒槌身上推,这样纵使志远有个好歹,也不关他和韩萱的事,是二棒槌把人打坏了。 古蝎子起身,问蚕头,“蚕房的药房里,可有车前草?” 蚕房要养被剁手剁脚,剜眼割耳的“蚕”,所以也有个药房,但名贵的药、细药,则由黑心虎掌管。 “有!”蚕头拄着拐,恭恭敬敬的应道。 “干草二两,就这一味,给我煮五六碗水来。”古蝎子吩咐完蚕头,又吩咐烟牙:“人还烧得烫手,紫雪散还得喂,再喂一次,用量减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金锁片 灌紫雪散时,志远被搞醒了,或许是之前灌完又吐太痛苦,志远咬紧牙关怎么也灌不下去,古蝎子手一挥,给志远喂药的烟牙,赶紧闪开。 古蝎子本来背着手在后头看着,这时走过去,坐在炕边,双手环抱在胸前,稍稍前倾弯下腰,轻笑着看着志远:“小子,又不听话了?” 志远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一瞬间就变得惨白。 古蝎子一脸的冷笑:“要么你自己吃,要么我叫老二来喂你!” 志远立即想起来,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支起身,伸手向烟牙要开好的紫雪散。剩下一手无力支撑身体,一下子就趴了下去。 古蝎子用鼻子不满的哼了一声,:“谁让你掀被子的,冻着了怎么办?” 说着就拉起被子,把志远盖个严实,从烟牙手里接过药,一手支起志远的脑袋,一手把药端到志远嘴边,命令道:“一口喝下去!” 志远把药喝了,心里一阵恶心,真想吐古蝎子一身,可想想这么做的可怕后果,还是用手捏着嘴,把涌上喉咙的呕吐硬咽了回去。 满嘴又是苦,又是胃里泛上来的酸,志远死抿着嘴,身子一侧,头从古蝎子扶着他后脑的手掌中脱离,跌在枕上,然后背对古蝎子,赶紧闭上了眼。他已经难受极了,只望古蝎子快点滚。 “少装死,一口的药粉渣,睡得着?”古蝎子揶揄的声音。 志远真的太难受了,一动不想动,但不得不勉力转正身子,撑开眼,看看古蝎子到底还要他做啥。 很想吐!拼死忍,还是压不下去。可如果吐了会怎么样,他们还是不会让他睡,还是要继续给他灌药! 明明难受死了,还说这是装死!如果以后都是这种日子,不活也罢!志远忽然就心一灰,再不想扛了! 古蝎子又撑起志远的头,想喂他喝了两口水,志远忽然作呕,然后就是喷射性的呕吐。 志远故意对着古蝎子喷的!心想这下完蛋了吧,喷古蝎子一身,这下还不被他打死!妈的,打死好,打死就解脱了!再不用跟着古蝎子做坏事了! 可明明就在眼前的古蝎子,忽然就不见了! 以古蝎子的功夫,志远怎么可能喷到他,他甚至不是志远想象中的弹跳而起那样去闪避,而只是很轻松的捏着志远的后脑勺,把志远的头转了一个向而已。 古蝎子是很轻松,可志远的脖子却差点没让他给拧断。 又痛又绝望,志远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一阵忙乱! 蚕头在炕上清理呕吐物,垫的棉絮盖的被子,全得换过,而昏睡中的志远,已经又灌了药换了衣服,用一张干净棉被包着,被坐在炕沿上的古蝎子抱着。 烟牙和韩萱,已经被古蝎子,打发回去睡了。 蚕头用抹布蘸热水,卖力的在炕上擦拭着,他腿脚不方便,原本完全可以叫手下的人来做,可老爷子在蚕房里坐着,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他哪里肯放过这个巧宗。 至于卖力,一来是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勤快,二来是因为心情大好!刚才老爷子亲自给志远抹了身换了衣服,还给志远头上被打肿的地方,还有大腿内侧被二棒槌拧得一片青紫的地方,抹了跌打药油,车前草汤药熬好了,可老爷子却怕志远扛不住紫雪散再加车前草的寒性,太伤元阳,纠结了个半天,还是没给志远灌,蚕头瞅着,感觉老爷子对志远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不像是平时那个要人命的老爷子,倒像是志远的亲爷爷,那志远明天跟老爷子出远门,他就不用为志远悬着心了。 要在平时,古蝎子肯定死催着快点,但这会子,有志远在怀,他倒一点不着急。 志远实在惹人爱怜,抱不够,看不够。 这小子,为什么只在晕过去时,才这么乖呢。 志远很安静的睡在他的臂弯里。一如上回,自己抱着他,坐在大车的车口子上。 紫雪散起效了,志远摸上去,虽然还有烧,但没之前热得那么吓人,人也睡得安稳了好些。 古蝎子伸手在志远头上摸了摸,志远左侧太阳穴上方,有一片片状的肿块,这是二棒槌被志远咬到舌头后,没有留手一掌打的地方,亏得是一巴掌,要是一拳,估计志远当场就人事不知了。 古蝎子摸了下,感觉肿块有点变软,心里略略放心,变软是因为抹了药油后在去淤血,变硬则是皮下还在出血,那就不妙了。 “妈的,臭小子,也太不经打了!”古蝎子悻悻的嘟嚷。 在炕上撅着屁股铺着棉絮的蚕头,闻言转头陪笑道:“老爷子,不是不经打,是人不一样,他和几位爷并五姑奶奶可没得比,一来是因为没跟老爷子您练过把式,二来啊,他人还小啊。” 古蝎子闻言瞪了蚕头一眼,妈的,这用你说? 蚕头吓得赶紧闭了鸟嘴,卖力干活。 古蝎子却突然发现了什么:“那是什么,这里怎么有本书?” 蚕头刚从被子里抖出的,是志远的那本字典。 蚕头忙把字典捧给古蝎子过目,“这是小六爷原来行李中的东西,怕他闷,我找出来给他的。”一边又忍不住称赞道:“小六爷说他最爱读书,却没正式上过学,但他认识得的字可多了,能读报纸呢,识那么多的字,就是自己用这本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自己学的,这孩子,啧啧!真是钻子头上加钢针——好厉害!” 古蝎子抬手就一个爆栗,往蚕头脑门上招呼下去:“妈的,叫得真亲啊,这孩子?你当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孙子?” 蚕头捂着头,连称不敢,赶紧爬回去继续干活,暗暗警戒自己,以后再不能在老爷子跟前和志远亲热,不然老爷子的醋意上来,可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一会,干完活了,蚕头陪着小心禀报道:“老爷子,铺好了。” 古蝎子瞅一眼,垫的盖的,确实妥当了,起身把志远小心翼翼的放在垫子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志远没醒,但似乎有什么不安,轻轻一声,呼吸似乎都变急促了。 这是没了自己的搂抱,在梦里害怕了吧,这小子,和自己确实有缘。古蝎子竟然是这么想的。 “夜深了,忙了这大半天的,老爷子,您快去歇吧,您放心,这里我会一直在边上盯着!”蚕头道。 古蝎子“嗯”了一声,却没有动脚窝子,反倒在炕沿上坐了下来,瞧着志远的动静。 志远有点小抽动,像是打冷颤。 “再拿一床被子来。”古蝎子命令道。 蚕头有儿子有孙子,这上头可比古蝎子有经验,“老爷子,这不是冷,是惊跳,小六爷今天受了惊吓,刚才老爷子抱着他,现在松开了,他胸口上没个东西压着,反而害怕了。” 古蝎子将信将疑,把手放上在被面上,在志远胸口的位置上放了一会,志远果然睡安稳了。 “好啦,睡深了就行啦,老爷子,歇了吧。” 蚕头说着,把一团什么东西,准备塞进志远的被窝里。 “什么东西?”古蝎子问。 蚕头把手里的东西先展示给古蝎子看:“这是小六爷的,说是他爷爷的腰带子,他打小抱着睡的,没这东西他睡不着。” “什么臭毛病!”古蝎子说着,把蚕头才塞进被窝的腰带掏出,扔在一边,然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件东西,从被窝里拉出志远的右手,掰开手指,把那东西放在他的掌心,又让他手指握起包着那个东西,然后把志远的右手,塞回被窝里。 那是个一个金锁片! 蚕头在边上问:“老爷子,您这是……?” “老人不都说,戴金锁压惊吗,今天他入门,这是我给他的进门之礼!” 古蝎子走后,蚕头心中惊疑,古蝎子送志远的那个金锁片,不会是十多年前,让他去买的那一个吧…… 古蝎子成家早,还没到20岁就已经有两个儿子,后来被官府通缉,明面上就和老家断了联系,再没回去过,古蝎子从来不缺女人,在各地窑子里有不少相好,其中有一个,某年自称生下了他的儿子,问古蝎子要钱养家。 窑姐的话哪里能信,还不知是谁的种呢,古蝎子自是不理,但几年后那孩子长的模样,确实和古蝎子有相似之处,古蝎子信了,让那女人从了良,然后远远的到康平买了处房产,把那女人和孩子悄悄的安排在那里住,改名换姓,对外只说夫家姓刘,古蝎子隔几个月就会去看她母子一次,这在古蝎子,算是很难得的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古蝎子跑康平越来越勤,差不多一个月要去一次,这当然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是为了那个孩子。 在孩子快过八岁生日时,古蝎子差他去买一个金锁片,准备给他儿子的。蚕头记得当时古蝎子乐呵呵的,说那孩子越长越像他,肯定是他的种!还说那孩子如何聪明,如何的粘他,他打算等那孩子再大一点,就带在身边亲自教他武艺。 古蝎子那回可真的是大方,叫他买金锁片,要挑最好的银楼字号,金要足赤,分量要重。 可金锁片买回来还没来得及送,就有消息传来,那孩子得了急病死了,那时蚕头也还是古蝎子的徒弟之一,还没归在黑心虎名下,是他跟着古蝎子走了一趟康平。 可能是怨那女人没照看好儿子,加之有传闻那女人不大安份,古蝎子把那女人掐死了,人还是蚕头拉到野外埋的。 志远睡得正沉,蚕头伸手进被窝,把那金锁片悄悄的拿出来端详,灯下那金锁片黄灿灿的,一面刻有松鹤遐龄的图案,一面刻有“长命富贵”四字,款识为:“杨庆和久记”。 蚕头认出,这正是当年他买的那个长命金锁,足一两重呢,杨庆和也是上海著名银楼,东西好,工精款美,成色足赤,当然价格也是杠杠的。 蚕头对着志远,啧啧有声,充满羡慕:“啊呀,小六爷,你真撞大运了,老爷子这不是把你当徒弟,是把你当儿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求死(一) 蚕头捧着金锁牌啧啧有声时,眼睛只看到眼前金灿灿的金锁牌,却没见被窝里的志远,短暂的挣开了眼。 蚕头看着金锁牌,还是新簇簇的,还没有系绳,便小心翼翼的把金锁片放回志远被窝里,边喃喃的自言自语,“得找红绳去,明天当着老爷子面带上,哈哈,老爷子一乐,说不定就有大赏!”然后屁颠屁颠的爬下炕,出门把门锁好,然后找红绳去了。 蚕头回到下处,翻了一回,在百宝盒里,还真让他找到了红绳,还找到一个锦袋,看到针线盒,也揣上,然后赶紧回蚕房。 回蚕房才进了门,就吃了一惊。 走时好好睡在被窝里的志远,虽还躺在炕上,可身上的被子,全踹开了! 蚕头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他真是晕了头!他不应该走开的,要是志远想不开搞点什么事出来,古蝎子肯定会把他给剁了,就算没什么事,不盖被子也会着凉,如果病情加重,一顿暴打是跑不了的! 蚕头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查看,就见志远侧身闭着眼睡着,原来被古蝎子扔在一边的他爷爷的腰带子,正被志远抱在怀里,而他原来手里握的金锁片,被他甩出老远在炕角落上,要不是金灿灿的反着光,都不好发现。 蚕头心里忐忑不安,志远一直和顺,别说发脾气,对人重一点的话都没一句,这是咋啦?老爷子给的金锁片都扔了,还把被子全踢了,他不知道这是找死吗! 一想到“找死”二字,蚕头心里咯噔一下,心猛地就是一沉——小六爷他真的是不想活了,这是在自绝,他要寻死! 这还了得?! 蚕头张嘴就想叫人,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一边小心的盯着,一边拿起一床被子,轻轻的给志远盖上。 天冷志远又在病中,盖的两床被子,蚕头才拿起第二床被子,就见他才给志远盖的第一床被子,已经被他又踹一边去了。 果不其然。 蚕头只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首先得哄他盖上被子,不然就真的得喊人了,喊人的话,对志远对他都不好。志远心软,用苦肉计或许有用。 蚕头半真半假,眼睛红红的,一边拿起被子又给志远盖上,一边声音里带上哭腔:“小六爷,别踹了,要是冻出毛病,你能不能遂意我不知道,我是肯定跑不了的,我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打了,你可怜可怜我吧,行不?” 志远没说话,但也没有再踹了。 蚕头又小心翼翼的给志远盖上第二条被子,然后人就在边上盯着,盯了一会,见志远没啥动静,就先去把金锁片拾了,放在锦袋里,然后给志远塞在枕头底下,这事关紧要,如果进来个人看见金锁片被甩在炕角,那可就又是一场祸事! 枕头一动,志远被惊动了,睁开了眼,白了蚕头一眼。 病容之中,志远原来眼里的痛苦和沉重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灰意懒,夹带着放纵的满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还有就是明显的不满,看得蚕头心里直打鼓。 志远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继续睡。 蚕头心中害怕,志远刚才那一眼,其中的不满还在其次,其中的满不在乎才叫人惊心。 如果志远想不开,来个破罐破摔,那就要命了,只求上苍保佑,千万别在今晚闹事儿,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只要再捱过两个时辰,志远就会被老爷子带去哈尔滨,只要明早交了人,就算闹个人仰马翻,也和他没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志远开始咳嗽,越咳越历害,到后来,咳得像扫机关枪一样,蚕头估计这是寒咳,应该是之前光着身子做投名状受了寒,加之之前退烧又用了紫雪散,紫雪散药性太寒,这烧一退就开始咳了,但他不敢去禀报,万一是志远踢了被子受了寒呢。 蚕头让蚕房值夜的手下,悄悄给志远煮了碗姜汤,可姜汤煮好了,志远却不肯喝,见志远咳得甚是痛苦,又是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真把蚕头吓得不轻,苦苦哀告央浼,志远被他烦不过,才把姜汤喝了,到天快亮时,志远总算睡着了。 志远根本睡不实,睡不多久,迷糊中感觉手里是空的,一下子就惊醒了,他爹爹海山的腰带子哪去了? 志远睁开眼,就见蚕头在灯下,一手拿针线,一手拿着那腰带子,正在把两块布拼缝在一起。 见志远醒了,蚕头忙解释:“一会小六爷就要跟老爷子出远门了,这腰带被剪成三块,容易丢,我帮小六爷缝起来。” 过了好一会,志远才小声道:“谢谢叔!” 志远虽然讨厌蚕头以讨好古蝎子为能事,但也感激和可怜蚕头,这人对自己,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真心。 “天快亮了,”蚕头边缝边小心的看着志远的脸色,“小六爷的咳嗽,待会,我跟四爷和五姑娘交待一声儿,怕是昨天被二爷扒了衣服受了寒,让他们给你——” “别说了!”志远话里带点怒气,毫不客气的打断蚕头的话,被二棒槌污辱是他最羞愤的事,这个该死的蚕头,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偏偏还提! “叔!放心吧,我要不顾念你,之前你走开时,我就已经一头在墙上撞死了!”志远冷冷的说,在古蝎子手里,实在太可怕太痛苦,他既然已生了求死的心,就自觉再也不用浪费心机对蚕头假以辞色了,甚至恶作的要吓吓他。 话才出口,志远就后悔了,刚才自己这话,逞一时之快,后患却是无穷,如果蚕头把这话学给古蝎子,古蝎子再叫二棒槌来糟贱自己,那要吓尿的不是蚕头,而是自己。 之前蚕头去找红绳时,他确实有想过在墙上一头碰死算了!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来这样连累蚕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要死,也等明天跟古蝎子上了路再死;二来他想起身时才发现一起身就眼前发黑,去捡回就在炕上的他爹的腰带子,都气喘如牛,更别说下炕去一头撞死了。 想死,都没那个力气! 那个金锁片,在他眼里哪里是什么长命金锁,简直就是古蝎子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死古蝎子,还用这个换走他怀里他爹爹的腰带子,看着那金锁片就来气,他喘了半天,然后蓄力狠狠一甩,想着把那金锁片狠狠甩在墙上,砸烂了更好,结果别说砸墙上了,那金锁片连炕都没扔出去…… 古蝎子太可怕,没办法和他硬拼,在古蝎子手里,能病死,或者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死法。 所以他掀了被子,如果受了寒,风寒入肺,那可是他爹海山都怕的毛病。就算一时死不了,至少也是借口,拖着不帮古蝎子做坏事。 蚕头说古蝎子把自己当儿子看的那话,志远是听到了,利用这一点,病死才是上策,放狠话,激得古蝎子对付自己,那是下下策! 蚕头脸色都变了,还一针扎在了自己的手上,志远说他刚才想一头在墙上撞死,只是怕连累了他才没实施,他完全信以为真,吓得嘴唇都哆嗦:“小……六……爷……,谢小六爷看顾……你可千万别起这个心,要让老爷子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志远瞅他一眼,既然蚕头信以为真领了情,就干脆装着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然后闭上眼不理他。 没多久,蚕头忽然“咝”的一声,是针又扎手了。 “叔,你别缝了,让我自己来。”志远还是心软了。蚕头这人,虽然一心想着拍古蝎子的马屁,但心里也有他杜志远,不然不会找来针线,帮他把爹爹的腰带缝起来。 “你好好躺着,你的手指伤了哪能拈针!”蚕头按着志远不让他起身,然后一边缝,一边唠叨:“我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可我也在乎小六爷,我知道,这是小六爷最看重的东西。” 志远没作声。 蚕头继续唠叨:“本来,老爷子看重你,我的这颗心啊,算是放下了,可小六爷你起了这种要不得的心思,我这心啊,又悬着了。” 志远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蚕头对自己,不是全真,但也不是全假,自己对蚕头,不也是心存算计,极尽利用为能事吗? 志远看着笨拙的为自己缝着腰带的蚕头,感觉这老家伙,在可憎之外,还是有那么几分可亲的,自己从小为博爹爹的好感,装作懂事,从来没撒过娇,倒是这个蚕头,为了种种目的,在他身上,在他怀里,让自己撒过了几回娇,知道了撒娇是什么滋味。 一会腰带缝好了,蚕头咬断线头,把腰带叠好,却不给志远,而是揣自己怀里,压低声音道:“这个不好给老爷子看到,我给四爷帮你收在行李箱里,放心吧。” 志远看看门上的栏栅,外面已经开始天亮了,就勉力自己坐了起来。 “叔,我就要走了,有些话想和叔说。” 蚕头立即满眼惊恐:“别!我不要听,你别和我说!” 志远哼了一声:“不听也得听,不然,我和老爷子说……” “说啥?” “哼!反正没好!哎,叔,你怕个啥啊,我又不会害你!过来坐!” 蚕头没法,只好拿过两床被子,让志远靠着,然后在边上坐了下来。 志远心里掂量了几个来回,还是放弃了让蚕头帮忙给爹爹捎信的念头,古蝎子这人太可怕,蚕头纵使对他有情,也不敢为他而背叛古蝎子,这太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求死(二) 志远从枕头下摸出那个锦袋,把金锁片拿了出来。 “叔,这东西,值多少钱?”志远边问,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这是足金的,一两重,当金子卖呢,值40多个大洋,可这是杨庆和的东西,工费贵,当初买的时候,60个大洋呢。你看看,这活多鲜亮,那只鹤,就像活的一样!” 60个大洋! 志远以前当小倒爷,成天在钱眼里翻跟斗,一分钱一分钱的抠,能赚个一块几毛的就是天大的喜事,他活这么大,见过最大的钱就是把自己卖给古蝎子得的那50个大洋,而今,他手里的这个金锁片,竟然值60个大洋! 志远脸上却不见波澜!仿佛他手里的,不是一块足一两重的金锁片,而只是一块不值分文的烂泥巴。 他已经感觉开始气促,咳嗽声沙哑,这是风寒入肺的咳声,这种咳声,他那当大夫的爹爹海山都最怕,志远从小,只要是这样咳的,必然高烧几天,有时还咯带血丝的痰,好几回小命差点送掉,那还是有爹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现在,别说没爹爹照顾他了,明天还得跟古蝎子上哈尔滨,去“做大事,赚大钱”! 不是生无可恋,而是在古蝎子手里活下去实在太痛苦,志远一心把自己交待在这病上,人都要死了,还要钱做什么?! “值钱就好,”志远把金锁片放在蚕头手里,微喘着对蚕头说:“叔,你把这个卖了,换成钱,找个好大夫,把你的腿好好治治!说不定就有不用拄拐的那一天。我爷爷说的,很多病别以为不能治了,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好大夫!” 蚕头听了,惊得两眼都瞪圆了,志远还记挂着他的残腿,这固然让他感动,但这金锁片收不收,却事关生死,心里的小算盘飞快的拔拉了一下,立马就得出结论,这东西绝不能收! 没错这金锁片很值钱,可如果命都没了,那要钱何用?!古蝎子要知道这金锁片是他拿了,那他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志远似乎能把蚕头看透似的:“叔,你放心的收下,我绝不会害你,老爷子不问就罢,要问起,我只说是自己搞丢的。坐火车去哈尔滨,车上人那么多,丢点东西没什么奇怪的。再说了,我这回去哈尔滨,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东西叔你不要,还不知便宜谁呢。” 蚕头心里不禁也犹豫了一下,毕竟是件一两重的金锁片,忒值钱的东西,谁见了不心痒啊。听志远的口气,他还是抱着寻死的心,他要是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或许还真的追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可仔细一想,古蝎子是什么人啊,多疑又凶残,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把你的肝肠掏出来,那个帮他生了儿子住在康平的女人,压根就没不安分的实证,他还不是问都不问,直接就掐死了?!志远?志远哪是老爷子的对手啊,在老爷子手里,根本走不过三招,这金锁片他绝不能收,这不是钱,是催命符! 志远还不放心的叮嘱:“叔,出手时小心,千万别贪心,别原件出,把这个熔了再出,宁愿少卖些钱,也别落把柄!如果明天从这出发时,老爷子就问起,那我就说是怕丢,先交你收着,那你就别动它了。”说完就又咳起来。 蚕头看了志远几眼,伸手给志远顺背:“小六爷,你的这份心,我领了,但东西,我不收。不是信不过你,是你跟老爷子的日子,还浅!” 待志远咳嗽稍停,蚕头移近志远身边,在他耳边压低声正色警告道:“小六爷,为着小六爷待我这份情义,我把心窝子里的话,说给你听!——我跟着老爷子几十年了,老爷子的疑心和能水,比你想的大!大得多!你给我这个,你在他手里,糊弄不过去,而我,也没命花这个钱!” 蚕头说着,用他拿来的红绳,绑在金锁片上,系好后,把金锁片放入锦袋,然后给志远放在贴身的衣兜里,然后仍然是正色、低声的警告道:“听我一句劝,这金锁片别再扔了!好好收着,这个东西是老爷子十几年前买给他的儿子的,还没给到他儿子手里,他儿子就急病死了,小六爷你撞到大运了,老爷子不知是什么鬼迷了心窍,他把这个金锁片给你,就是把你当儿子看了,你用好这个,就能活,你要把这个弄丢了,或是那天老爷子自己醒悟了,你顺他便罢,不顺他,你就是个死,或是生不如死。” 说完这些,蚕头可真的是眼睛红了,过了一小会,看着志远道:“这些话,你漏出去一句,我就是个死,小六爷,我的心,你可明白?” 志远看蚕头良久,半晌,低头轻声道:“谢谢叔!” 两人好一阵子沉默,志远又抬眼看着蚕头:“叔,我就要走了,我能求你一件事不?” “啥事?” “投名状被我砍断两条腿的那个人,他在蚕房归叔你管,求叔别难为他,给他吃点好的,他要是痛得哭了,别打他……”志远说着,忽然就喉咙一哽,抹起了眼泪。 “好!我答应了!”蚕头想不到志远求他的是这个,志远这心肠,在老爷子手里估计小命不长。加上志远那一句“我就要走了”,这是诀别的意思,不禁心里一酸,伸手把志远揽在怀里。 这一揽才发觉,志远又已发起烧来,虽不十分的烫,可这烧要紫雪散都压不下去,还真不是玩的! 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古蝎子又做了一件让他的徒弟们瞠目结舌的事情。 古蝎子一行在开原上的火车,目的地是哈尔滨。 路途遥远,加上古蝎子身上一直背着通缉令,所以古蝎子要了一个包厢,和大徒弟黑心虎、三徒弟赛潘安,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筹划到哈尔滨后的“赚钱”大计,二棒槌在门边负责警戒,没酒喝,只能抓把他们下酒的花生慢慢吃。 而四徒弟烟牙和五徒弟韩萱,则带着志远,在硬座车厢里坐着。 车才过昌图,烟牙就来包厢,说志远咳得历害,兼有低烧,问黑心虎有没什么药,黑心虎说没有治咳嗽的药,低烧也不宜再用紫雪散,古蝎子便吩咐烟牙,给志远多喝水,好歹等到了哈尔滨,再找大夫给志远瞧。 消停了两个多小时,当古蝎子以为志远,只不过是昨天做投名状被二棒槌扒了衣服受了寒,是普通的感冒咳嗽的时候,烟牙急急跑了来,禀报说志远瞧着不好。 “怎么不好了?”古蝎子闻言眉毛就是一挑! 烟牙急道:“看小师弟没什么精神,我就让萱子另找位置坐,让小师弟睡在我大腿上,开始还好,睡得安稳,可车一过四平,就觉得他人越来越烫,咳是不咳了,可听得见呼噜呼噜的声音,似乎有好多的痰!刚才更吓人了,喘起来像拉风箱似的,出气进气,有啾啾的声音,这可是大症候!” 古蝎子腾地就跳了起来:“快带我去瞧瞧!” 黑心虎忙劝阻:“老爷子,硬座车厢人多,人多眼杂,还是让老四把人抱来好些。” 古蝎子立即点头同意,烟牙巴不得这一句,他瞧着志远病得不轻,把人甩给老爷子,自己不用担干系,立马就把志远抱了过来。 人抱来了,古蝎子亲自接过抱在怀里,几个人围看一会,面面相觑。 志远晕晕沉沉的,只在见到古蝎子时半睁了下眼,精神萎靡,面色苍白、呼吸浅快,咳声嘶哑,明显带痰声不说,当古蝎把耳朵贴近志远胸前,听见他喘气时带着一种可怕尖啸声。 “这是夹伤夹寒,病得不轻啊!”古蝎子眉头紧锁,“老大,有没什么药可以给他吃。” 黑心虎摇头:“随身多是伤药,有,也只是紫雪散,这明显是寒咳了,不能再用。” 古蝎子想了想,以前他住康平的儿子也多病,对孩子用的药他还颇知一、二,当下下令道,老三,你去硬座那边,就说外甥病了,问问列车长和乘客,看有没大夫能来给老六看一看,要没有,向带着孩子的人,问问有没猴枣散,要有,不论多钱,先搞来。一会要有人来,我是老六的爷爷,老四是爹,老大老二是叔,懂?” 老三赛潘安应声而去。他不但人长得漂亮,衣着体面,而且媚术精湛,他去最合适不过。 老三走后,黑心虎在长座上放好一个枕头,取一床被子,一半做垫,准备半垫半盖,古蝎子便把志远小心的放上去躺着,替他宽去棉衣,好让睡得舒服些。 一个锦袋从志远内衣口袋里滑出,包厢里古蝎子和黑心虎都是高手,锦袋滑出,还没到地就被黑心虎脚侧一挑,跟着就已经落在他的手里。 东西有压手感,黑心虎手上一捏,就凭这重量,大致就知道是金器。 古蝎子瞥他一眼,黑心虎虽然很想打开看看,但在古蝎子这一瞥之下,赶紧乖乖的递给古蝎子,没敢看。 古蝎子把锦袋欠开一条小缝,瞅了一眼,果然是他给的金锁片,但已经系上了红色的系绳。 “哼,那个死蚕头,还蛮会卖乖!妈的,走蚕这样的大漏子都能出的笨蚕头,在溜须拍马上倒是人精!”古蝎子心里骂一句,想把锦袋仍给志远贴身放回衣袋里,又怕再滑掉了,便把锦袋顺手揣在自己衣兜里,然后给志远把被子盖好。 见志远有些脱水迹象,就问烟牙:“有没喂水?中饭给他吃的啥?” “有!有!”烟牙忙一叠声的道:“水一直有喂,中饭给他餐车买的面条,只是小师弟人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其实岂只是没什么胃口!志远抱着求死的心,喂水喂食都是一口起两口止,喉咙都已经起毛了,还是不肯喝水,就那么故意干熬着。反正只要是烟牙一喂他东西,他就装一副要死的样子,不是咳,就是吐,或者干脆昏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下去的信念(一) 没一会,赛潘安带了个一身西装的人来到包厢,赛潘安介绍道:“这位是刘大夫,上海四明医院留过洋的大国手,人忒热心了,听我一说就赶来了。” 刘大夫看过志远,端着架子道:“你们说的什么夹伤夹寒那是民间的叫法,我不懂,我的诊断是,这是重症肺炎!” “重症肺炎?那要怎么治啊?” “我没带药,在这车上没法治,你们得赶紧把他送医院去,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医馆,中医就是扯淡,土方子对这病没用,这是肺部感染,得送西医院。而且就算是西医院都不一定能治好这个病,对于感染,没有特效药,只能支持治疗,就算是洋人,得了感冒要转了肺炎,病死率都很高!” “哪有西医院?” “大城市就有啊,离这最近的,长春肯定就有。” “我们去哈尔滨呢!” “哈尔滨肯定有西医院,但要明天才能到,”刘大夫带点鄙夷的看着古蝎子,心想这些人肯定是心痛车票钱,不肯中途下车,死也要捱到哈尔滨才给孩子看病,当下冷下脸道:“这病人,已经口唇发绀,呼吸节律改变,听诊有小水泡音和喘鸣音,心跳快,肝脾都有点肿大,能不能顶到明天,不好说。” 送走刘大夫,二棒槌第一时间发表对刘大夫的不满:“妈的这些个喝过洋尿的,那个神气!中医就是扯淡?妈的他不是中国人?他小时候看的不都是中医?” 古蝎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志远的病症是夹伤夹寒,伤是二棒槌那一掌,寒是二棒槌扒了志远的衣服,不由得恶狠狠的骂道:“闭上你的臭嘴!要不是你昨天那么不知分寸,老六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二棒槌赶紧闭了鸟嘴缩一边去,心里还万分委曲:老子怎么没分寸了?我是把他插爆了还是插穿了?老子裤子都没脱!再说了,叫我把他往死里玩的人不就是你吗?! 古蝎子看看志远,亲自喂了他一口水,再喂时,水就老顺嘴角丫子流出来了。这倒不是志远有意识的行为,他是真的已经进入嗜睡半昏迷的状态。 “老六的病,拖不得了!”烟牙建议道:“要不,前面长春站,老爷子指派一个人,带老六上医院?”烟牙对志远一直有些愧疚,因为是他说志远如何漂亮值钱,古蝎子才把志远搞了来,看到志远快死了,不尽点心感觉心里过意不去,反正也就是说说,老爷子采纳与否,还不知道呢。 古蝎子还没说话呢,黑心虎就先否决了烟牙的建议:“不行!我们这次出来,有一单“生意”,已经踩好点布置好了的,明天下午到哈尔滨,明晚就要收网,怎么动手我和老爷子已经核计好了,你们每个人,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有安排!怎么能在长春下一个!” 黑心虎说着看一眼志远,道:“老六只能跟我们到哈尔滨,到时交底下人带他去医院,幸好我们订了这个包厢,就让老六在这歇吧,我们也好照顾他。” “是!”烟牙忙哈着腰应道。他这个老四,毕竟位份不高,又不是古蝎子的亲戚,很多机密他都没有资格参与,只是按令行事,要不是为志远这事说开,他都不知明天一到哈尔滨,晚上就有行动。 志远的病立马没有人再提,众徒弟们都太了解古蝎子,明晚就有行动,古蝎子肯定是自己亲自坐镇哈尔滨,收网收钱,古蝎子是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徒弟的病,而中途耽搁的。 古蝎子没说话,一双三角眼却时不时的瞟着志远的小脸,叫老大黑心虎,给志远还是喂了点紫雪散,不能让他就这么高烧下去。自己则坐到对面,抽出了他的旱烟袋,点着抽起烟来,包厢里立时弥漫起一股烟味。 或许是受了烟味的刺激,志远咳了起来,那声音听着就让人揪心。 古蝎子骂了声娘,拿起茶杯,往烟锅子里浇水,把烟灭了,发脾气似的把旱烟袋往小桌上一抛,不抽了!然后走过去,打开被子把志远抱了起来,用他的棉袄包着,然后伸手在志远肺俞穴的位置,给他搓揉起来。 这可把古蝎子的徒弟们全看呆了。 别的都没啥,只老爷子那大烟铲子,啥时为过别人这么委曲自己?这烟抽到半吊子,竟然灭了不抽,这在他们,还真是第一回见! 待志远咳喘稍平,古蝎子就叫烟牙,去把老五韩萱也叫到包厢来。 等人齐了,老大黑心虎就按老规矩,领着师弟师妹们站好,等古蝎子发话。 古蝎子道:“老四刚才的话不错,老六的病,拖不得了!前面就到长春站了,到了长春,就送他去医院。” 众徒弟听了都抬眼看着古蝎子,老爷子对这个老六,确实不一样啊。 “是!”黑心虎是众徒之首,理应由他接话,黑心虎随即请示道:“老爷子!那您看,派谁带老六在长春下车?” 古蝎子扫一眼众徒弟,道:“老六病得不轻,在长春我也有点事要办,一会到站了,萱子跟我,带老六上医院去。” 众徒弟听了,不由得又呆一呆,没想到不是派人,竟然是老爷子亲自带老六上医院,为了老六这病,老爷子明晚的收网都不参加了,这老六,面子够大的。 古蝎子瞅了黑心虎一眼,又扫一眼众徒弟们,厉声道:“老大!明晚的事,你可安排妥了!老子不在,你们几个多尽点心,要是办砸了,我把你们几个,全一锅炖了!” “是!”黑心虎应道,他一向好大喜功,想到明晚全由自己指挥,还有点小兴奋呢。 古蝎子又勾勾手指头,黑心虎马上凑过去,别的徒弟立即就往边上靠,在古蝎子的拳脚“教育”下,他们早就知道该听的才听,不该听的,千万别听。 古蝎子压低声音道:“到了地方,你亲自给黑龙会的伊大商(日语,井田先生),送个口信去。我本来约了他后天见面,就说我有事晚几天到,等我到了哈尔滨,自会和他再约见面的时间。” “是!”黑心虎应道,古蝎子在关内关外的乞丐控制网,也收集情报消息,卖与哈尔滨黑龙会的井田毅,价码还不错呢。 志远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床上,床边有个人关切的看着他,那个人,是韩萱。 “醒了?你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饿不饿?” 韩萱轻柔的问。 见志远的眼睛似乎在找什么,就告诉他:“老爷子说不信你这病没药可治,去城里的大药房,给你买同仁堂的猴枣散去了。” 志远花了好一会,才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些事慢慢的想起来了。 这是所谓的“医院”。 是古蝎子抱他来的。 来了之后,他被人喂了一些药片。 人还是烧,难受死了,但他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古蝎子和“陈医生”吵架了,吵得他都醒了。古蝎子骂陈医生,骂医院,骂西医连中医都不如,因为他们看不好自己的病,因为“陈医生”说自己很可能会死。 志远记得,那个“陈医生”说,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肺部感染了就只能听天由命,能不能活不是看医生,是看病人自己的抵抗力,看病人自己的意志,有没有求生的欲望至关重要。 其实那个“陈医生”并没有说错,在上世纪的20年代,盘尼西林(青霉素)还没发明,别说盘尼西林,就是磺安类药物都还没应用于临床,没有抗生素,肺部感染差不多就是不治之症。是死是活,得看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能不能战胜细菌。 志远记得自己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心里好一阵高兴。没有什么能阻止自己赴死了。 见志远不说话,韩萱用用棉签蘸温水给志远湿润嘴唇,顺便挤水进去他的嘴里。志远烧得历害却很难喂水,硬灌又怕呛进肺里,她就用这法子,一点点渗水到志远嘴里。 那一丝丝的水,像甘露一样,志远真想多吸一点,但他抿住了嘴,任棉签在唇上轻挤出的水,顺着唇线流到嘴角,然后流到下巴。 不吃!不喝! 坚持下去,到他踏入鬼门关之日,就是古蝎子白废了心机、人财两空之时。 志远心中闪过残酷的快意,即使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他就是要古蝎子不痛快! “吃点粥,听话!” 韩萱一手捧起粥碗,一手很温柔的摸着志远的头。 志远艰难的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跟着就听到韩萱的一声叹息,听到碗被放下的声音。 志远重新睁开眼看着韩萱,报以一个微笑:“谢谢……姐!”话一说出口,那声音沙哑,志远都几乎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谢我?谢我啥?” “谢谢……姐,不强……我……吃……粥。” 韩萱转过身去,似乎是眼睛红了不想志远看见。一会转回身,双手捧起志远的一只手,轻轻给他按摩着指节,一边问:“做投名状时,你先看的我,怎么后来却叫四哥帮忙,不叫我?” “我……怕……连累……姐,姐是……好人,我……不想……连累……姐……” 志远勉力说完,手上就被什么滴了一下…… 志远看到韩萱流泪了,泪珠就那么滴在了他的手上。 临死,有韩萱这样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姐姐,为自己流泪,志远不禁有点小激动。 一激动就喘上了,一呼一吸都是痛苦的,志远再次闭上了眼。 好一会,人还是难受得紧,正想再睡过去,耳朵里忽然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菩萨。 听清了,那些人说的是:顺天菩萨! 志远猛的一个激灵! 把韩萱都吓了一跳,以为志远又惊厥抽搐了,忙跳起身来查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活下去的信念(二) 志远猛然瞪大了眼睛,循声向他右侧看去,他所在的病房,是个大病房,两排六张病床,这时正是晚饭时分,不少病床边上都有来送饭或来看视病人的亲属,志远的病床在最左侧,隔着中间的病床,最右边病床上半躺着个老头,正和来看他的一个亲友聊天,这两人,志远都不认识,但“顺天菩萨”等语,就是从这两人谈话中听来的。 志远突然意识到什么,韩萱还在呢!虽然她对自己不坏,可毕竟是古蝎子的人!志远看一眼韩萱,见她正警惕的看着自己,赶紧回过脸闭上眼装睡,却紧张的竖起耳朵听。 隔得蛮远,幸亏那两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估计耳朵不好,说话还是蛮大声的。志远留心听他们聊天。 “顺天菩萨?是个神医?” “是啊,你们这大概没听过他的名头,听说在奉天一带可是大大有名啊。现在在锦州,也是出了名了!” “你的老哮喘,多少年了,真的就让他这么给治好了?” “可不,吃了他的药,这两个月,还真没犯!” “药贵不?” “不贵!他根本就不在药上赚钱,开了方子,自己去药铺抓药去!他人还老好了,除了吃的汤药,还给我针灸、推拿,一连五天,就第一天收了点钱,后来都没再要我钱,医术好,人也好,真不愧菩萨之名!” “那感情好!等你这里的事办完,我跟老哥你回锦州去找他,把我这老哮喘,也好好治治!” “哎呀,那顺天,早就不在锦州了,我呀,这是有医缘,几个月前,他的儿子丢了,他是为了找他的儿子,到的锦州,就呆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不?我上他家找他去啊!” “老哥,这急不得!他家我听他说过,就在奉天浑河堡,可你去没用,他丢了儿子,为了找儿子,他抛家舍业的,四处云游当游方郎中,拿着他儿子的画像,逢人就问见过没,手摇串铃,走乡串户,就为打听他儿子的下落。” “那,都过去几个月了,说不定他儿子已经找到了,他已经回去奉天了呢?” “压根就还没找着!几个月前,我就在报纸上见过他找儿子的寻人启事,他的事我留心着呢,这几个月,差不多隔十天半个月,那启事就又登一遍,昨天我看报,那启事还登着呢,可见还没找着啊。还在锦州那会子,我就想着,我的老毛病要是复发了,我再找他给瞧病去,就问他,如果一直找不到儿子,他是不是就回老家去,你猜他怎么说?” “咋说啊?” “他说,一日没找到他儿子,他找一日,如果一直没找到,他找一辈子!唉,这会子,顺天还不知云游到了哪里呢!老弟你别心焦,说不定他找儿子找到长春城来呢,只要是有缘的,总能碰见,这就是医缘!要是无缘,任你怎么找,也是白费蜡!” 志远一听到他爹爹的消息,心脏就开始怦怦的,跳得又乱又急,本就已经呼吸不畅,这时更加困难,急促的在吸气与呼气间交替喘息着! 首先,是爹爹没死! 志远离开浑河堡时,去监狱为他爹爹海山办保外就医的赵一春还没回村,志远不知道,赵一春能否顺利的把他爹爹从监狱里捞出来,据之前去监狱里看过他爹的赵一春说,海山因感染霍乱,发着高烧,又拉又吐之下,整个人都脱了形,声音是嘶哑的,说不出整话,人摸上去,皮肤弹性都没了,手指皱瘪,鸡爪子都比他的手有肉,但不知怎么的,肚子反而是鼓涨的,这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很有可能,挺不过当晚! 这几个月,志远最悬心的就是这个,担着心,但又不敢想,他怕自己的担心,给他爹爹带来晦气。 现在终于有了爹爹的消息,爹爹在找自己! 这说明爹爹不但霍乱病好了,还脱了牢狱之灾! 志远简直欣喜得要发狂了! 被拐骗后的这几个月,是最命苦的几个月,几乎天天在生死线上挣扎,但志远却没怎么自怨自艾过,倒是为了想着他爹爹海山,在大牢里,在重病中,不知怎么样了,夜深人静时,悄悄哭过不少回。 志远突然觉得,老天爷待自己,还是不错的,不管老天爷给自己设了多少坎,但至少老天爷遂了自己的愿,让爹爹平安。 到听得人说,爹爹抛家舍业,四处云游的找自己,志远流泪了。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背着游医的行头,餐风露宿,顶风冒雪,翻山越岭,在崎岖的山路上,趟着齐腰深的积雪,步履蹒跚,但仍执意向前。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手摇串铃,走乡串户,见人就拿自己的画像,问人见过没,当别人摇头,爹爹满脸的失望。 他仿佛看到,他的爹爹海山,当有人好心的劝他别找了,回家去的时候,他爹爹坚定的对人说,一日没找到儿子,他找一日,如果一直没找到,他找一辈子! 重振杜家医馆,光大杜家门楣,是爷爷的梦想,爹爹是个大孝子,他把爷爷的梦想,当作是自己的责任和心愿,爹爹吃了多少苦,一人兼做几份工,才重新整修好被烧的房子,把杜家医馆的牌子重新挂了起来,但为了找他,爹爹把这些,全抛舍了! 为了找自己,爹爹外出云游,不在家里坐馆,杜家医馆自是门可罗雀,这对于爹爹来说,就是对爷爷的不孝,爹心里,一定很痛苦。 志远知道,爹爹很心疼自己。 自己,也很心疼爹! 他知道韩萱就在床边盯着自己,他知道不能流泪,可他忍不住。 志远流了眼泪,心中的憋闷倒好像是一下子减轻了,甚至呼吸都渐渐顺畅。 志远突然间就不想死了! 爹爹在找自己!这让志远不舍得死。 他不舍得他的爹爹,他是世上最好的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舍得那个全天下唯一一个让他感觉最温暖、最安心的怀抱,如果能再在那怀抱里停留一次,吃再多的苦,甚至搭上性命,都值得! 爹爹在找自己!也让志远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如果自己今天,就在这个医院里死掉,那会害爹爹一辈子!是生是死,都要让爹爹知道!不然,爹爹会一直的这么找下去。 之前想死,是真心的怕了古蝎子,不敢面对,只好以死逃避。而今,因为爹爹,又有了勇气! 他要活!活下去! 志远睁开了眼睛,看见韩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志远艰难的伸出了手,抓住韩萱的小臂摇了摇:“姐……我想……吃……粥。” 韩萱先给志远喂了点水,然后喂粥给他吃,虽然吃两口就要停下来喘一会气,但明显志远对于食物的态度,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之前是怎么也喂不进去,现在不但主动张口,吃时甚至有点小贪婪,有时气都还没喘顺,就又张开了口,等韩萱用汤匙把粥送到他嘴里。 韩萱若有所思的瞅着他,渐渐的,原来的关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越来越冷。 志远有所感觉,都不敢看韩萱,只看着她手中的汤匙。 志远不知韩萱有没留心到那两个老头的对话,没有当然最好,如果有,他不知韩萱是否知道“顺天菩萨”,就是他爹杜海山。 韩萱不问,志远自然不敢提这话头。 等志远吃完,韩萱边用手巾给他擦嘴,边揶揄道:“呵,胃口不错啊,像饿了八百年似的,和刚才简直就是两个人!你别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 这话里有味,夹枪带棒的! 志远揣摩着,一时不敢回答。 韩萱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说了一句:“老爷子,在打断蚕头的腿时,说过一句话,蚕,可以死,不可以逃。那蚕头,要不是有大哥保他,可就不是只打断一条腿了。” 志远心里打个突,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啊。 人在病中,脑子不灵光,他分不清韩萱这是善意的警告,还是恶意的威胁,他隐隐约约的感觉,韩萱也留意到了那两个老头的谈话。 他爹海山是被古蝎子设计陷害才入的监狱,志远估计,古蝎子既然能设计陷害他爹,那么,对他爹的过往,肯定有打听过的。他爹顺天菩萨的名头不小,古蝎子肯定知道顺天就是他爹,而韩萱是否知道就不好说了。 如果韩萱知道顺天就是他爹,把他爹已经出狱并在寻找他的消息告诉古蝎子,那可没自己的好!势必会让古蝎子加强对自己的看管,想逃跑将更加艰难。 “吃了就睡吧,别想东想西的!” 韩萱的语气已经是命令式。 志远依言闭上眼睛,病中气弱,加上刚吃了东西,睡意一阵阵袭来,但他还是顶着,勉力思索着,韩萱为何变了脸? 她前面那一句,似乎是在鄙视自己善变?后面那一句,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要生逃跑的心?还有,似乎是在说明,如果他跑了,看管他的人就要被古蝎子打死?!她这是要自己别想着跑,别连累她的意思? 善变?从不肯吃粥,还谢她不强自己吃粥,到自己要粥吃,这确实是变得快了些! 志远的心沉了一沉,刚才那两老头的谈话中,有提到了“浑河堡”,志远几乎可以断定,韩萱已经听明白,知道爹爹正在找自己。 她会告诉古蝎子吗?古蝎子知道后,对他狠不要紧,但会不会生出坏心,再去暗算爹爹?志远担心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起誓与第一次不败 志远担心着,他很想趁古蝎子不在的良机,和韩萱开诚布公的聊聊,求她不要把听到的他爹海山在找寻他的消息告诉古蝎子,可掂量再三,还是不敢造次,没敢开这个口。 和韩萱相处时间太短,他没有把握,吃不准韩萱是否会偏向他更多一点,生怕弄巧成拙,越描越黑。 自己一时一个样,变来变去,似乎也已经让韩萱反感了,这时,或者真的不应该有太多的动作,何况自己现在状态不好,病中脑子不灵光,万一错判,就悔之晚矣了。 前后不到三天,志远已经两度在求生和求死之间摇摆。 做投名状前,他完全可以很轻松的一头撞死,但却因种种的不敢和不甘,没有施行,结果被逼着做了投名状,还被二棒槌脱了摸了强吻了。 到了今天病重,之前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听到他爹的消息,前后才不过一袋烟的工夫,就变成了求吃求喝,一心求生,这转得也忒快了! 志远在心里都不禁鄙视了自己一把:杜志远,你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货…… 死固然可怕,在古蝎子手里,也不是那么好活的。 要活下去,得面对古蝎子,得有比求死更大的勇气。 再难,也要活下去,以后,再不自己求死了。之前是被古蝎子整怕了整烦了,动了脾气,一时想歪了。 他还有好多事没做,怎么能死?! 他的爹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他,自己可曾报答? 他的亲娘、阿牛、石头,还有好多在湖炭矿死去的小伙伴,一张张脸,或鲜活,或模糊,在他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转。杜志远!你把他们都忘记了吗?! 想想之前的求死,志远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竟然想用自己的死来恶心古蝎子,自损三千,可却不能伤敌分毫,这生意亏的!! 志远在心里暗暗起誓: 娘!我不会走你自裁的老路,老天不绝我,我就活下去!我要给你报仇,我要给你长脸! 石头哥!等着!我一定给你报仇! 爹爹!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回你的身边!我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外头,让你这一辈子都奔波在找我的路上,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就算你会打死我,我也愿意!我愿意死在爹爹手里。 起完誓,睡意一阵阵的袭来,只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明确了眼前的目标,总算不迷惘了,心头一轻,志远再顶不住睡意,一下子就睡着了。 见志远睡着,韩萱就动了,搞了间单人病房,把志远给挪了过去。 才办妥当,古蝎子就买了药回来。 韩萱只说大病房人多眼杂,怕有不便,搞个单人房,有一张大床,晚上老爷子可以在此一并歇息,可免住店查验证件。 古蝎子是通缉犯,没有善于化妆的烟牙随行,小心些是很正常的,所以古蝎子毫无异议,还赞韩萱办事妥当。 古蝎子跑了好几家药房,才买到了同仁堂的猴枣散,也不顾当值医生的反对,硬是给志远喂了下去。 古蝎子认为西医也就那两下子,既然西医西药没什么效果,那就西药中药一起上!他记得他那死在康平的孩子,曾经也有类似症状,当时看的是中医,就是吃猴枣散把咳嗽给压下去的。 对于韩萱那么匆忙的换病房,志远心有所感,他猜到了韩萱这是为了什么。 韩萱不但听明白了那两个老头说的是他的爹,而且乘古蝎子没回来,急急换了病房,就是怕那两老头再聊起顺天菩萨,会被古蝎子听到! 这是对自己怎样的一种维护! 志远心里,对韩萱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很想给韩萱一个感激的微笑,但忌惮古蝎子,志远没敢对韩萱有任何表示,古蝎子太厉害,目光犀利又多疑,万一让他看了去,只会白白连累韩萱,所以志远只一味的装死,吃完药就闭上眼睡。 当天夜里,志远醒来的时候,感觉人已经没那么难受了,然后他发现,韩萱不知哪里去了,而他被挤在床的里面,他的身边,睡着古蝎子! 晚上病房的灯光昏暗,志远侧头盯着古蝎子,一时好多念头在心里涌起。 古蝎子睡着了,这个陷害爹爹的仇人,如果手里有把刀…… 手里当然没刀,志远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茶杯上,如果能拿到茶杯,往古蝎子头上狠狠一砸…… 志远很快就否定掉了自己的这些想法。 不是不敢。 他没那么天真。他的爹爹,可是顺天菩萨杜海山! 他爹爹海山,别说你拿东西砸不到他,就算他不动,让你拿砖头往他脑门上拍,也不见红! 志远估计古蝎子,是和他爹爹同等级的高手。面对这样的高手,用硬的很容易就是自己找死。 何况自己大病未愈,能有多少力气?!如果失了手,妈的,那就又是生不如死! 不偷袭,那么,跑? 武林高手的警觉性都很高,但如果自己小心点……这里是长春城,只要能跑出去,就算不能真的跑掉,找个人,叫给家里送个信什么的,总行吧。 志远决定试试!大不了被发现了,就说自己起床尿尿! 志远悄悄的移开被子,才撑身子,还没坐起来呢,就见两道寒光向他射来。那是古蝎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脸转向了他,睁开了眼睛,两只眼睛,精光四射,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志远吓得僵在当场,然后开始发抖。 古蝎子坐起,伸手,握住了志远的细长脖,轻轻的抚摸着,妈的,温软细滑,手感真好!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志远的脖子给拧折了。 就这臭小子,还想作怪?志远醒来,呼息节律加快,所有微小的动静,都逃不脱他古蝎子的耳朵! 古蝎子带着轻笑,揶揄道:“怎么起来了?是想去拿杯子砸我脑袋?还是想跑啊?” 志远吓得魂飞魄散!古蝎子是他肚里的蛔虫么,怎么什么他都知道!想解释说自己只是起床去尿尿,却战战兢兢,张口结舌,嘴里硬是递不出话来。 古蝎子手上稍一用力,志远就被掐得直翻白眼。 古蝎子把志远的头往枕头上一摔,骂道:“养不熟的狗崽子!老子走了多少路买药回来救了你一命,你妈的还作怪!老子就算睡着了,你的一举一动老子都一样知道!赶紧摊尸,老老实实的睡觉!敢再作怪,老子亲自玩死你!” 志远趴在枕上,双手捂着脖子剧烈的喘息着,古蝎子果然是爹爹一样的历害人物,真他妈的难骗!只怪自己还是太心急了,白白让老蝎子起了疑心,葬送了老蝎子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大好形势。 志远又急又恨,急中生智,古蝎子那么历害,估计之前自己盯着杯子被他看到或者感觉到了,那就在杯子上做文章!只有依托古蝎子亲眼所见的东西,才能让他相信! 志远捂着脖子,万分委曲的道:“我哪里作怪了?!我是想……起来……喝水……”说到后来,干脆抽搭起来,反正被古蝎子欺负了,掐得他差点断了气,挤几滴眼泪有多难?!” “想喝水?”古蝎子怀疑的看着志远。 “嗯……嘴好干,喉咙也……干……”志远这话也不是全假,还真的是口干。 古蝎子瞅着他,有点相信了,他想起来,他那宝贝儿子,吃了猴枣散,好像也是叫口干的。他还知道,猴枣散里有一味马兜铃,是有毒的,对肾毒性甚高。 志远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古蝎子:“师傅,我能……起来喝……口水不?” 古蝎子瞄他一眼,向床头柜摆摆下巴。 这是让志远自己去拿杯子喝水。 志远犹豫了一下,床头柜就在床的外侧,去拿杯子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下床去拿,一是不下床,就从古蝎子身上,探过身子去拿。 志远选了后者。 后者快,这才让他的“渴”,显得更真实,还有,从古蝎子身上探身过去,多少会有身体接触,古蝎子既然晕了头,把自己当他儿子看,那何不利用这样的机会,卖个可爱卖个乖,利用古蝎子对自己的这份感情? 志远跪起身,膝行到古蝎子身边,然后探身,伸手向床头柜拿茶杯,杯里还有大半杯喝剩下的冷水。 志远拿到了茶杯,因为冷,也因为生病,身子有点抖,拿杯子时,感觉古蝎子的手,在他弯下的身子下面轻轻的扶了一把。 志远双手捧着杯子,就那么跪在古蝎子身边,咕咚咕咚的把水往嘴里灌。 水那个冷!真是寒天饮雪水、点滴在心头,可志远顾不得这些,既然他说了“渴”,水再冰他也得像甘露一样喝下去。 才灌了几口,古蝎子伸手夺走了他的杯子,妈的,已经是寒咳,还喝冷水,找死么?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是病人盖的,古蝎子虽也上了床,却是和衣而卧,盖的是他自己的毛皮大衣,这时便掀开了大衣,起身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回身把志远按回到枕头上,然后拉起被子把他盖好,骂道:“妈了个巴子的,病还没好,着凉了怎么办?” 骂完,走到柜边,从暖水壶里,倒了些热水在杯里,然后半倚上床,一手执杯,一手把志远的头撑起:“不烫的,喝吧。” 志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轻声的道谢:“谢谢师傅……” 然后就在古蝎子手里,喝起水来,直到把整杯水全喝进肚子里。 形势回转,志远没想到,他还真的能化解掉古蝎子的疑心,把刚才葬送的古蝎子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大好形势,又给扳了回来! 天啊!这是第一次自己和古蝎子过招,没有大败亏输,而在这之前,每一次过招,他都输得一败涂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狐狸 第二天下午,志远的烧,退了。 管他的主治陈医生,给他听诊过后,说他命大,人算是被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还是猴枣散有用,西医就是个屁!”!陈医生前脚才出门,古蝎子就骂道。 志远烧虽然退了,但人仍然很虚弱,古蝎子不顾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的劝告,让韩萱去买火车票,准备次日一早,就出发去哈尔滨。 妈的,在哈尔滨,还有很多“大生意”等着他呢。 打发了韩萱去买票,古蝎子坐上床,把志远扶起来,给他把棉袄披上,然后移他到床边,把床头柜上的一个大海碗往他眼前推了推:“多吃点,明天就走了,到时别说你走不动!” 志远看看他手里的粥碗,志远吃了两天白粥了,这一顿的粥不一样,现在手里这一碗,粥面上漂着黄黄的鸡油星子,香气诱人。 志时吃相斯文,或许是粥味道太好,用汤匙吃了两口之后,就捧起碗直接喝了起来。 “哼!看把你馋的!”古蝎子又不屑又有点自得:“吃了两天的白粥了,嘴里淡出个鸟来了吧,看你烧退了,给你整了碗鸡茸粥,给下了小半碗鸡肉,味道好吧?” “好……谢谢师傅。”志远还是不敢看古蝎子,低着头轻声道。 粥的味道真的很鲜,美味就在眼前,志远只想古蝎子别再烦他,让他好好享受美食。 古蝎子却用一根食指勾起志远的下巴,逼着他仰头看着自己,脸上带着饶有意味的笑意:“师傅对你好吧?” “好……”古蝎子笑起来让志远感觉更危险更可怕,除了好还能说什么?! 古蝎子笑里带了上戏谑:“那你还跑不?”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古蝎子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想了想,既然韩萱急着换了病房,爹爹在找自己的事,应该还没败露,当下心里稍定,答道:“再不敢了……” 不是不会,是不敢,古蝎子冷笑,但对答案还是满意的。 志远已经跑过一次,有一就难免有二,说没有逃跑的心,谁敢信?!有那个心,而不敢逃,才是真的对自己心怀敬畏。 “哼!”古蝎子冷笑着威胁道:“不敢就对了,其实我蛮想你再跑跑试试的,不是老子想看看你有多大能水,而是根本就没人,能跳出老子的手掌心,你尽管逃,别说你逃不掉,就算你逃到天边,老子都能把你再抓回来,然后老子会教你,教你什么是生不如死!” 古蝎子的笑意里带上了残酷的意味:“一年半载不敢说,但玩你个把月不带重样,是肯定行的,把所有最毒的法子都在你身上使一遍,然后才放你一条死路!听明白了没?” 志远惊恐的看着古蝎子,下巴被古蝎子勾得生疼,被迫仰着脸,面对这穷凶极恶的混世魔王,想隐藏自己的情绪都不行。志远颤栗着,大喘着气,很想放声大哭。 “啧啧,瞧你抖的!”古蝎子松开了勾着志远下巴的手指,改为掐住了志远的脖子:“你怕我,我知道啊,可除了怕,你还恨我,是不?” 古蝎子掐着志远脖子的手,在慢慢加力,志远崩溃了,大哭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妈的不说实话!”古蝎子狞笑着,手上又用了点力,掐得志远又一次直翻白眼。 “有……”志远只好承认。 随即拼出全身力气叫道:“可师傅……也救过我……好多……次,……我……我……” 志远想勉力把话说完,但却被古蝎子掐得快喘不过气,他想说古蝎子最想听的表忠心的话,却说不出来。 他猜想古蝎子不会就这么掐死他,古蝎子几次三番救自己,是要自己为他效力,如果现在这么掐死他,那么之前做的全是无用功,古蝎子这么精明,这不可能。 但古蝎子手上的力道真的不轻,志远不淡定了,又是掐痛,又是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双眼惊恐的瞪着古蝎子,双手在古蝎子掐他的手上乱扒拉,他怕古蝎子手上不知轻重,再掐下去,自己可就真的要被掐死了。 古蝎子手上松了松,然后把志远甩在床上,明显不耐烦的追问:“我什么?” 志远捂着脖子大口的喘气,他本来就大病初愈,这时更是头晕目眩,真想什么都不管,爬回被窝先睡一觉,可古蝎子追问的声音已经很不耐烦,他不敢不答。 答又怕答错了,只好先一边装着难受趴着又喘又哭,一边想怎么应付古蝎子。 古蝎子最见不得志远这个死样子,不耐烦的抬腿上床蹬了志远一下:“哭你娘的丧!快说!” “我……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师傅从黄二麻子手里救了我,如果那天师傅晚到些,我都已经被黄二麻子活活打死了,黄二麻子说了,要打得我红的白的一起出,手脚骨头要全部敲断。要不是师傅,我早就是死人了!呜呜……” “所以?” “我是怕师傅,也恨过师傅,但我也念师傅的好,会好好孝敬师傅,报师傅的救命之恩。” 古蝎子瞅着志远,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冷笑,看得志远心里直发毛。 古蝎子伸手把志远揪着,让他坐在床边上,捏着志远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志远这个小屁孩,有时让他看不透,说话总是神情闪烁,还总是低头不让人看脸,真他妈的烦! 古蝎子捏着志远的下巴,然后把自己的脸凑上去,随着两张脸越来越近,志远眼里的惊恐在增加,这让古蝎子有了优越感。 古蝎子悠然自得的问:“老实说这几天,老子救了你不下三次,没我,你早见阎王了,那你怎么报答师傅啊?” 志远在心里把古蝎子咒骂了一万遍!把自己往死里整,然后还不让自己死,这他妈的叫“救”?! 救我三次?那是你先把我往死里整了三次!! 怎么报答?如果可以,一定三刀六洞,手刃了这个王八蛋。 志远嘴上说的却是:“像服侍我爷爷那样,服侍师傅一辈子。” “妈了个巴子的!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你个小狐狸!”古蝎子骂道,心里既不信,也竟然有些欢喜。这是他说过的话,小家伙竟然记得。 欢喜之下,甚至赏了志远一个绰号:“你既已入我门,以后本家姓名不要再用了,除了叫你老六,和他们几个一样,你也有个绰号,就叫‘小狐狸’罢,你可仔细了!在老子面前,别他妈的耍宝,不然老子活剐了你!” 志远听了一愣,本家姓名不用了?去你的小狐狸,老子只叫杜志远! 古蝎子再次凑近了志远的脸,阴险的一笑:“快,对着灯火发誓,你以后只听师傅的话,服侍师傅一辈子。不然浑身烂臭而死。” 志远根本不知这“浑身烂臭而死”有所特指,只当是古蝎子鬼迷心窍当自己是儿子,要自己说点保证的话而已,当场照本宣科:“我对着灯火发誓,以后只听师傅的话,服侍师傅一辈子。不然浑身烂臭而死。” 古蝎子看着志远,好一会儿,从身上摸出一个荷包,从里头掏出一个很小的纸包,然后把纸包打开,把其中的一些不知什么粉末倒在了粥里,然后下令:“把粥,全喝下去。” 志远僵着没动,谁知道那些粉末是啥,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肠穿肚烂? “我叫你把粥先全喝下去。你聋了?才说要听话,这就想试试什么是生不如死了?”古蝎子话里带着不耐烦,充满压力。 “那些是什么粉?”志远畏惧的问道。 古蝎子一脸坏笑:“谁让你问的?你只要听话,再废话一个字,我就当你不听话了。” 志远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古蝎子的眼神又邪又狠,让人感觉那药粉绝非好东西,而又不得不听话,否则后果真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听话。”志远端起粥碗,用汤匙慢慢吃着,原来美味的鸡茸粥,现在吃着,每一口都像在吃苍蝇一样的恶心。 志远完全不知道那些药粉是什么,吃下去会怎么样。 那些药粉就浮在面上,吃下去时不知是真的还是心理作用,有一种烧灼感,志远忽然想起,古蝎子刚才说的全身烂臭而死,天啊,不会就是这种药粉吧! 吃完,不知是粥的热度,还是药物的反应,志远一身的汗,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湿漉漉的。 那些吃下去的药粉,更加大了他内心的恐惧,志远感觉自己就快顶不住了,爬回床的里面,已经头晕目眩,还加上恶心想吐,再不睡下,他感觉要晕过去了。 “给我坐在床边上,我让你去睡了吗?”古蝎子冷冷的道。 志远又无奈又愤怒,古蝎子总在他最难受的时候,还不停的要他做这做那,上一次就因为这个,志远突然受不了崩溃了,犯了倔,不想活了,一心求死。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已经有了爹爹的消息。 志远咬着牙,又慢慢爬回床边,坐好。 人有点摇晃,古蝎子面前,志远不敢装晕,那可骗不了古蝎子,只盼望自己能赶紧真的晕过去,他再不想面对古蝎子了。 古蝎子脸上满是掌控一切的自信,拉了张椅子,坐在志远对面,像审犯人一样,抱着双手问:“在浑河堡,你敲诈了老子50个大洋,老大看着你去找那个姓赵的寡妇,你为什么把钱给她?” 一提浑河堡,志远心中一凛,虽然明显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人的状态实在不好,一脑袋浆糊,看着古蝎子,呆呆的说不出话。 古蝎子双眼里寒光一闪:“老子问你话呢,快说!你问老子要钱的时候,说是家里遭难了,遭啥难了?” 志远心中再次一凛,脑子开始清明起来,事关海山,志远本能的要保护他爹爹的事,不被这个坏蛋知道。 只要事关他的爹爹海山,就能调动起他身上所有的潜能。 爹爹怎么样才更安全,当然是让古蝎子还以为他仍被关在大牢里。这样,不但古蝎子不会再设计害爹爹,对自己也会放松些警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圣丰银楼 要怎么说,才能既保护爹爹,又让多疑的古蝎子相信呢? 志远想起烟牙,曾经冒充防疫所的人,几进浑河堡,古蝎子又能设计陷害他爹爹海山,说明古蝎子对他家的事,掌握不少。 所有谎言,至少要有杜家在村里的表象作支持。 “还债!”志远答道“我爷爷以前欠了别人好多驴打滚的债,我爹向春婶子借了50个大洋还高利贷,春婶子看我爹被抓进大牢了,怕她的钱没人还了,她有亲戚在大牢里做事,就说如果我不还,她就找人在牢里把我爹往死里整,所以我才说家里遭难了,向师傅要了50个大洋的身价钱。” “哦?”古蝎子眼里带着警惕:“你对你爹够意思啊,小小年纪,就演了一出卖身救父!” 志远低下头,带点幽怨,似乎此举并不是主动做的,而是被逼无奈:“我爷爷打小教我,百行以孝为先。” “呵呵,我听林忠说,你爹可是名人,大名鼎鼎的顺天,听说功夫很是了得,可怎么你身子这么弱,他打小没教你武功?”古蝎子对于海山,一直还心存忌惮,他要套的话,基本都和海山相关。 志远心中一动! 好一个听林忠说! 他爹爹海山,就是被古蝎子设计陷害才进的大牢,古蝎子根本就知道他爹是顺天,甚至能利用到他爹爹和他三大爷庆三爷的关系,诬陷海山通匪窝匪,何用听林忠说! 这说明,古蝎子想隐瞒他害爹爹的事,他没有想到,就因为韩萱不忍心对满嘴是伤的自己强灌蒙汗药,自己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对他们的恶行早已是了如指掌。 古蝎子为什么隐瞒?看来,他对自己果然还是看重的,他不想自己知道他对他爹做的坏事! 那自然也就没那么轻易要他的命了。 志远的心,定了好些,看来那些药粉,不会要人的命,古蝎子是在吓自己,想自己乱了分寸,他好套自己的话。 “我爹爹不想教我,我也不稀罕学。”志远说着垂下眼睛, 志远在装怂上可是天生的专家,他知道,掩饰自己的才能,特别是武艺,才会让别人轻看自己,别人越是轻看自己,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才越大,他那丁点根本无法和古蝎子、甚至是他的徒弟们相比的武艺,在关键时刻,才有可能出奇制胜! “为什么?”古蝎子大感兴趣:“我听林忠说,你家就剩下你和你爹两个人了,顺天就你一个孩子,一身功夫,不传给你,传给谁啊?” “我喜欢念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再说了,我爹也不会把真功夫传给我,我学个什么劲!”志远的话,明显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为啥?为啥不会把真功夫教给你?” 志远的眼神立时就起了变化,带着一种深深的伤痛。但却紧抿着嘴,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妈的又低头!古蝎子火了,正是节骨眼上,这家伙又不说了! “老子在问你话!”古蝎子耐着性子,没有立即发作,但声音已经充满了不满。 “因为……,”志远终于开口了,但仍低着头:“因为,我娘不让……” 古蝎子不耐烦的起身,揪着志远的头发,把他的脸硬仰起来,却惊讶的发现,志远眼睛里,已含着大包的眼泪,这明显不是因为自己揪他头发揪痛了,这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禁更有了兴趣:“你娘不让,这又是为啥?” “因为,我不是我爹我娘亲生的……”志远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叫,脸被硬生生仰起,委曲和屈辱下,说起此生最难过的一件事,眼泪滚了下来。 “哦?”古蝎子盯着志远的脸,问:“你娘……对你不好?” “我娘在时,我家吃饭,人人都有荷包蛋吃,就我没有。家里什么活都要我干,可弟弟妹妹就成天玩!我要和弟弟打架了,错的永远……是我!”志远说着哽咽起来:“爹如果对我好了,我娘就会唠叨,什么好东西,都是我弟弟的,没我的份……我爹要教我点什么,我娘就把弟弟往他手里塞,然后打发我做这做那……” 古蝎盯着志远看,感觉志远的这一泡眼泪,和刚才那眼神里深深的伤痛,不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禁有点小心痛,这又是一个被不好的“娘”,伤了心的孩子。他那宝贝儿子,之所以病死了,还不是因为他的娘,没照顾好他? 古蝎子揪着志远头发的手,松开了,还顺势在志远身边坐下来,揽着志远的肩问:“那你爹呢,对你好不?” “……”志远没立即回答,为了骗古蝎子,他可以往他娘身上泼脏水,但他实在不愿意,往爹身上也泼脏水。 “对我最好的是爷爷……爹爹不敢不听我爷爷的,他只是……怕我娘唠叨……” “你爹的功夫,跟谁学的?他师傅是谁?”古蝎子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不知道,我爹没说过。别说我了,连我爷爷问我爹,我爹都不说。”志远一下子就把门关死了,前半句却是真话,海山认为自己曾经为匪,有辱师门,真的从来不和人说他师傅的事。后半句是志远编出来的,好把门彻底关死,免得古蝎子在这问题上再来纠缠他。 古蝎子又盘问了志远好一会,判定杜家没什么有钱有势的亲戚,杜海山债主一大堆,但可以救他出狱的人,应该没有,而志远,只和他的爷爷最亲,海山因老婆的关系对志远不大亲热。 古蝎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志远是个孤儿,如果和养父的关系又不好,正好被自己抓上手,而他忌惮的海山,还在狱中,就算以后出了狱,也不会为了一个野种太上心。那就很可能不会来找志远,更别说来和他古蝎子拼命了。 当然,古蝎子也不会只信志远的一面之词,志远的话与他在浑河堡捡的舌漏,基本上没有冲突,但没有破绽,不等于就是真话,他还要试验。 古蝎子、韩萱和志远,师徒三人第二天就启程去哈尔滨。 大隐隐于市,古蝎子在哈尔滨的落脚点,是道外区“荟芳里”里的一处银楼——圣丰银楼,“荟芳里”,是当时道外区,甚至是整个东北最臭名昭著的妓院一条街,这里的妓院以班、堂、院的称呼为最多,什么四喜班、玉凤堂、天宝堂、迎春院、富春楼、天富堂等等高级妓院。可谓灯红酒绿、。 圣丰银楼既做真金白银的首饰生意,也和很多妓女串通,多有高级妓女哄骗嫖客,专门到此买高价首饰送给她们,大多没两天,首饰就又回到了银楼,利润由妓女和银楼按约定劈分,生意很是红火。 圣丰银楼外头看不显山露水,里头却别有乾坤,内里有一个小套院,不但闲人免进,还有门房看守,名为店主的住宅,实为古蝎子在哈尔滨的据点。 古蝎子到哈尔滨后,诸多事忙,一连好几天没顾得理会志远,志远虽然已入他门下,但对志远的防备却一点没放松,总有其它徒弟看着他,每天晚上,由老四烟牙带着他睡一个屋子,白天若是徒弟们都有差事外出,会把志远锁在一个类似蚕房的小屋子里,由门房看守。古蝎还美其名为“病后静养”。 不用面对古蝎子,志远倒觉得关小黑屋还蛮自在的,每每确定无人之时,会悄悄的调息练功。 这天,天入黑的时候,有人来开门,说是几位爷回来了,叫他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坐着黑心虎、二棒槌、赛潘安和韩萱。 古蝎子因有事,和烟牙今晚不回圣丰了。 吃饭的时候,二棒槌的一双眼睛就直往志远身上看,老爷子不在,带老六睡的老四烟牙今晚也不在,那么,老六今晚肯定住蚕房啊。 难得老爷子不在,只要老爷子不在,他怕谁啊!对志远他一直淫心不死,虽然志远现在已经是师弟了,不能破他的身子,但不破身子之外,能玩的花样还多着呢。 到吃完了饭,志远回到蚕房,正准备歇息,听得有人在门外开锁。 到门打开,端着灯进来的是二棒槌,志远立即就警惕起来。 “老六,跟我走!” “二哥,上哪?”志远已经入了门,按理要叫二棒槌是二师兄,古蝎子却怕这么叫在外面做事易引人注目,所以叫志远对师兄师姐们,以排行按哥哥姐姐叫。 “少废话,二哥有事叫你做!跟二哥走就是了!敢不听话,有你好瞧的!”二棒槌恶狠狠地说。 不听话,就要给“好瞧的”! 志远心里那个恨! 妈的古蝎子也就罢了,这个死二棒槌竟然也是这么威胁他,可没办法,二棒槌是师兄,古蝎子这里的规矩大,说过了徒弟对师傅必须绝对服从,而师兄弟间,小的要对大的绝对服从。 而自己,正是最小的那个! 关键是自己的体力身手,都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不听话行吗?! 志远只好跟着二棒槌到了他的房间。 才进了门,二棒槌就把门插死了,不但插死了,门上还有个能上锁的插销,二棒槌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志远见了,心里一惊,这是把两人一起锁在了屋里!他预感到这个死大块头,要对自己不轨。 “你……你要做什么?!”志远大声质问,就差没直接叫救命了。 二棒槌瞪一眼志远:“瞎吵吵个啥?!再吵,老子用臭袜子,把你嘴堵上!” 志远这是头一次进二棒槌的屋子,一搭眼,屋里除了炕,就墙角那有个大柜,其它并没有什么家具。 志远心里慌了,妈的,哪怕有张八仙桌也好啊,至少可以隔着桌子和二棒槌转圈圈,让二棒槌没那么容易抓住自己。 志远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屋子小,才退几步就已经退到墙角。 二棒槌瞟一眼在墙角的志远,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然后走到炕沿前,炕沿前一个矮杌子上,放着一个铜火盆,里头暗红的一盘火,以前使用火盆多有一个配套的工具——烙铁,就是一个带有长把的三角铁块,做饭烧柴时剩下的红火扒到火盆里之后,用烙铁压实,这样盆里的火就可挺一天不灭。 二棒槌用烙铁把火扒得红红旺旺的,屋子里立时温暖如春,然后,二棒槌开始脱衣服和裤子。 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之后,二棒槌对着志远笑道:“老六,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毒计 志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自己的脸烫烂了,他这是被二棒槌逼的,二棒槌肯定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破了相,古蝎子贪图和忌惮的皮囊一破,自己的命运也将不可预计。 但只要不死,他就要跑!他要回家!他要报仇! 目标明确,反正不自杀,皮囊破与不破,哪个对自己更好,既然不可预计,那就听天由命!所以志远敢把烙铁往自己脸上按!先借古蝎子的手,收拾了这个二棒槌! 可脸上却没有那种预想的钻心的痛,手上的烙铁反被一个爆发的力道夺去了! 刚才烫到的是二棒槌的左掌! 志远甚至没看清二棒槌的动作,人就已经被二棒槌当胸一脚踹飞,人撞在墙上然后跌扑在地。志远大病初愈,肺又是娇脏,哪里禁得,立即就一口血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志远挣扎着要爬起来,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拼命了! 生死关头,志远想使出海山教他的功夫身法,但却头晕目眩,手软脚软,爬都爬不起来,别说使功夫身法了。 二棒槌的左掌烫出一长条的红印,看志远半死不活的样子,料志远没那快能爬起来,先自急急开柜取了药油抹上,但有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了! 胡乱抹了点药油,就回身把还在地上挣扎的志远,给拎了起来,两眼冒火:“老六,你这是癞蛤蟆跳油锅——找死!” 说着拎着志远跳上炕:“妈的,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二棒槌把志远摁在炕上,正要剥他的衣服,门外有人擂门:“老二!开门!” 志远迷糊中听得是黑心虎的声音,立即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大振!妈的,救星来了,才要大叫,二棒槌一手捂住了他的嘴。黑心虎不但排名上是他的师兄,功夫也比他好不少,很多机密,老爷子也只让黑心虎参与,黑心虎地位超然,二棒槌除了怕老爷子,唯一不敢得罪的,就是这黑心虎了。 “老二,开门啊!老六是不是在里头?!”黑心虎继续擂着门,声音里已经有不耐烦了。 黑心虎在门外嗷嗷叫着,不回答不行了,二棒槌一手捂着志远的嘴,一手扯志远的裤子,一边大声答道:“老六在,好好的,我正干着一个‘蚕’呢,大哥等一会。”妈的,志远烫了他一道,虽不能吃下志远,他也要先好好折腾这小子一番。 手忙脚乱中,猛然见志远在打眼色,娘的,他和谁打眼色?心一惊,转头一看,那个‘蚕’已经滚下炕,伸手拿起了烙铁! 妈了个巴子的!这两小子竟然合伙对付自己,真是不知死活! 二棒槌手一撑,人就已经跃下炕,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把那“蚕”拍死。 “大哥!救命啊!”身后的志远在大叫! 二棒槌身子一僵,后悔都晚了,知道这又是被志远摆了一道!他不应该放开志远的,让他喊出了声,就再不能拖延门外的黑心虎了。 二棒槌急于先解决眼前的“蚕”,一脚踢飞“蚕”手里砸向他的烙铁,才要扑上去打死他,屋里光线突然扭曲了,跟着就是破空之声,二棒槌只好把砸向“蚕”的一拳,改为回身一格,把爬在炕上的志远砸向他的油灯格飞,油灯灭了,屋里一黑,只剩下火盆的微弱红光,但这不妨碍二棒槌伸手一捞,把志远抓住,正准备给志远一掌先把他拍晕再说,后腰却被那“蚕”扑上来,从身后抱往后死拖,二棒槌一个后踢,才把那“蚕”踹开,胳膊上就是猛的一痛,那是志远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正乱哄哄间,密闭的窗子“呯”的一声,飞进了屋子,那是外头的黑心虎,听里面声音不对,二棒槌又死不开门,双掌运力一推,就把窗子整个砸进了屋。 空空的窗框后头,站着黑心虎和几个下人,黑心虎冷冷的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的,老六叫的救命,老二,你干的什么子好事?!” 灯重新点起,黑心虎左瞅瞅右瞅瞅,屋里除了他之外就三个人,二棒槌和那“蚕”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志远还一嘴角丫子的血,地上一滩血,炕上一滩血兼血印凌乱,看这些就够了,之前有多恶心,他都懒得问! 黑心虎往炕头上一坐,难得古蝎子不在,他便端足了管事人的架子:“老二,老六怎么在你屋里?” 有黑心虎出面,今晚算是泡了汤,二棒槌心里恨死黑心虎搅了他的好事,更兼平日里就恨他老摆架子,这时便一边找了条裤子套上,一边悻悻的道:“我准备玩玩再睡,让老六来给我擦汗的,师弟帮师兄做事,天经地义啊。” 黑心虎冷笑一声:“老二,你要玩,谁管你!可老六这一嘴角丫子的血,是怎么回事啊?老爷子有大事要交老六办,一直在等他身子好些,他还在养病,你竟敢打得他吐血?” 二棒槌左掌一举,不忿的叫道:“老子正玩得开心,这小子竟然敢叫老子停下,还说老子要不放过那小子,他就用烙铁烫自己的脸,踹他一脚是为了救他,老子还把手都烫伤了呢!” 黑心虎闻言看志远一眼,好小子,自身不保,还顾别人!笨死了!但也真他妈的有种!不佩服都不行!至于二棒槌,烫到了活该,把志远收在屋里,还逼着志远看他演活春宫,打的什么坏主意,傻子都知道! 妈的,老爷子已经撂下过狠话,二棒槌还他妈的淫心不死,也真是他妈的欠揍!烫得好! 黑心虎站了起来:“老二,你刚才说的不错,师弟帮师兄做事,天经地义,我来,就是这个月的帐还要结,老六心算强,就是一活算盘,今晚,我要用他!” 黑心虎说着,向志远一招手,志远早就巴不得,赶紧靠在黑心虎身边。 二棒槌无话可说,只狠狠剜了志远一眼。 黑心虎牵起志远的手要走,志远却求他:“大哥,这个哥哥,”志远指指那个“蚕”,“刚才救我一命,求大哥给二哥说个人情,放过他吧。” 黑心虎眯了那个“蚕”一眼,道:“他就一‘蚕’,贱命一条……” “大哥……求求你了……”志远轻摇着黑心虎的胳膊,一脸真诚的哀求。再贱也是一条命……留他在这里,二棒槌肯定虐死他。 那“蚕”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志远,明明是志远救了自己一命,志远却为了救自己,把自己倒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黑心虎再次瞄那“蚕”一眼,他拍开窗子那一瞬,看到两个孩子大战二棒槌,那情景还是蛮好玩的,加上志远说那“蚕”救他一命,那还真得谢他,不然志远出事,他可不好向古蝎子交待。 更何况这只“蚕”,被二棒槌把屁股捅开了花,却不惊不乱,还能和老六一唱一和,齐心共斗二棒槌,这孩子也不简单呢。黑心虎起了爱才之心,有心救他一救。 “你叫什么名字?”黑心虎问。 “关四。”那个“蚕”答道。 黑心虎斜了二棒槌一眼:“老二,手伤了今晚就先好好歇着吧。这个关四,送回蚕房先关好了,这人我有用,你别折腾他了。” 黑心虎把志远带回自己的屋子,志远被打得吐了血,还在找合他吃的药,志远已经恭恭敬敬给他跪下了。 “谢谢大哥,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黑心虎瞄志远一眼,一边继续在药柜里找着药,一边道: “别谢我,要谢,谢你五姐去,要不是她,你今天真死定了。” 黑心虎倒不居功。 是韩萱发现了二棒槌把志远从蚕房搞到他屋里去了,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说都知道,她只是师妹,武功又不如二棒槌,料定二棒槌不会卖她面子,便去找黑心虎,求黑心虎以叫志远帮忙算帐为由,把志远捞出来。 两天后,古蝎子回到了圣丰银楼,第一件事就是招黑心虎到他的上房商量要事,到听完黑心虎说了前晚的事,古蝎子若有所思:“好一场热闹,老大,你看老六,有没功底?” 黑心虎想了想:“老爷子怎么问这个?这个,我是看不透。” “哦?看不透?为什么?”古蝎子饶有兴趣的看黑心虎一眼,不是有,也不是没有,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看不透。” “老六只要用个一招半式,我们都能看出来,可他没用过,但老爷子,你抱过他,是不是感觉他的身子特别软?这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练出来的柔韧。” 古蝎子点头,黑心虎说到点子上了,志远练没练过,武艺上都有限,对他没有威胁,他关心的是,志远和他说海山从小并没有教他功夫,这话是真是假,就要用他干大事了,他要知道,那只小狐狸,是真的已经屈服了,还是仍在和他玩花样。 “把老二叫来,今晚就让老二以烫伤不能碰水为由,让老六伺候他洗澡去。”古蝎子阴笑道:“如果把他逼到墙角,生死关头,换了谁,都得露真章啊!” 黑心虎一听就明白古蝎子要做什么,心里颇有点不屑古蝎子的下流,但表面上却谄媚的恭维道:“妙啊!老六最怕老二那色中饿鬼,只要老二把他的衣服一扒,再聪明的小狐狸,也要露出尾巴!” 二棒槌听得给他的“好差事”,兴奋得两眼都放光了。 古蝎子看他那样就来气,骂道:“你能不能端着点!没出息的东西!还有,分寸给我拿捏好了,可以扣可以摸,但你裤裆里那根玩意儿,给我夹紧了,如果老六没讲假话,那他还是你小师弟,敢破他身子,可不是阉了你这么简单,老子非塞你一嘴的红毛丹不可!” 二棒槌惊惧的变了脸色,连说不敢,红毛丹实在太阴毒可怕。 “老爷子,如果真的试出来他练过功夫,”黑心虎问古蝎子:“那怎么处置?” “哼!”古蝎子冷笑:“那他就是个养不熟的反骨,那就赏他一颗红毛丹,下场就是他起誓时说的,全身烂臭而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骨的仇恨 晚饭开在古蝎子的上房里,徒弟们全都在,就在炕前的八仙桌上吃,志远被从蚕房放了出来,到了上房,拜见过了古蝎子,志远便乖巧站在古蝎子身后,斟酒布菜,小心的伺候着。 古蝎子一言不发,别人便也不敢作声,更别说志远,只小心翼翼的斟酒布菜,服侍到古蝎子和师兄师姐们吃好了,才在撤桌前,就着残羹剩饭赶紧的扒一碗饭,准备快点吃完,好去伺候坐在炕头上的古蝎子抽旱烟。 快扒完碗里的饭时,边上韩萱在收碗,见一个菜碟里还有些剩菜,就扒进志远的碗里,让他也吃了别浪费,还从口袋里拿了一小盒东洋的抹脸油给他。 古蝎子在炕头上坐着抽烟,炕桌上摆了茶具,几个徒弟或上炕或在靠墙的椅子里坐着喝茶,等着饭桌子撤掉后老爷子吩咐事情。 韩萱的动作,无人起疑,无人注意,因为老爷子说过的,志远的脸不能皴了,得漂亮才便于做好“大事”,要韩萱拿东洋的抹脸油给志远用。 但志远扒着饭,眉毛却是一挑。幸亏是背着古蝎子的。 韩萱给他抹脸油时,手心里有字!别人没看到,志远看到了。 韩萱手心里写着两个字——“功底”! 但这两个字上,打着一个红叉,这个红叉,不知是用胭脂还是口红画出来的。志远想不到,韩萱竟然还识字,他认识的女人中,少有识字的。 “谢谢姐!”志远拿过抹脸油,别有意味的向韩萱道谢。表示他已经看到了。 看是看到了,这两字加一红叉,是叫他别露出功底? 韩萱几次暗中帮自己了,是可以信任的,她这时冒险,给自己一个这样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志远还没想透砌。 胡乱扒完饭,志远就急忙赶到炕边,伺候古蝎子抽旱烟。 古蝎子抽着烟,佯装不满的瞟了志远一眼:“老六!听说老子不在这两天,你和你二哥唱了一出三岔口啊,摸着黑打架,好玩不?呵呵,能耐了啊,才进门,就把师兄的手给烫了。” “师傅,徒弟哪敢伤师兄半分,”志远站在炕前,低头垂手:“我只敢烫自己,师兄过来纠缠,他是自己烫到的!” “而为什么要烫自己,”志远瞟二棒槌一眼,一脸忿然:“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二哥总想在我身上,硬行那禽兽之事!要不然,我好好的也不会想着烫自己的脸!” 志远这两天在蚕房养伤,想到古蝎子回来必然追究,思忖过后,决定不服软,咬死二棒槌,希望能借此在古蝎子面前和二棒槌明翻脸,把二棒槌的企图明说出来,如果古蝎子能管管二棒槌,那是最好,就算不管,那下回二棒槌再叫自己上他的屋子,可就有借口硬推了。 二棒槌立即跳了起来:“哟嗬,好利的一张嘴,你敢拦老子兴头你怎么不说?啧、啧,老子对你做啥啦?你是为了逞英雄救关四才要自伤的好不?老子手上这伤,就是为了夺下你手上的烙铁,是为了救你!” “哼,在我面前做那禽兽之事,干嘛做给我看,还不是想做完了关四,就来做我吗?”志远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要怎么说都想了两天了,自然特别的顺溜。 “好了,狗咬狗,两嘴毛!都不是东西!”古蝎子阴险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立时两人都闭了嘴。 古蝎子阴恻恻的看着志远:“想烫自己的脸?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救了你多少次,你的命都是老子的!没老子的准许,你敢自伤?” 志远一脸委曲的看了古蝎子一眼,但没敢顶嘴,把头低了下去。 “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老六错得多些,妈了个巴子的,你这是犯上!” 志远惊诧的看一眼古蝎子,这人不是把自己当儿子看吗?他不是撂下过狠话不让二棒槌碰自己吗?怎么如此定性?心中暗叫不好,看来自己又错判了什么。 “老二,伤的是你,别说老子偏疼小的,只疼老六不疼你,你说,你想咋办?” 二棒槌对着古蝎子一哈腰,陪笑道:“老六新入门,小师弟还小,老爷子偏疼他一些也是应该的,老爷子常教导我们要齐心协力,念小师弟初犯,就算了,我不追究!” 此话一出,最惊诧的是老三赛潘安和老四烟牙,两人对看一眼,几时二棒槌变得这么大方,还会卖乖了呢?这里面肯定有缘故,既然二棒槌和老爷子这么一唱一和,这里头,肯定有个坑,等着志远去踩。 古蝎子阴着脸:“不成,都不追究,以后还有没有人守规矩?” “小师弟身子弱,动家法只怕受不住,”二棒槌道:“老爷子,要不这样,我的手伤了,碰不得水,已经两天没洗澡了,一会叫老六伺候我洗澡,那么就算我们两下里扯平了。” 古蝎子很满意:“嗯,小狐狸,既然如此,还不快谢谢你二哥。” 志远大惊失色:“不,我宁愿师傅责罚,师傅尽管用家法!”二棒槌对他就没安好心,他哪里敢再去二棒槌的屋子,那不是送羊进虎口吗! 古蝎子脸一黑:“放屁!就按老二说的,就这么定了。” 志远吓得腿一软,就给古蝎子跪了:“师傅,我错了,我犯上,我错了,师傅怎么罚我都行,只求师傅,别要我去二哥的屋子。” 古蝎子冷笑:“你二哥又不会吃了你,哼,就算他会吃了你,你也得去,是不是又不听话了?昂?” 志远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师傅,难道我伺候师傅还不够尽心吗?难道你的心真是铁石做的吗?明知那是火坑,您也要我跳?” 古蝎子看着可怜兮兮的志远,真想伸手把他拉起来,和他说,好,不用你去了。 自从到了圣丰,只要古蝎子在,志远就真的像“伺候爷爷那样”伺候古蝎子,古蝎子上炕下炕,他搀着;古蝎子要抽旱烟,他压好烟叶,躬着身子点着送到古蝎子嘴边;古蝎子要是坐着,他给古蝎子捶肩,或是手指轻柔的给他揉按太阳穴,那个舒服!古蝎子要是在炕上挨着,他跪在炕上给古蝎子捶腿。 古蝎子都觉得,自打收了这老六,自己简直过得和皇帝一样。 但最终,古蝎子还是没有心软,恶狠狠的道:“你找死是不?敢说你师傅?!还说你二哥的屋子就是火坑?赶紧滚过去,不然按不听话处!” 别说这是试验志远有没有功底的计谋,就算志远没有功底没有说假话,古蝎子还是要磨他!这小狐狸,为了救一个‘蚕,敢和二棒槌打架,这说明他还有一颗不肯屈服的心灵,不磨到他怕,这小子以后未必真心听自己的话。 志远一脸绝望,眼泪无声的成串往下落,但这挡不住他被硬拽进了二棒槌的屋子。 被二棒槌拽出门时,志远看到韩萱看着他,眼光别有深意,似乎是警告自己些什么。 志远猛然明白,韩萱手心里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掉进的是古蝎子设好的陷阱,自己怎么求古蝎子都是没用的,而且不用指望一会二棒槌对自己会规规矩矩,古蝎子这是要用二棒槌逼自己使出浑身解数。 古蝎子这是要验证自己是否有功底?如果验证自己说了假话,古蝎子要杀自己? 志远心里好不凄惨,其实上回面对二棒槌,他已经要使出招式身法,只是当时被打得吐血,没爬得起来。而这次,面对二棒槌的污辱,还不能露底,那不是任由二棒槌糟贱吗?为什么,活下去就这么难?! 志远在门外的黑地里,回身狠狠的剜了屋里的古蝎子一眼!既然他已经定了目标,要活着回到爹爹的身边,那么,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他活下去,即使那是让他羞愤欲死的奇耻大辱! 在这一刻,志远对古蝎子的痛恨,也入了骨! 如果有朝一日,古蝎子落在他手里,他一定要吃古蝎子的肉,喝古蝎子的血! 进了屋子,二棒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逐着志远,扒他的衣服。 今天他屋子里,放了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里面一桶热水,两个人可以围绕着木桶转圈圈。 二棒槌完全可以一下子抓住志远,但他就是故意和志远玩猫抓老鼠,不但是他,他知道窗子外还有黑心虎在奉命偷窥,等着志远使出招式身法。 屋子里叫骂打斗之声,从大到小,然后是志远凄惨的叫声,也是从大到小。 二棒槌的这个“澡”,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志远才被放出了他的屋子。 要由着二棒槌,这“澡”最好是能洗一晚上,可他一来见志远没有会武功的显像,按老爷子所说,那这小子还是自己的小师弟,不敢太过份,二来见折腾下来,志远已经奄奄一息,这小狐狸身体不好,他怕小狐狸就这么挂了或搞出什么大毛病,老爷子一时一个样,有时狠,有时对小狐狸又当宝一样,他怕真整什么事出来,古蝎子拿他撤气,那他可招架不住。 窗子下奉命偷窥的黑心虎,在“澡”洗到半个时辰时,就已经回报古蝎子:二棒槌对志远极尽猥亵为能事,志远极力反抗,但不见有用到招式身法,应该是没练过。 黑心虎并提醒古蝎子,二棒槌手里并没有分寸,抠摸、搂抱、吸吮、舌舐,样样都是硬来,还逼着老六做让他羞愤欲死的各种事情,老六不从,老二不是拧掐就是下嘴咬,如果不干预,只怕志远受不住。 古蝎子却不急:“那小狐狸,既然没对老子说假话,那就坐定了是咱家的老六,哼,他要不挣扎,我可以就这么饶了他,但既然他挣扎,就是还有不服贴的心,那就让二棒槌,好好的磨磨他,磨到他服!” 古蝎子的手指头轻轻敲打着炕桌,既向是对黑心虎说,也像自言自语的道:“日后,也好用二棒槌作筏子,小狐狸敢不听话,就用二棒槌治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棒加甜枣儿 二棒槌手有多黑,古蝎子也是知道的,从炕上起身下地踱了一圈,吩咐黑心虎:“一会你再去看着,二棒槌知道收篷便罢,要不知,你就敲打敲打他,而老六,一会回蚕房后,你去看看他,不用说,肯定是一身的伤,你给他看看,如果不大要紧,你给他抹上点药油,如果要紧,该请大夫的就赶紧去请大夫,要下面值夜的人,通宵看护好他,别再着个凉又搞个他妈的肺炎!那小狐狸身子弱,要下面的人,都他妈的给我小心些!” “是!”黑心虎应道。 黑心虎才要出屋,古蝎子又摇了摇手:“还是算了,老大,没人比你更妥当,今晚你辛苦些,老六到你屋里歇吧,放他在蚕房我不放心。” “是!”黑心虎表面上恭敬的答应着,心里却骂:妈了个巴子的,这会子心疼了,心疼你别搞他啊!搞也行,搞完你自己带他歇,别来烦老子!小狐狸那小身板,加上最怕二棒槌,这么折腾完,今晚发烧惊厥难免,估计今晚上,是没觉好睡了! 黑心虎才要出屋,古蝎子又把他叫住了。 “回来!”古蝎子又吩咐:“喂他点蒙汗药,让他好好睡一觉,不然我怕他想多了!” “是!”黑心虎应道,心说这倒是好办法,大家有觉好睡。 “还有,”古蝎子别有深意的瞅黑心虎一眼:“萱子似乎对老六,蛮另眼相看的,半年之内,别让萱子单独带老六,懂?” 当晚的后半夜,志远发起烧来,黑心虎叫人备车去请大夫。 古蝎子也被惊动了,古蝎子不放心,亲自到黑心虎房里看视,志远吃了蒙汗药睡得昏沉沉的,脖子上、肩膀上、手腕上、膝盖上,腰上,大腿内侧,满是各种咬痕、掐出来的青紫和各种擦伤的痕迹,这些还罢了,志远的右额角上,也撞出一大块淤青,半边脸都是青气。 这可是脑袋!要是再重点,这还不破了相?!甚至要了命?气得古蝎子立马抬腿就去找二棒槌算帐! 见了人,不由分说 ,上去就是啪啪两个大耳刮子,然后再一脚把二棒槌给踹倒在地,古蝎子目露凶光:“老子叫你拿捏好分寸,你的分寸呢!” 二棒槌虽然练过排打的功夫,也顶不住古蝎子盛怒之下的暴打,一下子被打懵了,不知服软认错,还委曲的辩白:“老爷子,我怎么没分寸了?我又没做什么,我没破他身子……” 他妈的不认错,还敢犟嘴,古蝎子两眼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妈了个巴子的!” 二棒槌还没爬起来,古蝎子已经上去,一边一脚踏着二棒槌的胯部狠劲的踩,一边恶狠狠的骂道:“你他妈的洗个澡,把老六洗了个一身的青紫?不就烫了你一道吗?借机报复是不,你不知道他不能破相?你不知道老子要用他做大事?敢下这样的狠手,你他妈的找削!” 二棒槌痛得如杀猪般嚎叫起来。 要不是二棒槌练过铁裆功,要不是古蝎子还知道要留着他当筏子,古蝎子能直接把他踩成太监。 志远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看着房顶的明瓦,志远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蚕房。 “小六爷,醒啦?要什么,尽管吩咐。” 今天的蚕房,可不黑,灯火通明,炕沿上坐着一个穿着缎面皮袍的富态女人,边上还有一个丫头打扮的年轻女子。 志远看了那女人一眼,就把目光又盯在房顶的明瓦上,目光空洞洞的,一句话也没说。 昨晚的惨痛记忆,已经一幕幕的又回到了记忆里,舌头被二棒槌吸吮,拉扯,伤到了舌根,嗓子叫哑了,喉咙里毛毛的,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那个女人自己介绍说是圣丰银楼的老板娘,跟着就在志远边上喋喋不休,给古蝎子脸上贴金。 “小六爷,老爷子对你可亲了,吩咐一定要照看好你,现成有面条,有松糕,要这些都不对胃口,想吃什么说啊,立马叫人做去。” “老爷子说你喜欢鸡茸粥,粥已经在熬了,打算今晚就是鸡茸粥,老爷子还说你喜欢用蒸肉饼子的汁拌饭吃,明儿中饭就蒸肉饼子,好不?” “小六爷,老爷子最疼你了,昨晚,吩咐大爷亲自带着你,在大爷的房里睡的,给你上药,请大夫,今天一早老爷子带着几位爷和姑奶奶要出远门,特特吩咐,说怕蚕房的人,粗手粗脚的不会照顾人,要我家男人和我,亲自轮番的照看你!” “这被子,棉花是新弹的,松软暖和吧,这可是老爷子屋里的!” “小六爷,知道不,老爷子看到你的这一身伤,当即一跳三尺高,把二爷那一顿好削,差点把二爷裤裆里的那玩意儿给踩爆了,二爷叫得那个惨啊,把窗户纸都震得沙沙响。” “小六爷,你可得往开里想啊,二爷没把你怎么样不是,你就当是和人打了一架,别往那牛角尖里钻!” “小六爷,难得老爷子疼你,为了你,把二爷都打了,你要再不听话,再不一条心的跟着老爷子,就是不知好歹……” “……” 志远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的明瓦,只在那个女人说到二棒槌被打时,眼珠子略动了动。身上其他的伤是二棒槌整出来的,但右额角的那一大块淤青,是和二棒槌纠缠中,志远在炕沿上自己撞的,这是他故意给二棒槌下的药! 志远把眼睛闭上准备继续睡,妈的,自己喜欢吃蒸肉饼子的汤汁拌饭?那是为了伺候古蝎子吃饭,等他吃完了自己才吃,肉饼子都没了,就剩下点汤了好不?! 可古蝎子确实目光如炬,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太可怕了。 次日,志远醒来时,很意外的看到,自己身边坐着的,竟然是古蝎子铁岭老巢蚕房的蚕头! “叔……”志远叫了一声就哽咽了,艰难的支起身子投进蚕头的怀抱,身陷囹圄,举目无亲,又才受了一番狠折腾,蚕头虽是古蝎子的人,但对自己也颇有几分真情,这已经让志远感觉他很是可亲。 蚕头拖着残腿坐在炕上,很温柔的抱着志远轻轻拍着他:“快过年了,本来就要过来给老爷子磕头拜年,老爷子让人带了加急口信,说你病了,老爷子又出了门,怕你没人陪,要我提早过来,伺候小六爷一直到老爷子回来,我就赶紧买了张站票过来了。” “小六爷,你看,我给你带啥来了!”蚕头从怀里,掏出个蓝色夏细布的小布包,打开包口,把里面的东西给志远看。 志远接过,手都抖了,布包里头是他爹爹的腰带子! “原说要给四爷帮你带过来的,可是那天早上你发着烧,老爷子黑着脸,没人敢多一句半句,这个,我也没敢给四爷。”蚕头解释道:“老爷子不喜欢看到你抱这个睡,我就缝了这个小包,方便你以后,把腰带子藏里头。” 志远打发蚕头去给他拿吃的,蚕头不敢擅离,然而志远的眼神,如磐石一般坚定,如寒冰一样冷冽,蚕头忽然就害怕屈服了,眼前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变得太快了,这不是刚才还趴在他怀里掉眼泪的孩子,而是能命他行事的小六爷! 蚕头出去后,志远把那腰带子拿出来,紧紧抱在怀里。 看着腰带子,仿佛爹爹正在注视着自己,每当失意低落,孤苦之中,只要想到爹爹,人就会变得坚强,想起依偎在爹爹的肩头,想起爹爹怀抱里的安心和温暖,再多的坎,再多的难,他都要出色的跨过。 能重回那个温暖的怀抱,哪怕只是片刻相依,就已经能让志远超越自我! 大年二十八这天,古蝎子带着一众徒弟回到了圣丰。 古蝎子回到内院,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先去蚕房看志远。 志远和蚕头恭敬的迎古蝎子进屋,然后志远一如以往,小心翼翼的搀扶古蝎子坐上炕头。 动作一如既往,但却没了声音,以前是一边搀扶,一边一叠声的:师傅,您炕头上坐;师傅,您今天多喝了两杯,小心脚下;师傅,您坐这,这里热乎些…… 古蝎子没有脱鞋上炕,而是大马金刀的坐在炕沿上,命令志远:“跪下!” 志远依言给古蝎子跪下。 古蝎子瞥他一眼,冷冷的问:“躺了这些天,可想清楚了?以后,守不守规矩?听不听话?” 志远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我……守规矩……听话……” “哼!知道听话就好,敢不听话,有胆你可以试试!往老二屋里扔只是小儿科,比这更难捱的有的是!”古蝎子恶狠狠的说完,对着志远看了一会,换了个轻柔些的表情:“起来吧,过来。” 要收服这只小狐狸,得先来些狠的,再给他些甜头,得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儿,小狐狸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志远起身,走到古蝎子跟前,古蝎子伸手把志远揽在炕边,志远身子温软,手感很舒服,一如在铁岭的蚕房,志远第一次请他“升炕”时,第一次把志远揽在炕边的感觉。 不管古蝎子心里多么的不想承认,他也知道,他对这只小狐狸,和对其它徒弟真的不一样。 他竟然,起了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的心! 这心最早,就是那次升炕吧,小家伙行事太新奇有趣,太可爱了。 后来把逃走的志远从湖炭矿追了回来,在大车上用针扎志远的手指,志远差点送命,给他施救的时候,不知怎的,总让他想起自己在康平病死的儿子。儿子死了十多年了,抱着志远在大车车口子上的时候,不知怎的,脑子里竟然总有怀里这小子,就是自己儿子投胎重生的想法。 外出了五天,志远的额角青肿已消,还剩有约鸡蛋大小青紫色的淤痕未完全退尽。 古蝎子右手揽着志远,左手抬起,在志远额角上抚摸了一下:“还疼不?” 不知是疼还是畏惧,古蝎子手碰到志远时,志远的头偏了开去,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哑啦?问你话呢,不会回话吗?!”古蝎子脸一沉,立时整个屋子里就充满了压力感。 “不疼了。”志远赶紧回答。 “身上的呢?我看看。”古蝎子说着就要解志远的衣扣,志远赶紧把一只袖子撸起给古蝎子看,“也不疼了。” 古蝎子停了手,冷着脸看着志远,就这么拿眼睛瞄着他,动都不动。 志远低下头,只好自己把衣扣解开了,依次把前胸后背亮给古蝎子看。 “哼,才说的要听话,算你知机!”古蝎子冷笑道。在几处还有大片青紫的地方,亲自给志远抹活血去淤的药油,然后把志远往身边揽了揽,替他把解开的衣扣一一扣上,边对蚕头吩咐道:“去,找大爷,要能内服的百宝丹,吃的时候用热水送,水里加点酒,发散得好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斗智(一) 这天吃晚饭时,古蝎子大发慈悲,说志远身上有伤未痊愈,就不用伺候了,让志远也坐下吃饭,他的座位,按位次应在韩萱下首,但古蝎子竟然叫把座就设在自己的身边,吃饭时,见志远低着头不大夹菜,还夹了几筷子菜在他碗里。 这颇让人侧目。 更让人侧目的是志远,当古蝎子让他坐下时,他低着头,说的是“谢谢老爷子”,声音很低,可在坐各个是耳聪目明的人精,人人都敏感的感到志远的变化和冷淡,志远一直低着头,很少说话,吃得很少,老爷子把菜给他夹碗里,好菜在碗里都冒尖了,但他却默然的只扒饭,最特别是,他以前一直称老爷子为“师傅”,叫得那个亲热,今晚说的却是“谢谢老爷子”,这“老爷子”几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冷得如房檐上挂的冰柱。 这饭吃得,异常沉闷。 “老爷子,明儿年二九,我陪您上……”黑心虎见场面实在太冷,正打算挑起话头,却被古蝎子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给止住了。 古蝎子眯着志远,冷冷的说:“小狐狸,给脸不要是吧,非得让你二哥再压一压你,才舒服?” 二棒槌闻言,心思立即就是一飞!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已经忘记了古蝎子上回对他的暴打,只巴不得志远和老爷子起扛头,最好能把老爷子惹毛了,那自己就又有机会,把这小狐狸拉进自己的屋里,好好“疼爱”一番。 可志远让他失望了,志远身子一窒,没有和老爷子争辩,而是乖乖的夹起了碗里老爷子夹给他的一块鱼,放进了嘴里。 志远这是服软听话了,场面立即一松,黑心虎便借下人上菜之机,介绍做那道锅包肉的厨子,是哪个徒孙推介,做的锅包肉如何酥脆好吃。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 二棒槌吃着锅包肉,一双眼睛仍忍不住时不时的偷偷瞄志远一眼,志远一直低着头吃,他碗里的菜,快清完了,二棒槌就坐在志远对面,他看到,小狐狸的一滴泪,滴在了碗里,他和志远前后打了两晚的“架”,从志远对他冷酷如野兽一般的眼神里,他太清楚这个小子骨子里有多心高气傲,他在思忖,要不要出言相激,只要说一声:“啊呀,小师弟你怎么哭了?”老爷子脸上就会挂不住,就会有一场热闹,说不定他今晚就又有机会了。 可他不敢造次。 几时见过老爷子给徒弟夹菜?他怕弄巧反拙。 正犹豫间,有人在桌子底踢了他一下,是黑心虎,力道不小,充满警告意味,二棒槌这才作罢。 黑心虎心里烦透了这个二棒槌,不知看人眉眼高低,小狐狸有什么动静,老爷子会不知道?尽他妈的没事找事! 古蝎子吃完,志远立即起身,搀扶古蝎子上炕,伺候古蝎子抽烟,然后上炕给古蝎子捶腿,动作无可挑剔,但明显不再是皇帝般的享受,而是索然无味! 以前志远做这些,师傅前师傅后,嘴巴甜神情可爱,而今,志远完全没有了声音,像哑了一样,只低着头,脸上别说笑容了,连一丝生动的表情都没有,给古蝎子捶着腿,捶着捶着就露出了疲态,眼皮子要合不合的。 古蝎子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心里却是洞察一切的自得,小狐狸心里有怨气,对自己又不敢不服帖,委曲的掉眼泪,可还得和着泪把那碗饭给吃下去!那委曲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又是痛、又是爽! 听自己的话,小心翼翼的伺候自己,小狐狸已经屈服了,而他越委曲,越说明他心里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屈服,表面冷淡,是他的怨恨,而实质却是他在为自己的屈服羞愧!这臭小子,够倔的,让他屈服还真不容易! 既然人已经屈服,其它的都好办,何况他既然那么委曲,可见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嘿嘿,那些所谓的小孩子的怨恨,在他古蝎子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只要他勾勾手指头,给他点甜头,这小子就会归依自己。 “老六,行啦,你病后气弱,既困了,就去歇着吧”古蝎子故作宽厚的道,对烟牙摆摆下巴:“老四,这里没你的事了,带他去吧。” 志远没有自己的屋子,能去烟牙屋里睡,意味着不用关回到蚕房,这已经是古蝎子开恩了。 这边古蝎子和黑心虎商量了一番事情,到准备歇息时,古蝎子发现,老四烟牙的房里,灯还亮着。窗户上透出两个人影,这就奇怪了,小狐狸不是人已经极困倦了么。 过去一看,原来是小狐狸卡了鱼骨在喉咙里,烟牙给他搞了半天,什么喝醋、吞饭团,能用的法子全用过,骨头也没拔出来,倒是拉着舌头想看清骨头在哪,把志远疼得眼泪汪汪的。 “妈了个巴子的,卡了骨头怎么不说!”古蝎子一边恶狠狠的骂,一边撸袖子自己来!这小子是先吃了自己给夹的一块鱼,也就是卡了骨头后,不吭声的扒完了饭,还给自己捶了腿。可卡了骨头就是不说,这小子还真他妈的倔! “放松!”古蝎子命令道,用手绢包着志远的舌头,拉出舌头,看看能不能找到鱼刺扎哪了。 “妈的,放松舌头懂不,你越用力,就扯得越疼!” “别动!老四,给我棉签子!” “看到了,真难找,要不是挂上了棉丝,还真看不到!” “老四,镊子!” 鱼刺取出来了,半寸,极细的一条骨丝儿。 烟牙由衷的赞叹了:“啧、啧,这么细,老爷子的眼神真没说的!” “那是!别说老爷子这年纪,就算是我们,也没这眼力劲儿,这骨丝几乎透明的,最难辩了!”边上黑心虎也赶紧奉承。 志远则是眼神复杂的说了声“谢谢!” 古蝎子心里很是得意,这根鱼刺是天赐良机,火候差不多了,明天趁热打铁,把这只野性难驯的小狐狸,变成一条忠心耿耿的哈叭狗。那么年后,这只哈叭狗,就可以正式放出去做大事了。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九,古蝎子让人包了一辆黄包车,带着志远,逛大街! 上了车,就直奔做成衣的老字号“大生”,给志远买了全套现成的新衣服,然后就奔大名鼎鼎秋林公司,先上三楼,给志远买了顶火狐狸皮帽子,那狐狸毛,根根顶尖发亮,东西好,价格贵得看得古蝎子都呆了呆,然后转到楼下,买了红肠,还买了果汁汽水,烤蛋糕给志远吃。 钱花了快一百大洋了,可志远依然除了必须回答的话,一个字不多说,总低着头,黯然的看着自己的脚尖!给他买的东西,都只是看一眼就又低下头,叫他吃就吃,要他拿着就拿着,但眼里没有波澜,更别说是惊喜了。 古蝎子的脸黑了,妈的,花了那么些钱,嫖女人都不知能嫖几个了!原以为钱花花,好吃的东西吃一吃,这个臭小子就会感恩,就算不往自己怀里扑,至少也会换上好脸色,可如今,这个臭小子,竟然连笑脸都没一个!古蝎子的耐心快用完了,在继续哄这小狐狸,还是把这不识趣的小狐狸的皮给扒了之间,愤愤的摇摆。 古蝎子的脸黑了,志远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从古蝎子回圣丰,他一直故意的绷着脸。 他要跑,首先就得先取得古蝎子的信任,不然他连蚕房的院子,都出不去! 而怎么取得这种信任?以什么形式和古蝎子“重归于好”呢? 如果自己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那是自己找死。 如果自己对古蝎子曲意奉承,古蝎子太多疑,又只怕徒添古蝎子的疑心。 所以他刻意的绷着,不敢不听话,不敢有怨言,伺候古蝎子做得小心翼翼,无可挑剔,但总低着头,笑容欠奉,偶尔脸上出现幽怨委曲的表情。 昨晚,鱼刺是意外,这个意外里,古蝎子生怕拉疼了他的舌头,导致了志远的一些错判。他以为古蝎子的耐心应该更好一些的。 所以今天出来逛街,尽管古蝎子给他买了好些东西,汽水蛋糕更是他从来没吃过的好吃东西,但他仍绷着,他要古蝎子花更多的钱、更多的精力来哄他,成本大了,下回再把他往二棒槌的屋里扔之前,才会有更多的顾忌。 可古蝎子的耐心并没有他想像的好,古蝎子脸黑了,志远不禁后悔,自己太贪了,没有及时把握机会与古蝎子“重归于好”! 两人走出秋林公司,上了他们包的黄包车,拉车的哈着腰问:“先生,接下来,上哪?” 古蝎子没好气的道:“回圣丰!” 志远心说完了,古蝎子之前还说要带他去逛集市的,这不去了直接回圣丰,说明自己真的惹毛了古蝎子。 黄包车路过一条大街时,路上有个突起,车子一跳,一直低着头的志远,被车一颠,抬头看到了前面有个招牌——“宝文堂”,那是一家书店。 志远心里一动! 志远抬起了头,看着那里,当车子经过宝文堂时,志远的目光一直在看向这家书店。 书店一晃而过,就在志远心里拔凉拔凉之时,身边的古蝎子叫了声:“停车!” 古蝎子让车夫把车子拉到宝文堂门前,然后和志远下车,走了进去。 古蝎子想起蚕头说志远如何爱读书,这小子爱书如命,或者给他买书,效果比给他买秋林的狐狸皮帽子还好。 果然,一直低着头的小家伙,进了书店,头就仰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活了过来似的,眼睛又有了神采,顾盼着,在书架上扫来扫去,原来一直跟在他身后,叫一叫才动一动的,变成了抬眼看着书架,不知不觉的,都走到了他前面去了。 有门儿!古蝎子心里暗暗叫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斗智(二) “老板,最新的历书,给我包一本!”古蝎子装模作样的叫道,仿佛他真的是来买历书似的。这时,志远已经站在一个大书架下,这个书架上,是各种各样的字典。 志远发现了一本和戴莹芳老师送给他的学生字典一样的书,伸手从书架上抽了出来,翻开看看,果然是一样的。他的那本字典,还在铁岭的蚕房呢,关在圣丰的这些天,他是多么想那本字典就在手边,来打发那漫长的时日。但这款字典已经被他看得烂熟于心,志远看中了另一本更厚的中华字典。 志远紧紧抓住那本字典,双眼充满希冀的看着古蝎子。如果有这本字典,他又可以学习更多的新字了。 古蝎子冷冷的看他一眼,哼,之前看了小狐狸那么久的臭脸,现在到他拿乔了! 志远满眼失望,乖乖的把字典放回了书架。然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书架,走回到古蝎子的身边。 古蝎子看着志远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想笑。 慢慢踱到那书架前,抽出志远刚才拿过的那本字典,看看了价钱,大洋六角,不禁轻声骂道:“妈的,这么贵!” 骂完,把书递给紧跟过来的志远,志远接过,眼中满是疑惑、惊喜、感念。 古蝎子刻意把声音放得温柔:“喜欢这本书?喜欢就拿着吧,刚才逗你玩呢!” “谢谢师……谢谢老爷子!”志远捧着书,低头轻轻的道谢。 古蝎子瞅他一眼,这臭小子,差点就叫出谢谢师傅了,看来还得加把劲。 “你再瞅瞅,看还有什么书是喜欢的!师傅给你买!” “真的?”志远猛抬起头,惊喜的叫道。 妈了个巴子的,这是古蝎子这些天来,第一次见这臭小子,脸上有笑容。 接下来志远就扎书堆里了,把古蝎子在边上等的那个不耐烦! 什么三角数学,里面的东西,古蝎子完全看不懂,他真不明白小狐狸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志远就和古蝎了说,他以前扒人家窗子听过洋学堂的课,这三角数学上好多半懂半不懂,所以想买一本回去看。 古蝎子不许,妈的,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徒弟怎么可以懂?! 然后志远贪心的选了一部大部头的书——《三国演义》。里面有太多他曾经听说过的故事了,什么刘关张,什么桃园结义,什么千里走单骑,他太渴望能读这部书。 古蝎子也不许,端着一副家长的架子:“男不读三国,女不读西厢,都是教坏小孩子的书!不许读!” 看着志远乖乖的,同时也是依依不舍的把书放回书架,古蝎子很是过了一把家长的瘾。 然后志远选了一部也是大部头的书——《水浒传》,投名状就出自这书的林冲入伙,里面的108好汉的故事也脍炙人口,如果能有这书,也非常满足了。 志远捧着书,双眼充满希冀的看着古蝎子。 这次古蝎子没准备反对,宋江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讲的是个忠字,这书倒是能让小狐狸看的。心情大好之下,古蝎子甚至有心情逗志远玩,拿过书,看了看书价,眉毛拧成了疙瘩,一副嫌贵的模样:“妈了个巴子的!你成心的是吧,尽挑些这么贵的书,还以为就帮你买两本小人书就能打发了的……” 志远满脸的失望,眼里的光彩都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但还是很乖的把书放回书架。 边上书店的伙计见状,热情的推销道:“新书是贵,我们也卖旧书,按新旧品相,只要一折到五折不等,两位要不要看看?” “要!书在哪里?可有《水浒传》?”志远立即来了劲!两眼里立即又有了华彩。 古蝎子没好气的拍了他一后脑勺:“要个屁!旧书你知道是谁用过的?死人不定,痨病壳子也不定,贪那个便宜?!” 古蝎子说着,从书架上抽出那上中下三册《水浒传》,放在志远手里:“连那本字典,一起拿去柜台吧!” 志远吃惊的捧着书,呆呆的看着古蝎子,等明白过来,眼神很是复杂的低了头,然后捧了书去柜台。 古蝎子有点意外。他以为志远会高兴得跳起来的,虽然如果志远真那么做了,他知道小狐狸是三分高兴七分装,在讨他的欢心。但师徒俩,就此和和气气,那么今天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古蝎子虽然意外,却没怎么生气,甚至,志远现在的样子,更让他感觉满意。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复杂的眼神,虽然满是一下子涌出的委曲和痛苦,但里头,也真加夹着吃惊和感激,他觉得这才是志远的真情流露。 这小狐狸眼皮子可不浅!一部书,还不至于让他感激涕零,但人心肉长,自己对他的好,他还是有反应的,妈了个巴子的,这买书的钱可没白花! 买好了书,重新上了黄包车。 志远捧着他的宝贝书,似有满腹的忧愁苦闷,扭头呆呆看着车外。 “老六,想啥呢?”古蝎子问。 志远回头,低头轻声回道:“没什么……” 古蝎子用鼻子冷笑了一下:“一会回去,到我房里来!” 回到圣丰,志远随古蝎子到他的上房,古蝎子手一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志远,伺候古蝎子换了居家的常服,才要搀扶古蝎子“升炕”,下巴就被古蝎子挑了起来。 古蝎子伸手挑起志远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不叫我师傅了?” 古蝎子目光犀利,任何谎言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脱这样的一双眼睛。 被这样狠厉的盯视下,只对了一眼,志远目光就移开了。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问你话呢!”古蝎子沉声道,挑着志远下巴的手已经改为捏着志远的下巴。 志远畏惧的看了古蝎子一眼,然后顺下眼睛:“因为老爷子已经不把我当徒弟了。” “我?不把你当徒弟?”古蝎子手上加了力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子救你几次?你的命都是我的,老子怎么不把你当徒弟了?!” 志远又哑巴了。 古蝎子手上再加了力道,不耐烦的警告道:“小狐狸,最后说一次,老子问你话,你得赶紧回,不然……” 志远眼里瞬间溢满泪水,委曲的抽了抽鼻子:“老爷子明知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求都没用,一样把我往火炕里推……不是我不孝敬老爷子,是老爷子不要我这个徒弟……”志远说着,声音都变了,呼吸急促,抽抽搭搭,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忍着没哭出来。 古蝎子捏着志远下巴的手,松开了。 古蝎子在炕沿上坐下,然后示意志远,在他身边坐下。 等志远坐下,古蝎子伸手揽着他的肩,很认真的问:“让你去帮你二哥洗澡,你恨师傅?” 志远呆呆的看着古蝎子,不发一言,眼神里充满伤痛,这种眼神,看得古蝎子都心为之一软。 “说话啊!”古蝎子的声音变了,远比刚才的威胁有耐心和温和。 志远怯怯的,轻轻点了点头! 他竟然点头! 古蝎子心里又气,但又喜。敢恨自己,这小狐狸胆大包天!但肯向自己说真话了,离收服他已经不远了。 那么今天,就不是只和小狐狸先和好了,他要彻底的收服这只小狐狸。 古蝎子沉声道:“老六,老天既然让你遇到我,这就是你逃不过的命数,也是你我解不开的缘分,不死不休!既然老天注定你落在我的手里,你就必得听我的话,不然,就是逆天,就是你自寻死路!” 威胁完,再换上一种和气的语气:“只要你乖乖听话,师傅最心疼的就是你!你可知道,我待你的情份与别人不同?救了你多少次?为你误了我多少事?花了我多少钱?我对你好得你的师兄师姐们都眼红!要不是我对你另眼相看,你老早就被老二嚼碎吞进肚子里了,那一晚,要不是老子法外开恩,在门外咳了一声,你以为你二哥那澡,能那么快的洗完?能那么快就放你出来?” 古蝎子也是个说大话眼都不眨的,那一晚,明明是黑心虎怕再不干预,志远会受不住二棒槌的惨虐,问古蝎子要不要叫停二棒槌,而古蝎子说既然志远还在挣扎,就是还有不服贴的心,那就让二棒槌,好好的磨磨他,磨到他服!不肯叫停。 放志远出屋,是二棒槌怕志远出什么事古蝎子会削他,二棒槌主动放的。而这会子,古蝎子毫不客气的信手拈来,当成是自己做的好事。 “真的?”志远抬起泪眼看着古蝎子,他倒是真信了,那天被二棒槌折腾到奄奄一息,人都差点疯了,有没有人在门外咳一声,他还真的不知道。 古蝎子一脸的不容置疑:“妈了个巴子的,你说呢?要由着你二哥,他这澡洗到天亮只怕都没洗完!还不快谢老子法外开恩!” 志远呆呆的想了想,这确乎应该是真的,二棒槌对自己,根本就意犹未尽! “谢谢……师傅……法外开恩……”志远站起,对着古蝎子,恭敬一揖,眼里明显带着感激。 古蝎子暗里得意,小狐狸已经重新叫他“师傅”了。 志远低头抹着泪,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委曲的问古蝎子:“师傅既然最疼我,我在二哥屋里叫得那么惨,师傅怎么不早点来救我?!” 古蝎子眼珠子一转,一边把志远往怀里搂,一边骂道:“还说你是个小狐狸呢,妈的真笨得可以,难道你就不明白,你要怎么样,师傅才会救你吗,你还和你二哥在打架,就是还没心服,师傅怎么会救你?” “你就不怕我,真的被二哥折腾死了?”志远在古蝎子怀里委曲得哭出了声。 “怕!所以老子咳了那一声!”古蝎子说着,双手抓着志远的胳膊,把他从怀里拉出来,让他正视自已,眼神又邪又狠的警告:“但只此一次!师傅是最疼你,但不会再为你坏规矩!听到没?实话告诉你,年后你就要跟师傅一起去做事了,你正式拜师之前,还有一道投名状,到时,师傅叫你杀人你就得杀人,叫你放火你就得放火,打现在起,你听话,师傅疼你,以后跟着师傅吃香喝辣,不听,那你就等着被老二干死吧!” 志远惊恐的看着古蝎子。 古蝎子倒放开了他,伸手替他抹了抹还挂在脸上的泪珠,然后笑咪咪的问:“以后,听不听话?” 志远又害怕,又委曲,抽泣着点头:“听……” “这才乖!”古蝎子心满意足,不管志远乐不乐意,伸手就把志远揽进了怀里,在他脑袋顶上亲了一下,然后放开他,笑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看你的宝贝书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警告 志远脸红红的看着古蝎子,这是古蝎子第一次亲他。 而且古蝎子一直很享受他在身边伺候,这时竟然说不用他伺候了,放他去看书,志远不禁心里一暖。 志远应声“是”,才要走出上房,古蝎子又叫住他,把一支药油放在他手心里:“你自己身上哪还有青紫的地方,自己揉揉,别太贪看书,晚上早点睡,你气血弱,睡觉是最好的大补,听到没?” 古蝎子态度和蔼,语气温柔,一只手还宠溺的抚着志远的头。 “嗯!” 一时间,志远都有些恍惚了,古蝎子对他,有时确实很好。人心肉长,若说一点感动都没有,那是骗人。 但当志远走出上房,这种恍惚,马上就不复存在了。 志远看到了二棒槌的屋子——在那屋子里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惨痛,一下子就全回到了脑子里。 信你爱你的人,别骗!所以志远再聪明,也不会对海山玩心计。 骗你害你的人,别信!而古蝎子,岂止是欺骗了他,他已经害了太多了的人! 志远的心,从恍惚,回复到清明和冷酷。 自己九真一假的策略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古蝎子多疑,非得有“九成的真”,才能掩饰那“一成的假”,冒着走钢丝的险,拼着古蝎子把自己当儿子看的几率,以不触古蝎子底线的真情流露,消除了古蝎子的疑心,让古蝎子以为自己已经真的被“收服”。 重新取得了古蝎子的信任,那么下来,就是寻找一切机会,逃跑! 志远回到烟牙的房间,黑心虎二棒槌赛潘安,结伴外出逛窑子寻开心去了,却剩下了烟牙,百无聊赖的在房里抽烟嗑瓜子。 “四哥,你吃这个,可好吃了!”志远把古蝎子买给他的红肠和蛋糕点心,捧给烟牙。 烟牙拈起一块点心,边吃边笑道:“啧、啧,老爷子给你买这么些东西,真是疼你!”说着,烟牙意味深长的看了志远一眼,微笑道:“老六,既然老爷子这么疼你,你以后可得好好听老爷子的话,从此,一心一意的跟着老爷子,这对你,是最好的。” 烟牙似乎话中有话,志远似有所感,但又不完全明白。 志远将点心红肠分成几份,说要给师兄师姐们一人送上一份。当然,没有二棒槌的份! 趁黑心虎等人不在,志远以给韩萱送点心红肠的名义,去见韩萱。盼望能和韩萱,说上几句体己话。 韩萱坐在炕上,瞥一眼炕桌上的点心和红肠,冷淡的开言:“你倒会做顺水人情,既是老爷子给你买的,你拿回去!我不要!别说顺水人情我看不上,就是哪天你自己赚了钱,买东西送我,我也不一定高兴收。” 志远倒完全不在意韩萱的冷淡,做投名状时,是韩萱帮了他;在长春医院,有同房的病人说起海山,是韩萱及时换了病房,才免去了被古蝎子知道海山在找他;当古蝎子设毒计试探他是否会武功时,是韩萱冒死在手心里写字,警告自己,自己才能化险为夷。 志远不明白韩萱为什么帮自己,但他知道韩萱是帮自己的,是恨不得古蝎子倒灶的,这就够了。 志远悄悄的看看门外,见门外没人,就对韩萱一揖到地,然后走近韩萱轻声道:“姐,你对我好,我心里明镜似的,谢谢姐!这些东西,只是个由头,求姐收了吧。” 韩萱看他一眼,然后也飞快的瞄了瞄门外,此时,院子里确实没人注意他们。 “刚才我看到他亲你了,你可是真的,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老爷子了?” 韩萱边警惕着门外的动静,一边问。 “不!”志远答道,眼都不眨。 只有一个字!声音也是轻轻的,但却无比坚定。 韩萱看志远一眼,眼里没有惊讶,不惊讶于他的大胆和信任,却有着一种悲怆的难过,两年前,她的弟弟韩睿也曾经在她面前这么轻轻但坚定的说了一个“不”字,结果是姐弟二人的天人永隔。 眼前这个少年,又在走她弟弟的老路,虽然他是一只很聪明的小狐狸,她手心里只写了两个字打个叉,他就能看懂,特别是今天,能把古蝎子哄团团转,甚至忘乎所以的亲了他一口,这份能耐她看在眼里,真是深深的叹服。 但小狐狸你可知道,你想走的那条路,几乎就是一条死路! “你想跑?” 韩萱问,一边一双眼仍瞟着门外。 志远没有回答,但点点了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韩萱看他一眼,正色轻声的警告:“你要——忍!还有,别指望我,我帮不了你!”然后眼睛又看向了门外,轻声道:“半年之内,都有人看着你,还不是下人,是师徒五人之一,我原来也在内,但因为帮你已被疑心,现在不在其中了。” 志远心念一动:“难道,今天四哥就为这个,没和他们一起去逛窑子?” “没错!所以不要得意,一露马脚,就是死!要让你跑了,看你的人会被他往死里打,所以,谁也别信,不可大意。” 韩萱说着转头盯着志远,叮咛道:“你别被那人迷了眼!那个人,以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命好,他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了,对你比儿子还亲!但你只要被他发现有异心,就算你是他亲儿子也是个死!” 韩萱的神色变得严肃又担忧:“只怕他,不会这么一直迷糊下去,如果哪天他醒了,对你,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到了!” “老六呀,那谢了!点心留下,红肠你拿回去吃吧!” 韩萱忽然高声笑道。 志远就知道肯定是有人打门前经过了,立即附和道:“姐,你客气啥,红肠我屋里还有呢!” 正说着,就有门房来通报说,五姑娘订的旗袍送来了。 打发了门房,韩萱拿了钱包,出门前走过志远身边,轻声的最后叮嘱了一句:“除非有十足把握,千万别动!” 这个年,有志远承欢膝下,一口一个“师傅”的服侍着,古蝎子过得蛮开心的。 而志远心里苦闷之极。因为他看不到逃跑的希望和机会! 韩萱在大年初一给古蝎子磕了头拜了年之后,古蝎子准她回铁岭老巢看望母亲。但第三天人就得回来。 志远猜想或许就是因为其母亲被古蝎子看管着,韩萱才不得不对古蝎子逆来顺受吧。 如果到了晚上,早早的古蝎子就要他回屋不用他侍候的话,他就知道,韩萱姐又要遭难了。 通常是他前脚走,古蝎子后脚就进了韩萱的屋子。 每每这时,志远会捧着书,表面上在看书,实际上很留心的听着韩萱的屋子里的动静,有时没有什么声音,有时能听到忍不住的女人哭泣声,甚至是低低的惨叫。 这种惨叫,志远能听到,别人也能听到,但每一个人,都装着听不到! 有了韩萱的警告,志远事事小心,发现韩萱所言不虚,古蝎子整个年节期间,没放他出过内院,而且古蝎子带徒弟外出拜年或去嫖去赌,要么留徒弟看着他,要么以他要多休息为由,把他锁在房里。 而古蝎子和黑心虎的房间,被明令没传唤不得入内。连房间都不能擅进,更别说参与机密了。 志远别说外出了,稍稍走近院门,院门的看守就像防贼似的盯着他。那些看守都是黑心虎的“徒弟”。 大年十二,这天晚上,黑心虎把志远叫到了他的屋子,两天后他们要出发去佳木斯干一票大“买卖”,这是志远第一次参与“买卖”,奉古蝎子之命,由黑心虎向志远交待注意事项和相关事宜。 在黑心虎的房门前,志远撞见他从二棒槌胯下救的那个“蚕”——关四,正从黑心虎的房里捧着个洗脚盆出来。 关四原本是要打残废去当叫花子的,因他被二棒槌拉到房里奸淫过,认得二棒槌的样子,这种能把古蝎子团伙里的主要成员“点相”的“蚕”,除了打断手脚,还必须挖眼的。 那一晚黑心虎被韩萱鼓动去二棒槌房里救志远,在他拍开窗子那一瞬,看到志远和关四,两个孩子正摸黑大战二棒槌,这个关四,虽然被二棒槌把屁股捅开了花,却不惊不乱,还能和志远一唱一和,齐心共斗二棒槌,让黑心虎起了爱才之心,有心救他一救。 黑心虎以关四人很机灵,可以收为已用为由,向古蝎子请求把关四暂不打成残废,收在他门下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人好用,以后就在内院这里当个看守。 为此黑心虎没把关四搞残废,而是让他留在内院里,服侍自己。 古蝎子有志远服侍,过着皇帝一般的日子。黑心虎见了好生心痒,也想着有样学样。他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总想着出名,跟着古蝎子出不了名,那么过一过老大的瘾,也是好的。 而这个关四,也真是个人才,识得眉眼高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样样在行,更兼年纪也比志远大,已经十五岁了,很多体力活也能干,颇得黑心虎的欢心。 黑心虎颇有眼光,知道关四是个人才,他却不知,这个他们从关内撸来的“蚕”的真实身份,这个关四不仅人机灵,人也不是表面上的穷家小户的孩子,关四出身北京的一个大户人家,念过洋书,在家是个被丫头老妈子围着伺候的大少爷,因为家里逼婚而离家出走,却在关内被他们当作野孩子给撸了来。 志远和关四,在门口打一照面,两人都没说话,只彼此深深看了一眼。 志远对关四颇有好感,那一晚,他们齐心共斗二棒槌,虽然素不相识,但彼此以眼神交流,就能默契配合,这让他对关四极之欣赏。他在院里遇见过关四几次,之前不是病中就是情绪低落,关四虽没说话,但只要没人注意,关四就会以关心的目光和微笑,给予他鼓励。 关四对志远则是感激涕零,在他人生最不堪的时候,是志远舍命相救,这份情义,他愿意用一生来偿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古蝎子的警醒 五常县,在哈尔滨东南面约两百多里地,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县。 过了元宵,百业重回正轨,古蝎子也带着徒弟们,来到五常县城,准备做一单“大买卖”。 这“大买卖”明面上只是诈骗钱财,但实际的目的,只有古蝎子和黑心虎知道。 师徒六人外带几个徒孙,装扮成贩酒的行商,这晚住进了县城里的一家大车店里。 大车店有通铺有单间,而古蝎子要了两间最好的上房,黑心虎带着师弟师妹们一字排开,才听完古蝎子的训斥,正要各自歇息。 “来!”古蝎子上了炕,对志远一招手,志远以为古蝎子要他捶腿,忙脱鞋上炕,古蝎子却不要他捶腿,而是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古蝎子抚着志远的脸,问:“明天要做什么,说什么,可记熟了?” “嗯!”志远点头。 炕边上的黑心虎见两人又腻在一起,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便凑趣的奉承道:“老爷子放心,小师弟又聪明又好记性,我考过小师弟两次了,十分的顺溜,不会出差子!” “记词容易,活用难!”古蝎子道:“到时,随机应变,懂不?记词你强项,我只怕你到时怯场。你,怕不?” 志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轻轻点头,要他干的尽是些坑蒙拐骗的缺德事,装个怯场,万一干不好,也好自圆其说。 “怕啥啊?” 明天志远是饵,他的任务是让一个土财主,相信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志远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担心:“我怕我和他们长得不像,他们不信我就是他们的儿子。” 古蝎子嘿嘿笑了,“放心,那俩土包子,一准会信!因为他们贪!他们贪到什么程度?拿着长工的工钱不发,放高利贷,他家酒工去年的工钱,还有四个月的工钱拖着呢!”古蝎子说着拧拧志远的腮帮子:“况且你还这么漂亮,这么乖巧,让人见了不贪都难!见了你,他们一准就晕菜了,压根就不会想你和他们像不像!还只当是自己的种好,真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儿子呢!” 古蝎子说着,突然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似有所思。 这个表情,被韩萱看在了眼里。 各人各自归寝,古蝎子和黑心虎、志远和韩萱睡一间,其它人睡一间。 古蝎子拥着被,没睡,倒抽起了烟。 刚才,他无情的嘲笑明天要收割的那个土财主,会因贪图志远漂亮,傻乎乎的,就把他们用来做饵的志远,认作是自己的儿子。说着说着,古蝎子当时心里就是一动,别说别人贪,自己呢?! 自己不也他妈的把小狐狸当儿子看么?! 古蝎子突然的,就清醒了。 他古蝎子是什么人?!心里从来不会有一个情字,这些天是怎么了,吃错什么药了,会把一个根本和他无血缘关系的臭小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自己为什么会把小狐狸当成自己的儿子? 因为他和自己的儿子长得像?不像!别说不像,就算像,他妈的是不是自己的种,自己还不知道吗! 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投胎转生?去他妈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那都是人编出来的!没有鬼神,何来投胎转世! 古蝎子盗墓出身,虽然这行有很多讲究,敬这个神敬那个神,但鬼神之说,他心里从来不信,鬼神只是他用来坑蒙拐骗的桥段,多少回做买卖,装神弄鬼是家常便饭! 古蝎子突然间,就看清了自己被迷了心窍的原因:因为,自己也贪!所以迷糊了! 贪什么? 贪志远伺候人舒服! 贪他惊才艳艳的容色才华! 贪他能填补自己膝下无儿的空虚! 且古蝎多少也会些相术,小狐狸额骨神气,唇红齿白,牙齿细密如玉,双目清辉有如秋天明月,这是少有的富贵之相,人都怕老,自己已经五十了,如果有个富贵又孝敬自己的人,那自己的晚年,也就富贵有靠了。 其实古蝎子和元配还是有两个儿子的,人还在老家,只是古蝎子怕被官府从这条线上追缉他这个通缉犯,所以已经很多年没理过他们了。不知这么些年过去,两个儿子还肯不肯认他这个爹,但毕竟那才是他的亲骨肉,志远这种,不是亲生,对自己孝敬那是怕自己,有求于自己,心里哪里会把自己当成爹? 古蝎子真的醒悟了! 古蝎子睡在炕头上,他边上是黑心虎,然后是志远,炕尾是韩萱,各有各的被窝筒。 古蝎子看向志远,志远已经睡着了,看着志远的脸,古蝎子心里骂道:“好你个小妖孽!历害啊,能让老子都晕了头!真他妈的没起错名子,真的是只小狐狸,好一只会迷人魂魄的狐狸精!妈的,敢迷惑老子,找死!” 可是,这小狐狸,迷惑过自己吗? 古蝎子细想一想,这只小狐狸,并没有刻意的谄媚过自已,从来没有对自己,投怀送抱,自己想亲他,他都是躲闪的。 月光映着雪光,反射进屋里,志远的脸,肤光皎洁,有一种让人怜惜的可爱,倒也还真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明白自己把这孩子当儿子的可笑,但若完全舍弃,古蝎子还是不舍得:小狐狸心思灵巧,言行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他伺候人,或者真的是出自孝心,无一不让他感觉深合已意。 古蝎子少有的、客观的为志远开脱:虽然自己迷糊了,但这种迷糊,是自己贪心误入歧途,和小狐狸,并无多大关系,怪不得他。 不把他当儿子,他还是自己的徒弟!如果他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那自己也不亏待他,不但不亏待他,还要想法子笼络他,毕竟小狐狸有富贵之相,说不定真能成为自己的晚年依靠呢?但如果他敢出妖蛾子,那可就不用客气了。 古蝎子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古成义,这人不是你的儿子,只是帮你赚钱的跟班、手下人而已!和黑心虎他们一样,都是你养的狗!” 想明白了,古蝎子磕了磕烟灰,钻进被窝,睡觉! 如果志远知道他一句话,就勾起了古蝎子的警醒之心,自己在古蝎子心中,已经从“儿子”变成了“狗”,一定后悔死。 五常县城东边五里地左右,有一座规模宏大的烧锅大院,主人家姓王,单名一个春字,家里有生熟地几十晌,开着几个大烧锅,真正富甲一方的土财主。 这个烧锅大院不但是酒坊,也是王家居住之地,所以规模宏大,四角修有炮楼,雇有职业炮手看家护院。 大门内有哨楼,这天,哨楼上瞭水的,看到大院前的大路上,来了一辆大爬犁。 为什么说“大”呢,因为一般的爬犁,多是一匹马拉的,而现在来的这爬犁,是三匹马拉的!这种爬犁,可拉重货长途奔驰。 这爬犁上还支着睡棚,睡棚一般用木制骨架,狍子皮往上一搭,左右各留个小窗,棚子里有火盆、脚炉等,长途在外可过夜和抵挡风雪,比没有棚的可讲究多了,也舒服多子。这爬犁上不但有睡棚,且看模样还蛮讲究的,估计来的是来庄子上买酒的有钱的客商。 果然这爬犁到了大门前停下,有人交涉过后,真是来买酒的大客商,随后爬犁进了院门,就见从上头下来两个穿着阔绰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类似家人的亲随,三人一起进了上房和东家王春聊生意去了。 而爬犁的睡棚内,还有女人和孩子的说话声,估计是来客的家眷。 那一老一少穿着阔绰的,正是佯装成父子的古蝎子和赛潘安,类似家人的亲随,是烟牙,爬犁上的车把式,是二棒槌,在爬犁睡棚内佯装成古蝎子媳妇和孙子的,正是韩萱和志远。 过了约一袋烟的功夫,古蝎子、赛潘安和烟牙,还在王春上房里议事,并没有出来,这说明古蝎子已经按计划完全唬住了王春,该志远出场了! “柱子!”车棚里的韩萱,向在外头抱着马鞭子的二棒槌,佯装叫道:“孙少爷要尿尿,你去瞅瞅,看老爷子他们还要和人家聊多久,要实在还要聊,看能不能和人家借茅房用一用。” “是!少奶奶!”二棒槌应道,放下鞭子,把马栓好,就像上房走去。 看二棒槌走远了,韩萱立即向志远使个眼色,按计划二棒槌去上房打个转就会回来,然后就是志远出场,这个空档是两人说话的好时机,但时间极短! 志远今天和韩萱装着两母子,本就坐在一起,见状就知道韩萱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当即点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听着呢。 “昨晚,老爷子抽了半宿的烟!只怕是说起这的土包子贪,会把你认作儿子,他脑子突然灵光了,怎么笑土包子,就怎么反思自己!”韩萱皱着眉:“我说过,你命好,他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了,把你当儿子看,但是他,不会这么一直迷糊下去,如果哪天他醒了,对你,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到了!” 志远轻轻点头:“我也看到了,昨晚他笑着笑着,脸上突然僵了一下,我当时心里就打个突!想不到姐你也这么说,那么,看来他对我,是真的醒了。” “知道就好,万事小心!再不可托大!”韩萱表情严肃,严正的警告道。 志远点头。 韩萱和志远约定:“以后,要见我用右手抿头发,就是极险,这时万不可顶撞老东西或有所行动,如果是左手抿头发,就是时机正好,该干嘛干嘛!” “好!我记下了!”志远忙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古蝎子的大买卖(一) “还有,再别为我,在晚上粘着他了,” 韩萱表情依然严肃,但看志远的眼神,已经温柔如水:“一来不一定拖得住那老色鬼,二来,那老家伙疑心最重,他要没醒,你还好混些,他既然已经清醒了,你那点小心思,迟早被他瞧破,你就危险了!” 韩萱说完,眼里隐隐闪出泪光,眼前这个小子,在玩什么花样,别人没留意到,她却是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志远为了古蝎子晚上不去她的房间折磨她,这些天晚上总粘着古蝎子,一边为古蝎子按摩,一边兴高采烈的和古蝎子讨论《水浒传》里的人物故事,装乖卖萌,只为拖着古蝎子,直到夜深,好让古蝎子不往自己房里跑。 “姐……”志远看着韩萱,忽然就有些哽咽,只要古蝎子晚上往韩萱房里窜,经常就能听到韩萱忍不住的哭泣声,甚至是低低的惨叫。这种惨叫,别人都装着听不到,但志远做不到,韩萱的每一声哭泣、每一声惨叫,都好像直撞入了他的心底,他是真心可怜这个可怜的姐姐。 他也不敢为韩萱出头,但为了韩萱,便用釜底抽薪的法子,主动去粘他最怕面对的古蝎子,拖他的后腿,把古蝎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好几个夜晚为古蝎子按摩至深夜,直至古蝎子倦意朦胧,眼皮子要合不合的。这样,古蝎子就会睡去,不会再去搞韩萱了。 韩萱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志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姐已经习惯了,真不用你这么……为我……”韩萱咬咬牙:“姐早已经是残花败柳,贱命一条,你犯不着为我把命也搭上!” “才不是!”志远也是双眼亮晶晶的,冲口而出:“姐是为了你的娘,才不卑贱!” 韩萱脑子立时就嗡的一下,差一点就要抱着志远痛哭!多少年来的忍辱负重和委曲,被眼前这个少年一语道破,在这个冷酷的世上,还有一个人明白自己,心疼自己!一时百感交集,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姐……现在可不是能哭的时候!”志远轻轻摇着韩萱的手,急道。韩萱扭着身子背对着他,应该是在流泪。但这可不是能伤心的时候,二棒槌随时可能会回来,要被二棒槌看到,可就糟了! 韩萱也知道利害,赶紧抹了眼泪,回身拍拍志远,表示自己能控制情绪,紧接着,一双眼睛就紧瞄着外头的动静。 志远让她又感动又担心,小狐狸聪明是聪明,但本性善良,他这种性子,在古蝎子手下,可怎么活啊?! 姐弟俩这边戒备着,古蝎子那头,却是顺手得很! 打古蝎子的大爬犁进了院子,主人家王春就收到了通报。 王春在上房的大门外迎客,把客人迎进内厅,分宾主坐定,古蝎子自称姓张,说准备在哈尔滨开张经营高级菜馆“鹿鸣春”。而在哈尔滨“厚德福”大饭店用餐时,喝过王家特供的酒,感觉不错,“厚德福”的掌柜李一佳,是他朋友,告知了酒的出处,所以今天特来采购一批。 古蝎子又向王春介绍“儿子”赛潘安和“管家”烟牙,说如果酒好、价格合适,以后会向王春批量订酒,日后自己就不过来了,由儿子或管家来订酒。 一见古蝎子,王春起初有点别扭,和古蝎子见面虽互相行的是平礼,但在古蝎子面前,总感觉矮了一头!不,岂止是一头,是好几头!和人家一比,人家是土豪,自己是土鳖! 为啥啊,因为古蝎子“父子”两人那一身的富贵气派,足足甩了他几条街! 这姓“张”的两“父子”,一身上下全是细皮袄,水獭领子大氅,水獭皮帽,由头到脚光那身衣服都值个一二百元,哪像自己似的,就穿一身灰布皮袄,由头上至脚,衣帽鞋袜都算上,亦值不了十几块钱,甚至穿的,连人家带来的下人都不如,简直穷酸死了!妈的他这还是穿着应酬客人的衣服,若是平时居家,穿的是蓝布棉袍,那更是不值几个大洋,要是穿棉袍就出来见客,那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及至听古蝎子说明来意,称赞他家的酒好,王春听了,脸上像飞了金似的,好不得意,“厚德福”是哈埠排得上前十的大饭店,他也是好不容易托人拉关系,才把自家的酒卖到了“厚德福”! 先是被古蝎子的排场一压,后是被古蝎子一赞扬,加上古蝎子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厚德福”的掌柜是李一佳都说得上来,王春这土鳖立即就防备全消,对古蝎子信到十足,毫不疑心的认定这位“张爷”是位大主顾,是以后能照顾他生意的“财神!” 聊了一会,试过了酒,古蝎子却对酒不甚满意,直言不如在“厚德福”喝过的好。 “张爷,你历害啊!”王春恭维的对古蝎子笑道:“不瞒你说,这些酒,确实不如那些好,我家做酒是自己做曲子的,现在喝的这些,在做曲子的时候,家里的穷棒子里有人挑头闹事,踩曲的节奏和时间没控好,这批曲子就稍稍做差了点,所以做这批酒不如你在“厚德福”喝的纯!但你尽管放心,明儿起出的新酒,用得是好大曲,比你在“厚德福”喝的”只好不差!” “啊呀,春爷,” 古蝎子故意皱着眉:“制大曲可是个精细活,穷棒子闹事有一就有二啊,下次再把曲子做坏了,咋整?我开的可是高级菜馆,来的非富则贵,可不能出差子!我进门时,看到有人吊在铁杆子上,可是又有人闹事了?” “张爷你放心,再没人闹事!”王春得意洋洋:“上回领头挑事的,已经被我下到狱里,听说在狱里得了急病,死了!他兄弟以此来讹我,不给钱就大吵大闹砸东西,被我底下的人,打了一顿吊了起来!等他家里人来赎他呢!” “那就好!”古蝎子脸上笑开了花,他是真的得意儿! 收了风,捡了舌漏,还把眼前这个土财主,唬得不要不要的,能不得意吗? 王春所有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见面时王春自惭形秽的窘迫,对自己刻意的讨好,差点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只以衣帽取人的土包子,他哪里知道,自己外表光鲜,却家无恒产,就是一个耍人儿的!而王春他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土财主,肥得流油的大肥肉! 更让古蝎子得意的是,自己的大胆和烟牙化妆术的高超,以及这个笨蛋土财主的眼拙——约十年前,他就来过这里!而这王春,根本就认他不出来!还一口一个“张爷”,叫得那个欢! 王家不但是酿酒世家,打王春他爹那辈子起,因为手里有两个钱,爱上了古玩收藏,特别精于古玉的鉴别,十年前,古蝎子就曾经来过王家,将从盗墓同行手里黑吃黑劫来的一枚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卖与王家,那时,他用的是自己本身的身份——盗墓行里黑吃黑的大家“古蝎子”! 而最让古蝎子得意的是,王春和他聊着酒价,但眼睛却一直在向他的手上瞄!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古蝎子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只白玉扳指,玉质极细润,内壁高出,外壁上下琢万字纹,中间刻有文字,造型规整。 王春受他爹影响,从小对于古玉鉴赏就很是喜爱,眼光还不错呢,见古蝎子手上板指不错,心痒难耐,总想拿来看看。 “张爷,你手上这扳指,好成色啊,可否让我一看?”王春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啊呀春爷,你还懂玉啊?” “呵呵,张爷,不怕您笑话,我辨识古玉的眼光,还不错!在咱们县的古玩圈子里,因我成天是一手酿酒,一手还盘着玉,朋友们抬举,还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双料春爷!” 正说着,二棒槌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古蝎子见了,便向着门外带点责怪的问:“啥事啊?没见正和春爷说事吗?没规矩!” 二棒槌哈着腰,进了门,先给王春躬了躬身,然后对古蝎子道:“少奶奶说,孙少年尿急,问老爷还要聊多久,要是实在还要聊,说看能不能叨扰,借主人家茅房一用。” “啊呀呀,这还用说吗?”古蝎子还没开腔,王春就抢先道:“别说什么叨扰,客气啥啊!”跟着就向内屋喊道:“瑞芝,出来,去招呼张爷家女眷!带孩子上茅房!” 正在古蝎子准备把扳指取下来给他细看的当口,王春怎么可能舍得客人就这么走了? 古蝎子一边脱扳指,一边心里更得意了,扳指只是个引子,是备着如果志远不便露宝时,取出让王春鉴赏,但这么做就刻意了,易引起人家起疑,现在是王春的婆娘亲自接待韩萱志远,那么志远露宝就会自然很多,哼,只要宝一露,姓王的两夫妇,就非上当不可! 王春拿着古蝎子递过来的扳指,正正反反的看了看,赞叹道:“好东西啊,玉质润泽,琢制规整、圆润,中间的刻字铁画银钩,真正老三朝的好东西!” “呵呵,不愧是双料春爷啊!”古蝎子装着脸上飞了金似的:“这可是真正的‘乾隆工’,上头的刻字才是最见功夫的,这东西出自乾隆爷那会子的琢玉大家朱时云!” “朱时云!我就说!他的刻字,堪称一绝!” “啊——春哥!” 两人正说得高兴,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一声尖叫! 王春听着是自己的女人的声音,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婆娘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王春语无伦次的大叫:“那个孩子……身上……是咱家……冲儿的那个平安葫芦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古蝎子的大买卖(二) 王春的婆娘冲进客厅的这一声喊,把古蝎子听得表面上是皱了皱眉,心里却乐开了花,小狐狸果然聪明,按计划完成了露宝。 而王春听得却是心中一凛,婆娘口中所说的冲儿,是他唯一的儿子王冲,九年前走失,走失时王冲才三岁,脖子上衣服里面,贴身挂着一枚平安葫芦佩。 王春直觉,今天有大事发生! 但他这个土财主,心中若无城府,也搂不了那么些财,当下作势呵斥老婆:“瞎吵吵个啥!没见客人在吗?回你的屋去!” 王春的婆娘明显有点怵王春,当即转进屋里去,但却一直打眼色,意思是叫王春赶紧进屋,她发现大事情了! 王春向古蝎子道:“婆娘一惊一炸的,我去去就来,失陪!” 一边叫管家招待好客人,一边起身进了里屋。 挑起帘子一进屋,他老婆就忙不迭的把他拉到远远的窗边,挑起窗帘露出一个小缝,让王春向外边张望,一边对王春道:“当家的,你看看那孩子,像不像咱家冲儿?刚才,那女人说他儿子尿急,我就把他娘俩,带去茅房,在石阶子上,我脚滑了,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那孩子扑上来拉我,结果我们俩一起摔了,我就见那玉佩从他衣服领子里滑了出来,只一眼,我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咱家冲儿的那一块玉佩!” 王春听了,从窗帘缝里,向外张望,外头那“张爷”的媳妇,好漂亮的一个年轻少奶奶,肚子微膨,似乎已有几个月身孕,她手里牵着个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走向那有睡棚的大爬犁。 而那孩子,头上戴顶毛尖儿都发亮的火狐狸皮帽子,身上棉袄外头,套件灰鼠出锋的坎肩,唇红齿白,眉目清隽,顾盼之间,眉目传神,姿态动人,漂亮得让人踮脚尖子,咋舌尖子,动心尖子! 边上王春的婆娘小声唠叨:“当家的,我打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亲!他也是!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明显就愣了一愣,然后就一直偷偷的瞅着我,到我要摔地上时,他不顾自己扑上来要拉住我,被我拖累着摔出老远,也没说什么,还只一个劲的看着我,要不是母子连心,会这样么?摔地上后他的玉佩滑了出来,我抓住那玉佩叫他冲儿,他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就看着我,把我的魂儿都钩走了!他应该就是我们的冲儿!” 外头那俩母子已经上了爬犁进了睡棚,屋里的王春也把窗帘悄悄放下放好,思忖了一会,皱着眉毛道:“臭婆娘!你不是眼花吧,人家有爹有娘有爷爷,物有相似,你怎么知道那玉佩就是冲儿的那一块?!” 王春的婆娘白了王春一眼,抢白起自家的当家的:“人还有相似呢,当娘的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不?!”然后以极认真极肯定的语气道:“当家的,我是那种没眼力劲的人不?我肯定,他身上挂的,就是咱家的那块葫芦佩!” “就算那玉佩是咱家那块,你也不能说那孩子是咱家冲儿啊!” 王春皱皱眉:“就算玉是冲儿那一块,人也不一定是!玉是人家买来的呢,儿子岂是能乱认的?你他妈的想儿子都快想疯了!” 王春不客气的骂起了他婆娘,自从王冲走失,王家没了儿子,这几年他纳了两房小妾,无奈生的都是女儿,现有一妾,已经又大了肚子,如果是男孩,那么眼前这个大婆娘地位肯定一落千丈,为此,王春担心他婆娘会搞出什么妖蛾子! “当家的,这我知道!你以为我刚才那一声叫,是看到了玉佩叫的?堂堂王家大奶奶,还没那么眼皮子浅!母子连心啊,我一见他,就……,当家的,反正我觉得他像是冲儿!刚才,借着拉他起身,我撸了他的衣服看了,他的左腰子上,还真有一个胎记,和我们冲儿那个差不多!这就是我们冲儿啊,我才忍不住叫了出来!” 见王春一脸吃惊的表情,那婆娘又道:“再说了,那孩子看上去约摸是十一、二岁,和咱家冲儿正相当,可你再看那张家的媳妇,脸还那么嫩,约摸也就二十上下,难道她10岁上下就生孩子了?!” 这个分析,倒是在理! 王春听了,盯着他婆娘,大张着嘴,好半天才急问:“那胎记你可看清了?” 那婆娘道:“看没看得太清,只一眼,他家媳妇就把人拉回去了,看样子是起了疑心呢,但大小和位置都对!” 王春心如电转,预感事儿绝对不好办! 首先,王冲是怎么落在这位“张爷”手里的?张爷浑身上下,一副富贵气派,是拐子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花钱从拐子或人贩子手里把冲儿给买了去的。 若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但看那张爷的行事做派,这位张爷也是个有钱有势不好惹的,他的孙子身上,是冲儿的玉佩,身上还有和冲儿一样的胎记,若那孩子真的是王冲,想把孩子要回来,可就真是冒尖儿狗熊捧刺猬---遇上棘手的事了! 王春回到客厅,重新落座后,对着古蝎子,单刀直入:“张爷,敢问贵家眷带着的那个孩子是?” “我孙子!” “敢问张爷,那孩子脖子上的玉佩,是哪得的?不知可否让我上手一看?!” 古蝎子故作警惕的看了王春一眼,然后转脸和坐在下首他的“儿子”赛潘安,意味深长的对了一个眼! 然后古蝎子故做轻松的对王春笑道:“春爷!小孩子带着玩的东西,没什么好的,那能入春爷的眼,就免了罢!” 边上赛潘安也紧张的站起来,对着古蝎子接口道:“爹,既然今天还没好酒可买,那我们改日再来,别再叨扰人家了。” “是!是!!”古蝎子也站起来,两父子忙着互相打眼色,一副急于告辞的架势。 王春更是疑心,这两人这么急于要走,看来是刚才自家婆娘那一句喊,露底了,那么,这里头肯定有事儿,看来外头那孩子,十有八九,真的是自己的冲儿! 古蝎子急于要走,拱手作别:“春爷,张某还有事,我和犬子,先告辞了”! 王春大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屁股,嘿嘿一笑道:张爷,别急着走啊,坐!内人说令孙身上的玉佩成色不错,不知是哪里买的? 古蝎子和赛潘安又对看一眼,明显已有惊惶之色,好一会才由赛潘安答道:“是我家祖传的。” “呵呵,好一个祖传!说大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王春抓到了把柄,放下脸,站起来,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古蝎子:“张爷!咱打开天窗说亮话,王某九年前,在集市上走失了我家老幺王冲,后来再找不到,估计是被人拐走了!走失时,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白玉葫芦佩,方才,内人带令孙上茅房时,在石阶上滑脚摔了一跤,令孙上前救扶,也被带着摔了一跤,露出的玉佩被内人一眼认出,就是我家冲儿的那一块!” 古蝎子和赛潘安面面相觑,古蝎子一脸惊慌之色,而赛潘安的脸色先是惊慌后是狠厉:“春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们买了贼脏玉佩?!玉佩同款的多了去了!肯定是令夫人一时眼花!那玉佩自小就在我家翼儿身上带着,你家的那个,九年前才丢失,根本就不是同一块,爹,我们告辞吧!” 王春脸一黑,下巴一摆,家里的管家,立即就带着一个下人,堵在门口,然后王春用鼻子哼了一声:“张爷!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我家!我岂止是怀疑那玉佩是我家的,我还怀疑,令孙就是我家冲儿!今儿,既然玉佩被我老婆瞧见了,这事儿不搞清楚,谁也别想走!” 古蝎子听了,整个人都有点愣了,而赛潘安听了,冷笑连连:“你怀疑玉佩是你家的?我还怀疑你是我家的呢?有什么证据?哼!玉佩还算了,竟然还说孩子是你们的?我呸!” 赛潘安一脸的不屑:“我们夫妻,男有潘安之貌,女有沉鱼落雁之容,才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孩子,给你们生,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们能生得出来吗?!” “怎么说话呢?!”古蝎子故作生气的瞪了“儿子”一眼:“尖酸刻薄,岂是大家之子应有之风!” “爹!他这是要诬我们拐骗了他家孩子呢!还和他客气啥!”赛潘安一副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在里屋帘后偷听的王春媳妇忍不住了,冲出来叫道:“谁说生不出的?!我年轻那会,可是这十里八村的一朵鲜花!我家冲儿,打小就模样周正!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赛潘安瞟一眼那婆娘,大饼脸水桶腰,不禁鼻子里喷气,扭头看向别处,低声哼了一句:“你要是鲜花,牛都不敢拉屎了!” 古蝎子听了,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不愧是他徒弟中的老三,这话真够损的!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的厉声训斥:“住口!几时变得这么没口德!怎么能对人家这么没礼貌,老子打小这么教你的吗?!” 王春的婆娘可顾不得别的,扯着脖子叫道:“我家冲儿,出生时就在左腰子上,有一个胎记,铜钱形的,刚才我正好看到,那孩子左腰子上,也有个胎记!” “铜钱形?太好了,可是你说的!”赛潘安不客气的冷笑道:“翼儿的左腰子上是有胎记,不过是腰子形的!” 王春的婆娘快急哭了:“人都已经长大了这么多,胎记也会变,铜钱形变成了腰子形,有什么奇怪?!” 古蝎子和赛潘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王春夫妇搞得越发坚信志远就是他们的冲儿,见古蝎子好说话,便只和古蝎子理论,赛潘安一个劲的说要走,而古蝎子沉沦半晌,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同意把那玉佩给王春看看。 古蝎子把“管家”烟牙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把孙少爷的玉佩拿来,和少奶奶和孙少爷,只说春爷喜欢古玩,要看看他的玉佩,别的不许多嘴!少奶奶正有身孕,要是惊吓到了,唯你是问!” 烟牙才要领命出门,王春的婆娘边上要求道:“让孩子也一块过来嘛!” “不成!”古蝎子断然拒绝,眼神里充满愤慨:“你想干嘛?让孩子看到我们争吵?议论他的出身?!你就不怕吓到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古蝎子的大买卖(三) 被古蝎子一吼,王春婆娘立即羞愧的低下了头,看人家多为孩子着想啊,亏得自己还是孩子的娘呢。 烟牙出门前,古蝎子和他耳语了一句,然后,把那玉佩带来的却不是烟牙,而是二棒槌!而烟牙则留在了外头陪着“少奶奶”和“孙少爷”。 玉佩用“少奶奶”的手帕包着,交到了古蝎子手里。 王春夫妇感觉古蝎子是同情他们失子之痛的,而赛潘安明显不想让他们见孩子,便都只向古蝎子说话。 “张爷!”王春极有把握的对古蝎子道:“你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再打开帕子看!我家冲儿的玉佩,是白玉质地,片状葫芦形,一面阴刻‘在家常如意,出外永平安’!虽然小,但也是真正老三朝的好东西!是与不是,您打开帕子,一看便知。” “不行!这可作不得数!”古蝎子还没开口,赛潘安就已经一句给顶了回去:“爹!别被他们忽悠了去,刚才他老婆,可是见过这玉佩的!我要是才刚见过,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王春听了,气得脸都红了:“张爷!令公子这话说得!好,那我就再说一个恐怕你们都没注意到的,这个玉佩,在顶上绳孔那里,从左到右,有一条水线!是与不是,拿出来,对光一看就有分晓!” 听到这里,赛潘安似乎一下子就哑了,古蝎子则是眼神复杂。 好半晌,古蝎子叹口气,打开手帕,拿出那块玉佩,透光细看,在顶上绳孔那里,从左到右,还真有一条水线! 王春一见玉佩,就耸然动容。 妈的!自己的婆娘这回可真的没看错!这真是他家冲儿的那一块玉佩! 王春一把将玉佩抓过去,急叫道:“张爷!不用看,只一眼,我就肯定,这就是我家冲儿的那一块玉!” “你说是就是?有什么证据?!”赛潘安不满的叫道。 王春不理他,只向古蝎子道:“张爷,这东西是有出处的,本县县城开药铺的刘应龙,祖上是做过知县的,这东西是我家老爹,花大价从他手上买来的,是不是我家的东西,去县城一问就知!” 王春的眼神狠厉起来,妈的,东西已经在手,确认是自家的东西,现在轮到他发飙了,厉声质问道:“张爷!请教这个玉佩,你们是怎么得来的?今儿要是说不清楚,可别想出这个门!” 王春的态度突然转恶劣,让“张爷”很不高兴,古蝎子目光霍的一抬:“春爷!这是想咋地?当我们是什么人?拐你家孩子的拐子?!” 古蝎子黑着脸,狠狠斜了王春一眼:“别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不吃这一套!别以为你在五原吃得开,老子就怕你,我认识的当官的,比你们县长可大多了!我倒是和你们讲道理,你们倒好,拿我们当拐子审?!” 古蝎子说着,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王春大骂道:“妈的!有话好好说便罢,要不好好说,我倒是想看看,是你们让我们两父子出不了这个门,还是老子的人,把你这个门给拆了!” 说着,便喝令二棒槌:“柱子!给我把好门!谁要是敢不敬,你给我揍他娘的!” 二棒槌应一起“是!”话音未落,身形已起,恶狠狠的一个飞扑,一个锁喉加一个别腿,就已经把在门口堵着门的王春的管家和一个下人制住,很是露了一手。 王春虽是乡下财主,但也有眼力劲儿,一见就知遇到硬茬子了,虽然自家雇有职业炮手看家护院,但别说都在外头炮楼里,就算现在都在这客厅里,也总不能用枪,把人家全突突了吧。 但毕竟这里是王家,心里害怕架子可不能倒,阴着脸看着古蝎子道:“张爷,这是咋地?要在我家开场子练练?” 王春心里发虚,场面话说完,开始讲“道理”:“张爷,你刚才那句有话好好说,说得好!强龙也好,地头蛇也罢,咱都得顾着家里老小是不?咱能不能坐下来,有话好好说,若惊了孩子们,可不是什么美事!” 古蝎子略一沉吟,故作忧心的看看外头的大爬犁,然后挥挥手,二棒槌便放开了王春的管家和下人。 古蝎子重新在客位上落座。 王春见了,也放了个软:“呵呵,我一看,就知道张爷是个讲道理的人!之前是令公子咄咄逼人,我话才说得急了些,但张爷别误会!就冲您这家世人品,您怎么可能是拐子?咱没那个意思,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王春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这孩子,是您亲生的孙子吗?这玉佩又是怎么来的?” 古蝎子似在沉吟,赛潘安在边上焦急的道:“爹!别理他们!咱们走”! 古蝎子长吁一口气:“儿啊,你媳妇也快生了,等你们孩子出世,你就懂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要丢了,对于父母,那就是天塌地陷,痛不欲生啊!我知道你舍不得翼儿,翼儿温恭孝顺,我又何尝舍得!但做人要将心比心,既然今天天意让我们来到了这里,我也想把事儿查问清楚,如果春爷夫妇真是翼儿的亲生父母,那咱们,就把翼儿,还给人家!” “爹!”赛潘安直跺脚,一副又气又痛的样子。 王春的媳妇听了,嗷嗷哭着直接就给古蝎子跪了:“啊呀,张爷!你真是菩萨心肠!说得太对了,这些年,要不是盼着有一天还能见上孩子一面,我早就不活了!” 好一番假惺惺的纷扰之后,大家坐定,听古蝎子讲事件的经过。 “多年前,呃……九年前,”古蝎子道:“我和一个朋友,路过团山的时候,遇到了翼儿!” “团山?!”王春婆娘惊道:“怪不得我们找不到孩子!当时,周边我们都找遍了,就是没去团山找!” “闭嘴!”王春一瞪他老婆:“听张爷说!别插嘴!” 王春还是有提防之心的,他不准老婆多说露底,他要从古蝎子嘴里听全科,看看有没让人起疑的漏洞。 古蝎子继续道:“当时这个孩子坐在路边,一身又脏又臭,饿得直哭,我见了心不忍,问人,有人说是从一个路过的运货的马车上,被人放在路边的,说不知怎么的孩子会在他们的车上!走到团山时车把式才发现,不知怎么办好,就把孩子放在了路边!我到时,听说孩子已经在路边爬了两天了,开始还有人给点吃的,后来没人给了,孩子快饿死了,还亏得那时已经快入夏,不然孩子只怕冻也要冻死了。我看着心不忍,就把他救了下来,问他叫什么,家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我就带他回奉天我的老家了。” “这就对了!”王春道:“冲儿是在赶集时走失的,那儿离团山不远!那马车应该是在集市上去拉货的,冲儿不知怎的钻了上去,被马车带到了团山!张爷,后来呢?” “到家后,给他换衣服时,才发现他身上有这个葫芦佩,我家祖上也是喜欢古玩的,东西我会看,这个葫芦佩,瞅着竟然像是籽儿料的,色又润白,既不闪青也不闪灰,包浆厚实,竟然还是传世的古玉!本想着,把孩子救回来,养几年放在家里做个下人,到看到这个玉佩,能戴这样的好东西,估计孩子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便不肯委曲他,让我家小子,把他认作儿子养!那玉佩也一直给他戴着。” 古蝎子说完,王春道:“张爷,您说的,全可以对上,那孩子就是我家冲儿,谢张爷大德,让我们父子团聚!”说着就起身作揖。 “慢!”赛潘安一声断喝,气呼呼的道:“什么叫父子团聚?你们父子团聚了,我们可就父子分离了!既是我爹说的,要把孩子还给你们,还,可以,但这些年我和我媳妇,养育的心血费用,可怎么算?我告诉你,想要孩子,可以,但要赔偿我家一万大洋,要没一万大洋,门都没有!!” 一万大洋!! 王春听了,不气,反而笑了:“张公子想钱想疯了吧?” 赛潘安毫不相让,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那春爷,你觉得我们这些年就该替你白养儿子?!” “你就算是天天给他吃栗子面的窝头,天天吃肉,也花不了一万大洋吧?”王春冷笑道:“王某虽是个乡下人,可也不是个能让人随便讹诈的呆子!” “讹诈?!呸!我家翼儿,从小花了大价聘请名师教他,小小年纪,已有神童之称,我家帐房要拔拉算盘算的帐,他心算就一算一个准,六岁就能读书看报,满腹经纶,要放在从前,考个进士都和玩儿似的!” 赛潘安一脸鄙夷的斜视着王春:“哼!还他妈的栗子面的窝头呢!那算个屁!奉天一处春的点心,什么冰糕、汽水,奶油蛋糕,我们翼儿都早吃腻了!还窝头!我呸!真不愧是土得掉渣的村瓜!” “闭嘴”古蝎子佯怒的对着“儿子”赛潘安恶狠狠的一瞪眼:“我已经说了,把儿子还人家!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赛潘安委曲的回瞪他“老子”古蝎子一眼:“爹!当初你既然把翼儿要我当儿子养,今天,你就不该帮着外人,来剜你儿子的心头肉!!”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古蝎子的老脸立即就红了,一副又生气又心疼自己儿子的模样,喘着大气,跌坐回椅子里。 王春和他婆娘一看,只怕古蝎子变卦,不把儿子还他们了,马上赔笑打圆场,只说事情好商量,王家决不会亏待张家。 古蝎子喘顺了气,摇着手对王春说:“春爷!我这小子,和他媳妇,这些年,真的视翼儿如已出,感情深厚,他这是不舍得孩子,说话失礼了,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一万大洋,那更是气话,你们别当真!” 古蝎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再不舍得,也抬不过一个‘理’字!血浓于水,既然翼儿真的可能是你们的冲儿,那么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如果翼儿真的是王冲,那么,翼儿,还给你们!” “是!是!谢张爷格外成全!”王春夫妇连连打躬作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古蝎子的大买卖(四) 古蝎子话锋一转:“但春爷,我也不会这么白白的自剜自家儿子的心头肉,这些年,在这孩子身上,确实也花了不少的钱,他夫妻俩,也真的对孩子难以割舍,一万大洋那是气话,但要少于三千大洋,我都替自家儿子委曲,春爷,别说我卖孙子,这不是为了多少捞回些本,这是为了让我儿子儿媳心里好受些。三千大洋,如果春爷认为多了,那没关系,我们立马就走人!” 王春傻眼了!说了半天,还是要钱!而且是三千大洋! 王春的脸色变了几变! 第一时间想的是拍桌子,把刚才骂赛潘安的话再骂古蝎子一次:妈的你想钱想疯了吧! 但王春忍了! 手里的玉确实是自己孩子的玉佩,那孩子身上,确实有和自家孩子一样的胎记! 王春有好几个女儿,但儿子只有王冲一个,王家的香火还是要续的。 以王春的身家,别说三千大洋,十万大洋都是有的,只是王春也是个在钱眼里翻跟斗的,一有钱就拿去放高利贷,这会子要他拿出三千大洋来,手头还真没那么多的现钱。 何况王春是个一心只要占别人便宜的人,叫他拿三千大洋,那是割他的肉!! 王春眼珠子一转,讨价还价道:“张爷!话说到这份上,王某领情,只是三千大洋买个孩子,呵呵,这也太多了吧,现在的行市,一个孩子最多也就几十块,什么顶儿尖儿的人,大不了也就是一百块,为了我的冲儿,王某愿意番个十倍,怎么说,一千大洋也顶天了!” “一千大洋?”赛潘安在边上冷笑:“你不答应最好!”说着就倏的一下,从王春手里把那葫芦佩给夺了回去,然后拿着那玉佩指着王春骂:“一千大洋?光这个玉佩都值小几百!你当我们不知道价?!”然后一拧身,对着古蝎子道:“爹!你看到没?!这家人眼里,只有钱,三千大洋都不舍得的人,以后哪里会在乎翼儿的教育和前程,他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我们走!” 王春再想不到赛潘安敢从他手里抢玉佩,急忙起身想抢回来,手还没抓到赛潘安,人就被人从身后揪着后心的衣服把人给拎了起来! 王春回头一看,是“张爷”家的那个车把式“柱子”,一脸凶光的一手拎着他,一手已经举起了拳头!把王春吓得惊叫:“你要干什么?!” “柱子!”古蝎子大喝:“不得无礼,还不快放下春爷!” “柱子”也就是二棒槌,闻言乖乖的放下了王春,但仍悻悻的警告王春:“敢对我们少爷不敬,我的拳头可不答应!” 古蝎子忙过来狠狠瞪了二棒槌一眼,骂道:“谁让人这么无礼的,丢老子的脸,滚门外去!”又给王春拱手:“春爷,受惊了,都怪张某管教无方!” 这时赛潘安上来拉着古蝎子道:“爹!他们重钱不重人,翼儿那么聪明,跟着他们只会埋没了他,咱们走!”说着拉着古蝎子就往门外走。 古蝎子一边“被拉着”走向门外,一边瞅着王春夫妇的动静,如果出门之前王春夫妇还是没有实际行动,他就会挣脱“儿子”,回身再和王春周旋,重新讨价还价,这正是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灵活之处! “哎呀!张爷!”眼看古蝎子就要被赛潘安拉出了门,王春的婆娘沉不住气了,大叫道:“张爷别走,三千就三千,钱,死老头子不出,我出!” 王春闻言吓了一跳,瞪了他婆娘一眼,他婆娘毫不客气回瞪了他一眼:“没有儿子,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你死了,给你烧纸的都没有!”然后对张家父子道:“冲儿是我的心头肉,死老头子重钱不重人,可我只要我的冲儿!两位张爷略坐会,我给你们拿钱去!” 王春婆娘说着就奔自己的屋里去拿钱了。 自从王冲走失,王家没了儿子,这几年王春纳了两房小妾,幸亏生的都是女儿,才没动摇她这个大老婆的地位,但不保哪天可能就真的生个儿子出来,到那时,她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而只要王冲回到这个家,那两个小妾生再多的儿子,都是庶出!将来王家的钱,还不都在自己手里?! 王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想想万一生不出儿子呢,自己的这份家业,还不知便宜谁呢,况且刚才看到志远那么漂亮,这些年没儿子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他对人刻薄的报应,想着以后带着漂亮儿子到人前显摆的荣耀,也就由得他的婆娘去折腾了。 想通了,王春反倒客气的把张家父子,重新请回客厅里客套一翻。 很快,王春婆娘出来,把一个黑漆托盘往客厅里的桌子上一放,大洋、奉票、外加一些金条和首饰,把托盘放得满满当当,王春婆娘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张爷,您点点,这里,加起来,应该足三千大洋了!这些你全拿去,把冲儿和那玉佩给我!” 面对整整一托盘黄的白的,赛潘安表面上绷着,心里乐开了花!得手了!回去至少有两百大洋好分! 古蝎子却连连摆手:“春爷!春奶奶!这些东西你们先收起来!今儿,别说你们拿出的是三千大洋,就算是三万大洋,我也不会把翼儿留下!” 此言一出,不但王春夫妇懵了圈,连赛潘安都心中一凛,但他仍能不动声色。老爷做事很多时都出人意料,他已经习惯了。 最急的是王春的婆娘:“张爷,这话是怎么说,莫不是怕这里不足三千大洋?这金条,这首饰,成色不用我说,您细看就知道!” “哪里话!春奶奶,您是爽快人,您说这里足三千,那就是足三千,张某信!”古蝎子一本正经的道:“但兹事体大,事关翼儿一生,我必须慎重!你们说的,我听了,但那玉佩是不是你们家的,我会亲自去查!县城开药铺的刘应龙,是吧,我这就找他去!如果查清确如你们所说,我才能让翼儿跟你们走!” 王春胸有成竹:“张爷!这个您尽管放心,这东西真的是我老子,向刘家买来的,您尽管去问!” 古蝎子站了起来:“那好,春爷!春奶奶!那张某先告辞了!二位如果所言不虚,我们就约二位明儿中午,在县里大碗菜馆子里见面,我做东道请二位吃饭,也算是和翼儿惜别!” 王春婆娘却急于抱儿子:“啊呀,张爷,这钱你先收了,我们跟着你一块去刘应龙的铺子里好了,你问清楚了,我就把冲儿带回来!咱娘俩可太久没见了!” 古蝎子指指赛潘安:“春奶奶!这小子你也见了,对我这一肚子的怨气!他媳妇有孕在身,可气不得。天色也晚了,我先去刘应龙那里,如果玉佩他指认是他家卖给你们王家的,我再和儿媳好好说道说道,得把她说通了才好。” 古蝎子说得合情合理,王春夫妇也就同意了。 夫妇两人一起把张家人送出大门,王春与古蝎子拱手作别:“望张爷守信,明儿馆子见!” 就在古蝎子的大爬犁驶出王家大院之后,王春招手叫过一个下人,吩咐道:“你骑马后头吊着尾,看他们是不是去刘应龙那里查玉佩的消息去了,他们说他们住在大碗菜边上的大车店里,你也查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今晚你也住那,给我盯着!” 那下人应声而去,王春的婆娘不耐烦的白了王春一眼:“用得着吗?人家要是骗子,早拿钱走人了!” 王春哼了一声:“那姓张的老东西,话说得漂亮,可结果,还不是要钱?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不过,他钱都不拿,还真不是骗子,他是卖孙子的懂不?他是看他儿媳要生了,有了亲生的,还要捡来的做什么,把我们冲儿抛出来卖高价!妈的老奸巨滑!倒是他儿子,怕对冲儿还有点真心!我只担心明儿他以他儿媳不舍为名,要加我们价!” 王春对他婆娘恶狠狠的道:“明儿到了馆子里,如果他们敢提加价,你跟着我立马就走人!再敢像今天这样自拿主意,老子打断你的腿!要知道冲儿我们不买,他再没第二个买家,咱绝不能上他的当!” 大爬犁里,古蝎子把志远抱坐在他的大腿上,笑着拧拧志远的腮帮子:“好小子,干得不错!这露宝露得出神入化,他们一点疑心都没有!” 在赶车的二棒槌,回身眼露钦佩之色,笑道:“妈了个巴子的,小狐狸露宝时,那眼色勾人哦,把那婆娘唬的,要不是老子瞪着她,只怕已经直接把老六给搂在怀里了”。 古蝎子瞪一眼二棒槌:“赶好你的车,要我猜得不错,我们后头有尾巴跟着呢!” 二棒槌一笑:“放心吧老爷子!那小尾巴,早已入了我的眼!我既不会让他近,也不会让他远,风筝一样,线在老子手里呢!咱这就先带他去刘应龙的药铺玩玩!” 赛潘安听了,微笑道:“我说老爷子怎么不收那三千大洋,果然有后手!” 赛潘安虽然在徒弟中排三,但他和古蝎子不是叔侄关系,不少机密他还是没资格参与的,很多行动,他都是事到临头,才知道要做什么,而每一次大的行动,真正掌控全局的是古蝎子,而知道行动最终目的的,除了古蝎子,最多再多一个黑心虎。 而这次行动,最奇怪的就是,黑心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王家,那么,黑心虎去做什么了呢? 而从刚才二棒槌的话里,似乎二棒槌知道此次行动的深度要比他深,他竟然知道王春必派人跟踪,并知道如何处置跟踪者。 古蝎子听了冷笑道:“三千大洋算个屁!那只是我们这次大买卖的一个零头!” “再说了!总不能,为了三千大洋就把小狐狸给卖了吧!”古蝎子轻轻拍拍志远的脸:“小子!听好了,再怎么卖你,也是左手收了钱,右手就把你撸回来了!别以为老子收了钱,就会让你远走高飞!你注定要跟着老子、服侍老子一辈子,不死不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古蝎子的大买卖(五) 第二天午后,一架爬犁驶离了五常县城大碗菜馆子,驶出县城,奔驰在回王家大院的路上。 这爬犁可没古蝎子的大爬犁豪华,没有睡棚,爬犁上五个人,王春夫妇,志远,一个车把式和一个腰插短枪身后背着长枪的王家的保镖。 王春夫妇,看着志眼,眉开眼笑。 今儿一早,他们带上了三千大洋,早早的到了县城外,与昨晚派出的家里下人悄悄见了面,那下人通报说昨天跟踪“张爷”的大爬犁,张爷他们先到县里刘应龙家的药铺,拿那葫芦佩向刘家求证,得到确是刘家的老物件,由刘家卖与王春的答复之后,张爷一家回了下处大车店,再没出来过。 一切正常,无可疑处。 王春夫妇便依时赴约,在大碗菜馆子的的一个雅间里,王春夫妇与“张家”一家子的这顿午饭,吃得客气又欢快,喝的是王春带来的王家佳酿。 临走,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王春夫妇把胸前挂着葫芦佩的志远搞到了手! 王春的婆娘搂着志远,怕他冷,用备好的狐狸皮袄,把他给围了个结实,边时不时鸡啄米似的,在志远脸上头上就是一通乱亲,也不管志远愿意不愿意。 “我亲亲的儿子!可想死你娘了!”王春的婆娘咧着嘴笑道:“昨儿晚上,娘忙了一宿,备了好多好菜,猪肉炖粉条,锅包肉,地三鲜,杀猪菜,还做了好多凉皮儿,保你吃了撑得不认得你老舅!” 志远似乎是怕羞,没怎么开言。 虽没什么言语,心里却在翻腾! 终于脱离了古蝎子的视线,他在思忖着站起身子,往路边一跳,然后拔腿就跑的可能性。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刚才在饭桌上,临分别前,古蝎子那句话言犹在耳。 刚才,古蝎子装着舍不得他这个“孙子”,抱着他,在他耳边咬着耳朵说了一句:“小子,尽管跟他们去,不论是你,还是他们,都跳不出我的手掌心!” 志远不知道古蝎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相信古蝎子是不会那么便宜自己,让自己去王家舒舒服服的当个少爷,正如昨晚他所说的:“再怎么卖你,也是左手收了钱,右手就把你撸回来了!别以为老子收了钱,就会让你远走高飞!你注定要跟着老子、服侍老子一辈子,不死不休!” 正自想着,感觉人不舒服,怎么头有些晕晕的! 这时,听得车把式说:“春爷!前头……有人……不像……善茬,我……恶心……头晕……” 志远警觉的顶着头晕,向前看了一眼,前方远远的,有两个骑马的人,带着一架有篷的爬犁,横在路上,把路给堵了,人看不清,但明显来意不善!志远心念一动,又向身后看了一眼。 果然,身后远远有个黑影,那是什么?志远眼尖,那是古蝎子的大爬犁! “快!”志远忍不住惊叫出声来,虽然他也知道古蝎子必有万全之策,但也幻想能平安到达王家,只要能脱离古蝎子的控制,怎么都好! 志远正待要催促王春家的车把式加快速度,一回头就见刚才还对着自己眉开眼笑的王春夫妇,已经捂着头,像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的软倒在爬犁上! 自己也头痛头晕,想起刚才吃饭时,自己也喝过一口酒,那是古蝎子要他敬“父母”一杯! 酒里有蒙汗药! 志远一向不大会喝酒,所以很节制,只喝了一口,算是最轻的。 车把式也是一样的症状,大概怕出事,拼了命停住了车,然后就倒下了。志远想去扶他,却也手软脚软没了力气。 他就不明白了,这车把式根本就没上桌一起吃饭啊,怎么也倒了! 还有一个保镖!他还有枪!妈的,古蝎子再历害,也怕枪的吧! 志远看向那个保镖,一看就知道那保镖也着了道儿了,但还勉力拔出了枪想自卫,却大张着嘴看着自己手里的枪发呆——他的短枪,一直在身上,可却啥时被人卸了都不知道!长枪虽然背着,但天冷怕枪栓冻住,枪栓拆下放在怀里了,这会子天旋地转,想再装回去,难! 很快,连那保镖也扑倒了,前方路上那些人,已经纵马向爬犁靠近。领头那人虽蒙着面,但那双斜飞入鬓的眼睛却再好认不过——那竟然是黑心虎! 志远也感觉天旋地转的顶不住了,一头栽倒在王春身上,临闭上眼睛之前,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逃跑的希望又破灭了,古蝎子收了王春的三千大洋,但却用药麻翻了王春家的人,接下来不用说,肯定是趁王家人昏迷,把自己又撸回去,就像古蝎子说的,必要自己跟着他,帮他做坏事,不死不休! 志远还是太天真了,古蝎子的“大买卖”,岂只如此! 冬天日头短,待志远醒过来,已经天黑了。 摇醒他的是烟牙,志远好一会,才辨出,他们这是在自家的大爬犁里。 “老六!快起来,老爷子叫你出去砍人呢!”烟牙道。 志远迷迷瞪瞪的,看着烟牙:“砍……人……?” 烟牙料和志远说不清楚,索性拉着他走出睡棚,抓了把雪糊在他脸上,加上外头冷风一吹,志远连打几个寒颤,果然就全清醒了。 他们正在一处荒郊野外,寒风呼呼的,看地势是在一座小山边上,不远处有一堆篝火,古蝎子等好些人全在那边。 烟牙压低声音对他道:“老爷子说了,今天是你第一次帮他赚到了大钱,他要正式收你为徒了,一会你得砍个人,当作正式拜师的投名状!这回可不是只要断手断脚,是一定要把人砍死!” “啊?”志远听得又要他砍人,还是得砍死,顿时就懵了。 烟牙掐他一把,以警告的语气道:“小师弟,记住,老爷子叫你做啥你做啥,老爷子今天挺高兴的,你可别倔!你倔也没用,除了你自己白白找削,还累我们不知几时才能回去睡!” 烟牙说完,领着他走到篝火那边,借着火光,志远看到篝火边上,坐着古蝎子,而黑心虎等人,正从一架有篷的小爬犁里,拖出两个人来绑在篝火边的树干上。 志远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那两个人都被用破布堵着嘴,一个是王春,一个是他婆娘! 他以为,古蝎子用蒙汗药麻翻了他们,只是为了把自己撸回,撸回后,也就离开五常县了,他万想不到,古蝎子竟然对王春,是钱也要,命也要! 王春夫妇已经清醒了,一边挣扎一边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古蝎子手里从火边站起来,得意洋洋的走到王春跟前,一把扯掉了王春嘴里塞着的破布,把手上拿着的,一大一小两个白布袋子在王春眼前晃了晃,很开心的问:“春爷,这是啥啊?” 王春被绑着,眼前这人,穿的衣服分明就是那位“张爷”,可又不像是那位“张爷”,“张爷”慈眉善目,红光满面,留着花白的拂胸长须的,可眼前这位“张爷”,胡须不见了,目光犀利,鼻如鹰钩,状貌狞恶! 王春看一眼那两个白布袋子,哆嗦着道:“这……是……我的……盘玉袋!” 王春是爱好古玉之人,大多数古玉只有经盘玩后玉质脱胎换骨,才能变得美伦美奂,所以王春身上内外裤之间,常一左一右挂着两个盘玉袋,一个大的,常年放他最喜欢的一枚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小的那个盘玉袋,则用来换着盘一些比较小的古玉。 看到这两个盘玉袋,王春的心像被剜了似的痛,他的玉,他的命根子! 盘玉袋是挂在腰间的,既要能让玉被人身温暖,又不能贴身玷污,得挂在“内外裤之间”,自己之前被迷晕了,这两个袋子既然都已经在人家手里,不用说,自己脖子上挂的,手里盘的玉也肯定一并被抢去了。 古蝎子好整以暇的从小白布袋子里摸出一块玉,借着火光看了看,笑道:“这是一枚南北朝的黄玉辟邪兽,我说得没错吧?盘得不错,这光温润!哈哈!” 王春大瞪着眼,又惊诧又似乎在回想什么。 古蝎子把黄玉辟邪兽放回袋中,又小心的打开那个大的盘玉袋,从中取出一个差不多巴掌大的玉璧,呵呵一笑:“汉,‘长乐’镂雕螭纹璧,呵呵,春爷盘玉的功夫了得啊,都盘出宝光了,而且浑厚温润,无半点贼光,历害历害!” 王春惊恐的瞪着古蝎子,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这人就是卖这枚“长乐”镂雕螭纹璧给他的那个古蝎子! 王春冲口而出:“你是古成义、古蝎子!” 古蝎子哈哈大笑,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纷纷下坠:“春爷!你不地道啊,多年的故人,你到现在才认出我!” 王春真是心胆俱裂,古蝎子笑得如此放肆,不但说明这里地处偏僻,也说明古蝎子对自己毫无忌惮,古蝎子的为人,江湖上早有传闻,最拿手就是黑吃黑,谁粘上他谁死,看来他们夫妻二人,今天命要休矣。 “古爷!”王春发着抖乞命:“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东西古爷尽管拿去玩儿,只求放我们夫妻两人一条生路!” 古蝎子鼻子里一哼:“哼!谁说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十年前,老子把这枚玉璧卖给你,你当时才给我多少?200个大洋!妈的,欺负老子不懂行市是吧?过了一年,老子拿300个大洋,要买回这枚玉璧,你当时怎么说?说已经被你卖了!妈的,五常县玩古玉的,谁不知道你捡了个大漏,天天带在身上,见人就拿出来得瑟!竟然敢骗老子!” 古蝎子说完,把那玉璧放回袋中,撩起皮衣,把两个盘玉袋子挂在自己腰带上,然后继续得意洋洋的对王春道:“老子那么好骗?你没想到吧,就为你敢骗老子,老子隔天就在集市上,趁你不备,撸了你的儿子!” “啊?!是你!”王春大瞪着眼睛,边上他的婆娘,看古蝎子的目光更像是要杀人一般。 古蝎子眉毛一挑:“是我,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连环计(一) 王春看向志远,志远眼神和王春一对上,就低下了头,他不敢看王春,他羞愧!事情与他想的大不一样,古蝎子说要他做投名状,那要杀的,应该就是王春夫妇! 志远在王家露宝上是很卖力的,这不但是古蝎子的胁迫,也因为他希望借此找机会脱离古蝎子的控制,他希望王家认为他就是他们的儿子,用钱把他从古蝎子手上买走,在面对王春的婆娘的时候,他甚至用了最深情款款的眼神! 志远以为古蝎子只是以他为饵,让他冒充是王家多年前走失的孩子,骗王家的钱财而已,断没想到古蝎子竟然早已设下连环毒计,他这个“饵”不只是骗钱的“饵”,更是把王春夫妇钓出王家大院的“饵”,他真没想到,这么做会涉及人命! 在几天前,古蝎子曾经带着徒弟们去佳木斯走了一趟,那是以韩萱为饵的一个仙人跳局,志远在其中只是跑个龙套,而那次的结局,古蝎子等也只是拿钱走人,并没有伤人。 古蝎子冷笑:“春爷,别看他啊,他可不是你儿子!你的儿子那时就两三岁吧,被我扒了玉佩,记着了胎记的位置,然后就转手卖人了,别问老子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老子不知道,只知道当时是卖了不知是十块大洋还是八块大洋来着!” 王春又看了看志远,不相信似的:“他不是我儿子?那他的……胎记……?” 古蝎子一脸鄙夷:“死笨!他的胎记,是画上去的!老子历害吧,这么多年了,玉佩留着,胎记的位置大小记着!就为今天回头,再摆你一道!” 古蝎子转头看志远一眼,然后对着王春,得意洋洋:“那小子是我徒弟,不过是个饵,他漂亮吧?呵呵,要不是他这么漂亮,你们两口子能那么顺当的上了老子的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是就是要勾引你,走出你家那个有炮楼的王八窝!有了他,你不但出来了,还乖乖的先给我送来了3000大洋,哈哈!” “你——!”王春气得说不出话。 古蝎子笑着弹弹身上落下的积雪:“所以,我们之间可不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是夺璧夺子之仇,不共戴天啊!春爷,你别和我废话,你怎么求都没用,我既然以真人见你,就是以后再不怕你们点我的相!这世上,只有死人,嘴巴子才最严!你们两口子,今晚死定了!决然看不到明天的日头!” 古蝎子说着,又拍拍腰间的盘玉袋:“看你这些年,辛苦帮我把玉璧盘出通体宝光的份上,我呢,会给你一个快的!呵呵,要不是春爷盘古玉的功夫了得,这玉璧可值不了4500个大洋啊!” 听得说自己今晚死定了,王春已经吓得腿都软了,身子被绑在树干上还一个劲的向下出溜,及到听到“4500个大洋”,王春先是一愣,跟着就身子紧绷,突然暴怒了! “4500大洋?!妈了个巴子的!”王春扯着脖子骂道:“你是井田二郎那个龟孙子派来的吧?!” 就在几个月前,有个自称井田二郎的日本人来找过王春,愿以高价买下这枚玉璧,价格一路推高到4500个大洋,但王春只是不肯。 之后王春还将此事在五常县的古玩圈子里到处宣扬,口口声声老祖宗的好东西,绝不能落入外国人之手,这为他赚得了好些赞誉。 古蝎子一声冷笑:“井田算个屁,他不过就是黑龙会的一个小跑腿,能请得动我的,可是日本北平总商会的会长!” “你这是要把这东西卖给东洋人?!”反正落古蝎子手里就没活路,王春干脆破口大骂:“妈的!你黑吃黑老子不骂你,你把咱老祖宗的东西卖给日本人,老子日你先人板板!你个舔洋腚的王八蛋!欺宗灭祖的鳖孙子!” 古蝎子扬手就给了王春几个大耳刮子,打得王春鬼哭狼嚎的,古蝎子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已经是老子砧板上的肉了,还敢骂老子?!老子舔洋腚?你他妈的没舔?你卖过多少东西给井田,打量我不知道?这长乐璧你妈的不是不卖,是你太贪,在他妈的拿翘,想哄日本人出更高的价而已!” 王春被打得鲜血顺嘴角直流,还不忘顶嘴:“老子卖他的都是孬货,好东西一件没有!”还待要说,已经被古蝎子飞起一脚,门牙都踢断了,一嘴的血,再出不得声。 古蝎子目露凶光,对黑心虎扬扬下巴,一指王春:“干活!送他们上西天,老子没功夫和他瞎掰掰!” 黑心虎过来,并不是直接就过来杀死王春,而是一边把王春从树干上解下来,一边叫二棒槌:“老二,把狗牵出来!” “大狗小狗?”二棒槌问。 “小的!”黑心虎道:“小的得死在这里,大的要换地方碎尸!” 啥?狗? 哪来的狗?没听到狗叫啊? 志远正诧意,就见二棒槌从那一架有篷的小爬犁里,像刚才拖出王春夫妇一样,从里头,又拖出一个人! 那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后生,短发布袄,也是被绑着,嘴里塞着破布。 黑心虎先后两下手刀,王春和那后生就被砍晕了,然后黑心虎和二棒槌一人服侍一个,先把绳子解了,嘴里的破布扯掉,然后把两人堆在一起,比划了下,然后黑心虎用一把腿刺子,在王春脖子上一抹,立时鲜血喷涌,王春挣扎了两下就不动,而二棒槌也扯开了那后生的衣襟,把一把匕首插进了那后生的心窝! 杀完人,黑心虎和二棒槌把凶器分别塞进王春和那后生的手里,再把他们的身体摆放成扭打在一起状,似乎他们二人不是被黑心虎和二棒槌所杀,而是他们相互缠斗间杀死了对方。 四周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惨白的月光影照着雪地里的血污,看得志远心惊肉跳,寒风中,身子像筛糠一样打着寒颤! 刚才二棒槌拖那后生出那有篷的小爬犁时,他看到小爬犁里还有一个人,那人也是被绑着,那人的头上蒙着黑布套,看不见脸,但志远却认得他的衣服! 他是陈富贵! 昨天在王春的大院里,志远看到有一个人被吊在铁杆子上,他当时还跑过去看了,还问边上王家的下人,为什么要把那人吊起来。 听王家的下人说开,他才知道那人叫陈富贵,原是王家做酒的长工,因为王春常年克扣、拖延发放长工们的工钱去放高利贷,让长工们干了活却总领不足工钱,去年冬天,同为王家长工的陈富贵的哥哥,领头带着长工们和王春理论,王春根本不听,长工们就故意怠工,做坏了一批大曲,五常县的县长,正是王春的亲戚,王春买通县长,把陈富贵的哥哥下到了县里的大狱,前些天陈富贵的哥哥在大狱里得急病死了,陈富贵又气又怒,找王春大吵大闹,结果被王春一声令下,抓起来吊在铁杆上暴打了一顿,并将之开除,并以陈富贵打坏了王家的东西为名,不放陈富贵回家,吊在铁杆上等他家里人来赎他。 志远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古蝎子这一趟的“大买卖”,根本就不是一出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的诈骗案,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环环相扣的杀人夺璧、并嫁祸他人的大阴谋! 这里除了王春夫妇,不见王家那车把式和保镖,志远料想,他们既然已中蒙汗药之毒,在古蝎子手里,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陈富贵明显是要被古蝎子嫁祸的对象,不但要替古蝎子背杀人的黑锅,听刚才黑心虎所说,陈富贵还要被碎尸! 志远震惊于古蝎子计出连环、心思缜密之外,也被古蝎子心肠之狠毒,手段之残忍,真的吓到了。 志远一边身子筛着糠,一边看向古蝎子,而古蝎子也正瞅着他呢! “抖个啥啊?怕啦?”古蝎子阴着脸,对于志远吓得浑身发抖,很不满意!伸手把志远当胸揪着,阴险的笑道:“小子,你脚头不错,头一次帮师傅做事,就让师傅赚到了大钱!去,乖乖的,把王春的婆娘给我杀了!这是你入我门下,正式的投名状!” 志远都快要哭出来了。 又是他妈的投名状,这回还要杀人! 心又慌人又乱,可志远知道,这是他今晚不得不做的事! 之前烟牙的警告言犹在耳,志远心里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 自己根本不想做古蝎子的这个徒弟,可落在古蝎子手里,除了听话,根本就没有活路! 跟着古蝎子,以后还要杀多少的人?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半年之内,有人看着跑不了的话,不知要杀多少人,半年之后,即使古蝎子放松了对自己的看管,自己逃跑还有意义吗?到那时,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自己的双手,粘上了多少人的鲜血?自己哪里还有脸,回去见自己的爹爹?!爹爹还会认自己这样的一个儿子吗? 浑浑噩噩之中,不知是谁往他手里塞了把匕首,然后先是拖着他,然后把他往前就是一推! 志远一个踉跄,人就已经到了王春婆娘的跟前! 志远惊惶的抬眼,看着王春的婆娘,王春婆娘的挣扎,眼里各种感情,在他眼里,全都虚化了,脑子里只记起这个女人那曾经开心的笑声: “我亲亲的儿子!可想死你娘了!” “冲儿,昨儿晚上,娘忙了一宿,备了好多好菜,猪肉炖粉条,锅包肉,地三鲜,杀猪菜,还做了好多凉皮儿,保你吃了撑得不认得你老舅!” …… 志远突然就哭了,手一松,手里的匕首掉在了雪地上。 如果要他杀的是王春还好些,王春对长工们刻薄、欺压,可以把王春归为黄二麻子一类的坏人,自己或者能杀得下手去,可眼前这女人,就是一个走失了儿子的可怜女人! 志远一个转身,跑前几步,向古蝎子就是一跪,哭道:“师傅!求师傅别再逼我了,呜呜,我怕,我不想杀人,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当大官,挣大钱,等你老了,我养你!” 除了风声和志远的抽泣声,四周静得可怕! 因为古蝎子的脸,阴得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连环计(二) 古蝎子的脸,阴得可怕! 他的徒弟徒孙们,自然一言不敢发,更不敢笑,虽然他们都觉得志远这话,真真可笑! 在古蝎子手里,不听话就是死路一条,何来将来当大官,挣大钱?更可笑的是,小狐狸竟然还说什么要养古蝎子?真他妈当自己是孝子贤孙么! “等你老了,我养你!” ——这一句,倒是直撞入了古蝎子的心里。 他手下那么些徒子徒孙,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这话天真得可笑,可对古蝎子来说,也真的如金子般珍贵! 他古蝎子从来只要权威不要真情,这话还是让古蝎子的心尖儿动颤了一下。等钱赚足了,进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好地方养老,与小狐狸父慈子孝,乐享天伦,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儿! 但他古蝎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仅仅是心尖动颤了一下,很快就回复到冷酷。 古蝎子对自己的处境有很清晰的认识,他的仇家太多,如果哪一天,真是赚够了钱,或是哪一天,自己老去,对手下或会要失去控制之时,所有知道他古蝎子底细的人,要通通从这个世上抹去,然后他才能安全的归隐。 只有死人,嘴巴子才最严! 何况,对小狐狸,他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警醒:不是血亲,什么孝顺都他妈的是假的! 古蝎子斜着志远,冷哼一声,话里充满强大的压迫感:“要么你现在去杀死那个婆娘,要么我们一起在这里,看老二和你的活春宫,直到你被老二活活干死!就这两样,你自己选!” 二棒槌闻言,瞟了志远一眼,但并没有太多的兴奋。 他虽然对小狐狸垂涎已久,但心仪的是把小狐狸哄到手,或者把小狐狸往他房里拖,然后关起门来奸他!而不是作为老爷子惩罚小狐狸的工具,在这冰天雪地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演他娘的什么活春宫! 前者是自己爽,后者就算能爽也变味了,他就一老爷子用来整人的一个筏子,还要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演活春宫,妈的,这算什么啊! 但很明显,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要么自己死要么人家死,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小狐狸那么聪明,不会笨到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婆娘,把自己也搭上吧。 当然,他还是很期待小狐狸再冒一次傻气的,小狐狸细皮嫩肉,滋味实在太好!以前老爷子要捏爆石头的手指时,这小子不就冒过傻气,要为石头顶一指么! 二棒槌看着志远,志远的眼里好像突然间就空了似的,惘然的看着古蝎子发呆,那样子着实可怜,看得二棒槌都心为之一软! 老爷子发的话,从来没有人敢不遵,如果小狐狸真的敢逆老爷子的龙鳞,要在这节骨眼上冒傻气,那他就真的必须在今晚,当场把小狐狸往死里干! 他练过铁裆功,干死个孩子倒不是多难,只是小狐狸还真的太小了点,这也未免太残忍,那不是享受,是个让人心生不忍的、很费力气的力气活! 这么漂亮的小狐狸,应该留着慢慢玩的,一个晚上就直接干死,太可惜!他不舍得! 二棒槌忽然有点恍惚了,不知道自己是想志远冒傻气呢,还是不想。 最急的是韩萱! 韩萱看着志远,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古蝎子的话这小子听清了没啊,又他妈的发愣,这是发愣的时候?!她很想用眼神告诉志远,不论他杀与不杀,王春的婆娘今晚都难逃一死,听话杀人,先保命才是最明智的! 无奈志远只呆呆的看着古蝎子,根本就没把目光看向她,把她给急得! 事不宜迟,古蝎子岂肯冒险拖延时间,见志远不动,恶狠狠的下了最后通牒:“发你娘的呆啊!老子数三下,数到三你还不选,那么老子帮你选!你就等着让老二活活干死吧!” “一!”古蝎子几乎是立即就叫道。 “二!” 志远动了! 紧闭着嘴,一句话没说,慢慢站起身,走向王春的婆娘。 从雪地里,捡起那把他刚才扔下的匕首,紧紧的抓在手上。 然后转头看着黑心虎,问:“切哪,最快?” 声音很小,甚至有些含混不清,但不论是古蝎子还是黑心虎,都大为紧张。 妈的,小狐狸手里握着匕首呢,古蝎子真怕他不是去杀王春的婆娘,而是一刀就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古蝎子立即向黑心虎打个眼色,同时右手一顺,手里已经扣住了一柄小飞刀,如果小狐狸真的自杀,他一定出手阻止! 小狐狸要么听话完成投名状,要么只能被二棒槌干死,要是让他自裁了,那可就丢人丢大了,他不会让小狐狸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杀!以维护他古蝎子,说一不二的无上权威! 可除了权威,还真有点什么其它的东西…… 古蝎子真心的,不希望小狐狸死,虽然针对王春的局已经完成,小狐狸最重要的使命已经完结,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小狐狸在身边的服侍,他享受和小狐狸在一起的时光!小狐狸为他按摩,那是多么的舒服;小狐狸把从书里看来的故事讲给他听,每个人物都品评一番,其见识又是多么的新奇有趣。 黑心虎知道老爷子的那下眼色的意思,表面上镇定的微笑,对着志远,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颈部大动脉的位置:“这里,最快!”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走近志远,以保证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个飞扑就能化解小狐狸的自裁。 志远的转过身,面对着王春的婆娘,眼睛从那女人的脚,慢慢往上移,移到脖子那里,就再不敢往上看了。 他不敢看那女人的脸,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愧对这个女人,善恶随人作,祸福自己招,所有的罪孽,该自己承担的就由自己承担,而在此之外,他希望自己能让这个女人死得痛快些,有尊严些。至少别像王春那样,被古蝎子的耳刮子打得脸肿得猪头一样,门牙都被踢断了,最后还被黑心虎又是打又是拉扯衣裳,被人杀了还要摆成是和人互殴的模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以前在矿上,为了救石头,他已经杀过一个黄二麻子的监工了。 那一次,是为了救石头,是因为那监工该杀! 这一次,是为了自己活命,是因为自己怕死! 志远打心里,鄙视自己! 一时间,他爷爷老杜头和爹爹杜海山,打小教他的话,每一句都犹如一下重锤,狠狠的敲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远远啊,以后要做个好人,做人人品第一,仁义礼智信是做人的根本……”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 这一刀下去,不但是放一个可怜女人的血,也是在割他和爹爹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系绳! 这一刀,志远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切下去,但他也已经不愿意再拖延! 对于那个将死的女人,每一秒都在惊恐中绝望的女人,已经吓得屎尿都失禁的女人,拖延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早死早解脱! 志远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左手摸索上了那女人的脖子,右手持着匕首在那致命的位置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就是用力一下划拉! 立即就有喷射状的血箭射了志远一脸,那种热乎乎的粘稠,打碎了志远最后一点自我支撑力,志远两眼一翻,人就倒了下去。 等志远重新醒过来,人已经在古蝎子的大爬犁里了,爬犁在奔驰,而志远,就躺在古蝎子脚边,他是被古蝎子用鞋底儿,搓揉醒的。 睡棚里最大的光源是取暖的火盆,自下而上的红光影衬下,古蝎子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比志远刚才梦里见到的索命恶鬼,还要狰狞! 古蝎子瞄着志远,用脚踢了踢他:“起来!见血就晕,妈的别和人说你是我徒弟,丢人!刚才梦到啥了,一惊一炸的?” 志远撑起身子,古蝎子就伸手,把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志远一头的冷汗,脸色苍白,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大爬犁一个震动,是驾车的二棒槌,刹停了爬犁。 “凿冰,手脚快点!”古蝎子命令道,爬犁里的人就纷纷走出睡棚,开始干活。 志远才站起来,古蝎子却伸手仍拉他坐下:“先别出去,你汗还没收,风一吹,又得别人服侍你几天!你陪着师傅在这坐着吧。” 到其它的人全走出了睡棚,古蝎子伸手揽着志远的肩,一边找了条手巾替他擦汗,一边问:“你刚才梦到啥了,叫得那个吓人——被鬼压身了?被王春的婆娘?” 志远点点头,五官都因痛苦和惊骇扭曲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身子发抖,牙齿儿捉对儿撕打。 古蝎子把志远抱坐在自己腿上,然后解开了自己的皮大衣,用皮大衣,把志远裹在自己怀里,一边拍抚他,一边安慰道:“别怕!师傅在呢,师傅七杀坐命,杀气冲天,什么鬼见到老子,都得滚得远远的!” 古蝎子从来不信鬼神,这会子装神弄鬼,还什么七杀坐命,只为了能哄回小狐狸。 古蝎子才逼着志远做了投名状,差点没把人逼死,料小狐狸心里肯定不受用,现在小狐狸正脆弱,正是安抚的好时机。 古蝎子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有人说等他老了,要养他,纵使他在刀尖上舔血过了几十年,早已看透生死,纵使他觉得那话天真可笑,可还是被志远的这一句话,狠狠的刺激了一把。 今晚,如果小狐狸真的犯倔,命丧在二棒槌的胯下,他肯定,他的心,会疼的! 幸好,小狐狸没有让他失望,完成了投名状。 小狐狸还小,可塑性强,多疼他些,或者就能将之养成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这可是一条好狗,如果有他真心相伴,自己的晚年无忧矣。 古蝎子最终还是贪图志远伺候他伺候得舒服,心里舍不得这只小狐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连环计(三) “别怕!师傅在呢!别怕……”古蝎子的轻怕着志远,语气少有的温柔,而志远,也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仿佛真的只要靠近了古蝎子,追索着他的恶鬼,就根本不敢近他的身了。 “你身子弱必然阳气也弱,小孩子家眼睛又干净,最容易见鬼,这几晚,你要是怕,就过来师傅的炕上睡吧,师傅的杀气重,有师傅在,什么牛头马面都不敢近前,你先睡上几天囫囵觉,等身子好些阳气足了,自然也就没事了。知道不?” 古蝎子说得介事,把志远哄得一个劲的点头,古蝎子心里好不得意。 古蝎子正温存的哄拍着志远,黑心虎钻进睡棚,报告说冰凿好了,冰窟窿已经打开。 古蝎子问:“外面是不是已经起风了?” “是!”黑心虎答道,语气里不但有拍马,也有真心的服帖:“老爷子神机妙算,干完活,一场大雪,什么痕迹都盖掉了!” “干活!”古蝎子一声令下。 古蝎子带着志远先走出睡棚,志远注意到,他刚才躺的地方边上,还有一个人,手脚绑着,头上蒙着黑布套,那是陈富贵! 出了睡棚,志远环顾下四周,这似乎是一条小河边,河水冰封,河面上有一个才凿冰打开的一个冰窟窿,能听到窟窿里头有流水之声,二棒槌在窟窿边上收拾工具,边上韩萱在给他打着火把。 雪地里,烟牙和赛潘安分别在上下游警戒,志远注意到,边上就那一架带睡棚的大爬犁,参与这次行动的另一架小爬犁已经不见了,而这里,也只有古蝎子师徒七人,原来黑心虎带来的人也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陈富贵被人黑心虎拖出了爬犁,志远留意到陈富贵还是活的,还会动。 黑心虎叫声“帮忙!”,二棒槌就走来帮着把陈富贵抬到了冰窟窿边上,然后黑心虎一脚踩着陈富贵的肩膀,两手一拧,咔嚓一声,就把陈富贵的脖子给拧断了,陈富贵一过性的挣扎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志远看得心一跳,他知道又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黑心虎的为人,平时还是蛮仗义的,此时见他杀人跟玩儿似的,才知“黑心虎”这外号果然没起错儿。 黑心虎杀了陈富贵,下来的肮脏活他可不干了。 黑心虎吩咐道:“萱子,你打火把,老二,你把这死鬼的衣服扒了当罩衣吧,然后,碎了他!老子给你拿刀斧去!” “啊?!怎么又是我?妈的!脏活累活重话总是我!”二棒槌不满的叫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黑心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老三老四在望风,老五韩萱是个女的,老六小狐狸正被老爷子宝贝着呢,碎尸这种苦差事,他妈的你老二不做,难道要我做?! 黑心虎从爬犁里拿出几件刀斧之类的器具和一件砧板扔在尸体边上,而二棒槌已经把陈富贵给扒得光溜溜的,用陈富贵的衣服围在身前当围裙,然后在那些工具里,挑了把斧子,把那砧板垫在了陈富贵的脖子下面。 然后,手起斧落,陈富贵的脑袋就和身子分了家! 志远吓得不敢看,可古蝎子却捏着他的脖子,仰起他的头,非要他看:“小狐狸,好好给我看着,学会了,下次可就是你来做了!” 陈富贵的脑袋被捡起重新放在砧板上,然后二棒槌用斧子一顿乱砍,血肉横飞,四迸,砍完又用斧背一顿乱砸,把头骨全都砸碎,红的白的,软的硬的,恐怖恶心到了极点,志远死闭了眼不敢看,可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是让他几近崩溃,干呕着腿一软就瘫倒在雪地里。 古蝎子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刚才的温存不知去哪了,恶狠狠的摇着他命令道:“这就腿软了?将来怎么干大事,去,给你二哥帮忙去!” 志远听了,脑子顿时就是一嗡,他看都不敢看,哪里敢亲自去剁肉砸骨啊。任由古蝎子怎么拎他站起来,他就是腿发软往地上出溜! “啪”的一声,古蝎子不耐烦了,给了他一个嘴巴,看在小狐狸刚帮他赚了大钱的份上,这一个嘴巴还算是留了手,但也已经在志远的脸上,留下了鲜明的指印。 志远捂着脸,人算是回过神来,身子也晃晃悠悠的站直了。 古蝎子狠狠的瞪他一眼:“妈了个巴子的,这下醒了吧!” 志远看一眼二棒槌,二棒槌正把已经砸碎的头骨五官什么的,拔拉倒进了冰窟窿,拔拉完,二棒槌走回陈富贵尸体那,一斧子把陈富贵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扔在砧板上,然后又是一阵子的猛剁。 志远哭了,抱着古蝎子的大腿,跪求古蝎子:“师傅,是我没出息,我怕,求师傅,别要我过去了。我现在站都站不住,也没有力气剁啊——” 古蝎子本就没准备让志远去碎尸,小家伙这身行头可花了不少钱,要是弄脏了可不好,他就是吓吓他,志远怕了,跪着求他,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心里得意,表面上却是鄙夷的冷哼一声:“瞧你那点出息!” 说着伸手把志远拉起来,故作为难的先皱皱眉,然后大声道:“师傅有叫你去剁吗?师傅是见你二哥那罩衣快脱了,叫你去帮你二哥系衣服去!”说着轻轻在志远肩头捏了一把。 志远一愣,古蝎子说一不二的,他说了要去帮二棒槌就必须去帮,但帮系衣服和帮碎尸可就差天共地了。 “谢师傅!”志远小声道。 古蝎子满意的哼了一声,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小狐狸知好识歹,真的让人省心多了。 等志远在二棒槌身后帮他把罩衣紧了紧,古蝎子便招手:“好了,小狐狸,这里风大,跟我进去吧,老大,老二,赶紧的!搞完走人!” 睡棚里,为表感谢刚才古蝎子的开恩,志远像伺候古蝎子平时升炕那样,伺候古蝎子坐下,大概是因为怕劲还没过,身子还一直在抖,要去拔火盆的火时,还被地上的一条木方拌了一下,差点没一头栽火盆上。 是古蝎子一手把他拉住,才算是没出事。 古蝎子先狠狠的瞪他一眼,却没骂他,扶他在对面坐上,温言道:“坐下歇会吧,要不,睡一会吧。” 志远边发抖边摇头:“我不睡,我一合眼就……” 古蝎子知道不应该对小狐狸太假以词色,不能对他太好,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过来!”古蝎子命令道,等志远走近,他把志远揽在怀里:“怕什么!都说了,师傅七杀入命,有师傅在,什么鬼敢近身?!” 志远刚才被古蝎子扇的那一巴掌,脸上还火辣辣的疼,人也真的被吓得不轻,意识混乱之下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古蝎子一会是阎王一会是菩萨,其中的微妙之处他也有心有所感,在此环境下,他选择依从古蝎子。 志远轻轻抬手,抱住了古蝎子的腰,把脸轻轻贴在古蝎子的毛皮大衣上,闭上了眼睛。 他要一个喘息的机会,好好想一想,理一理思路。 小狐狸伸手抱着自己的腰! 古蝎子又被狠狠的刺激了一把! 小狐狸以前也有主动伸手,那是伺候自己,或是有求于已时,抱过自己的大腿,这样乖乖的靠在自己身上,还伸手抱着自己的腰,还真是第一次! 以往抱他揽他,他的手从来都是下垂着的。 古蝎子把火盆的火拔旺了些,然后横抱起志远,找个最暖和的地方坐下,把自己皮大衣衣襟拉开,把志远包了进去。 很快,怀里的小狐狸就变暖了,身子也停止了颤抖。 志远直起身子,坐在古蝎子的膝盖上,轻声道谢:“谢谢师傅,我好多了。” 古蝎子身上很暖和,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古蝎子七杀入命的暗示,靠在古蝎子身上,志远真的没再害怕勾魂恶鬼,喘息过后,人的状态真的好了很多。 古蝎子难得的眼里有温柔之色,伸手把志远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你小脸还是煞白,还是再靠一会吧。” 志远依言把头靠在古蝎子身上,却没有闭上眼,而是问“师傅,为什么要把王家那个长工陈富贵碎尸?” 古蝎子的这次大买卖,还有好多细节,志远还不明白。难得古蝎子现在又晕了头,他想探听清楚,他不能永远这么处于劣势,而要战胜古蝎子,首先就必须学习,向古蝎子学习! “你知道他叫陈富贵?” “嗯,在王家的时候,他被吊在院子里铁杆子上,我向王家的人打听过为什么。” “哦?” 见古蝎子嘴巴严,志远便主动套他的话:“师傅,你老厉害了,我佩服您!” “老子怎么厉害了?” “师傅的连环计厉害!” “连环计?” “嗯!”志远说着又坐直了身子,眼睛也活络了,一副平时和古蝎子讨论《水浒传》里精彩人物情节的模样:“很多年前,师傅被那个王春摆了一道,把那个玉璧用低价给诳了去,等师傅知道上当,再去找他时,王春骗师傅说那东西已经卖了,师傅厉害,知道他在骗人,就乘他带儿子上集市之机,撸了他的儿子王冲,那时师傅就有心要回摆王春一道,所以把王冲卖了,但却留下了他身上挂的葫芦佩,还把他身上的胎记给记了下来。这些年来,师傅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可王春在五常有官家撑腰,他又老是缩在王家大院里不出来,难以找他算帐,恰巧我进了师傅的门,师傅见我和王冲年纪相仿,就定下计谋,要找王春拿回那个玉璧!” “哦?”古蝎子眉毛一挑,瞄一眼志远,脸上喜怒不露:“先打住,你怎么知道王春在五常有官家撑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连环计(四) 志远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这个,其实是他推断出来的,王春能把陈富贵的哥哥下到大狱里并害死,说明和官府关系不一般,但古蝎子多疑,身为徒弟太聪明,并不是好事,所以就拐了个弯,只推说:“我是听王家的那些下人说的,我说他们这样吊着陈富贵打,就不怕陈富贵告官啊,他们说王家在官府有人,不怕!” “猴儿崽子!”古蝎子骂道:“你上王家一趟茅房,倒打听了不少事啊!五常县的县长,就是王春的妹夫!” 志远忙解释:“我露了宝,王春的婆娘就叫开了,然后跑上房去了,我见没什么事,铁杆子上又吊个人那么奇怪,就和边上的王家人聊了几句。” “继续说!”古蝎子来了兴趣:“你说我使的是连环计,怎么个连环法?” “我听三哥说了,师傅和三哥,一个作好,一个作歹,把王春唬得不要不要的,如果我没猜错,师傅在王春嘴里,捡到了和外面吊着的陈富贵相关的舌漏,原来呢,只是想着让王春认我做儿子,敲他一笔钱,有了陈富贵,师傅心里就有了计较,就不是只为了那点儿养儿费了,而是要把那玉璧也拿回来!” “哦?”古蝎子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嘴角上翘着看着志远。 志远装着一副卖弄聪明的模样,继续道:“那玉璧是王春的宝贝,命根子一样,挂在腰上都不离身,敲他一笔养儿费容易,而要拿到这个玉璧,就必须把王春的命也一起拿了,才能得手!” “嗯!”古蝎子轻轻点头:“有点儿意思!继续说!” “王春在官府有人!杀这样的一个人得小心,要搞不好,就会被官府盯上,水浒里的宋江,犯了事还怕做公的呢,师傅既要杀王春夺回那玉璧,又怕因此惹上官司以后被官府通缉,所以师傅就使了个连环计,白花花的三千大洋,看都不看一眼,故意以要向县城里开药铺的刘应龙求证为由,只说要求证后才交人收钱,要王春第二天中午来县城吃饭交接,这样,师傅就有了时间,让大师兄去把陈富贵和他的兄弟搞了来,陈家兄弟因他们哥哥被王春害死,又被王春吊打,对王春仇大了去了,正好用来做杀掉王春之后的顶缸!” 古蝎子看着志远,脸上似笑非笑,眼底里有一抹轻蔑,一抹阴狠。 志远心里打个突,不敢再胡说八道,小心的留意着古蝎子的脸色。 古蝎子的一只手,从志远的背后往上摸,最后停在志远的后脖子上,既像是掐脖、又像是在抚摸,低声命令道:“继续,继续说!” 志远陪着小心,态度比之前恭敬小心多了,继续道:“从王家回县城时,师傅知道王春派了人跟着我们的爬犁,就让二哥直接把爬犁赶到刘应龙的药铺那,装模作样的查问了那葫芦玉佩的出处,还要刘应龙发下重誓,保证那葫芦佩是刘家卖给王春的,这些都是为了做给王春的人看,好让王春不起疑心,第二天肯带上钱到县城里来!第二天中午,王春真的来了!师傅明面上王春喝得欢,却悄悄在酒里下了蒙汗药,等吃完饭,王春带着我上路后不久,正好走到人烟稀少处,蒙汗药发作了,王春的保镖和车把式都晕了,这时,师傅在后头追,大师兄带着人在前面堵,王春就是笼里的鸡,是煮熟的鸭子,放他飞,也飞不了!” 古蝎子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拍拍志远的背:“妈了个巴子的,说得真热闹,比说书的还说得好,继续!” 志远没继续,而是很认真的问古蝎子:“师傅,我那时也被药晕了,后来就再没见到王春的保镖和车把式,他们俩,怎么样了?” 古蝎子瞄着志远,阴险的笑着反问:“你说呢?” 志远看着古蝎子,想从他表情中找些什么,却只对看了一眼,就畏惧的顺下眼睛,不敢和古蝎子对视。 “他们……应该是,被……师傅宰了。”志远说着,抬起眼看着古蝎子:“不但被宰了,应该还被做成是被陈富贵兄弟劫杀的样子。” “聪明!”古蝎子称赞完,嘿嘿冷笑道:“王春的车把式,死在爬犁边上,人是趴着的,但只要把人翻正,就会看到他手里抓的是陈富贵的旱烟袋,那旱烟袋的烟杆,不是木头的,而是湘妃竹的,陈富贵的这旱烟袋,最特别!据说是老子传给他的,很多人知道!” 果然如此! 听得古蝎子说王春的保镖和车把式,果然被害死了,志远就是一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和王家的人,说不上认识和交情,可他们的死,自己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他这个“王冲”装得能以假乱真,那么王春夫妇和保镖、车把式四人,都不会在今天走出王家大院,然后命丧荒野! 古蝎子竟然还用那么特别的旱烟袋来把劫杀嫁祸给陈富贵,心肠狠毒之余,这心思的缜密,也让人不服不行。 古蝎子瞅着志远,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对于某些真相,志远竟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聪明让人不安!古蝎子右手上一抓,志远的细长脖就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手掌中,志远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背。 古蝎子摩挲着志远的脖子,一边享受着那滑腻的手感,一边在想这么聪明的小狐狸,以后万一不听话就是个祸害,要不要现在就掐死呢? 志远正自怨自艾中,加上这天杀了人又看了碎尸,本就惊惶,这会子,让古蝎子摸着脖子,更让志远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下眼睛闭了鸟嘴,再不敢逞能多嘴了。当古蝎子的四指从颈侧转到前面摸着他的咽喉的时候,更是吓得志远心肝儿乱颤,气都喘不顺。 志远的畏惧,古蝎子感觉到了,手里捏着的细长脖,刚才还干燥滑腻的,这时变得有潮湿冰冷,这是小狐狸,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眼里看到的是小狐狸开始颤抖,耳朵里听到的是小狐狸的呼吸声渐重。 小狐狸怕自己,这让古蝎子心里很是得意! 事实是,小狐狸的那点子聪明,和他古蝎子比起来,还完全不够看!小狐狸自以为聪明,可连环计中许多重要的环节,他根本连边都还没摸到! 小狐狸是聪明,可那点子聪明,只够他看自己眉眼高低,好好的服侍自己,哪里就能和自己比了? 聪明上不能比,更别说功夫上了。 小狐狸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大的威胁。 再说了,小狐狸要不聪明,自己留他做什么?! 古蝎子摸着志远脖子的手,转而挑起了志远的下巴,让他仰起脸对着自己:“还有呢,继续说!连环计,怎么个连环法?给老子好好说说,说全科啰!” 志远只得调整心情,乖乖的继续说:“宰了那两人之后,师傅把王春两口子拎上车,而大师兄,也把陈富贵兄弟给捆了装在另一个爬犁上。后头的事就是我亲眼看到的了。师傅找到个偏僻的地方,把他们都杀了,做成是陈富贵兄弟杀死王春两口子,而打斗中王春也杀死了陈富贵兄弟的的假象,但陈富贵却必须另找地方碎尸,因为王春身上那玉璧和其它值钱的东西全没了,这些东西得有个去处,把陈富贵换地碎尸,就是为了让王家和官府,以为是陈富贵劫的道,然后把王春和他老婆撸走杀死,在杀王春时,陈富贵的兄弟和王春打斗时被王春所杀,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为师傅背黑锅的陈富贵!” 志远说到这,看着古蝎子,古蝎子脸上阴晴不定。 “这就没了?” 古蝎子明显还不满意,志远只好继续说下去。 “见了王春等人的尸,是个人恐怕都会相信,是陈富贵为了给他被王春害死在大狱里的哥哥报仇,和他兄弟二人,劫道、杀人,还把王春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撸走了。官府肯定会通缉陈富贵,只是没人会想到,陈富贵这人,在这世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志远见古蝎子还是不置可否,只好违心的拍他马屁:“师傅这连环计,报了仇,赚了钱,夺了璧、嫁了祸,难得的是稳稳当当的拿钱拿东西走人,官府要追查,也只会满世界的去找那个在这世上再也不能找得到的陈富贵!纵使是《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吴用,也没师傅您厉害,一堆人劫个生辰纲,还被官府追得鸡飞狗跳的,我打心眼里,佩服师傅!” 古蝎子被捧得好不得意!他知道小狐狸把他给买的那套《水浒传》当宝,他现在把自己比作智多星吴用,这让他真的很受用! “哼!少拍马屁!老子不吃那套!”古蝎子嘴里说不吃那套,脸上却像是飞了金似的,挑着志远下巴的手也松开了,还乘势把志远往自己臂弯里一按,让他舒舒服服的靠着,听自己讲连环计真正的精妙之处。 “小狐狸,人都说你聪明,但你可知你说的连环计,和师傅用的,差了老鼻子了?!” “啊?师傅,差哪了?” 古蝎子哼了一声:“你既入我门,师傅呢又最疼你,那你可听好了,用心学,师傅教你真本事!”古蝎子心情大好之下,又要显摆,又要笼络、折服小狐狸。 “是!师傅您说,我听着呢!”志远说着,坐直身子,恭敬的看着古蝎子。 虽然靠着更舒服,但这世上,除了爹爹海山的怀抱和臂弯,别人的志远不稀罕!更别说是古蝎子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连环计(五) “首先,”古蝎子道:“你说师傅原本只是想敲王春一笔养儿费,这里就已经大错了。” “啊?难道不是?”志远很配合的露出吃惊的表情。 古蝎子不满的白了志远一眼:“哼,你既然知道王春诳了我的玉璧,老子要没万全的计策,把那玉璧拿回来,你以为我会来五常县?你以为,师傅的眼光就那么短浅?!” 古蝎子教训道:“小狐狸,你聪明是聪明,可目光短浅得很,别瞪眼睛,你目光要不短浅,就不会逃到矿山上去,是跟着师傅好,还是跟石头去送命好,你判错了就是眼光问题;就算去了,也不应该弄到要被黄二麻子打死你的地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要真有远大的眼光,不但能活,还能比别人活得好!可你呢?要不是老子去捞你,就被人打成肉泥了!别人能做到的你做不到,就是你小子道行的问题!” 志远呆呆的看着古蝎子,这已经是在庆三爷和爹爹之后,第三个人说他目光短浅了。 古蝎子摆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你跟我的日子还是短啊,师傅现在就教你:目光要远大,还要有耐心,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如果不能一击得手,那么,宁愿不动。” 志远认真的点头:“师傅,我记下了。” 志远想站起身给古蝎子行一礼,不管这人是否自己的仇人,都是自己真正的老师。 古蝎子却仿佛能看透他想做什么似的,按住了他不让他起身:“乖乖坐着,我今天破格教你,不用多礼。我们还是说回王春这事。” 志远感激的点头,然后问:“师傅,你一早就想到要把玉璧夺回来,可你并不能预见到有陈富贵这档子事啊,没人顶缸,难道你就不怕完事以后被官府通缉?” 古蝎子微微一笑,反问:“你说呢?” 志远看着古蝎子,思忖着,想起刚才他自己推理到这个地方时,古蝎子脸上似笑非笑,眼底里有一抹轻蔑,一抹阴狠。 除了轻蔑和阴狠,还有什么…… 还有一种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自信! 志远心里一动!他跟着古蝎子去王春家时,所有徒弟都去了,但有一个人没去——黑心虎!黑心虎去干嘛了?! 志远突然明白了,陈富贵会吊在那里,只怕是因为古蝎子搞的鬼! 志远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他已经有足够的警惕,装怂比装聪明活得更久,太过聪明,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师傅定的是万全之策,碰上了陈富贵这事,就来了个就坡下驴,如果没碰上这事,师傅一定已经想好别的什么法子!”志远心知肚吸,却不明说。 古蝎子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道:“陈富贵根本就在师傅的算计之中,你以为陈富贵是碰巧那天惹毛了王春,才被吊在铁杆子上?” “啊?”志远一副吃惊的样子,“陈富贵师傅认得他?他怎么会在师傅的算计之中?” 古蝎子道:“陈富贵为什么会吊在王春的大院里?是因为他的大哥,死在了大狱里,他大哥是因为王春才被关进大牢的,他大哥头天死,他第二天自然会去找王春吵闹,这有什么不好算的?” “可师傅,我听说,陈富贵的大哥是在大牢里得急病死的,你又怎么能算到他几时得急病死呢?” 古蝎子嘿嘿冷笑:“我就是能算,不但能算,还想让他几时死,他就几时死”! 果然如此! 志远心里有点不好受,他原以为古蝎子为王春布的这局,死的只是王家四人加上陈家兄弟二人,死了六个人,已经够多了,想不到大牢里,还有一条人命,古蝎子为了夺回玉璧,要了七个人的命,这里面,也有自己的罪孽! 志远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声惊叫道:“我明白了!陈富贵的大哥根本就不是什么急病死的,是师傅杀了他!师傅,大牢里不是有看守吗?你怎么杀的人?” “这个,”古蝎子的脸沉了沉:“你就别问了!” 志远立即乖乖的点头。古蝎子对自己还是有防范的,真正要紧处,还是不肯轻易告诉他。 “师傅厉害!”要引古蝎子说话,拍马屁是最好的方法:“师傅这招绝了,不管陈富贵去不去王春家闹,陈富贵兄弟,都有了杀王春的理由。” “没错!”古蝎子赞赏道:“这点你说对了,而且陈富贵去不去王家闹,都一样!陈富贵兄弟五人,大的死是牢里,还有四个,不论他在王春家吊着被不被家里人赎回去,都还有三个兄弟在家里,我们这次定的,就是找三个替死鬼,三个就够了。有陈富贵去王家闹一闹,外人瞅着,就更像那么一回子事了,陈富贵不但被害死了大哥,还被王家吊打一顿,他不报仇,才怪!” “三个?难道大师兄撸了陈家兄弟三个?我就看到两个啊,一个死于和王春对打,一个碎了尸。”志远心一沉,心说亲爹啊,自己第一次帮古蝎子做坏事,不是搞出了八条人命之多吧。 古蝎子一脸不屑:“劫道发生在大路上,陈家是兄弟三人,王春两口子加上一个保镖一个车把式,哦,还有你这个‘儿子’王冲,一共是五人,还有枪,如果在大路上陈家不死一个,说得过去吗?” 志远真是无言以对,八条人命啊。 沉默了一会,志远弱弱的问:“师傅,在大路上杀人,就不怕被别人看见吗?” 古蝎子拍拍志远的脸:“聪明!问到点子上了!怕!但不能因为怕就不做事了,那要怎么办呢,既然怕被别人看见,就不让别人看见呗。” 志远一脸惘然:“难道师傅还会障眼法?” 古蝎子呵呵笑了起来:“差不多儿!你被迷晕的地方,是个小山谷,你们后头,是老子的大爬犁,有老子在,没有任何人能进那山谷,而前头,是你大师兄,别以为你大师兄就在谷口堵着,还有一队人,在更前头的地方,如果有人要进谷,那队人自会想办法,把那些人拌住,懂?” 志远点头,表示受教:“懂了,师傅是在教我,不能因为有难处,事情就不做了或做成半吊子,一定要想法子,把难处都解决掉,兵来将挡,水来土吞,想尽法子,把事情做妥当了!” 古蝎子的笑里,带上了宠溺的意味,拧拧志远的腮帮子:“聪明!” 志远想了想,又问:“师傅,被蒙汗药药晕的时候,正好是在那山谷里,这难道也是你算好的?你是怎么算的?还有,那酒,是王春带来的,大家都喝了,为什么你们没事?” 古蝎子瞥志远一眼:“小子心够细的啊,没错,是算好的,蒙汗药并不是下在酒里的,你小子想破脑袋,都不会知道你们是怎么着的道!这里头,学问大着呢,这个你别问了,你大师兄求我多少年了,都没教他,自然更不会教你!” 这钉子碰得! 志远听说过古蝎子最厉害的是一种什么红毛丹,能让人光着身子饮冰卧雪,也能让人慢慢的全身烂臭而死,但不论是烟牙还是韩萱,都不知那东西的配方是什么,这个古蝎子,还留了几手不教人呢。 “师傅,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 “说!” “师傅,你怎么知道王春出门一定会带上那个玉璧?” “呵,不错,又问在点子上了。”古蝎子一副诲人不倦的调调:“做大事,眼光要远,心却要细,事前的工夫也要细致,五常县有个玩古玩的圈子,圈里的人会经常斗玉,就是把自己收藏盘玩的宝贝拿出来比,那个玉璧是白玉质,不是那么容易盘得出来的,但盘出了可就真的是件宝贝,这王春为盘这件东西也是下了功夫,天天玉不离身,这在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呢,一要提前打探捡舌漏,二呢,昨天见到他时我在他身上探过,确定东西他是带在身上的,今天才动的手!” 志远听完,忽闪着睫毛,没再说话。 古蝎子为王春布的这个局,比他所能想到的,要完美得多。 特别是古蝎子在多年以前,就能为今天的得手做好准备,留下了王冲的玉佩,记下了胎记的位置和形状,这得有多么深沉的心机! 自己和古蝎子比,真的还差得太远,别的不说,光在这眼光的长远,心思的缜密上,就差了老鼻子了! 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正说着,黑心虎带着二棒槌等人,干完活回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往爬犁里钻。 志远想站起来,他在徒弟中排在最末,师兄师姐们面前,他可不敢不遵礼数,一个古蝎子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再得罪了哪个师兄师姐,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然而,志远却没能站起来,古蝎子按住了他,他只好就那么继续在古蝎子膝盖上坐着,搞得志远好不尴尬。 徒弟们各个都是人精,一搭眼就知道老爷子又不知哪根筋抽了,又稀罕上了小狐狸,老爷子一会把小狐狸往死里整,一会又把小狐狸当宝,真他妈的让人无所适从! 黑心虎最会来事,没事人一样,还关心的问:“小师弟可好点了?你刚才干呕得厉害,要还想吐,我找块姜给你嚼,压一压。” 志远乘机从古蝎子身上站起来,恭敬的垂手给黑手虎回话:“好些了,谢谢大哥!”说完也不敢走太开,在古蝎子边上坐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狗圈 古蝎子看一眼外头,问:“可搞利落了?” 黑心虎道:“师傅放心吧,全妥了,陈富贵的衣服也全烧成灰倒冰窟窿里了”。 古蝎子手一挥,爬犁就已经动了。 各人纷纷坐下,韩萱坐在最里头,她刚才看到志远好好的坐在古蝎子怀里,才算是把一直悬着的心略放下些,老东西有所醒悟,但也似乎仍稀罕着小狐狸,这种茅盾让韩萱迷惘,但也暗暗的为志远庆幸,因为王春之局已经完成,志远最大的“用途”已经完结,志远要再敢不听话,随时可以卸磨杀驴了。 北风呼号,大雪纷飞,果然如古蝎子所料,下起了大雪。 爬犁奔驰着,古蝎子刚打完一个盹儿醒来,看见坐在身边的志远,靠在车壁上,眼睛虽然闭着,眼珠子却在眼皮子底下动着。 古蝎子伸手把志远搂在身边,轻声笑问:“怎么还没睡,又在想啥坏主意呢?” 志远想着八条人命,心里羞愧惊惶,哪里睡得着,轻轻的回道:“师傅厉害,坐着也能睡着,我没师傅这道行,睡来睡去睡不着。” “那,靠着吧。”古蝎子说着,按了按志远的头,意思是让志远靠在他的身上睡。 志远见古蝎子今天似乎又被自己迷住了,对自己格外的好,便卖个乖靠在古蝎子身上,半央求半撤娇:“师傅,你啥时教我功夫啊?” 古蝎子鼻子里一哼:“这个,年内,你别想了!”古蝎子说着,把嘴凑近志远的耳朵,距离极近,那狞恶的鹰钩鼻,都顶到了志远的脸上了。 志远立马浑身不自在。 然后古蝎子在志远耳边说了一句话,让志远更加的不自在:“想跟我学功夫?啥时你杀人不眨眼了,我教你。” 古蝎子当夜带着徒弟们离开了五常县,回了哈尔滨,隔了两天,留守在五常县的徒孙回报,王春案,五常县警察局经过侦查,确定陈富贵有杀人重大嫌疑,已发通缉令通缉陈富贵。 王春此局,古蝎子完胜。 除了实收了王春3000大洋的“养儿费”,那枚汉“长乐”镂雕螭纹璧是日本人已经发了话要的,4500个大洋之外,还另有车马费。从王春身上还搜到一枚南北朝的黄玉辟邪兽,价值也不菲,几百大洋是有的。还有王春保镖身上的一支长枪一支短枪,以及从王春老婆身上搜来的首饰若干,这次五常县之行,净赚了差不多一万大洋。 这在古蝎子的赚钱生涯中,是收获最大的一次。 这天,在哈尔滨鼎鼎大名的道外十六道街“新世界”大饭店,古蝎子包了个雅间,和徒弟们及徒孙中的几个骨干吃饭庆功,同时也受志远的拜师之礼,正式收志远为徒。 这天的宴席极之丰盛,喝的酒除了古蝎子喜欢的二锅头,黑心虎赛潘安爱时髦,什么俄国黑啤、清啤,还有各种果汁汽水也摆了一桌子。 等志远给古蝎子磕过了头,行过正式拜师礼,古蝎子把志远叫到了身边。 志远脸上陪着笑,但脸色却很差,平时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上,更是有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据说是五常县回来之后,晚上总被鬼压床,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了就做恶梦,已经几天没睡好了。 古蝎子揽着志远,心疼的道:“瞧你这小脸,又青又白,你要真的怕鬼,今晚就到我屋里来跟着我睡吧。” 志远才不愿意跟古蝎子一起睡呢,跟烟牙一个炕,怕的是鬼,跟古蝎子一起睡,还得怕人。 志远陪笑道:“我都已经是师傅正式的徒弟了,还和小屁孩似的粘着大人睡,那多掉师傅的份啊,师傅不是说了吗,这就是一个坎,这个坎,得自己过了才能够跟着师傅混呢。师傅,放心吧,我一定出息给你看。” “嗯,有出息,乖!”古蝎子说着,乘机在志远的脑门上大亲了一口。 烟牙边上瞅着志远,晒笑道:“这会子,尽说漂亮话儿,都不知是谁,昨晚吓尿了炕!不让熄灯,还整晚往我怀里钻。” 席上众人,哄堂大笑。 “谁往你怀里钻啦?”志远瞪着烟牙,不忿的嚷道。 “好好好,没钻,但你把手伸进我的被窝筒里,揪着我胳膊整晚不放,你自己说,有没有?” 志远顿时就扭捏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古蝎子听了,心里却是一荡,想着小狐狸因为害怕,往自己怀里钻的可爱模样,不禁莞尔。 古蝎子口袋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是那个很多年前,为他死在康平的儿子买的那个金锁片。 今天是小狐狸正式拜师的日子,古蝎子又把它带在了身上。 这东西自打从志远身上收回之后,他不止一次,想把他戴在志远的脖子上。 但每一次,他都忍住了。并且深深的,自我警告一番。 他不是不舍得这个足一两的金锁片,是这个金锁片的象征意义实在是太大,谁戴上它,表示自己把他当儿子看。 他古蝎子岂可有、岂能有感情上的羁拌! 所有的徒弟,不过是他用来供自己驱使,帮自己赚钱的狗!其中的韩萱,还是自己嫡亲的侄女呢,他甚至拿她当泄欲的工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臭小子,当作是儿子看,古蝎子到这时,已经不是担心其中的危险,他自信小狐狸这样的一个小屁孩,是根本威胁不到他什么的,而是他自己不甘心。 古蝎子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一个才十多岁的臭小子,哄骗到甘愿付出真感情的地步。 可跟小狐狸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开心、很舒服。 整小狐狸很爽,把小狐狸往死里整,每次小狐狸都晕死过去或大病一场或差点疯掉,这让他心里又是痛,又是爽,然后小狐狸会从拧巴变得听话,最后乖乖的到他怀里来,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整小狐狸都整上了瘾! 而小狐狸的聪明和心善孝顺也着实惹人爱怜。虽然心善孝顺是他认为最要不得的品德,但说句心里话,他知道心善孝顺的孩子难得,他也稀罕! 小狐狸还勤快,纯孝。 自从有了小狐狸,古蝎子感觉自己过得真的和皇帝一样!小狐狸服侍自己,给自己按摩,陪自己聊天,俩师徒兴高彩烈的讨论《水浒传》里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无一样不极之舒服,无一样不深合已意。 被小狐狸伺候过,让古蝎子感觉,自己以前的日子,简直都他妈的白活了! 而古蝎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小狐狸呆在一起,小狐狸的一颦一笑,他看在眼里,都觉得有意思! 小狐狸是在迷惑自己吗?不是的!多少次,自己想把小狐狸留在自己的房里睡,这臭小子,总有各种理由,逃回烟牙的房里去。 而自己也总很奇怪的,由着他去,并不强他。 古蝎子在心里叹口气,自己不甘心也好,不承认也好,自己确乎已经中了这小狐狸的毒。 古蝎子看一眼被自己揽在身边上的志远,心中暗暗的一声叹息:“臭小子,你要是我亲生的,多好哇!” 那这金锁片给不给小狐狸呢。 给!古蝎子决定了! 古蝎子想给志远戴上这长命金锁,把志远当儿子看,可又心有不甘,便在心里为自己的决定找理由:“古成义!你心里明白那只是对小狐狸的笼络,而不是你把他当儿子看的信物就是了,小狐狸就是自己养的一条狗,而这金锁片,只不过是个很昂贵的狗圈,再昂贵,也只是狗圈,用来套在小狐狸的脖子上,让小狐狸听自己话的东西!狗圈的绳子可是牵在自己手上的,自己要小狐狸作一个揖,小狐狸就得做一个揖,要小狐狸滚一个,小狐狸就得乖乖的滚一个,哈哈!” “小狐狸,”古蝎子掏出金锁片给志远戴上:“今儿你正式拜师,这是师傅送你的进门之礼,老人们都说,戴金锁压惊,晚上戴着这个睡或压在枕头底下吧。” “谢谢师傅!”志远恭敬一揖,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古蝎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也是自己赢取了古蝎子信任的明证。 席上众人都哗然于老爷子出手这么阔绰,纷纷称赞、道喜,一片乱哄哄的。 只有黑心虎愣了一愣,他跟古蝎子的时间最长,知道这个一面刻有松鹤遐龄图案,一面刻有“长命富贵”四字金锁的来历,他没想到,老爷子会把十多年前,没来得及给自己亲生儿子戴上的长命金锁,戴在小狐狸的脖子上。 “他妈的,老爷子这是,把小狐狸当儿子看了啊!”黑心虎心里泛酸。 毕竟,徒弟中他的功夫最好,也是老爷子最得力的助手,很多事,很多局,老爷一向也只与他商量,他参与了老爷子的很多秘密,这在徒弟们中,是独一份的!一句话概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老爷子今天竟然把小狐狸当儿子看,而不是把他黑心虎,当儿子看! 但黑心虎很快就释怀了。 老爷子把小狐狸当儿子看也好,这样,自己和师弟师妹们,更自由。 一直以来,他和二棒槌烟牙他们一样,对于老爷子宠小狐狸,是持放任甚至是怂恿态度的,因为有小狐狸陪着老爷子,他们乐得清闲,不用在老爷子跟前伺候,看老爷子的脸色,挨老爷子的打骂,能猫在自己屋里,或外出找乐子,想干嘛干嘛。 韩萱就更不用说了,有小狐狸陪着老爷子,老爷子自然就少上她屋里作贱她。黑心虎心里是很可怜他的这个堂妹的,只是迫于古蝎子的淫威,一直都装聋作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梦魇 这顿庆功宴尾声时,古蝎子给徒弟们分了五常县此行的花红。 玉璧等东西,因为还没出手,言明以后得款后再分,这次分的,是到手的那3000大洋的“养儿费”,其中,黑心虎参与计谋设定并杀人最多,功劳最大,分500大洋,二棒槌兼做了碎尸及彻夜赶爬犁等脏活重活,分300大洋,其余四个徒弟,每人分200个大洋,另有40个大洋,由跟着黑心虎一起去五常的几个徒孙们平分,再另有10个大洋,分成红包若干个,给在圣丰银楼里的、和在本地管理行乞之“蚕”的徒孙们分一分,大家随喜,但为了掩人耳目,最后这一部分,只以古蝎子收徒之喜名义发放,绝不准提五常之行。 徒弟们少有的一次分到这么多钱,一片欢呼声!各个眉开眼笑,古蝎子不让磕头,黑心虎在领大洋时还是磕了头,黑心虎做了样子,一堆子人便争着给古蝎子磕头。 烟牙羡慕的和二棒槌打哈哈:“二哥,你足足多100大洋哦,唉,早知,我也去碎尸了。还不只100大洋,以后玉璧那些东西卖了,也是这么分,天啊,算起来,你比我们多好几百。” 二棒槌得意洋洋:“哼,这会子来算这个帐?干活时倒一个个只会挑轻的!说声去望风,跑得那个快!” 志远听着,看着,又学到东西了。 志远心算能力强,立即算出古蝎子这一回,分给手下的,一共是1650个大洋,这占3000大洋的一半还多了,这样的分红比例,不得不说,很高了。 就刚才还有人说,那“大义”帮的曹大头,得了钱,九成的钱先自己搂着,余下的才让手下人去分,还左克扣右克扣的,一样是提着脑袋干活,是不是跟着个好主子,就是不一样。 志远瞄一眼被一群人围着恭维的古蝎子,平时权威强大,动不动就对手下人拳打脚踢,但得了钱分红时,也真的慷慨,而且论功行赏,赏罚分明,怪不得徒弟徒孙们,肯为之卖命。 还有古蝎子那连环计,目光长远,布局精妙,心思缜密,让志远从中学到了很多,最受益的是古蝎所说的,做大事,眼光要远,心却要细,凡事都有难处,不能因为有难处就畏难,要用万全之策,把这些难处一一解决。 还有古蝎子多年前和王春是熟人,可化个妆,换个身份,就敢亲自去忽悠王春,这份自信和胆识,还有演啥像啥的过硬功夫,也让志远钦佩不已。 除了古蝎子,他的几个徒弟身上,能学的东西也很多。志远对烟牙的化妆术,尤其感兴趣。 自打在五常县杀了王春的老婆,加之硬被逼着看着陈富贵被碎尸,志远一连几天,都精神恍惚,晚上睡觉几次被鬼压身,人的意识是清醒的,能听到周围的声音,可就是睁不开眼,浑身像被什么恶鬼压着,口不能言,手脚身体一动不能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挣扎都是枉然,非得有什么大响动,或烟牙发现他不对劲,推他一把,或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呼吸急促,人才能醒过来。 现代科学将“鬼压身”解释为一种睡眠瘫痪症状,而以前,民间通常认为这是恶鬼作祟。志远还小,从小生活在迷信之风盛行的浑河堡,那些能吓唬到孩子的鬼故事听过不少,自然也就不能免俗,认为真的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恶鬼来找他了。 即使古蝎子明示暗示他,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鬼,有也是自己吓自己,疑心生暗鬼生出来的,也无济于事,志远将信将疑,心里还是怕。 这天喝完庆功酒回到圣丰银楼的后院,临睡前,志远做了好一番准备功夫。 他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今晚,他必须好好的睡一觉! 再这么恍惚下去,身子垮了不说,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各个都是人精,在他们面前,要因为精神头不足心里装不住事,露了马脚,可咋整! 何况,他明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要没清醒的头脑,万一做砸了,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同屋的烟牙,看着志远忙活:把一尊观音像摆在柜上,恭恭敬敬的合掌跪拜,嘴里边念念有词——这观音像是韩萱送来的,说给志远放在屋里,在菩萨在,或许能镇得住鬼。 然后就见志远上炕,把几床被子垛来垛去的。 “这是干嘛呀?”烟牙不解。 “鬼压身总是在朝天睡的时候,”志远道:我用被子从后面顶着自己的后背,就那么一直侧着身子睡,或者就不会被压了。” 烟牙一笑,这小狐狸倒是很善于观察和总结,他这法子说不定,还真的能管用。 “四哥,我先睡了,灯可千万别熄啊!”志远说完,又对烟牙歉意的道:“四哥,我知道亮着灯你睡不踏实,都是我怂,怕黑,请四哥再担待个一两天。” 小狐狸如此陪软话儿,烟牙还能说啥,况且小狐狸在他的屋子里住,把屋子收拾得妥妥贴贴的,老爷子要给了他点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也会第一时间把东西和自己分享,之前没去五常时,晚晚看书到很晚,为了不影响自己休息,还搞了个纸皮灯罩,人缩在炕角里看书,小狐狸是个很懂事、不讨人嫌的小师弟。 虽然烟牙也曾在心里暗暗怨恨过,老爷子怎么把小狐狸硬派在他屋里,这让他少了多少自由、多了多少事儿!可相处久了,还是感觉有小狐狸这么一个伴儿,还是不错的,小家伙蛮招人疼的。 “早点睡吧,”烟牙道,见志远拧开了一个酒瓶子,马上道:“喝一点可以,喝点酒好睡些,可别喝太多了,你向来不会喝酒,喝多了烧肠胃!只准喝两小口!” 借着酒力,志远总算是睡着了。 半夜,志远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着,首先就想到这是什么脏东西,鬼怪一类的东西,吓得他不敢睁眼,很想把头也缩进被窝,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窸窸窣窣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似乎那东西已经爬上了炕,就在他身边!那东西窥探着甚至将头凑近了他的脸,似乎在嗅着什么! 志远的脸感觉到那东西口鼻里喷出的轻微的热气,带着一种腐臭的气息。 志远从小听的鬼故事里,鬼喘气可是不会带热气的,志远在被窝里紧握了拳头,这个东西不是鬼!是人!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 志远怕得要命! 但他不可以坐以待毙!正如古蝎子教他的,凡事都有难处,不能因为有难处就畏难,要用万全之策,把这些难处一一解决。 志远悄悄的把被窝筒拔松开些,再把眼睛欠开一条小缝,眼前一个黑色的人影,房里灯光本就昏暗,这个黑色的人影背着光,面目完全看不清。 志远正心如电转,思忖应该怎么办,那东西似乎发现志远醒了,突然就一个猛扑,似乎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就向他面门咬了下来。 志远早有防备,双手扯着被子向上一顶,双脚同时狠狠的一缩,然后就是拼命的一蹬! 可除了被手带起的被子,什么也没蹬到! 志远吓得跳了起来,眼前那黑影一闪,倏的一下,就不见了!志远大叫“四哥”,却没人回应,眼一扫,发现就睡在他右边的烟牙早就不见了,炕上空空的! 志远惊慌恐惧,悚然四顾,灯光突然变成了阴惨惨的绿色,阴风阵阵,在炕的对面,窗口那里,飘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一身黑袍从头拖到脚,黑袍里不知是人是鬼,可若是人,他怎么可能没有脚,就那么飘浮在半空? 就在志远惊恐得喉咙里“咯咯”有声的时候,那黑影慢慢转过了身! 青面、撩牙,双眼滴着血,泛出粼粼红光,带着刻骨的怨毒,瞪着志远,颈下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散发着混合着血腥味的腐臭味,样子却是一个女人,王春的老婆! 真的来了! 终于来了! 那女鬼身形飘动,双手形如利爪,高高举着,发出一阵凄厉的如鸡叫般恐怖吓人的笑声,然后就是一句幽长的:“还——我——命——来——!” 然后就是一个启动,向志远飘来。 “大娘!”志远颤抖着大叫:“杀你是无奈,大娘,我错了,你放过我,我帮你去找王冲!” “冲?冲儿?”那女鬼身形停住了,嘴里念叨着,高举的利爪,慢慢放下了。 志远一见有门儿,立即保证道:“是啊,大娘,我帮你找他去,如果他还在世,我把你们的事告诉他,告诉他你有多疼他!” “我的冲儿啊——呜——”那女鬼发出细细幽幽的鬼哭,既让人毛骨悚然,也让人一掬同情之泪。 正当志远以为可以和这女鬼“好好谈谈”的时候,女鬼的黑袍突然无风自舞,一团一团黑气冒出,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恶鬼! 志远看了真是心胆俱裂,那一共是八个恶鬼,无不面貌狰狞、眼神狠毒,为首的一人,就是王春的样子,恶狠狠瞪着他,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锯齿刀。 这明显是来索命的! 炕上什么都没有,志远操起了炕桌! 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阻挡他回家去见他的爹爹! 不能! 除非是他死了! 恶鬼们把志远围住了! 寒光一闪,那锯齿刀向他劈来,志远用炕桌一格,“咔嚓”一声,锯齿刀就被嵌住了,争持间,其它恶鬼乘机一拥而上,把志远手脚脖子都扣住了。 志远只觉得四肢和脖子上被扣住的地方,冰寒入骨,跟着就是一种被牵拉的痛彻心扉的痛,这些恶鬼,要把他五马分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英雄之梦 就在志远以为要被恶鬼们五马分尸,活活撕裂的时候,“咔嚓”一声,屋瓦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一个大洞,一蓬血雨从天而降,血雨味道极腥,落在志远身上没有什么,但落在那些恶鬼身上却是滴在哪,哪里就立即冒烟,恶鬼们立时炸了群,鬼哭狼嚎的闪避着血雨,哪里还顾得上撕裂志远,把志远扔下纷纷闪避。 “嘭”的一声音,一条被杀死还在喷血的黑狗从天而降,扔在志远身边,恶鬼们更是惊惶鬼叫,不敢近前,这时从房顶破开的大洞那里飞甩下一条绳索,一条黑影矫健而迅捷,游绳而下,那黑影一身夜行衣靠,脸蒙黑巾,下到炕上,一手抱起志远,然后攀着绳子,两三下就跃上了房顶,然后几个纵身,掠过了几重屋檐,一个下坠,跳落在一匹黄膘马上,那马似乎是早就备好在那里的,主人一上鞍,就疾驰飞奔起来。 志远被那黑衣人夹在腋下,耳边风声呼呼,志远是从被窝里起来的,身上没有大毛衣服,冻得发抖!惊惶过后,感觉那夹着他的臂弯,结实有力又熟悉,这时天边已泛鱼肚白,志远细看黑衣人,身形还真是像爹爹海山呢,急忙惊问:“爹爹!是你么?!” 那黑衣人一边扬鞭催马,一边脱下自己的老羊皮袄,把志远包好抱坐在身前,然后拉下了脸上蒙的黑巾,正是杜海山! “爹爹!我不是在做梦吧!”志远欣喜若狂,紧紧抱着海山,一会哭一会笑,开心得差点没疯掉! 太阳升起来了,大概已经远离了危险之地,海山停住了黄膘马,下马把黄膘马系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然后把志远拥进怀里。 两父子都没说话,这一刻,志远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真真的,这一刻,千金难买、千金不换! 许久,海山才放开了志远,看他还光着脑袋,就脱下了自己的狐皮帽子,给志远戴上,还弯下腰,仔细的替志远把老羊皮袄的扣子一一扣好。 志远心里热乎着呢,问海山道:“爹爹!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圣丰银楼的?” 海山神情严肃:“不说这个,你倒是说说,那个女鬼,为什么向你索命?” 志远立即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可他一向不敢违逆爹爹,也不会、不愿欺骗爹爹,便把古蝎子的连环计和那八条人命,一一告诉了海山。 海山听了,脸上有种难抑的伤感,“远儿,还记得那一晚,你淋雨淋病了,爹爹给你按摩的时候,说的话吗?你说你知错了,求我以后再也不要赶你走,我说这道理不通,难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爹也还留着你,辱没杜家的门楣?!” 志远看着海山,呆呆的说不出话,身子僵硬,心里已经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爹爹这是要干嘛,为了自己杀了人,爹爹打算不要自己?赶自己走? 海山神情悲悯,继续道:“当时你说,只要我是你爹,就不会有那一天!可结果呢,你为了自己活命,你还是去杀人了!” 志远真的吓得心胆俱裂,他不是怕死在爹爹手里,是爹爹说的这话,分明是要不再要他了。 志远腿一软,瘫倒在地,哭道:“爹爹!我都记得!我还记得,我当时说,如果万一,真有那一天,求爹杀了我!我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 志远抱着海山的大腿:“爹爹!是我错了,求爹爹杀了我,但求爹爹,千万别不要我!” 海山把志远从地上拉起来:“不是我不要你,是你自绝于杜家,我不会杀你,你杀人,是被逼的,罪不至死,但老杜家,不再有你这个子孙!” 海山声音沙哑,带点哽咽,显而易见心里也是翻腾得厉害:“你的事,你不说,我也老早知道了,我救你出来,不但是因为我们的父子之情,也是因为你杀人确实是被逼迫的,情有可原。但你为了自己活命,就杀死别人,这是辱没杜家门楣!我说过,老杜家的人,可以不富贵,但至少要心正、善良!要刚直不阿!你既做不到,那就不配做我们老杜家的子孙! 海山说着,从身上掏出钱袋子,给志远揣在怀里,最后伸手抚了抚志远的脸:“孩子,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杜志远,只有你自己林大宝了。虽然你再不姓杜,也望你不忘杜家曾经教你的道理,做个好人。这里往前一里路,就有镇子,黄膘马也留给你,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海山说完,转身离去,志远哪里舍得,扑上去要抱着海山,但海山身形一动,人就已经在数丈之外了,志远根本连海山的衣角都没捞着。 志远对着海山的背影,扑通一跪,哭求道:“爹!别撇下我一个人,我这辈子,只姓杜!” 海山没理他,远去的脚步没有停歇。 海山的背景越来越小,志远崩溃了,看到马鞍子上,挂着个小皮套,那是他爹爹的刀套,里头有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这柄匕首,是爹爹在三江好的师傅扫北的遗物,爹爹一直带在身边。 志远扑过去,抽出那柄锋利的匕首,对着海山的背影,竭尽全力哭喊道:“爹!你和爷爷打小教我的,我没忘!我生是杜家人的,死是杜家的鬼,爹!我欠的一条人命 ,我用我自己的命来还!爹,把我埋在爷爷边上!带我回去!” 海山回头见志远手握匕首,大惊失色:“远儿!不要——!”一边惊叫,一边飞扑而来。 志远却心意已决,把匕首往自己脖子上就是一抹! 银光一闪,一道血箭喷射在雪地上。 海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远——儿——!” “啊——”志远捂着脖子,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身的汗,一脸的泪。 边上的烟牙也被惊醒了,支起身子看了看,问志远:“咋,又被鬼压身了?咦,小狐狸,你怎么哭了?”之前志远被鬼压身,虽有惊吓,但不会流泪,这一回是怎么了,把人吓得这样? 志远没有回话,只回味着刚才的梦境。 离开爹爹这么久了,这是爹爹第一次入他的梦,他要把爹爹在梦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到烟牙要起身,志远才转头对烟牙道:“四哥,我没事,就是做恶梦了,你睡吧,我坐一会再睡,你别管我了。” “那你把衣服披上啊!”烟牙叮嘱了一句,也就钻回被窝继续睡他的觉了。 志远依言把皮袄披上,心里有事觉得气闷,干脆起身下炕,走到窗边,把窗子支起,几个深呼吸,冷咧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志远又把梦境仔细的细想了一遍,已经太久没见过爹爹,即使明知那只是个梦,即使这是个让人伤心欲绝的梦,志远还是贪婪的留恋,留恋梦里爹爹把他拥进怀里的那一刻。 窗外飘着雪花,志远静静的伫立窗前。 抬眼望天,满眼尽是飞雪,这一晚,爹爹宿在何处? 爹爹若踏雪回村,在经过村口时,是否会看向村口大树下,有没他的远儿提着灯,打着伞,在迎候他回家? 才干的眼泪,又无声的顺颊而下。 “苍天在上,我杜志远,再不会为古蝎子杀人!爹爹,我人虽然在贼窝,我的魂,却在杜家!在你的身边!我姓杜,我只跟你姓杜!” 可如果不杀人就活不下去呢? 那也不杀! 就像古蝎子教的那样,有什么难处,想出万全之策去一一化解,实在化解不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梦境里,爹爹不要自己,自己自杀了。 如果这发生在现实中,自己会自杀吗? 不会! 自杀最他妈的没出息! 在湖炭矿时,志远就已经知道,人生在世,得做些什么! 而不仅仅只是,要回家与爹爹团聚。 以前只和爹爹相依为命,可现在,阿牛、石头,还有好多在湖炭矿惨死的小伙伴,还有被古蝎子一伙,强撸巧骗被迫离开父母的孩子们,惨死的林忠,那些被砍手砍脚、挖眼削鼻,然后被扔去当乞丐的“蚕”们,已成了他挥之不去的记忆。 为什么古蝎子、周扒皮、黄二麻子之流敢如此作恶? 古蝎子是通缉犯,多年以来,他疯狂作案从未停歇,却逍遥法外,这是官府无能! 周扒皮、黄二麻子残害矿工特别是童工、一次瓦斯爆炸死了几百人,周扒皮却还是矿主,黄二麻子还是包工头!为什么矿工们家属们只有哭,没人敢造反?因为周扒皮、黄二麻子身后,有官,有兵!这是当权者无道! 以前,志远一心只想着怎么和爹爹一起过好日子,从来没有过英雄之梦,是经历的苦难,让他眼界得以开阔,知道不能只看自己,只看自己一家,更要看到大家,胸怀天下。 爹爹是他最大的牵挂,但已经不再是他的唯一的牵挂。 志远的心情,从悲伤转为豪迈,现在,他想要有出息,想成为一个英雄!想发奋图强,日后当官掌权,为石头、为惨死的小伙伴,为那些被砍成残废的“蚕”们报仇,并惩恶扬善,造福百姓! 志远仰头对天,暗暗发誓:“爹!不论如何,我要回到你的身边!我不要你一辈子奔波在找寻我的路上,如果还能让我叫你一声爹,那是我之大幸,如果你觉得我作恶太多,再不配做你的儿子,那我的命你尽管拿去,如果你留我性命——”志远脑海里浮现起周扒皮、黄世仁、还有古蝎子的种种罪孽,不由得紧握拳头:“我将穷此一生,让那些让我失去你的人,让那些丧尽天良,坏事做尽的人,不得好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关四脱逃(一) 第二天一早,古蝎子吩咐徒弟们好好打扮打扮,中午要和本地一个黑帮头子吃饭,要好好的显摆显摆已方的实力,解决那黑帮,老向圣丰银楼和在本地行乞之“蚕”伸手的问题。 整个上午基本没什么事,志远在古蝎子的上房,伺候坐在炕头上的古蝎子抽旱烟。 志远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古蝎子瞄他一眼:“小狐狸,听老四说,你昨晚又被鬼压身了,还吓哭了,你梦到啥了?” “梦到王春的老婆,带了一大堆恶鬼,来找我索命,”志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师傅,我想用师傅赏的大洋,找个庙,悄悄的做场法事,给她超度超度,我听四哥说,大概也就两、三个大洋,就可以了。” “不行!”古蝎子一口回绝:“这不是钱的事,万一走漏了风声,”古蝎子瞥志远一眼,眼神里明显带着不满,“现在是啥时候,生怕人家不知道王春案是我们做的?还说你聪明,这都想不到?” 志远羞愧的低下了头,静静的侧身上炕,跪在边上,手指轻柔的帮古蝎子揉腿按脚。 古蝎子很想告诉小狐狸这世上就没有鬼,可想想这小子怕鬼,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之前在铁岭蚕房,小狐狸就是因为听到鬼哭害怕,结果投铁岭蚕头怀里去了。既然他怕鬼,那自己何不加以利用,让小狐狸心甘情愿的,投自己怀里呢。 “今晚上,你过来我屋里睡,不准推辞!”古蝎子语气严厉:“也不撤泡尿照照,人都快熬干了,整个一小苦瓜似的,再不好好睡一觉,我都怕你要疯掉。” “嗯。”志远轻轻的应了一声。他才做完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做得顺手,这便已经是老天眷顾,这个时候,不宜太过生事。 “睡一会吧,大上午的,师傅不累,不用伺候了。”古蝎子说着,乘机放下旱烟袋,把志远揽在怀里,把志远的头按着靠在自己心口的地方:“师傅七杀入命,你就安心的睡。” 志远听话的蜷缩在古蝎子的怀里,眼睛半开半合,还不忘央求古蝎子:“师傅,我想买些新书。” 王春之局,志远也分到了200个大洋,他从来没见这么多钱,以前当小倒爷,一个月能赚上个一元两元,就很了不起了,200大洋,他得倒至少8年的货!可有钱了,却因为自己被人看着,轻易出不了这圣丰的后院,而没处花去。 “妈了个巴子的,你就一书虫!你不知道书贵?!”古蝎子不满的嘟嚷道,《水浒传》那么大部头的书,这才买回来多少天啊,这只书虫就吃完吃透了,又得买新书来喂!一本新书,动不动就要大洋几角,妈了个巴子的,这只小狐狸,饲养成本也太高了! “师傅,买书用我自己的钱,我不上窑子,不买汽水,不买蛋糕,就买点书。”志远生怕古蝎子不答应。 “放屁,什么叫你自己的钱?!”古蝎子没好气地:“你的那些钱,是你自己挣的吗?那是师傅分给你的!” 古蝎子说着就来气:“说起分给你的钱,你是不是央你大哥,找人给铁岭的蚕头,带50个大洋啊?” 志远心一凛,还真的什么都瞒不住这老东西。只希望老东西只看到这事的表面,别洞察到这事的内里! 拿到200大洋后,今天一早,他确实找过黑心虎,说蚕头大叔因他被师傅打断了腿,他心里不安,把50个大洋悄悄交给黑心虎,求黑心虎找人顺便给带去铁岭,给蚕头治腿。 “是!”志远低着头,“不敢欺瞒师傅,是有那么回事儿。” 古蝎子一声冷笑,抬手就赏了志远两个爆栗:“哼,你赚钱不快,散财倒蛮快的!” 古蝎子心里不禁又酸又气,蚕头是个什么东西,连他的狗都算不上,小狐狸竟然当他是宝!小狐狸人在自己身边,心里想着的却是远在铁岭的蚕头,还他妈的要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去治被自己打断的腿!而那蚕头,也真他妈的活腻了,他古蝎子的徒弟,是他一个小小的蚕头能抱在怀里的吗? 古蝎子脸一黑:“老子打断了他的腿,你倒好,出钱给他治腿,这是想落你师傅的面子?显摆师傅的狠毒、你的好心?” 志远头上又是痛,心里又是急,吓得坐直了身子,急忙辩解。 志远说些什么,古蝎子并不很在意,看着志远又急又委曲,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心里很爽。 “哼,以后,还敢私下,给蚕头好处不?” “再不敢了。”志远马上保证。 古蝎子一声狞笑:“蚕头那老面瓜!如果换作是别人,老子立马把他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了,”古蝎子看志远一眼,换上温和的语气:“可看他是我家老六心里亲人的份上,你那50个大洋,我让老大派人,给他送去了,还另赏了他20个大洋。你没想到吧。” 志远抬起泪眼,呆呆的看着古蝎子,这确实大出他的意料。 惊诧和感激,都写在小狐狸的脸上呢,那眼眶里噙着的泪水,这时无声的就滑落了。 古蝎子心里好笑,这只是一个谎言,就已经让小狐狸又一次相信并感动了。 当然,这也并不完全是一个谎言,他只须吩咐一声黑心虎,这个谎言,就会被追认成为一个事实。 70大洋,妈的自己还要倒贴20个大洋,妈了个巴子的!但能买到小狐狸的心,还是值得的。何况,钱在蚕头手里也就过过手,哼,他有的是办法,让蚕头把钱,再乖乖的给他吐出来! “谢谢师傅!师傅的好,我会记在心里。”小狐狸感动得声音都哽咽了。 古蝎子伸手,一边替小狐狸拭泪,一边重新把狐狸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你的钱,一会子全交给师傅替你收着,免得你着三不着两的全散了,以后要用钱,来找师傅要。”哼,小狐狸让他赔了20大洋,他要把小狐狸的钱全抓上手! “嗯!”志远乖乖的应道。 “今儿,应酬完那午饭,回来之前,师傅带你买书去!” “真的?谢师傅!”这实在意外的惊喜,志远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一说买书就来劲儿是吧?”古蝎子气得两眼一瞪:“妈了个巴子的!你睡不睡?!” 吓得志远赶紧重新靠在古蝎子怀里,闭上了眼睛。 怀里的小狐狸睡着了,很乖。 看着小狐狸,古蝎子的一双三角眼,咕噜噜的转着。盘算着,怎么才能彻底收服小狐狸的心。 钱是要揽,可古蝎子也知道,世上的钱,赚不完。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还能过多久?自己已经五十岁了。 钱要赚,小狐狸也要抓紧收服。 小狐狸对蚕头这样的一个人,都能真心相待,老天不错,临老,送了一件大礼给自己,这件大礼,就是怀里的这只小狐狸,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宝贝。 原想着,等赚够了钱,把跟自己的人,从这个世上完全抹去,再找个人,做自己的替死鬼,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做个富家翁。 古蝎子早有计较,到时,先利用黑心虎和二棒槌,抹掉其它,包括自己的亲侄女韩萱,这婆娘,养不熟! 然后,由自己亲手,抹掉黑心虎和二棒槌,那么,从此世上再没有人,知道他古成义的底细,他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 只要有钱,什么女人没有?什么孝顺自己的人没有?对于未来,古蝎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上谁一起共享自己的财富。 可和小狐狸处过,古蝎子的脑子真的抽了,幻想自己的晚年,能有小狐狸真心的陪伴。 至少在这一刻,古蝎子是真的希望,再过个一两年,赚够了钱,能带小狐狸远走高飞,找个谁也认不出他的地方,和小狐狸父慈子孝,乐享天伦。 古蝎子说话算话,应酬完了那顿午饭,就让黑心虎带着其它人先回圣丰银楼,而自己,亲自带着小狐狸,雇了辆黄包车,上书店给小狐狸买书去。 路上,小狐狸卖乖装萌,溜须拍马,缠着古蝎子,一心想着买那套《三国演义》。 古蝎子根本不为所动,《三国演义》,如果小狐狸看了学坏了,变得更加奸滑,可咋整。 “老子说过,男不读三国,女不读西厢,你没记性?” 古蝎子一声冷哼,就把志远吓得噤若寒蝉,屁都没敢再放一个。 一进书店,小狐狸就一头扎书堆里了。 选了一大摞近二十本,大多是民国中小学教材书。 书蛮多,价格倒不贵。 古蝎子最会玩打一巴掌再揉三揉的把戏,不给买《三国演义》,却自己买好了两部比砖头还厚的书,送给志远。 这两部书,是精品辞书《植物学大辞典》和《动物学大辞典》,乖乖,都是硬精装厚册。商务印书馆印行,印制精美,内附大量动植物插图。别说两本,一本的价钱就顶志远选的那一大摞书的价钱。 这么贵的书,志远找书时,看都没敢看,捧在手里,感动得眼带泪光:“这是我最喜欢的书,谢谢师傅……” “喜欢就好,别哭啊!”古蝎子暗暗得意儿,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志远扔了书,扑他怀里哭个稀里哗啦。 师徒俩回到了圣丰银楼,还没进内院,古蝎子就感觉气氛不对,内院门口,看守比平时多了一倍,还没进内院门,黑心虎就亲自来报:“师傅,徒弟该死!‘走蚕’了,关四不见了!” 古蝎子的脸,立时就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关四脱逃(二) 关四就是那晚和志远一起,在二棒槌房里摸黑大战二棒槌的那只“蚕”,摸黑大战那一幕,被黑心虎看了去,这个关四,虽然被二棒槌把屁股捅开了花,却不惊不乱,还能和志远一唱一和,齐心共斗二棒槌,让黑心虎起了爱才之心,没有按正常程序把他搞残废,反而以关四人很机灵,可以收为已用为由,向古蝎子请求把关四收在他门下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人好用,以后就在内院这里当个看守。 当时古蝎子并没反对,只吩咐小心考察,人绝不准走出内院。 可过了一段时间,古蝎子就改主意了,因为他发现,黑心虎经常让这个关四,进他的房里服侍他,古蝎子目光如炬,立即就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有志远服侍,过着皇帝一般的日子,黑心虎见了心痒痒了,就搞了个关四,有样学样。 他妈的,这算是什么?! 难道黑心虎还想翻天,想当老大?! 古蝎子是唯一的老大,他的一条狗,竟然想学自己的模样,享受别人的伺候,过一把当老大的瘾,这他妈的是其心可诛,找削! 之前准备五常县之行,这事且搁下了,从五常回圣丰后,古蝎子就第一时间找黑心虎来骂了一顿狠的,外加还踹了一脚,然后定下关四仍只是一只“蚕”,等最新的一批“蚕”从关内运到,就一起打残废送去当叫花子。 古蝎子当时还特别吩咐黑心虎,因关四被二棒槌奸淫过,又在内院行走了一段时间,认得师徒几人的模样,这种能“点相”的“蚕”,除了打断手脚,还必须把眼睛挖掉! 黑心虎自然不敢有异议,因为不想为关四单设蚕房还要找人看着他,便表面上不动声色,仍叫关四伺候自己,准备等新的一批“蚕”到了,一起打残废就是了。 最新的一批“蚕”,明天就要到了。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关四不见了! 古蝎子立即派二棒槌带人,在城里各交通要冲去找,看能不能把人抓回来,然后派赛潘安带人,在圣丰外院和外围,查找警戒。 古蝎子自己则亲自带着黑心虎等人,把内院又翻了个底朝天!因为这次走“蚕”,最大的问题是内院有人看守,门口的看守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这关四,就是不见了! 翻了又翻,里里外外,就是不见了关四,不但不见了关四,还连关四逃跑相关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古蝎子站在院子里,眼神狠厉,在徒子徒孙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次“走蚕”,非同小可,上次“走蚕”,是在铁岭蚕房走了志远,但那至少有迹可寻,这一次太诡异了,这关四什么时候丢的不知道,怎么丢的也不知道。这让古蝎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威胁。 古蝎子问黑心虎:“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今天早上?他在做什么?” 黑心虎只觉得头皮发麻,但也不敢不说实话:“他……他给我端洗脸水。” 古蝎子瞅着黑心虎,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真他妈的会享受!” 嘴角的笑容还没收,就已经出手如电的狠狠抽了黑心虎几个大嘴巴子,声音又大又脆快,当着一院子的人就那么打,一点面子不给黑心虎留! 平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黑心虎,既不敢躲也不敢辩解,直挺挺的就那么垂手站着,连顺嘴丫子流的血都不敢伸手去擦。 古蝎子认为这还是轻的! 妈的这个黑心虎,跟他那么多年了,混帐到定了关四是蚕,不把关四关起来,反而依然用他伺候的份上,不用窝心脚直接踹死他都是轻的! 一直折腾到晚上,各路人马回报,均毫无消息,最奇怪的是,外院和周边都打听过了,也没人见过类似关四的人走出去过,这个关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仿佛他会飞天遁地一般。 整个后院,翻得乱七八糟的,连古蝎子的上房都不例外,连炕洞里的灰都扒出来了。 找寻已经停止了,徒弟们陪着小心,在古蝎子的房里帮忙收拾。 古蝎子坐在太师椅上抽闷烟,见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挥手让徒弟们各自回屋,单独把黑心虎留了下密谈。 古蝎子没说话,而是先做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黑心虎是懂的,立即门边窗边查看一周,然后冲古蝎子轻点下头,表示确认无异常,没人偷听。 古蝎子手一招,黑心虎马上凑到他的跟前。 “老大,这事,你怎么看?”古蝎子已经冷静下来,语气和缓,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暴燥。 黑心虎哈着腰,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要谈下去,有样东西他必须先确认。 “老爷子!”黑心虎一脸期待的看着古蝎子:“这次‘走蚕’,不用说,其责在我,但敢问老爷子,我若说,我只有疏忽,没有故意,老爷子信吗?” 古蝎子毫不犹豫的道:“信!关四跑了,很可能有内鬼,但内鬼,绝不是你!” 古蝎子说完,还对着边上的一张椅子一摆下巴:“坐下说吧”。 黑心虎也跟了他很多年了,古蝎子自信黑心虎是可以信任的,这些年他交他办的事越来越多,办得都还让他满意,如果黑心虎有异心,绝不会用‘走蚕’这种事来提醒他。 圣丰银楼,甚至古蝎子的整个体系,所有的门禁和保安,都是交给黑心虎负责的,用的人都是黑心虎的徒弟,那些人虽然也是古蝎子的徒孙,但他们直接向黑心虎负责,如果黑心虎有半点可疑,古蝎子早就坐不住了。 确认了古蝎子对自己依然信任,黑心虎没去边上那椅子上坐,而是拉过一张矮凳子,然后恭敬的在古蝎子面前坐下来,只有半边屁股挨在板凳上。 今天自己丢人丢大了,‘走蚕’确实是自己的大错,老爷子的那几个嘴巴打得不冤枉,这个时候,他可不敢和老爷子平起平坐。 “老爷子,这事都怪我,贪图享受不说,还贪图省事,想着明天那批蚕就到,到时再把关四一起打残废,就没把关四给关起来,真是昏了头,也是我做事没尽心!这才有了今天的‘走蚕’。” 黑心虎先自认错,深刻反省。 然后进入对事件的分析:“关四走的时间太巧了,我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关四要重新变回‘蚕’,我待他,一直是不错的!那么,好好的,关四怎么想起来要跑了呢,我在想,是不是那小子,知道他不再是我要用的人,又变回‘蚕’了,而且明天就要把他打残废,所以他跑了——” 黑心虎深深的看古蝎子一眼:“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古蝎子瞄黑心虎一眼:“说到点子上了,从五常县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找你来说这件事,就在我这上房里说的,当时气性大,骂了你一顿狠的,外加还踹了你一脚,这响动大了些,应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了。” 黑心虎接口道:“下人的屋子,离上房都远,他们在屋子里,是听不到听不清上房的响动的。而当时夜已经深了,除了值夜的,内院的人各自在房,关四我虽然用他,但我也是有分寸的,一到晚上,他同屋的老刘会看着他,还有值夜的人,也都睁大着眼睛呢!他出不了屋子,所以他绝不可能潜到上房来,把我们聊的听了去。” “这个当然!要有人在外头偷听,以咱俩的功夫,不会不知道!”古蝎子斜黑心虎一眼,“直说吧,你怀疑谁把我们说的,听了去?” 黑心虎没有说话,而是举起右手,先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手一翻,伸直所有五根手指。 古蝎子看着黑心虎,深深点头,声音却突然低了很多:“没错,老三的屋子近,我们的响动又大了点,他可能听了去,萱子那天晚上,我和你正说事时,她进过上房给我送炖好的人参汤。” 黑心虎把身子往古蝎子身前凑了凑,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老爷子,不管是三弟还是五妹,平时都没和关四打过交道,这两人,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性子,对关四,恐怕连正眼都没瞧过,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有帮关四的理由!” “那谁和关四打过交道?” “最多的肯定是我!除我之外,是二棒槌和小狐狸!” 黑心虎低声提醒古蝎子:“老爷子忘了?老二趁你不在,有一晚把关四拉他房里了,还以要小狐狸帮他擦汗为由,把小狐狸也逛进了他的屋里,老二把关四做了,演了一出活春宫给小狐狸看,而小狐狸和关四,则联手摸黑大战二棒槌,演了一出三岔口!” 古蝎子的三角眼里,精光一闪:“所以,你怀疑是小狐狸放走了关四?” 黑心虎沉吟了一下,道:“老爷子,我觉得,不管是老二、老三、还是萱子,都不会私放关四,因为……没那个心肠!” 两人对视了一会,然后古蝎子轻轻的点点了头,表示认可。 黑心虎继续分析:“但小狐狸不一样,他跟师傅的日子浅,本性纯良,师傅还记得不,二棒槌那回烫伤了手,我听他说,就是他在把关四往死里捅的时候,小狐狸竟然以要烫伤自己的脸,要挟二棒槌放开关四。” “哦?!”古蝎子眉毛一挑,眼中凶光暴涨。 “那晚,看他们打得厉害,我进屋制止,在我要带走小狐狸的时候,小狐狸求我,要我为关四向二棒槌说情,要二棒槌放过关四,我看关四那小子机灵,一时糊涂油蒙了心,想收那关四为徒,这才有了今天的‘走蚕’!” 黑心虎长出一口气,轻叹道:“如果不是小狐狸求我,我保了关四,就凭老二那脾气,吃不着小狐狸还被烫伤了手,我一走,他还不把关四给弄死?!关四要是死了,也就没有今天这麻烦事了!” 古蝎子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一圈。 然后看着黑心虎,神情凝重:老大,你说得不错,小狐狸确实是最有可能起心救关四的人,而且,别忘了,这么些年了,咱的第一次“走蚕”,走的就是这个小狐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倾心 “老爷子,您说得没错,最有心肠救关四的就是小狐狸,可是……”黑心虎皱着眉:“最没嫌疑的,也是这只小狐狸!” 古蝎子眉毛一挑:“理由?” 事关小狐狸对自己是否有二心,古蝎子虽然有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想听听黑心虎是怎么看的。 黑心虎语气肯定的道:“老爷子吩咐的半年紧盯,我可一直没松过。除了咱们师徒,小狐狸很少能接触到别人,更别说是我房里的关四了,自那次演完三岔口,小狐狸在我屋里,是见过关四的,但不多,估计也就一两次,而且我肯定,他们之间,话都没说过一句。” “还有,”黑心虎继续道:“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关四还在!关四什么时候不见的,现在说不准,但肯定是在早饭后,到我们在外头吃完午饭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吃过了早饭,小狐狸就上您这伺候了,直到中午我们出发前,他都没离开过老爷子,若说动机,别人没有,唯他是有的,但若说嫌疑,他反而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 古蝎子没言语,只点点头。今天早饭后小狐狸就在他屋里,他好不容易,把小狐狸哄到了怀里,小狐狸在他怀里睡着以后,他把小狐狸放在炕上,给他盖上了被子让他好好睡一觉,到出发的时候,是自己亲自摇醒了小狐狸,然后就带他和徒弟们出门了,小狐狸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自然也就没有作怪的时间。 “和关四一起的那个老刘,盘查过没有?”古蝎子问。 “盘查过了,这老刘也是老人了,以前一向没什么差错,不然我也不会让他看着关四。老刘昨晚上正好轮到他值夜,今早吃过早饭就睡了,所以,关四是啥时不见的,他也说不清。” 古蝎子的脸,阴沉得可怕,黑收虎见了心里都打鼓,闭了嘴,再不敢言语。 古蝎子自己点了烟,狠狠的抽了起来。 古蝎子抽完,瞥一眼黑心虎,幽幽的道:“这么说来,内鬼一个没有?” 黑心虎想了想,好半天才答道:“不能说没有,问题是关四是怎么逃的,这个一点头绪都没,所以如果有内鬼,内鬼要做什么不得而知,这就难查了。现在只能说,还没查到有内鬼的痕迹。而且,关四这个人,精得很!虽比不上小狐狸聪明,但也非同凡响,老实说,就算没内鬼,是他自己逃掉的,我都信!” “内鬼,宁可信其有!”古蝎子咬牙切齿的道:“这事我们都放在心里,暗暗的查,好好的查,不怕强敌,只怕内鬼!” “还有,”古蝎子脸色阴沉:“关四那么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这里面肯定有个什么障眼法,只可惜,没有时间让我们细查了!这里不宜久留,关四既然是在圣丰这里丢的,那圣丰这个窝,就不能要了!” 这是要弃窝口!! 黑心虎听了,没敢接茬。老爷子向来小心,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他也不敢说老爷子这是小题大做,关四地位低下,应该不知道多少核心的秘密,但这个谁又说得准呢,现在连关四是怎么逃的都还云里雾里呢!关四这回的“走蚕”和上回小狐狸的“走蚕”,最大的不同是小狐狸只是调包,但根本不知内情,走时还是被灌了蒙汗药的,所以他虽然走了,但对铁岭老巢并没有威胁,因为小狐狸不知道老巢具体是在哪,而这次关四,是从圣丰跑出去的,对圣丰的位置肯定知晓,现在怕的就是,关四把官府的人引来。 关四应该不知道,老爷子的真名实姓,也就不知道,老爷子是通缉犯。 但关四是在关内强撸来的,又在圣丰被二棒槌把屁股捅开了花,傻子都会知道这里是个贼窝,这已经足够瞧的了。 所以发现关四脱逃,黑心虎第一时间就安排人在外围警戒,并安排人在警察局门前盯着,只要发现关四报案,立即就下手。 黑心虎心里气闷得狠。 圣丰银楼这窝口,是所有窝口里他最喜欢的一个,又大又舒服,还位于道外区“荟芳里”,是全东北最繁华最著名的妓院一条街,灯红酒绿,,玩女人逛窑子最方便!现在却要放弃!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钱,自然是可以来这里耍的,重要的是哈尔滨繁华,这里是行乞很重要的一个埠头,老爷子的体系中,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成蚕”在这里活动,所以在这里,肯定还是要重建窝口的,重建的费用老爷子肯定会和他算的。 毕竟关四脱逃,这锅他得背! 黑心虎嘴里发苦,这次五常之行赚的500大洋,全赔进去,还不知够不够! 古蝎子手一招,黑心虎忙把脑袋凑过去,两人低语着,内鬼的查法,还有窝口的转移,老爷子怎么说,他就得怎么做。 同一时间,志远获得一个和韩萱说体己话的机会。 各人的屋子都要收拾,韩萱屋里也是翻箱倒柜的,志远正帮韩萱把一个翻倒的柜子扶正。韩萱警觉的瞄了瞄门外,志远就知道他有话说。 “是你吧?”韩萱轻声问,只有三个字,但指什么,两人都懂。 关四跑了,韩萱直觉就是——这是小狐狸干的! 因为志远,知道关四明天就要被剁手剁脚挖眼睛! 从五常回来那晚,韩萱听到了古蝎子和黑心虎的部分对话,知道关四要在明天,和一批在关内撸的孩子一起打成残废,当时她并不在意,毕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关心的是,五常县王春局完结之后,志远的平安。 所以她借口给志远一个观音像镇鬼,把志远叫到了她房里,警告志远万事小心,因为志远就是古蝎子为王春之局专设的“饵”,王春之局已经完结,他这“饵”便再无“饵”的价值,志远如果有错或触怒了古蝎子,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为提醒志远小心,认清古蝎子的多疑和毒辣,韩萱以黑心虎为例,说即使是黑心虎,古蝎子还是说削他就削他的,为了个关四,恶毒的骂,狠狠的踹,还要把关四给剁手剁脚挖眼睛。黑心虎尚且如此,何况他一只小狐狸。 关四的事,就这么从她嘴里,透露给了志远。 今天回圣丰,一听到关四脱逃的消息,韩萱心里就打了个突,直觉这一定是小狐狸干的好事! 整个下午,韩萱表面上和大家一起翻箱倒柜,找人找线索,暗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志远昨晚也分到了200个大洋,今天一早,拿了其中的50个大洋去找黑心虎,央黑心虎找人把钱送给铁岭的蚕头治腿。这看似没什么,但在韩萱的眼里,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志远借机,和黑心虎房里的关四接触吧? 还有,今天早饭后,志远做了一件事,就是给内院的下人发了红包,志远正式拜师,成了正儿八经的小六爷,给下人发红包随喜随喜很正常,这还是昨天古蝎子在庆功宴上交待过的呢,为此,韩萱昨晚睡前还特特的裁好一封红纸,备志远向她要来包红包用的。 可小狐狸没来要红纸,早饭时说起,说是找黑心虎要了,红包都包好了。 又是黑心虎! 韩萱心里暗暗思忖,小狐狸要找的人,只怕不是黑心虎,而是服侍黑心虎的关四!黑心虎只是幌子! 志远在院子里发红包时,韩萱在房里没出来看,她估计古蝎子和黑心虎他们也都不会出来看,那么,人人都涌向小狐狸拿红包时,门口是不是就没人看守了?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小狐狸和关四,瞒天过海了?! 可就算为了拿红包,门口一时无人,但那也只是很短时间,关四能不能走出门去都是问题,毕竟院子里有那么多双眼睛。而且,就算是出了内院的门,还有外院呢,关四不可能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就走了出去。 之后打听的消息也是,外院和外围,就没人见过类似关四的人,走出去过!那么关四,是怎么跑掉的呢,这个,韩萱可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 整个下午,韩萱都暗暗的又兴奋又担心。 为这事,古蝎子脸吓青了,人气炸了,打黑心虎嘴巴子的时候,那样子就是一个老疯子! 这多爽啊! 可她也真的为志远担心,这只小狐狸哟,胆子也忒大了,连她都能想到是小狐狸做的,古蝎子能不怀疑?他就不怕古蝎子把他给炖了! “姐,你别问了,以后也不要再提。”志远小声道。 韩萱看着志远,小狐狸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自己猜想的不错,确实是小狐狸干的,可为什么不要再提?韩萱还是很期待志远能多说一点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韩萱对志远,不论是他的过去,还是他的想法,都想多知道一点。 志远看着韩萱,眼神清澈宁定,带着真心的关切:“我不是信不过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韩萱点点头。 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最初,她像疼她的亲弟弟韩睿那样疼这只小狐狸,他们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善良,一样被古蝎子往死里整。 相处下来,她越来越感觉到小狐狸和睿弟的不同。 不是小狐狸比睿弟有多成熟、多坚韧、多大胆,而是睿弟要她去保护,而这只小狐狸,即使自顾不暇,也没有放弃尽全力来保护她韩萱! 这只小狐狸,很怕古蝎子,很恨古蝎子,但为了拖着古蝎子不往她屋里跑,不在晚上折磨她,常常在古蝎子屋子里,伺候古蝎子到深夜,不但要为古蝎子按摩,还要陪古蝎子聊天,还得满脸是戏,聊得兴高彩烈! 这让她很感动。 最让她感动的是那一回,她劝志远别再为了她去缠着古蝎子,古蝎子可不好骗,在他面前晃多了,言多必失。 “姐早已经是残花败柳,贱命一条,你犯不着为我把命也搭上!”这是她当时的原话。 而当时,小狐狸是怎么说的? “才不是!”志远双眼亮晶晶的,冲口而出:“姐是为了你的娘,才不卑贱!” 多少个夜晚,每每想起志远的这句话,都会让她流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连累 韩萱爱怜的看着志远。 今天小狐狸敢摆古蝎子一道,还让人抓不住把柄,胆识让她敬佩,缜密让她欣慰。 她感觉,眼前的这只小狐狸,还真不能当小屁孩看了。 看着志远,韩萱不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之前的那个小屁孩,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就长大了。 韩萱忍不住伸手摸摸志远的头,含情笑道:“你长大了。” 说着这话,心里不禁心思就是一飞,小狐狸长大了,不是小屁孩了,可以当大人看了,那是不是也可以不再是弟弟,而是情人了? 心念才起,心思一飞,可立即的,也就一坠!这是高危时刻,想什么呢! 意识到志远不宜在她这里久留,韩萱机警的又看看门外,然后对志远道:“快回去吧。” 韩萱真想让小狐狸多陪自己一会,但她明白,这会招人眼,于小狐狸不利,所以催着志远快点走。 “嗯!”志远轻应一声,刚才韩萱摸自己的头,韩萱的手很暖,这让他的心,也很暖。 志远还发现,韩萱看他的眼神,今晚和以前不一样,不知为什么,那眼神水汪汪的,很亮很亮,很美很美,让他忍不住挪不开眼,迈不开步。 志远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也和平时不一样了,也是亮晶晶的。 这亮晶晶的眼神,入韩萱眼里,让她怦然心动!小狐狸喜欢她! 她玩惯了仙人跳的局,知道这种眼神,表示什么。一但一个男人对她有了这种眼神,那么他肯定就是已经被自己迷住,爱上了自己,铁定入局,神仙也救不了他! 欣喜!惊喜!狂喜!因为她喜欢这只小狐狸。 然后就是深切的悲伤。 有些人,是不能爱的,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个资格。 她把所有悲喜都收藏了,只急急的催促:“快走吧!万事小心!” 当晚,古蝎子带着徒弟们连夜离开了圣丰银楼。 圣丰银楼在几天以后易手,古蝎子把自己在圣丰的痕迹,给抹了个干净! 离开圣丰银楼的当晚,听说要弃窝口,志远第一时间,把一个蓝布小包揣在怀里,里面是他爹爹的腰带子,没什么东西比这个更宝贵。 志远捂着怀里的腰带子,想哭。 关四脱逃,确实和他有关,关四有他冒死相帮,逃出了生天,而自己呢,又有谁能帮自己逃出生天?自己离开爹爹,已经太久太久…… 关四逃了,从此脱离了古蝎子的魔爪,只可惜,怕出差错,也是时间真的太紧迫,这个逃掉的关四,并没能成为志远的信使。志远没敢、也没来及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关四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杜志远。 志远以为,关四逃就是逃了,他们此生,再无交集,但他却太小看了关四,这位因逃婚而被当作小户人家孩子强撸来的富家公子,在两年之后,年仅十六岁的关四,就挟资带人,领着新婚的老婆,重回哈尔滨,一边做生意,一边打探古蝎子和志远的下落,关四还买下了圣丰银楼,只要没事,他就会在圣丰银楼店面上坐着,一方面照顾生意,一方面等着盼着,盼着他的恩人,那只在他人生中最不堪时,救他于危难的小狐狸的出现。 离开圣丰银楼窝口的时候,古蝎子的脸色,比死了老娘还难看,这不仅是被迫放弃一个舒适的老窝,还是自己的无能!自已是干什么吃的?!坑蒙拐骗的祖宗!走了蚕,却连蚕是怎么走的,啥时走的都拎不清,是不是要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瞧见古蝎子那焦头烂额的挫样,志远的嘴角,并没有一丝儿得意的残酷的冷笑,而是双目湛湛,看着,思索着。 关四脱逃成功,并且暂时没有连累到自己,是因为幸运,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因为关四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聪明决断,胆儿够肥,还善于蛊惑人心,竟然把看管他的老刘给收服了。 虽侥幸一胜,但志远知道,他和古蝎子,还差得远,他得更用心的学习。 走了关四,古蝎子连夜弃窝口,志远从古蝎子身上,又学到东西了。 学到了当机立断,壮士断腕,还有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古蝎子确实够小心,不但连夜离开了圣丰,甚至连夜离开了哈尔滨,只留了老三赛潘安在哈尔滨负责重建窝口,带着其余的徒弟,连夜坐火车南下长春。 因为哈尔滨窝口才出了事,古蝎子准备偃旗息鼓,在长春蛰伏一段时间,同时安排妥当之人,到北平活动,安排从王春手里夺来的古玩玉器的洗白,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自己亲自去北平出货。 因走了关四丢了哈尔滨的窝口,古蝎子心里极不痛快,除了让黑心虎和烟牙盯死志远,还把原来看管关四的老刘扔到了铁岭老巢,限制其自由,不准出蚕房一步。 除了严防志远和老刘,古蝎子还狠狠的折磨起韩萱,他思前想后,黑心虎足可信任,赛潘安别说不一定能听清关四的事,就算能听清,那不男不女、功利自私的二椅子,也决不会管这档子闲事,韩萱虽然也没有救人的心肠,但如果她把事情告诉了小狐狸呢? 小狐狸之前为救关四,不惜以烫自己的脸来威胁二棒槌,他要知道了关四次日就要被砍手砍脚挖眼睛,绝对有可能暗中助关四逃跑,虽然小狐狸那天一个上午都在他屋里,似乎没有时间作怪,但关四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谁都不知道,所以,小狐狸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 古蝎子软硬兼施,韩萱只是一口咬定,她是听到了点关四的事,但根本就没在意,更没有告诉任何人。 韩萱不说,古蝎子就更发了狠的奸她、虐打她,誓要撬开这个小妞的嘴!火烤针扎,皮鞭夹子,什么花样都用过,还将猫塞进韩萱的裤裆里,再用皮鞭打猫,猫疼痛难忍就用利爪在韩萱的下体乱蹬乱抓,韩萱纵使有功底,也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好多次。 整整三天,古蝎子什么事都不做,就关了门,整治韩萱。 韩萱知道,古蝎子是疑心她、疑心小狐狸了。她知道她决不能松口,一但松口,不仅是志远死定了,她和她在铁岭的老娘,也决无活路。 所以,她也拼了! 古蝎子把韩萱关在屋里折磨了三天,一无所得。到他确认就算把韩萱弄死,也不可能有所得时,只好作罢。找了个女人,服侍已经奄奄一息的韩萱。 这么整治折磨下,韩萱也没招认,或者她真的没和任何人说过关四的事。 如果没过错,古蝎子可舍不得韩萱死,不是因为韩萱是他的亲侄女,也不是因为韩萱是他的徒弟,而是因为韩萱是一个成熟老练的仙人跳局的饵,而仙人跳局,是最好用最常用的局,韩萱可是他的摇钱树之一。 古蝎子一点儿也不担心,韩萱会因此事而以后不听他的话,韩萱的娘是个破落地主家的姑娘,识文断字的,嫁给韩萱的爹算是下嫁,韩萱的爹爱她爱得什么似的,连孩子都随母姓。韩萱对娘亲很孝顺,只要韩萱的老娘在他古蝎子的手里,韩萱就不会不听他的话。 没撬开韩萱的嘴,下来,古蝎子准备好好的查一查小狐狸。 这三天,韩萱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志远,也一点都不好过。 古蝎子在长春的窝口是家大车店,一样有内院,内院还不小,可屋子却不多,没有厢房,只有正面一排屋子,志远依然和烟牙同住,边上就是韩萱的屋子,古蝎子折磨韩萱的声音,是不想听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志远受不了,受不了入耳的韩萱惨叫的凄厉,那一声声痛极而迸出的惨嚎号叫,每一声,都直撞入他心里,让他头皮发麻,心脏紧缩,多少次,他想冲进隔壁,要古蝎子放过韩萱,但他都忍住了,那样只会更加刺激古蝎子,火上浇油。 他知道古蝎子是冲着他来的! 古蝎子为什么折磨韩萱,是为了揪出关四脱逃幕后的自己! 志远期盼着其他的人能劝劝古蝎子,特别是黑心虎,可是,没有! 人人都听得到韩萱凄厉的惨叫,可人人都装着没听见! 志远去找黑心虎,想黑心虎去劝劝老爷子,黑心虎以这是老爷子的“私事”为由,拒绝了,黑心虎并警告志远,不要多事,不多事,韩萱还能活,要多事,就不好说了。 三天里,志远数度几近崩溃,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可依然挡不住那些惨嚎号叫钻进耳管,直撞入心。 他愤怒、羞愧、自责、心疼,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没想到关四的事会如此的连累到韩萱,他真想一头在墙上撞死! 当古蝎子结束对韩萱的惨虐,志远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回似的。 足足又过了三天,仍未见韩萱走出屋子,志远知道这是人被整惨了,都下不来床了。志远很想去看看韩萱,可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也怕古蝎子又借机兴风作浪,只得忍住。 又过了两天,才见韩萱走出屋子,一脸青黄,仍残留着鼻青脸肿的痕迹。 志远怕古蝎子再去烦韩萱,决定搞点事情,让古蝎子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天晚上,志远伺候古蝎子睡下后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之前,志远便向烟牙求教:“四哥,现在咱成天也没什么事忙,我想赚点钱,不知四哥有什么门路没有?” “啥?”烟牙一挑眉毛:“赚啥钱,你几个意思?” “四哥,你看,老爷子不爽,大家都跟着没意思,老爷子快过生日了,大哥不说了吗,要大家都仔细的备好重礼,给老爷子好好过个生日,把老爷子哄开心了,那大家也就不用天天夹着尾巴装孙子了。” “痛快说,想咋地?”烟牙都已经半截儿钻进被窝筒了,这小狐狸还在磨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套 志远道:“你们都有钱,独我的钱是由老爷子收着的,要问老爷子拿钱买礼物,那多没意思,我想赚点钱,给老爷子生日送份儿大礼。” “赚钱,你想怎么赚钱?” “四哥,你是知道的,杀人越货的事儿,我做不来,以前,我在集市上,倒过鸡蛋!还倒过好多东西,只要我到集市上走一圈儿,就能知道倒腾什么赚钱,你信不?” 烟牙一脸的不屑:“切!倒鸡蛋,那能挣多少!” “有一回,我一天净赚了3元3角6分!” “啥?!”烟牙根本就不信:“吹牛逼吧你,倒点鸡蛋能赚那么多,那咱们,都不用杀人越货了!” 志远便把那一天,如何和石头在集市上卖东西,“心算神童”的自己如何被人群包围,如何表演心算,赢得赏钱,还有正价2分一个的咸蛋,有人给他出题,能答对一条,那人就高价4分买他一个咸蛋,那天,一气赚了好多个高价咸蛋。 烟牙听了,在志远的脸上拧了一把,哈哈笑道:“小师弟,你这不是卖鸡蛋,是卖脸蛋好不。” 说得志远,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烟牙看志远有趣,调笑道:“呵呵,既是这样,你想赚钱容易,什么鸡蛋鸭蛋咸蛋,一概不用,卖脸蛋就成,找个人多的地,我化个妆装个病人,往地上一躺,你在我边上一跪,演一出乞钱救父,就凭你这招人疼的脸蛋,再加上你的口才,保管财源滚滚!” 志远听了,眼珠子一转,这还真是个办法,如果真能成事,好歹有机会到外面去,就算有烟牙跟着,多少也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这里面,就有无限的可能了,总比窝在这贼窝里不见天日的强。 如果在外头,瞅准机会,能逃跑,或找人给家里带个口信,那可就大发了。 嘿嘿,人多的地方!烟牙也是有功夫的,但他听烟牙自嘲过,烟牙说他的功夫是师兄弟里面最弱的一个,自己虽然比不上烟牙,但从小也练过身形步法,人多的地方,到时往人堆里的一窜,烟牙别说追,能不能找到他都难说!说不定就能就此逃得掉! 嘿嘿! 志远想着,心里那个美!恨不得立即就实施。 “对啊!”志远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四哥这主意好,无本生意!就这么办,四哥,咱明天就去,好不好!” “哟!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来劲了啊!去去去,摊你的尸去,你要用钱,老子可以借你,别他妈的没事找事儿!”烟牙没好气的白志远一眼,然后就往被窝里一钻,睡大觉了。 烟牙心说:这只小狐狸,妈的也太天真了,老子就那么一说,你当老子真会陪着你疯啊,好好呆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去赚那个钱受那个罪?半年之内,你走到哪都是得有人看着的,谁看你?还不是老子!到了外头要有个差池,老爷子还不生吞了我!我他妈的吃饱了,自找那个麻烦?!再说了,关四跑了之后,老爷子对你眼紧着呢,你的丁点动静,都要向他汇报,你以为,老爷子会放你出去? 可烟牙想错了。 第二天,古蝎子听了他的密报,缓缓的喷了一口烟,脸上是饶有兴趣的笑容:“谁说我不会放他出去的?小狐狸要赚钱孝敬我,老子高兴得很!” 边上的烟牙和黑心虎听了,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古蝎子手一招,黑心虎和烟牙赶紧凑了上去,听老爷子吩咐。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关四事件的教训,老爷子的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到晚上,吃完晚饭,志远伺候古蝎子抽旱烟的时候,古蝎子挥退了其他徒弟,单留下志远。 关四事件后,古蝎子狠狠的修理了韩萱一顿,但对志远却没怎么黑脸,只是因为古蝎子心情不好,徒弟们怕触霉头,都尽量少说话,志远也不例外,话少多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狐狸,我听你四哥说,你想到外头赚钱,给师傅买生日礼物?” “嗯!”志远漫应道,一边给古蝎子奉上茶。他猜到烟牙会向古蝎子报告,此事他也权衡过,不宜强求,强求也没用。 古蝎子故意的白了志远一眼:“你小子,别打量师傅不知你的小九九,你这是想提醒师傅,你的钱都存我这了,想把钱拿回去就直说,妈的动这歪脑筋!” 古蝎子欲擒故纵,先装生气。 志远一副百口莫辩的委曲模样:“师傅,我要有这样的心,今晚出这门就让雷劈了我!” 志远的嘴撅得高高的:“师傅说过,我分到的钱是师傅给的,那不完全是我的钱,我想,师傅过生日这等大事,用这样的钱买东西给师傅,没多大意思,要是我能自己赚到钱,给师傅买礼物,师傅一定会高兴。” 志远说着,偏腿上炕,给古蝎子捶腿:“所以我央四哥,想去倒腾点啥,赚点钱,可他说我是没事找事,说我要用钱,就管他借!” “你这是告你四哥的黑状?哼!亏你四哥还夸你有孝心呢!” 志远抬起眼,莞尔一笑:“啊?四哥夸我了?” 古蝎没回答,似笑非笑的反问:“你小子,好好的,怎么想起了这个,又想出啥妖蛾子呢?!” 志远低下了头,轻轻的道:“我见师傅最近不大开心,我想师傅开心。” 这话说得多动听,多感人啊,妈的还真会卖口乖!古蝎子心里不信,可还是沉默了片刻,如果这是真心话,那多好啊。 古蝎子冷哼一声:“哼!说的比唱的都还好听,谁信啊!” 志远闻言只低头捶腿,不言语了。 两师傅沉默了一会,古蝎子认为敲打得差不多了,再硬下去,小狐狸可能真的不敢出去赚钱了,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小狐狸跟烟牙出去赚这个钱,给机会,甚至是制造机会让小狐狸有逃跑的可乘之机,以此来考察这只小狐狸是否真的听话,是否心甘情愿的追随自己。 古蝎子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想师傅开心?为什么?” 志远帮古蝎子捶腿的动作一滞,抬眼看一眼古蝎子,然后,头就又低了下去:“因为,师傅帮我买了那两本书,那书那么贵……,师傅对我的好,我要报答。” 古蝎子有点诧意,还以为小狐狸要说一车子的漂亮大话呢,没想到,他只提到了那两本书。 古蝎子感觉心弦,像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小狐狸曾经说过,那两本书,是他最喜欢的书。 他相信小狐狸这话是真的,相信小狐狸捧着书时,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是真的。 古蝎子看志远一眼,情不自禁的把他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过程中志远身子僵硬过,但被他用动作的轻柔化解了。 “不愧是小狐狸,聪明!知道师傅对你好了吧?师傅对你的好,岂只是那两本书,你小子,那天在我怀里睡着了,后来我把你放在炕上睡,给你盖被子,你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因为怕你醒,你知道,我的动作有多慢、有多轻、有多么的小心吗?” 志远想起,那天,自己确实是在古蝎子怀里睡着的,而他醒的时候,是睡在炕上的,身上盖着被子,中间还真没醒过,志远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古蝎子对他真心的爱怜。 志远忽然就是一阵感动。 那得很慢、很轻、很小心,是古蝎子为自己如此费心,才让自己,好好的,睡了一觉。 “师傅为我费心了,谢谢师傅!”志远轻声说完,双目湛湛的看着古蝎子,眼神里有由衷的感激 古蝎子的心弦,再次被拨动了,伸手轻轻的在志远背上摩挲着。 古蝎子和志远,都知道要保持戒心,却都不由自主的,在理智与情感、冷静与感动之间摇摆。 在这一刻,古蝎子的爱怜,志远的感激,是真心的。 真心这东西,太动人心。 两人之间,偶尔会有感动和真心,古蝎子是患得患失,志远是失智迷惘。 古蝎子毕竟老奸巨滑,先一步清醒过来,对小狐狸的考察还没完呢,自己现在抱着的,说不定就是一只放走关四,倒他灶的白眼狼呢! “小狐狸,你要赚到了钱,准备买啥孝敬我?”古蝎子微笑着把话题引上正题。 志远还有点小迷糊,愣了一下,才从恍惚中醒过来。 迷惘退去,两人重新进入演技的竞赛。 “那得看赚钱的多少了,”志远也微笑着,拿起了古蝎子的旱烟袋:“师傅,您这烟杆子,是金丝楠的,这烟嘴儿,是玉石的,这两样,都名贵得很,可这烟锅子,也就是普通白铜的,哪里衬得起师傅,我寻思着,如果能赚到很多的钱,我呀,我要帮师傅换个黄金的烟锅子!” “那,要是赚的钱不多呢?” 志远嬉嬉一笑,拿起了装烟末用的烟荷包:“那我就送师傅一个全新的烟荷包!” “妈了个巴子的!这一转头,礼物从金烟锅就变成一个破烟口袋了?”古蝎子佯装生气:“要么别出去赚钱,要赚,限你三天,你怎么也得给我赚个金烟锅回来,不然,老子把你给老二玩一晚,换个金烟锅回来!” “啊?”志远吓得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古蝎子说话说一不二,如果到时真的赚不到那么些钱,可咋整?! “哈哈!”古蝎子见志远被吓“花容失色”,心里暗爽,哈哈大笑,一时兴起,把志远往怀里一揽,在他脑门子上大亲了一口。 “那我不去了!”志远叫道:“三天能赚多少,我还真没个谱,嗷——!” 话没说完,头上早挨了一烟锅,护着头,呲牙裂嘴,不敢喊痛。 古蝎子笑道:“哼,撩得老子兴起,倒说不去了,你不去试试?回去和老四好好商量商量,明儿起就去给我赚钱去,三天为限,老子可等着你给我换金烟锅了!” “知道了!”志远表面上,是万般不愿意的答应了,心里却是念头飞转,好了,真的有机会出去了,还真的只有烟牙跟着,这说不定就是他逃跑的机会! 而古蝎子也是念头如飞,小狐狸已经入套,可他真的会跑吗?小狐狸如果乖乖的便罢,只要小狐狸敢出妖蛾子,他可是绝对下得了狠手,让胆敢辜负他的小狐狸死在红毛丹上,让小狐狸对他古蝎子,永远刻骨铭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犹豫 志远回屋和烟牙商量,才知道搞个金烟锅,怎么也得七、八十个大洋,志远立时就不言语了。 烟牙很不高兴!对着低头闷坐的志远就是一通数落! “你说你,小屁孩一个,金价都不知道,就那么轻巧,敢说送个金烟锅?!你真以为,十个八个大洋的,就能拿下?!”烟牙又急又气,这小狐狸平时蛮靠谱的,今天真是太冒失了。 按之前老爷子的吩咐,他明天必须带小狐狸出去赚钱,以检验小狐狸会不会乘机逃跑。而且,老爷子还吩咐了,赚钱的办法还就是他之前开玩笑说的“乞钱救父”,本来,以为也就是陪小狐狸去外头晃晃,小狐狸要有歹心敢跑,自有黑心虎安排的人收拾他,如果平安无事,那么就赚个一元几角的,买点什么送老爷子也就完了。 没想到小狐狸不知发了哪门子的瘟,竟然说送金烟锅! 这下好了,原本最多出去晃荡半天,这下子,得在外头吃足三天的西北风!而且,哪个要饭的三天能要到七、八十个大洋?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小狐狸要跑倒还好了,只要他一跑,可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但如果他要不跑,他最怕二棒槌了,为了多乞到些钱,那还不早出晚归?偏偏这事摊在自己头上,这下,还不被小狐狸坑惨了啊?! 烟牙又气又急,也不完全只为了自已。 和小狐狸同一屋子睡也有些日子了,小狐狸没少帮他叠被铺床,且烟牙原在师兄妹里,位份不高,还不是老爷子的亲戚,就是垫底儿的,对谁都得点头哈腰,自打有了这小狐狸,对他这个师兄恭敬有加,让他舒心多了。 他并不想小狐狸死。 志远闷坐着,一任烟牙数落臭骂,但实际上,烟牙说了些啥,他根本就没听进去。他正心如电转,消化古蝎子竟然答应放他出去这个意外呢!机会来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准备! 志远当时还真没细想过,一个金烟锅要多少大洋,他只是顺着杆儿爬,引诱着古蝎子的兴致,一心想让古蝎子放自己出去赚钱,他好找机会逃跑。没想到,古蝎子兴致高昂,竟然真的就答应了。 他更没想到,古蝎子竟然以三天为限,要他赚到一个金烟锅的钱,否则就要把他给二棒槌玩一晚,换个金烟锅回来。 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冒失为自己三天后挖了个大坑,但此时他对三天后的危机并不很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这三天内,有没机会逃跑!甚至觉得歪打正着,这个因粗心无知犯下的错误,为他赢得了三天外出的机会!而不是只有一次机会!三天!三天里总能逮到机会吧,那么,三天后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到时,他早就逃之夭夭了,还认得二棒槌是谁?! 烟牙骂着骂着,声势小了下去。到后来,叹了口气,没再作声。 小狐狸也是可怜,这是老爷子为他下好的套,如果他跑,肯定死路一条,如果他不跑,三天后很大机会赚不到金烟锅的钱,那他就得被二棒槌玩一晚,以二棒槌的脾性,小狐狸就算不死,也至少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只是…… 烟牙细想了想,老爷子为了这只小狐狸,做出古怪的事儿还少?别的不说,老爷子送小狐狸的那金锁片,是啥意思,谁心里都明镜似的。 如果小狐狸不跑,三天内又赚不到金烟锅的钱,老爷子真的会让二棒槌破了小狐狸的身子? 不会! 至少自己赌老爷子不会! 烟牙甚至认为,如果志远不跑,老爷子对他放了心,那以后,会真的把他当儿子看了,到那时,这只小狐狸,还不抖起来? 那么,自己有没必要,先烧烧这个冷灶呢? 但如果小狐狸敢跑,烟牙看一眼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志远,他相信,只要小狐狸敢跑,老爷子什么狠招,都会用在小狐狸身上,让二棒槌把屁股捅开花那只是小儿科! 细想想,老爷子也有失算的时候,烟牙心说:老爷子,你有没想过,小狐狸这么怕二棒槌,他原本不想跑的,到明白三天根本就赚不到金烟锅的钱,他会被你们,逼得不得不跑。 跑就是个死啊,小狐狸! 烟牙想了想,决定烧这个冷灶! 老爷子之命不敢违,他不敢对小狐狸透露点什么,如果小狐狸真的想跑,那是他自己找死,这个,他烟牙救不了他,但他可以,让小狐狸至少别因这金烟锅白白去送死。 大约七、八十个大洋,不小的一笔钱,可他有! 小狐狸和他关系不错,而一个被老爷子视为儿子的小狐狸,对他是有利的! 何况,如果小狐狸果有异心,敢跑,那他的下场肯定是被黑心虎的人抓住,自己的钱是不用拿出来的,自己没损失,但如果小狐狸并无异心,自己这么做,既是安定他的心让他不要妄动,也是烧冷灶讨好未来的小主,何乐而不为呢。 烟牙走到志远身边,用手推了推他。 志远抬起头,默默的看着他,烟牙只当他是被赚不到金烟锅,就要被二棒槌玩一晚这事,吓着了。 “说金烟锅时多兴头啊,这会子发呆啦?别愣着了,睡吧!”烟牙说着,在志远边上坐下来,揽着他的肩,语气温和:“别怕,有你四哥呢!我们有三天时间,这三天,能赚多少赚多少,不够的,四哥帮你补足!五常王春局,我分到的那200个大洋还没动,唉,这就是命!” “四哥……,真……真的?”志远颇感意外,也对烟牙真心的感激:“谢谢四哥,算我借的!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给自己刨了个坑不说,还连累四哥要辛苦三天。” “得了,咱天天睡一个炕,婆妈的话就不用说了,记着四哥的好就行!” “嗯!”志远总算展露了一个笑容。 第二天,吃过早饭,志远回屋,由烟牙帮他化妆。 在换衣服的时候,志远一大早悄悄揣怀里的那个蓝布包,被烟牙发现了,那蓝布包里,是志远最宝贝的他爹爹的腰带子。 烟牙捏着那布包,脸色变了变。妈的,这是小狐狸很宝贝成天搂着睡的东西,这小子不会真的想跑吧?! 志远心中一凛,连忙笑道:“想着今天,要在地上跪一天,我就把这个带上了,跪的时候,好歹用这个垫垫。” “呵呵!”烟牙一笑置之,拿出准备好的一套破衣烂衫给志远换上,小狐狸竟然带着这个出门,他隐隐有不好的感觉,想出言警示一下,但想想还是没敢,老爷子眼皮底下,这浑水哪里能趟,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小狐狸要是真想跑,那谁也救不了他!看命吧。 诸事停当,两人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院子里黑心虎负手而立,瞧见他们就打趣笑道:“哪来的两个叫花子!” 逃出樊笼的机会就在眼前,志远紧张又兴奋,还有心情玩笑,上前给黑心虎一跪,按烟牙教他的,悲戚戚地:大爷,我爹爹快病死了,求大爷行个好,赏个小钱。 “哈哈!”黑心虎被志远逗乐了,还真掏出一枚两角的银毫给志远:“拿着,大爷赏你的!” 志远捧着那银毫,回身对烟牙笑道:“四哥,咱开张了,头一个就是阔客,咱这三天的饭钱可都有了!” 就这一回身,志远看到了韩萱! 韩萱虽已经能走动了,但还在养伤,平时不大出屋子,饭都是在自已屋里吃的,这些天了,志远只在院子里碰见过她一次,问了声好。 韩萱走出了屋子,向院里的井台走去,左手抱个脸盆卡在腰间,右手很自然的,抬手抿了抿头发。 志远心里立即打了个突! 右手! 志远想起,韩萱曾和他约定:“以后,要见我用右手抿头发,就是极险,这时万不可顶撞老东西或有所行动,如果是左手抿头发,就是时机正好,该干嘛干嘛!” 志远心如鹿撞,连忙借起身之机弯腰拍打尘土作为掩饰,同时再瞟了韩萱一眼,这时韩萱已经走到井台边蹲下放下了盆,同时,又用右手,抿了抿头发,然后就用勺从一个大桶里开始舀水到盆里洗东西了。 还是右手! 长春城商埠大马路,是长春城最繁华的地方,路灯整齐,马路特别的宽敞,与哈尔滨的塞尔维亚大街齐名,吸引了大量商号,晋商、鲁商、徽商都到这来做生意,东发合,还有玉沧源、鼎丰真、郑发菜刀、李连贵大饼、董氏药膏、老韩头豆腐串儿统统在这有买卖,非常繁荣。 志远拉着一辆破木板车,低着头,使着吃奶的劲,拉着车子艰难的走在大马路上。木板车上,躺着装扮成重病病人的烟牙。 大马路上并没有积雪,走得艰难一来是志远小人拉大车,二来是因为志远心里悲愤懊恼,根本提不起劲来,所以拉着车,走得一步一捱的。 好不容易出来了,拉着个装病躺在脏破被子里的烟牙,大街上人头涌涌,本来,只要瞅个空,把板车一扔,自己往人流里一窜,烟牙恐怕还没起身,他就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中了。他就不信烟牙动作能比他快,他觉得自己能成功脱逃的机会很大,打小跟爹爹学的身形和步法可不是白学的,自己在古蝎子手下,装不会功夫那么久,不就为了今天么?! 可是,韩萱却用右手抿头发,还抿了又抿!如果韩萱这是在向他示警,那么问题严重,肯定有陷阱在等着他,他决不能轻举妄动。 可如果那只是韩萱无意识的动作呢?韩萱还在养伤,辫子松松的,有碎散,用手抿抿头发,很正常啊! 志远甚至想,是不是因为韩萱舍不得自己,所以用这个来吓自己啊。 自己和烟牙出来乞讨赚钱这事,不知韩萱是否知道,今天自己一身花子服,韩萱正眼没瞧一眼,也不惊讶,看来是知道的,韩萱是知道自己铁了心要逃跑的,猜到自己今天会借机逃跑,如果今天自己真的逃成了,那么,和韩萱,可能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那天,和韩萱对望,她的眼神那么亮,明显她喜欢自己,她不舍得自己,是肯定的。 还有,烟牙说过,大马路上不能乞讨,会被人赶甚至被人打的,叫他自己找个东西横向、或南北平行的小街,摆摊行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摆摊的地方,是由他选的,如果古蝎子真的给他挖了个坑,肯定让烟牙指定个易堵难跑的地方啊。 志远不甘心!并为自己的不甘心找种种的理由! 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他要回家!他要回到爹爹的身边,他不愿与爹爹的分离再延长一刻;他要离开古蝎子,那条死死缠着他的毒蛇,他不要再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贼窝里去! 志远又一次,假装歇息,左右张望,并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跟踪或监视着自己。 跑,还是不跑,志远犹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魅惑众生 除了借假装歇息之机,观察周围,志远也借机,仔细的看了一眼装成病人、双目紧闭躺在板车上的烟牙。 烟牙的化妆术,是真的让志远服了。 烟牙自己给自己化的这个病人模样,两目内陷,脸色极度的沉滞晦暗没有光泽,牙齿都已经发黑!杜家是名医世家,志远耳濡目染的多少懂一些,要不是他看着烟牙化的妆,这样的一个“病人”,能把从小就怕死人、怕鬼的他吓得走得远远的,哪里还敢用车拉着他!这两目内陷、沉滞晦暗,是精脱之象,牙齿发黑,病人就是将死之人,能不能捱过当天都不好说。 看着烟牙,志远想起一大早,在换衣服的时候,自己怀里揣着爹爹的腰带子,被烟牙发现的情景。 烟牙当时,脸色变了变。志远肯定,烟牙已经疑心自己要跑路了。 如果有这种疑心,那他是不是应该即使躺着,也要半睁着眼盯着自己? 韩萱说过,古蝎子下的严令,半年之内,得有人贴身看管着自己,这人还不是普通人,必须是师徒中的一人,甚至韩萱因对志远好,还被剔除在外。这次和烟牙一同出来,烟牙可是有看守自己的全责! 烟牙一路上,眼睛都是紧闭着的。他娘的,他就不怕自己真的跑了么?! 会不会是烟牙同情自己,有心让自己跑?志远心里忽然一阵小激动,金烟锅这事,四哥肯帮他兜底儿,要知道,那可是几十个大洋啊!这说明啥,说明四哥心疼自己啊! 志远的心一阵狂跳!差点儿就拔腿狂奔了。 紧张得出了一声的汗,边抬手擦汗,边借机再次左右张望!如果没什么可疑的人,他准备跑了!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可志远却没有迈腿。 就在准备拔腿就跑的一瞬,自己抬手擦汗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韩萱的两次抬起右手抿头发的示警! 再看看烟牙,车子动着的时候,他紧闭着眼,可现在车子停下了,他仍紧闭着眼,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问也不问一句。 这不对! 志远把板车的拉绳套在肩上,拉起板车,继续艰难的向前走! 古蝎子不过走了个关四,在没有任何危险苗头下,竟然就弃了窝口,毫不犹豫!自己才在他身上学到的,不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志远找了条小街,悄悄问烟牙地方选得行不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把板车吃力的推在路边靠墙根放好,然后把写好的陈情大字帖儿往地上一放,自己在板车前一跪,就算是开摊子了。 志远的心根本不在讨钱上,只低了头想心事。 人冷静下来,细想一遍这事儿的前前后后,他心里大致儿有了一个数,这确实是一个套! 古蝎子把韩萱打得那么惨,为什么?因为他不信关四脱逃背后没有内鬼,所以他要挖那个内鬼! 还以为是自己引诱着古蝎子的兴头,才有了这一次外出,殊不知是古蝎子设了个套,自己钻了进去! 古蝎子那么一个小心翼翼的人,眼下正蛰伏长春,多少赚大钱的大买卖都停掉了,就那么轻易的起了兴头,让自己出来赚根本没把握之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这根本就不正常! 韩萱不会示错警,更不会因为不舍得自己而故意示错警,志远还记得,那天,两人情深互望,韩萱催促他离开时,她眼神里的悲伤和毫无余地的决绝! 烟牙也不正常!这次,就他们俩人一同出来,可烟牙明显的,没有盯紧自己! 烟牙肯帮他为金烟锅之事兜底儿,看不透他图的是什么,几十个大洋虽然多,但毕竟钱财只是身外物,而如果自己跑了,看管自己的烟牙是有性命之忧的,志远自忖,自己和烟牙之间的交情泛泛,绝没有到过命的交情这种份上。 志远越想越心寒,烟牙在那儿玩的,是欲擒故纵! 不用说,这肯定是古蝎子在背后捣的鬼! 自己差点儿,就撞在了刀尖上! 心寒过后就是不忿和委曲,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这么苦!何年何月,才能和爹爹团聚?!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志远直挺挺的跪着,抹着泪,这条小街虽说是小街,也很宽敞,又临近大马路,人流还是蛮多的,板车上躺着个快要死的“爹”,车边跪着个极可怜又极漂亮的“儿子”,最关键的是这“儿子”没有哭出声,但那眼泪却是不断的流,看着让人好生的同情。 渐次就有人围了上来,一个烫头发的女人,最先在志远身前的破碗里,放下了一张毛票,跟着,就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破碗里的钱也是越来越多。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 “唉,孩子真可怜!” “是啊,看样子,他老子,不中用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可惜啊,打小没娘,他爹又病成这样……” …… 好多女人孩子看得眼睛红红的;有人给吃的,对门的人家,还拿给志远一碗热茶;有女人用自己的手绢给志远擦眼泪,有人叫志远把大的票子收一收,放身上收好了;有人告诉志远明天般若寺有有个法会,到时香客如云,让志远明天去那里讨钱,应该会讨到多一些的钱;有个中年妇女还搀扶志远坐下,叫他不要再跪了,说把人跪坏了,谁照顾他们父子俩呢…… 志远忙不迭的道谢、还礼…… 看着堆满破碗的银毫和大大小小的票子,志远人都有点懵,自己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吧?! 志远把衣领上的扣子扣紧了,在给人磕头时还是要极小心,怕贴身戴的金锁片掉了出来,这么些人可怜自己而慷慨施舍,要是这时掉出金锁片来,还不被人抓个骗子的现行,被人给活活踩死啊? 而且不只要防这些好心人,还要防暗里监视他的古蝎子的人,要是金锁片露了出来,他不跑也会被古蝎子知道他没安好心!这是卷财而逃! 这古蝎子给的金锁片,之前志远只放在屋里,从来不肯戴的,他知道古蝎子给他这金锁片的意思,他心里只有他海山爹,怎么肯戴古蝎子把他当儿子看的“狗圈”!古蝎子几次问他为什么不戴,他都推说金锁片太贵重,他怕丢了,好好的收在屋子里锁着呢。 今天之所以戴上了,是因为想着今天要逃跑,逃跑得有路费,他可不会和古蝎子客气! 人群到午饭时才渐散,烟牙叫志远赶紧走,换个偏僻的地方再说。 志远把板车拉到个偏僻的小巷里,烟牙起身把板车放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在板车后头一蹲,抽起了烟:“妈了个巴子的,这烟瘾熬得我!顶了这半天,烟瘾难奈,差点就要包子张嘴——露馅了!” 烟牙抽着烟,招招手,志远便也在他边上蹲了下来。 “在这歇一会,吃点东西撒泡尿,下午呢,换个地方,你呢,也别跪了,也别哭了,随意点,留点体力,我们明天上那个般若寺的大法会去!” “啊?”志远有点不解:“刚才那地方多好啊,人多!人多,钱就多,为什么要换地方呢?” 烟牙心说还不是因为你! 老爷子吩咐过的,要制造机会让小狐狸可以自由走动,人多围着,他就得死死的装个快要咽气的人,哪有功夫完成老爷子的指派?! 嘴上却说:“小狐狸,这叫花子里头的门道可深了,别以为装个可怜就能要钱,这叫花子也是讲地盘的,我们这种,没拜码头的,要是让本地的叫花子看见你在他们的地盘上抢食,那你要到的钱,一准会被他们抢,人也要被打,所以,见好就收!去过的地方不能再去!懂不?” 志远听了,认真的点头。 烟牙见了,想笑。 这小狐狸还真是天真可爱,难道他不知,老爷子就是个大花子头么,这大马路和周边,正是老爷子的地盘,今天他们再怎么乞讨,都不会有别的叫花子来找他们的麻烦,因为黑心虎早有关照,而黑心虎是古蝎子体系在各地乞丐的总管! 趁烟牙抽烟吃东西的空儿,志远把要到的钱飞快的数了一遍。 “银毫有3元7角,票子是4元2角,票子折大洋现在差不多是2算,全部折成大洋是5元8角。”志远报数道。 志远数钱之快、之灵巧,让烟牙叹为观止:“妈了个巴子的,怪不得老大说把你放在帐房里,就一活算盘!你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啊!” 志远腼腆一笑。 继而就是皱起了眉:“这离一个金烟锅的钱还差得远啊。” 既然不跑了,就要面对金烟锅的问题了。三天里赚不到一个金烟锅的钱,死古蝎子就要把他往二棒槌的炕上送了。 烟牙安慰他:“别愁啊,有四哥帮你兜底儿!” 跟着就是由衷的赞叹:“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知道不?我还真没见过哪个新手叫花子,半天功夫能赚到这么多钱!啧啧,你太厉害了,你的这张脸,再加上那么一哭,那么一跪,那么轻轻的抽着鼻子抹眼泪,那钱,就自己来了!小狐狸,有四个字,你当得起,就是——魅惑众生!魅惑众生啊!!” 下午,烟牙算是把古蝎子要他出的招,都出尽了。 还没动窝子,就说自己困得很,要打个小盹,结果在板车上,呼呼睡着了,足足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志远没跑,还挨着墙根儿,也打起了盹! 然后让志远拉着他,去另一个地方摆摊子,路上,躺在板车上的烟牙,从又脏又破的被子下头,拿出了一个尿壶,叫志远去给他倒。 志远没一会就回来了,没跑。 烟牙又叫志远给他买包子吃,志远去了,没一会就买了包子回来,还是没跑。 烟牙不知这是小狐狸的本意,还是小狐狸已经瞧科了,但不管是什么,他的事儿已经做完了,便以防被本地叫花子打抢为由,早早的叫小狐狸收了摊,找个没人处换了装、洗了妆,变成烟牙拉着板车,车上坐着志远,还放着两个空了的箩筐,装扮成来城里卖完东西准备回家的农民的模样,准备绕点路,然后回大车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坐狗 回老窝之前,烟牙特意带志远去一个饺子铺子里吃饺子,烟牙吃过这家的饺子,很好吃,就是窝在了小巷子里,所以生意不大旺。 而志远对乞丐的帮派规矩起了兴趣,缠着烟牙要他唠唠,烟牙知道小狐狸的好学劲儿又上来了,拗不过,只好依他。 烟牙不敢违古蝎子之令,古蝎子叫他做的,他全都做足,虽然明知志远要因此跑了就是死路一条,也仍然做足。 但命令之外,他倒没有害志远之心,不但没有,还有愧疚之心,所以对志远,心总是软的。 两人正边吃边聊着,烟牙忽然瞄了一眼巷子里,然后对志远轻笑道:“算你赶了个巧,巷子里有人要坐狗,你好好瞧着,等他完事了,我告诉你门道。” 志远立即大睁着眼睛,看着巷子里,被烟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外加白了一眼:“吃你的!边吃边瞧,你这样盯着,人都被你吓跑了!” 志远瞄着巷子里,冷清的巷道,没人啊。 志远没再问,他知道烟牙既然这么说,这里头,肯定有东西。 果然,巷道里突然就多了一个人影,原来巷子深处,还有一条横岔,这人,就是从横岔处出来的。 这是个类似叫花子或拾荒的老年男人,背着个破麻布口袋,正步履蹒跚的走向巷子外,不一会,那男人返身,向巷子深处走去,没走出多远,似乎从身上摸出了什么东西,弯腰放在了地上,几乎是同时,有只黄色的狗从边上的人家跑了出来,那人继续前行,但没走出多远,又拿出一大块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就在那狗跟过去低头去嗅那人丢地上的东西时,那个人悄悄的一个回身,然后就是暴出右手,向狗脖子掐去…… 一气呵成的几个动作,干净脆快,敏捷异常,才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狗已经在巷道里消失了。 志远瞅得亲切,没有惊叫出声儿,也没目瞪口呆,他见过他爹爹海山练功夫,这些还真的惊不到他,但也已经一脸的惊诧和赞叹了:“啧啧,厉害啊,那几下子,太快了!这狗,这么大,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这么……没了?” 志远转头看定烟牙,问:“四哥,这里面的门道,是啥?” 烟牙夹起一个饺子放着嘴里,边嚼边笑着瞅着志远,到志远轻摇着他的胳膊央他,才告诉志远:“那老东西我认得,冬秋坐狗,夏秋当叫花子,做这个营生好多年了,坐狗的方法,大多大同小异,得先在日间踩好盘子,看清门户道路,傍晚出门,身披老羊皮袄,趁着住户尚未关门,狗尚在外,坐狗人先在住户门前放下一小块烤过的马肺,将狗引出,再在事先看好的僻静可下手的地方,放下一大块烤香的马肺,狗闻香就会跟过去,趁狗低头寻食之际,以右手掐狗脖子,左手按狗后腰,都用反把,然后立即坐于狗腰,狗即一声不出,腰断身死,力道重的,能把狗坐得立马两头冒肠肚,惨不可言!随后,将狗的两只前爪搭在肩上,背于后背,上罩皮袄,拾起马肺回家,而那狗,当晚或第二天,就进狗肉作坊下锅了!” “狗狗好可怜……”志远触景伤情,喃喃轻叹。 杜家没有养狗,但有养鸡,而且一直都是志远在养,志远都不知自己离家之后,那些鸡怎么样了,那只几乎天天都下蛋“芦花”,可还活着? 志远并没有想到,就因为这一幕的“坐狗”看得亲切,日后还救了他一命。 两人回到大车店内院,天已经黑了。 古蝎子先把烟牙,叫到他房里去了。 志远则第一时间回屋,悄悄把金锁片锁好在柜里,这才心头一块大石掉了地儿。 才收好,上房里就传来了烟牙的一声惨叫! 志远吓得一哆嗦,还没细想,黑心虎已经在院子里,叫他赶紧到上房了。 上房里,烟牙双手捂着左肋,一脸冷汗的站在一边,额角上还擦伤了,他是刚被古蝎子一脚踹飞,额角在墙上蹭脱了皮。 古蝎子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见志远来了,斜了志远一眼:“小狐狸,你们今天,得了多少钱啊?” 志远看一眼烟牙,咽了口口水,只低了头,没敢开言。 他和烟牙下午商量好的,回来就说,今天小狐狸哭得情真意切,都引起轰动了,好多人给钱,一共得款约三十八元,那么半个金烟锅的钱就有了,后头两天,相对就轻松了。 其实他们今天就讨到八元不到,那多的三十元,自然就是由烟牙先垫出来。 古蝎子既然问这个,再看烟牙的模样,估计是这个“三十八元”,把古蝎子惹毛了。 古蝎子把眼睛一瞪,伸手拧住志远的耳朵:“老子问你话呢,是不是你也想捱踢?!” “八元差一点儿……”志远立即如实答道。掂着腿侧着头,尽量把耳朵往古蝎子手里送,耳朵被拧得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抬手去护。 “哦?”古蝎子冷笑:“怎么不是三十八元,而是八元差一点了?我刚问过老四,你四哥可说的可是三十八元啊……” 果然是为这个…… “八元是我们讨来的,那三十……,是……是四哥看我孝敬师傅,施舍给我的。” 古蝎子一声冷笑,烟牙和志远今天在外头的一举一动,早有人细细向他报告过。 “少他妈的废话!你和老四,商量好的,一起来糊弄老子,老四给你兜底儿,是吧?”古蝎子狞笑着:“你最怕你二哥了,今天就赚了八元不到,你小子回来身不抖神不慌的,老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古蝎子手上更加了力道,痛得志远忍不住伸手去护耳朵,眼泪更是在眼眶里打转转。 “你们俩,想合伙糊弄老子?老子是那么好糊弄的,妈了个巴子的,你们今天吃了几个饺子,老子都知道!会不知你们今天赚了多少钱?!有本事,你俩天天去赚个三十八元回来,哼,那倒好了,老子什么都不用干,就等你们孝敬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志远心说你个老王八蛋,果然给你小爷我下了个套,吃了几个饺子都知道,可见是真的派了人密切监视着自己,那自己要是敢跑,还不掉进你设好的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赚多赚少是一码,敢糊弄老子,还他们的合伙来糊弄老子,就是他娘的茅房里打灯笼——找屎(找死)” 古蝎子说着就来气,松开了拧着志远耳朵的手,高高举起,准备一个大耳刮子把这臭小子打到墙上去。 可高高举起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停住了。 古蝎子打徒弟打惯了,最稀松平常的事! 可他突然想起,这个小狐狸和别的徒弟不一样,自己没教过他功夫,他可没练过排打功,人又还小,自己这一掌拍下去,就怕和上次二棒槌打他那一掌一样,半夜发个高烧再整几回那种喷射性的呕吐,那就又得给他请医买药,保不准还得自己亲自照顾安抚,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小狐狸今天没跑,这结果他还很满意的,小狐狸没有让他失望,他算是没有白疼这只小狐狸! 高高举起的手,改为在志远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轻拍了拍:“滚到井台那里去,给我跪着,老子不叫起,不准起来!” 井台条石粗砺,罚跪的好地方。 然后没好气的看烟牙一眼:“你,一样,井台跪着去!” 志远乖乖的出门领罚去了,烟牙却磨磨蹭蹭,待志远出了门,陪着笑,凑到古蝎子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子,眼见得三天赚个金烟锅是无望了,叫人去把井盖锁了吧,不然那小狐狸一个想不开,咱还得到井里捞人去!” 古蝎子瞥烟牙一眼,嘿嘿冷笑:“你倒是个有眼力劲的,看我刚才那一掌没打下去,来卖这个好?” 烟牙的心事被古蝎子一眼看穿,但却脸都不红,还乘机剖白表忠心:“老爷子,我可不是卖乖取巧!您就算给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糊弄老爷子啊,我之所以给小狐狸兜底儿,就是怕这小狐狸想偏了!” 烟牙说着,更加凑近古蝎子一步:“老爷子,您有没想过,小狐狸这么怕二哥,他原本不想跑的,到明白三天根本就赚不到金烟锅的钱,他会被老爷子的三天之约,逼得不得不跑?” 古蝎子看他一眼,眼神从不耐烦变得和气多了:“就为这,你才和他说,你要给他兜底?避免老大的人误伤他?” 烟牙知道,志远这个冷灶,他烧对了!但脸上却没半点得意之色,反而很认真的道:“没错!因为昨晚上,您都交待大哥了,只要小狐狸敢跑,先挑了筋塞了红毛丹再来见您!我想,小狐狸要真有二心,那是他活该!可若他没有二心只是为了怕二哥奸他,那就有点可惜了,所以我才会和他说,帮他兜底了。” 古蝎子想了想,烟牙固然在溜须拍马,但自己确实也有漏算,便一抹脸换上嘉许的笑容:“老四啊,还是你心细啊,原本,不该再罚你了,但小狐狸面前,戏还是要做完,就辛苦你去看着小狐狸吧。” 烟牙赶紧哈哈腰:“老爷子,我这就去井台!” 古蝎子又看了黑心虎一眼,黑心虎会意:“我这就去,把井盖锁上!” 半个时辰之后,古蝎子走出了屋子到了井台边上,挥挥手,烟牙便知机的退下回屋去了。 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冷,虽然光线昏暗,还是能看到志远拖着两行鼻涕。 “以后还敢不敢糊弄师傅不?” “不敢……” “起来吧!” 志远没动,下肢又痛又僵都麻痹了,不用手搓过哪里起得来。 古蝎子不耐烦了:“你聋了?今天在外头已经跪了一天,还没跪够?!” 志远没法,只得用手撑地,硬要起身。手有劲腿发软,一用劲身子就往一边倒。 古蝎子及时扶住了他。 古蝎子见他实在是站不起来了,索性伸手把他拉起来,弯下腰,帮他搓揉腿部活血,一边问:“明天你们想去般若寺?” “嗯,赶大法会,四哥刚说了,明儿起个早,大法会人多,天不亮就得占位置去。” “别去了,般若寺不是咱家的地盘儿,只怕钱没赚到,人就被打成猪头了,这时节,不宜轻动。” “可是……” “没有可是!”古蝎子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了志远手里。 沉甸甸的,成封的大洋,这种成封的大洋志远见过,他自己卖身救父,换回就是这样的一封50个大洋。 有了这50个大洋,再加上还有两天可以去乞讨,金烟锅的钱,够了! “师傅……”志远感激的轻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抽鼻子。 古蝎子低下头,在志远的耳边轻语:“小狐狸,只要你真心孝顺师傅,师傅怎么舍得,让你被老二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吻原来是甜的 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古蝎子派到北平打前站的人回报,王春案所得玉器古玩的洗白,已顺利完成,可以出货了。 古蝎子立即着手,筹划北平之行。 烟牙是必带的,因为需要他的化妆术,那枚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是日本人要的东西,其它如南北朝的黄玉辟邪兽等东西,得另找买家,和外人打交道,古蝎子基本上都离不了烟牙,烟牙能让他以各种面目出现在人前,还没人疑心到他就是古成义。 徒弟中最有才干的黑心虎,本也是必带的,但古蝎子需要他坐镇关外,让关四脱逃后停止的各种营生重新运作起来,便让人给在哈尔滨负责窝口重建的赛潘安送信,让他到北平会合,而他自己则只带着烟牙和二棒槌启程,留了黑心虎、韩萱和志远在长春。 志远在三天之局中,没有逃跑,古蝎子觉得小狐狸应该可以稍稍放心了,这些天,对他还是蛮好的,临走,甚至有些不舍,在志远脑门子上亲了一下,说回来时会给他带北平最出名的正明斋的点心,信远斋的蜜饯。 古蝎子走了,志远可开心了。 虽因为还有黑心虎在,门禁极严,没机会逃跑,可不用应酬对付古蝎子,还能时常的和韩萱在一起,所以这些天,算是跟古蝎子后最舒心的日子了。 志远以前最爱看书,这些天除了爱看书,还最爱看韩萱做事情。 这天一大早,韩萱正在灶上忙活,而志远,放着难得的懒觉不睡,倚在厨房的门柱上,看韩萱煮疙瘩汤。 闻着那面的甜香、麻油的香气,看着那鸡蛋的软黄、葱花的绿、辣椒的红,志远知道,即将又有一顿美味的疙瘩汤好吃了,只因自己说了一句“姐做的疙瘩汤最好吃!”韩萱就时常的亲自下厨,给他做疙瘩汤。 疙瘩汤味再美,也不及韩萱人美。 蒸汽缭绕中,韩萱的每一举步,每一低头,每一掠鬓,每一转眸,入他眼里,都是那么的好看,韩萱头上插着一支小小的发簪,银质雕花,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红色榴石镶花,下面细细的链子下一个小水滴形的榴石的坠儿,坠儿随着韩萱的动作摇动,韩萱整个人,便在志远心里,摇曳生姿。 这支发簪,是志远送给韩萱的礼物。 那天,和烟牙一起去给古蝎子定制金烟锅,在那银楼里,志远一眼就看上了这支发簪,韩萱不用做局时,是姑娘家打扮,一条辫子油光水滑,若在红头绳的上方,插上这支发簪,一定好看!志远便和那银楼的老板娘软磨硬泡,央那老板娘打制金烟锅附送发簪,最后是自己的脸蛋被那老板娘拧了好几下,才算把这支簪子拿下。 韩萱手里忙活着,也时不时的,瞄一眼志远,这小子说要帮忙来着,但她不想他脏了手,赶他回屋,说等着吃就行了,可这小子,不走,就那么赖在门边上。 小狐狸不听话,韩萱心里却甜甜的,她喜欢小狐狸,喜欢小狐狸就那么杵在那儿看着她。 一会,疙瘩汤做好了,分乘在三个大碗里,韩萱招呼志远,给黑心虎先送一碗去。 黑心虎对他们相对宽容,现在又正是管他们的人,有好吃的,自然要先送给他一份。 志远从黑心虎屋里出来,便到韩萱的屋子,韩萱已经摆好了炕桌,布好了碗筷,招呼志远上炕,两姐弟隔桌对坐,享受美味的疙瘩汤。 韩萱先把自己碗里的蛋花,挑拔在志远的碗里。 志远忙伸手去挡:“姐,别给我,你吃啊,怎么好的都给我?!” “因为你是个小屁孩,你正在长个呢,现在不多吃些,以后就是个矮冬瓜,哪家姑娘要你?!” 韩萱笑道。 志远夹起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团蛋花,放在韩萱碗里:“不要!姐的伤还没好利索,姐才应该多吃一些,好好补补。” 那团大蛋花很快就又回到了志远碗里,当志远想夹起来再送回到韩萱碗里时,“咔嚓”一声,他的筷子被韩萱用她的筷子夹住了。 韩萱手底下可是有功夫的,志远即使使出吃奶的劲,也再不能使动手里的筷子。 “吃!”韩萱命令道,眉宇间英气逼人。 好凶……,志远只好乖乖的听话。 看志远把那团蛋花吃了,韩萱才满意的笑笑,自己也吃起来。 韩萱做的疙瘩汤香滑软糯,志时吃相斯文,这会子却是一边吹着,一边捧着碗喝得呼嗤有声。 “你慢点儿,小心烫啊!” 韩萱都怕他烫了嘴。 才一会子,一大碗疙瘩汤,就已经全进了志远的肚子。 看得韩萱直皱眉:“你是饿鬼投胎啊,这么一大碗……我今天已经是下多了面,下多了三个个鸡蛋了……” 志远心满意足的摸摸肚皮,腼腆一笑:“这是姐做得好吃!”见韩萱端起碗要往自己碗里倒疙瘩汤,忙伸出双手罩着碗口:“姐,别!我饱了。” 韩萱伸出左手,抓住志远的罩着碗的手,把手移开,然后右手,端起自己的碗,倒了半碗疙瘩汤在志远的碗里,才放开了志远的手。 “吃吧,这么一大碗,我吃不下。”韩萱柔声道,看刚才小狐狸那馋想,只怕再有一大碗,他都能吃下。 志远怔怔的看着韩萱,没有捧起碗,而是偏转了头。 “你……咋啦?” 韩萱惊讶的问,小家伙的神情不对,咋突然之间眼圈子就红了? 沉默半晌,志远才哽咽道:“有一回,隔壁石头家包饺子,给我和我爹送了两碗,我吃得快,我爹吃得慢,他故意的,就是为了等我吃完自己的,他好把他碗里的饺子,拔拉给我……”志远说完,偏转了头,紧咬着牙,却仍止不住,泪如雨下。 韩萱一瞬间眼睛就红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哽咽,为小狐狸和他爹爹的父子情,更为了感念小狐狸,感念他肯把她韩萱,和他最爱的爹爹相提并论。 志远想起爹爹,一时间,和爹爹一起两父子一条命的点点滴滴,在心中翻涌,正自伤心间,感觉有什么搭上了他的肩,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韩萱已经下了炕,走过来就坐在他的身边。 韩萱板过志远的肩,用自己的手绢,轻轻的为志远擦眼泪。 韩萱柔情似水,让志远越发难过,很想扑她怀里好好哭一场,可他知道,他不能哭,生怕哭出声来,惊动了黑心虎。 志远的眼泪擦了,新的泪珠就又涌了出来,看得韩萱心疼不已,当又一颗晶莹的泪珠出现,韩萱情不自禁伸手扣住志远的后脑,一手搂着志远的腰,把志远拥在怀里,为他吻去那晶莹的泪珠。 志远的身子,本能的就是一僵! 韩萱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和着他的泪,湿湿的,热热的,这是一种从来没有的触感,让他觉得突然之间就气都喘不顺了,当发觉韩萱的唇轻轻的、一下下的在向他的嘴唇移动时,更是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 韩萱的唇,从志远的眼睛,慢慢的往下吻,终于轻轻的印在了志远的唇上,韩萱的唇是温暖的,而志远的唇是微凉的。 韩萱的手轻轻抚摸着志远的腰侧,温柔的化去志远身子的僵硬,舌头轻轻的舔过志远的唇,轻刷过牙面,然后撬开唇齿,深入进去,捕捉到他躲闪的柔嫩舌头,温柔吮吸,然后松开轻退,温柔的引导着未解风情的小狐狸回吻她,和她缠绵。 志远像被人一下子浸在了热水里,浑身热烫,情不自禁的伸手环住了韩萱的腰!不由自主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韩萱的舌尖,然后是意犹未尽的第二下、第三下…… 这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太神奇的体验! 韩萱的吻竟然是甜的! 海山亲过他,爹爹的吻是让人期待的,温暖的; 死二棒槌强吻过他,不但口水是臭的,还强行的吸吮拉扯,舌根子都伤了,那是他惨痛的记忆,古蝎子也亲过他,那股子浓烈的烟味,每次都让他恶心不已。 爹爹的吻是让人期待的,温暖的,二棒槌古蝎子的吻是脏的臭的,而姐姐的吻,是甜的! 志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致高昂,热烈的主动探索着。 小狐狸回吻了自己!韩萱的心,在狂跳!! 还从没有一个异性,能让她如此想把衣服解开!这就是她的屋子,这里就是她的炕!她真想一把拉过被子,把两人埋在被子底下,好好教教这只小狐狸,什么是鱼水之欢。 她是真的,想睡了这只小狐狸! 可她不能! 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小狐狸应该和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孩白头偕老!而不是一个和亲叔叔,并以骗人钱财的烂! 而且,这事要让古蝎子瞧破了,那他们俩,还要不要活?! 韩萱突然推开志远,强自苦笑道:“快回屋去吧,大哥屋里的碗我去收,你在这里呆久了,就有人要疑心了。” 志远怔怔的,一时不知所措,半晌,怯生生的问:“姐,你生我气了吗?” “怎么会?”韩萱下炕,亲自帮志远穿上鞋,然后抚着志远的头,轻声道:“姐不会生气,我们都是一时糊涂,你不用放在心上,忘了就好。” 又轻声叮嘱:“人前千万别露,这要让他们瞧科了,就是个死!”然后警觉的瞄瞄门外,确认没人,就把志远往门外推。 志远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对着韩萱,一字一顿:“姐,等我,等我长大!” 韩萱的心,一下子就碎了个稀烂!狠着心,把志远推出了门,然后咬着手绢,对着墙角,涕泗横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合谋 这天,内院的小厨房里,韩萱和志远在忙活包饺子。 这些天,黑心虎都很忙,出了关四这事,黑心虎感觉忒没面子,有心干出几件漂亮事来,让古蝎子对他刮目相看,且眼见得古蝎子越发亲近志远,他也要巩固对手下人的掌控,让自己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这些天,成天的在屋里跟手下人商量,如何借各种营生运作的重启,兴利除弊,开源节流,他的屋子,成天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黑心虎立的规矩,志远和韩萱除了不能出内院,没事也不能走近他的屋子。所以志远给他端吃的,都得在门外高声唱报,不得擅入。 这规矩之外,黑心虎对韩萱和志远,还是不错的,为着韩萱的伤,悄悄请了一个有名的妇科大夫来给韩萱看过一次,还自掏腰包买了半斤上好的阿胶给韩萱补身子,对于志远,也相当友爱,知道他小孩子家嘴馋,正好韩萱没什么事干,又烧得一手好菜,黑心虎便和韩萱志远三人,天天开小灶,黑心虎出钱, 韩萱志远出力,顿顿捣鼓好吃的,把志远都养得白胖了。 今天志远说想吃饺子,黑心虎便吩咐门禁上的人,割了两斤猪肉回来,交给志远和韩萱两人剁馅包饺子。 眼瞅着送肉的人走远,志远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会,确认安全,就走回正在切肉的韩萱身边,笑着扯扯韩萱的衣角,仰起头撅起嘴,想求一亲芳泽。 自打那天和韩萱一尝接吻的滋味,志远对和韩萱玩亲亲,便上了瘾! 韩萱没有如他所愿那样低下头来亲他,而是毫不客气的把手中明晃晃油滋滋切肉的菜刀,在他鼻子尖上,比划了两下,再一瞪眼睛,轻斥一声:“滚犊子!” 好大的一个钉子!志远吐吐舌头,也就乖乖的蹲到一边剥蒜去了。 韩萱切着肉,不时的瞟志远一眼。 打那天两人的初次相吻,之后韩萱想了很多,虽然她很想和志远亲密,但最终还是过了不自己这一关,决定和志远以姐弟相处。 若确认没人能看到时,她和志远会互相亲亲,但再没有接过吻。 当志远想接吻时,她把志远推开了,告诉他以后都不可以,因为她只是他的姐姐。 当时志远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心软了,轻轻的一下下的亲着志远的眉心,告诉志远以后可以这么玩亲亲,才算把小狐狸哄笑了。 韩萱满心满眼,全是小狐狸的影子,但内心的孤傲,让她自己在两人中间,隔起了一道墙。 但她也真心的舍不得这只可爱的小狐狸,志远那一句“姐,等我!等我长大!”让她心痛不已,也心动不已,让她对未来,又有了幻想。 因为对未来还有幻想,所以她在两人中间隔起了墙,却舍不得把门给完全关死。 小狐狸索吻,她有时会面冷心硬的拒绝,可有时小狐狸只是在她身边帮她做饭,她会自己主动的亲亲他,动作很轻很快,心中悲痛却又有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刺激和快感,那是一种真正的喜爱,发自内心。 韩萱想着志远刚才仰头撅嘴的样子,心里直想笑,小狐狸,真是可爱死了! 她何尝不想亲亲这只可爱的小狐狸,只是今天小狐狸不乖,有什么事儿瞒着她,但不管她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说。 这会子,正好拿这个做筏子,撬开小狐狸的嘴巴。 韩萱故作生气的白了志远一眼:“你瞒着我在干些啥,再不说实话,以后甭想姐再亲你!” 见志远怯怯的偷看自己一眼,但却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韩萱恶狠狠的再加一句:“以后,也不许你再亲姐!” “姐~~”志远抬起头,眼神清澈宁定:“姐,求你别问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韩萱停了手里的活,定定的看着志远,这话耳熟,这情景,眼熟。 在关四脱逃之后,韩萱问志远是不是他干的好事,志远也是这个调调。 韩萱放下了手中的剁馅的菜刀,机警的看看门外,她功夫不弱,听力敏捷,如果有人走近她能够察觉,可还是小心的闪到门边,认真的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确认安全,才走到志远身边,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小狐狸”韩萱神情认真:“你上回这个调调,老爷子弃了窝口,这次又这个调调,肯定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你这两天,老悄悄问我老爷子以前的事,我就寻思你肯定要做什么邪门的事了,告诉姐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志远眼都不眨:“真的没什么。” “真的不说?”韩萱有点生气了:“小狐狸,你的天真、和顺,都是假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姐,在姐面前,天真和和顺,都是真的。” 韩萱冷笑一声:“少来!如果在别人面前,天真是假的,那在我的面前,也不会有什么真的天真!小狐狸,以前,你身上有一种天真的禀性,这种禀性让人觉得很舒服,可这种禀性,你现在已经没了!连那老东西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何止没了天真,你都已经会利用天真玩人儿了!” 志远眼神复杂,沉默良久,低头哑声道:“姐……,天真失了,良心还在”。 韩萱听了,鼻子就是一酸,深受触动。 伸手抚着志远的头:“小狐狸,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受连累是不,可你看看,上回你什么都没和姐说,结果呢?” 志远脸色都变了,满眼痛苦和差愧的低下了头:“姐,求你别说了,我从来没想过,为关四的事,累你受这么一场大难,听着你喊救命,我死的心都有了。” 韩萱一看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小狐狸,你那么聪明,最明白道理了是不?你不想连累我,结果我还是被连累惨了,我跟那老东西的日子比你长,知道的东西比你多,有啥事儿,跟姐可别瞒着,姐好帮你参详参详,而姐心里也好有个数,知道如何帮你,如何自保,你说,姐说的在理不?” 志远听了,细想一想,韩萱说得也有道理,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才乖!”韩萱心里欢喜,奖励性的在志远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两人一起蹲着剥蒜,一边低声细语。 志远确实想趁着古蝎子不在的空档,搞事情! 跑的可能性不大,黑心虎做事小心谨慎,没空子可钻。 而且以前被死死看着的只是一个志远,现在连韩萱也出不了内院的门了。关四事件把对手的警觉性提到了最高! 所以志远想的是,和外界通消息。 “你想给你爹写信?”韩萱问。 志远轻轻摇头,这个他不是没想过,这里和湖炭矿不同,有武林高手!古蝎子的武功好一些还是他爹海山的武功好一些,他拿不准,加上还有黑心虎和一众古蝎子的徒子徒孙,他怕他真把爹叫来了,爹会有危险!而且爹爹要出面了,那内鬼肯定就是他小狐狸了,古蝎子想都不用想,第一时间就会把他给拍在墙上,拍个血肉模糊! “那你想给谁写信?” “官府!” “啥?”韩萱惊得柳眉一竖!这小狐狸的脑袋瓜子咋长的,竟然想到报官? “姐,以前我不知老爷子怕什么,关四一逃,老爷子竟然弃窝口,我才看清,他怕什么!他怕官!他身上背着太多的人命,是通缉犯,还有200大洋的赏格!” 韩萱细想一想,明白了:“你想借官府之手,来收拾那老东西。难怪这两天,你总打听老东西以前的事。” 韩萱再次瞄瞄门外,观察确认安全,才问志远:“你可把信写好了?你前儿说没事干太闷,问大哥要纸笔练字,可就是冲这事儿来的?” 志远轻轻点头,又摇摇头:“这种东西,要被翻出来就是个死,不到时候,不能写的。这信我准备包在石头上扔出去,我和四哥出去那几天,我看好了,在院子东面南面都有人家巷子,但这么做,后果难料,有好多种可能,我还真的还没想透彻。” “扔?不妥!” 韩萱摇头:“砸到人怎么办?扔不到地上落在瓦上怎么办?扔到地了可没人捡起怎么办,捡起了那个人不识字怎么办?” 志远点头:“这些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如果吵吵起来,东西落在了老爷子的人手里怎么办!就算东西有人捡到了交给警察,警察不当回事儿,或是怕死没人敢来怎么办?警察来了,却识不破古成义的身份,让他糊弄过去了,那怎么办?如果警察来了,抓了老爷子,同时也把我们也一并抓起来,追究我们身上背的人命,又怎么办?” 两人都好一阵子沉默。 韩萱先开的口:“老东西去北平快一个月了,我估摸着,他差不多回来了!这两天,我可以和大哥说,要出去看一次病,我娘以前接济过大哥家,还教大哥认过字呢,所以大哥对我一直不错,估计会答应的,大不了派人跟着我,我自有办法把尾巴甩掉,到时我弯个弯儿去警察局,帮你把信扔进去。你信里约好老东西在内院的暗号!” “不,不行!” 志远坚决拒绝:“姐你才挨了打,他们不让你出去就是防着你怀恨报复,别说你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只要事一发,老爷子第一时间就会对付你,太危险!还是投石好,我再想想,能把报信整成是外人所为,是最好的,那个人坏事做尽,仇人一定也多。” “小狐狸,如果能把老东西做绝,不管是怎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韩萱的嘴角,现出一个惨笑:“老东西一死,我娘会活到她老死的一天,可老东西要不死,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不知道,哪天我要真忍不下去了,不是我宰了他,就是他宰了我,我娘可就……” “姐,别急,容我再好好想想。而姐,你帮我想想,信我要是写好了,能收在什么地方,既可随用随取,又不会被人发现……” 韩萱轻轻点头,然后手一招,志远会意,两人重回桌边,包起了饺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花间少年 韩萱边包饺子,边问志远,告发古蝎子的信,写好后纸有多大。 志远向门外张望了下,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下:“用绳头小楷写,最多这么大,我想过,放在身上或缝在衣服里不妥,衣服里有东西,平时搂肩搭背的,容易被人摸到,且衣服有时要更换,不能保证随用随取,最好能折得小小的,收在鞋子里,姐,要不你帮我做双鞋垫吧,我收在鞋垫底下。” 韩萱想了想,已经有了计较:“信你写好后给我就行,信由我来收,放在我身上。” 志远立即反对:“不行!这信要是被人翻到,就是个死!而且信放在姐身上,我用起来也不方便,投出去的时机,很可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放在我身上,要失手了只死我一个,要放在姐身上,如果失手被人发现,我的字迹你的窝藏,咱一个都跑不了。这事儿我自有办法,姐你不要插手!” 怕韩萱姐坚持已见,志远极认真的加了一句:“姐,信我,凡事我会先想透彻,我不会冒失的。姐,我是个男子汉了,能担事了,我要保护姐,不是倒过来,要姐保护我。” 韩萱听了心里一暖,眼前这个小屁孩,还真不是光说不练的主,他确实有保护她的心,不但有心,还勉力去做了。之前小狐狸用釜底抽薪之计,总在晚上缠着古蝎子,确实让她少受了好些罪。 韩萱爱怜的看志远一眼,可马上就一抹脸,白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滚犊子!本事不大口气儿倒不小,姐要你保护?!我一招乌龙绞柱,你一声儿没吭,人就见阎王了!你呀,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可你现在,还是个小屁孩!” 知道志远是不能被压服的,跟着就和他讲道理:“鞋子确实是收信的好地方,可不能就这么放鞋垫底下,信容易移位也容易被踩烂,得做个小活套,固在鞋底上放信,再在上头加鞋垫。你和四哥一个屋子,晚上下炕去撒个尿乱穿鞋子经常的事!还要经常去服侍那老东西,上炕下炕,鞋子穿穿脱脱的,东西在你那风险比我高,我呢,自己一人一间屋子,老东西虽然会上我屋子,但我的鞋子是系带鞋的,从来不会穿错。” “至于字迹,”韩萱淡定一笑,“你信写好了,我抄一遍,再把你的原信烧了!保证字比你的还小,还清!别忘了,姐可是识文断字的!你小心些,早些把信写好给我,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啥时要用,你给我个暗号就成!” 饺子煮好时,照例,志远先去问黑心虎,是给他端屋里呢,还是在哪一起吃。 黑心虎刚送完客人,这会子得空,天气也已经很暖和,便选了在上房八仙桌上吃。 几大盘饺子已经上桌。 志远请了师兄师姐上座,自己在边上忙活。 “大哥,你最爱的蒜泥和炸蒜末酱油,”志远说着,把两个调味小碟放在黑心虎跟前:“上回见大哥爱蒜泥,这回我多剥了一倍的蒜!” 黑心虎眉开眼笑:“呵,对大哥这么好啊,又想大哥给你买东西了吧,说吧,想咋地?” 志远忙笑道:“我可没想要咋地,大哥这些天,为我花了好多的钱,今儿我说要吃饺子,又让大哥破费了二斤肉钱,我心里忒过意不去了,剥点蒜算什么?!” 黑心虎满不在乎:“嗨!两斤肉才多少钱啊,也就两个银毫!这回北平出货,等老爷子回来,我至少能分到1000个大洋,只是,”黑心虎脸色突然一暗,从阳光灿烂突然就变成了阴云密布,重重的打了个唉声:“可惜了那件长乐璧,唉……” 志远有些不解:“大哥,为什么说可惜?是日本人出的价不够好吗?” “不是,日本人出的价码,真心话,还真的不低,只是——” 黑心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以前跟老爷子吃臭(即盗墓)那会儿,我们自己的加上道上的,颇见过些真东西,汉璧我见过的,少有这件长乐璧这么好的,这真是一件好东西!这件东西,至少也是诸侯墓里出来的!那工实在太好了,那两条螭龙,又活泼又有气势,真正的巧夺天工,料底又是和田白玉,日本人的眼光毒啊!” 黑心虎轻摇着头,像被人挖了心头肉似的,婉惜和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志远更加惊诧了:“东西好,可价格也好啊,只要没有贱卖,就没有不公平,为啥大哥还说可惜呢?这里头,肯定有缘故,这缘故是什么?” 黑心虎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感叹道:“这钱呢,谁都想赚,若是卖给中国人,那没差,我不管它以后姓张姓李,只要还在中国人手里就成。可是,连王春那死人都知道老祖宗的好东西不应落入外国人之手,却由我们之手卖给了日本人!” 黑心虎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小狐狸,你知道汉朝吗,那差不多是两千年前,那时的汉朝强大,从那时起,我们的祖宗,称自己是汉人,到现在,我们还自称汉人!两千年前,那时没有电,没有机器,那时琢制玉器,得用解玉砂,一点一点慢慢的磨,要琢制这么大的一件玉璧,工又这么好,那得多少心血!用多少年的功夫!这样的一件东西,落在了外人之手,妈了个巴子的!本来是我们老祖宗在两千年前就巧夺天工的明证,现在成了日本人有钱有势的明证!是我们,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 “大哥,你怎么不劝劝师傅,让他别卖给日本人?” 黑心虎懊恼的一捶桌子,把碗啊盘啊都震得跳了一跳:“怎么没劝,可惜劝也是白劝,还白挨了一顿打骂。” 志远惊诧的看着黑心虎,他还真不知道,黑心虎会如此在意中国的宝贝落入外人之手。还有那个王春,死到临头,还大骂古蝎子把玉璧卖给日本人,咒古蝎子“不得好死”! 黑心虎和王春,在志远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们竟然都为中国的好东西,落入日本人手里而痛心疾首。志远看过的书里,有这么一句:“临患不忘国,忠也。”这就是对国家民族的忠诚? 这两个“坏人”都能有的觉悟,自己有吗? 志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他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甚至从来没有在意过。 黑心虎和韩萱对望一眼,小狐狸眼睛盯着饺子盘,却咬着筷子头,想心事都想得都入了定。 黑心虎对韩萱笑道:“别管他,咱们吃,让小狐狸神游去!” “啊?”听得两人嗤笑,志远才回过神来,对黑心虎笑了笑,半讨好套近乎半认真:“大哥,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今天,我算是跟大哥学到东西了,知道咱们老祖宗的好东西,是不能被外国人夺了去的,不然,就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就是辱没了家邦,辱没了我中华门楣!” 次日一早,趁一早忙活早饭之机,志远把写好的告发信,悄悄的交给了韩萱,两人约好了暗号暗语,吃过早饭,韩萱就回了屋捣鼓鞋中藏信去了。 志远正准备回屋,却瞥见院里的梨树,今天开了花了。 内院里有一颗梨树,这几天日头好,一树的花骨朵儿,有那么好几十朵,已经开了。 志远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 志远抬头看花,看着看着,眼角就已经凝起了泪水。 不知不觉,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浑河堡村的村口,有一颗有年头的梨树,梨花盛放时,像无数白在枝头翩跹起舞。 树下,和石头一起练投石,商量赶集赚钱,和二妞他们一起玩躲猫猫,石头鄙夷自己力气小的晒笑,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仿佛都还在耳边。 而不论春夏秋冬,多少个夜晚,自己守在村口大树下,提着不舍得点亮的油灯,任飘落的梨花洒满他的肩头,任沥沥雨水敲打着他撑起的油布伞,任秋风裹着黄叶鼓起他的衣裳,任身体在刺骨寒风中渐渐麻木,只眼巴巴的看着村前大路,盼望着夜归爹爹的出现。不为爹爹归来,会和他分享爹爹晚饭里的那个荷包蛋,只为爹爹归来,见到在村口迎候他的自己时,四目相逢,那爱怜的一笑,还有爹爹把他抱起回家,听爹爹那豪爽的笑声:“你爹啊,这两条胳膊上有几百斤的力气,你个小东西,才几斤几两啊?抱你还不是和加了条鸡毛似的!能有多重?!” “爹,我想你啊……” 心念才起,志远的泪水,就已经滑落…… 长春的梨花开了,奉天浑河堡村的梨花早到了盛花期,已经开始漫天飞舞。 杜海山背着行李卷儿和行医的行头,灰尘满面,带着一身的疲惫,又一次外出寻儿无果,回到了浑何堡村。 每次外出寻志远不着,回村时,他都盼望,盼望老天能给他一个恩赐,给他一个奇迹,能让他走近村口时,看到他的远儿,能和以前一样,站在村口大树下,等着自己回家。 近乡情更怯,每次他都盼望,也都害怕,因为他知道,老天总是让他失望。 海山在村口大树下,伫立良久。 洁白如雪的梨花,落满了海山的头上、肩上、行李上。 花满肩,可沁人的花香中,却不见了那个曾经就在这树下,等他回家的少年! 空荡荡的树下,抬眼看着漫天飞舞的梨花,想着远儿过往的种种可爱,海山的痛,锥心入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挑战千山 海山哭了。 大半年了,他走过万水千山,救治了好多的人,做了好多的好事,结识了许多的朋友,可独没有远儿的消息。 杜家一直行善积德,救死扶伤,可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得了那场该死的霍乱,又偏偏在那节骨眼上,被诬陷下了大狱,害得志远那傻孩子,明知古蝎子不是好人,可还是为了救自己这个没用的爹,为了50个大洋,把自己卖了! 海山冤苦的捶打着大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有过往的村民看到了海山,忙过来开解劝慰,帮他拿行李,早有人飞报到了村里,一下子,“海山回来了!”便传遍了浑河堡村。海山在去年霍乱流行时防治有方,村里人没有人因此身故,海山是浑河堡村的恩人,更兼海山这些时日外出寻子,大半年里,已经上了三次报纸,一回是在凤城,救活了一个溺水已经没了气的女人,一回是在辽阳,阻止了一场两姓大械斗,一回是在通化,劝返了一窝屠村报仇的土匪,“顺天菩萨”已经更加赫赫有名,他每次回村,村里有头有脸的,都要上他家慰问打听一番。 正在磨坊里照顾生意的赵一春得了消息,真是秀才看榜---又惊又喜,手头的活计一撂,立即就往海山家奔,海山回村,这会子,家里必定一屋子的人,她得赶紧过去帮忙铺排招呼,她是海山的相好,这既是她应该做的,也是要让那些不死心,还在海山面前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的女人,知难而退,知道海山已经有主了,是她赵一春的! 还有,那起子乡邻,虽然也关心海山,但更多的是瞧热闹听故事的,海山一人在外,有多难多累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要应酬别人听热闹,想想都心疼,她要过去帮她海山哥排解,让海山能早点歇息。 这大半年,海山虽然加起来在家的日子不超过半个月,但对她母女俩还是很好的,每次回村,都给她和妞妞带礼物,也必定把她家磨坊的难处排解完了才走。 而她,虽然还只是个海山的“相好”,但沾海山的光,已经受到了比过去多得多的尊敬,连本家的八叔公,都称赞她是个奇女子,有胆魄,有眼光,在海山最倒霉的时候出手相帮,一个小寡妇,愣是斗倒了那么些大姑娘,把海山抓上了手。 才到海山家门前,就见石头的爹在套车,石头家紧邻海山家,因石头的关系两家亲如一家,是海山领头上湖炭矿把石头的尸体运了回来,还帮石头家向黄二麻子黄世仁要到了200个大洋的“奠仪”,石头一家都把海山当恩人,海山离家期间,杜家的房子就是由石头家照看。 而赵一春也经常过来打扫卫生,和帮志远养着那一窝子的鸡。 那窝子鸡是志远养的,如果杀了日后志远回来会哭的,赵一春劝海山把鸡都留着,她每天都过来照看,因而赵一春和石头一家关系也极熟络,这会子见石头的爹在套车,就问:“可是去给庆三爷送信?别忘了,给白云寺也送个信去!” 庆三爷和原三江好匪绺军师、现出了家的虚云和尚,一个是海山最铁的哥们,一个是铁哥们兼把志远当儿子看的人,都交待过,如果海山回村了,务请给他们送个信去,他们会立即赶来,和海山共商寻找志远的事儿。 石头爹道:“庆三爷那儿,我已经叫我家老二送信去了,我这是去白云寺,接虚云和尚去!” “那快去吧,路上小心。”赵一春叮嘱一句,就迫不及待的去见她的海山哥了。 当天晚上,海山、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哥仨外加跟了庆三爷的土豆,四个人聚在小炕桌边,边喝着小酒,边商量着事情,而赵一春和石头的娘,则在炕下,张罗着添酒添菜。 四个人把各自收集的情报交流一番,这一次,最有收获的还是庆三爷这一路,通过朋友,联系到了以前办理古蝎子黑吃黑杀同行案的警官,翻拍到了一张古蝎子的照片,但那照片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了。 “海山,比起上回见你,你又瘦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庆三爷看着海山那变得越发棱角分明的脸,心疼的道:“听说你今天回村,在村口大树下,都哭了,兄弟,我知道你难受,但再难受,也还得自己把心放宽,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好好歇歇,过了端午节,再去找远子吧。” “是啊,海山,找远子要紧,你身子也要紧的,你是远子的依靠哇。”虚云和尚也出言相劝。 海山手里拿着古蝎子的照片,端详着,没有作声。 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对看了一眼,看样子想劝海山多歇息几天不容易,便退而求其次:“海山,你没回来之前,我和土豆商量过了,我在奉天的几个酒厂,铺子和商团,已经基本稳定了,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这么在外头跑了,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你要去找远子,行,我和土豆,你必须挑一个带上!” 海山轻轻摇头:“东跑西颠,风餐露宿,三哥你肯吃那个苦,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呢!三哥,你就别瞎凑热闹了,你人面广朋友多,心思又缜密,你留在奉天,帮我打探消息,比什么都强!” 海山说着扬扬手里古蝎子的照片:“这东西,换了别人,哪里搞得来!” “那,顺天爷,我跟你去!留三爷坐镇奉天!”土豆立即接口道。 海山还是摇头:“不用,土豆,你还是留在这里帮三哥,这一回出去,回来之前,我绕了个弯儿去了趟辽阳,去找志远在矿山上的房头王志军了,又细细的问了一遍远儿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其中一条,王志远说,远儿在古成义的车里,曾经偷听到是古成义为了劫走远儿,可又怕我从中作梗,所以他们找了个人向官府诬告我通匪还窝藏了庆三爷,把我下了大狱,以前没法查,现在三哥和李旅长交情深了,有李旅长的人情在,警察局的文案能看了,那就应该好好去查查这个报案人,看能不能查出些啥来! “好!”庆三爷大包大揽:“这事包我身上!只是——”庆三爷用食指点着海山:“土豆你得带上!海山,听话!别让三哥老悬着心成不?!” “三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海山的态度,又感恩又认真:“都大半年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而且,有些地方,一个人去,更方便。” 庆三爷眉毛一挑:“海山,接下来去哪,你这是,有主意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海山的下文。 海山思忖良久,终于开口:“既然三哥把古蝎子在千山学艺的事儿查了个底掉,那么,我想上千山,去无量观,会会古成义的师傅!看能不能经由他,找到古成义。” “啊?”庆三爷等人,无不惊讶的得张口结舌。 虚云和尚紧张的提醒道:“海山,古成义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关东了,他的武功,是江湖上公认的在关东能排上前十的!他师傅真一道人,虽没听说过他打趴下过谁,可能教出古成义这样的徒弟,简单吗?现在无量观掌门的青云道长,也是真一道人的徒弟,听说那功夫可了得了!由他们两人身上,可见真一道人武功有多么厉害!而且这人不但武功高,听说还精于奇门遁甲,你去会他?可想过后果?” 虚云和尚略顿一顿,又道:“出个了个被通缉的徒弟,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天一道人肯不肯见你都难说,至于你有求于他,估计你不打趴下他,他都不会理你,可是,你打得过他吗?” 海山盯着手中古蝎子的照片,道:“古蝎子这人,精得跟猴似的,小心得跟兔子似的,江湖上知此人,却不知他在哪落脚。江湖上传言,他有个徒弟,是易容高手,易了容,只怕坐对面我们都不认得他!”海山说着,把手里古蝎子的照片往炕桌上一甩:“所以,四处乱找撞大运,不是办法,非得找到对古成义知根知底的人,我们才有胜算。” 海山又看看众人,握紧了拳头:“他若肯讲道理,由他出面,让古成义还我远儿,那是最好,若不肯讲道理,打不打得过,为了远儿,我都一定要去会会这个天一道人!” 虚云道人轻轻点头:“所以,你才铁了心这回一个人去千山,先礼后兵是最好的,带的人多了,倒象是上门寻不是,打群架似的。” 海山点头:“就是先生说的这个理!” 虚云和尚眼珠子一转:“可是,海山,土豆你还是带上好,不明带,暗带!多个人,通个消息,打个前站,帮看着点什么,有和没有,可差远了,土豆人机灵,海山,带上他吧!要不是我剃度了成了光头和尚,不好去人家道观里晃悠,我都去!我既去不成千山,我也先不回白去寺了,我帮衬着三爷,去查那个诬陷你的报案人。” 土豆立即响应:“是啊,顺天爷,千山之行,你自管去会你想会的人,我装成挑八股绳的(小贩)或香客,暗中跟着你,自会随机应变!” 海山感激的看着几个铁哥们,抱拳才要说些感激的话,就被庆三爷一手把他抱着的拳给按了下去。 庆三爷两眼一瞪:“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咱哥儿们,谁和谁!倒是明儿你得抽空进城一趟,那李旅长闻你顺天菩萨大名,又几次在报纸见新闻说你如何如何的好,非要见见你,交你这个朋友!这人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除了他,还有城里洋学堂里的几位老师,《奉天日报》的两个记者,没少为你的事捣鼓,人家那可都是不为名不为利的,只为你和远子能父子团圆,你难得回来,好歹和人家见一见,吃个饭,说声谢!” 庆三爷说着,很不满的看着胡子拉碴的海山:“瞧你这埋汰样!我不管你喜不喜欢应酬,明天你给我把头剃了,胡子刮了,长衫马褂穿了,跟着我吃饭去,我的东道,你只管谢人!” 庆三爷两眼瞪的铜铃似的,海山敢不答应吗! “好,我听三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入关 长春。 出乎预料,古蝎子离开长春到北平出货,足足过去了一个月,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但黑心虎和志远、韩萱,都认为大概是因为老爷子为了以更好的价格出货,在北平耽误了些时日,古蝎子随时会回到长春。 这天,内院小厨房里,志远和韩萱,又在一起忙活晚饭。 志远机警的瞅了瞅门外,然后悄声对韩萱道:“姐,你鞋里的那封信,抓紧时间烧了,鞋里的活套也要拆了,别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韩萱大吃一惊:“为啥?” “太危险,料不定的事儿太多,这法子不用了,我们另想别的法子。” 韩萱定定的看着志远,志远的表情坚定淡然,毫无破绽。 可韩萱不信! 告发信写好几天了,两人一直在纠结投不投。 几次志远想有所行动,他认为必须抓住古蝎子不在的时机,把信包在石头上,投出去。 他说他练过投石,有把握把石头扔出去,他甚至早准备好了一块称手的石头,是那时和烟牙一起外出行乞时找回来的,烟牙问他作啥用,他一句“砸核桃”就应付过去了。 但韩萱死活不让! 要将东西投到外面,人必得站在院子里,院门上门禁的人,不只看着外头,也看着里头,站在院子里投东西很容易被人发现,就算是瞅准时机趁人不备投了出去,这里是内院,石头飞出的轨迹必然经过外院,要有人看到了,后果可谁都不敢想! 晚上是较好的时机,不易被发现,可晚上人在内院走动很吸引门禁上看守的目光,且晚上安静,这内院里还有个黑心虎呢,黑心虎功夫高,练武之人,对破空之声非常敏感,只怕志远这头才投出,那边黑心虎已经站在门外用狞厉的眼神瞅着他了。 最主要的是,投石距离有限,万一被古蝎子的人捡到或控制,可就死定了。 韩萱说一千道一万,只为了志远同意,由她以外出看妇科为名,出去投送告发信。 可志远不同意! 志远说她被古蝎子那般虐待,还不让出内院,明里还是“五姑娘”,内里早已不被信任。投信这事,太多的不确定性,万一有什么不妥,可就危险了。 就这么拉锯了几天,突然的,这小子,就放弃了? 不可能! 她知道,这小子,想他爹,想回家,都已经快想疯了!绝对会铤而走险! 而且对于这信,志远有强烈的紧迫感,认为如果古蝎子回来了,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古蝎子太厉害,眼光又太毒! 韩萱的心,猛的一抽! 伸手就掐着志远的脖子摇晃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又写了一封信,今天下午,自己投出去了?” 志远爱看书,之前买的书看完了,央黑心虎带他去买新的。今天下午,黑心虎外出办事,带他去了书店,买好书,由手下人,先送了志远回来。 志远没说话,只伸手握住了韩萱掐他的手,顺下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 这就是了! 韩萱气得发抖,伸手就在志远身上狠劲的拧了一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都跟大哥说了,明天就出去看病!” 志远痛得闷哼了一声,捂着痛处,抬眼坚定的道:“姐,我不能,要你为我坐蜡!” 志远心知,韩萱说的是对的,投石的动静不小,风险太大,明智的选择,是外出去投送告发信。但他不愿韩萱为他冒这个险,暗暗准备了两天,央黑心虎带他去买书,博着黑心虎事忙,只安排手下人跟他去书店的机率,可黑心虎也是个小心的,放心不下手下人,下午,自己有空了才亲自带志远去书店。 志远在书店里,瞅准了时机,把瞒着韩萱悄悄写好的另一封告密信,就在黑心虎转头看一本画册的时候,夹在了一本《安徒生童话集》里。 那封信折得好好的,折面上八个字:请勿声张,密交警局。 “怕我坐蜡,你就不怕死么?”韩萱又感动,又伤心,又生气! 这个小疯子,真他妈的活腻了!自己出去看妇科,估计是底下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跟着,甩开他们,自己自有高招,可下午去书店是黑心虎亲自带的,黑心虎是利害角色,稍差个一星半点,还不被抓个现行?! 韩萱气得在志远的鞋子尖上,猛然狠跺了一脚,痛得志远抱着脚直跳! 韩萱气呼呼的转身,自回案上继续准备饭菜去了,大力的用菜刀在砧板上剁着,一边抹着眼泪。 韩萱是真的生气了,当志远怯怯的过来拉她的衣角,都被她给狠狠甩开了。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小子,这么大的事,事前竟然一点也不和她商量!把她当什么?! 她决定,明天照原定的计划,外出去看病,最好过后的几天,再以复诊为名,多出去一两次,这样,至少把水搅浑,如果信件事发,情形又不利,让古蝎子多怀疑一个人,不能即刻判定。 然而,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当天后半夜,还在梦里的志远和韩萱,就被黑心虎叫起,黑心虎突然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跟着他即刻启程。 而去哪里,黑心虎只说了一句:“别问,跟着走就是了。” 志远心里那个兴奋,他认为是他夹在那书里的信被人发现了送到警察局,应该是有警察找上门来了,黑心虎这是要逃跑! 可一想,不对啊,紧急逃跑,还收拾个屁行李啊。 看来,并不是那封信事发了。那封信可能还夹在那书里,呆在书店的书架上。 志远暗暗庆幸,亏得自己知道抓紧,好歹信是送出去了,只差在那本书,何时被人翻动。 做事果然不能拖,时不我待 只争朝夕! 那这是要去哪? 事出突然,黑心虎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不让问这是要去哪,已经够瞧的了,志远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黑心虎带着志远和韩萱,并几个得力的手下,从长春坐火车,一路南下,买的是坐票,一路上,黑心虎的两个手下,把志远夹坐在中间,黑心虎并韩萱及另一个手下,坐在对面,志远发现黑心虎及他的其他手下,时不时的会睃自己一眼,上厕所都有人跟着,而且只对自己,对韩萱明显没有看得这么紧,志远只感觉心里直发毛。 火车经过铁岭,看着车窗外的站牌,想起去年在此下车,那时的石头,兴致是多么的高昂,还以为真的能去秋林公司做工呢! 今天再过此站,他和石头,已经天人永隔。志远心里堵得难受。 火车继续南下,快要到奉天了! 奉天,家在这里,爹在这里! 志远闭起眼来装打瞌睡,他都怕睁着眼掩饰不住情绪! 他离家,离爹已经越来越近,可之后,将越来越远。 上了火车,志远再问黑心虎去哪时,黑心虎说,进关,去北平。 当火车驶进奉天站,志远极力控制着情绪,志远瞄见站台上,有带着袖标的人巡查,如果下到了站台,自己奔扑过去,大喊“救命!”,或许能成功脱难呢! 志远看了眼站台上卖茶叶蛋的小贩,央黑心虎道:“大哥,我们下去买些茶叶蛋路上吃吧?”说着想站起来,却根本没能站起来,他边上的两条大汉,一个抬手压着他的肩,一个按着他的腿! 黑心虎看他一眼,眼神有点冷:“好生坐着,大站人多,挤丢了就不好了,想要零嘴吃,过了奉天,有你吃的!” 四周声音吵杂,而他们这个卡座里,却瞬时死一般沉寂。 气氛不对,谁都不再说什么。 火车驶离了奉天站,看着窗外飞快后移的景物,志远心里无比难过:火车每往前奔一里,他就离家,离爹爹远一里。 离开奉天站后不久,黑心虎起身,对志远扬扬下巴:“走,跟大哥找吃的去。” 志远只好跟着黑心虎走。 过道狭窄,黑心虎让志远走在自己身前,而他的右手,就搭在志远的肩上,看似两人很亲密,实则只要志远有一点异动,他就能掐住志远的咽喉让他出不得声儿。 志远心中惴惴不安,被黑心虎轻推着,一路走过好几节车厢,以为是去餐车,结果当又走过一节车厢时,他看到了过道里一个壮硕的身影——二棒槌! 这是一节包厢车,二棒槌推开一个包厢的门,黑心虎捏着志远的肩头一推,志远就被推进了包厢里。 包厢里靠窗的位置上,戴着墨镜,四仰八叉靠在床上的被子上,喷着烟圈,脚都架上了桌的人,不是古蝎子,又是谁! 门一关上,黑心虎先恭恭敬敬垂手叫了声:“老爷子!” 原在包厢里另一边坐着的赛潘安和烟牙,待黑心虎给古蝎子行过礼,都给黑心虎行礼,站起来叫了声:“大哥。” 志远有些慌乱,他再想不到,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古蝎子,赶紧深深一揖,叫了声:“师傅!” 古蝎子收了架在桌上的脚,稍稍正了些形,志远看见他瞥了自己一眼,但却看不清墨镜后那双三角眼里表情。 志远感觉不好,都不敢多面对古蝎子一秒,借着给赛潘安和烟牙行礼,侧转了身子。 古蝎子没理志远,示意黑心虎在他的这一侧床上坐下,然后扔给黑心虎几张报纸:“老大,瞅瞅这个。还有这个!” 黑心虎是识字的,拿过报纸看了看,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古蝎子让他看的报纸,一张是半个月前的《奉天日报》,一张是昨天出的《奉天日报》,而古蝎子点给他看的地方,一处是半个月前,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在寻子路上,又做了件大好事,在通化,劝返了一窝屠村报仇的土匪的报道;另一处是昨天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寻杜志远,被拐走失,配了照片,言明有重酬,竟然还有奉天的电话,这年头,有电话的人家非富则贵,那联系人却不是杜海山,而赫然竟是庆文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违心(一) 看了报纸,黑心虎心里大致明白了。 黑心虎是昨天晚上收到古蝎子派人送的急令,叫他带上人上指定的火车,他们会在奉天会合,令中要他看紧小狐狸,切不可有差错。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信息,黑心虎对此行好生的疑惑,还以为老爷子还在北平呢,既然老爷子在关东,为何会在奉天逗留而不来长春,老爷子这是唱哪一出啊? 及到此时看了报纸,黑心虎才明白老爷子为何会在奉天上火车,他们一直以为庆文秀在逃,杜海山仍在狱中,所以忽略了奉天的消息。而实际上,奉天早起了变化! 老爷子从北平回到关外,不去长春,而是到了奉天,肯定是老爷子不知从何得知了杜海山在找儿子的消息,然后潜回奉天,为的就是查清此事! 也明白了老爷子令中为何要他看紧了小狐狸,因为按小狐狸说的,他不是杜海山亲生,杜海山和他的婆娘,只疼自己亲生的孩子,对他并不好,而从报上的报道看,杜海山为了找儿子,已经在外漂泊了大半年,几乎走遍了东北四省,这说明杜海山对他这个儿子是很看重的,反衬出小狐狸的话,他娘的,一派胡言! 至于此行的目的地是北平,去北平要么就是避风头,要么就是老爷子在北平这些日子,又勘察到了什么“大买卖”,要过去做一票! 黑心虎将报纸折起,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老爷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起了把小狐狸当儿子看的心,这下好了,看你怎么收篷!这不仅仅是只白眼狼,还尾大不掉,后头有杜海山还有庆文秀,麻烦大着呢。 黑心虎正准备让人带志远出去,好和古蝎子细议,不料古蝎子大咧咧的就开了口:“看到了吧,老大,我们啊,简直他妈的天天坐在井里!杜海山,找咱家老六这只小狐狸,已经找了大半年,庆文秀,他妈的去年秋天,就为了救杜海山,从蒙边回到奉天了,这王八,走了狗屎运,不但和找他麻烦的李旅长成了朋友,连家财商团都发还了!这个庆老三,现在又抖起来了,成天打扮得土不土洋不洋的,坐个德式大马车招摇过市,那个嘚瑟!还隔三差五,就在报上登小狐狸的寻人启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庆文秀似的!” 一直被晾在门边垂手站着的志远,听了,先惊后怕,脸无血色,胸口剧烈的起伏。 黑心虎想不到古蝎子把这些话,直接当志远的面就说了,这是要杀志远了,已经不怕他听到、不怕他知道了。 别说这种情况下杀掉志远就是抹掉祸患,没有劝阻的理由,就算有,老爷子定的事,也不是谁能轻易改变的。 黑心虎起身,对着古蝎子垂手恭敬的站着,这不是为志远,是为了自己,杜海山庆文秀找志远都大半年了,这事没能及时察觉,是他这个各地窝口总负责人的失职! 黑心虎自我辩解道:“老爷子,我们在奉天的窝口最弱!加上下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小狐狸就是杜志远,所以——”还待要说,见古蝎子嘴角绷紧,赶紧刹车,并立即自责:“总归是我糊涂失查,请老爷子责罚!” “哼!”古蝎子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算你知机,不然立即要你在师弟们面前暴缸,头上开个颜色铺!” 古蝎子是通缉犯,故而原则上不在奉天这个“天子脚下”之地作案,在奉天只有一个大车店作为落脚点,算不上正式的窝口,所以在奉天没什么得力之人。但不作案不等于这个点不重要,奉天是东北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窝口建成这个怂样,这黑心虎,他妈的还有脸申辩! “小狐狸,过来。”古蝎子阴阳怪气的叫道。 他可没功夫和黑心虎计较,欺负小狐狸可比骂黑心虎好玩多了。 志远身子都哆嗦了,一步一挪的挪到古蝎子面前,满眼的惊恐。 古蝎子笑眯眯的问:“小狐狸,听到你爹出了大狱,还一直在找你,开心不?” 还把报纸上的相关处指给志远看:“瞧瞧,瞧见没,顺天菩萨杜海山,这是你爹吧?再瞧瞧这,庆文秀,这是你三大爷吧?” 志远看着古蝎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古蝎子怎么知道庆三爷是他三大爷?!想勉力思索个对策,但大难临头的恐惧,让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古蝎子得意的抖着二郎腿:“看着我干嘛,老子亲自去了浑河堡村,把你的事查了个底掉!可惜啊,你那老子,前几天回村没住两天就又走了,不知又上哪找你去了,没能见上一面,不然我还真想和他好好唠唠嗑,问问他,怎么才能教出个满嘴跑火车的孩子来!” 古蝎子站了起来,伸手拧着志远的耳朵,把志远的脸揪近他的脸,然后就这么看着志远,笑了。 那饶有兴趣的笑容,加上狞恶的鹰钩鼻,和那墨镜后看不清的眼神,让志远心里更加发毛。 古蝎子笑着道:“我不但知道你叫庆老三做三大爷,还知道杜海山是你的神!你自卖自身,敲诈老子那五十个大洋,是用来求人帮你把你爹,从大狱里捞出来用的,行啊你,以前,那卖身救父只在戏里头见过,你让老子开了眼,原来天下还真有孝子!” 古蝎子笑容一收,表情凶狠:“还有,你们村的那个赵俊,竟然没死,跑回村去了,还和人说,拐走他们的人,叫古蝎子!说是在矿上,你说的!妈了个巴子的,现在好了,你爹天天就发了疯一样的,在找老子!” 古蝎子说着,拧着志远的耳朵的手突然一松,在志远反应性的举手护头之前,一个大耳刮子,把志远打倒在地,还嫌不解气,又踢了志远一脚,继续骂:“你不是说你爹娘对你不好吗,你不是说你爹不会找你的吗,你不是说你那50个大洋是用来还债的吗,敢糊弄老子,你他妈的活腻味了!而敢点老子的相,你这是悬崖上翻跟头——找死!” 志远被打得脑子一嗡,整个人都懵了,瘫倒在地连爬起来都不会。 古蝎子是留了手的,不然那一脚志远的肋骨起码断几根,他还没出够气,他要慢慢玩! 古蝎揪着志远的衣襟把他揪起来,却发现玩不下去了,因为志远的眼睛,是失神涣散的。 这可难不倒古蝎子,痛一痛,人就清醒了,他伸手就近就在志远的脖子上,捏起一点皮肉,然后一提一拧,志远就痛得惨叫起来,边上黑心虎怕声音大了惊动了左右包厢的人,上去帮忙捂着志远的嘴,志远在两人手里挣扎着,头被黑心虎捂着后仰,差点没把脖子反折了。 志远渐渐就没再叫了,黑心虎松开手,古蝎子也松开了手,因为志远的眼神,已经重新聚焦,可以继续玩了。 志远借痛,让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要先哭一会,让自己有时间反应。 刚才被人硬仰起头,他看到了行李架上,一堆子的行李之间,有一个小竹篓子,外头的红纸上,写着“信远斋”几个字!就在那一刻,理智重新回到了他那被吓懵了的脑子里。 古蝎子离开长春去北平之前,不舍的在他的脑门子上亲了一下,说回来时会给他带北平最出名的正明斋的点心,信远斋的蜜饯。 信远斋! 古蝎子还真的去了信远斋,为他买蜜饯了! 想要活,只有一条路,让古蝎子把自己当儿子的心,活起来!! 志远轻声抽泣着,刚才古蝎子说什么?赵俊没死?天啊,这可完全没料到!可赵俊并不知道他在古蝎子手里啊?!难道是赵俊带爹爹去了湖炭矿,然后房头王志军把自己的事全告诉了爹爹? 古蝎子他亲自去的浑河堡村?古蝎子这人,善于捡舌漏,可毕竟一个外人,不可能肆意打听消息,他知道自己卖身救父,知道自己把爹爹当神,可他叫不出帮他去救爹爹的赵一春的名字,最主要的,他没有提自己会不会武功! 亏得自己以前装怂装习惯了,练功也是天没亮时在自家院子里练的,连石头都不知道他跟爹爹习武的事! 古蝎子虽强,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志远扑通一声就给古蝎子跪下了,低头装着泣不成声,他怕说多错多,也真的需要时间,把刚才听来的好好消化消化,好好的组织一下语言。 古蝎子重新坐下,冷笑着斜了志远一眼:“咋跪了?这是求饶?别介!继续糊弄啊!这就认输了?看来我给你起的这小狐狸的名字没起错,聪明是有的,可惜,没胆啊!” 古蝎子先掐着志远的脖子,厉声喝问:“说!你去矿山之前,怎么知道老子叫古蝎子的?” 这个,志远倒不怕说实话:“师傅那时用烟锅搅了我一嘴的伤,在铁岭蚕房,蚕头大叔他们知道我将是小六爷,一共八个人一起请我吃了一顿,席上他们说起师傅打败王百达,名震关东的事,我听他们说的……” 古蝎子听了,松开了志远,却狠狠的咬牙切齿:“铁岭那群猪闺女养的……” 志远给古蝎子磕了一个头,哭道:“我说我没糊弄师傅,师傅也不会信!只求师傅,看在我伺候师傅的时候,从来没有……没有……” 志远哽咽难言,抹了一把泪,抽泣好一会,才能继续往下说:“从来没有偷过懒、从来没有马虎过的份上,求师傅开恩,给我个好死……我的命是师傅救的,师傅要拿就拿去,可我怕……我怕……怕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违心(二) 古蝎子看着志远,心里在翻腾! 以小狐狸之聪明,不提别的,偏偏提“伺候”,偏偏提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想方设法的来讨他的好,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料到的是,小狐狸会哭着说:“我怕”! 更没料到的是,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自己竟然突然间就心疼了!自己心中那根弦,又他妈的被一只不知是谁的手,狠狠的拨动了下,差点就想伸手把小狐狸拉起来,揽在身边,轻拍着他的背,和他说:“别怕,师傅在呢!” 古蝎子定了定神,他古蝎子,可绝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安全自在、荣华富贵,更重要。 古蝎子嘴角挂着冷笑,斜着志远道:“哦?小王八羔子,你怎么知道,老子要宰了你?老子说了要宰你了吗?!” 志远抽着鼻子,哭道:“关四跑了,师傅就不要圣丰了,师傅是个小心能驶万年船的人,又是个最讲究闷声发大财的人,怎么会留一个露了师傅名字、又有人成天在找、还上了报的人在身边,而且我爹在找我,庆三爷在报上寻我,师傅当着我的面说,就是不怕我听了去,不怕我起二心,不怕我再跑了!” 志远忽然悲从中来,哭声一高:“只有……只有死人,肯定不会再跑!” 古蝎子瞅着志远,慢慢的,伸手把鼻子上架着的墨镜取了下来。 这确实是一只很聪明、很有自知之明的小狐狸,而且,他特别会揣摸自己的心思,这既危险,也让人有那么一点——难舍!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古蝎子不要知已,不要知音,但他想有一个知心的人,在归隐之后,服侍自己,给自己养老送终! 在有小狐狸之前,古蝎子也经常由徒弟们服侍,其中做得比较多比较好的是二棒槌和韩萱,但享受过小狐狸的服侍后,才知道那差别,真大了去了。 就如挠痒痒,二棒槌和韩萱是叫挠哪就挠哪,而小狐狸是自己会判定,该挠那里,挠长挠短,挠轻挠重,然后就是每一下,都挠得深合已意,让人感觉五脏六腑,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像大冷天里泡着温水澡,舒服到家了! 而小狐狸最可爱的地方,不是因为他聪明,不是因为他勤快,不是因为他做事做得妥贴,不是因为干起活来比驴还听使唤,也不是因为他的模样长得得人意儿,而是他本性的善良、仁慈,知道感恩,有良心! 这只小狐狸,肯为石头顶下一指捏爆之痛,只因石头,在他饿得发晕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香瓜吃;冒死不肯砍人杀人,冒死从二棒槌胯下救下关四;而铁岭的蚕头,不过是在他怕鬼的时候,给了些安慰,他就投蚕头怀里去了,还他妈的在分到第一次分红时,就私自悄悄的拿出五十个大洋的巨款,去给那老东西治腿! 想起蚕头,古蝎子心里不禁有了酸味,妈了个巴子的,借蚕头敢向小狐狸露他底的机,这一次,他要砍了蚕头的一只手,那只竟然胆敢把小狐狸搂在怀里的手! 小狐狸知道感恩,有良心,对自己又何尝不是。 对他稍好一点儿,给他买点儿书,给他夹一筷子他喜欢的肉饼,爱怜的抱抱他,他眼神里真诚的感激,便能看得人,心也要融掉! 若自己肯和他聊聊书里的故事,或教诲他些什么,他便或者兴高采烈,或者凝神认真,见解虽然不脱天真幼稚,但也总有让人开心大笑、让人惊讶、让人刮目相看之处。关键每每此时,这小子脸上会有笑意,眼里会有华彩,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啃他两口!而对自己的服侍,更加倾心尽心,让人舒服得不知自己姓什么,让人感叹自己以前的日子,全他妈的白活了! 良心……这只有良心的小狐狸,让古蝎子直喜欢到了心里去! 待自己老去归隐,身边的那个人,必须是一条忠良的狗,而不是一条狠毒的蛇! 良心,这个古蝎子每天都在践踏的东西,当他出现在小狐狸的身上时,他却无比的稀罕!徐徐老矣,他稀罕一个有良心的人陪在自己身边,稀罕志远以赤子之心,承欢膝下,孝敬他,陪他共度余生,给他养老送终! 古蝎子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怕老!怕老了以后,膝下无儿的空虚。 他亲生的那两个儿子,是不指望了,不说这些年见都没见过,光只是他们是他的儿子,一直被官家盯着这一条,就是不能轻易去见的。 至于黑心虎他们,他既然教会了他们心狠手辣,就只是帮他赚钱的工具,是他在归隐前,要抹掉的活死人。他们死了,自己以前所做的大大小小数十起案子,也就再没人知道了。 古蝎子眼珠子一转,略一沉吟,便拿定了主意,决定了志远的生死。 在他去完浑河堡打听之后,他就已经细想过怎么处置这只小狐狸,要么,把小狐狸给宰了,这是最简单的。要么,再给小狐狸一条命,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这个才难。 古蝎子重新坐了下来。 边上黑心虎心里一动,不再在边上随时准备配合古蝎子对志远进行拷打,而是乖巧的往边上站了站。他没想到,能让老爷子脱下墨镜,正眼相看的,还是小狐狸。而刚才老爷子踢小狐狸那一脚,明面上没有什么,但黑心虎分明感觉到,老爷子没舍得用力。 “小狐狸,”古蝎子笑着哄志远道:“死到临头了,你既然求老子给你个好死,那老子问你,关四跑了,可是你在作怪?老实说!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若肯说实话,看在你伺候老子舒服到家的份上,给你个快的,一刀抹脖子,可好?” 死到临头!自己今天真的难逃一死么?志远心里慌乱恐惧,跪都跪不稳,只得以手撑地:“师傅,关四怎么跑的我都不知道,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 人虽然慌乱,也知道这个可千万认不得,不然哪有什么好死,肯定要被古蝎子揭了皮!古蝎子也肯定不知道内情,要知道的话,根本不用那几张报纸,第一时间,就已经扑上来把他给撕碎了!被迫放弃哈尔滨的窝口,还不知关四是怎么跑的,绝对是古蝎子的奇耻大辱。 古蝎子伸手掐着志远的细长脖,手上一用力,就掐得志远直翻白眼:“不说实话?是不是你?!” 志远喉咙里呃呃有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古蝎子愤愤一甩,志远就被甩倒了,“呯”的一声,头撞在了地板上。 “想赖?说!关四怎么跑的?”古蝎子厉声喝道。 志远爬起来,哆嗦着重新跪好,哭道:“我真不知道,都死到临头了,我要是知道,有什么不敢认的!” “那你是不想有好死了,”古蝎子冷笑:“老子也没想给你这个便宜!你个小王八崽子,一开始,就敲诈了老子五十个大洋,你玩了一场掉包计,逃到了矿上,为了赎你,花了老子八十个大洋,之后一场肺炎,又花了十几个大洋,给你买衣服、买书,又他妈的一百多个大洋……”古蝎子顿了顿,本还想说帮志远补贴金烟锅的那五十大洋,一想不妥,那五十个大洋最后是变成了金烟锅,现正在他手边呢。 “哼!”古蝎子哼了一声,总结道:“妈的才大半年的功夫,在你身上用了老子三百多个大洋,就这么一刀宰了你,那我的那三百个大洋,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志远听了,心里不禁骂道:“死老东西!我帮你赚到了王春案的过万大洋,你怎么不说?!” 心里在骂,嘴上可不敢辩,脸上更不敢作色,只一味的哭。 才抹着泪,忽然身子就是一轻,是古蝎子起了身,伸手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整个拎了起来,然后把他像个物件似的,摆在了桌子上。 惊觉古蝎子有把自己按睡在桌子上的企图,志远心里一惊,挣扎着在小桌上坐起来,双手抓着古蝎子揪着他衣襟的手,惊恐的瞪着古蝎子。 古蝎子邪笑着,左手揪着志远的衣襟,右手早就探进了志远的衣服底下,已经从腹部摸上到了胸部,然后在志远身上就是一通乱摸。 小狐狸惊出了一身冷汗,皮肤摸上去有点湿冷,不如平时摸上去的手感好。若没有这身冷汗,那摸上去的手感可是无与伦比的,即使是年轻又漂亮的韩萱,也没有小狐狸的皮肤细腻柔滑。 手在心口上摸着,能感觉得到,小狐狸的心跳,如急乱的鼓点,小小的胸膛,急剧起伏,古蝎子的心又是一疼,把右手撤了出来。 脸上却仍是一脸淫邪:“可惜啊,这么一副好皮囊!本来呢,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没破身子,在北平卖给识货的,至少也值个六百个大洋,可惜——”古蝎子把志远揪近,两人脸对着脸,古蝎子嘴里的臭气,都喷到志远脸上了:“小狐狸,你说,老子这么小心的人,会把你给卖了吗?你这么狡猾,又这么会讨人欢心,万一没被人玩死,活下来,挑唆着新主子,上天入地的追杀老子,那老子岂不是麦糠擦屁股——自找麻烦?” 志远无话可说,只有哭。 古蝎子松开了志远的衣襟,故作无奈的拍拍手:“妈了个巴子的,卖又卖不得,就只好白白便宜老二了,把老二叫进来,把这小子的衣服扒了,各种姿势的活春宫,给咱爷们好好演演,让咱们也乐和乐和,三百大洋啊,不能白打水漂,好歹听个水响!等咱乐和够了,再放他一条死路!” 说着就朝赛潘安一扬下巴:“去,到门外看着去,把外头把门儿的老二,换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违心(三) 听得古蝎子说要叫门外的二棒槌进来,让二棒槌扒了自己的衣服,当众演各种姿势的活春宫,志远吓得一愣,然后便是尖叫! “不要!”志远突然尖叫,吓得黑心虎一个箭步纵前,伸手捂着了志远的嘴! 火车运行中噪声很大,可志远这么尖叫,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志远身子一挺从桌上跳下,然后人就向下出溜,黑心虎发现他是要给古蝎子下跪,也就松了手。 志远跪着抱住古蝎子的一条腿,哭道:“师傅,求师傅别让二哥压我,除了这个,怎么死都行!师傅,在矿上,我是多嘴和人说起过师傅的名字,是我的错,我多嘴,我臭显摆……”志远说着,自扇起嘴巴,不敢留力。 古蝎子一脚把志远踹倒,狞笑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准你自打嘴巴了吗?打成猪头我们的活春宫还好看吗?多嘴?显摆?说得倒轻巧!只怕是活剐了老子的心都有了吧!” 这一脚踹志远心口上,又快又准,志远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用手去挡一挡,就已经喉咙里一甜,差点就当场吐血! 志远几声,知道不说实话是混不过去的,怕古蝎子再踹他,不敢爬起来,只支起头哭道:“那时……,我是恨师傅,因为是师傅让我们落在黄二麻子手里,落他手里,就是九死一生!呜呜……” 志远哭着,细想了一下刚才古蝎子踹自己的那一脚,虽然不轻,可也绝对没下死力,他见过暴怒之下的古蝎子踹人,那声势,就算是铁条也能踹断了。 大难临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争命! 志远赶紧的重新跪好,哭着道:“可自打师傅从黄二麻子手里救我一命,我可没有再错过,跟着师傅,能吃饱,能穿暖,跟着师傅,有细粮吃,还常有肉吃,还常有好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师傅在我得肺炎的时候,冒着大雪给我买回猴枣散,在我怕鬼的时候,抱着我睡,我鱼刺卡了喉咙,是师傅帮我取了出来,师傅总说书贵,却还给我买最贵的书,师傅为了我不给二哥压,悄悄的给我五十个大洋!师傅的好,我都记着,所以我伺候师傅,最用心了!” 志远膝行两步,再次抱着古蝎子的腿:“师傅,我记着师傅的好,诚心诚意的侍候师傅,师傅难道就一点都没看到吗?求师傅,看在我用心的份上,别让二哥压我……呜呜……” 古蝎子看着志远,没有把抱着自己腿的志远,一脚甩开,这小子,真的有良心,也真的明理、聪明、知好歹,自己对他的好,他倒全都知道,全都记得! 可火候还不到!这臭小子,表面和顺怂包,内心倔强,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就让他先闻闻棺材味! 古蝎子冲赛潘安一瞪眼,赛潘安赶紧的开了门,在外头和二棒槌耳语几句,二棒槌便走进了包厢,把门关上。 二棒槌! 这可不是玩的,志远眼里的惊恐暴涨,急切的摇着古蝎子的裤管:“不要!师傅,不要啊!师傅在我身上花的钱,我能给师傅赚回来,四哥说我讨钱时,能魅惑众生,我的小命师傅先挂着,让我和四哥去讨钱去,等我把钱赚回来了再一刀宰了我!我保证从早跪到晚,一刻不敢躲懒儿,尽早的把那300个大洋给师傅赚回来!” “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都被志远气笑了:“听着都觉得累,老子会自找那个麻烦?” 说着,古蝎子看着二棒槌,挥一挥手,二棒槌立即上来,拉扯志远。 志远死抱着古蝎子的腿,可力气哪里能和二棒槌相比,很快的,就被扯离。 在双手被扯离开古蝎子的腿的那一瞬,自己曾经亲眼所见、关四被二棒槌的那一幕,浮现在了眼前:二棒槌掐住关四的腰死命往里一捅,那一声轻轻的、但却是脆生生、让人头皮发麻的爆裂声,那鲜血喷溅、身子随着被二棒槌顶撞的频率痉挛僵挺的画面,关四的惨叫…… 志远是真的怕二棒槌! 志远顶不住恐惧,眼前阵阵发黑,手脚一下子放软,裤裆里一热,就失禁了。 二棒槌正准备把志远摆到桌面上剥光他,一股子湿热之气,一阵子淅淅沥沥之声,看着志远脚下的一滩水迹,二棒槌不禁皱眉:小狐狸吓尿了。 二棒槌手里的动作缓了一缓,因为他看到古蝎子盯着小狐狸滴尿的裤脚,原本脸上的狞笑,倏的就收了。 老爷子对小狐狸神经兮兮的,谁知道要他奸小狐狸到底是真是假,他虽然很想把小狐狸立即吞到肚子里,可老爷子用他当筏子吓小狐狸又不是第一次,他也是个人精,早就学乖了,他宁愿慢点,看清老爷子的意图再说。 果然,古蝎子的手,举起停在了半空! 二棒槌心里没好气,心说妈的果然又拿老子当筏子,亏得老子没上当,要是把裤裆里的那玩意儿掏出来了,而老爷子又突然叫停,那他人可就丢大了。 二棒槌一个推搡,把志远甩在地上,自到边上,黑心虎的下首站着去了。 “妈了个巴子的,这就吓尿了?老子真他妈的瞎了眼,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怂货当徒弟!”古蝎子满脸的不屑:“看来顺天那王八,徒有虚名!自己是个成名的人物,可竟然养了个胆小如鼠的龟儿子,王八一辈鳖一辈,小狐狸,你倒真给你爹顺天长脸,我要是他,估计死了的心都有了!” 古蝎子的话,正戳中志远的痛处,这大半年,忍辱偷生,多少次,志远从心里,鄙视自己。 而古蝎子这王八蛋,还竟然敢骂爹爹! 志远慢慢抬起头,盯着古蝎子,眼神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冷酷愤恨,闪着桀骜不驯的光芒。 古蝎子瞬也不瞬的盯的志远,啧啧有声:“啧啧,瞧这小眼神!够狠!带劲!这才是真的小狐狸!” 志远嗓子眼里翻涌着血的腥甜,突然就有唾古蝎子一脸血沫子,并冲上去和他撕打的冲动。 志远心知那样做的后果。 他不怕死,他豁出去了! 血往上涌,志远瞪着古蝎子,暴发出一句怒吼:“不要提我爹!” 双手撑地,却无力气一跃而起扑过去和古蝎子拼命! 连起身都做不到,又哪里能伤到敌人一分半毫?! 这是送死!和自杀没有分别! 真的这么死了吗?这大半年,自己忍辱偷生,是为了什么! 就这么放弃了吗? 赴死有时并不是勇敢,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勇敢! 古蝎子向二棒槌一挥手,意思是让二棒槌立即开演活春宫,妈的,这只小狐狸卖身救父,现在又容不得别人骂他爹顺天,可见根本就是野性难驯!自己想让他认自己当爹,看来是无望了! 那就真的留不得了! 可志远变得更快! 志远冤苦的捶着地,嘶吼着:“不要提我爹!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野种,我和他没有关系!” 二棒槌得了古蝎子肯定的示意,正准备上前提起小狐狸开演活春宫,古蝎子猛然间手一翻,吓得二棒槌立即定住了身子:这是停止的意思,妈的!老东西这又是咋啦? 包厢里立即寂静下来,静得只有地上的小狐狸的抽泣声。 古蝎子看着趴在地上哭的志远,突然变了声线,尖着嗓子,学着儿童的声音,念唱道:“小灾星,时气差,爹也打,娘也骂,你死了吧,你死了吧!” 黑心虎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爷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志远却是浑身一震!猛然抬头,呆呆的看着古蝎子。 这是他八岁那年,他在娘的坟前偷笑,被海山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并要把他的铺盖扔出门去,把他赶走,吓得他尿了裤子时,同村的孩子们,用童谣现改词,奚落他的歌谣。 野种、灾星……身世的可怜,生活的艰难,往事种种,俱涌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还有一直对他不公的老天,竟然也对他青眼有加了一回,让古蝎子在浑河堡捡到这首童谣舌漏,有此童谣,能让古蝎子相信自己和爹爹并不是多亲近,那么眼前,就渡劫有望了,这是爷爷和娘,在天有灵,暗中保护着自己吗?这是天意,要自己活下去,和爹爹重逢吗? 志远再忍不住,就伏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 小狐狸哭得惨痛,古蝎子心里就又活络起来,手向志远伸了伸,有想把他扶起的意思,可也只是伸了伸,就又缩回了。 古蝎子坐回床上,向黑心虎做了个手势,黑心虎就上前用脚踢了踢志远:“起来!不准哭!给老爷子跪好,老爷子要问你话!” 在黑心虎的拉扯下,志远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跪好了,一脸的泪,嘴角挂着血涎,那是刚才哭的时候,肺里的血带了出来。 古蝎子盯着志远,捕捉着他脸上眼里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慢悠悠的问:“小狐狸,我知道你不是顺天亲生的,你倒说说,顺天和他的婆娘,待你,好不好?” 志远知道,他应该说“不好”,可他说不出口。 志远跪着,扭头看着右边的壁板,一声不吭! “你哑啦?!老子问你话呢!”古蝎子不耐烦了,这小子既然不听话,那他就要做点什么,让这小子长点记性! 古蝎子站了起来,把他的右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老子曾经说过,我问话,你必须立即回!”古蝎子说着,用他的臭鞋,“啪”的一声,在志远的脸上抽了一下,打得志远身子一晃,左脸上立现一个红鞋印! 在古蝎子恶狠狠的瞪视下,志远只得捂着火辣辣的脸,违心道:“爹和娘,待我……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争命 听得志远亲口说出顺天夫妇对他并不好,古蝎子心里又翻腾开了。 小狐狸刚才眼神里的冷酷愤恨、桀骜不驯是针对他古成义,还是针对他爹顺天菩萨杜海山? 这可至关重要,若是针对他古成义,那这只小狐狸留不得,若是针对顺天,那这只小狐狸就是他古成义可以、也是他想认作儿子的人。 古蝎子眼珠子转了转,把手里的鞋扔下地伸脚进去穿好,然后重新在床上坐下,故作轻松的揶揄:“小狐狸,既然顺天对你不好,你还当他是你的神,为了他甚至于不惜把自己都卖了,这不通啊,你说,是老子捡的舌漏错了,还是你脑子被驴踢了呢?” 志远捂着脸,一副想发作又不敢的模样,最终还是白了古蝎子一眼,扯着脖子呛了古蝎子一句:“谁脑子被驴踢了?!如果你不是你爹亲生的,你娘又天天捏沽你,你不把你爹当神供着,能活得下去?!” “嗷——!”志远话音才落,头上就挨了古蝎子一烟锅,立马就起了个大包! 这还不算,边上黑心虎还踢了他一脚:“妈了个巴子的,怎么和老爷子说话呢?!” 小家伙说话的态度虽然不好,但说的话却让古蝎子浮想联翩,这分明是这小子对海山夫妇心怀怨恨嘛,如果小狐狸对顺天真的只是貌合神离,那么他就有可能真的依附自己,成为自己的儿子。 可一个心怀怨恨的孩子,会卖身救父? 这不对!! “小狐狸,满嘴跑火车也得有个谱,别前言不搭后语,牛头对不上马嘴。你说我从黄二麻子手上救你之后,你再没错过,可老子问你在浑河堡,你敲诈老子的那50个大洋,老大看着你去找那个姓赵的寡妇,你为什么把钱给她?我以前问你时,你是怎么说的?” 志远刚才是捂着脸,这时是捂着头上的包! 可却已经忘记了头上的疼,只小心脏扑腾扑腾的急跳,这50个大洋还真是麻烦! 以前和古蝎子解释过这个问题,他极力掩饰那50个大洋办的是爹爹的保外就医,爹爹怎么样才更安全,当然是让古蝎子还以为他仍被关在大牢里。这样,不但古蝎子不会再设计害爹爹,对自己也会放松些警惕。 可不曾想古蝎子会亲自去了浑河堡打探消息,他打听到了些啥又不清楚,眼下说错个一星半点那都是性命交关! “还债!”志远硬着头皮,答道,“以前师傅问我时,我说过,我爷爷以前欠了别人好多驴打滚的债,我爹向春婶子借了50个大洋还高利贷,春婶子看我爹被抓进大牢了,怕她的钱没人还了,她有亲戚在大牢里做事,就说如果我不还,她就找人在牢里把我爹往死里整,所以我才说家里遭难了,向师傅要了50个大洋的身价钱。” “没错,你以前是这么说的,可老子捡的舌漏,是顺天在大牢里因霍乱快病死了,而有50个大洋的话,那姓赵的寡妇就能把顺天搞个保外就医,你为了50个大洋,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人借钱,可全村没人肯借你分毫,”古蝎子阴恻恻的瞟志远一样,冷笑一声:“哼!我当时就奇怪,你小子不是拿乔,看不上秋林公司不肯跟我学手艺的吗,怎么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原来是走投无路!” 古蝎子站起来,拧着志远的耳朵把志远从地上揪起来,双眼里寒光闪烁:“说!为什么要骗老子?!明明是想救你爹出大牢,却和老子说是还债?!” 志远痛得飙泪,这时除了死撑没有别的法子:“我没有骗师傅,当时,春婶子从城里回来,就和我说,要我去搞50个大洋还给她,不然她就找人在牢里把我爹往死里整,我说没钱,把家里的房子给她,她说我家房子死过太多的人,不值钱,我到处借,又借不到,就只好去找师傅了。” 古蝎子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妈了个巴子的,不说实话是吧?” 古蝎子手上一用劲,差点没把志远的耳朵给拧掉。 志远痛得惨呼连连,眼泪鼻涕齐出,却仍不忘记为能有朝一日、亲刃仇人而争命:“这就是实话!春婶子说的就是,要我还债,不然她叫人搞死我爹!师傅你还记得我去找你要50个大洋时,我右手四个手指全都是肿的吗?那就是被春婶子夹的!” 古蝎子手上劲道稍稍轻了轻,他清楚记得,当时志远的右手,确实是肿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夹到了,而且夹得不轻。 “她为什么夹你?”古蝎子不明白。 志远没有立即回答。 都能违心的说海山对自己不好了,往赵一春身上泼脏水,就不那么难了。 但所有谎言,至少要有杜家在村里的表象作支持,古蝎子不但多疑,而且已经亲自去过浑河堡了,说出去的话,要不能自圆其说,真的就是找死! 志远借着痛摸着耳朵先哭了两声,心里筹划了下,才哭着回答道:“春婶子稀罕我爹爹,可我怕她进了门和爹有了亲生的孩子,我又要被后妈弟妹们欺负,就死拧着不让我爹爹娶春婶子,春婶子为了这个,见了我不是打就是骂。那一天,她从城里回来,就和我说,我爹进了大牢出不来了,她借我家的钱不能就这么挂着,要我立马还她50个大洋,不然就叫人在牢里把我爹搞死!我说我借不来钱,她就夹我的手,说我有钱都不要,秋林公司的人肯收我当徒弟都不去,是犯贱,要我去找师傅,一定要要到钱……呜呜……” 古蝎子拧着志远耳朵的手,慢慢松开了。 古蝎子定定的看着志远。 志远说的,和他捡的舌漏,相当部分是可以对得上的。那个寡妇,在浑河堡村,人人都知道,她倒追杜海山,已经到了倒贴磨坊干股的份上了,是顺天杜海山的相好。而也确实有顺天因为志远太拧巴,而取消了和赵寡妇文定的说法。据说,为此赵寡妇被人唾骂臭不要脸,被人耻笑了好久。 估计是那个臭婆娘,因为恨着志远,使了个一箭双雕之计,既逼着志远拿出50个大洋,又乘机把志远远远的卖到哈尔滨秋林公司,那就再没人妨碍她和顺天的亲事了。 古蝎子好一会没说话,对志远说的,他相信了。 “她用啥夹你的手?”古蝎子心疼的问,他记得当时,志远的右手,都肿成猪蹄了。 志远用手背抹一抹眼泪鼻涕:“用门夹的。” 那得多疼啊!真是最毒妇人心!古蝎子看着志远,心里疼得嗷嗷叫,真想把志远一把搂在怀里,好好疼疼他。 可是,还没完,古蝎子立即想到新的疑点:“顺天是你的老子,你小子,你拧巴,你老子就不娶女人了?如果真这样,顺天对你,可好得很!” “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要我爹视我如已出,杜家的家训就是百行以孝为先,爷爷的话,爹不敢不听,要下文定的前一晚,我跪在爷爷的牌位前一直哭,把爹爹哭烦了,第二天,我爹就和八叔公说,不文定了,后来,还被春婶子上门,大闹了一场。” “哦?”古蝎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蛮会来事的,用你爷爷来压你爹,小小年纪,就算计自己的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志远的脸,刷的就红了,羞愧的低下了头。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肯为了你爹,把自己卖了,还把那50个大洋给那夹你手的婆娘?” 志远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打那回我拧巴后,我爹……爹对我,就没有好脸色,再窝在家里也没意思,但爹爹再不好,养育之恩也是要还的,我想着,春婶子嫌弃的是我,对我爹还是稀罕的,我若是能从师傅那里要到50个大洋,春婶子就不会让她亲戚,在大牢里难为爹,说不定就能因此救爹一命,那就算是我,还了爹的养育之恩,以后,我就自己出去闯荡,再不回浑河堡了!” “哦?!再不回浑河堡?你爹养你一场,你舍得?”古蝎子眉毛一挑,妈了个巴子的,若真是这样,那可他妈的太好了,小狐狸和顺天,不但关系不融洽,小狐狸还早就有了离开顺天的心!这是老天在把小狐狸往自己身边送啊!这是他和小狐狸,注定的缘份! “我……我只舍不得爷爷,离开村子的时候,别人,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我就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除了两件衣服,一本别人送我的字典,我没拿杜家一分钱,一粒粮,我就只拿了爷爷的腰带子,想着留个念想……”志远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 其实那是爹爹的腰带子!这个世上最疼他的人,他最爱的人!可他现在在做什么,为了自己活命,往爹的身上,泼着脏水! 古蝎子感觉身上有些燥热,他清楚记得,把石头志远等几个孩子,拐出浑河堡在奉天火车站时,见到石头的爹给志远几角银毫,说志远身上不能一个钱都没有,这说明这小狐狸说的话,是真的! 古蝎子定了定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是个小野种,小灾星,还那么不受你爹和那寡妇的待见,怎么你爹出了大牢,还丢家舍业的,发了疯似的找你?” 志远的身子微微颤抖,猛然抬头对古蝎子哭吼道:“师傅!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非要提这些戳我心窝子么!我爹可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儿子丢了他不找,别人的口水不淹死他!爷爷叫他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为了救他,把自己都卖了,他如果还在牢里那没得说,既然出了大牢,我不见了,他要不找我,那他还是人吗?!小野种、小灾星,又不是我想当的,我做错了什么!!” 志远说着,放声的大哭,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好不伤心。 他是真的伤心,真的生气! 气古蝎子,气黄二麻子,更气自己! 气自己,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那么没本事、那么弱小,为什么遇到的都是强贼! 气自己为了活命,没有骨气、没有廉耻,在爹的背后,说爹的坏话! 包厢里一下子只剩下志远的哭泣声,黑心虎看一眼古蝎子,老爷子面前,岂容小狐狸这么放肆的哭,他作为老大,有责任干预。 古蝎子却轻轻摇了摇头,他听到小狐狸泣不成声的呜咽中,隐约在叫着“爷爷”,这让人听了,好生的心疼。 就让小东西哭一会吧,不然会憋出毛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羞愧 “不舍得?”古蝎子别有深意的看志远一眼,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很是欣慰,这只小狐狸,还真不枉自己这么疼他,是个知好歹的! 表面上,却是冷哼了一声:“哼!算你有眼力劲儿!女人我玩得多了,男孩子我当然也捅过!卖鱼的,难道会没吃过鱼?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最好玩!个中滋味,好得很!师傅倒卖过几个能上几百大洋大价的,可他们都不及你漂亮,骨架没你小巧,身子没你软,皮肉就更不用说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把多少女人都给比下去了,”古蝎子说着,忍不住在志远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享受那无与伦比的手感,然后继续宣示他对志远的大恩:“要换别人,早就往死里捅了!可对着你,我还真的不舍得!” 听到古蝎子的自称,回复到了“师傅”,而不再是“老子”,还不舍得捅自己,志远暗暗松了口气,这是好兆头,兴许,古蝎子真的稀罕自己,那就不会要他的命了;而听到古蝎子说把拐骗来的男孩子往死里捅,屁股又被古蝎子摸了一把,志远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眼下,还正被这个坏蛋抱着呢!那么接下来,古蝎子如果提出什么条件,自己又不答应的话,那会不会…… 光想想,就让人后背一阵阵发冷! 才刚起的那一点对古蝎子的感激之心,早没了,代之而起的是警惕和戒备。 古蝎子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小狐狸的每一个细小的情绪,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小狐狸很不安。 因为自己摸了他的屁股一把,因为自己的一只手,正搭在了小狐狸光溜溜的胯骨上。 他可以把手移到小狐狸的后背,让小狐狸放松下来,可他偏偏不!小狐狸越是不安,才越容易出错,才越容易听到他的真心话! “小狐狸,你说,换你是我,有个徒弟在被一个高手追寻,还上了报,惊动了官府,你会怎么做?” 志远的心一沉,看着古蝎子的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惊恐,半晌,才哑声吐出一个字:“杀……” “没错!你说过,我是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人,这点,你倒没看错。还有就是壮士断腕,圣丰那么一个好窝口我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何况是一个可能给我带来烦的人?不管他多漂亮,不管他服侍我有多舒服多用心,只要有可能给老子带来危险或烦,必杀!!” 古蝎子说着,淫笑一声,搭在了志远胯骨上的手开始在志远的大腿上游走:“杀之前,当然不能浪费了这好皮囊,先自己快活几晚,再甩给老二,就算是老子吃完吃剩的,也够把老二开心死,会抱着老子的大腿叫亲爹!你的下场,好死是别想了,把你给老二之后,林忠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古蝎子看到志远小脸吓得煞白,很是得意,开始渲染林忠死得如何惨烈恐怖,说着说着,感觉不对,怀里的小狐狸瘫软了,身子发冷,连眼神都涣散了。 古蝎子吓了一跳,赶忙给志远掐人中,防止他晕过去。 古蝎子手劲不小,效果很好,可也很痛!志远清醒过来,忍不住伸出双手去拉古蝎子的手。 古蝎子松了劲,手却没有移动,任志远抓握着他的手腕,小狐狸可是难得主动的这么伸手紧紧的抓着自己,这感觉,好得让人回味! 志远呆呆的看着古蝎子,欲哭无泪。 古蝎子说的是“必杀”!搞了大半天,还是逃不过一死! 死就死吧,还他妈的不得好死,要先给古蝎子玩,然后死在二棒槌的胯下! 志远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这场恶梦快点醒! 他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志远心里像被人塞了一把乱草,堵得慌! 双手一松,灰心的闭起了眼睛,打又打不过,爱咋地,就咋地吧! 他真的累了! “妈了个巴子的,怎么说你也是顺天的儿子、我古蝎子的徒弟,你就这么怕死?这就吓瘫了?要传出去,关东两大名人,老子和顺天的脸,都要让你给丢尽了!”古蝎子嘴上在骂,手上却左手照旧搂定志远,右手自扯着袖头,在志远的额头上、脸上轻轻印着,帮他印去那吓出来的汗水。 志远逼着自己重新睁开了眼睛,古蝎子帮自己印汗的动作,很温柔,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再灰心再累,他也要拼下去——他要活!他要回家!! “小狐狸,师傅救你了几次?” “黄二麻子一次,伤寒一次,后来……还有很多次,我的命,是师傅给的。”志远好不容易,压着悲愤,才能把这话说出来。古蝎子或许是“救”过自己若干次,但绝对的,害过自己更多次! “敷衍了事。”古蝎子不满地数落一句,然后历数自己一共救了志远多少次,在志远伤病时如何用心,为了他,多少大生意都不管不顾,亲自照看安抚,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就算不得已要离开,也如何吩咐人好生照看,甚至于怕志远在病中心里孤单,把和他要好的蚕头都急调到哈尔滨的蚕房去陪他。 志远呆呆的听着,不论什么花言巧语,任古蝎子说得天花乱坠,他只认一条:黄鼠狼给鸡拜年,决没好心! 可听着听着,渐渐的,就泪水盈眶,这不是对古蝎子的感激,而是那一次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惨痛记忆,又在心里翻涌,古蝎子没错是为他做了很多,但所有的这些惨痛的记忆,都是拜古蝎子所赐! 古蝎子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妈的原来他古蝎子,为了这只小狐狸,做了这么多! 古蝎子轻轻抚着志远的脸,这孩子,实在太可爱,半真半假之间,满脸温情,少有的,极认真极和气的道:“小狐狸,以前你说过一句话,说你会好好念书,长大了挣大钱,等师傅老了,养师傅!这话,师傅稀罕!本来,你今天是必死的,算你和我有缘,如果,我再给你一条命,你可愿意从此跟我姓,做我的儿子,服侍我一辈子?” 生死关头,志远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带着哭声应了声:“愿意!谢谢师傅!” “还叫师傅?来,叫爹!”古蝎子说着,把志远拥进怀里,等着他收服的小狐狸叫他第一声爹。 志远伸手搂着古蝎子的脖子,把脸埋在古蝎子的肩上,开始抽泣。 古蝎子只当是小狐狸太感动了,得给点时间他平复心情,也就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宽容的等着。 可是,等了好一会,小狐狸还只是啜泣着,并没有叫他爹! 古蝎子不耐烦了,用手顶了志远的背部一下:“叫爹啊!快叫!” 志远知道他应该叫古蝎子“爹”,可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虽然怕死,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弃内心里,对海山的忠诚! “师傅!村里的人都说我是个小灾星,妨害父母,我会孝敬师傅的,可真的叫爹,我怕我克到师傅。”志远找了个理由。 古蝎子倒一点不在乎:“师傅都不怕,你怕啥啊,来,叫爹!” 怪力乱神,古蝎子从来不信,他反而善于装神弄鬼,将那些迷信之人玩于股掌之上。何况他古蝎子七杀入命,杀人如麻,渡了无数杀劫,命硬得很,怕一个小灾星?! 小狐狸还是没动静,古蝎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双手一撑,把志远从自己怀里撑开,自己先坐起,然后把志远也拎起和他对坐,一言不发,只用充满压力的眼神盯着志远的脸! “爹——!”志远终于喘着粗气,虚弱的叫了一声。 “哎!”古蝎子高兴的应道,心花怒放,扣着志远的后脑,在他脸上就是一通乱亲! 志远却是心疼如绞,他竟然叫这个烂人“爹”了!这是对他爹爹海山的冒犯!!一念及此,羞愧得想死!心疼得整个人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古蝎子正亲得起劲,突然发现小狐狸用手撑开他,而且呃呃有声的开始干呕。 古蝎子一惊,停了动作,仔细观察。 “师傅……,我……头晕,想吐……”志远摇晃起来,他是真的眼前阵阵发黑,顶不住了。 志远身子一歪,就向一边栽了下去。 古蝎子在志远栽倒前,一手把志远捞在怀里,一边拍着志远的脸,一边心里直打鼓,心想不是吧,好不容易把小狐狸哄到了手,千辛万苦,用尽心机,不会整了个有暗疾、身子骨有大毛病的孩子吧! 拍脸不管用,就掐人中,这个倒是见效,志远慢慢睁开了眼睛。 古蝎子皱着眉问:“哪不舒服?以前有这样过吗?” “有……”志远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有一回也是这样,是因为太久没吃到粮食,饿的,那一回,亏得就晕倒在石头家的香瓜地边上,是石头哥,给我吃了一个香瓜,把我给救了。” 想起石头,志远的泪无声的就滑落了。 古蝎子一愣,妈的,原来是饿的!也是,折腾了这小子一天一夜,没给吃的,又几次把这小子吓得半死,不晕才怪。 只是愣了一愣,就立即反应迅速的起身,先开了大灯,给志远喂了点水,然后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纸盒子一个小竹篓,古蝎子离开长春去北平之前,曾经对志远说过,回来时会给他带北平最出名的正明斋的点心,信远斋的蜜饯。而这纸盒子里,正是给志远买的正明斋的点心,那个小竹篓,里头是信远斋的蜜饯。 古蝎子迅速把纸盒打开,拈起一块点心,上床扶起志远,把点心递给他。 志远见到吃的,像苍蝇见血,抓过来就往嘴里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从小狐狸到古方平 志远此时,最想的是什么都不管,瘫在床上好好喘息,可他要掩饰刚才晕倒的缘由,掩饰心中背叛海山叫古蝎子是爹的羞愧,只能装着饿坏了的样子,把点心狠劲的,往嘴时塞。 心中难过,根本就不想吃东西,点心塞了一嘴,却难以下咽,硬往下吞,噎得他好难过。 “慢点,看噎着!”古蝎子连忙叫道,又拿过水杯,再喂志远喝了点水。 小狐狸只是饿了,没啥大毛病,这让他放心不少,而在顺天手里,这小东西,竟然饿晕在石头家的地头,好可怜!这也间接说明了顺天对小狐狸确实不好,小狐狸在杜家,连饱饭都吃不上!而一个香瓜,就让小狐狸对石头感激不尽,情愿为石头顶下一指,那自己对小狐狸这么好,救了他这么多次,给他买了这么多好东西,那么,小狐狸对自己,应该死心塌地了吧。 古蝎子越想越美,志远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在他眼里,又可爱又可怜。一边叫志远慢点吃,一边又拈起一块豆沙饼,递给志远。 然后就一直不作声,等志远吃完了,才笑咪咪的问:“好吃吗?” 志远心里苦闷,加上之前惊恐悲痛,极伤肺气心气,此时人已经困倦之极,却还要在古蝎子面前,硬撑着做戏,自然什么东西在嘴里都味同嚼蜡,但既然是正明斋的点心,自然是好的。 “好吃!”志远脸上泪还未干,却仍勉力作出一个笑脸:“谢谢师傅。” “又叫师傅?叫爹!”古蝎子虽不满,语气倒还温和,还设身处地的为志远着想:“你呀,我知道你脸皮薄,也不兴仗势欺人,以后,在师兄师姐们面前,若觉得叫我爹难为情,你可以仍叫我师傅,但只有咱爷俩的时候,只许你叫我爹!听到没? “听到了……,爹……” “这才乖,”古蝎子伸手扶握着志远的双肩:“小狐狸,打今天起,你再不姓杜,跟我姓古,你的大名是——古方平!四方的方,平定的平!” 再不姓杜?怎么可能! 志远木然的看着古蝎子,古方平也好今方平也罢,和自己都没一毛钱的关系,这辈子,他只姓杜!杜海山的杜! “还疼吗?”古蝎子伸手轻抚着志远头上被他一烟锅敲肿起的包,带着感情,轻声道:“方平,爹以前……打你的时候,或者打得你不轻,伤到你了,你别记恨!爹不是不疼你,是爹当把头,打人打徒弟打习惯了,有时收不住手——,”古蝎子说着,又伸手抚了抚志远颈部的一片青紫,这是白天志远快被吓晕过去时,古蝎子拧的,他当时捏起一点皮肉,然后一提一拧,就把志远痛得惨叫连连。 最后,古蝎子伸手轻抚了下志远的左耳根,志远的左耳白天的时候,差点没被古蝎子拧掉,耳根子上,已经有硬拧出来撕裂的小口子,整个耳根子周围,又红又肿,亏得口子不大,不然就要破相了。 “之前你睡着了,爹给你抹药油的时候,看得爹的心很疼,也很后悔……,方平……对不起……别怪你爹……”说完,古蝎子的眼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把志远轻拥进怀里,低头亲着他的脑瓜顶,怕亲在鼓包上志远疼,只敢在鼓包的边上亲。 志远没说话,纵然心如磐石,视古蝎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刻也忍不住眼睛一热,泪水盈睫,他没有想到,这个唯我独尊的狠毒霸王,竟然会和他说对不起。 这是古蝎子,让他最感动的一次。 志远的眼泪,打湿了古蝎子的衣襟,古蝎子感觉到了,撑开志远,帮他拭泪,小家伙又被他感动哭了,古蝎子心中得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感动之下,志远甚至向古蝎子真心的请求:“爹,我想去学堂念书。念书的钱,我可以自己赚,我会做咸蛋,我会倒卖东西,再不成,我去当叫花子赚学费!” 如果真的能去上学,必然有更多的机会逃跑或向外界传送消息,就算被看得再严,至少去上学也能占去大量的时间,那就可以少帮古蝎子再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古蝎子略一沉吟:“这个,过一两年或许可以,这一两年,你必须跟着我。” “爹——”志远甚至不惜对着古蝎子撒娇,轻轻的扭了扭身子。 “不用说了!”古蝎子沉下脸,语气坚定:“顺天正在到处找你,你觉得爹会让你去念书?明说吧,这一两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不在的时候,时时刻刻,都会有人盯着你,既是防顺天,也是看着你,想跑、想作怪,门都没有!” 志远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刚才的感动,也被这桶冷水,冲到爪哇国去了,不管他是小狐狸,还是古方平,地位都没变,只是一只高级的“蚕”而已! 志远并没有因此愤慨,因为不管他是小狐狸还是古方平,在内心深处,他只是杜志远,就算古蝎子给他金窝银窝,拿他当儿子,甚至是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他都是要跑的!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回家和爹爹团聚的脚步! 眼下,既然已经叫了古蝎子“爹”,那就总得捞点什么好处,不然就白叫这个烂人爹了。 “爹!您以前说过,我跟着您必须听话,叫我杀人我就得杀人,叫我放火我就得放火,爹疼我,待我恩比天高,我会听爹的话,我会孝敬爹,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是爹,您能不能别再逼我杀人?我真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再杀人了。” 志远用极期待的眼神,看着古蝎子。 古蝎子眼珠子转了一下,小狐狸的定位,是将来给他养老送终的,倒不一定要把他训练成黑心虎二棒槌那样心狠手辣的杀人工具,既然自己喜欢的是他身上特有的仁心,那就应该让他保持这份仁心:“这个,我可不能答应你,不过,我会尽量不让你再杀人!” 志远没有作声,有这么个承诺,也算不错了。 古蝎子略一沉吟,看着志远,态度少有的认真:“我也把话说在前头。为你,我破了很多例,我是真心疼你的,但愿你心似我心,别做一丁点对不起我的事,不然,你肯定死得极惨,还记得你在长春医院起的誓吗?” 古蝎子阴险的一笑:“当时,你对着灯火发誓,说你以后只听师傅的话,服侍师傅一辈子。不然,浑身烂臭而死。” 古蝎子凑近志远的脸,眼神的阴狠让不寒而栗:“你和师兄师姐们混的日子也不短了,总听他们说过红毛丹吧,如果你敢对爹有二心,那可就别怪爹狠心,让你浑身烂臭而死。” 威胁完,看志远脸都吓白了,长吁一口气,把志远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志远的背,换上一脸慈爱:“方平,别怕,爹是真心稀罕你,才给说了这几大车的真心话,丑话说在前面,不是要吓你,是让你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别想歪了!别走错了路!只要你乖乖的,过个一两年,等钱赚够了,爹找个没人认识咱爷俩的地方,和你一起过太平日子,那时,你喜欢念书,爹会给你找个最好的先生,教你读书。爹还会教你功夫,给你娶漂亮的媳妇,给你一份不小的家业,让你这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嗯。”志远轻轻应道,想的却是,在长春书店里那本安徒生童话集里夹的告发信,不知何时会被人发现,不知发现后会起怎样的波澜,一旦事发,肯定会让古蝎子再次怀疑自己! 在那险境到来之前,自己有没机会跑?! “睡吧,你本就肺气弱,今天又被吓了几场狠的,人觉得累极了吧。”古蝎子温言道,他是真的担心,白天的时候,自己踢小狐狸的那一脚,虽然克制着力道,没把小东西当场踹得吐血,可还是伤到肺了,小东西之后哭时,流的是血涎。肺是娇脏,小狐狸身子又弱,要搞出什么大毛病来,那他岂不是收了个病秧子当儿子?! 古蝎子好生后悔,为啥不踢屁股,而是当胸就给了小东西一脚!亏得喂了些百宝丹后,没再见红,不然真的懊恼死! “嗯……”志远也真的是累了,眼睑要合不合的。 “起来,先去尿个尿,尿了再好好睡。” “我的……裤子呢……我为什么没穿裤子?”志远可不愿意在古蝎子面前,光着屁股下床。 黑心虎把洗干净身子、换好干净内衣的志远给古蝎子抱过来的时候,是有穿裤子的,只不过穿的是黑心虎的一条单裤,又肥又大完全不合身。一问之下,才知道志远的行李里,只有换洗的上衣,而没有裤子。 当时古蝎子就扒了志远的裤子扔回给黑心虎,自己亲手把光着屁股的志远放在床上,妈的,那又肥又大的裤子,妨碍他抱抚小狐狸,享受那无与伦比的手感,累赘! 古蝎子不说自己扒了人家的裤子,反倒一瞪眼,怪起志远来:“还说!妈了个巴子的,你吓尿了,裤子当然就得换,可你的行李箱翻了个遍,只有换洗的衣裳没有裤子,其它全他妈的是书!你是书虫转世吗?!” 古蝎子骂完,起身找了条自己的内衬裤,递给志远:“穿上,老子的内裤,够到你膝盖了!” 志远只得穿上,脸上还得忍着不露出嫌弃的表情。 古蝎子不怀好意的淫笑:“嘿嘿,真是我的乖儿子,就么快,就和你爹,穿一条裤子了!” 混账王八蛋才和你穿一条裤子!志远心里恶心,一边下地,一边暗中把古蝎子带他祖宗,问候了一万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色鹦鹉 古蝎子对于黑心虎的奉承,并不很买帐,脸上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 “可小狐狸是个大活人,并不真的只是一只笼里养的金丝雀,”古蝎子继续以手指轻轻叩着炕桌,“长年累月的把他关在内院不让出去,会闷出毛病来。” 总被关在内院里,换谁都会闷闷不乐,就算没闷出病来,只怕也会影响父子间的感情,这是古蝎子不想看到的。 黑心虎听了,没作声,他一时还揣摸不透古蝎子的心思。 古蝎子瞟黑心虎一眼,“你说,给他找点什么事,让他在内院里做,是不是会好点?老大,你身上兼的事,太多,我琢磨着,让小狐狸帮你分担点。” 在内院里做的事?分担?黑心虎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立时就明白了。老爷子对小狐狸青眼有加,自己这个老大,会渐渐被小狐狸分权,最后,被完全替代! 有啥是可以在内院里做,又适合小狐狸做的? 多了!其中,最重要的是,帐房! 黑心虎一向极得老爷子信任,老爷子作为总把头,抓大放小,很多具体事宜都全权交给他黑心虎去处理,除了管人,黑心虎还管钱! 黑心虎心里有些泛酸:妈的,果然是父子啊,那头才认了小狐狸当儿子,这头就替儿子来夺他的财权了。 可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少管些事,自己还乐得清闲些! 何况老爷子已经明说了,小狐狸既是徒弟们的小师弟,也是徒弟们的小主子,尊卑有别,有了小主子,他这个大徒弟,就不可能、也不应该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小狐狸迟早会爬到他的头上,被削权、被替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黑心虎自诩是个能看透世态炎凉的人! 只要分红不少自己的,管他妈的谁管帐! 古蝎子倒是个赏罚分明的总把头,黑心虎一身本事,劳苦功高,每次老爷子分红,他的所得,总是比二棒槌他们高得多。 黑心虎陪笑道:“老爷子,让小狐狸管帐吧,小狐狸天份极高,心算又好,就是一个活算盘!把帐房交给他——” “这个不成!” 古蝎子打断黑心虎的话,一口否决:“钱和人,除了你管,换谁老子都不放心!妈了个巴子的,你可别想着撂挑子、图清闲!给我把人和钱管好了!” “再说了,”古蝎子不满的白了黑心虎一眼:“别看我已经收了小狐狸当儿子,他却还是咱要防的人!他还没够格参与机密,钱财往来,哪里能经他的手?你晕头啦?” 黑心虎讪笑着,老爷子仍看重自己,这个当然很好。他当然也知道,至少一两年内,他是无可替代的,小狐狸的本事和威信,和自己还根本就没得比。 古蝎子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黑心虎,捕捉着他表情上的变化。 不论是人权还是财权,他都不太在意,他给出去的东西,一句话就能要回来,黑心虎敢不遵从,小命都不保! 小狐狸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儿子了,自然是要培养他管人管钱,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来志远是否真心孝顺他,还待考察,二来眼下就有一单“大生意”要做,这个时候,不能冷了黑心虎的心,他要黑心虎仍然认为他是自己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他要黑心虎铆足了干劲替他卖命! 古蝎子善于玩弄手段,二棒槌就被忽悠得认为,自己和老爷子才是真正的“自己人”,是老爷子最信任最倚重的人,负责为老爷子暗中监视内部人员,包括黑心虎! “那,老爷子看,”黑心虎问道:“让小狐狸管什么好?” 其实古蝎子早就胸有成竹:“内院里的事,除了帐房,就是蚕房和厨房了。蚕房有‘蚕头’,厨房有‘饭头’,在这两人之上,再设个‘院头’,让小狐狸当去!要他督促蚕头把‘蚕’管好,和‘饭头’一起定咱每天吃啥,又要吃得好又不能超支,要他每天向你上报‘蚕’情和吃饭用度,只要有错,你尽管剋他!” “院头?这个妙!”黑心虎笑道:“咱天天要吃饭,就天天有小狐狸忙的!保证不会闷了!而且这么一来,小师弟也算是有了正式分派的活计,可以名正言顺的分红!” 古蝎子立马放下脸,眉毛一挑:“咋?打量着老子这是在为儿子讨分红?!” 黑心虎心里打了个突,老爷子明显很宠小狐狸,他这么说原是想拍古蝎子的马屁,让小狐狸也能分红。因为小狐狸不参与“买卖”,按理应该只有月钱没有分红,但当了院头就不同了。 小狐狸是老爷子的儿子,得的钱也由老爷子替他收着,所以小狐狸能分红,就是给老爷子多分了一份钱。这是好事啊,怎么老爷子脸黑了? 黑心虎也是个人精,立即明白自己为什么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妈的,这个平时一副只重人不重钱腔调的老东西,不会是真的存了要多分一份钱的心吧,这是让他说中了,恼羞成怒呢! “我咋敢有那个意思?!黑心虎忙站起,躬着身子解释:“我再不懂事,也知道咱赚的钱,都是老爷子的!分不分,分给谁,全凭老爷子一句话,是我多嘴了,我该死!” 古蝎子冷哼一声,又剜了黑心虎一眼,这事才算作罢,下巴一摆,示意黑心虎仍坐下。 待黑心虎重新在炕桌的另一头坐上,古蝎子身子向黑心虎倾了倾,小声又阴狠的道:“吩咐蚕头和饭头,明里,要服小狐狸的管,暗里,好好的帮咱盯着他,稍有不妥,马上上报!” “是!” 聊完了小狐狸的事,古蝎子从一个皮包里,拿出了一张报纸,指了个地方给黑心虎看。 黑心虎看了看,这是几天前北平本地的报纸,老爷子指的地方,是一条北平慈善机构红卍字会负责人戴立德,授受政府颁授慈善勋章的新闻,并配有照片。 跟古蝎子久了,黑心虎已经有了职业敏感:“老爷子,这是要在北平,干一票?” “没错!还是大票,很大的一票!” “有多大?” “比王春局还大!” “啊?!” 王春局可是差不多一万大洋的利润,比王春局还大,这可美翻了!黑心虎惊讶了,连忙再仔细看了看那照片,照片上的戴立德,长袍马褂,一副中年绅士的模样。 “好家伙!这个姓戴的,红卍字会理事长,红卍字会设有护世队、学校、恤养院、医院、育婴堂、孤儿院、残废院、贫民工厂、平粜局!妈了个巴子的,那这个姓戴的,得他妈的多有钱?!”黑心虎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兴奋的叫道。 “嚷嚷个啥啊?!你这么兴头,不是因为他有钱,是因为他是名人吧?!老子还不知道你?!”古蝎子恶狠狠的瞪了黑心虎一眼:“说了你多少次,闷声发大财比什么都强,死了你那要扬名立万的心!阴沟老鼠就是阴沟老鼠,好好给我在阴沟里呆着!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有用?燕子李三,多他妈的出名,可人呢?进去了!飞天老猿还有花蝴蝶、白菊花,多他妈的出名,可人呢?碎了(即死了)!!” 言罢,阴恻恻的斜着黑心虎,眼神像刀一样的锐利:“老规矩,自己掌嘴!” 黑心虎再不甘心,也只能站起来,自打嘴巴,每打一下,还得按“老规矩”,念叨一句古蝎子给他的训戒:“人怕出名猪怕壮!” 自掌了六、七下,古蝎子就摆了摆手,让黑心虎停了下来,教训黑心虎的机会有的是,眼下商量正事要紧。“老大,师傅管教得严,是为了你好,事关性命,我可不想你小命不长!”古蝎子道貌岸然的说。 “我明白的,老爷子!”黑心虎立即躬身应道,表面上恭顺,心里委曲得什么似的,他一身本领,真的不甘心做个阴沟老鼠。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啊,若能做个大案,出个大名,死都是值得的! 古蝎子再次示意黑心虎坐下,待黑心虎坐下了,他倒站了起来,背着手,在炕前踱起了方步。 “老大,这个姓戴的,还真的是北平的名人!家里开着电灯公司、汽油行、玻璃庄,忒有钱,要没钱,能开善堂吗?红卍字会的13个理事,各个都是社会名流,都他妈的有钱,何况是理事长!” “那,老爷子,咱要做的是?” 古蝎子手一招,黑心虎立即起身,凑到古蝎子的跟前。 古蝎子小声道:“这姓戴的,得罪了人,有人给我透消息,说他收有一幅传世的古画、黄筌的真迹《五色鹦鹉图》,之前我已经做了好些功夫,让老三赛潘安,勾搭上了戴家买菜做饭的女佣,得知这戴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最近从奉天回了北平,准备下个月成亲了,是戴家招上门女婿!” 黑心虎眼都不眨的认真听着,古蝎子继续道:“老大,打明儿起,你好好熟悉下戴家,在戴家附近布好暗哨,戴立德和他的女儿、女婿,只要出门,上那干啥,都给我盯紧了,咱的目标,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撸了戴立德的女儿,用她,和戴立德换那《五色鹦鹉图》,那幅古画,只要到手,由咱再把它洗白之后,收家已经说了,大洋一万块铁定收!收家大方,已经先预付了2000大洋!” 预付2000大洋!什么人这么大方?黑心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妈了个巴子的,不会又是日本人吧?! 黑心虎先虚心请教:“老爷子,跟您这么些年,玉器、瓷器、青铜器,都多少跟您学了一点,可在古画上头,完全抓瞎,这《五色鹦鹉图》是什么鬼?咋值这老鼻子钱?” 古蝎子盗墓出身,黑心虎跟着他,墓里壁画见过不少,传世的古画基本没机缘见过。 古蝎子便向黑心虎解说了一番。 黄筌,是五代时西蜀画家。17岁时即以画供奉内廷,主持过翰林图画院,还当过如京副使。他的画,擅山水、人物、龙水、松石,尤精花鸟草虫,所画翎毛昆虫,形象逼真,手法细致工整,色彩富丽典雅。因他长期供奉内廷,所画多为珍禽瑞鸟,奇花异石,画风工整富丽,反映了宫廷的欣赏趣味,被宋人称为“黄家富贵”。是工笔画的代表人物,与徐熙并称“黄徐”。风格上“黄筌富贵,徐熙野逸”。 工笔画,是了,日本人,是很喜欢工笔画的。黑心虎心中,更加起疑! 老爷子这回来北平出货,出货的情况还没来得及问,但不见老爷子有抱怨过什么,看来出货顺利,老爷子在哈尔滨,就和日本黑龙会的人打得火热,这次来北平出货,最重要的那件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就是北平日本总商会会长要的东西,老爷子在北平日子少,消息不灵通,戴立德有黄筌真迹《五色鹦鹉图》,只怕是日本人给他通的消息。 那么,背后的买家很可能就又是日本总商会了! 黑心虎心里,拔凉拔凉的,妈了个巴子的,不好了,只怕这又是一单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的买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有奶就是娘 黑心虎心中起疑,却不动声色,先问上回王春局的出货情况:“老爷子,一直都还没机会问,不知这回您来北平出货,可顺利?日本人那头,对那枚‘长乐’镂雕螭纹汉璧,可还满意,钱给了没?” “那还用说?”古蝎子眉毛一挑,一付不容置疑的表情:“人家日本人,说一不二的,不但4500个大洋,立即照数给了,还另给了500个大洋的车马费,倒是其它的几件东西,出得艰难,妈了个巴子的,遇到的都是老抠!杀价那个狠!不过,好歹是全出了,价嘛,还凑和吧。找天,找个馆子摆一桌,给你们分红!” 上次王春局3000个大洋的分红,黑心虎就分到了500个大洋,这次再分,黑心虎估计能分到差不多1000个大洋,这可是一笔巨款,当时一个在工厂里做工的壮工,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就是2个或3个大洋。 可黑心虎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突然发问:“老爷子,那《五色鹦鹉图》,是不是日本人要的?东西没到手,倒先给了2000个大洋的预付,还真他妈的大方!” 古蝎子眼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阴狠的剜着黑心虎:“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咋的?老子叫你做事,你敢不听?还得先问买家是谁?!” 古蝎子是真的火大,这个黑心虎,本领不错,也一向听话,就是这人除了老想出名之外,还有个一根筋的毛病,卖假货孬货给外国人行,好东西,不行! 为着他的这个臭毛病,两师徒没少冲突,上回黑心虎竟然多嘴劝古蝎子把那枚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不按约出给日本人,而是另找中国买家,就挨了古蝎子一顿臭骂加一顿好削。 “不敢!”黑心虎看到了古蝎子眼里的威胁,心里多少也是害怕的,但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他拼着挨打,还是小声嘟嚷了一句:“老爷子,我就是想着,好东西,咱好歹也给后代留一点,不能总便宜日本人,那可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的事!” 话音未落,古蝎子就已经一脚飞起,这可是一个窝心脚,要是踹中可不是玩的,黑心虎挨古蝎子打也挨习惯了,大棒走小棒受,这下窝心脚绝对是个大的! 虎心虎一边急退一边起手,双掌把门一关,堪堪来得及格挡,但这一脚也把他踹得“蹬、蹬、蹬”的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亏得这是黑心虎,下盘稳当,要是换了烟牙,早飞到墙上去了,挨踢的要是志远,这一脚能立即要他半条命,甚至是直接胸破而死! 古蝎子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妈了个巴子的,敢教训老子?你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敢在老子面前瞎掰掰?!” 从力道上黑心虎知道古蝎子这一脚可是下了死力,见不对头,赶紧就势一跪,马上服软:“老爷子息怒,我就是那么一说,是我嘴欠!该打!” 黑心虎说完,赶紧自已掌嘴,被惹毛的古蝎子是很可怕的,自己掌嘴可比被古蝎子打嘴巴子强多了。 古蝎子冷哼一声,坐回炕上,一双三角眼剜着黑心虎,这小子,真他妈的让他心烦! 这次《五色鹦鹉图》背后的买家,确实就是日本人,当古蝎子到了北平,将“长乐”璧交给日本人时,日本总商会的会长亲自宴请了他以示答谢,席间,除了奉承他手段高超有效,也希望双方能进一步合作,帮日本人一个大忙。 这个大忙,就是帮日本人搞到戴家的《五色鹦鹉图》! 古蝎子惯于拿乔,以戴家富贵,深宅大院、高墙阻隔、护卫森严,难度太高为由,假意推托,日本人很快就开出了一万大洋的高价。 一万大洋,这价码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古蝎子立马就答应了! 可之后日本人提出的条件,让古蝎子疑惑不已,日本人提出,行动要快,要在本月内完成,而且,希望古蝎子能绑戴立德的独生女儿为人质,以此威胁戴立德交出《五色鹦鹉图》。 这个不奇怪,奇怪的是,日本人明示暗示,在《五色鹦鹉图》到手后,要古蝎子立即撕票,以绝后患。 这就让古蝎子奇怪了,绑票撸人他是老手,对于戴家这种富贵人家,能不撕票尽量不撕票,因为一但出了人命,戴家必然穷追猛打,并会督促官府,一查到底。 古蝎子就向日本人表示,东西到手是没有必要撕票的,他有的是办法杜绝所谓的“后患”,人票绝不可能知道绑她的人是谁。 可日本人却奇怪的坚持,一定要撕票! 古蝎子立即反口,说要想想,三天后给答复。 三天后,古蝎子给日本人的答复是:日本朋友隐瞒真正目的,既然双方没达成绝对信任,那么就干脆不合作了。 这三天里,古蝎子使出浑身解数,对戴家明查暗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并没有多大的收获,屁都没查出来。 但古蝎子敏锐的感觉到,戴家这事上,日本人肯定另有文章,不然不会那么急迫,一定要在月内完成,并开那样的大价,来求一幅古画,所以抛了个浪头,装成自己已经有所知悉的模样,来了个欲擒故纵。 日本人那边,两天没有动静,就在古蝎子懊恼自己是不是误判,错过了一次发大财的机会时,日本人再度约他赴宴,让古蝎子好一番得意! 这一回日本人开诚布公,直言真正的目的,除了要取得《五色鹦鹉图》,也是为了要取得戴家在北平的电灯公司的经营权。 戴立德只有一个女儿,留过洋,回国后在奉天教书。而戴家的电灯公司,由戴立德任董事长,由他的一个侄子任经理。 这个戴家的侄子,是日本人的“朋友”,他的老婆,说中文,有中国名字,实际上,却是一个日本女间谍。 这个侄子,一直努力在讨戴立德的欢心,想得到戴立德的允许,让他参股,戴立德一直没有松口。 这就不妙了。 最近,这个“侄子”,更是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因为,戴立德要招上门女婿了,并明言,日后将逐步将生意交给女儿女婿打理,首当其冲的,就是电灯公司! 为此,日本人才要求古蝎子尽快行动,在戴家女儿成亲前绑票,并一定要撕票,因为戴家女儿一死,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上门女婿,那么,那个侄子的经营管理权,就保住了。 听日本人一说到电灯公司,古蝎子就已经立即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这么紧张,而自己为什么屁都没查到了。 妈的,查东查西,查了戴家三代,却竟然忽略了这个,电灯公司!这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所在! 古蝎子立即问日本人,如果那个“侄子”的经营权再受到威胁,是不是准备把戴立德都直接做掉? 日本人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只是戴立德是社会名流,杀他影响太大,目前还不准备这么做,但如果那个“侄子”的经营权再受到威胁,或哪一天,能确保杀掉戴立德就能让那个“侄子”稳妥接管电灯公司所有权时,不排除会这么做。 听了日本人说的“真实目的”,古蝎子还是有过犹豫的。 古蝎子在哈尔滨和黑龙会的井田合作过多次,出卖他的乞丐网所收集的情报,对于谍报,古蝎子多少是有了解的。 他相信《五色鹦鹉图》只是晃子,电灯公司,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虽然日本人没说,他也知道电灯公司的重要性,这不但是北平夜间的光明,所有电灯公司的用户,非富则贵,还有各种工厂和公司,其用户的登记资料,是多么的有价值!有了它,全北平的政要、名流、公司和工厂的名称地址电话,甚至是用电的军方单位,日本人可就全掌握了。 这可不是玩的! 可这些,能让他放弃发大财的机会? 肯定不会,他古蝎子,又不是那个一根筋的黑心虎,讲什么国家利益、民族情怀! 他只知道,有奶就是娘! 国家于他没半点好处,他是一个通缉犯! 他拿乔,只是为了和日本人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而已。 最后,古蝎子答应了和日本人合作,而日本人也在原一万大洋的酬劳之上,另加了五千大洋,并答应古蝎子,如果以后需要做掉戴立德,将仍交由他来做,并且价码也是一万五千大洋。 古蝎子离开之前,那追加的五千大洋,已作为“特别活动费”,以北平各大银号通兑票据的形式,装在一个信封里,给到了古蝎子的手里。 古蝎子“笑纳”了,并毫不客气的就私吞了。私吞的理由“光明正大”,一万大洋恐怕都把黑心虎他们吓傻了,一万五?钱太多,那黑心虎肯定就会疑心是在为日本人卖命,那小子一根筋,只怕不肯出死力,那么,对于“买卖”并无益处。 古蝎子瞥了一直在自掌嘴巴的黑心虎一眼,他不打算和黑心虎说真话,他没时间跟黑心虎这样的一根筋在这种问题上耗! 古蝎子摆了摆手,示意黑心虎可以停了。然后信口雌黄道:“什么日本人?!这买卖的买主,是个和戴家有过节的中国人!妈了个巴子的,你满意了吧?” 黑心虎知道,不管老爷子这话是真是假,这会子,他都必须“相信”,不然,那就是自己找削! 赶紧的自省,数落了自己一番,然后在古蝎子示意下,凑过去,和古蝎子密商行动的具体事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饭头的小辫子 志远走马上任,当上了“院头”! 北平内院的“蚕头”姓古,“饭头”姓陈,志远对两人,都以“叔”相称,两人这会子,正陪着志远,在内院里转悠,介绍各自职责范围内的人和事。 蚕房现在暂时没有“蚕”,所以志远每天的正事,不过是安排一日三餐吃啥,核算下相关的费用。 眼见着志远边走边聊,逐渐接近内院门,蚕头悄悄对饭头使了个眼色。 饭头自然省得。 这小六爷说得好听是老爷子的公子,说得不好听,是他和蚕头每天要看守的犯人! “小六爷”,饭头陪笑道:“我们还是回内厨房看看吧。” 看志远没反应,继续走向院门,上去伸手一拦,又加了一句大白话:“小六爷,回吧,这里过去,就是门禁的禁地,所有内院的人,除了我能出去采买,没老爷子或大爷点头,是不能出去的,这是规矩!老爷子还吩咐了,小六爷如果有一星半点的不守规矩,就唯我俩是问!” 志远听了,心里的火腾腾就往上冒!心里对这个饭头,恨得牙痒痒!妈的这是公然的羞辱!志远真想黑了脸踢饭头一脚,然后骂他:“妈了个巴子的,小爷我知道我是你们俩得天天盯着的犯人,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可志远没有发作,脸微微的红了红,就平复如常,领头走回内厨房,温言问询,虚心请教,最后还拿出了两封红包,分送给二人:“两位叔,我呢,年纪小不懂事,又是第一次管事儿,以后,就要辛苦两位叔,多多出力了。” 把蚕头饭头二人,哄得好不开心。 临出厨房的门,志远眼角余光一扫,在他身后,饭头已经迫不及待的拆红封数钱了。 看来这个饭头老陈,很缺钱花! 志远当了几天院头,帐目清楚,事事妥帖,蚕房无事,厨房的饭菜虽说不上有多丰盛,但比过去丰富可口。 黑心虎都说,志远是个好管家。 古蝎子尤其满意,因为每天的饭菜里,多是他喜欢吃的,这说明小狐狸特别照顾自己的口味,说明小狐狸紧张自己、孝顺自己! 这晚,古蝎子又在房里和黑心虎密议,这里是京城,戴家又有钱有势,绑了票还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正说着,两人忽然都不说,竖起耳朵听了听,外头有动静!交换了一下眼神,黑心虎迅速轻轻走到窗边,像外张望了下,然后走回古蝎子身边,举起右手,做了个“六”的手势,说明外头的人,是老六小狐狸。 黑心虎低声道:“老爷子,都下半夜了,要不,明天再说吧,老六没地方可去,也是可怜。” 黑心虎若和古蝎子密议,志远就得回避,黑心虎房里要紧的文件多,也是禁地不能去,二棒槌和赛潘安和他感情不亲厚,所以,志远只能,要么去烟牙那里晃荡,要么去韩萱屋里晃荡,可晃荡可以,人家烟牙和韩萱也是要睡的,志远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两人处总是略坐坐也就走了,要古蝎子和黑心虎没密议完,他就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内厨房坐着,实在是困了,就会出来在上房前坐着喂蚊子,这是提醒古蝎子,已经很晚了,他困了。 本来这事好办的很,黑心虎就建议过古蝎子,让小狐狸仍跟着烟牙,和烟牙一起住。 可古蝎子不肯。 古蝎子当然不肯!他千辛万苦、破了多少例才哄回来的小狐狸,每一晚他都要抱着睡。 这让黑心虎很感慨,老爷子是个贼精贼精的人,可到了小狐狸这里,老爷子有时就变成一个老小孩了,弱智得让人哭笑不得。 和小狐狸一起住,是为了增进感情,可这么个折腾法,当小狐狸抓挠着被蚊子咬起的大包时,心里是恨还是爱呢? 可黑心虎不敢再劝,老爷子对小狐狸有着可怕的占有欲,老爷子已经派人去铁岭,把铁岭蚕房的蚕头,蚕头之职撸了,并砍掉他的右手!黑心虎为蚕头说情,古蝎子完全不给面子,咬牙切齿,恨的不是明面上的敢向小狐狸露他的底,而是那蚕头,竟然敢把小狐狸抱在怀里。 古蝎子没言语,自己轻轻走到窗边,向外瞄了一眼。 志远坐在上房的阶前,那落寞孤单的背影,让人看了心疼。 已经入夏了,有蚊子了,而且下半夜的小贼风,还是很凉的! 古蝎子走回来,向黑心虎挥挥手:“那就明早再议。明天的东安,你把人手给我安排好了!去吧” “是!”黑心虎应道,明天起戴家在东安市场外义赈三天,估计戴家父女都会出现,按之前所议,明天以看门道为主,第二或第三天,寻机会下手! 不等黑心虎退下,古蝎子已经先一步出到门前,把坐在阶前黑地里的志远,从地上拉了起来,携着他的手一起进屋。 第二天,古蝎子一众人,连早饭都没吃,一早就出了门,志远人有些不大精神,去厨房走了一圈,吩咐了饭头老陈几句,就回房歪在炕上。 古蝎子让人把他看得死死的,逃跑无望,让他苦闷之极。 而在长春书店那本《安徒生童话集》里夹的告发信,又不知何时会被人发现,发现后又有什么后果,这更是让他焦虑不已。 昨晚他做了个恶梦,梦到那告发信发作了,警察查封了长春窝口,但扑了个空,古蝎子根本就没在长春窝口,消息传到北平,古蝎子认定这是他做的,把他往死里打…… 他还梦到了二棒槌,在古蝎子的授意下,淫笑着把那根宛如刑具一般的又长又硬的东西,往他身上捅…… 志远双眸无神的看着屋顶,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能顶多久。 天天度日如年,人都快疯了! 每天,他都要在人前演戏,只有在韩萱面前,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为了不让人疑心,他在韩萱屋里,还不敢呆得太久。 最可恨的是古蝎子,非要自己跟他一起住,志远总担心自己晚上睡觉时说梦话露了马脚,让古蝎子听了去,那就惨了,这让他晚上睡都睡不踏实。 这些天,古蝎子对他很好,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他很明白,一旦古蝎子知道了真相,那报复会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骤雨。 忽然,外头有动静,似乎是烟牙的声音,在叫着自己。 志远吓得惊坐起来,跟着,就看到了烟牙。 烟牙进了屋,叫道:“小狐狸,快,跟我走,老爷子要我回来,带上你去见他!” 志远听了,心跳都一下子慢了半拍,天啊,不会是长春那告发信事发了吧。 “啊?四哥,老……老爷子叫我去干……干啥?”志远吓得小脸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烟牙急匆匆的:“老爷子没说,只说要我给你装扮装扮,把你和他装扮成祖孙俩的模样,快到我屋里来,我给你整整,老爷子今天是殷实人家老爷子的打扮,你赶紧换些好点的衣服,我再给你找点什么东西戴戴!” 志远听了,不像是告发信事发的样子,这才略放下心来。 倒是烟牙在给他化妆时,发现他有不妥。 “小师弟,不舒服吗?手这样凉,脸色也不好……”烟牙关切的问。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志远勉强笑道。古蝎子召唤他,就算是他不舒服,烟牙也不可能敢违令不带他过去,而且他是渴望有机会出去的,至少能到外面走走,知道这个窝口是北平的什么地方,而且人在外头,机遇就多,说不定有逃跑的机会呢。 很快化好了妆,志远跟着烟牙走向院门,这是他第一次走近观察这个院门,门禁和门房里的情形,看了个大概,可跟着,人一出内院门,外院的情形还没看清楚,人就被塞进了一架马车的车厢里,车厢很小,而且车帘全下着,里头黑黑的,外面的情形完全看不到。 志远嘴里发苦,古蝎子还真他妈的小心!表面上疼他宠他,关键时候,却也毫不含糊,当着那么些下人的面把他塞在这小黑箱里——“蚕”就是“蚕”!他是不能知到窝口所在地的“蚕”! 马车驶出好远,烟牙才掀开前面的车帘,对志远说:“一会跟紧我,今天有义赈,人很多!” 马车在一条僻巷里停下来,然后烟牙牵着志远的手,左穿右插走过几条巷子,又走过一个卖肉菜的市场,向着东安市场的方向移动。 志远没精打采的走着,前有烟牙牵着,后头还有两个壮汉跟着,加上自己今天又不大舒服,状态不好,想跑,是没门了。 肉菜市场里人很多,根本走不快,不少地方还得像排队一样,得等前面的人过了才能走,这倒让志远有时间和边上的小贩嗑嗑闲牙,问问肉价菜价蛋价。 烟牙笑志远:“咋的,还想着当小倒爷赚钱啊?你以前能赚钱,那是卖脸蛋!” 志远故意撅着嘴:“哼!敢不敢给我整个丑模样,然后和我比比?看谁赚得多?!” 两人调笑着,烟虎却不知,志远就这一会功夫,就把各种物价,记了个扎实!和自己天天看的饭头的流水帐一对比,就已经把饭头采买时,贪污公款的小辫子,给抓在了手里。 有了小辫子,饭头敢不听他的,那就等着被古蝎子削吧! 穿过市场,来到了东安市场外的一条大街上,烟牙带着志远上了一家茶馆二楼,一个雅间里,临窗的桌边,古蝎子和黑心虎,正坐着喝茶。而门外和门里,都各有一个黑心虎的人在警戒。 “小狐狸!过来!”志远进了雅间,古蝎子看了他两眼,就示意志远在他身边坐下。 今儿早起,古蝎子就感觉小狐狸的眼神,不如平日活泼,他只当是小狐狸昨晚睡得太晚,没太在意,这会子瞧着,志远神情呆滞,像是生病了。 古蝎子摸了摸志远的额头,关切的问:“怎么,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整个人都蔫蔫的。” 志远心里骂一句:“要是你被人当犯人似成天看着,没有自由,你蔫不蔫?!”嘴里却道:“没什么,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黑心虎的暗查 古蝎子把志远揽在身边,细细的看了看摸了摸,皱着眉道:“怕是昨晚着凉了,要感冒呢,不过也正好,今天叫你来,就是看大夫的!一会你跟着我,咱们是两爷孙,爷爷带着孙子,找大夫给孙子看病,外人面前,你功夫给我做足了,要叫我爷爷,听到没?” “ 嗯!” 跟着,就是黑心虎向志远交待,今天他们的目标是打探消息,目标是一会就要在这楼下办义赈的戴家,义赈原来只是施粥和分派一些旧衣服,今天早上收到风,办赈的戴家,还邀请了本地的杏林高手夏老爷子来义诊,戴立德为商之余还研习中医,师从的正是夏老爷子,两人以前曾经在义赈时联手义诊,不论患者穷富高低一律精心诊治不收分文。 “小狐狸,到时你跟着老爷子,排夏老爷子看病那条队,明白不?”黑心虎叮嘱道。 志远点点头,可又有点不明白:“大哥,既然是打探消息,怎么不直接去找戴立德给瞧病,而是去找这个姓夏的?” 古蝎子不屑的撇撇嘴:“嫩了不是?!这两人会一起开诊,姓夏的名气大,排他队的人必多,那就能在那里耗更长的时间,时间长,看到的才多,听到的也才多!再说了,”古蝎子伸手摸摸志远的头:“你这几晚,后半夜时盗汗盗得历害,这姓夏的可是名医,借这个机会,让他给你好好把把脉!” “我?盗汗?”志远一脸懵然,他自己完全不知道。 “是啊,盗汗,你自己是不知道的,多是虚证,让姓夏的给你看看,开些药吃吃,汗为心之液,不能这么虚耗下去。”古蝎子揽着志远,满眼慈爱。 边上黑心虎笑道:“小狐狸,老爷子是真的疼你疼到家了,一听到老夏今天来出诊,立即就让烟牙回去把你给叫来了。” 黑心虎说完,双眼又继续盯着窗外,忽然摇了摇手,小声道:“老爷子,他们来了——戴家的汽车,到了!” 古蝎子向窗外看了看,然后边盯着街上的两辆黑色轿车,边在桌上以肘支桌,竖起了他的左手。 到看到那两辆车停稳,下来的的人里,有个穿湖绿色长袖连衣裙的年青女子时,古蝎子的嘴角向上弯了弯——目标果然出现了! 古蝎子支在桌上的手猛然一挥,黑心虎就立即起身,带着烟牙,一言不发的就下楼去了。 志远知道,这是黑心虎开始行动了。 对于这次的“买卖”,志远知道它很大,知道它很特别,表面上守着规矩,不闻不问,实际上极之关心。 本来这次“买卖”,他是身在事外的,他是不能出内院的“院头”,古蝎子根本就没让他参与。 今天能来到这里,明显是古蝎子临时起意,一来是用他来当晃子,装扮成爷孙好打探消息,二来是因为这里有名医义诊,古蝎子对他晚上盗汗还是很紧张的,不然,别说这次的“买卖”他没机会参与,连内院的门,他都出不了。 但对于这次买卖的具体细节,志远却知道不少,因为,他有韩萱! 这些天,古蝎子天天在房里和黑心虎密议,他就乘机到韩萱房里和韩萱嘀咕。 从韩萱那里,志远知道的这单买卖,很“大”、很“特别”,“大”是因为钱多和戴家有钱有势,而“特别”,是黑心虎竟然在暗查这次“买卖”的真正买家,是否日本人。 黑心虎很聪明,从跟老爷子到北平出货的烟牙和赛潘安身上,套到了不少的料,老爷子几次去见日本人,并在对戴家急切的打探后又去见了日本人一次,黑心虎相信,老爷子和他说买家是中国人,那是在骗他。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古蝎子为了这次行动,让黑心虎对戴家仔细研究,而黑心虎研究的结果,却是悄悄安排韩萱,以女色勾引戴立德的侄子,戴家电灯公司的经理去套取情报。 韩萱于此事上,很卖力气,她要借此,讨好拉拢黑心虎。 这次黑心虎敢背着老爷子查买家,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她隐隐感觉黑心虎要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若能查实背后买家真是日本人,必能激发黑心虎和古蝎子明争暗斗,那于她和志远是极好的事,毕竟有能力和古蝎子一斗的人,也只有黑心虎了。而黑心虎念着她娘的养育之恩,一直对她不错,她也希望能争取到黑心虎的同情,好在关键时候,拉她和志远一把。 她对志远说,告发信不知何时发作,她也极害怕,她一心想着的就是,怎么在告发信发作之前,让志远逃出去! 黑心虎下楼去了,志远也起身,以为古蝎子也要行动了,古蝎子却道:“咱不急,他们人才到,到能开摊,还有一会子呢!”说着就揽着志远,在额头上摸来摸去,直问志远嗓子是痒还是痛,这是着凉了还是上火了。 志远应付几句,就挣开古蝎子,跑到原黑心虎的座位那里,向窗外看去。来的时候坐的黑厢马车,让他羞愤不已,人又不舒服,他实在不想和古蝎子腻在一起。 黑心虎选的这个茶馆雅间位置极好,整个戴家义赈的现场,这里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好多的人!义赈的现场闹哄哄的,施粥台前人最多,靠后边的还有个排队的样子,前面可就乱了套了,那人简直就是一团一团的,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施粥台后有五、六个人在忙碌的准备着,当中一个穿湖绿色长袖连衣裙的年青女子,特别引人注目。 从楼上看下去,那个女子戴着和裙子同色的遮阳软帽,看不到脸,正从一个纸箱里,把一摞一摞的大海碗拿出来,摆在施粥台上,或许是娇小姐没多少力气,又贪多,一次捧一大摞碗,明显很吃力,但却干得很欢,直到把箱子搬空了,才掏出手绢擦了擦汗。 做善事,不但出钱,还这么出死力气,倒真的让人敬佩,志远不禁关心起她的命运来。 志远看着窗外:“师傅,戴家——”志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古蝎子打断了。 “叫爹!”古蝎子嗔怪白了志远一眼,然后故意的看了看门口一眼。 志远向门口处一看,原来在门里把着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估计是被古蝎子打发到门外守候着去了。 古蝎子说过,若有其它徒弟徒孙在场,怕志远难为情,志远可以叫他师傅,但若没有别人在,必须叫他爹! “爹——”志远无奈,只好叫爹,然后转头继续看着窗外,幽幽的问:“咱东西到手后,是不是就放了戴家小姐?” “怎么问这个?”古蝎子的声音很近,志远惊讶的回头,才发现古蝎子已经从他的座位上走到了自己座位上来,伸手一揽,就搂着他一起向窗下看。 被古蝎子抱着,志远有点心慌,解释道:“要放的人,就不能被她点相(黑话,即认出人),我是院头啊,给她送饭时要蒙个脸变个声音吧。” “哈,你这个院头,还当得蛮过瘾的嘛,这么尽心!”古蝎子笑着在志远的腮帮子上大亲了一口,娇儿在怀,让古蝎子少有的晕了头,又在志远笔挺的鼻子上亲了一口,直接说了真话:“用不着那么麻烦,这个妞,不管咱东西到不到手,都是要撕票的。” “啊?!”志远心一沉,为戴家小姐惋惜,虽然素不相识,但人家做善事不遗余力,是好人一个! “为啥啊?求财就算了,干嘛要人家的命啊!”志远一急,也晕了头,抗声叫道。 立马头上就挨了古蝎子两个暴栗! 古蝎子双眼似刀,剜着志远,恶狠狠的低声骂道:“叫你娘的丧啊,这么大声!” 说完,一把把志远推倒在茶座上,自己再微探出头,左右看看,其实刚才志远也没叫多大声,确认刚才的话应该没有人听到,才把头缩了回来。 古蝎子瞪着志远,小狐狸捂着头上疼处,头上,好家伙,又起包了!不知是疼还是委曲,小狐狸眼眶里泪水直打转转,但却倔强的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只小狐狸,总让人又爱又恨! 古蝎子的眼光,从凶狠逐渐变得温柔。 “看在你今天不舒服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古蝎子说着,伸手把志远抱在怀里,脱下鞋子,用软面给志远揉刚才两个暴栗打肿的地方,一边恶声骂道:“再不准问为啥!老子刚才和你说的,不准和别人说起,特别是你大哥!敢和别人露半个字,老子打断你的腿!” “听到没?”见志远没反应,古蝎子不耐烦的摇晃他! “听到了。”志远心中悲愤,妈的打得自己头上都又起包了,这叫做不和自己计较?可再悲愤,也不敢作色,还得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又喝了会茶,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古蝎子带着志远,到名医夏老爷子的义诊摊前排队。 古蝎子牵着志远的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志远则蔫蔫的,他人既不舒服,也没兴致帮古蝎子做坏事,只是默默的思索着刚才古蝎子的话,那话里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不对,为什么一定要撕票?为什么不准他和黑心虎他们露半个字?! 排了有半个多时辰,才轮到志远,古蝎子像一个宠溺孙子的爷爷,把志远抱在怀里,向夏老爷子细诉志远晚上盗汗的种种细节。 夏老爷子感叹道:“你倒是个疼孙子的,连孙子晚上是几点盗的汗,盗了多少都知道,为了孙子,晚上都没睡好吧!”说着就闭目凝神,给志远把起脉来。 古蝎子脸上像飞了金似的,沾沾自喜的看志远一眼,意思是:听到没,知道老子有多疼你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局中局 夏老爷子给志远细细的把了脉,又细看了舌苔甲床,皱着眉道:“这又是思虑伤脾而致气结,又是悲伤太过耗伤肺气心气,还惊恐太过,伤肾而致气下,你一个小孩子家,哪来这么些心思!再这么下去,小命都不长!” “啊?”古蝎子吓得张口结舌。 “啊什么啊!有个成语,叫郁郁而终,没听说过啊?!七情损伤心肺气血,这可真不是玩的!”夏老爷子不客气的数落道:“你这爷爷,看来是个疼孙子的,只是你的儿子媳妇,必是虎狼一样的人,只怕是天天逼着他读书,读不好就又骂又打,还打得极狠吧?” 夏老爷子点着志远头上才被古蝎子暴栗凿肿的地方,气急败坏:“你瞧瞧,你瞧瞧!打孩子不会打屁股?非要往头上招呼?就不怕把人给打傻了!他的娘,是后妈吧!” “老爷爷!让你说着了,真的是后妈!”一直没作声的志远,及时的接了腔,同时看了古蝎子一眼,那意思明显就是损古蝎子:你这个后妈! 古蝎子脸上五颜六色的,心说:妈了个巴子的,要不是在人前,看老子不拧死你! 抱着志远的右手,移到志远的腰侧,轻轻的抓放几下,就吓得志远立即低下了头。 古蝎子定了定神,先不和这臭小子计较,还是小狐狸的身子要紧,赶紧问道:“那大夫,您看要怎么治,家里虽不富裕,但药还是抓得起的,您尽管开方子!” 夏老爷子摇着头:“七情之伤,药石无效,还得七情解,你呀,要真想你孙子长命百岁,回去把你儿子媳妇,好好的训一顿,再多带孩子上戏园子听听戏,多带他上天桥看看把式,让他多笑笑,就好啦!” 夏老爷子边说,边执起笔,开起方子来,写好,交给古蝎子:“这不是治七情之伤的,是这孩子受了风寒,正是感冒初起之时,这方子两剂就够了,把风寒发散出来就好。” 古蝎子收了方子,千恩万谢,然后才牵着志远离开。 这次“买卖”的目标戴家小姐在施粥台那边,古蝎子自然也是要到那去转转的。那边人多,古蝎子怕挤丢了志远,直接把志远抱了起来,向施粥台走去。 在古蝎子带志远排队看病的时候,东安市场东面,一对年青夫妇模样的人,肩并着肩,慢慢转出一条小巷,向热闹的办赈现场走去。 这对夫妇,男的英气勃勃,一双眼睛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气。女的漂亮,一身阴丹士林蓝色旗袍,窈窕多姿,两人皆衣着得体,举止大方,像是有学问的人。 这正是黑心虎和韩萱,他们装扮成青年教师夫妇,正准备去施粥台那里以帮忙为名,看能不能接近目标,捡到更多的舌漏。 “大哥,既然你已经怀疑真正的买家是日本人,怎么不是应付了事,反而是这么用心?这个,我不明白!”韩萱边走边问:“难道你就不怕《五色鹦鹉图》,真的落在了日本人手里?” 黑心虎停下脚步,看看左右,指了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韩萱会意,知道这是黑心虎有事要和他说,先去这僻静的街道里走走,不忙着去施粥台了。 街道边有供行人小坐的石凳,黑心虎左右看看环境,然后带韩萱去那里坐下密谈。 “萱子!”黑心虎道:“小时候,婶子(即韩萱的娘)接济过我家,还教我读书认字,我一直当她亲娘一样看待,也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这些年我花了多少心思保全你们,你也都看到了。我今天和你说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人命关天!” 韩萱郑重的点点头:“放心,前些日子,大哥要我暗中查老蝎子,我既然答应,就已经和大哥是一条船上的人。有话尽管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出卖大哥!” 黑心虎点头,然后脸上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我,你是知道的,一直想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韩萱想了想,吃惊的道:“啊?难道,你想用《五色鹦鹉图》?” “没错!这戴家之局,局中有局!我在老爷子设的局上,又套上了我自己的局!我先助老爷子干成这一票‘买卖’,到时,绑票大案,定然轰动整个京城,甚至是全国!”黑心虎兴奋得眼睛发亮:“用人票换得《五色鹦鹉图》后,老爷子自然会放了人票,这时,就到我动手了!《五色鹦鹉图》怎么也得在咱手上放上一段时间,因为还要安排洗白,这个档口,我一定有机会把画拿到手,我会找个机会,把这古画送回到戴家,告诉他们,这古画我也有参与抢夺,但我身为中国人,不愿看到它落在日本人手里,所以,冒着性命不保之险,把东西给他们送回来了!” 黑心虎兴奋得坐都坐不住,站起来,来回快步走了几步,看着韩萱,兴奋的道:“你说,到时报上会怎么写?通天大盗古国祥(黑心虎的大名),激于民族气节,舍生忘死,送还国宝!到那时,我古国祥,可就名扬全国了!哈哈!” 韩萱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大哥,你几时起的这样的心思,你就不怕那老蝎子?你就不怕死吗?”韩萱了解黑心虎,知道他是个想出名想得发疯的人,可黑心虎也是个人精,精明与务实那也是杠杠的,绝对是个知道不能为了理想丢了小命的人! 黑心虎冷笑:“几时起的心思?哼,就是找你的前一晚,那一晚,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好东西,咱好歹也给后代留一点,不能总便宜日本人,那可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的事!老东西就把我往死里踹,逼我两次跪在地上自打嘴巴,踢我和罚跪也就算了,还说要我死了那要扬名立万的心!阴沟老鼠就是阴沟老鼠,叫我好好的给他在阴沟里呆着!” 黑心虎咬牙切齿:“妈了个巴子的,阴沟老鼠是吧,老子偏要闹他个天翻地覆,连他也别想缩在阴沟里了,一起出来晒晒太阳!” 韩萱听了,半晌没言语。古蝎子从来不把人当人,看来黑心虎真的是被逼急了。她并不想劝黑心虎惜命,因为她自己,早就被古蝎子逼急了,她从心底里,恨死了古蝎子,若哪一天,她娘去世,她是一定会和古蝎子拼命的。 “大哥,古画送还给戴家,那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 黑心虎脸上兴奋的光渐渐退去,重新在韩萱身边坐下,语调理性多了:“东西还给戴家之后,和戴家商量,若戴家肯帮忙庇护那最好,若不肯,我就自己远走天涯。老爷子很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他,他手下的人,也是我手下的人,他有心腹,我也有!他的功夫虽然好,但我在他手里,至少也能走50招以上,大不了和他玩几年猫抓老鼠,他已经老了,过几年,只怕是想搞我,也搞不动了。” 韩萱看着黑心虎,带着满满的希冀:“大哥,跑到天涯海角,都还得日日提防,老东西又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做了呢?如果你有这样的心,算上我一个,我什么都愿意帮大哥做!” 如果黑心虎真的能把古蝎子做掉,那么,她,她娘,还有小狐狸,就都能活了。 黑心虎看了韩萱好一会,然后轻轻摇摇头:“萱子,我明白你!可是,他是我们的师傅,跑,可以,杀他,那是大逆,还是算了。” 黑心虎又长出一口气:“最主要的是,大哥还没那个本事!实说吧,我掂量过很久,和老爷子比起来,我现在还真不到火候,没把握能做掉他!而且你知道吗,老东西一直有提防的,且不说老二就是他的心腹,暗中一直死盯着咱们,就算老二跟他去了北平,我们在长春窝口,我带小狐狸出去买过一次书这样的小事,老东西都知道!我们身边到处是他的眼线,凡事,都要十分的小心!” 韩萱点头,黑心虎如果离开,她和小狐狸的日子将更不好过,但人各有志,既然出名是黑心虎的理想,那么,就让他去吧。 韩萱道:“好的,大哥!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能跑一个是一个,希望你以后有舒心的日子。” 却不料,黑心虎很仗义的道:“萱子,别这么说,到时,大哥带上你,一起逃!” 韩萱看着黑心虎,满眼感激:“大哥,出名容易,逃命难,你的本事和功夫,比我好很多倍,你肯带我这个累赘一起逃,我真心感激!可我不会逃的,你知道,我娘还在老东西手里呢!” 黑心虎的脸阴沉了下来,不是那种不满的阴沉,而是带着深沉的悲痛。 韩萱心一沉,猛然抓着黑心虎的胳膊:“大哥——”想问,却又不敢问,只眼定定的看着黑心虎。 黑心虎低下了头:“昨天铁岭那边有消息过来,一是铁岭的蚕头被砍手后,想不开,上吊死了。二就是婶子已经于上月二十六亡故了,听说是从哈尔滨调铁岭的老刘,嘴上没门,让你娘知道了你弟弟早在几年前就失踪了,还知道你在老爷子手下,是专门用女色勾搭人儿的,婶子当即就晕倒了,拖了七、八天,就去了……老爷子昨天严令我,说不能给你透露个一星半点!” 韩萱先是泪如雨下,然后是握紧了拳头! 韩萱的弟弟韩睿,是失踪了,但韩萱早就心知,弟弟决无活路,和她早就天人永隔,因为他逆古蝎子的意! 韩萱猛然转向黑心虎,悲愤的问:“我弟弟的死,谁动的手?老东西还是二棒槌?”黑心虎是古蝎子黑恶团伙的核心人物,他总应该知道。 “老二……” 黑心虎难过的摇摇头:“事情我是知道的,可我拦不住……萱子,我对不起婶子,也对不起……你……” “我知道!”韩萱抹了抹眼泪:“那一回你拐啊拐的,就是为这事被老东西打伤的吧。” 黑心虎点点头,然后站起来,道:“萱子,找时间再聊,现在,得过去了。婶子已经不在了,婶子是明白人,她这是为你没有羁绊弃的世,你可得念她的这份心啊!到时,跟着大哥,一起逃!以后,要活出个样子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见戴莹芳 韩萱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对黑心虎道:“大哥,这些年,你对我娘有多看顾,我是知道的,大恩不言谢,妹子厚颜,还想向大哥讨个人情。” “你说!”黑心虎道:“只要我能办到。” “求大哥,逃的时候,带上小狐狸,救他一命!” “他?!”黑心虎先是一愣,为什么是小狐狸?他现在可是古蝎子的红人,他跑什么?!细想一想,马上联想到了脱逃了的关四! 黑心虎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吃惊、醒悟、震怒、气愤…… 好一会,黑心虎冷笑道:“这个小狐狸,还真不简单啊,把老爷子迷了个神魂颠倒不说,还把你也给迷了七荤八素!他现在可是老爷子的儿子!不好好在老爷子的怀里呆着,放着小主子不当,也想跑?那么——”黑心虎突然变得很凶,死盯着韩萱,气愤的问:“关四是不是他放跑的?老子要听实话!” 韩萱看着黑心虎,犹豫了一下,这关系到小狐狸的生死,她得确定,黑心虎会不会是在做一场大戏,一切一切,只是为了来套她的话,为古蝎子找到那个他最恨的帮助关四逃跑的人! 思忖过后,韩萱点了点头。 她和黑心虎一起长大,有些人你可以信任,不用理由! 黑心虎的暴躁收敛了好些,他也是个很聪明的人,感激韩萱对他的信任。 “关四怎么逃的?”黑心虎问,这是个他一直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的问题。 韩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小狐狸不肯说,应该是怕连累人吧。” 黑心虎冷笑:“怕连累人?他干的这屌事,连累的人还少?!妈了个巴子的!我和你,都被这事害惨了,特别是你!” 已经入夏了,韩萱还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关四逃跑后,古蝎子对她那几天的折磨,实在太刻骨铭心! 可韩萱却没说自己,反倒是替志远求情:“大哥,小狐狸的本性,你看他做投名状就知道了,天生的心善,他救关四,并没想到会连累你和我,求大哥,不要怪他……” 黑心虎想起关四脱逃以后,古蝎子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对他的那一顿拳打脚踢!以及为了重建哈尔滨窝口,自己不得不装成心甘情愿贡献出来的500个大洋。 黑心虎愤然了:“凭啥不怪他?!哼!他做好人,咱们坐蜡!我就不明白了,他给你喝了啥迷魂汤了,害得你那么惨,不给他一顿嘴巴子,还来劝我不要怪他?!妈的,老子一定找个由头,好好削他一顿!你别拦着!” 韩萱眼里闪着泪花:“大哥,平日里,你可没少对小狐狸吹嘘老东西如何如何宠他,为的是什么?” “……” 黑心虎看着韩萱,突然就哑了。他为的是,促进小狐狸和老爷子的亲密关系!这上头,他确实有私心,为了让韩萱少受苦,把小狐狸往火坑里推,因为如果老爷子和小狐狸腻在一起,就不会去韩萱屋里,强奸虐打韩萱了。 “大哥,我们五个大的,有谁愿意呆在老东西面前?谁不是变着法儿能闪就闪?小狐狸其实比咱们更怕老东西,可他为了我,却是故意的,把自己,往老东西跟前送!只为了绊着老东西,不让他往我屋里跑!” “……” 黑心虎好半天,才叹口气:“这个,我信,老东西往死里整你的那几天,他来求过我,让我出面去劝老东西,我告诉他叫他别多事,什么都不做,你还能活,如果去劝,只会让老东西更加发疯!小狐狸听了,那眼泪哗哗的……我也想帮你,可却什么也没做,他想到了法子,而且还做了,这上头,我服他,自愧不如!” 韩萱赶紧乘机央求:“大哥,你逃的时候,带上他吧!求你了!” 黑心虎立即摇头:“我不会带他,你是自己人,他是外人,内外有别!” 韩萱沉默了一会,她也知道,让黑心虎带志远逃,有些强人所难了,黑心虎和志远之间,并没有真正的信任。 韩萱道:“大哥,是我强人所难了,就当我没提过吧。至于我,”韩萱坚定的摇头:“我不走,我要和那老东西,拼命!” 黑心虎急了,眉毛一竖:“糊涂!我都拼不过,你拼?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我不许你糊涂,因为这样,亏负的是你娘!” 韩萱忍不住泪又下来了,半晌,才点点了头。表示想明白了。 黑心这才略略放心,使个眼色,意思是已经拖了太多时间,要赶紧过去施粥台那边了,韩萱一边抹泪整理头发,一边快步跟着黑心虎向施粥台行进。 快到施粥台了,总是心神不定的韩萱,扯了扯黑心虎的衣袖,再次出言相央:“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替我看顾小狐狸……” 黑心虎白了她一眼,女人真是麻烦!既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没好气的道:“说啥丧气话呢!也不怕触霉头!” 两人到了施粥台前,说见到红卍字会义赈,钦佩不已,也想为灾民出一份力,哪怕帮忙洗碗都成,他俩衣着体面,神情恳切,红卍字会的办赈人员,对类似的热心人士见得多了,不疑有诈,热情的安排他们带上袖标,在施粥台前帮忙维持秩序。 不多一会,黑心虎就有斩获了,边叫排队的人别挤排好队,边借机走近韩萱身边,用眼一瞟台后一个穿短装的男人,轻声说了一句:“灰衣,司机!” 这是要韩萱找机会接近那个戴家司机,套取舌漏的意思,韩萱顺下眼皮表示明白,还没等有所行动,黑心虎又轻轻的碰了她一下,韩萱顺着黑心虎的视线一看,是古蝎子抱着志远,远远的,正走过来。 古蝎子那边,被他抱着的志远正不自在! “爹!”志远央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妈的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还这么被人抱着,被人看着难为情死了。 “闭嘴!要么让我抱着,要么,你抱我?”古蝎子邪笑,把志远搂抱得更紧,入夏了,衣衫单薄,怀里小狐狸的体温和体香,就在掌内鼻间,他很享受和志远如此亲密,再说了,人潮拥挤,得防着和志远被人挤散,更得防着志远乘机逃跑。 志远被气了个蛤蟆鼓!可也没办法,人很多,被古蝎子抱着倒让他比人高了一头,看热闹倒是方便的。 他看到了黑心虎和韩萱,带着红卍字会的袖标,在施粥台前装模作样的维持秩序。跟着,目光就向台后看去,戴家小姐不但将被古蝎子绑票,还不知为何古蝎子说肯定要撕票,自然很吸引志远的目光。 一看之下,愣住了! 那个穿湖水绿连衣裙子,正在忙着为灾民分发米粥的女子,竟然是他的恩师——戴莹芳! 志远万没料到,他认识的那个在奉天洋学堂教书的戴老师,竟然会是戴立德的女儿,万没料到,他们会在北平见面! 志远身子突然僵硬,古蝎子立即感觉到了,连忙的看他一眼:“怎么了?” 志远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啊……戴……红……” 志远声音模糊,古蝎子根本不知他说啥,暗中掐了他一把,狠厉的瞪着他:“你说啥?!” 志远轻轻喘息着,定了定神,用黑心虎和韩萱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爹,快看,大哥和五姐,变成了红卍字会的人了!” “妈了个巴子的,就这也用得着一惊一乍的?”古蝎子笑骂:“老子的徒弟,本事大了去了!这算个屁!” 古蝎子左右看了看,施粥台右侧有茶摊子,那边人少些,可以就近观察,就抱着志远,向那茶摊走去。 志远努力调整着自己,尽量平缓呼吸,别让老蝎子发现他的不妥! 那个戴家小姐,不是别人,竟然是他视作恩师的戴莹芳! 一开始他还怕认错了人,可当他看到戴莹芳身边站着刘老师时,就知道肯定是了。这个刘老师也是奉天洋学堂的老师,教数学的,和戴莹芳是同事,也是恋人,志远的爹爹海山带病被诬陷入狱时,志远去找戴莹芳等老师们帮忙,就是这个刘老师提议,说要将海山的事迹写成新闻报道,用社会舆论的力量,来帮助海山脱难。 戴莹芳在他扒窗子听课不小心从高坡上摔下摔伤时,跑来抱起他回办公室救治,在志远自惭自己一身破衣烂衫,被一个高贵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抱着,不敢让戴莹芳用她的那条真丝手绢为自己包扎时,戴莹芳和他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重要!”,以言传身教,使志远受到了善之启蒙! 更重要的是,戴莹芳对他的鼓励,还送他字典、自来水笔和唐诗宋词精选,因为那本字典,志远自学了好多生字,现在,即使是《水浒传》这样的书,他都已经可以很流畅的。 志远永远都记得,当他求戴莹芳不要去家里家访,劝海山让他到城里读书时,戴莹芳对他说的话。 当时,戴莹芳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带着爱怜,很认真的对他说:“老师答应你,不去你家了,你也要答应老师,不论多难,都要坚持学习,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将来做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 这样一个在志远心目中的恩人,这样一个神圣的女子,怎么能让她落在古蝎子手里!何况古蝎子不知为何原因,已经铁定了,要将她撕票!! 志远心如电转,求古蝎子放过戴老师? 以他对古蝎子的了解,那是做梦!提都不要提,提了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那是自己儿找削! 这可是涉及一万大洋的“大买卖”! 志远满心都是紧迫感! 古蝎子他们今天收集情报,最快明天就会行动,如果戴老师被他们撸了,关到了窝口里的蚕房,想营救就难于登天了,何况既然已铁定了要撕票,那么,会不会关到蚕房都不好说,很有可能如王春案那样,把人拉到什么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直接碎尸灭迹都有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啊!! 志远看着台后忙碌着,根本没有向他看一眼的戴莹芳,他们之间相距,现在也就几丈远。 志远真想对着戴莹芳大叫一声:“老师!有人要绑你,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勇气 志远真想对着戴莹芳大叫一声:“老师!有人要绑你,小心!” 可志远知道,那是昏招! 四周人声嘈杂,他的叫声,都不知戴莹芳能不能听到,能不能听清! 而古蝎子正抱着自己!只怕自己对戴莹芳大叫,还没把话说出一半,人就已经被古蝎子制住叫不出声,或直接一掌给拍死了。 时机稍纵即逝,离戴莹芳已经越来越远! 到了茶摊子那里,古蝎子把志远挤坐在长条凳子的里头,然后要了一壶茶,几个茶叶蛋。边喝着茶,边看着四周和施粥台那边的动静。 志远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戴老师就在离他几十步开外,那是认识他的人,是可以救他的人!他真想冲过去,向戴老师大叫“救命”,并指古蝎子是通缉犯古成义,借戴家的力量,拼着古蝎子胆怯被吓走,或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对他动粗的几率,那自己很有可能,就此脱难。 当然,古蝎子也很有可能在他逃跑之前,先给他致命一击或强行撸走他,不论哪种后果,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何况,志远现在根本就动不了! 古蝎子还是很小心的,把他挤坐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志远几乎完全动弹不得,有什么异动,古蝎子都会查觉。根本就没有机会起身跑过去施粥台那边! 志远真想用手捶自己的脑袋,今天人不舒服,心又急,脑子发了木一样,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 可古蝎子面前,他不敢捶! 古蝎子看了他一眼:“怎么一头的汗?就这么热?” 志远出了一身汗,人反倒轻松了些,脑子稍稍能转开了,“爹,”志远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再挤,就不只是热了,我要被你挤成肉饼子了!” 古蝎子被志远逗笑了,稍稍移开了点屁股,还用手绢,帮志远擦了擦头上的汗。 志远伸手拿过一个茶叶蛋,在桌上将蛋壳轻轻敲碎,准备剥壳。 这时的古蝎子,倒完全是一副慈父的心肠,拿走了志远手里的蛋,塞给他一杯茶:“你感冒初起,多喝水,蛋不好消化,等你病好了再吃。” 志远却微笑着把蛋又拿了回去:“我知道!我这是伺候爹,帮爹爹剥的!” 一句话里,三个脆生生的“爹”字,把古蝎子哄得好不开心。 志远低头开始剥蛋壳,剥得很仔细,很慢,古蝎子用手抚着他的头,还在他耳边亲了他几下,志远将那些完全忽略,只低头慢慢的剥着。 志远要的,就是一个能避开古蝎子的目光,好好想想当前应该怎么办的机会,哪怕只是剥个蛋的功夫!! 要想办法接近施粥台! 近到戴老师能认出他,听到他的叫喊! 自己能不能脱难再说,首先是必须对戴老师发出警告!不然,很可能就在明天,戴老师就没命了! 今天必须拼了! 自己是笼中的鸟,今天是古蝎子发了昏,他才有这么一次走出内院的机会,这种机会,过了今天,天知道几时才会再有! 如果回到窝口,过些天告发信发作,自己也是一死,说不定还是惨死在二棒槌的跨下,与其那样,还不如早几天,就在今天,被古蝎子当众一脚踹死或一掌拍死! 别怕死!别发抖! 迟早都是死,老天仁慈,给了自己一个早死几天,却能换回戴老师性命的机会,这也是个让自己赎罪的机会,是一个让自己用死,向爹爹海山表明心迹的机会——爹!远儿没有辱没杜家,我的良心,还没坏! 如果死不了,现场那么些人,只要古蝎子跑了,那自己,不就得救了吗? 戴老师一定会送自己回奉天和爹爹团聚! 那是多么美好的事! 蛋剥好了,志远把蛋,双手递给古蝎子:“爹,我也想学大哥和五姐姐,戴那个袖标玩!” 第一步,就是接近施粥台! “不成!”古蝎子一口回绝,今天他和小狐狸虽然都化了妆,可他是通缉犯,小狐狸是顺天在找的人,他们要做的,是尽量不惹人注意,而不是引人关注。 出师不利,碰了个这么大的一个钉子! “嗯——我想去嘛……”志远抱着古蝎子的胳膊,扭着身子撒娇。 古蝎子看着志远,这小宝贝,对着自己撒娇,可是少有的事,嘴还撅得老高,都能挂油瓶了! 样子真可爱! 古蝎子笑了,揽着志远的肩,在志远耳边轻语:“乖,听话!咱是什么人,出那个风头?叫人认出来,咋整?!” 志远很乖的点头。 既然古蝎子思路还如此清晰,那么,此路不通,得另想办法。 小坐了一会,志远就把着头,靠在了墙上。 一计不成,他已经想到了另一计! “咋了?”古蝎子问。 志远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没什么,刚才出了一身汗,现在有点困。爹,咱啥时回去啊?” “既是困了,现在就回吧。” 志远眼珠子一转,一副耍小聪明的样子:“爹,咱从那边回去好不?”志远用手指了指方向,去那边的话,从施粥台前经过是最近的。 “为啥?”古蝎子不明白。 志远站起身,将嘴附在古蝎子耳边,轻声道:“刚才在楼上,我就瞧见了,那路口边上,有家大众书店!” 古蝎子笑着拧了志远腮帮子一把:“臭小子!一说买书,就不困了?!你个小书虫!妈了个巴子的,又要老子花钱!” 嘴里在骂,却几乎是立即就起身,牵着志远的手,给过茶钱,就奔书店了。 可志远还是失算了,古蝎子并没有走直线,而是绕开了人群,准备从人群外绕过去。 不到台前,誓不罢休! 正走着,志远突然拉拉古蝎子的衣摆,停下了脚步。 古蝎子问询的看了他一眼。 志远一本正经,小声的道:“爹,你看——” 古蝎子顺志远的手指一看,那是施粥台的方向,没什么特别啊。 “看啥?” 志远神态认真:“爹,你没看到吗?大哥啊!” “大哥?老大咋了?” 志远眼都不眨:“刚才大哥给你打眼色啊,还这么招了招手,好像是叫您过去呢!” “哦?”古蝎子看向台前,戴着袖标的黑心虎和韩萱正维持着秩序。 “他刚才给我招过手?”古蝎子问。 “是啊!我刚才拉你的时候,你没看到吗?”志远语气无比肯定。 古蝎子犹豫了一下,刚才志远拉他时,他的位置上看施粥台,视线恰巧被人群阻挡,他没看到黑心虎。 或许是黑心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请他过去定夺?志远的表情毫无破绽,古蝎子思忖了一下,不疑有他,低头对志远轻声道:“一会子,见机行事,咱的衣服,可不是吃不起饭的,装着过去找人的样子,懂不?” 说完,就牵着志远的手,向施粥台走去。 走近了! 志远心跳得厉害。 离黑心虎只有几步路,离戴莹芳也只有约两、三丈的距离,甚至,戴老师身边的刘老师,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向自己一看再看! 是时候了! 是向戴老师发出警告的时候了,志远想喊,却叫不出声来! 他突然的,就没有了叫出来的勇气! 他害怕! 他知道古蝎子的报复心,他知道自己若公然背叛古蝎子,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怕古蝎子! 怕古蝎子一掌拍死他,不论之前设想得多么决绝,事到临头,他还是恐惧害怕死亡,而且,古蝎子既疯狂又本领高强,完全有可能当着众人的面,一样把他撸走,如果回了窝口,那么等着自己的,就必是二棒槌的残酷奸淫和虐杀! 古蝎子走着,黑心虎正背对着自己在维持秩序,正准备走到黑心虎跟前搭讪一句:“大侄子,真是你啊,你啥时入的红卍字会啊?”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牵着的小狐狸的手,似乎在抖! 黑心虎收到了韩萱的示意,回头一看,表情惊讶,老爷子和小狐狸,怎么过来了? 而台后,戴莹芳边上的刘老师,也捅了捅戴莹芳,示意她看向志远! 刘老师最早看到志远时,就是一愣,他和他的未婚妻莹芳还有几个同事,一直都在帮助杜海山找他的儿子,那个术数神童、天才少年——杜志远!眼前的这个孩子,好象就是杜志远啊!可他和志远只见过几次面,并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志远了,加上以前志远是穷人家孩子的打扮,现在的志远,是财主家孩子的打扮,头上的帽子上,还有玉质的帽正呢。所以一时不敢认人。 一下子,好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志远身上。 在戴莹芳的目光和志远的目光相撞的那一刹,志远的心像是要炸开来一样! 戴老师!这是他的恩人!这是教育他不论多难,都要坚持学习,不要放弃理想,将来做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的老师! 如果自己怕死,明天,戴老师就会死!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师被害死! 不能! 决不能!! 如果爹爹知道自己为救老师而死,一定会为自己伤心,也一定会为杜家有个肯舍生取义的孩子而自豪吧!只要能让爹爹说自己一声好,为自己而自豪,那么,早那么几天死,又有什么可怕!! 去他的古蝎子!去他的二棒槌!小爷我不怕你们! 志远心中,又重新充满了勇气!! 手上一紧,握着自己手的是古蝎子,老蝎子就要醒悟或行动了,再不可拖延! 志远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甩,加上因为紧张手上全是汗,滑手,竟然被他猛然甩脱了古蝎子的牵手,机灵的一个箭步,蹿到台前,一边冲前,一边对戴莹芳大喊:“老师,他们要绑架你,且立即撕票,为的是《五色鹦鹉图》!你要小心——!” 戴莹芳大惊!志远正向她冲来,她本能的张开双臂,如果志远一个跨跳,或者一个飞扑,跃过施粥台,那她就可以把志远抱住! 可她没能接住志远,就在志远离台只有最后两三步的时候,那个刚才牵着志远手的男人,从后头飞快赶上,一拳就把志远打得飞了起来,眼看人就要跌落在施粥台上,那个男人腾身半空中伸手一捞,就把志远捞了去,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东边飞奔而去,众人先是惊呼,到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在几丈以外了,有人想去追,却被不知什么人上来涌着,转眼间,那男人就不见了。 刘老师第一时间伸手护着未婚妻,戴莹芳惊得花容失色,她头上、脸上,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点子,那是志远刚才被那男人打得一拳飞在半空中,从口中喷出来的。 戴莹芳回过神,摇着刘老师的手大叫:“快,叫人去追,那是杜志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真相 古蝎子在北平的窝口是位于城东的一个叫畅园的酱菜园子,而畅园的东边大约两里地,就是一片乱葬岗,因为这里有个天然的大坑,那些连最下等的纸皮棺材都买不起的穷人或灾民死了,或是得了时疫死的,冬天冻死街头的,不少就被直接扔到这个大坑里,日子久了,这里就成了个万人坑。 这样的地方,自然有很多吓人的故事,除了鬼哭凄厉,这里的野狗也出名,成群的吃尸体吃得眼睛都发了红的野狗,有传言说其中有几只已经成了精,凡是晚上敢路过或误入的活人,会被他们用妖法定住身子,然后被野狗们分食。 这样的地方,别说胆小的,胆大的都不敢在晚上打这里经过。 可这么阴森的地方,这天晚上,却有一堆人在这里徘徊,野狗们的嚎叫声都比平时小了,仿佛怕了这一群恶人。 这群让万人坑的主宰都害怕的恶人,正是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 古蝎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停的抽烟,二棒槌、赛潘安、烟牙和韩萱,则在他的四周警戒着。 而黑心虎不在这里,他早一步带着几个人,潜回北平探听戴家和警方的动静,并确认畅园是否安全。 今天志远在东安市场戴家义赈现场的那一嗓子,不但是把这次一万大洋的大买卖给喊黄了,更让古蝎子团伙的安全都受了到极大的威胁,他们不得不小心,要确定畅园窝口周边完全无异常,才能回去。 夏夜满天繁星,加上这晚月色也好,要换在别处,是个良夜,只是这里是乱葬岗,腐味刺鼻,鬼火飘忽,野狗嚎声瘆人,加上人人心情都不好,所以没有人说一句话。 没心情,也没胆子说话! 志远喊的这一嗓子,是对老爷子无情的背叛,老爷子的心情,肯定差到极点,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老爷子把一肚子的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韩萱时不时的,悄悄瞟一眼古蝎子边上,一颗歪脖子树上绑着的志远,志远脑袋耷拉着,要不是绑着,估计早瘫在地上了,半边脸肿得厉害,右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一衣襟的血迹。 她既为志远担心,也暗暗埋怨志远的鲁莽。天大的事,再急也应该先和她商量的,小狐狸如此鲁莽,这回,只怕是神仙都难救他。 志远现在的伤,除了古蝎子把他打吐血的那一拳,还有就是黑心虎给他的那一掌! 最早到这里的是老爷子,随后是二棒槌等人,黑心虎和韩萱因为事发时还戴着红卍字会的袖标,装模作样的又帮了会忙才走,所以晚了一步到万人坑。 晚走一步,倒打探到戴家女儿女婿,竟然是一直在帮杜海山找志远的,杜海山能出狱,也有他们在报上为杜海山鸣不平的功劳,他们知道志远是被古蝎子所控制,他们已经怀疑,那个一拳把志远打得吐血并把志远劫持走的人,就是古成义。 黑心虎和韩萱,两人心有灵犀似的,都没有对古蝎子提起这事。 当她和黑心虎到了万人坑,黑心虎怒不可遏的,狠狠的扇了志远一巴掌。 黑心虎的那一巴掌,甚至比古蝎子的那一拳,更狠,志远半边脸肿了不说,之后开始有那种喷射性的呕吐,这是脑子受到了震荡。 韩萱能理解黑心虎的愤怒。 黑心虎苦心设下的局中局,只要戴莹芳被绑票,用人票换得《五色鹦鹉图》,黑心虎就会拿着《五色鹦鹉图》,去戴家送还,当一回他期望已久的“民族英雄”,扬名立万,让天下人知道他古国祥的名字。而且他也已经受够了古蝎子,满心期待借此机会,能得到戴家或官方的助力,从此离开古蝎子,去过新生活。 黑心虎是个想出名想得发疯,为了出名,可以性命都不要的人,可就在成功在望的时候,志远逞英雄舍已救人,因为志远的出言示警,戴家必然加强防范,短期内想绑戴莹芳的票,基本是无望了。 这让黑心虎的局中局,泡了汤!黑心虎自然恨志远恨得想剐了他! 今天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想到老爷子会晕了头把小狐狸叫了出来,没想到戴家小姐是小狐狸在奉天的恩师,没想到小狐狸会知道这次绑票必然撕票,没想到这小狐狸会这么大胆,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竟然向戴莹芳出言报警。 而对于韩萱来说,还有两件事大出她的意料,一是古蝎子对志远,除了那一拳打得志远当场吐血之外,竟然没有其它的加害,只是把志远绑在树上,不但自己没有再虐待志远,也不许其他人打志远,甚至于黑心虎一见到志远,就气急败坏的扇了志远一巴掌,正准备再打志远的时候,古蝎子出手阻止,一把扣住了黑心虎的肩,不许他打。 第二件大出她意料的、让她想不明白的事,是古蝎子为什么要即刻撕票?这是志远那一嗓子叫喊里,最让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人票不是用来换《五色鹦鹉图》的吗?当然以古蝎子之狠,得了古画又撕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戴家与众不同,颇有根基,戴立德以前当过大官,辞官后经商与办慈善都有官方支持,这样的人轻易不能得罪,撕票不但有违江湖道义,更会招致戴家疯狂的报复,古蝎子这老王八蛋贼精贼精的,不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吧。 不但撕票,还是即刻撕票,说明这事儿,是有很紧迫的时效性的! 韩萱悄悄看一眼古蝎子的背影,直觉即刻撕票这里头,有东西! 月亮开始偏西时,黑心虎带人回来了,回报说戴家加强了戒备,戴家外围也有警察局的便衣在蹲守,但也仅此而已,不见警察局搜查什么地方,整个窝口,也没有人失风,畅园现在安全,畅园外围哨他已经安排妥当,可以回去了。 古蝎子冷着脸听黑心虎的汇报,全程一言不发。听完挥了挥手,意思是回畅园。 “小狐狸怎么办?是在这里剐了,还是回去慢慢收拾他?”黑心虎问,并给出他的建议:“老爷子,时下风紧,最好现在办了,办完往坑里一扔,让野狗把他啃个干净,比碎尸再塞冰窟窿都来得干净彻底!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杜志远这个人!让杜海山找一辈子去吧!” “对!”赛潘安阴恻恻的附议道:“给他全尸那是便宜他!让野狗分了他的尸,让这犊子,永世不得超生!” “老爷子,你们先回去,人交给我就好了,我保证,一定替你们好好的出出气!天亮前,我自会回去。”二棒槌淫笑道。 徒弟们,都一起看着古蝎子。除了韩萱,其它每个人都希望小狐狸死,小狐狸就那么叫了一嗓子,一万大洋就像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他们每个人,至少损失几百大洋! 古蝎子扫徒弟们一眼,冷哼一声:“哼!老子说过,小狐狸既是你们的六师弟,也是你们的小主子,是我古成义的儿子!他是你们想让狗啃就让狗啃,想出气就出气的?” 古蝎子说完,狠狠剜了黑心虎一眼,表情阴狠:“老大,事情被小狐狸搞砸了你心里堵,你抽他的那一个嘴巴子我不怪你,但你们听好了,打今儿起,老子在时他跟我住,老子出门时把他关到蚕房里,没我的令,不准他出院门一步,可他依然是你们的小主子,没老子点头,谁动他,那是自己找削!” 众徒弟听了,皆不忿!小狐狸这已经是背叛,就算不剐了他,也至少得三刀六洞,决无还让他活着的道理! 二棒槌忍不住叫道:“老爷子!不能这么便宜了他,这不合规矩!”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二棒槌就被古蝎子一脚踹飞了出去,撞在一颗大树上然后掉在地上,震得树叶沙沙的响。 “妈了个巴子!”古蝎子剜着二棒槌,咬牙切齿:“再废话半个字,老子阉了你!” 然后狠厉的目光,从徒弟们脸上逐一扫过,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规矩?老子就是规矩!懂?!” 在场的人,无不被古蝎子惊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老爷子这是被小狐狸气得失心疯了吗?对小狐狸竟然如此心慈手软,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老爷子吗? 就连被绑在树上软瘫瘫一直没动静的志远,虽说不出话,手脚也划拉着动了两下,古蝎子这是怎么了?!竟然还拿自己当儿子看? 他发着高烧,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脑子也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但他知道他今天是必死的,也抱了赴死的决心!现在倒好,不用死了?自己走了狗屎运么,从来不眷顾他的老天爷,不但掉馅饼了,还掉了个热乎乎油滋滋的大馅饼,正砸在他的脑袋上! 志远看着古蝎子,之前被黑心虎扇了那么狠的一巴掌都没哭,这时眼里却一下子溢满了泪水。古蝎子对他的真心,让他真心的,感到愧疚。 回到畅园后,志远就已经昏迷了,由于正在非常时期,没有请大夫,只用黑心虎收藏的药物,由古蝎子亲自给他治疗。 第二天,除了安排黑心虎和韩萱,外出打探,古蝎子师徒,全部蛰伏在畅园避风头。 黑心虎和韩萱依旧是昨天的打扮,准备仍以昨天的身份,去戴家的义赈现场帮忙,借机打探戴家的动向。 韩萱却没有去义赈现场,离开畅园后没多久,就和黑心虎分开了,直到下午快三点时,才回到义赈现场,向黑心虎发了个暗号,过了一会,两人就在他们上次聊天的僻巷中,同坐在一条石凳上。 黑心虎看韩萱一眼,韩萱旗袍的一个盘纽,不见了,明显有被扯掉的痕迹。 “也就打探打探消息,喝喝酒、吊吊膀子也就算了,你用得着这么委曲自己吗?”黑心虎皱着眉道。 韩萱的武功虽然没法和他比,可对付戴家电灯公司经理那样的色鬼,一个打十个都不是问题,如果韩萱真的不愿意,那色鬼决占不到韩萱的便宜! 韩萱脸一红,伸手下意识的去捋平旗袍上一条被压出来的皱折,但很快的,就收回了手,脸上表情带着果决的光彩:“是委曲,可能看清这一局背后的真相,值得!大哥,我知道老东西为什么要急于撕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古蝎子的懊悔 韩萱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推敲再三,总觉得志远说的立即撕票有古怪,今天一早出门,就和黑心虎分开了,黑心虎去义赈现场,而她去找那个已经迷上了她的戴家电灯公司经理。 那经理正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眼看着戴莹芳要成亲,自己的这个经理就要被撸了,日本人给他吃定心丸,说戴莹芳小命不保,答应保他这经理的位置稳如泰山,可日本人找的什么混账王八蛋来做的这事,明显是窝里反,昨天义赈现场那一场闹腾,这下好了,戴家警觉了,派了多少人,把戴莹芳宝贝似的看着,再想绑戴莹芳的票,那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 戴莹芳不死,那自己就要从电灯公司被扫地出门了,改去戴家的玻璃庄当个没实权的襄理,昨晚去戴家,戴立德已经明说了,要他准备办工作交接! 那戴经理心里苦闷,又被韩萱搞得意乱情迷,加上韩萱不停的灌他酒,引他的话头,喝醉后嘴上就没把门的了,丑态百出之间,被韩萱把话全套了去,连自己老婆是日本间谍都说了出来。 《五色鹦鹉图》之局背后的真相,就这么呈现在了韩萱和黑心虎的面前。 黑心虎紧握着拳头,心潮起伏,好半天,突然质问韩萱:“你不会是为了要我帮小狐狸,骗我吧?这事后头,真的有这么大的动静?!” 黑心虎不愿相信,他跟随了这么多年的古蝎子,竟然是日本人的一条狗!而且穷凶极恶到这种程度!! 他知道古蝎子和日本人有瓜葛,一直有卖情报给日本人的黑龙会,可那些所谓的情报,在黑心虎看来,不过是些老娘们的闲嗑牙,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古蝎子接日本总商会的委托,为日本人强取豪夺王春的那枚汉代“长乐”镂雕螭纹璧,黑心虎认为,古蝎子并不是要为日本人做事,只是想利用日本人来向王春报仇而已,因为多年前王春曾经摆了古蝎子一道,古蝎子为了复仇,需要日本人提供王春的相关情报,并要利用日本人的势力,在五常监狱里杀害陈富贵的哥哥,来完成他设计好的连环计。 黑心虎宁愿相信,王春案只是个特例,古蝎子是为了报仇。 韩萱没好气的白了黑心虎一眼:“大哥!你自己寻思寻思!若按老东西和你说的只为了《五色鹦鹉图》,若按咱们平时行事的规矩,用得着撕票?票还没到手呢,就定了一定撕,还是立即就撕!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不知道小狐狸怎么得知老东西铁定会撕票,估计是小狐狸认出了他的老师,问老东西绑票后会怎么处置,老东西一来正迷他,二来怕是觉得小狐狸是阴沟里的虾米-----翻不起大浪,就和他露了底儿,小狐狸急眼了,才有了昨天的那一出大戏!” 黑心虎死盯着韩萱,好一会,颓然的低下了头,长出一口气。 “大哥,你还不信我说的?”韩萱都有点急了。 “我信!你当你大哥是榆木脑袋?”黑心虎抬起了头,对着韩萱正色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小狐狸刁钻狡猾,且跟了老爷子这么久,他不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他这么冒死救他的老师,肯定是这票,不但是必撕的,还是马上就撕,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完,黑心虎懊恼的一拳砸在了坐着的石凳上,恨恨的骂道:“古成义!你妈了个巴子!你个舔洋腚的王八蛋!欺宗灭祖的鳖孙子!” 他差点就做错了事!还好这回绑票被小狐狸的一嗓子给喊黄了,不然戴莹芳一死,日本人的目的就达到了,就算他真的拿着《五色鹦鹉图》,送回到戴家,出了名,日本人也会在背后笑翻了吧,他这个所谓的“民族英雄”为绑票出了死力,为他们日本人控制电灯公司扫清了障碍! 他是想出名,只要能出名,不管是做好人还是恶人,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坏事,他都不在乎!可有一样,他是一个中国人,什么都能出卖,但他不卖祖宗! 夜深了,畅园内院,古蝎子上房的灯,还亮着。 古蝎子正在看黑心虎给他带回来的当天的报纸,对于昨天东安市场戴家义赈现场出的大事,大报小报,好几家都有报道,他古成义和杜志远,这回算是出名了,名字头一回变成铅字——上报了! 志远昏睡了一天,这会子烧算是退了,和古蝎子隔着炕桌对坐,边抱着碗吃粥,边小心翼翼的留心着古蝎子的脸色。偶尔偷瞄一眼报上的内容,越看心里越慌,自己不但搅黄了古蝎子的大买卖,还让古蝎子的恶行和行踪大白于天下,只怕是死十次,都不能泄古蝎子心头之愤吧。 除了慌,还有紧张和担心,自己上报了,不知爹爹会不会找到北平来,会不会和古蝎子起冲突,爹在明古蝎子在暗,志远担心海山会吃亏。 古蝎子把报纸折起,然后扔在一边,动作不是多猛烈气愤,却已经把志远吓得一哆嗦! 古蝎子伸手从腰带上把掖着的旱烟具拔了出来,看样子是要抽烟! 志远不顾人还不舒服,立即起身爬过去,准备伺候古蝎子抽烟。 古蝎子瞟了他一眼:“别动!想干嘛啊?” “伺候……您……抽烟!”志远不敢叫古蝎子“爹”,也不敢叫古蝎子“师傅”,只敢用个“您”字。 古蝎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哼,这北平你才来多久,都会甩京腔了啊,一口一个您啊您的,怎么不叫爹啊,昨晚不是还叫得好好的吗?” 志远窘迫的保持着四脚爬爬的姿势,想爬到古蝎子身边去帮他装烟叶,但古蝎子说了叫他“别动!”他真的不敢动! 比姿势更窘迫的是脸上的表情,昨晚,回到畅园内院后,古蝎子亲自给他喂水喂药,敷药包扎,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还说叫他放宽心,先把伤病养好,他依然是“小六爷”,是“院头”,是古成义的儿子“古方平”! 志远对古蝎子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昨晚在古蝎子怀里,说了很多句:“爹!对不起!” 昨晚人有伤,发着高烧,又惊吓得不轻,搞出这么大一件事,古蝎子不但不加害,还保护他,疼他,让他感动得都忘记自己姓啥了。那一声声的“爹”,既是怕死乞命,怕古蝎子折磨他,也多少是被古蝎子感动了,带着真感情,感觉古蝎子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可亲,为着保护他,连二棒槌都打了。 现在烧退了,人清醒了,知道自己姓啥了。 自己姓杜!不姓古! 戒备之心也回来了,因为他不相信,古蝎子会就这么原谅了他。 志远为自己,昨晚竟然情真意切的叫古蝎子是“爹”而感到羞愧,在心里感觉愧对爹爹海山。 志远对古蝎子,则是感情复杂。 这是他的敌人!是诬陷他爹爹海山入狱、间接害死石头哥的仇人!是让他受了无数苦楚的恶棍!是一个坏事做尽、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坏人! 可是,古蝎子也是一个对自己,已经渐渐真心疼爱的人! 对古蝎子,仇恨之外,到了现在,愧疚,多少是有的,因为古蝎子待自己真的像亲生儿子一样,一听到有名医义诊,记挂着晚上盗汗的自己,巴巴的叫烟牙带他出畅园去看病,如果没有古蝎子对自己的这一点真心,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戴老师必定会被撕票,更别说救老师了,根本连内院都出不去。 愧疚,不是因为坏了古蝎子的事,而是愧疚昨日之事,整个过程中,自己在不断的利用着古蝎子对自己的那一点真心,甚至装模作样,撒娇撅嘴。 志远手一撑,从四脚爬爬的姿势改为跪坐,这个时候,他不敢对古蝎子不恭,可也不愿意太过卑躬屈膝,他姓杜,不能丢杜家的脸! “我还是叫您师傅吧!”志远低了头,不敢看古蝎子:“我坏了师傅的大事,自知罪不可恕,没脸再叫您‘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现在起,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儿子,我的——!””古蝎子瞅着志远,嘴角别有意味的轻轻上弯:“从现在起,只准你叫老子‘爹’!过来!” 志远只好过去,古蝎子把他抱在怀里,从炕桌上拿过粥碗:“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赶紧吃好了去睡,是你自己吃,还是要爹喂你?” 志远哪敢要古蝎子喂,赶紧捧过碗去。 吃完粥,志远依言在古蝎子边上乖乖睡下,闭着眼,心中忐忑不安,古蝎子刚才那话,既像是在疼爱宽慰自己,又像是在发狠,让人害怕。 虽然不安,但毕竟伤病后精神不济,志远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志远那张余肿未消的脸,古蝎子的嘴角不受控的抽了抽,如果志远没睡着,睁眼看一眼的话,估计会被古蝎子表情的恐怖狰狞,吓得晕过去。 志远长得漂亮,他的脸,在古蝎子眼里,曾经无比的可爱,而现在,在古蝎子眼里,却是无比的丑陋。 这不是小狐狸,这是一只明里装可怜,暗中伸爪子的白眼狼! 古蝎子后悔,后悔自己太自大,以至被这臭小子,摆了一道狠的! 这让他在江湖上,在徒弟们面前,在日本人面前,颜面尽失!损失的何止是一万大洋!他已经先收了日本人五千大洋,下来都不知怎么和日本人交待! 而最可怕的就是,这边报纸上新闻一出,估计很快顺天就会到北平来,追踪他的行踪,搞不好,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一场恶斗! 古蝎子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倍万倍的奉还 古蝎子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多年以前,他就教训黑心虎他们说:“情是这世上最毒的药!我辈切忌,不能碰!” 道理他懂,可他却自大,以为没有什么是自己驾驭不了的!偏要玩感情! 可结果呢,情令智昏!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明知小狐狸是顺天在追寻的人,不把他剁了喂狗,还给他取名‘方平’,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此一错; 当亲生儿子也就算了,自己定的规矩,不准小狐狸出内院,却自己不遵守,因为心疼着这只晚上盗汗的小狐狸,一听夏老爷子出义诊,就让人把小狐狸接了出来,此二错; 接出来也就算了,却一抱着他,心就乱了,没对任何一个亲信说过要即刻撕票,却对他口吐真言,露了不应该露的底,此三错; 露了底也就算了,还宠他宠上了天,啥都顺着他,他能走到戴莹芳的跟前,是谁带的?竟然是他古成义!此四错! 好人真做不得!心狠手辣,为非作歹,一直顺风顺水,而头一回心软,头一回真心的疼爱一个人,竟然栽了这么一个大跟斗! 是自己贪图刺激、贪图享受,玩人儿,玩感情,结果,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 这是他古蝎子从来没有过的屈辱! 门外,忽然有个人影轻轻晃了一下,古蝎子打了个手势,二棒槌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二棒槌看一眼睡在炕上的志远,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中的一卷纸样,呈给了古蝎子。 古蝎子也没说话,将东西在炕桌上展开看了看,选定了其中一张,递给二棒槌。 所有纸样上都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蝎子,只是大小形态不同。 二棒槌看看了古蝎子选定的纸样,上面那只蝎子两螯八脚,尾钩竖起,霸气凶悍,长约一尺。 “这个长九寸……太大了吧……”二棒槌忍不住低声惊呼,这是老爷子吩咐他去订制的烙铁样式,这么大,烙在身上,别说是小狐狸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孩子,就算是一头大公牛,也顶不住的啊! 古蝎子一个眼刀,就让二棒槌立即闭了嘴,卷起所有纸样,乖乖的退了出去。 古蝎子又瞟了睡在炕上的志远一眼,伸手替他将撩开的被单盖好。 他得把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给照顾好了,先把身子养好,不然可不经玩!如果烫一下就烫死了,那他后面的红毛丹可就没法玩了。 想着烙铁在小狐狸的背上,滋滋有声白烟升腾的场景,古蝎子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他本就是个眦睚必报的人,谁让他受到屈辱,他定会千倍万倍的奉还! 烟牙等人,都暗暗打好了包袱,估摸着出了如此大事,老爷子会带他们挪窝子,逃离北平,可奇怪的是,老爷子没动静,只见黑心虎和二棒槌两人不时出去,余下的烟牙、赛潘安和韩萱既无任务分派,也没人和他们说一声下来的安排,只能在内院里呆着。 走还是不走,没人敢问。 过了四天,在外头定制的烙铁,做好了。 二棒槌拿着东西,进上房时,是在晚饭前,准备开饭的时候。 上房里,徒弟们已经都在,准备陪老爷子吃晚饭。 二棒槌瞟了志远一眼,古蝎子已经坐在饭桌边上,志远站在他的身后正在给他按摩揉着肩膀,脸上的红肿已退,不再是之前的猪头模样,又是那只漂亮的小狐狸了。 烙铁是用袋子装着的,二棒槌顺手把东西放在门边,然后准备先过去饭桌边坐下。 “东西做好了?拿过来!”古蝎子的声音。 二棒槌一愣,拿过去?这个东西,一直是老爷子交待秘密做的,拿过去?如果打开,那么不但黑心虎他们全都能看到,连小狐狸都能看到了。 老爷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这几天,老爷子对小狐狸那个好!好像小狐狸救戴莹芳这事完全没发生似的,不但给他治伤病,徒弟们进上房,很多时候看到老爷子和小狐狸腻在一起,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东西拿过去,这是老爷子要摊牌了? 不管怎样,老爷子的话,就是圣旨,不能违抗的,二棒槌提起袋子,走过去。 古蝎子被志远揉着肩,舒服得摇头晃脑的,一边轻晃,一边命令二棒槌:“打开!拿出来我瞧瞧,看看手艺!” 二棒槌先把包打开一点,给古蝎子看里头的东西,他都怕会错了古蝎子的意,见古蝎子没什么动静,才敢把东西真的拿出来,放在古蝎子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啊,铁制,别的没什么,最大的一个面,上面是阳凸的一条蝎子,两螯八脚,尾钩竖起,霸气凶悍。 除了古蝎子和二棒槌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得真真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因为不知这是什么,也不知老爷子唱的哪一出。 古蝎子大咧咧竖起一只脚踩上了自己坐的凳面上,然后人往椅背上一靠,瞅着桌面上的东西,脸上似笑非笑:“我说老二,东西尺寸不对啊,敢不按老子的话做到足,你是想找削呢,还是想找死呢?” 二棒槌心里骂一句:“老东西的眼睛贼毒!他妈了个巴子,少一寸都立马瞧出来了!”脸上却是倏的就陪出笑来,哈腰道:“老爷子,我哪敢不依您的吩咐啊,只是这一家说要起模子做,而起模子最大也就这个号数了,9寸的他们实在做不了,这个是8寸的,要不,我再找几家看看有没能做的?” 其实这少的一寸,还真是二棒槌故意的。戴莹芳事件后,古蝎子找他密谈过,让他盯紧内院各人的动静,特别是韩萱和黑心虎,并许诺他说:“好好帮我把内外盯紧了,有你的好处,我知道你对小狐狸的心思,等我把他玩够了,出了我心头的这一口恶气,有你捅他的时候!” 二棒槌知道古蝎子要在志远身上泄愤,可古蝎子选定的烙铁尺寸实在太大了,二棒槌害怕志远受不住,如果小狐狸还没被古蝎子玩够,就先被玩死了,那他捅谁去?所以在定制时,他把尺寸改小了。 “罢了!小点就小点了。”古蝎子少有的宽容:“现在风紧,找一家都是冒险,还找几家做蝎子烙铁?就不怕把警察招来?” 古蝎子拿起烙铁,对着那条蝎子左看右看,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妈了个巴子的,手艺倒还是不错的,这条蝎子,活灵活现的。” 见古蝎子脸上有了笑容,黑心虎才敢动问:“老爷子,这是啥?您刚才说,这是——烙铁?这烙铁做啥用的?” “废话!”古蝎子用鼻子冷哼了一声道:“烙铁,当然就是用来打烙印的!” 二棒槌这时对古蝎子的目的,已经瞧科了,很适时的问了一句:“老爷子,打烙印?在啥上头打烙印啊?” 古蝎子脸上满是得意:“当然是我古蝎子家的小蝎子身上啊,你们又是不是我儿子,难道你们以为你们有资格?” 这下子,黑心虎等人的目光,或快或慢,都集中到了志远的脸上。 志远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紧握着椅背的手,指节都已经发白。 古蝎子扭身看他一眼,然后伸手猛的一扯,就把他从椅后,扯到身前,两腿一圈,压着志远的两条腿,两手一揽一按,志远就已经被他死死窝在怀里。 “小狐狸,我亲亲的乖儿子,”古蝎子脸上带着笑,眼底却带着狠,伸手拍了拍志远的脸:“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这几天,为了活命,叫爹叫得那个亲热,每次都听得老子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差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但既然你巴巴的赶着老子叫爹,老子也不会推辞!” 古蝎子说着,当着那么多徒弟的面,低下头去,强行赏了志远一个深吻,然后继续道:“那晚从东安回来,我就和你说:“从现在起,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儿子,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是我古蝎子亲亲的小蝎子,身上总得有个印记不是?要不然,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说你是他们的东西,那我咋整?打上个烙印,可就不一样了,你就算是死了烂了,身上都有老子的印记,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儿子,以后,不管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还是杜海山庆文秀,谁敢和我争你,老子就让他们先看看你背上的烙印,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老爷子!高啊!”赛潘安率先向古蝎子挑起了大拇指,这烙铁原来是用来烙小狐狸的,太他妈的解气了! 东安回来之后,老爷子不杀小狐狸,还继续把小狐狸当儿子看,亲自照顾,给他疗伤,这让很多人都不服气,只是都敢怒不敢言,暗中质疑老爷子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下好了,那个害他们每人至少不见了几百大洋的小狐狸,有的受了,那个烙铁,那么大,就算是烙的时候,不把人烫死,之后的红肿溃烂,也会把人给折磨死,而且烫伤是极疼的,那种钻心之痛,想起来都感觉爽! 爽,真他妈的爽! “哼,这还用你说,”二棒槌对被赛潘安抢先一步拍了古蝎子马屁颇为不满:“老爷子啥时都比咱们站得高,看得远!” 韩萱则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 还以为老蝎子念小狐狸的可爱,舍不得杀他,原来这些天的父慈子孝,只不过是为了在肉体折磨之外,在精神上,再折辱小狐狸!刚才老东西骂志小狐狸臭不要脸的时候,小狐狸脸青似铁!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这对古蝎子来说,太正常了!韩萱太了解这个老东西了,这个老东西不会轻易让小狐狸死去,不把小狐狸折磨到发疯,决不会放手,这才是古蝎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生的烙印 看着桌上的烙铁,一众徒弟各怀心思,或交口称赞老爷子办事公正,或垂手恭立陪着笑脸,场面上是欢快热烈的,心下却都恐怖敬畏,规矩仍是规矩,老爷子仍是那个英明狠毒的老爷子,不论是谁,敢和老爷子过不去,那就是癞蛤蟆跳油锅——找死! 古蝎子倒颇绷得住,脸上没半点得意之色,故作从容淡定,对徒弟们道:“你们少拍马屁,这回买卖咱做砸了,栽了就是栽了,栽了就得认,输了就得忍!最近你们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还是就是给老子规矩点!老子叫你们做啥就做啥,没叫就给我乖乖的摊尸去,不该问的别问,”古蝎子说着,狠厉的扫一眼众徒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敢错个一星半点,有他的苦头吃!” 然后,古蝎子看一眼被他窝在怀里的志远,脸上带着冷笑,带着总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的舒畅,伸手在志远的脸上拧了一把:“小狐狸,这几天你对着我,说了很多感恩戴德的话,什么粉身碎骨,不足报万一,现在,不用你粉身碎骨,老子喜欢看你身上有条漂亮的蝎子烙印,你就用这个,来孝亲吧!” 古蝎子说着,松开了志远:“起来!服侍老子吃饭,吃完饭给你打烙印,你就别吃了,烙完肯定得在床上趴着,免得拉屎撒尿多,还得别人服侍你!” 又嫌弃的骂道:“妈了个巴子的,顺天枉有菩萨之名,教出来的孩子什么玩意儿,贪生怕死,满嘴跑火车,卑贱谄媚,为了活命什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口!我呸!顺天也就一贱人,不然怎么能教出你这么一个贱种!” 志远才要起身,古蝎子突然再次一夹一按,把他重新窝在怀里,因为他突然发现,志远的眼神变了! 他看到志远如毒蛇一样冷酷的目光! “哟!瞧那小眼神,咋滴,气不顺?!”古蝎子揶揄的怪叫道。 志远和刚才不一样,虽被窝死,却仍奋力挣扎,一边死盯着古蝎子,眼底里跳闪着能把人烧成灰烬的火焰! 志远羞愧,但更加愤怒! 羞愧自己竟然没看穿古蝎子的诡计,在仇人面前出乖露丑!愤怒古蝎子这王八蛋,竟然敢骂他爹爹海山! 他既然敢救戴莹芳,早就有杀身成仁的觉悟,可当古蝎子不杀他,还抱着他叫儿子时,他确实是被古蝎子感动了,古蝎子真心待自己,自己为了救戴莹芳,坏了古蝎子的大事,他真的感觉对不起古蝎子,除了感动和愧疚之外,也确实为了保住小命,而极力讨好古蝎子,说了不少让他自己都感觉脸红心跳的恶心话。 结果,这一切不过是他中了古蝎子的套,古蝎子不但要在肉体的折磨他,还要在精神上的羞辱他! 这让志远恼羞成怒!恨古蝎子,也恨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怕死,让人笑话那是活该! 而古蝎子敢骂他爹爹海山是贱人,这让志远怒不可遏! 志远咬牙切齿,恼羞成怒下,志远再不装怂,说话也不顾后果,冲着古蝎子,扯着脖子叫道:“贪生怕死的只是我,不准你骂我爹爹!我爹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他不是贱人!” “啪”的一声,古蝎子抬手赏了志远一个嘴巴:“你叫谁爹呢?你妈了个巴子!你还敢叫杜海山是你爹?!你的小命老早就是老子的了,你早就不姓杜了,这辈子,你都只能姓古!除我之外,你还敢叫别人是爹?!” 古蝎子双手把志远从怀里拎起来,掐着他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他:“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儿子,我的——!虽然你是个吃里爬外的贱种,老子一样只准你姓古!就算老子在一刀一刀的剐着你,你也得叫老子‘爹’!也只准认老子这一个爹!” 志远眼里的狠戾之气暴涨! 被古蝎子算计,让古蝎子有由头骂爹爹海山,还说自己这辈子只能跟着他姓古?这让志远心中的怒火,腾起三千丈!看情势古蝎子这回饶不了自己,反正一死,激怒古蝎子,让他一掌把自己打死,比让他慢慢折磨更划算! 志远差点没被古蝎子摇散了架,摇晃一停,二话不说,“呸!”的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就向古蝎子的脸上啐去! 古蝎子就是古蝎子,志远才鼓起腮帮子,他就知道这只小狐狸想干什么,手扣着志远的后脑一拧方向,这口唾沫就射空了。 倒是志远的脖子,差点没被古蝎子拧断! 二棒槌见势不妙,立马大叫:“老爷子,别!他这是想激你出手给他个快的!” 二棒槌真的怕古蝎子手重,把小狐狸的脖子给拧断了,妈了个巴子的,小狐狸要是死了,他捅谁去! 古蝎子白他一眼:“还用你说?!”然后把志远一推,推给二棒槌,下令道:“去,把他绑柱子上,咱先开饭,吃好了给小狐狸打烙印!” 志远在二棒槌手里一边挣扎,一边大骂古蝎子:“姓古的老不死!你才是贱人!我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是你用毒计,害我们父子分离,你想当我爹?做梦!” 古蝎子皱了皱眉,海山不是对他不好吗,怎么成了世上最好的爹?这只满嘴跑火车的小狐狸,嘴里难道就没一句真话么! 古蝎子看着志远,眼神比之前更加可怖,如果海山对小狐狸一直很好,那么,这只小狐狸,玩自己可玩透了,敢情一直以来都在骗着自己,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海山,那个海山对他不好,他要出外闯荡只是他编的故事,这只小狐狸,从来就没有真心的想过要认他古蝎子当爹,一切都是在演戏,那个为了顺天杜海山,卖身救父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小狐狸! 古蝎子真想上去,一把把志远的脑袋给揍进他的腔子里去!他以为他玩了小狐狸一把,可他们之间,到底是谁玩了谁?! 一种沉重的挫败感,在古蝎子心中漫延。不为自己没有早些识破小狐狸的诡计,只为在此时此刻,自己竟然还在意这只小狐狸而懊恼!这次玩感情,真的玩伤了,因为他古蝎子,往里头投了他自己的真心!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古蝎子先是吩咐:“老二,用臭袜子,给我把这臭小子的嘴给堵上!这里虽是内院,也得防叫得太狠被人听到!”然后手一挥:“开饭!” 吃好饭,古蝎子只留了黑心虎和二棒槌,帮他给志远打烙印。 烙铁已经在火盆里烧红,志远已经被剥光了上衣,趴着绑在一张条凳上,嘴里塞着二棒槌的臭袜子,作不得声。 可以动手了! 动手前,黑心虎觉得有必要提醒老爷子。 古蝎子正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上抽着烟,黑心虎凑过去,在古蝎子耳边微微躬着身道:“老爷子,开弓可没回头箭,这烙铁这么大,在小狐狸的背上只要这么一按,且不说他会不会立马就死在这凳子上,最低限度,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残废!整个后背,像一张大鬼脸一样,起龟壳,疤痕和粘连,会让他因为怕痛,再也弯不下腰!从此,就是一个废人了……” 黑心虎顿了顿,看一眼古蝎子,道:“老爷子说他还是古方平,烙不烙,您可想好了……” 古蝎子悠然的喷了口烟,微笑道:“那咱轻点,残废了不要紧,别给我把人烫死就成,我还指望着他,再服侍我个一年半载的。” 黑心虎的心,沉了沉。看来老爷子,真的会给小狐狸吃红毛丹! 一年半载,这差不多就是红毛丹在人身体里,从一候发作算起,发展到五候所需的时间,这是老爷子,要小狐狸慢慢的在他的面前,全身烂臭而死。 “那,我先去把烫伤药拿来?”黑心虎小心翼翼的问。 “还用说?!”古蝎子没好气白了黑心虎一眼:“不但药是要用的,今晚是头一晚,最是要紧,这几天,外头还要你主持,你就别熬这个夜了,你把小狐狸交给烟牙和赛潘安,人就放在烟牙房里,叫他们一定给我把人给看护好了,不准躲懒,隔两个时辰换一次药,不然人死了,老子还玩个屁啊!” 黑心虎躬了躬身就退出上房去拿药,再不敢多嘴,他知道古蝎子若是恨上了谁,啥不是人的事都干得出来,就算是他亲生爹娘,也敢掏出肠子来! 黑心虎回到自己的房里,拿上了最好的药,还去井边,提了一桶井水。井水冰凉,刚烙完时用来浸润伤口,有助于降温。 志远坏了黑心虎的局中局,原本黑心虎也恨他恨得牙痒痒,但在知道戴莹芳局背后的真相后,黑心虎感激志远无意间让他免于成为民族的罪人,加上韩萱一再求他看顾志远,他对志远已经倾向于同情。 一切准备就绪,火盆里的烙铁,烧得通红,木制的手把都热得烫手了,古蝎子用毛巾包着手把,从火盆里,拿起了烙铁,得意的笑道:“我亲亲的小蝎子,你爹亲自给你打烙印哦。” 看到烙铁头的红色,感受到了烙铁移近的热力,志远的眼睛,瞪得让人害怕,拼命挣扎,即使被堵着嘴,还是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即使是被绑着还被二棒槌和黑心虎两位武林高手摁着,身子连带绑他的凳子,还是不时有跳动的动静! 古蝎子开心的笑了:“我亲亲的儿子,别乱动啊,别扭!不然,以后你背上的蝎子不平整!乖乖的!爹要以后在你背上,看到一条漂亮的蝎子!” 古蝎子说完,对黑心虎二棒槌两人打个眼色,两人一齐用力,把志远摁得完全动弹不得,古蝎子先把烙铁提在志远的背部上方,瞄瞄了位置,然后,将烙铁往志远娇嫩的皮肉上,就是一按! “滋”的一声,跟着就是一阵白烟蹿起!一股子肉焦味在弥漫! “呜——!”志远明明被塞着嘴,却发出了一声仿佛没被塞着嘴、可着嗓子的嚎叫,眼珠子都差点儿从眼眶子里凸了出去。 正在自己屋里焦虑不安的韩萱,听到这一声惨嚎,整个人就是一颤,从炕上跳了起来,就想往古蝎子的上房里冲! 可冲到门边,她还是忍住了,小狐狸已经在古蝎子面前现了原形,再无能力自保,她不能冲动,她得保着“五姑娘”的身份,才有可能从古蝎子的魔掌中,把小狐狸救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子种 志远被移到了烟牙的房里,背上的伤口已经上过第一次药,整个背部,搭满了湿嗒嗒的纱布,湿,既是因为浸过药水,也是因为伤口在大量渗液!为怕他自己用手挠到伤口致伤口化脓,没让他上炕,而是用一张长条桌,上头铺了条棉被,然后就把他趴放在桌面上,手脚全绑着固定好,让他动弹不得。 志远晕死过去一回,醒来后就一直挣扎着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实在是太疼了! 畅园地处城郊,这里又是内院,附近没什么人家,但为防声音被外人听到起疑,烟牙的房间,还是门窗紧闭。 古蝎子的上房里,还亮着灯。 虽然已经快半夜了,古蝎子却没睡,瘫靠在被子上,竖着耳朵,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一边细细的听,“欣赏”着志远的惨呼嚎叫,一边心里还愤愤不平:那个臭小子,受再多的苦,也难抵他付出真心的万分之一! 决不能便宜了他! 他古蝎子成名多年,而小狐狸乳臭未干,竟然敢和他古蝎子斗? 可这只小狐狸,还真和他斗上了,不但斗上了,还利用自己对他的疼爱,在关键的时候,摆了他一道! 古蝎子准备,明天或后天,自己亲自去给他换药,烧烫伤必有大大小小的水泡,到时,不是用针挑,而是用手捏爆他几个,再有,敷在伤口上的药布,因必有渗液和出血,一定会和皮肉粘连,到时,用力的揭!撕他的皮!听着他可着嗓子嚎疼,那才爽! 不把臭小子搞得死去活来,平复不了他心中的恨! 古蝎子又想起在打烙印之前,小狐狸竟然敢冲他吐口水,还说什么:“姓古的你个老不死!你才是贱人!我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是你用毒计,害我们父子分离,你想当我爹?做梦!” 妈了个巴子的!他古蝎子是玩人儿的,却被这个臭小子玩了个回马枪!而自己竟然还信了他!这臭小子,之前叫了自己多少声爹?却全是虚情假意!!明明对杜海山念念不忘,却还来勾引自己,说什么:“等你老了,我养你!”真他妈的!姥姥! 古蝎子心里的火,腾腾的就往上蹿!跳起身来,就奔烟牙房而去。 他妈了个巴子的,他等不到明天了,光听,不够爽,他要亲手搞出小狐狸更凄厉的惨呼嚎叫! 古蝎子一脚踹开了烟牙的房门,里头的烟牙和赛潘安见古蝎子脸黑,大气儿都不敢出。 古蝎子走到志远趴着的长桌前,一直在着的志远,一脸的眼泪鼻涕,入古蝎子眼里,面目可憎! 古蝎子对着志远冷笑:“乖儿子!爹亲自来给你换药了,疼的话,尽管叫,爹喜欢听!哼!你叫得越惨,越给顺天长脸哦,贱人教出来的小贱种!什么玩意儿!烫一下子,就嚎得差点拆了天!吵得老子睡不着觉!” 边上烟牙忙上来赔笑道:“老爷子,这头一道药,上完还没到一个时辰呢,不是说隔两个时辰才换药吗?” 古蝎子狠狠的剜了烟牙一眼,烟牙害怕,再不敢多嘴,忙退到一边。 志远知道,古蝎子是来折磨他的,这个烂人,还又借机骂爹爹! 志远眼神冷酷,硬压下,咬牙切齿:“尽管来好了!我让你看看,我怎么给我爹,长脸!” “你妈了个巴子!敢顶嘴?”古蝎子勃然大怒,不是一个巴掌扇在志远的脸上,而是毫不客气的一掌就按在志远的背上! “啊——”伤口本就痛得火烧似的,哪里还经得起这一按,志远痛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古蝎子轻蔑的嘲笑:“哟!你不是说要给顺天长脸吗?我还以为你能忍着疼,不叫呢?” 志远狠狠的瞪了古蝎子一眼,这还是个成名人物呢,竟然玩偷袭!再不多说,双拳紧握,然后张嘴死咬着头下面的被子,心里暗暗发狠:杜志远,别再给爹爹丢脸!就算疼死,也不能叫!古蝎子,想听我叫疼?小爷我——欠奉!! 古蝎子眼里杀气升腾:“妈了个巴子!这是想咋滴?敢和老子耍倔?我倒是想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手硬!” 古蝎子开始给志远“换药”! 烟牙和赛潘安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那哪是换药啊,简直就是要人的命,每块纱布,不先用药油浸开,全是先掀起一个小角,然后就是猛然的一撕! 连皮带肉,鲜血淋离!一连撕了三块! 小狐狸痛得身子发颤,喉咙里有模糊的声音溢出,可就是没叫出声音来! 到第四块时,古蝎子改变了策略,一下子撕掉,痛是痛,可也太快了,他要慢慢撕! 这下子,志远真忍不住了,慢慢撕,那种痛和皮肉被撕开的感觉,又鲜明,又慢长! “初……月……”志远喘息着,张嘴说出两个音来。 太痛了!他实在是咬不住牙关了,可他不能叫,他不能在古蝎子这个烂人面前,丢爹爹海山的脸!他不叫,他念唐诗!借此发声吐气,替代那因受不了火烧火燎一般疼痛的惨叫! “初月……如……弓……未上……弦,” “分明……挂……在……碧宵……边。” 志远喘息着,但吐出的每一个字,仍字正腔圆! 古蝎子愣了一下,心有所感,跟着就是愤怒:“妈了个巴子的,你还真对得起顺天那王八蛋!好,老子倒要看你,叫不叫!” 毫不客气的,开始揭第五块……第六块…… 志远的腰肢剧烈的颤动着,他已经到了极限,可就是不肯叫疼,拼尽全力,念他的唐诗! “时人……莫……道……蛾眉……小,” “……团……圆……照满……天。” 才念完,一口气上不来,身子一抖,头一歪,整个人就瘫着不动了。 一身的冷汗,头发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好几绺头发,就粘在额前。 古蝎子见了,立即扔了手里正在揭的纱布,去探小狐狸的呼吸,呼吸还有,应该是疼晕了过去,古蝎子忽然发现,志远的手里有血。 展开他的手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子拳头握得太紧,自己的指甲,把自己的手心,扣出了血! 这小子硬气,不得不服! “妈了个巴子的,还真他妈的有小子种!”古蝎子低低的骂了一句,从桌边上捡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帮志远擦去手心里的血迹。 擦完一只,再一只,还忍不住乘机把这双娇嫩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摩挲了一下。 这双手,昨天晚饭前,还在给他揉着肩,按摩得那个舒服! 古蝎子的心,忽然就是一痛!妈了个巴子,为什么好白菜总是叫猪给拱了,这么个有小子种,又聪明,伺候人又舒服的孩子,一颗心,竟然让顺天杜海山那王八蛋给先收了去! 古蝎子再探了探了志远的呼吸,比刚才明显微弱,这可不妙! 古蝎子忙瞪一眼边上呆若木鸡的烟牙和赛潘安:“妈的还愣着?!老三,赶紧去把老大叫来!老四,赶紧给小狐狸用新纱布把伤口盖上,多泡点药油!” 黑心虎跑进房时,古蝎子已经将小狐狸掐人中掐醒了,可小狐狸明显神情不对,眼神是涣散的! “老大!”古蝎子急道:“你那里有生烟膏吧,赶紧拿来,给小狐狸生吞点下去,不然,这么痛下去,我怕他顶不过今晚!” “啊?”黑心虎一惊:“大烟有,可是……” 古蝎子知道黑心虎想说什么,吞大烟不比抽大烟,可是立马会死人的!黑心虎手里之所以有生鸦片,就是之前有一回做买卖,有个对头,被他们硬逼着,才吃了半两左右的生烟膏,很快就死了。 古蝎子不耐烦的一挥手:“快去拿,我自有分寸!再不给这小子止疼,立马就要吹灯拔蜡了!” “是!”黑心虎应一声,马上跑回房里把东西翻出来,再跑回来送到古蝎子手上。 古蝎子小心的用尾指指甲挑起一小块,分量斟酌再三,将手里的烟膏又扯了点放回去,才用手指将之团成一个小小的生烟丸子,喂在志远的嘴里,声音比他刚才,可是低了八度:“小狐狸,吞下去!吞下去,就不疼了……” 到鸡叫头遍,小狐狸才算入了烟梦,众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古蝎子吩咐了赛潘安和烟牙好几大车的话,叫他们好生照看小狐狸,然后才抬脚回自己屋去了。 等古蝎子和黑心虎都走了,烟牙问赛潘安:“三哥,刚才老六念的那是啥?什么照满天?啥意思啊?” 赛潘安可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来得的“拆白党”,比烟牙这种戏班子出身的人可有文化多了,看烟牙一眼,感叹道:“那是一首诗!这只小狐狸,还真小看不得,这首诗的意思是说,别看他现在年纪小,长大了要做光照天下的大事业!志向不小啊。” 第二天,黑心虎照例要外出打探消息,见韩萱有所示意,黑心虎就说要韩萱和他化妆成夫妻同行,古蝎子准了。 两人坐畅园拉货的马车进了城,到能说话处,韩萱第一句就问:“大哥!小狐狸,怎么样了?昨晚我看到老东西到四哥房里去了,跟着就是很不好的大动静!” 黑心虎皱着眉道:“暂时还死不了!我给他用的是最好的药!昨晚老爷子气性可大了,把小狐狸往死里整!把小狐狸折腾得差点没见阎王,眼看着小狐狸不行了,老爷子又剑走偏锋,硬是用生烟丸子,把他从阎王殿,又给拉了回来!” “老东西哪有那么轻易让小狐狸死?不把人折磨到发疯,不会罢手。”韩萱道。 黑心点点头:“老爷子和我说,不能把小狐狸烫死了,他还指望着小狐狸,再服侍他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年半载,怕就是要给小狐狸吃红毛丹的意思!” 韩萱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八成是了!小狐狸和我说过,去年在长春医院,老东西曾逼他对着灯火发誓,说以后只听老东西的话,服侍老东西一辈子,不然浑身烂臭而死。老东西这么记仇,看来,这是真的,要小狐狸在他面前,浑身烂臭而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戴家的客人 韩萱很认真的看一眼黑心虎:“大哥,局中局已坏,你还打算离开老东西吗?” 黑心虎略一沉吟:“暂时不会了,我要走,必得手里有类似《五色鹦鹉图》这样东西,能让我留名青史的!我想等,等下一个机会!” 韩萱听了,很久没有说话。 黑心虎也是个很聪明的人,道:“萱子,你今天跟我出来,可是有话要说?如果我没猜错,你想跑,还想带上小狐狸一起跑,对吧?” 韩萱点了点头:“我娘已经死了,我没什么顾忌了。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小狐狸了。” 黑心虎劝道:“萱子,听大哥一句劝,别冒这个险!等时机成熟,大哥带你跑!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和你现在这么在城里走着,估计都在老爷子眼里呢!我早发现了,这些天,我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要我没猜错,是老爷子吩咐了老二,叫老二专门派人盯着我的!” 韩萱摇摇头:“我能等,只怕小狐狸不能等!大哥,他的伤,你估摸着啥时能好?” 黑心虎眉毛一竖:“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小狐狸?我的姑奶奶,你别傻了!为了小狐狸这么一个外人,不值得!要跑,你自己一个人还好点,小狐狸没有功底,又是老爷子当下最眼紧的人,于你,就是个累赘!就是个祸害!” 韩萱的目光,温熏而明亮:“大哥,我的功夫比你差远了,我于你,也是个累赘,可你,为什么肯带我跑?” 黑心虎看着韩萱,没有说话,眼里也渐渐了有暧意。韩萱的娘,对他有恩,他古国祥,是一个知思图报的人。 “你说,你想我,怎么帮你?” 韩萱的语气,无比的诚恳:“大哥,这些年,你对我,对我娘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今天,我给你掏掏我心窝子里的话!在老东西这里,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小狐狸,我早就跑了,或和老东西拼了!小狐狸身上,有让人稀罕的地方,而且就象你说的,老东西现在最眼紧的,就是这只小狐狸,我要是能把他带走,老东西还不气得发疯?我杀不了他,也要气气他!跑,要等时机,至少也要小狐狸的伤先好起来。院里院外,都是大哥在管,真有机会时,求大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们一条生路!” 韩萱说着,换上满眼的歉意:“到时,肯定或多或少的连累到大哥,哥,妹子对不起你……” “没事!哥被老爷子打都打习惯了,就当练把式!”黑心虎道:“其实,你心里想着,最好是我能带你们一起跑,对不?” 这样问的背后,是黑心虎的骄傲,能和老爷子斗的人,除了他黑心虎,还能有谁?! 跑,容易,不被抓回来打死,才难。 韩萱微笑了:“人各有志,我知道大哥最稀罕的是什么,不敢,也不会勉强大哥,也期盼着,哪一天大哥能一举成名,大哥就留下等机会吧,我是因为小狐狸不能等了,他现在是有伤,伤要是好了一点,估计老东西就会喂他红毛丹了!” 黑心虎轻轻摇头:“小狐狸不能等?不一定!老爷子……我感觉他对小狐狸神经叨叨的,一时好,一时坏!红毛丹?可能不一定!” “那是以前!现在小狐狸已经现了形,老东西对他已经死了心!” “不!以前是,现在还是!”黑心虎说得斩钉截铁。 “不是吧?我不信!”韩萱不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别说你,连我都不信!可却是真的!”黑心虎道:“老爷子昨晚才把小狐狸整得死去活来,今天一大早,却又吩咐我,暗暗去找烫伤刘,买他的秘方,据说烫伤刘的秘方,死贵!但效果很好,敷上就能止大痛,半个月左右就能治好,而且疤痕轻微,为这个,今早老爷子悄悄拿了一根金条给我,这可是他的私已!还有,我听烟牙说,昨晚小狐狸哼哼唧唧一个晚上,叫得凄惨时,老爷子就过来看他,一晚过来几次,估计都没睡!” 黑心虎看一眼惊得嘴都合不拢的韩萱:“如果有机会,劝劝小狐狸,让他服个软,说不定能混过去,老爷子可能只烫他这一道,红毛丹就不上了。” 韩萱听完满脸惊讶,想不到古蝎子,竟然还没对小狐狸死心。这当然是好事! 可是,如果告发信事发呢?韩萱才亮起的眼睛,又倏的暗了下去,戴莹芳那是即兴,不能见死不救,而告发信是处心积虑,两者性质不同,只要事发,神仙也救不了小狐狸! 这天,黑心虎带回的烫伤刘的秘药非常有效,一直痛得撕心裂肺苦苦挣扎的志远,在敷药后没多久,竟然不是晕死,而是真的睡着了。 古蝎子很是满意:“妈了个巴子的,东西是死贵,但值!” 黑心虎在边上道:“老爷子,烫伤刘说了,用他的这个药,在十天之内,所有发物不能吃,就吃稀粥馒头,顶多给点咸菜疙瘩。” 古蝎子立即把饭头叫了来,亲自吩咐一番。 等古蝎子和黑心虎走了,烟牙打开药包来看:“啥东西做的,竟然值一条小黄鱼(金条)?!” 边上赛潘安凑过来在药上闻了闻,道:“既然是秘方,还能让你知道?闻着,只肯定有麝香和冰片,这都是值老鼻子钱的东西。而且人家这药确实地道,看到没,油性的,不粘皮肉,那么换药时,也就不疼了。” 烟牙感叹道:“真想不到,原想着老爷子不让小狐狸死,是为了继续给他苦头吃,可这药……这可是一条小黄鱼啊!你说,难道这小子,还能真的又变成‘古方平’了?” “这个不好说,”赛潘安不屑的撇了撇嘴:“老爷子这是中了小狐狸的毒了,一会东,一会西的,瞧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不能吧,小狐狸压根就不会再认他是爹!你也瞧见了,小狐狸为了杜海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也明说了,想他再叫老爷子是爹,那是做梦!老爷子难道还稀罕他?!” 赛潘安鄙视的瞥了烟牙一眼,这种唱野戏出身的粗人,哪里懂感情:“这你就不懂了吧,越得不到的,越心痒,不然,怎么说中毒了呢!” 次日,黑心虎带回一个重要的消息,有一直监视戴家动静的底下人发现,有戴家的两部豪华别克轿车,不知是从火车站还是哪里,接回六个客人,这几个客人穿着很杂花,有很讲究的也有很朴素的,模样就更杂花,有像是有钱的,有像是没钱的,最扎眼的,竟然还有一个和尚两个道士! “会不会是顺天和庆老三他们?”黑心虎向古蝎子提出他的疑问。 之所以在戴家门前布眼线,也就是为了防顺天和庆文秀在报上看到报道,会来戴家问消息。而之所以对来客是谁不肯定,是因为他们谁都没见过顺天和庆文秀,只有报纸上模糊的照片,所以,不能认人。 “如果是他们,两部别克轿车接的人,那可就不是顺天在报上看到消息,来找戴家问详细经过了,而是戴家主动通的消息,还把人给接来了!只是,”古蝎子皱着眉喷了口烟:“这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闹哪样啊?” 想了想,古蝎子问黑心虎:“最近,江湖上可有关于千山的传闻?” 黑心虎先是一愣,然后摇头:“没有!老爷子怎么提千山?那两个道人,难道您疑心顺天上了千山,把祖师爷爷搬了来,对付老爷子?” 古蝎子冷笑:“哪有那么好搬?就算顺天有三寸不烂之舌,要没有真功夫,让人害怕心服,谁会理他!千山是龙潭虎穴,我就不信,顺天敢去挑那个马蜂窝!” 说是这么说,但小心能驶万年船,古蝎子把烟具往炕桌上一撂,吩咐黑心虎:“去把烟牙叫来,老子要亲自走一趟!” 当天傍晚,一妇人白发垂项,佝偻携杖,出现在北平日本总商会会长的宅邸前,这正是化妆成老妇人的古蝎子。 古蝎子知道丑妇终须见家翁,戴莹芳一事办砸了,他得给日本人一个交待,把他预收的5000大洋“特别活动费”退还,还有就是,他知道日本人在戴家有隐藏得极深的眼线,戴家那些奇怪的客人的身份,只有日本人能帮他查个底掉! 半夜时分,古蝎子回到了畅园,那笔“特别活动费”,以北平各大银号通兑票据的形式,装在一个信封里,仍然装在古蝎子的口袋里。 要不是心里有事,古蝎子差点儿就要美得抖肩膀了,日本人真是他的亲爹!并没苛责不说,这5000个大洋也不收回,还说会帮他排解他目前的困境。 而他则发誓效忠日本人,并领了新的秘密任务。 古蝎子一回到上房,就招黑心虎来密议。 第一句就是:“顺天的功夫,只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强……戴家那些奇怪的客人,一共是六人,是顺天,庆文秀,庆文秀的一个叫‘土豆’的伙计,和尚法号虚云,据说是顺天以前绺子里的军师,两个道人,厉害了,一个是千山无量观掌门的青云道长,一个是冲虚道人,和老子一样,都是我师傅真一道人的徒弟,算是我的师弟,功夫都不弱的!” “啊?”黑心虎又吃惊又兴奋:“这么说,顺天真的上了千山?还把祖师爷爷都说动了,让两位师伯下了山帮他?那在千山,肯定有过一场恶斗,看来顺天还占了上风,不然,祖师爷爷哪肯应酬他,让两位师伯来北平?” 古蝎沉吟了一下,他离开千山已经很多年,自成了通缉犯后,再没回去过,无量观的人和顺天同行,这次看来是有要“清门户”的意思了。 心里虚,嘴上却硬:“哼,占上风?那又怎样?我现在的功力,可比以前离开千山时强多了,我要回去,就不是占上风了,只怕把无量观连根儿拔了都行!” “那,咱怎么办?”黑心虎兴奋得直搓手。”他期待出名,期待与成名的高手一战!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铁杆汉奸 黑心虎满心期待着,能与顺天和无量观掌门道长等成名高手一战,兴奋得直搓手,古蝎子却兜头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啥都不用干,连窝子都不用移!”古蝎子得意一笑:“人多有用?功夫厉害有用?他们连老子的屁都闻不到,你瞧着,老子略施小计,三天之内,就把他们给涮到哈尔滨去!你多派人,给我把戴家盯紧了,我要确认,他们几时走,还有,是不是真的去了哈尔滨!” 日本人已经答应古蝎子,由哈尔滨日本黑龙会的人,制造古蝎子在哈尔滨的假象,并会在报上报道,把顺天等人从北平引开。 “啊?”黑心虎首先是惋惜:“难得这一众的高手,咱不会会?” 话音未落,头上已经挨了古蝎子一烟锅!古蝎子气得一瞪眼:“妈的,你想出名这死毛病到底能不能改?啥最高?让对手空有硬拳,都找不到人,那才是最高!” 黑心虎捂着头,人倒是被打醒了,想到最关键的问题:“老爷子,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底细?你去找日本人了?是日本人在戴家的眼线,告诉你的?” 古蝎子瞄黑心虎一眼,这个老大,本事不错,就是有点一根筋,特别是碰上和日本人打交道,就特别拧!他不准备让他知道内情。 “不该问的,少问!”古蝎子黑着脸道,跟着就是吩咐黑心虎,从即日起,不要分派赛潘安任何事情,赛潘安要帮他做一件大事,相关事项必须保密,黑心虎都不能过问,并要黑心虎帮赛潘安置办最贵最时尚的行头,别怕花钱! 从古蝎子的反应,黑心虎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老爷子是去找日本人了,而且,也只有日本人,有这能水,能帮忙把顺天引诱到哈尔滨去。 老爷子今天回来,兴头得很,估计又在日本人那里捞了不少好处! 而赛潘安,是专职勾引女人的,置办最贵最时尚的行头?看来赛潘安要勾引的对像,非富则贵,估计很快就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女人,将有把柄落在日本人手中,从此不得不为日本人做事,不然等着她的,就是身败名裂! 黑心虎看一眼洋洋自得的古蝎子,他头一次感觉这老蝎子恶心!他不再是那个为了赚钱为了求生存而作恶的恶人,而是日本人的一条走狗,一个他妈的铁杆汉奸了! 挥退了黑心虎,古蝎子又把赛潘安召了来秘密交待了一番。 公事办妥,下来就是“私事”,古蝎子起身到烟牙房里,去消遣小狐狸。 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药味里混着一股子强烈的汗溲味。 古蝎子瞧着志远,满脸坏笑:“咋样?老子给你买的药好吧,伤口不疼了?伤口不疼了,可人难受得想死是不?手脚绑着,动弹不得,这么趴着两天,下面积的汗出不来,这又是汗又是压的,下面还尿床了吧,身子前面是不是又痛又痒?心里火烧火燎一样,却动不了,是不是感觉比死还难受,昂?” 志远确实很难受,这几天北平的天气闷热,他身下垫的棉被上头,为怕他搞污了,上头还有一层类似油布似的不透气的东西,和这层油布接触的很多地方,已经又麻又痒又痛,痒还没法挠,不但没法挠,还被绑得动都动不了,心里像被猫挠一样难受,他求过烟牙,求过赛潘安,求他们放他一放,松一松绳子,可他们说没老爷子的吩咐,他们不敢。志远已经好几次难受得一边甩着头,一边用力挣扎,希望能把绳子挣松一些,哪怕倒换一下身体的重心也好,可没用。 人说度日如年,刚烫完是痛得撕心裂肺,现在是心焦和热痒难耐,这岂止是度日如年,只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志远被古蝎子说中了痛处,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眼里不知不觉的,就蒙上了一层雾汽,被古蝎子气哭了。 古蝎子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有点痛! 表面上,却是阴阳怪气的笑道:“乖儿子,叫声爹,只要叫得好听,我放你起来,给你换干净的被子垫在下头。” 志远看一眼古蝎子,古蝎子脸上是玩弄人似的坏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志远都很想冲口而出叫声爹,摆脱这种让他多一秒都熬不下去的苦痛。 可再想,也不能认贼作父,这个烂人,竟然敢骂他爹爹海山是贱人! 志远永远都不会再叫这个烂人是爹! 志远真想冲古蝎子吼一声:“休想我再叫你爹,有多远给我死多远。” 可他知道得罪古蝎子的后果,不敢吼。 等了一会没反应,古蝎子嘴角抽了抽,冷笑一声:“不叫是吧,好得狠,你慢慢在这沤臭沤烂吧。” 说完转身就走。 志远急了,一秒一秒的挨时间,就是盼着古蝎子能来,因为烟牙和赛潘安是真的不敢私自放他起来的。他这一走,就不知又要挨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在古蝎子就要跨出门时,志远忍不住哭着叫道:“师傅别走!求师傅,放我起来……坐一会……” 古蝎子停下了脚步,鄙夷的瞥着志远:“哟,知道求人了啊,可叫师傅可没屌用,得叫爹!老子就是要你知道,你这辈子,都逃不出老子的五指山,就算我往死里整你,你还得叫老子亲爹!就是要整得你心服口服!你服气,放不放你,还得看老子心情,不服气,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小子能在这沤几天?!” 古蝎子站了一会,看志远仰起头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可眼里又有了那一股子狠劲:“我再不会叫你爹,我这一辈子,只姓杜!杜海山的杜!” 古蝎子眼里寒光一闪!要不是眼前这只小狐狸已经快成一堆烂肉了,不经打,古蝎子真想上去一脚把他踹散架! 古蝎子再不废话,残忍一笑,抬脚走人。 他倒要看看,这堆烂肉,能嘴硬到几时。 才出了门,身后就传来不好的动静,赶紧进门一看,原来是志远狠甩着头,把头往长桌面上死磕,边上烟牙在想制止他,手忙脚乱。 古蝎子过去,伸开五指一叉,就把志远的头按住了。 “再撞,老子让你的脖子也动不了。”古蝎子恶狠狠的说。 志远眼里一泡眼泪,时间实在太难捱,只不肯再叫古蝎子是爹,别的倒顾不得了,放软的声调,央求道:“师傅,我知道,师傅还是疼我的,求师傅放我起来一会,就一小会……” 志远说着,向古蝎子打开了他一直紧握的手,手心里鼓鼓的。 这是烙印的头天晚上,志远痛得握拳太紧,指甲把手心都扣出了血,古蝎子怕他再伤到手,亲自用纱布团成两个结实的小球,然后用纱布包缠在志远的手心里,这样,志远怎样紧握拳头,都再也伤不了自己。 志远的话,像一把轻快的小刀,在古蝎子的心里,狠狠的划了一道!不由得,心里就是一痛! 这块又臭又硬的屎坑石头,还他妈的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好! 古蝎子沉吟了一会,一时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把小狐狸治好,是为了能让他有个好身体,能承受得起红毛丹的折磨,还是自己心里,依然真的,舍不得这只小狐狸。 一念及此,古蝎子立即自己给自己一个警告:打住!感情这东西,只能自己玩别人,自己再不能陷里头了! 初心是什么?是哄得他追在自己屁股后头,一声递一声的叫爹,在他以为自己真心喜欢他的时候,给他最残酷的打击,那才爽! 可是…… 古蝎子看着志远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真是很想好好的疼疼他。 古蝎子忍不住又心痒了。 自己再不能上这小子的当!可玩玩又如何,自己又不是玩不起,反正这小子伺候人舒服,让这小子再伺候自己一段时间,啥时玩腻了,再赏他红毛丹,一样让他在自己眼前,慢慢的烂臭而死! 这次,就饶了他吧。 只是,这小子,连爹都没叫,就这么饶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他? 可想想,自己才搞得他如此这惨,他肯叫师傅,肯求自己,便宜就便宜了吧。这小狐狸死倔死倔的,要是弄拧了,反而不美。 古蝎子松了手,冷哼一声:“算你知好歹!” 然后对边上的烟牙和赛潘安一挥手:“给他解开!” 绳子解开,人扶起,除了志远,在场的三人,无不掩鼻后退。 那股子溲臭味,差点没把人给熏晕了! 志远整个前身,全是痱子一样的红点,不少地方水肿,并连成大片,有些地方可能是摩擦得历害,烂粘有脓了。 古蝎子直勾勾的看着,他想不到,程度比他想的严重这么多。 不用说,这是那块不透气的油布,惹的祸! 古蝎子两眼一瞪:“妈了个巴子!一条被子值几个钱?谁他妈的给他垫的油布?!” 然后对烟牙和赛潘安一挥手:“你俩,赶紧给我把他洗干净了,再换好药,然后送到我上房里来!下来有你们要忙的大事,小狐狸就不放你们屋里了!” 又瞟了油头粉面的赛潘安一眼:“洗完给他扑点你用的那种香粉,妈的这个臭!” 说完一脸嫌弃的捏着鼻子走了,味儿实在熏人。 出了门,却没回自己的上房,而是去了黑心虎那里。 下来,为日本人办的大事,赛潘安是主力,而烟牙善于化妆,也常要用到,古蝎子准备,平时自己若在内院,就让小狐狸呆在自己屋里,自己若要外出,就把人锁蚕房去。 另外,想起为帮赛潘安撑身份,必得先在城里租一套豪华的宅院,这得和黑心虎交待商量一番。 这一商量,就花了好些时间,直到烟瘾起,才回的房,古蝎子的旱烟袋,扔在自己房里的炕桌上了。 回到上房,炕桌上亮着灯,小狐狸已经在他炕上了,光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仍趴着,像是睡着了。 炕桌上的烟具,烟锅里,已经压好了烟叶,一看那压法,就知道,是小狐狸的手艺。 古蝎子不禁微笑了,脱鞋上炕,点烟,先美美的吸了一大口,然后玩似的,吐着烟圈。 徒弟们,各个都为他装过烟,不知为什么,只有小狐狸装的,特别的香! 和这小狐狸在一起,如果没有那些烦心事,真的很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服软 抽完一锅烟,古蝎子用眼睛夹巴一下志远,他知道志远并不是真的睡着了:“装这锅烟,几个意思啊?拍老子马屁?” 几个意思?不想欠你人情的意思!志远没有说话,继续装睡。 洗干净了,身上清爽了好多,身上很多地方还很痛,但比之前,实在好太多了,不管怎么说,是古蝎子把他从之前那种煎熬中解救出来的,他是真的感激。 而更重要的,是今天古蝎子出门的时候,韩萱以借东西为名,进了烟牙的房间,和志远没有机会说上体己话,但却悄悄的给志远打了个眼色,很明显的,夹巴了一次眼睛,在志远的长条桌前,说志远臭,然后抬右手用食指掩鼻,乘机,对志远展开了手掌。 躺在长桌上的志远,分明看到,韩萱抬起的朝着他的右手心里,还是用口红,写了两个字:服软! 之前古蝎子设毒计,要试志远有没有功底,是韩萱在手心里用口红写了“功底”二字,并在上面打了个大叉,志远会意,任二棒槌对他如何挑逗折磨,都没有露出功底,这才躲过了一劫。 服软?为什么要对古蝎子服软?虽不太明白,但肯定事出有因,志远选择按韩萱说的做,因为他信任韩萱。 所以,他才肯求古蝎子放他起来,到了古蝎子上房后,忍住全身的疼痛,给古蝎子装了一锅烟,以示好。 古蝎子从炕上柜顶上,抽出一条被子,卷成长条,放在志远身边,然后找出一件自己的旧衣服,铺在上头,衣服是东洋夏细布做的,穿旧了,最是柔软透气。 然后拍拍志远的屁股:“别装了,起来,你身前那么多地方磨破了,这么趴着,不疼?趴这上头睡吧,舒服些。” 志远把眼睛欠开一条小缝,瞅了一眼,看着感觉不错,就慢慢的爬起来,准备趴上去。 虽然敷着烫伤刘的秘药,大痛已经没了,但动作一大,还是很痛的,志远龇牙咧嘴,痛得直抽冷气,努力保持背部伤口不受牵扯,慢慢的往被子卷上移。 “妈了个巴子的,咋不继续装睡了?见着好就醒了?”古蝎子得意的耻笑着志远,忽然想起什么,收了笑,抻出双手一托,把志托起,然后轻轻放在被子卷上,不用他慢慢的挪了。 瞧小狐狸的阵势,刚才他爬起来,给自己装的那一锅烟,也甚是不容易,不枉自己给他做了这么多。古蝎子心里平衡了好些。 趴在被子卷上头,果然舒服多了,志远闭上眼睛,古蝎子却不让他睡。 “小狐狸,你真的,再不叫我爹了?” 志远不吭声。 这爹,可真的不能再叫了。不但是因为海山,也是因为那告发信。告发信一但事发,以古蝎子最恨别人骗他的脾性,这会招致古蝎子极之可怕的报复。这老疯子惹不得,上策就是装死不说话。 古蝎子一个劲的催:“为啥?因为顺天?别装死,顺天待你到底如何?咋又成了世上最好的爹了?你不给老子说全科了,老子再揭你一层皮!” 志远睁开眼,看一眼古蝎子,古蝎子脸上带着一种狡猾的微笑,这种笑的后头,是无尽的阴狠与危险。 志远打死不会让古蝎子从自己嘴里,套到一丁点的,关于爹爹的消息,这有可能会有助于古蝎子对付爹爹。 睁开的眼,又重新闭上,揭就揭吧,反正又不是没被这老东西揭过皮肉! 他知道他要按韩萱的话做,可古蝎子生性多疑,前天晚上,他才在古蝎子跟前演了一出“宁死不屈”,现在要服软,也得有个过渡,不然,可骗不了古蝎子。 服软,也得先硬气,然后,再装着受不住古蝎子的折磨,很自然的服软。 妈的这是什么态度?!古蝎子举起手,就想在志远的伤背上狠撸一把,可想想搞完还得给这小子重新换药太麻烦,改为伸手拧志远的耳朵。 志远吃痛,眼里飙泪,紧握双拳,但就是打死都不开口。 一副就算是被古蝎子把耳朵撕下来,也不开口的架势。 “你妈了个巴子!”古蝎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是忍不住,扔了志远的耳朵,改在他背上一按:“我最后问你一句,叫不叫爹?叫,你还是古方平,不叫,你是老子的一条狗,赶明儿,给你打一个狗圈戴在脖子上,狗绳栓在门柱上,除了照常伺候老子,平时都得和狗一样,在地上四脚爬爬,老子叫你学一声狗叫,你就得学一声音狗叫,叫你作个揖你就得作个揖,叫你滚一个你就得立即给老子滚一个,不做全科了,自然有法子你!” 志远立即就蔫了。他知道,古蝎子说得出,就做得到! 何况伤口正在开始长出新的血丝,这是在药物作用下准备长新皮,古蝎子的手只是按在上面,还没用大力,就已经痛出一头冷汗,如果发力,志远都不知自己顶不顶得住。 正好借机,先服个软。 “师傅!我坏你大事,再没有资格叫你爹!”志远边痛抽着气,边抽抽搭搭的道:“就算是师傅不怪我,我也没脸,再叫师傅是爹!” 这不但是有计划的服软,也是志远怕告发信事发后,古蝎子会发了狠的折磨他,预先打个小埋伏,以减轻真的事发时,古蝎子的暴怒。 写告发信的初衷,是当古蝎子回到长春窝口,他按信中约定在院里的梨树上挂上标志,让警察把古蝎子抓起来,并端了古蝎子在长春的窝口,没想到古蝎子根本没回长春,而是突然把他们叫到了北平。 世事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少推三推四!”古蝎子松了手,却不松口:“老子的话,就是圣旨,敢不听话?老子要你,现在就叫!” “师傅!我真的……不行……,我已经残废了,养儿是为了防老,找个残废当儿子,以后,还不定谁照顾谁呢,多不值当!” 古蝎子脸一黑:“你这是,怪老子烙你了?你到底,听不听话?” 志远再不肯说话。 古蝎子脸上挂不住,在志远伤口上整了几下狠的,志远像在锅上被煎的小鱼一样,跳了几跳,挺了几挺之后,就不动了——痛晕了。 被古蝎子用烟熏醒后,志远看着古蝎子的眼神里,有了明显的畏惧,叫了一声“爹”! 可这一声“爹”并没换来预期中古蝎子的好脸色,古蝎子反而是立即就抬手,扇了志远一巴掌:“妈了个巴子,咋不倔了?这么快就软巴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出息头,能宁折不弯呢!就凭你个脑后生反骨,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也配当老子的儿子?还敢叫老子爹?你以为老子还稀罕你?老子玩你呢!” 说着,又抬手在志远的背上,狠戳了一下,痛的志远差点没再晕死过去。 不叫爹要打,叫了爹也打,这个烂人,还让人活不?! 志远心里气极,手边要有个屎盆子,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往古蝎子的脑门上扣,不管古蝎子会不会打死他! 可手边没有屎盆子,就算有,也没有力气扣,就算有力气扣,又哪里能扣得到古蝎子的头上。 古蝎子太强悍。 为什么老天,总让他落在强人的手里?!弱小总被人欺负,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的跟爹爹学好功夫?! 志远又气又委曲,咬着被角不哭出声音来,但泪水直流! 古蝎子算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心里爽快,夜也深了,要睡了,明天再继续玩这臭小子。 古蝎子也不把志远关蚕房了,开箱子找出一根布带子,准备把志远绑在门柱上,找好布带子,回到炕边,就见志远咬着被角没哭出什么声音,但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把身下的被子,打湿了好大的一片。 背上包着的纱布,刚才他戳过的地方,有新鲜的艳红色,那是被他戳出了血。 古蝎子先是爽,然后慢慢的,又有点心疼。 他还少见,小狐狸哭得这么伤心。 小狐狸的烫伤还正是要紧的时候,绑他在门柱上坐着的话,于伤口愈合不利。或者,就把他双手反绑了就算了吧。 古蝎子有点心软了。 其实别说小狐狸有伤,就算是好人一个,他也不怕他睡在身边。 他古蝎子是什么人?睡着时都还睁着一只眼睛!别说小狐狸这样没能水的小羔羊,就算是高手,也没哪个能暗算得了他! 只是古蝎子一向小心。 “哟,这是咋的啦?在老子跟着拿了那么久的乔,现在知道自己是个没人稀罕的,伤心了?”古蝎子一边揶揄,一边把志远的双手反扣在背后,用布带绑起来。 志远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停止了哭泣,侧头安静的躺在被面上,双眼定定的的看着眼前的炕面。 小狐狸的手很软,小臂细细的,这几天折腾下来,人瘦了好多,手反背在身后,两个手心向上,手心上他前晚自己握拳太紧,扣出来的伤痕已经结痂。 看见那手心里的结痂,古蝎子忍不住,停下了绑扎的动作。 这是个很有小子种的孩子,硬气得连他都服。 那么,他刚才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哭啥? 难道,他真把自己当爹,自己不要他,伤心了? “小狐狸,”古蝎子的声音少有的低哑,带着温度:“你刚才,哭啥?” 哭啥,哭命苦呗! 志远心里冤苦,但难得古蝎子突然温言动问,他要借机向古蝎子示好,服软,韩萱既然冒险给他明示,一定是已经有了打算,且这个打算,和自己密切相关。 好一会,志远才又像是回答,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无冤,不成父子……” 古蝎子心里打个突,这啥意思啊?!什么父子不父子的,听到自己不要他了,他倒上赶着,要认自己当爹了? 古蝎子带着占尽上风的优越感,冷哼一声:“你啥意思?” “没意思!”志远说得又快,又冷,说完,闭上眼,眼角却很快渗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刚才古蝎子的话里,有一句:“你以为老子还稀罕你?” “还”!就是这只老蝎子,还真的曾经真心的喜欢过自己!是真心的,把自己当儿子看。 命运真是和自己过不去,落在这么一个恶人手里也就算了,还让他摊上这么一个恶人的喜欢! 真是磨死人了! 古蝎子愣了好一会,小狐狸“没意思”三个字,说得又快又冷,这不正是他心里懊恼、不自在的表现吗,看来小狐狸,还真是为自己不要他了,伤心了呢!哈! 古蝎子想了想,还是把志远的手绑了起来,但不是反背在背后,而是绑在头前,后背有伤,双手要反绑在背后,会触痛伤口,而且因志远是趴着睡的,绑在头前,舒服很多。 绑得也比较松,不至于影响气血运行。 绑好,把志远整个托起放在一边,把下面的被子卷掉个面,再把志远放上去,这样志远就不用睡在泪湿的被子上了。 忙活完,温言道:“睡吧,有事,叫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逃跑的准备 第二天,早起后,志远忍着伤痛,给古蝎子装了一锅烟,还特别用心,双手捧定,烟嘴一侧向着古蝎子,又恭敬又顺当的递到古蝎子手里,然后给他点上火。 把古蝎子伺候美了,可古蝎子却边喷着烟圈,边对他说:“打现在起,你给我到蚕房里呆着去,没老子召唤,不准出蚕房。好好的想想,到底做错了啥!” 对如何处置小狐狸,古蝎子已经有了决断,红毛丹暂缓,但对这小子,不能太好,这段时间有很多大事要做,把小狐狸关起来,就不怕他作怪了。 志远心里直叫苦,原以为昨晚上服了软,古蝎子对自己态度有所好转,不料这老蝎子学精了,对自己戒心深重。 想到蚕房就是牢房,人被关进去,就是不见天日,志远酝酿了下情绪,就坐在炕边抹起了眼泪。 “哟,还有脸哭啊?你坏老子的大事,现在还有命坐在这,就已经是老子开了天恩了!赶紧给我滚过去!” 古蝎子冷哼一声,丝毫没心软,完全不上当。 志远可怜巴巴的看着古蝎子:“我听这里的蚕头说,那蚕房里,死过好几个人,还有一个女人是撞墙死的,那墙,一走近,就会感觉冷嗖嗖的,阴风阵阵!”志远一半真的害怕,一半假装,哭着央求道:“师傅,你把我绑门柱上吧,我不要去蚕房!” 古蝎子想起来了,这只小狐狸,一向怕黑,还特别的怕鬼! 不屑之余,想起铁岭的蚕头,小狐狸之所以和他特别的亲厚,就是从蚕房“鬼哭”,小狐狸害怕,蚕房门一开,小狐狸就扑在蚕头怀里开始的。 古蝎子不由得,心里就是一荡!想像着到了夜晚,因为怕鬼,小狐狸吓得小脸都绿了,蚕房门一开,就往自己怀里扑的情景。 古蝎子冷哼一声:“你说不去就不去?你以为你是我?你说的算个屁!” 即刻叫了黑心虎和蚕头来,叫他们把志远关到蚕房里去。 志远临出门,古蝎子亲自取了他那件昨晚给志远垫在被子卷上的夏细布对襟衫,给志远穿上,还小心翼翼的,怕牵扯到志远的伤口。 “蚕房里阴冷,别光着膀子!你身子骨软弱,伤还没好要再着了凉,准倒台!”古蝎子一边说,还一边帮志远把两只袖管挽一挽,古蝎子身材高大,他的对襟衫,穿志远身上,快成小长衫了,袖子要不帮他挽一挽,可以甩水袖了。看得边上的蚕头目瞪口呆,老爷子要把小六爷关蚕房,可又亲自给他穿衣服,这是恼他呢,还是疼他呢?他还真没见过,老爷子亲自服侍别人! 黑心虎白了蚕头一眼,真是井底的蛤蟆——见识少!他们这些久跟老爷子的人,则早就见怪不怪了,老爷子对小狐狸,总是一会心疼一会又要他的命,就是一神经刀! 这天,古蝎子和徒弟们,各有要做的“大事”,吃过早饭,就纷纷出门了。 只有韩萱没有分派。 没有分派自然就有闲功夫。 韩萱以“五姑娘”的身份,说要和小狐狸“嗑嗑闲牙”,管蚕房的蚕头,哪敢不听令,老爷子说过,小狐狸仍是小六爷,他们师姐弟要聊天,那是很正常的,他不敢干涉。 蚕头开了门,放韩萱进了蚕房,又在韩萱的瞪视下,不敢留在门边上,只敢在门外远远的候着。 韩萱和志远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出了蚕房,韩萱准备救走志远的计划,戴莹芳局背后的真相,黑心虎心思的变化,还有杜海山连同无量观掌门道长等人同来了北平,古蝎子已投靠了日本人,正利用赛潘安为日本人在做一件大事等等诸多消息,就这么,由韩萱逐一传递给了志远。 今非昔比,黑心虎和韩萱已经是真正的“自己人”,有什么消息都互通,所以很多只有古蝎子黑心虎层面才知道的消息,韩萱也暗中知道了。 而志远则颇为戴家被日本人渗透而着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日本人的目标既然是电灯公司,只怕一计不成会又生一计,到那时,戴老师还是有危险,要能提醒老师注意,就好了。 还有,就是为爹爹海山和庆三爷他们担心,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在古蝎子的面前,古蝎子会不会出什么阴招,让爹爹他们吃大亏呢? 志远和韩萱说,当务之急,不是姐弟俩逃跑,而是警示戴家,戴家有钱有势,现在又有爹爹等多人过来助力,应该够力量和古蝎子斗了,要想办法送信去戴家,由戴家去告官,利用官府的力量,把畅园,给端了! 韩萱则有些犹豫,说要和黑心虎找机会商量再定。她估计黑心虎可能会不同意,黑心虎并不想害死古蝎子,认为那是大逆,如果端了畅园,黑心虎自己和师弟们、还有就是黑心虎的徒弟亲信们,也肯定会被牵涉在案。黑心虎是个很讲义气、很讲江湖道义的人,只怕不好说服。 而韩萱,不愿意背着黑心虎,去行可能让黑心虎失去所有,甚至是性命的事。 故而,韩萱要志远做两手准备,她要能说服黑心虎,就按志远说的办,若不能,就按她的计划,由她带着志远逃跑。 在黑咕隆咚的蚕房里,志远独自一人,抱着双膝,蜷缩坐在炕的东南角上。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这里的蚕房和志远呆过的铁岭的和哈尔滨的蚕房类似,都是没有窗户,只在大门上方,有点格栅,能透点儿光,不同的是,这里的蚕房顶上没有明瓦,所以更黑。 外面的夕阳,透过格栅,投在炕的东南角上,志远逐光而坐,他怕黑,怕鬼,加上心里难受,再不追着光,那心里,可真的是黑透了。 志远的眼角,还挂着眼泪。 为了他的爹爹海山,也为了死去的铁岭的蚕头。 爹爹就在北平!自己救老师上报才几天啊,爹爹就到了,爹爹是为了找寻自己,而来到北平! 离开爹爹已经一年了,爹爹也已经在寻子路上,奔波了一年! 爹爹甚至,为自己而冒险去千山挑战无量观,找熟悉古蝎子的人来对付古蝎子,当然是上策,可无量观江湖地位显赫,他也不怕被人打死!那得有怎样的勇气! 爹爹已经在煎熬、痛苦、恐惧与辛劳中苦苦挣扎了一年,但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用理性,用勇气,用坚韧,还有他的仁德,聚集着朋友,聚焦着各种力量,只为能找到自己! 父爱无声,负重前行,即使人海茫茫,爹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守护自己的心! 除了为爹爹心疼和感动,志远也为铁岭的蚕头难过了好久。 王春局中的八条人命,入古蝎子的局,必死无疑,志远只是参与,都久萦于心,放不下愧疚,何况是和他亲厚,并且是因他而死的蚕头。 当听得韩萱说,铁岭的蚕头,因向他露了古蝎子的底,被又砍了一只手,并在当晚就上了吊时,志远哭了。 可怜的蚕头大叔,早前,因为他的一次逃跑,被古蝎子砍断了一条腿,现在,还是因为他,被砍了一只手,最后,竟然还搭上了一条命! 志远又惭愧又伤心,蚕头大叔,是因为自己,才被古蝎子害死的! 门外有开门的动静,跟着,门开了,饭头和蚕头走了进来,到点给志远换药了,饭头捧着纱布药包,蚕头端着油灯,外面太阳没还没山,可蚕房里太黑。 蚕房归蚕头管,饭头只管饭,但两人同负看守看护志远的责任,加上两人关系不错,所以蚕房里的事,两人基本都一起做了。 药换到一半,饭头说纱布不够,把蚕头支去拿纱布,趁蚕头走开,饭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递给志远:“馒头!小六爷,赶紧收好了,要不是你现在用的烫伤药,要戒发物荤腥,我给你捏几个饺子来!” 这个饭头老陈,负责内厨房的运作和食材采买,在志远当“院头”的时候,被志远发现他贪污钱款,志远没有上报,而是以此收买要挟老陈为已用。这个老陈,也是个上路的,很是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但志远感觉,这只是表面,老陈心里只怕是又怕又恨,所以,并没有打算在关键的事上,用这个人。 但他被古蝎子烙伤后,他发现,这个饭头老陈,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了。 不再是怕和恨,而是有了一种真心的关切。 在烟牙房里养伤时,有时是饭头给他喂粥,粥总在他嘴边吹凉了,才喂到志远的嘴里,而且,每次吃完,不忘用一条用清凉井水拧过的毛巾把子,帮志远把头脸擦干净。 这对于在热、痛、痒中煎熬的志远,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上午韩萱过来和志远聊天,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要志远向古蝎子服软,争取古蝎子再把他当儿子看,这样,不但红毛丹会缓上甚至于不再上,还会提高待遇,放松对他的管控。 志远也知道,要黑心虎同意借外力,把畅园一锅端了,很难。 所以,现在他和韩萱姐弟二人,目标一致,就是志远早点把伤养好,然后两人,找机会一起逃跑! 要逃跑,除了要把伤养好,还要有个好身体,所以中午饭头给志远送粥时,志远悄悄央饭头,想他给自己额外悄悄的再拿点吃的,好在夜里加餐! 他要多吃!把被古蝎子折腾空虚的身子,补回来!不然他都怕他逃跑时没有力气! 饭头当即就答应了!非常爽快!而且非常注意在蚕头跟前的掩饰,并主动为志远打掩护。 这让志远颇为困惑。 志远从饭头手中接过馒头,收好在他盖的床单里,然后瞅瞅门外,确认无人,小声又真诚的对饭头道:“谢谢陈叔!陈叔,你对我的好,我瞅着,并不是因为那些买菜钱,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志远感觉,饭头肯帮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手里有他的小辫子,而是有其它的原因。 “因为,”饭头看志远一眼:“你救的那个戴家小姐,是我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机 志远吃了一惊:“陈叔!你也认识戴老师?” 饭头自惭一笑:“我认得她,可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我只是被他救的很多难民里头的一个。那年大灾,我们全家要饭到了北平,可投亲不顺,亲戚搬城西去了,大冷天的没地方住,我一个妹妹,当天夜里就冻死了,第二天,听得人说戴家行善施粥,我就去了,和戴家小姐说家里人已经走不动,本想讨两个小钱,谁知她竟然亲自跟我去见我家里的人,一见我娘已经快冻僵了,就把她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拿了给我娘围着,然后跑回去,抱了一锅粥给我们家,你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没多少力气,那锅外头都是黑灰,又重,可她硬就是那么咬着牙,给我们抱来了,一身一手的锅黑!亏得她那一锅热粥,还帮着雇了车送我们到城西亲戚家,我们一家子,才算把命给捡了回来。” 志远听得很认真,眼睛很亮。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长大后想做什么,他是小倒爷,喜欢做买卖,喜欢赚钱,他还喜欢读书,但对将来,却感觉遥远而又模糊,而在这一刻,他特别想长大以后能赚到很多的钱,然后像戴老师那样,做一个善人,救人于危难,让很多人感自己的恩德,那是多么有面子多么有意思的事! 这天古蝎子回到畅园,天已经黑了,在外头跑一天了,一身汗味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去蚕房看志远,想瞧瞧他小脸被吓绿了没,满心以为,门一开,小狐狸会因为害怕黑暗和鬼怪,扑在他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若真是这样,古蝎子打算,就开恩在晚上放他出蚕房,让他到上房和自己一起睡,明天白天,再把他锁回去。 可蚕房门一开,他却看到,炕桌上油灯明亮,小狐狸好好的盘腿坐在桌旁。 炕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 古蝎子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古蝎子剜了边上的蚕头一眼,冷笑一声:“蚕房里的蚕,有灯点,有书看,这是谁新立的规矩,老子怎么不知道?!” 蚕头见古蝎子脸黑,吓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递不出一句话。 什么是规矩?老爷子的话才是规矩,除他之外,除非是黑心虎那样的人物,说了是依老爷子的意思,才可以定规矩。他一个小小的蚕头,如果敢自己“新立规矩”的话,那是找死! 可是……那个坐在炕上的小六爷,是“蚕”吗?不但老爷子亲口说过,他仍是“古方平”,仍是“小六爷”,而且今儿早上,蚕头可是亲眼看到老爷子,亲手帮小六爷穿衣服,还帮他把袖子挽好,要不是看老爷子对这人好,他也不会把这只“蚕”,仍当小六爷服侍,要什么给什么! 蚕头知道,今天自己必然要倒大霉,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六爷……说……他怕黑…… 古蝎子哪里耐烦听他放屁,一脚就把蚕头踹飞了,蚕头的头撞在墙上,立马就爆了缸,一头的血。 跟在边上的饭头,吓得一个劲的往后缩。 志远都吓呆了! 是他故意向蚕头和饭头炫耀,说古蝎子如何疼他,给他买过很多的书,向蚕头要灯,还要蚕头帮他把古蝎子买给他的那本大部头的精品辞书《植物学大辞典》,给拿到了蚕房,书摊在炕桌上哪里是看的,不过是想着等古蝎子回来,借此讨古蝎子好。 志远不是古蝎子肚里的蛔虫,不知古蝎子是怎么想的,这下弄巧成拙,本想拍马屁,结果拍在了马腿上。 在古蝎子气呼呼的上前,准备再踹已经倒在墙边的蚕头时,志远扑了上去,跪地拦在了蚕头的身前! 志远顾不得别的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蚕头虽然不像饭头,和他暗通款曲,但也没有虐待他,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一条人命! 自从跟了古蝎子,因为自己,死的人还少?志远不愿意再有人,因为他而被古蝎子害死! “师傅!求您别怪古叔,是我不好,是我叫他给我拿的书和灯!”志远又惊又急,都吓哭了,连目的都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书是师傅给我买的,我只想着这么着能讨师傅的高兴,没想着要坏蚕房的规矩!” 古蝎子夹巴了志远一眼,敢情这小子,是为了讨自己高兴!心里好受多了,但脸色却无丝毫和缓:“哼!你以为,有你的好?到我房里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抬腿走人,走到门口,却不见身后有小狐狸跟着,扭头一看,小狐狸还在蚕头身前,撩起衣服,他背上全是烫伤药的敷料,用纱布捆包固定,小狐狸正从包裹的下方,他自己的腰际处,抽一块半边露在外头的棉纱敷料。 小狐狸这是要干啥? 古蝎子正要喝问,那边志远已经将块棉纱抽出来了,然后双手将那棉纱,按在蚕头脑袋上的出血处,给蚕头止血呢! 自己叫他跟着,这小子难道没听见?姥姥! 气得古蝎子冲志远吼了一声:“再磨蹭,老子揭你的皮!” 回到上房后,古蝎子倒没打志远,但洗过澡后,搬一把躺椅在门前纳凉,喝令志远给他捶腿按摩,足足两个时辰都不放人起来,这在平时没什么,可志远背伤难耐,人也累趴了,最后是志远哭着跪地求饶,古蝎子才放他起来,和他一起进房休息。 又过了三天,韩萱才有机会,乘古蝎子外出,去古蝎子的上房,和志远说体己话。 这几天,志远一直小心的讨好着古蝎子,古蝎子若在内院,会放他出蚕房伺候自己,但若他外出,依然把志远关进蚕房。 蚕头吃了打,长了记性,再不敢坏规矩,除了古蝎子吩咐过的换药和饮食,志远的其它待遇,一切与“蚕”无异,自然也就不敢轻易放韩萱进蚕房看志远。 而这天能留在上房不用关进蚕房,是志远自己努力的结果。 志远本就聪明,慢慢也悟出道道来了,昨晚,当古蝎子进蚕房看他时,他扑进古蝎子怀里,哭着说在蚕房如何如何害怕,把鼻涕眼泪,全涂在古蝎子的衣服上。 古蝎子果然没恼,不但没恼,还一再温言安慰志远,并怜惜他因背伤有反复,不时发热晕眩,这晚没让志远给他捶腿,而是让志远,在他的炕上,好好的睡了一觉。 这天上午古蝎子出门时,探得志远还有低烧没退,就发了善心,没把志远关回蚕房,而是让他继续在他屋里歇息。 韩萱很自然的,来看视生病中的志远。 进门两人就打眼色,志远伸出四个手指头。意思是今天四哥烟牙也在内院,要小心他随时进来。 “四哥倒不怕,只要那两个不在就好。”韩萱伸出两个手指,这是指古蝎子和他的二徒弟二棒槌。因为黑心虎已经是盟友,要防的主要就是古蝎子和二棒槌,而以韩萱的功夫,其它人要是走近,可瞒不过她的耳朵! “姐,大哥怎么说,他可答应了?”志远急切的问。上次和韩萱密会,他就说过,上策不是姐弟俩逃跑,而是警示戴家,戴家有钱有势,现在又有爹爹等多人过来助力,应该够力量和古蝎子斗了,要想办法通风报信给戴家,由戴家去告官,利用官府的力量,把畅园,给端了! 他被看得死死的,没办法送信给戴家,而韩萱有机会在外头走动,是有这个机会的。可韩萱却说,报官这事,得和黑心虎商量再定。 韩萱摇摇头:“大哥没答应!大哥说,即使他会摆老东西一道,也只是找机会离开他,不会谋害老东西的性命,毕竟老东西是咱的师傅。还说若惊动官府,不但老东西没跑,就连我们师兄妹几个,也是没跑的,毕竟这些年,杀人太多了,我们谁手上,没有十条、八条人命?而且真的报官,到时牵连必广,平时跟他混的这些底下人,也都有家有口的,到时连累一大拨子人!” 韩萱说着,看志远一眼,带着无奈:“大哥说了,不但他不会这么做,也不许我们这么做,不然,他就不帮我们了。” 志远好生的失望:“姐!利用官府,才是上策,因为只有官府,能把老东西做绝!而老东西要不绝,我们逃跑,那就是赌命!很容易把命都搭上!” “别说了!”韩萱表情严肃:“既然大哥说了不准我们这么做,你就别在这上头费心思了!大哥帮咱,可担了天大的干系,而他若想坏我们,只需一句话!这个通风报信,不要再提!” 好半晌,见志远胸膛起伏,一付不服气的样子,韩萱叹口气:“官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官府就一定公正、靠得住?再说了,你这上策,现在也不一定还是上策了,你爹和庆文秀、无量观的青云道长等人,已经离开了戴家,离开了北平,去了哈尔滨了!只剩下戴家和那些怂包警察,只怕是想做,也做不绝老东西。” 志远一惊!爹爹走了? “我爹没找到我,怎么会走?!”志远不相信! “着了老东西的道呗!”韩萱没好气的道:“你爹那伙子人,也都是老江湖了,却那么好骗!我听大哥说,应该是日本人帮了老东西的忙,由哈尔滨日本人的黑龙会,搞出了个什么动静,然后说是老东西在哈尔滨干的,还上了报纸,你爹那一大伙人,就这么,被涮去哈尔滨了!” 韩萱也是心烦,语气不太好,入志远耳朵里,有轻视他爹笨蛋好骗的意思,不禁有些不自在。 “我爹他们,啥时走的?”志远耐着性子问。 “就昨天下午。” 志远又懊恼又惋惜,手在炕上砸了一拳:“唉!早听我的,给戴家送个信,这会子,只怕是已经把老蝎子,给收拾了!姐!你就不应该把这事和大哥商量!他和咱不一样,并不是真的和老蝎子不共戴天,他只想出名,是非不分!我就料到,他不会答应!白让他给拖了这两天半!就这么失了先机!得!现在,能和老蝎子干的人都走了,老蝎子可得了意!难怪昨晚那老东西,高兴得哼了半宿什么日本人的樱花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告发信事发 韩萱脸一冷:“我不许你这么说大哥,你只为你自己着想,有没有替大哥想过?!你凭什么要大哥按你说的做?他欠你的?” 志远被噎得好久说不出话。 这是韩萱第一次出言呛他。 爹爹被古蝎子联合日本人阴了一道,被涮去了哈尔滨,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姐姐,现在又出言呛他,这让他心里,好生的难过。 看到志远快哭了,韩萱心软了,隔着炕桌,握了握志远的手:“上策失了机,那咱就行中策,大哥不肯报官,你还有我!就算把命搭上,姐都会带着你逃!” 志远听了,很是感动,他也知道,他不能和韩萱之间有芥蒂,便主动认错和解释:“姐,是我自私了,没替大哥着想。报官的事,我再不提了。我也知道,大哥很讲道义,只是,讲道义也要看对谁讲,老蝎子最是狠毒,而且睚眦必报,要被他发现大哥有二心,他可不会对大哥讲道义……更别说放过这么一条毒蝎子,不知以后,还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在他手上。” 之后七、八天,志远一直谨小慎微,加上古蝎子的心情似乎不错,所以没怎么吃苦头,古蝎子虽然有时还会把他关进蚕房,但把他留在上房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十天忌口期满,古蝎子还特特的叫饭头,给他蒸了顿肉饼子解馋。 这天晚上,晚饭后,古蝎子照例在门前的躺椅上躺着纳凉,手里慢慢摇着羽扇,边上志远坐在个小矮凳上,在给他轻轻捶着腿。 志远背上的烫伤,伤口已经发痒,这是在长新肉,为防他忍不住痒用手去挠,古蝎子把他双手绑在身前,因为双腕被绑,所以志远捶腿的动作不是双替,而是双手合掌轻扣。 志远陪着一万个小心,因为他感觉,今天的古蝎子,心情不好,和之前不一样!之前几天,古蝎子是洋洋得意的,而今天,古蝎子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志远却感觉,古蝎子的心里,在发着狠! 光是偶尔目光的接触,古蝎子眼底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阴狠,就让志远浑身汗毛倒竖! 难道是长春的告发信事发了?志远心中惴惴不安。 “应该不是,别自己吓自己。”志远心中暗暗的自己安慰自己。 如果长春窝口出了事,报到北平来,黑心虎肯定会知道,而只要黑心虎知道了,韩萱就会知道,韩萱要知道了,肯定会向他示警的,可晚上跟黑心虎和韩萱都打过照面,并不见他们有什么异常的表情。 古蝎子慢慢呼打着羽扇,一双三角眼,死盯着志远,志远眼神的闪烁,入他眼里,就是心中有鬼!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小子的心,是黑的,是烂的!自己当他儿子看,他却暗地里写了告发信,想借官府的手,要自己的命! 古蝎子今天的心情,确实和之前大不一样! 之前一连好几天,古蝎子都心情不错,一来是成功把顺天和青云道长等人,给涮去了哈尔滨,二来是赛潘安那边进展顺利,已经把某高官的四姨太拿下,昨天,还把赛潘安和那四姨太光溜着身子在床上的照片,搞到了手! 可今天,见过日本人之后,古蝎子的心情,就不好了。 虽然他口袋里揣着日本人给他的巨额奖赏,心情仍然极度不好! 今天,当古蝎子拿着照片,去向日本人交差领赏时,日本人一方面对古蝎子的能力大加赞赏,一方面希望他先处理好“内部事务”,否则,就是有“不安全因素”,日本人会暂时停止和古蝎子的合作。 日本人告诉古蝎子,杜海山和庆文秀、青云道长等一行人,已经于三天前秘密离开了哈尔滨,坐火车去了长春,这些人行踪诡秘,但只要是坐火车,在满铁线上,就没有什么瞒得了日本人!而这些人去长春,一来是已经认定了古成义在哈尔滨只是假象,二来是长春方面,有古蝎子相关的消息! 日本总商会的会长,说话时,表面客气,内里却满是上等民族的优越感:“古商(古先生),你的内部,出了问题,有人在长春书店的一本书里,夹了一封给长春警局,告发你这个通缉犯的信件,信的内容,具体不知,但你在长春的落脚处,已经被警察给盯上了,这次顺天杜海山,得到东北当局的一个旅长关照,哈尔滨警局对此案非常重视,专门派了一个警官陪同他们一起前往长春。长春的警局里,看来是有能员的,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在等待时机,古商,要不是我们的人,消息足够的灵通,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 古蝎子心里快炸了,表面上,却还绷得住,从日本人那里出来,找到黑心虎,先问了些别的,然后闲嗑牙似的问:“老大,我瞅着小狐狸,好象有了些新书,是在长春买的吧,是你帮他买的?还是萱子帮他买的?他的钱可都在我这,你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少在他身上花钱,把他给惯坏了可咋整?” 古蝎子最怀疑的对象,是韩萱,因为关四跑了,古蝎子把她惨虐了三天,这只破鞋,很可能会因此怀恨在心;而第二个重点怀疑的对象,就是小狐狸!因为韩萱已经跟随他多年,他相信有韩萱的母亲在自己手里,韩萱不敢轻举妄动,而小狐狸,是个表面怂包,内心倔强的小子,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就算哪天他把天给捅个窟窿,把地给掏漏气了,都不让人奇怪! 黑心虎不疑有他,告诉古蝎子,在长春时,自己对韩萱和小狐狸都看守严密,不让他们出内院,只有一次,小狐狸央他想买点新书,黑心虎不放心底下人跟着,是在自己有空的时候,亲自带他去了一次书店。 古蝎子对那封告发信,是谁的“杰作”,立马就已经了然于心! 古蝎子心里那个恨! “枉老子真心待你,你却是一门心思的,想老子死啊!” 古蝎子这会子,把小狐狸的咽喉咬破,然后喝他的血,再把他的肉撕成肉丝的心,都有了! 当然,古蝎子不会真的把小狐狸咬死,不是做不出来,是那样,太便宜了小狐狸,他要慢慢的玩,要小狐狸把人间的苦痛和恐惧都受尽,才放他一条死路! 他甚至,连拷问,都不打算拷问,这是一只满嘴跑火车的小狐狸,他才懒得拷问,免得到时再被这只小狐狸带到沟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只小狐狸,到现在,连问他为何说顺天是世上最好的爹,都支支吾吾或干脆不作声,既然养不熟,那就让他知道,敢和他古蝎子过不去,是个什么下场! 古蝎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对志远道:“差不多了,把东西收进屋,睡觉!” 志远看着古蝎子,古蝎子的脸上,竟然是不怀好意的淫笑,这种笑容,以前他只在二棒槌脸上看到过,在古蝎子脸上,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志远心里怕极了。忍不住就在想,是不是告发信事发了,长春窝口被警察端了,有人报了信过来,古蝎子疑心重,甚至对黑心虎都没有露口风。 如果真是告发信事发了,那眼前这个老疯子,只怕是什么不是人的事,都能对自己做得出来! 志远动作磨蹭,古蝎子不耐烦,扯着他进屋,把门关好后,就把志远往炕边拽,动作粗鲁。 志远被吓坏了,大叫:“师傅!你这是干啥啊,唔——!” 话音还没落,人就被古蝎子钳着前颈,扣着后脑,把舌头硬捅进了他的嘴里,强蛮的痛吻起来。 志远一下子吓瘫了,两眼瞪得如铜铃一样大,里面却只有惊恐没有灵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古蝎子刚才脸上的那个不怀好意的淫笑! 古蝎子亲过他很多次,但多数是头顶,额头,顶多是眉心和腮帮子,虽然烟味又冲又臭,但动作不失温柔,他从来不会亲他的嘴,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舌头捅进自己的嘴里! 在志远的印象里,谁会这么做?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对他一直淫心不死的二棒槌! 古蝎子吻完,一把揪起志远,把他像一件物件一样,摆上他房里的八仙桌,然后一把,把志远的裤子,给扯了下来。 这只小狐狸,他最怕的不是二棒槌压他吗?他大概忘记了,能压他的,不止是二棒槌! 古蝎子淫笑着拍拍志远的脸:“干啥啊?师傅疼你呗!你很想老子死,是吧?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今儿,就让老子好好的疼疼你!” 古蝎子说着,一手把志远按在桌面上,一手就去解自己的裤腰带,这只当面孝顺背后阴毒的小狐狸,不把他往死里捅,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古蝎子要听小狐狸在自己的跨下,惨呼号啕! 志远背上有伤,被古蝎子往桌上一按时,伤口的巨痛让他清醒了,跟着就是裤子被古蝎子一把扯下,下身一凉,志远马上意思到,古蝎子想对他做什么!到听到古蝎子说:“你很想老子死,是吧?”时,志远知道,自己的背运还远远没有走完,老天依然一点都不眷顾他! 告发信,事发了! 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话,眼看古蝎子的裤腰带就要解下,志远拼尽全力,喝了一声:“师傅!这世上,就算儿子做错了什么,也只有打死儿子的爹,没有捅儿子的爹!” 古蝎子被志远气得怒目圆睁:“妈了个巴子的,要捅你了,倒认爹了?你这个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东西,你有真心当过老子是你的爹?!” 志远眼神一暗,眼里满满全是伤痛:“师傅是疼我,可我的所有伤痛,又是谁给的?师傅疼我,我也尽力服侍师傅,可这又有什么用?咱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无冤不成父子,老天就是玩人儿的,一善一恶,却非要把俩人糊弄到一块!师傅说过,等钱赚够了,师傅会找个没人认识咱爷俩的地方,和我一起过太平日子,我是真心想那个时候快点到来,因为到那个时候,就再不用帮着师傅杀人作恶了,师傅若疼我,我也会真心的孝顺师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釜底抽薪 等古蝎子等人各自回了屋,韩萱叫了蚕头饭头帮忙,先把志远松了绑移上炕,背上湿透的烫伤敷料全弃了不要,把身子上的水擦干,然后用一张被单,把人先盖着。 韩萱吩咐蚕头饭头二人,把屋里的水渍污渍清干净,她自己则亲自给志远重敷背部的烫伤敷料纱布。 韩萱背着蚕头饭头二人,猛和志远打眼色,可志远却全然没有反应,趴在那里,眼神涣散,嘴里已经没有成股的水涌出了,但仍在干呕个没完,口鼻呛血,血抹掉了又不停出新的,全身颤抖得厉害,像秋风中就要抖落的一片老叶子。 韩萱很是心疼,可也有些懊恼,从古蝎子刚才的话风里,韩萱疑心是告发信事发了,这只小狐狸,要不是他胆大妄为,不事先和她商量,自己逞英雄救戴莹芳,就不会被打烙印,那就不用拖这些天等背伤复原,她应该早就带上他逃跑了! 眼见着这会子,没法子和志远沟通,韩萱准备起身,先去探探黑心虎的口风,人还没起来,志远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志远的手抖得厉害,虚弱得没什么力道,只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韩萱。 韩萱知道志远有话要对她说,眼角的余光瞥了在搞卫生的蚕头和饭头一眼,然后嘴里叫着:“小狐狸,你觉得怎么样?”一边附耳过去志远的嘴边。 “是……信!但没……没有……明说……”志远拼着全力,才能把这话轻声的说出来。他要把他的判断告诉韩萱,警示韩萱。 “肚子疼?”韩萱高声道:“好,知道了,我去找大哥给你拿药去……” 韩萱说着,用力捏了捏志远的手,眼神无比坚定,一语双关:“小狐狸,你要顶住啊,顶过了这一会子,就好了,到时,你又可以,和姐一起玩,一起笑……”韩萱脸上在微笑,心里却在滴血,形势越来越不利,小狐狸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带上志远逃离这个魔窟的风险也越来越高! 但她说过,就算是死,她也要把这只小狐狸,从古蝎子手里,救出去!她韩萱,说得出,就必做得到! 看着志远艰难的点了头,韩萱才对炕下的饭头招招手,让饭头上炕看护着志远,自己去找黑心虎要“药”。 好药、细药,全是黑心虎收着的,韩萱既是真的找黑心虎要药,也是要找黑心虎讨个消息,得确认是什么事件,把古蝎子惹毛了,这么下死手灌小狐狸。而最重要的,是替志远求得黑心虎的原谅,不然不用古蝎子,光是黑心虎,只要暗中使个绊子,志远就小命不保。 志远的处境太艰险,只一个古蝎子,志远都应付不来,不能再加上一个黑心虎! 韩萱要为志远,釜底抽薪! 韩萱敲了敲黑心虎的房门:“大哥,小狐狸口鼻呛血,我来拿点百宝丹!” 韩萱的声音不轻也不重,边说边睃了内院一眼,他知道至少有两个人可能正盯着她的动静,一个是对小狐狸一会爱怜一会狠心的古蝎子,一个是总在暗中监视她和黑心虎的二棒槌,特别是古蝎子,古蝎子的上房灯已熄,可这老东西鬼着呢,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了,她必须事事都滴水不漏! 黑心虎过了好一会,才来开了门,脸色阴沉,今天又被志远连累,挨了古蝎子的一顿暴打,他巴不得志远早点死! 韩萱进了门,又小心的扫了门外一眼,然后把门关好,见黑心虎脸黑,第一时间,凑上去,躬身卑色,替志远向黑心虎赔礼:“大哥!你今天这伤,若是小狐狸所累,我替他给大哥赔不是!求大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他……” 黑心虎冷哼一声,要不是怕隔墙有耳,简直就要上炕头去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将韩萱痛骂一番! 黑心虎满脸恨意,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来拿药的,是来打听小狐狸为什么惹毛了老爷子吧?可以告诉你,他在长春书店里夹的告发信,已经到了长春警局手里,虽没大发作,却已经被日本黑龙会的人知道,转告了老爷子!” 黑心虎剜韩萱一眼,冷笑道:“在长春时,你和小狐狸成天在厨房里滴咕,他做的这‘好事’,别说你不知道!我把你当自己人,你倒好,把那个小贱种看得比大哥还重,这么大的事,可有给我露过半点口风?真的发作起来,我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保不保得住?你可有为大哥想过?就算是眼下这么个结果,也让老子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黑心虎发狠似的瞪着韩萱,眼神又冷又决绝:“实话告诉你!我和你,从此恩断义绝!我不会害你,但也再不会帮你!别再为那小野种来烦我,那个小野种,无端端的连累我两次!哼!你叫他小心着点,别撞在老子的手里!” 黑心虎说完,回身去柜里找止血散,一边道:“百宝丹不多了,那小狐狸,下来肯定会被老爷子喂红毛丹,迟早是个死,百宝丹给他吃那是浪费!你就胡乱给他些止血散吃就得了!” 找到了药,回头一瞥,却见韩萱就在他身后,直挺挺的给他跪下了。 黑心虎转回身,居高临下的瞅着韩萱,嘴角挂着高傲的冷笑,由着韩萱就那么在地上跪着。 沉默了一会,黑心虎伸手虚扶一扶,意思是叫韩萱起来说话,韩萱毕竟是他当妹妹一样看待的人,且这段时间,两人间开诚布公,互通消息,黑心虎也知道,韩萱为了他,阻止了志远想给北平警局和戴家通风报信的想法。 见韩萱不动,黑心虎冷冷的瞥她一眼:“起来吧,少来这一套,没用!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对那小子那么好,你稀罕他?可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下头毛都还没一根,你到底稀罕他些啥?” 韩萱沉吟了一会,然后仍保持跪姿,脱下自己右脚上的绣花鞋,撕开鞋垫,露出里面的信纸,举高给黑心虎看:“大哥,还记得在长春时,我和你说过要外出看妇科吗?大哥当时也准了我,可惜,我还没成行,就被老东西一个急令,我们一起来了北平!大哥,如果我成行了,就算有人跟着我,只要我出了内院,把信扔在外面,不难吧?告发信,原来不会夹在书店的书里,是小狐狸怕出事后,老东西不用细想就会认定是我做的,一定会打死我,他就抢先央你带他出去,把信夹在了书店的书里……投信,虽然是为了借官府之力,来杀了老东西,但,这也会坏了大哥,这是妹子思虑不周,但请大哥相信,真到事发,妹子绝不会不顾大哥……妹子再无情,也不会看着大哥有性命之忧而不出手!” 韩萱仰起的脸上,挂上了泪:“大哥,原本今晚被灌大肚子的人,是我……小狐狸或者没真切的为大哥着想过,可对妹子,却是情天义海,甘愿为我顶下所有的干系,这么一个人,大哥还要问我,为什么稀罕他么……” 黑心虎愕然的看着韩萱,这是得有怎样的信任,才会向人和盘托出的秘密!光凭韩萱鞋里的信,她和小狐狸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看的!他被韩萱用性命为代价给他的信任而感动!而那只小狐狸,平时看着怂,却竟然有如此肝胆,为保护韩萱不惜以身犯险,倒叫人不服不行。 不论是烙印之刑还是灌水之刑,古蝎子都有逼问小狐狸关四脱逃之事,可小狐狸却什么也没说,他这也是为了保护韩萱,因为一但认了,那么消息之源的韩萱,必死无疑。 韩萱见黑心虎脸色缓和了,给黑心虎磕一个头,正要起来和黑心虎再好好说说体己话,突然,黑心虎耳朵一竖,眼里危意大炽,对韩萱打一眼色,飞快的把韩萱有信的那只鞋给她穿好,然后拉韩萱起来,一边大声的道:“百宝丹已经不多了,小狐狸算个什么东西,这救命药总得先给老爷子还有师兄弟们备下吧?!” 韩萱也是个人精,哪有不明白的,当即也边整理衣衫边大声道:“大哥说得在理,可小狐狸也是老爷子吩咐了,不能死的人!没有百宝丹,要出了什么岔子,可咋整?” 黑心虎不耐烦的挥挥手:“就止血散了,你要,就拿去,不要,就请回吧,老子还要睡觉呢!” 话音未落,“眶”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古蝎子出现在门口! “咋的?”古蝎子阴着脸,瞅一眼黑心虎,阴阳怪气的叫道:老大!老子今天踹你的窝心脚,舒不舒服?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记?!妈了个巴子!你心里对小狐狸有气是吧?萱子来找你要点百宝丹,就这么难?” 听得古蝎子这么说,黑心虎心里可安定多了,当即把一个药瓶子往古蝎子面前一递:“老爷子,你看,百宝丹就剩下这么一点了,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细药既是我管,我当然得把老爷子的需要放在头里,除非能再买到,不然这点药,铁定只为老爷子留着,别人不能用!” 古蝎子拿起药瓶,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咋就剩这点了?” 黑心虎谄媚的凑上前,小声提醒:“老爷子,在来北平的火车上,您踹了小狐狸心口一脚,看他伤了肺流血涎,不是叫我又喂了他几次百宝丹?” 古蝎子脸色稍缓,把百宝丹递给韩萱,然后挥挥手,韩萱赶紧捧了药走人。 古蝎子看一眼黑心虎,挤出一个假笑:“老大!你想着我,是好的!可你也别忘了,老子说过,老子还没玩够,小狐狸不能死!至于百宝丹,多大点事!过几天,老子给你整一盒子回来!” 古蝎子想着,内务处理好了,就要去找日本人巴结差事,日本人的钱实在太好赚!日本人有的是能水,请日本人搞些百宝丹,总不难吧,而自己巴巴的上门去找日本人要差事,老脸多少有点挂不住,请日本帮忙找百宝丹,正好做由头呢…… 古蝎子走了,黑心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亏得自己耳力好够机警,韩萱也够镇定,才算是没露出破绽。 可都到这个地步了,老爷子仍对小狐狸如此关心,却大出他的意料。 上房明明熄灯了,可老爷子明显没有睡去,而是支着耳朵在听内院的动静,韩萱那一句:“大哥,小狐狸口鼻呛血,我来拿点百宝丹!”一定是让老爷子听了去,并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来踹他的门了! 老爷子是真的怕小狐狸死了,太便宜了小狐狸,还是老爷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舍不得小狐狸死了? 这,只有天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古蝎子的狗 几天后,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多了一项娱乐,就是逗“狗”玩。 这“狗”,就是志远。 古蝎子是说得出,就做得到,志远真的成了他的一条“狗”。 古蝎子让二棒槌到铁匠铺,给志远打了一副特别的“狗圈”,狗项圈上有锁,钥匙只有一把,挂在古蝎子的腰间,狗绳是一条很长的细铁链子,中间有一个铁环,平时这个铁环挂在门柱高处上的一个铁钩上,等于截短了铁链子,志远只能以门柱为中心,在一米半径范围内活动,但如果有人取下这个铁环,铁链子就长了几倍,够志远拖着铁链子到饭桌边上,伺候古蝎子吃饭,甚至是上炕为古蝎子揉肩按腿。 志远虽是人身,锁在门柱边上时,却必须学狗一样四脚着地,不准站直身子,连睡觉,也得学狗一样趴着睡。 古蝎子等人,兴致来了,要志远学一声狗叫,志远就必须学一声狗叫,要志远作一个揖,志远就必须马上做一个揖,要志远滚一个,志远就得乖乖的滚一个,往往把古蝎子等人看得开心大笑。 志远的一日三餐,必须在狗饭盆里吃,还不许用手,得把脸埋在狗饭盆里,像狗一样吃食。 志远开始时,拼死不从,但没几天,就被“遛”老实了,身上多了不少伤痕,狗窝里的垫子,早上起来看很多时候都湿了一大片,开始还以为是志远尿在了狗窝里,但味道却不臊,“人精”们就知道,这是倔强的小狐狸在晚上偷偷的哭,泪水打湿的。 虽然是“狗”,但因为是古蝎子的“狗”,地位还不低,只有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能逗弄,底下人要敢碰,那是找死。 志远虽然每天都在地上“四脚爬爬”,头脸身上,倒一点都不脏,因为二棒槌最爱给志远这只“狗”洗澡,每回洗完,二棒槌还爱眉开眼笑的向古蝎子夸耀:“老爷子,瞧您的小狗,多干净!”有时夸张到一天洗好几次,甚至是才洗完,只要古蝎子一个错眼不见,志远就又被二棒槌扒光了摁在澡桶里,再一次“洗澡”! 二棒槌只恨没有钥匙能打开志远的狗圈,把志远抱他房里去“洗澡”,狗圈和铁链限定了志远只能在古蝎子的上房,而在上房,再怎么给志远“洗澡”,都得有“分寸”,古蝎子说过,不准他再“碰”志远,他可不敢触古蝎子的霉头,在哈尔滨窝口,二棒槌对志远下手重了些,他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差点没被古蝎子踩爆! 而古蝎子的徒弟们和志远之间的“关系”,在志远变成“狗”之后,特别的彰显。 老大黑心虎,对志远一直脸很黑,好几次在古蝎子不在的时候,把志远的狗饭盆踢翻,然后要志远把地上的狗食给舔吃干净!明显对志远连累他的那一顿暴打还记恨在心。 老二二棒槌,倒是天天眉开眼笑的,能天天给志远洗澡,虽然能做的有限,不能捅只能摸,也够他乐的了。 老三赛潘安,也就随大流偶尔逗弄一下志远,一起乐呵乐呵,倒没怎么为难过志远。赛潘安虽然恨志远将戴莹芳救了害他少了几百大洋,但也佩服志远的勤奋好学,赛潘安自诩是个“文化人”,看不起文盲,对志远凭着一本字典就能自学生字,通读大部头的书籍,他还是很欣赏的,也钦佩志远有“时人莫道蛾眉小,团圆照满天。”的远大志向。 老四烟牙,表面上没什么,但对志远还是不错的,奉古蝎子之命,他给志远张罗“狗服”,他特别为志远在膝盖的位置,在裤管里给缝上了棉垫,好让每天必须四脚爬爬跪在地上的志远,膝盖能得到保护。 每天狗窝里那一滩湿的水渍,烟牙总觉得刺心刺目,这是小狐狸屈辱的泪水,而小狐狸之所以落在老爷子手里,全因自己的一句话,说在浑河堡发现了一个值400大洋的漂亮孩子,烟牙对志远,心里还是感觉愧疚的。 老五韩萱,不用说,是对志远最好的一个,她在畅园找了个特大号的篮子,垫上小棉被,给志远做了个舒适的“狗窝”,让志远在晚上,不用睡在地上。怕铁制的狗圈边缘锋利,划伤皮肉,还用布条,把狗圈包缠妥当。 若没有韩萱,志远简直一天也捱不下去! 韩萱宽慰他、鼓励他,要他忍辱负重,多吃多睡,把身体养好,为逃跑做好准备。 这天,午后的太阳刺眼,而内院里除了蝉鸣声,甚为安静,古蝎子带着徒弟们外出了,只有黑心虎还在内院。 黑心虎在屋里做帐,做到一半,觉得肚子饿了,出了房门,叫了人去做他爱吃的饭菜,正要回房,就看到上房门坎里,小狐狸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黑心虎忍不住就多看了志远一眼,这种情况可是少有的,因为自己对这条“狗”不好,常踢他的饭盆,这条“狗”总是回避他的目光,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巴巴的看着自己。 这一眼,让黑心虎确认,小狐狸确实是有让他过去的意思,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可黑心虎也只是瞟了志远一眼而已,他并不打算过去,他此刻,并没有逗弄或羞辱这条“狗”的心情,虽然今天古蝎子不在,是羞辱志远的大好机会。 黑心虎曾经很多次踢翻志远的狗饭盆,并再在狗食上踩上一脚,然后叫志远把他踩过的狗食全吃下去,羞辱志远还是得避着点古蝎子的,因为这是古蝎子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古蝎子依然每天享受志远的“伺候”,若有谁太过份的欺负小狐狸,老东西的脸上有时会有让人害怕的阴沉,所以黑心虎一直都不敢做得太绝。 何况还碍着个韩萱。 如果不是因为给面子韩萱,黑心虎有一万种办法把志远给阴了,而不仅仅只是踢他的狗饭盆了。 黑心虎才挑起自己房间的门帘,上房那边传来“汪——”的一声狗叫。上房除了志远,没有别的“狗”。 “狗”说人话是要挨打的,所在明面上,志远只能“汪”! 黑心虎再度回头,他看到志远眼里满满的乞求和期待。 这只“狗”,今天怎么了,想找死也不用这么急吧。 这里头,一定有缘故。 黑心虎只所以是黑心虎,就是他黑心、细心,也有耐心。 黑心虎走到了志远的面前。 “有屁快放!” 黑心虎居高临下的瞄着像狗一样跪坐在地上的志远,一脸的不耐烦。 志远看了内院一眼,作为一只“看门狗”,内院的动静一直在他的眼里,是否安全他是心中有数的。但他仍要再确认一下,这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黑心虎,他下来说的话,若被人听了去,黑心虎所受的连累可就大了去了。 “大哥,老爷子昨晚和二哥在屋里商量事情,他们避着我,可我还是听到了一点,似乎和戴家有关!” “哦?”黑心虎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翻腾开了,这几天,老爷子确乎和二棒槌走得很近,估计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像以前那样交给他这个大徒弟,而是交给了二棒槌去做了。 志远再度看了门外一眼,然后跪着直起上身,仰头对黑心虎乞求道:“大哥,求大哥给戴家报个信,提醒戴家小心,我怕他们还是要害我的老师!” 确实有这种可能,黑心虎心里一动,脸上却在冷笑:“滚犊子!戴家有钱有势,用得着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黑心虎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在门坎上坐下来,眼神阴狠的死盯着志远:“叫老子给戴家送信?要是老子鬼迷心窍真的去做了,到时老爷子察觉了,还不要了我的命?你这是想挑动老爷子和我内讧,你好坐收渔人之利!想得倒挺美,你当老子是傻瓜?” 志远倒一点都不在乎黑心虎的态度,双手在胸前合掌成拳继续哀求:“大哥!求你了!求大哥救救我的老师,我绝无私心,我算什么,我现在,只不过是那个烂人的一条狗,没几个月的命了,可我的老师,曾经救过很多穷苦人的性命,是个好人、大善人!戴家里头有内鬼,戴家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日本人失了一手,一定不会罢休,我真的怕戴老师被人暗算了。” 志远说完,意味深长看黑心虎一眼,给出他最诚挚的建议:“大哥,别自己拘束自己,想离开老东西,并不一定要等手里有了《五色鹦鹉图》之类的东西才去做,戴家善名远播,救下戴家,也是大功德一件,一样可以扬名立万!” 志远话音未落,黑心虎已经出手如电,扣住了志远的咽喉! 黑心虎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 小狐狸的话,是在鼓动自己离开老爷子,并借戴家这事,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之前自己计划的用送还《五色鹦鹉图》来扬名的局中局,韩萱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这只小狐狸! 黑心虎在心里,把韩萱问候了一万遍!女人就是不能共谋大事的东西!这么要紧的事,她竟然告诉外人——这只小狐狸!稍有差池,他黑心虎还不被古蝎子把脑袋给摘了啊,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她可有想过,这么做,随时会害死他黑心虎! 那个韩萱,被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啊,竟然连这事都和这臭小子说。 志远被黑心虎掐得呼吸困难,本能的伸手要去拉扯黑心虎掐着他脖子的手,但手举起一半,就又主动的垂下了。眼神里没有半点怨恨之意。 这让黑心虎心有所感,掐着志远脖子的手,松开了。 志远边喘着气,边又看了内院一眼,确认没危险,才对黑心虎表明心迹:“大哥!我把姐,当自己人,姐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我也把你,真的当大哥!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安全,但我真的没有害大哥的心!只求大哥,想法儿,救救我的老师!” 黑心虎没有说话,他好多次踢翻了这小子的狗饭盆,逼他吃自己踩踏过的狗食,这小子要是想对他黑心虎使坏,还真的不用等到今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勉力救师 黑心虎瞟志远一眼,冷笑道:“且不说戴家是不是真的有危险,就算真的有,你求我做什么?你既然有本事把萱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咋不叫她去报信?” 志远快急哭了:“我怎么没叫?可姐说她答应过你,再不去戴家报信、再不报官!我和她说,咱不报官,不把畅园和古成义给捅出去,只叫戴家多加小心,可她还是不肯,说怕你心里不得劲儿,说大哥担了天大的干系,不能让大哥坐蜡,我怎么说,她都不肯听我的,所以我才求大哥!” 黑心虎哼了一声,心里对韩萱的愤恨减了不少,这个妹子,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大哥的,自己人就是自己人,韩萱怕他坐蜡,不肯听这小狐狸的唆摆,韩萱尚且不肯去做的事,他就更不可能去惹那个麻烦了。 黑心虎压根就没想过要替志远去戴家报警,倒是心如电转的在想,如果小狐狸向古蝎子告发自己有离开古蝎子之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推诿,才能全身而退! 黑心虎站了起来,志远见他要走,大急,拉着黑心虎的裤脚:“大哥!我知道,大哥很讲道义,不肯坏那只老蝎子,可是,老蝎子那么狠毒,大哥不忍心坏他,难道就忍心看着我的老师,那样一个无辜的好人,死在他手里吗?” 黑心一脸的冷漠:“就凭你听到的只言片语,你能断定老爷子要对戴家下手?你凭啥要老子冒险来帮你,老子欠你的?再说了,戴家那位大小姐,死不死,关老子屁事!她是你的老师,又不是老子的!你以为老子是谁?善男信女?少大哥大哥的套近乎,别忘了,老子是老爷子的大徒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志远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当黑心虎抬腿一踹,把揪着他裤脚的志远踹开时,志远气哭了,眼泪叭嗒叭嗒的往下掉。 看到志远哭了,黑心虎感觉心里很爽,他突然有点明白古蝎子为什么明明宠小狐狸宠上了天,却又老爱把小狐狸往死里整了,原来欺负这只小狐狸的感觉,真得很爽! 黑心虎跨出了上房,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又走回志远身边,在志远身边蹲了下来,态度比刚才和气了好些:“小狐狸,你刚才说啥?你说你没几个月的命了?这啥意思?” 志远气呼呼白了黑心虎一眼:“老蝎子已经给我吃过两次红毛丹了!” 然后伸手抹一抹眼泪,明白眼前这只黑心虎任凭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帮自己去救戴老师,志远心里,满是恨意。 志远瞪着黑心虎,脸上挂出了嘲讽的冷笑:“大爷!以后想踢我的饭盆了,随便踢,用不着挑老东西不在的时候,红毛丹都已经上了,就是老东西已经铁了心,再不会发神经拿我当儿子,我已经绝无翻盘的可能,我就是老东西的一条狗,再不可能是古方平!” 黑心虎眼里不见波澜,心里却是一突!这臭小子,倒是个明白人!难怪前天韩萱一再给他打眼色,意思是想找机会密谈,只是他当时心里还恼着韩萱,故意装着没看见,不给她密谈的机会,如果没猜错,一定是韩萱发现了老爷子开始给小狐狸吃红毛丹了,着急想和他商量怎么应对。 黑心虎起身出门,走到自己屋子门前,又回头再看了一眼上房门坎里的那只“狗”,这只小狐狸,自身不保,却还在忧心戴莹芳的安危,不为自己就要烂臭而死而求别人搭救,只一门心思的求别人去救他的老师,这小子身上,还真有些东西,让人钦佩! 第二天,古蝎子一早又带着徒弟们外出了,午饭的时候,饭天和蚕头一起,给志远的狗饭盆里,添狗食。 韩萱和黑心虎,都不肯给戴家送信示警,志远思虑再三,决定冒险说服饭头去给戴家送信,这里头当然有极大的风险,一方面是和饭头交情不深,饭头是否值得信任还没考验过,另一方面饭头虽然每天上午能外出采买,但他的才干、胆识和黑心虎韩萱是没得比的,能否完成使命还真不好说,没吃着羊肉倒惹一身骚的可能性极大。 志远和饭头老陈打个眼色,饭头却看了蚕头一眼,蚕头老古看看两人,说声:“我帮狗爷倒马桶去。”说着就提了马桶走开了。 志远现在再不是小六爷了,虽然是条“狗”,但他是古蝎子“狗”,所以还是“爷”,下人得叫他“狗爷”! 这简直太顺当了,这么容易就有一个和饭头说体己话的机会,志远都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饭头脸上倒比蚕头还紧张,等蚕头走远了,饭头边往狗饭盆里加吃的,边小声道:“小六爷!可了不得了,昨天我给小六爷倒吐的东西的时候,叫老古看到了!” “啊?”志远大吃一惊! 古蝎子第一次给志远吃红毛丹时,是几天前的一个早上,哄志远说是治伤的药,叫志远吞下去,志远见那药丸暗红色,带金属光泽,同时闻到一股子类似大蒜的味道,与韩萱所说的红毛丹的特征相符,不肯吃,可是在古蝎子手里哪有他的好,那药丸古蝎子用些水化开,亲自硬给志远灌了下去。 等古蝎子带着徒弟们出了门,志远悄悄的扣喉,把早饭带那些药吐在饭盆里,韩萱一直防着古蝎子对志远用红毛丹,不但早早的告诉了志远红毛丹的气味模样,还教会志远如何扣喉。并告诉志远,如果古蝎子人在,千万别扣,那样只会让古蝎子变本加厉。 可吐出来的东西的处理却是个难题,要被人知道他吐了,告诉古蝎子,那可绝没有他的好。 饭头冒险帮志远处理呕吐物,他管厨房,给志远送饭洗饭盆都是职内的事,呕吐物有个烦就是气味大,而且红毛丹有种独有的大蒜味,第一次饭头顺利的帮志远倒掉了吐出来的东西,但昨天就没那么幸运了,蚕头老古闻着味不对,在厨房饭头准备将东西倒进污水道用水冲走之前,抓住了饭头的手! 蚕头看了看饭盆,脸色明显变了几变,但什么都没说,就松了手,然后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害得饭头一宿没睡好,也不敢问。 “陈叔,您别自己儿吓自己儿。”志远强自镇定,安慰饭头道:“如果古叔瞧出了门道,或是他想邀功上报,这会子,咱根本就没机会还在这里说体己话!早就被该打死的打死,该关起来的关起来了。” “那咋办?”饭头不免惊惶,对志远道:“老古肯定是瞧科了的!蚕房给蚕用红毛丹用得多了,那股子大蒜味,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 待蚕头提着洗刷干净的马桶回来,志远双目湛湛,看着蚕头:“古叔,昨儿,您瞧见陈叔倒的东西了?” 蚕头的身子一僵,就继续把马桶在门柱后放好,然后转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志远:“昨儿?昨儿我什么都没看见!倒是那天,老爷子把我一脚踹撞在墙上,我脑袋爆了缸时,我看到,是狗爷,拦着老爷子不让他打我,我看到,是狗爷,从后背上,抽了块纱布,给我按在头上止血……” 三人一阵子沉默,只听到饭头瘫坐在地,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的喘息声…… 志远很是感动,也很是感慨,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习惯性的仁心善举,竟然在最艰难的时候,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有担当的朋友! 这一晚,黑心虎他们,傍晚时就回到了畅园,而古蝎子和二棒槌,却是过了半夜,才回到畅园。 志远趴在“狗窝”里装睡,古蝎子进门时,志远闻到古蝎子身上,有好大一股子怪味,似乎是烟熏过后的焦臭味。 古蝎子和二棒槌的兴致却很高,各自先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就着在外头买好的酱猪耳卤牛肉等肉食,在古蝎子的上房里,喝起了酒。 两人小声说大声笑,兴高采烈,似乎在庆祝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又有大笔的洋钱,即将到手! 志远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已经说服的饭头,在明天外出买菜时,给戴家投寄一封信,让戴家小心内鬼,小心别人的暗算。 志远只希望,他的努力,还来得及警示戴家,让他的戴老师,躲过劫难。 到酒足饭饱,古蝎子打发了二棒槌,因兴奋一时无法入睡,就毫不客气的把“睡”在狗窝里的志远给拎了起来,要志远给他捶腿按摩。 志远捶着捶着,就发现不对劲,以前,把古蝎子伺候舒服了,古蝎子会发困,很多时候是捶着捶着,古蝎子就睡着了,可今天,古蝎子的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贼亮,总在他身上瞟来瞟去,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仿佛他是一道美味的点心,看得他心慌意乱。 志远再不敢和古蝎子有眼神接触,赶紧低下头避开古蝎子那火辣辣的目光,这一低头不要紧,他看到古蝎子的胯下,不知什么时候,那根东西已经高高竖起,把古蝎子穿着的裤衩都顶起绷紧,像在那里撑起了一把伞! 志远心惊了!坏了,这个烂人,酒足饭饱,饱暖思,这是对他起了淫心了! 正在给古蝎子捶着大腿的志远,第一时间就往古蝎子的脚部挪,得离古蝎子远点!再不能捶大腿了,给古蝎子按脚会安全点。 倚被靠坐着的古蝎子,嘴边挂着坏笑,志远的惊惶全在他眼里,志远才开始移动,他就突然伸手抓住了志远的胳膊,用力一拉,志远就整个人飞起来,撞在了古蝎子的怀里。 志远有点被撞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古蝎子窝在怀里,跟着就是一张喷着酒气的嘴,在他脸上乱亲,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底下,在他身上乱摸。 志远拼命挣扎,好不容易避开了古蝎子的嘴,愤然叫道:“你说过不搞我的,说话就这么不算话?别让我看不起你?!” 古蝎子一声冷笑:“老子说话不算话?是又咋滴?谁先说话不算话的?谁说话不算话更多?妈了个巴子的!你还发过誓说你会守规矩,会孝敬我,会听我的话呢,结果呢?连给官府通风报信,借刀杀人这种狠招,都被你用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恨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众徒弟看到志远身上穿着老爷子的衣服,却又行动敏捷,不像被老爷子捅过,而志远的狗窝,平时垫的那张小被子,被晾在了院子里,而狗窝里垫的,是老爷子的一张俄国货的花洋毯。众徒弟各个暗暗惊心,怕志远再次翻盘,没人敢造次,原本早上总会逗弄志远一番,比如要志远学狗叫、打滚、作揖之类的,这一天,没人敢多那个事。 吃罢早饭,古蝎子要出门会客,赛潘安和韩萱化妆成一对夫妻跟着,二棒槌则化妆成下人的模样,负责赶车。黑心虎要进城办事,也同车进城。 志远坐在上房的门槛里,一双眼时时的瞟着院门,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紧张死了。 昨天,他说服了饭头陈叔去给戴家送信,警示戴家小心内鬼,小心日本人的暗算,特别叮嘱饭头,打听清楚戴家的地址,写清是戴莹芳收,贴足邮票,然后把信投在邮筒里,这样虽然可能要两天左右信才能到戴老师手中,但比较安全,志远怕戴家附近有人监视,而饭头又不是黑心虎、韩萱那样的料,没那个胆识和才干,直接给戴家投信志远怕出差错,饭头也有家小,志远不敢让他太过冒险。 可早起右眼就一个劲的跳,心神不宁的,捱到上午十点多,饭头还没买菜回来,志远越想越怕,内院门禁上的人也能看到上房的动静,志远真怕他和蚕头饭头的交情被门禁上的人瞧科了,报给古蝎子,如果饭头写信寄信被古蝎子的人抓了个现行,那就不但是自己得死,还连累饭头和他的一家子,都得死翘翘了。 志远盼啊盼的,内院门忽然一开,可进来的,不是饭头陈叔,而是黑心虎! 黑心虎进了内院,本来是要回自己的屋子的,可突然转头看了上房一眼,然后转身,向志远走来。 志远一看不好,那个黑面神,又要趁古蝎子不在,来消遣自己,踢自己的饭盆了! 狗饭盆里还有半盆子米粥,早上饭头给他盆里添了一大勺米粥,而韩萱给了他一个馒头。 早起伺候古蝎子吃早饭,古蝎子走后,志远才能吃饭,他把馒头吃了,却因心里有事,一直盯着院门,粥忘记吃了。 志远赶紧用脚,把饭盆悄悄踢到墙边角落里,只巴望黑心虎别注意到。如果让那黑面神又把饭盆踢翻了,再逼着自己把洒在地上的粥舔吃干净,那就又是一场屈辱。 黑心虎跨进了门,手里拿着一卷报纸,脸上冷冰冰的。 志远双膝着地,像狗那样的跪坐着,姿势标准,之前有试过用屁股坐着,被黑心虎当是由头,说他是狗却学人坐,在他脑袋上敲了几个爆栗。 黑心虎看着志远,眼神冰冷中带着复杂情绪,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志远说。 沉默了好一会,黑心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走向角落里的饭盘。 志远心一沉,坏了!可也没办法,黑心虎不是他能相抗的。 黑心虎并没有像以往那,把狗饭盆踢翻把粥洒一地,然后在边上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志远把粥全舔吃干净,而是蹲下,拿起了饭盆,然后,把饭盆移近志远,移到志远虽被铁链限定,也能够得着的地方,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这把志远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个黑面神,今天是怎么了?看古蝎子把洋毛毯给他垫在了狗窝子里,怕自己又会是古方平了,来讨自己的好? 不,不可能!志远立即就否定了这想法,因为这不是别人,是心高气傲的黑心虎! 捱到快十一点,志远终于见到饭头,从外面买菜回到了内院。饭头只敢向上房看了一眼,就抬着买来的菜,进了内厨房。 志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分明看到,饭头的脸上没有一丝儿笑意,虽然没哭,可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志远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心急如焚,也只能干等着,等到饭头,给在内院的黑心虎和烟牙送了饭菜,终于到上房来,给他添“狗食”了。 饭头蹲在志远面前,低着头,边给志远添吃的,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第一句就是:“小六爷,大爷和四爷都在内院呢,你千万绷住了,别叫,别哭,要当没事一样。” 然后第二句就是:“信我没寄!咱们,怕是晚了一步,昨晚,戴家失火,我装着路过去看了看,戴家烧得厉害了,昨晚那么大的雨浇过,今天还在冒烟!” “人呢?我老师,她怎么样了?”志远心知凶多吉少,可还是忍不住急急的问。 饭头道:“我没敢在戴家巷多呆,听得人说,是昨晚上半夜起的火,伤的人都送边上的医院了,我去医院那里打听,听得说戴家小姐和姑爷,都烧成炭了,根本就没送到医院,送医院的是戴家老爷子戴立德,戴老爷子也有烧伤,伤不重,本不致命,但可能老爷子受不了女儿女婿死得这么惨,心病犯了,今天早上,死在医院了。还听得人说,戴家的这场火,今早都上报了,我就去买了份报纸看,报上说,最先起火的,是戴家小姐住的小姐楼,整个都烧塌了…… 志远瘫在了地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屋顶,没哭出声,也没叫,连饭头是啥时走的,他都不知道。 只有眼泪,在不住的流, 戴老师,就这么死了! 和戴莹芳在一起的一幕幕,就像拉洋片一样,又浮现在了眼前: 漂亮的女教师,看到志远左肘上有擦痕一大片,二话不说,从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绣花的绸帕,展开叠成条,就要给志远包扎。志远阻止,因为他知道有钱人的东西都精贵着呢。 “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那女老师仿佛能看透他,然后温言道:“把手给我!” 一个,胳膊上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但她却不肯放弃,要把伤了脚的志远,抱回办公室去给他治疗,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大气,但总又用力把志远的身子往上抬了抬,抬回原来横抱的高度,然后继续走!边走,边喘,边说:“不行,你要下地走路了,伤处会充血的!我没事,你又不重!” 在第一次见面分别时,她把她的钢笔、最新的《学生字典》,还有一本唐诗宋词精选,送给志远,带着爱怜,很认真的对志远说:“老师答应你,不去你家了,你也要答应老师,不论多难,都要坚持学习,不要放弃你的理想,将来做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 好人为什么命不长?! 志远闭起了眼睛,他想睡,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等他醒来,戴老师还好好的活着。 可这,并不是梦! 志远突然抽筋似的身子一震,呼的就坐了起来——他想起,昨晚古蝎子和二棒槌后半夜才回来,而古蝎子进上房门时,志远闻到古蝎子身上,有好大一股子怪味,似乎是烟熏过后的焦臭味! 是古蝎子!这个为了钱,舔日本人洋腚的王八蛋! 志远只感觉憋气憋得胸膛就像要炸开一样! 再忍不住,倒在地上,翻转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嗷嗷痛哭! 他恨! 恨古蝎子二棒槌的残忍,戴老师心地善良,救人无数,花容月貌,花样的年华,却死得如此之惨,烧成了焦炭! 恨古蝎子背后的日本人,天良丧尽,为了让他们的人掌握戴家的电灯公司,一而再的买凶杀人! 恨自己无能!上天给了他机会,他听到了古蝎子和二棒槌谈及戴家,可他却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求爷爷拜奶奶,不论是黑心虎还韩萱,都不肯听他的,他无法说服他们去给戴家送信示警。 恨黑心虎,甚至是恨他一直亲爱的韩萱,恨他们的冷漠,恨他们见死不救! 他终于知道黑心虎今天为什么不踢他的饭盆了,还好心的怕他够不着饭盆,把饭盆挪在了他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是黑心虎心里有愧!黑心虎中午进门时,手里拿着的,是今天的报纸! 上房有动静,立即就有人报给了黑心虎。 其实就算没人来报,以黑心虎的耳力,早就听到了。 有人来报,黑心虎作为“大爷”,自然要看视处理。 黑心虎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走进了上房,瞅着在地上哭泣的志远,冷冷的问了一句“在地上撒泼打滚,这是咋了?” 志远抬起了头,那眼神中的愤恨和狠厉,看得黑心虎心里都一寒。 志远红着一双野兽一般的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大爷,今天的报纸,可好看?” 黑心虎没有说话,嘴角却不自控的抽了抽。 这既是志远戳中了他的痛处,也是志远露出了破绽——志远人在内院,他怎么知道了今天报纸上刊登的那事?虽然志远说得隐晦,没有点明,但黑心虎已经敏感的感觉到了,在韩萱不在的情况下,还有人给这只小狐狸通消息,内院里有内鬼! “大爷,今儿,你怎么不踢我的饭盆了?啊?”志远忽然笑了。 志远脸上泪痕未干,笑得又邪,这笑,看得黑心虎感觉后背都冷飕飕的。 志远的眼中,忽然凶光暴涨,怪叫一声:“你倒是踢啊!”说着,冲身而起,操起饭盆,撒气似的狠狠的砸向墙壁。 “砰——哗啦”饭盆碎了,粥、还有之前饭头给他添的饭菜,溅得到处都是。 黑心虎冷冷的看志远一眼:“少来,老子不是你的出气桶!谁欠你的似的!” 黑心虎说完,瞟了门外一眼,然后对志远道:“敢对老子撒野,这顿打先记下,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是看那个人的面子!你整了这么个动静,自己儿好好想想,晚上怎么和老爷子交待吧,别顾着自己痛快,你连累的人,还少?!” 黑心虎的话,像兜头一盆冷水,把志远的狂燥,冷却了很多。 饭头在厨房,竖着耳朵听动静,都不敢伸头出来看,心跳得那个快,就像要从心腔子里跳出来似的——这个小六爷,叫了他别哭别叫,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作死啊!你作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啊,我可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正自惴惴不安,听到外头有人呼唤,那是黑心虎在叫他和蚕头,进上房给志远收拾残局。 黑心虎吩咐二人:“把上房收拾干净,给狗爷再拿个狗饭盆,重新给他做点吃的。” 黑心虎又看了志远一眼,志远跌坐在地,眼神有些呆滞,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狂燥和邪气,黑心虎相信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并已经把自己刚才说的好话,听进去了,这是只聪明的小狐狸! 等黑心虎回了房,饭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志远:“小六爷……” 志远忍着悲痛,安慰饭头:“陈叔,放心吧,我自有说法,决不会累你……” 自己没本事,怨别人,有用?有理?何况是连累别人! 黑心虎说得对,确实,他连累的人,太多了,他再不想有一个朋友,为自己坐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共戴天 这天下午,韩萱和赛潘安,先回了畅园。 韩萱抓紧古蝎子不在的机会,找了个借口,去找黑心虎,在黑心虎因受志远的告发信连累,受了古蝎子一顿狠削之后,黑心虎一直没有好脸子给她瞧,不肯和她私会,韩萱真的担心,担心黑心虎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和她“恩断义绝”,虽不会害她,但也再不肯帮她了。 没有黑心虎的帮忙,或是没有黑心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通融,她想带志远跑,几乎就没有可能! 韩萱已借古蝎子某晚在她屋里睡她的机会,冒着生命危险,把古蝎子平时不离身挂在腰间的狗圈钥匙,给印了模,并利用在外头“办事”的机会,复制了一条钥匙,志远已经被强喂了两次红毛丹,虽然她教了志远扣喉,可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能扣出来,更别说是第一时间扣出来了,韩萱是天天心急如焚,她知道要带志远逃就得快,不然,中毒深了,人救出去,也没有几个月的命! 幸好,这一次,黑心虎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戴家惨案真的把黑心虎震动到了,不但戴家的结局让他痛心,电灯公司最终还是落入了日本人的控制,这让他感觉沮丧,他开始后悔没听志远的话,志远确实没说错,离开古蝎子,扬名立万,并不一定要手里有《五色鹦鹉图》那样的东西,本来,他可以拯救戴家,拯救电灯公司,成为一个民族英雄! 从黑心虎房里出来,韩萱赶紧去找志远。 才走到上房门口,内院的门禁外面已经有响动,车响马嘶,韩萱心知,是古蝎子和二棒槌回来了。 时间紧迫,韩萱进了上房,在志远面前蹲下,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句:“大哥让你,把你今天闹的那场热闹,推在他身上,就说以为他又要踢你饭盆了,所以你发了火。” 古蝎子马上就要进院子了,按理韩萱说完应该即刻离开志远,可她看到志远的神情不对,志远冷冰冰的白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开了! “听到没?!”韩萱急了。 志远气呼呼的:“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更不用那个黑面神管,你们又没欠我的!” 韩萱听了心里直叫苦!在志远求她出面请黑心虎给韩家送信时,韩萱就呛过他一句:“凭啥要大哥去冒那个险?人家欠你的?” 韩萱心里委曲,这小祖宗,为着戴莹芳的死,下午对着黑心虎发脾气,现在竟然连她都恨上了,难为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做了这么多!还难得黑心虎主动替他想好了借口,不惜把事故往自己身上揽,这小子,在这节骨眼上发哪门子的脾气!真是不识好人心! 时间紧迫,不容开导,韩萱用力握了握志远的胳膊,低喝一声:“听话!”,然后立即起身离开。 古蝎子进了上房,满心以为昨晚对小狐狸那么疼爱,小狐狸见了自己,一定会屁颠屁颠的主动上来伺候,可进门时就发现,小狐狸神色不对,自己换衣服他也不上来伺候。 古蝎子边换衣服,边瞟了志远一眼:“咋啦?脸拉得那么长,像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志远没吱声。 这时,徒弟们都进到上房,围在饭桌边上,准备陪古蝎子吃晚饭,古蝎子在主位上坐下,狠狠的瞪志远一眼:“还不过来伺候?” 志远这才慢慢起身,走向饭桌。 二棒槌上前,在古蝎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古蝎子听完,斜着志远冷笑道:“哟,出息了啊,都敢在我房里摔东西了,把饭盆都砸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韩萱瞟了二棒槌一眼,刚才黑心虎和她密谈时就说了,老爷子最近防他防得厉害,门禁上已有二棒槌的人安插进来,时刻密切监视着内外,叫她小心。 志远还是没吱声。 “老子问你话!”古蝎子放下脸,声音充满了压迫感。 志远抬起眼,眼里满是愤恨和委曲:“老爷子强喂我吃的药,太补,我受不住那药的燥热,不发泄下,我怕我要爆了。” 古蝎子一愣,小狐狸这是知道自己强喂他吃的是红毛丹了?他是真的知道,还是猜的?如果是猜的,倒是装糊涂不认的好,这只小狐狸的服侍,太舒服,不,不是服侍,是和这小子在一起父慈子孝的时间没多少了,太珍贵,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既是不舒服,就不用你伺候了,回狗窝歇着去吧。”古蝎子难得的宽容。 黑心虎瞟了志远一眼,他没想到,他给出的由头,这小子竟然不用! 然后看一眼韩萱,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只小狐狸,这是不肯领情,真的生气了。 这一晚,古蝎子没睡好,都下半夜了,还是无法入睡,因为,他的小狐狸,一晚都没睡,已经几个时辰了,就那么坐在门坎里,看着外头的月亮,几乎没动过。 古蝎子忍不住了,干脆下床,也不点灯,直接走到门边,轻轻踢了踢志远的屁股:“妈了个巴子,你今儿咋了,一个晚上在这里‘天狗望月’,你就不累?” 古蝎子说着,在志远身前的门坎上坐下来,这晚月光明亮,他又是一双练过的夜眼,分明看到,小狐狸脸上,泪痕未干。 “小狐狸,你怎么哭了?哭啥?”古蝎子问。 志远轻轻的斜了这个无恶不作、害死他老师的人,然后把脸扭一边,不理古蝎子。 古蝎子最看不得志远的这个样子,伸手掐着志远的脖子:“老子问你话!”语气中充满压迫感,志远再不回话,他手上就要用力了。 志远愤恨的白他一眼:“你管我?我都要烂臭而死了,想干啥干啥!别瞪眼睛,死猪不怕开水烫,打也好、杀也好,叫二棒槌来压我也好,我不怕你!” 古蝎子掐着志远的手松了,从“掐”改成在志远脖子侧面轻轻抚摸:“你这是说,老子给你吃的‘补药’,是红毛丹?这是你猜的,还是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别人告诉?别忘了我是小狐狸,不论是过目还是过耳,都能不忘!”志远冷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再不会让朋友受自己的连累:“红毛丹,老爷子用来让在各大城市当叫花子的‘蚕’,在冬天能光着身子饮冰卧雪,帮你赚老鼻子钱的‘神药’,这东西服下后,渐次会有‘五候’出现,胃口大开,精神爽,补身壮阳是一候,气下颜色和悦,是二候,头面身痒搔是三候;策策恶风是四候;厌厌欲寐是五候,然后就是舌缩入喉,痈疮陷背,脊肉烂溃,头痛欲裂,腰痛欲折,腹胀欲决,心痛如刺,最终在浑身烂臭中死去。这还是听你说的呢!昨天,三哥称我面如桃花,唇赛涂朱,比那名画上的美人还漂亮,今天,我特能吃,才吃完,就又想吃,这正是一候的症状,你敢说,你喂我的东西,不是红毛丹?” “切,说半天,这是你猜的!你怎么知道你猜的就对?” 古蝎子本能的不想承认,他还想和志远再多玩几天“父慈子孝”呢! 志远不屑的白他一眼,毫不掩饰的撇了撇嘴:“敢做不敢认,别让我瞧不起你!” 古蝎子两眼一瞪:“谁说老子敢做不敢认了?我有说那不是红毛丹吗?” 志远听了一呆,然后就扭开了脸,脸上一热,是眼泪又下来了。 志远没见过红毛丹,韩萱也只是根据他的描述,推定古蝎子给他吃的是红毛丹,志远还心存侥幸,希望古蝎子给他吃的,不是红毛丹。 这眼泪,既是为自己已经坐实吃了红毛丹而悲痛,也是为了古蝎子竟然真的舍得给自己吃红毛丹而难过,他在心里一直当古蝎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到此时,志远才明白,原来在他心底,竟然是希望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古蝎子,能待他和别人不一样,真心疼他,不让他死。 是什么时候,这个无恶不作的烂人,竟然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看到志远的动静,古蝎子知道他又让小狐狸给耍了,敢情这小子并不肯定自己吃的是红毛丹,这下倒好,由自己亲口承认了。 看到志远哭了,古蝎子好久没说话,只感觉,心,很痛很痛。 古蝎子突然伸手,迫不及待的把志远抱在了怀里,抱得死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了,上一次,是十多年前,他在康平的儿子死了,他抱着他的尸体时。 志远在古蝎子的怀里拼命挣扎,这老蝎子,已经给他吃了红毛丹,昨晚却还为他遮风挡雨,惺惺作态,他只觉得比吃了只苍蝇还恶心! “放开我!”志远脸红耳赤的叫道:“红毛丹都给我吃了两次了,还这么着,有意思吗?!” 古蝎子松开了手,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伤痛:“是三次了…… ” 三次?志远更气。也就是有一次是在自己不知道、不清醒时被灌服的,那一次,没有扣喉! 志远气呼呼、恶狠狠的剜着古蝎子。 这让古蝎子渐渐回到了现实,妈了个巴子的!干嘛要对这小子心怀愧疚?是这小子对自己不起,凡敢和他古蝎子过不去的人,只要落在他手里,就没有人能得好死,更别说活命了! 古蝎子讥讽的拍拍志远的脸:“那,你有何打算?” 然后装腔作势的看看左右:“我是不是得叫人把这里全用棉垫包起来,防止你一头撞死啊?” 志远冷冷的:“不!不用那么麻烦!” “麻烦也得包啊,你要一头撞死了,可咋整?你发过誓,不听我的话,就要在我面前烂臭而死的!”古蝎子得意洋洋。 “我不会自杀!”志远说得斩钉截铁:“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到全身烂臭而死的那一天!” “为啥?”古蝎子不明白:“你就那么怕死?” “不是!”志远竟然微笑了:“我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啥?你说反了吧?”古蝎子看着志远,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这小狐狸气傻了? “没反!”志远笑得又残酷又邪气:“我烂了臭了,你很开心是不?可我知道,你也很心疼!因为,你对我,是真心!我要你,好好的为我痛一痛!” 古蝎子心里那唯一为志远留着的柔软的地方,像被人用刀子狠扎了一下。 嘴上却还嘴硬:“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老子还心疼你?你可真是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志远自信一笑,往狗窝里一滚,闭上眼睛睡觉,再不理古蝎子。 古晚子被志远那笑里的自信气到了,也被心里那种刺痛吓到了。 过了半晌,站起来,踢了踢用来做狗窝的大篮子,声音带着伤感:“小狐狸,你做错了事,就得罚!但你是我的儿子,除了老子,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虽然最后是烂臭而死,但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 志远睁开了眼,声音也带着伤感:“儿子?谢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和你,就像水和油,你怎么搅和,都永远混不到一块去,我们注定做不成父子,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逃出牢笼 次日,古蝎子又带着二棒槌、赛潘安和韩萱化妆进城,到日本总商会会长山本的私邸,名为出席午宴,实则领取火烧戴家的奖赏,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在日本人那领到什么新差事,和日本人“合作”,来钱又多又快,古蝎子有心把以前的旧营生全部放弃,以后专为日本人做事。 山本的书房里,山本和古蝎子,正相谈甚欢,忽然有个年轻人走进房间,在山本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年轻人退出后,古蝎子就见山本脸上似乎不那么高兴了。 “古商”,山本不客气的质问:“你让你的人,接近电灯公司的戴经理,是什么意思?你明知,戴经理,是我们的人!” “戴经理?就那个戴立德的侄子?没有啊!”古蝎子是真的不知道。 山本不信任的盯着古蝎子:“外面车里,你带来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曾经跟戴经理上过床,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今天正好戴先生来找我,他认出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和他交往了几天,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古蝎子心里一沉,看样子山本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他带来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韩萱。 韩萱到北平后只有几天是脱离他的掌控的,那时他已经在报上知道顺天在找他古成义,他不方便出面太多,戴莹芳绑架局的消息刺探等活计,全部是黑心虎在安排。 古蝎子陪笑道:“山本先生别误会,这肯定,是上个月的事吧?按您吩咐的,我对我的手下人,透露得很少,所以手下人只知《五色鹦鹉图》,并不知道电灯公司才是咱们的真正目的,而戴经理的真实身份,他们就更不知道了。而要绑架戴莹芳,就必然先要对戴家进行刺探,我的这个女徒弟,擅长以迷人,她接近戴经理,是为绑票而刺探戴家底细。” 山本被古蝎子说服了,而古蝎子却心知,没那么简单,因为不论是黑心虎还是韩萱,都没提起这档子事,这里头有鬼! 自打黑心虎表明心迹,不想为日本人做事,古蝎子就开始把黑心虎边缘化,而把二棒槌提了上来当主力,而他也已经听二棒槌说过,黑心虎有私下打听,自己带烟牙二棒槌他们来北平出货时,都和哪些日本人有过接触。 古蝎子知道,自己和黑心虎说戴莹芳局背后的老板,不是日本人,黑心虎根本就不信。 而韩萱这事说明,黑心虎竟然胆敢一直在背后,悄悄的查他和日本人之间的事! 那只黑心虎,这是想造反呢! 古蝎子暗里咬牙! 下午的时候,韩萱独自一人回到了畅园。 进内院时,韩萱对门禁上把门的人说:“老爷子吩咐,叫我回来带上小狐狸去见他,你们赶紧给我备黑帘子车,老爷子吩咐,不能让小狐狸认得窝口方位!” 门禁上的禁头面有难色:“五姑娘!老爷子可是特特的吩咐过,狗爷绝对不能出内院! 韩萱狠狠的瞪他一眼:“要不是有老爷子这吩咐,还用得着巴巴的叫我回来带他出去?”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条钥匙,在禁头面前晃了晃:“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老爷子腰上挂的钥匙,开小狐狸脖子上狗圈那把锁的!还不快去给老娘备车,要误了老爷子的事,看我不窝心脚踹死你!” 禁头看了看那钥匙,赶紧哈了哈腰:“五姑娘息怒!有钥匙就成,我这就去叫人给你备车!” 门禁里有个二棒槌安插的人,二棒槌最紧张就是志远,下了死令要他看好“狗爷”,绝不能让“狗爷”踏出内院一步。 那二棒槌的人不敢明面上得罪韩萱,悄悄拉了禁头到一边道:“头儿!这可是大事,大爷和四爷在呢,还是请大爷过来看看,妥当些。” 韩萱耳力好,半听半猜,已了然于胸,柳眉一竖,骂道:“要叫大爷赶紧去叫,你他娘的在那里瞎嘀咕个啥?!” 正说着,有人叫了一声:“大爷来了。” 就见黑心虎黑着个脸,龙行虎步,气势逼人的走了过来,高高在上的扫视众人,问:“咋啦?吵啥?” 问明了缘由,手里托着韩萱递给他的钥匙,他知道,这是韩萱,要带志远逃了。 黑心虎看韩萱一眼,眼神别有深意,这可不是儿戏,萱子,我的妹妹,你可知这里头的凶险?! 韩萱回看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黑心虎心知,韩萱不是先到他房里和他打招呼和商量,就先在门禁这里嚷嚷开要带走小狐狸,这就已经没有转寰的余地,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九牛拉不转了。 黑心虎看了眼手里的钥匙,不得不佩服韩萱的细心,这钥匙,要不是韩萱告诉过他是印模复制的,他都会认为就是平时他所见的、古蝎子挂在腰间的那一条,连系绳都一样。 黑心虎把钥匙还给了韩萱,然后骂禁头那一堆子人:“没脑子的东西!这钥匙老爷子不离身的,谁还能从老爷子手里夺东西不成?!现在钥匙既然在萱子手里,那就一定是奉了老爷子的令了,快不快去备车?!” 禁头赶紧应了声:“是!”,然后又表白:“五姑娘!我可是老早就说了,有钥匙就成!多嘴的可不是我!” 韩萱哪有功夫理他,快步走进内院,先一步进到上房,在志远身边蹲了下来,一边给他开锁,一边轻声道:“小狐狸,我知道,你的老师死了,你生你姐的气。可我也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会知道、会体谅姐搞这条钥匙,有多么的不容易!别拧了,听话,稍有差池,姐和你都是个死!” 志远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院门那边的动静,他猜到,这是韩萱,要冒险带他逃跑了! 志远看着韩萱,眼睛一下子就热了,轻轻的、带点哽咽的点头道:“姐……我……听话!” 就在昨天,志远还凶韩萱,说:“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过后,他后悔了,只是还没机会和韩萱道歉,他明白,韩萱是一心为他,就算不采纳他的建议去给戴家送信,更多的也只是怕再出什么大事,让古蝎子更加小心,也更狠的对付自己,那她就更难带自己跑了。 自己乱发脾气,而韩萱没有和他计较,依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出去,这让志远心里极之感动。 门禁上已经有人,向他们走来,两人对看一眼,改说些门面话。 韩萱直起身子,对志远道:“小狐狸,你先活动活动手脚,我给你到四哥那找套衣服去,一会当着别人的面,要叫老爷子是爷爷,明白?” 韩萱急急的到烟牙房里拿了套衣服给志远换下他的“狗服”,这时,黑心虎也来到了上房。 黑心虎装模作样的问:“老爷子今天见的啥客啊,怎么想起叫小狐狸过去?” 韩萱抬眼看黑心虎一眼,黑心虎手一挥,别的人赶紧退后,这明显是要说到老爷子的行踪了,大爷和五姑娘说话,他们可不敢偷听。 “萱子,你这是拿命在赌!至少应该先和我商量商量!”黑心虎又气又心疼。 “大哥!我知道,要和你商量,你肯定不会让我去冒这个险!”韩萱看着黑心虎,此时时间紧迫,只捡重要的说:“大哥,今天老东西在日本人那里,戴立德的侄子不知怎么也去了那里,我肯定,他已经认出了我,下来怎么做,大哥要心里有数!” 黑心虎点点头,他和韩萱早就此事有过攻守同盟,也准备了万一被古蝎子发现,应该以什么借口应对。想翻脸有翻脸的做法,不想翻脸,为绑票而刺探戴家就是最好借口。 黑心虎用身子做掩护,手一顺,手里就多了个小瓶子,低声道:“拿着,以备万一。” 韩萱一看,是百宝丹。这东西贵且难得,但古蝎子还真的通过日本人搞来了两瓶。 韩萱感激的看了黑心虎一眼,但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个东西,是大哥掌管,万一我失了风,大哥必受累,我不能拿!” 说话间,志远已经换好了衣服,外头车子也备好了,韩萱急急拽着志远的胳膊,走出内院,在门前把志远塞进车里,然后自己驾车,出了畅园,为掩人耳目,先是向入城的方向走,到离畅园渐远,改而向西,一路疾驰而去。 志远从车里伸出头来,问韩萱:“姐,咱这是上哪?” 韩萱一边奋力扬鞭,一边道:“现在不管哪,有多远先跑多远,然后找个地方,把马解下来,骑着马逃,这车子太扎眼,也容易让人顺着大路追,骑马可以走小路!换马后,我们先去门头沟,然后再乔装一路往西,总得离北平远远的才安全,等真的确认没人追咱,咱再找个有电报电话的小县城,给庆三爷通消息,让他们来接你。” 志远没说话,这基本上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了,没有明确的计划性。 志远曾经和韩萱商量过,如果逃跑成功,最好是去投奔戴家,依靠戴家的势力,保护他和韩萱,或是让戴老师找人护送自己回浑河堡,可现在,戴家已经家破人亡了,再也无法依靠。 而这时正是第二次直奉战争前期,北平的直系军阀和东北奉系军阀是敌对的,没了戴家的关系,奉系的通缉犯古成义,这里本地的官府,根本不会管,但,戴家的纵火案呢? “姐,咱还报官吗?可惜老蝎子放火烧戴家,咱没证据,只怕官府不受。” 韩萱白他一眼:“还想着报官?你以为当官的都是菩萨?我告诉你,这乱八年月,只能自己靠自己,靠财主那是火坑,靠官家那是冰窖!像你老师戴家那样的,是好人,但结果呢,死绝了!” 看志远闷闷不乐的低下了头,韩萱叹口气,一边扬鞭,一边心疼的轻轻拍了拍志远的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在志远的手里。 这蓝色的小布包,志远一见,两眼就亮了,赶紧打开,里头果然是他爹爹的腰带子!这小布包是已经死去的铁岭蚕头为他缝的,就是怕被古蝎子看到这腰带子,才缝了这个小布包把腰带子收在里头,志远到北平后总被古蝎子缠着,这东西他就托了烟牙帮他好好收着。 “姐……”志远又惊又喜,眼里闪着眼花,脸上却是笑,抱着腰带子,撒娇似的轻轻往韩萱身上蹭。 韩萱回他一个微笑:“我知道,这是你的命!所以借口要在四哥房里给你拿套衣服,把这个,给你拿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恶斗(一) 韩萱频频挥鞭,驾着马车,急驰到一个山边,勒住了马,率先跳下车,准备把驾辕的马解下来,一边招呼志远:“快下来,我们从这里就牵着马上山,离开大路!” 志远跳下车,韩萱边解马,边又道:“没鞍子的马,我也能骑,要有平路,我俩一起骑,你记得在后头抱紧我!没鞍子的马可不是玩的,要甩下人来,会跌惨了。” “嗯!”志远脆生生的应了一句,韩萱带他逃出了古蝎子的魔窟,志远现在对韩萱,是既感激又依赖,哪有不听话的。 突然,韩萱向远方眺望了一眼,手里的动作猛然停滞了,然后就是急切的反向操作,一边喝令志远:“快上车!” 志远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远远的有一匹快马正疾驰而来,太远,马上的人看不清。 “快!”韩萱怒喝! 志远再不犹豫,立即爬进车厢,人还没完全钻进去,韩萱已经跳上车,响鞭一甩,马车就已经启动。 韩萱发了恨似的抽着马,马车在不平整的路上剧烈颠簸,志远死抓着扶手,还被甩得左摇右晃,刚才那个骑着马的人影,虽然看不清脸,可那块头那身形,让志远知道了他是谁! “是二棒槌!姐,怎么办?!” 韩萱没有回话,这正是她此刻心如电转在想的问题。 志远没有再问,既然老天又一次的和他过不去,那就和姐姐一起去面对! 韩萱回头看背后的追兵一眼,二棒槌已经越追越近! 二棒槌是个很好的驭手,也很懂马,自己驾车,是跑不过他的。 而二棒槌无论是功夫还是体力,都比她好得多,硬拼也是拼不过的。 一边急急的挥着鞭,一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叫道:“小狐狸!你听好了,前面有个急弯,一转过急弯,趁着二棒槌看不见我们,我会慢一慢,你跳下车,在路边找地方自己藏好,我把二棒槌引开,晚上再回来找你。” “姐!我不!二棒槌比姐功夫好多了,姐在他手上怎么脱身?双拳难敌四手,我就算功夫不济,也多少能帮上忙!”志远坚决不肯。 韩萱眼神严厉:“听话!”然后眼神就是一暗:“如果,等到天亮都不见姐回来,你别犯倔,自己跑,听到没?!” 说着,从身上摸出自己的钱包,塞在志远手里,喝令:“里头全是大洋和金饰,你收好!” “不!”志远大声叫道,扔下了手里沉甸甸的钱包,飞扑上来,拉着韩萱的衣裳,像是怕她要飞走一样:“姐,咱死活在一块儿!” 韩萱心里一痛,这只小狐狸,死倔死倔的,就像她那可怜又可爱的弟弟韩睿,韩睿已死,罪魁是古蝎子,动手的是二棒槌,她不能再让志远,死在二棒槌手里! “小狐狸,”韩萱换上温柔的语气:“姐打不过他可跑得过啊,带上你是个累赘,那才真跑不过呢,不带上你,轻快!放心吧,姐不会落在他手里的!听话!姐晚上会回来找你的。” “你哄我……”志远不信,一方面感念韩萱的恩义,一方面想到或者就此与韩萱生离死别,心中难过,眼泛泪光,手里把韩萱的衣摆,抓得更紧。 韩萱心里也难过,很想伸手抱紧志远,安慰他,替他抹去泪水。 可时间就是生命! 韩萱没有犹豫,极快速的将海山的腰带子给志远束在腰上,然后把钱包塞进志远的衣服里面! 韩萱狠甩了几鞭,然后腾出双手,搭在志远的肩上,表情极之严肃:“小狐狸,前面快到急弯了,你要听话!姐并不是什么好人,姐手上的人命,没十条,也有八、九条了,真有什么,那也是姐的报应,和你没有关系!” “不——!”志远眼里充满惊恐和不舍。 韩萱忍不住伸手抚过志远的脸,声音也带上了感情:“你很像姐小时候,心善,也是死倔死倔的,老蝎子为了逼我杀人,也费了他老鼻子劲了,还拿我娘的命来威胁我,姐已经回不了头,可你的手还算干净,姐不要你走姐的老路,不要你是老蝎子笼里的鸟,姐要你——自由的飞!” 车过急弯,韩萱一勒缰绳,马车速度一缓,韩萱不管志远的挣扎,说了声:“听话!一会着地了,赶紧离开路边找地方藏好!” 说完,就出手一手揪着志远的衣襟,一手揪着志远的腰带,把志远提了起来,然后以脚勾着车辕,一个下腰,尽量贴近地面,然后在一个软草多的地方,手一松,志远就滚了出去。 韩萱一边扬鞭,一边回头见志远已经爬起身往杂草丛里钻,知道那一下着地志远没有受伤,心里略略放心,马车继续疾驰,很快就看到二棒槌也转到了急弯处,但似乎陪着小心,速度比较慢,甚至在左顾右盼,韩萱希望这是二棒槌因有急弯视线受阻而陪的小心,而不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韩萱在心里祷告:神啊,可别让二棒槌发现了小狐狸,让他来追我吧! 韩萱奋力扬鞭,不是为了快逃,而是如果自己慢了,反而会引起二棒槌的疑心。 果然,二棒槌看着前面疾驰而去的马车,再不追可就没影儿了!双脚一夹马肚,用巴掌在马屁股上狠拍一下,快速向马车的方向追去。 二棒槌在古蝎子徒弟中年龄比赛潘安和烟牙都要小,却能排第二,是因为他也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功夫之外,二棒槌还特别喜欢马,马术了得,能骑无鞍之马,也是个很好的车把式,他对马、对驾驭是真的喜欢,以“二爷”的身份,却经常化妆成下人车把式的模样,为古蝎子赶大车而无怨言,韩萱的骑术和赶大车,还是他教出来的。 马车本就不及单骑来得轻快,更兼二棒槌骑术精湛,眼见得二棒槌越追越近,韩萱趁又有一个急弯,二棒槌视线受阻之机,跳车钻进了路边的树林。 二棒槌追上那没人驾驭渐渐慢下来的马车,发现里面没有人。 打马回到韩萱跳车处,看着那杂草被压倒的痕迹,抬眼四处看了看。 路在山边,此时是夏末,山上草木繁盛,躲人容易找人难。 可再难找,只要有痕迹,就能追踪,而二棒槌此刻,在思忖的是要不要下马去追! 他的目标,不是韩萱,他在意的是志远,那只漂亮的小狐狸!那只让他朝思暮想、能看到却吃不到嘴里的小狐狸! 二棒槌虽然叫“棒槌”,但并非没有脑子,而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思忖着,查看着,从痕迹看,只有一个人在这里跳车,从驾车的速度上,二棒槌几乎立即肯定,在这里跳车的,是韩萱!只有韩萱有这驾驭水平,小狐狸那半大孩子,哪里会驾车! 那么小狐狸,去了哪里呢? 在之前几里外的那个急弯处,他也发现了有一片杂草,有被人滚压的痕迹,只是当时前面马车在飞奔渐远,不容他细细查看。 二棒槌看了山上一眼,在心里冷笑:臭娘们!想骗老子?没门!看你把小狐狸整了出来的份上,老子不追你,就这么便宜你了! 二棒槌折了根树枝当马鞭,他骑的就是无鞍之马,是他从古蝎子坐的马车上解下来的马,二棒槌一拉缰绳,圈转马头,顺原路返回,他肯定,在之前那个急弯,有人先跳了车,那就是小狐狸! 两个急弯之间,有个几里地,二棒槌快马加鞭,只望那只小狐狸还没跑远! 二棒槌此时,为的可不是古蝎子,他只为他自己! 二棒槌奉古蝎子之命,对内部人员进行监视,有一天,他和赛潘安、韩萱一起跟古蝎子进城办事,在古蝎子与人会唔、他们三人在门外等着的空档,韩萱说天气热,这时正是李子上市的时候,她去买点李子回来三个人吃。 这很正常,二棒槌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这天天气很热,不说李子还好,说了李子惹得人感觉又热又渴,等了一会,不见韩萱回来,二棒槌忍不住自己跑到街上,准备买半边西瓜先吃上。 就在他挑西瓜的时候,他碰巧看到韩萱从一个门店里出来,急急的跑到边上一个水果摊上去挑水果。 二棒槌不动声色,在第二天去了那个门店,开始店老板什么也不肯说,但当二棒掐住了他的脖子的时候,店老板乖乖的拿出了韩萱交给他要复制的钥匙印模。 那印模二棒槌一看,就知道是开志远狗圈上那把锁的钥匙,狗圈狗链和锁,都是古蝎子交由他去办的。 二棒槌惊叹韩萱的大胆,韩萱竟然敢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偷配钥匙,真的是不要命了!这钥匙老爷子什么时候会离身?当然是脱光了在韩萱身上发泄欲望的时候!只有韩萱,这个跟老爷子上床的女人,才有机会偷偷的给那钥匙印模! 就在前天,韩萱又一次去了那家门店,取了做好的钥匙,这一切,尽在二棒槌的眼底,这重大发现,若上报古蝎子,必是大功一件,可二棒槌没有上报。 因为这很可能是一个机会,让他把小狐狸吃到嘴里的机会! 古蝎子那老东西,说话不算话,本来已经许了让他捅志远的,志远变了“狗”以后,一句:“不许你碰他”,就让二棒槌所有的希望都落了个空。 今天早上,古蝎子更加变本加厉,对他说以后不许他再给小狐狸“洗澡”。 妈了个巴子的!老东西这是要干啥?难道他要亲自给小狐狸洗? 这段时间,二棒槌一有机会就给“狗儿”洗澡,志远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熟悉,虽然吃不到嘴里,能摸摸也是好的,老东西竟然连这点乐趣,也要剥夺,还恶狠狠的对他说,说小狐狸虽然必死,但却是他的儿子,死之前的每一天,都是“古方平”,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妈了个巴子的,你若敢再揩小狐狸的油,老子把你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切下来当泡儿踩!”这是古蝎子今天早上的原话! 不但话狠,还吹胡子瞪眼睛的,眼里的阴狠好像要吃人一般! 妈的,这还让不让人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恶斗(二) 二棒槌对志远有着一种迫切的、变态的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二棒槌猜到了韩萱配了这钥匙,是为了带小狐狸逃跑,他思忖着,既然老东西不让他捅小狐狸,那么,如果韩萱带了小狐狸逃跑,自己去追,追上了,那小狐狸就是他的了! 逃跑是死罪,抓着了即刻打死都没人敢怪他,何况只是把他“压”了!自己先上了小狐狸,然后或杀或把他带回畅园,古蝎子都没有理由怪他。 二棒槌还真有点舍不得志远死,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本来应该留着慢慢玩的,可他也知道,志远已经被古蝎子喂了红毛丹,过不了多少天,就会由美变丑,几个月后,就是一堆臭肉烂肉了,二棒槌是铁了心,要趁小狐狸还美艳,一定要把小狐狸吃到嘴里! 所以二棒槌不但不上报,还一心的就盼着韩萱带着志远逃出畅园! 今天在日本商会会长私邸的院子里,当二棒槌发现韩萱悄悄走开,暗中尾随,到看到韩萱雇佣拉脚的马车,向畅园方向奔的时候,他回到院子,告诉赛潘安他有事情要做,但是什么却不跟赛潘安说,只说自己办完事会回畅园,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悄悄的跟在韩萱后头。 眼见着韩萱进了畅园,二棒槌没有再跟,而是隐身在畅园外头路边的林子里,没多久,果见韩萱赶着一辆黑帘子车出来,还正巧让二棒槌看到志远从车里伸出头来和韩萱说话,看到韩萱真把志远搞出了畅园,二棒槌兴奋得摩拳擦掌! 韩萱的功夫远不如他,小狐狸又没功底,制服他们两个,不是难事,韩萱要知机,自己跑掉算她命大,如果韩萱敢阻止他玩小狐狸,就把韩萱杀掉,虽然韩萱是他的堂妹,但这没什么,反正韩萱要是落在古蝎子手里,只会死得更惨,自己还能给她一个快的!而小狐狸嘛,先吃到嘴里再说!如果能有什么地方把他藏起来,留着慢慢玩就更好了。 为了离畅园远些,二棒槌甚至放韩萱的马车走出了差不多一里多地,才开始追! 二棒槌回到第一个急弯处,下马细细的查看路边所有可疑的痕迹,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小狐狸是在这里跳的车!这里是北平郊外人迹罕至的一片荒地,高高低低的树木杂草能让人隐身,也让人容易留下行动的痕迹,特别是这两天都下过大雨,土质被泡软了,行走很容易留下脚印,二棒槌把马系在路边一棵树上,然后从路边那片被压倒伏的草丛开始,辨识着痕迹,一路追踪,在一个小土坎下,找到一个地方,脚印集中,把坎底踩得一片泥泞,二棒槌断定,这就是小狐狸跳车后第一个藏身处。 二棒槌看到土坎东面,杂草上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草叶上,有些地方还粘着黄泥,土坎底有些积水,所以表层一踩易起泥浆,这必是小狐狸的鞋底在土坎底粘满了黄泥,踩过草丛时,黄泥蹭在了草叶上。 二棒槌伸手捏了捏草叶上的黄泥,还是很湿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小狐狸才从这里跑开不久!估计小狐狸是藏身于此,等韩萱回来,但看到不是韩萱,而是自己追了过来,人就跑了! 二棒槌淫笑着左顾右盼,大声叫道:“小狐狸,别藏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能救你的可不是萱子,而是你二哥,出来吧,让你二哥好好的疼疼你!只要你让二哥舒服了,二哥保你一条小命!” 二棒槌得意洋洋,越想越美,眼见得韩萱自顾自逃命去了,一会把小狐狸抓到手,玩过之后,还真的可以先留他一条小命,悄悄的带他到个隐蔽的地方,禁锢起来,那么可就大发了,可以玩好多天,玩好多次! 志远确实就在附近! 他原先在土坎下,悬着心,等着天黑,等着韩萱,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二棒槌,眼见不对劲儿,他离开了土坎,往远离大路的方向移动,藏身在一丛杂树棵子后头,再往前,是一片约百丈宽的乱石滩,草木稀疏低矮,人在上头跑,很容易被发现,他不敢轻动。 二棒槌说的话,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里除了恐惧,就是切齿的仇恨! 志远悄悄的,捡了好几块趁手的小石头,放在口袋里! 以前跟着他的石头哥,天天在村口练投石头,被古蝎子从浑河堡掳走的这一年,都没有再练过,手生了,他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准头,只知道,自己是宁死也不愿受二棒槌的污辱,要跑不了,他会和二棒槌拼了! 眼见二棒槌离他越来越近,志远看一眼那一片约百丈宽的泥石地,越过这片泥石地,前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包,有林子可以藏身。 志远再不犹豫,悄悄起身,然后突然拔足狂奔,像一支离弦之箭,向林子奔去。 二棒槌在后面追了个冒烟起! 二棒槌以为自己对志远可以手到擒来,谁知眼看志远冲过乱石滩,都要进入树林了,离志远却还是有差不多几十丈的距离! 二棒槌心里又急又气,这只小狐狸,跑起来竟然比他娘的兔子还要快!他隐约感觉之前在哈尔滨窝口,古蝎子让他测定志远有没有功底,他们当时的判断是错的,这只小狐狸并非没有功底! 看这只小狐狸,跑起来那个轻快,应该有练过身形和步法! “妈了个巴子的,我看你能跑到天上去!”二棒槌边追边骂,小狐狸的步频高,可自己的步幅大,更兼耐力比一个小孩子好得多,他就不信,抓不住这只小狐狸! 志远窜进了树林!红毛丹在一候时有补身壮阳的功效,这虽然如饮鸩止渴,过后会要人命,但在此一刻,确实让志远精神爽利,能有超强的发挥,但进了林子,才发现并不好过,他人还在二棒槌的视线范围内,不能停下藏身,而林子里根本就没有路,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跑起来很容易陷脚或被什么东西绊倒,反而让二棒槌越追越近! 跑着跑着,志远已经气喘如牛!跑一段,就要停下来喘大气!最可怜的是,喘大气的时候,想弯下腰用手撑着大腿歇歇都不行,因为一弯腰,背部的烙印伤口就会被牵拉,疼死了。得抱着树干喘。 在志远又一次停下喘息的时候,二棒槌离他只有几丈远了。 志远快跑断了气,二棒槌也累得不轻!他没想到,这只小狐狸竟然能带着他跑出这么老远,这里离那个急弯,至少已经好几里地了。 “哈哈,跑不动了吧?”二棒槌叫嚣着,向志远扑去。 志远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已经喘顺了气的志远,早扣了石头在手里,到二棒槌扑近,猛一挥手,石头就像二棒槌的面门甩去。 二棒槌不愧是二棒槌,人还在前冲,却能做出一个铁板桥式的后仰,石头从他鼻子尖上擦过! 二棒槌骂了一句娘,想不到小狐狸还有这一手,那飞出去的石头,打在一颗树上,“砰”的一声,力道还不小呢!要被扔中了,还不头破血流?! 趁着二棒槌身势一滞,志远赶紧拔腿继续跑,二棒槌若追近,志远就会给他一石子!只是二棒槌已经有了防备,志远总没能扔中他,而且随着体力下降,力道和准头一次不如一次。 终于,在志远又一次被树根子绊倒时,二棒槌一个飞扑,准备把才刚爬起身的志远扑倒,就见一个东西迎面飞来,二棒槌本能的偏头闪避,却发现这东西似乎很沉,还没飞到,就已经开始下坠! 其实二棒槌才做出闪避的动作,就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因为这个东西是志远的左手甩出来的! 左手? 那更灵活更有力量的右手,在做什么?! 果然,又一个黑影迎面飞来,这下,来不急做出动作,“啪”的一声,石子正中二棒槌的面门,饶是练过排打功,毕竟太近,又狠,鼻子又不经打,立时就血流满面! 二棒槌没想到小狐狸竟然死坏死坏的给他来了个“二连响”,痛得嗷嗷叫,飙的血还糊住了他的右眼,但这反而惹毛了二棒槌,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把志远扑倒,然后几个擒拿动作,就把志远制住了。 二棒槌毫不客气的把志远胸朝下摁在地上,先用脚踩住他的右边腋窝处,一边用力拉拽他的右胳膊,一边破口大骂:“你妈了个巴子,敢和老子玩阴的,玩“二连响”是吧,老子也给你个二连响!老子要把你两条胳膊都空挂了,看你还能出啥妖蛾子!” 左右各一下,随着志远的两声惨叫,志远双臂脱了臼,双臂软垂,如同废了一样。 二棒槌坐在地上用双腿夹着志远,志远纵然拼命挣扎,但废了双臂只剩下双腿乱蹬,二棒槌腿上用力一夹就已经没跑了。 这时二棒槌看到身边有个小包,这正是志远左手甩出来的那个东西,拿起,感觉非常压手,打开一看,里头全是大洋和金戒指金耳环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韩萱的东西,分量不轻,难怪刚才小狐狸才甩出就下坠了,因为重! 二棒槌不禁心里叫冤,妈了个巴子的,原来小狐狸身上只有一块石头了,要不是他有这个钱包,还真玩不转那个“二连响”,这都是韩萱那个臭害的! 制住了志远,二棒槌这才有功夫腾出手来,撩起衣襟,擦一擦自己脸上的血,一摸之下,痛得丝丝抽冷气,估计鼻骨都打折了,气急败坏之下,立马就动手把志远翻正,然后就去剥志远的衣服,一边恨恨的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敢让老子破相?那老子今天就要好好的在你身上使点力气,不搞得你叫老子亲爷爷,老子跟你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韩萱陨命 二棒槌倒了,志远和韩萱也都瘫倒在地! 韩萱伤得不轻,身上伤口中,最重的是她用石头砸二棒槌后脑时,二棒槌用腿刺子,捅她的那一下,在左下腹,伤口小,可极深! 韩萱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地勉力先爬起来,确认二棒槌是否真的断了气。 二棒槌确实是死了!这个亲手杀死她弟弟韩睿的仇人,见了阎王!虽然代价可能是自己的性命,可至少仇人比自己先死,韩萱心里还是一阵子畅快! 韩萱踉跄走向志远,志远刚才飞扑在二棒槌咽喉处划了一刀,几乎是同时被二棒槌一脚踹飞了,飞出去跌了个狗啃屎,老半天了还没爬起来,这会子,正趴在地上喘成狗,嘴角丫子还在滴血。 志远看到韩萱向他走来,手一撑勉力先坐了起来,迎着韩萱伸出了双手:“姐——!” 姐弟俩抱在了一起,劫后余生,不由得都低声抽泣起来。 “姐!别哭!你出了好多的血——!怎么办啊?!” 志远撑开抱着他的韩萱,双手交叠,帮韩萱按压着伤口,韩萱肚子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把她衣裤都浸透了,志远好害怕! 韩萱想站起来,带志远离开这里,但两次努力,都没能成功,双腿发软,眼前也开始发黑。咬牙硬来,可站起来后人一晃,就往地上栽! “姐——!”志远惊叫着,赶紧去扶她。 韩萱躺在地上,一阵子晕眩过后,由于体位放低,眼前渐渐又重现光明,韩萱看到,志远正在把他最珍视的,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那条他爹的腰带子,为她扎在她小腹的伤口上。 韩萱眼里,立马溢满了热泪。 眼下这环境,加上肚里一阵阵热流的感觉,韩萱知道,肚里的出血止不住,自己今天,大概要交待在这里了。而就在此时,她深爱又不敢爱的小狐狸,为她扎上了他最珍视的他爹的腰带子! 自己的这一生,临死前,能有小狐狸的倾心相待,值了! “小狐狸……” 听到韩萱的呼唤,志远赶紧把手上的腰带子打好结,然后膝行两步,握着韩萱的手:“姐……” 韩萱艰难的伸手,抹了抹眼泪,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要好好的,再看看她喜欢的小狐狸。 韩萱脸色青白,喘息着道:“你说过,要姐等你长大,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志远听了,心中大痛! 哭道:“姐!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我去路边叫救命,找人来救你!” 志远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韩萱紧拽着。 韩萱看着他,艰难的说了一句:“你……听我……说……” “姐,你说,我听着呢。”志远赶紧乖乖的重新跪好,双手紧握着韩萱的手。 韩萱喘息了一会,气稍顺:“小狐狸,你听好了,你要乖,按姐说的去做!畅园里有狼狗,闻着味他们很快会追来的!别再管我,你自己赶紧跑!” 志远冲口而出:“我不!” “听话!”韩萱心焦极了:“马车就在急弯那里,可惜姐不行了,不能带你用马车跑,你不会驾车,马不会听你的,所以你别走大路,先往山里钻,如果有溪流,在小溪里走,水能冲走你的味道,狗就不容易追踪了。快走!” 志远的泪珠子,一滴又一滴的,滴在韩萱的手上,然后,志远慢慢放开了韩萱的手,准备站起离开! 韩萱好生的不舍!已经松开的手,再一次抓紧了志远的手,最后交待道:“小狐狸,记住,姐要你好好活着,不要你给姐报仇,记住了!” 古蝎子,是害死她娘,害死她弟弟,还有残害了她这一生的仇人,自己已经黄泉路近,没有机会找他报仇了,她是多么渴望志远能替他报仇! 可是她知道,古蝎子太强悍,志远斗不过他! 她不想志远为了她而冒险! “快跑吧!先往山上走!”说完,韩萱松开了手,并且主动的,把志远的手,推开了。 虽然她舍不得,很想一直就这么握着志远的手,直到死去! 志远站起了身子,然后抹一把泪,转身向山下跑去。 “小狐狸!”韩萱急了:“错了,不是下山,是叫你往山那边跑。” “没错!姐,我去路边叫人救你!” “你要气死你姐吗!”韩萱又是感动又是急,这只倔狐狸,怎么这么不听话! 志远跑了,可很快,韩萱就见他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地上捡石头,放在韩萱的身边备着,然后从地上捡起韩萱的匕首和二棒槌的腿刺子,一手一把,护在韩萱的身边,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状态。 瞧那架势,再听听周围有狗叫得很凶,韩萱就明白,有万人坑那边吃死人肉的狗,围了上来,听响动,起码有好几条! 这种情况下,自己被救的可能性更小,韩萱用手撑地,艰难的要坐起来。 志远赶紧去扶她。 韩萱却推着他:“小狐狸,姐真的……不行了……,狗上来了,你去不去路边,都救不了我!你要听话啊,别让姐走得……心不安!你快跑啊!” “姐,别说了,我不会走的!”志远哭道,他怎么可能扔下姐姐被恶狗包围,而自己去逃命。 韩萱感觉肚子里突然有一股子大热流在涌动,同时眼前就已经开始发黑。 看来今天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韩萱慢慢的把身子靠向志远。 “姐……”志远扶着韩萱,韩萱脸白如纸,吓得他手足无措。 “你……真的……不走?”韩萱已经气息微弱。 “不走!”志远的语气,无比的悲痛,也无比的坚定。 “那……就……抱紧我!”韩萱努力睁着要闭起的双眼:“小狐狸,我冷……” 志远哭了,姐姐要死了,但他却做不了什么,依言,心痛的紧抱着韩萱。 韩萱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怀抱,虽然小,但依然有它的温度,让人温暖。能在这个怀抱里死去,韩萱觉得,老天对她,并非全无怜悯。 过了好一会,志远看到韩萱睁开了眼,眼神比之前有神多了。 “姐,你好点了?”志远惊喜,却不知,这是韩萱最后的回光返照。 韩萱伸手抚着志远的脸,脸上竟然有了一个微笑:“小狐狸,你知道吗,你说要姐等你长大,那是姐这一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说完,韩萱眼里神采消散,手无力的软垂,离开了人世。 夕阳西下。 小山上,那几只吃死人肉吃得眼睛发红的野狗,原本一直围着志远和韩萱、二棒槌尸体,伺机开餐,这时,离开了他们一直窥视的食物,夹起尾巴退散了,因为这地方,来了一群恶人和他们豢养的恶犬,那些恶犬,像小牛犊一样强壮,弹起尾巴,露出牙齿,发出低沉的吼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还是恶犬,那些恶人,冲上小山时,无不眼神凶狠,持刀带棒,杀气腾腾,明显比那些恶犬,更危险! 这是古蝎子,带着几个徒弟,并畅园门禁上的几个看守和他们养的狼狗,追踪到了这里。 古蝎子在山本那里知道了黑心虎和韩萱结盟,私下在悄悄的查他和日本人之间的事,心里就极不舒服,和山本谈了正事后,也不多留,就急忙告辞了,他急于让二棒槌先去把这事查个底掉,然后再定要怎么收拾黑心虎和韩萱。 谁知,在门外等他的三个徒弟中,只剩下了赛潘安还在,韩萱和二棒槌早不见了人影! 古蝎子的眉头,当场就拧成了个疙瘩,他估计,是韩萱看戴家侄子出现,知道自己败露了,因而畏惧了,韩萱的母亲虽死了,古蝎子一直认为她并不知道,有她母亲的命在,古蝎子认为韩萱是不敢反他的。但现在不一样了,黑心虎和韩萱很可能已经结盟,那么,韩萱很可能已经知道,她娘已经死了,那可就糟了,那小,没了顾忌,什么不是人的事做不出来! 韩萱很有可能是逃跑了,也有可能,是先回畅园去和在畅园的黑心虎串供去了!而二棒槌,奉他的令对内部人员进行监视,应该是看到韩萱举止不对,尾随跟踪韩萱去了。 古蝎子亲自驾车,赶回畅园,一路上扬鞭催马,古蝎子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回事儿不小,畅园里除了黑心虎,还有他真心牵挂着的“儿子”小狐狸,韩萱一直对小狐狸不错,古蝎子担心,韩萱会把小狐狸拐上,一起跑! 不知怎的,古蝎子总感觉小狐狸要出事! 当回到畅园,看着空空如也的狗窝,扔在地上的狗圈,特别是那把韩萱复制、插在狗圈里的钥匙,古蝎子差点儿气炸了!一把从腰里扯下他自己的那把钥匙,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吼道:“这是什么?你们几个,瞎了狗眼,真假不分!” 好几个人,包括黑心虎、烟牙和禁头,都被他拳打脚踢! 至于罪魁祸首的韩萱,古蝎子更是恨得牙痒痒:“韩萱!臭!别让老子逮到你,逮到了,老子要活剥了你的皮!” 说完,带上徒弟们,又在门禁的看守中点了几个人,带上两条狼狗,分乖两部马车,出门追赶! 一路追踪,追到了那座小山上。 古蝎子举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可就算他不做这个手势,也没有人冲过去,去领那个头功,先把志远抓起来。 所有人,都站在古蝎子身后不动。 因为眼前的一幕,太震撼人心! 他们看到,二棒槌倒在一边,脖子的下面,被血污渗透变成黑色的泥土一大片,眼见是已经死去了,而韩萱,仰面躺在地上,看样子,也是已经死了,姿势显然经过整理,直挺挺的停床的姿势。 震撼人心不是死了两个人,而是小狐狸,老爷子的那只“狗”,并没有落跑,而是双手各持一把短刀,在韩萱的身边,用刀插挖着泥土,在刨坑,已经挖出了一个约莫半尺深、和韩萱尸体平行的长方形坑,不用说,他这是,要挖出个坑,把韩萱埋了。 志远的上衣被扯烂了,敞着怀,身上脏兮兮的,脸上是花的,脸上汗渍泪痕血污,什么都有,但却出奇的冷静。 甚至于看到他们这一大帮子人,杀气腾腾的围了上来,也只是轻轻的斜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专心默默的挖他的坑,仿佛他们不是能威胁他生命的敌人,而只是一群不知从哪个阴沟里跑出来的、让人瞧不起的、又脏又臭的老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黑心虎的决心 古蝎子又惊又气,半天说不出话! 古蝎子看到志远衣服上钮扣都全拉脱了,料想这多半是二棒槌所为,发生了什么事,他猜到了八、九分。 老二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跟踪萱子,明知是怎么回事,却贪图要奸淫小狐狸,不给畅园通消息,不带人把逃跑的两个人抓起来,而是自己单独追来,要把小狐狸压在身下! 结果…… 结果是让他古蝎子连倒两员台柱! 韩萱是熟练的仙人跳局的“饵”,而二棒槌,是他古蝎子最为心腹的手下,也是唯一能制衡黑心虎的棋子!古蝎子除志远外的五个徒弟,培养多年,各有专长,因人设局,屡屡成功,现在五去其二,加上黑心虎有异动,真是天都塌了半边! 古蝎子行走江湖多年,虽然也有过挫败,但一天死两个徒弟这种大跟斗,还从来没栽过! 由心底升起的那种浓浓的挫败感,让古蝎子气都喘不顺!腿都有些软!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在手下人面前软弱,不能丢份! 古蝎子脸色阴沉,眼神狠厉的剜着志远,这个丧门星!要不是因为他,至少二棒槌决不会死! “少他妈的装成个没事人似的!”古蝎子瞅着志远,一声冷笑:“小狐狸,你以为你想什么,老子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是萱子以老子要见你为由把你带了出来,你可没想跑没过错?他们的死,是他们互斗,和你无关?你以为这么着,就没你的事了?你以为,老子会相信?” 古蝎子说着,又各看了两具尸体一眼,捕捉着尸体上的一些细节,然后恶狠狠的瞪着志远:“他们俩怎么死的,你仔细说全科了,差个一星半点,可不是给老二垫尸底那么简单,回畅园后,看老子怎么慢慢消遣你!” 还慢慢消遣?古蝎身后的赛潘安,不满的瞟了古蝎子一眼,这是老东西,又舍不得小狐狸立即就死了! 志远抬眼看了古蝎子一眼,他知道,顺着古蝎子说的,死咬着自己是被动的、没想跑没过错,是最保命的一种做法。 可边上就是韩萱的尸体,这个时候,他恨不能吃古蝎子的肉喝古蝎子的血,哪里肯向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摇尾乞怜! 新仇旧恨,顶得志远脑门子都发亮! “没想过跑?”志远扯着脖子,眼里满是怨毒和挑衅:“自打落你手里,我没有一天不想跑!姐带我跑,我高兴得很!姐是被二棒槌杀的,而二棒槌是被我和姐一起杀的,二棒槌脖子上要命的那一刀,是我切的,咋的?! 小狐狸竟然如此痛快的承认! 古蝎子惊呆了! 古蝎子身后的手下们,也交头接耳,二棒槌的功夫好韩萱不少,韩萱还真杀不了二棒槌,小狐狸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古蝎子感觉难以置信,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小子怎么还不跑?在这里等着老子把你抓回去,捅烂你的?!” 志远冷笑一声,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对古蝎子的轻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没人性?只会自顾着自己跑,让姐曝尸荒野,给野狗啃?” 古蝎子差点被志远气炸了!手指着志远,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普天之下,谁都可以说他古蝎子没人性,只有这只小狐狸,不可以! 他昨天晚上,才为志远真心的心痛了一大回,虽然志远昨晚上和他明说了,两人注定做不成父子,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古蝎子仍然放不下志远,不但没有处罚,今天早饭时,还开恩让志远坐在他边上用筷子吃面条,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不准用餐具,只能像狗一样,把脸埋在狗饭盆里吃。 早上,古蝎子还和徒弟们说了,再不许把志远当狗一样逗弄,还特别交待二棒槌,不准他再揩小狐狸的油,不准二棒槌再给志远“洗澡”! 古蝎子昨晚和志远说过,志远虽然必死,但却是他的儿子,死之前的每一天,都是“古方平”,他会让志远,死得有尊严。这一回,他古蝎子可是认真的! 一次又一次的,他想让这只小狐狸,过得好一些,可这只小狐狸,却偏偏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的底线! 人性,果然是他古蝎子不应该有的东西,因为人性,因为爱着这只小狐狸,坏了他多少事! “你妈了个巴子!”古蝎子冲着志远,发出一声怒吼:“回去后,不把你捅烂,不让你在老子胯下惨呼号啕,不让你痛足三天三夜才死,老子不姓古!” 吼完,恶狠狠的向志远扑去,志远举刀反抗,可哪里是古蝎子的对手,手腕上一辣,刀就已经没了。 古蝎子把志远扔给黑心虎,让他把志远的嘴堵上捆起来。 古蝎子看了看志远刨挖的那个准备埋韩萱的坑,手一挥,对门禁上的看守们下令:“你们几个,两个去把那坑刨大点埋了老二,两个去把那生了二心的臭,抬去那边,扔万人坑里去喂狗!” 志远听了,在黑心虎手里拼命挣扎,嘴被堵上了,只能发现模糊的声音。 当初在矿上,石头死了,他不能埋葬石头,只能用被子把尸体包了,推下万人坑,那是志远心中一直的痛! 多少回,志远从石头的尸体被万人坑里的红眼野狗刨啃的恶梦中惊醒,暗里泪流满面! 所以,明知留得越久,越是危险,他仍然选择,要把韩萱土葬了再逃。 现在,万恶的古蝎子,竟然要把姐姐的尸体,扔下万人坑!这个没人性的东西,韩萱可是他亲侄女! 志远忽然停止了挣扎,抬眼用眼神,哀求抓着他的黑心虎。 古蝎子没人性,能保住韩萱尸体不被野狗啃的,只有黑心虎了。 黑心虎看到了,可却故意的,不与志远眼神交流,把志远推给了边上的禁头,然后走到了古蝎子身边。 “老爷子!”黑心虎道:“咱这么些人,再挖个坑也不是什么难事,萱子怎么说,也帮老爷子赚了不少的钱,和我们,也是师兄妹一场,人已经死了,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黑心虎双目炯炯,颇有气势,这让古蝎子都心凛了一凛。 “是啊,老爷子!这么多年,师兄妹一场!就让萱子入土为安吧。”赛潘安第一个附和,眼圈竟然有点红。他和韩萱,多次乔装成一对夫妻,男有潘安之貌,女有沉鱼落雁之容,曾经吸引过多少羡慕的眼光! “是啊,老爷子,人多,再挖一个坑,很快的……”烟牙一向胆小,这次也出言附和。 古蝎子本准备对黑心虎破口大骂,可眼见得众怒难犯,他也不得不考虑眼下的处境。 黑心虎是难得的人才,没了二棒槌的制衡,也容易成为大患!眼下大变才生,他需要一个稳定的过渡,逐步削减黑心虎的权利,把黑心虎手下的人重新掌控在自己手里。 此患要除!可不妨先假以辞色! “好吧!”古蝎子拍拍黑心虎的肩:“既然老大开口,我给你这个面子!老大,咱今天可是倒了两员台柱啊,下来少不了要多辛苦你。老三、老四,你们也是!” 想不到古蝎子这次这么好说话,黑心虎还没答腔呢,边上的赛潘安倒先受到了鼓励,开了口。 “老爷子,我有一句话,您别恼!小狐狸,再留不得!” 古蝎子瞟了赛潘安一眼,心里骂一句,妈了个巴子的,今天老子好欺负?哪又来的一个刺头! 赛潘安倒是一脸诚恳:“老爷子,这句话,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好久!和二哥五妹一起的这些年,出生入死,和一家人似的,今天他们死了,我再也憋不住了!老爷子,您就听我一句劝,现在就把小狐狸宰了,别把他再带回畅园了!别说出不了什么大事,留着他,出的大事还少?!就算萱子有了二心,可至少不会满嘴跑火车,而这个小狐狸,他刚才说,自打落在你手里,就没有一天不想跑的!你还信,他曾经对你有真心?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你不觉得怕?我想想都觉得瘆得慌!这么个人,从知道他是被顺天追寻的人,就应该一刀把他剁了,可老爷子一次又一次放过他,结果呢?他喊黄了戴家之局,坏了长春窝口,现在倒好,倒了咱们两条台柱!连萱子都被他忽悠了过去,难保他会不会再忽悠个什么人,把畅园窝口给捅出去,把咱一锅给端了!” 古蝎子阴沉的看着赛潘安:“你什么意思?你不信我这次回畅园,会把小狐狸搞死?” 赛潘安苦笑:“不敢,不过,好几次了,必死、必被捅的小狐狸,好好的又出现在了咱们的面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狐狸别的本事没有,但却能让老爷子迷了本性,这危险啊!” 赛潘安说完,不敢太过得罪古蝎子,表忠心道:“老爷子,既然跟了你,您就是咱的主心骨,老爷子,您英明神武,会明白,我是一片忠心!” 古蝎子看一眼赛潘安,虽然赛潘安说得不错,但敢教训他的人,他一定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心里发着狠,表面却不动声色:“那你说,怎么处置小狐狸?”眼下,得先求平稳,古蝎子按捺着性子。 “就让他给二哥垫尸底好了。”赛潘安道,他觉得他虽然要了志远的命,可也省了志远回去被古蝎子折磨,一点不觉得亏心。 古蝎子看看黑心虎和烟牙,问:“你们怎么看?” “三哥说得不错,早杀早了。”烟牙道,他想的只是,志远早死早好,回去畅园,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心虎却没有急于说话。 从韩萱的死状,他判断她是失血过多而死,在韩萱带志远出逃之前,他曾经悄悄给韩萱一小瓶子百宝丹,就是知道逃亡路上凶险,让韩萱带上以备万一。 可当时,韩萱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个东西,是大哥掌管,万一我失了风,大哥必受累,我不能拿!” 百宝丹是伤科圣药,止血极灵的! 就因为怕自己受牵连…… 黑心虎的心,很痛…… 黑心虎想起那回他和韩萱假扮夫妻去戴家施粥台,快到时,总是心神不定的韩萱,扯了扯他的衣袖,再次出言相央:“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替我看顾小狐狸……” 这才过了多久啊,妹妹就真的死了…… 黑心虎看一眼已经被捆结实,在禁头手里的志远,这个孩子,明知危险,却因为不愿让韩萱曝尸荒野、不愿让韩萱被野狗啃,而用了最宝贵的时间,来掩埋韩萱! 黑心虎自忖,若是换了自己,自己还真做不到,估计第一时间,就已经落跑!小狐狸,真的让他心服了。 以前,他一直说韩萱,说小狐狸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你这么一心为他。 到了此时,他算是明白了。 他决心,替韩萱,救出志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黑心虎略一沉吟,对古蝎子道:“把小狐狸给老二垫尸底不妥,老爷子,他是被顺天追寻的人,要做干净,这样的人,按咱以前的规矩,要么烧掉,要么碎尸,不过这里倒不用那么麻烦,我把他扛那万人坑边上,一刀宰了,然后扔下去,让坑里的野狗把他啃个干净,比碎尸再塞冰窟窿都来得干净彻底!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杜志远这个人!让杜海山找一辈子去吧!” 黑心虎之所以是黑心虎,就是他比韩萱看问题看得更加通透,以古蝎子的心性和本领,除非志远是死了,不然古蝎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就让志远“死”!不先置于死地,绝无生的可能! “这个好!干净!”赛潘安立马就附议道:“老爷子,顺天能搬动千山的祖师爷,不可小觑,把小狐狸的一切全抹掉,免得顺天追在屁股后头!这个好!” 古蝎子阴沉着脸,先瞥一眼赛潘安,这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今天话忒多,妈了个巴子的,宫是吧,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在把你从这世上抹去的时候,一定先用腐蚀,把这犊子最引以为傲的一张小白脸搞烂,让他好好的照几天镜子,再放他一条死路! 古蝎子再瞟一眼黑心虎,黑心虎敢暗中查他和日本人不说,今天还敢拦着不让把韩萱扔万人坑,这是要造反!古蝎子知道,自己平时很宠小狐狸,把小狐狸当儿子看,让他的这个大徒弟吃醋了!且黑心虎因小狐狸告发信的事,被自己狠削了一顿,对小狐狸只怕是恨之入骨! 古蝎子知道黑心虎踢志远狗饭盆的事,只是装着不知道! 古蝎子竟然认为,黑心虎这是要借机报复,让小狐狸立即就去见阎王! 古蝎子想了想,很想看一眼志远,最终还是没去看,赛潘安说得不错,小狐狸别的本事没有,但却能让自已迷了本性,他都怕自己看了,会又舍不得 古蝎子是真心的把志远当儿子看,但古蝎子终究是一代枭雄,不会因感情而迷失理智,所以,虽然他有过犹豫,还是果断的给志远硬灌了红毛丹!他自己很清楚,这只小狐狸,就是个祸害,两人之间,就如志远所说,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两人就像水和油,再怎么搅和,都永远混不到一块去,注定做不成父子,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也知道,这只小狐狸,留不得! “就这么着吧!”古蝎子一锤子定音:“让他给老二垫尸底,给他全尸那是便宜他!让野狗分了他的尸,让这犊子,永世不得超生!” 黑心虎领了令,先分派人挖坑掩埋二棒槌和韩萱,要他们动作快些,搞完得赶紧走,以免被人发现,然后扛起被捆了双手塞了嘴的志远,向万人坑走去。 万人坑就在视线范围内,古蝎子和赛潘安、烟牙,在小山上,看着黑心虎扛着志远走到了坑边,然后把志远放在地上,做了个用刀插进志远胸膛的动作,眼力好如古蝎子,甚至看到了志远被捅后飙血,然后就见黑心虎,把志远,推下了万人坑! 黑心虎回到小山上,这时,天也已经快全黑了,要埋的两个人也已经草草料理完,一伙子人悄悄的分批离开。 远远的,万人坑那边传来狗叫声,间或还有狗的呜咽声,应该是在争食小狐狸的尸体过程中,有较为弱小的狗抢不过强壮的,被强壮的同类给欺负了吧。 万人坑里,累累白骨,尸臭弥漫,三条野狗红着眼,狗耳朵向后紧贴脑袋,腿绷得紧紧的,背上的毛也竖了起来,对着志远狂吠嘶鸣,把牙齿甚至牙龈都露了出来! 因为这两天都下过大雨,坑底泥泞杂乱,人站不稳,志远像狗一样,半蹲趴的姿势,背倚坑壁,左手操着一条人的大腿棒骨,右手握一块破碗瓷片,这些都是他在坑底捡的,左胸的伤口在滴着血,但他却全然不管不顾,只瞪着身前的三条狗,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眼睛虽然不是红的,模样却比那些红眼野狗还要凶狠! 志远右手举起的破碗瓷片上还挂着血珠,一条野狗倒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狗脖子被划开涌着血,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三条野狗围着志远,有同类才吃了亏,他们不敢急于上前,可也不愿意放弃即将到嘴的食物。 很快志远就顶不住了,他左胸上方,被黑心虎扎了一刀,虽然黑心虎有心救他,扎的不是要害,扎的也不是很深,但再不止血,志远怕自己就要晕过去了。而且天就要黑了,天全黑之前不爬上坑去,那就注定要被野狗给啃干净了! 志远右手仍高举着瓷片,戒备着,左手慢慢放下了那根棒骨,转而在身上摸索着。 志远曾经最怕鬼,怕死人,怕死人骨头,如今,要活下去、要和爹爹团圆、要为姐姐报仇的信念,让他无惧无畏,竟然捡起死人骨头当作武器! 黑心虎在把他扛来万人坑的路上,和他悄悄说了好些话。而志远当时双手被绑,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听,回不了话。 “小狐狸,你听好,我替韩萱,还你对她不离不弃之恩,我要救你!” “小狐狸,我知道你因为我和萱子,不肯救你的老师,生我们的气,昨天我看到报纸,看到戴家全家被害死,老实说我后悔了……我没想到,日本人对电灯公司还没死心,竟然叫老爷子和二棒槌去杀人放火!” “你不死,老东西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想跑,就得先‘死’!一会,我会在你胸口上扎一刀,毕竟,老东西在后头的小山上看着咱呢!表面功夫得做足!放心,下刀的地方,我自省的!” 黑心虎把一个小东西,悄悄塞进志远被绑在身前双手的手心里:“这是百宝丹!外用内服,止血疗伤!一会我会推你下坑,这瓶子你拿好了!” “你嘴里塞的东西,我给你拔出些,你咬着,先不要吐出来。” “你手上的绳头,我改了活结,下了坑,嘴一咬一拉松开了,你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小山那边,我会让他们早点离开这里,但你出坑之前,一定要小心先看看!” “小狐狸,答应大哥,如果你能活着爬出这坑,就想法悄悄的回家去,别想着报官,老东西为日本人出卖祖宗,这样的人我不想再跟着他了,你要给我时间,让我能找机会走人!你要报官,老东西会立即知道是我私放了你,那我的小命可就难保了,听到没?!” …… 志远左手放下捧骨,从身上摸出那个小瓶子,右手仍举起瓷片威慑,一边死盯着身前的狗,一边快速的倒了些药粉在大腿上,抓起一些合在左胸的伤口上,再抓起一些,就往嘴里抿。 这是一个机会!那几条野狗,发动了,一起冲向志远! 一直高度戒备的志远,操起身边的棒骨,狠狠的就是一挥! “嗷——!”当头的一只野狗头上挨了一下狠的,偏了向,冲向了一边。 志远状若疯狂,也是拼了命,只可惜人小,加上从中午拼到现在,已差不多是强弩之末,这一下,并没像他想像的那样让狗头开花。 第二只扑上来的狗,志远右手握着瓷片,也狠狠的挥了上去,这只狗大概看了之前志远用瓷片划开了一只同伴的脖子,有点怵,头一低一缩,就往边上跑开了。 可还有第三只! 第三只扑上来的狗,志远只来得急,舞动棒骨在身前一挡,那狗一口就咬着棒骨不放! 那狗好大力气,争持间,竟然把志远掀翻了!棒骨和瓷片都脱了手! 志远心里那个恨! 古蝎子欺负他,连这些野狗也欺负他!老天爷,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志远恶狠狠的将一条扑上来的狗蹬开,爬起身,向刚才发怵跑在边上的那一只狗扑了过去。 赤手空拳!他想起了那回和烟牙一起在一条小巷里吃饺子,看到一个类似叫花子或拾荒的老年男人“坐狗”,还有就是烟牙告诉他的,“坐狗”的门道! 那只狗是三只狗里体形最小的一只,也是最胆小的一个,估计是让志远的凶狠吓着了,又贴近坑边,没处好跑,才呆了一呆,就已经被志远右手掐狗脖子,左手按狗后腰,都用反把,然后立即坐于狗腰! 几只狗都发现惊恐的叫声,大概在狗的认知里,知道这“坐狗”的厉害! “嗷——!”被志远抓住的那只狗,腰一反,但却没有像志远想的那样,一声不出,腰断身死! 坐狗除了反把用力要对,坐的人的体重也是关键,志远人小,体重不足! 手里的狗在挣扎,眼看就要跑了! 谁能给我力量?! 志远想起韩萱死抱着二棒槌时那一声仰天狂啸,姐姐叫的是她弟弟韩睿的名字,那一声狂啸,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要不是那一声狂啸,姐弟二人杀不了二棒槌! 那么谁,能激发志远的潜能?! 当然是杜海山! “爹——!”志远都忘记了古蝎子他们可能还在那座小山上,一嗓子就吼了出来! 他,杜志远,要活!要回家!要和爹爹团圆!要为石头、为韩萱,报仇雪恨! 掐狗脖,按狗腰,一个腾身,一个狠坠! 坐下去的时候,志远感觉到了狗腰的断裂,跟着就是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狗腔子里冲了出来。 这一下,志远发了疯,力道重得超乎想像,把那只狗坐得立马两头冒肠肚,惨不可言! 余下的两只狗,吓得立即逃窜,眨眼,就没了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章 南下与北上 就在志远被推下万人坑的第二天,长春的一家旅舍里,海山和庆三爷、虚云和尚、土豆四人,围坐在桌旁,人人眉头紧锁。 桌子上放着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北平戴立德家失火,一家三口都不幸去世的消息。 海山他们来长春已经有好些天了。 他们离开北平戴家之后,一路北上到了哈尔滨,是冲着当时哈尔滨日报上有古成义在哈尔滨又作新案的新闻。他们这是被帮着古蝎子的日本人给耍了,那是由哈尔滨日本人的黑龙会,制造的假新闻。 在哈尔滨,当然是连古蝎子的屁,都闻不到。 可他们很快的,就知道是被人给耍了。 他们有李旅长的关照,哈尔滨警局专门派出一位刘警官专门办他们的案子,这位刘警官在他们到了哈尔滨后的第二天,就告诉他们,古蝎子很可能不在哈尔滨,报上说的古蝎子在哈尔滨作案,是假消息,是日本人的黑龙会暗中搞出来的鬼! 而这个,却不是警局的人查出来的,而是一个叫关越然的人。 据刘警官说,这个关越然的家里,似乎是北平的一个富商,花了大钱走了关系,托了哪个大人物不知道,反正上峰命他要“关照”好这个关越然,这个关越然说他半年前因反对家里的包办婚姻,从家里离家出走,走到宛平地界时,被人掳走,带到了哈尔滨,关在道外区“荟芳里”里的圣丰银楼的内院里,当古成义要把他挖眼并剁掉手脚充当乞丐的前一晚,有古成义的一个小徒弟,给他通消息,还告诉他“老爷子”叫古成义,是江湖上闻名的古蝎子,并在第二天一早助他逃跑,他逃出来后,因害怕古成义的追杀,火车站都不敢去,雇佣了拉脚的马车,去到哈尔滨南面铁道线上一个小站,才上了回北平的火车。 据这个关越然说,救他的那个古成义的徒弟,约十一、二岁,是被古成义拐骗来的,因为不肯乖乖的为古成义做事,在古成义手里饱受欺凌,也是一心想跑的。 关越然颇有良心,自己回家后,说服了家里人,出钱出人,让他回哈尔滨来捞人,关越然要将他的恩人,从古成义手中解救出来。但当他们回到哈尔滨,才发现圣丰银楼早就易主,相关的人,一个都找不到了。 这个关越然还真不是吃素的,除了请警局帮忙,还自已雇佣了城里最好的私家侦探,帮他打听消息。并叮嘱刘警官,所有与他相关的事都要保密,他怕消息走漏,让古成义知道,那他的恩人,肯定会被古成义杀死! 海山当时第一时间就问刘警官:“那个救关越然的人,叫什么名字?” 刘警官摇头:“听那姓关的说,在圣丰,稍有差池就是个死,他和那位恩人没说上多少话,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只听得古成义和他的徒弟们叫他小狐狸,而下人们叫他小六爷。” 海山立即提出要见这个关越然,他直觉,救关越然的人,就是他的远儿! 海山清楚的记得他和关越然第一次相约见面的情景。 因为这个姓关的,那排场,忒大了!快赶上皇上出巡了! 两辆黑色福特轿车!每辆车左右的踏板上,各站一名背着盒子炮的保镖! 海山以为关越然有三头六臂呢,谁知从车里下来的,被保镖们簇拥着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大孩子! 别说海山,庆三爷土豆他们也全愣在当场! 那个孩子穿一身极讲究的洋装,倒落落大方,对着几个土包子抱一抱拳,自我介绍:“关越然!在我家兄弟里排四,也可叫我关四。” 关四看过志远的照片后,马上确认他就是小狐狸。 庆三爷和虚云和尚立马七嘴八舌的问了好些问题,关四却不回答,只把海山拉到一边,对着海山,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然后小声道:“杜叔叔!令郎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在古蝎子手里,我们的经历……很……很不堪,所以,有些事,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关四和志远相识之初,正是二棒槌把他摁在炕上把他捅开花之时,若不是为了救志远,若眼前这人,不是志远的爹,不是大名鼎鼎的顺天,相关经历,打死他也不会对别人说。 海山听了,心里就是一沉! 那一晚,海山和关四单独聊了很久,关四走后,庆三爷和虚云和尚,看到海山那呆呆的看定一处、眼带泪光的样子,都不敢问志远都经历了什么,只肯定,志远在古成义手里,一定比在矿上,还惨! 那次会面之后,海山和关四又私下见了一次,然后关四就回北平了,关家肯助关四到哈尔滨捞人也是有条件的,就是关四必须服从家里给他包办婚姻的安排,到哈尔滨这些天,已经超过了他答应在这边可以逗留的天数,他要赶回山西老家去完婚了。 临别,关四对海山道:“经此一劫,我才知道,人生有比婚姻更重要的事要做,叔叔你若能找到志远,让他来找我,或是给我信儿,我来找他。在我人生最不堪的时候,是志远舍命相救,且他也很想跑的,但因为我就要被挖眼剁手脚了,他把跑的机会让给了我!这份情义,我愿意用一生来偿还。” 关四走后,刘警官收到长春警局的消息,说有人把在长春书店一本书里夹的告发信交给了他们,和古成义相关,海山一行人,就到长春。 告发信落款的日期,在志远在北平东安市场出现之前,说明古蝎子和志远,已经离开长春多日了,一行人明查暗访,都找不到古蝎子有带着徒弟们回到长春的迹象,所以刘警官也只是布置人监视古蝎子的长春窝口,来个守株待兔,并没有轻动。 海山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桌上放的那一份刊登着北平戴立德家失火,一家三口都不幸去世的消息的报纸,已经有了决定:“三哥!先生!我想再去一次北平!” 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对看一眼,他们明白,报上的消息虽语焉不详,但有质疑这起火灾是人为纵火的意思,这定是让海山怀疑戴家的失火,只怕又是古成义做的“好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古成义现在,还在北平! “我和你一起去!”庆三爷站了起来。 “我也去!”虚云和尚也站了起来。 “不用!”海山语气坚决:“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还是在这里等吧,古蝎子在哈尔滨的窝口已废,他要是回关外,应该没几个地方好去,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万一古成义回长春了呢?”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北平!要古成义真在北平,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他?!”庆三爷为好兄弟担着心。 “我不怕他!”海山想起关四和他说的,远儿受的种种蹂躏,心里翻腾,双拳紧握:“我只怕我,找不到这条毒蝎子!” 几天后,北平北边的汤河口。 傍晚时分,一家大户人家的围墙外,一只灰白色的土狗守在一个墙洞边上,这是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虽还不到一岁,却是一只很聪明的狗,在这一带,牠已经是“识途老马”,牠知道,这个墙洞是这大户人家厨房的排水洞,每天晚上,随着流出的污水,会有好些厨余下栏,甚至是吃剩倒掉的饭菜,会随着洗碗水从这里流出。 这里,是这只小土狗的“秘密粮仓”,但今天,似乎不能好好的享受食物了,因为有一个人,总在打量着牠,让牠感觉极不舒服,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小土狗警惕的瞪着不远处,挨着围墙坐着的一个人,这个人衣衫褴褛,像个叫花子,身上还有不少伤痕,约摸十一、二岁。 小土狗直觉这个小叫花子,看牠的眼神,不怀好意! 这个小叫花子,就是杜志远。 他用了几天的时间,用他的一双脚,一步一步,一路向北,从京城,走到了这里。 那天,他爬出了万人坑,一身血污不说,在万人坑底粘到了尸水,那味道奇臭,身无分文,又饿又渴,出坑时天已经黑了,附近又有红眼野狗,连到泉水那里喝口水洗下血污都不敢,乘着星光,走回大路边,顺路走了好久,才有人家。 半夜三更的,去敲人家的门求救,连求了差不多十户人家,多是被喝斥、被赶走,有的人家还放狗出来咬他,只有一家人,给了他一碗水喝。但紧跟着就赶他走,不仅是因为他身上的血污吓人,还因为他身上明显的尸臭味,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看看不对头,志远默默的离开了,他好不容易才脱离古蝎子的魔爪,他可不想再被古蝎子给抓回去,毕竟这里离畅园不远,自己的样子如此埋汰,加上尸臭味和血污都很有标志性,让越多人的人看到一身血污的自己,越容易被古蝎子得到自己的消息。 因而天亮后,志远不敢再找人求搭救,而是自己迈开双腿,沿着大路,一路向北,都不敢在大路上走,只敢钻林子钻庄稼地,以野果野菜充饥,饿极了,也偷些别人庄稼地里才窜红缨的玉米吃。 他知道,他首先必须离畅园离古蝎子,远远的! 一天之后,志远到了一个小镇上,打听得要回奉天,最快是坐火车,要没钱买火车票,那只要沿着京奉铁路走,一路向北,终有一天能回到奉天!还打听到满清政府修的这条京奉线,从北京到奉天本来不该经过天津,但是因为天津是战略要地,所以满清政府修路的时候特意让这条铁路拐了个弯,从北京先修到天津,然后再从天津调头伸向东北。想不走冤枉路,第一个北上的目标,就是山海关! 目标既定,志远就一门心思的,一路向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与小白一起流浪 小土狗的预感还真的没错,志远对牠,还真的不怀好意! 在志远眼里,牠不是一只小土狗,而是一堆肉,一堆能吃的肉! 志远已经太饿了。 这些天,志远吃尽了苦头。 身上和衣服上的血污,他在一个水坑里洗过,但那股子难闻的尸臭味,却是怎么洗也洗不掉!那股子味道,别说有体面的人,就算是叫花子,见了他都要嫌弃的掩鼻而过,衣服虽然又脏又破,还老大一股子尸臭味,志远却不敢扔,如果衣不蔽体,胸前的伤口还没什么,后背的蝎子烙印,却是很标志性的东西,害怕被人看见。 志远知道,古蝎子就是一个大的叫花子头头,他的地盘平时由黑心虎管理,范围有多大、大概分布在什么地方志远不知道,所以他宁肯小心些。 因为这股子难闻的味道,志远求人施舍,求人帮忙,求人给活干,基本上别人给他的,全是白眼、喝斥和驱赶,这些天,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人要他:“滚!” 这些天,他睡过破庙,睡过桥洞,野菜野果,只要是能吃的,他什么都吃,饿得实在顶不住时,也要过饭,虽然他身上味道难闻,但模样可怜,还是有人肯施舍给他,但往往是施舍的人才离去,就有别的成年的乞丐或是当地的小混混上来抢夺,还打骂他,说他不懂规矩,不先拜山头! 离北平还不远,志远不敢招摇,不敢和人争闲气,特别是不敢和别的叫花子争闲气,他害怕在那些叫花子里,有古蝎子的人。所以再委曲,也只是默默的走开。 志远上衣的衣扣,被二棒槌给扯烂了,他捡了条破草绳,束在腰上,只为贴身收好一样东西,就是一张中国银行一角钱的钞票,这是昨天他路过一个大上坡时,帮人推车挣的,当那个车把式给他这一角钱的时候,志远好生激动,在坡底等有重载的大车经过就上去帮人推车,可惜,别人要么不让他推,要么他推了别人也不给钱。半天下来,倒把人累得半死!胸口的伤口也因用力过猛而重新有血水渗出。 胸口的伤口本已结痂,这全耐黑心虎给他的百宝丹,发觉伤口渗血,志远再不敢给人推车,把最后一点点药粉合在伤口上,在路边瘫了好一会才还缓过气来。 一角钱,可以买几个馒头了,可志远却舍不得用,他要存起来,期望沿途能再赚到些钱,够买回家的车票。 如果再赚不到钱,那这一角,至少也要留着买邮票,好给爹爹寄一封信。 他不知红毛丹会怎么个发作法,但他知道,老天给他的时间不多,如果不坐车只靠双脚,可能要走好多个月,他怕自己死在路上。 至少得有一封信,告诉爹爹自己的状况,告诉爹爹要沿京奉钱找不到自己,那就是自己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找了,志远不要爹爹,在找他的路上,奔波一辈子! 志远靠着墙根子坐着,没有正眼看那小土狗,可眼睛却一直斜着牠,心里总想着怎么才能把这只小土狗给“坐”了! 坐狗的人,图的要么是吃狗肉,要么是把坐死的狗卖狗肉作坊赚钱,志远太饿,也太需要钱了! 这只半大的狗,应该身子还没完全长结实,这样的狗,志远相信,只要能让他掐着狗脖,按着狗腰,一屁股能把牠坐得立马腰断身死! 问题是,怎么才能近牠的身! 真正的坐狗人会准备好一大块烤香的马肺,狗闻香就会跟过去,趁狗低头寻食之际下手,可志远手里,根本就没有能用来作饵的东西! 没饵的话,已经饿得发软的志远,是近不了狗身的,虽然跟海山练过身形和步法,可他现在,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牲! 正没辙,志远发现那小土狗低头在那墙洞下吃什么东西! 有东西吃?! 志远爬起来,走过去一看,就明白了,这墙洞是墙里大户人家厨房的出水口,贴墙有一条小水沟,小水沟只有几尺外露,跟着就进了排水暗渠了,他看见渐次有些吃的东西在流出来。 小土狗看到志远过来,本能的闪开了一些,可跟着他看见志远竟然趴在小水沟边上,用手捞流出来的东西吃! 这是跟牠争食! 这本是牠的地盘! 小土狗怒了!对着志远狂吠,叫得那个凶! 志远才不怕牠!志远流浪了这些天,对于对付狗已经有经验了,手里也有捡来的树枝,既是打狗棒也是拄着借力的拐,更是他防身的“武器”。 志远对着小土狗挥了挥手里的“打狗棒”,急急的呲牙咧嘴,扮了个凶像,就忙不迭的回头赶紧从水沟里捞东西去了,手如果慢了,东西冲到暗渠可就捞不着了! 流出的水里,带着饭粒子,还有面片,菜渣,这些,可是吃的! 志远手急眼快,捞了好些,有些被他直接填进了嘴里,有些被他先从水里捞起放在边上。 小土狗见凶志远没作用,志远手里又有棍子,让牠害怕,在外围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跑过来,一口叼起志远刚捞起放在边上的一块锅巴,就要跑。 “嗷——”小土狗叼着锅巴,转身稍慢,屁股上就被志远用棍子扫了一家伙,吃痛叫着,蹿出老远。 哼!敢和小爷争?志远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挥着棍子,恶狠狠的示意,吓唬着小土狗。 可很快志远连棍子都扔了,手急眼快从水沟抓出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这是鸡屁股!油嘟嘟的鸡屁股啊! 妈蛋!这是肉啊!这是油啊! 志远把鸡屁股塞进嘴里嚼着,多少天了,没见过油水,生吃野菜吃得他闻到那股子青味都怕!那东西,不知怎的,越吃越饿!当油香味在嘴里绽放,志远感激上天,让这墙里的人家,今晚上吃鸡不说,还没人吃鸡屁股! 跟着志远捞了些鸡骨头,虽然上头已经没有肉了,志远还是很珍惜的放在一边,骨头也好啊,好好咬咬,里头的骨髓也有味的,也能饱肚啊! 水忽然一急,冲出鸡头没捞到!但好歹捞到了个没啃过的鸡爪子! 小土狗在边上,发出受了很大委曲的呜咽声,他的晚餐,就这么被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给抢了去! 志远扭头看了小土狗一眼,挪了挪身子,让出一点位置,示意小土狗可以到他身边来,一起从水沟里打捞东西吃。 小土狗走前了两步,但还是与志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心的提防着。 人,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 志远见小土狗不肯走近,就拿起一根鸡骨头,扔了过去。 小土狗闻了闻,没下嘴,心说你给我一根没肉的骨头是几个意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志远看了看他捞起的那一小堆东西,最有肉的是一截带皮的鸡脖子,可他不舍得,拿起那个鸡爪子,向小土狗的方向,扔在自己身边几尺的地方。 那鸡爪子是没被啃过的,没肉可好歹还有皮啊,小土狗小心的凑了上去,闻了闻,然后低头下嘴去吃,虽然被水冲过一冲,可鸡爪子还带着蘑菇炖鸡的味道,还蛮香的呢! 小土狗刚咬碎了鸡爪子,脖子上就突然一下辣痛,狗后腰也被一个力道拧压!整条后背突然被拉伸得像要被绷断似的! 小土狗一声哀鸣!心里是临死前的恐惧,牠突然意识到鸡爪子是个饵,牠的狗生,就要葬送在这个小叫花子手里! 志远闪电般出手,掐着狗脖,按着狗后腰,正准备腾身下坠,完成“坐”狗! 可志远却没有腾身下坠,像突然被定了身似的,只抓着小土狗不动。 小土狗那水汪汪带着哀求和惊恐的眼神,让志远心生怜悯。 这也是一条命啊! 志远松开了手。 小土狗跑开去,然后冲着志远狂吠! 志远知道这是这只小土狗,在骂他呢! 墙洞已经没有吃的再流出来了,志远用衣襟兜着他打捞的东西,重新回到之前他坐的地方,抱着那一堆子东西,迫不及待的啃了起来。 那只小土狗重新回到墙洞那里,巴巴的看着已经停止出水的洞口,哀怨的趴下,继续守着。 志远看小土狗的动静,以为那出水口,还会有吃的东西流出,可直到天黑了,也不见小土狗有起身吃东西的动静,就知道,是自己,让小土狗今晚饿肚子了。 好的孬的,都已经让志远给塞进肚子里了,哪怕是那些泡过脏水的锅巴、他捞起的一些碎面片、粉条什么的。 那鸡脖子还在,这是最好的,志远原准备放在最后吃。 志远看向小土狗。 天已经黑了,星月之光还没明亮,小土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灰白影子。 小土狗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声响,像是个受了委曲的孩子似的,呜咽着诉说着自己的委曲。 志远心软了。 毕竟,是自己用强,在人家狗嘴里夺食。 甚至,还起了坐狗之心,要吃牠的肉,或把牠拿去狗肉作坊换钱。 当明月升起,志远起身,特意没有把棍子拿在手上,走到了小土狗跟前,小土狗警觉的跳起,对他发出警告的低吼。 志远把那截鸡脖子放在地上:“这个给你!这可是最好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志远说完,退回自己的坐处,把棍子横放在大腿上,小土狗怎么说也是一只有尖牙利爪的动物,他要防牠报复,然后靠在墙根上休息,双手在肚子上搓着,才吃的这些,虽然本身是新鲜的没有坏臭,可却是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他都怕吃坏肚子,回家之路漫漫,求老天保佑别让他在路上生病。 今晚就在这里露宿了,现在天气热还好,志远都不知道下来如果入秋转冷了,晚上要怎么捱。 小土狗围着那鸡脖子转了几圈,闻了几次,但都没下嘴吃。才被人摆了一道,牠害怕再次上当! “吃吧,”志远幽幽的说:“这不是饵了,要是饵,我人肯定在边上啊。” 小土狗没吃,回到水沟边,趴下蜷缩着,那意思是今晚也就在这里睡了。 “真不吃?”志远看着小土狗,仿佛小土狗能听懂人话似的:“那我吃了哦,别浪费!” 志远起身,去捡起了鸡脖子。 在志远转身走回坐处时,身后小土狗发出一声幽怨的低低的呜咽。牠不是不想吃,是不敢!现在倒好,放下的东西竟然还有脸又拿走了! 志远回身看着小土狗,月光下,小土狗蜷缩在那里,像一个灰白的半圆。 志远心念一动,他突然猜到了这只小土狗看上去蛮好看的,却被人遗弃,成为野狗原因。 因为脏,所以看上去是灰白色的,但如果毛皮干净,这应该是一只纯白色的土狗。 土狗黑黄色居多,纯白的,多有人认为不吉利,不要或者杀掉的。 这让志远联想到自己,从小被人叫做“小灾星”。 村里多少人劝他爹海山,对他弃养! 志远心一酸,眼里突然就溢满了泪水。 人和狗,四目相望了好一会,志远慢慢的走上前,在小土狗身前蹲了下来。 小土狗感觉到眼前这人,这一回,似乎没有恶意,虽然警觉的站了起来,却没有叫,更没有攻击。 志远把那鸡脖子放在小土狗的身前,伸手摸了摸了狗头,轻轻的道:“让你今晚饿肚子了,之前还打了你,对不起……吃吧……” 当志远走回自己的坐处,他听到了小土狗啃鸡脖子的声音。 当晚,志远是在和小土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睡着的,第二天天亮,当志远醒来的时候,发现昨晚上做梦,梦见自己盖着洋毛毯睡得很暖和的“洋毛毯”,原来是怀里抱着小土狗。 第二天上午,志远离开汤河口,向东北方向奔山海关时,小土狗跟在他身后,怎么赶,也赶不走。 看着小土狗对着自己摇着尾巴,眼里是满满的真诚,志远的心,被牠热乎了,抱着小土狗掉了眼泪。 志远给小土狗取名“小白”,一人一狗,一齐踏上了回家的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父子连心 海山只身来到北平,已经差不多十天了。 每天,都是各处转悠,拿着志远的照片,向人打听儿子的下落。 也暗暗的打听,古蝎子的消息。 十天下来,差不多跑遍了整个京城。 无果。 无果! 这多么让人沮丧、多么让人崩溃! 可海山不敢沮丧,更不敢崩溃,因为他是远儿的爹!是远儿唯一的亲人,是远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这天午后,日头猛烈,烈日下,海山看见不远处有个大车店,就走了进去。 天气热,他的水壶早空了,要补水,另外车把式们走南闯北,见得多,和黄包车夫、警察、货郎子、街边的乞丐等人一样,是海山重点问询的对象。 海山拿着志远的照片,向在凉棚里歇凉闲聊的车把式们一一问询,不少人露出不耐烦和嫌弃的表情。 海山一个大男人,更兼一身本事,一身傲骨,可为了儿子,这一年多来,他一直都是,在无数次的心里不舒服之后,还是耐着性子,陪着笑脸,低声下气的请人再看看,有没有见过照片里的人。 大车店里人人都说没见过,就在海山要走出大车店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在骂儿子:“你个败家子儿!又让老高诓了一毛七去!算盘拔拉开了,都还算错,你是猪脑子吗?!二十好几的人,还不如一个孩子,人家不用算盘,九种货,不同单价,就一个心算,都分离不差!” 海山心里一动! 远儿的心算能力,他是知道的,在家时,算别人的药钱就从来没算错过,而且全是心算!浑河堡和附近村屯,好多人都知道,他老杜家有个数术神童,就连奉天城里洋学堂的老师们,都说像志远的这种能力,万里无一,需好好培养,不能浪费了这种天赋! 海山立即回身,走向那对父子,这对父子是帮人拉货的车把式,刚才海山已经把志远的照片给他们看过,可他们说没见过。 “大叔,您刚才说的那个会心算的孩子,多大啊,在哪看到的?”海山陪着笑,问那对父子中的父亲。 那人白了海山一眼,没说话,一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 海山也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见状笑笑,立马先到边上西瓜摊,买了个西瓜,让卖瓜的切好块,用案板棒着,捧到这两父子跟前,赔笑道:“天热,来,吃西瓜!这瓜是瓜老板在井水里湃过的,快,趁凉!” 到两父子吃上了瓜,海山又把瓜捧给在场的其他车把式,到人人都有了,放下案板,又选了两块好的,再次递给那两父子,边陪笑边向两父子打听:“两位,不瞒两位说,我那被拐走的孩子,打小心算就被人称作鬼才,家里的草药,十多种,不同单价,他心算的总价,很少有错的,所以我想和两位打听下,你们说的那会心算的孩子,看是不是我家丢的那一个。”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着海山的瓜,两父子中的儿子先开了言:“我们帮人拉货到唐山,没到唐山之前,有个地方,坡陡,路还烂,马拉得不得劲儿,有个男孩子上来帮忙推坡,推完说求给点吃的,我们就从干粮里拿了个烧饼给他,在坡顶休息的时候,我爹和我核计着进了城,要找人借个算盘,把货价再核算一遍,因为路上遇到风雨,折了些货,交货的价要重新计算。” 两父子中的老子接言道:“那孩子听了,说不用算盘,他可以帮我们算,算得那个快,说了个数,我们当时不信的,以为他是随口一说,可到了唐山,交货时再细细一算,竟然就是那个数,丝毫不差!交了货,从唐山回来的路上,又见到那个孩子,我还又给了他一个烧饼,当奖赏呢!” “那孩子多大啊?就一人?一直在帮人推坡?”海山问。 “十多岁吧。就一个人,带着条狗,哦,对了,他像是有落下了什么毛病的,腰不能弯。我们回程时在宁河到唐山的路上再见到他,他说他要回奉天老家去,没钱坐火车,要先走路去山海关。还向我们打听怎么走才近呢。” 十多岁的男孩?奉天? 有门儿!海山按捺着心里的激动,把志远的照片捧到两人面前:“求两位再细看看,是这个孩子吗?” 两父子对看一眼,这照片刚才他们都看过,当时,他们都不耐烦的说了声:“没见过!” 现在仔细看看,还真有点像。 两父子中的老子,伸手要过了照片,仔细端详,海山有多刻意讨好他们,他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心痛孩子的父亲,他也为人父,能理解海山的心情,不帮帮海山,心里不舒服。 “之前看着不像,现在仔细瞅瞅,还别说,真的有点像。”老头像是自言自语,又看了好一会,把照片给儿子看,两人嘀咕了一会,老头把照片交还给海山,这一回,语气肯定:“是他!这是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吧,现在那孩子就一个小叫花子,头发长,人瘦,所以先前一搭眼,没看出来,可细细看,是他,那双眼睛没变,凤凰一样漂亮的眼睛!” 海山差点没晕过去!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祖宗显灵,让老天爷,终于眷顾到他杜海山了,他终于得到了孩子的确切消息! 海山立马从身上摸出两块大洋,塞到两父子手中:“求两位,和我仔细说说……” 志远经唐山,到达了滦县。 离山海关,还有二百多里路。 可志远生病了,走不动了。 瘫在县城大路边邮局建筑物侧面太阳的阴影里,看着不远处路边的邮筒,眼里含着眼泪,额头滚烫、头晕目眩,意识都开始模糊。 之前,他做了一件事,就是给浑河堡的家里,寄了一封信,告诉他爹爹海山,他在路上染病不起,即将客死他乡,让爹爹别再为找自己而奔波。 志远感觉到大限将至,所以勉力完成了写信投信。 那信,就投在那邮筒里,邮局的人说,贴好邮票的信投邮筒里,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人取走然后开始投递了。 这是志远最后能做成的事,他要看着邮递员把信取走,不然,死都不放心! 志远好后悔,前天,天实在太热,路上他喝了一个水沟里的脏水,之后就开始吐泻发烧。志远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忍忍,找到干净的水再喝! 小白在他身边转着,哀伤地低嚎。 志远感觉浑身都痛,头晕目眩,一直紧盯着的邮筒,都开始慢慢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夏日带着热烫的风开始变清凉了,吹在身上,让人舒服了些,晕晕沉沉之间,志远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大叔,您看看,您见过照片上这个孩子吗?” “大娘,您看看,您见过照片上这个孩子吗?最近从唐山要饭过来的……” …… 这声音…… 好熟…… 志远仍在迷糊。 天啊!这是爹的声音! 志远猛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难怪风凉了,原来昏睡中已到黄昏,天已经快全黑了。 志远瘫倒的地方是个死角,看不到什么东西,想起身,却没有力气,狠心一滚,从角落里滚到路边,循声张望。 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爹!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他肯定,那是他的爹爹! “爹……”志远呼喊,可此时,他除了人烧得滚烫之外,声音也因喉咙肿痛而差不多完全失声,那声音根本就发不出来。 志远呃呃的拍拍小白,小白似乎明白了什么,冲着海山的背影狂吠。 可海山,没有回头…… 志远眼巴巴的看着他爹的背影,越走越远,这时有人走过,志远拉住那人的裤脚,想求人帮忙。 那人被志远吓了一跳,赶紧甩开志远的手,走开了。 志远再看,海山已经走得没了影子,痛摧心肝,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晕了过去。 天很快就黑了。 海山走出了县城,继续赶路! 他已经通知了庆三爷他们,托他们从山海关向西寻找,而他,则从唐山向东寻找。 走着走着,海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的滦县县城。小小县城,没多少能用上电的人家,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 他要找他的远儿,滦县县城这里没有,他要抓紧时间继续前行去找。 可为什么,心里惴惴不安,好象把什么宝贝,遗忘在了他身后的这座县城? 可这县城,街上的人都问过了,没有人说见过远儿啊…… 海山继续前行,可没走出几步,又停下了。 心里不知为何,有种悲戚的,让他想流泪的感觉。 海山又一次回头张望,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头张望。 夜幕下的小县城,静默着,并没有什么特别。 海山继续前行,可越往前走,心里的那种悲戚,却越来越强烈! 海山再一次,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县城方向。 难道,他的远儿还在他的身后?这是父子连心,远儿给他的感应么? 海山想了想,县城很小,就一条街,一路问人走过来,可有遗漏? 应该没有遗漏吧…… 海山细细的回忆着,在他快走出县城时,身后似乎有狗叫,那狗叫得蹊跷,大街上怎么突然有狗狂吠? 他当时看到前面有挂大车,急着赶上前去问询车把式,并没有回头。 据那对见过志远的父子说,孩子身边,带着一条狗! 海山突然双眸里精光暴涨!回身拔腿就往县城里奔! 跑回城里,在小街上,就见前面有一堆人在围着什么,海山拉住一个路人,问前头什么事,那人说,有个小叫花子,晕死在路边,他有条狗,很通人性,叼着路过的人的裤脚,往那小叫花子身边拉,意思是让人救他主人,那堆子人都是看热闹的,主要都是看那条狗的! 海山听了,疯了似的冲前,排开众人,人圈里,有人端着碗,正给地上躺着的一个孩子灌水。一条白色的小土狗在边上呜咽。 海山上前,一把就推开了那人,把地上的孩子的脸捧正一看,孩子人事不醒,双眼紧闭,虽然又脏又瘦,可海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远儿!” 海山这一嗓子吼得,连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仿佛动颤了一下。 海山喝令众人散开,围着只会让空气不流通,然后就是动作极快的帮志远急救,当志远慢慢的睁开眼睛,海山小心翼翼的把他抱在怀里。 “远儿!没事了,别怕,爹在!”海山一个大男人,却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一下一下,不停的亲着志远的眉心。 志远没想到,再醒过来时,自己会在爹爹的怀里,看到的会是爹爹的脸!这脸胡子拉碴,比以前的爹爹老多了、憔悴多了,可这,确乎是爹爹的脸! 志远害怕,这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在作梦! 老天爷哪有那么好,让一个又大又油滋滋的大馅饼,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海山的泪,一滴又一滴的滴在了志远的脸上,滚烫的,烫得能把人的心,化开。 这不是梦! 老天爷这回是真的开了眼,一直走霉运的自己,终于开始转运了! 志远说不出话,只伸出双手,环着海山的脖子,再也不肯放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灰心 三天后,杜海山和庆三爷、虚云和尚等人,就在滦县县城会合,会合后就赶往唐山,准备从唐山坐火车去北平,找古蝎子算帐! 千山的无量观掌门青云道长和冲虚道人,已经接到庆三爷的消息,直接从奉天坐火车去北平,将与海山他们,在北平会合。 海山恨不能一口把古蝎子咬死,再把他塞磨眼里给磨碎了!可他却一再对庆三爷等人强调:“要留姓古的活口!要抓活的!我要知道,红毛丹里,都有些啥!” 找到儿子的喜悦,早已被心痛和焦虑所取代,海山的眼睛,都是红的! 庆三爷、虚云和尚和土豆他们,明显感到海山的脾气变得暴躁,无不小心翼翼的让着海山,海山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他的远儿,可志远却说,他被古蝎子强喂了红毛丹,没几个月命了!而且死状难看,会全身烂臭而死!庆三爷他们都能理解,海山心里的痛! 从唐山往北平的火车上,海山抱着志远,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心里在骂:什么破火车,这么慢,比牛车也快不了多少! 他心焦! 看海山怀里的志远睡着了,边上的庆三爷伸出双手道:“海山,我帮你抱远子,你眯一会吧。” 海山看庆三爷一眼,轻轻摇摇头:“孩子离了我就睡不踏实,他烧虽然退了,人还虚得厉害,让他多睡会”。 “你拿刀拿枪成,哪会抱孩子!粗手粗脚,过你手,远子肯定就会醒!”边上虚云和尚轻声数落庆三爷,然后对海山道:“我来吧,这孩子我打小就抱他,我抱他,他不会醒。” 庆三爷闻言瞪了虚云和尚一眼,这老面瓜,他老婆没能生出孩子,无儿无女的他,对远子可是觊觎已久!出家人本应四大皆空,他倒好,老想着认志远当干儿子,这家伙出家,也就是匪绺散了入空门避风头,假和尚! 六根不净想有个儿子不要紧,可别把主意打在志远身上啊!他也不想想,海山要乐意把孩子给他当干儿子,会自己仍称他为“先生”,让孩子仍叫他“军师爷爷”?明显就是用辈分堵他的嘴!虚云要送玉觿给志远,海山也坚辞不受,虚云他倒还不醒悟! 庆三爷相信,若有一天,海山肯让志远认别人当干老,那个人,一定是自己!自己真心喜爱志远不说,最主要的,自己才是海山最铁的哥们! 虚云和尚向海山伸出手去,海山完全没有把孩子交给他的意思,只摇摇头。 庆三爷见虚云和尚也碰了钉,就对海山道:“兄弟,怕孩子离了你睡不踏实,就让孩子枕你大腿上睡,你好歹靠着壁板打个盹吧。” 说罢,向虚云和尚打个眼色,两人立即起身,庆三爷把自己的一件衣服铺在空出的座位上,虚云和尚把一个用自己僧衣折成的“枕头”放在海山大腿边上。海山身材结实,大腿粗壮,有这么个“枕头”过渡,孩子不会后背悬空,会舒服一些。 庆三爷交游广阔,但唐山不比关外,在这边没什么熟人,庆三爷本想搞个火车包厢的,但没能搞到。 布置好了,庆三爷就让海山放下志远在座位上睡。 海山还是摇头:“不用,我不累!”三哥和先生义气,把座位让出来给志远当床,可他不能让朋友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庆三爷脸一黑,拿出兄长的架势,沉声道:“我说兄弟,听人劝,吃饱饭!你眯一会吧,到了北平,我们要对付的,可不是一般的人!你昨晚已经是一宿没睡了!” 海山知道,庆三爷说的在理!只好依言把志远小心的放在坐位上睡好,拿件单衣,给孩子搭在肚子上,而他的右手,则一直以掌根和拇指轻轻的按在志远的胸口上,再以四指轻柔的拍抚着孩子。 志远呼吸平稳,果然没有醒。 海山心里却是一酸! 以前,他管教志远严厉! 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准他粘人! 这孩子打小就有一毛病,睡在他身侧时,总要伸手,搭着点他的身子或者是衣角,才睡得安稳。而海山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坏习惯,男孩子如果连独立都做不到,那么将来怎么顶天立地?! 虽然明白这是孩子对他的依恋,也是对以前在三江好时,随时会被人打骂和黑臭的号子房的恐惧,但海山总是会黑着脸,严加斥责,甚至是动条帚,抽他的屁股! 而今,不是儿子粘人,而是他抱着儿子不肯松手!好象一松手,儿子就要飞走了一样。 红毛丹的具体成份他不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其中可能含有砒石! 昨天,海山心里害怕,犹豫再三,还是给孩子服用了他自己配的解毒汤,绿豆、连翘、金银花、木通、黄连、甘草,因孩子体虚,绿豆都不敢多下,可孩子还是受不住解毒汤药性的寒凉,拉稀!晚上还咳得厉害,一晚没睡! 什么顶天立地,早被海山扔爪哇国去了,如果上苍这时要他杜海山,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万事万物中只能选取一样,那么,他要的是,他的孩子,长命百岁! 一行人抵达北平! 可是,料想中与古蝎子的恶斗,并没有发生! 因为北平西郊古蝎子的窝口畅园,在海山他们到达之前几天,就已经烧作了一片白地!烧死的人有六个,人都已经埋了。据办案的人说,此处的火灾,可能是失火也可能是纵火,因为有的尸体虽然外表炭化,但咽喉里没有灰,应该是先被杀后被烧的,据说火起之前,有外院的人,隐约听到内院有打斗声,可能是内部火拼时失火,也可能是有人为了毁尸灭迹而纵火,能说得清内院事情的人没有,畅园的管事,只知他们老板姓“张”,跟老板的人,叫他“老爷子”,而他作为外院的管事,只能管酱菜的制作和销售,内院事务一概不知。 还是海山他们到了,当局才知这里的真正主人,是奉天省的通缉犯“古成义”。 此案的六具尸体,已经不可辨认,所以皆草草埋葬了事,火起后并没有人从内院走出,而在大火救息后,现场发现有通往畅园后山的一条秘道,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但从秘道走出了多少人,是些什么人,没人知道。 此时,正值第二次直奉战争前一个多月,直系政府对于奉系的通缉犯根本没兴趣深究,加上此案虽然有六条人命,但却没有一个苦主,当局便以贼人内讧草草结案。 从此,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生死下落,成了一个迷。 这年的秋天,第二次直奉战争打响了。 带着志远回到浑河堡的海山,不关心“大帅”张作霖能不能打败关内的军阀一统天下,他关心的是战争几时结束,他好带上孩子,入关去找他的师傅,寻求救治志远的方法。 回村后,海山和志远体内的毒素,已打了几个月的交道,渐渐悟出这古蝎子红毛丹,很可能脱胎于从魏晋到隋唐杀人如麻的“五石散”,道家炼丹,多有和毒砂砒石打交道,海山的师傅对于炼丹术颇有研究,且对于医理也造诣深厚,故而海山给在关内的师傅写了封信,他师傅回信要海山带上孩子入关找他,说他能在治疗上给予帮助。 只可惜,才收到师傅的信,战争就暴发了。战争期间,火车客运几乎停顿,想坐火车入关,非常困难。而不坐火车,山海关附近炮火连天,也没人敢冒那个险。 回村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海山一门心思,就是怎么给志远解毒! 古蝎子不知生死,江湖上再没有他或他徒弟的消息,好象他们都在那场大火中死绝了一样。 古蝎子寻不着,红毛丹的成份无法确定,但海山从志远的脉象及身体的种种表现,兼查看了大量医书,认为红毛丹的毒性,主要来自砒石,而砒石有两种,红砒石量多易得,石较为罕见,但毒性更烈,海山估计,志远中的是红砒石毒,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志远中的毒渐渐发作,海山想尽办法,还是没能保得住志远的头发,志远的头发掉得历害,两个月下来,头上已经没有几根毛了。 掉头发还算了,志远的牙齿也开始松动,保不住孩子的头发,不能再保不住孩子的牙齿!海山也是拼了,有一次在为志远试药时因药性太猛而晕了过去,要不是有志远及时发现,喊叫起来,邻居们帮忙及时灌了绿豆甘草水,险些就要出大事!把赵一春吓晕了,把庆三爷吓得抛家舍业的,搬到了海山家住着,盯着海山,直到海山保证再不冒进了,才肯回家去。 而志远,则变得越来越怕见人。 刚回村那会,还没什么,但不久就开始掉头发,海山外出的时候,志远就算是不出大门,村里的孩子都会冲进院子,来看他头顶的热闹,追着他,叫他“癞子”! 小孩子就罢了,那些闲汉、爱瞧热闹的大姑娘、老娘们,也借口来看他,指指点点。 后来头发差不多掉光了,有人叫他“秃头怪”,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总有淘气的孩子偷袭,上来摸他的光头,然后跑回伙伴中狂笑,再后来后背发了大疮,渐渐的,疮越来越多,有湿有干,湿是有脓,干是他爹海山替他才挤过,身上一股子脓包的腥臭味,因为那味道太难闻太恶心人,这一下,倒清静了,别人都不愿意进杜家的院子,只在大门外叫他是“烂背虫”、“蛆蛆”!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毒的是那些个长舌妇,又重提他的老外号:“灾星”! 差点连累海山连命都丢了,不是灾星是什么? 还说志远后背发疮,是因为他背上的那条蝎子要成精了,要不了多久那条蝎子就要因为吸干了他的阳气而活过来,到时全村都要被这只蝎子祸害! 志远的心,越来越灰! 他眼中的世界,也仿佛只剩下了灰和黑两种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心药(一) 志远又不见了。 海山外出采药回来,就见大门不知怎的掩得严严实实,这可不常见,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家大门很少在白天会关严实,虽然这段时间专心为孩子拔毒,杜家医馆的牌子都暂时取下了,更很少出诊,但若是有病人找上门来,海山还是会给别人看病的。所以他家大门,白天是不关的。 海山把药蒌子撂在院子里,跑到志远住的西厢房里一看,炕上被子叠得利利整整,而志远则不见了! 志远之前一直和海山一起,在正屋的大炕上睡,可志远身体开始出现臭味后,这个以前总是最想粘着海山的孩子,自己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西厢他原住的小土炕上。 海山要志远回正屋和他一起睡,因为他知道,这臭小子,不是不想粘着自己,是怕他身上那味道,让自己恶心。 海山知道,村里不少人对容貌变化、浑身发臭的孩子指指点点,他是远儿唯一的依靠,他不能让远儿认为连自己都嫌弃他!虽然志远身上的味道,是让人有点吃不消,特别是他的背部,确实让人看了头皮发麻,恶心得想吐! 可不管是温言说服,还是冷脸勒令,都没能让这臭小子听话。 志远一旦开启“龟缩”模式,也就是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跳,他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抱着腿一言不发,便是海山,也拿他没办法。 海山晚上把他抱回正房睡,但只要一松手,他就又跑回西厢去了。 这臭小子,要倔起来,就是一块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九牛都拉不转! 海山不是没有治他的方法,可孩子在病中,又是个聪明多心的,话重不得,更打不得,真正是豆腐掉在灰堆里——吹又吹不得,打又打不得。 没法子,海山只好由他住在了西厢,自己每晚睡前过去,给他处理背部的脓疮,按摩经络排毒,做完治疗,就拍抚他入睡。 好几次,海山累得拍着拍着,就歪在小土炕上睡着了。醒来时,必是身上盖着孩子的被子,而那臭小子,却远远的“龟缩”在对面东厢放草药的库房里,随便盖件衣服,睡在库房的桌子上。 奶奶的,要不要躲那么远!已经入秋了,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好几次,海山动了要拿条帚抽他屁股的心! 可每回也就是想想而已,哪里舍得真的打! 志远又不见了,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志远在三天前,已经不见过一次。 志远最近变得越来越孤僻,总把自己关在西厢小屋里,不愿意见人,那天,庆三爷派土豆来家,说庆三爷已把志远回家的消息通知了志远在湖炭矿的房头王志军,以及志远在哈尔滨圣丰银楼救下的关四关越然,他俩都快到奉天了。 海山一心以为志远和他救下的那两人旧友重逢,会有说不完的话,他倒是一心盼着那两个孩子早点来家,让孩子有个说话的伴儿。他都怕他的远儿再这么下去,会闷出毛病来! 谁知志远却对土豆说:“我谁也不见,让三大爷叫他们回去吧!” 说完这句,就又进入了他的“龟缩”模式,再不肯说一句话。 三天前,庆三爷带了王志军和关越然,坐着庆三爷的玻璃马车,来到了杜家,却没有见到志远,只有焦躁得团团转的海山。 志远不见了!就在海山去村里集市上割回几斤猪肉的空档! 海山知道今天家里要来客人,邀了赵一春并石头的娘帮忙来忙乎做午饭招待客人,自己一早就出门去买猪肉了,在厨房里忙乎的两个女人,没注意到志远是啥时不见的。 两个女人,特别是赵一春,被海山骂得那个惨! 虽然江湖上已经没有了古蝎子的消息,甚至有传闻说古蝎子已经死了,但海山一直小心防护,也要志远即便只是在家,也要时刻警惕,甚至海山还把自己收藏短枪的地方告诉志远,让志远临危时好自保。 如今孩子不见了,会不会是古蝎子干的?!海山忧心如焚! 可海山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冷静下来,院里院外走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静心一想,就对庆三爷道:“我知道远儿去哪了!” 说完,就往村外奔,庆三爷、王志远和关越然等人,在后头紧跟着! 海山出了村,就向一个山边跑,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明白,如果孩子不是被古蝎子劫持,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在他远儿的心里,认定这世上最爱他的人,除了自己,就是他的爷爷老杜头! 果然,在老杜头的墓碑前,“龟缩”着他的宝贝儿子! 海山一腔怒火,真想上去扇志远一巴掌,这臭小子,让他丢人丢大了不说,还差点没把他急死! 可看见志远眼里含着眼泪,身子在微微颤抖,海山心里打了一个突,猛然刹住了冲前的脚步。他突然想到,那一年的苦痛经历,孩子未必想再次忆起,旧友重逢,提到过去,必然勾起种种痛苦的回忆,而且古蝎子没打倒,自己却不知还能活多久,曾经能魅惑众生的容貌,如今烂臭成渣,这个结局,孩子可愿意面对?可愿意展现在别人特别是旧友之前? 跟着海山的庆三爷等人到了,在他们到跟前之前,志远解开衣扣,顶起外衣,把自己的头脸包起来,遮挡了个严实! 这是用身体语言,告诉别人,自己是真的,谁也不想见! 海山举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近前。 不能逼孩子! 海山把庆三爷和王志军、关越然等人拉到边上,满脸歉意的小声道:“对不住各位……” 王志军和关越然被劝回了。王志军走之前请海山向志远转达,他要跟志远一辈子的心没有变,他回开原等志远。而关越然则说自己会北上去哈尔滨买下圣丰银楼,在那里继续追寻古蝎子他们的下落,并在那里等着志远来找他的那一天。 庆三爷他们走后,海山上前慢慢除下志远顶在头上的衣服,给他穿好,野外风凉,墓地又阴森,海山又脱了自己的外衣,包着志远,然后把孩子抱在怀里坐下,孩子背部有疮,只能趴着睡,海山把志远的头,轻轻的按在自己肩上,只柔声说了一句:“你若不想见人,不想回家,爹就陪你在这里坐着,哭累了吧,趴爹肩上睡会吧!” 前后才不过三天,臭小子又不见了! 这次海山比上回冷静多了,孩子炕上被子叠得利利整整,院门都是关好的,这说明是孩子自己走的,不是被人劫持。 海山在家里仔细搜寻,在他自己正房炕桌上,果然有孩子留的字条:“爹,我去别处住一阵子,丸药我带了,会好好吃药,药吃完,病好了,我就会回来,勿念。” 搞什么!还嫌自己不够忙、不够烦么! 海山心里的火,腾腾的就往上蹿! 果然慈母多败儿,棍棒之下才出孝子!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从前对他管教严厉,连哭都不准他哭,因为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而自己,也有绝对的权威,自己的话,儿子一向是当圣旨的,哪里敢有半点违逆!现在倒好,疼着他、宠着他,他竟然敢和自己玩花样! 姥姥!臭小子这是屁股痒痒,想自己用条帚抽他了! 这回寻着了人,一定打他一顿!奶奶的! 可孩子离家出走,也说明他除了身体有病,心里也有病!有些事情,不能再回避,得和孩子好好谈谈,解开孩子心里的疙瘩,这不但是父子之间,不能有隔阂,更是心情若不好,对孩子的身体复原影响极大!七情损伤心肺气血,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海山要志远明白,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的身前,永远有自己这个老爹在!什么勾魂使者,黑白无常,想拿走远儿的命,除非是从他杜海山的尸体上跨过去! 当天晚上,庆三爷的玻璃马车,到了白云寺。 虚云和尚在此出家。 白云寺离浑河堡有五十里路程,这么远的路,都挡不住虚云和尚经常到海山家看志远。 虚云和尚听到消息,出到山门来迎接庆三爷和海山。 海山二话不说,先凑上去虚云和尚身边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对庆三爷使了个眼色。 虚云和尚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但表面还是很镇定的道:“你们怎么来了?海山,你来了,远子谁看着啊?里面请,上我屋里说。” 海山只是呵呵,和庆三爷对看一眼,心说老和尚还真能装啊,哼! 海山和庆三爷跟着虚云和尚,入内到了虚云的僧房,庆三爷就开起了玩笑:“我说先生,听说你升官了,都当上监寺了,可喜可贺!你这僧房,可比你以前的那个宽敞多了,也气派多了,升了官也不请咱们吃饭!” “阿弥陀佛!不过是多认得了几个字,能写会算,就被派了这个差事,每天俗务缠身,有啥好贺的!”虚云和尚嘴里谦虚,脸上却像飞了金似的,监寺掌有实权,管人管钱管交际,而且又能交际到各方面的人物,可让他过足了官瘾!而能当上这个监寺,除了他真的能写会算,主要的,还是他会来事儿,更兼以前在三江好时攒下不少私房,所以出手大方,经常买水果放膳房里供同门取食,寺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海山大马金刀的在客座上坐下,开门见山:“别阿弥陀佛了!先生!孩子呢,你把他藏哪了?” 海山和庆三爷及虚云和尚三人,这一年多因为志远的关系,经常在一起,三人之间已经是很好很熟的朋友,礼数上已经不用玩那些虚的了。 虚云和尚一脸茫然:“孩子?什么孩子?” 庆三爷一向在服装上讲“派”,总是一副又洋气又匪气的范儿,这会子,把从手上脱下的黑色软皮半指手套往桌上一扔,晒笑道:“我说老家伙,你别装了!远子从家里跑了,留了张字条,说要到别处住一阵子,我那里没有,除我和你这里,他还能上哪去?!” “啊?远子没来啊!海山,孩子会不会到他的什么朋友那里去了?”虚云和尚一本正经。 “先生!”海山似笑非笑的瞅着虚云:“别装了,一见面我就闻到你身上有股子我给孩子配的丸药的味道!”海山一指自己的鼻子:“我这鼻子,比狗还灵!” “我是监寺,管库房!”虚云和尚不慌不忙,滴水不漏:“今天盘药库,身上有个什么麝香味冰片味,有什么出奇?” 海山瞥虚云一眼,从座上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孩子你藏哪了?快带我去!不然,我把你这白云寺,给点了!” 虚云和尚气得眉毛一挑:“你……你……土匪!” 海山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子本来就是!”然后忽然笑了,反问虚云和尚:“难道,你不是吗?搬舵先生?!” 边上庆三爷哈哈大笑,虚云和尚则被气了个蛤蟆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心药(二) 海山催虚云和尚带他去找志远,虚云和尚屁股粘着椅子,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嘴里是振振有词:“都说了,远子不在我这!白云寺离你家五十里地,海山,远子的身子骨现在如何你最清楚,你觉得,他现在有这个力气能走五十里地?” “没有!”海山瞅着老和尚:“看来,是有人和远儿合谋啊,三哥,去外头找个人问问,本寺的寺监虚云大和尚,今天上午是不是外出了,有没有坐马车带回一个孩子来!” 虚云和尚心里惴惴不安,表面却还绷得住,放下脸哼了一声:“你尽管去问!” 场面立马就冷了下来,海山当然也不会真的让庆三爷到外头去找人问,这未免太伤虚云面子。 海山只好重新坐下。 “先生!我找远儿找了一年,你觉得,我可能让孩子再一次离开我的视线?”海山先来了个硬的。 虚云和尚知道这话的份量,海山找志远的这一年,吃了多少苦他知道! 虚云和尚脸上的倨傲减了几分,海山这人,虽有顺天菩萨之名,但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若他真的认为志远在他这里,虽然不会真的点了白云寺,但把白云寺翻个底朝天,那绝对做得出! 那动静,未免太大了!他这个监寺,可兜不住! 表明态度后,海山再来个软的,语气和缓诚恳:“先生一向疼爱远儿,我找远儿的这一年,先生跟着一起东跑西颠的日子,倒上小半年了,大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 最后,是讲道理:“先生既是疼爱远儿,就应该带我去找他,你别听他瞎说,以为有丸药吃就可以了,我每天还要给他把脉,视脉息和大小二便的颜色性状给他配汤药,还有针灸、按摩、背上的脓疮排脓,这些都是每天都要做的!先生,远儿可不只是我的儿子,他现在还是我的病人,耽误不得啊。” 虚云动容了,但依然没开口,显然内心在挣扎。 边上庆三爷仗着都是熟朋友了,一时口没遮拦:“我说虚云大和尚,赶紧交人吧,难道你还想着能把我们打发走,你今晚好搂着远子睡,和远子陪养父子感情,好让孩子认你当干老?” “放你娘的狗屁!”虚云极罕见的,一跳三尺高,竖起眼睛骂庆三爷:“你当我是什么人?远子现在是以前人见人爱的时候?不知还有多少天的活头!头秃了,身臭了,一背的脓疮!抱都不能抱,我还他妈的搂着他睡呢!” 海山见不对头,连忙一手按着庆三爷,不让他起身还嘴,一手拍着虚云的肩,代庆三爷赔礼道:“先生!先生息怒!三哥失言了,开玩笑开过了头,我代他给先生赔不是!” 跟着海山就表情严肃:“三哥不应开先生这种玩笑,可刚才先生说,志远不知还有多少天活头,这话我不爱听!” 要平息老和尚的愤怒,就要指出,他和庆三言一样,也失言了。 果然虚云的气势立即就矮了下去:“海山,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咒远子的意思。” “我知道!”海山对着虚云和尚,态度诚恳:“先生,再不用说孩子不在你这里的话,我肯定孩子在你这里!先生不是个做事没谱的人,你留远儿在这必定有缘故,我想先听听!” 虚云和尚看看海山,又没好气的白了庆三爷的一眼,但终究还是重新坐下了。 “海山,坦白和你说吧,”虚云道:“我前天去过浑河堡看远子,当时你出门给远子采药去了,远子和我说,他在浑河堡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之前是总做恶梦,现在是睡都睡不着,已经好多天晚上整晚都是眼光光的,总是会胡思乱想,十分的难捱,快要撑不住了!” 海山惊讶的看着虚云,连庆三爷都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紧张的问老和尚:“远子梦见啥了?胡思乱想?想的是啥?你就没有问问?” 虚云和尚叹了口气:“我问了!他却不肯和我说,只求我带他离开浑河堡,去哪里随意,只要没人认得他没人围观他的地方就好,他说他如果再在家里呆下去,他快要疯了!孩子心里难受,那模样可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那天我过去没有备车,就和他约了今天雇上马车去接他!” 虚云和尚说完,看着海山,表明心迹:“海山,我可没想着要把孩子长时间的留在这里,就算远子求我要在这里长住,过个几天,我还是要把他给你送回去的,我知道他的病,离不开你!我只是想让他,在我这里,散几天心,好好的睡几个踏实觉!别把弦给绷断了!” 三人一阵子沉默,过了一会,海山低声,像是和别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想不到,那个臭小子,竟然这么在意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村里的一群熊孩子,几个饶舌的老娘们,被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又不会少块肉!他这就要疯了?!我说过,嘴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啥说啥,听得入耳就听,听不入耳就当他们在放屁,臭小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经过风浪,几经生死的人了,我以为他有多大出息头,竟然连这个都受不住,没出息!” 海山的态度,让虚云和尚极为不满,拍着桌子一声断喝:“海山!你混蛋!” 虚云和尚激动得指着海山的鼻子的手都有点抖:“人言可畏啊!你以为孩子是你?壮得牛似的一个大人?他才几岁啊?!不知自己还有几天的命,换我我都疯!还背后指指点点?早他妈的打上门去了好不?染上这么重的病,却不能好好静养,你们村里那些个熊孩子,成群结队的欺负他,叫他‘秃头怪’,谁有本事摸到他的光头谁就是英雄!摸到的笑得那个狂!我亲眼看见,他们追着远子要摸他的光头,远子跑进屋里关门,他们一堆人去推,推不开,就在门外头叫嚣,什么‘臭虫’、‘烂背虫’、‘蛆蛆’、‘灾星’、‘野种’!全是远子的外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人要脸树要皮,何况远子还是个多心的,谁受得了哇?!” 海山看着虚云,眼都直了! 庆三爷跳起身,一看海山的模样,明白了七、八分:“海山,你不知道?” “哼!”虚云恨恨的哼了一声,气呼呼的重新坐下:“他当然不知道!他看不到!因为如果他在,哪有人敢起远子的哄!他们都知道如果叫远子是野种、灾星,被我们的顺天大菩萨听到看到,可是说过要打人的!别说是他,就算是我,那些熊孩子一见了我,都立即鸟散的!” 虚去说着,狠狠的瞪海山一眼:“可说有个屁用!你有没有真的打过?没打过!所以那些个熊孩子,都皮了!你这个当爹的,不管什么理由,让远子被人欺负了,就是你的错!” 海山一直以为,村里的人,最多也就是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没想到,会闹到这个份上。可是,受了欺负,孩子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我的错!”海山腾的站了起来:“孩子呢,在哪?快带我去见他!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要和他好好聊聊!” 虚云看海山一眼,态度有所好转:“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说到点子上了!海山,先不急!今天你既然来了,也是好事,和孩子好好聊聊!”沉吟一会,意味深长的说:“海山,远子的心,没你想的小,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身世又可怜,所以,也没你想的大。” 海山愣住了。定定的看着虚云。 边上庆三爷,完全听不懂:“先生,你这是打什么机锋呢?啥意思啊?” 虚云没有说话,只看着海山。 海山静下心,想了想,不得不佩服虚云,不愧是前三江好老奸巨猾的搬舵先生,看得比他透彻。 海山看庆三爷一眼,然后转头看着虚云,叹一口气,带着心痛:“我明白先生为什么带远儿来白去寺了,本来,村里孩子们欺负他,他不和我说,只要先生告诉我,我自会防范,不让他再受欺负,先生是不用带他来白云寺的。这机锋,先生是说,那些什么摸头、臭虫、烂背虫、蛆蛆,看似很伤人,却不是多大的事儿,远儿有之前的历练,顶得住!可他却受不住别人总叫他“野种”和“灾星”,说白了,他是怕这些,终有一天,影响到我,他在意我!在意我怎么看他!” 虚云和尚面有喜色,赞叹了一声:“聪明!你悟到了,我可就放心了,我带你去见他!” 说着,就在前面引路,一边对海山道:“海山,你知道吗,前天我去你家的时候,正好看到,林家有个婆娘,带着好多礼物,也到了你家!” “林家?什么林家?礼物?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哪个林家,奉天火磨林家!远子亲生父亲的那个林家!” 海山站住了,眉毛一挑:“什么?!” “那个婆娘,知道远儿就是林大宝!”虚云也停下脚步,三个人就那么站在门口。 “啊?!她怎么知道的?那个婆娘是什么人?”这一下,连庆三爷都大为紧张。 虚云道:“那婆娘,是远子亲生老子林大少的五姨太!前些年最受宠,可儿子两年前病死了,没有儿子,受大房二房排挤,打听到远儿就是林大宝,估计是想把远儿收在她的名下,有儿子了,才好在林家立足,和别房争宠!至于怎么知道的,三爷,这可与你有关!听说是你商团里原在三江好呆过的崽子,嘴上没把门的,漏出风去了!” 海山怒目圆睁:“漏风又咋的?当初林家要钱不要人,1000个大洋的赎金,林家不是拿不出,却就是他妈的不拿!由着三江好撕票!要没有我爹,没有我,远儿早死了!林家既然不肯赎票,那远儿就和林家再没干系!老子不在家,老子要在家,一定连人带东西,一脚踹出去!” “远儿见了她,怎么说?”海山气呼呼的问,这么大的事,臭小子竟然没告诉他,着实欠打! 可心里忽然也是一疼,他明白孩子为什么隐瞒,这正是远儿最怕人提及的事情! 虚云道:“远子躲屋里不肯见她,叫我打发她走,要我和那婆娘说,叫她死了那心,他这一辈子,只姓杜,杜海山的杜!” “远子好样的,有腔调!”庆三爷抚掌击节,拍手称赞。 “那婆娘一定是难缠的,先生是怎么打发她的?”海山问。 “哪里用打发,”虚云道:“那婆娘有带跟班的,她人在客厅里和我聊,她的跟班在外头已经把志远的病给打听去了,进来和那婆娘一说,那婆娘拎上带来的东西,抬腿就自己走人了,边走还边嘀咕,说幸亏打听明白,差点倒大霉捡个病痨子壳子回家了呢!” “妈了个巴子的!”庆三爷气得一叉腰:“仗着有几个臭钱,什么玩意儿!等着,三爷不摆你林家一道,跟你姓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心药(三) 因志远极不想见人,怕别人闻到他身上的臭味然后问三问四,所以并不是住在客房,虚云和尚把志远悄悄的安排在了白云寺的藏经阁上。 一个小房间里,一灯如豆,靠墙两张条凳一块门板搭起的就是志远的床,床虽然简陋,床上铺盖倒是整齐,除了被子,垫的棉絮,虚云特意给准备了最厚实松软的,生怕得趴着睡的志远睡得不舒服。 看到海山,志远眼神明显带着惊慌,从桌边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然后低着头垂手乖乖的给他老子站好。 海山的冷着脸,打量了屋里一眼,目光就落在条案上,青花瓷笔筒里插着的鸡毛掸子上。 虚云一看这架势,他知道杜家规矩大,知道海山以前一向对志远管教严厉,怕海山体罚孩子,正要说两句,就被海山一推,人就被推出了门外,“咣”的一声,门就被海山关上,跟着就是里头上门拴的声音!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妈的!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这是想干啥?打孩子?在我的地界耍你当老子的威风,那以后远子还不怨死我?! 虚云和尚急了,上去就擂门:“海山!你不能打——”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庆三爷一把从门边扯开了。 庆三爷上来架上虚云和尚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说先生!你吵吵个啥?!打是亲骂是爱,海山不比你疼远子?让他们父子自己掰扯去!” 下了藏经阁,庆三爷看虚云和尚那模样已经怒极要爆发了,赶紧松了揪着虚云衣襟的手,还胡乱的在老和尚胸前摸了两把,帮虚云把才抓皱的僧衣撸撸平,痞气的笑道:“好啦,瞪我有啥用?我大老远的来,可是客,你陪我喝两杯去!” 虚云狠狠的瞪了庆三爷一眼:“滚犊子!庆老三,我知道你和海山忒好,可也不能这么明拉偏架吧,老子也是你朋友!” 庆三爷哈哈笑道:“是朋友就别计较,走,我的马车就在外头,我带你吃好东西去,我请!” 藏经阁上,小屋里,海山把灯芯挑起一些,让灯火变大,好看清他想看的东西。 这屋里南北两壁,全是高大的书架,里头全是用布套着的经卷,正面的一面墙,原来应该是放了一张长案,上头摆了花瓶笔筒等物,这会子,长案被搬在北面书架下,而原放长案的地方,改架了孩子的床,床前还有一张书桌并一张椅子,估计是和床一起新搬来的。 书桌上叠放着几本书,海山一看就知道是孩子从家里带来的,而他进屋时,孩子看的并不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书桌上正摊开的,是一本《地藏经》,桌子上还有暖壶和水杯等物,而最特别的,是正中竖着一个牌位,上有“佛力超荐义姐韩萱往生极乐莲位”字样。 这正是海山要看清的东西。 海山看一眼志远,志远脸色吓得青白,正从那北墙下的长案上的笔筒里,拿出那支鸡毛掸子,双手捧了,恭恭敬敬的呈给海山。 海山鼻子里哼了一声:“哼,你还知道,自己去拿这个!仗着自己有病,敢不听爹的话不算,还敢离家出走,你以为,老子不舍得抽你?!” 伸手拿过鸡毛掸子,倒拿着,挑志远屁股上肉最厚的地方,快速的抽了下去。 “啊——!”虽然有准备,志远还是痛得身子跳了一跳,闷哼了一声,海山这一下虽然不是有多狠,但海山的手劲大,还是很痛的,一下过后,志远不敢喊痛,赶紧站好,伸手扶着桌沿,撅起屁股,准备迎接后面的第二下、第三下…… 从古蝎子手里逃出来,重新回到爹爹身边后,以前一向管教他严厉的爹爹,对他宠溺得很,就算他不听话不肯在正房里跟爹一起睡,爹爹也没有动过他一手指头,但这一回不一样,爹爹一定很生气! 志远撅起屁股等着,可第二下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倒是看到他爹海山,走到北墙下,把鸡毛掸子插回到了笔筒里。 离家出走哦,只抽一下?这就完了?志远有点不敢相信。 海山走回桌边,拉开椅子,坐了上去,然后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撅着屁股很好玩?还撅着?!过来!” 等孩子到了身前,海山的语气温和多了。 “今天的丸药吃了吗?”海山边问,边伸手想抚摸一下孩子,孩子回到自己身边几个月了,今天第一次打他,不听话是要打,可孩子还在病中,心情不能不好,海山怕孩子心里不受用,打完了,得抚慰一下。 可海山右手举起了,伸出了,才发现不知摸哪里好。 海山原本想摸摸孩子的头的,可孩子的头发差不多掉光了,要全掉光了倒还好些,又没有全掉光,东边一撮西边几丝的,耳后还有些比较长的毛飘着,看着就让人伤心。 海山不嫌孩子难看,可他怕他手摸上去,让孩子想到自己没了头发会伤心,这头不能摸,不摸头,抚孩子的后背吧,可孩子这会子,一背的疮!就跟那些逛烟花柳巷的浪荡子,感染梅毒起的杨梅大疮似的,肉都外翻!那些疮更是痛不可触! 海山心里,一阵子抽痛! 右手最后是落在孩子的后脖子上,只那里还有些好皮肉!感觉孩子的皮肤有点凉,海山站了起来,右手就那么捂在那里,帮志远捂暖后脖窝,也顺势,轻轻的把孩子揽在怀里。 志远伸手抱着海山的腰,低声抽泣起来。 爹爹的手,干燥又温暖,志远最近总觉得膈上大满欲吐,不想吃东西,他认为这已经是末候的症状,想着自己命不久矣,爹爹这手心的温暖,不知还能享受几次,一时感怀,忍不住抽泣。 志远这几个月,已经习惯了他一哭他爹就会哄他,谁知这一回,海山掐着他的肩把他从身上撑开,一声断喝:“不准哭!老子打小教你的,忘记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再哭老子抽你丫的!” 志远吓得一窒,抬眼呆呆的看着他爹——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自己的病还没好,爹就已经又变回是以前的那个严厉的爹了吧? 可海山是真的恶狠狠的说话:“老子问你话呢,问你今天的丸药吃了没!还不回话?是不是屁股痒痒,想老子抽你?” “吃了!两次,每次一粒,吃过了。”志远立即回话,他被海山眼里的狠厉吓到了,哪里还敢怠慢!天啊,好日子到头了,这是以前那个管教他严厉,做错了事,就会用扫炕的条帚抽他屁股的爹! 海山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看着孩子哭他既心痛,也烦躁,孩子可以向他哭,他找孩子找了一年,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了,可找回来的,却是一个只剩下几个月命浑身发烂发臭的病秧子!这几个月,他为了孩子的病,呕心沥血,起早贪黑都不说了,试药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这冤家还玩离家出走,他又找谁哭去! 牢骚归牢骚,海山知道,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他是一位父亲! 因为,他是孩子唯一的依靠! 眼下,孩子不但身染重病,心理也不稳定,他首先,必须把孩子心里的疙瘩解开! 瞅着孩子眼神里的畏惧,海山倒觉得,做回以前那个严厉的爹,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小子,不敢恃宠而娇,再做出类似竟然敢离家出走这样离谱的事,孩子是有病,心里疼他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把屁股下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对着床,然后指了指床,喝令志远:“坐下!” 孩子病中体力弱,加上接下来的谈话会直刺人心,海山怕让孩子站着,会受不住。 到孩子坐下,海山就直奔主题:“林家来人了怎么不告诉我,你对你不是我亲生的,就那么在意?” 志远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在意!他当然在意! 让他从小就吃尽苦头的,不正就是这个“不是亲生”吗! 他不怕苦,不怕死,最怕的是,那些把他当成是异类和弱者的冷漠目光! 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是个“野种”,是个异类,村里的孩子为什么总和他为敌,因为他是个异类,和别人不一样,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大家打击的对象!村里那些个女人们,提到他这个“野种”、“灾星”,总是带着不屑,嫌弃的撇着嘴,仿佛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更没有资格成为大名鼎鼎顺天菩萨家的孩子! 因为不是亲生的,他从小掩藏着自己的脾性,在人前逆来顺受、乖巧懂事,生怕做错了什么,惹爹爹不耐烦!别家的孩子,向父母要这要那,可他别说是要父母给他买糖果、买玩具,哪怕只是伸出双手让爹爹抱抱自己,都不敢,生怕被他娘知道了,又有带味的话给他听!他也很想像别的孩子那样,当欲望得不到满足,就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地上撒泼打滚,可是,他不敢! 从他记事起,他的第一次撒娇,不是在他最亲的爹爹海山怀里,而是工于心计,半真半假,为讨古蝎子铁岭老巢蚕头的喜爱,往蚕头的怀里钻……可怜的蚕头大叔,那个让自己一尝撒娇滋味的人,因为自己,还被古蝎子,给害死了! 志远坐在那里,感怀身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虽然老爹才给重新他划下了道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准他哭。 志远哽咽难言,心里堵得难受,就在他感觉快喘不过气,也快坐不稳的时候,右腋下插入了一只手掌,这是他爹爹海山已经起身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右手轻环着他,既给予他最安心稳定的支持,手臂也很小心的离空了他的背,不触痛他背上的毒疮。 海山右手环着孩子,左手在孩子胸前帮他按摩顺气,这臭小子,果然钻在这牛角尖里,得帮孩子走出来! 海山先不说话,让孩子哭着渲泄一会,到孩子气顺些了,才撩起自己的腰带子,温存的给孩子抹眼泪,一边给孩子上“心药”。 “不是亲生的咋啦?你从小是在我臂弯里长大的,在三江好那会,我从自己嘴里省下粮食,自己饿着,也要给你吃饱,你晚上尿了炕,我把干的地方腾给你睡,自己睡在被你尿湿的地方,到你大些,回了浑河堡,每天晚饭的那一个荷包蛋,我都要分半个给你吃!我和你,不是亲生,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我知道,你是个孝心的孩子,你怕你现在这样子,让我难过,想避开我,你可知道,不管你臭了还是烂了,都是我的心尖尖,你给我听好了,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海山说着故意黑了黑脸:“再敢不听话,再敢乱跑,看老子不抽死你!” 说完,身子扭转,压向志远,在志远眉心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我从来不去想什么亲生不亲生,我只知道,生娘不及养娘大,你是我的孩子,什么林家树家的,统统滚蛋!谁敢和老子争你,谁敢动你一指头,老子和他拼命!” 志远听了,已经喘顺的气息又重新凌乱,但一双眼睛,却很亮很亮,脸上泪痕未干,嘴角上,却已慢慢爬上了欣慰的笑容。 感动的泪水,也慢慢的溢满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曙光 志远心中最大的一个结,解开了! 当初在湖炭矿,他用自己的死,换房头王志军的生,为的只是让王志军当他的信使,和海山说他心底里的那句话:“在远儿心里,他是世上最好的爹,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事,就是我不是他亲生儿子,如果有来世,我要投胎,当他亲生的儿子!” 村里那些欺负他的人,怎么欺负他,他都不恨,最恨的是别人叫他“野种”、“灾星”! 他害怕这些冷言冷语,让爹爹听到,会让爹爹难堪,害怕这些听多了,爹爹对自己心生厌烦。 他当然也知道,他没能力堵住别人的嘴,爹爹他必然能听到,他知道有很多人劝爹爹对自己弃养,因为他不是亲生,因为他是个“灾星”! 所以他一直乖巧懂事,他有的是法子治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多少次,手里扣着的石子差一点就打出去了,院门边上的装的弹木,差一点就能把敢擅入者打得吐血,装在门上的粪桶只要他一拉绳,就能扣在敢冲进他屋里摸他头的熊孩子头上……但每一次,他都忍了,到临门一脚时,他都放弃了,什么也没做! 爹爹为自己的病,累得经常随便在什么地方一靠,就能睡着,他不想因为自己打伤了别家的孩子,让爹爹还要应酬找上门来为孩子讨公道的邻居,何况那些说他闲话的邻居、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也没那么可恨,当爹爹为自己试药晕倒在地时,他喊叫起来,不就是这些人七手八脚,一起把爹爹给救回来了么。 生娘不及养娘大!原来爹爹是这么想的,自己怎么想不到这一层呢,爹说得好,自己和爹,虽不是亲生的,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 命里注定的父子!不但是父子,还幸运的爹爹只我一个孩子!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哈哈!——志远越想越美,越想越没边了!久病的脸颊上,青白转粉红,带着喜色。 志远真心觉得,老天爷没有亏待自己,茫茫人海,能和爹爹做父子,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慢! 刚才爹爹说啥? “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志远心里一惊!霍的抬眼看着他爹! 志远这几天,背疮痛起来像火烧一样,又总感觉肚子饱饱涨涨,不想吃东西,只怕已经是红毛丹发作的末候了,自己没几天活头了。 志远这回求“军师爷爷”带他离家出走,两个原因,一是感觉自己可能大限将至,不想死在爹爹眼前,二是他看到了自己背部的恶心丑陋! 他爹爹海山在他背部出疮后把家里的镜子不知藏哪去了,这反倒让志远更加在意,当那些熊孩子看到他背部时,他们惊骇的表情也让他心生警觉,村里的孩子,有和他过不去的,也有和他好的,比如邻居家的二妞就和他要好,志远就在海山外出的时候,向二妞借了镜子,看过自己的背。 只看了一眼,志远就被恶心得吐了。 之后好半天,还恶心不止,头皮发麻,满脑子都是那让人惊悸的恶心画面,满脑子都是那些熊孩子叫他的“烂背虫”三字,想着爹爹每天顶着他背部发出的臭味给他挤脓、敷药,天天都看到他如此让人作呕的一面,志远想死的心都有了。 志远从小就长得漂亮,他从来不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可以不漂亮,但不能让爹爹每天面对这么恶心的烂臭! 由那一天开始,志远自己把自己的铺盖,从海山正房的大炕上,搬到了西厢的小土炕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想和爹爹在一起,但也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在爹爹眼里的形象。 志远起身,在海山脚边跪下:“爹,远儿这辈子,能遇到爹,是几生修来的福份,但生死有命,红毛丹分五候,我这几天,总感觉肚子饱饱涨涨,不想吃东西,只怕已经是末候了,爹说我们两父子一条命,远儿心里感激,但爹要有个什么好歹,比要我死一万次还难受!求爹答应远儿,我要是不在了,爹可千万别寻短见啊!” “末候?你以为你没几天活头了,所以你就从家里跑了?蠢东西!”海山故意作轻蔑轻视的模样,由着孩子跪着,也是时候和孩子好好聊聊他的病,让孩子少些胡思乱想。 “你以为,你会死在红毛丹上?还末候呢,也不瞅瞅,你眼前的,这是谁!”海山神气拍拍胸口:“杜家医馆馆主,报纸都上了好几回的杜大神医!我会摆不平那小小的红毛丹?我告诉你,你要不听话了,被老子打死有可能,死在红毛丹上,想都别想!” 志远抬眼看着他爹,眼里完全没有海山预期的喜悦。 志远明白他爹这么说,是想安慰自己,他对于自己的病,自认有很清醒的认识,红毛丹下,没听说过有活口,他爹话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要红毛丹真的那么好对付,爹爹也不用为了给自己试药,差点把命也搭上了。 海山眼一扫,便知孩子心里想什么,这小子聪明,还真不好骗! 海山伸手把儿子拉起来,让志远坐在他的膝盖上,既然不好骗,那就和他说真话。 “你现在,并不是真的末候,这个,爹可以肯定!”海山表情严肃认真:“砒石虽然有大毒,也是能入药的,所以,并不是服者必死,得看量!你得你韩萱姐姐维护,教会你扣喉,扣掉了两次,所以,量减少了很多,因为这个,你才能活下来,如果是三次的量,只怕是爹爹也无能为力了,而你现在,只有一次的量,因为你人小,这一次的量也很吓人,可却不是不可为!” 看见孩子眼里开始有了希冀的光,海山继续剖析给他听:“背疮发作并不是坏事,毒发于外比结于内要好,所以,发疮越多,越臭,在爹看,反而是毒能外发且发透的好事呢,而爹爹这几个月来,除了给你解毒排毒,也用针灸、按摩和汤药,帮你清肝、健脾和固肾,我对症治疗的法子,连你祖师爷爷,都说我的法子正确,在回信里夸我呢!远儿,真正的末候,必然是人没有精神,舌缩入喉、头痛欲裂、腰痛欲折,你完全没有这些症状!” 海山伸手点着志远的鼻子,微笑道:“要真是末候,只怕是起床都难,你小子,哪里还有力气,背着爹离家出走!” 海山把手又移到志远的脑门上,满眼的心痛和温情:“爹没能保住你的头发,是爹输了头阵,那是爹被吓到了,一时乱了方寸,现在,爹把你身子里的毒,性子给摸透了,迟早收拾了它!之前你牙齿松动,现在还不是全都好好的?爹能让你的牙重新坚固,是爹已经又胜了一阵!听爹的,把心放宽,好好将养身子,爹爹还指着你,将来光大杜家门楣,光宗耀祖呢!” “嗯!”志远点头,脸上有了笑容。爹爹说得有理有据,不由得他不信。之前牙肉浮肿,可不就是爹爹给治好的?爹爹厉害着呢! 志远看到自己康复的曙光! 今天真是好日子,解了心结,而一直以为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原来不过是自己的疑心生暗鬼,志远心里好生的轻快! 下来还有好消息,海山道:“你三大爷,在找人搞火车票了,现在多是军列,客票极少,要实在搞不到,准备去托李旅长,军列也上!估计这两、三天就有消息,搞到票,爹就带你进关找你祖师爷爷去,你祖师爷爷精于练丹术和医术,对于拔砒石毒,可比爹爹厉害多了!你祖师爷爷在信里说了,调理得好,你掉了的头发,还会再长出来,放心吧,你以后不会是个小秃子!” “真的?”志远又惊又喜!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秃一辈子了。 转而想起什么,问海山:“不是说,山海关还在打仗,过不去吗?” “那是之前了,有些事,耳听为虚!大帅早打过山海关了,你想想,要是山海关不通,前两天来找你的关四,是怎么从北平来奉天的?爹一心都在你的病上,都晕头了,还是你三大爷机灵,想到了这个上头!” 志远静静的沉吟了一会,忽然抬眼问海山:“爹爹,等我病好了,我背上的蝎子印,你能帮我切掉吗?” 海山心里一惊,看着志远:“为什么要切掉?” 志远神色决绝:“我不要我的后背,背着这条蝎子!”这条蝎子,是古蝎子对他的污辱,志远恨不能用刀把自己的背给刮花,毁掉这条张牙舞爪的蝎子! 志远抬手抓着海山的胳膊,哀求道:“爹,我不怕疼,你一定要帮我把这只蝎子切掉!而且这条蝎子,让我弯不下腰,就是个废人,我要拿掉它!我不要做个废人!我要弯腰,我要跟爹爹练好功夫,亲手为石头哥,为韩萱姐姐报仇!” 原以为自己没几天活头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老天让自己不死,那么,他一定要为石头、为韩萱报仇! 孩子的话,让海山心疼不已,伸出手,把孩子轻揽在怀里,孩子想得太简单了,他不忍心告诉孩子,他背上的那条蝎子烙印,这么大,又是脊柱要害位置,根本就不能切!切的后果只会比现在更坏,疤痕叠加只会让他的背部抽得更紧,更可能把人搞瘫了甚至是把小命也同时给切了! 关于弯不了腰,海山不是没想过,孩子还小,还有可塑性,以松节油每晚帮他推拿,同时让孩子尽量弯腰,就像拉筋一样,慢慢把背部疤痕皮肤拉长拉松,或许有一天,孩子能弯下腰,可那是一个很漫长、很痛苦的过程! 光是想想,海山就替孩子疼。 这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处置砒石之毒! 海山轻轻的摩挲着孩子的后脖窝,声音里充满心痛和爱怜:“先不说这些了,反正有爹在,你决不会变成废人。先睡一会吧,睡一会养一养精神,爹好给你挤脓换药,别一会挤的时候你顶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珠还合浦 当庆三爷和虚云和尚从外头吃了宵夜回来,在藏经阁志远住的房间里,就见桌上一堆带脓血的药布,海山抱着志远,在屋子里转着圈子,像拍抚婴儿一样拍着志远,而志远,已经趴在海山的肩头,睡着了。 庆三爷见了,就向虚云笑道:“瞧见没,我就说了,瞎担心个啥,这犊子,雷声大雨点小,你还担心远子要被他打惨了,我估摸着,这犊子就没舍得打远子。” 跟着就轻声笑海山:“啧啧,我说杜大慈父,不用这么着吧?孩子都十一了,还这么抱着哄他睡?!你就不累?” “谁说老子没抽他?屁股都肿了!”海山不忿的白了庆三爷一眼,然后继续抱着孩子颠上颠下,脸上带着怜爱和自豪:“至于这个,孩子今天挤脓没哭,这是给他的奖励!” 庆三爷倒是更关心海山:“孩子已经睡着了,还不快放下他,你也歇歇!我们给你捎回了二十个煎饺,快趁热吃,别只疼孩子不疼你自己!” 海山嘴角上翘,孩子找回来了,抱着孩子,让他感觉特别踏实,冲庆三爷玩笑的叫道:“老子乐意!谁要你管?是不是想绝交?!” 虚云和尚特意看了看海山的抱法,就见海山左手揽着孩子的屁股,右手扶着孩子的后脖窝轻轻拍着,孩子就很自然很舒服的趴在了他的肩上。 老和尚不禁感慨,人家到底是父子!他把志远搞到白云寺来,却连抱一抱他都没捞到,就因为孩子背上有疮,他不敢碰,不知怎么个抱法。 “海山!”虚云和尚道:“我听庆老三说了,你要带孩子进关找他祖师爷爷去,我和你一块去,路上多个人,多个照应。” “啊?这不好吧”海山直皱眉:“估摸要住几个月呢,你是和尚,我师傅是道士,你去像啥话,去人家道观里弘扬佛法?再说了,先生才升了监寺,走开几个月,这才升的官,还不被人给撸了啊。” “让你说着了,去道观弘扬佛法,不但这个监寺不会被撸,回来还有功呢!”开过玩笑,老和尚转而一本正经:“庆老三新酒厂要开张走不开,我跟着,好歹火车上有个人能帮你下站台买吃的、你上厕所的时候,也有人帮你看着孩子,远子有病,身上又有味,你总不能扔下他或抱着他到处跑吧。别废话,我去定了!” 海山一边抱着孩子颠上颠下,一边眉头皱得更紧,他知道虚云是好意,可带个和尚去道观,光是想想都脑壳疼。何况他一直不向人露底他的师傅是谁,他可没准备带着亲兄热弟们浩浩荡荡的去关内找他师傅,顶多也就和庆三爷或土豆一起进关,倒不是说虚云嘴巴不严,虚云当过大匪绺的军师,绝对是个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人,只是现在直奉在开仗,土豆和庆三爷的枪法、功夫和体力都远胜虚云,真有事时,还是拳头硬的好。 “一边边去!”边上庆三爷知道海山为难,装作不满的瞟了虚云一眼:“去人家道观里弘扬佛法?就不怕人家把你这把老骨头给拆了?!我是有新酒厂要开张,可我说了我不去吗?怎么说这仗还没打完,山海关就是个坎,我是那种让兄弟独自去过坎的人?” 海山要的就是这一句,高兴之余也感慨,自己何幸,能有庆文秀这样生死与共的朋友;远儿何幸,从三江好一直到现在,能有虚云和尚对他真心的疼爱和守护。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海山他们回到了浑河堡,庆三爷的玻璃马车在家门前还没停稳,门里头就跑出来个赵一春,满面春风! 赵一春又是扶志远下车,又是和庆三爷、虚云和尚打招呼,对着海山,笑着解释自己在杜家的原因:“今天日头好,远子的铺盖,我给拿了在太阳底下晒着,好散散味,我另拿了一床新的被子过来,正在里头钉被面呢!” 几天前,因为志远趁着海山外出割肉准备招待关四他们,志远从家里跑了,为此,海山把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赵一春和石头的娘好一顿埋怨,特别是赵一春,简直被海山给骂惨了,说她不长眼睛,窝囊废,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赵一春当时脸上挂不住,甩了锅勺回家了。 她人在厨房里忙了个冒烟起,孩子跑了怪她?她根本就没有过错!一时委曲得不可方物! 她赵一春现在可是有钱人了,浑河堡磨坊的老板娘,临近的差不多十个村屯,吃她家的豆腐豆干,雇佣着十几个工人,家里也使唤上了一个小丫头,有头有脸的,怎么架得住海山当众这么骂她。 赵一春开始也悬着心,后来知道志远在他爷爷的墓前被找到了,可就放心了,一心在家里等着海山来哄回她。 一连三天,海山压根就没在她家或磨坊出现过,赵一春坐不住了! 她大致知道,海山进了城一天,外出采药一天,后来志远又再次不见了,她的海山哥是真的忙,不是有意冷落她,可她还是坐不住! 磨坊是因为有海山,才如此的兴旺! 海山有一手做豆腐豆干的绝活,还不许她取巧,真材实料不说,她家的豆干还压得特别实,生意好起来后,海山还让她雇人用豆腐渣养了几十口猪,不仅废物得到了利用,还成了收入的大项,她家的工人,服的不是她这个老板娘,而是服顺天菩萨杜海山,很多人和她家磨坊做生意,也是冲着海山的名头来的。 海山找志远一年,在外头当游医,只求人缘找孩子,不志在赚钱,所以,来的钱只够他路上的花销,欠庆三爷的债还没还上,可就这么着,每当赵一春拿着大笔的钱给他,说是他在磨坊的干股的分红,他却不要! 钱硬塞给他,基本上被海山重新投资在磨坊的机器上,磨坊的雇工,谁家要是遭了难,海山也会慷慨相助,海山去年年末的干股分红,就被他全部散给了准备回家过年的雇工们。 赵一春很明白,离了海山,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没依没靠的小女人! 能有资本开得起磨坊的人可不只她赵一春一个,她就知道,已经有人眼红她家生意红火,也想开磨坊,请海山去当掌柜,说不动海山,还出动自家的大闺女,在海山面前搔首弄姿。 她不能再在家里等海山来给她赔不是,万一海山不来呢? 她要主动捍卫杜家未来女主人的地位! 想甩了老娘?哼!没那么容易! 所以今天一早,赵一春抱着床新被子,就上海山家来了。既然自己眼里只看得上海山,心里也只有海山,那就决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 虽然明明是自己受了委曲,也得自己先矮一头,没法子,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东北女人在老爷们面前,哪里有地位! 赵一春也是很聪明的女人,海山是一匹野马,想给他套上笼头可不容易,搞不好还会挨踢!想讨好海山,在海山身上下功夫那是舍近求远,对远子好,在远子身上下功夫,那才是真正的事半功倍,海山肯定会念她的好! 果然,海山下马车时,对着她,脸上那个和气! 海山感受到了赵一春的刻意逢迎,老实说,那天孩子找回来后,海山心里也后悔自己这么凶的骂人,毕竟这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女人,只是之后一直事忙,也没能到她家去一趟。 这会子,听赵一春说又是为志远晒铺盖,又是给志远钉新被子,好贤良的女人,给足了自己面子,得赶紧就坡下驴,和一春重归于好! 于是,海山边往屋里走,边吩咐:“一春,三哥和先生中午在咱家吃饭,你赶紧张罗张罗,搞几个下酒菜,去磨坊拿些刚出锅的豆腐拌辣子油,这个三哥喜欢;先生最爱咱家的豆干,多拿上些,备一包给先生带回寺里去吃!” 磨坊出的豆干,厚度均匀,不粗不糟,表面不毛,对角折而不断,质地细腻坚韧还弹牙,色泽均匀,已经出了名,被称为“顺天豆干”,用腊肉一炒,那个香!经常卖断货! “好勒!”赵一春心花怒放,海山哥刚才说的是啥?咱家!这可是明明白白,把自己当自家人! 赵一春乐得嘴都合不拢,屁颠屁颠的就奔磨坊而去。 三天之后,海山和庆三爷、土豆,带着志远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进关去找海山的师傅给志远治病。 一个月后,庆三爷和土豆先回了奉天,带回的消息,说海山的师傅,对志远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志远都在要一个大药桶里泡药水,志远的背疮已经好多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三个月后,海山带志远回到了浑河堡。 这天,天入黑了,海山急急的往家赶,这时已经是次年的初春了,天上漂着雪花。 因为远儿的病还需特别的照顾,所以杜家医馆仍然没有正式重新挂出牌子,但从关内回来后,海山也开始重新给人看病,毕竟孩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些了,而光大杜家医馆,是老杜头的心愿,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责任。 这天,是邻村有人得了急病,来求海山出诊,海山架不住央求出诊了,那病人的病很是棘手,处置完天都黑了。海山拒绝了病人家的留宿,病人家张罗要用爬梨送海山回家,可却要等牲口从别人家磨上拉回来,海山等不及,徒步往家赶。 这晚风不大,雪倒是不小,海山借着手里提灯微弱的灯光,辨识着风口路,尽量加快速度。 孩子昨天发了烧,虽然后来退了,不知今天是否有反复,而且他昨天才为远儿改配了新的丸药,不知孩子吃了有没什么不舒服,他担心药性太寒,赶着回家给孩子号脉,用汤药发散一下,不然孩子今晚只怕会咳嗽一晚,没觉好睡。 村口已经在望! 突然,村口树下,亮起了一盏灯! 那灯的高度,让海山心里一跳! 以前,多少个雨雪中他夜归的夜晚,他的远儿,提着灯,打着伞,在这村口迎候他,给他“送伞”!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自孩子被古蝎子拐走后,再没在村口等过他夜归。 孩子重新回到他身边后,因砒石毒,身体极差不说,还秃头烂背浑身发臭,孩子因此不愿意见人,总躲在家里。从关外回来后,志远身体虽然有所恢复,可还是怕见人,来家的客人或病人,往往是等他们走后,志远才从屋子里走出来,收拾茶杯打扫卫生。 不管海山在不在家,只要有外人在,孩子躲在屋子里从来都不出来。 志远背后的疮已经基本收口了,但仍有些异味,而志远的头上,已经密密的重新长出头发,极细极软,像是婴儿的胎发,头不秃了,但样子还是怪,所以志远不肯见人,海山也不强他。 被古蝎子拐去的这一年,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和兄弟姐妹的生离死别,还亲手杀了好几个人,这真的不是一个孩子能轻易承受的。 心里的阴影,海山知道,不是说走出就能走出的,那得很大的勇气!强迫孩子见人、强迫孩子走出家门容易,可要孩子真正放下过去,得靠孩子自己克服恐惧和负罪感,正视自己的过去。 海山向那灯光奔去,他是多么想,那是他的远儿! 近了!提着灯,打着油纸伞,狗皮大帽子,羊皮袄,衣服虽厚实,但仍是俏生生的漂亮模样,不是远儿,还会是谁! 海山扑过去,激动的抱起孩子,脸贴在孩子脸上,眼泪就下来了:“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啊你!” 海山真心的感激上苍,虽然他差点就和他的远儿阴阳永隔,但上苍,最终还是把那个孝心聪明、漂亮勇敢的远儿,又还给了他! 志远也哽咽了:“天一黑就开始下雪了,我知道爹爹没带伞……” 海山迫不及待拍去孩子身上的雪花,然后把自己的老羊皮袄扯开,把孩子包进去,打着伞,一边向家走,一边唠叨:“你昨天还发烧来着,下这么大的雪,不好好在热炕上呆着,竟然跑来给我送伞,要冻着了怎么办?不懂事!一会到家,老子要抽你的屁股!三条帚!” “我已经穿得很暖和了啊——”不知是不是病后海山对志远太宠溺了,小屁孩都敢抗辩了。 “放屁!小脸儿现在还冰凉!” 《白山梦雪》第一部·绿林父子完 ps:明月真心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喜欢我书的读者,从明天起,本书将进入《白山梦雪》第二部·明心四神,希望继续得到您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章 蛇蝎心肠的秦氏 民国十六年(公元一九二七年),秋,奉天浑河堡。 这天下午,杜家医馆门里门外,围了好些瞧热闹的人。大厅里主人正在待客,外人不好意思进去,可扒门扒窗子瞧热闹听壁脚的有得是,院里院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乡下地方没什么娱乐,村里就算是屁大点事,都够那些爱嗑闲牙的老娘们唠嗑个几天,何况今天,村里可是出了爆炸性的大新闻——奉天火磨林家当家的大奶奶,带着几个姨奶奶,以及林家的管家并她们的丫头婆子,一共是十几个人,三驾有篷的大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浑河堡,而他们来浑河堡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老杜家的那个小野种,谁也没想到,老杜家的那个小野种杜志远,竟然是火磨林家的孩子,听说,林家大奶奶这是要来接他回林家当少爷去! 可了不得,那小野种这回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林家,听说忒有钱,除了城里的火磨和生意,在奉天周边还有好几处庄子,广有良田。 其实不用听说,只要看看林家出行的那个派头,林家主仆们衣服的那个光鲜、表情的那个趾高气扬,堆在院子里礼物的那个丰盛,傻子都能看得出林家有钱。 外头象过节一样热闹,大厅上,主客的交谈却甚是不欢。 海山大马金刀的在主位上坐着,冷着个脸,客人来家时他并不在家,杜家医馆已经重新挂牌,海山平时也基本会留在家里坐馆,但赵一春的磨坊他也要兼顾,今天磨坊里进豆子,他当时正在磨坊验货呢,是邻居帮他把客人让进了客厅还奉了茶。 如果他在家,知道对方是火磨林家的人,来意是想把孩子要回去,根本就不会让他们进门! 林家大奶奶瞅着海山拒人千里的架势,就知道这根骨头不好啃。 这林家大奶奶是何许人也? 志远的亲生父亲,火磨林家的林大少林延祥,因林家老爷去年死了,现已经升格成了林家大老爷,而这位林家大奶奶,就是林延祥的大老婆秦氏。 秦氏风尘出身,这时已人到中年,她年轻时就是个厉害角色,好多人知道她心狠手辣,却不知她手里人命都已经有几条!她本不是林延祥的原配,勾搭上林延祥后,不但有本事让林延祥娶她进门,还有本事把原配搞得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己坐了大老婆的位置,而且林延祥就是个色中饿鬼、花心大少,娶进门的小老婆都有八房之多,外面的姘头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狐媚子,可这么多年了,都没人能动摇她林延祥大老婆的位置,可见秦氏有多厉害了。 以前没人能动摇,不等于今后就没人能动摇她这个林家当家大奶奶的地位,天下若是太平,那么,她今天也不用来这浑河堡了! 秦氏虽然厉害,但毕竟年近四十了,年长色衰,渐渐的就罩不住了,林延祥的五姨太刘氏,就是几年前曾经到过浑河堡想认志远回去当儿子的那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拉着林延祥的几个较年轻的小老婆,和秦式暗斗了好些年。刘氏三十还不到,正是能浪的时候,林延祥对她宠得厉害,刘氏要不是前几年儿子死了,没个后,秦氏估计,她这个大老婆的位置,都已经被刘氏给夺去了。 很多人只知道刘氏的儿子,是病死的,而他真正的死因,只有秦氏和她的一个心腹知道。 秦氏以为谋掉了刘氏的儿子,刘氏会从此一蹶不振,那林延祥早在女人堆里掏空了身子,已经有四、五年没听说过再有哪个女人能和他有孩子了,且不说刘氏还能不能再怀上,就算是真的能再怀上,到时在是不是林家的种这上头,她可以大有文章好作,退一万步,就算刘氏有林延祥护着,且能再生出儿子,也很难和她的已快成年的儿子们争地位了,她的儿子们,已经开始介入家族生意。 谁知这个五姨太刘氏,还真手眼通天,不知从哪打听到了,在奉天一带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曾经在匪绺三江好里当过总催,顺天的儿子杜志远,不是杜海山亲生的,而是他在三江好时收养的一个“秧子”人票,而这个人票,正正是多年前,林家不肯赎票的那个林延祥和“赛牡丹”所生的儿子林大宝! 刘氏几年前来浑河堡,虽然没怎么声张,秦式后来还是知道了。亏得当时那个孩子不知中了什么毒,秃头烂背臭不可闻,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刘氏才没有把他搞回林家,但这已经足以让秦氏警醒。 最近,她打听到刘氏悄悄派人又来杜家摸底,就知道那个死对头刘氏,是看杜志远没死,病被治好了,不但头发重新长了出来,人还忒漂亮,又动了要把这孩子搞回林家,搞在她的名下的心了。 她怎么可能让刘氏得逞! 刘氏一直很受宠,加上羽翼已丰,已经很难动她了,而林大宝呢? 要换别人,秦氏会让心腹把林大宝做掉,绝了刘氏的念想。 可林大宝的养父不好惹,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这可是个功夫了得,枪法如神,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的猛人,许再多的好处,都没哪个心腹敢挣这个钱。 无奈之下,秦氏只能玩一招先下手为强,钻刘氏一直是在悄悄的打林大宝的主意、还没对外人宣科的空,先一步和林延祥说,打听到浑河堡老杜家的杜志远就是林大宝,这终归是林家的血脉,她身为林家的当家大奶奶,有责任把孩子收归林家,准备在孩子找回后,就放在大房,由她亲自教育抚养。 林延祥同意了,多年前他没给赎金赎票,一来是因为有来自他老子的压力,他老子骂他到处拈花惹草,尽惹风流债,不但不肯用家族的钱给赎金,还要减少他这一房的月钱!二是架不住家里那一群女人的闹腾,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个秦氏!说林延祥敢动本房的钱给赎金,就和他拼命!本想着不赎也就完了,反正他不缺儿子,谁知赛牡丹竟然一头在他家门柱上撞死了,搞出了人命,这些年,每当走过大门,林延祥都会心中惴惴,多少对赛牡丹有些愧疚。 就这么着,秦氏带着和她一伙的二姨太、三姨太,今天来到了浑河堡。 秦氏故意搞大声势,不管她今天能不能带走林大宝,都要绝五姨太的路子——林大宝是她先发现,先看上的! “杜馆主!别说你家孩子不是林大宝这话,要不是打听得明明白白,我们今天也不会上这来!”秦氏要死不活的摆着大户人家当家大奶奶的谱:“我也知道,养儿不易,大宝之前还中了什么毒,更是让馆主费心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别说是从小养到大,那么大的一个人,就是一只小猫小狗,养久也亲不是?这些年的养儿费要多少,你尽管说个数,大家可以商量!可大宝终归是我林家的血脉,天下没有拦着不让人家骨肉团圆的理!” 海山冷哼一声,心说现在说骨肉了?当年孩子要被撕票了,林家没给过一个大子的赎金,你们可有当过他是骨肉?几年前来瞅过他一眼,一看孩子病得快不行了,拎了多少东西来,立马拎上多少东西走,可有当过他是你们的骨肉?现在看孩子的病好了,倒来说骨肉了,妈了个巴子的!你们骨肉团圆了,我和远儿可就要骨肉分离了! “少和我尽扯那些没用的!”海山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我家只有杜志远,没有什么林大宝,我管你是从哪打听来的,没有就是没有!快请吧,我忙着呢,可没功夫招呼你!” “杜馆主,话可别先说绝啊,养儿费你尽管开口……”秦氏还待要说,“砰”的一声,海山狠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杯子茶壶都震得跳了两跳,把她吓得身子一抖。 海山毫不客气的一指门外,厉声断喝:“出去!” 秦氏坐着没动,眼里渐渐露出凶光,不就一个小乡医吗,神气个啥,老娘就是不动窝子,你能把老娘咋地? 正僵持间,看热闹的人堆里,有人喊了一声:“远子回来了!” 跟着就见一个眉目如画的漂亮少年,分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进了大厅。 秦氏慢慢的站了起来! 不用人说,她也知道这人是谁! 虽然这是个如玉树临风的男孩子,但和那个十二年前撞死在林家门柱上的女人,太像了! 那个撞死的女人——赛牡丹! 秦氏盯着志远,恍惚中,这人不是志远,而是赛牡丹! 这恍惚仅是一瞬,秦氏就已经清醒过来,这人当然不是赛牡丹,赛牡丹早就死了!而且两人的眼神也根本不一样,赛牡丹当年的眼里满是哀痛和哀求,而眼前这小子,不仅敢和她长久的对视,眼神里还分明带着对她的憎恶! 妈的,林家不赎票,你怎么都没死?! 秦氏心里不痛快,恶毒的盯着志远。 十二年前,正是她当家,她当然不会让赛牡丹和她的儿子,有进林家的机会,赛牡丹之所以在林家大门的门柱上撞死,是因为她的大儿子被绑票林家不肯出钱赎,小儿子又被人从住的客栈强行抱走,后来只找到原来包她小儿子的一张小被子,上头全是血,赛牡丹认定小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当年,为了让那个成天堵在林家门前、要林家出钱赎那个小野种的疯婆子滚蛋,是秦氏,让人蒙面从客栈强行抱走了赛牡丹的小儿子,并做掉了他! 秦氏还真没想到,本来能活的赛牡丹和她的小儿子都死了,不赎票必死的这个大儿子,反而没死,老天真是会开玩笑,搞得她今天还要跑来这浑河堡一趟,他奶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章 立志从军 秦氏几乎是立即心里就有了判断,这个林大宝,敢这么盯着自己,这可不是个普通的乡下孩子,决非善茬,这人真进了林家,还得防着他出妖蛾子,早晚得把他做了,以防他危及自己儿子的前程。 可眼下,得先把他搞在自己名下,让五姨太吃个哑巴亏! 秦氏倏的在脸上堆上笑,夸张的摇着手里捏的白绸彩绣手帕,一步三摇的向志远走过去:“哎哟,这一定就是志远——大宝吧,你和你爹年青时有三分像,和你娘倒有七分的像呢,一看就知道!” “啧、啧,不愧是咱老林家的种,长得可真漂亮!”秦氏说着,伸出双手,想左手搭上志远的肩,右手伸手就想去摸志远的脸。 既是装亲热,也是志远实在漂亮,已经十四岁的志远,已经长高了好些,身段风流,肤光皎洁,双目清辉有如秋天的明月,俊美绝伦,让曾经风尘的秦氏,顿时就心里痒痒:天杀的,小模样还真不坏,细皮嫩肉,不借机过过手瘾,都对不住自己跑的这一趟! 可人影一闪,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儿,忽然就没了! 志远哪里肯被她揩了油去,一个滑步,就已经晃过了扑过来的秦氏,然后走到主位边上,站在他爹爹的身后侧。 秦氏扑了个空!被晾在那儿下不来台,而看热闹的人群里,则爆发出一阵哄笑! 秦氏脸上难看,心里立马记恨上了:“臭小子,敢让我没脸,等你回了林家,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秦氏冷哼一声,摆着当家大奶奶的谱,回身揶揄海山:“杜馆主,孩子在这里了,你还敢说他不是林大宝么?且不说他爹,就是他生母,见过的人也有得是!这孩子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是谁的孩子,我家老爷,年青时那个风流倜傥,可是奉天城里出名的美男子,而她生母,人称赛牡丹,模样也不差,不是我说嘴,这么漂亮的孩子,给你生,你和你老婆,生得出来么?!还有,我公公,白手起家,年轻时有神算子之称,若非林家的遗传,这孩子能心算如飞,天生就是术数神童?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可不就是!”边上坐着的林家的二姨太,尖着嗓子,首先呼应:“这孩子是咱老林家的人,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还用说,”林家的三姨太也立即接茬,更是尖酸:“这模样,还有天生会心算,谁敢说这孩子不是林大宝,就是他妈的瞎了狗眼!” 人群里一片议论,颇有质疑海山认同秦氏的,秦氏好不得意! “什么老林家的种,放你娘的屁!想挑事是吧?”海山的脸,比刚才更黑,再次一拍桌子:“也不先瞅瞅,这是谁家的一亩三分地!” 海山腾的站了起来,眼神犀利,直逼秦氏:“我只知道,没有我爹,没有我,早就没了这个孩子的一条命在!谁不知道当年,你们林家烂了心肺,要钱不要人,不肯赎林大宝,还把林大宝的娘,生生的给逼得在林家大门的门柱上一头撞死了!瞎掰什么都没用,这是我老杜家的孩子!赶紧的,带上你的人和东西,屎壳郎搬家——给我滚蛋!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海山才不会上这个女人的当,志远是不是林大宝,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明确一条,志远是老杜家的! 秦氏习惯了骑在别人的脖子上说话,又自诩是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大奶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海山这一通骂,面子上哪里下得来,当即就放下脸,狠劲的叫嚣:“咋地?想动手?我看你敢!你以为你拳头有多硬?敢动我一指头,老娘只要写个手指宽的纸条,就能把你送到大牢里吃牢饭去!” 海山不屑的哼一声,林家有钱,林延祥继了他老爹的位,在奉天商会当个副会长,算是有点儿脸面,但别人怕他,海山可不怕他,眼前这个口气大得熏死人的臭婆娘,要不是一个女人,海山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老子一向不打女人,但今天说不准就破了例!”海山冷笑着瞅着秦氏:“我的拳头硬不硬,你是不是想试试?” 秦氏倒是想继续放硬话来着,可海山眼里的寒意,让她不敢妄动,急忙向边上林家的管家,扔了个眼色。 那管家明白,这是要他到外头,把林家的几个车夫都叫进来,给大奶奶壮声势呢。 海山早瞧科了,冷笑道:“想去叫人?我劝你别动!老子不打女人,可没说不打男人!你敢动一动,老子叫你在床上躺半年!其实别说就你们外头那几个人,再多来十个八个的,老子也一样收拾了!老子只是不想脏了我家的地!” 那管家没敢动脚窝子,低着头,秦氏瞪他只当没看到,海山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说得出做得到,他可不吃这眼前亏! 秦氏眼见着没便宜好占,瞄了志远一眼,因怵着海山,不敢走回主客位,手一招把三姨太叫了起来,在三姨太原坐的椅子坐下来,双腿一拧架,离海山离得远,又敢嚣张了,嘴里就又不干不净:“哼!还说我们林家烂了心肺,可不知,那起子霸着人家的骨肉,不让孩子回林家,不为孩子着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受穷的人,心肺是啥样的!” 边上三姨太,惯了给秦氏捧臭脚,这会子瞥海山一眼,呼应道:“就是!不知人家敢不敢,让咱们问问大宝,他想跟谁!” “这里没有林大宝!只有杜志远!”一直站在海山后侧的志远,走到了秦氏的面前,身姿挺拔,横眉冷对:“三年前,林家就有个女人,带着忒多东西来,说要把我带回去给她当儿子,当时我和她说,叫她死了那心,我这一辈子,只姓杜,杜海山的杜!今儿,我还是这话!你们可以走了!” “大宝!”秦氏忙出言诱惑:“你要回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九少爷,有爹妈疼着,丫头老妈子伺候着!你生母不在了,我已经和老爷说了,由我亲自照顾抚养,归在我的名下,那你就不是庶出的孩子,是大房嫡出的!正儿八经的少爷!以后前途无量!” 志远冷冷的,掷地有声:“什么林家树家,嫡的庶的,我都不稀罕!” 说着,就向门外走去。 海山诧异:“你去哪?” 志远停下脚步,转身一本正经的回海山的话:“爹!家里有不知哪里来的女妖精,酸帮辣臭的,脏了咱家的地,我去拿扫帚,把她们扫出去!” 海山听了,哈哈一笑:“好!爹和你一起扫!” 当天夜里,海山两父子,围着炕桌一起在灯下看书的时候,海山时不时的,瞟志远一眼。 这臭小子,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晚上跟着自己练拳时,就不专心,好几次,要不是自己收手,险些就要伤到他了,而打坐时,也好久都不能入静,现在摊在他面前的书,已经好半天没翻过一页,睫毛忽闪忽闪的,明显心思不在书上。 海山怕孩子,因为林家的人来搅扰,心里不受用。可知之莫若父,海山感觉,志远的心事,似乎并不是因为林家。 海山合上他正看的医书,这在平时,就是他们父子要歇息的信号,志远见了,忙收了自己的书,跳下炕,就往外走。 海山知道他去做什么,这小子孝顺,经常在临睡前,服侍他泡脚,之前他见灶上热着一大锅水,就知道今天晚上必有脚好泡。 海山收了炕桌,在炕沿上坐好等着,每次泡脚,孩子必给他按脚,很是舒服,孩子明显有心事,也正好借此机好好和孩子聊聊。 志远捧了脚盆进屋,模样有些吃力。 海山皱了皱眉:“你就不会少放点水?闪了腰怎么办?” 孩子身上的红毛丹毒,已经治疗了三年,海山发现这红毛丹除了砒毒,还有些很怪异的其它无名毒素,无法完全拔清,抵抗红毛丹的丸药一直在吃,稍一减量,志远就会出现嘴唇异样的血红等毒性上亢的症状,是药三分毒,解毒的丸药对肝肾也是有损害的,所以志远虽然表面上已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但在海山眼里,还是个病人,所以太重的体力活,海山还不舍得让他做。 志远把海山的脚泡在盆里,开始按摩,就听他爹略带不满的道:“这么多水,你故意的吧,这是有好些话,要挑这个时候和爹说?” 志远低头给爹按着脚,他确实有心事,也有好些话要和海山说。 还在犹豫怎么开口,人已经被他爹拉起了身子。 海山双手撑在志远的腋下,认真的打量着他:“怎么了?因为林家?心里不舒服?” 志远轻轻的摇头。 “还不是林家,那这事儿肯定不小,”海山说着,干脆双手一撑一放,不让孩子给自己按脚,直接把志远放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臂温柔的圈扶着孩子,眼神却严厉:“啥事,给我说全科了!” 志远低下头,都不敢看海山:“爹!我听开心说,讲武堂今年的招生开始了,开心哥今年会再去考,我……我也想去考……” 海山眨巴着眼睛,奶奶的,这事可还真的不小! 志远今天白天的时候,进城里去了一趟,一来带钱去还给庆三爷,二来今天是庆三爷商团打靶的日子,志远跟着去练枪,蹭几发打实弹的机会。 重振杜家医馆是老杜头的心愿,海山不敢怠慢,虽然磨坊更赚钱,但海山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精研医术和坐馆上,医馆不只看病,也设了药房,日常除了志远在医馆里帮忙,海山还雇佣石头的二哥,专跑药材的采买,医馆已经渐有名气,每个月刨去开销,能有几十个大洋的赚头,海山是个很认真的人,磨坊的所谓“干股”分红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拿,而医馆赚到的钱,才真的是他老杜家的钱,他要用这钱,还杜家欠人家的债! 当初志远被古蝎子拐骗走,海山为了找孩子,开口向庆三爷借了大笔的钱,把因老杜头被绑票而欠的多家的高利贷全还了,然后踏上了找儿子的路。 现在家境好转,他就要还钱给庆三爷,不管庆三爷如何执意不收,他都要还! 而志远练枪,是海山亲自教的,志远在古蝎子手里吃尽了技不如人的苦,如今学武学枪可认真了,进步神速,只是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体力和肌肉的力量还不行。 志远所说的开心,是庆三爷庆文秀的第二个男孩,比志远大三岁,去年去考东北讲武堂,没考上,在家准备了一年,打算着今年再考。 张作霖的东北讲武堂,就设在奉天,是东北军军官的摇篮,学员以前都是选调东北军中的下级军官。第二次直奉战争胜利,奉军打进了关内,雄心勃勃的张作霖认为,要想雄霸天下,必须要有雄厚的兵力!整军经武、大肆扩军的同时,张作霖深感军事人才匮乏,为此,东北讲武堂从去年开始扩招,学员除了选调下级军官,也积极在青年学生中招考。 如果真的考进了讲武堂,就要进入讲武堂过军事化的生活,很难回家父子团聚,以后从了军,只怕更是离多聚少。何况,战场上,还子弹无眼…… 海山默默的看着志远,这个一向最粘自己,最舍不得和自己分开的孩子,并不是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翅膀硬了,舍得离开自己了,而是这孩子,想走出人头地的捷径!好去实现他的愿望,为石头和韩萱报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章 三个心愿 海山指了指烟笸箩,志远会意,跳下地,拿过烟笸箩,伺候海山抽烟。 临睡,一般不抽烟,显见得是自己要考讲武堂这事太大了,爹要好好的想一想。趁着海山抽烟,志远赶紧帮海山把脚擦干,捧了脚盆出去把水倒掉,然后回来,爬上炕,乖乖的坐着,等海山发话。 海山喷了口烟,瞅着自己的儿子:“远儿,你不是那种别人兴头什么就跟风的人,这回想跟开心一起去考,说说你是咋想的?” “我要当官!”志远直截了当:“爹,现在没了科举,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是老黄历了,而拉杆子,现在也过时了,就算跨下有马,手里有枪,也不是随便招个安就能当官的了,多少绺子,被军队一剿,还不立马就是个落花流水?!现在已经是有飞机、有军舰的年头了!咱穷家小户没个强援,想出人头地,想不被人欺负,就得想法儿自己也能当官掌权,眼下,对于咱家这样的,没有哪条路,比从讲武堂出身更快的了!” 海山点头:“不错,你大苦吃了,见识也确实有了!这条路虽然危险,却也是出人头地的捷径,若能做到师长、旅长这样的位置,那就也算是一路诸侯了。就算次一些,混到个团长,腰干子也硬,像林家那样的,哪里还敢上咱家来吵吵!” 志远有点惊讶的抬头看着海山:“爹,你这是,让我去考了?” 海山放下烟具,拍拍志远的肩膀:“女人要敢浪,男人要敢闯!远儿,你胆子不小,百折不挠,脑子也好使,但却一向粘人得很,都这么大了,还成天粘着爹!这回,能自己立志要去考讲武堂,有点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模样了,爹不但让你去考,爹还要夸你!” 志远腼腆的笑了,爹爹还少有这么当面夸他的。 “不过,”海山话风一转:“你真想透彻了?入了讲武堂就是兵了,丘八可是很苦的,且不说军阶是用血来换的,光是不能随便回家这一条,你受得住?” 志远眼神一暗,低下了头,但很快就重新抬起头,眼神清明而坚定:“受得住!若能考上,军校出来,由班长、排长做起,直到出人头地!我知道,我得出息了,才有孝养好爹爹之根基,与爹爹分别,是为了日后能长久的和爹爹共享天伦!” “你想考讲武堂,不只是为了爹爹,对吗?”海山看着志远,眼里充满希冀:“远儿,你要立大志!我知道,除了孝顺爹爹,你还一心想为石头和韩萱报仇,但这还不够!若只有这点志气,格局终归还是小了。” 志远双目湛湛,看着海山,郑重的点头:“嗯,爹,我也是男子汉,立志要有一番作为,除了快意恩仇,我也想名留青史,能惩恶扬善,造福百姓!” 海山的表情温情而凝重:“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得成大英雄、名留青史的,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忧国忧民,有惠泽万民之气概!更要奋发图强,怨天尤人,不是英雄本色,人事未尽,不可言天命!远儿,你切记,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虚度光阴,而应该更加努力,不停地进步,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自己的一辈子,不愧对亲人,不虚度此生!” 志远双眼里华彩璀璨,暗暗将海山话里的每一个字紧记心田,然后恭敬的变坐为跪,在炕上给海山磕了一个头:“远儿谨记!” 孩子如此受教,海山很是满意,但他心里已有计较,志远中的的毒,不是短期内就能拔清的,或者孩子这一辈子,都要带毒生存了,无法拔清,但至少,要病情稳定了,才能让孩子长久的离开自己,三年了,丸药还是不能停,海山怕再有反复,孩子从军不宜过早。 怎么劝说孩子放弃今年的报考呢? 海山示意孩子坐好:“坐着说吧。你准备参加今年的考试?可你没有正式上过学,考的课目,你可过得了?” “应该行吧,开心哥去年考了些啥都和我说了,文化课没问题,开心哥做不来的题,我都能做!中学的课本,我可比开心哥读得还透!” “可你才十四,人家收吗?” 志远满不在乎:“虚岁十五了啊,我准备,报个十六岁,或者十七岁,报大个一岁两岁的,没事!” “除了文化科,人家也考术科的,你腰还没能全弯下,术科你能过?”海山又抛出一个理由。 志远背部的烙印疤痕,可是看得海山的师傅都摇头的,说好好的孩子,废了!可海山就是不信那个邪,三年来,每一个晚上,在睡前都坚持,让志远,保持牵引背部皮肤的弯弓姿势,枕着他的胳膊睡下,而海山,则以松节油帮志远推拿背部,每晚至少两刻钟的时间!三年如一日!多少个夜晚,孩子已经呼呼入睡了,海山仍然顶着睡意勉力坚持,硬是用他的一双肉掌,用三年温柔的推搓,把孩子的背皮软化拉长,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的努力,愣是让孩子能自由的重新弯下腰! 志远也争气,自己经常忍痛练习,目前已经可以弯腰以手触地了,只是还没达到海山的柔韧标准,海山说的全弯,得弯腰抱腿、头触到小腿! “这不是事!”志远笑了:“我爹是谁,大名鼎鼎的顺天!咱可是练过的,难道还比不上那些没练过的?开心哥都打不过我!我估摸着,能考过!再说了,现在报考,明年春才完成所有考核,还有时间练!” 海山笑咪咪的,出大招了:“考上了,可就是睡大通铺了,而且出操啊泡澡堂子啊,脱衣服的时候多了去了,你的背,不怕人瞧了?” 志远的眼神,立即就是一暗! 他的背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蝎子,还有累累的伤痕,在别人看是触目惊心,在他是心中永远不想去触动的痛!是打死也不想再忆起的屈辱!他不愿意被人看,不想人家问起,让他得一次又一次的回忆起那一年的种种!他很想把它毁去,甚至悄悄背着海山自残过,被他爹发现后打了他一顿惨的。 就因为这个,再热的夏天,志远也不打赤膊,别家的孩子,夏天脱个精光,在小河里游得那个欢,而他到现在还没学会游泳,还是个旱鸭子!海山要教他游泳,他下水时打死不脱上衣,那样子怪得更惹人笑,气得海山不教他了,为这事还用笤帚抽过他的屁股! 看着孩子眼神里的急剧变化,海山知道,戳中孩子的痛处了,他一直痛恨志远不敢面对过去,认为这是没出息,但也着实心疼孩子。 海山拍拍孩子的肩膀:“远儿,爹知道,你离开爹的一年,经的事太惨痛,可越是痛,越是要自己去揭疮疤,鲜血淋漓个几次,也就离全好近了!能打赢你自己,敢于用无畏心,去回想,敢于向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把自己的心,练得能扛住心痛和懊悔,也是一种历练。爹爹不许你一味地逃避,那太没出息!可你也还小,爹爹不强求你现在就觉悟,爹可以再给你一年的时间,要不,今年就先不考了吧,先好好准备,明年再考,在家里多呆一年,好好的跟着爹练功夫练枪法,也好好的练练你的心!” 海山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么严厉的要求孩子,真的太过残忍,伸手摸摸志远的头,语气从严肃的教训变得爱怜满满,声音都有点嘶哑:“在家多呆一年,你身子骨也能长扎实些,爹爹也才好放心让你离开家到外头去摔打啊。” 志远好一会没作声,既羞愧,也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犹豫,入了讲武堂,宿舍里同学围观他背部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他害怕那种心痛和难堪,但怕,就退缩了? 不,决不! 志远抬眼勇敢的看着海山:“从今天起,背上那东西,我不怕人看!爹说得是,鲜血淋漓个几次,也就离全好近了!我就用我的同学,把心练皮实!爹爹也才教训远儿,不能虚度光阴,我更不能因为这个,白白耽误一年的功夫!” 海山听了,心里翻涌,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三年的顽症,孩子今天一下子就想通了!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痛,向孩子展开了胳膊。 志远当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这可不常有,这是得做了能让爹爹动心的漂亮事,才会有的奖励,赶紧起身过去,投进他爹爹的怀抱。 海山抱着志远,拍着他的背,喃喃的感叹:“出息了!真的出息了!” 然后放开孩子,开诚布公的告诉志远,他想让志远迟一年再考,是因为红毛丹! 父子俩商量了一会,最后决定今年报考,如果考上了,等明年三月开学时,再视身体状态看是否入学。 定好了目标,父子俩都轻松,海山出手捏捏儿子的鼻子:“小东西,你喜欢当兵打仗吗?喜欢带兵吗?骑着大马拎着指挥刀,这画面,和我家小萝卜头,怎么想,都是寸大的字分大的格——格格不入啊!” 志远一副老气横秋的调调:“人生大事,从来只问应不应该,哪里能问喜不喜欢!” “嗬!”海山故意一惊一乍的:“有这觉悟,真的长大了啊!” 沉吟了一会,海山脸上的笑意渐收,很认真很和气的问孩子:“远儿,如果能让你选,你最想做什么?” 志远看他爹一眼,脸上渐渐出现了神往:“做生意,做大生意;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海山一声长叹,点头道:“没错,从小你就喜欢倒东西,赚到钱的时候,你知道吗,你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一样。你喜欢的是做生意,而不是去当丘八!” 沉默了一会,海山问儿子:“不论是带兵当官,或是做生意赚到大钱,那么之后,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志远看着他爹,双目湛湛:“我想做三件事!” “三件?嗬,这么说,这是你老早就想好的啊,说来听听。” “第一,当然是孝敬爹爹,光大杜家门楣!” “嗯,第二呢?” “仗义疏财,一分钱都难倒英雄汉,在别人英雄末路的时候,帮人解危济困,拿出大把大把的钱,塞人家手上,末了还要问一句:呃,够不够?” “哈哈,”海山大笑:“臭小子,水浒传看多了!” “第三呢?”海山催问。 志远没有立即回答,海山惊讶的发现,志远的神情,变了。 虔诚圣洁,坚毅坚定。 “第三,我要做一个像戴老师那样的慈善家!” “善人?” “嗯!天大事情,地大的银子,我要用钱,解救矿上那些被黄二麻子骗去的孩子!我要开善堂,办粥厂,让那些快饿死的人能活下来,办孤儿院、养老所,让孤寡不流落街头,办施棺处,不让那些饿死的难民,冻死的路倒被扔万人坑,给野狗啃……” 孩子后来说的是啥,海山没听真…… 眼前的志远,说着他的心愿,眉宇间,神采飞扬,眼里华彩璀璨,整个人,在发光! 海山感动了,渐渐的哽咽,渐渐的泪水模糊了双眸——他的孩子,格局并不小! 他或许不是“讲韬略算无遗策,藏胸中百万雄兵”的英雄,但宅心仁厚,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他将来一定能泽被天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章 母亲的玉镯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杜家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一身长衫,模样斯文,说是要找“林大宝”。这人见了海山父子,眼睛就总往志远身上瞄。 海山领着志远,把客人堵在院门口,父子俩都戒心十足,目下,只有林家的人,知道并关心志远就是“林大宝”。 海山瞅着那后生:“你是什么人?城里火磨林家的人?” 那个后生给海山作了一个揖:“我叫张九如,是林家城里凤云轩的大伙计。” 海山和志远对看一眼,果然是林家人! 凤云轩是奉天城里老牌子的商店了,经营金银首饰、古玩玉器,是林家的产业。而大伙计,地位比掌柜低,比普通的伙计高,这么年轻,能做到凤云轩的大伙计,还是不简单的,大伙计柜内柜外的活都要忙,得对古玩玉器颇有眼力才行。 海山听了是林家的人,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你们大奶奶,前天来咱家,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的走了,怎么,还不死心?又派你来做什么?这里没有林大宝,请回吧!” 海山的模样,不怒自威,加上顺天菩萨的名声,颇让人畏惧,那张九如不敢有半点倨傲,恭敬的再次作揖:“顺天爷!我虽是林家的伙计,这一趟,却不是林家派来的,而是自己悄悄来的。” 张九如说着,转头看向志远:“这位,是大宝少爷吧,我爹是林家的帐房先生,我以前是老爷的近身跟班,认得你娘,你娘临死前,有话叫我带给你。” 见父子二人有惊疑之色,张九如忙又解释:“当年以为,过了期限少爷就会被撕票,所以,没曾想少爷能活下来,我是在大奶奶前儿来过这里,事儿闹开了,才知道少爷还活着,所以今儿过来了。” 海山听到张九如说自己是林家人,还敢称志远是大宝少爷,心里就不舒服!这分明是认定了志远是林大宝、而且是林家少爷的意思! 海山不想儿子再和林家有任何瓜葛,他没把张九如轰走,不但是因为张九如的说词,更是因为他看到了志远眼里的希冀,那是儿子在用眼神求自己,不要赶走客人,他想知道他娘的事情! 海山知道,远儿心里,是有他生母“赛牡丹”的位置的。他虽然极少在自己面前提起他的生母,但海山知道,孩子不止一次,向虚云和尚打听他生母生前的点点滴滴。 海山侧了侧身子,伸手肃客,把张九如,让进了客厅。 隔天,海山带着志远,由庆三爷和一位城里的士绅作陪,登门拜访林家的当家大奶奶秦氏,为志远求取他生母留给他的玉镯。 据张九如说,赛牡丹当年临死前交给他的、让他转交给林大宝留个念想的玉镯,一直,都在大奶奶的手里。 张九如的爹,原是林家的下人,被林延祥的爹,也就是林家的老爷子带携提挈,让他读书识字,当了林家的的一名帐房先生,所以张家上下,对林家感恩戴德得很,是林家的死忠。 当年,张九如只有十四岁,本就不是多勇敢多有担当的人,又是家生子儿(旧称奴婢在主家所生的子女),对林家主子既畏惧又忠诚,赛牡丹在林家大门门柱上撞死后,张九如不敢私下收着玉镯,把玉镯交给了当时当家的秦氏。 张九如虽然胆小怕事,但终归敌不过自己的良心和对赛牡丹的愧咎,又被志远央着,这天,也陪着海山父子一起见秦氏,以防秦氏耍赖说根本不知道那只玉镯。 秦氏对于志远,本已经漠不关心,因为海山父子撂下过狠话,志远只姓杜,决不姓林,那么也就不但是自己,五姨太也不能把志远收到名下当儿子,那么五姨太想用林大宝巩固自己在林家地位的计谋,算是已经被她破拆了。 不曾想,为了赛牡丹留下的玉镯,这两父子,也有来求她的这一天! 想想那天在浑河堡,被海山和志远扫地出门之辱,秦氏哪有不报复的! 要不是海山稳当,和庆三爷通了气,庆三爷拉上了一位和林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一起登门,连林家的大门都进不去,秦氏肯定给个闭门羹他们吃! 见了面,秦氏大条道理,既然志远不是“林大宝”,凭啥向她要玉镯?! 海山言明,不是“要”,是买,希望秦氏能让他们,买走这只玉镯。 秦氏嘻嘻笑道:“那破手镯,带着那女人的晦气,扔犄角旮旯里十多年都没动过了,我倒是用不上那破东西,可我又不差钱,懒得卖!今儿,你们倒是提醒了我,还有这么件东西,啥时空了,找出来砸了,老娘听个响玩!” “不卖!听真了?”秦氏又趾高气扬的要海山滚出林家:“赶紧的,带上你的人和东西,屎壳郎搬家——给我滚蛋!不然,老娘不客气了!” 边上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听了相视发笑:“这话儿,耳熟啊!” “哈哈,可不,这不就是某人前几天在浑河堡对大奶奶说过的原话么,哈哈,真是太逗了,现眼报哇!” 秦氏得意洋洋的瞥她二人一眼,阴死阳活的怪叫道:“倒不是原话,改了一个字,把‘老子’,改成了‘老娘’!” 三个女人好一阵子浪笑! 为了孩子,海山忍了,一言不发,但临走前,那眼神儿,把三个女人刺得,全都低了头闭了鸟嘴! 此事后来经庆三爷的那位朋友帮忙,直接找了林延祥,这本不是多大的事,但林延祥恨志远不肯认祖归宗,有心为难,答应“出让”那只玉镯,但“出让”的条件,还是要海山他们去与秦氏谈。 秦氏定的条件,是玉镯不能用钱买,而是要志远免费到她名下的绸缎铺当学徒半年,能干满半年,玉镯就给他。 虽然明知秦氏没安好心,定然会使着女东家的威风,给自己难堪和打骂,也知道秦氏不会顺溜溜的让自己干满半年,志远还是一口答应了!只提出一样,他已定今年报考讲武堂,平日决不误工,但逢考试,要请假赴考,所误天数,自愿三倍偿还。 他苦命的母亲,是和爹爹海山一样,在他心头坐着的人,母亲为了救自己,死在了林家的门前,能拿回母亲留给自己的信物,吃再多的苦,志远也愿意。 志远还想,借此机,能查到十二年前,弟弟被人从客栈抱走杀害,是谁下的毒手!昨天他特别去了白云寺一趟,和他的“军师爷爷”虚云和尚细细分析了当年的各种传闻,他直觉,这事和林家的女人们,有干系! 这都答应?!海山眼神狠厉的瞪着志远!这小子,竟然也不先和他商量商量,就答应!奶奶的! 可孩子回望他的眼神,也让他欣慰和赞赏。 那是自信冷静而又坚毅的目光!这孩子心眼儿灵,他不会不知道这里头的坑有多深,但他还是勇往直前,那得多大的勇气! 看着志远签下学徒契约,看着契约上“擦桌扫地,提水做饭,只许东家不用,不准本人不干。”、“学徒期间,如有违反铺规,任打任骂,私自逃走,罚米十石,投河奔井与掌柜无关”等字眼,海山心痛得嗷嗷叫,店铺学徒,那日子本就很苦,更何况,秦氏明显就没安好心!孩子身上的毒还没拔清,身子还没好利落呢! 海山放下尊严,求那位帮忙的士绅帮说好话,以志远身上的毒未拔清、仍需由他治疗为由,据理力争,将原要志远在店铺中住宿以便日夜差遣,改为每隔三天,允许志远在店铺晚上关门后,回浑河堡家里去住一晚。 那位士绅,也被志远的孝心感动,加上志远的模样可怜可爱,让他颇有好感,而且这还是个志气的孩子,逆境中还念念不忘要考讲武堂,这种人日后出息时,恐怕自己还要倒求于他呢!便下了死力气,说尽了好话用尽了面子,总算让秦氏同意了,但秦氏黑着脸要志远在契约上加上保证,保证回家住的第二天天亮前要回到店铺,不耽误做工。 有了每隔三天可回家一趟,海山才稍稍安心,这不但方便自己对孩子的治疗,更是监察孩子有没受到虐待的方法,稍有不对,海山一定找秦氏算帐,秦氏要敢虐待远儿,海山一定把她的肠子给掏出来! 孩子离了家,不能每晚帮他推背了,那他回家的那一晚,推背的时间要延长,最少半个时辰!家里得备好孩子可能要用到的药材,方便孩子回家时煮汤药帮他调理身子,还有,城里离家有十多里路,又是早出晚归,海山立定心思,以后每个孩子的回家日,他一定亲自接送! 和他一样心思的还有庆三爷,在边上拍着胸脯说:“远子,别怕天黑路远,你回家,你三大爷的玻璃马车,包接送!妈了个巴子的,不就半年吗!” 签好契约,临走前,海山看着秦氏,眼里精光四射,充满了威慑的意味:“有些事,可不只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子也在看!不但是在看,还是时时刻刻,死盯着!啥事都有谱,若出了格,可别怪老子更出格!” 第二天,志远就进了绸缎铺当学徒。 打志远进了铺子,秦氏没少给他下绊子找麻烦,但秦氏也多少怵海山,不敢玩狠的,只敢玩阴的,每当她到铺子里‘巡查’,总是耍着大奶奶的威风,支使志远做这做那,还尽挑脏活累活要他做,志远勤快机警,做事认真,更兼善于观察,在他面前,秦氏那点小聪明,总玩不转,每每没把志远陷坑里,倒把自己累个半死。让秦氏不止一次的感慨:“这小野种的命,妈的,忒好!” 有横手,就是不能使,因为那小野种,有个大名鼎鼎、凶神恶煞的爹——顺天菩萨杜海山! 搞不到志远,而敢“吃里扒外”的张九如,则被秦氏害惨了,被秦氏逼着去应酬抽鸦片烟的客人,染上了鸦片烟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章 九哥 自打志远进了绸缎铺,秦氏就和志远较上了劲,志远小苦没少吃,但大苦,秦氏没那个能耐让他吃,不管秦氏怎么使绊子、挖坑,志远都不上当,做事滴水不漏,愣是让秦氏狗咬刺猬——没处下嘴。 秦氏折腾了两个多月,都拿志远没办法,正在无奈和厌倦的时候,林家五姨太又出新状况,说是又有了身孕,秦氏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天天和五姨太斗得天昏地暗,哪里还顾得上志远,绸缎铺都基本不过去了。 志远的日子,立马好过多了。 志远人勤快、对人有礼,慷慨,不计较,又特别会来事儿,夸人能夸到人的心里去,小恩小惠不说了,有时还让功揽过,成就别人,渐渐铺子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认为他待人真心实诚。 绸缎铺的掌柜,一方面被志远拍马屁拍得晕乎,一方面也是个有眼力劲的,看志远不是池中物,可不想和志远及他背后的顺天爷和庆三爷有过节,秦氏松了劲,他也就乘机放松对志远的监管,晚上志远要是想见个朋友,或到铺子边上的书店里去看个书什么的,只要交待明白,按约守时,掌柜的也不拘着他。 而志远这段时间,最好的朋友是张九如。 张九如已经成家,住的地方离绸缎铺很近,所以经常晚上过来找志远聊天嗑闲牙,知道秦氏总捏沽志远,怕志远吃不饱,有时还把他家晚饭吃的馒头面饼之类的东西,带一点给志远吃。 志远称张九如为“九哥”,因感张九如对他的照顾和恩义,这个称呼之后多年,一直没改,即使是后来张九如成了他的手下,志远依旧称其为“九哥”,是志远座下明心堂众多骨干里,少有的、能被志远以“哥”相称的两个人之一。 张九如明面上,和铺子里的人一样叫志远“小远”,私下里却一直叫志远“大宝少爷”或“少爷”,志远根本就不想当林家人,不喜欢他这么叫,可张九如却说,他娘赛牡丹于他有恩,且志远小时候,他抱过他很多次,并已经叫了他两年多的“少爷”,直到他被三江好绑票。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志远现在只是大奶奶铺子里,一个做杂役的小学徒,但在他心里,仍是少爷。 志远拗不过,只得随他。 称呼上随他,有一样东西,却怎么也不随他,不管张九如怎么不耐烦,志远都总劝他,要他把抽大烟,给掐了! 志远对大烟最感性的认识,就是海山和他说,如果他敢抽大烟,会把他往死里打,打完,还会亲手宰了他!可见这东西有多坏! 一说这个,张九如就烦,要不是志远是他心目中的“少爷”,尊卑有别,都要给脸子志远瞧。 烟瘾这东西,哪里是说掐就能掐得了的,张九如知道志远是好意,可也真的有点烦他,且不说他掐不掐得了,大奶奶交待下的差事,叫他赔客人躺烟榻,那是一个家生子儿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吗?!何况大奶奶那是明显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不听话的话,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的爹! 可志远却还是没少在他耳边唠叨: “九哥,你可别贪小,说什么别人为抽大烟,倾家荡产,你抽大烟,用的是公中的钱,你也不想想,那个女人,会让你一辈子用公中的钱抽大烟?她等的就是你成瘾了、瘾大了……到时候,惨的可是你!” “九哥,招待抽大烟的客人,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陪着抽大烟的,怎么做,这全看你自己,你争点气,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九哥,我知道现在抽大烟的人多了去了,抽大烟的未必多丢人,一口儿不沾的未准儿就高尚。可这东西伤身,那可是狗咬屁股——肯定(啃腚) 的!你瞅你,抽足了大烟在我这能唱上半宿,要没大烟抽,瘫软如泥,想掏你半句话比搬山还难!老话儿说,抽大烟是一年入皮,二年入肉,三年入骨。趁着现在毒瘾不深,咬咬牙,掐了吧,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家的那堆子孩子!” 张九如成家早,这时二十六岁,已经有四个孩子。 每次一说到这个,张九如就闷声不响,他烦,不想听! 可不知怎的,几乎是同时,又很感动,想听,想志远多说说他,想看到志远那为他真心着急的表情。 他知道志远是为他好,可烟瘾已成,他是真的迷上了抽完大烟,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虽然染上了大烟瘾,但张九如还是知好歹的,志远的话,多少还能听得进去,被志远说得多了,虽然意志力不强,没戒断的勇气,但也尽量少抽。 张九如自己都奇怪,这大宝少爷说的话,为什么对自己,比他老子娘说的,还管用! 两人聊天,志远还常常的把话题往那十二年前的事上引,张九如虽然在林家地位不高,但他爹是当年和林家老爷子一起开创家业的老人,有一定地位,又是林家的帐房先生,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机密,只怕他都知道。 张九如每当此时,都很小心,或者干脆沉默。 当年的事,是谁支使人抱走了林二宝,导致了赛牡丹的自杀,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对象,但一来只是怀疑,无凭无据,二来有些事情他看得比志远还透,现在不是挖旧事的时候,志远要真能考上讲武堂,以后出息当了大官,自有替他娘出头的时候。 而在他心里,他希望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要再挖出来,林家于张家有大恩,他和他爹一样,都希望林家好,别自相残杀。 志远除了向张九如打听他娘的事,也打听林家其它的事,特别是秦氏和五姨太之间的恶斗。 十二年前,秦氏当着家,志远直觉他娘和弟弟的死,秦氏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他感觉到张家对林家的死忠,怕张九如不肯把当年关键的东西告诉他,就想从目下着手,看能不能从秦氏的死对头身上,得到些什么消息。 听张九如提到五姨太放风说,之前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暗指可能为秦氏所害时,志远甚至想过,如果真的有证据证明秦氏真的是害死他娘和弟弟的罪魁祸首,那么,把五姨太作为向秦氏复仇、借刀杀人之“刀”的可能性! 张九如为志远,被逼染上了大烟瘾,而志远有张九如这个朋友,受益颇多。 不但能从他嘴里,听到很多当年的和现在的林家的内情,为他替娘报仇积攒线索,志远还从张九如身上,学会了一项新本事——打算盘! 张九如是林家商铺凤云轩的大伙计,不但对于古玩玉器有一定的眼力,还跟他身为林家帐房先生的老爹学过帐目,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偶尔说起,志远就说想张九如教他打算盘。 张九如的这一手算盘,是他的骄傲,原不过想着在“大宝少爷”跟前显摆显摆,不料口诀只说了一、两遍,志远就记住了,隔天再去看志远时,志远能把相关口诀一字不错的背给他听,把张九如吓了一跳。 “这口诀,谁教你的,他们不怕大奶奶怪罪?” 秦氏吩咐过,只让志远干最下贱的粗活,倒马桶涮痰盂搬搬抬抬之类,不让志远学东西,绸缎铺里的人,不许教志远本事。 志远笑了:“还有谁,就是九哥你啊!” “啊?”张九如不信。 “你的这些口诀,要是不会算数的,还真要死背,可我心算快,口诀里的数,和我心算的数,是一样的,所以我是真明白,不用死背,自然听一遍就会了啊。” 张九如还是将信将疑,但在他真正的教过志远打算盘之后,真的服了志远。 才半个多月的功夫,志远白天要干活,也就晚上才有时间练习,可志远打算盘的速度和准度,已经超过了他!还反过来教他,口决如何活学活用,还有就是指法怎么变通,才打得更快! 张九如后来将志远学珠算进步神速的事,告诉了他爹,他爹有一晚就跟他一起过来看志远打算盘,看到志远手指在算盘上翻飞,老家伙又陶醉又激动,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白手起家,给他张家恩惠的“神算子”,抹着泪说:“大宝少爷!你要早一年回来就好了!你爷爷临去的时候,忧心子孙,走都走得不开心,要让他看到你,那得有多高兴啊!” 在张九如的爹的心里,志远是林老爷子“神算子”众多子孙里,最像他爷爷的一个,“神算子”是一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而这个孩子,不但打起算盘来像他爷爷,还天赋异禀,他的那个心算能力,可是当年他爷爷都没有的。 张九如的爹好生感慨,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林家却不要他不培养他,反而在捏沽他,让他天天倒马桶涮痰盂,林家长子林延祥成日里花天酒地,家里一堆女人乌眼鸡似的,天天斗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这群败家子儿,只怕“神算子”辛苦积攒的家业,迟早要被他们给败光! “那不是我爷爷!”面对长辈,志远不敢冷脸,态度恭敬但语气坚决:“我姓杜!不姓林!” 张九如的爹见过志远之后,把张九如找了去,悄悄的面授机宜:“之前我不让你跟大宝少爷往来,是因为大奶奶不好惹!咱犯不着去趟这浑水,把你给搭里头!可从今天起,我不拦着你跟大宝少爷往来,不但不再拦着,爹还要你有空,就多到他跟前去晃荡!只是,别太明路,小心别惹到大奶奶,懂?” 林家没有有出息的子孙,那么,是时候,给儿子找个明主,为自家多谋一重保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章 此子有三父——三父之谶 张九如打小,他爹就向他灌输,没有林老爷子,就没有张家,张家上下,要忠于林家! 这会子,听他爹说,要他主动多接近志远,一方面开心于老爹终于不反对他和志远做朋友了,一方面也有疑惑,怕自己理解错了:“爹,你的意思是?” 张老爷子这时,以往要儿子“忠贞不二”的大义凛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脸的处世圆滑:“你可以在心里,把他当是你以后的东家,从现在起,就烧这个冷灶,万一他真的出息了,你就是第一个跟他的人!三岁看老,这大宝少爷,因为顺天养大了他,就只跟顺天姓杜,林家富贵都不要,这样的人,以后不会亏待了你!” 张老爷子说着,瞥儿子一眼,继续教训道:“我冷眼瞧着,他耳白过面,眼亮有神,这是富贵之相,说不准,他就能像他爷爷林老爷子,也白手兴家,搞出个大动静!所以,如果有机会,你就跟了他!别舍不得凤云轩,有大奶奶在一日,你都没有出头之日!” 张九如一时难以接受,老爹这也变得太快了吧:“这……爹,你不是说,咱父子,这辈子都要忠于林家吗?怎么这会子,倒是你,叫我改弦更张?” “你以为,老子这是见风使舵?”张老爷子对儿子的不会变通大为不满,冷笑道:“别说你不一定能跟他,就算真的跟了他,也不违背咱家对林老爷子的誓言!不管这林大宝,自认自己姓什么,管他姓杜姓木还是姓土,都是林家的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姓杜不姓林呢,他打算盘那样子,活脱脱就是林老爷子年轻那时候!你甭管他乐意不乐意,心里只当他是林大宝就是了!” 张老爷又看儿子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林老爷昨天才又支了一大笔钱,去捧怡春堂新选出的花魁,糟塌钱还算了,能捧花魁的是些什么人?有钱的还不怕,怕的是那些当官的、带兵的,这种事,最容易和别人争风吃醋,林家只有几个钱,没官没兵!老爷子在时,指望家里能出个官面上的人,可一窝子,没个争气的!要起了争端,林家被人一锅端了都不是没可能,偏老爷还最好这一口,这回不出事,今年不出事,不保着一辈子不出事,我叫你跟大宝少爷,一是为你的前程,二是为咱张家多一重保障,三呢,也是巴望着大宝少爷能有一番出息,将来当官做宰,林老爷要真出了什么事,他能搭救搭救,那也就算是我们张家,报了林老爷子的大恩了。” 张九如欣然受教:“爹,我懂了!” 可又有新的疑问:“可是,爹,大宝少爷根本就不认自己是林家人,将来老爷要出了事,他肯出手搭救?” “怎么说也是,砍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生父子,没有老爷,哪来少爷?再说了,真到了那节骨眼,能不能说服他,这就看你了!要不,我让你跟他做什么?”张老爷子一面凝重:“九如,有朝一日,爹去了,有没面目见林老爷子,就看你,争不争气了。” 张九如立时觉得压力山大,敢情自己,是老爷子布在大宝少爷身边的棋子,敢情老爷子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期待! “爹,大宝少爷还总是追问当年的事,我按爹教的,给他来了个死不开口,爹,你总叫我小心大奶奶,防着大奶奶,当年的事,是不是和大奶奶有干系?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爹告诉我,我好心里有个底啊!” 张老爷子白了儿子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才干是有一些,但并不是什么栋梁之才,只怕不是那大宝少爷的对手,要真把什么机密告诉了他,说不准哪天,机密就被大宝少爷给忽悠了去。 张老爷子冷哼一声:“打听这个做什么?当年的事不许再提!我知道你的心向着大宝,别以为那是帮他,那不是帮他,是害他!不管大奶奶做了什么,她现是老爷的大老婆,对于大宝少爷来说,那是他嫡母!以正统论,嫡母比生母还大,杀她就是弑母!” 这天下午,虚云和尚坐着他雇来的爬犁,进奉天城来到了庆三爷的家门前。 这天是志远可以回家住的日子,以往逢这些日子,虚云和尚没少往海山家跑,虽然来回上百里路,辛苦奔波换来的只是和海山父子一起吃个晚饭,和志远唠唠嗑,过问指导一下志远的功课,但,老和尚一直乐此不疲。 庆三爷边把虚云让进屋,边问:“先生,你这会子过来,啥事?来看远子?你怎么不和海山一起过来?也省得还要石头家备爬梨,再送海山过来了。” 这时节,已入冬,天冷,海山怜惜志远要起早贪黑,有时就不带孩子回浑河堡家里去住,而是和志远就在城里,上庆三爷家里住,为着第二天一早,孩子回绸缎铺能方便些,早上能多睡一会儿。 虚云和尚一本正经:“三爷!我知道海山和远子,今晚会住在你这里,我有事找海山,我这是从海山家里来的,海山医馆里好几个病人在等他,忙得和我细聊的时间都没有,我先一步到这里来,是想向庆三爷借个宝地,请三爷安排个僻静的地方,我有些事,要在远子今晚睡了之后,和海山细聊。” 庆三爷笑老和尚:“故弄什么玄虚,就你们两个聊?老子听都不能听?” 可见老和尚表情严肃,庆三爷也不是个只会开玩笑的,立即换上了严肃认真的表情:“真有事?成,今晚我找间空的客房,烧好热炕,备上火盆、酒菜,让你们慢慢聊!” 这晚,海山给志远推完背,都已经二更天了,见孩子睡着了,海山悄悄下炕,出门去找虚云和尚。 东厢的一间客房里,虚云和尚已经等海山多时。 海上上炕坐了,一边执壶为虚云斟酒,一边问:“先生,啥事啊,搞得这么神秘?” 虚云淡淡一笑:“你当是我故弄玄虚也好,装神弄鬼也好,我话先说在前头,有些话,我说了,你信与不信,都别问,别问我从哪听来的,别问是谁和我说的,人家有人家的规矩,咱不能露了人家的海底,只一样,那人说的,可是铁嘴神算,反正他说我的那些事儿,可是靶场上的老黄忠---------百发百中!” 海山抿了一口酒:“这些,和我有干系?这是那位高人,说了我些什么,先生要告诉我?还是先生,想让我,也去找那位高人算一算命?” 海山有些不耐烦,今天给志远号过脉,还是脉细、气虚,脾肾两亏,他从家里带了些药材来,他还要开方子,给孩子熬药去呢。 虚云和尚知道海山忙,也不玩虚的:“人家既是高人,哪里是肯随便给人算命的!他是说了一句,可不是说你,是说远子!” “说啥?”事关儿子,海山有了兴趣。 “我从张九如那里,才算知道了远子的生辰八字,给那人看,那人只说了一句:“此子有三父!再问,他就不言语了,估计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肯多说。” “这啥意思?就这,也值得先生巴巴的跑来和我说?”海山有点惊讶,虚云啥时变得这么迷信,这么大惊小怪了? 虚云忙道:“此子有三父,大白话啊,就是说,远子命里,注定有三个爹!你,不用说了,养大了远子,远子心里,也只有你这一个爹,不用说,肯定算一个!林延祥,远子的生父,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远子也毕竟是林延祥的骨血,所以,林延祥,也算一个!那么,远子还有一位父亲,这是谁呢?” 海山心中了然,老和尚这是想借机,认志远当干儿子啊! “古成义呗!远子在他手里时,被他逼着,叫过他是爹!”海山有点没好气,老和尚竟然提远儿是林延祥的骨血,竟然把林延祥的生育之恩,与他这么多年对远儿含辛茹苦的抚育相提并论,这让他心里不受用! 虚云和尚摇头:“古成义不算!你都说了,远子是被逼的,怎么能算,既然是父亲,若非血脉相连,必是心甘情愿的!” 虚云又说了一回志远和林延祥“血脉相连”,海山心里更加不快,不禁白了老和尚一眼。 海山知道,虚云一直很想认志远为干儿子,以前借玩笑,或是借酒盖脸,和他提了不止一回了,他一直没答应,一是怕志远不喜欢,志远和他感情亲厚,他是志远心中“世上最好的爹”,他估摸着,志远可不想再认什么干爹;二是虽然他、庆三爷、虚云和尚,三人是极好的好朋友,但好的程度,还是有分别的,他和庆三爷更铁。 庆三爷豪爽,对自己赤诚一片,年纪又相仿,更谈得来,对志远也是打心里喜爱,找志远的一年,虚云和尚跟着跑虽然难得,但毕竟他是个闲出屁来的和尚,在外头晃,并不损失什么,而庆三爷正是被发还产业、重建商团的时候,忙得团团转,他要走开了,庆家损失可大发了。可只要一有远儿的消息,庆文秀可是立即就抛家舍业,跟着海山东跑西颠的,还怎么劝都劝不住! 在海山心里,如果远儿真的要认人做干老,那人一定是庆文秀,而不是虚云和尚。 好朋友间,不必玩虚的,海山直接绝了虚云和尚的念想:“先生,此子有三父也好,有六父也好,这些怪力乱神,虚的东西,我从来不信!多少人说远子是‘灾星’,若信这些,也没有我们父子的今天!” 说着就起身下炕:“先生慢慢喝,我还要给远子熬药去。” “海山!”老和尚急眼了:“我是一片好意!” 老和尚急急的也爬下炕来,走到海山面前:“打小,我就抱着远子,用《三字经》、《千字文》,和他一人一句玩接龙儿,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远子,你要能让远子认我做干老,我感激不尽!我也知道,庆老三也喜欢远子,平心而论,庆老三交游广阔,对于远子日后的前程,比我更有助力,你若选他给远子当干老,我绝无怨言!” 虚云伸出右手,搭在海山肩头:“海山,三父之谶,不可小觑!实话和你说了吧,那只能预示远儿兴衰的玉觿,就是那人给的,我说我能把它挂在远儿脖子上,他说这东西会一直在我手里,还说在我手里好,玉觿暗淡时,好提醒你去护着孩子,果然你就坚辞不受,那东西就一直在我手里!海山,三父现在三有其二,你再给远儿找个义父,那三父就全了!不论是我还是庆老三当了远子的干老,你都可以放心!” 老和尚越说越激动,眼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是害怕,三父中有位置虚挂,他日远儿真的认了个不知根底的人为父,那学坏了怎么办?离开你怎么办?庆老三还有一堆孩子,我和你,所疼的,可就只有远子一个啊!” 海山凝注着虚云和尚,这老和尚,一向最恨庆文秀和他争当远儿的干老,可今天,竟然说如果自己选庆文秀为远儿的义父,他绝无怨言! 海山顿时意识到,眼前这老和尚说的,真有其事,不是儿戏,更不是演戏!不是谎言! 海山恭敬一揖:“谢先生坦诚相告,海山感激不尽!” 然后想了想,问老和尚:“先生说的那位高人在哪,不知可否引见?” 虚云摇头:“前天和他偶遇,现在已经不知云游何处了。” 海山想了想,一脸坚定:“先生放心吧,有我在一天,远儿都不会再认他人为父,这个,我坚信!” 然后看着老和尚,微笑了:“不为三父之谶,为先生的这一片心,我让远儿认你作干老,先生可愿意?” 老和尚喜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愿意!你也知道,我这头,银碗、银筷子、长命金锁,老早就备好了!可就等着这一天!” 想想海山这么体谅自己,自己不能不为志远和庆三爷着想,收敛笑容,一脸认真:“远子那孩子,心里只有你一个,这也就是应下谶,你不必搞酒席备礼物,择个吉日,让孩子给我和我婆娘悄悄磕三个头也就完了,除了磕头当会,不必叫干爹,还叫我军师爷爷好了,免得孩子不自在,也免得庆三爷听着不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章 李熙 转眼已入腊月,这天傍晚,街上一个穿着串绸面皮袍的中年男人,腋下夹个黑皮包,礼帽压得低低的,一手提着长衫皮袍的下摆,四下里警觉的张望了下,才快步走进了奉天城著名的高级菜馆“明湖春”。 “明湖春”有多著名?什么业内翘楚之类的那是废话,这么说好了,东北王张作霖家有大小厨房好几个,其中最要紧的,是供张作霖和他五姨太吃饭和宴客的小厨房,这小厨房就经常请明湖春的高级厨师去轮流掌勺,而这时已经是东北军空军司令的少帅张学良,则在明湖春有他固定的雅间。 这人进到他订好的雅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把围在脖子上挡了半边脸的围巾,慢慢的解下来。 这人叫李连山,是东北讲武堂现任教育长张厚琬的得力干将,兼任张厚琬的副手和辎术科科长。 李连山来此是为了请客,那请客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 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向日本人出卖东北讲武堂的重要情报! 既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何不找个偏僻的地方,还来这权贵云集之地?就不怕被人撞见认出?这李连山,难道是脑袋被门夹了吗? 堂堂讲武堂的学科科长,脑袋当然好使,怎么会被门夹了呢! 李连山长叹一口气,他是真正有苦说不出! 因为他今晚请的客人,是一句话就能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是小命不保的人。 那个人他得罪不起还算了,偏偏那人,还是个食不厌精的阔人,今晚之所以在这里碰面,就是因为那人跟他接头的跟班,说他家主子,也就觉得明湖春的菜还行,特别是那道贵妃金瓜翅,做得还不错,每回到明湖春,必点! 李连山不得已,只好和那跟班,将会面的地点约在明湖春,除了被人认出的风险,钱包也要大出血,明湖春这样的高级饭店,他平时可是正眼都不敢瞧一眼的。 李连山叫来跑堂,点了贵妃金瓜翅,并几个其它的菜,外加一个火锅。 李连山从来没在这么高级的菜馆吃过饭,光是那道贵妃金瓜翅,那价格就把他看得小心肝扑腾扑腾的跳,点这么一道菜,比剜了他的心头肉还要痛! 李连山虽然也是官面上的人,可却孤寒小气得很,他用来的撑门面的毛料裤子,因为害怕坐下时压出褶子,会有损衣料,都不敢坐下,在哪都站着,有看不惯他寒酸的人,因此还送了他一个的绰号——“李不坐”。 可再肉痛也得点!他今天请的客人,倒不是成心要他破费,是人家真的就是那档次! 他要请的人叫李熙,明面上是东北大学从北平请来的教授,民国时期,大学的教授薪资极高,而张作霖办的东北大学,教授的薪资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一个月300大洋,相当于现在的月薪30万,薪资高得什么团长旅长都靠边站了,只有民国的部长级的人物,才能与之比肩,这还不算,这位教授,本身就出身望族,祖上做过封疆大吏,他本人留学过英法日本,倡导工业救国,在北平和上海广有产业,家里仆僮成群,还好美食,听说因在奉天的另一高级菜馆洞庭春,吃过一个厨师做的四绝菜,觉得好吃,就高薪把那厨师挖回自家去了,这李熙,还娶了个满清皇族的格格为妻,这要在以前,那可就是附马爷! 这些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李熙的另一重身份,他是日本满铁总裁的特别顾问!且听闻,他与日本外相并两次代理首相的内田康哉,不但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校友,还是私交极好的朋友,东北当局上下,怵啥,怵日本人,怵关东军,怵满铁,这李熙几乎全粘边,这么个能人,谁不怕? 而李连山,就是有把柄,在李熙手里!而李熙的身后,是满铁株式会社的调查课! 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李连山紧张得额头上全是细汗,今天他带来的“货”只有对方要求的三分之一,都不知能不能过关! 雅间的门被人轻敲两下,然后就突然被推开了,李连山惊得站起,一个中年人走进雅间,穿着体面,却不是李熙。 李连山正自惊疑,那人关好门,凑前压低声音道:“李科长!别紧张!我是朱厚辉的朋友,厚辉叫我来和李科长说一声,会面地点已改,他在前面拐角那里备了车等李科长。” 朱厚辉,就是李熙的近身跟班,本次接头,就是由他安排的。 李连山出身寒门,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心跳如鼓,面子上还绷得住:“好的!谢谢告之!只是,这里,我已经点了菜……” 来人笑着一摆手:“李科长,你只管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李连山出了明湖春,向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就见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站着朱厚辉。 这朱厚辉他见过几次,时而鲜衣怒马,服饰豪奢;时而衣着朴素如普通的贩夫走卒;此时的朱厚辉,头戴火狐狸皮的四喜帽子,身穿绸面皮袍,围着大围巾,不温不火,像个家道厚实的普通商人。 不管朱厚辉打扮成什么样儿,李连山都知道这人他得罪不起,他不知道朱厚辉是李熙的仆丛还是幕友,只知此人能做到李熙的近身跟班,决不简单,这人若在戏文里,就是对关羽忠贞不二的周仓。 上了马车,朱厚辉就先给李连山赔不是:“李科长,真对你不住,这次见面,不应约在明湖春,是我的不是!我们东家,一听我说约了你在明湖春见面,就把我给臭骂了一顿,说我乱弹琴,明湖春出入的,不少是达官贵显,如今是号人物的,哪里少得了去讲武堂,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说我这是让李科长为难,是成心刁难!” “哪里哪里。”李连山嘴里客气着,借着车厢前风灯的亮光捕捉着朱厚辉的表情,心里却骂道:“你妈了个巴子!你会不知道明湖春是啥地方?你他妈的可不就是故意的吗!” 朱厚辉不好意思的笑笑,坦白道:“我当时和你约地方时,还真是成心刁难!” 李连山心里一跳,朱厚辉如此直白,什么意思?他敏感的感觉到,今天只怕要受辱! 朱厚辉却没半点不友好的样子,反而是很认真的解释道:“李科长莫怪,实说吧,东家要和你见面,做小的当然要准备充分,这当中就有先查查你最近的动向,打听之下,知道李科长最近新得了个‘李不坐’的绰号,心下对你的小气有些不齿,才故意要搞你去明湖春,为的就是看看你点那道贵妃金瓜翅时的表情!” 李连山不作声,他知道,这时最好的,就是沉默,以不变应万变,瞧瞧这朱厚辉到底想出啥妖蛾子。 可朱厚辉却只是笑笑,什么都不再说了。 马车里突然就沉寂了下来。 过了半响,还是李连山先开了腔,不是他沉不住气,是他明白自己和别人地位并不对等,他要知好歹。 “厚辉兄,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朱厚辉笑笑:“我把你小气的各种笑话告诉东翁,东翁说我以偏概全,错看了你,说你的吝啬事出有因,是真正的孝子!后来我仔细打听过,才知令堂……”朱厚辉表情里充满歉意:“李科长,之前多有冒犯,实在对不住!” 李连山心如电转,在思忖李熙主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朱厚辉先是给自己难堪,现在又称赞自己是孝子,拉拢自己的意思明显,他不信朱厚辉这种李熙的头马,会真的那么情绪化,只打听到他小气就给他难堪。这是李熙主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打一巴掌再揉三揉,要自己念李熙的好呢! 可李熙为刀俎 自己为鱼肉,李熙反过来讨好自己,这说不通啊…… “厚辉兄言重了……”李连山一时也想不通,只能陪笑客套。 到了地方,朱厚辉陪李连山上了一处茶馆的二楼,在雅间里,李连山终于见到了李熙。 这是李连山第二次私下会见李熙,李熙一身得体的毛料西服,一副金边圆框眼镜,仪容整洁,斯文有礼,眼里既有热情,也有刚毅。 朱厚辉把李连山带到,给二李斟过一道茶,摆好茶食,就垂手退了出去。 “连山兄,这是君山银针,朋友昨天送我的,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发亮,还不错,来,品品看!”李熙面带微笑,语气亲切,简直让人如坐春风。 李连山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杯茶,他于茶上从来不讲究,喝的是很便宜的茶叶,眼前这茶香气清,汤黄澄高,茶叶竟然支支如剑,在水里是直竖的,他见都没见过。 端起小饮一口,连连称好,心中却是更加戒备,以前李熙称他为“李科长”,今天叫他“连山兄”,亲切了许多,这李熙,想干嘛? “东西带来了吗?”李熙终于进入主题。 “带来了。”李连山赶紧从随身的黑皮包里,拿出一小叠文件,双手呈给李熙。 李熙很礼貌的双手接过,然后将文件一份份的浏览了下。 李连山心跳加快,这文件的数量明显不足,他不知李熙会如何发落自己。 可是,李熙没有说话! 一会,李熙浏览完,向李连山道:“嗯,不错,辛苦了。”然后向门外轻叫了一声:“厚辉!” 李连山心里那个扑腾啊,这是自己过关了?真是老天保佑!以前就是这么着,李熙看完,会交给朱厚辉,朱厚辉拿走文件约摸抽一支烟的功夫,就会把文件又原封给他送回来,李连山估计那是姓朱的把文件,拿出去什么地方给文件拍照去了。 朱厚辉进来,李熙把文件递给他,朱厚辉接过,正准备转身出门,忽然觉得不对,走回桌边,看着李连山,眼神里有点疑惑:“李科长,这,不对吧。” 朱厚辉飞快的把手里文件的份数数了一遍,再看向李连山时,眼神有点冷:“怎么只有十份,上次是三十份,这一次,我没和你说能少吧。” 李连山心里咯噔一下,慌得连忙站起,虽然说词是一早就想好的,可还是有点结结巴巴:“这……这是……是今年考讲武堂新生里前……前十名的学生档案,今年老张说……说事忙,看不了那么多,只叫我调前十名的档,所以……” 李熙摆了摆手,不让李连山说下去,然后瞪了朱厚辉一眼:“拿了东西还不快去!” 赶走了朱厚辉,李熙一边示意李连山坐下,一边紧盯着李连山,慢慢的道:“不是张厚琬事多事忙,只看前十名的档案,是连山兄,位卑未敢忘忧国,不愿意让外人掌握得太多吧。” 才坐下的李连山,听了吓得腾的一声,就重新站了起来,惊恐的看着李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章 书店偶遇 李熙示意李连山坐下。 李连山颓然坐下,等着李熙逼他,要他再交多少文件。 他确实可以把这次报考讲武堂考核总分前三十名的档案拿出来,而不只是现在给李熙的前十名,可一来,那样动静太大,自己容易暴露,二来,他心里也实在过不了自己,虽然李熙和朱厚辉从来没有说过文件会用来做什么,但以李熙的背景,肯定会落在日本人手里。讲武堂的学员毕业后掌军,考试总分前三十名更是其中的精英,他知道这些文件要落在日本人手里,后果的可怕。 可李熙看着他,很久的不说话,似乎也在思量什么。 “李先生,我……”李连山被看得实在难受,起身离座,准备给李熙下跪求情。 李连山才撩起皮袍,人还没跪下去,李熙已经赶紧做了个“请起”的手势:“连山兄,千万别!”然后咬咬牙,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道:“这次见面之后,我以后,不会再让厚辉去找你了,再不会问你要讲武堂的文件!你放心过你的日子,那个信封,不管你信不信,我会帮你毁去。” 李连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熙说的那个信封,他心里有数,那就是能让他小命不保的“把柄”,他都不知那东西,现在是拽在日本人手里呢,还是在李熙的手里! 李熙要真能把那信封毁去,那他妈的,自己可就再也不用去偷文件,再也不用生活在惶恐不安和负罪感当中了。 可是李熙,真的会把那东西毁掉吗?李连山还真看不出,李熙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 “李先生……为什么?”李连山问完,自己都觉得自己愚蠢、沉不住气。 李熙却没笑他,一本正经的道:“连山兄不用怀疑,你再在这里头打转转,令堂只怕要失救了,现在,没什么,比先救令堂要紧!连山兄,令堂很以你为荣啊,说你孝顺,这么多年,一直为她请医看病花钱无数,自己却生活节俭,老太太还收着你以前上学时得过奖的文章,到处向人夸你呢!” 李连山大瞪着眼睛,看着李熙,心里扑腾得更厉害,心里一边骂李熙手伸得老长,都查到他老娘头上了,一边也极害怕,因为他知道李熙所说他娘收着并爱给病友看的、他以前上学时得过奖的文章是什么,那文章的题目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一种被李熙看穿看透的绝望感顿时在心中弥漫。 同时,也深切的伤悲,他父亲死得早,是他娘给人家当佣人供他读书,才有今天的出息,他那苦命的娘,一直在便血,医生说,还能拖多久,一年还是几个月,都不好说…… 李熙拿过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和笔,在名片后头写了几行字,签上名,然后递给李连山:“连山兄,前两天我去医院的住院部看个朋友,碰巧见到了也在那里住院的令堂,还和她聊了几句,我对医学也略知一二,瞧令堂的病况,恐怕是肠子里长东西了,这里的医院不行,手术都不能做,这是我的片子,你拿着,你自己或叫你兄弟家人,带老太太去北平协和医院,找弗兰克医生,他是我的朋友,德国人,也是一流的肛肠专家,让他给老太太做手术,他的技术好,经他的手,手术大多是成功的。找他做手术的人很多,要等很久,你拿这个给他,他会优先帮你安排,而且,不会收你的费用!” 李连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名片,手都有点抖,他很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李熙施恩,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能救活老娘,那这个人,叫自己做什么,自己都认了。 接了名片,就等于接受了一种无形的契约,李连山知道,是时候要表态了,不说别人有恩于已,就算没恩,自己的小命也在这人手上拽着,那个信封,李熙说会毁掉,听听罢了! 李连山对着李熙跪了下去,就算是李熙伸手拉他,他仍然硬跪了下去,信誓旦旦:“李先生,只要能救活我娘,我李连山,从今往后,唯先生马首是瞻!待我为我娘尽完孝,我愿为先生肝脑涂地!” “快起来!”李熙使劲的拉李连山:“老太太的病拖不得,你安排下,后天就启程吧,我让厚辉,明天去搞张火车的包厢票给你送过去,让老太太在路上可以舒服些。这次去北平,来回程车票还有手术住院费,你不用挂心,我让厚辉全给你安排好!” “谢李先生!”李连山感激涕零,差点就要给李熙磕头了,他正担心费用的问题,一直以来为着母亲的病,家里人口又多,他的薪水几乎是月月清,出远门的话,路费都还不知在哪里。 “谢什么!”李熙笑笑,貌似不经意的道:“老太太给我看你以前那文章,写得真是不错,老太太靠着给人家帮佣,能栽培出你这么个人材,着实让我佩服!我这也就是,聊尽点心意!” 李熙竟然说,那文章写得不错?!这是在赞他的文字功底,还是内容? 李连山也不是个笨的,立即嚼出味来,难道李熙这个日本人的顾问,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忧国? 李连山开始小心的以言语试探,当确认李熙真的再不会问自己要讲武堂的文件,心中顿时,有种重见天日之感。而且李熙表示,将来或有请李连山“帮忙”之时,但都只会是自己的私事,不会和“外人”相关。 李连山凝视李熙好一会,这人不但能救母亲的命,也解救了他一直在煎熬中的心。李连山一撩皮袍下摆,头一次心甘情愿的给李熙行了个大礼:“谢谢李先生,救命救心之恩,铭记于心!从今日起,我李连山心甘情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不一会,朱厚辉就回来,把文件交还给李连山,李熙当着李连山的面,吩咐了朱厚辉一番,将李连山母子南下治病的事情安排妥贴。 李连山临走,李熙还叫他把桌上没动过的茶食点心,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待李连山走后,朱厚辉笑道:“东翁,瞧李连山刚才的眼神,对东翁,可是死心塌地了!” 李熙倒没有自得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此人能吃苦,善于钻营,会越爬越高,以后有咱用他的时候,这人让日本人用可惜,咱自家用!” 搞定了李连山,主仆二人一起坐车离开茶馆回他们住的大和旅馆。 朱厚辉见李熙很久都没说话,似乎没什么兴致,就主动探问:“东翁,快放寒假了,回北平过年之前,除了去大连,还有没其它的地方要去?有的话,我好提前安排。” 李熙是东北大学请来就经济专题来讲学的,放寒假时在东北大学的讲学也就结束了,大连是必去的,因为那是满铁总部所在地,李熙年前要回去交差,同时也要打理一下在大连自己的生意。大连之后本应该就回北平老家过年,可老家有些烦心事,朱厚辉感觉李熙不会想太早就回老家去。 李熙这样老谋深算的,也会有烦心事?当然有,因为李熙有四个女儿,却没有儿子,李熙父母已去世,但族里长辈有一堆,现族里最有钱的一房,就是李熙了,多少人眼红着,族里长辈就一直在逼着李熙过继一个族里的男孩,以免财产旁落。 可李熙根本就不想过继什么儿子,在他看来,那是族叔想抢夺自己辛苦赚来的家业!他留学过英法和日本,思想开明,心里根本就不认同财产不可由女儿继承的传统,但他也不会小觑世俗的力量,所以过继的事一直拖着,并想悄悄布个大局,反正是不能让他的财产,日后被族人白白的占去! 李熙没说话,朱厚辉知道他烦什么,就建议道:“要不,回北平前,去北戴河,找老徐下几天棋?徐太太的做的烩南北,咱可有日子没吃了。晚点回北平好了,免得那些老家伙,成天的来烦东翁。” “好吧,记得给老徐先打个电话。”李熙的语气里带着无奈,说完,又悻悻的哼了一声:“回北平后,你把老陈那老东西给我找来,老子当面啐他,还说什么铁嘴神算,说我这次北上铁定能找到解我烦难之人,现在眼看就要放寒假走人了,人呢?” “啊?!”朱厚辉又是惊,又是笑:“哈哈!东翁!你不是说,老陈那一套算命看相,都是封建迷信,你是留过洋的学者,不信这些吗?原来你不但听进去了,还信了啊?” 朱厚辉那个乐,平时道貌岸然的李熙,标榜反封建反迷信,原来一到自己烦心事这里,铁嘴神算说的话,就不是封建迷信,是指路明灯了。 李熙瞪了朱厚辉一眼,朱厚辉马上知机的回复正形,低眉顺眼,不敢再笑。 李熙脸色马上也缓和了,朱厚辉跟随自己多年,忠心且有才干,偶尔也会开玩笑,但那不是忘乎所以、没大没小,而是两人相处久了,感情融洽下的轻松! “前面书店那停一下!”李熙对车夫叫道。 到了书店门前,李熙示意朱厚辉别下车,自己跳下车,然后对朱厚辉吩咐道:“你先回去,抓紧时间把照片冲洗出来。这里离大和不远,一路也有路灯,我逛完书店散步回去,不必来接我!” “是!” 李熙走进书店,书店老板见了就从柜台里迎了出来:“李教授!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李熙面带微笑:“呵呵,忙啊!老赵,你们快打烊了吧,我这会子过来,不耽误你们吧?” 老板连忙客套:“哪里话!李教授是我们的贵客,您尽管慢慢看,别说打烊还早,就算到点了,只要您还想看,我都决不打烊!” 李熙拱拱手,表示承情,然后就踱进书架里,开始找他感兴趣的书。 这间书店规模不小,书架很多,转了一会,李熙手上,已经有两本看上的书,看看时间不早,就朝经济类书的书架走去。 李熙本就是经济学的学者,在经济学理论、经济法、工业经济方面都有著书立说,但他不是个孤芳自赏的人,对其他学者的经济学著作也进行系统的梳理和研究,这时便想着去看看有没谁出新书,完了早点走,别耽误店家打烊。 转过书架,就看见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静静倚着经济书架尽端的墙壁,捧着本厚厚的书在看。 李熙有些奇怪,这人短打扮,戴着袖套,像是这书店里的小伙计,李熙一是奇怪小伙计竟然识字,能看这么大部头的书,二是奇怪这店还没打烊呢,伙计就缩在这里头偷懒?不怕老板发现么。 想着不过是个识字的小伙计,躲在这里看爱情或武侠,李熙也不太在意,走过去,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李权时的《经济学原理》,转身时偶然一瞥,不禁小愣了一下。 那少年仍然低头专心的看着书,没有抬头,可这时李熙离他不足一丈远,发现这少年手里捧着看的书——竟然就是自己所著的《中国工业化的途径》。 这么个小伙计,看他的打扮,决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能识字读书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竟然还看这书?他看得懂?经济学的书可不是,枯燥得很,他一个小屁孩,书店里又不是没有,干嘛啃这么难啃的书? 李熙真想问一声:小兄弟,这书,你看得懂吗? 或者是感受到了李熙的目光,那少年抬起头,看了李熙一眼,礼貌的笑了一笑。 正准备出言相问的李熙,没有把他的问题问出口,而是再次愣了一愣。 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漂亮,虽然脸色不好有些青白,可肤若凝脂,目若星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章 觊觎(一) 少年漂亮的容颜,礼貌的微笑,让李熙起了好感和兴趣。 同时,很奇怪的,李熙感觉,眼前这少年似乎似曾相识,虽然他确认这人,以前他并没有见过。 “小兄弟,你怎么看这书啊,你看得懂吗?这可是大学生或是学者才看的书。”李熙笑着,和气的问。 那少年腼腆一笑:“能看懂一些,不全懂。” “哦?你为什么看这书呢?” “我以前在矿山挖过煤,在灌笼里常听那些大人矿工们说,日本人开的煤矿好,很少透水冒顶、火灾和爆炸,都商量着要离了本矿跑到日本人开的矿上去做工,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会这样,从这书里,大致知道了中国人开的矿,和日本人开的矿,差距在哪里,如果我们中国人开的矿山,矿主要是也肯实行人家日本矿山的那一套规章制度,一样可以大大减少矿工的伤亡。” 李熙听了,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在以貌取人,把人家看轻了。 这个少年,不但看得懂他的书,而且看得很认真,不但认真,还能结合实际作出正确的判断! 以这少年的年纪,太难得了! 李熙几乎是立即,就起了爱才之心! 李熙治学严谨,习惯性的就先给少年纠错:“这里要先分清,你说的那种,应该是日本人当总工程师,由日本人管理的煤矿,这种煤矿,注意安全生产,矿难比较少,而日本人有股份的很多东北煤矿,如果由中国人管理,或是虽然由日本人管理,但不执行那套安全生产的规章制度,这种煤矿的死伤率,和中国人开的矿,分别不大。” 接着,就微笑着问那少年:“那你觉得,中国的矿主,是不知道这些规章制度呢,还是不愿意实施呢?” 那少年略一沉吟:“有些可能是不知道,但更多的,应该是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在他们眼里,没什么比多出煤更要紧!人命不值钱,一头牲口,还要几十个大洋呢,死个矿工,只赔五个大洋,若是包身工,还分文不赔!他们才不舍得下大本钱,来保下井工人的命。” 李熙轻轻点头,赞赏道:“说得不错,有见地!” 然后又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让这些矿主肯实施这些规章、肯下本钱减少矿难死伤?” 那少年想了想,稍稍抬了抬手里的书:“方法这书里就有,这书里说了,要将之化为法条刑律,使之成为必须遵守之法律,可是……”少年略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我觉得,这书上说的方法,应该没什么用!” “哦?愿闻其详!”李熙眉毛一挑,兴趣更浓,他李熙可是经济学领域的学术权威!一个小屁孩,能看得懂他的书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质疑他书里的论点! 这也太新鲜了! “有法条,别人不守法,那有什么用!”少年眼神一暗:“法条,现在也就是整治没钱没势蚁民们的东西,那些有钱有势的,眼里哪有这东西!我听说,老早就有法条,禁止不满十二岁的人下井,可我下井挖煤那会,才十岁,我还见过有八岁下井的呢,哪里有人管?!违法又咋地?!我在矿上小半年,同工棚的小伙伴,死了两茬,一次透水加瓦斯爆炸,死伤数百,本来,如果让井下的矿工升井,有很多的人,是不用死的,可矿主为了保矿,停了罐笼不说,还硬是封井,多少人都爬到井口了,还被他们给打了下去……” 少年的眼里,突然就罩上了一层水汽,仿佛是一时哽咽,说不下去了。 李熙伸手掏出自己叠得极方正的手帕,静静的递了过去。 那少年被李熙的举动惊到了,合上书连连摆手,在自己的袖套上把快要滴下的眼泪给擦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意思,是虽有法条,但没人遵守,违法者也没人追究,所以没用,是吗?”李熙收回手帕,语气温和的引导少年继续往下说。 “嗯!一次矿难,死了几百人,只要叉杆(撑腰的)硬,还不是屁事没有?!包工头还是包工头,矿主还是矿主!只要有靠山,杀人都不用偿命,因为他们身后,有官,有兵!想让他们遵章守法,除非,官比他们更大,兵比他们更多!” 李熙先是一叹,然后轻轻点头赞赏:“有些偏激了,但道理上是通的。现在,是社会大变革的时代,皇帝退位,军阀割据,有枪就是草头王,管治基本就是人治,现在说法治,确实是苍白无力的。” 李熙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有意思,这少年说话的模样,带点腼腆,像个孩子,可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像个大人!李熙喜欢他的温文有礼,更爱他眼神里睿智和自信的光彩!同时,也敏感的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心机,这个孩子,即使在说到让他流泪的经历时,也没有明说是在哪个矿上,没有明说包工头、矿主和他们身后靠山的名字,这是个会保护自己、不惹无谓的麻烦、心眼很灵的孩子。 不知怎的,李熙也不淡定了,对少年激情的宣扬:“中国想要强大,民众想要得到公平和公义,必然要先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政权,以法治国,现在的日本就是这样,管你是贵族是高官,只要违法,按法律惩处!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些自以为有后台有靠山的,那些认为老子就是法、法就是老子的,才会畏惧国法,知道不管是什么力量,都不能与国家机器相抗衡,人人守法,这社会也才会有公平和公义!” 说完,两人都好一会没再作声。 少年看着李熙,长睫忽闪忽闪的,似乎是不理解李熙为什么一下子这么激动,也似乎是在认真的回味着李熙的话,在想其中的道理。 李熙则是自嘲,自己这是怎么了,这里是书店,不是自己在大学的讲台,对着一个小伙计,竟然如此好为人师。 正尴尬间,书店老板老赵在书架外走道上探头探脑。 少年立即紧张的把手里的书插回书架,对李熙急急的微躬了下身:“贵客慢慢看,我要做事情去了。” 说完就急急跑了出去。” 李熙怕老赵责罚那小伙计,就想着也跟过去为他说说情,忽然想起什么,还是回身拿起了少年才放下的那本《中国工业化的途径》,既然那少年能看得懂自己的这本书,赠他一本又如何! 走出通道,就见那小伙计,和书店里的另一个伙计,在上门板收书架,老赵还在柜台里,倒没见他骂那个小伙计。 李熙走到柜台,将四本书放在台面上,抱歉道:“打烊时间都过了,为我一个客人,耽误你们几个人下工,真是不好意思。” 老赵照例客套几句,然后拿起算盘,准备计算书价。 拔拉算盘之前,叫了一声:“小远——!” “在!”刚才那个漂亮的小伙计应声跑了过来。 老赵对他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别让老刘说你,现在都已经过点了。” “哎!”那小伙计对老赵躬了躬身,又礼貌的对李熙点了点头,就一溜烟似的跑出门去,眨眼就没影子了。 李熙错愕,小家伙这就跑了? 他的书还没送给他呢! 李熙装着的样子:“老赵,他是你店里新请的伙计?以前好象没见他。他叫啥名啊?” “大名叫啥不知道,我们就叫他小远,别看他在我这里帮忙做活,他可不是我店里的伙计,他是街口那家绸缎铺的小伙计,来我这看书的。那绸缎铺的掌柜叫他小远,我们也跟着这么叫。这家伙嘴甜,人勤快又仔细,他抹的书架,犄角旮旯连底面都摸不到尘,差不多隔天就会上我这来,都是绸缎铺晚上关门了才过来,过来了先干活,干完了才看书,一直看到打烊,我见他是个好孩子,也就由得他在这里干活看书了。” “哦?”李熙漫应了一声,表面平淡,但老赵偶一抬头,却感觉李熙那双水晶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更亮了。 李熙拿出钱包,给了买书的钱,可当老赵把包捆好的书递给他,他把书放在台面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平时都看些啥书啊,我刚才见他看的都是些很闷人的书,这孩子奇了怪了……” “多了!啥书都看!”老赵回忆了下:“最早,是看《三国演义》,这小子看书快,几个晚上就看完了。然后就是林林杂杂啥书都看,看了蛮多数学书,呵,还真是闷人的书他反而喜欢,什么《三角数学》,那书要给我,完全看都不想看。” “哦?”李熙微微的皱了皱眉:“他就不喜欢读史书吗?读史使人明智!” 话一出口,李熙就敏感的意识到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和那小伙计只不过一面之缘,为什么自己就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他是否喜欢读史书了? 老赵笑道:“应该不会吧,是书他都喜欢,他自己都说,他可能是书虫转世,最喜欢看书,只是家里还欠人家的债没还清,买不起太多的书看。” “哦!我说呢,这么个孩子怎么辍学给人家当小伙计了,原来是家里欠人家债了。” “可我听他说,”老赵道:“他从来没有上过学,能认那么多字,除了打小他爷爷和爹教的,就是自己用一本学生字典自学的。” 见李熙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老赵还特别强调:“您别不信,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人,那心算,吓死你!又快又准!我都不知他怎么算的,反正比我打算盘还快。” 看看时间不早,李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他一般隔天来,就是,后天晚上,他还会来这里帮忙干活和看书?” “那可不一定,他来不来可说不准的,”老赵摇头:“有时是隔天来,有时会隔几天,我听他说,有时是绸缎铺里活计多,有时是要回浑河堡看他爹去,有时还要会个朋友啥的。” “哦哦!”李熙一边提起捆好的书包,一边一手已经把一张奉票递了过去:“老赵,我最近没在学校里住,就住在前面的大和旅馆,203房间,下回那孩子要再来你这里帮忙,麻烦你让人去通知我,我会再来和他聊天,你只当没事就好,不必向他提到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章 觊觎(二) 离开了书店,李熙徒步走回大和旅馆。 一路上,心里总好象有东西,有什么,明明似乎捕捉到了,但就是抓不住。 看到大和旅馆的霓虹灯,那个“和”字,让李熙头脑里像是有一道电闪,立即就亮了! 抓到了!刚才老赵说的话里,有一句:有时要回浑河堡看他爹去! 浑河堡! 他今天浏览的文件中,曾经看到过这三个字! 李熙快步走进了大和旅馆,上了二楼,先把住在202的朱厚辉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后第一句就是:“快!把李连山那些文件的照片,给我拿来!” 朱厚辉讶然,李熙向来淡定,这么急冲冲的模样可少有,当下也不废话,更不会啰嗦什么照片还在冲洗没晾干上光之类的,立即回自己的房间,从他用帐布自建的临时“暗室”的水盘里,把才泡进去的照片给拿了出来。 一叠照片,因为没干没上光,几乎是互相粘在一起的,李熙将湿漉漉的照片分成两叠,一叠自己,一叠给朱厚辉,只吩咐了一句:“找!找住址是浑河堡的!” 两人立即逐张撕开粘在一起的湿照片,开始浏览找寻。 很快朱厚辉就道:“东翁!有了!1号文件就是!这是局部的,东翁你等等,我把总张和局部拼好了你看。” 很快,照片就在紫檀圆桌的云石面上拼好,朱厚辉还把沙发角几上的台灯,给移了过来。 李熙兴奋的捶了一下着桌子:“是他!杜志远!十六岁,家住浑河堡!我就说嘛,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怎么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才看过这小子的照片,哈哈!” “东翁?这是?”朱厚辉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李熙,眼神里充满着问询的意味。 李熙脸上的兴奋之色在渐渐退去。 他明白朱厚辉眼神里的问询是什么意思,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问向来淡定的自己,为何失了态。 李熙开始背着手,围着紫檀圆桌踱步。 转了几圈,脸上就已经沉稳如昔,目光不犀利,但却仿佛什么都能看透。 又转了几圈,在桌边坐下,并示意朱厚辉也坐下,然后就将刚才书店偶遇的大致经过,说给朱厚辉听。 朱厚辉听完,问:“东翁,你是想,罗致此人?” “不止。”李熙指指面前的照片:“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想的是这杜志远十七,我家李纯十八!想的是,回北平后见到老陈,不是啐他,而是请他吃饭,称赞他确实铁嘴神算!” 朱厚辉瞪大了眼睛,心里一惊——你丫的!这趟书店逛得也太牛逼了吧!能捡个女婿?! 朱厚辉的脸色,立即凝重起来。 朱厚辉不但是李熙最忠心的仆从,也是他最得力的干将、保镖、智囊和朋友,他完全明白,李熙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和份量。 李熙一直以来的烦心事,就是族里的人逼他过继某族叔的一个男孩为子,将来继承李熙的家产。 在李熙看来,那是裸的谋夺! 朱厚辉完全认同,他甚至已经有风闻,那些族人是串通好的,群起施压,只为以后财产到手后再分脏。为此,他曾经劝过李熙,让他纳妾,生个男孩,堵那些人的嘴。 可李熙不同意。 倒不是李熙和他夫人有多鹣鲽情深,更不是李熙畏惧夫人是个前清“格格”而不敢纳妾,而是李熙认为自己既然是大学教授,为人师表就理应作出表率,摒弃封建旧习,特别是纳妾,以倡导文明进步、振奋民族精神。 在这点上,朱厚辉还真的服李熙,这丫的,还颇有些读书人的头巾气!比那些明里道貌岸然,背里男盗女娼的家伙,好多了。 何况李熙还当他的四个女儿是宝,为了女儿们,也不可能纳妾。也正因为深爱着四个女儿,李熙才要布局,确保自己辛苦积攒的家业,能由女儿们继承。 李熙刚才说的那话,意思很明显,就是他将这个叫杜志远的人,视为铁嘴神算老陈所说的,他此行北上东北,铁定能遇到,并为他解除他那个最大烦恼的人! 怎么解除那个烦恼?既然不纳妾生子,又要堵族人的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姑子归宗”!由李熙的女儿,招一上门女婿,以后的子女随母姓李,并继承家产,百年之后入母系祖坟,受母系宗庙。 这个女婿,李熙和朱厚辉都一致认为,不但是个上门女婿,还得是个能顶起门楣的“顶门女婿”,本事若不够,根本挑不起李熙家资巨万的管理担子,更别说还要顶硬和那些居心叵测的族亲斗,在李熙百年之后,护卫李熙的女儿们的利益不被侵犯了。 这个女婿,各方面的要求都极高,可不好找,可听李熙刚才的意思,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杜志远,甚至说出“这杜志远十七,我家李纯十八!”这样的话来,就是李熙,已经想着,把这杜志远,招为他长女李纯的夫婿了。 李熙四个女儿,单名分别是纯、纬、绬、绾。大的两个,李纯和李纬,现在英国留学,小的两个在北平读书。 “东翁!兹体事大,你确定了?确定这就是老陈说的那个人?确定这就是李纯未来的夫婿?” 李熙没说话,他已经比之前冷静多了,之前一则爱才,二则见这杜志远,竟然是今年考取东北讲武堂成绩第一名之人,更说明自己眼光不差,所以激动了。 李熙又站起来,踱了几个圈子,然后对朱厚辉道:“厚辉,确定不确定,现在说不上,且不说我们能不能罗致此人,此人的心性又是如何,光是纯儿那边,都不好说,纯儿已经是大人,又是留洋的大学生,有自己的思想,肯不肯接受这个杜志远为夫婿,并在日后‘姑子归宗’,这很难说。但我刚才和杜志远,在书店里聊天时,看着他,心里就总在往他是我的孩子上头想。你知道,我一向反对迷信,可见到他的时候,老陈的那句话,却总在我脑子里跳!你说怪不怪?” 朱厚辉追问:“东翁对他的印象不用说,必是好的,那,东翁如何评价此人?” “惊才绝艳!难得的是自学!于苦难逆境中,不坠青云之志!相见恨晚!”李熙很冷静,语气很坚决。 朱厚辉表情严肃:“东翁看人的眼光,一向独到,既然这么说,那这人很大成数,就是老陈所说之人了!” 李熙下令道:“但总体,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李连山那边,你明天,就别亲自跑了,我要你安排小赵,去跑李连山的事,而你,调动这边最能干的人,帮我去把这个杜志远,好好查查!时间很紧,我很可能,最快在后天晚上,就会再去见他。” 朱厚辉立即正色应道:“是!厚辉必尽全力!” “不!”李熙突然又改主意了:“明天我没课,我和你一起去查!” “东翁,明天你不是要去听堂会吗?” “堂会不去了!”李熙语气坚决:“这个杜志远,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目下的状况,怎么看都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容易施恩,我要好好的栽培他,给他飞黄腾达的云梯,东北讲武堂这种三流学校,考上了也不值得去读,他这资质,应该去日本留学,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此人,将来就算是日后做不成我的女婿,至少也要是我得意并且得力的义子或门生,唯我是从,又能力强大,足以威慑敢与我为敌之人。眼下,先尽全力,把他的背景和过去查个清楚,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搞到手,让他先成为我的义子或门生!” “厚辉明白!” 朱厚辉说着,做了个请李熙上坐的手势:“东翁!今天在书店与杜志远相见之详情,可否仔细说说?” 李熙看着朱厚辉,欣然一笑:“这就开始着手调查了?你倒勤快!” 听李熙细细说完经过,朱厚辉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是家里欠债,又是十岁就在矿山挖煤,伙伴死了两茬,他是如何逃生的?东翁,此人经历可能很复杂,建议东翁,不要过于着急,明天的堂会,您还是去听吧,我感觉这人的背景和过去,并不简单,最好不要急于一时,多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尽量查个透彻,再出手捞人!” “哦?”李熙不解的看着朱厚辉:“他的经历,或者如你说的,可他一个小伙计,背景又如何不简单了?你从何而知?” “这里!”朱厚辉说着,用手点了点桌上的照片:“东翁,你看这里!” “父,杜海山?” “对!”朱厚辉点头。 李熙想了想,问:“这个杜海山,就是那个,一个人打散了自己以前呆过的匪绺,被人称作什么菩萨的那个有名的土匪?” “对!”朱厚辉点头肯定,他知道李熙一向看不起张作霖、汤玉麟等这一堆土匪出身的东北军阀,认为他没们有文化,目光短浅,东北在他们的管治下,就是一种悲哀。因为这个,李熙连带着对当过土匪的人,都一向不怎么看得起,若不是为满铁搞情报,什么都要留心,看过的各种调查资料多,恐怕杜海山是谁,他根本就不会记得。 朱厚辉为李熙介绍道:“杜海山,外号顺天菩萨,顺天是他的报字,以前当土匪时,因为不抢穷家小户,得了菩萨之名,几年前,因为旧绺杀了他的家人,他把他以前的当家给杀了,还‘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反正在道上传得神乎其神!这是一号很牛逼的人物,道上传闻他武功高强,枪法如神,本人嘛,诺,这里写着,是个乡医!” 朱厚辉再次点点桌上的照片:“看,这里,兄弟姐妹栏全是空的,那么杜志远并无兄弟姐妹,即是杜海山的独子,杜志远若跟着东翁,当然前程远大,可杜海山会不会因为这是他的独子,不舍得甚至阻挠他跟随东翁呢?这个,不得不虑!” “嗯,”李熙点头:“厚辉所虑极是,既如此,就按你说的,我多给你几天时间,你给我查透彻了!” “好!”朱厚辉起身:“时候不早了,东翁休息吧。” 李熙鼻子里应了一声,然后指着桌上的照片:“如果事成,这批照片,我们自己把他‘淹’了,明白?” 朱厚辉当然明白,如果杜志远真成了李熙的人,他的档案,怎么能交给日本人? “明白!”朱厚辉低头垂手:“过了这几天,我会再刨些别的料,让东翁好交差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章 中计(一) 这天傍晚,挨到绸缎铺关了门,志远胡乱吃了两个窝头当是晚饭,就兴致勃勃的,又到老赵的书店来了,能有书看,在他就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 进了书店,先到柜台前,看掌柜老赵今天有什么活计给他干,得把活计干完了,才能看书。 “赵掌柜!我来了!”志远很有礼貌的躬身行了个礼,问:“今天还是抹书架吗?” 老赵反问:“小远啊,今晚打了烊,帮我对帐的事,跟老刘说了没?他可答应了?” 老刘就是秦氏那家绸缎铺的掌柜,秦氏忙于和五姨太内斗,已经基本不上绸缎铺来折腾志远了,老刘看志远是个将来有出息的,没了秦氏的压力,也就不为难志远,志远晚上要出铺子去书店看个书什么的,也不拘着,但规定他晚上八点半前,必须回到本铺。 因为老赵的书店,正常每晚八点打烊。 前天志远来书店时,老赵就和志远说,快到年关了,想盘一下货、对下今年的帐,因志远的心算珠算都极好,想请志远帮忙,在他下一次来时,在打烊之后,和他一起盘盘货对对帐。 “对帐的事我和刘掌柜说了,”志远道:“刘掌柜也答应了,我今晚可以晚点再回去。” “那就好!”老赵满脸欢喜:“既是要劳你帮忙对帐,今天,就别抹书架了,去看书吧。” “啊?!”志远惊喜,这倒不是因为不用抹书架,少好些劳累,而是因为不用抹书架,意味着他今天能有更多的时间看书了。其实抹书架还是蛮累的,要登高爬下不说,腊月的天气,手泡在冷水里的那个感觉,是很难受的。 但志远并没有马上就去看书,而是扫了一眼店里,见地面不太干净,就跑去拿扫帚,准备把地先扫一扫。 老赵忙叫他:“放下吧,回头我让二子扫,你看书去!” 二子是书店的两个伙计之一。 志远已经开扫了,边扫边道:“不用,很快就好!我扫好了再看!” “你这孩子,就是勤快!”老赵笑赞一句,也只好由他。 待志远扫好地,扎书架堆里看书去了,老赵装着很自然的,把收在柜台里的拖把,挂出门外晾干。 挂了拖把,老赵挑起棉帘子,人还没进书店,眼角的余光已见街对面,一个后生从小巷里出来,向东而去。 老赵心里又轻松,又紧张。 离那天李熙来书店,不过才四天功夫,他老赵,明面上还是这个书店的掌柜,暗里,已经变成了李熙的人,和李连山一样,心甘情愿为李熙效犬马之劳。 轻松,是因为他知道,他发出的信号,李熙的人,已经收到。按约定,他要向志远提出,想他在书店打烊后帮他对帐,目的是让志远在晚上十点后再离开书店,当确认志远会在当晚书店打烊后帮他对帐,他要把拖把放在门外,作为信号。第一次为恩人及新东主李熙暗中办事,一切顺利,所以轻松。 紧张,是他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虽然他已经是李熙的人,可并不能参与太多的秘密,他能猜到李熙的目标是小远,但不知他的新主人,会对小远做些什么。小远和他虽无深交,但这是个好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多亏心啊…… 老赵打起门帘走回书店,回到柜台里,悄悄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小远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只会是好事,因为李熙是真心疼他,只瞅昨天,朱爷那么特别的过来吩咐自己…… 昨天,朱厚辉朱爷踏进了书店的门,把老赵吓得心里扑腾扑腾的,生怕朱厚辉吩咐些什么他办不来的事,或是他不敢办的事。 谁知朱厚辉拿了本书装着结账,对他悄悄说的竟然是:“东翁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别再让他抹书架,没看见孩子的手,老泡水都皴了吗?!” 朱爷走后,老赵患得患失好半天,为小远悬着心,因为他吃不准,不让小远再泡水把手皴了,这是李熙心疼小远这个人呢,还是李熙心疼小远的那副好皮囊,如果是后者,那小远落李熙手里,就是娈童的命,那自己,可就真是作孽了。 乱八年月,长得太好,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忐忑不安好久,老赵突然想起那天,李熙皱着眉,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他就不喜欢读史书吗?读史使人明智!” 老赵感觉,当时的李熙,脸上的惋惜、不满……是发自内心的,他当掌柜多年,多少还有些眼力劲,看得出来。 老赵既是依理推断、也是自我安慰,他判定,李熙是心疼小远这个人,而不是对小远有非分之想。 这晚,志远帮老赵盘存货和对帐,搞完都十点了。 辞了老赵,出了书店,一阵寒风吹得志远直缩脖。 志远把狗皮帽子的护耳放下,把外头罩的羊皮袄紧了紧,双手插在袖筒里,撒腿就小跑起来。 虽说书店和绸缎铺相隔并不远,但也有约摸六、七十丈,冬夜的寒风可不是玩的,风刮到脸上就如同刀子割一般的痛,志远可不敢在寒风里呆太久。 这是一条商铺林立的大街,有路灯,但灯光昏暗,大多数店铺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就关了门,像书店这种营业到晚上八点的铺子很少,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因而此时街上不见什么行人,街道两边的铺子,也基本上是黑灯瞎火的。 志远跑着,隐约见前面有一个行人,从背影看,似乎是那天,在书店里问他能不能看懂那本《中国工业化的途径》的先生。半夜三更的,路灯又昏暗,就看一个背影,本不能认人,可志远认得他的帽子,冬天穷人都是狗皮帽子,有钱人则是狐狸皮、貂皮,但款式大多是四块瓦,偏偏那位先生的貂皮帽子是圆滚滚的,好生特别。 志远加快脚步,准备赶上去看看,如果真是那位先生,志远准备和那先生打个招呼。 虽然那天只是聊了一小会,可那先生突发的慷慨激昂,认为只有以法治国,社会才有公平和公义,让志远印象深刻,感觉此人很有学问,很想和他再多聊聊。 可还没等志远追上去,远远的就见前面突发变故,那个先生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跟着就被人打倒在地。 毕竟离得不太远,志远眼见的是那先生走到一处灯光特别昏暗处,有两条黑影,突然从横巷窜出,那先生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志远一惊!是抢劫!虽然看不很清,但明显那两条黑影,一个手里拿着短棒之类的东西,当头打倒了那位先生,一个在硬抢那先生腋下夹的皮包! “住手!”志远喝道,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大叫:“来人啊,有人抢东西!” 叫完,人也已经冲到了那三人的面前,就见那两个歹人,都是用布包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个手里拿短棍的在打人,那先生倒在地上以手护头,他的包,已经被另一个歹人抢到手了,那一个歹人手里,除了抢来的包,还有一把匕首! 那两个歹人似乎没料到志远会出现,志远一喊叫起来,似乎都慌了,跳了开去,两人并排,一个举棍,一个举起匕首。 “住手!”志远又喝了一声,在两个歹人跟前几步远,刹住了身子,和两人对峙,自己只是赤手空拳,他不敢冒进。 街两边的铺子里开始有些声响,应该是有人听到志远的叫喊,在起床或准备出来查看。 两个歹人互看一眼,转身就向小巷里逃窜。 “把包放下!”志远大喝一声,看到两个歹人要逃,又听到附近街铺已有人声,志远胆子壮了,冲前向那个拿包的歹人扑去,一手揪着那个大号的黑色公文皮包,他要帮那个先生抢回他的包! 志远双手揪着包,猛然一个急蹲下坠,硬生生的把包抢到手不说,还把只顾着冲前的歹人一个猛坠带甩,一个趔趄撞在了小巷的墙上,然后一个反弹跌倒在地,可志远也不好过,还没起身,脑后风声已到,这是另一个歹人在他后头要给他一棍! 志远伸手一格,几乎是同时,身子扭转,就地一个扫堂腿,把那人也踢倒在地,志远以为这人至少得在地上瘫一会,谁知那人很利落的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了身!而之前被志远甩上墙反弹跌倒在地的歹人,也是一个很利落的鲤鱼打挺,就跳起了身! 妈呀!人家也是练过的! 志远吓得包一丢,窜到边上以墙为依托,摆了个防御的姿势。 那两个歹人,围了上来。 那个拿匕首的,显然更加恼羞成怒,被人像豆包似的拍在墙上,他妈了个巴子! 他突然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向志远冲去。 “小心!”巷口那被歹人打抢,还倒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担心的叫喊。 那歹人恨不能一刀就扎志远一个透心凉,人是疾,心是狠,可“叭”的一声,持刀的手,一下子就被志远扣了个正着,手法之快,出人意料,他只感觉自己已经快握不住那匕首了,对方快是快了,幸好这小子力道不行,如果劲道再大一些,只怕手中的匕首早就立即松脱了。 可还没等他庆幸完,志远已经借他的冲力,一扯一带,将他的手腕往墙上一磕,妈的,这个可要老命了,匕首撞得飞脱了不说,痛得他惨叫一声,腕骨只怕都碎了。 见不是头,两个歹人抱头鼠窜,向黑古隆咚的小巷深处逃去。 “小心!别追!”还倒在地上的那个先生,急叫! 小巷里头太黑,手里没家伙、没光源,志远还真不敢去追,而且,被歹人打倒在地的,就是那天在书店里见过的那个先生,眼镜打烂了,头上还流血了,也需要人照顾。 志远捡起包,走过去,扶那先生坐起,问他:“先生,你怎么样了?” 被打被抢的人,正是李熙,李熙喘着粗气,拉着志远,好象怕他一松手,志远就会追进巷子似的:“我没什么,别追,别追啊!一来危险,二来,那两个人,想必是快过年了,没钱回家,走投无路才出来抢一票的,打我也算留手,只求财不要命,别追,算了,算了!” “嗯!”志远应着,心想这人不错啊,心胸宽,心肠好,连抢他打他的人,都能体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一章 中计(二) “多亏了你,”李熙拉着志远,就没有放手的意思:“我认得你,你是老赵书店里的小伙计,你还认得我不,我们见过的。” “嗯,认得!不过,我不是书店的伙计,我只是去看书的。” 这时,陆续有两边商铺的人出来了,问了下情况,见没什么也就散了。 李熙扶着志远,艰难的站起,他的眼镜一个镜片完全碎了,一个也裂开了,镜框也变形了,但还得戴着,不然连路都看不清,头上打破了额角,一直用手帕捂着,这时血已经不流了。 李熙试着走了两步,志远见他表情痛苦,连忙上去扶他:“先生,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就是左脚崴了。” 志远不禁想起那年,他扒人家洋学堂的窗子偷听人家上课,摔下土坡,也是把脚崴了。是戴莹芳老师跑了来,把他抱回了学堂的办公室,给他上药,还送了他钢笔和字典,鼓励他好好学习。 志远问:“先生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我以前也崴过脚,知道那滋味,而且崴了一定要少动,不然会更肿!” 李熙指指前面:“那有劳了!我就住前面那大和旅馆,有霓虹灯那里就是!” 志远看了一眼:“大和啊,那很近啊,走吧!” 志远说完,把那公文皮包交李熙,让李熙扔夹在左腋下,而他则把李熙的右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虽然已经开始发育,但毕竟人还小,身量不高,只到李熙肩膀位置,想架着李熙走,却因身高不够用不上力。 志远只好把李熙的胳膊从自己肩上又拿下来,自己双手撑扶着李熙的胳膊,慢慢的朝大和旅馆走去。 走了差不多一半路时,走到一个路灯下时,李熙叫了声:“停一下。” 志远马上停下脚步,只当是李熙脚痛的厉害,要休息一下,正好路边有个石墩,就问道:“先生,你要不要去那坐一坐?我扶你过去。” “不用。叫停下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李熙说着,右手从身上摸出了他的手帕,然后夹着包,双手把手帕不停的打开又对折,这手帕之前用来捂头上的伤口,带了血,李熙把手帕对折出一个相对干净的面,然后一手扣着志远的后脑,一手给志远擦鼻涕:“看你这鼻涕拖的,你这衣服,不顶风啊!” 志远本能的举手去推挡,但李熙语气温和,动作也温柔,让人无法抗拒。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别人给自己擦鼻涕,真的不好意思到家了。 李熙却不废话,脱下自己的貂皮大衣,也不管志远愿意不愿意,就披在志远身上。 “不!”志远立即拒绝,用手抓着李熙的手,不让他把大衣为自己穿上。 “别推来推去!”李熙故作严肃:“快穿好!我这里头的是毛料衣服,没大衣也比你的顶风!就几步路了,咱快走!” 两人来到大和旅馆前,这大和旅馆是奉天最好的旅馆之一,很是气派,气派得进大门前还有十多级阶梯要爬,李熙咬着牙用痛脚点地,而志远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在边上托扶,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当终于进到门里,把寒风关在了门外,两人都如释重负一般,相视一笑。 “累坏了吧,”李熙笑问志远。 “没事。”志远边说,边把貂皮大衣脱下来,一来屋里暖和不用再穿着了,二来这是人家的衣服,还很贵重,他要及早还给人家。 可刚才在外头,是真心的冷,那风似乎能吹到人的骨头缝里去,志远因红毛丹耗损阳气,身体表面看没什么,却比以前小时候还怕冷,也更容易感冒。刚才在寒风里吹久了,他是真的冷得鼻涕长流,身子发抖,牙齿都捉对儿撕打,当李熙把还带着他体温的大衣给他披上时,那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李熙叫过大和旅馆的门房,吩咐道:“我是住203的客人,脚崴了,你帮忙去202,把我跟班朱厚辉叫来。” 很快,朱厚辉一身睡衣的就跑了下来,志远帮抱着大衣拿着皮包,朱厚辉把李熙背进了203房间,把人放在沙发上。 朱厚辉很紧张的问李熙出了什么状况,李熙却道:“这会子没功夫和你说那些个没用的,你赶紧帮我把药油拿来,再去帮我搞碗姜汤来,小远救我又送我回来,倒累他受了寒,要是生病了,怎么对得起人家!” “我没事!”志远连忙道:“先生到家了,又有人照顾,我得回去了,再晚,掌柜要骂的!” 说着,把大衣皮包放在沙发上,就要走。 “不行!”李熙非常严肃:“必须喝过姜汤再走,到时,我让厚辉送你回去,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孩子自己回去我可不放心,要被那两个歹人打埋伏怎么办?有厚辉送你我才放心,厚辉武艺好,刚才那两个歹徒那样的,十个八个也不是厚辉的对手,你掌柜那里,到时由厚辉向他解释,你这是做了好事,你掌柜不会骂你的。” “真不用!这里回去,没多远,我跑几步就到了!”志远依然拒绝,他知道自己的模样长得不坏,跟古蝎子也混过一年,对陌生人的戒心,他是有的。何况这里还有个武林高手,朱厚辉武功不弱,就算李熙不说,就看刚才朱厚辉背李熙的利落劲,志远也看得出来这是个练家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李熙口气强硬:“我现在是头也痛脚也痛,够难受的了,你就别再让我悬着心成不?” 志远没说话,心说这先生,你有钱,就能做别人的主了?走不走在我! 边上朱厚辉笑对志远道:“小远是吧,你是不知道我们东翁,最是个负责的人,平时没少教导我们,做人要有担当,做事要负责到底,他就这脾气!你还是让我一会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们东翁没完了。” 李熙瞪了朱厚辉一眼:“还啰嗦?还不快去?” 朱厚辉赔笑欠一欠身,赶紧就到边上自己的房间,把药箱拿了过来,先用药水帮李熙清洗头上的伤口,然后就是包扎,动作又快又小心翼翼。 到要给李熙处理崴脚时,李熙挥挥手:“你把我的备用眼镜拿来,脚这里我自己来,你赶紧给小远煮姜汤去,好早点送人家回去!” 朱厚辉应了,但并没有马上就走,先在壁炉里添柴让房间更暖和一些,然后又从暖壶里给李熙和志远各倒了一杯热水,这才匆匆出门。 志远在边上冷眼瞧着,这两主仆并不像是有恶意,也就不急着走,上前伸手向李熙要药油的瓶子:“给我,我帮你抹吧。” 李熙的左脚踝,已经肿成猪蹄了。 李熙却不给他:“不用,油呼呼的,你就别脏手了。” 志远看李熙揉肿处,立即制止:“别揉,越用力揉越伤的!药油抹在上头就好,不要揉!” 李熙不解:“为什么?不是揉才好得快吗?” 志远心说你能比我懂?我爹爹可是杜大神医!最关键的是,我也崴过脚! 志远一副不容置疑的调调:“如果伤口在表面你会用药油揉不?这肿了,就说明里头伤了,伤口不是没有,而是在里面,所以不能揉的!” 李熙咝了一声,想了想:“嗯,有道理!好,听你的!” 能把李熙给训听话了,志远有些小得意,脸上有了微笑。 李熙边抹边道:“你右手小臂上,伤到了是不,袖子拉起来,我给你也抹上药油。反正我已经脏了手。” 志远看李熙一眼,佩服这人观察仔细。他的右手小臂确实有伤,那是刚才他帮李熙抢回皮包时,那个拿短棍的歹徒从他身后突袭,他伸手一格,那一棍砸在小臂上,力道不小。 “不用,我没事!”志远笑道。 “那一下,那么响,听得我心都一跳,能没事?别磨叽,坐这,快把袖子拉起来!” 想想回到铺子可没医没药的,志远还是听话坐在李熙的身边,拉起了袖子。 李熙一看,眉头立即拧成了疙瘩:“都肿了,会不会伤到了骨头?” “没事!”志远故作轻松,一副大咧咧没事人的样子。 其实这一棍还是蛮伤的,他有练排打的功夫,可一来火候未到,二来自与秦氏签了契约,要隔三天才能回家练,而且时间有限,而在铺子里,是不方便练武的,只能自己做调息等静功。 李熙小心的帮他抹着药油,动作很轻柔:“一会让厚辉给你看看,看看骨头有没伤到,我不会看,他会看,要伤到了,赶紧看骨科去。” “嗯……”志远漫应一声,有个懂的给自己看看,是好的,说真的,他现在还真的有点担心了,如果真伤到骨头,回去怎么和爹爹交待呢。 抹好药油,李熙放下药瓶,用手势制止了志远自己放下袖子的动作,然后很小心的,双手慢慢的帮志远放下袖子。 志远左手托着右手,眼里有了感激之色。 “你别动!瞧你这手皴的!”李熙又道,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盒凡士林,用指头挑起一些,给志远轻轻的抹在手上的皴口上。”志远身上的皮肤很好,娇嫩白皙,可这一双手,真的皴得有点吓人。 “谢谢……先生……”志远轻声道,既有不好意思,也有真心的感激。 李熙没再说话,只是逐道皴口细细的抹着,当中两次抬头看向志远。 志远手上皴的血道道,让李熙越看越心痛,天这么冷,那得多疼啊,而志远眼里真心的感激,则让李熙越看越爱,感觉心都要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二章 中计(三) 李熙帮志远手上皴的血道道抹好凡士林,就把凡士林盖好,然后开始收拾药箱。 在给志远抹手的时候,李熙曾经一时间心痛得有点恍惚,很想把这双手捂在手心里,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交浅不能言深,过份的表达,会把眼前这个他志在必得的人,吓跑。 志远的眼里,仍是礼貌的感激之色,但心里已经有了戒备,说声:“谢谢!”,乘起身行礼之机,起身离开李熙,刚才,李熙看他的眼神,志远感觉里头有东西!有什么?似乎是对自己的爱怜,虽然那不一定是恶意,但在古蝎子手里一年,志远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小心什么。 李熙把药箱盖好放在边上,独把那盒凡士林放在茶几上,然后轻轻一推,滑向志远:“这个你拿去,你的手怎么皴的这么厉害?” “不用!”志远把凡士林推回李熙面前,一口谢绝:“先生收起来吧,我回家的时候,我爹会用猪油帮我抹。” 猪油有用?或者有用,可隔三天才能抹一回,志远在绸缎铺粗活,倒马桶涮痰盂,去老赵的书店看书之前,又要打水抹书架,天冷,手在冰水里反复出入,这手就皴成了这样。 李熙本想质疑一句,可这几天摸察下来,他已经把志远的情况掌握得很细了,知道海山是志远的神,那是不能质疑的。 “呵呵,你爹倒是疼你,猪油金贵,一般都是留着过年时才吃的吧。”李熙不但不质疑,还顺其所好,夸起了海山。 果然志远脸上就有笑意:“嗯,在家时,每回捞酸菜,爹都不让我动手,让我尽量少沾水。” 从酸菜缸子里捞酸菜,可是个苦活,那水咸度酸度极高还带冰渣,最伤手了。 李熙见志远脸上有了笑,是可以轻松聊天的时候了! “那天结账时,我听老赵叫你小远?”李熙微笑着问道:“可我还不知你大名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志远!” “念过几年书啊?” “没正式上过学,爷爷和爹爹教我认字,还有就是用字典自学生字。” “真的?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多大了?” 志远没有立即回答,忽闪了一下睫毛,带点调皮:“你猜?” 李熙心里好笑,他当然知道志远的实际年龄,这只小狐狸,还蛮狡猾的,也有心机,他已经报考了讲武堂,年后就要入学了,报考时虚报年龄报大了两岁,所以知道在人前不好直说实际年龄了,但又不想骗一个长者,所以就“你猜”! 李熙笑道:“我猜啊,你十四、五吧。” 现是腊月,且已经是公元1928年的一月份了,李熙知道志远按农历算是十四,按公历算是十五。 查清志远年龄的时候,朱厚辉那丫的,挤眉弄眼的笑道:“东翁,之前你一门心思的,想让这小子当大姑爷,这小子才十五!如今看来,得改二姑爷或三姑爷了!” 当时李熙是狠瞪了朱厚辉一眼:“哼!纯儿一样合适!女大三,抱金砖!没听说过么?!”李熙还是一心想让志远当他的大女婿的,毕竟是继承家业,由长女“姑子归宗”,正统一些。 听李熙准确的说出了自己的年龄,志远心说不是吧,难道自己的长相就那么显小?虚报两岁都不行? 怕李熙纠缠于自己到底几岁,志远反问:“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李熙故作惊讶:“我?老赵没和你说起过吗?我可是书店的常客!” “没!除了干活就是看书,和赵掌柜没怎么唠过嗑呢。” “我叫李熙,木子李,缉熙的熙。家在北平,受邀来此讲学,是东北大学的教授!” “啊?您是教授?!”志远眼睛瞪得大大的! 当时初等小学学制4年,高等小学学制3年,中学学制4年,能读到高小毕业的都已经难得,在社会上是公认的识文断字之人,受到尊敬,何况中学,何况大学,更何况是大学的教授! 那简直就是人中龙凤,让人难望其项背的鸿学大儒! 李熙平和的笑了笑,指了指书桌:“那叠书里的第二本书,你拿过来。” 志远看看李熙,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走向书桌,这倒不是因为李熙身份贵重,志远就甘心为之差遣,而是李熙现在崴了脚,行动不便。 走到书桌前,从一叠书里拿出第二本,不禁愣了一下,这书他在老赵的书店里读过,《中国工业化的途径》!眼光再一扫,心突然就是一跳,这书的作者,是李熙! 志远看书多而杂,关注书的内容,对作者也会加以留意,刚才李熙自我介绍时,志远就感觉‘李熙’这名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志远恭敬的把书双手呈给李熙:“先生原来就是写这书的人,我那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李熙接过,从公文包里摸出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刷刷的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志远。 志远接过一看,扉页上铁画银钩的几行钢笔字:赠与志远惠存。李熙,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 “先生,您这是?” “这书,我送你!” “不不!”志远连忙推辞:“谢先生好意,我不能收。” 李熙坐不住了,把身体重心,放在右脚上站了起来,表情非常严肃:“收着!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 李熙先镇以声威,继而和颜悦色:“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书吗?在经济学领域,我大小也算是个学术权威!还真没有谁,当我的面,敢质疑我书里的论点!呵呵,你是第一个!而且质疑得非常好!” 说完,提着痛脚,用好的那一只脚,跳到边上的柜子边上,一边从里面拿东西,一边继续解释:“那天在书店,我拿了这书,准备结了帐就送给你的,谁知你一下子就跑没影了!本准备哪天有空了,再到书店去找你的,可年底了应酬多,一连几天都没空,今晚就是去来福和两个朋友茶聚,回来晚了,没想到遇到打劫的,更没想到是你把我给救了,真是缘份啊。” 志远捧着书,没作声。看着李熙从柜里拿出一个洋铁盒,又单脚跳了回来。 李熙重新坐下,然后在茶几上打开洋铁盒,盒里的是点心,顿时,一股子甜香味弥漫开来。 李熙指着盒里的点心:“这长的是莲子酥,这圆的是红豆酥,光顾着说话,都忘记招待你了,别小看这两款点心,是我一个朋友的太太专门做了送我的,非常好吃,比城里一处春的点心还好不知多少倍,来,吃!” “谢谢先生,我不饿。”志远客气道,其实晚饭那两个窝头早就消化了,又是看书,又是帮老赵盘点算帐,又是和人搏斗,又是搀扶李熙,人是早就饿扁了。 “折腾这半天,能不饿吗?”李熙根本不信,硬拉志远坐下,拿下他手中的书,拈起一块红豆酥,塞在志远的手里,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吃!长者赐,不可辞!” 原来李熙单脚跳来跳去,就是为自己拿吃的,这份心意,还真不好辜负,志远腼腆一笑,吃了起来,虽然饿,虽然那酥饼非常香甜,而且松软酥脆,入口似飞,但志远吃得很慢,努力保持吃相的斯文。 面前的可是大学的教授,不能丢了自己的份,更不能丢了人家的份。 李熙很贴心的把志远的水杯,推到他的手边,然后手点着那本《中国工业化的途径》,一本正经的道:“小远,我虽然送你这书,其实,倒不希望你现在就看这种书。” “哦?”一说到书,志远立即停了饮食,看着李熙,神态认真。 李熙伸手拍拍志远的肩,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这年纪,建议你先多读史书,而不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没个计划性,没个系统性,什么书都读。” “史书?”志远看着李熙,盼着他继续说下去,他读书还真的没什么计划性,看到什么书感兴趣了,就读那本书。 “是的,史书!”李熙的表情,很是认真:“读史使人明智,知兴衰荣辱,并看历史风尘,让你懂人生百态,领悟人生真谛。不管是政治还是人生,很多时候都改变不了历史的重复。但是不读史的人不知道历史,不会以史为鉴,会缺少经验而做错一些读史不犯之事。不知史,绝其智;不读史,无以言。” 志远看着李熙,他本就聪明,是个一点就透的,此时受李熙点拨,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志远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站起身,恭敬一揖,眼里亮晶晶的:“谢先生指点,志远受教!” 李熙立即趁热打铁:“小远,你虽然好学,但毕竟是自学的野路子,没有师长指教,没有同学切磋,容易走弯路,如果人才因为缺失教导而不成栋梁,在于我这个当教授的看来,就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你才情难得,又毅力过人,自学不懈,是个很难得的好学生,我对你真是爱才心切,一见如故,你还救了我,有恩于我,你若不嫌弃,我来做你的导师可好?” 兹体事大!志远没有立即回答。 李熙所说,他认同相当的一部分,但并不认同自己没有师长,在志远心里,爷爷老杜头、爹爹海山、三大爷庆文秀,谊父虚云和尚都是他的师长,当然他是非常想有李熙这么一个有大学问的大学的教授当他的老师,但,自己还是个有契约的小学徒,还有两个多月才期满,而期满后,差不多就是讲武堂开学的时间了,考讲武堂笔试的成绩已经公布,他知道自己名列前茅,虽然还有一门术科没有考,但考上讲武堂,已是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的事情! 自己能挤出时间跟李熙学习吗?志远没有把握。 时间上不允许拜李熙为师是其一,其二就是,自己和李熙,相识日子还浅,不论李熙身份多么的高贵,怎么对自己“爱才心切、一见如故”,志远都还对他依然保持着戒心。 谁让志远曾经摊上过古蝎子这样又“爱”他又害他的“师傅”呢。 见志远不说话,李熙心里不但不恼,反而更欣赏,自己如此富贵,光一身衣服都几百个大洋,这孩子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可却不盲从,眼皮子不浅! 李熙笑道:“老师选择学生,学生也可以选择老师,当不当我的学生,先不忙决定,我帮你办张旁听证,你到大学里旁听一下我的课,对胃口了,真心认同了,再拜我为师不迟!” “旁听?”志远两眼放光,立即就应道:“好!” 这可是个不错的建议,虽然那意味着又得向掌柜请假,请假一天得多上三天的工来补偿,但志远心里还是一阵子激动,进大学哦!以前冒险扒窗子,听的不过是小学的课,还是偷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正儿八经的坐在大学的课室里,听老师讲课。 李熙笑了。 而这时,朱厚辉,也非常“适时”的,端着姜汤走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三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汤捧在手里还没喝,志远先自打了几个喷嚏,跟着就已经流清鼻涕了。 “果然冻着了!”李熙自责:“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在风地里吹那么久!” 志远连忙摇手:“不,不怪先生,是我贪方便,想着近,跑几步就到了,所以没穿够衣服。” “那更要怪我了,我崴了脚,走得慢,要不是因为我,你老早跑回去了。” 李熙自责完又埋怨朱厚辉:“厚辉,你搞什么名堂,煮碗姜汤也搞这半天!” 朱厚辉低眉顺眼,轻声解释:“东翁,都这晨光了,大和厨房里哪里还有人,叫门房去叫人,又说都回家去了,我只好等门房走开了,才能溜进厨房去悄悄捣鼓,所以慢了。” “有劳了,辛苦叔叔。”志远捧着碗,对着朱厚辉躬身道谢,心说这人厉害,这半夜三更的,偷进人家厨房,若换了自己,还真不知能不能想到,能不能做得出来。 朱厚辉笑道:“谢什么!你救了东翁,还送他回来,我才是真正感激不尽。快喝吧,可惜没敢开灯,瞎摸一气也没找到红糖,不然就是红糖姜汤了。” 志远喝过姜汤,李熙就叫朱厚辉帮志远看小臂上的伤。 当朱厚辉摸捏志远臂骨的时候,志远咬着牙,一声儿都不吭。 李熙看志远紧咬牙关的模样,很是心痛:“痛你就叫出来,别忍着!” 志远挤出一个笑:“不……疼……” 再疼也不能说疼!他爹是谁?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他怎么能给他爹爹丢脸! 不只是这个,他第一次踏进大和旅馆这种顶级豪华的旅馆,刚进这房间的时候,看到大吊灯、大沙发、大风扇,无一不新奇,无一不震撼,他也能管好自己,不目不转睛的看,不发出啧啧的赞叹,不伸手去摸,更不能流哈喇子,因为,他不能丢他爹爹的脸! 朱厚辉在志远手臂上摸了会,皱着眉:“没大事,但可能会有小的骨裂!” “啊?”志远担心了,他爹爹一双眼睛可厉害了,他身上若有了任何不适,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爹爹海山,这可怎么和爹爹交待啊,爹爹打小就教导他,照顾好自己,不让父母担心,也是一种孝顺。 朱厚辉忙宽慰他:“没事的,小骨裂就算不上药,一般自己也会愈合,放心吧。” “哦!”志远放心了,这就好,只要不是伤筋动骨,那就不是多大的事。 李熙却很紧张:“厚辉,你有骨伤药吗?有就拿来给小远敷上,不能掉以轻心啊。” “药有的,我这就去拿。”朱厚辉立即就回自己房间,拿了一贴膏药过来,两主仆合作,李熙端着个打火机,朱厚辉把膏药在火苗上烤热,然后帮志远敷上包好。 李熙和志远约好,旁听证办好了,会让朱厚辉给他送去。 临走,志远把之前自己吃剩下的半块红豆酥,拿起吃完,然后向李熙告辞。 李熙心下感慨,杜家对志远的家教还是不错的,不浪费,不矫情,温文有礼。 李熙把洋铁盒盖好,递给志远:“这个你拿回去吃,早晚垫补垫补。” “不,我不要!谢谢先生!我走了!”志远拒绝,语气坚决。这点心既然是李熙的朋友的太太,专门做了送给李熙的,说明这是李熙喜爱之食,君子不夺人所好。 李熙却一定要他拿上:“我知道做小学徒很苦,且见你身子单薄,料你在铺子里,怕是不一定天天能吃饱,听话,拿上吧。” 志远拗不过,答应拿,但只肯莲子酥和红豆酥各拿一个。 两件点心拿在手上,志远从身上摸出自己的手巾,犹豫了。 李熙知道他犹豫什么,看样子是想用手巾包心回去吃,又觉得手巾不干净,因为刚才志远用来擦过鼻涕了。 李熙丢一个眼色,朱厚辉立马明白,从边上柜里拿了条干净手帕递给李熙。 李熙用手帕把两件点心包了,递给志远,志远这回没有推辞,双手接过,感激的笑了一笑。 李熙吩咐:“厚辉,拿我的獭皮大氅,给小远披严实了,好生送回去。” 很快,朱厚辉就送了志远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李熙房里汇报、听调遣。 李熙房里这时还有两个人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赵,一个而立之年的大温,都是李熙的亲随。 朱厚辉见到大温就来气,他们几个跟李熙都有年头了,且都是北平人,掐架甩的全是京骂:“大温!你丫挺的!活的越大越抽抽儿,办事也没个准谱,你找那俩孙子,就没交待好吗?把东翁的头都打破了,把我吓得肝儿颤!和着我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事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 看大温一脸不服气还敢瞪着自己,朱厚辉更来气:“你大爷的!你他妈跟谁照眼儿呢,找抽是不?来,打不死你!” “好了!都给我闭嘴!” 李熙不耐烦的扔出一句,屋里立马安静了。 李熙知道朱厚辉是真心担心自己,他被人打倒的时候,朱厚辉隐身在街对面的暗处,要不是他用手势制止,朱厚辉很可能就冲过来把那两个大温找来的“歹人”给干趴了。 今天朱厚辉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见志远上了钩,先悄悄赶回了旅店,进门时那一身睡衣,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得李熙都暗暗喝彩,之后无论是在边上旁敲侧击,还是送姜汤进门时间的拿捏,都恰到好处。 所以李熙还是耐心解释道:“这不怪大温,是我临时改了主意,特意吩咐他的。” 朱厚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您吩咐的?” “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熙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处:“小远这人不好骗,他那双眼睛,明着呢!不流点血,只怕他不会上钩。” 大温白了朱厚辉一眼,意思是:听到没,不是老子办事没谱,是东家交待!你丫挺的!也不问清楚,就数落人!老子办事可不比你差,见红而伤不重,才见手段! 朱厚辉冷静下来,李熙招揽人才、“结交”朋友,一向肯下重本,但如此自伤身体还真是第一次,不禁叹道:“东翁,你这回,也太拼了……” 李熙也叹了口气:“唉,没办法,这是必须的!那小子,放着林家富贵不要,宁愿做一个天天倒马桶涮痰盂的小伙计,这说明他心里,傲气得很,贸然对他施恩,他会怀疑,现在好了,是他有恩于我!下来,怎么对他好都能用‘还恩’来做挡箭牌,之前定的计策,你们明天就可以着手去做了,再不用顾虑!” 第二天下午,志远在绸缎铺门外,爬在高梯上,取门楼上的灯笼下来清除灰尘。 那灯笼大,志远只得双手捧着下梯子,因灯笼太大,捧着不免身子要向后仰,加上志远今天人不舒服,昨天着了凉,虽喝了一碗姜汤,但不顶事儿,人还是感冒了,现正发着低烧,人没有状态,一个不留神,后仰多了些,脚下的木梯子突然就滑动起来! “啊!”志远本能的惊叫!梯尾后滑,在自己身体重力作用下,只会越滑越快,最后就是自己连人带灯笼和梯子,一起摔在地上! 怎么办,跳!想不被摔,就自己主动跳下! 可志远却忘记了滑动中的梯子是不受力的,想蹬踏跳开只会让梯子失去平衡,不是顺墙平滑下去,而是马上就侧翻了! 眼看就要摔个惨的,就见一个人影掠来,跟着就是两声撞击声! 第一声是梯子落地,第二声是灯笼落地。 志远人却没事,因为他没有摔在地上,惊吓的一瞬过去,他看到的是朱厚辉的脸! 是朱厚辉抢上来接住了他! 朱厚辉放下志远,急问:“没事吧?” 志远还未答言,铺子里走出人来,问志远怎么样,又骂他不小心,摔坏了灯笼! 志远惊魂甫定,对朱厚辉道声谢,就急忙过去查看灯笼的破损情况。 志远捧着灯笼:“掌柜的,灯笼摔坏了,但应该还能修,我找卖灯笼的修修看。” “不用修!”朱厚辉走了过来,从志远手上拿过灯笼,往边上就是一扔,然后对绸缎铺刘掌柜道:“我这就去买个新的来。掌柜的,你就别再说小远了,他人不舒服,在发烧呢!” 朱厚辉说着,手一招,招了个边上围着看热闹的后生:“隔街就有卖灯笼的,兄弟你帮忙跑一趟,”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大洋递了过去:“这足够了,你帮我把灯笼买回来,我再给你一个大洋当跑腿钱!” “哇!”看热闹的一片哗然,这个大洋够好赚的!那后生拿着大洋飞也似的去了。 志远真想说:“灯笼我去买!”这跑一条街就一个大洋,给我赚得了! 但他终归没开口,他不能掉这个份! 很快新灯笼就买回来了,朱厚辉不让志远动手,自己爬梯子把灯笼挂了上去。 下梯的时候,看到志远在给他扶梯子,心有所感,感叹这位李家未来的姑爷,人倒真是不错。 刘掌柜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不知道小远几时摊上了个这么豪气的朋友,但他看得出,朱厚辉不好惹。所以当朱厚辉说要和志远说几句体己话时,他也没说啥,只吩咐志远,说完赶紧回铺子。 朱厚辉拉志远到个僻静处,把东北大学的旁听证给他,道:“东翁叫我把这个给你送来,还说,明天下午他有课,你要时间方便,就去听听。” 志远双手接过,又惊又喜:“这么快?”跟着眼神一暗:“可我还不知能不能请到假,我尽量去。” 朱厚辉笑笑:“小远,绸缎铺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做事不必太认真的,你救了东翁,东翁不会让你在这里当小伙计太久,在他看,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志远不解的看着朱厚辉:“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厚辉哈哈一笑:“我还有事,这里,就先卖个关子!东翁是个教授,也是个社会活动家,是个大能人,他做事之效率,社会关系之广大,你一定有机会见识到!” 朱厚辉拍拍志远的肩膀:“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你身子有点烫,是昨天着凉感冒了吧,这个你拿着,去看看大夫抓点药吃。” 朱厚辉说着,递给志远两个大洋。志远不肯接,他就硬塞在志远的手里。 志远坚辞不受,把两个大洋飞快的塞回到朱厚辉的口袋里:“不!我不要!着凉感冒小事情,今天是我能回家的日子,我爹会来接我,他会给我看病的。” 说完,对着朱厚辉恭敬一揖:“刚才的事,谢谢叔叔,买灯笼的两个大洋,下次见面时我还你。” 志远已下定决心,向爹爹要两个大洋,把灯笼钱还上,若爹爹身上没带这么多,就先向三大爷庆三爷借。 “还个啥啊!两个大洋,算个屁啊!”朱厚辉嗔道:“你知道你昨天帮东翁抢回来的那个包里,有多少奉票吗?两万!这还不算什么,钱是身外之物,你救了东翁,这恩情,可比那两万大了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四章 人品贵重 大和旅馆203房间,当李熙听到朱厚辉的汇报,说志远生病了,就要朱厚辉陪他,去绸缎铺看志远。 “东翁,这不好吧,这也太纡尊降贵了。”朱厚辉劝道,按计划,是等志远听过李熙的课,对李熙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后,李熙才会再一次见他。 李熙沉吟了一下:“还是去看看他,一来人在病中,最脆弱,容易增进感情;二来,他生病,确也是因为我才受了寒,绸缎铺的人,哪会把一个小学徒的生死放在心上,生病了还不一样逼着他登梯爬高干粗活?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出手,还不知摔成啥样!不去瞧瞧,我心不安。” 李熙说完,朱厚辉却没有立即回应,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怎么?有话想说?”李熙看着朱厚辉,朱厚辉虽然只是他的跟班,但他的话,有相当部分,李熙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朱厚辉跟着李熙,狙击人才的回数不少了,李熙一向爱才,但这一回,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朱厚辉思索着,细细回味李熙对那杜志远与众不同之处。 朱厚辉直觉,他的东家,对志远的感情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狙击、利用之心,渐渐快要被真心喜爱超越了。 心境变则行为变,搞不好,会变味,谁利用谁、谁狙击谁都不好说,甚至是逆反!他得提醒主人!虽然李熙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把他的卖身契约毁去,并不许他再叫自己“老爷”,改称“东家”,两人之间已是宾主的关系,但朱厚辉心里,仍视李熙为自己必须忠心服从的主人。 当朱厚辉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担心,李熙眼里,满是赞许。 “厚辉,有你如此清醒和忠心,李熙之幸也。”李熙态度亲切,声音充满磁性。 李熙的这一句称赞,让朱厚辉飘飘然,表面上仍是恭敬肃立,实际上骨头都轻了四两,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特舒服! 李熙起身,想在屋里踱步,好好的想想朱厚辉的话,左脚才一点地,就痛得咝的一声。 朱厚辉赶紧上前把李熙搀扶着坐回沙发上,李熙挥挥手,朱厚辉会意的退开。 李熙思忖了一番,有了决定:“厚辉,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会记在心上。但这会子,还是去看看他,他和别人不完全一样,不但为我所用供我驱使,也很可能是我李熙将来的女婿,是我的半个儿子!老陈的铁嘴神算,如果真应在此人身上,他就是我、以及纯儿她们母女将来的依靠,那么,现在就算是纡尊降贵,也是值得的。” 李熙说完站了起来,朱厚赶紧过去搀扶:“东翁,您昨天才崴了脚,这两天,还是尽量少动吧。您要不放心,我再跑一趟就是。” 李熙坚定的摇头:“给我拿大衣!” 李熙心里充满紧迫感——还有约二十天,就过年了,年节他是必定要回北平过的,故而在年前,一定要把这事定下来才行,不然年后,这小子就到讲武堂上学去了!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让杜志远心甘情愿的做出跟随自己的决定,很不容易,这孩子见过世面,不是普通的施恩就能收服其心的,要收服他的心,需要智慧、耐心和精准的情报,也需要时间。 主仆二人叫了大和的马车,在门厅里还没上车,朱厚辉突然瞟了一眼门外,出门去和一个急急走来、小贩打扮的人嘀咕了两句,回来在李熙耳边轻语道:“东翁,刚才,杜海山,到了绸缎铺。” 绸缎铺前,杜海山心焦的在门外张望着。 这天中午,张九如办货路过这里,到铺子里看志远,见他发烧,就叫志远请半天假歇歇,志远不肯,请一天假要三倍偿还,讲武堂开学日子有限定,他不想延误,何况他一心要去听李熙的课,现在若是请假,只怕上课时就不好请假了,小学徒是不能成天请假的。 张九如见志远不听劝,专门绕了个弯到庆三爷家,准备告诉庆三爷,偏庆三爷不在家,但庆家上下都视志远为家人,也紧张,当下就派人派爬犁去浑河堡通知海山。 今天本也是志远能回家的日子,海山本也是要进城接孩子的,听说孩子生病了,立即把医馆门一关,坐上庆家的爬犁就进城来了。 到了绸缎铺,掌柜老刘告诉他志远在库房里干活,有点低烧,人并没有大碍,要海山等志远把手里活计忙活完了,再带志远走。那样就不算早退。老刘说只要里头的活忙完了,今天不用等关铺子上门板,海山可以早点带志远回去。 这算是很友好的表示,海山不得不承情,耐着性子在门外等着。 绸缎铺斜对面的茶馆二楼,李熙和朱厚辉凭窗注视着绸缎铺那边的一切动静。 “顺天菩萨杜海山,也受制于人!名头不小,却不过如此!被人就这么晾在门外!”朱厚辉语气里带着轻蔑。 李熙倒是更懂海山的心情:“别小看人!这杜海山要是动粗,能把这绸缎铺都给拆了吧,他这么隐忍,是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对孩子最好。” 主仆二人突然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看到,志远挎着个小包袱,从绸缎铺里跑了出来,满脸欣喜。 他们看到,杜家父子,走到路边墙根边上,杜海山很紧张的拉着志远,先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跟着就拉起志远的手,急急的就那么站在那里就给孩子号脉,一边还似乎在数落着孩子,声音则是刻意压低的,听不到在说什么。而志远则很乖的听着,偶尔回一两句话。 突然,正拉起志远右手给孩子号脉的杜海山,身子猛然一僵,眼神突然狠厉起来,而志远的表情里则有了惊恐。 李熙主仆都伸直了脖子,紧张的瞅着。 就见杜海山急急的,拉起了志远右手的袖子,志远的手臂上,朱厚辉昨晚帮他敷骨伤药的包扎还在。 杜海山似乎脸黑了,严厉的责问的模样,但一手托定志远的小臂,一手在包扎上探摸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志远则是一副怯怯的模样,偶尔回话,像是在解释什么。 跟着就是让李熙主仆二人瞠目结舌的一幕——杜海山似乎火大了,叉开五指,抡开了手臂,在志远的屁股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我x!打孩子! 而且还是当街!而且孩子还有病有伤在身! 李熙现在已经把志远的底刨得差不多了,从手下人汇总的情报得知,杜海山对杜志远,很心疼,但也管教严厉,果不其然! 跟着就见杜海山似乎在教训人,而杜志远,眼里似乎闪着泪光,模样恭顺,不停的点头。杜海山的样子很凶,但给孩子放下袖子的动作,却很轻柔。 再下来,就是杜海山的脸色渐渐和缓,说着什么,还伸手又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然后大概是教训结束了,要走了,杜海山伸手把孩子左臂上的包袱拿下来,挎在自己胳膊上,志远似乎要争包袱过来自己拿,杜海山不许,然后搂着儿子的肩,两父子徒步东行,将路过他们所在茶馆的楼下。 朱厚辉立即有了判断:“东翁,瞧这去向,他们今晚不回浑河堡,大概会到庆文秀家里去住。” 话音还没落,那边就见杜志远起了变化,眼神明显的活泼了起来。 就见杜志远,离开他父亲的身边,跑到他父亲身前挡着他父亲的去路,然后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宝贝一样的捧在手里。 李熙和朱厚辉迅速的对看了一眼! 他们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用李熙的手帕,包着的两件点心,一件莲子酥和一件红豆酥。那是昨晚,李熙要志远把整盒的点心带回去吃,志远客气不拿,最后拗不过李熙,只拿了这么两件。 就见志远打开手帕,把两件点心捧给他父亲,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一定是在盛赞那点心是如何的好吃。 杜海山却把打开的手帕包回去,不知是不想现在吃,还是想着要留给孩子吃。 杜志远不愿意了,嘴里说着什么,拈起一块点心,递到了他爹的嘴边,一副硬是要他爹尝尝的模样。 杜海山大概是拗不过,只得从孩子手里接过点心,咬了一口。 之后就是大点其头,估计是认可了孩子所说的,这点心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杜志远一副得意的模样,把剩下的一块点心又递给他爹,脸上笑靥如花。 朱厚辉看呆了。 耳边响起李熙幽幽的叹息:“你好好看看,这才是小远最没戒心的样子……” 朱厚辉转头看向李熙,才发现李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眼盯着窗外。 目送杜家父子俩远去的背影,李熙的鼻子里,有点酸…… “什么是纯孝?这就是!”李熙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感情:“昨晚他就吃了一块红豆酥,莲子酥是什么味,他都没尝过,可是,却舍不得自己吃。难怪他肯两种点心各拿一件,难怪他肯接受我的手帕,因为点心他是想着给他老子吃的,而他自己的手巾,抹过鼻涕了……” 李熙眼里,竟然有一层薄薄的水气!好一会,才神色如常的复又坐下。 李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放下,对朱厚辉下令:“厚辉,搞清他们今晚住哪里,是否真的是庆文秀家,另外,你去张会长那边再跑一趟,看看手镯和契约到手没,如果到手了,我们今晚以探病为由,夜访庆家,连大带小带庆老三,一块都见了!” “是!” 李熙起身:“我们走吧!” 朱厚辉边服侍李熙穿大衣,边问:“东翁,您是不是已经铁定了这人,是咱家的姑爷了?” “嗯……,我是真心喜欢他,下来,你和小赵大温他们,心里要有数了,他是我家里的人,要保护他!” 朱厚辉为李熙高兴:“呵呵,恭喜东翁,那老陈确实有两把刷子,果然是铁嘴神算,真是不服都不行。” “我喜欢他,不全是因为老陈的说词,”李熙从朱厚辉手上接过貂皮帽子,扣在脑袋上:“我喜欢他,还因为他——”李熙看朱厚辉一眼,眼里满是赞许之色:“人品贵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五章 崇拜(一) 这一天,晚饭时节,庆三爷家好生的热闹。 客人是一拔接一拔,把庆三爷庆文秀都给忙晕了。 先是海山父子,这是常客了。庆三爷知道海山父子今天要来家,已经吩咐了家里人,晚饭多加了几个菜。 接着是跑来看志远的虚云和尚,亦算常客,见了虚云,庆三爷笑说备的年货里有笋干和香菇,看在虚云来回跑上百里路来看志远的份上,叫家里人加做一道“素炒鳝鱼丝”,款待老和尚。 虚云听着觉得不对味,扯着脖子叫道:“啥叫看在我来回上百里来看志远的份上?好象远子和你更亲似的,别忘了,我才是远子正儿八经磕过头的干老!” 庆三爷就是爱逗老和尚玩:“你拉倒吧,你有我疼远子?远子隔三差五的住我这,和我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你去问问远子,是老子这个三大爷亲呢,还是你这个军师爷爷亲?!” 接着是张九如,这是志远的亲兄热弟,志远病了,听说下午还差点摔着了,自然是要来探望的,张九如是家都没顾得上回,就跑庆三爷家来看志远了,顺便蹭饭。 跟着就是张九如的爹来访,他倒不知志远病了,是他前天听儿子说志远考讲武堂得了第一,来贺喜的,他知道这天是志远能从铺子回家住的日子,且听九如说,这天会在庆三爷家住。 这是稀客。 庆三爷听志远说过,他之前用过几个晚上,悄悄到张九如家,由张老爷子教他帐目的分类、设立与核算,这张老爷子,不畏林家当家大奶奶秦氏不准任何人教志远本事之令,悄悄把自己最拿手的本事,对志远倾囊相授,这在庆三爷看来,张老爷子有眼光、够义气,是个让人佩服的人,所以他对张九如的爹可是青眼有加,亲到大门外,很客气的把人迎进客厅。 坐下才聊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叫人去请在客房的海山父子过来,就有家人忙忙的跑来禀报说:“爷!门外有客人找你,可了不得,坐得是汽车!” “汽车?”庆三爷心里打了个突:“有没说他是谁?” “没!人也没见过,不过说话倒还客气。” 上世纪二十年代,汽车可是稀罕玩意,是身份的代表,这不是一般的奢侈品,用者以权贵居多,且不说光是车价就要好几千大洋,买不买得起,只“树大招风”四个字,就让非官面上的人物,不敢轻易做这个梦,至少庆三爷本人,是不敢真买一辆汽车回来得瑟的,奉天城里的汽车,来来去去就那几十辆,拥有者都是军政要员,奉天的街道又不宽,会车时撞见的不是东北王张作霖,就是冯德麟、汤玉麟之流,要入了他们的眼,且被瞧着不顺眼了,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庆三爷为人四海,交游广阔,但朋友中,并没有有汽车的这一号人物,朋友中官最大的就是李旅长,而李旅长身在军旅,也没有汽车。 庆三爷曾经被当局通缉过,当下心里有些惊疑,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都堵在门口了,不能不见。 庆三爷连忙出到门口,果见一部黑色轿车停在门前,此时天已黑了,车里隐约有人,车前有一年轻男子,借着门里门外的灯光,庆三爷认出这年轻男子,是奉天总商会的一名干事兼会长张惠霖的司机,姓钟,见到这人,庆三爷立即猜到了车里的是谁——东三省和奉天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张惠霖! 张惠霖能当选东三省和奉天总商会的会长,首要的因素是他作为辽宁近现代民族工业的奠基人,具有过人的经济实力和影响力;另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他和东北王张作霖的亲密关系,这张惠霖不但家里和张作霖是故交,他自己本人,也曾经当过张大帅的贴身秘书、督军府监印官,四年前当选为奉天总商会会长后,没多久,张惠霖又被选为东三省商会联合会会长,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这么一个人物,庆三爷作为本地商人,见过,但还攀不上什么交情。 庆三爷心情都有些小激动,他真不知今天是刮了什么神风,把这个大人物给刮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庆三爷拱着手,快步上前,先和钟干事见礼,钟干事把庆三爷拉到一边,轻声问了句:“三爷!瑞升绸缎铺的伙计杜志远,现可是在你家中?” “是!怎么?” “三爷莫要惊疑,张会长有一个朋友,与这杜志远有一段交情,听闻这杜志远生病了,特来探望。” 庆三爷听了反倒更加惊疑,志远一个小学徒,何时和这等大人物的朋友有了交情? 钟干事回到车边,向车里汇报说志远确实在庆家,车门就打开了,先下来的果然就是张惠霖,庆三爷赶忙上前见礼,张惠霖客气了两句,跟着就见一个从车里下来的中年人,从车里搀扶出一个人来,此人戴一副金边眼镜,一身貂皮衣帽,衣饰奢华,神态却温和斯文,左脚似乎是崴了,需人搀扶。 庆三爷心里嘀咕,这人……崴了左脚,难道,他是……李熙? 志远伤了臂骨,这可不是小事,他身为志远的“三大爷”,当然紧张,必然细问经过,所以志远和李熙结识的详情,他已经听志远说过了。 庆三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坏事。 果然张惠霖就向庆三爷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李,是东北大学从北平请来的教授,昨晚被歹徒打劫,幸遇杜志远搭救,刚才我们去了绸缎铺,听说小远在你这里,他要来看小远,因崴了脚,不方便,所以我送他过来。” “李教授!您太客气了!”庆三爷上前给李熙作揖。 “庆三爷!叨扰了,冒昧得很。”李熙回礼,相当的客气。 “哪里哪里,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几位请!”庆三爷赶紧伸手肃客。 今天这是怎么了,来客一拔又一拔,还都是为了志远,现在这一拔,更是稀客加贵客! 张惠霖对庆三爷一摆手:“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然后转头对李熙道:“你腿脚不方便,我让小钟把我送到了地儿,就把车开回这里等你,你看完小远,就坐我的车回大和好了。不着急,我今晚不用车了。” 李熙拱拱手,笑道:“谢谢惠霖兄!李熙承情!” 张惠霖上车走了,庆三爷把李熙和朱厚辉,迎进了家门。 庆家西厢的大客房,是庆家客房里最好的一间,这半年来基本已经是海山父子专用的客房了,热炕头上,志远正睡得香甜,有人推醒了他。 从绸缎铺回来,志远就被他爹和庆三爷仔细盘问了受伤的经过,海山给他熬了发散风寒的药,喝了药嘱他睡一会,炕头热乎,庆三爷给他父子准备的被子又轻软暖和,人本来就累了还发着低烧,志远几乎是头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志远迷迷瞪瞪的,屋里好多人啊,首先看到的是他爹爹的脸,爹爹在,心就安了,然后——三大爷,军师爷爷,九哥…… 那是——!! 志远猛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对着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李熙,又惊又喜的叫道:“先生!您怎么来了?!我正做梦,梦见到大学里听你讲课呢!” 李熙微笑着:“快躺下,看着凉!我听厚辉说你发烧了,爬高干活时还差点摔到了,你生这病全是因为我,不来看看你,心都不安!” 海山上炕,给志远披上棉衣,一边帮他穿上,一边道:“你快看看,李教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早有人把炕桌放好,请了李熙在炕沿上坐下,又把一张纸一个锦盒,放在了炕桌上。 志远套好棉衣棉裤,在大人们的示意下,从炕桌上把那张纸拿起来打开看。 这竟然就是自己与秦氏签的那张学徒契约! 不到期满,是无法收回这张契约的,而自己与秦氏定的半年之约,并没到期,加上请假去考讲武堂以一罚三的天数,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才期满。 志远惊讶又激动,以他的聪明,他猜到了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朱厚辉下午在他摔下木梯冲上来抱住他时,曾经说过一句话:“绸缎铺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做事不必太认真的,你救了东翁,东翁不会让你在这里当小伙计太久,在他看,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他当时就心有所感,但不好意思问,只装糊涂没听到。因为他知道秦氏对他有多恨,就算李熙有钱,也很难说动林家。没想到李熙真的能办成这事,而且还这么快! 边上庆三爷把那个锦盒打开,递给志远:“远子,你好好看看,这是李教授帮你拿回的你娘的玉镯,已经让九如看过,确认就是你娘留给你的那只!” 志远伸手抓起那只玉镯,紧紧的握着!心情激动不已。 他在绸缎铺辛苦干活差不多半年,就是为了这只玉镯,因为这是他生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秦氏给他下绊子给他小鞋穿,只怕学徒期满时,秦氏会再出什么妖蛾子,就是不把他娘的玉镯还他,甚至做过秦氏借故把玉镯打碎的恶梦,现在好了,契约拿回来了,玉镯在自己手里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回绸缎铺当小学徒了,自由了! 自由了!! 志远眼里满是感激的泪花,秦氏不在乎钱,只在乎要他难堪和难受,所以能让林家、让秦氏把东西拿出来,决不容易!他不知道李熙是如何做到的,但李熙不但做到了,还这么快,这么妥当,让他感激又敬佩! 志远跪着退后一个身位,然后在炕上给李熙磕头:“谢谢先生,为我完取先母遗物!志远何德何能,让先生如此为我操心 !” 李熙赶紧伸手去扶:“快起来!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哪比得了你,见义勇为,于我有救命之恩,还为了救我,受了风寒,现在还在病中煎熬,真正要说谢谢的人,是我,不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六章 崇拜(二) 李熙的搀扶既坚定又温存,志远要从炕上下地,李熙也不许,以他还在病中为由,不许他多礼,硬拉他在边上坐下。 边上庆三爷笑道:“李教授,你是不知道,远子是有多想明天下午去听你的课,央着他爹一定要给他下猛药,要这烧早点退,又是担心明天烧不退海山不让他去听课,又是担心明天刘掌柜不让他请假,哈哈!” 庆三爷转身摸了摸志远的头,笑得那个开心:“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这怎么行?想听我的课,日后有的是机会,身体比啥都要紧!”李熙把志远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一副嗔怪又爱怜的模样。 海山在边上,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对于李熙,海山是感激的,也佩服,毕竟是他让玉镯提前完璧归赵。 海山知道他的远儿一直在为契约到期,秦氏会出什么阴招而担心,他也估计,秦氏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让契约“到期”!到时肯定会出妖蛾子,他也已经暗暗准备,如果秦氏敢出阴招,他也一定阴回去,决不让孩子白白受委曲,更不会让孩子被秦氏拖在瑞升绸缎铺而延误去讲武堂上学! 但别的都容易,能否完好的拿回玉镯却不好说,万一秦氏死拧着不怕威胁也要把玉镯砸了呢?! 这李熙有本事,让孩子少受了好多的苦,也让孩子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作为孩子的爹,自然也对李熙充满感激之情。 可当他看见,李熙把志远的手握在手心里,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虽然李熙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可这人来时的派头,送“礼”的精准,让海山直觉到此人那温和笑容下的,出手的稳、准、狠! 还有! 还有“快”! 昨晚志远才救了他,今天契约和玉镯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海山直觉,李熙绝对不止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这只是表象,这表象下面,还有一个做人做事极具目的性、且手段高强的李熙。 海山心如电转,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那李熙的目的是什么? 杜家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觊觎?杜家无权无势,那点儿家产更是绝对入不了李熙的眼,那么下来,就只有人了。 自己,或是远儿,或是他们父子二人! 可很快,海山就判定,李熙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是自己那个人见人爱的远儿! 因为海山看到,当李熙把远儿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时,有那么一瞬,李熙的眼神很亮,眸底似乎有一簇火焰在跳动,虽然只是一瞬,虽然那簇火焰看上去并不带恶意,但海山心里还是立即暗暗起了戒心,他要防,防这人打自己孩子的主意! 孩子的模样太漂亮了,别人若是喜爱远儿的为人,可以;若是起了坏心,喜欢的是远儿的“身子”,那自己一定要把他的心肝掏出来,看看是红还是黑! 志远被李熙握住了手,也看到了李熙眼里,那一瞬间爱怜的闪耀,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人对自己是喜爱的,但几乎是同时,不是看,而是感觉,志远感觉到了他爹爹海山脸上的笑容,略僵了僵。 志远立即就把手从李熙的手里抽了出来,同时很自然也很热烈的笑问:“林家当家的大奶奶,可瞧我不顺眼了,这契约,先生是怎么拿回来的?那大奶奶,可难缠得很!” 海山是志远最亲的人,志远不愿意海山有任何的不快;可李熙也是郑重教导他要好好读史书的人,志远对李熙心存感激,也不想李熙难堪。 李熙呵呵笑道:“你说的是绸缎铺东主秦氏吧,她是城里火磨林家林延祥的夫人,林延祥,是奉天总商会的副会长,而碰巧,商会会长张惠霖是我朋友,我请了老张从中说和,老张就这么帮我把东西拿回来了,所以,真是举手之劳,别再谢了,不用放在心上。” 当志远抽出双手的时候,李熙警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太过热情了,这入海山父子眼里,反而容易让人起戒心,所以几乎是立即就松了手。 “啊?就这么轻巧?”志远大瞪着眼睛。 “呵呵,就是那么轻巧!”站在炕前的朱厚辉适时开言,他身为李熙的跟班,要做的,就是把李熙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林延祥好出风头,最近又在捧什么花魁,和一大群有头有脸的人一起混一起玩,所持的,就是商会副会长这一名头而已,他能当上这个副会长,不过是张会长顾念以前和林老爷子的交情,在林老爷子故去后,将原来由林老爷子担任的副会长一职,给了他,他能不听张会长的话吗?” “厚辉!”李熙皱着眉轻轻的喝斥了一声,似乎是在喝斥朱厚辉说人闲话没有口德,朱厚辉立即眼里有了畏惧之色,低眉顺眼,不敢再言。 李熙乘机把话题往他想说的方面引,一脸的惋惜的模样:“说起林延祥的父亲林翁,倒是一位难得的有识之士,可惜,故去了。” 这话在别人听来倒还没什么,在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听来,有人称赞他的故主,简直就是天籁之音,那个激动:“李教授!你认识我的东家林老爷子?” 李熙看着张老爷子:“当然,林翁开的第三家火磨,还是我给的建议!林翁、我,还有惠霖兄,我们三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怀揣工业救国之心,希望中国能走上工业化的道路!” 志远果然就中了套,他的好学劲上来了,很认真的问:“先生,什么是工业救国?” 李熙笑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炕桌油灯边上的小盒火柴,问志远:“小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算什么问题,是个人都能答上来,志远不解,还是答道:“洋火呗!” 李熙表情严肃:“从世俗来说,你说得没错,大家都这么叫。可在我看来,就错了!这不是洋火,这是火柴!多少年了,这东西一直要从日本进口,因为我们中国人,做不出这玩意儿,因为来自东洋,这东西就被人叫做洋火,这还不是飞机大炮,不是汽车轮船,这只是小小的火柴,这样的小东西也要依赖进口,洋火洋火的叫得欢,这是国人的耻辱!” 李熙说着,激动的拍了一下炕桌,从炕边站起,他的脚崴了没好,朱厚辉忙上前搀扶他,原坐李熙边上的志远,也起身上前搀扶。 李熙没有让朱厚辉扶他的意思,只把手搭在了志远的肩上,神态更加慷慨激昂:“不只是“洋火”,由于军阀混战,国家积弱多年,经济萧条,教育落后,别国早已经是工业化如火如荼之年代,我国却仍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体,很多日常用品都是从国外买来,所买的东西都要加个洋字,这样下去,国与民都只会更加贫弱,而列强会更加强大,因为进口的东西,价格高昂,利润高得惊人!最早时,每一小盒火柴,值七十文制钱, 也就是说,花一两白银,只能买小盒火柴十余盒,不但是列强对中国的一种经济掠夺,穷家小户也很难用得起!” 略顿一顿,李熙继续道:“有鉴于此,我支持惠霖兄在7年前,集资奉钞18万元创办了‘惠临火柴股份有限公司’,改变了当时奉天地区火柴全依赖从日本进口,每年需要进口几万箱的局面。这火柴的价格也大大的下降,让更多的人,能用得起。后来,我们又先后筹集资金30余万元,租用大北关八王寺(大法寺)前香火地52亩,创立了‘八王寺汽水啤酒股份有限公司’,采用‘金铎’为所生产的汽水和啤酒商标,寓意就是提醒我辈,要警钟常鸣,时刻不忘列强对民族工业的遏制。” 李熙看着志远,眼光柔和了一些:“发展工业,振兴实业,挽回利权,直接为国家富强积累实力,间接为国民谋便利,这就是我认为的‘工业救国’!” 说完,李熙自嘲的笑了笑,看着志远:“我给学生上课,不爱搞那些虚的东西、文绉绉的故弄玄虚,怎么通俗怎么说,因而还得了个‘通俗教授’的外号,哈哈!怎么样,我说的,你可听得明白?什么是工业救国,有了初步的认识没?” 志远大点其头,眼里亮晶晶的,恭敬一揖:“听明白了,志远受教! 又看着李熙,崇拜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来先生不只是个在大学教书的大教授,还是个经世致用,为国为民做实事、做大事的大实业家!志远佩服!” “大实业家说不上,”李熙谦虚道:“只一心一意,愿作实业发展之先驱,为尔辈打下经济、人才与技术基础,期待着终有一天,我们能自产的,不是普通的日常用品,而是飞机大炮、汽车轮船!” 瞅着志远忽闪着睫毛凝思的模样,更兼见众人、连杜海山都对自己面露钦佩之色,李熙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本想再多留一些时候,就在庆三爷家和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和志远多聊聊,这时决定见好就收,早点离开,让志远自己多想想更好,就以还有约会为由,向众人辞行。 众人挽留不住,临走,李熙叫朱厚辉把一个方型的包袱放在了炕桌上。 众人正自奇怪,李熙亲自动手,打开了那个包袱。 包袱里是个洋铁盒,打开洋铁盒,里头是些点心。 “这是惠霖兄的夫人亲手做红豆酥和莲子酥,非常好吃,外头是绝买不到的。”李熙道:“因为我爱吃,张夫人特意做了这些送我,今天下午,我恰巧和朋友在绸缎铺斜对面二楼的茶馆喝茶,看到了小远纯孝之举,有感于小远人品贵重,特意拿了来,送与小远。” 跟着,就把昨天志远从他那里拿了两件点心却舍不得吃,以及今天下午看到海山去铺子接志远,给志远号脉探伤,教训志远还甩了志远屁股一巴掌,志远这头眼泪还没干,那头就屁颠屁颠的,把当宝贝似的收在怀里的点心,双手捧着,硬要他爹爹吃的事说了出来。 众人赞叹之余,庆三爷卖弄起他和海山父子相交之深:“啊哟,李教授!这还真不算是啥,他们父子,一个是大慈父,一个是大孝子,类似的事儿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只怕三天三夜都还说不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七章 清醒 李熙以志远还在生病为由,不让志远出屋子送他,志远哪里肯,一直相送到大门外。 张惠霖的黑色轿车,已经在门外等着李熙。 志远临出屋子前和张九如耳语过几句,这时张九如赶出来,悄悄把两块大洋交到了志远的手上。 志远便乘李熙和大人们在车边告别之机,把朱厚辉拉到了一边:“辉叔,下午灯笼的事,让您破费了,这是还您的两个大洋。”说着,就把大洋往朱厚辉的口袋里塞。 志远的手,“啪”的一声,就被朱厚辉抓住了,任由他怎么用力,却纹丝不动,更别说把两个大洋塞进朱厚辉的口袋里了。 志远惊讶的看着朱厚辉,他能看得出朱厚辉也是个练家子,也听李熙说过,那晚袭击他的歹徒那样水平的,朱厚辉可以一个打十个,但却想不到,朱厚辉竟然是位和他爹爹水平差不多的武林高手。这样的一位高手,竟然甘心为李熙做跟班,李熙在志远心中的形象,又高大光辉了一圈。 边上的张九如更是瞪大了眼睛,好家伙,志远的功夫他可是见识过的,反正自己打不过志远的一根手指头,志远力道或者不行,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志远出手,那绝对是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可现在,他却被朱厚辉扣住了手腕! 朱厚辉笑道:“什么还不还的,跟我还客气啥,我要敢收你这两个大洋,东翁回头还不骂死我。”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朱厚辉赶紧把志远的手推开,然后松开了手。 李熙脸上温和的笑意不改:“小远!你就别客气啦,厚辉下午是甩钱端大爷的架子,花钱买威风呢,你管他!再说了,他也不在乎那两个大洋!” 两个大洋哦,竟然还不在乎?边上的张九如,做到凤云轩的大伙计了,一个月的薪水,是七个大洋,这已经够养活他老婆和四个孩子整整一大家子了。 “两个大洋啊,都不在乎?辉叔,你一个月的薪水,是多少个大洋?”张九如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边上志远白了张九如一眼,心说九哥,你问这干啥!多不好意思! 朱厚辉笑笑,没回答,只伸出两根手指头。 “啊?一个月二十大洋?这么多,难怪两个大洋不放在心上。” 张九如说着,满脸的羡慕。 朱厚辉却立马拉长了脸,不满的瞟了张九如一眼,一副被人小看了不忿的模样:“什么二十!是二百!” “啊?”张九如大张着嘴,惊得半天合不拢,妈了个巴子的!人家一个月,顶自己干几年!他还是大伙计,要像志远这种学徒,是没有工钱的,一个月也就只有2角钱的“洗理费”。 志远赶紧轻轻的推推张九如,不然他怕他的这位九哥,再不把嘴合上,那哈喇子就要流出嘴了,那可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人情归人情,债数归债数。”海山说着走了过来,从志远手里拿过那两块大洋,对着朱厚辉笑道:“远儿的错失,怎么好让辉兄弟破费?!” 跟着,就见两人推让了一下,然后就是海山空手走回到庆三爷等人身边,而朱志辉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 志远知道,刚才的“推让”,是表面客气下,两位高手的较量,而且,是他的爹爹海山赢了,那两个大洋,妥妥的放在了朱厚辉的口袋里。 志远既为爹爹自豪,也有些不安。 志远直觉,他爹爹海山,似乎有点不喜欢李熙主仆。 呃,这可怎么好。 李熙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志远还想着拜李熙为师,多多向他讨教呢。 当晚,睡前海山照旧为志远用松节油推背,志远近日,已经可以弯下腰,以额头碰触到自己的小腿了。两父子,一个不怕痛,一个不怕累,用了三年多的时间,硬是把“残废”二字,从志远身上抹去了。而海山依然坚持给志远推背,这已经不只是为了志远能弯下腰,而是背部俞穴多,同时为孩子按摩穴位,治病强身。 “爹!你觉得,先生这人,怎么样?”志远小心翼翼的问:“明天的课,我去不去旁听呢?” 送走李熙后,海山的话很少,这让志远惴惴不安,李熙说过,拜不拜他为师,在听过他的课后,再由志远决定。 志远倒是想拜李熙为师,但他担心,海山会不高兴。 海山往手心里又倒了点油,用掌推法,顺着脊柱帮孩子推拿着。没有立即回答。 要换了别人,有李熙这么个大富大贵之人垂青,应该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吧。 可李熙走后,自己话少,孩子的话也不多,更别说是兴高采烈了。 孩子问得小心翼翼,而不是兴高采烈,特别是他本来已经定了明天去听李熙的课了,这会子,却征询明天去不去好,这说明,孩子敏感的感觉到了,他这个当爹的不快。 海山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毕竟是父子,知心!也说明了在孩子心里,他这个爹,有着无人能够比拟的地位,不管李熙有多少光环套在头上,不管李熙施了多少恩,秀出了多少背景和财富,孩子最看重的,还是他这个爹,甚至为了顾及他这个当爹的感受,放弃他期待已久的旁听课程。 孩子知道为自己着想,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为孩子着想? 孩子称李熙为“先生”,而不“李教授”、“李先生”,其中的微妙处,海山自省的。 孩子对李熙有好感,而且已经在心里,把李熙当成了老师。 “李熙此人,”海山边推边道:“满腹经纶,能让人如坐春风。” 志远听出味来了,爹爹真的对李熙深俱戒心。李熙不是让人“如坐春风”,而是“能”!这里头,就有李熙是在表演的意味了。 爹爹果然不喜欢李熙! “我知道了,”志远低声幽幽的道:“明天,我跟爹爹回家去!” 海山为志远推背的动作停了,低沉但却是厉声的喝令孩子:“起来!” 志远一惊,转头一看,他爹脸那个黑,这可绝对不是玩的,赶紧起身面向海山跪坐好,听他爹的教训。 海山第一句是喝令孩子:“围上被子!” 推背时志远上身是光着的,人趴在热炕上,背上还有自己的一双热掌在推,自然不怕冷,可人坐起来了,海山怕孩子着凉。 等志远披好被子包好身子,海山开始对儿子的教训。 “我问你,‘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这话,你可知其意?!”海山表情严肃。 “知道!”志远哪敢怠慢,认真的答道:“这话的意思是:孝子不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谄媚他的国君,这是忠臣、孝子尽忠尽孝的极点。” 海山“哼”了一声表示不满:“既然知道,那你还因为怕你老子不高兴,就放弃去听课?老杜家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你做事,一向百折不挠,怎么到了你爹这,就走样了?不问青红皂白,争都不争一下,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听课吗?你就不想一想,或者爹错了呢?” 志远看着他爹,眼神复杂。 “说,你咋想的!”海山令道。 志远在他老子面前,从来就不敢瞒什么,也瞒不了,当下就老老实实的道:“一来,确实是怕爹爹不高兴,二来,是觉得爹爹眼光不差,那先生……”志远顿了顿,想想此时在爹爹面前,还称李熙为“先生”不妥,就改口称李熙为“李教授”:“那李教授,百般的引诱,他的用意,或许是想我离开爹爹,跟随于他。” “哦?”想不到孩子如此的清醒,海山心怀大慰,要不是一向对孩子管教严厉,不能太假以辞色,就已经一把把孩子搂过来,好好的亲他一下了。 “能看出他是在引诱你,倒是难得!”海山嘴角带着微笑:“因为他做事的稳、准、狠、快?” 志远轻轻的摇头,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轻轻的道:“如果朱厚辉所言不虚,昨晚李教授那公文包里,真的有两万奉票,那么,那么晚了,李教授还揣着巨款,一个人走路回大和旅馆,就太奇怪了。这不合情理!” 海山双眼一亮:“你怀疑,昨晚他被人打劫,是为你而设的苦肉计?” “嗯!身上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让朱厚辉陪着?就算和朋友聚会完了离大和旅馆近,也不应该走路回大和吧,以他的派头,走路回旅馆,多掉价啊,怎么也应该请朋友相送或想办法叫大和的马车吧。” 志远说完,双眼定定的看着一处,好一会,又轻轻摇头自我否定:“可这也只是怀疑,先生他是真的被打破了头,流了好多的血,脚也是真的崴到了,为我这么一个穷孩子,这么拼,好象也不合情理。” 海山看着孩子,不知不觉中,李熙的的称呼,又从“李教授”回复到了“先生”,他妈了个巴子的,这李熙还真厉害,让孩子对他有如此顽固的好感! “远儿,不要妄自菲薄。”海山郑重的提醒孩子:“你是一个穷孩子,也是一块璞中美玉,是一个考讲武堂考了第一名的状元,日后前程远大。李熙不是个没眼光的人,不会看不出来,我料着,你和他书店偶遇,那是真的偶遇,你一个没上过学的孩子,能和他争论他书中论点的对错,你就已经入了他的眼了,后面的,呵呵,只怕真的是苦肉计居多!” “嗯!”志远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海山的说法。 志远情绪明显低沉,孩子还在病中呢,这让海山有点心疼,挪挪屁股坐到志远身边,边伸手搂着孩子,边道:“别跪着了,坐下说话吧!” 待孩子坐下,海山揽着孩子的肩,轻轻的问:“明天那课,你是不是想去听?” “嗯!”志远立即就嗯了一声。 “为啥?” 志远看一眼他爹:“因为李教授说得对,我是自学的野路子,没有师长,没有同学,眼界太窄了。爹,别说我是什么状元,考讲武堂的人中,上过学的学生有,可不多,多是东北军里的下级军官,没什么文化的居多,所以考这个第一,没什么好夸耀的。和李教授聊过天,才觉得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李教授说的好多道理,我都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他说的那些新鲜的词儿,什么工业化、实业救国,我都恨不能拿个本子记下来,然后再好好参详。” 海山听了,嘴角上翘,谦受益,满招损,孩子不但有清醒的头脑,还不沾沾自喜,知道谦虚谨慎。 海山揽着志远的右手在孩子的臂膀上拍了拍:“那,明天,你就去上他的课!” “啊?”志远大吃一惊,然后明显有欣喜之意,想了想,又问:“爹,你真的让我去听先生的课?如果听完,先生问我肯不肯拜他为师,我怎么答好?” 海山笑着伸手拧拧志远的腮帮子:“李熙的目的是什么,是忽悠你跟随于他。既然我的孩子,心里清醒,明镜似的,那就决不是那李熙能忽悠了去的!既然如此,那去上他李熙的课,甚至拜他为师,又有何不可?” 志远听了,喜心翻倒,跳起伸出双臂,搂着他爹的脖子,高兴的叫道:“谢谢爹!” 志远跳起,披的被子滑落,海山搂着光着膀子的孩子笑骂:“一说上学就兴头是吧,要是着了凉,回头要再发烧了,老子抽死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八章 困惑和畏惧 第二天下午,李熙的课改在东北大学的小礼堂里上。 为何要改,因为这位“通俗教授”的经济学课生动活泼,教授理论深入浅出,针砭时弊辛辣强烈,好评如潮,加上快放寒假了,这又是李教授本学期在东北大学的最后一堂课,所以来听课的学生非常多,教室里坐不下。 虽然小礼堂的座位比教室多出很多,但因为人多,不少人还是没有座位,得站在边上或后面听。 志远本有坐位,但见人多,自己又不是正式学生,不好意思占座位,就起身站到边上去了。 上课了,李熙先是痛批前清“重戏轻工”,在国家病入膏肓,内忧外患的时候,握国之重器者,还不忘听戏和票戏,推祟戏子,遍地妓院,一个京剧名角,一月包银可成千甚至上万,但对工商业,特别是涉及民生的工业,却无政府层面的点滴扶持,任由列强对中国进行猖狂的经济掠夺,且在甲午战争后,清政府才放宽对民间设厂的限制,让中国的民族工业错失了最好的发展时机。 继而是与学生们互动,讨论国家振兴实业必须之措施,提出改良各种行政机关、调整和统一度量货币、疏通货物流通渠道、收集才智之民归实业界、制定特别保护奖励法规,以及扩大出口贸易、实行关税保护政策等具体办法。 最后,李熙鼓励学生们大力提倡国货,从自身做起,抵制外国的经济掠夺,维护民族利益。 这一堂课,气氛极之热烈,时常爆发出阵阵掌声,有座位和没座位差别不大,因为学生们经常起立鼓掌。 鼓了多少次掌不知道,反正志远的两个巴掌都拍红了。 李熙的讲授本来就极具煽动性,很会调动学生的情绪,加上所说的都是志远闻所未闻的大道理,李熙还特别的经常以眼神和志远交流,这一堂课真的是听得志远热血澎湃,从开始到结束,从认真听到深以为然,到后来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沉浸在亢备之中,恨不能立即就投身于实业救国的洪流当中! 这时的志远,在心里对李熙,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课了,李熙是约了志远放学后去大和旅馆的,说是给他找了些适合他看的史书,可被一堆学生围着,讨论之前课堂上的话题,足足被那些学生们围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脱出身来。 走出礼堂,就见走廊的长椅上,孤零零的坐着志远,手里抱着他所著的那本《中国工业化的途径》,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想得都入神,连他出来了也没注意到。 志远今天不再是短打扮,而是穿了一身长衫,围着毛线的围巾,颇有个学生的样子,坐在那里凝思,模样别提多标致。 其实今天李熙是可以早点出来的,之所以被学生们围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来,是李熙故意“耐心”的和学生们讨论交流,他这是故意要把志远好好的晾一晾,就是要他在外头等,哪凉快上哪呆去! 昨晚,从庆文秀家离开时,杜海山和他的跟班朱厚辉暗中过了几招,杜海山赢了,硬是把那两个大洋,塞进了朱厚辉的口袋里,不仅如此,朱厚辉的手腕上,还起了一圈红痕,这是朱厚辉和海山“客气推让”时,海山扣他手腕,而朱厚辉暗中用力想挣脱,一扣一挣之间搞出来的,油皮都搓脱了一圈! 我想提携你的儿子,你却让我失面子,还伤我的人!哼! 这让李熙,多少有些不快,虽然他表面上装着没事发生,心里,已经对海山,起了不喜甚至是厌恶之心。 他明白,那是杜海山见自己的儿子,在朱厚辉手里失了一阵,心里不自在,故意来讨回面子的! 也是在向他示威!那潜台词就是:别以为你的跟班武功有多高,我比他还高!别打我儿子的主意! 大家和和气气的,还罢了,敢让他李熙不痛快,敢伤他的人,那他就要杜海山的儿子,也吃点苦头!天冷,见志远今天穿了长衫,那长衫比较宽大,一点也不合身,显见得是志远不知向哪个亲戚朋友借来穿充门面的,且不是皮袍,只是一件薄棉袍,李熙料定志远衣服不够暖和,故意叫他在外头走廊上等他,走廊虽也在室内,但外墙的上方是一排采光的窗子,小半的窗子是开着的,所以走廊比礼堂里冷得多。 “小远!”李熙叫了一声。 志远抬头,见是李熙,急忙起身想上前见礼,却忙中出错,自己踩到了自己长衫的下摆,绊了一跤。 李熙心下暗爽,笑道:“哎呀,这还没开口拜师呢,就先行拜师大礼了?” 玩笑归玩笑,他一个为人师表的教授,当然不能不讲仁厚之道德,当下也快步上前,去扶正在爬起身的志远。 一边还温言相问:“没摔到吧?” 志远一脸的不好意思,同时也有满满的崇拜,反正摔了,干脆对着李熙一跪:“志远对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拜先生为师!冒味干请,惟望幸许!” 李熙却急急一摆手:“先不说这个,快起来!” 李熙拉志远时,触到志远的手冰凉,心里就已经有点过意不去,到志远站起,李熙看到,志远怀里抱着他的书,右手心里,却拽着他自己的手巾,而他的人,又在流鼻涕了! 手巾都是湿嗒嗒的! 李熙的心,立时就是一疼。 李熙后悔了。 后悔自己做得过了份! 孩子穿得少,没穿他自己的老羊皮袄而是穿长衫,这不只是打肿脸充胖子,不只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也是孩子对他的这一堂课,对他这个老师的尊重。 “怎么又流鼻涕了,你个鼻涕虫!”李熙皱着眉轻叹道,心里满是爱怜,把手里抱着的獭皮大氅,不由分说的就往志远身上披,志远客气的想用手推挡,都被他又狠又坚定的瞪了回去。 李熙带着志远,出了校门,朱厚辉已经在马车边上等着了,上了车,李熙先问:“小远,你爹是已经回了浑河堡,还是还在庆三爷家?” 得知海山还在庆三爷家,李熙立即吩咐朱厚辉:“厚辉,先不回大和,去庆三爷家!” “啊?不是去大和取书吗?”志远惊问,他还一直惦记着李熙说的,给他找好的那几本史书,准备今晚挑灯夜读,读他个痛快呢。 李熙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难怪你有个书虫的外号,还想着看书呢?不知道自己又流鼻涕了吗?你的感冒还没好,我都怕你下来又要发烧了!你爹还在城里,他是大夫,我先送你去给他瞧瞧,他要回了浑河堡,我非抓你看大夫去不可!” 虽然讨厌杜海山,虽然没有杜海山在侧可以更方便的给志远洗脑,但李熙此时,还是把志远的身体康健放在了第一位。 见志远眼里有失望之色,李熙拍拍他的肩膀,温言解释:“八和旅馆虽然豪华,但毕竟不是住家,想给你煮碗姜汤都不方便。你爱看书,那几本史书,我回头让厚辉给你送过来就是。” “谢谢先生!”志远感激的一笑,跟着就试探李熙:“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书虫’?” 自己是书虫李熙都知道,这人果然对自己留心得很,志远戒心浮起。 李熙笑笑:“昨天去瞧你之前,在你三大爷家的客厅里,和大家伙聊了蛮久,听他们说的呗!” 李熙想了想,眼看自己就要离开奉天了,有些事,不妨早点摊牌子。 “小远,”李熙尽量以温和怜悯的语气,揽着志远的肩,摆出一副心痛的样子道:“我不但知道你是条书虫,还知道你很多的事,知道你曾经被坏人拐走一年,经历过不少苦难,还知道你曾经有过很多外号,什么‘臭虫’、‘烂背虫’、‘蛆蛆’、‘灾星’、‘野种’……” “先生……”志远惊骇的看着李熙,有些事,李熙可能从和庆三爷、虚云和尚他们的聊天中得知,可有些事,特别是那些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事,三大爷他们,绝对不可能轻易的,告诉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外人”! “很奇怪我怎么知道那么多是不?”李熙笑笑:“我是个教授,不但在经济学方面比较擅长,还对统计学有一定的研究,正在做一个利用统计学的原理,进行社会调查的课题研究,所以有班底进行一些我想做的调查。” 李熙顿了顿,他刚才所说的课题研究,实际上,就是为日本满铁调查部探讨调查方法,除了为日本人做事这个不宜现在告诉志远,其它的还真不妨先给志远透个底:“我的生意做得也不小,当今做实业,没有官面上和其它方面的支持,是寸步难行的,所以,我也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交游广阔,颇有些能共享和交换情报的朋友。小远,你不会怪我,查你的底吧?小远,我是爱才,决无害你之心……” 志远没有说话,李熙所说的,太难以让人置信了,有些地方还说得隐晦不明,而那隐晦不明的下面,却偏偏是个无底深洞,让人背脊生寒,这位李大教授,能力深不见底,他最早,是一个教书先生,昨晚,已经变成了一个教书先生加大实业家,现在,又变成了个“社会活动家”,天知道他明天,还会再变成什么! 志远头一次,对李熙的真正身份,感到困惑和畏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十九章 意欲何为 这天的晚饭,李熙是在庆三爷家吃的,吃完,海山父子请李熙到他们住的客房里坐。 海山对于李熙,因见志远流鼻涕了,不带他去大和旅馆而是送回自己身边,颇为赞赏,对李熙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 请李熙炕头上坐,李熙却坚持把炕头让给志远躺着,志远喝了发散的中药,又特意喝了些热粥,为的就是能捂出一身汗,把寒气发散出来。 李熙和海山隔着炕桌对坐,喝茶聊天。 “今天都怪我,被学生们绊住太久,让小远又受了寒。”李熙先自道歉。 海山客气道:“李教授,您就别再自责了,刚才吃饭时人多,我不好说,实说吧,孩子是被红毛丹损伤了元阳,所以特别容易受寒感冒,与您无关。” 李熙听了,不禁皱眉,孩子身体不行,已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是自己未来的女婿。 他希望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女儿,这杜志远,什么都好,光是那容貌品行,李熙都担心,要是四个女儿一起爱上了他该怎么办,偏偏这身体…… “我会让我的人,留心寻访古成义的一切线索,若能抓到他,先把这王八蛋一顿死削是少不了的,但一定留他活口,以搞清红毛丹的具体成份,好让海山兄弟能对症下药,”李熙说着,看了边上缩在被窝筒里的志远一眼,真心实意地:“希望有一天,能把小远身体里的毒素,拔干净……” 这何尝不是海山的心事,海山抱了抱拳:“谢谢李教授。我也一直在设法查访,只是一直全无消息,唉……” 说完这些话,两人都沉默了,互相揣摸着对方的心思,等着对方先出招。 海山邀请李熙来客房“喝茶”,而李熙接受邀请,海山不让庆三爷等人相陪,而李熙也打发朱厚辉回大和去为志远取书,两个人,心照不宣,这会是一次重要的,亮底牌的密谈。 良久,还是海山先开了言:“李教授,今天孩子受了寒,你没把孩子带去大和旅馆,而是首先送回到我这里,这让我看到了教授对远儿的爱护之心,因教授有这一份心,我杜海山愿意和教授好好的聊一聊,希望我们都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开诚布公!” 李熙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好!” 海山紧盯着李熙:“李教授,这几天,你‘忙’得很,我呢,比不上你,之前一直在闲晃,但今天也没闲着,和朋友一起,把庆家大院、浑河堡村、东北大学、还有大和旅馆周边,都摸了个遍,您高明,我们真没捞到什么,可也不是一无所获,前天,有货郎子到浑河堡,借卖货和村里人闲磕牙,向村里人打听我们家的事,这是你的人吧?” 海山双目炯炯,直逼李熙,可李熙却淡定喝茶,看着海山的目光不闪不避,十分的淡定。 海山继续相逼:“前天的晚上,你才遇险,被志远所救,可前天的白天,就已经有人在向村里人打听志远的事了,如果那货郎子是你的人,那么,我几乎肯定,前天晚上你遇险只是一场好戏,一条你砸下大本钱,不惜自己亲自吃苦头的‘苦肉计’,为的只是把志远忽悠到你住的大和旅馆去,李教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边上志远缩在被窝里,人不精神,可爹爹和先生在侧,哪里肯睡,一直支愣着耳朵在听着呢,此时听得他爹爹所说,一下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跟着就往炕桌边上爬。 原来爹爹今天在反查李熙,他完全不知道! 难怪晚饭前自己把爹爹拉到一边,告诉爹爹李熙这人不简单,甚至有“能共享和交换情报的朋友”,连他爱看书是“书虫”,曾经被古蝎子拐走一年,以及曾经有过“臭虫”、“烂背虫”、“蛆蛆”、“灾星”、“野种”等等外号,李熙都一清二楚时,爹爹的反应是那么的平静,全然没有半点吃惊的模样! 爹爹在反查李熙,必然心中以李熙为敌,现在又如此尖锐的质问李熙,志远怕两人一下子就谈崩了,想着过来打个圆场。 “睡回去!” 海山和李熙,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冲他喝道。 志远僵在当场,他老子眼神严厉,李熙的眼神柔和点,但也表情严肃。 “老子叫你睡回去,你聋了?!”海山的声音,是命令式的,充满压迫感。 “快睡回去,你在捂汗!”李熙表情关切,讲的是道理。 志远看着他们两个,他们明明在说的是自己的事,却不让自己参与!可见他爹海山在瞪眼睛,也不敢不听话,虽然不情愿,也只能钻回被窝筒里。 把熊孩子赶回了被窝,两只老狐狸对看了一眼。 刚才那一句的异口同声,在两人的情感中,微妙的发酵着。 “李教授?”海山出言,催促李熙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李熙微笑着看着海山,想不到这土包子还会搞反侦察,而且对“苦肉计”的推理也正确,那货郎子确实是他的人,可海山怀疑又如何,又没证据,自己不认就是了。 海山在李熙眼里,只不过是只护着小鸡不让老鹰叼走的老母鸡,不断的扑腾翅膀,老鹰往哪边母鸡就会朝哪边,为的是赶走老鹰! 可老鹰,哪里是一只老母鸡能赶得走的! 李熙笑笑:“你说的那个什么货郎子,我不清楚!和我,没有关系!” 李熙推了个干干净净。 海山也笑笑,他早料到李熙不会承认,就再给他来点干的:“那个货郎子,教授不清楚,今天庆家大院外头街口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头,教授应该清楚吧,哦,教授可能也不清楚,可你那跟班朱厚辉应该清楚,呵呵,巧了,朱厚辉凑上去买红薯的时候,我也想吃烤红薯了,不小心就把他们说的话听进了耳朵!” 海山放下脸:“李教授,你在庆家门口放这么个摊子,是几个意思?” 李熙依然淡定,那个卖烤红薯的老头,是他的另一个亲随大温化妆的,或者朱厚辉和大温接头时,被杜海山看到了,但肯定也只是看到朱厚辉去大温的摊上买红薯而已,绝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朱厚辉和大温,都是他手下的老人了,只要有人在面前甚至只是在附近,不管那人是什么人,都决不会说任何可能露底的话! 哼,还把他们说的话听进了耳朵呢,这种唬人的把戏,他李熙玩得多了,能被一个土包子唬住?你以为你叫顺天,就有顺风耳么! “什么烤红薯的老头?我还真不清楚!”李熙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不但我不清楚,我相信,厚辉也不清楚,我想,他也就是过去买个红薯吃而已,他好那口!” 然后李熙反守为攻:“海山兄弟,这周边但凡有个摊子、有个人,你就说是我的人,还问我几个意思,你这么时时处处的怀疑我,我倒想问问,你是几个意思?” 海山盯着李熙,冷笑一声:“李教授,要我把朱厚辉和大温的对话,给你学一遍吗?” 李熙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抬眼,瞟了一眼海山。 大温! 这土包子,竟然知道那卖红薯的老头是大温!! 也就是说,他是真的听到了朱厚辉和大温接头时说的话! 老天!他是怎么听到的?难道他真的有顺风耳?! 志远躺在边上,听了心跳得厉害,半仰起头紧张的看着两位长辈。 志远知道,他爹是真的,能把朱厚辉和大温接头时说的话,立马就再重复一遍! 不是因为他爹有顺风耳,而是他爹那一样只有他们父子自己知道,对外从来秘而不宣的本事——他爹会唇语! 肯定是朱厚辉和大温确认四下无人,说悄悄话的时候,被暗中观赛他们动态的爹爹看到了! 志远好学,可不知为什么,这唇语他却是怎么学也不得要领,他爹也曾经感叹说,或许是他太聪明了,有些东西,太聪明的人,反而学不会。 李熙不说话,海山继续加码:“李教授手下人才济济,我杜海山也略有几个朋友,李教授对我们如此感兴趣,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想法儿打听了下,李教授的一些事儿,原来,李教授的夫人是位格格啊,倒不知教授身份如此贵重,这要在前朝,就是位附马爷啊!” 李熙一直微笑的嘴角,开始下弯! 海山这话夹枪带棒,提及他家人的潜台词,就是你查我,我也会查你!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别乱来,不然,你家里人的安全不好说! 两人四目,眼神碰撞,火花四溅,两人的嘴角,都拧出了凶狠的纹路,谁也没有示弱! 李熙久久的凝注着海山,他一向最注重家人,若有人敢动她们,他一定让那人万劫不复! 水流声! 水流声让两人结束了眼神的对峙。 那是志远披着被子过来,跪坐在炕桌的里侧,没敢说话,而是拿起炕桌上的茶壶,先替客人李熙的茶杯续茶,然后是给他爹爹续茶。 动作轻柔恭敬,眼睛不敢乱瞟,只盯着手里的茶壶。 志远的心,当然是向着他爹爹的,可老实说,李熙身上也有能吸引他的东西,他想拜李熙为师,不只是因为李熙的学问,还有李熙所倡导的实业救国的梦想,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佩服李熙是个实业救国的追梦人和践行者。 当然还有就是李熙所拥有的财富和力量,志远隐约感觉,那会让自己得益良多。志远不贪,但也不能免俗,这么大的一座靠山就在眼前,他知道这种机会和机遇,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若不是李熙的背景复杂不明,身份变化急剧,太过骇人,让人疑惧,志远真的就要给李熙跪下拜他为师了。 所以,志远希望他爹爹和李熙能好好的聊,最好能解开身份之迷,别不欢而散。 是李熙先垂下了眼睛,看着志远为自己续茶,这提醒了他,自己注重家人,杜海山也一样,何况,志远是他的独子,他也是一位父亲,能理解海山的警惕和对自己的防范。 志远拿着茶壶续茶的动作,让他披着的被子散开了一些,李熙伸手帮他把被子紧了紧,几乎是同时,桌子对面的海山,也在做差不多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的,一人一边,拉着被子的边,为志远把被子往胸前拢了一拢。 又一次如此的不约而同! 李熙和海山对看了一眼,两人都眼神复杂,但明显的,比刚才友好多了。 “那大温,确实是我的人,”李熙心里释然,语气也就温和起来:“若因此让海山兄弟有所不安,李熙深表歉意,但请海山兄弟相信我,我对你和小远,都绝无恶意。” 海山单刀直入:“李教授,就是信你没有恶意,才有你我此时面对面的坐在这里,之前说了要开诚布公,希望李教授明示,你到底是什么人,对志远,意欲何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章 摊牌 意欲何为? 李熙没有马上回答。 杜海山头脑的冷静警惕和办事的干练,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杜海山不过是只护着小鸡不让老鹰叼走的老母鸡,现在看来,是自己轻看了他。 此人不是一只只会扑腾翅膀的老母鸡,而是一只爪利喙坚的斗鸡,凶得狠,搞不好,想抓小鸡的老鹰都会被他追着啄呢! 杜海山方才对他的反威胁,虽然隐晦,还是让他心里有点儿发怵,他不得不考虑万一把这家伙惹毛了,他的家人可能会承受的风险。 而此时杜海山逼人的灼灼目光,更是让李熙,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和护犊的决心,杜海山此人,干过土匪,为替家人报仇,曾经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手里的人命不少,典型的亡命之徒,武功比朱厚辉那丫的还高,据查还枪法如神,如非必要,还真犯不着和他硬顶。 何况,李熙本来也没想过来硬的,杜海山此人爱子心切,拿孩子的前程来作文章,不怕他不入套! “开诚布公四个字,极好!”李熙恢复了他那招牌的和煦笑容:“我是什么人?教授、学者,以实业救国为已任的实业家,也是一位社会活动家,收集情报、广交朋友,只为能与有共同志向的有识之士,一起推动中国的工业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的为人,处久了自然知道。” “至于对小远意欲何为,”李熙看看志远,然后还是看定海山:“海山兄弟,你的这个宝贝儿子,颖悟绝伦,更难得的是,于贫寒之中不坠青云之志,分心几用却又能守心持正,砥砺廉隅,勤勉不懈。此等人材,若不善加培养,殊是可惜!” 说到作育人才,李熙可是真的激动了:“我身为一位大学教授,能作育英才,是我的荣幸,也是鄙人一向的心愿!如果人才因为缺失教导而不成栋梁,在于我这个当教授的看来,就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 李熙略顿了顿,一副极恳切的腔调:“海山兄弟,你别怪我有话直说,小远的家教,真的是极好的,杜家诗礼传家,传统国学的教育,让小远有着贵重的人品,但另一方面,也让他的思想受到束缚和禁锢,身上少了时代弄潮儿的那种敢想敢拼、追求变革的精神,你别误会,我决不是说你对小远的教导错了,如今社会现实就是:民智未开,没有独立之人格,何谈自由之思想!都民国了,多少人还在念叨着中国不能没有皇帝!但中国积弱已久,不能再看老黄厉,需要创新和变革,不然就没有出路!我是真心的希望年轻一代,能开阔眼界,看清世界潮流,明白列强为何而强,学习、借鉴,然后开创中国自己的富强之路!” 一番慷慨激昂之后,李熙立马抛出诱人的愿景:“小远虽然聪明勤勉,但毕竟是自学的野路子,知识面太窄,见识太少,根本就不知当今世界潮流是什么,自然眼界也就不高,如果海山兄弟愿意,我想将小远收为我唯一的入室弟子,将他带在身边,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打算先带他在国内各地及去日本游学,开阔眼界,再按他的实际与兴趣,善加培养,我必尽我之努力,把小远栽培成栋梁之才!” 说完愿景,再来点更实际的,就是钱! 李熙道:“我年后大概在4月份,就要去日本考察及讲学半年,介时希望能带小远一起,先去日本看看。相关费用你们不用担心,小远既是我唯一之入室弟子,我会视他如子侄,所有费用概由我来负责。你们不但不用担心费用,小远跟随于我,每月还有100大洋的学习津贴,”李熙说着笑着看向志远:“小远,我知你是个大孝子,放心不下你爹爹,有这学习津贴可以用于孝亲,你就可以安心学习了。” 李熙说完,看到志远的眼睛亮了,可杜海山,似乎完全没被唬住,眼神仍然很冷。 妈的!这土包子的眼皮子还真不浅! 李熙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100个大洋啊,杜家医馆现在虽然已经小有名气,但据查,一个月大概也就是二、三十个大洋的赚头,其中相当部分,还被杜海山硬是交给庆文秀用于还债,月入100个大洋,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绝对是巨款,天上掉这么大的大馅饼,换别人只怕早就被砸晕了,可这杜海山的脸上,竟然连半分笑容都没有! 李熙心里顿时便有不好的预感,这杜海山,只怕对孩子,不会轻易放手。 入室弟子! 海山看着李熙,这家伙摊牌了,果然是想把远儿给忽悠走! 经历了几年前那一回和志远的惨痛分离,谁再敢让他们父子分离,海山一定要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谢李教授好意,但恕难从命!因为远儿已经考取了东北讲武堂,年后就开学了。”海山冷冷的拒绝,顾念着孩子的感受,语气上还算客气。 李熙对此早有对策:“东北讲武堂这种三流学校,考上了也不值得去读!讲武堂的教官,多是曾经留学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之人,以小远的资质,应该去日本留学,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同是军校毕业,留学过日本的,可比在讲武堂毕业的,前程好得多,至少不用从班排长做起!” “而且,”李熙话风一转:“依我观察,小远的兴趣在于从商而不是从军,不一定要读军校啊,海山兄弟,你想过没有,讲武堂里的军事化生活,孩子是要长时间的离开你的,他那么容易受寒感冒,军事化的生活,适合他吗?那可是生了病想回家都很难的!小远毕竟年龄还小,才15岁,还是个孩子……” 李熙说得自己都有点心疼感伤,得小停一会,稳住情绪,才继续劝说:“就算小远能从讲武堂顺利毕业,现在军阀连年混战,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若是正义之战还罢了,军阀混战这种混帐战争,若有伤亡,多不值啊!你甘心吗?小远甘心吗?不若让小远跟随于我,除了日常的学习和游学,还可以跟我学习日文,到明年秋天,介时小远眼界开阔了,也深思熟虑过了,再定是从军还是从商,若想从军,就去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若想从商,我的母校东京帝国大学是不错的选择。以小远的聪明,和我的人脉,小远明年留学日本,完全没有问题。我在日本东京,有不少故交,小远若在日本留学,生活上也有人可以照应。” 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愿景,志远把目光从李熙的脸上,转到他爹爹海山的脸上,两眼充满希冀,希望他爹爹能答应让他跟随李熙。 世界那么大,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听了李熙所说的,海山不得不承认,这李熙对志远真是体贴到家了,难怪孩子被这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海山心意坚定,他根本就不信任李熙。 “谢李教授好意!我已经说了,恕难从命!李教授,天晚了,请回吧。” 海山冷冷的,直接下了逐客令。 志远悲痛的看着他爹爹,都快哭出来了。 李熙脸上的笑容僵了,他料到海山这个刺儿头不好抓手,可没料到海山如此心硬面冷。 搞得他都下不来台! 他一个堂堂教授,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能再赖着,当下干笑两声,下地抱起自己的獭皮大氅,提起文明棍:“既然海山兄弟心意已决,李某也绝不勉强,就此告辞。” 但李熙还是不死心,转头对志远道:“小远,我后天就要离开奉天了,下午四点的火车票,我帮你订了一批史书,后头早上能到,到时你到大和来一趟吧,把书拿走。” 李熙能看得出来,志远很想拜他为师,只是碍着他老子,如果后天上午志远能来大和,那他还可以再继续努力一把,争取志远跟随他“私奔”。 李熙今天在从大学回庆三爷家的路上,细问了志远在湖炭矿的经历,如果后天,他跟志远说他是要去湖炭矿,把那万恶的包工头黄二麻子给收拾了,志远肯定会乖乖的跟着他走! 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让志远看清是谁更有能力、更有办法,能让他实现报仇的愿望,志远一定对他佩服得无以复加,他相信志远到时一定会在他和杜海山之间,选择自己! “不必了,”海山代替志远,一口回绝:“远儿不会去的。” 又碰了个大钉子,李熙压着心中的怒火,还是礼貌的说了声:“那告辞了。” 志远满眼不舍,一边拿衣服穿上,一边叫道:“我送送先生。” “不必了!”李熙叫道,正要说些你还在捂汗别冻到了之类的话,海山已经从炕上下来了,对志远命令道:“你好好在炕上呆着,我去送李教授。” 原本海山送李熙出门也就完了,却合该有事,偏海山多了一句嘴,一语双关的对志远道:“你少不更事,眼力不济,我怕你绊了摔了,回来找我哭!” 这话夹枪带棒,李熙还真极少受这样的委曲,忍不住出言反击:“杜海山!你这话几个意思?!有话就明说,少在这里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当我听不出么!” 这分明就是要吵架的节奏了。 海山白了李熙一眼,这李大教授不是好涵养么,这就装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没意思!就是教训孩子,要他带眼识人,有些人表面光鲜,满嘴大道理,内里阴险,心术不正,行苦肉计在前,以利诱人在后,呵呵,每月100大洋,还真不少哇!前一秒还说大温不是你的人,后一秒立即自打嘴巴,心和嘴根本就不走一条路!这种人,说的话,能信?” 海山挺直胸脯一叉腰:“你说要远子跟了你,每月有100大洋的津贴,这个,我信!可老子不稀罕!你这人心术不正,我决不会让孩子跟你,让他被人带沟里去!” 李熙何时被人这么奚落过,简直就要爆了,用文明棍指着海山,手都有点抖:“放你娘的狗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软(一) 李熙气不过,用文明棍指着海山就骂:“什么沟里河里的,我是有耍手段,但我是一番好意!要带小远走一条康庄大道,助他平步青云!我是真的为孩子着想!不像某些人,枉称什么慈父,孩子的心思你知道?他想做什么你明白?他跟张九如学打算盘,跟张九如的爹学习做帐,他根本就是喜欢做生意,你倒逼他去当丘八!送他上战场当炮灰!一块好料子,没人栽培那是不幸,有人栽培,当爹的疑神疑鬼,把别人的好心当成是驴肝肺那是大不幸!” 李熙放下文明棍,边往门外走,还边骂:“你大爷的,敢给老子气受,姥姥!老子才不受你的闲气,就让你儿子天天在黑呼呼的屋子里猫冬、虚度光阴去吧,你儿子成不成材,关老子屁事!老子还省了一年1200大洋的津贴!” 李熙气呼呼的一拐一拐的冲出门外,正碰到朱厚辉从大和旅馆为志远取了一叠子史书来,李熙把那几本书,狠狠的甩在街上,然后就钻进马车,喝令立即启动马车回大和旅馆。 朱厚辉一脸懵然,李熙如此暴怒,他不敢轻问,在马车里,只听得他主子用文明棍把马车底座戳得咚咚响,一面还咬牙切齿的骂:“他大爷的!什么玩意儿!整个一嘎杂子琉璃球,老子今天,算是被杜海山那丫挺的,恶心到家了。” 朱厚辉猜到李熙是在杜海山手里吃了瘪,收志远不顺,除了心疼他的主子,还心疼刚才被李熙扔在庆三爷家门口那几本书,昨晚李熙花费了大半夜的功夫,在那几本书上的多处做了备注,说是若没备注,怕志远看得半懂半不懂的,夹生瓜会错了意。 “东翁,消消气,气大伤身啊!”朱厚辉还未问详情,只能笼统的先劝着。 李熙正在气头上,逮着朱厚辉就骂:“你丫挺的!你和大温,也是跟我的老人了,一直也还小心、做事有谱儿,怎么今天就失了风,接头时的话让顺天全听了去了?还巴望着你们能出息,平地扣饼呢,你俩不但一点长进没有,还让老子吃挂落儿,这头才说不知大温是谁,那头就被人问,‘李教授,要我把朱厚辉和大温的对话,给你学一遍吗?’!老子的这张老脸,算是被你们这俩孙子,给丢尽了!” 朱厚辉愕然,这是哪跟哪啊!他和大温接头,绝对不可能被人听了去,这里头,有鬼! 等回到了大和旅馆,朱厚辉和大温一起细忆了今天下午他们接头时的每一个细节,都确认,当时他们三丈以内,绝对没有人,那他们接头时的细语,杜海山是怎么听到的?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熙坐在沙发上,人已经冷静多了。 “今天就先到这吧!”李熙对朱厚辉和大温道:“怎么被人听去的,你们要好好想想,以免重蹈覆辙,但有一点我要你们明白,你俩还有小赵,都是跟我的老人了,我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百分百的信任!天也晚了,你们去歇着吧!” 朱厚辉和大温对看一眼,捅出这样的娄子,主子还能如此的信任,不做点什么都不好意思。 “东翁!”朱厚辉凑近朱厚辉,请缨道:“那杜海山如此不识抬举,我明儿去摆他一道,给东翁出出气可好?”李熙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奚落算什么!而且,杜海山此人,并不简单,我们之前还是小看他了。年底一堆子事要忙,没必要节外生枝!” “是!”朱厚辉躬身垂手,恭敬应道。 “把对杜志远的调查全部停掉!”李熙说着,瞥了朱厚辉一眼,带着不满:“你不是说老陈铁嘴神算吗?回北平后帮我约他一见,老子当面啐他!” “是……”朱厚辉眼神一暗,这话是李熙第二回说了,那老陈可是真的铁嘴神算啊,这回怎么就不灵了呢! 同时,心里也颇有些感慨,调查全部停掉,就是东翁对杜志远完全放手了,这个让东家不惜伤害自身身体,演出了一出苦肉计的小子,东家对他还真是不错呢,没有和他过多计较,不行,就完全放手了,既不报复,也不死缠烂打。 过了两天,到了李熙启程去大连的日子。 这天上午,李熙有意无意之间,推掉了所有应酬,只在大和旅馆里休息。 朱厚辉明白,他的主子,是对那杜志远还不死心,盼着杜志远会来大和旅馆取书呢。 可惜,上午过去了,杜志远没有来; 中午也过去了,杜志远依然没有来; 而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要出发去火车站的时间了。 “东翁,”朱厚辉问李熙:“这些书,怎么处理?” 李熙给志远订的这些史书,为二十四史中的精华,几十本,足足装了一木箱。 朱厚辉给出建议:“要不,我送去老赵的书店里,反正是新书可以卖,所得书款就让老赵先收着好了,反正他已经是我们的人。” 见李熙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模样,又安慰李熙:“东翁,杜海山不识抬举,杜志远自己没个主见,可见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他不来,是他的损失,东翁用不着为这号子人难过。” 李熙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柱着的文明棍的棍头上,轻轻摇摇头:“我料到那杜志远,今天不会来。他和杜海山,虽不是亲生父子,但感情的亲厚比亲生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熙站起身,看一眼衣帽架,朱厚辉会意,过去取了李熙的獭皮大氅和皮帽子,过来服侍李熙穿上,准备出发。 就听他的主子道:“在杜志远心里,若无杜海山,根本就没有他杜志远的小命在,而杜海山,在志远被拐期间,抛家舍业,上穷碧落下黄泉,发了疯似的找儿子,他们父子之间的深厚感情,注定了杜志远,不会逆他爹的意恩,偷偷的来找我。” 穿戴好,是时候启程了,李熙走过那书箱,用文明棍点点里头的书,吩咐道:“厚辉,你给大和旅馆的门房老刘一点钱,在我们走后,让他把书给送到庆三爷家吧,就说我送杜志远的。” “啊?!”朱厚辉惊讶不已:“东翁,杜海山说话那样难听,不摆他一道就罢了,还送书给他的儿子?书钱咱不在乎,可这也太掉价了啊,倒像是咱们还要讨好他们似的!咱们这面子往哪搁啊!” “他虽不入我门下,也是一块璞玉,多读史书,有益于他日后成材,反正咱们也走了,面子不面子,有什么所谓!” 李熙说着,伸手从书箱里拿起一本《三国志》翻了翻,想起志远说起以前和古成义在书店里,特想买《三国演义》来看,可古蝎子却说“男不读三国,女不读西厢”,不肯给他买。 想起志远,好多画面,一起涌上心头: 和志远初会,那个缩在书架最里端的捧书少年,偶一抬头,是让人惊叹的美貌,虽然脸色不好有些青白,可肤若凝脂,目若星辰。 那个捧着自己所著书籍的少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然后,竟然敢质疑他书中的论点:“我觉得,这书上说的方法,应该没什么用!” 苦肉计中,少年的勇敢和机智,他把其中一个歹徒的手腕往墙上撞的那一下,漂亮!太有范了! 半道上,自己给他擦鼻涕,披大衣,他眼底里的感激,看得人,真是心也要化了。 到回到了大和旅馆,那个小屁孩,阻止自己用药油揉崴脚的肿处,那一副极认真,又不容置疑的调调儿,至今想起,还让人又好笑,心中又温暖:“如果伤口在表面你会用药油揉不?这肿了,就说明里头伤了,伤口不是没有,而是在里面,所以不能揉的!” …… 李熙把手里的书轻轻放下。 多么可爱的孩子,是个人,对着他,心都会软的吧。 “厚辉,”李熙转头吩咐朱厚辉:“ton先生送我的那瓶维他命,你收在哪件行李里了?给我找出来。” “东翁,这会子找那东西出来?是时候去火车站了。还有一海票的人在火车站等着给你送行呢。” 李熙示意朱厚辉立即去找:“和杜志远虽然无缘,但也是相识一场,那小子身子骨软弱,年后就要去讲武堂上学了,讲武堂的伙食,估计一个月也不见几回肉星子,给他些营养药,对他的身体有帮助。” 朱厚辉把东西找出来,递给李熙,李熙从身上模出钢笔,打开药盒子,在盒子里抽出说明书,在空白处写了些字,然后放回盖好,放在书箱上。 一边嘴里还念叨:“愿这孩子,不要因身体夭折了他的梦想,日后也能成材吧。” 朱厚辉在边上看着他的主子,眼里满是崇敬之色,他的主子,并不一直都是这么善良和温柔,可善良和温柔,会让一个人,闪闪发光。 这两天,海山父子都在庆三爷家,没回浑河堡,因为,志远病了。 那一晚,李熙气冲冲的离开,志远听说李熙在大门前的街上,把朱厚辉拿来的书气愤的扔了一地,然后上了马车走了,就套上棉衣棉裤,想下炕。 “干嘛去?”正在屋里和庆三爷和虚云和尚说着李熙之事的海山,瞪了他一眼。 “我去外头看看那些书!”志远边说边下炕。 要在平时,海山吼一声:“不许去!”也就完了。 但此时,海山知道孩子心里不受用,人也还在病中,就耐着性子,和孩子讲道理:“远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受用,怪爹赶走了他。你不要被他迷了眼,你想想,你的臂骨是怎么伤的?他使那苦肉计算计你,还好只是伤了臂骨,要搞不好,那一棍你没格到呢,打在了头上呢?或是你没有功底呢,还不被他把命都害了去!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还当他是好人?快上炕躺着去,再爱看书也不能贪人家那个便宜!” 志远站在炕边,完全没有要上炕的意思:“苦肉计只是我们的猜测,李教授并没有承认,如果,我们猜测错了呢?” 海山立即就放下了脸,臭小子竟然敢顶嘴! “这苦肉计,最早,不正是你发现的吗?”海山冷笑:“怎么,现在人家画了一个大大的饼,里头有日本留学,有月津贴100大洋,有荣华富贵,就变成了‘我们猜测错了’?你几时变得这么势利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心软(二) 平时乖巧听话的志远,这会子却出奇的倔:“我只是想出去看看那些书,从中找能证实我想法的细节,爹,我感觉,李教授对工业救国,是真的心有宏愿,而他对我,我感觉也是真心,他是真心想栽培我!” “他真心?”海山双目灼灼:“他真心想栽培你,你就跟他走?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海山真的是又惊又怒:“你……你还是那个平时聪明孝顺的远儿吗,你难道看不清,李熙机关算尽表象后面,为人的阴险?难道你就不怕又一次被坏人拐骗?难道几年前的分离还不够惨痛?难道有奶就是娘,当别人可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你就要追随于他,要“先生”不要“爹”了?!” 志远紧抿着嘴,不说话。 他竟然不否认! 姥姥! “那你找他去啊!还等什么!”海山气得不行:“老杜家的圣贤书,你都白读了吗?!这么是非不分!” 志远这晚上为爹爹和李熙的谈话一直悬着心,太过紧张,又几度起身,汗没捂出来,倒是穿穿脱脱的又着凉了,头痛得很,肚子也不舒服,仿佛在翻江倒海,人正极难受烦燥,听了他爹说的,心里忒委曲! 爹爹为什么这样问,为什么不信自己! 委曲之下,倔劲上来了,志远竟然也冲着他爹吼:“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去找他!而且人家是被你骂跑的,都明说了你儿子成不成材关他屁事,我还怎么再去找人家?!” 话一出口,志远自己都被自己吓着了,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和爹爹说话,敢吼爹爹,还当着三大爷和军师爷爷!本来是想强调自己决不会背着爹爹去找李熙,可这话说出口时,竟然是怨恨爹爹气走了李熙的意思。 这下子,爹爹会被自己气疯掉! 果然,他见到他爹爹眼里的怒火迸发了,下来是什么,他能猜到——自己的屁股,怕是要开花了。 志远懊恼得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词不达意的话来,连解释都不敢。 果然海山暴跳如雷,抡起了手臂! 海山差点就要一个巴掌拍下去了,盛怒之下,到底也还有一丝理智,孩子还在生病,而且这小子,一向打他,都是不闪不避的,自己手重,除了打屁股,还真难保证打其它地方不会伤了孩子。 可这臭小子,今天是真的欠教训! 海山改为揪着志远的衣襟,一个推搡,把志远推倒在地,指着地上的志远大吼:“你这是怪老子,坏了你的好事是不?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你打量着,你生病了,这里又是你三大爷家,有你三大爷和军师爷爷护着你,老子就不会打你了?!” 跟着就是冲前,一手拎起志远,一手操起炕上笤帚,就往志远的屁股上狠抽,虽有庆三爷和虚云和尚拉着,还是两下子,就把笤帚头都打断了。 庆三爷和虚云和尚,死拉着海山,志远见他爹如此盛怒,哪里还敢再倔,强拖着病体,给他爹跪着,叫了一声“爹——”,跟着就说不出话了,只有泪水长流。 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和海山扭成了一团,忽然三人都僵了僵,因为边上志远趴在地上,呃呃有声,把之前吃的中药和粥,全部都吐了出来。呕吐物的酸臭味,立刻就弥漫开来。 屋里立即安静了,庆三爷和虚云和尚,立即上前,而比他们更快的,是海山,海山把志远从地上抱了起来。 志远两眼无神的看着他爹,不知怎的,吐了,肚子里反倒觉得好过了些,可头还是很沉,很晕,眼前发黑,是那种知觉即将丧失,马上要晕厥的感觉。 被老爹打的痛是既火辣又模糊的,心里的委曲,却无比的清晰。 志远顶着晕眩,撑开只要一松劲就要闭上的眼,努力为自己辩白:“爹可以打我……但……不能冤枉我……,远儿……发誓,远儿心里,从来都……不愿意,和爹爹分离!” 听了前半句,海山的火那个大:这臭小子,人长大了,妈了个巴子的开始有脾气了,老子说一句他顶一句! 可听完后半句,鼻子一酸,眼里的火气像被人兜头淋了一桶冰水,顿时没了温度! 志远后半夜开始发烧,显是穿穿脱脱之间肚子受了凉入了风,感冒之外还添了肠胃方面的毛病,开始拉肚子,拉了六、七次,反正是一夜折腾,海山守在孩子的被窝筒边,衣服都没脱,几乎是一宿没合眼,针灸、按摩、一遍又一遍的帮孩子换敷头的毛巾把子。 志远那点儿被他老子“冤枉”、“不信任”和抽屁股的怨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老老实实的向海山认错,哭着求海山的原谅,央求着海山别再照顾他了,上炕休息。 杜大神医的医术,还真不是盖的,到次日的中午,志远的烧就退了,也有了胃口,吃了一大碗的白粥,精神也好多了,不但不肯再让海山照顾,还反过来在炕上铺好枕头被子,硬要他爹爹海山脱衣上炕,补上一觉。 到海山一觉醒来,已经下午3点多了,就见志远坐在炕桌边上,在灯下看书。 冬天,加上炕上有人在睡,门窗子基本都关着,屋里暗,看书得点灯。 虽然面前摊着书,虽然眼光也落在书上,海山却知道志远并不是在看书,而是又神游了,以至于自己醒了都不知道。 这孩子在安全的情况下,特别是有自己在身边时,时不时的就会想事儿想入了神,进入神游的状态,这在海山,已经司空见惯了。 海山瞄一眼志远面前摊的书,不禁皱了皱眉,那是李熙标注过的史书!虚云那老面瓜,也不问问自己,就把书给远儿看。 昨晚虚云和尚去把门外李熙扔的书给捡了回来,那些书,海山曾经翻看过,是史记中的本记,上面不少地方,有用钢笔写的备注,几本书上,同一人的笔迹,应该是李熙的,当时虚云和尚看了,曾经感叹:“这李熙,心机是深,但对远子,也确实是真,这些备注,全是为远子写的,不少地方,还有特别为远子设定的问题,要远子回答。循循善诱,堪称明师!” “在想啥呢?”海山边穿衣服,边问。 志远从神游中惊醒,赶紧过来,服侍他爹爹穿衣套裤。 海山先伸手摸摸志远的额头,烧确乎是退了,又给孩子号了下脉,脉象大致平稳,这才放下心,然后坐上炕头,由着志远,给他捧茶点烟。 茶喝过,当志远要给他点烟的时候,海山摆了摆手,孩子病中肺弱,他怕烟气刺激孩子会咳嗽,不让点烟,手里把玩着烟荷包,在鼻子下深吸了两下过下干瘾,就放下了。 “昨晚给我认错,你是真会挑时候!这事已经过去了,但爹要和你好好的聊聊。”海山说着,示意志远上炕坐,这次感冒反复,孩子身体还是虚弱,得照顾着点,所以让孩子坐下说话。 志远依言坐下,他知道他那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爹的法眼,这次窟窿太大,把爹气得不轻,他是真的怕了,所以挑在昨晚发了烧,他爹紧张的给他换毛巾把子的时候,给他爹认错求饶,知道他在病中爹爹肯定心软,容易过关,这样,至少比病好了再认错,能少捱好几笤帚。果然爹爹当时眼里满眼的心疼,忙着给他退热,安抚他说知错就好,轻松过关了。 海山问:“你很想跟李熙到处跑?很想去日本?很想去日本留学?” 志远点头,在他爹面前,他从来都不说谎话。 “你凭什么信李熙,你就不怕,他是个骗子,和古蝎子一样,把你骗了去?” “应该不会,”志远说出他的判断:“他是个大学教授,我上过他的课,不但去上了他的课,还和上课的人打听他的过往,他在东北大学讲学已经有小半年了,是公认的经济学权威,社会名流,动不动就上报的人,他的身份要不够,东北大学不会专门从北平请他来讲学。他的实业家身份也不虚,不然,怎么可能东三省总商会会长张惠霖这样的人和他是通家之好,张夫人亲自做点心送给他吃?他崴了脚,张惠霖用他自己的汽车来接送他?他的身份是真的,不是骗子,但是……” 海山意味深长的看儿子一眼:“但是什么?” 志远想了想,才道:“他别的都不可疑,可疑的就是爹爹所说的,他一个教书匠,怎么查起人来,比警察局的还要快、还要狠!这可不像是个教授或是实业家。他一天一个身份,越换越让人害怕,今天只是教授,明天就是两万奉票随便塞在包里的实业家,后天更是什么社会活动家,竟然能劳动张惠霖这样的大人物为他奔走!社会活动家这名头,简直就不见底下,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有多大能耐、不知他背后有多大势力,让人心生畏惧。” 海山看孩子一眼,脸上有了点笑容:“不错,知道如此细致的考察李熙,而不是盲目崇拜,心思倒还明白。” 爹爹这可是在夸自己呢,志远有点小小的得意,见海山伸手拉过一张被子靠着,知道爹爹为自己熬了一夜,小睡一会必不能完全解乏,志远起身走到海山身后,跪着给爹爹揉肩。 海山却伸手把他揽在身边坐下,温言道:“好生坐着,孝亲不差这一天半会,等你病全好了,有的是机会,现在不宜劳累。” 然后问志远:“李熙的身份既然让人害怕,你为什么还想跟他?” 志远看他爹一眼:“爹,我为什么要考讲武堂?因为讲武堂是咱家这种穷家小户,出人头地的捷径!是捷径,也是唯一的一条路!想不被人欺负,想当官作宰,想为石头和韩萱报仇,想一展抱负,就只能走这一条路!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一条更快更好的路,就是跟随李熙!他身份背后的能耐越大、势力越可怕,越能助人平步青云!这是一个机会,老天给我的机会!这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三章 追随的前提 海山伸手,揽着孩子的肩,严肃的盯着他看。 “哼!”海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骂李熙阴险、心术不正,敢情自己的孩子也不光明磊落,我怕你单纯,被李熙算计了去,敢情却是你在算计李熙!让李熙做你的进身之阶!听你这意思,若不是我绝了你这条路,不管李熙为人是好是坏,你都必定是要跟他走的,难怪昨天晚上,敢吼老子,说出那样没大没小的话!你还敢说,那是你晕了头才说出的话?还敢说你没有真的怪老子坏了你的好事?” 志远不敢辩,改坐为朝着他老子跪下:“远儿不孝,我已经后悔、懊恼死了……” 然后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老子:“爹,我若说老杜家的圣贤之书,我没有白读,你和爷爷教我的道理,我没有忘!不会急功近利而不分是非黑白,更不会无耻到有奶就是娘,你,信吗?” 海山心里一突! 昨晚孩子为什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吼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他而委曲? 海山看着孩子,严肃而坚定的道:“信!” 孩子那一颗为了救戴莹芳,不惜舍已救人、金子一般的心,变了吗? 没有! 孩子放着林家富贵不要,宁愿干粗活干得双手全是皴出的血道道!而当李熙“被歹徒打劫”时,孩子见义勇为、挺身而出!骂他没有照顾好自己而伤了臂骨,抽了他屁股一巴掌,这小子眼里泪花儿还没干,就从怀里掏出他自己舍不得吃的两块点心,硬要他这个爹爹快尝尝,眼里没有半分怨恨…… 海山那严肃而又坚定的一个“信”字,让志远立即感动得哽咽难言,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炕面上,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一个东西了。 海山心疼的揽过志远,伸手为他擦去泪水,他知道,他之前错在哪里了:“远儿,爹错了,爹不应该这么逼问你,好像铁定了你会行那下作之事似的,你是珍惜李熙这个机会,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可你绝不会不分是非黑白,就跟他走,对吗? 志远心里噎得厉害,说不出话,只不住的点头。 海山缓了缓,等孩子气顺了些,温言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说给爹爹听听。” 志远低下了头,好一会,才抬头道:“是否追随李教授,看他,是不是真的爱惜我。” 声音很轻,脸上带着惭愧。 “为什么?”海山好生的奇怪,他再想不到,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爹爹,你不肯让我追随李熙,是怕他心术不正,把我给带坏了是不?” 海山点头:“嗯。这是其一,其二就是,那朱厚辉故意显摆月薪200个大洋,不知这,是否李熙的授意。我怕李熙是在培养又一个朱厚辉式的鹰犬,200个大洋虽然很多,但远儿,你的志向,不应是某人的依附,应该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 海山说完,追问:“为什么你是否追随于他,是看他,对你是否真的爱惜?” 志远低下了头:“因为,他做出来的样子,是很爱惜我的。他替我擦过鼻涕,还把他的大毛衣服让给我穿,劝我多读史书以明智。我一直想搞明白,他那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的喜爱。如果他是真的因为爱才,爱我的人品,对我真心爱惜,那么,我觉得,就算他背后还有什么东西我们现在看不清,也可以追随于他。” 志远抬头看着海山:“因为若有真爱,他日在我为难之时,才不会强我做我不想做之事,也才会在好与坏之间,能让我自己选择。” 志远说着,满脸愧色:“爹,远儿羞愧,他身后的力量,别说与之相抗,我连看都看不清,自觉至少现在,自己无法与之抗衡,只能如此窝囊的,看人家是否对自己爱惜,想着若有人家的真心爱惜,他日发现所做之事有违良心时,他会许我,全身而退。” 海山看着儿子,好一阵子沉默,然后一声叹息:“远儿,你还是稚嫩,就算他对你真心喜爱,如果力量对比悬殊,你就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由不得你的。但你能有这样的心,爹爹已经很欣慰了,难怪昨晚你想出去看看那些书,说想从中找能证实你想法的细节,你是想从那些书上,看李熙对你是否真心爱惜?” “嗯”。 “书你看到了,结果呢?” “是的!”志远拿过炕桌上的书:“爹你看,书有新有旧,但这些备注的字迹,绝对是新的,都还能闻到墨水味呢,这一本上,就有这么多备注,一共是五本本纪,本本上头都有差不多一百处备注,字迹的新旧全一样,这说明什么,说明前天晚上,他为了我,肯定熬夜了,这么多备注,估计怎么也得搞个大半夜的。要不是真心爱惜,不会这么着吧,这可不是门面功夫,做了,但我是看不到的。” 两父子一阵子沉默,海山伸手摸着儿子的头,问:“那你现在,想去找他吗?” 一摸之下,感觉不对,忙在孩子额头上探了探,海山立即皱眉:“好象又有点烧了!”抓过孩子的手腕,给他号脉。 志远小心翼翼的反问:“爹,你让我去找他不?” 海山没好气的白儿子一眼:“我要让,你现在就去找他?”说着,抓起志远的另一只手给他号脉。 志远眼里有一簇小火苗,闪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就熄灭了:“找啥啊,追随他以他真心爱惜我为前提,现在,别说爱惜了,估计他把咱父子二人,都恨死了。” 这话海山爱听,笑道:“知道就好,这会子,你要送上门去,只怕等着你的,就是个坑!” 海山放开志远的手腕,宣布号脉的结果:“风寒还是没清!别再看书了,乖乖给我躺着,爹给你抓药去。” 待孩子躺下,海山亲手给孩子加盖了一床被子。 看着海山一直皱着眉,志远隐约有了不好的感觉:“爹……这不是风寒,是红毛丹吧……” “别胡思乱想,就是感冒的风寒没能发散出来。”海山安慰孩子,看孩子眼光光的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海山给孩子掖好被角,柔声道:“没事的,有爹在,睡你的就是!” 当晚,抵抗红毛丹的药加倍吃,志远倒是没发烧,但受不住药性的寒凉,咳嗽了一晚,海山又是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吃过午饭,本来海山父子是要回浑河堡的,可却到了3点多了还没启程,因为庆三爷家的有蓬爬犁,被家里人用了,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还没回来。 等爬犁这空档子,志远被叫进了庆三爷的上房。 炕上坐着海山、庆三爷和虚云和尚,志远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爹,你们仨商量了有小半天了,商量啥?是我的事? “我们仨商量你年后上讲武堂的事呢。”海山道,然后招招手,志远过去,海山拉志远坐在炕沿上。 “远儿,”海山道:“虽然爹把李熙骂跑了,可他有些话,爹是真心听进了心里,爹爹在想,你的身子骨,确实不宜年后就上讲武堂。讲武堂军事化管理,你出不来,我进不去,你想想,如果你生病了,没爹爹在身边,那是多么的凄凉!” 志远听出味来了:“爹爹是想我晚一年再读讲武堂?”志远扫长辈们一眼,斩钉截铁就一个字:“不!” 仇恨在心头萦绕已经太久,志远恨不能立即就拥有报仇雪恨的力量,岂肯浪费一年的光阴! “远子,听话,身体要紧。”虚云和尚劝道。 志远腾的站起,扯着脖子叫道:“不!我不要浪费一年的光阴,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自己再感冒!” 海山拉志远重新坐下,温言道:“别急,听爹把话说完。你想出国去开阔眼界,想到日本留学,我们仨商量了下,倒觉得还真的不必一定去读讲武堂,日本士官学校的留学生,回国可比讲武堂出身的吃香多了,你不喜欢当兵,喜欢做生意,若不想读军校,读个商业财政也可以,反正回国都有不错的前程。打听到去日本留学比去西洋留学可便宜不少,那边中国人也多,每年都有几万人从上海或天津去日本留学,不会日文不要紧,那边有专门为中国人开的语言学校。省俭些,带上学费,一年也就大洋两百多,这学,我们还上得起,年后开学的讲武堂,你还是别去了,先调理好身子,等身子调理好了,大概在年中,我们就送你去日本,好不?” “是啊,远子!”庆三爷接言道:“到时你开心哥和你一块儿去日本留学,你们哥俩,互相好有个照应。” 志远看看他爹,又看看庆三爷,一年两百多大洋的费用,差不多是杜家医馆全年的利润,爹爹是个在钱债上很认真的人,有借必还且不轻易举债,三大爷和军师爷爷多少次把钱硬塞给他,他都不要,自己要去日本留学的话,他爹在家,肯定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 “不!”志远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去日本留学,我只上讲武堂!”讲武堂是免学费的。 正说着,有下人来禀,说有大和旅馆的门房老刘,找庆三爷。 一听是大和旅馆,志远和海山都竖起了耳朵。 那下人禀报道:“那老刘说是送东西来的,是大和旅馆的客人李教授,有一箱东西,送给杜志远,请三爷转交。” 志远听了,说了声:“我去看看!”就急急往外走。 海山三人也急急下了炕,出到大门外一看,一架板儿车上,放着个大木箱子,里头全是书。 老刘问谁是庆三爷,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印着洋文的盒子,递给庆三爷,一边道:“这是李教授临走前,给那杜志远的,听他的跟班说,是很好的洋药,市面上买不到的,别乱扔了。” 庆三爷把那盒子翻翻正正的左看右看,全是洋文看不懂,就递给了志远。 志远打开盒盖,取出药瓶时,看到了盒里的说明书上头有字,那字迹入眼心里就是一跳:李熙的字迹! 海山看到,志远展开那说明书,看完,手都有点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四章 奇迹 “这是什么,上头写的是啥?”虚云和尚忍不住问。 “李熙写了些啥?”海山紧绷着脸,盯着志远,问得直截了当!说明书上那些钢笔字迹,有种熟悉感,他立即判定是李熙所写。 志远双手展着那说明书,把李熙所写的念了一遍:“这是英国的多种维他命丸,营养药,一天一粒,对身体有益。在讲武堂期间,务必注意身体。” 念到最后一句,因被感动,声音都变了。 志远快步走到老刘面前,急问:“大叔!你刚才说‘临走’?李教授去哪了?” “火车站呗!他们今天下午四点去大连的火车!” “有没说几时再回来?” “不回了,房都退了,听说他们去大连办完事,就回北平老家去了,这边的课也已经上完,年后也不再过来了。” 志远又是失落,又是心焦:“他们走了?走了有多久?” “老早就走了,这会子,早到了火车站了吧。说不定火车都已经开了。” 志远呆呆的看着那老刘,然后突然拧身,对着几位长辈们激动的喝问:“现在几点?” 庆三爷看了看怀表:“差两分钟四点!” 志远冲到海山面前,带着点哭腔:“爹!先生没有恨我们,我想去送送先生,可以不?” 海山还没开言,那大和的门房老刘先叫了起来:“别折腾了,这里去火车站,就算给你匹快马,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都快四点了,等你去了,火车早开走了!” 志远扭头,冲着老刘吼了一句:“如果火车晚点了呢?!” 老刘脸上架不住,回敬了一句:“凶什么凶!吃了枪药啊!老子就是收了运费来送东西的,书箱赶紧搬走,老子没功夫在这耗!” 志远不管其它,急摇着海山的手,又央问一次:“爹!我想去送送先生,可以不?!” 海山的心,有点乱。 见海山不答,志远急切的举起手中的说明书:“爹!先生待我,是真心!” 然后给海山一跪:“求爹准许,让我去送送先生,至少当面和他说声谢谢!” 海山的心,顿时就是一疼! 志远对李熙的称呼,已经回复到了“先生”!孩子自己定的追随李熙的前提条件已经达到,海山知道,如果自己准许,孩子可能就此追随于李熙,那么自己,就要面对与孩子长时期的分离! 而在锦绣前程与父子相守之间,孩子选的,竟然是前者! 这个孩子不是一向最粘自己的吗,海山虽然教育孩子“女人要敢浪、男人要敢闯!”,可事到临头,孩子在锦绣前程面前,如此强烈的追求欲望,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海山拉起孩子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远儿,别这样,现在已经四点了,你去火车站,也见不到他!而且今天风大,天又快要黑了,你要又受寒了怎么办?” 海山还真少有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的假以辞色,臭小子已经长大了,有脾气了,眼神里有时会有一种让海山都忌惮的倔强,海山不想坏了父子之间的和气,怕谈崩了,自己又会忍不住打孩子,孩子昨晚发烧是红毛丹的毒性又一次上亢,这事儿像一块巨石,压在海山心头,心疼孩子心疼得要死,再多的不快,也忍了。 志远坚定的又是一跪:“爹,能不能见到我不管,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求爹爹,准许我去!” 海山既心疼,也心寒,妈了个巴子的,你就那么想跟着李熙走,爹都不要了?! 可海山也很骄傲! 海山是真的骄傲——他的孩子,身处困境而不馁,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尽力去抓住机遇、天命面前,不怨天尤人,极尽人事,这是英雄本色! 机遇,是稍纵即逝的,李熙于志远,明显是个大机遇,足以影响一生!当爹的怎么能不体谅、不支持?! 海山也年轻过,十二岁时也曾不顾爹妈反对,态度坚决的非要跟他师傅入关学艺,他爹妈都拗不过他,海山是真的理解孩子。 海山只是不放心李熙的人品,怕李熙带孩子走歪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海山明白,孩子抱负远大,再不舍,也应该放手让他出去闯荡! 即使孩子在外头撞了个满头包,不是还有他这个爹嘛! 何况,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定李熙的好坏,至少人家明面上,不但是大教授,还是以工业救国为已任的大实业家! 而且海山也看得出,李熙对孩子,确实也是真心喜爱的。 海山暗里咬一咬牙!! “好!爹陪你一快去!”海山一边拉起孩子,一边对边上惊呆了的虚云和庆三爷大叫:“三哥、先生!快!帮忙拿大衣,叫马车!我们赶去火车站!” 奉天火车站。 开往大连的火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要发车了。 火车的气笛长鸣,催促旅客赶紧上车,李熙的行李,早有朱厚辉等亲随及李熙的学生们给搬上了车,而李熙,还在站台上,被送行的人群围着,当中一个拄拐的老乡绅,银须拂胸,拉着李熙的手,依依惜别,犹在说个不停。 朱厚辉排开人群,挤到李熙身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不住的点头哈腰,喊着“借光”,以身体挡护在李熙身后,护送李熙上车,送行的人也自觉让开一条通道,让李熙上车。 李熙边与友人及学生们挥手惜别,边向车门移动,移动速度慢就不说了,就那几步的路,之间竟然两度踮起脚,向站台入口处张望,把朱厚辉急得,恨不能捧起李熙,直接就把他放进车厢门里去! 列车员已经高声催促多次,火车可是真的马上就要开了!朱厚辉知道李熙在张望什么,他的主子,对那杜志远还没死心,竟然还盼望着那姓杜的小子,能突然出现在站台入囗,来给他送行,甚至是来求入李熙门下,当李熙唯一的入室弟子。 要不是尊卑有别,朱厚辉真想一脚把李熙踹上车,然后骂一句:“火车都要开了,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 李熙到了车门前,拉着车门的扶手,一条腿已经上了踏板,另一条腿就是不往上迈! 而是再次向站台入口处张望!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朱厚辉急死了!真想把他主子给硬推上车,车厢已经在颤动,火车是真的要开了! 对主子当然不能动粗,朱厚辉一边搀扶李熙上车,一边轻声劝道:“东翁,别看了,小远要来,早就来了!过了四点不见人,他就不会来了!火车晚点,是意外!” 朱厚辉还嫌话不够重,又加一句:“这会子,他要还能露头,那就是日头从西边出来,是奇迹!” 李熙白了朱厚辉一眼,然后迈腿登车。 他当然知道,火车晚点是不正常、不可预见的,到了这会子,还想着志远会出现,是不切实际的。 只是,他多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败于杜海山之手,他为志远描绘了那么美好的前程,还是争不过杜海山,他,不服气! 此外,就是他,是真的舍不得志远,虽然他在亲随们面前,故做豁达,对志远完全放开手,甚至送他史书,都是叫老刘,在自己离开后,才送去给他。但心里,对志远,总是不能放下。 李熙身为满铁总裁的高级顾问,坐火车从来不用买票,连他的跟班都是三等免票。但他本人一来不能倒了架子,二来是真的有钱,所以坐火车一般都是另订包厢软卧,与朱厚辉同乘。 进到包厢,朱厚辉见主子没什么情绪,轻声宽慰道:“东翁,何必介怀?良禽择木而栖,小远有心无胆,什么都听他爹的,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失之何惜?” “当然可惜!”李熙两眼一瞪:“他和杜海山,并非亲生父子!不择良木而栖,在他,更是难得,这不是蠢笨,更不是有心无胆,而是忠诚!” 朱厚辉苦笑,不敢再多嘴。 他的主子,显见得是真的喜欢杜志远,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杜志远,来,是良禽,不来,是忠诚,奶奶的,反正就是没毛病! 李熙仿佛能看透他心思似的:“你以为我自相矛盾?既说他不来是忠诚,又盼着他能来,见利忘义?” 李熙叹口气:“我也不知火车今天会晚点,还晚点这么久,不知这会子,小远收到我送他的书和药没,如果收到了,小远应该明白我对他的心意,若他这会子赶来见我,就不是见义忘利,而是积极进取,与我真的有缘!” 朱厚辉认真想一想,还是主子看得透彻看得远,见利忘义的“聪明”人多了去了,而李家未来的女婿,忠诚是难得但又必需的品德! 朱厚辉跌足惋惜:“哎呀!早知就早点儿打发老刘把东西送过去了!” 虽然对志远的的调查停了,但因海山的敌对态度,对庆三爷家的监视还是有的,朱厚辉知道,志远还在庆家并没回浑河堡。 “这是命!何来早知?!” 李熙没好气的白了朱厚辉一眼,然后指指车窗。 人虽郁闷,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李熙之所以到处有人给他面子,是因为他懂得给别人面子。 朱厚辉会意,为李熙将车窗开到最大,方便他与在站台上送他行的人,最后挥手道别。 火车已经开动,李熙从车窗探出头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站台入囗,还是不见志远的身影,强打起精神,微笑,挥手,直到送行的人群渐渐远去。 李熙把头缩回车窗里,正要坐下,身子一僵,猛的突然撑着车窗,伸长脖子,把脑袋整个儿探了出去! 朱厚辉吓了一跳,为防不测,先一手揪住了李熙的大衣! “看!看啊!小远!李熙大声嚷嚷,兴奋莫名:“哈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奇迹!” 火车己经快完全驶出站台,正在加速,站台上,一个少年,在飞奔追着火车! 那是杜志远! “先——生——!”志远展开身形与步法,一边飞奔,一边冲前头的李熙大喊。 他的身后,海山和庆三爷因要拉着虚云,已经被甩下老远。以海山的能力,完全可以跑在最前面,可他羞于去讨李熙的好,宁愿在后面搀扶老和尚。 “小——远——!”李熙可着嗓子叫着,冲着志远挥手,仗着有朱厚辉在后头揪着,不顾危险,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五章 松口 火车在加速,站台上人又拥挤,志远在站台上奔跑的速度受阻,速度不及火车快。 李熙隐约听到志远在喊叫:“先生!谢谢你的书,还有……” 还有什么?声音被火车的轰隆声淹没了,听不清,火车在加速,已经完全驶离了站台,而志远也已经追到了站台的尽头,无路再追了。 没有路了!志远略一犹豫,就纵身一跳!跃下站台,沿铁轨继续追! 李熙吓得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大叫:“小远,危险!离火车远点!” 还在后头的海山,见状更是甩下了虚云,向志远急掠,一边大吼:“远儿,快回来!” 火车轰鸣,志远根本听不清李熙和他爹在吼些什么,只拚命的追着车,病了几天,身体不如平时轻盈,一个不小心,踩在几个垫抌木的麻石子儿上,脚一滑,失了重心,前冲的力道又大,一个趔趄,整个人就飞扑跌倒在枕木边,离飞奔中的火车极近,只有一尺左右! 李熙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孩子倒在路轨边上,身边是呼啸飞驰的火车!孩子摔得晕乎,爬起身就是危险! 李熙冲着志远急吼:“趴着别动!” 火车奔弛的轰隆声太大,李熙深恐自己说的志远听不到,情急大叫:“厚辉!快!救孩子!” 志远的危况,朱厚辉看得亲切,主子一声令下,朱厚辉便猛然一下,把李熙一把从窗边拉开,然后迅速钻出车窗,先是双手扒窗将身子吊在车外,然后奋不顾身的一跃而下! 志远跌扑在路轨边,这一头,海山跳下站台向他掠去,那一头,朱厚辉从车窗跳下,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也向志远急奔,危况看得站台上的人惊叫连连! 志远还真没听清李熙喊的是什么,火车在他的身边呼啸而过,轰隆声震耳欲聋,身子下的地皮儿都在抖动,火车飞奔掀起的风,带着呛人的机油味儿和热气,不但吹他一脸的沙尘、眼都睁不开,还鼓起他的衣服,仿佛要把他卷入车底似的,吓得他都不敢动。 朱厚辉先到,不敢大意,放低重心,贴地皮儿把志远从抌木边拖开,海山跟着也到了,三人抱在一起,直到火车从他们身边完全驶过。 在路轨区是很危险的,三人忙退回站台,志远脸色青白,喘着大气,犹自惊魂未定。 “小远,伤到哪里没有?”朱厚辉关切的问。 志远这一跤,身上衣服厚,有没伤着看不出来,左右两手都有擦伤,明显是跌扑时在地上磨的。 志远却不答朱厚辉,只看着他爹,气息越来越急促,让他惊恐的,不是方才的生死一线,而是他爹海山正神情冷峻的看着他,表情并不是多凶狠,但已经让志远吓得腿都有点儿软! 爹爹不问自己有没受伤,而是这么冷眼瞧着自己,这说明自己耍的那点小聪明、自认摔得天衣无缝的那一跤,压根儿就没逃得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爹的眼神也真是忒好了,站台上那么乱,人那么多,都没能阻碍爹的视线么! 志远心中直叫苦,今天被爹一顿狠削是跑不了的了,只差在爹爹是在这里就当众打他呢,还是给他留点儿面子,回家后再打。 志远害怕,害怕他老子火气上来,就在这里,当众打他,那么,自己失去的,不只是尊严,还有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拜李熙为师的机会。 海山剜着儿子,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打死这个为了出人头地,不惜轻命的不孝子! 自己这么疼他,花了多少心血,才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他竟然为了博取李熙的垂青,用自己的性命来当赌注! 他是杜家的独苗,自己唯一的孩子,他就不想想,如果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会痛杀他老子! 志远刚才那一跤,摔得几乎毫无破绽,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海山! 知子莫若父,何况志远的武功,还是海山亲自教的! 海山知道,刚才孩子踩在麻石子儿上,脚滑失了重心是真,可跌扑在枕木边上,是假! 以志远现在的功夫,他完全可以控制好身体,不跌或跌在更安全的地方。 他是故意跌在离火车那么近的地方,是眼见机遇即将消逝,不惜冒险创造出一个危急的情势,为的就是让李熙担心,留住李熙! 这孩子,什么时候,心机变得如此之深了?!为了追随李熙,苦肉计玩得比李熙那个还要绝! 孩子追随李熙,就是要长期离开自己!这是孩子,要主动的离开自己! 海山心里失落,嘴里发苦。 要没有朱厚辉在边上,他一定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妈的白眼狼!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的命,是我和我爹用性命、用心血换来的!你竟然敢轻贱?! 可海山忍了,要打,也回家再打,李熙虽然被火车载走了,可朱厚辉却跳下了车,方才李熙的喊叫虽然他听不清,可海山会唇语,知道是李熙让朱厚辉来救孩子,还知道李熙冲着朱厚辉喊,叫朱厚辉留在奉天等他,他下一站就会下车,然后再转回奉天来。 孩子的苦肉计成功了,已经随车远去的机会,就这么,竟然就这样,被他又给拉了回来! 他若在这里打孩子,那么远儿不惜拼命换回来的大好局面,说不定就会被葬送! 他不忍心! 海山克制着自己,为了不让朱厚辉起疑,甚至对着志远,故意声色俱厉的嗔怪道:“刚才多悬啊!你差点没命了知道不?!” 志远提到嗓子眼的心,猛然一松,眼睛突然就是一热! 他们父子之间,心意相通,他明白他爹爹之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爹爹不当众削自己,还为自己掩饰,让他又惭愧又感动。 “爹!远儿不孝,让爹爹受惊了!”志远满脸羞愧,之前就已经被他老子的眼神吓得腿软,这会子绷劲儿一松,站都站不稳。 海山见孩子摇晃着要给自己跪下,忙伸手扶住他,两手之间,感觉孩子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这让海山的心,为之一软。 父子分离,自己心痛,难道孩子不心痛? 自己不让孩子追随李熙,所担心的,真的只是怕孩子被李熙带坏了吗? 不只,还有! 还有就是怕孩子被李熙勾跑了,不要他这个爹了。 海山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如此的害怕,与孩子分离。 这种担心在骨子里,就是自己对远儿的不信任!这才有自己昨晚和儿子谈心,远儿委曲的问自己,信不信他! 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信! 远儿是个一直以来,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要相信他,相信他有不坠恶道的心,相信他孝心的真挚。也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对儿子,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影响力,相信老杜家的圣贤之书,孩子没有白读! 海山情不自禁,给了孩子一个坚实有力的拥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孩子有他的理想,有击翅风雨的渴望,爱他,就应该成全他。 儿子的苦肉计,虽然心机深了些,耍了手段,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也正说明他积极进取,不靠命运、不待时势,不仅知道要抓住机会,甚至还会创造机会。 孩子的上进心,还是要保护的。 而不惜以性命相搏,海山从中,看到了孩子的决心。 海山在脸上挂上友好的微笑,把志远揽在身边,先向朱厚辉称谢,然后要孩子,给朱厚辉行礼,谢他出手相救之恩。 和朱厚辉聊过一会之后,海山向朱厚辉言明,有感于李熙对孩子的厚爱,他杜海山,为之前对李熙的不敬而道歉,并愿意让孩子,拜李熙为师。 志远听了,双眼立即就亮了!他爹终于松口了! 朱厚辉极之高兴,他估计李熙再转回奉天,最快也要在半夜之后了,他们宾主,今晚上仍住在大和旅馆。 海山和朱厚辉相约,明天上午,他会让志远,到李熙下榻的大和旅馆,当面拜谢李熙。 志远看着他爹,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他爹虽然傲气,但为了他,再难为情,也肯定会找李熙恳谈一次,但如今,爹爹一方面同意他拜师,一方面,却连李熙都不想见! 志远立马就知道,爹爹对自己追随李熙,心底里,并不乐意! 和朱厚辉分手后,海山等一行人回庆三爷家,再不用在人前做戏,海山一路上黑着个脸,别说志远,连庆三爷和虚云和尚,都不敢多话。 回到庆三爷家他们父子常住的客房,志远自觉关好门,扫炕的笤帚,前几天已经打他打断了,志远把一支鸡毛掸子,捧到了海山的面前。 海山的眼神很冷:“知道错了?” 志远羞愧的点头。 “说,错在哪了?” 志远高捧着鸡毛掸子,都不敢看海山,低着头低声道:“爹说过,咱俩父子,一条命,我若敢轻命,就是害爹爹。” 海山冷笑:“你还知道!真出息了啊,不用等明天拜师,李熙早就是你的老师了,那一跤摔得漂亮,这苦肉计你玩得比李熙还好,都青出于蓝了!” 海山眼里怒火暴迸,左手把志远一把摁在桌面上,右手操起鸡毛掸子,在志远屁股上狠抽起来:“妈了个巴子的!你有分寸没?想飞黄腾达都想疯了,就不怕被火车卷进车底去,把你轧成肉泥?!” 这臭小子,不抽他一顿狠的,下回还会不知轻重!他在自己身边还罢了,以后跟了李熙,要还这么不知轻重,那可就是性命之忧! 足足抽了差不多十下,海山才把鸡毛掸子一甩,算是打完了。 志远又痛又伤心,海山这次打他,打得太狠了,别看鸡毛掸子都还好好的,自己也还穿着棉裤,但却比以前打断笤帚或是扒了裤子再抽的都疼。 打断笤帚或掸子是很容易的,断了,也就不打了,可这回,海山是真的生气,用的是阴力和巧劲,打得疼,掸子还不断,能抽很多下。 海山看见孩子死低着头的样子就烦躁,但也很是心疼,知道孩子一定是痛得飙泪了,又不敢让他看见。 海山勒令志远自己去抹点药油去,抹好了就让志远上炕,他有话要对他说。 志远上炕,海山知道他屁股肯定被抽肿了,坐不得,就扯过一条被子,让他跪在被面上。 “远儿!”海山表情严肃:“你要跟随李熙,可以!但有三条,你听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六章 变数 海山给志远,定下追随李熙,必须遵守的约法三章。 “第一,你不能要他的津贴,李熙说只要你跟随他,每月给你100大洋的学习津贴,你一个小孩子家,学生的身份,凭啥每个月拿人家这么多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天底下就没有白给的钱,你若要了这个钱,就是他的狗腿子,他要你做坏事你敢不做?切记不能贪!咱不但不要他的津贴,他当你的老师,我们还要给他钱!你明天去和他说,你拜他为老师,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每年给他200个大洋!” 海山的语气,斩钉截铁:“李熙是有钱,可咱老杜家,不贪人家的便宜!他若想收你为他唯一的入室弟子,就必须收下咱家给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是我们老杜家的骨气!” 志远一直低着头,屁股上疼得火烧火燎,心里特别委曲,堵得厉害,今天海山打他,是前所未有的狠,明知他明天要去见他极尊敬的老师李熙,还打得他走路都得硬着个屁股,这不成心要他难看嘛! 志远心里不受用,一肚子情绪。 以前海山打他,志远只有惭愧和害怕,今天邪了门了,一肚子的怨气,他爹说的话,进了耳,心里却不认同。 李熙那么有钱,却非要人家收自己的学费,你有骨气了、你清高了,那人家呢?!面子往哪搁?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家吗?不想我跟李熙走,直接说啊! 志远抬头看了海山一眼,看他爹态度坚决,不是个能劝的,就又低下头。 志远眼皮子并不浅,看重的是追随李熙后的前程,但说句心里话,李熙说的每月100大洋的学习津贴,也是他削尖了脑袋,巴结着要追随李熙的原因之一。 有这每月的100大洋,杜家立即就能一跃而成为富户了,杜家医馆现在,一个月也就十多二十个大洋的赚头,其中大部分,还要用于还债。 如果一个月能赚到100大洋,那他每次回浑河堡,都是有钱人衣锦还乡,那是多么有面子的事!这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爹爹可以轻松多了,不再为钱债发愁,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倒好,他老子一句老杜家的骨气,钱就这么飞了,不但赚的钱飞了,他还是大败家子儿,一年要家里给他出200大洋供他学习和生活。 一年200大洋!合一个月是1667元,医馆的赚头都不知够不够赔! 志远是个打小就喜欢做小生意赚钱,然后赚回的每一分钱,都交给爹爹的人,现在却要爹爹每年为他负担如此高昂的学费,家里还欠着三大爷的债款没还清,这头一年的200大洋,就得举债。 爹爹是个在钱债上很认真的人,有借有还上等人,只要有债在身,就总是很省俭。 自己努力上进,是为了让爹爹过得更好,而不是要爹爹为自己背一身的债,然后天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志远真想对海山说:爹,咱不要先生的津贴,但我会在先生身边勤快做事,学费和生活费,就不给或少给些吧。 可海山的表情严肃,自己也才刚挨完打,志远不敢说,且又满肚子情绪,不想和海山说话。 海山见孩子不说话,只当他无异议,跟着说第二条。 “第二,你的身子骨软弱,丹毒未清,”说到这个,海山看孩子的目光,温柔了好些:“你明天和李教授说,他得每个月最少一次,让我给你打电话,或是让他准你,往你三大爷家打电话,不管你是在国内还是在东洋,要保证我至少隔几个月就能见你一次,最长不能超过半年!你吃的丸药,我会配好够你半年的量,让你随身带,可方子是要调的,望闻问切,我得见着你的人,才能知道你身子的变化,也才能调配方和配比。” 海山说完,眼神一暗,带着伤痛叮嘱道:“此外,远儿,你也大了,又长得这么漂亮,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个什么自由恋爱,你可别学人家赶这个时髦,外头要有姑娘倒追你,你就推说婚姻大事,要父母做主,千万别自己和人谈婚论嫁!那李教授,那天给我看他们家的照片,说他的四个女儿,两个在英国,两个在北平,如何的好学识有教养,我瞅他的意思,怕是有心和咱家做亲家。” 海山叹口气,看着孩子的目光更加温柔,带着怜惜:“你在外头,若遇着好姑娘,留心着可以,但切记要把持住,不能随意和人有鱼水之欢,红毛丹里主要是砒石,除了砒霜,还含有水银,实话和你说吧,这东西最杀精,你不能早婚,你结婚特别是生孩子,必得经爹爹给你特别调理之后才行,不然,我怕你媳妇,会生出畸形的孩子或是死胎,那就不但是老杜家的灾难,还会连累人家姑娘,要被人骂一辈子了。” 志远依然是看他爹一眼就低下了头,心里本就堵得厉害,这会子听他爹说自己还有这么个毛病,除了惊讶,心里更加沉重。 “第三,”海山恢复了严肃和认真:“远儿,你一真很懂事,跟李熙后,老师的话,要听,可心里,也要有把尺!你要记住,无论对这个世界如何失望,都不要忘了内心的一份慈悲和善良,不要忘记你说过的那三个愿望!” 老爹如此语重心长,若在以前,志远必然欣然受教,给海山郑重一揖或磕一个头,这会子,同样是就在炕上给海山磕了一个头,脸上却是冷淡的,头也一直低着。 海山看出来了,不满的一瞪眼:“咋的?抽你几下还记仇了?一晚上都只给我个脑袋顶子瞧?” 志远抬起头,看着他爹:“爹,你是不是不想我明天去大和旅馆?又是什么骨气又是什么‘狗腿子’,如果你不想我去,明说好了。” 海山深深的看儿子一眼,开口道:“你还记得你想考军校时,和爹说过的那一句话吗?你说,人生大事,从来只问应不应该,哪里能问喜不喜欢!大和你明天是必去的,这是和朱厚辉已经约好的,咱们不能失信于人。” 志远又低下了头:“那,是否拜先生为师,追随于他,爹可是真的,让我自己定?” 海山看着儿子,好一会,才道:“嗯!我已经说了,愿意让你拜他为师,老子说的话,向来算数!” 当天晚上,两父子都没睡好,各有各的心事。 以前,志远总爱挨着海山睡,这一晚,他把他的被窝筒,放在离海山被窝筒远远的炕尾。 半夜时海山听到他还在翻来覆去的,就问他怎么还不睡。 “屁股疼!” 志远的语气,明显没好气。 海山听了先就一怒,妈了个巴子的,这是什么态度?!这李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搞得父子俩为他闹别扭,以前的远儿多乖啊,就算自己打了他,也决不会和自己起杠头,总是那么懂事,各种乖巧讨好…… “啥腔调?!是不是又想讨打?”海山嘴上端着老爹的架子,人却从被窝里钻出来,点亮了灯,翻出一支专治跌打的药油,到炕尾志远身前蹲下。 “给我看看……,”海山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掀志远的被子,准备帮志远看看屁股上的伤,帮他再抹点药油,自己今天打孩子,确实是太狠了点。 可志远却死压着被子边,不让他爹掀开,一副赌气的模样:“我自己抹过了!再抹也没有用!我要睡了!” 竟然敢顶牛! 海山气得哼了一声,差点没甩志远一掌。 看到老爹举起了巴掌,志远闭上了眼睛。 可那巴掌,始终没有落下。 不一会,感觉到光感暗了,志远睁开了眼睛,他爹已经吹了灯,钻回了自己的被窝睡觉。 黑暗中,枕边有个东西,泛着淡白的光,那是他爹,把药油瓶子,留在了他的枕边。 几乎是同时,李熙坐夜车,赶回了奉天,回到了大和旅馆。 李熙只带了小赵回来,其它人和行李原车去了大连。 结局圆满,朱厚辉有点小得意,笑道:“东翁,早点休息吧,杜海山都松了口,小远本就一心追随东翁,又最听他爹的话,这回,小远可是没轮子的牛车——跑不了了!就等明天上午他过来拜师了!” 李熙倒还冷静:“这事还不可大意,杜海山只叫小远来拜师,这有点不合情理,他明天若肯陪小远一起来,那就没事,下来的问题,只是小远,几时成为我李家的乘龙快婿!” “若真的只有小远自己过来,哼,”李熙冷哼一声:“那就说明杜海山心里,对咱们,还是有成见的!他松口只是为了不妨碍孩子的前程,他虽然肯让小远追随于我,但日后肯不肯和我做亲家,就难说了!” 朱厚辉点头称是:“东翁所虑极是,我心里有数了。” 李熙往沙发上一坐,放松的摊在靠背上,脸上是轻松惬意的笑容:“想不到这事,还真成了!厚辉,小远这事,你那一跳居功至伟,要不是你冒死去救小远,杜海山这关,还真不好过。” 朱厚辉得了主子的夸奖,心中欢喜,但也不敢居功:“我那一跳真没什么,倒是东翁胸怀广大,那送书和送药,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而老天也配合,火车竟然晚点了一个多小时!”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李熙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轻松的笑了,带点小得意:“厚辉,回北平后,第一时间帮我约老陈,我要请他吃饭,吃燕翅席!” 又是老陈! 朱厚辉真是无语得很,他的这个主人,计智深沉,但偶尔,天真可爱起来也真是没谁了,这才几天啊,远在北平的老陈,就被他说要啐、要请吃饭,各自两回了! 那老陈是他朱厚辉打听回来的人物,听到了几个关于他如何了不得的事迹,然后力荐给李熙,李熙照旧先彻查,后施老陈无法拒绝之恩,就这么着,平时极少给人算卦的老陈,成了必要时须给予李熙指点的“好友”。 妈的,亏得这老陈是真有两把刷子,没失手,不然他这个举荐人,估计要被主子磨叽死! 世事经常出人意料! 第二天上午,志远又是一身借来的长衫,打扮的齐齐整整,独自一人到大和旅馆拜见李熙。 志远谢李熙的相救之恩,并称在心里,早已在李熙教导他要多读史书之时,已将李熙视为自己最尊敬的老师,但却以“父母在,不远游”为名,表示自己不会追随李熙,而将在年后去讲武堂读书,以期离家里近些,有更多的时间,陪在父亲海山的身边。 李熙和朱厚辉,被志远雷得外焦里嫩,面面相觑! 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还是起了变化。 他们不知眼前这个眼神平静而又坚定的少年,吃错了什么药,只知道,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为你 志远不肯追随李熙,立场坚定,李熙留他一起午饭都不肯,执意要走。 李熙以志远走路不利落为名,执意相送。 走路不利落是因为志远屁股上有伤,走起来象跛了足似的,一拐一拐的。 两人走得很慢,都沉默着,没话说。 李熙完全可以叫辆车送志远,可他宁可走路,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来思量和劝说志远。 李熙满怀心事,志远所说的理由,在李熙看来是根本不成立的,讲武堂是准军事化的生活方式,不是说回家就能回家的,毕业后从军,还不知在哪驻防呢,回家也肯定不易,去读讲武堂的话,肯定与海山也是聚少离多,说不定比追随他还更难与海山相见。 到了一个路口,志远停下,劝李熙道:“先生,就送到这吧,您是师长,这么冷的天,要您送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见李熙不言,知他正郁闷,志远恭敬一揖:“很抱歉不能追随于先生,让先生失望了,很感激先生对我的教导,我会铭记于心。” 言罢问李熙:“先生几时走?到时我到火车站,去送先生。” 李熙站定,看着志远:“几时走还不定,但应该很快,最迟也就是明天吧。” 然后伸手拍拍志远的肩:“不过,你就别来送了,我是爱才而不得教导的机会,你是有心追随我而被亲情束缚,何必送别,让彼此都伤心。” 这话就很重了,志远明白李熙此时的心情,心里充满歉意,李熙待人温文尔雅,说出这么重的话,也说明他对自己是真的不舍。 但志远坚定于自己的选择,硬起心肠,再一次躬身一揖:“那恭敬不如从命,小远就此别过先生。” “小远!”李熙叫了一声! 李熙虽然内心高傲,不屑于和别人争夺什么,但他实在不甘心,不甘心争不过那个他所不齿的、身份地位学识比他差得多、还曾经当过土匪的杜海山,但之前一直,仍能守着君子之风,不妄言人家的家事,不出言挑拨。 可眼下,再“君子”下去,就会与志远失之交臂,和这个孩子真的要无缘了!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如果人才因为缺失教导而不成栋梁,在于李熙看来,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 李熙奋斗半生,除了工业强国的梦想,就是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家人,志远品貌出众,这可是女婿的上佳人选。 李熙能挣下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当然不是个见难就退缩的人。 李熙之前一直端着不妄言的架子,不乱议人非,这会子,只好赤膊上阵了:“你走路怎么拐啊拐的,受伤了?是你爹打的吧?为啥?因为你想追随于我,而他不让,他就打你了?你走路的样子……看得出,伤得不轻啊!” 李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孩子是国之未来,不是谁的私产!你爹怎么这么封建!” 跟着就是话风一转:“小远,我也是个父亲,我能理解你爹,没有父母喜欢和儿女分离,他是心疼你,不愿和你分离,你不要怪他。” 李熙所收集的情报,海山和志远之间,父子情深,虽然眼下似乎有迹象表明两父子在闹别扭,但李熙曾经亲眼见过志远被海山打完之后,立即就有孝亲之举,所以挑拨之余,也要装着是站在海山一边的,以防志远心中起大的反感,也为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 志远的脸,冷了一些,即使是他尊敬的老师,也不能说他爹爹,更别想在他们父子之间,以挑拨离间来达到目的。 “我爹这人,一言九鼎,”志远出言为海山辩护:“他既和辉叔说,愿意让我拜您为师,追随于您,就决不会阻挠!我挨打,和这事,没关系!我不追随先生,是因为我怕我爹没人照顾孝奉,父母在,不远游!此外我中的丹毒,总要吃我爹配的药,我不能离家太远。” 李熙眼神一暗,带着感情:“小远,昨天,你那么勇敢的跳下站台,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心,你何必骗我……,你爹正值壮年,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而你的丹毒,上讲武堂可以,跟我就不可以了?这些,都不成理由!” 李熙叹一口气:“你爹若不是对我还有成见,如此重要的大事,为何不和你一起来和我谈谈?他竟然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小远,我待你一片赤诚,临别,难道连一句真话,也不肯对我说么?” “……” “小远,你和我说实话,你不追随于我,是因为你爹不让是吗?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熙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志远,只要志远是真的渴望追随自己,那自己对他,就决不放手! 志远看着李熙,眼神复杂,好一会,歉意的低下头:“先生,对不起!我爹真的没有阻挠,但我能看得出来,爹爹他心里不受用,他不想和我分开,我不想爹爹难过。” 志远抬起头:“不追随先生,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爹……真的没逼过我……” 李熙不相信:“真是你自己的意思?就为怕你爹不高兴?别说这是真的,这要是真的,我会看不起你!” 这话就已经是很不客气了,志远眼里闪过一丝难过,但还是点头:“是的……” 李熙立即就拉长了脸:“那我可真的对你失望了!只记得父母在不远游,却忘了游必有方!家国天下,难道你,目光短浅得只看到一个‘家’字吗?” 李熙痛心疾首:“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无成!你胸无大志,配不上你‘志远’这个名字!” 李熙是真的为志远着急,这样的一个可造之材,窝在家里蹉跎岁月,那是多么的可惜。 李熙以为,志远肯定会脸红,会难为情。 可志远却淡定得让人惊讶,态度恭顺,但双目湛湛,眼神里无半点闪烁躲避。 李熙先是惊讶,然后用手拍拍了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状,自嘲笑道:“我被你急得,头都晕了,上来就教训你要立大志!却不知你早就志存高远,不追随于我,只是你为了你爹,宁愿放弃一条康庄大道,而去走一条充满艰难的荆途而已。” “先生……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回到志远惊讶了,双眼瞪得大大的。 李熙一笑:“若非志存高远,你这个年纪,怎么会不贪玩而自学不缀、苦学不怠?你虽不入我门下,可依然去读讲武堂,这说明你的志向和目标,并没有变。原来为了达成目标,你只有读讲武堂这一条路可走,而现在,在你面前多了一条路,那就是入我门下!” 李熙深深的看志远一眼:“以你的聪明,你不会不知道,两条路,谁优谁劣,可你却为了你爹,舍易取难,去读讲武堂!” 志远看着李熙,既惊诧又感动,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为什么自己的心,李熙都能懂,可最亲的爹爹,却不体谅自己…… 志远眼里,有了一层水汽,轻轻的哑声道:“谢谢先生,如此知心……” 李熙看着志远,他是真的心痛了:“小远,你身体不大好,和入我门下相比,读讲武堂就是一条充满艰辛和危险的荆棘之途,学成之后从军,战场上祸福难料,时刻有性命之忧!兹体事大,关乎一生,仅仅是为了令尊的好恶,就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小远,我知道你是个有纯孝之心的好孩子,可是,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两人正说着,“叮叮叮”,一阵车铃响,一辆马拉的粪车经过,路人纷纷掩鼻闪避。 李熙和志远,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伸手护持对方,轻轻拥着对方,把对方往路边上拉,以免被粪车刮蹭到。 李熙很是感慨,他家里有四个女儿,这种场合,从来都是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去保护她们的。他家姑娘虽好,但都娇生惯养,怕脏怕臭,是不会想到要这样用身体来为父亲挡粪车的。 原来被孩子保护的滋味,是这样的好。 李熙突然羡慕起杜海山,有个这么好的儿子。 李熙看着志远的目光,带着柔情和喜爱。 而志远也感念李熙,回以一个感激的微笑。志远感念李熙在粪车经过时,像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样保护他,把他温柔的往路边揽。 粪车过后,志远指指粪车,回答刚才李熙的问题:“先生,那粪车上的粪桶有盖,所过之处,还人人掩鼻,唯恐避之不及。你知道几年前我丹毒发作最厉害的时候,背上的一堆大脓疮,发出的味道有多臭吗?比人粪可难闻多了,能让人闻了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我爹武功高,能调息压制,但就这么着,还被熏吐了好多回。” 志远的眼神,平静之下带着伤痛:“那时,我有个外号叫烂背虫,一背的大疮,挤过脓的、没挤过脓的,张了嘴肉都外翻的,满背都是!我自己用镜子只看了一眼,就被恶心吐了,之后好半天,还恶心不止,头皮发麻。想着爹爹每天顶着这恶臭味给我挤脓、敷药,天天都看到我如此让人作呕的一面,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志远的声音逐渐沙哑:“那时,我都不敢出屋子,怕熏到了村里的人,要受人白眼辱骂。可我爹,却把我当宝,我怕身上的味道太难闻,夜里跑到库房里去睡,可我爹却怕我着凉,总是把我抱回他的炕上去睡。” 志远说着,声音哽咽,眼泛泪光:“我爹说,不管我是臭了还是烂了,都是他的心尖尖!还说我们俩父子,一条命,我要死了,他上阎王殿陪我去!”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先生还要问,我为了我爹,舍易取难,去读讲武堂值得么? 李熙沉默良久,然后轻叹一声:“不用问了……小远,对不起……” 志远笑笑,脸上强颜欢笑,心里却也伤感,拱手作别,才要开口,李熙却伸手按下了他抱着的拳,轻轻摇头,示意志远不要说话。 志远看着皱眉凝思的李熙,虽然不解,还是很乖的没有作声。 李熙想了一会,似乎有了决定:“小远,你等等,我送你一样东西!” 说着左右看看:“附近也没个僻静又可以坐的地方……” 李熙把志远拉到就近的横巷里,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锁,显然里面的人都外出了,门前有两级石阶。 李熙指指石阶,语气里带着神秘:“我们去哪里坐,我要写点东西给你。不能被别人看见!” 志远惊讶,拉着李熙:“先生,坐那里?你这一身这么贵重的大毛衣服不说,先生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可以席地而坐?” 李熙微微一笑:“因为事关朋友,得避着点人,我还真很少坐地上,李熙把手搭在志远肩上:“可我心甘情愿破例,为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八章 惜别(一) 李熙拉志远一起坐在石阶上,问志远要钢笔。 志远今天穿的是借来的长衫,并把戴莹芳送他的钢笔,别在了衣襟上。这是时下很时髦的打扮。 李熙拿着志远递过来的钢笔,苦笑道:“小远,你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有缘吗,这支钢笔,原是一位英国银行家送我的礼物,是一对的,你看,这个图案,就是那位英国银行家家族的族徵,这对笔,我回国后,一支给了我的长女李纯,另一支,送给了我好友戴立德的独生女儿戴莹芳,小远,我知道你在北平冒死救莹芳的事迹,只是没想到,莹芳又把笔送给了你,而让我,在今天,又见到了它!” 志远大吃一惊:“啊?先生认得戴老师?” 李熙微微点头:“当然!我和她爸是好朋友,也同是工业救国的践行者,我也是北平红卍字会的创始人,戴兄是会长,而我是十三位理事之一,你向莹芳示警之后,立德兄怕那幅《五色鹦鹉图》为莹芳招来灾祸,想出手,但没人敢收,当时我不在北平,知道后让家里人买下了那幅画,不曾想没了那幅画,戴家还是遭遇了灭门不幸。 志远呆呆的看着李熙,他是真没想到,世界会那么小,世事会那么巧,自己和李熙之间,还有那么多的渊源。 两人身上都没有纸,李熙找出自己的手帕,以自己的膝盖做垫,在手帕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志远。 志远看那帕上写着: 连山兄: 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持信人杜志远,品学兼优,钟灵毓秀,既是贵讲武堂之新学员,亦为我所珍惜之人,望连山兄在可能之范围内,给予照顾提携,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下面是李熙的签名和年月日。 志远捧着信帕,又惊喜又感激的看着李熙:“先生,这信上的连山兄,可是东北讲武堂辎术科科长、教官李连山?” “嘘——”李熙忙不迭的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志远轻声:“轻点!”然后紧张的左右看看,见附近确实没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志远被李熙所感染,连忙禁声,也警觉的左右张望。 李熙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不错,就是他,你怎么会知道他?” 志远也压低了声音:“有一场考试时他是监考官,我答卷时他经常走到我身边看我答卷,好象是很留意我的样子,考完后我问了人,知道他是讲武堂辎术科的科长。” 李熙微笑:“不错,他有眼光,你呢,知道打听他是谁,也是个有心的。小远,你身体不大好,这是我最担心的,讲武堂的医务室,条件有限,而且你爹才最清楚你的丹毒要怎么治疗,年后你去读讲武堂,如果生病了情况严重,又被堂规拘束不能回家,别硬顶着,拿这个信去找李连山,他会帮你,把你送回到你爹的身边。” 然后一本正经的低声道:“但小远,你切记联系他时要小心,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公职,我有恩于他,他会还恩,但我并不希望他因此而影响了他的前程,而他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公为私用,所以,你要注意,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他之间是认识的,你可明白?” 志远点头:“我明白了,如果真要把这信交给他,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看见或者听见。” “嗯!”李熙表示满意:“就是这个意思。小远,你不要奇怪,我的朋友有两种,一种是明面上的朋友,比如张惠临会长那样的,另一种,是暗中的朋友,这种朋友,即使在街上见到,也会彼此装着不认识,但急时却可相依!真的有了要紧事时,他们的帮忙往往是成败的关键因素。而李连山,正是这样一位暗中的朋友,也就是为了你,要换别人,我是舍不得把他拿出来用的。” “小远谢先生割爱!”志远承情,有李连山这样的奥援,如果丹毒上亢,可以回家,那爹爹再无阻挠他年后就上讲武堂的理由,那就不用在家虚耗一年了。 志远对李熙无比感激,起身要给李熙行个大礼,李熙却按着他:“别!不要多礼,让别人瞧见反而不好……” 快过年了,要开始办年货了,城里的市集,比平时热闹了好些。 海山坐在一个较僻静处的木墩子上,抽着烟等人,他的脚边,大包小包,全是今天他买的东西,有草药有年货,还有为志远买的衣料子,志远就要追随李熙了,得给他做两身长衫,不能让孩子在人前丢人。 吞云吐雾之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志远。 熟悉?当然熟悉,这是自己的儿子! 陌生?是因为今天儿子一身绸面长衫,衣襟上别支钢笔,脚上黑皮鞋,头发上肯定是上了头油了,油光闪闪的,还整成了个“分头”,这形象,海山看不惯! 昨晚两父子闹了别扭,今天一大早,起床后两父子一句话没有,老的去了庆三爷屋里,小的出门去找张意如借行头,准备去见李熙。 “嗬,这是谁家的少爷啊,穿成这样,还油头粉面的!”海山出言相讥,孩子去见李熙,打扮体面是对别人的尊重,这本是好的,但这也说明了李熙在孩子心目中的份量,这让海山心里多少有些酸味。 志远不言,只默默的走过来,从他爹手里拿过旱烟具,准备帮他爹再装一锅烟。 海山烟瘾蛮大的,但这会子,却从孩子手上拿回烟具,插回后腰上,孩子肺弱,在他面前,海山抽烟一向有节制。 “你怎么来了?”海山问。 “我回去不见爹,军师爷爷说你上市集这里买打我的笤帚和鸡毛掸子来了,我想着,我那么皮,至少各样得来二、三十个,才够爹一年抽我用的,怕爹拿不了,就来帮爹拿东西来了。” 志远脸上绷着,眼底里,却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志远见过李熙回到庆三爷家,就见炕桌上放着一包碎麦芽糖,虚云和尚告诉志远:“你小子,咋和你爹杠上了?把你爹气得不行!说你欠抽,一大早的就要去买抽你的笤帚!我想着替你说好话,跟他一起上市集,结果还没去到杂货店,倒见到了卖“叮叮糖”的老李头,你爹说你最喜欢吃他的桂花味“叮叮糖”,且难得撞见他到城里出摊,给买了这么一大包,又见到卖生草药的老刘,手里有上好的黄芪,这是为你配丸药里的一味,全买下了不说,还要老刘回家去,把库房里的都找来卖他,老刘家蛮远,啥时过来不好说,我就先回来了,你爹还在老刘的摊子那里等他呢。” 来买抽自己屁股笤帚的爹爹,还没进杂货铺,倒先给自己买了最喜欢的糖,志远能不笑吗? 海山听了,冷哼了一声,起身,伸手就拧上了志远的腮帮子:“臭小子!竟然敢拿你老爹开涮,越大越没规矩了!” 可志远眼底那分明的笑意,也让海山心头一暖,拧的那一下,不像是惩罚,倒像是爱怜,力道轻柔。 然后当然就是问正事:“你见过他了?我的约法三章,你可有和他说清楚?李熙怎么说?打算着啥时带你走?” 志远不答,扶他爹在木墩上重新坐下,然后反问:“爹,今天你让我自己儿去见先生,你为什么不一起去?你是不是,不想我跟先生走?”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愿意你拜他为师傅、追随于他,老子说的话,啥时不算话啦?”海山嘴硬,还故作不满的白了孩子一眼。 “你骗人……爹昨晚上翻腾了一晚上,你当我真睡着了啊!” 海山没好气的一瞪眼:“那是被你气的!还没跟李熙呢,人就已经学坏了,敢跟老子顶牛了!” 可看到孩子眼红红的,海山心里又软了,想拉孩子在身边坐下,志远却不坐:“不坐,屁股疼!” 海山气呼呼的斜孩子一眼:“咋的,老子抽你,还记上仇了?” 志远赌气的往木墩上狠狠一坐! 意料中的巨痛并没有发生,志远没能坐下去,他爹身法快如闪电,人已经在他身前,双手扶着他,不让他坐下去。 海山的眼神有点冷:“你这是干什么?最近吃错什么药了?老子说东,你偏要向西?” 志远又气又委曲:“我没吃错药!爹爹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海山诧意:“我?不信你?哪有……” “就有!”志远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你不信我,不信我根本就不会记恨爹爹,老是呛我,问我是不是记仇了!你不信我,不信我跟了先生还能守心持正!你不信我,不信我摔的那一跤,我心里是有数的,两父子一条命,我怎么可能真出什么事儿让爹爹难过,爹爹为什么总是不信我?还打我打得那么狠……” 海山听了,如梦初醒,原来孩子和他闹别扭,根源在这里呢! 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受用多了,孩子是如此的看重自己对他的看法! 这里是市集,不好把儿子抱在怀里安慰,海山抬手帮孩子拭泪,放软了声音:“远儿,爹没有不信你,只是担心你,所以……” 所以什么?志远不愿让爹为难,给小辈赔好话,自己抹抹泪眼,问海山:“爹,你为什么不去见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海山神态里有一丝扭捏:“你为了前程,要跟随李熙,爹不拦着你,可要爹亲手把你往李熙身边送,爹……做不到……,我还没那么大方。” “爹……”志远感念的看着海山,眼里还有泪花,嘴角却已含春,心里好不得意儿:爹爹舍不得自己!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为谁小气了一把?为自己! 要不是边上有人,志远真想伸手搂着爹的脖子,投进爹爹的怀抱。 志远先硬拉他爹重新坐下,然后自己在海山跟着蹲下,扶着海山的膝,小声的把自己拒绝追随李熙,以及李熙相送并将李连山交与他用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海山听了,挥开志远,自己狠抽了几锅子的烟! 孩子竟然自己放弃了追随李熙! 可海山却没有大松一口气的轻松。 孩子如此顾及自己的感受,那么,自己呢? 海山抽完烟,向志远一招手,志远过来,仍乖巧的蹲在海山的膝前。 “远儿,你说老实话,你现在,还想跟李熙走吗,如果爹爹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十九章 惜别(二) 志远坚定的摇摇头。 海山知道自己问错了,孩子既然已经有了选择,自然是不会再说要跟李熙。 便换了一种问法,和气的问:“你之前可是削尖了脑袋想攀附他的,一定有你的理由,来,好好的说给爹爹听听。” 志远点点头,然后开始列举理由: “首先,爹别笑我眼皮子浅,是钱!想着若一个月有100大洋的学习津贴用以孝亲,爹爹就不用那么辛劳了。” 难为孩子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海山点头,然后问:“我给你定下了约法三章,这100大洋就要不成了,那么,你还会跟他吗?” 志远点头:“会!因为可以跟先生去日本游学,开阔眼界,还可以在日本留学,比讲武堂高得多,不论是学文还是学武,学成回国,走到哪里都是各路军阀争着抢着要的人才!且不限于东北!这是前程!” 海山点头,示意孩子孩子继续说下去。 “前程之外,我特别看重的是先生的人脉!还有他背后的势力。这不但有助于我日后的事业,还能利用先生的情报能力,查古蝎子的下落!” “爹爹,古蝎子一直下落不明,你也一直担心他会再度对我不利,如果我追随先生,他有足够力量威慑古蝎子,比跟别人更能让爹爹放心。我还想,跟先生回北平时,找个机会,给韩萱姐姐迁葬。”说到韩萱,志远立时眼圈子就是一红。 “而我想追随于先生,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确实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只就刚才和他见的这一面,都获益良多。” 海山眉毛一挑:“哦,你学到什么了?” “第一,涵养!爹说他其心不正,我之前极力巴结,今天却拒入他门下,出尔反尔最惹人烦,我们俩父子都一而再的得罪了他,可他竟然没有翻脸。” 海山点头:“这人的肚子里,确实能撑船了……” “第二,锲而不舍的韧劲。今天,我都明确拒绝他了,但他却还在施恩,送我,在粪车经过时保护我,甚至不惜把他自己压厢底的关系户给我用……明知不可为,却永不放弃,百折不挠……爹,说实话,我当时感动得,差点儿就要改口了……” 海山深深的看儿子一眼:“他这是对你,还没死心,你瞅着吧,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只怕很快,他还会来找你!” “来就来吧,反正我心意已决,他改变不了什么。” 志远忽闪几下长长的睫毛,侧着头目视远方:“他要来,倒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感受和学习,在他身上,能让人时时感受到一股关怀他人的徐风,我要向他学习,如何的笼络人心!” 海山的心里咯噔一下,孩子的冷静与成熟让他惊讶和欣慰,而志远努力向李熙学习如何的笼络人心,也让海山看见了志静外表下的勃勃野心。 或者,自己真的应该让他追随李熙!——海山第一次这么想! 孩子说自己不信他,说实话,孩子没说错,自己的担心,不正是一种不信任吗,不信他跟李熙后能守心持正,怕他走了歪路。 可这个孩子,才为了自己,拒绝了李熙!为全孝道,视富贵如浮云。能作如此选择,还不值得自己信任吗? 海山突然的,很想让孩子即刻就回去找李熙。 可是…… 海山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他心里,也实在是不舍!一时间,眼睛都发热了。 志远感觉到了他爹的异样,抓着他爹的手轻轻的摇:“爹,你怎么了?” “没事!”海山抬眼看天,这个动作,有助于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流泪,同时也让他给了自己一个折衷的办法,让不让孩子跟随李熙,就让老天爷来定吧,如果老天让李熙真的再度回头来找自己,那自己,就让孩子,追随李熙!!海山起身:“你屁股疼坐不得,蹲久了脚要麻的,来,我们先把东西拿回去,你在三大爷家歇着,我回头再来找老刘好了,反正不远。” “哎!”志远应着,抢着去拿东西。 海山怜惜他硬着屁股,走路都艰难,只准他把两个最轻的包拿上,其它的自己全挎在肩上。还腾出一只手扶着孩子,陪着孩子慢慢的走。 走过杂货铺,志远故意指指里头:“爹,你瞧,那笤帚,一看就知道扎得结实,抽起来不容易断,咱买他一捆回去?” 海山洋装生气的瞪他一眼:“你成心是吧?” 志远偷笑。 孩子笑起来的模样实在太好看,海山忍不住又在他腮帮子上拧了一把:“昨晚爹爹打你打得那么狠,你怎么又不跟李熙了,不恨爹了?” 志远眼神活泼:“父子哪有隔夜仇?!”跟着笑着看他爹一眼:“爹还不是一样吗,你是出来买打我的笤帚和鸡毛掸子的,结果,给我买了这一堆的东西,还有我最喜欢叮叮糖!” “臭小子!咋的,敢笑你爹?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海山笑骂,心里真的很暖,这是个知好识歹的好孩子,是他海山的孩子。 “爹,雁翎烟!”志远突然停了脚步,指了一指一个卖烟叶的小地摊。 海山抽的烟叶多是集市上买的,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雁翎烟,认为这种烟叶,味足够劲道。这种烟叶不常有人出售,买不买得着,要看缘分。 “这摊子我早看到了,”海山看着小摊,吞了口口水:“给你买这些东西,办年货的钱快用光了,下剩下点儿,除了买药材,再给你称三斤粥米也就没了。” 志远自中了丹毒,海山在他病时对他很是宠溺,丹毒盛时,孩子不但没胃口,还吃什么吐什么,独米汤能受得,之后就独爱喝白粥。后来,只要孩子生病发烧,海山都会熬大米稀粥给志远吃,几年下来,只要发烧了就有大米粥吃几乎成了定例。 志远一把拉着海山,不让他爹爹走,央道:“爹!我不要吃细粮,爹买烟叶吧,这雁翎烟可是难得碰到有卖的!” 海山不肯,志远便赖在烟摊上不走。 “咋地?说不走就不走是吧?”海山一笑,他打定的主意岂是个小屁孩能改变的,上去轻轻架起孩子,就离了烟摊,边走还边道:“烟叶家里还有啊,石头爹送了我些他家自己种的烟叶,好着呢。” 见离烟摊远了,海山放下孩子:“自己好好走!回去后,爹先给你看看屁股……” 当晚,朱厚辉在大和旅馆的电话间打了一通电话后,心事重重的回到了李熙的房间。 李熙瞥他一眼:“怎么?没能联系上老陈?” 李熙狙击人才次数已经不少了,最棘手的,就是这个杜志远,这小子软的不吞硬的不嚼,念着海山的养育之恩,死活就是不肯跟自己走,搞得李熙都没法了,从来不迷信的他,竟然落到了要老陈“指点迷津”的地步。 其实他可以不用落到这步田地,只是李熙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志远,他不愿意硬来,不愿意使横手。 朱厚辉躬一躬身:“联系上了,只是……” 李熙立即把脸转向了朱厚辉的方向:“只是什么?” 李熙要朱厚辉联系在北平的手下,要他们找到老陈让他接听这边的电话,问题只有一个,要老陈算算,杜志远,是否真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可以解决李熙最忧心问题的人。 李熙分析,现在要志远追随自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去找杜海山,说服海山让志远追随自己。可这等于是要自己这个堂堂的大学者大教授去舔海山的腚,李熙感觉难以拉下这张老脸。 所以他要知道,志远是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个“人”,如果是,就算是硬着头皮,他也要再努力一把,去见海山。 朱厚辉道:“老陈说了,此人就是‘那个人!’,他还加了一句:‘此乃子,非婿!’” 然后凑近李熙,低声又道:“可怕的是,我从来没和老陈说过,东翁要把此人,招为女婿!老陈倒好象就在我们身边似的,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李熙听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朱厚辉,好一会儿才移开。 看来这个老陈确实厉害! 也就是,自己得认同老陈的说法! 此乃子,非婿! 他奶奶的,为什么不是女婿,还非得要是儿子?! 李熙只觉嘴里发苦,想把志远挖来当门生,日后招他为女婿,杜海山都乌眼鸡似的死盯着自己,如果自己和杜海山争儿子,那杜海山还不和他拼命啊! 海山和志远间父子情深,李熙亦被感动,为了自己,而要去硬拆散人家父子,把人家的儿子变成自己的儿子,李熙在情感上,也过不了自己,他是真心不愿意去拆散人家! “为什么不能是女婿?!这就是天意?”李熙用手捶着头:“道德用来约束自己,是高尚;用来约束他人,叫伪善。若是我们真的成事,那么我这个满口仁义道德,总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大教授,夺人独子,又算是他娘的什么东西?!” 朱厚辉忙拉住李熙捶自己头的手,眼里充满同情:“东翁……这既是天意……” 朱厚辉知道,李熙如此自责,那么狙击志远,将之收在李熙门下,就已经是势在必行! 李熙确实不舍得放手。 粪车过时,那个伸出双手,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撑开护在他的外侧的少年,已经让他知道,有儿子护持的滋味,是多么的好…… “厚辉,本溪湖炭矿那边,办得怎么样了,你找的记者,可已经过去?” “过去了!只要一个电话,明天就可见报!”朱厚辉语气极之肯定。 “矿上已经打好了招呼?” “打好了,湖炭矿满铁有控股的,黄世仁不过是个小小的包工头,别说杀个黄二麻子,东翁要有心,连现在的矿主周扒皮都是动得的!” 李熙摇头:“周扒皮和黄二麻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我们现在还犯不着得罪周扒皮背后的汤二虎,那就是个二楞子!” 然后李熙叹口气,像是对朱厚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先替小远报仇,宰了那个黄二麻子!至于杜海山,以后,我会尽量让小远多些和他团聚,并希望我们今后,能有机会,补偿于他吧。” “东翁,还有一事。” “什么?” “老陈说快过年了,思家心切,望东翁准他回老家去。” “只怕不是思家心切,是已帮我起了两卦,认为恩义已还,想抽身了。” 李熙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心力交瘁,最近还真是诸事不顺的感觉:“人家既然是高人,不宜强留,让北平那边,帮我备一份厚礼,好生给人家送行,日后好再相见。” 次日,报纸上大篇幅报道了本溪湖炭矿包工头黄世仁残害童工的种种恶行,引起了轰动。 因海山父子已回了浑河堡,庆三爷带着报纸急驰到海山家,志远一看就猜到,这是李熙做的。 当晚,李熙和朱厚辉到了浑河堡,拜会海山,请求海山劝说志远,投在李熙门下。 海山和李熙恳谈了一宿,海山同意志远拜在李熙门下。 李熙还提出,为了志远能受他诸多亲朋更好的关照,对外宣称志远是李熙的义子,姓李名纳字善德,在人前称他为义父,私下里仍只叫他老师。海山也同意了。 海山拒收了李熙每月100大洋的学习津贴,而李熙也不肯收海山每年200大洋的学费和生活费,推说在海山家吃的腊肉炒豆干实在美味,毫不客气的让朱厚辉把海山家的腊肉切了一大条,另拿了两篓子“顺天豆干”,说这就是学费了,搞得庆三爷在边上抚掌大笑:“哈哈,原来李教授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次日,志远随李熙同赴本溪湖炭矿,将黄世仁辖下两百多个包身童工解救回家,工棚里,知道能回家过年的苦孩子们欢声雷动。 两天后,在志远的注视下,“畏罪潜逃”的黄二麻子黄世仁,被秘密塞在碎矿机里过机,真的是“碎尸万段”了。 临离开本溪之前,李熙带志远到了一个小村屯的一户人家门前。 李熙亲自从车上拿下早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的点心和礼物,塞在志远手里。 “老师……?”,志远不解的看着李熙。 李熙微笑:“仇报了,该还恩了。你到了矿上,总打听那个曾经救过你的老周,我帮你打听到了。那回瓦斯大爆炸中,在封井前救了很多人上来的老周,后来被矿警给打断了一条腿,还被开除了,他还活着,就住在这里。” “是老周?!封井那天拉我上井的老周?”志远又惊又喜。 李熙点头。 “谢谢……老师……”志远感激的看着李熙,眼圈都红了。 李熙将一个装满钱的信封放在志远口袋里,拍拍志远的肩,脸上是极宠溺的笑容,看志远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柔情:“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农历新年过后,李熙准备从北平起程,东渡日本讲学及考察,为期四个月,已和海山商定好,将志远带在身边,让志远在日本随他游学。特派了朱厚辉到奉天来接志远。 奉天火车站站台上,火车即将开出,志远和海山依依惜别。 海山硬气,可志远却忍不住眼泪,扑在海山怀里哽咽道:“爹一定要多保重!不管远儿去到哪里,我的心,都在爹这里,我的魂,都在爹的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章 初会 一九三二年,夏,长春。 1931年“918”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整个中国东北地区,使其沦为日本的殖民地。1932年3月9日,在日本军队的撺掇下,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秘密潜逃至东北,在长春成立了傀儡政权——伪满洲国。 长春原来不过是一个仅有13万人口的中小城市,无论是历史底蕴、经济实力还是人口数量、城市建设,均与奉天(沈阳)、大连、哈尔滨不可比肩,即便在吉林省境内,论底蕴,吉林市也比长春厚重得多,但正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一座中小城市,中国的抵抗势力薄弱,没有日本人忌惮“三股势力”:俄国人、奉系军阀、前清残余,是关东军心目中的理想之地,长春反而脱颖而出,成为了“新京”——伪满洲国的首都! 长春成为首都,改称新京之后,开展起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人口暴增,街上车水马龙,由于是首都,一时间更是华盖云集,达官贵人多了,上档次的饭馆,生意红火,几乎是座无虚席。 丰乐路上的春江饭店,虽说不上是顶儿尖儿,也算是长春上挡次的饭馆,这是家长春老店,才新完成了改扩建,在门外竖起大广告牌以招徕宾客,上头写着:中外侍女招待殷勤和气,冬则暖气,夏则电扇,俾客人不知有寒暑之苦,并有中西音乐,更足怡兴悦情,兼有跳舞场、打球台、改良厕所,一切讲究卫生。兹为提倡营业,招来顾客起见,定价特别从廉,各式菜品一律八折…… 这天中午,春江饭店生意兴隆,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这天又特别的闷热,滚滚热浪中,无人不汗流夹背。 比后厨的气温更高的,是在后厨门口骂人的春江饭店经理王贤的火气!骂人骂得,唾沫星子满天飞! 他骂的是他治下饭店里掌勺的三个大厨师之一,姓林名有,不是因为林有做菜做坏了,而是在这最忙的时候,这王八羔子,又要请假回家去看他生病的老爹! 这林有,26岁,是春江饭店多年的老伙计了,10多岁起,就在春江饭店当伙计,从后厨的杂工做到掌勺的大师傅,事业成功但却没有美满人生,因为,他有个痨病壳子的老爹。 林有平时吃住都在店里,只有放假时才能回家。他家在长春城外,离春江饭店有十多里地,刚才,有村里的人跑来告诉他,他爹的病又犯了,总喘不过气,要他回家一趟。 林有低着头,不还口,他知道这时请假,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必不可免,怎么骂他都忍了,只要能请到假回家! 他不是怕王贤,是怕如果得罪了王贤,会打了饭碗,林家风雨飘摇,他的薪水可是全家人赖以活命的东西。 林家因林父多年的肺病,一贫如洗,还欠了不少债。林家七个孩子,存活的只有三个,因为家道艰难,林有的小妹妹,被卖给了人家当童养媳,小弟弟在一家建材店当学徒,都遇人不淑,厉害狠毒的婆婆,刻薄奸诈的掌柜,两人的日子都过得艰难,时常捱打受骂,根本不会被允许回家照顾父母,林有的娘,眼睛又近乎全瞎,所以,老爹病了,林有要不回家,他爹就只能在炕上死捱了。 以往这种情景,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林有已经有经验了,暴风骤雨过后,王贤还是会给自己放假,让自己回家去的,所以,王贤骂得再难听,他也忍了。 他只是怕王贤骂起来没完,他爹还在炕上喘着呢!他急于赶回家去! 王贤今天火气很盛,今时不同往日,饭店接待的客人里,会有军政要员、上层人物!且春江饭店店面大了,也才花了大价钱装新,厕所用的是最新的抽水马桶,还请了时下最时髦的女招待,其中还有好几个会日语俄语的女招待,东家可是往里投了血本,盈利上给了他硬指标,他这个经理压力山大,偏这个林有还成天请假,这肯定会影响到菜品的质量,要不是林有有几个拿手菜是春江饭店的招牌菜,他早把林有扫地出门了。 王贤心里只恨,林有的爹,妈的怎么还不咽气!病了这些年,拖累你儿子事小,拖累了老子事大! 后厨里没人敢劝,林有正在心焦,就瞧见一个能劝架的人来了。 戴马华,绰号“大马哈”(大马哈鱼是东北特产的一种鱼),林有昵称他“大鱼”,是林有的铁哥们,两人相识于儿时,那时林有的爹是春江饭店厨房里的杂工,杂工工钱不高,但吃饭却管饱,而且也能捞到些从席面上撤下来的剩饭剩菜,林有的爹有时便把孩子带来饭店,用剩饭剩菜来填孩子们的肚子,好省下些嚼用。 而戴马华,他爹是个有名气的鱼把头,每年冬天,都有船厂(现吉林市)那边的人来请他去主持松花湖上的冬捕,而戴家是长春一带最大的鱼贩子,春江饭店用的活鱼和鱼肉鱼干,基本就由戴家提供。 十三年前一个雨天,十一岁的戴马华跟着他爹给饭店送货,都快到地方了,可大车的轮子却陷在了坑里,父子俩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把大车拉出来。 当两父子再一次喊着“一、二、三”,用力推拉的时候,一直纹丝不动的车子,竟然动了。 车子动了,是因为有人上来帮忙,那时才十三岁的林有! 戴马华的爹在前头牵控着马,两个孩子在后头推着车。 雨中两个孩子对了一眼,相逢一笑,友情从此开始。 也是林有好命,结识了戴家,戴家尚武,戴马华又是独子,他老爹给他请了个高人教授武艺,而身为戴马华铁哥们的林有,常上戴家找戴马华玩,有了偷学的机会,两人打起架来,林有反而赢多输少,那高人见林有是块料子,反正一人是教两人也是教,有心把林有也收为徒,戴马华疏通了他老子,把林有的那一份脩金替林家给了,兄弟俩,一同随那高人习了三年的武艺。 林有十五岁起,因父亲得了肺病不能再养家,就顶替父亲进了春江饭店当了一名杂工,除了晚上到戴家学习切磋武艺,在店里人也极勤快,虽不识字,但人聪明,事事留心,逐步从打扫收拾、洗碗的杂工,做到水台、打荷,后来成为春江饭店最年轻的掌勺大师傅。 这个过程,除了林有自己的努力,也有戴家的帮衬,戴家老爹没少为他说好话,也经常接济林家,因为他的儿子,和林有非常要好。 戴马华小林有两岁,人情事故上却甚是老到,这会子过来送鱼,一搭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敢紧过去给王贤递烟赔好话儿,帮哥们儿解围。 果然王贤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没一会就松了口,准林有请假回家。 怎么说也是人家老爹病了,不给假说不过理去,况且戴马华这人不但会来事,而且在本地颇有侠名,是个王贤也得给他几分面子的人。 林有急忙撸了围裙,边上戴马华就已经把几张钞票,悄悄的塞在了他手里。 林有看看手里的钱,心里一阵子心酸。 他已经很多次,白拿好兄弟的钱了。 虽然他每一次都愧疚难安,不想总是这么白拿兄弟的钱,可是,他却不能不拿,他爹的病,请大夫抓药,都要用钱。 而他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三毛不到,要不是戴马华正好到店里来,他还得向别人借了钱才能回家去。 林有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的好兄弟第几次接济自己了。 他只知道,自己这么一拿,就等于他的好兄弟,又好几天白干活了。 “大鱼,这些钱,算我借你的。”林有哑声道:“长贫难顾,你刚又添了个孩子,我不能再白要你的钱,等过几天发月钱了,还你!” “还个屁!咱哥儿们,谁和谁!”两人之间关系极好,所以说话也不用客套玩虚的,戴马华从带的货里拿了一包鱼干,塞在林有手里:“别磨叽了,麻溜回家去,这个你拿回去,给大叔大婶吃。” 这时,又有一个胖子跑来,这胖子叫萧报平,是春江饭店厨房里的水台(负责食材初始加工),是林有的徒弟,胖子递给林有一把油纸伞:“有哥!带上这个,要变天了。” 果然变天了。 林有紧赶慢赶,在远远的看到村子的时候,电闪雷鸣,早已乌云密布的天,大雨倾盆而下。 风雨太大,林有撑着伞,腰以下还是全打湿了,林有不管不顾,仍疾步往家里赶。 村前有条小溪,入村要过一条木桥,桥头有一棵大树,此刻正枝繁叶茂,透过雨帘,林有远远的就看到,树下有个人影。 这么大的雨,本村的村民肯定会在家里避雨,这人躲在树下,显见得不是本村村民。 这是什么人? 林有立即起了警觉。 这是当时普通村民都会有的觉悟,防偷防盗防外人,何况这是个非常时期,日本人和警察特务到处抓反满抗日人士,便衣特务到处都是,一个村屯要来了不明的外来人,谁都会心生警觉。 林有很快就接近了桥头,这里离那人比较近了,林有悄悄的瞥了那人一眼,雨太大,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人上身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一条深蓝的长裤,那人将与裤子同色的外套脱了,用手撑着顶在头上挡雨,那套深蓝色的衣服是校服,林有在城里见过穿这种衣服的人,是什么学校的不知道,只听人说过,这些学校是新式的洋学堂,校服开膛双襟,黄铜的扁钮,金灿灿的,学生们穿洋服吹洋号,就差没放洋屁了。 这应该是一个城里的学生,不是什么坏人吧…… 林有只瞥一眼,放弃了上前质询的打算,就转头继续往家里赶,他爹,还在等他救命呢! 林有上了桥,走到一半,脚步却慢了,回头再次望向树底那个深色的人影。 那个学生,刚才有个动作,似乎在用目光,追随着自己。 自己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伞? 这么大的雨,又是雷电交加的…… 林有想起他有一回去看望他在一家建材店当学徒的小弟弟,那也是个雨天,建材店的掌柜,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他的面,仍勒令他弟弟冒着大雨搬瓦片,弟弟脚滑摔了,他跑过去扶,小弟弟小声哭道:“摔了瓦,哥走了我又要挨打了,哥,我啥时才能回家……” 林有当时心疼如绞,却只能劝弟弟继续忍耐下去,因为家里,实在太艰难。 不知怎的,看着那个在风雨中变得模糊的人影,林有心生怜惜之意。 林有停下了脚步,略一犹豫,还是转了身,向那个学生走去。 这天的雨不是平时的雨,夹着大风,是少有的台风雨,树下并不安全。 林有走到那人面前,两人对了一眼。那个学生比林有略矮一点,身子有点单薄,浑身上下早湿透了,虽然头上顶着外套,雨水还是象一条条小蛇,在他脸上蜿蜒流淌,还落了一身树上掉下的败叶小枯枝末什么的,很是狼狈。 林有举着的雨伞,向前移了移,为这个能让他想起弟弟、心生怜惜的人,挡雨。 两人同在伞下,那学生抹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林有。 林有这才发现,这学生长得贼漂亮,看人时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说不出的标致。 林有急于回家,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发出邀请:“我家就在前面,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不要到我家避一避雨?” “好,谢谢大哥!”那学生倒不扭捏,一口就答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一章 谁帮谁的忙 林有言明家中有病人,要那学生跟着他快走。 那学生问了林有贵姓,然后自说姓李,然后就喋喋不休的,说自己打小一淋雨就容易得重病,亏得有林大哥乐于助人,对林有一再表示感谢。 林有心中焦急,不免嫌这小子话多,就呛了他一句:“怕淋雨,那出门还不带伞?” 那小李嘟嚷道:“我有伞啊!我去前香镇办事,回头路过这里回城里去,风雨实在太大,就到那大树下,想着先躲躲,后来来了个人,开始还好人一个,蛮和气的和我唠嗑,问我梅子雨是不是回村了,我说我不知道,他就骂我不着调,同一个屯的,能不知道?我说我就不是这屯的人,就打这路过,什么梅子雨梅子风的,压根就不认识,那人就变了脸,硬抢了我的伞,还把我人给推地上!” 一直在疾步快行的林有,猛然刹住了身子,本是单眼皮的小咪缝眼,一下子瞪大了好多:“那人呢?进屯了?” 小李摇头:“没,他抢了我的伞,就往回城的大路那边走了。”然后就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哼,如果不是那人腰上硬硬的鼓起一块,我怕他带了家伙,我一定和他打一架,把伞抢回来!” 林有听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那个抢小李雨伞的人,连小李不是本屯的都不知道,显见得是个外来人,身上还有家伙,从他飞扬跋扈抢别人伞的作派、及他所打听的事儿来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个特务或密探。 满洲国刚立国几个月,长春城里城外,除了临街临路的墙上,到处写着的“日满亲善”的大字多,就是密探和特务多,这些日本人的狗腿子,每月可以领十多元的伪币,凭一个特务身份证,就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可以随意打骂民众,到处敲诈勒索,上饭店、往旅店、乘船乘车都是大摇大摆,就算是不给钱,也无人敢管的。 林有装着着急的说:“我爹病着,还等着我救命呢,快走!别再和我扯犊子,你这人,话真多!” 嘴里在埋怨,好象心里只有他爹的病,别的闲事一概不管,其实,林有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一会一定先去梅家看看! 梅家并没有什么人叫梅子雨,显见得小李就是个过路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林有知道! 梅家的二儿子梅子瑜,上个月就有日本宪兵带着特务来抓他,说他是反满抗日者,伙同他人破坏铁路设施,妄图颠覆军列,幸好当时梅子瑜人不在家没抓到。 林有决定,一会去梅家,如果梅子瑜真的潜回了家,就要告诉他特务已经盯上他家了,要他赶紧跑! 林有和小李,两人一把伞,顶风冒雨一起跑回了林家,到了家,大概林家的破败与酸臭太出那个“小李”的意料,人站在门口愣了一愣。 这也叫“家”? 外头大雨,屋里小雨,几处地方漏水,除了炕上的一处漏水,用个破瓦盆在接,另有三处漏水,都没人管,搞得地上到处是水,湿嗒嗒的不说,地势低的地方,都快能浮起瓢了! 就一间屋子,光线黑暗,除了炕,没什么家什,仅有的一些家什也破的破旧的旧,屋里正中的方桌,断了一条腿,边上的条凳有高有矮,有长有短,明显不配套,不知是捡谁家不要的。 这还不算,最触目惊心的,是炕上的病人,炕上的病人不是躺着的,而是坐着的,瘦得不成人样,简直就是一副骨头架子,与骷髅的区别只是还有一口气在,正抱着一床发黑发黄的破棉絮,剧烈的喘息着,那声音就像拉破风箱一样的恐怖,边上的一个女人,头发花白,明显眼睛不好,摸索着给那病人一手顺背,一手捧个海碗,里头是病人咳出的大量脓臭痰!除了痰,还有颜色暗红的东西,分明病人,还在咯血! 屋子里弥漫的酸臭味,就是那些痰发出来的。 痰有臭味,这病就很典型了,那个“小李”,看了已爬上炕忙着安慰父母、并给他爹顺气拍背的林有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这真心的同情,是因为他知道林有的爹,得的是个什么病。 咳出的痰带臭味,这就是“肺痈”,且看病人的模样,气喘不过来,双颊潮红,明显病人在发烧,状况非常不好,但却连躺都不敢躺下,肯定是躺下的话脓痰会堵塞气管,导致呼吸都不能呼吸,所以再辛苦,也不能躺下休息,只得坐着,抱着破棉絮艰难喘息。 知道这是什么病,是因为他见过。 没错!这“小李”,就是出身杏林世家的杜志远。 他虽不爱学医,但爷爷、大伯,还有他父亲杜海山都是杏林高手,志远从小在医馆里帮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很多病能叫得上名字,知道预后。 “肺痈”,其实就是现在西医所说的肺脓肿,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如果早期治疗不好,发生肺坏疽者,或是反复感染和大量咯血使病程迁延者,预后恶劣;而眼前的这个病人,明显在这病上,已经拖了不少时日,耗得差不多油尽灯枯,整个肺只怕已经快烂光了。 看样子,林父已经时日不多,志远为林有、为林家一家子人难过。 林有把他爹抱在他怀里,好让他爹不用再用力保持坐姿好歇一歇,一边为他父亲顺背,好让他咳痰容易些,边上林有的娘催他快去请王大夫。 林有的爹喘得说不出话,但不知是因为怕家里人为他再花钱,还是觉得自己很难捱过今晚,随时吹灯拔蜡,只怕儿子不在眼前,竟然用双手,死抓着林有的手不肯放,然后尽他的力量,摇着头。 林有正在为难,炕下一个声音响起:“林大哥,要请的大夫在哪里,你在这里照顾你爹,我去帮你请!” 林有回头,看志远一眼,眼里带着感激,方才他虽是忙于照顾他爹,没来得及招呼志远,也瞥见这“小李”可真没闲着,进出几次,从院子里找了个破瓦缸,又从灶上找了两个大些的器皿,分别放在几处屋漏之处接水,还将原放在炕上接漏水的破瓦盆里的水出门倒掉,然后又麻利的放回原处,要不是有他帮忙,水就要溢出,炕上都要全湿了。 而此时,“小李”手里,正拿着抹布,在擦拭炕上的雨水。 能读得上城里洋学堂的人家,大多家境殷实,这个“小李”不掩鼻嫌弃,倒手脚不停的帮忙做事,让林有对他好生感激,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这小伙子默然之间,就已经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手脚不停,却一句话也没说,这是之前那个喋喋不休的话痨吗! “你请不来的,”紧要关头,林有也不多客套,只说正事:“那大夫架子大得很,我家这样子,钱不多味又臭,他都不大肯来,有一回我没先回家,直接去请他,他知道了二话不说,就要我滚,要我回家先把病人的状况看过,能和他说得清楚,他才肯来,今天又是这么大的风雨,想要他出门,就更难了,且你不知根底,说不清症状,只怕被他问几句,就要你滚回来了,只能我去请他。” “小李”倒不废话,干脆利落:“你爹这是‘肺痈’!症状我看到了,能说清楚,见死不救,还叫大夫吗!人命关天,我一定能把他请来!大夫在哪,叫什么,告诉我!” 林有犹豫了一下,如果“小李”能帮忙去跑一趟,当然好,可是,自己衣兜里的那点钱,如果交给他去请大夫,而这人又是个骗子,拿了钱一走了之的话…… 这人不过是自己从路边捡回来,到自己家里来避雨的陌生人。 能相信吗? 可林有还是把钱从衣兜里掏了出来,“小李”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太清澈了,双目清辉有如秋天明月,林有觉得,此人值得信任,可以依赖。 “大夫叫王元明,就在你之前去过的前香镇上,他家在哪,你在镇上一问就知,症状你和他说明白,他多少会带些药来,”林有说着,把钱递过去:“他平时出诊要3元,今天这风雨,只怕要加倍,加倍就加倍,你别和他争诊费,只要能求得他来一趟就好。” “好!”志远应一声,不去接钱,迅速的把扔在门边的油纸伞拿在手里。 “钱!”林有提醒一声,一手揽着他爹,一手伸手递着钱,又歉意的道:“王元明来我们家都来烦了,架子大,说话很难听,你忍着点,难为你了!” 志远应一声:“我知道了!钱我有!别婆妈了,你爹的病要紧!”就不管林有在后头叫他,撑着雨伞,一头就扎进了风雨之中。 林有愣了一下,跟着就是感动,钱都不拿,这肯定不是个骗子,横风横雨的,真难为这个小伙子。 林有替父亲顺了顺背,又咳出了一大口痰,林父气略顺些,林有就将爹交给他娘先扶着,他要赶紧给梅家送信去! 林有拿顶破草帽,扣在头上,出到门前,风狂雨骤,远远的看到一个白衣蓝裤打油纸雨伞的人影,在向村外移动。 这么大的风雨,有没雨伞都肯定湿身,林有是真心的感激这个小李,如此的古道热肠,急人之难。 老爹还在等自己的照顾,林有瞥一眼志远的背影,也就赶紧悄悄的向梅家走去。 林有心里感激志远帮了自己的大忙,却不知志远心里也在感激他呢。 志远伞下偷偷回头一瞥,见林有出了门子,急急的向屯里的深处走去,他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志远今天上午收到消息,之前破坏铁路设施、妄图颠覆军列案,有犯人新被捕,吃不住打,供出了多名同案犯的下落,其中就有梅子瑜,说知道梅家有一个套挖的地窖,梅子瑜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梅子瑜肯定要吃遍酷刑,且最后难逃一死,虽然素不相识,志远也有心救他一命。 所以他急急的脱去自己的锦衣华服,化妆成一个学生,悄悄的来到了这里。 志远和林有初会时所说的话,几乎没有一句是真的,志远今天既没到过前香,也没带伞,更没有什么“特务”和他打听什么梅子雨梅子风,还抢他的伞。 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编出来,把特务已经知道梅子瑜就在屯里的消息,透露给林有。林有是本屯人,自然知道梅家在哪,由他去通知梅家,梅家也会信服。 志远直觉,一个不忍见自己在树下淋雨的人,心地必定不坏,不会忍见同屯的梅子瑜,死在日本人和特务手里。 而事实也证明,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志远又悄悄回望了一眼,自己暗中利用了林有,这可能为他带来灾祸,这一点上,志远对林有心怀歉意。对林有也蛮佩服的,佩服林有有如此肝胆,不避危险,去梅家报信。 志远急急的加快了脚步,林有被他利用,帮了他这个“忙”,那么,不管再艰难,他也一定要帮林有,把能救林有父亲性命的大夫王元明,给请到林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二章 恩人 下午差不多四点钟的时候,风雨突然变得更大了。 特别是那风! 狂风狰狞的咆哮着,像一个邪恶的魔鬼,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林家炕上,林有一手抱着身子滚烫的父亲,一手揽着全身在发抖的母亲,他知道,他现在就是年迈父母唯一的依靠,他必须坚强,可是,他的心,在震颤! 他害怕,害怕他爹就这么离他而去,害怕他家的泥坯瓦房,顶不住这风雨,害怕这该死的狂风,会将他们原本就已薄瘠如纸的家业,瞬间撕扯得支离破碎。 头上瓦面上已经几度传来不好的声响,估计是狂风刮断的树枝什么的,砸在了瓦面上,每一次,都让林有心惊肉跳。 更让林有害怕的是他爹的状况,痰声在他喉咙里,呼嗤呼嗤如鬼叫般吓人,脸色潮红,可一双眼睛却越来越无神,眼神都要涣散了。 “王……王大夫怎么还没来啊……啊……?”林有的娘,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快到了,快到了……”林有连忙安慰父母,他比他娘更心焦,大夫要不来,爹只怕熬不过今晚!他盼着小李能快点把大夫请来! 可他也心知,哪有那么容易! “小李”走后没多久,风就大了很多,这么大的风雨,王元明肯定不肯出诊,那小李,很难能说服王元明,因为这样的风雨,人在路上行走,除了危险,身上肯定全湿透,那王元明又惜命又惜他那身衣裳,怎么会肯来!就算是小李能说服了王元明,也必是要等风雨过去后,才肯来。 外头突然一阵子紧急的锣声,有人在大叫:“起水啦!离水边远点!不准过桥!” 林有心里格登一下,起水就是雨太大,村前的小溪是洪水排泄的通道,这会子水位暴涨,把进屯的小木桥都淹了。 小李去请王大夫,虽说极难请到,可万一他真的请到了呢,那桥,现在可过不得! 不行,得去看看! 林有把他爹交给他娘扶着,自己仍是将那顶破草帽,扣在头上,然后出门向村头的木桥走去。 风那个大! 要不是用手在头顶上按着,林有头上的草帽,老早就吹飞了! 村里人家房前院后的树木,狂魔乱舞般不停的摇曳,身边听到的声音就如鬼叫般吓人,林有只感觉骨头都轻了,身体似乎长了翅膀,只要他跺跺脚,就能被风带着,飞离地面! 林有还没走到桥边,就已经听到了水声轰鸣,走近一看,妈了个巴子的,平时那潺潺流水的小溪,现在成了污浊翻滚的洪流,奔腾咆哮,声势吓人。 桥边有些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林有赶紧向对岸看去,对岸有两个人! 林有心跳加快,难道那小李真的有本事,在这种恶劣天气下,都把王元明,给请了来? 林有冲前一看,桥头有几个村民,正在向对岸呼喊,有的人在阻止对岸的人过桥,因为洪水已经漫过了桥面,有人的在叫对岸的人快点过桥,再不过,就过不来了。 而对岸,有人冲林有招手,大叫:“林大哥”! 林有一看,竟然真的是小李和王元明,王元明穿着胶皮洋雨衣,而小李,估计是带去的雨伞被风吹飞了,而在王家找不到第二件洋雨衣,现披着蓑衣戴着斗笠。 “小李——!”林有激动万分,他爹有救了! 急急的就要往桥上冲。 边上的村民拉住他:“找死啊,水那么急,桥随时会被冲走!” 林有挣扎:“放开我,我爹快不行了,等王大夫来救命!让我过去,带他们过来!” 情势危急,桥那头的小李倒没乱了方寸,大叫道:“林大哥,要救你爹,就给我听着!冷静!快去找结实的长绳,抛过来!当保险绳!” 林有一听,醒悟过来,立即停了挣扎,和村民们简单商量几句,立即行动去找绳子,很快就有一粗一细两条绳子找了来,粗的一条,湿了水较重,林有亲自操刀,将绳尾交一个村民拉着,自己提起绳盘,先降低身体重心以畜力,然后猛然发力原地急转了两个圈,再“呼”的一声把绳盘向对岸掷去,成功的将绳盘掷到了对岸,对岸的小李也不含糊,及时扑向绳盘并抓住! 成功了!桥边的村民们一片喝彩声!称赞林有的功夫俊! 那边的小李二话不说,就把绳子往桥头的一颗大树上绑,一边大喊:“你们那边,找几个人拉紧了,我们一会扶这条绳子,从桥上过河!” 众人这才知道,这粗绳子,小李是准备这么用的,这倒是个保险的法子。几个人立即拉紧绳尾,调整绳子横过的地点,好让绳子正好在桥面的上方。 说话间,细的绳子也被林有栓上个秤砣为重物,将细绳的一端,甩过了对岸,小李急忙将那较细的绳子,往王元明的腰上绑。绑王元明时特意留了两米的绳头,绑好了王元明,就把绳头,也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林有和另一个村民拉着细绳,看着小李利索的动作,不禁佩服,这小李,看上去也就二十不到的年纪,临危不乱,动作干脆利落,透露出一种势在必得、说一不二的霸气,让现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听命于他。 “快!”小李把王元明,往桥上推! 可王元明却迈不开步,那木桥桥面已被洪水漫过,不见桥面,只有围栏还露出水面,在水中摇晃,洪水湍急,打着漩涡。 王元明大叫:“不行啊,看着那水打转转,我就眼晕,我不过了!” 小李在他身后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别怕,就几步路!他们那边会拉住你腰上的绳子,你抓紧粗绳,一步一步挪过去,你后头有我!” 王元明声音都抖了:“要是上去了,桥断了咋整?” 小李的声音无比坚定:“有绳子,有我!我保你平安!” 可王元明就是迈不开步。 小李见他这模样,当机立断,上前走到王元明身前,将王元明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要王元明抱紧他,然后双手抓紧粗绳,向桥上慢慢移动。 洪水湍急,王元明感觉人都站不稳,死抱着小李的脖子,哪里是他自己在挪动脚步,简直是小李在背、在拖他前进。 “不行,我眼晕!”王元明大叫。 “别怕,闭上眼,万事有我!”小李叫道,声音沉稳,让人心安。 王元明依言闭上了眼睛,可还是害怕得语无伦次:我……我要……我……我还没四世同堂呢…… “放心吧王大夫,您和您孙子都福大命大,你孙子很快就会给你添个曾孙子!到时,别忘记请我喝满月酒啊。”小李安慰他。 “我……我不会水,就会几下狗刨……” 小李又安慰他:“放心吧,有我呢!我是浪里白条转世,水性好着呢!” “这么急的水,你也能游?!”老头子不信。 “能!不但能游,还能抓鱼呢,一会瞧我的,给你抓几条红毛鲤子,今晚清蒸鲤鱼,下点香菇、玉兰片……” “不清蒸!清蒸有啥好吃的,我要吃红烧鲤鱼!”王元明渐渐被小李带进沟里了,忘记了危险,高声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回没人再应酬他,王元明只觉两胳膊被人揪着用力一拉,跟着就是得腰上一紧,睁眼一看,眼前一堆人,正开心的欢呼鼓掌,而他跟前的小李,正看着他笑呢。 王元明忙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已经“脚踏实地”,不禁又惊又喜:“啊?这就过来了啊?” 林有赶紧上前向王元明表达感激之情:“王大夫!这么大的风雨,谢王大夫肯跑这一趟!” 王元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爹的性命,能让我冒这个险?” 王元明把腰上解下的绳子一扔,不屑的白了林有一眼:“算你好命,有小李这样的朋友……” 林有正不知所措,小李忙上来,对林有道:“林大哥,别磨叽了,快请王大夫去瞧你爹吧,病人要紧。” 说着,就搀扶起王老头往林家走。 一直忙到天全黑了,林有的爹才算转危为安,气不那么促了,能挨着被子躺下了。 因天黑又有风雨,村头那木桥,在小李、王元明他们过桥后半个多小时,终于顶不住洪水的冲击,还是被洪水冲断了,王元明也没法回家去,林家破败,不宜待客,林有央了同村的邻居,把王元明安置在邻居家里歇息并吃晚饭。 林家本想着,把“小李”也安排在邻居家,“小李”却不肯。 志远不肯,自有他的理由。 他尽量低调,在他来说,见过他在这里出现的人,是越少越好。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给一个反满抗日分子暗通消息,让他逃跑。 虽然有缜密的设定,不落人把柄,但志远还是小心翼翼,他从来不会低估日本特高科和特务们的能力。 志远知道自己的模样长得好,很引人注目,所以,回到林家之后,有邻居来帮忙或瞧林有的爹,志远就一直缩在灶间帮忙烧火熬药,给病人做面糊糊,乘机在脸上抹了点锅黑,面糊糊做好后,又借口烤干衣服,仍缩在灶间,尽量不见人,准备风势一转弱,就立即走人。 可惜,风势是减弱了,可桥,断了,今晚是走不了。 林有服侍他爹吃过药和面糊糊,到他爹,合上眼睛睡着了,又安排他娘也躺下休息,这才到灶间来做他们的晚饭。也才第一次有时间,能好好的向林家的恩人“小李”,表达谢意。 林有早拿定主意,“小李”的大恩,他要跪谢! “小李”因自己的衣服湿了,身上穿着的,是林有的居家旧衣服,因身子比林有单薄,显得有些人不胜衣,坐在小板凳上,在灶前看着火,熬林父吃的中药的第二煎,神情专注,那模样入林有眼中,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呆了一呆。 谁? 林有青梅竹马的恋人——王春喜。 以前林有和春喜相好的时候,他在灶上忙活,春喜也是那么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火,也看着自己,眼里是满满的情意。 春喜是村里王炉匠的女儿,他和春喜,从小情投意合,那春喜,明言非林有不嫁,到林家受林父之病拖累到赤贫,仍一心只认林有。 林家有林父这么个病人,还偏老不咽气,看病抓药的钱就是个无底洞,王炉匠对林有说,除非他和他爹分家,甩了那痨病壳子,否则别想娶他的女儿! 林有当然不会不顾家里只顾自己,只好忍痛不再与春喜见面。 可春喜坚贞,仍一心只认林有,在林有在春江饭店上工不能回家之时,常过来帮做家务,照顾病人,为此没少受她家里人的打骂。 去年,王炉匠收了大笔的彩礼,把女儿捆了,塞进花轿,硬是把他嫁给了前香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鳏夫,听说,春喜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快要当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三章 感激与爱怜 眼睁睁的看着春喜变成了别人的老婆,是林有这辈子最挫心的事。他深感对不起春喜,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六岁就嫁人了,春喜为他,拖到二十大几了才嫁人,还是被他爹硬捆着,塞进花轿的。 但他没办法,他是林家唯一的顶梁柱,他要不管这个家,父母弟妹就是个死…… 林有心中酸楚,现在家里,爹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娘的眼睛只有一点点光感,已经快全瞎了,弟弟妹妹又都在别人家受苦,自己肩头,重担千斤,二十六岁了,空有一身本事,却不知哪天才能成家立业。 “林大哥,你怎么了……?”志远坐在小凳子上,转头见林有站在那里发呆,眼圈子都红了,关切的问。 林有闻言,拉回思绪,又看了志远一眼,心里有点奇怪,这个“小李”,怎么总会让他想起他最亲、最疼爱的人,初见面时,让他想起在别人那里受苦的小弟弟,这会子,让他想起了春喜…… 林有定了定神,走前一步,对着志远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林有替我爹爹,还有我全家,谢谢恩人,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志远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伸手去把林有扶起来:“林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谢什么!这是好心有好报而已,要不是林大哥不忍心我在外头淋雨,把我捡回来……” 这一扶,触到林有的双臂,林有立即就发现了恩人的不妥,立即出手反扶着志远,紧张的看着他:“小李!你发烧了?你在发烧!” 志远苦笑,然后故作轻松,推开林有的扶持:“没事,就一点低烧,我打小一淋雨就容易生病,今天是亏得有林大哥那碗姜汤,不然可就不只是这点烧了,这点烧,没事!” 志远请回了王元明,林有的注意力,基本全在给王元明打下手,救治他爹爹上头,没功夫招呼志远,可却仍然周全的做了两件事,一是扔了一套干的旧衣服给志远,让他好把湿的衣服换下,另一个就是一到家就瞅了个空档,给志远做了碗姜汤,让他喝下驱驱寒气,因为他记得,这小李说过,说他打小一淋雨就容易得重病。他还记得,当他把姜汤捧给小李时,小李满眼的惊喜与感念。 林有要志远上炕躺着,志远不肯,林有想想,自己的爹娘在炕上,人家只怕是不好意思,何况炕上还一股子的呛人的药味和痰臭味,别人不一定习惯,要志远去邻居家歇息,志远又不愿意,林有立马便出门子,向邻居家借来一张竹躺椅,就放在灶间,拿了些自己的衣服做枕头,然后硬把志远按在上头要志远躺下休息。 两人推让之间,都不约而同的,试了试对方的修为。 最终是志远乖乖的躺下了。 林有蹲在躺椅边,看着志远,意味深长:“小李,想不到你也是个会家子!功夫还忒好。” 志远看着林有,林有是一张长容脸,一双小咪缝眼,模样平凡,可那小咪缝眼里的眸子,却很亮,从林有抛绳盘过河那一下,志远已经看出此人有功底,且功夫不弱。 刚才两人一搭手,志远很快就自己撤了力道,乖乖躺下了,可这林有还是知道自己练过功夫,称自己是个会家子,功夫不弱的人,眼力劲也不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自己有功底不容置疑,可是……林有凭啥判断,自己的功夫忒好? 志远不解的看着林有:“功夫忒好?我?” 林有笑了笑:“过河的时候,水流那么急,你下盘却很稳,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身上的功夫倒忒好。” 志远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有一眼,此人的功夫不弱,心思也细,目光敏锐,做事周全,自己今天冒险来救梅子瑜,除了得尽快离开,一段时间内,自己也不宜再在此地出现,不然让日本人和警察特务盯上自己,可不是玩的。但这屯里的这个“林大哥”却是个人材,过后,一定要设法将此人罗致门下。 此时的志远,已有了自己产业和班底,最爱的除了赚钱和行善,就是罗致人才、笼络人心。 此时他已追随李熙四年,深得李熙的真传,狙击起人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不同的只是,他始终记着和石头之间友情的由来,确信真正过命的交情,并不是用计谋就能换得了的,甚至是加上慷慨和勇气,也还不足够,得用上真心和善良。 有心在日后罗致此人,志远这时便笑着送上了一顶高帽:“这都能看出来,林大哥的功夫和眼力,才真是厉害……林大哥,别笑话我了,和林大哥比起来,我那点小把式,就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班门弄斧。” 林有没有接茬,今天虽然忙乱,但他也一直有暗中观察这个小李,他感觉,这个小李和初见面时,那个烦人的话痨仿佛是两个人,此人深不可测,或许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话痨,甚至是此人看自己的清澈目光,都是装出来的。 林有起了戒心。 可纵然起了戒心,眼前这人,也是林家的恩人,得好生相待。 “好好躺着!”林有说着,拿一件自己的旧衣服,给志远盖在肚子上:“你先躺一会,我娘说了,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吃晚饭,穷家小户没什么好的,给我爹做面糊糊还剩下了些面粉,又有村里人家的猪被淹死了一头,才宰了分了些猪肝给咱家,我给你做碗猪肝面线吃!东西虽不金贵,试试我的手艺吧!” 志远忙坐起身来:“不用麻烦了,随便吃点就行,猪肝你留着给大伯大娘吃!” 林有蹲在躺椅边,表情极认真:“要不是你冒死带王大夫过桥,这爹这会子还不知怎么样呢,你别再客气了行不行,不然,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志远尴尬地讪笑着,只好点头。 林有掏出衣兜里的钱,递给志远:“你真是的,帮我去请王大夫,钱也不拿去。今天要王元明出诊,肯定诊金要翻倍吧?” 志远忙用手去推:“林大哥,快收起来,今天王大夫来,并没收我的钱……” “哦?”林有双目炯炯,看着志远:“之前,我听王元明嘟囔了一句,说要不是你手急眼快,冒死救人,他和他的孙子差点被倒下的大树砸死了。不然打死他也不会这鬼天气出诊,当时正是给我爹急救的时候,我也不好多问,到底怎么回事?” 志远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什么,今天天气不好,王大夫说什么都不肯出诊,别说诊金翻倍,明说给多少钱他都不动窝子,正在掰扯时,也是林大伯今天有医缘,王元明他家门前的大树,碰巧叫大风连根拔起,就砸在王家的门楼子上,我这才有机会在王大夫面前卖了个好。王大夫这人还是不错的,说有恩必还,诊金都不收我的,不但不收诊金,还说了药钱他都倒贴,就算顶风冒雨,也要跟我来林家走一趟。” 林有看着志远,志远说得轻巧,但林有能够想象当时惊险的情景。这小李与林家非亲非故,却顶着王元明的臭骂而不退缩,为林家在王元明前“掰扯”…… 林有心里感激,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志远:“小李,你真是我家的恩人!你当时,必然受了那王元明好些难听的话,但却依然为了我爹而与王元明‘掰扯’……,真是难为你……,要没你冒死救王元明在前,冒死带王元明过桥在后,我爹肯定熬不过今晚……” 林有说着,变蹲为跪:“只知恩人姓李,还不知全名,也不知恩人家在哪里,请恩人告诉我,日后好还您的恩情。” 志远早有准备,一边去拉林有,一边道:“林大哥,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和你实说吧,今天我去前香,是逃学私会相好,所以,请林大哥不要问了,不但不要问,最好日后有人问起,也替我掩饰掩饰,不然我家里还有学校要是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林有眨巴眨巴眼睛,这理由……他可不大相信! 可又不好说什么,让“小李”先歇着,自己去和面准备做晚饭。 林有揉好面,在切面的时候,感觉那“小李”走到了他的身后。 “天呐……”志远看着林有手里的菜刀,在案板上极速的上下翻飞,发出由衷的惊叹。 他是听到了那切面声,被那密集又划一的声音所吸引,从躺椅上起来,走过来看的。刀落在案板上的频率太高,让他震撼,忍不住起来看看,看看仅凭人手,是怎么发出这么密集的切面声的。 志远还没看够呢,面就已经全切好了,志远忍不住伸手拿起一把面线,那面线,极细极匀,每一条都好象从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肉眼决看不出有哪一条在粗细上有所不同,志远忍不住嘴里啧啧有声,这功夫真绝了。 林有赶志远回躺椅上歇着,志远哪里肯,就赖在边上看林有做面线,又一阵刀勺响,很快,一大海碗香味四溢的猪肝面线就做好了。 志远坐都不坐,就那么站着,捧着碗吃得呼呼作响。 那面线,别看它细,却筋韧爽滑,那猪肝,更绝了,鲜香软嫩,眨眼间,一大海碗面线就被志远全吞到了肚子里,连汤都不剩下一滴。 要不是面太烫不时得吹吹,只怕还会更快! 志远捧着个空碗,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有:“太好吃了!林大哥,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肝面线!”说着双眼就瞟向锅里,锅里还有点汤,他准备把那点汤也喝了,别浪费! 林有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心的笑,带点自豪,“小李”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做猪肝可是一绝,对火候刀工的掌握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蒸的肝糕,就是春江饭店的招牌菜之一。 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的,那就是“小李”吃面线的猴急样,竟然象极了自己的小弟弟,让林有忍不住心生爱怜,而“小李”捧着空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那个样子,更是可爱得让人无法自制,林有忍不住抬起了手,爱怜的去替志远擦去志远之前故意抹在脸上的锅黑。 林有的眼神温存,动作轻柔,这未免有点过于亲热了,志远忙后退一步避开,大瞪着眼,林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手倏的就收了回来。 林有不好意思的指指自己的脸,解释道:“你,这个地方,有锅烟子,全是黑的!”然后就去找来手巾,递给志远,让志远自己去洗干净。 当晚,志远就在躺椅上歇息,后半夜时,因淋雨受了风寒,咳嗽起来,虽然极力控制着不咳出声音来,实在忍不住也是轻轻的咳,还是被在炕上为林父守夜的林有听到了,过来为他端上一碗热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是有低烧,林有满眼歉意:“为了我爹,倒让你生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四章 弃学回国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林有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家门。 昨晚,他几乎一晚没合过眼,一直守在他爹边上,偶尔还要去看看睡在灶间的“小李”,那小李半夜起开始咳嗽,夜咳多为寒咳,林有估计他是淋了雨受了风寒,所以又给他煮了一碗姜汤,果然,姜汤热热的喝下去,人就睡安稳了。 风头已经完全过去了,雨也停了,天上云还是很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林有从院角搬出一架梯子,上房查看瓦面的破损,准备把破的地方赶紧修一修,虽然他爹还病着,可他也不能过久的留在家里,他今天午市前要不回饭店去上工,春江饭店的经理王贤,可饶不了他。 林有把瓦面上的树枝杂物先捡了,正准备下来去搬瓦,就见“小李”,从屋里走了出来。 “林大哥,早!修瓦面吗?要帮忙不?”小李说着,已经不待林有说什么,自去院角捧了一叠旧瓦片,登梯递给林有。 林有心里甚是赞许,他正准备下梯去拿瓦片呢,能有个人帮忙递瓦,最好不过。 林有接过瓦片,笑道:“看不出,你一个洋学生,还会泥瓦活?” 志远不答,下了梯子,又去搬瓦,一边问:“林大哥,桥断了,还有别的道能出屯不?” “有!在桥的下游一点,有船可渡!平时都走桥,那桥被洪水冲坏不止一回了,只要是桥坏了,就有屯里的人在桥的下游摆渡。”林有说着,抬头看看天:“其实,只要没大的风雨,水不急,趟过去都行,水最多到大腿。” 志远登上梯子把瓦又递给林有,然后轻声道:“林大哥,那我就先走了,我得赶回去,上今天的课。” 林有要志远稍等下,吃了早饭再走,可还没等他从瓦面上下来,就见“小李”已经换回了他的那一套洋学堂的校服,在院里对他挥挥手,然后就不理他的叫唤,疾步走了出去。 林有没法,也只好由他。 等林有修好瓦面下来,回屋走到灶间,看见他给小李换湿衣的那套旧衣服,叠得利利整整的,放在躺椅上面,而衣服上头,放着一小叠钱,各种面值,约摸有十多元。明显是小李,把他的钱,故意的留在了这里。 这可是不少的钱,差不多是林有当掌勺大师傅一个月的工钱。 林有心里感动,过去拿起钱,转身就往门外跑,已受人恩,不能再拿人家的钱,他要把钱还给小李。 林有一气追到渡口,却不见小李,问撑摆渡船的招弟:“大妹子,刚才可有个穿洋学堂校服的人过渡?” 招弟告诉林有,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人要过渡,却身无分文。 这里摆渡,本屯的2分,外地的要5分,那人没钱,可待人和气,又会夸人,夸招弟“巾帼不让须眉”,夸得招弟喜不自胜。谁出门在外没个难处,招弟免了他的摆渡费,而这个学生哥人也真的不错,主动帮招弟撑船。 林有看向对岸,极目远望,淡淡晨雾里,哪里还有那个为了帮他林有,搞得自己身上身无分文的恩人的影子。 志远回到了长春城里,却没有直接回“家”——李熙的官邸,而是先到了银钱业集中的西三道街,在益发钱庄前警觉的左右看看,这时时候还早,街铺大多还没开门,街上行人也不多,确认没什么异常,就闪身进了边上的小巷子。 益发钱庄后门,志远轻轻敲门,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人见是志远,一手就把他拉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我的小祖宗!你上哪去了?!我们等了一晚上!悬着心一宿没睡!”开门的人压低声音,满脸焦急和担心。 开门这人是谁? 王志军! 志远在湖炭矿当童工时,03工棚的房头王志军!那个在湖炭矿,志远正倒霉催的时候,就说要做第一个效忠志远之人的那个王志军! 王志军已经跟随志远好几年,是志远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志远没理他,急急进到屋里上到二楼的小客厅里,吩咐王志军:“快,拿衣服给我换,昨晚这么大的风雨,一晚不见人,我估计老师在家都炸毛了,我得赶紧回家去!”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走进小客厅。 一个是这家益发钱庄的掌柜,姓刘名季援,年近四十,是个银钱业里的老手,是志远追随李熙之后,为自己“狙击”到的经营人才,为人恃才傲物,对他看不上的人,总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高冷模样,但对志远,倒是忠心一片。 另一人衣着光鲜,错了,不是光鲜,而是讲究,这人是出身北平名门的关越然,也就是志远当年从二棒槌胯下救下、并助他成功逃离古蝎子魔窟的关四。 关四和王志军一样,也已经跟了志远几年,他自己家里有丫头仆僮伺候着他,他却甘心追随伺候志远,是志远手下最得力,最有权威的心腹。关四家里有钱,又是啥都讲究得有“范儿”的北平老宅门里出来的少爷,在衣着上一向特别讲究。 啥叫衣着讲究?比如夏天到秋天,根据气温渐变,而在不同的时候穿五丝罗、七丝罗、九丝罗那就是讲究,穿府绸那就是将就!这位关家四少爷穿衣的品位,志远自认是拍马也追不上的,觉得也就只有他的老师,那位家资巨万、同为北平名门望族的李熙,能与之一拼。 志远追随李熙的这几年,先是跟李熙去日本游学了几个月,回国后跟在李熙身边学习,亲眼见证了李熙联手东三省商会主席张惠临,为振兴民族工业而与日本商人大干了一场。 当时李熙得到消息,有日本商人准备在奉天开设一家大型的用机器制造日用陶瓷的工厂,如果此事事成,不但日后产品会在东北倾销,中国的民族工业,也将会在这一与民生密切相关的领域,被挤压出局。 李熙将消息告诉张惠临,两人决定赶在日本人的前面设厂并投产,抢夺市场,让日商知难而退。张惠临在明,李熙在暗,联同一批有报国之心的爱国人士,一方面为日商建厂设置障碍,一方面积极筹措,短短十天,就筹集到二十万奉洋,创建了当时在中国最大规模的、用机器制造日用陶瓷的窑业股份有限公司,由张惠临担任第一任董事长,为国人生产便宜好用的日用陶瓷。 忙完了窑业股份有限公司的筹建,李熙开始悉心培养志远,从志远最感兴趣的经商着手,先是安排他到自己名下的商铺、钱庄和洋行巡回实习,后给他资本,让他在大连开办一家洋行,既是学做进出口贸易,学着和西洋人打交道,也是让志远学习一个商业机构,如何从零开始建立。 洋行建立之后,李熙要将之送给志远,志远却坚辞不受。 这既是他爹的教导,也是志远自己的志气。 李熙是他的老师,名义上的义父,后来李熙更是有意无意之间,向人介绍志远时,不称志远是他的“义子”,而称志远为他的“养子”李纳,而这种关系,也确乎为志远带来了很多人的看重和关照,故而志远认为,无论他帮李熙做多少事,都是应该的,不能收取老师大笔的赠与。 而志远坚信,只要自己学好了本事,总有白手起家的那一天,他知道他爹对于李熙,还一直耿耿于怀,他不会用李熙的钱来孝敬海山,他要用真正是他自己赚回来的钱,来孝敬爹爹,光大杜家的门楣。 就在大连,志远迎来了赚取自身第一桶金的机会,当时李熙的一个朋友的洋行,承运货物的轮船,遇台风后在近海翻沉,面临倒闭,是志远,解开了这个死局。 志远在日本游学时接触过海上打捞公司,他劝那家洋行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则把关四和王志军都找了来,开始为此事积极奔走,在没请求李熙援手的条件下,竟然真让他筹集到了资金,请来了打捞公司,并得到当地渔民的支持,用土洋结合的法子,把那条沉船成功定位浮起并扶正了,散失货物主要是桶装油漆,也大部分被渔民们帮忙打捞上岸,事后,志远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酬金。 这次沉船打捞,不但为志远赚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筹资的过程中,还让他发现并俘获了大连银钱业里的好手刘季援,除了恩情,是志远的坚韧、仁义和对渔民乡亲利益的维护,赢得了渔家出身的刘季援对他的忠诚。 有了资本和人材,在李熙的支持下,志远在大连开办了第一家自己名下的钱庄,由此除了帮李家做事,也开始经营自己名下的生意,几年间,已经在大连、奉天、哈尔滨和长春都有了自己店铺生意,主要利用李熙满铁高级顾问的身份便利,把他的一票伙计都搞成了三等免票,将铁路线作为运输线,经营时髦紧俏的商品,而李熙看他做生意做得起劲儿,还送了他一份大礼,把李家经营高档百货类店铺的一名好手张辅臣,从北平调到关外,让他跟了志远。 而去年的“九一八”事变,大批东北难民涌入关内,而其中不少有资产者,在临走前都急于抛售资产,有些资产价格极其低廉,事变后的半个月,志远人在日本留学,却多次打电报给关四,指示关四,用尽流动资产,并不惜举债,大量购入一些大城市的商业资产,一口气盘下了二十多家店铺,从旅馆、大车店、钱庄、杂货店到建材店都有,生意一下子大了好多。 而随着局势稳定,“满洲国”建国,商业恢复,商业资产价值大幅回升,志远适时出手部分产业就把债务还清了,短短几个月,名下就多了十多家店铺,才十九岁的志远,就这么“发”了,成了个“大老板”、“大东家”了。 志远在去年,有一件“光宗耀祖”、让李熙都感到骄傲的事,那就是志远考取了日本第一流的大学——东京帝国大学!中国人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可谓凤毛麟角,李熙直言,只要志远毕业回国,等着他的,就是高官厚禄! 而志远,在东京帝国大学才上了几个月的学,就在去年的11月份,不顾李熙的反对,放弃了在东京帝国大学的留学,从日本跑了回来。 志远回国,不是因为眼光远大回来抢买便宜的商业资产,而是为了他爹杜海山! 因为他在日本,得到了消息:他爹爹杜海山,带着几个他磨坊里的工人,秘密参加了庆文秀以他商团为班底组建的“援马抗日团”,开赴齐齐哈尔参加江桥抗战,帮马占山打日本人! 志远在东京,天天悬着心,他在电报里对李熙直言:“除非师尊能找到我父,保他平安,不然我一定要回国!”11月中旬,当志远得知战事已转向有利于日方,在日方飞机轮番扫射、重炮连续轰炸下马军伤亡惨重却又孤立无援时,志远再也坐不住了,不管李熙不许他回国的死令,摆脱了李熙在东京的朋友对他的看管和追踪,化妆成一个拮据的穷学生,坐船回国。 志远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护爹爹!我要去找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五章 看不透 志远回国,到达大连时,已是一周之后,回国之后,才知道就在他启程之初,实际上江桥之战已经结束,11月19日,日军5000余人攻占齐齐哈尔,马占山败退。 志远深知李熙的能耐,怕被李熙抓他回家不让他去齐齐哈尔找他爹海山,下船前特意化装成搬运工人,帮人家搬行李,离开码头后给庆文秀家去了个电话,得知庆文秀和杜海山等人已经多天没有消息,庆家的人也正着急。 庆家的人还告诉志远,之前庆文秀有给家里报过一次平安,说他们的商团,和其它有心打鬼子前去支援马占山的商团、保安团、“山林队”(即匪绺)编在一起,作为主力的后援,主要做一些辅助的工作,但已有消息,说前线伤亡大,为增强防御力量,他们有可能被编为独立团,加入正面阵地。 庆家人说,他们听到的消息,江桥抗战失败后,很多当时一腔热血去帮马占山的民间团体,都被打散或自已解散了,有些人甚至已经回家,而庆文秀不知为何,至今没有消息。 志远听了心急如焚,为避李熙耳目,连关四都不敢通知,只秘密联系了王志军,准备和王志军先去齐齐哈尔,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可他还没等来王志军,就在他落脚的小旅馆里,突然头昏眼花,晕倒在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绑着手脚,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床前坐着李熙的亲随大温。 大温的脸很黑,冷冰冰的:“老实呆着!想你爹平安,就闭嘴!什么也别问!” “放开我,我要去齐齐哈尔!”志远抗声道。 大温竟然抬手就给了志远一个嘴巴! 又快又狠,一下子把志远都打懵了。 自追随李熙,志远对李熙的三个心腹亲随朱厚辉、大温、小赵,都以“叔叔”尊称之,而朱厚辉他们三人,也因李熙待志远亲厚,而把志远当小主子一样侍奉,志远追随李熙后,以姓李名纳字善德和人打交道,李熙不再叫他“小远”,而叫他“善德”,而朱厚辉他们,则按北平老宅门里称呼家中少爷的叫法,称志远为“纳哥儿”或“哥儿”。 几年了,大温在志远面前,一向恭敬和气,今天竟然动手扇自己嘴巴子!志远又惊又怒! 大温比他火气还大,恶狠狠的瞪着志远:“这一巴掌,是我替东翁打的!东翁待你比儿子还亲,你却不听话,尽给他添乱!你不好好读书,回来干啥?去找你爹?然后跟他一起打日本人?你有没想过,现在已经变天了,是日本人的天下,这要让日本人知道了,不但是你们父子没跑,东翁也会受你连累!你现在可是姓李!现在是什么时候?马占山已经让日本人给打跑了!你这会子跑去齐齐哈尔,是生怕日本人不知道,你爹参加江桥之战了?!是不是想让人把你父子俩一起端了?!” 志远气愤之极,马上顶了回去:“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决不会连累老师!我何时姓李了?!我姓杜,也只姓杜,杜志远!” 虽然几年来一直挂名李纳,但即使在人前,志远也极少顺李熙的意,叫李熙“爸”,哪怕是李熙明说那只是装给人家看的! 私下里更加是从来只肯叫李熙“老师”,每次李熙故意偷换概念,向人介绍他时说:“这是我的孩子,李纳,字善德。”,总让别人误以为他是李熙亲生的孩子时,志远都浑身不自在,感觉对不起他的爹海山。 “你大爷的!做错了事你还横?!”大温怒了,又一巴掌抡了过去。这个东翁李熙捡回来当儿子养的臭小子,死倔死倔的,不但不听李熙的话,为了回国,还把李熙托请在日本照顾他的朋友给得罪了,人家也就反锁他在家里,他把人家的门窗全砸了,走时还把阻拦他的老头儿给带倒在地上。李熙收到消息,气得把文明棍在地上戳得山响:“王八羔子!还臭来劲了!等他回来,非教育教育他!” 大温可不象朱厚辉那么好脾气,李熙为志远,什么都肯做,志远却不肯姓李,大温尤其替李熙不值! 志远也不是吃素的,侧身一闪,跟着就双脚向大温蹬去!志远也是会家子,之前是想不到大温敢扇他,才会被大温甩了一巴掌,这会子,哪里还肯乖乖的挨打。 但志远到底是被绑了手脚,大温又是个和朱厚辉差不多的高手,几个回合,就被摁倒,挨了几下狠的。 打了几下狠的出了气,大温倒不敢再下狠手,这毕竟是小主子,不能打坏了。 可气还没出完呢,不打要害,打屁股是没问题的,大温边打边骂:“枉东翁当你是宝,你还有没有良心!没有东翁,你小子哪里就能又是去日本留学,又是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当上‘东家’了?姓李咋了?你要不姓李,老子才不管你会不会被特务逮去!你要不姓李,会有那么多人给你面子,给你方便?你要不姓李,你以为你做生意能那么顺利?你要不姓李,东翁犯得着在这节骨眼上,让厚辉带了人去帮你找爹?” 志远猛然停了挣扎,大瞪着眼:“温叔!你说啥?老师叫辉叔去找我爹了?”朱厚辉是李熙手下第一能员,有他去找爹爹,倒是个好消息。 三天之后,大温告诉志远:“哥儿!你爹杜海山有消息了,人平安,已在回家路上,估计过几天,就回到浑河堡了。” 志远心头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又急问:“那,我三大爷呢?” 大温瞥他一眼:“你爹做事还算有谱儿,或者是为了你,没声张,是悄悄的去参战,而庆文秀就不同了,几乎是半公开的组织队伍去参加江桥之战,风头出得有点大,现下落不明,估计是怕日本人找他算帐,躲起来了。” 当时虽然满洲国还没立国,但日本人依靠原各省的亲日军阀,在各省成立了地方性的亲日政权--比如辽宁的臧式毅,吉林的熙洽,抗日活动已经是“违法”的。日本人的特务,活动又猖獗,经常有抗日人士莫名的“失踪”和被害,所以庆文秀躲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志远这一次弃学回国,李熙很不高兴,志远回到他身边后,不管志远怎么道歉,李熙都黑着个脸,甚至志远给他跪下了,也全然不理不睬,就算是夫人和女儿们为志远说情,一向家庭至上的李熙也不为所动,让志远尝够了冷暴力的滋味,晾了志远好几天,直到志远生病了,李熙心疼亲自照顾,师生二人才和好如初。 西三道街益发钱庄二楼的小客厅里,关四和益发钱庄掌柜刘季援,一起出现在志远的面前。 志远看两人一眼,刘季援在不出奇,他是这里的掌柜,他的住处就在隔壁,关四这大清早的,在这里可就出奇了。 现今志远的生意大了,各地的店铺加起来超过二十家,他不可能每一家都自己亲自管理,且他目前,还必须以学业为主,所以除了委任各店铺的掌柜,他把总管、查验各店铺运营的职责交给关四,大宗进货交给李熙给他的张辅臣,王志军帮他处理些日常事务,而融投资则交给刘季援,这四人是他的心腹,参与经营决策。志远给他们每人一块铜牌子,分别刻有四大神兽,其中东青龙是关四、西白虎是张辅臣、南朱雀是王志军、北玄武是刘季援,每当有重大事项要决策,志远若说“投牌子”,便由他们四人加上志远,一人一票,决定事项是否进行,所以他们四人,也被下面店铺的人,称为“四大神兽”,简称“四神”。 志远看着关四:“你怎么来了?” 关四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哥儿!昨天下午,朱厚辉来找过我,要我告诉你,叫你回来后,即刻去见李大先生。我看他那模样,一直板着个脸,怕是没好事!偏你还联系不上,不但联系不上,还整晚没回来,昨天这么大的风雨,你又一晚不见人,照往常,李大先生肯定急死了,少不了三番五次的来我这探问,可奇怪的是,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朱厚辉找过我之后,李家压根就没人再问你去了哪里!” 志远座下的“四神”,和志远关系亲密,志远不让他们叫自己“东家”,认为自己年轻,被叫得怪不好意思,四神便随了朱厚辉他们,叫志远为“哥儿”,而把志远的老师李熙,称为“李大先生”。 关四走前几步,到志远身边,轻声道:“哥儿……只怕是,你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李大先生全都知道!” 志远眼里精光一闪,看着关四,没说话。 关四的意思,志远懂。 他的老师李熙,以前是实业家、学者、教授、满铁的高级顾问,满洲国立国之后,李熙出任交通部部长兼经济部次长,明面上,就是一位技术官僚,实际上…… 实际上,李熙一直以来,消息灵通,手眼通天! 志远和关四曾经私下里讨论过,猜想李熙除了是“新国家”的高官,暗里或许还有一重特别的身份,掌握或是参与着一个巨大的情报网,是否完全为日本人服务不知道,但肯定和日本人有关系。 而且这种关系,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志远甚至怀疑,这种关系,在李熙年轻时,在他留学于东京帝国大学时就开始了,东京帝国大学,志远也在这里上过几个月的课,太有感受了,这不但是日本最顶尖的国立综合大学,还具有浓厚帝国主义色彩和军国主义性质,而李熙与满铁总裁内田康哉的友谊,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志远初识李熙时就听李熙说过,满铁的调查部,采纳了他的建议,引入统计学原理,改善了调查的方法。他当时说进行的是经济调查,可随着志远的见闻增广,满铁调查部特务情报机关的性质,志远早就明了,还听说“满铁”调查部的工作人员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朝鲜人。日本谍报人员中有许多所谓的“中国通”,有中国姓名,讲流利的汉语,调查部的情报工作人员达2000多人。如此有规模的情报机关,李熙能够“改善”其调查方法,一定是其中的一个大人物。 而这样的一个满铁调查部,必然会与日本各情报机构交换情报,如果李熙真的是其中的一个大人物,也就难怪他能消息灵通,手眼通天了。 但志远对他的这位老师,还是看不透! 他的老师,如果真是日本人的一个大特务,那么,怎么解释他暗里助力民族工业,提倡国货,抵制日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六章 领情 关四拉志远到边上,看着志远,很是认真很小声的问:“哥儿,你昨天去办的事,性质可是反满抗日?” 志远去救梅子瑜,这种事情,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王志军,协助志远化妆成学生,并按志远吩咐,留在益发准备接应。但是王志军也只是知道志远要去“办事”,但是志远去哪,办什么事,就连王志军也不知道。 关四是看朱厚辉和李家的态度奇怪,而志远又彻夜不归,还化妆成一个学生,猜想志远去做的事情,很可能就是“违法”的性质。 志远同样很认真:“不是!” 虽然志远信得过关四,虽然很想在朋友面前说声“是”,赢得朋友真心的赞扬,但他明白,没什么比远离危险更重要,不但是自己,也要让朋友远离危险。 志远和关四对望了好一会,关四体味着志远心里真正的意思。 “有些事,”志远轻声道:“要注意亲疏有别。” 关四心里明白,微微点头:“这个哥儿放心,我自省得!你看这里,四神只有其三。” 志远点头,关四能明白,他感到很欣慰。 四神里关四、王志军和刘季援,是他绝对的亲信,而张辅臣,是李熙给他的经营人才,虽为他所用,人也不错,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但毕竟是李熙“给”的,并不能归入可以性命相托之列。 志远对于“亲信”,要求严格,与他相识于微时的好朋友张九如,他虽委以一家店铺的掌柜之职,却进不了四神之列,因为张九如才干并不那么出众,而且还有大烟瘾。 志远看一眼王志军,王志军会意,赶紧把志远原来的衣服捧来,好让志远换下身上的“校服”。 志远拿过衣服,对王志军道:“一会你跟我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儿,你们商量着办!” 即使老师真的知道自己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丑妇终需见家翁,这家,还是得回的。 李熙参与了新首都的建设规划,在二月份时就闻到味,知道日本人准备定都的是长春,所以先下手,为自己选购了一处不错的宅子,三进,带后罩房,满洲立国之后,这宅子就成了他这位新国家高官的官邸。 志远进了大门,就看到二门里的甬道上,朱厚辉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站在那里瞟着他。 志远心虚了。 志远向身后的王志军使个眼色,王志军会意,马上转身,退回到大门里佣人住的倒座房廊下。 志远一个人向朱厚辉走去,走近就忙不迭的解释:“辉叔,早!昨天我访朋友去了,因为风雨太大,那雨点铺天盖地的,使人十步之内不辨方向,直到天黑还在下雨,就在朋友那住了一宿,那儿没电话,所以,也没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朱厚辉瞥志远一眼,然后偏一偏头,示意志远跟着他。 二进里,上房李熙夫妇住,东厢是志远和李家小姐们住,西厢是朱厚辉等几个亲随住。 朱厚辉带志远进了西厢他自己的屋子,关好门,然后冷冷的问志远:“昨天,你去东香屯干什么?”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东香屯,就是志远昨天去的那个屯子,也就是林有和梅子瑜家之所在的那个屯子。自己去那里,没告诉任何人,而且还化妆成一个学生,朱厚辉怎么知道自己去了东香屯?难道,老师一直派人跟踪自己?可是,自己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啊。 志远眼珠子一转,既然人家能明确说出东香屯,那就不容抵赖了,编个合理的理由才是正路。 志远笑道:“东香屯有个春江饭店的厨子,是个人材,我想罗致那人,所以……” 自打志远跟了李熙,也学李熙的作派,爱招揽人材,他的好几个店铺的掌柜,就这么来的。 朱厚辉冷哼一声:“别尽编这些没用的!你怎么想的,做过些什么,东翁全知道!” 志远看他一眼,看架势今天这关可不好过。但他还能保持镇定,思忖朱厚辉这话,有几成真。 按理说朱厚辉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梅子瑜的事,他不可能知道,但一直以来,他的老师李熙,总像开了天眼似的,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让志远很是担心。 朱厚辉看志远脸色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明显是昨天淋到雨感冒了,现在还带着几分烧。 朱厚辉叹口气,脸色缓和下来。眼前这小子,跟东翁几年,营养上去了,人长高了,五官都长开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可身体一直不太好,红毛丹的药一直没断,如果因故断药,很容易就会毒性上亢,无缘由的就发高烧,也仍然是经寒易病的体质,昨天那么大的风雨,今天只是低烧,已经是比较好的状况了。 “东翁在书房等你,你听好了,”朱厚辉一副和志远是一伙的表情,轻声道:“进门,你就给东翁跪下,老实认错,我劝你别耍小聪明,东翁不是你编几句谎就能糊弄得了的,要说实话!我可是为你好!” “啊……要跪?”志远一副惊诧的表情:“没那么严重吧,也就一晚没回,没及时给家里打个电话……” 志远跟李熙这几年,也就上回从日本逃学回来,李熙生气,他跪了一次…… 朱厚辉不高兴了,自己教他帮他,为他着想,这小子却还在试探自己的口风! 真他妈的不见棺材不流泪! 朱厚辉黑下脸,先向门窗外扫了一眼,再次确认门外应该没有人在偷听,才死盯着志远,冷笑道:“不严重?梅子瑜现在躲在宋家店他舅舅家,你要不要再上宋家店跑一趟?昂?” 志远听了,脑子嗡的一下,脚都有点软。 “梅子瑜”这三字,已经足以说明一切,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能瞒过老师的眼睛! 志远冒了一身的细汗,人本就不舒服,只觉得眼前发黑。 朱厚辉见他神色不对,有些摇晃,忙伸手扶住他。 志远忙调整呼吸,才算把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给压下去,可怜兮兮的看着朱厚辉:“辉叔,老师总是无所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老师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朱厚辉眼里的温度,立即降到冰点:“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志远碰了个大钉子,心里是沉重的挫折感,自身不保,却仍关心梅子瑜的命运:“辉叔,那梅子瑜……会怎么样?会被抓吗?” 朱厚辉一撇嘴:“你还是顾你自己吧,泥菩萨过河,还他妈的管别人……” “他……会被抓吗?”志远脸色煞白,却依然勇敢的迎着朱厚辉的目光,不依不饶的又问。 朱厚辉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志远,好一会,才不耐烦的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志远吃惊的看着朱厚辉,咧着嘴,像傻子一样:“不……会……?” 朱厚辉冷冰冰的看着志远,好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拍了拍志远的肩:“哥儿!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这话!——不管东翁是什么人,他对你,终究是仁慈的。” “因为……怕牵扯到我?” “聪明!算梅子瑜好命!” 志远只觉得喉咙发干,哑声问:“如果……如果老师不是我的老师……我是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朱厚辉一脸的鄙视加不屑:“这么蠢的问题,你他妈的也问得出来!” 又一次被朱厚辉毫不客气的损了一回,志远呆呆的看着朱厚辉,朱厚辉以前,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这么傲慢无礼…… “你傻了似的看我干嘛!”朱厚辉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东翁真心疼你,你即使有个李纳的名字,现在也没有机会还站在这里!” 志远好一会儿,才嚼出朱厚辉话里的味:“辉叔是说,我还能站在这里,不但因为有个李纳的名字,还因为老师真心疼我……?” 志远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盯着朱厚辉,眼里射出桀骜不驯的光芒:“如果……如果我是个老师已经不爱的学生……那我会怎么样?” 朱厚辉看着志远,眼都不眨,语气斩钉截铁:“消失!或许,只是从这里消失,回到你爹的身边;或许,是更彻底的消失,从此世上,再没有你这个人!” “没错!不能说话的死人,才不会连累任何人!那你还等什么,动手啊!”志远悲愤的低吼,心里悲凉之极,朱厚辉敢当他的面这么说,肯定是李熙授意!自己跟随李熙四年,不论是李熙,还是李熙的夫人和女儿们,甚至是朱厚辉、大温和小赵,志远都视他们为亲人,四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他的老师,竟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论这杀心是真的,还是只是想威吓他,他都不能接受! “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态度!”朱厚辉伸手揪着志远的衣襟,恶狠狠的摇晃他,一边压低声音毫不客气的咒骂:“你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你以为,去抓捕梅子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别说他们知道梅子瑜现在藏身在哪里,就连他老舅,帮他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去哪里,几点的车,啥座位,都一清二楚!梅子瑜为什么到现还能逍遥法外?是因为东翁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朱厚辉气愤的把志远狠狠一推,志远也是会家子,只是后退一步,就稳住了身子,捂着胸口,不但气促,还伴着咳嗽。 朱厚辉看他捂着胸口,心下暗爽,刚才他摇晃志远,拳锋多次狠狠的撞击在志远的心口上,他是故意的,这王八羔子太可恶,不教训教训他,朱厚辉都为李熙屈得慌! 可见志远咳嗽,又有点心疼,这小子一向肺弱…… 朱厚辉上前,伸手为志远顺背,脸色缓和了些,语重心长的道:“哥儿,你一向聪明过人,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东翁为了要保住你,帮你擦屁股,要动用多少关系?!冒多大的风险?!这些,你都想过吗!东翁做的这些,要让人知道,东翁带李家,全玩儿完!” 触手感觉志远的背上热哄哄的,想起这小子还在发烧,朱厚辉把志远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去八仙桌上拿起水壶,给志远倒了一杯水,边递给志远,边数落:“你呀!上次从日本逃学,已经害过东翁一次,他妈的,你知不知道电报电话都有人监听?你个小崽子电文里也不知隐晦点,害东翁要帮你擦屁股,这次更能耐了,天子脚下,私通要犯,你越来越能耐了你!” 志远捧着水杯坐着,强迫自己制怒,冷静的思考。 志远相信,朱厚辉说的,是真的。 这不但是因为朱厚辉言之凿凿,更多的是一种直觉,刚才朱厚辉摇晃他时非常凶狠,这透露出了朱厚辉心里真实的情绪,这是朱厚辉在为李熙不值! 志远深知朱厚辉对李熙的忠诚。 如果梅子瑜真的还有自由,那么老师,真的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做了很多。 志远心中震撼,同时也感激和愧疚。 老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不能不领情。 志远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样子已经冷静多了:“辉叔,对不起。我这就去找老师,给他道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七章 腹诽 “这就对了,孺子可教!”朱厚辉见志远想通了,要去给李熙道歉,脸上马上就有了笑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虽然他骂志远是“不识好歹”、“白眼狼”,但心里,真正认可志远是个知好识歹、重感情的人,不然,东翁也不会那么疼他。 “我先回房,换件衣服就去见老师。”志远说着就往外走,他昨天因风雨,意外的在林有家滞留,没能回家,抵抗丹毒的药丸还没吃,回自己房间除了换件衣服,也是想先赶紧把药补上。 朱厚辉一手拉着他:“还换什么衣服,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东翁就要上班去了,赶紧的,去书房!” 志远转身看他一眼,指指自己的胸口,朱厚辉立即明白志远为什么要先去换衣服了。 志远身上的长衫,刚才捂着胸咳嗽的地方,有些粘湿,还有些暗红的痕迹,看来是刚才自己用拳锋撞他撞得太狠了,志远细皮嫩肉的,身子又单薄,胸壁肋骨上,肉薄,拳锋每一下都和志远的胸骨硬撞,这是被自己撞伤了,只怕衣服下面,早已是一片乌青,有渗液有出血,这说明,有些地方,还打破皮了。 朱厚辉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怕李熙怪罪他手上没个轻重,把志远打伤了。 李熙一向讲究仪容,所以志远要去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去见李熙,这也不仅仅是礼仪,也是志远有心帮他瞒着被他打伤这事,虽然臭小子这回“做错事”,朱厚辉是“奉旨”教训他,但把他打伤了,李熙会不会怪罪,还真不好说。 这几年,志远若有伤病,李熙都是很紧张他的,每每衣不解带,亲自照顾。 朱厚辉皱着眉,刚才只顾着痛打白眼狼了,忘记这小子皮肉娇嫩。而这小子,倒也真心是个会为人家着想的人,即使那人才打伤了自己。 朱厚辉立即满怀歉意和感激,看志远的眼光,温柔多了。 “哥儿,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手重了,你脱了长衫,我先给你看看,上点药。” “算了!药我回头自己上!”志远推开朱厚辉搭在他肩上的手:“快到点了,你还要开车送老师去上班呢,衣服我也不换了。” 志远说着,从衣架上拿了件朱厚辉的对襟马褂,急急的就往身上穿:“借你的褂子穿一会!你看,这样罩上,不就得了?”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朱厚辉忙上前服侍志远穿他的马褂,帮他扣扣子。 志远穿的是一领淡灰色的英国薄呢料长衫,志远不象他手下的关四,关四喜欢绸缎丝罗,成天价一身儿溜光水滑的,走到哪都让人侧目。 志远的长衫,除了冬天的丝棉袍,一般不用绸缎,他喜欢西式的呢料,譬如英国料子,这种呢料悬垂感好,不容易皱,虽然不如绸缎丝罗炫目,但也是好料子,最主要是舒适而又低调。 朱厚辉服侍志远穿好马褂,后退一步看看,很是满意:“嗯,漂亮得很!可以过去了!” 志远人本就漂亮,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而他穿长衫,比他穿西装更好看,他穿西装虽然帅,但穿长衫更有味儿,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即使是和穿衣极讲究的关四站在一起,最能吸引人目光的,仍然是志远,朱厚辉就特别爱看他穿长衫。 朱厚辉陪志远去见李熙,进书房前,朱厚辉再一次小声叮嘱:“哥儿,记住!跪,认错,说实话!” 然而,跪和认错,并没有什么用。 李熙在书房里的沙发上靠坐着,不管是志远恭敬的给他捧上了一杯茶,还是多么诚恳的跪在他面前向他认错,李熙都只继续专注的翻看着手里的报纸,连正眼儿都没瞧他一眼。 李熙不发话,朱厚辉就算有心为志远釜底抽薪,这会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在边上垂手站着,志远更加只能是低着头直挺挺的跪着。 气氛沉闷,书房里安静得只有李熙翻动报纸的声音。 志远低着头跪着,不敢作声,志远知道,他的老师又要玩冷暴力了,上回他因为担心他爹海山的安危,强行从日本逃学回国,他的老师就好几天对他不理不睬,他给李熙跪下认错,李熙也好久都不让他起来,就那么把他晾在客厅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家里的佣人们都看到,让他好不难堪。 当时,李熙的夫人和已从英国学成归来的长女李纯,为志远求情,李熙当着志远的面,冷哼一声:“你们还为他说情?他自己的学业、自己的前程、师长的苦心教导、我们待他的恩情和李家的安危,他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 志远在李熙面前跪着,表面恭顺,心里却在腹诽着李熙! 志远烦,他烦李熙用冷暴力折磨人,他烦李熙用软刀子杀人! 杜海山和李熙,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的老师,都是于他有养育、教导之恩的人,是他要孝敬的人,在志远心里,这会子,他们可大不一样。他要做错了事,他爹海山抽他屁股虽然疼,可抽完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他的老师不一样,不动手打人,“文明”得很,可却要人看他好多天的臭脸,即使自己已经深刻检讨自己有多么的错,有多么的对不起老师,他仍不理不睬,非要磨得人心理崩溃,生病了才放过他。 志远低着头,却撅着嘴,在心里,把李熙“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小爷又不真是你的儿子,摆啥老子谱!你当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爹啊!这世上,只有我爹,能给我气受,别的人,敢给我气受,看小爷日后如何奉还!!” “都给你跪下了,还端着个臭脸!还说我爹封建,打儿子,你这给人脸子瞧,比动手打人还不是东西!我呸!” “等着!等小爷有朝一日有大出息了,看我怎么在你面前使威风、给你气受,反给你脸子瞧!哼哼!” “哼!威吓小爷,要小爷消失是吧,好!小爷就消失给你看!老子回家去,只侍奉我爹爹,再不理你!让你个老东西,想教训人时,却找不到人,哈哈!” 志远悄悄的瞟一眼李熙,没看到李熙的脸,他的脸,被他手里的报纸,遮住了。 志远暗暗的叹口气,不管如何腹诽,也只是暗里想想,使自己心情好一点而已。 他不会让李熙难堪,也不想让李熙难过,虽然他现在已经有钱有人,有了一定规模自己的生意,也很想不再追随李熙,而回浑河堡,天天和爹爹在一起,承欢于海山膝下,但他决不会丢下李熙。 不是因为李熙能给他经商带来多少方便,不是因为李熙有钱有权,是因为,李熙于已有恩!他们两人之间,有了真正像是一家人一样的感情。 志远从来不认为,自己经商小有成就,那是自己聪明、好运,他把这些,都归功于李熙的扶持、李熙的教导。 很快墙上的自鸣钟就敲了一下,八点半了,李熙放下报纸,叫了朱厚辉一声,这是他要去上班了。 朱厚辉早就取来了李熙的西装,服侍李熙穿上,李熙提起文明棍,径直就要走出门去。 志远暗暗的用眼角的余光追随李熙的脚步,李熙竟然理都不理自己,看来老师这气着实不小!没办法,下来这几天,自己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在老师在家的时候,多献殷勤,期望老师能早点原谅自己吧。 志远打算着,等李熙走了,就赶紧回自己房间,先补服昨天没吃的他爹给他配的抗丹毒的丸药,再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不但还发着烧,昨晚也没睡好,刚才还被朱厚辉打得心口闷痛,要不补上一觉,等李熙下午下班回来,自己可没精神应付自己那位老奸巨猾的老师。 志远想得太美了。 李熙临出书房前,吩咐朱厚辉,实际上也是说给志远听:“叫大温来把书房门锁上,里头的那个臭小子,叫大温给我盯着,那臭小子要敢起来不跪着,就叫大温帮我把人给叉出去,告诉他以后再也不用叫我老师了!还有,和大温说,中午,不准给他饭吃,连水都不准给他喝!” 志远听了,一下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勒个去,老师下午五点才下班!那就是至少得跪一天!还他奶奶的不给饭吃! 志远扭头盯着李熙的背影,在心里把李熙,暗暗的“问候”了一万遍! 跟着是眼珠子一转,他才不要在这里跪一天呢,得想想法子。 有什么办法能让老师改变主意? 装病! 上回老师晾了自己几天,不理自己,最后是自己生病了,发了高烧,老师心疼了,给他请医生,象以前一样,亲自给他喂药、喂粥,师生两人,就此和好如初。 志远现在就还有烧,人也真的是不舒服,心口又闷痛,只是这些,目前可没办法让李熙回头。 志远决定,装大不适,人要晕倒! 人晕倒可是严重的症候,他不信李熙不紧张,不赶紧给他请医生。 可大症候不是那么好装的,老师的三个亲随,武艺都有一定造诣,都是明眼人,可不容易骗。 要装,就得装得像! 志远赶紧左右看看,看看头要嗑在哪里,身子要倒在哪里,才能既有一定的声响,能让李熙听到,又不会让自己太受伤。一边耳朵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已经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自己要快! 李熙带着朱厚辉,交待完大温,外头一进里,他的另一个亲随小赵已经把他的座驾开出了车库,在预热车子了。 两人正准备走出二门,忽然听到“砰——哗啦”的一声,从书房里传来。两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我去看看!”朱厚辉立即转身,这可不是什么好声音…… “给我站住!”李熙低喝一声,脸色阴沉。 朱厚辉连忙解释:“听声响……我怕是哥儿晕倒了,他还在发烧。” 李熙白他一眼,那眼神,比刀子还锋利:“他是什么状况,我没眼看?刚才还好好的,暗里还撅嘴做鬼脸呢,这会子就晕倒了?臭小子是在玩花样!不想跪这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家庭主义 李熙装着生气,声音不小,他估计他的那个好学生,此刻装着晕倒,实际上正竖着耳朵在听着外头的动静呢,他就是故意让志远听到的,让那臭小子,知道他那点小伎俩,在他的老师面前,根本就玩不转! 朱厚辉还是担心:“东翁……” 朱厚辉想告诉李熙,志远刚才,心口上饱受了自己一顿老拳,可又怕李熙怪罪,想想还是没敢说。 李熙瞪他一眼:“不用说了!” 又看着大温:“大温,给我看好了,要他好好跪着,好好反省,你不准徇私!” 然后看看朱温两人,冷着脸道:“上回他不要的只是自己的前程,这回,他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再惯下去,不是爱他,是毁他。我对他,不打不骂,简直他妈的已经是文明的典范!” 说完,没好气的一挥手,带着朱厚辉出了二门,大门里第一进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小赵从司机位上下来,换朱厚辉坐上了司机位,李熙的三个亲随当中,朱厚辉也在李熙任部长的交通部里的总务科挂职,李熙上下班,一向是朱厚辉当司机兼保镖。 小车一溜烟的,驶出了官邸。 书房里,装作晕倒在地上的志远,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气得在心里把李熙那老狐狸,又“问候”了一万遍! 跟着就听到脚步声,志远知道,这是大温来了。 虽然被李熙识破了是装晕,可志远并没想着要从地上爬起来,要起了身,不但坐实了“装晕”,还得在大温的监视下跪一整天,傻子才那么听话呢! 志远继续躺在地上装晕倒,如果大温信他是真晕,说不准就会把他扶回房里去休息,那就不用跪了,如果大温信老师所说他是装晕,那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顶多就是锁了门在外头监视,躺地上虽然凉了点,可总比跪着舒服,反正昨晚没睡好,正好补一觉! 大温走到书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志远。 志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温更相信李熙说的,这小子是装晕,为的只是不用跪上一天。 大温眯着地上的志远,仔细观赛,感觉到志远身上,有一种“张力”,这说明李熙的判断是对,这小子,就是装晕!这小子,关公面前耍大刀,玩花样,也不想想,他的老师,可是明察秋毫! 但大温并不打算说破,他的职责,是锁门,看好小主子,小主子要敢不跪着,就把他叉出去,也就等于赶出李家。 不跪着要叉出去,如果是小主子起来了,坐在沙发上或有其它举动,自然要执行“叉出去”的指令,但如果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晕倒了,那就另论了,东翁最讲人道了。 大温退回门外,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 没过多久,大温就接到朱厚辉从部里打回家的电话。 朱厚辉不放心志远。 “放心吧!”大温在电话里对朱厚辉道:“哥儿就是装晕,你也不用怕他躺在地上会着凉,那小子,可会挑地方了,半个身子在长茶几下的那张地毯上,睡得那个舒服!” 大温在客厅里才放下电话,那头志远的跟班王志军就已经进来,冲他点头哈腰的。 “温叔!”王志军陪笑央道:“我瞅着哥儿,好久都不动一动,您就行行好,开开门,让我进去给他盖件衣服,他可真的是人不舒服,李大先生说不准给水给饭,可没说不能给衣服是不?” 大温白他一眼,一口回绝:“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行!” 中午,大温正在房里吃着饭,听到书房那边有动静,忙出来看看,就见王志军那王八羔子,竟然在用一把螺丝刀,在撬书房门外的锁! 大温怒了,厉声喝道:“你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李家!你他妈的想找打吗?!” 出人意料的,王志军不但不逃,还比大温都凶:“哥儿在生病!我叫他他也不应,这不对劲!你开不开门?你不开老子就撬锁!” 大温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本是想教训王志军的,可打王志军之前,先从窗子里往里看了一眼,立即心里就是一凛。 大温之前已经巡视过书房两次,哥儿都一直躺在地上,看不到脸,只有后脑勺,现在,哥儿仍是差不多的姿势,也仍只能看到后脑勺,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起了明显变化,哥儿的身条,之前的那种“张力”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种“松驰无力”的感觉,这不是装晕,甚至不是睡着了,这不对!而哥儿这人,听到自己要打他的好兄弟王志军,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还赖在地上装死,这更不对! 不好,出事了! 大温能做到李熙的亲随,绝对也是个人材,知道轻重,立即就用钥匙去开门,谁知锁被撬过,打不开,大温也不废话,从王志军手里,拿过螺丝刀,三下两下就把锁撬开了。 冲进去,手触到地上的人,大温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热,是高烧那种高热! 待把俯卧的人翻正,看到志远双目紧闭,脸红得就像猴子屁股一样,大温和王志军不约而同的都倒抽一口冷气:“是丹毒!” 李熙正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午休,有人敲门,然后不等他回应,人就进来了,是朱厚辉! 李熙不言,看着朱厚辉,朱厚辉跟随他多年,是个办事老道的人,如此急忙肯定有他的道理。 “东翁,大温来电话,哥儿丹毒上亢,人高烧昏迷!” 李熙腾的就从沙发里蹦了起来:“人呢?送医院了没有?” “没!大温说送医院太惹人注目,怕会牵扯到昨天的事,没送医院,但打了电话给梁医生。” “嗯!”李熙心里对大温的处置是满意的,他已经收到消息,今天上午,就有日本宪兵和特务去东香屯抓捕梅子瑜,结果不用说是扑了个空,这会子,确实是小心些好。 李熙班都不上了,立即叫朱厚辉去发动车子,要马上回家! 路上,朱厚辉坦白了今早自己一时气愤,把“哥儿”打伤了的事。 朱厚辉开着车,完全不敢回头看李熙,身后的李熙也没有言语,沉默比痛骂更可怕,朱厚辉只觉得脊背骨,都冷飕飕的。 办公地离家不远,一会就到了。 到了家,李熙直奔志远的屋子,志远住的东厢,是一排两层的小洋楼,志远住楼下,楼上则是李熙女儿们的房间,屋里和李熙的上房一样,都是西洋风格,不设炕,设西式床和壁炉。 李熙一进屋,原来闹哄哄的屋子立即安静了,大温和王志军垂手退到一边,原来坐在志远床前李熙的夫人,也起身,把位置让给丈夫。 志远躺在床上,人已经醒了,且才喂过水。看到李熙,就想勉力坐志来,即使人不舒服,师长面前,也不应失了礼数。何况现在还是要讨李熙的欢心、好让他原谅自己的时候。 李熙过去按着志远不让他起来,志远的额头上搭着湿毛巾降温,李熙便伸手,在志远的脸侧探了下。 热得烫手。 李熙问:“梁医生呢?” 大温回道:“小赵已经开车去接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李熙看一眼夫人,又看一眼王志军,两人都知机,退了出去。 李熙看着志远,是责备的眼神:“你昨天的丸药,是不是没吃?”跟着就是一声厉喝:“说!” 志远畏惧的看着他的老师:“是……” 跟着马上解释:“我没想到要在外头过夜,我不知道会刮那么大的风,发那么大的水,东香屯的桥断了……所以……” “没想到?”李熙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没想到要在外头过夜,却想到了逞英雄!救了个通缉犯不算,还他妈的去帮人请大夫,桥被淹了还硬过,明明自己就是个旱鸭子,倒吹嘘自己水性如何的好,是浪里白条转世!甩了蓑衣斗笠,背那大夫过桥,你能耐啊你,你不知道你自己一淋雨,就会生病?!” 志远听了,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老师怎么会连这些细节都知道?!难道当时在桥头的村民里,就有人是“特务”?如果真是这样,去梅家报信的林有大哥,只怕已经被特务怀疑甚至是发现了! 如果林大哥因此而有什么不测,那就是自己害了他!不但是害了他一个,还有他那重病的爹,瞎眼的娘,如果林有被抓被杀,他二老可怎么活! 志远立即就气促得紧,心跳加快,本就胸闷,立时更甚! 李熙气得顿足捶胸,大骂志远:“你这是作死!淋雨淋出病来,要是又得个肺炎怎么办?!丸药也不吃,加上淋病了身子没抵抗力,竟然才停药一天就搞得丹毒上亢!” 李熙气急败坏的指着志远的鼻子:“你……!你要作死可以,但别在我这里作,要作回你爹身边作去,别让我落你爹的埋怨!” 还待要数落志远,却见志远急急的在床上支起身子,向床外扭转,李熙心知不好,才待伸手去扶,就见志远“哇”的一声,一口暗黑色的血,喷吐在床前的地上。 “善德!”李熙惊叫上前抱着志远,他被这口血吓坏了。 朱厚辉看得明白,哥儿这口血,是自己今天早上手重了,撞出了内伤!血一直积着,这会子,被东翁数落,情绪激动,就喷吐出来。 李熙是个家庭主义者,而志远,是他当作儿子一样看待的人。 这下完蛋了,东翁肯定饶不了自己!朱厚辉头上直冒汗! “老师……”志远硬挤出来一个笑,安慰李熙:“我没事,这是我晕倒时在茶几上撞到胸口了,小事!这口血一直堵得我胸闷,吐出来,反倒舒服多了。”这时,昨天的事,已经牵扯到了林有,要善后,要林有平安,非老师出力不可,老师更不可以得罪了。 朱厚辉看着志远,志远竟然把吐血说成是他在茶几上撞的!都这个时候了,仍然不忘为自己打他而开脱。朱厚辉心里又感激又难过。 正纷乱间,外头一阵脚步响,是小赵,把梁医生,请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李熙见志远的烧退了好些,人也睡安稳了,才离了志远的房间,示意朱厚辉跟他进书房。 进了书房,朱厚辉把门关好,他知道李熙要对他做什么,挨打是跑不了的了,但最好,不要让人听到和看到,面子还是要的。 李熙眼神狠厉:“敢打得他吐血,你他妈的活腻了!” 朱厚辉本待要辨:“我打他,是因为东翁要我,狠狠的教训他!” 可话到嘴边,看李熙脸色阴沉,又把话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主人面前,哪有下人说理的地儿。 李熙挥舞着文明棍,劈头盖脸砸向朱厚辉:“你他妈的,大温还知道打屁股,你他妈的这是往哪打!你不知他身子弱?!亏得他是练过的,不然被你这么捶撞胸口,还不把小命都交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十九章 朱厚辉的准备 李熙竟然一点不留手,朱厚辉吃痛,本能的伸手护头,李熙一棍砸在朱厚辉的小臂上,朱厚辉本能的运气格挡,一下子就把李熙的文明棍,给格飞了! 文明棍脱手,李熙虎口辣痛! 朱厚辉见李熙捂着手,一脸痛苦模样,一时吓得不知所措,赶忙惶恐的凑上前:“东翁……你的手,没事吧……我……” “没事!”李熙喝道,然后狠狠的瞪了朱厚辉一眼。 朱厚辉双手伸伸缩缩,想拉过李熙的手看看,终还是不敢。定了定神,走到墙边,为李熙捡回文明棍,双手呈给李熙:“东翁,我知错了,请东翁责罚,厚辉决不会再挡一下。” 李熙接过文明棍,朱厚辉低下头,准备着挨一顿劈头盖脑的好揍。 可李熙,却没有再举起文明棍砸向朱厚辉,反倒是把他的手帕,递了出来,示意朱厚辉把手帕捂在头上。 李熙之前有一棍,砸在朱厚辉的额角上,打破头了。他知这点小伤,对朱厚辉这种武林高手来说,只是小意思,但这人毕竟是他最忠诚的心腹,跟随他多年,彼此间已有家人一样的感情。 朱厚辉对自己忠诚到什么程度?李熙相信,朱厚辉是个把他李熙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即使是自己把他给卖了,他也会极认真的帮他数好钱,恭敬的交到他手里,然后才委曲的跟着新买主离开。 朱厚辉心头一暖,感激又惭愧的接过手帕,捂在头上。 李熙在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的放在文明棍的棍头上,眼睛盯着双手,好半天,都不言语。 朱厚辉见主子郁闷,想开解几句,又怕打扰了主子的思绪,便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陪着。 良久,李熙终于幽幽的道:“厚辉,你知道,我是个家庭主义者,而善德,我视他如已出……” 朱厚辉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这是李熙在解释,刚才为什么,用文明棍劈头盖脸打他。作为东主,肯作出、能作出这样的解释,说明他顾及自己的感受。朱厚辉虽然挨了打,心里对李熙,仍然感恩。 李熙叹口气,疲惫的靠在沙发的背上:“你也知道,这几年,我为什么总宠着他,又在烦些什么……” 是的,朱厚辉知道! 朱厚辉之所以忠心耿耿,不是因为李熙每月给他极高的薪水,而是因为李熙,给予了他知己的地位和最大的信任,视他如亲人,李熙有什么心事,朱厚辉大多数都知道。 “我知道!”朱厚辉知道李熙的心事,李熙一直想把志远过继为子,但阻力不小,外有族人反对限制,内有志远与海山父子情深,不愿意有人分薄了他对海山的孝心,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过继又称过房,是指自己无子而以兄弟或他人之子为子,在宗族,立继是大事,特别是李氏这种祖上出过封疆大吏的名门望族,偏偏李熙还是族里最有钱的一个,只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就是“无后”,多少族人在觊觎他的财产,族里一伙别有用心的人,合着伙儿逼李熙过继某人的儿子已经很久了。 李熙当然不会就范。 或者由女儿“姑子归宗”,或者由自己另立继子,反正他要选妥当之人,确保自己的女儿们能继承自己的产业,将来仍能过着优渥的生活。 这个“妥当之人”,就是杜志远。 这不但是“铁嘴神算”老陈算出来的,也是李熙心之所属,因为,这杜志远,人品高贵,即使李熙立继他为儿子,他也不会侵占李熙女儿们应继承的部分,并且会在将来,好好的照顾她们。 李熙原来,一心只是想着招志远为女婿,将来“姑子归宗”,可那老陈,却“铁嘴”断定:此乃子,非婿。 到志远追随李熙,李熙的几位姑娘,都很喜欢志远,可志远却与她们刻意的保持距离,问他,才知道是海山说的,他不能早婚,且受红毛丹的影响,婚后很可能会生畸胎,他怕因此害了“姐姐”或“妹妹”,所以只能是兄弟,不可为丈夫。至此李熙才算是真心服了老陈,果然是铁嘴神算,因为就算志远的人才人品再出色,他也不会用女儿的一生幸福去冒险,志远可以是他的儿子,但不会是他李熙的女婿了。 既然铁嘴神算断言“此乃子”,李熙又极爱志远这个人,招为女婿这条路走不通,李熙就一门心思的,想把志远立继为自己的儿子。 立继分为两种:一种是“应继”,其程序为由亲及疏,即首先应选择亲兄弟之子。要是没有亲侄儿,再从同一祖父或曾祖父的堂兄弟中去选择。另一种是“爱继”,就是立继者撇开应继程序,来挑选特别钟爱的子侄甚至是外姓人为继子。 在过去有些宗族中,立继者可以自主地决定实行应继还是爱继,但相当一部分宗族不允许爱继,或对爱继做出一定的限制。有些宗族虽然允许爱继,但也禁止择立外姓人为继子。 富家立继,因为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宗族里都是看得很紧的,李熙是独子,并没有亲侄儿,他的立继,早被族里一伙子人算计着,这些人见李熙身边多了个志远,这个人还被李熙按族谱取名为李纳,与李熙的四个女儿李纯、李纬、李绬、李绾同为“纟”字辈,立即就警觉起来,以防止异姓乱宗为名,明里暗里,都表达出如果李熙敢爱继志远,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对。 李熙是个看透世态的人,他知道自己被族里的一大伙人盯着,为维护宗族的和气与面子,他也是愿意做出妥协的,对族中长辈,李熙曾经婉转表示过,只要他们不阻拦自己自由立继,他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家产,来作为宗族的公产,并会对觊觎他财产的人,有所照顾,让他们多少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以免这伙子人愤愤不平,致生事端。 然而那些人太过贪婪,总想着要一口吞,以防止异姓乱宗为名,强烈反对“爱继”,总还是劝说李熙尽快“应继”他们中某人的儿子,将来由他继承李熙的产业。 既然谈不拢,就不谈了!李熙可不是软柿子,哪有那么好捏!先是把老婆孩子接到大连住,后又在长春安家,北平的老宅很少回去住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朱厚辉知道,那些人虽然烦,但也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不仁,东翁就可以不义,现在只是看李熙的意思,一旦李熙再不把他们当成是“族人”,他的主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有的是招数,分化离间他们,在族里形成对自己立继有利的局面,并且乘机,对挑事者给予打击。 朱厚辉则早已暗中收集情报,着手准备,多次对李熙表示,只要李熙一点头,他立即就可以安排人“做事”,保证让他那些挑事者,这辈子都不敢再惹李熙。 然而,李熙宁愿自己避走关外,也没有“点”这个头。 “唉……都是同一个祖宗的血胤,同一宗祠,父母坟茔,也在家族墓地,能不撕破脸还是不要撕破脸,以后再说吧……”李熙不肯轻易动手,但默许朱厚辉进行“准备”! 而志远这头,可就真的有点难了。 难在志远心里,他爹杜海山一人独大!反正是天大地大,也没有他爹杜海山大! 更难在李熙对志远,始终都不愿意硬来,不愿意使横手。 杜志远至今坚守着对杜海山的忠诚,不肯叫李熙“爸”,虽然他名下所有的生意资产,名属都是“李纳”,但他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姓“李”,要不是为这个,朱厚辉今天也不会因为替李熙委曲、不值,把他打得那么伤,打得志远内伤吐血。 志远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李熙视他如已出,他不可能不感动,他唯一一次叫李熙“爸”,是李熙被族里那群别有用心的人围攻逼迫的时候,那时李熙不好明说要过继志远,只是提出或许日后会由长女李纯“姑子归宗”继承家业,就差不点被那些人的口水给淹死,志远挺身而出,力驳那些人说姑子归宗不成理的种种怪论,赞扬“大姐(即李纯)”虽是一介女流,但独立自主,敢于孤身一人远渡重洋去英国留学,蕙质兰心、精明能干,完全能肩负起李家资产的管理之责,还当着那些坏人的面,第一次叫李熙“爸”,说将来自己必尽全力,协助大姐当家,谁敢欺负大姐,他就和谁拼了! 朱厚辉记得当时,东翁看着志远,眼睛里亮晶晶的。 可惜李熙白激动了,志远的那一声“爸”,只是为了灭那些人的威风、长自己老师的面子,叫给那些人听的,那些人一走,他对李熙的称呼,就又回复到了“老师”。 志远在钱财上也一向拎得清,李熙送他资产,他从来不要,且只要是李熙出的本,赚多少都是李家的,他出人出力,任李熙驱使差遣,但不要一分钱。去年初他为他爹海山,把浑河堡的杜家房子整饰一新,东厢改成两层小洋楼,作杜家医馆专用,土坯的院墙改成了青砖琉璃瓦的,还修了阔气的洋灰水泥扬门脸的门楼,就完全用的是他自己生意上赚来的钱。改建计划早就有了,“光大杜家门楣”一直是志远的心愿,之前李熙给他大笔的钱,让他把杜家好好改建整饰一番,可志远坚辞不受,非要等自己的生意赚到钱了,才用自己的钱去做。 这一切,无不透露着志远心里的戒备,虽然李熙从来没有当他面,说想将他立继,但志远那么聪明,不会不懂,虽不明说,但却用他的行动,表明着自己的态度:他的心里,只有海山这一个爹! 李熙自然懂志远的意思,私下里甚至灰心到想放弃和海山争夺儿子,而退一步,只求志远同时兼祧他和海山两家就算了,毕竟,志远是杜海山的独子,夺人独子,李熙心里,总感觉过意不去。(注:兼祧,即在一些子侄较少的宗族里,有些子弟可以同时做为其父和另一位长辈的继承人,这叫作“兼祧”或“双祧”。兼祧后,这位继承人,就有了两位地位平等的父亲。) 在朱厚辉看来,他的东翁李熙,是完全不用这么委曲自己的,没错志远心里只有杜海山,但,如果杜海山死了呢? 那杜志远就是孤儿!除了他的老师,他还能依靠谁?!当他为杜海山伤心欲绝时,抱着他安慰他的人,肯定只会是东翁李熙! 到时,收志远为子,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虽然杜海山名头不小,本领高强,表面上决不是李熙这样的学者、教授能阴得了的,但事实上是,李熙绝对有能力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朱厚辉甚至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章 逼问 朱厚辉做了充分的准备,只要李熙点头,他就开始行动,把杜海山给“阴”了,为李熙立继志远,扫除最大的障碍。 但李熙,不肯! 其理由竟然是:“善德现在还离不开杜海山,只有杜海山,最明白善德身体里的丹毒,过几年再说。” 朱厚辉觉得,这只是李熙的托辞,这理由对于李熙来说,有点儿苍白,以李熙的能耐,刺探志远吃的抵抗丹毒的丸药的成分,或把杜海山为志远配的丸药,交给别人去分析成分,并不是难事,志远中的丹毒虽然棘手,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杜海山一个会拔砒石毒的大夫! 李熙对志远,始终都不愿意硬来,不愿意使横手。这让朱厚辉,又唏嘘又无奈! 去年杜海山跟随庆文秀参加江桥抗战,志远从日本逃学回国。李熙一方面安排大温劫持志远,以免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不好收拾,一面派遣朱厚辉,秘密前往齐齐哈尔,为志远找寻救助他的父亲杜海山。 朱厚辉带人到齐齐哈尔,打探到了杜海山的下落,当时兵荒马乱,很多“抗日援马团”被打散了或自行解散,但庆文秀和杜海山带领的商团,他们没有即时解散,反而继续追随马占山,和马的余部一同败退,天天在山林里钻,天上飞机盘旋,地上日本人的特务间谍又多,只要一有点动静,就会被日本人发现行踪,被日本人的飞机来“下蛋”,被炸死炸伤的军民很多。 朱厚辉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和海山联系,而是给当时已经到了长春,正秘密参与“新国家”首都建设筹划的李熙,去了一个电话。 朱厚辉提醒主子,时机难得,现在是最好的把杜海山从这世上抹掉的时机! 杜海山如果在齐齐哈尔“殉国”了,“哥儿”是绝不会生疑的,只会把这帐,算在日本人头上。朱厚辉并保证,他有把握,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朱厚辉记得,当时电话的另一头,他的主子李熙,很久都没有说话。朱厚辉知道,这沉默,是李熙在犹豫,他的主子,和杜海山,表面上没什么,暗里一直在较着劲,李熙对于杀杜海山,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朱厚辉只担心,东翁会太顾及志远的感受。 良久,李熙在电话里,命令朱厚辉:“救人!” 事后,朱厚辉问过李熙,为什么不乘机把海山给“阴了”,反而做出救人的决定。 当时,李熙白他一眼:“如果善德以为,他爹死于日本人之手,那他肯定会和日本人杠上!现今老张家大势已去,东北从此是日本人的天下,善德若与日本人为敌,且不说会不会连累我们,他自己肯定性命难保,那我们一直以来,在他身上花费的工夫,就算是白废了!再说了,他和杜海山父子情深,如果日后让善德知道真相,哼……只怕他就不是李家之福,而是李家之大祸!” 朱厚辉承认,李熙说得在理,东翁比他看得透,看得远。 从此,朱厚辉停止了铲除杜海山的准备工作,是因为他已经看通看透、明白了一件事——他的东翁,已真心的把杜志远看作是自己的孩子,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托辞,归根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东翁不舍得让杜志远难过! 杜海山活着,想让志远同意过继李熙,就真的比登天还难了,“兼祧”或许容易些,但也相当的不容易。 但,难,就不去争取了吗? 当然不! 朱厚辉看着李熙,表情坚毅:“东翁!厚辉知道东翁的心事,厚辉一定竭尽所能,助东翁达成心愿!” 快半夜时,一直烧得昏昏沉沉的志远,醒了。 房里的吊灯关了,只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床前一张圈椅里,坐着李熙,正在低头打着盹儿,头和身子,偶尔轻轻的摇晃一下。 志远看着“老师”李熙,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歉意和感激。 自追随老师,这四年,自己生病发烧蛮多次了,只要在老师身边,每一次,老师都衣不解带,亲自照顾自己,每一次自己从昏睡中醒来,都能看到老师,多少次,睁开眼的那一瞬,看到的,是因为近在咫尺而放大了的老师的脸,脸上满是关切;多少次,睁开眼的那一瞬,看到的,是老师因为熬不住睡意,坐在椅子上或是趴在自已的床边睡着了,脸上满是疲惫…… 这一次救梅子瑜,不同以往,自己做了“极险极错的事”,不但自己冒险,还可能连累老师和老师的一家,老师生气盛怒,但当自己真的生病了,老师依然不辞劳苦,亲自给自己喂水喂药……还特意的温言给予安慰,替自己掖好毛毯,要自己放宽心,他会一直在…… 志远想起,朱厚辉对他说的那句话:“哥儿!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这话!——不管东翁是什么人,他对你,终究是仁慈的。” 是的,老师对自己,终究是仁慈的! 志远至今不知道老师究竟在日本人那里,暗里是个什么角色,不知老师在满铁,除了特别顾问之外,还担任着什么职务,不知他的老师,是不是一个日本人的大特务,但老师对自己,终究是仁慈的,为了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为了让自己不受此事牵扯,他这个新国家的高官,甚至放过了通缉犯梅子瑜,让梅子瑜至今享有自由! 志远心中感动,他此时,高烧虽然已退,人还是虚弱,感觉口干、肚子也饿,但他不忍心叫醒李熙,倒是李熙这么坐着打盹,摇来晃去的,看得他心里好生痛惜。 志远慢慢的,轻手轻脚的爬起来,从衣架上取一件自己的薄长衫,给李熙轻轻的盖在身上,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柜边,见杯里还有半杯子水,拿起来,怕喝急了咕咚声吵醒李熙,小口小口的慢慢喝。 “别喝冷水!”身后李熙的声音:“快睡回床上去,盖好毯子,热水我去给你倒!” 志远忙劝李熙:“老师,热水我自己去倒!我烧已经退了,夜也深了,您快回房休息吧。” 李熙走近,伸手探了探志远的额头:“烧还没全退!”然后是不容商量的命令语气:“快睡回床上去!” 志远有点难为情:“我……我要先上个厕所……” 李熙知道,之前喂了他好多水,还有一碗粥,现在肯定憋着尿呢,就把志远刚替他盖在身上的长衫,拿来帮志远披上:“去吧,发烧就是要多喝水,多拉尿……” 等志远去过厕所,李熙把水杯递给他:“温的,喝吧,我叫了厚辉,帮你热粥去了。” 志远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还是劝李熙回房休息。 李熙摇头,然后要志远睡回床上,盖好毯子。 志远依言上床,却不躺下,拥着毯子坐着,看着李熙。 李熙知道,这是志远,有话要对自己说,师生两人,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四年,早有默契,李熙把圈椅往床头移了移,然后坐了下来。 病榻边上,师生两人心里都比平时柔软,向来都是谈心的好时机。 志远先开口,给李熙道歉:“老师,梅子瑜的事,对不起……” 志远只是想,利用这个时机,先道个歉,缓和下和老师的关系,然后好求老师,不要追究林有。林有是被自己利用,去梅家报信,志远真没想到,什么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如果林有因此被连累,那林家可就惨了。 李熙瞥志远一眼,开始逼问:“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见客的时候,你在门外偷听?” 志远低下头,轻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我去部里找老师,是想找老师一起到外头吃中饭,关四搞了一些野味……” 李熙冷笑:“结果某人走近我办公室的门边,听到了一些不应该听的东西,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野味我是没吃着,倒是某人奔了东香屯,还一夜不归,我吃了一晚的惊吓!” 志远低着头,不敢吱声。 李熙是交通部部长,“妄图颠覆军列案”和他职责范围有交集,加上他在满铁系统内,总裁特别顾问的身份,办案人员要向他报告最新进展,李熙昨天没有在部里见过志远,但他很快就知道志远来过他的办公室,只是不明白,自己办事一向小心,做事机警敏捷,熟悉各种特工手段,可为什么,志远在门外偷听,当时他没有及时发现?! 李熙盯着志远,捕捉着志远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你在门外偷听,一点动静都没有,连轻微的脚步声我都没有听见,还说不是故意?!” 正说着,朱厚辉用托盘,捧了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志远自中了丹毒,海山在他病时对他很是宠溺,丹毒盛时,孩子不但没胃口,还吃什么吐什么,独米汤能受得,之后就独爱喝白粥。后来,只要孩子生病发烧,海山都会熬大米稀粥给志远吃,所以在志远的眼里,大米粥是自己生病时才能享受到的好东西,是他爹对他真心的疼爱。跟随李熙后,李熙有钱,又宠他,生病发烧时,想吃什么都有,但志远什么都不要,仍只爱吃白粥。 为了这个,李熙特意吩咐管家,在家常备些新鲜的珍珠米,就是备着这小祖宗生病时熬粥吃的。 志远用眼瞄瞄朱厚辉,期盼着,老师能让他吃完粥就休息,明天天亮了再回答老师的问题,他发现,刚才不睡下是错误的,他现在病着,脑子不灵光,他怕自己招架不住老师的质询,说错了什么,连累到别人。 李熙也瞟了朱厚辉一眼,这是他的心腹,不是外人,可以继续原来的话题。 李熙转头盯着志远,严厉的催促:“说!” 朱厚辉见状,没有把粥捧过来,而是远远的放在书桌上,他人则走过来,立在主人身后,和主子一起威压志远:“哥儿,快说,说实话!” “我想着,给老师一个惊喜,所以特意放轻了脚步……”志远抬眼看一眼李朱二人,可怜兮兮的保证:“这是真的,关四管的铺子里有个伙计,从大山里带来好些野味,有飞龙、野鸡、狍子、臻蘑,还有好多种蘑菇……” 李熙和朱厚辉对看了一眼,交通部的门禁和保安,真的有问题,就因为善德这小子,是自己的“养子”,竟然就能随便出入办公重地! 李熙决定,明天回部里,就把保安科的科长,给撤了!他奶奶的!就知道拍马屁,没有警惕性! 然后转眼看着志远。 李熙嘴角上弯,准备挂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但很快,上弯的嘴角又放平了,他知道他的那种笑容,比表情阴沉狠厉,更让人感觉害怕。曾经就有人,在他的那种笑容下,吓得小便失禁…… 而眼前这人,不是他要刑讯的犯人,而是他的“善德”! 这臭小子,虽然总是一副天大地大也没有他爹海山大的心思,但心里还是有他这个“老师”的,有了好吃的东西,会想到自已,还轻手轻脚的摸到他办公室的门边,准备突然出现给自己一个惊喜,有一颗想讨好自己的心。而自己睡着的时候,他会给自己轻轻的盖上一件衣服…… 况且,他还在生病…… 李熙阴沉下脸:“难为你,有了好吃的,还想着我!可是,你并没有冲进来给我个惊喜,反而是悄悄的转身就走了,然后给了我一个惊吓……”李熙表情极之严肃,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志远逼问:“你为什么要救梅子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一章 教导和忠告 为什么要救梅子瑜? 志远看看李熙,又看看朱厚辉,欲言又止。 “怎么不回答?”李熙皱眉:“你别看厚辉!在这个家里,没有他不能参与的秘密!” “因为……”志远看一眼李熙,眼神有些闪烁:“是我一时糊涂,动了恻隐之心。” 李熙立马就冷笑:“恻隐之心?不止吧!一时糊涂?就更是无稽之谈!那么大的风雨,都挡不住你去东香屯,而且你还特意化妆成一个学生,说明你怕被别人认出你,说明你知道此行的风险!可你,竟然还是去了!你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少和我兜圈子,我要听真话!” 志远怯怯的看着李熙,可就是抿着嘴,不说话! 老师实在太厉害了,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什么都知道,志远心里起了戒心,深怵老师真正的身份,怕自己说多错多,被老师套了话去,老师对自己仁慈,或者不会动自己,可别人呢?给梅家通消息的林有,帮他化妆的王志军……,要自己露了口风落了把柄,连累了别人,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李熙盯着志远等了好一会,见志远还是不开口,耐着性子,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善德,你昨天捅了多大的篓子,你知道吗?老师要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要知道你做过事情的所有细节,了解了,才能为你更好的补救。” “我说的是,是真话……”志远说完,就抱着双膝,虚弱的把头枕在手臂上,他现在,是真的不舒服,脑子不好使,老师真正的意图,是否在套自己的话,根本无法辨别,上策就是少说话。 “不说是吧?” 李熙烦了! 身子前倾,突然暴出右手,捏着志远的下巴狠劲一拧,迫使志远和自己正面对视! 李熙嘴角上弯,脸上挂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双眼在志远的脸上扫视:“善德!你知道我昨晚,一宿都没合过眼吗?!为了给你擦屁股,我操碎了心!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要和我绕圈子、不肯说实话?” 志远惊骇的看着他的老师,下巴很痛,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竟然坚强有力,这是那个平时温文尔雅、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吗? 而让他惊骇的不光是老师的这一捏,更主要的,是老师脸上那一抹他从来没见过的诡异笑容!老师的声音,明明和缓、亲切,但却又像是从另一个阴冷的世界漂过来似的,让人听了胆颤心惊!老师的脸上,明明挂着笑容,眼角也挂着笑意,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双眼如刀,寒风凄厉,天地肃杀! 志远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又是一个更大的冷颤!震动让下巴被捏的痛感更甚。 志远身子明显的震动,让李熙心里一阵抽痛,李熙慢慢松了手,坐直了身子,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也收了,然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志远,一脸的悲悯:“你睡吧,这几天,没我允许之前,不准出家门一步!” 起身走向门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志远:“你以为,凭你那点小聪明,就能作奸犯科了?你把日本人、还有那些特务,想得太简单了,你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 志远的脑子嗡的一下,就懵了! 林有!还有林有家依赖林有活命的他的父母,几条人命啊! “老师!”志远急急叫道,赤足跳下地,上前拉着李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都快急哭了。 “上床去!地上凉!”李熙黑着脸嗔道,见志远不动,就给朱厚辉丢了一个眼色。 朱厚辉过来,架起志远就往床边走,一边小声开解他:“哥儿,和东翁说实话,赶紧的!你他妈的还顾虑?你爹去齐齐哈尔打日本人,还有你去救梅子瑜,哪一样不是够抓去宪兵队枪毙的?是谁保了你爹,是谁救了你?东翁做的这些事,要让日本人知道,绝对够东翁喝一壶!你还他妈的还顾虑?怕说了实话东翁害你?害你朋友?相比你,东翁是不是更应该害怕他为你做了这么多,若被人家知道,害了自己害了李家啊?你知不知东翁为你,冒了多大的风险!” 志远一屁股坐在床上,想想朱厚辉的话,确实有道理。 老师的付出,老师的信赖,特别是老师让他爹海山,至今能好好的在老家浑河堡经营着医馆,不用象三大爷庆文秀那样,成天东躲西藏,自己怎么能不感恩! “老师!”志远完全屈服了:“我说……,我去救梅子瑜——” 李熙一摆手,打断了志远的话,走到床边,扶志远坐上床,给他盖上毯子,然后向朱厚辉一摆下巴,示意他去把书桌上的粥拿过来,然后伸手探了探志远的额头,还是有烧,虽然一脸严肃,但语气温柔多了:“吃完粥,再说!” 这钟点,孩子一定已经饿了。 志远吃粥的时候,时不时的感激的看坐在床沿上的老师一眼。 吃完粥,李熙拿过碗递给朱厚辉,然后亲自用自己的手帕,帮志远擦擦嘴角,眼神温柔的鼓励他:“说吧。” 志远轻轻的点头:“嗯……,昨天,我在老师办公室门外,才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说梅子瑜狡猾,之前抓捕他时,他一个人引开了一队抓捕他的人,不但自己跑了,还掩护几个同案犯跑了,这么个贼胆大的人,我……我听了心里佩服,来了兴趣,就在门外偷听了一小会,别的没听明白,只听明白一件事,就是“妄图颠覆军列案”案子里有犯人新被捕,供出在东香屯梅子瑜家的地窖里,有套挖另一个地洞,说梅子瑜就藏身在里头,我……” “你,就去了东香屯!”李熙盯着志远,还是那个老问题:“你为什么要去救他。” 志远看着李熙,为什么救梅子瑜?因为日寇侵华,杀我同胞,焦我国土,梅子瑜那样的人,是人人景仰的英雄!怎么能看着他即将被日本人抓捕而无动于衷! 可志远没把这心里的话说出来,自己的老师正做着“新国家”高官,天天和日本人一起推动“日满亲善”,暗里还可能是日本人的大特务,这心里的话要是直白说出来,会触怒老师,那是找死! 志远想了想,小心的选择着措词:“因为……因为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李熙了听了,冷哼一声:“那,我和梅子瑜相比,是不是和你,是更亲的亲人?你救他,你知不知有多危险?你要失了风,牵连必广!你就不怕坏了我,坏了你师母和姐妹?” 志远扯着脖子,挺起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决不会牵连别人!打死我我也不会供出老师!梅子瑜的事,我决不会说是从老师那里偷听来的!” 志远以为自己这么表忠心,李熙会高兴,谁不知,话音才落,脸上就是一辣! “放你娘的屁!”李熙骂道,抬手就给了志远一个嘴巴! 志远捂着脸,错愕的看着李熙,老师竟然打他! 志远追随李熙四年,这是李熙第一次动手打他。 李熙从床沿上腾的站起,点着志远的鼻子,气急败坏的数落:“你以为你很硬气?你以为你能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天真!对宪兵队,对特务警察,你知道多少?什么都不懂,就他妈的想逞英雄!” 李熙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英雄那么好做?只要进了宪兵队,有的是法子撬开你的嘴,皮鞭子蘸凉水,从背部上方一鞭挨一鞭地往下排着打,打得背后没有一丝好地方;灌辣椒水,灌得口鼻出血,喘不过气来,辣椒面呛到肺里,痛苦难挨;还有什么压杠子、烙铁、细铁钎子扎对穿、老虎钳子夹手指……你就是生铁也能给你打熟了,何况是人啊!还他妈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得起?!到时,不乱咬已经是他妈的上等人!” 边上朱厚辉还嫌李熙说的不够震撼,一脸不屑的还继续加码:“还有‘上药缓冻’,就是冬天扒掉衣服推到室外往身上倒凉水,冻成冰棍了,又推进屋里往头上倒火,把人烧得焦头烂额!还有过电!用手摇电话机,被电的,接线的地方,电得皮肉焦黄,全身颤动,痛苦异常,没有人能扛得住,全是屎尿失禁的!反正,多了!别以为痛晕就算完,有肾上腺素,能让你一直挨着痛不晕过去,更别想着死,进了去,不开口,是不会让你死的,绝食都没用,有营养针,绝对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朱厚辉还待要说,李熙回头一个眼色,把他止住了。 因为李熙看到,志远的模样不妥,眼神悲愤,气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李熙赶紧坐回床沿上,伸手覆在志远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安慰他:“别激动,别激动,深呼吸……” 朱厚辉想起,志远小时候在古成义手里,是受过烙刑和灌水之刑的,受刑熬不住,差点死了,但却没死成,被古成义用生鸦片吊命,继续受苦。志远的十只手指头,还被古蝎子用针,扎穿了八只!只顾着威吓,却忘记了这茬,让哥儿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志远尽量调着呼吸,到呼吸顺些,却感觉眼前发黑,身上发冷。 李熙发现,志远脸色发青,身子在微微发抖。 李熙心疼的把志远搂在怀里,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别怕,别怕!那些……,都过去了,有老师在,老师会保护你!不管古成义是死是活,不管他躲在哪里,老师也一定把他挖出来,让他再也不能伤害你!” 朱厚辉及时的递上一杯温吞水,李熙喂志远喝下去,志远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孩子病中,李熙不忍心再问下去:“你睡吧,今天先不聊了。只是还有两句话,你给我好好的听、给我好好的记住!” 李熙双手放在志远的肩上,很认真的对志远道:“这是老师对你的教导,也是忠告:你记住!第一,一个人,甭管他有多能耐,都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第二,你做生意还行,但在违法乱纪这上头,是真的没能耐,没知识、没经验,什么都不懂,除了连累人,不会有什么建树。听老师话,不要再碰这些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二章 脚踩两条船 夕阳西下,云朵披上了金辉,宛如鲜艳夺目的彩缎,装饰着红蓝色的天空。 长春汇华银行门前,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边上,一个长衫礼帽富商打扮的长者,柱着文明棍,向着马路的尽头,翘首以望。 这人是李熙的好朋友、东北著名的官员和实业家、前东北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东三省盐运使张惠霖。 九一八”事变后,张惠霖因不愿为日本人做事,辞去了一切职务,拒绝了日本人要他出仕的邀请,隐居于大连市郊外的黑石礁屯。 张惠霖这次到长春,是其子张其先的汇华银行在长春设立分行,张惠霖在汇华银行拥有股份,这次到长春,是和儿子一起来视察分行的开办情况。这边的事儿已经办完,父子两人即将去火车站,离开长春。 张惠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不禁埋怨:“这李弘远(李熙字弘远),说来送我,却到这钟点了,还不见人……” 边上陪着张惠霖的,是前东北总商会的钟干事,他现在是张惠霖的亲随,他眼神好,指着马路尽头:“来了!来了!是李部长的汽车!” 李熙下了车,丢一个眼色给和他同车而来的朱厚辉,让他在边上警戒,然后走近张惠霖,拱手赔笑道:“惠霖兄,有事来迟了,还请见谅!” “妈了个巴子!来给我送行,你能不能不穿这身子狗皮!”张惠霖低声骂道,一脸的嫌弃,冲李熙直翻白眼,不是怨老哥们来晚了,而是怨李熙穿着公服——“协和服”。 张惠霖时年54岁,正是年富力强干事业的年纪,为了不当汉奸,毅然放弃高官厚禄,隐居乡间,气节这东西,他看得比性命还重,若让人看到他和一个头顶协和帽,身穿褶子服的敌伪要员在一起,那是丢他的人! 李熙涵养再好,也被呛得红了红脸皮,对方要不是张惠霖,敢在他面前又是巴子又是屌的,他一定要他的好看!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熙把那点不快,囫囵吞到了肚子里。 “这不是赶时间吗,我是从一个招待会上直接赶过来的,这都已经来晚了,哪有时间回去换衣服啊!” 李熙说着,左右看看,这条马路新开,又是傍晚时分,行人稀少,李熙再走前一步,凑到张惠霖的身前,小声问:“那‘货’,下午可按计划上路了?” 张惠霖立马回复了正形,往李熙跟着凑了凑,也小声道:“上路了!我们给他在木箱上打了小气孔,外头铁皮包角,结实着呢!混在东兴织染公司的货里,卡车又有你给的通行证,司机是自己人,放心吧!” “要惠霖兄冒此巨险,弘远汗颜。”李熙拱了拱手:“梅子瑜离开长春,我还能略尽薄力,助他翻过长城入关,可就全仰仗惠霖兄了。” 张惠霖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不负所托!” 李熙所说的“货”,就是梅子瑜。梅子瑜如果再落在日本人手里,对于志远、对于李家,都是一种危险,要解除这种危险,要么将梅子瑜灭口,要么救人救彻,把梅子瑜送入关去,离开“满洲国”的管辖范围。 李熙选择了后者。 日本人的情报机关,通过满铁,对于铁路的控制,在“九一八”事变前,就已经很严密,乘客的动态情况一直掌握得很好,何况现在满洲国已经立国,火车上和火车站都有宪兵和特务,梅子瑜这种要犯,坐火车的话,失风的可能性极高,东北入关唯一的出口山海关,是出名的鬼门关,搜查极严,梅子瑜要入关,只能想法走别的渠道,而凭张惠霖与老张家的渊源,必和活动在长城边上的抗日武装有联系,所以李熙托张惠霖找渠道,送梅子瑜翻越长城入关。 张惠霖的脸色,比之前和缓了好些:“弘远,临封箱前,梅子瑜要我给你还有善德带一句话,谢你们父子二人的救命之恩。” 张惠霖说着,脸上有了敬佩之色:“老弟啊,我以为你当了高官,说是追求曲线救国的理想、要在东北大兴民族工业,改善民生,实则完全投日本人怀里去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肝胆,这梅子瑜你都敢救,”张惠霖说着不但拱手,还深深一揖:“惠霖佩服!” 老朋友如此前倨后恭,李熙心里有点小得意,但脸上却无半点得意之色,忙伸手虚扶一扶,淡然道:“惠霖兄言重了,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说得好!”张惠霖深以为然,击节叹赏。 边上的朱厚辉,闻言偷偷看了他的主子一眼,“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这不是东翁问哥儿为什么去救梅子瑜时,哥儿的回答吗? 别看东翁扇了哥儿一巴掌,还把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哥儿说的话,东翁竟然入了心,还在这会子冠冕堂皇的说了出来,朱厚辉不禁失笑。 李熙一脸真诚:“惠临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兄弟我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对你能优游林下,也是是真心羡慕,”跟着就皱眉:“只是你隐居了,嫂子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难得吃到了,殊为可惜!” 张惠霖笑了:“你个老饕!这嘴刁的毛病,怕是这辈子改不了了!”然后指指李熙身上的官服:“你啥时甩了这身狗皮、不当这官了,我在大连黑石礁屯张家花园随时恭候你的大驾,红豆酥和莲子酥管饱!” 李熙深深看张惠霖一眼:“官总得有人做,这狗皮子总得有人穿,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个关注民生、为同胞尽量争取利益的人当官,总比一个只知出卖同胞利益向上爬的人当官要好吧?” 张惠霖看着李熙,良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和日本人走得很近,但你的理想,是工业救国,我不会忘记我们一起为中国人、为民族工业争取利权的那些日子,人各有志,你既然选了现在这条路,我只能说,请一定好自为之,别忘记了你是一个炎黄子孙。” 李熙点头,微笑,然后,像是认真又像是开玩笑:“惠霖兄,听说你在黑石礁屯的宅子带个很大的花园,如果哪天我辞官归隐,卖半个花园给我盖房子,我们比邻而居如何?” “好!” “一言为定!” 正说着,张惠霖的儿子张为先从银行里出来,这是汇华银行的董事长,东北金融业的知名人士,李熙过去和他打招呼。 见李熙和自己儿子聊上了,张惠霖对朱厚辉招了招手。 朱厚辉忙凑了上去。 张惠霖小声问朱厚辉:“善德怎么样了?我听你们家东翁说,他把善德给打惨了,人还关起来了。” 朱厚辉瞄了正在和张为先聊天的主子一眼,然后对着张惠霖挤眉弄眼的笑笑:“他说的,您也信啊?” “你们东翁,‘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最紧张家里的人,他把善德当儿子看,这一回,篓子捅得可不小,性命交关,他不炸毛才怪!到底怎么样?我想着,一会子劝劝弘远,善德是个好孩子。” “不用!”朱厚辉又看李熙一眼,然后附在张惠霖耳边轻声道:“东翁通共就扇了哥儿一巴掌,过后还心疼得要死,哥儿生病发烧了两天,东翁就守了两晚,没睡过囫囵觉,您没见他这会子,眼圈子还是黑的吗!” “一物治一物,呵呵,活该!”张惠霖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送别了张惠霖,朱厚辉开车送李熙回家。 “这事总算搞完了。”朱厚辉握着方向盘,边开车,边长出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回头看李熙一眼,李熙满脸疲惫。 “东翁,下了帘子在后座睡一会吧,您脸色不大好……”朱厚辉关切的道。 李熙没有吱声,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朱厚辉看着心疼:“今晚东翁一定要好好睡一觉,还要挨两天才到公休日呢。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梅子瑜灭口,反而要送他出关,不但风险大,还把咱给累惨了。” 李熙轻斥一声:“你懂什么!” 然后说出理由:“梅子瑜我细看了他所有档案,分析了他所有的作案手法,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人不但是国民党党员,而且很可能是个受过训的特工,是有背景的!日本人若只精心经营东北,或者还有可为,若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往关里打,这江山坐不坐得稳,那就不好说了。时局变化无常,在国民政府那里挂上个号,将来如果再次变天,我们仍有政治资本,就算不变天,只要梅子瑜入了关,和‘那边’通了气,又有张惠霖的佐证,那么,至少‘那边’的暗杀和锄奸,搞不到我头上了。虽然累,虽然有风险,还是值得的。” 过了一会,李熙看着窗外,又幽幽的道:“从来脚踩两条船,是最容易掉水里的,就是因为风险大,我才想了又想,生怕有哪个细节会出错。我不杀梅子瑜,不是妇人之仁,不是下不去这手,是不想下……善德说得对,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朱厚辉听了,多少有些惊讶,回头看了李熙一眼,然后目视着前方,左手把牢方向盘,右手后移到右耳边上,为他的东翁,坚定的做了个赞扬的手势——竖起了他的大拇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三章 推心置腹(一) 到了家,李熙想着饭都不吃,就先去眯一会儿,谁知家里的那个讨债鬼,却不消停,李熙才下了车,在家里负责看着志远不准走出房门的大温,就迎了上来:“东翁,哥儿吵着,要见您。” 李熙冷哼一声:“那小子,是急着为那个厨子求情,想我去搭救呢!让他急去!” 李熙已经晾了志远两天,一来是忙着送“货”,二来也是故意把他关在房里不理他不见他,李熙那天,扔出一句话,说志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李熙料定志远,必然以为那个叫林有的厨子,现在已经被特务盯上甚至已经抓起来了,肯定内疚、着急,估计已经快急死了!李熙就是要志远内疚着急,晾他晾得越久,当告诉他梅子瑜已设法“救人救彻”,林有也平安无事时,心理落差也才越大,折服他的效果也会越好。 李熙这回偷运梅子瑜出关,冒这么大的风险,除了投机铺排后路,也是为了收志远的心。 李熙出任伪满高官以来,志远既没有表现得欢欣鼓舞,也没有表现出深恶痛绝,师生二人,像有默契一般,都回避着相关话题,虽然表面上,志远守着李熙的教导,“非常时期,只经商,不谈政治”,忙着抢收各地便宜的商业资产,对时事政治闭口不谈,但李熙知道,志远必然是有政治上的倾向的,他受他爹杜海山的影响极深,杜海山跟随庆文秀参加江桥抗战,志远对日本人和“汉奸”,肯定不会有好感,他越是回避,越是说明他不认可自己的老师当了满洲国的高官,而他去救梅子瑜,更是暴露了他心里对反满抗日分子的同情。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做点什么,让志远对自己钦佩崇拜,李熙都担心,志远那小子会头脑发热,和自己这个“汉奸”划清界线,跑回浑河堡找他爹去了。 李熙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晾孩子太久。 上回孩子从日本逃学回国,晾了他几天,结果孩子生病了,这小子,重情!现在,孩子的烧虽然退了,但病后若着急上火,对身体实在无益。 况且这两天忙着送梅子瑜出关,已经两天没见过孩子了,心里怪想的。 李熙挥开大温,手指儿一勾,把朱厚辉勾到跟前,小声吩咐道:“‘货’已发出,可以和善德摊牌了,‘货’我尚且冒险救助,何况是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叫他放一万个心!送‘货’出关这事儿,有多难多险,你给我添油加醋的,把能告诉他的部分,告诉他!添油加醋,明白?” 朱厚辉点头:“明白!东翁放心,我保证让哥儿听完,对东翁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愧疚、感激涕零!”说完,心疼的扶着李熙:“其实,不用添油加醋,就看东翁熬出来的这两个黑眼圈子,人都快累瘫了,是个人,都会心软的,何况是哥儿,他最知好歹……” 李熙点点头:“那我先去睡会,真顶不住了,晚饭我不吃了,叫厨房帮我备宵夜吧。” 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对朱厚辉道:“我不回房,在书房里休息。” 朱厚辉会心微笑:“明白!” 若李熙回房休息,哥儿碍着师母,不好留在老师跟前伺候,书房就很方便了。 朱厚辉知道,被关在房里几天的哥儿,今天算是“放监”了,想着东翁和哥儿晚上在书房必有一番“父慈子孝”的互动,朱厚辉从心里为东翁高兴。 李熙在书房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睡醒时,身上原盖的外套不见了,代之是一张柔软的毛巾被,而他视为已出的志远,果不其然的安静的守在边上。 李熙才坐起,志远忙过来给他披上一件长衫,跟着,就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香茶:“老师,温的,不烫……”。 李熙接过看了一眼:“怎么不是银针,是玫瑰花啊?” 虽说不是他平时习惯喝的君山银针,还是喝了一口,香浓甜轻,和而不猛,入口很舒服,滋味不错,又喝了几口。 “夜深了,喝银针怕老师一会睡不好,所以给老师泡了这玫瑰,喝这个,好安眠。”志远说着,就往门外走:“我给老师拿宵夜去。” 宵夜是鲜肉馄饨,另有四样精致小菜,李熙家的厨师,是从某大酒家挖来的名庖,他做的鲜肉馄饨,鲜肉馅起胶,薄皮爽滑,很好吃。 李熙坐在书桌后,舀起一只馄饨,放入嘴里一咬,馄饨的汁水在嘴里绽放,味道与平时不同!李熙停了嘴嚼的动作,抬头瞟了志远一眼。 志远面带微笑,期待的看着李熙:“我让大师傅加了点东西在馅里,老师,好吃吗?” 李熙已经舀起第二只馄饨,赞不绝口:“好吃!非常鲜美!竟然在肉馅里加紫菜,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 “这是我在日本自己包饺子,偶然发现的。”志远笑着,故意给李熙捧臭脚:“老师好厉害,就这么一口,就吃得出是加了紫菜?” “哼!”李熙得意洋洋:“你以为,你老师这‘老饕’,是浪得虚名?我可是出了名的美食家!什么东西没吃过,食材里有些什么料,没什么是我这条舌头品不出来的!” 一气吃了七、八个,见边上志远一直站着,眼光光的看着碗里的馄饨,李熙将一只小菜碟倒空,舀了三只馄饨并一些汤在里头,递给志远:“一副馋样,想吃是吧……” 才待递双筷子给他,志远已经端起小碟,低头吸了一只馄饨在嘴里嚼,然后大赞:“大师傅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好鲜啊……” 李熙把筷子递给志远,笑嗔道:“注意吃相!” 吃完,李熙吩咐志远,给他泡一杯银针来。 志远正收拾着书桌上的餐具,闻言看了李熙一眼:“老师不休息?这么晚了,还喝绿茶?” 李熙推推眼镜:“少装模作样!你这臭小子,今晚对我,又是溜须,又是拍马的,分明有好多话要和我说,我都不知半夜两点有觉能睡没,没杯绿茶,怎么和你耗啊?” 志远脸红一红,麻利捧了餐具出去,然后给李熙用托盘奉上他要的君山银针。 李熙却不接,示意志远把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也起身,走到沙发那坐下,示意志远也坐。 志远却不坐,给李熙极认真的做了一个揖:“老师,梅子瑜的事,我不和老师事先商量,就自做主张,陷老师于险境,让老师为我操心,为我冒险,老师,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歉意,”李熙一脸严肃:“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能真的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了。再也不要碰这种事情!老师不是神仙,就一凡人,不可能每一次都保护得了你!” 李熙说着,起身拉志远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眼里满是柔情:“善德!老师凶你,打你,关着你,都是为了你好,你能理解吗?” 志远感激的点头,带着感情:“能!我知道,老师待我的心!老师罚我,不是老师怕被我连累,不是老师不疼我,是老师害怕失去我!怕我把命给丢了!” 多么知心、知好识歹的孩子!李熙拉着志远的手,一时感动得像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噎得说不了话,只用手在志远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老师,”志远双目里充满期待,但也有不安的闪烁:“‘九一八’之后,善德有些话,一直想问,想和老师推心置腹的聊聊,可一直不敢,不知老师心里的我,经过此事,是否成熟了些,可否和我聊聊……聊聊时局和老师的身份?”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然后松开志远的手,把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可以,我们俩,是该推心置腹的好好聊聊了,说吧……” 志远得到了鼓励,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老师,且不说现在,就算在‘九一八’以前,老师都消息灵通,能办一些官面上的人才可能办到的事,让人敬畏!还有好些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的猛人,也很奇怪的甘心为老师办事、供老师驱使,善德想问,老师,您在日本人那边,除了明面上的官职,暗里是不是个有特殊身份、有很大权力的人?” 李熙盯着志远看了好一会,然后一笑:“说得那么隐晦干什么,直接问我是不是日本人的特务,是不是个汉奸不就好了?” 志远不敢接茬。他倒是想直接问的,但怕触怒李熙。 “善德,你觉得,老师是个日本人的特务?” 志远眼里忽然充满伤痛,低下了头:“老师,那天,您和辉叔,历数宪兵队里,对付犯人的种种酷刑,我听了象在心里压了块大石头……你们……你们不但消息灵通,还好象对刑讯逼供那一套,很熟悉……” “酷刑?那是统治手段!身为高官,知道这些有什么出奇?”李熙不屑的嘲笑:“善德,你这推理,可站不住脚哇!” 志远抬起头,鼓起勇气,直白追问:“老师,您是日本人的特务吗?” 李熙想都不想,一口否认:“不是!” “老师——” “以后不准再问这个问题!”李熙黑着脸打断了志远的话,再次强调:“不准再问!” 志远看李熙良久,然后低下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老师,就是一个日本人的大特务。” 他奶奶的!还他妈的来劲了!李熙倏的从靠背上直起身子,死盯着志远,真想踹他一脚! 李熙冷哼一声,重新靠回沙发的靠背上,语带嘲讽:“那么,在你这个爱国青年的心里,老师也是个汉奸了?” “不是。” “不是?”李熙看着身前侧着身子坐着,仍低着头的志远,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志远抬起了头,语气肯定。 李熙慢慢的从靠背上直起身子,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志远:“不是?为什么?” “老师给日本人当特务,现在还当了满洲国的高官,通敌叛国,可却没有出卖民族利益!” 志远双目湛湛,眼睛特别有神:“汉奸?汉奸不会暗里助力民族工业,提倡国货,抵制日货;汉奸不会把日本人要开机器制瓷工厂的消息告诉张会长,让中国人赶在日本人的前面开了全东北最大的机器制瓷工厂;汉奸不会在满洲国立国之后,暗中帮中国人保住矿山不被日本人买去;汉奸不会逆日本人的意,天天鼓吹要将满铁附属地的行政权从日本人手上收回;汉奸不会冒险,帮助通缉要犯梅子瑜脱险!” 李熙看着志远,尽量让自己脸上不要带出任何情绪。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善德,你毕竟还是嫩……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为民族谋利益,这些,你看到了,可我出卖情报、出卖国人的利益,为自己谋私利的一面,你是看不到的。 原来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的,是日本人的特务,但却不是汉奸! 竟然不是个“汉奸”!那自己真的应该警惕了,如果在日本人眼里,自己不象个“汉奸”,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惭愧、惊讶、警惕之外,更多的是感动和欣慰,原来自己这个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舔洋腚当伪官的汉奸卖国贼”,勉力做的那点子好事,还是有人知道,有人记着的! 这人还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是他最看重的善德!自己何幸,蒙老天如此眷顾! 志远看着李熙,双眼里充满希冀:“老师,我说的对吗?您不是个汉奸!” 虽然李熙很想给志远一个肯定的答复,很想把志远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对他说:老师不是汉奸,为你,老师不做汉奸!但他最终还是往靠背上一靠,黑着脸:“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一样,不准再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四章 推心置腹(二) 虽然李熙黑着脸,呵斥志远不准再问,但这一回,志远反倒微笑了。 “你笑什么?”李熙瞪着眼。 志远笑得很好看:“我知道了,老师不是汉奸!” 李熙干笑两声,孩子真是天真!自以为是!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又要维护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上策就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正要岔开话题,李熙发现,志远的双眼,很亮,那目光,如和煦的阳光。但明眼人,又分明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力量。 李熙心里突然一凛,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这种目光,不正是他李熙让人如坐春风的招牌眼神吗! 他突然发现,这孩子并非那么天真无邪,他的眼神里,是有东西的!虽笑得好看,眼神温暖,但眼里,却有那么几丝儿光,并不那么温软,带着穿透的力量,能射入别人的心房。 关公面前耍大刀!李熙心里哭笑不得,还真是他的好学生,连这个也学了去。 “啧啧,瞧瞧,这小眼神,能看透人心了。”李熙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晒笑道:“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学得还蛮到家的,可我好象,不曾记得,有教过你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论语》什么的吧……” 志远双目湛湛:“老师的城府,不是学生能看透的,善德更不敢班门弄斧,善德只希望,老师能明白善德的心意……” 李熙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明白?李熙当然明白,这是善德,在表明他的态度,告诉自己,他不愿意他的老师是个汉奸! 李熙顿时便有些不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即使张惠霖那样东北数得上的大人物,不肯出仕归隐田园,都受到日本人的各种胁迫,何况是别人! 李熙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学生,反过来拘束要胁老师的……” 场面顿时便冷了下来,老师黑了脸,志远身为学生,按礼数不应再坐着,起身垂手而立。 李熙喝了一口茶,眼神带些狠厉,瞥了志远一眼:“好了,不打哑迷了,我是不是汉奸,我们谁说了也不算,我已经说了,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一样,不准再问!” 然后指指边上,示意志远坐下,既然是推心置腹的谈话,就没理由总由学生发问,他要反守为攻。 “善德,你老实说,当你怀疑老师身份的时候,有没想过,离开老师,甚至是,与老师为敌?” “没有。” 李熙看志远的眼光,逐渐又温柔起来,志远能肯定的作此回答,真的让他心里很欣慰! “为什么?”李熙微笑着问。 志远抬眼看着他的老师:“老师,当初,我跟随您的时候,是四年前的正月,那时,我还不满十五岁,学生身体素弱,愚笨不敏,这几年,老师为教导、养育我,有多呕心沥血,学生无一不看在眼里、铭记心中,教导和养育之恩,善德永世不忘!恩义亲情重如泰山,纵有……犹疑,也是……也是……割舍不下的。” 说到后头,志远忽然就有些哽咽,默然低下头,这个话题,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 跟李熙之初,老师就带着他东跑西颠的,去湖炭矿报仇还恩,铁岭、长春、北平,四下里搜寻古蝎子古诚义的下落,甚至只凭他的描述,不知是否动用了他背后那种神秘的力量,竟然在铁岭一带找到古蝎子的老巢,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古蝎子和他的几个徒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在东北活动过。 除了帮他报仇还恩,查古蝎子的下落,老师还不惜重金,带他到洋人开的大医院看病以及遍访名医,为他身体里的丹毒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 他对洋行生意有兴趣,老师不但为他铺路,还把大连洋行界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介绍给他,即使只是师生一起吃个西餐,老师也抓住那点滴的时间,言传身教,教他英语和西餐礼仪,教他和洋人打交道的窍门,若没有这些,他无法抓住那次洋行货轮沉没打捞货品的机会,淘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当他自己的第一家钱庄在大连成立,首日即被大连工商业界热捧,志远知道,那不光是自己的本事,更是老师背后的联络努力,才有那么多的人把钱存在他的钱庄,来给他锦上添花。 为了他留学日本,老师更是操碎了心,和他仔细分析了应该是学文还是学武,定下学文之后,为能让他考取东京帝国大学,老师亲自教他日语,还推掉了很多应酬,每晚向他讲授日本的近代史直到深夜。他东渡日本,老师亲自陪他到东京,为了他的学习生活有人照顾,老师把他安排在日本友人家里吃住,为了托请日本友人好好照顾他,老师还忍痛把他很喜欢的一方极名贵的古端砚,送给了那个日本人。 而最让志远感动的,是自己每回生病,老师对自己的照顾和陪伴,曾经很多次,他劝老师去休息,不要在他生病时彻夜的守在自己身边,因为那没有必要!且不说志远已经有了自己的亲信,就算在李家,也有佣人或老师的亲随可以照顾病人,何劳老师这个“一家之长”如此辛劳,可是,几乎每一回,志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的都仍是老师那张因为关切、因为近在咫尺而放大了的脸。 久而久之,现在,只要是生病了,志远已经习惯了老师的看护,见到老师在身边,竟然就如有爹爹海山在身边一样,让他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 “善德,怎么了?!”李熙见志远低头不作声,伸手拍拍他,又欲侧头看看他的脸,志远把脸别开去,眼里似乎有一层水汽。 李熙心有所感,他知道志远为什么感动,这是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自己对他的好,他看得极重!李熙很想伸手把志远揽在怀里,但想想,还是忍住了,太过亲昵,怕孩子不自在,因为任是谁,在孩子心中,也无法和他爹海山比。故而只是伸手,在志远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李熙心里很是受用,不枉自己这几年的辛劳操心,孩子对自己,已经真的有了亲人一般的感情,已经“割舍不下”了。 待志远情绪平复些,李熙玩笑道:“口才不错,说得漂亮,这‘呕心沥血’四字,用得尤其恰当,可是,竟然还有‘犹疑’,哼!” 志远刚才眼圈子红了,老师虽不说破,也难免有些尴尬,难得老师玩笑解窘,连忙解释:“有‘犹疑’,是老师的言行,让人看不透。而且,我也不信老师会死心塌地的给日本人当汉奸,老师和日本人交往,我想更多的是老师想借日本人的势,做自己想做的事,彼此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这臭小子确实聪明,“相互利用”更是一语中的,“你倒是个有眼力劲的……只是,以后这种话,切不可再说,被别人听到,就是祸事,明白?” “明白!”志远兴奋了,老师这么说,就是暗示了自己的推断是对的,老师不是汉奸,至少不是个对日本人死心塌地的汉奸! 兴奋之下,甚至主动往李熙身边挪了挪屁股,坐近了些:“老师,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肯当现在这官吗?” 李熙一笑:“你说呢?” “名利?”志远忽闪着他那漂亮的长睫毛,若有所思:“可是,老师却教导我说,现在时局纷乱,要我一定要淡薄名利心,在人前模糊自己的政治倾向。” 李熙乘机表白:“要你模糊自己的政治倾向,是因为爱护你!现在时局还不稳,抗日,是要杀头的,而汉奸,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被某些人戳脊梁骨不算,不知哪天,可能就在街头被人‘锄奸’暗杀了,你爱做生意,生意人以模糊自己的政治倾向为最高,不论顾客是什么政治倾向,都可以做他们的生意。” 再换上一副教导的口吻:“而淡薄名利心,则不只是针对目前,你以后也可受用。名利心切的人,必然俗见重,事事求周全,样样求完满,这就是俗见,人要一天到晚都处于这样的患得患失之中,就是作茧自缚,不但影响一个人的眼光和格局,也损害身体,”李熙说着,伸手摸摸志远的头:“你身体素弱,这点尤其要注意。” 志远点头,虚心受教。 “而我肯出来当这个官,若说不为名利,那是虚伪,但名利之外,确实还有别的东西,那就是民生!以前,我的抱负是工业救国,现在,是民生主义!” 李熙问志远:“善德,你觉得,是民生重要,还是民族重要?” 志远想了想,迷茫的摇了摇头。 李熙一笑:“那么虚伪做什么?你从小历经苦难,最想的是不是能吃饱穿暖?能去上学?只要能吃饱穿暖,能有安稳日子过,你会管元首是张作霖还是傅仪?我想,你是想说民生更重要的,可又怕这么说出来,被人说不顾民族大义吧。” 志远轻轻点头,因为他老师说得不错,可是,老师的论点就站得住脚? “老师,就算民生更重要,但这也不是附逆的理由啊。” 李熙闻言,瞪了志远一眼:“臭小子,叫你模糊自己的政治倾向,你丫的‘附逆’都出来了,他日在外头若一时嘴滑,叫人听了去,就又是一场烦!” 骂完,开始给志远讲“道理”:“善德,你以前在湖炭矿当过童工,知道军阀治下恶人们无法无天,是个什么烂样!对于民族来说,满洲国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于满洲国内的百姓来说,我敢说日本人会把民生大事治理得比那群子军阀要好!日本人做事有个特点,就是认真!你看看新京的建设,仿巴黎的城市格局,全市设下水道,以后平民百姓也用得上抽水马桶!这在史上可是头一遭!新建的多所学校,在混凝土的配比和质量下了很大工夫,我敢说,这些建筑可以百年不倒!还有电力、暖气和公园的规划,以后普通百姓生活的水平,将有极大的提高!满洲国的官员,高官以技术型官僚为主,中下层都是通过考试挑选,从来不讲人情不走后门,没有裙带关系,这在中国历史上,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见志远不说话,但听得很认真,李熙喝一口茶,然后继续给志远洗脑:“近代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军阀们只顾自己的家天下,有谁真正关心过民生?可满洲国不一样,从现在的各种国家规划来看,新国家极重民生,重视医疗和教育事业的发展,医疗和教育,以后会是免费的!不出一、二年,东北的民生将有很大的改善,我敢说,百姓们过得会比以前更好!” “善德,现在日本人已经掌握了东北,不管是老毛子,还是国民政府,都动不了满洲国,更别说那个张学良,那丫就一纨绔!马占山还好歹在江桥和日本人打了一仗,那个纨绔手握几十万东北军,却在马占山在黑龙江被日本人打得哭爹叫娘时,连出兵呼应一下都不敢!满洲已经建国,我等既然改变不了大局,那何不出仕,为改善民生做一些有益的事呢?站在民族的立场,或许我们是消极的,但对于百姓来说,又有什么能比吃饱穿暖更重要呢?民族虽是大义,民生更是大事!那些只会谈民族大义的衮衮诸公们,如果饿他们三天,你看他们是要民族还是要民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五章 特训班 志远将信将疑:“老师当这官,是为了民生?” 李熙看着志远,水晶镜片后面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是的!不管别人信不信,我自有我的使命感!我在交通部是部长,在经济实业部只是顾问,但我更看重顾问之职,因为参与的都是民生大事的规划!” 然后就重弹他在张惠霖说过的老调调:“官总得有人做,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个关注民生、为同胞尽量争取利益的人当官,总比一个只知出卖同胞利益向上爬的人当官要好,我肯出来做这个官,是因为现在的这个新国家,比以往任何一个统治东北的政权,都更廉洁文明,更加注重民生!而我也想借助此机会,一展平生抱负,推动本地的民族工业,为子孙后代、为将来国富民强,奠定物质和技术的基础!” “善德,身为高官,我能看到、看清日本人对东北的战略定位,我看到了日本人大力推动东北经济发展、建设美好新国家的决心,我相信,东北全境,很快就将迎来经济发展的黄金期,由于东北得天独厚的条件,满洲国的铁路是整个亚洲最发达的,加上中国人刻苦耐劳,满洲国的经济总量甚者会赶超日本!” 李熙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善德,满清也非我族类,但前期也有百年的康乾盛世,让百姓得到了休养生息!真的英雄,只要是能为百姓弥平离乱、让百姓安居乐业,何畏人言!我要为百姓谋安乐,我要让世界因我而不同!” 志远抬眼看了李熙一眼,李熙兴奋得面颊和耳朵都红了,眼里带着热情的光芒,之前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会子,好像突然就容光焕发了。 李熙是真的激动了,因为他突然找到了自己附日的“理论依据”!为百姓弥平离乱、让百姓安居乐业,为百姓开创安乐盛世,这是多么高尚的志向!他也真的,会为之奋斗! “九一八”之后,他的很多“位高权重”的日本“老朋友”,极力劝说他出仕,因为他在东北大学讲过学,是很受欢迎的教授,而东北大学投身抗日的学生不少,如果李熙出任伪满高官,影响力无疑是巨大的。 李熙深知,暗里的特务好做,明面上的汉奸可不好当,但在日本“老朋友”们的压力下,为了保全自己和李家的安全,还有自己的既得利益,犹豫再三,李熙还是附逆为奸了,但他也是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是一个留过洋追求民主和进步的大教授,还有廉耻,还有心愧! 穿着一身狗皮,被老朋友张惠霖鄙视的翻着白眼,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无不让他心里极不舒服,他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亲朋的理由! 就在今晚,在和志远“推心置腹”的交谈中,他找到了!找到了可以让他心安理得的“理论依据”!这让他感觉一腔子血都在往头上涌! 看着李熙一副兴奋莫名、慷慨激昂的模样,志远眼里有惊讶、有敬佩,但更多的却是疑虑! 老师说的,听着有一定的道理,但志远还是心存疑虑。 他最敬仰的两个人,他的爹爹海山抗日,他的老师附日,民生重要还是民族重要,他真的迷茫了。 他是真的相信,老师虽是特务、伪国高官,但不是汉奸! 志远不知他老师刚才的论点,是否正确。但他相信,以老师的为人和平素的抱负,老师当这个官,是真的想为了改善民生而做一番事业,这个,他真信! 但他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老师的论点,就算能说服自己,但,能说服提起鬼子汉奸就瞪眼睛的爹爹海山吗? 志远同样需要理由,一个能说服爹爹,他的老师不是汉奸的理由! 江桥抗战,老师派朱厚辉,秘密去齐齐哈尔,在日机的轰炸下救了爹爹一命,对此,父子二人对李熙都很是感激,但即便是如此,如果爹爹认定老师是汉奸,以爹爹的脾气,只怕要把他拽回家,不准他再追随老师了。 回家倒没什么,志远并不贪恋李熙的富贵,能天天和爹爹在一起更是赏心乐事,可是,老师怎么办? 志远深知李熙对他的感情,也很感念和珍视这份感情,不想李熙难过。 李熙看志远默然坐着想心事,很快的,就冷静下来。 看志远的模样,他就知道孩子对他所说的“理由”,已经基本认可了,但李熙心里,并没有把孩子给绕晕了的得意,反倒有些心疼。 因为他知道孩子在烦恼什么,知道孩子有此烦恼,是因为他,放不下自己这个老师。 自志远追随他以来,他从来没停止过,和海山争夺孩子的心。以前还没什么,“九一八”一暴发,他和杜海山,一个附日一个抗日,就非得逼孩子选边站队了,幸好如今有了足够充分、足够“高大上”、并且是他已经真的决定践行的“理由”,不然李熙都担心孩子会与他离心离德,渐行渐远,毕竟在孩子心目中,杜海山的份量,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善德,”李熙在志远身边坐下,揽着志远的肩:“我当官的事,你还没和你爹说,是吧?” 志远点头。 “怕他知道了,不高兴?”李熙微微一笑:“下回,回去看你爹时,大大方方的,告诉他,我当了日本人的大官了!我这官当得怎么样,让他睁大眼睛看着,看我为官一任,是给日本人舔洋腚呢,还是为同胞谋利益!” 志远感激的看着李熙,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这在一向小心的老师来说,很难得了。 李熙轻声的,带着感情:“善德,你知道吗?你很了不起,你对老师,有着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力!为你,我知道在任上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志远的眼睛亮了,眼里的感激之色更盛,站起身,后退一步,然后恭恭敬敬,对李熙深深一揖。 李熙站起来,爱怜的看着志远:“话说到这个份上,放心了吧?!天不早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志远却没有走的意思:“老师,之前辉叔说的特训班……” 满洲国建国之后,在山海关设立了边检和海关,因山海关盘查极严,有“鬼门关”之称,想“出国”回北平照顾那边的生意非常不易,朱厚辉曾经向志远建议,要他去读一期“特训班”,说凭李熙的关系,他只要在里头挂个名,到毕业时,李熙就能从宪兵队给他起个联络员的证明书,有了这个证明书,关里关外可以随便出入。 志远私下里问过朱厚辉,知道这个“特训班”的性质,是一个特务训练班,由日本宪兵学校特别开办,为期半年,对外不公开,除了日本人,也招收部分伪满高官的子弟或亲戚,政审通过才能报名。毕业后保送的回原机关,其它的将分配工作。志远对特务十分厌恶,根本不会有兴趣去上课,朱厚辉说只挂名不用真的去上课,看在联络员证的份上,由得朱厚辉去搞。 李熙以为志远问的是联络员证明书,便道:“那个班我找厚辉给你去报名了,原以为凭我和迟松岩雄的关系,挂个名不去上学也成,谁知那迟松死脑筋,不肯给你挂空名,说要么不报班,报班就必须去上课,要不怎么说小日本做事认真呢!那个联络员的证明书,你先别急,以后我想办法,给你搞一个就是。去睡吧。” 迟松岩雄就是这期特训班的负责人。 志远却仍是不走,看着李熙,极认真的问:“老师,听辉叔说,如果我从那个特训班毕业了,老师可以调我入交通部,在老师手下做事,在交通部挂个联络员的闲差,联络员是个秘密工作,工作量只要老师不查就没人管我,到时,不但可以自由的来往各地,还仍可专心做我的生意,并不用真的为公家做事,这可是真的?” “真倒是真的,那个特训班,除了招有关系的日本人,就是保送的高官之子弟,你要去读,名义上由交通部保送,毕业了当然回交通部。只是”,李熙看着志远,一脸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原以为好混给你混张证而已,既然不好混,老师会另想法子给你搞一张证,你这个热血青年,不会真的想去读这个特训班、想着去做特务吧?” 志远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如果老师有把握,让我以后仍能专心做我的生意,不必为日本人作恶,善德还真的想去读这个班!不是想着去做特务,而是想学习掌握相关的特工手段!” 李熙的脸,立时就冷了:“你发什么神经!学习特工手段?学来做什么?不论你是用来抗日或是附日,都是极之危险的事!我不准你碰!” “学来护卫至亲!”志远语气坚决:“我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可我真的想去那个特训班学习!现在时局纷乱,特务密探满天飞,东香屯一行,我的一举一动尽在人家眼底,而我却还浑然不觉,这和睁眼瞎没什么两样!这一样是一种危险!” 李熙脸一黑:“只要你乖乖的,别再脑子发热冒险妄为,不做违法的事,你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就让你再兴头这一两个月,到8月份,你给我滚回东京去,好好念书!我可是花了好多心血,才让学校那边,给你保留一年的学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不服气 “我不回东京!”志远坚定的说。 李熙两眼一瞪:“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那可是事关你一辈子前程的事!东京帝国大学的毕业证书,到哪都是金饭碗!” 想一想,又道:“我知道了,你小子,逃学回来这几个月,做生意做得过瘾,正赶上时候,低价收了不少好产业,算是平白赚到了一大笔,赚的比你之前几年的总和都还要多,你小子赚上瘾了,不舍得走是吧?这种机会,是一过性的,资产的价格,正在回归正轨,你也该收收心,回去把大学念完!” 志远有点不忿的嘟嚷:“老师,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钱……” 李熙好半天,说不出话。 是的,这小子,喜欢做生意,喜欢赚钱的感觉,但还真的不是那种在钱眼里打跟斗的人,多少次,自己给他现成的优质产业,他都不要。“九一八”事变,大批东北难民涌入关内,而其中不少有资产者,在临走前都急于抛售资产,有些资产价格极其低廉,志远眼光远大,认为战事轻微、破坏不大,大城市的资产价值很快会回升,用尽流动资产,并不惜举债,大量购入一些大城市的商业资产。 李熙认同志远的看法,知他举债,帮他筹措了大笔的资金,言明是免息借给他的,本意是助他腾飞,但志远却又一次拧得极清,以这部分钱购入的资产,名属不是“李纳”,而是“李熙”,等于用李熙的钱,帮李熙大赚了一笔,而他从中,分文不取! 而志远自有资金部分,虽然不如李熙的多,也一口气盘下了二十多家店铺,也算是发了大财,却不见他兴高采烈,朱厚辉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淡淡的一句:“发的是‘国难财’,有什么好兴头的!” 李熙拉志远在沙发上坐下,温言道:“既然不在乎钱,你手下的关四等几人,人才也都还可以,那就更应该放下生意,交给关四等照料,先把大学毕业证书搞到手,作为以后的立身之本。” 志远摇头:“我不在乎钱,也不在乎什么毕业证书,但我在乎我爹!在乎老师!我爹参加过江桥抗战,虽有老师庇护,我也担心是否有一天会被人密报了去,被日本人秋后算帐,只这一条,我就算是去了东京,也不能安心读书,国内一有个风吹草动,还是会像去年那样跑回来的!老师虽是新国家的高官,但也颇做了些极险的事,这也让我放心不下。我爹在这里,老师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想去特训班,想学会所有的特工手段,就是想留在你们的身边,睁大眼睛,发现危险,护卫至亲!” 李熙听了,心里好生激动,不枉自己的真情付出,善德不去日本,留下来护卫至亲,这至亲里头,除了他爹,还有他李熙! 四年了,四年的苦心经营,耐着性子假以辞色,夹着尾巴附和,孩子回浑河堡看他爹海山,还每每违心的叫他在海山身边多留一些时日。 为了维持孩子心目中自己的光辉形象,甚至冒险和日本人斗智斗勇,做了不少的好事。 自己作为孩子的导师,孩子的言行,已经越来越象自己,但自己也被孩子影响着,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自己的心性! 李熙不是没有察觉,更不是没有警觉,但他认了,因为他真心的爱惜这个孩子。 他李熙,还真没为谁如此的委曲过自己、改变着自己! 但值了! 孩子说要护卫至亲,这至亲的人,除了他爹杜海山,还有自己! 自己终于挤进了孩子心里,可以和杜海山,相提并论了!有这个结果,再多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善德,谢谢你的这份心,但我不同意你去读这个特训班。” 李熙认真的道:“其实你如果去读这期的特训班,也算是有个资历了,这还是首期,学生必受重用!这个班的结业证,一定程度上,比大学毕业证书还有用,有了这个,以后想在政府里混个一官半职,特别是在情报部门,还是容易的。若纯以前途计,我会支持,但作为爱你的师长,我不准!因为我明白你的心性,知道你为什么想学这些旁门左道、阴沟里的玩意儿,并能预见,你以后所冒的风险!” 李熙瞥志远一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报读这个班,是因为心里不服气!之前厚辉跟你提过这个班,你压根就没想着要去,这会子怎么这么兴头了?你这次去救梅子瑜,精心准备,化妆前往,又使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连说过些什么大话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心里就特别不服气!咋的?想着学过特工,以后再去救这个救那个,就能不露马脚了?天真!” 李熙说着,忍不住失笑:“你去救梅子瑜,那化妆简直就是个笑话,倒还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容易被人认出,知道要扮丑,可那化妆,不说真不真了,没考虑天气因素,被大雨一冲就没了,最好笑是脸上用来做疤痕的胶泥,还滴了痕迹在衣服上,明眼人一看就知!走的时候,自以为起了个早,早点离了是非之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你的行踪,一个摆渡的小姑娘,就给你唱了个通天!” 李熙说着,故意尖着嗓子,学东香屯那个摆渡小姑娘的腔调:“哎哟,今儿一大早,那个帮我撑船的小哥哥,长得可真是贼拉俊!” 跟着沉了脸,教训志远:“你身上没钱,过渡时油嘴滑舌的和摆渡的小姑娘套近乎,没错你是免费过渡了,可你的行踪也完全暴露了,因为你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么粗心毛糙,还想着和人家老牌特务斗?救这个救那个,护卫至亲?你不给我捅篓子,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志远脸红一红,他是真的不服气,这会子,老师又讽刺他,清楚的描述了他去救梅子瑜时的一些新细节,这让他颇有一种被人当众剥光的羞愤感,忍不住反唇相讥:“老师对我东香之行的细节,倒还真是了如指掌,莫非这次抓捕梅子瑜,老师才是真正的主导?不然,这些细节,怎么全到了老师这里?我在东香的活动痕迹,老师有本事替我全部抹去,我刚才听辉叔说,就连林有,都有人叫他闭嘴不对外提及到我,还是以梅子瑜的名义!且梅子瑜的抓放和生死,也全是老师的一念之间,老师权利好大啊!若再说老师不是日本人的大特务,谁信啊!” 李熙立时放下脸,死盯着志远。 志远说完就后悔了,逞一时之口快,伤人误已,着实无益!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志远起身,给老师躬身赔礼。 “把手伸出来!”李熙厉喝。 志远愣了一愣,心想不是吧,老师以前从来不打自己,这回为了梅子瑜打了自己一巴掌,这会子,又要打?打上瘾了? 李熙一手抓着志远伸出的左手手指,一手以笔筒里插着的条尺为戒尺,在志远手心里狠抽了三下:“我已经说了,什么特务,什么汉奸,这话题以后再不准提!你当是耳边风?!” 打完把尺子一甩,气呼呼的:“滚!回去好好想想,这次抓捕,若我是主导,局面若由我控制,你在东香没遇到林有之前,就会被拎回家,还由着你到处耍宝给我添麻烦?!这次抓捕,若不是里头有人,念我昔日恩义,你早就被抓进局子里,被人打烂了!还他妈的在这里顶嘴!” 志远捡起尺子,轻轻的插回笔筒里,并没有听话“滚”回房去,而是挨进李熙身边,轻轻的扯扯老师的衣袖,眼里满是讨饶的意味:“老师,我错了,您别生气。您坐,我去给您续茶去。” 特训班的事还没落实,他不能就这么走了,特训班的报班已经耽误,听朱厚辉说已经开班好几天了,不能再拖! 李熙还少见志远在他面前有如此可爱的神情,不禁愣了一愣,这种讨饶、带点撒娇的眼神,孩子以前只是面对他爹海山时,才会有。 就这一愣之下,志远已经拿了他的茶杯,跑出去帮他续热水去了。 李熙叹口气,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等那臭小子回来,看他出什么妖蛾子。 志远回来将茶杯双手捧给李熙,然后垂手轻声道:“老师,您说得对,我想去特训班,是因为我不服气,可也不全是意气用事。正因为心不够细致、正因为手法粗疏,正因为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根本玩不过别人,我才想去学!” 志远说着,跑到沙发背后,给李熙轻轻的揉按肩膀:“老师,并不是我不去学,那些个监视的眼睛,就不在我们的身边了。不知道就罢了,明知道身边就有这种‘眼睛’,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只有去学,才能识别,能识别,才能提防。” 见李熙准备转头,怕李熙这一转头就是直接拒绝自己的请求,志远双手飞快上移,转而为李熙揉按太阳穴,不让李熙回头。 一边继续说服:“这两天我细想了想,就在浑河堡,就有两、三个可疑的人,经常的在我爹的医馆转悠!真是越想越替我爹捏一把汗!老师,您就让我去吧!半年时间,不但能学到实用的本事,就像您说的,也能有个身份资历,加上有您关照,我以后在各地行走经商就更方便了。现在最横的就是特务,人人都怕!走到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到哪都要行贿买他们的好,我要挂了联络员的名,再不用怕他们,各地的生意也不怕他们敲诈了,这于生意上也是很有利的。” 李熙半眯着眼,被揉按舒服得不想说话。 志远跟随他四年多,他知道志远在海山面前是个什么样子,凡回浑河堡看他爹,给他爹按摩孝亲是常事,到晚上还必给他爹泡脚按脚,这些可只是对他爹,他这个老师可从来没享受过,这臭小子,在自己面前虽然恭敬有礼,但一直刻意敬而不亲,今天有求于自己了,就来卖乖了。 李熙也很明白,志远说的什么方便做生意,基本上是借口,担心他爹海山身边有特务盯梢,为他爹捏一把汗,那才是真的。 说什么护卫至亲,是护卫他的爹爹和自己这个老师,但孩子心里,真正紧张的,只是他爹爹海山吧…… 唉…… 虽叹,但李熙却不怨恨志远,在李熙看来,在林家富贵面前,说自己只姓杜的志远,肯顶着“李纳”的名字,在自己呼唤他“善德”的时候应承,就已经是极之难得的了! 李熙理解志远对海山的纯孝和忠诚! 而志远之所以可爱,也正是他身上有这种纯孝和忠诚! “其实……”李熙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志远问,手上按揉的动作一直不停。 李熙本想说,志远不必去参加什么特训班,他李熙精通所有特工手段,自己就可以教他! 可想想不妥,这么说了,不就坐实了自己真的是个大特务了吗。 “其实,”李熙转口道:“这是特训第一期,学生毕业后必受重用,以后把持各地的情报部门,同学关系会是一种很重要的关系,走到哪里都有人关照,这可比什么方便做生意重要多了。” 李熙这话倒不是只说说,他暗里早安排了亲随小赵的堂弟,充作某赵姓高官的内侄,进了这个特训班受训。 “还是老师看问题透彻!”志远给李熙戴了一顶高帽,跟着就央求:“老师,您就让我去吧” “不行!”李熙一口回绝。 可孩子正给自己按摩,这可是第一次!李熙也不想过于伤孩子的心,就又道:“何况人家早就开班了,你这会子想进去,也晚了啊。日本人做事最认真,你以为这会子,你还能插班啊?” 志远听了,眼珠子一转,似乎有门儿! 立即就极力恭维:“这在别人不行,可老师是什么人啊?手眼通天,长袖善舞!再难办的事儿在老师手里,都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何况那迟松岩雄和老师交情深厚,我听辉叔说,那迟松见到老师,鞠的躬可是差不多九十度的!” 李熙一翻白眼:“少来!我说不行就不行,拍马屁也没用!” 虽是拒绝,语气却不是多严峻,脸上甚至带些宠溺的笑容。 志远决定,就算是卖乖耍赖,也一定要央老师同意,帮他去敲开特训班的门! “老师,您知道的,我要是定了想做什么,可是九牛也拉不转!”志远说完,从沙发后转前来,坐在李熙身边,抓着老师的手,开始撒娇似的摇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七章 改变一生的回望 夏去秋来。 这天,时任伪满洲国“参议府议长”的张景惠,在家为长辈做整寿,他位于长春新民大街附近的西宅,热闹非凡,除了大宴亲朋,还请了京城的名角,来唱堂会,而最扎眼的,就是院子里搭了布幕,晚上还会在这里放一场电影以娱宾客,这可是又时髦又贵气的玩意儿。 时近傍晚,张宅门前更是车水马龙,近支亲戚和一般朋友,早就按约来了张家,已经在席上坐了好半天了,而这会子上门的,基本全是来参加寿宴的“日本友人”和达官贵人,张景惠以主人身份,在大门口亲自迎接。 张景惠,“九一八”后投降日本人的东北军阀巨头之一,擅得于人和,是个‘好好先生’。在满洲有一定声望,但毫无学问,正因为是个庸材,只知道日本人要什么就给什么,反而得到日本关东军放心使用,在“伪满洲国”的首位“总理”郑孝胥因言获罪后,接任“总理大臣”,张景惠在“总理”任上一干就是十多年,可称为满洲国政坛的不倒翁。 又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通过了街口张家人的迎候,开到了张府门前,车一停定,早有陪张景惠在门前迎客的张家子侄辈上前,为客人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的,先是一位一身浅色西装、极漂亮的年轻人,然后是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提文明棍的李熙。 张景惠一见,忙上前和李熙寒暄,这李熙虽然只是个部长,官位没有自己高,但人家有能耐啊,是留过洋的博士,大经济学家! 在满洲国架构内,连傅仪都不敢和日本人顶硬,这个李熙倒敢和日本人叫板,积极倡议将日本人管辖的满铁的附属地,交还给满洲国管辖,说来也奇怪,多少官员,因为反对日本人对满洲国的压制,特别是反对日本人包办了满洲国的国防和外交,而被撸了官,而这李熙,不但没被撸官,还因为在经济方面屡有建树,除了原来的官职,日本人还让他新兼了满洲国中央银行的行长,这可是日本人正捧着的红人! 这个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不但有真本事,能把满洲国的经济搞得有声有色,还和多个日本上层人物,私交极好,特别是满铁总裁内田康哉。 张景惠对李熙,心里还真是佩服的,除了佩服他既敢言还能得到日本人的青眼有加,就是佩服他对满系同僚,从来不会持宠而骄,对谁都不会端架子,让人与之相处,如坐春风! 还有两样,张景惠一直在心里暗中羡慕,一是羡慕李熙能说一口流利的、完全不带口音的日本话,这在一众的满系官员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二是羡慕李熙有个又漂亮又乖巧、还极会做生意能帮李熙赚大钱的“儿子”李纳李善德。 这李善德不但有生意头脑,还天生就有如暗夜明珠般出众的容貌,加上为人温文有礼,谈吐大方风趣,年纪轻轻的就学识渊博,故而总是聚会上女人们注目的焦点,有这样的儿子,自然也就倍儿的有面子,加上李熙的夫人,近年好清静而不好交际,所以李熙,在不少交际场合,经常带“儿子”而不是夫人一起出席,凭着有个好儿子,父子二人虽然谦和低调,李熙还是出够了风头。 “张伯伯好!”从福特车上先下来,把老师李熙从车里护持下车的志远,礼貌的待两位长辈的寒暄告一段落,及时的上前与张景惠见礼。 张景惠看着志远,笑得一脸都是褶子:“善德啊,我就猜你今天会跟你爸一起来,你果然就来了,让我赚了个小彩头,哈哈!” 边上李熙闻言笑道:“啊?你们不会是,又在赌我今天来贺寿,是带夫人还是带善德吧?” 李熙一边笑着,一边示意同车而来的亲随朱厚辉,把早就准备好的装着名贵野山参的礼盒,交给张家人,然后和张景惠又寒暄两句,就在一位张家子侄的引领下,带着志远,进内入席。 张景惠在前头迎宾,却不知他家西厢管家们的办事房里,差点打架打打出了人命! 张府的二管家和人起了争执,二管家专门负责这次寿宴的筵席,而起争执的原因,是都已经准备要开席上菜了,竟然有人请求要改菜单! 不是主家或客人有什么特别要求要临时改菜单,而是张家雇佣来、做菜的厨子! 一个小小的厨子竟然敢要主家改菜单,这简直他妈的就是要反了! 办事房里,一堆张家的人,其中还有几个张景惠卫队里背短枪的卫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家伙,枪口全指着一个双拳紧握、短打扮、怒目而视的大汉,而大汉边上,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对着二管家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这个大汉,这个敢请张家临时改菜单的人,是春江饭店的厨师林有,而他边上为他向二管家磕头求情的,是春江饭店的经理王贤。 这次寿筵,张家是请长春丰乐路上现时已经出了名好味道的春江饭店到家操办,席面上的一应物事,由春江饭店全包,这种全包,在饮食业界可是很有脸面的事,春江饭店尽全力奉承,别的不说,光是带来的专业的女侍应,全一色簇新的红色旗袍,还有全套的全新桌布餐具,都是为这次全包特别订制的。 而整出搞得人家亮了短枪这么一出,是因为林有的爹! 就在之前,有林有家所在的东香屯的邻居,急跑了来,通知林有,说他爹突然大量咯血,喘不上气,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要他赶紧回家去,不然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这次春江饭店全包,是在张家的后院里,特别划了一块地方,支锅垒灶,正在忙活着准备各种食材的林有,听了邻居报的消息,立马求春江饭店的经理王贤,让他回家去。 王贤当然不肯:“你妈了个巴子!这都啥时候了?就要开火了,你才来撂挑子?!” 林有怒目圆睁:“你没父母?!现在我爹都快不行了,我娘眼睛又看不见,家里又没别人,连个能帮我爹请大夫的人都没有!我爹要走了,连个能给他停床的人也没有!我要不回去,还不知我娘会怎么样!你让不让,我都一定要回去!” 王贤不准林有走,明说不但不准林有现在走,就算是今晚席散之后走都不行,因为这次寿筵并不止一天,明天中午还有一次家宴性质的筵席要包办,而且张家夫人指定了,要上林有独家拿手的“肝糕”,款待本家的老太太们。这足够林有今晚上忙活个大半夜。 林有这时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甩了围裙,就要走,即使是王贤拿“开除”、“还没支的工钱甭想拿了”之类的话来恐吓他,也不管不顾。 眼看林有要走,王贤哪里肯放,上前拉着林有,被林有一扛肩膀,甩出去一丈多远! 王贤知道林有一身好功夫,自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可林有要一走,这一锅可决不是他这个小经理能背得下的,林有这人功夫好,拦不住,但这人也重情义,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一边使眼色让边上的人拦着林有,一边顿足捶胸,甚至是在地上打滚,呼天抢地: “林有!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爹病了这些年,哪一回没让你回家去了?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哪里?张家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二管家说了,一个也甭想走,张家的卫兵,可都掖着枪!” “你走了,东家怎么和人家交待,我们这些子人,怎么出得了这门!你爹是人,我们也是是人啊……” “林有,你摸摸良心,这些年了,东家和我,亏待过你没有?我可怜你家穷,每个月,再难也先把你的工钱给你支了!你回家,我还把熬汤的肉骨头,拿一些给你带回家去,至少也有十多回了吧?今天,你就这么对我啊?这次全包要做不好,我还不被东家给撸了啊,我也有一家子要养啊……” 林有听了,又急又痛,心中两难,眼泪都下来了。 边上的伙伴拉这个劝那个,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都说都已经是最后一面了,还是应该放林有回家去,要经理王贤,去和二管家商量下,看能不能改下菜单,林有负责的其它菜,其它的厨师可以代劳,差别不大,只是那味肝糕,别人做的,做不出林有做的那种细腻嫩滑,张夫人对这一味情有独钟,来春江饭店吃过很多次,也叫过很多次外卖,这个是混不过去,顶替不了的。 就这么着,王贤只好硬着头皮,带林有去见张府的二管家,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二管家哪里肯通融,主子定的招待本家老太太们的特别菜品,岂能为一个小厨师的家事,说改就改! 二管家恶狠狠的道:“张家可是真金白银下了定,雇佣了你们春江,我管你们有什么事,反正敢差个一星半点,别说全包银你们拿不到手,你们春江这牌子也算是砸了,你们这些人,也休想能囫囵出得了这张家的大门!” 林有先是苦求,不被允准,就不服争辩,二管家不耐烦,喝令边上的张府家丁“教训”林有,结果上来打人的,都被林有格飞了。 二管家见不对头,叫起人来,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一堆张家的人,围着怒目而视的林有,其中还有几个张景惠卫队背短枪的卫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家伙,枪口全指着林有,而王贤,则对着二管家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二管家之前看到林有身手极好,还有些怕,现在自己的人占了上风,就又抖起来了,上前从一个卫兵手里拿过短枪,一边用枪嘴狠狠的戳着林有的头,一边骂:“功夫好是吧,功夫再好,能顶得住这一枪?咋不横了?你小子还知道功夫在枪口下,就是个屁!神仙难躲一溜烟!要不是怕惊了外头的宾客,要不是还要留着你做明天的筵席,老子非在你身上留个洞不可!给我滚回后院去,好好干活!” 二管家示意,由几个卫兵,押送王贤林有二人回后院,并要卫兵们,就留在后院门口看守,还说自己也会亲自去后院监视春江的人,以免他们出什么妖蛾子。 林有心中悲愤,王贤怕他冲动,死拉着他,两人在几个卫兵的监视下,走出东厢,林有极不情愿的挪动着脚步,被王贤拉着,准备回后院去。 这次张家筵开数十桌,除了内堂、东西两厢,连两厢廊下都摆满了,林有和王贤出了管事房,沿墙边,在墙与成排的筵席桌之间穿行,没走几步,原本嘈杂的院子,突然静了一静,因为有两位客人,由张家子侄陪着,正步入院子,而这两个客人,很是引人注目。 跟着林有就听到坐着桌边已经入席的人,在纷纷的小声议论: “瞧,李熙!新任的中央银行行长,财神爷啊!” “那人就是李善德?妈了个巴子的,果然贼拉俊!怪不得把妞们都迷得晕头转向的!” “你瞧瞧!人家那身西装!多挺!穿西装的新派人物,我见过的也多了,但能把西装穿得像李家父子这么漂亮的,还真没见过,啧啧……” “人家有钱啊,听说全是英国订制!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林有虽然心中有事,但听了这么些,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院子里中间的甬道上,一个穿西装,像是个大人物的人,手里柱一根文明棍,边走边向和他打招呼的人挥手、点头致意,而他身后,一个漂亮的年轻人,脸上挂着微笑,和围上来的一些年轻女性在轻声聊着什么。 林有身子一僵,一双小眯缝眼,一下子瞪得大大的——那个漂亮的年轻人,不正是那个自己几个月前回家探望病父,在东香屯村口木桥前的大树下,因为怜惜他像自己的小弟弟,不忍心看他被风吹雨淋,而捡回家避雨的“小李”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七章 知己 那一回,是老天可怜,让他发了善心从村口捡了这个“小李”回家避雨,而这个小李,不但冒着风雨去替他爹请大夫王元明,还冒死救王元明在前,冒死带王元明过桥在后,这才让他爹熬过了那个风雨之夜,小李临走,还把身上所有的钱,悄悄的留给了林家,搞得身无分文,过渡时连过渡钱都没有。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林有和他的爹娘,这几个月来,都没有少念叨“小李”,感念他的恩情。林有的爹娘,更是要林有想法儿找到小李,把那十多块钱,给人家送回去。 这几个月,但凡看见有穿学生装的洋学堂里的学生,林有都格外留意,看看里头,有没有林家的“恩人”小李。 一直遍寻不着的恩人,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己正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需要帮助!而看恩人小李的气派,他是有身份地位的,或者能帮自己。 林有如溺水之人,“小李”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林有差点儿就要大喊一声“恩人!” 可从林有喉咙里,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呃”的声音。 虽然林有很想引起志远的注意,但他还是忍住了。 那次从“小李”嘴里得到有特务怀疑通缉犯梅子瑜在家的消息,林有及时通知了梅家,让梅子瑜跑路,果然第二天就有日本宪兵和特务,到梅家抓人,甚至连梅家在菜窖里套挖了地洞,特务们都知道。 后来,梅子瑜让家里人给林有传话,除了谢他救命之恩,也叮嘱他,别再对人提起小李!说如果让特务们知道了林有给他通消息,不论是对小李还是林有,都是大祸! 更兼这个“小李”,几个月之前在他家的那一天,帮着接漏抹炕,烧火熬药,动作娴熟,还不怕脏不怕臭,无半点娇气,怎么看都不会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这会子,却是大家公子,雍容华贵,仪表非凡,被那么多富家千金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仍气定神闲。 这里头,有什么不对…… 林有虽然心中急乱,但仍有几分清醒,知道不可造次,小李是林家的恩人,可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害了恩人。 林有脚步停滞,在后头押送的卫兵立即投来狠厉的目光,其中一个甚至上来推搡了林有一把,王贤怕林有吃亏,赶紧拉着林有继续往后院走。 王贤原来心里怨恨林有,可刚才在管事房,那些卫兵除了打林有,也打他,倒是林有出手护着他,王贤心里感激,所以刚才捣蒜似的磕头为林有求情。 林有人被王贤拉着往前走,头却往后瞧着“小李”,他看到“小李”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但不知“小李”是否认出了自己。 回到后院,跟在林有后头的卫兵立即把住了门,林有眼见得自己很难出去,急得身子都发抖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抱着头拼命想法子。 春江饭店厨房里的水台,也是林有的徒弟“胖子”萧报平,见状赶紧凑上前去:“有哥!我一会找个由头出去,去大鱼家给他报个信,让他赶紧上你家帮你照看照看去!” 胖子说的是林有的铁哥们、给春江饭店供水产品的鱼把头“大鱼”戴马华。 林有痛苦的摇摇头:“大鱼今早去外地收鱼干,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糟心的事都赶一块了!这节骨眼,自己被人拘着,偏大鱼还不在! “那我去!”胖子自告奋勇。 林有看胖子一眼,胖子肯为他担事儿,他是感激的,但胖子除了厨房里的事儿,很多事都不懂,他回家去,只怕帮不上什么忙,且不说他能不能请回大夫,万一爹真的走了,应该做些什么,胖子哪里会啊!若自己回家去,还能央邻居借个钱、帮个忙什么的,胖子去,也就是家里多一个人,能帮他看着他娘罢了,和大鱼,是完全不能比的。 胖子虽然已经十七了,可世俗之事,这家伙几乎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别看胖子现在是个水台杂工,这家伙以前却是个财主秧子,他爹娘就他一个孩子,宠得他像个混世霸王,不但不学无术,还年少轻狂,作威作福的事儿没少干,小小年纪就特爱使威风,早年就曾为难过林有。 那时胖子才十五岁,却已经有二百多斤,独爱吃林有做的饺子,饭量又大,每次都要吃几大盘,但每只饺子只吃肉馅,饺子皮吐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有一回,林有看不过,说他一句糟塌粮食,胖子就不高兴了,仗着身边有一群子看上他钱的帮闲恶人,在春江饭店使着威风,要林有给他做空心丸子吃,还听了那些恶人的唆摆,故意刁难,说已经吃了九分饱,空心丸子不准用油炸,叫嚣说,若做不出来,就要砸了春江饭店的牌子,还要林有吃他的屎。 很多人为林有捏一把汗,因为空心丸子之所心能空心,在于烫面和用油炸,只要把握好火候,先文火后武火,先三成热油使丸子发涨,再七成热油就能使丸子达到空心的效果。 不准用油炸,谁能做出空心丸子啊! 林有艺高人胆大,一口答应为胖子做空心丸子,但有个条件,就是如果他真的做出了空心丸子,胖子以后就再不准在春江饭店胡搅蛮缠,否则,他就不客气了! 那时是冬天,为了证明自己不用油炸,林有叫人在门外雪地里支锅生火,当着胖子等人的面,先和好了面,然后就随手拿了一个大海碗,出到门前,一个纵跃,身子一旋手一挥,快得胖子都还没看清,就已经把房檐下挂的冰凌子的尖尖儿给扫了好些,林有把碗里的冰粒儿往案板上一扣,看得胖子等人眼都直了,那冰粒儿大小竟然甚是整齐,冰凌子是又脆又硬的东西,能把冰尖儿扫在碗里,还大小差不多,这得多好的功夫和眼力! 林有飞快的以面皮儿包冰粒子,搓了十多个丸子,下在开水里,一会功夫,把浮起的丸子捞起浇上汤头,空心丸子就算是做好了。 胖子夹起一个咬开,里头真的是空心的!不服都不行! 胖子虽然蛮横,但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见林有功夫这么俊,吵着要拜林有为师,林有这回没客气,不但不答应,还把胖子并那一班帮闲恶人,全叉了出去。 后来胖子的父母在外出做生意时出了意外去世了,胖子被几个心术不正的人教唆瞒骗,很快就把家产败光了,甚至流落街头,差点儿饿死,是林有救了他一命,把他带回春江的后厨房,给他洗干净头脸,还给他做了一大海碗面片吃。 胖子饿极了,连说面片好吃。 待胖子吃完,林有告诉他,这一碗“面片”,其实就是以前胖子来春江饭店吃饺子,咬下来不要的饺子边,林有家家道艰难,饺子皮又是细粮,胖子如此浪费林有实在是心疼,就把这些饺子边收集晒干,已经拿过几批回家去,给父母弟妹们吃。 从这上头说,胖子于林家有恩,正是看在这个份上,林有才会对胖子出手相救。 胖子听了又愧又悔,差不点哭断一根肠子。 林有见他真心悔过,央了经理王贤,让胖子在春江饭店厨房里做了个水台杂工,算是有口饭吃,除了手把手的教胖子厨房里水台的本领,胖子喜欢学功夫,林有闲时也指点他一二,虽然林有觉得自己也就大胖子几岁,不让胖子叫自己师傅,但二人实际上,是师徒的情分。 林有犹豫着。 胖子虽少不更事,但能有个人先回家去,替自己看着瞎眼的娘亲,也是好的,林有现在,最怕的就是万一爹去了,他娘伤心过度,会出什么大事! 可不亲自回家看看,他又不放心并不甘心,以他的功夫,他准备一会忙完晚宴上他负责的几道菜后,就翻墙出去跑回家看看,大不了明天天亮之前,再翻墙回来,不连累春江的伙伴。如果是后者,他需要胖子给他打掩护,如今,可有好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到时,要没个能吸引别人注意力的人一起唱双簧,只怕自己还没纵身上墙,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正自犹豫间,忽然有人叫他,说有人找他。 林有听了吓得跳了起来,难道是爹走了,村里的人来给他报丧么! 急急跑向院门,就见卫兵之外,还站着个很有精神头,一身中山装的年青人。 这个年青人,林有并不认识。 正疑惑间,那年青人走了进来,在林有跟前低声问:“林有?林大哥?” 林有应道:“是!” 那年青人就示意林有,跟着走到一边僻静处,然后小声道:“林大哥,我姓王,叫王志军,我家哥儿,是今天来此贺寿的一位宾客,姓李,与林大哥在几个月前,曾有一面之缘。” 林有看看王志军,这王志军的打扮,既不华丽,也不寒碜,不象是外头的宾客,像是那些大人物的司机或是跟班,林有知道,今天在偏院还另开了几席,就是专门招待大人物的司机或是亲随跟班的。 林有心中一动,听王志军所说,象是在说恩人小李! 可林有没作声,这王志军他以前没见过,虽然他极想小李能帮自己,但林有决不会忘乎所以的顺竿子就爬,谁知这王志军,会不会是个特务?!梅子瑜逃跑后,也不知他现在何处,是不是被日本人抓了也不知道,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王志军看着林有,微微一笑,他知道林有的心思! 梅子瑜事件之后,志远软泡硬磨,终于求得李熙同意他去参加那个特训班,至今已经受训几个月了,志远除了自己学,还将自己在特训班所学的,悄悄教授给他手下最亲近的三个人,志远座下的“四大神兽”,除了西白虎张辅臣是李熙给的人之外,其它的东青龙关四、南朱雀王志军、北玄武刘季援,都是志远真正的亲信,志远将在特训班所学的各种特工手段,秘密教授给三人,期望于乱世当中,于特务眼皮之下,能知己知彼,不做“睁眼瞎”! 而王志军作为志远的亲随,不象关四和刘季援那样还要忙于生意,时间充裕,学得也就最好,这回子,察言观色,知道林有担心什么。 王志军凑近林有,更小声的道:“我们虽不认识,但哥儿说,只八个字,林大哥就会相信于我——两碗姜汤,猪肝面线!” 林有听了,立即点头,“我信你是小李的人,有话请说!” 那一天,他前后共给“小李”煮了两碗姜汤,并按他娘的吩咐,做了一碗猪肝面线以谢恩人,能说出这些细节,眼前此人必是“小李”信得过之人!” 王志军道:“你刚才在东厢廊下,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哥儿,哥儿说,见林大哥眼神里似有求援之意,而且林大哥身后跟着的张府卫兵,似有押送林大哥之状,哥儿特意去偏院找我,说他不方便来此,要我来问问林大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林有听了,好生的感动,自己回头看的那一眼,表面上恩人不动声色,实际上他不但看到了自己,还一眼就读懂了自己眼中的求援之意,真是知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八章 慈悲和善良 林有把自己的处境告诉王志军,王志军听了劝他别急,说他马上去告诉他家哥儿,他家哥儿会为林有设法。 王志军才要转身,林有急切的一把扣住了他的肩,双眼里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林有想说什么,可心里又急又乱,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王志远别有深意的看林有一眼:“林大哥,别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再回来,给你个清楚明白的交待! 林有听了,被人说中心事,不禁脸上发烧! 神仙难躲一溜烟,自己功夫好又如何,人家有枪!还以春江饭店的同伴性命相威胁,说不让自己走就是不让自己走,自己能有啥法子!难得如今有人来过问相帮,可张景惠的家事又哪是一个宾客能过问左右的!他怕小李畏难,他怕王志军去而不回。 林有松开了手,虽然悲痛急乱,但自己凭啥,象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揪着人家?人家又不欠自己的,凭啥要人家冒险犯难? 王志军轻轻拍拍林有的肩膀,双目炯炯:“林大哥,放心吧!我们哥儿,既然能看出张府卫兵对你有押送之状,也就是他明白如果他插手此事,很可能会得罪这次聚会的主家张府,他也知道主家不可得罪,叫我和人家说话一定要极之客气,但我们哥儿,挂心着林大哥的安危,并没有没有袖手旁观!” 林有的目光霍的一抬,之前是有些急糊涂了,王志军的话如醍醐灌顶,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 是的,“小李”没有装着没看见他,没有袖手旁观! 不畏艰险,只是因为挂心他这个“林大哥”的安危! 林有心一暖眼一热,一下子就有点哽咽,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生怕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让人瞧了去,笑话自己眼皮子浅。 在席上和一众高官闲聊的李熙,时不时的瞟志远一眼,志远两次走到边上,和王志军咬耳朵,他们那点儿动静,全在他眼里! 李熙借口和一位刚到的朋友打招呼,离了本席,到另一桌上和一位友人寒暄,寒暄过后,却不急于回本席,而是走到挂客人致送的字画的墙壁前,装作抬头欣赏,宾客们大多在席上聊天,这里没什么人,是密聊的好地方,果然,善德那臭小子,就凑了过来。 “搞啥名堂?”李熙声音很轻,但带着明显的不满:“你的人,去后头做什么?你给我消停点!少惹事!” 志远在特训班已经学了几个月,已经开窍多了,为了试探老师,到底是不是个大特务,他经常故意拿特训班里所学的知识和老师交流,老师一般只听而不言,但偶尔的点拨,能让人立时就有眼前一亮、云开雾散之感,志远心中已经认定,自己的老师,是个对于特工技术,暗里极有研究的人,那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志远相信,老师是故意的给自己暗示。老师对自己的那些点拔,既是教导也是暗示,同时,也是老师对自己的爱和不相欺。 师生二人,再没有提过李熙是否是特务、汉奸的话题,彼此心照不宣。 所以这会子,志远对于李熙留意到自己的亲随跟班王志军,去过张府后院,一点也不惊讶。且他刚才,亲眼见识到李熙在与人的闲聊中,也就是看似很不经意的一句话,就把今天的筵席,是由春江饭店包办的消息,给套到了。 志远简单的把林有的事和老师说了一遍。 李熙仰着头,欣赏着一幅中堂,一边轻声道:“如今,你倒是沉稳些了,要换在以前,你是自己跑去找林有了吧。” “我去太扎眼,会把小事反而搞大了,让人家下不来台,于事无补。” “嗯!” 李熙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满意,然后问:“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志远的声音,轻且淡定:“主家的兴,不能扫!安抚林有,要他留在这里,好好的忙完明天的家宴,而林家的急,我去救!正要和老师说,一会我就走,主人家这边,请老师帮我圆下场子。” 李熙闻言,颇有深意的看了志远一眼,眼神里,教训的意味很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是严谨?” 志远立即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不是在家,这是在外头,边上还有很多的人!自己与李熙,以父子的面目出现在人前,而自己却称李熙为“老师”…… 志远自追随李熙,按李熙的要求,就是顶着“李纳”的名字,以父子的关系示人,最初是“义子”,后来说是“养子”,到了长春之后,李熙连“养子”都不提了,就是有意无意的,想让人以为志远就是他的亲生儿子,若要让人听到他称李熙为“老师”,会让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质疑甚至是深究,这不但老师没面子,自己也很难向人解释。 正因为有李熙这个“爸”,他做生意得到了很多李熙朋党的关照,而他现在参加的特训班,对于生员就有极严的控制,要不是他是伪满部长级高官李熙的“儿子”,可没资格进这个班。 志远知道,在外人在面前,他必须做样子称李熙为“爸”,但出于内心里对海山的忠诚,他总觉得别扭,叫不出口,所以如非必要,他是很少叫李熙为“爸”的,在家里或私下里,志远仍称李熙为“老师”,李熙从来不怪责于他,但若在外人面前,因自己称李熙为“老师”,露了底惹人猜忌,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我错了,”志远说着,左右看一眼,确认附近没人留意他们,认真的低头认错,自我纠正:“正要和您说,一会我就走,主人家这边,请您帮我圆下场子。” 在人前,不能称李熙为老师,叫“爸”又难为情,志远便很多时用个“您”字替代。 李熙点点头,算是对志远知错能改的肯定。 然后仍仰着头,在外人看来,两父子就像是在品评那些字画似的,李熙说的却是:“不扫主家的兴,是对的,但林家你这会子亲自去,没必要!叫底下人去就好了,你如此受人注目,退席可是很扎眼的事!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在特工,就是大忌,你这几个月的学,白上了?” 志远语气坚决:“我权衡过,非如此不可。现天已经黑了,林家又痰臭难闻,那个大夫王元明,除了我,别人只怕请不来!关乎人命,我要亲往!且必得我在,林母才会安心!若是让别人去,林母全不认得,让她如何信任?” 李熙看志远一眼,志远和他说过林有的事,说林有功夫不弱,心思也细,目光敏锐,做事周全。李熙知道,志远一直想把林有罗致门下,只是因为梅子瑜案,为避险,一段时间内,不宜再在东香屯出现,所以才先放着,原打算,放个半年左右,等梅案的风头完全过去了,就去找林有。 “天大的事情,地大的银子!”李熙不满的用眼睛剜了孩子一眼:“凡事没有绝对!什么大夫,还非得你去请?花钱就好!如果花钱请不动,还可用别的法子,软硬兼施!法子是人想的,事在人为,难道没了你,这地球还不转了?我不准!你给我老实待着,要去,等散了席再去!” 志远抬眼看着自己的老师,他知道,老师的教导是为自己好,是在教导自己趋吉避凶,但是,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次纯粹的对于人才的狙击,对于林有家的不幸,他有着真心的同情!他也是真的,视林有为朋友,自己为什么和林有能相识?是因为林有不忍心看他孤零零的在外头淋着雨,把他给捡回了林家避雨!虽然他在林家只是住了一晚,可那一晚,他知道因自己受寒夜咳,林有照顾他父亲之余,过来看视他好多次,后来还给他煮了碗姜汤,他才止了咳嗽算是睡了小半夜的觉。 志远追随李熙的初心之一,就是向李熙学习狙击人材、笼络人心。 此时他已追随李熙四年,深得李熙的真传,狙击起人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不同的只是,他始终记着和石头之间真挚友情的由来! “爸……”志远小声的叫了李熙一声,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他需要老师的首肯和帮助。 “爸,这不仅仅只是一次人才的罗致,”志远轻声道:“我始终记着,我和石头哥之间,过命情义的由来,确信真正过命的交情,并不是用计谋就能换得了的,甚至是加上慷慨和勇气,也还不足够,得用上真心和善良。” 志远看着李熙,眼里满是希冀:“林大哥家我呆过,真的很凄惨,林家大伯,瘦得像骷髅似的,林家婶子,眼睛是瞎的,屋顶是漏的,满屋子痰臭味,没一件像样的家什,桌子都少条腿!我也真心的当林大哥是朋友,对于林大哥此时的悲痛和忧心如焚,感同身受!爸,您就让我去吧!” 李熙看着志远,孩子一连叫了他三声“爸”! 三声啊! 为了那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厨子一家! 这孩子内心的那一份慈悲和善良,能让顽石点头,铁树开花! 志远叫的第一声“爸”,已经让李熙有了一丝湿软的感觉,有如春风拂面,使李熙的心,分明的动了一下。而志远的慈悲和善良,更是感动了李熙! “好!去吧!”李熙不但同意,还把志远离席的由头,都归到了自己身上:“你离席,就说是我突然想起大通商行答应了别人明天要交的货,忘记准备了,只好赶紧打发你回去替我补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四十九章 林有归心 当晚,就在筵席刚开始的时候,林有就收到消息,说他爹,走了。 来报丧的是村里的邻居,这时,志远和王志军,已经离开了张府,正在去林有家的路上。 林有苦捱到第二天午后张家放人,就发了疯似的往家里赶!他的徒弟胖子萧报平,刚开始还能追随,很快就被林有甩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林有跑回家,远远的就看见家门口挂了白灯笼,街门的门框、门心白白的,似乎是封了白纸! 林有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自己的家吗?家中只有瞎眼的母亲,自己不在,没人没钱,也没人能央邻居帮忙,是谁帮做了这些? 李恩人? 按说不会啊,恩人最多帮自己看顾着老母亲,这些应该由死者家属做的白事礼仪,恩人应该不会帮做吧,难道他就不怕晦气? 王志军昨晚和林有说,叫他放心,说他家哥儿,会亲自到林家,给他爹去请大夫王元明,如果事有不测,他爹走了,也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逝者和林有的娘,并会一直坚守在林有家,直到林有回家! 林有只期盼恩人能请回王大夫再救他爹一命,并替他照顾他娘直到他赶回家,谁知王志军前脚走,村里的人后脚就来报了丧,死了人还是恶疾吐血而亡的,按风俗是极之晦气的,除了至亲,谁敢、谁愿意守灵?!就算恩人再够朋友,最多也就是留下些钱,就会离开了吧。 林有不但伤心,也为他爹和他娘担了一晚上的心,担心他爹死了别说没人设灵守灵,自己不在,连能给爹穿件好点的衣裳的人都没有,等他回去,人早就僵硬了…… 担心他娘没人照顾,不知会哭成什么样。更担心她娘会想不开,寻短见! 林有只祈祷老天开眼,让那恩人信守承诺,真的坚守到自己赶回家的那一刻! “哥——!” 林有跑到家门前,就见他的小弟弟一身干净的青布夹衫,披麻戴孝,从门里跑出来迎接他。 林有愣了一愣,他的一弟一妹,爹死了肯定是要回家一起守灵的,可为了给爹治病救命,也为了弟妹能有一口饱饭吃,弟弟卖给了一个建材店当学徒,小妹妹卖给了人家当童养媳,可都遇人不淑,打骂就不说了,还都总拘着不让回家,林有万没想到,还不等自己去说理央求,弟弟就能回家了。 林有十二岁那年,一场疫病,他下面的四个弟妹都死了,后来他爹娘又生了一男一女,这两个弟弟妹妹,小林有十多岁,从小就是林有带大的,林有和他们感情十分深厚。 “你怎么回来的?你们掌柜发善心了?”林有急问。 他弟弟哭道:“是李恩人带我回来的,还把我的学徒契约都赎回来了!哥!以后我听话,在家好好干活,你和娘别再把我给卖了!” 弟弟这是在怨恨自己啊! 林有满心都是心痛和悲凉,抱着弟弟就哭,弟弟被他的掌柜虐待,弟弟苦,他这个当哥的,哪里又好过了! 林有心里塞着太多悲伤事,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了,哭了几声,才反应过来:弟弟刚才话里,还有“学徒契约”四字! 林有突然瞪大眼,摇着弟弟:“啥?你的学徒契约,李恩人帮你赎回来了?” “嗯嗯!”林有的弟弟,用力的点着头,这是悲伤之中,最让他高兴的事:“哥!我再也不用回去挨打啦!” 林有的弟弟还兴奋的告诉哥哥:“哥!不止我,妹妹也回来了,正在里头陪着娘呢!恩人说了,吴家那边他已经说妥了,妹妹也不用再回去受苦了!” “啥?!”林有又惊又喜,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有推开弟弟,急忙往家里跑,进了院子,更是惊得大张了嘴,原以为自己不在,娘的眼睛又不好,家里必是十分的凌乱凄惨,可眼前所见,却是难以置信的整齐干净,还有全副的白事铺排! 院子里,不但收拾得很整齐,还搭了孝棚,棚内宽敞亮堂,灵桌上牌位、摆的五供盘、茶壶、茶碗等,一应俱全,灵桌前,一个穿月白长衫,约摸30上下的年轻人,正在往火盆里化纸钱,而边上,一个一身短打扮的后生,正蹲在地上,帮着将成叠的衣纸搓开,以免火化时化不透。 这两个人,穿长衫的似乎在哪里见过,而短装的不认识,林有以为,恩人在屋里,便急忙又往屋里跑。 进了屋,入眼的就是炕上已经换了寿衣,盖着经被的爹。 “爹!”林有叫一声,扑过去,想哭却哭不出声,哽咽得气都喘不顺,他爹生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本事!林有摸着他爹的脸,寿衣、经被,都是上好的,爹生前受苦,死后却享哀荣,这是李恩人的恩德! 林有哭不出声,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滴下来,心中无限惭愧,对恩人充满感激。 “你是?你是林有兄弟吧,节哀啊!”后头有人拉林有。 上来拉林有的,是原来在院子化纸钱的那个穿长衫的,边拉边劝:“按风俗,孝子的泪可不能滴在上头,不然不吉利!快擦擦!” 那人说着,递了条白毛巾给林有拭泪,自己则另抽了一条毛巾,上前去把林有滴在他爹身上的泪迹赶紧擦干。 林有擦擦泪,林有的娘听到声音,频频呼唤林有,林有转头,看到炕下靠墙的另一边,用条凳木板,搭了个临时的床铺,铺着毯子,他的娘正在上头坐着,头脸干净,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边上他的小妹妹并一个不认得的年轻女人陪着他娘。 林有赶紧过去,和他娘抱头痛哭。 林有的娘,一边哭,一边道:“多亏了李恩人!你爹走了,你又不回来,我都不知怎么办!要不是不忍心你爹还就那么晾在炕上,我都想一头撞死!是李恩人来了,安慰我说不要怕,天塌下来他顶着!他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给你爹抹身、穿寿衣,叫了这个张太太来陪着我,还连夜去把你弟弟妹妹都找了回来,忙这忙那,一宿没睡啊,这会子,去前香镇给你爹订寿木去了。有子,一会人家回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到时,你带上弟妹,还有我,一起给恩人磕头!” 林有咽得说不出话,只一味哭着点头。 那李恩人,上次救了他爹一命,不留名,却悄悄的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钱,已经让林有念念不忘,时常想起并在心里感念,这会子,见到家里事事妥贴,娘有人照顾,在外头受苦的弟妹也回到了家,特别是听到娘说,恩人替自己尽孝,亲自给爹抹身、穿寿衣,更是感动得他的心,像是被人揪着用刀割一般的疼。 别说是磕头,这会子,林有心里满是对恩人的感激和挚爱,为了恩人,就算是要他去死,他都愿意! 林有的弟妹,见娘和哥哥哭得伤心,也过去抱着,一家人哭成一团。那月白长衫和那年轻女人,见状忙上前劝慰。 林有的娘又拉着林有的手,道:“这个张先生和张太太,是李恩人的人,也是忙了一晚,你也要好好的谢谢他们!人家也是一宿没睡,你回来了,该张罗的你来张罗,让人家回家去,或是先上哪个邻居家里,睡一会儿。” “大娘,您别客气!”那两人连忙客套。 林有安抚过母亲并弟妹,就伸手示意,请那月白长衫的年轻人外头说话。 两人出到房前,林有拱手先是深深一揖,然后就跪下去要给那人磕头。 “可使不得!”那人赶紧去拉。 可林有的功夫,哪里是那人能拉得住的,那人也不敢生受,陪着林有跪下,继续拉他起身。 待林有磕过头站起,那人拱手自我介绍:“林有兄弟,我叫张九如,是城里博雅轩的掌柜,里面那女人,是我媳妇儿,外头这个帮忙的小徐,是我店里的伙计。因我操办过白事,又有媳妇方便照顾你娘,我们哥儿叫我来帮忙,并要我协助你们家,总管这次白事,直到老人家上山。往后这几天,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帮林兄弟把你爹的事,给办妥当了。” 张九如说着,一摆手按下了林有正要客气作揖的双手,看着林有认真的问:“呃……林有兄弟有些面善啊,我们以前,见过?” 林有看看张九如,拉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个地方点了点:“是见过,你那会被热粥烫了手,我给你涂过酱油。” 张九如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真巧!” 就在几个月前,林有到大鱼家和大鱼还有一个朋友一起切磋武艺,切磋完回春江饭店的路上,看到很多人急匆匆的朝一个地方赶,问了人,才知道这一天,城里新开的一个善堂“熙德堂”,在万寿寺里做善事,除了施粥赠衣,还给贫苦的孩子发书,有的孩子还领到了认字的卡片和纸笔,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因长春新立为满洲国的首都“新京”不久,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其中很多是失了土地来找工作机会的贫苦人,很是稀罕这些东西,所以很多人往万寿寺赶。 林有家穷,想着或者能给弟妹或爹娘讨一件半件衣服,也就随了人流,到了万寿寺。 进了寺,看到人最多的是领书领文具的地方,被很多大人孩子围得水泄不通。 林有在领衣服那条队伍里排队的时候,都快排到他了,就听到边上的施粥台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排队的人多,有人心急领粥,拼命往前挤,一个负责分粥的“熙德堂”的工作人员,舀粥时被人撞到了手肘,半勺粥就淋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粥可是滚烫! 林有见了,顾不得都快轮到自己领衣服了,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他是厨师,对于水火烫伤甚有经验,知道粥这东西,因为粘乎,烫起来最是伤人! 林有冲过去,第一时间抓起那人的手,就往台后洗碗的冷水盆里泡,然后叫人找来酱油,给抹在烫红的地方。 张九如指指自己的手背:“瞧,都几个月了,这黑印还没退,但好歹是因为处理及时,没有皮破肉烂。那一回,多亏有你!” 林有拱着手:“我以为张先生是‘熙德堂’的雇员,想不到先生是博雅轩的掌柜,张先生身份贵重,却亲行善事,林有敬佩。” 张九如连忙摆手:“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那算是个啥!我们哥儿那才叫身份贵重,他有很多的生意,我当掌柜的博雅轩,东家就是他!他还是熙德堂的堂主!可每回做善事,他都亲自上阵,别说是施粥派衣,洗碗推车这样的脏活累活,他都不知做了多少!他那天也在万寿寺啊,在分派书笔,估计是被人围着你没看到他。” “啊?小李……李恩人……是熙德堂的堂主?”林有大瞪着眼,简直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那个在树下淋着雨的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多么的纯真,是多么的可怜可爱,让自己想起了在外受苦的小弟弟,起了怜爱之心,把他带回家避雨,那分明就是一个大孩子!他会是熙德堂的堂主?! “是啊!”张九如肯定的答道,还一副很奇怪林有为何对此有疑问的表情。 林有一时无语,这几个月,熙德堂可是出了大名,为长春的贫苦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在他意识里,像熙德堂这样大名鼎鼎的善堂,其主人必是一位善心长者,没想到竟然是一位翩翩少年。 林有心中,对李恩人的敬仰,在十分上头,又添了十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章 惊喜与惊吓 林有心里翻腾着,心里有了强烈的想追随恩人之心。 林有觉得,自己的霉运,到头了!因为老天,给他送来了李恩人! 林有虽然因为家贫上不起学,不识字,但自认也有一身的本事,他的这身本事,他既不愿意闲置不用无所作为,也不愿意明珠暗投用来做坏事,他等了这些年,如今,老天给他送来了这份和李恩人的缘分,李恩人不但对林家恩深如海,还对穷苦百姓有着一颗金子一般的善心,林有有强烈的预感,李恩人,就是自己这一辈子要追随的主人! 不但自己追随,还要带上他的好兄弟大鱼,因为恩人这样的人,是难得的明主,值得自己和兄弟,为之效命! 而要追随,首先,得知道恩人的名字。 “张先生!”林有抱着拳,恭敬的问张九如:“李恩人虽然在我家住过一晚,可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之前,我在张参议长家听到有人说起他,恩人他……他叫李善德?” 几个月前,没问得恩人姓名就让恩人走了,林有没少被爹娘埋怨,如今,可再不能连恩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了。 “善德是我们哥儿的表字。”张九如道:“我们哥儿姓李名纳,纳人善言的纳。” 张九如话说得流利,心里却有点别扭,与其说是他自己别扭,不如说是为志远别扭。 志远的手下人,像关四、王志军那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才可以称志远为“哥儿”,一般的伙计或熙德堂的职员,则称志远为“东家”、“爷”或“堂主”,张九如虽不入四神之流,但志远念他以往之恩,即使张九如已经成了他的手下,也仍尊称张九如一声“九哥”,在人前,张九如和关四他们一样,称志远为“哥儿”,私下里,还一直和过去一样,叫志远“大宝少爷”或“少爷”。 张九如作为打小就与“大宝少爷”相识、对志远身世知根知底的“老人”,他知道志远心里并不喜欢被人叫做李纳,在志远心里,他姓杜,叫杜志远!当初面对亲生父亲家的林家富贵,他根本不屑一顾:“我叫杜志远,不姓林,我只姓杜!” 如今,只是碍着李大先生的恩情,不得不顶着李纳这个名字。 大宝少爷的所有生意,名属都是“李纳”,但大宝少爷最看重的熙德堂除外! 熙德堂以“杜志远”登记注册,熙德堂内部的所有任命和钱财支取,用的图章上的刻字,也是“杜志远”!这是大宝少爷心系他爹杜海山,要光大杜家门楣的明证! 只可惜,外人多不知李纳就是杜志远,提起熙德堂,只知有李纳李善德而不知有杜志远,或以为“杜志远”只是熙德堂的一位金主或理事,而为了李大先生的面子,大宝少爷也从不让他们对外刻意解释。如今,面对林有,做了好事,却不便说出大宝少爷的真姓名,所以张九如替志远别扭! 正说着,张九如手下那个伙计,看着大门外对张九如叫道:“掌柜的,东家回来了!” 林有赶紧扭头一看,果不然,李恩人和王志军,正在进门呢,两人已经不是昨天的打扮,全换了朴素的长衫,恩人手里拿着好些纸扎品,而王志军则扛着大捆东西,全是做白事要用到的。 林有忙跑前去,才叫了一声“恩人!”,看着恩人怀里满抱着各色为他爹办白事买的东西,那眼泪立马就又下来了。 这些东西,本是应该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去跑腿去张罗! 林有扑通一声给恩人脆下,想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志远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张九如,然后伸手拉林有:“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有对恩人有千言万语,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很想放声大哭,又怕失了礼数,突然想起什么,满脸是泪的就起身往屋里跑。 志远正自奇怪,就见林有带着弟妹,扶着老娘,从屋里出来了,对着他一齐下跪磕头,这是要谢他的恩情。 志远赶紧上去,先去扶林有的娘。 可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了下去,感激声和哭声一片。 好不容易把林有的娘扶回了屋,王志军对林有道:“林大哥,先别急着谢,让哥儿先喝口水,歇一歇--从昨晚到现在,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就没停过!” 王志军是真的心痛志远。他和张九如还没什么,哥儿可是好多事儿还等着他,还有特训班的学要去上,都不知啥时候,才能补上一觉! 林有也是个醒事的,听了立即抹一把泪,外头孝棚里,摆着些明显是租来的桌椅,林有跑去搬来把椅子,屋里地方本来就不大,炕上停着他爹,下面临时搭的床铺又坐着他娘,倒是灶间还宽敞些,林有便把椅子放在灶间,差不多就是上回给志远放躺椅的地方,请了恩人上坐,又急忙给志远倒了一碗茶来,一边招呼弟弟,赶紧的再去搬椅子,好让王志军也坐下歇歇。 林有看着志远像得了甘露似的把那一大碗茶一饮而尽,忍不住泪又下来了,在志远脚边再次一跪:“为我爹的事,把恩人累坏了!恩人对林家恩深如海,林有都不知要怎么才能报答!” 志远抹抹嘴上的茶水,苦笑道:“林大哥,你就别客气了,快起来!实话说我可是真的累了,林大哥内力又深厚,我这会子,可拉不动你!快起来吧!” 林有倔强的摇摇头,接过志远手里的茶碗,递给身后的弟弟,然后扶志远坐好,自己恭敬的给志远正式磕头。 “快起来!”志远再累,也只好起来拉林有,拉不动,干脆就蹲下来,对林有道:“林大哥,你要真心想要报答我,容易!你上回给我做的那个猪肝面线,我爱得什么似的!等你爹的事办妥当、你有空时,再给我做一碗就好。” 林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志远:“那能那么轻巧!从今儿起,我的这条命,都是恩人的!” 想起上回,志远吃他做的面线,那个猴急可爱的样子,林有心里忽然一暖:“恩人喜欢吃我做的面线,以后,你啥时想吃,我都给你做!” 志远微笑了,带点调皮和无赖:“如果我每天都想吃呢?” 林有毫不犹豫:“那我就为你做一辈子!” 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林有辞了春江饭店的工,转投志远门下,在熙德堂当了个干事,成天跟在志远的身边,志远则请了朋友帮忙,给林有家翻新扩建,改善林家的居住条件,还带林有的娘去洋人开的医院治眼疾,林有的弟弟则进了张九如的博雅轩学艺,林家的生活大变了样,林家上下,对志远更加的感激涕零。 而志远也有大惊喜,他实在是没想到,林有才情如此之好,武艺出众不说,还精明强干、既坚毅果决又敦厚谦让,虽然不识字,却明大理,不但忠心耿耿,还极细心,对他照顾得细致入微,很快,林有就取代了原王志军的位置,做了志远贴身的跟班。 这还不算,更让志远惊喜的是:这林有还是个火车头,给他带来了大鱼戴马华和胖子萧报平。 戴马华和萧报平跟随林有,投在了志远门下。 胖子萧报平还罢了,虽是林有的徒弟,会些武艺,但才情一般,让志远惊喜的是大鱼戴马华,此人不但武艺和林有不相上下,还有着极敏锐的观察力,心思缜密,且精于人情世故,交他办的事情,再难,他都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就给办妥当了,还极通水性,是个能在水里徒手抓鱼的主,志远是真没想到,因为林有,他还能白白捡到一个这么大的便宜! 大鱼和林有是发小,极重和林有之间的兄弟情谊,为了能和兄弟一起共事,又听林有极力称赞志远是人中龙凤,便放弃了鱼把头的生意,也投在志远门下。 志远还记得和大鱼初次见面,大鱼笑着问他:“听林有说,李哥儿的水性极好,是浪里白条转世,急流里也能游,还能徒手抓红毛鲤子?” 志远不好意思的一笑:“我那就是吹的!诓王元明呢!当时林大伯等着大夫救命,而王元明吓得人都软了,洪水本就湍急,我背他过河,若王元明因害怕不抓紧我,或是因害怕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很容易就出大事,为了给他鼓劲并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才那么说的,其实啊,我就一只旱鸭子,别说水性好,在水里,我连狗刨儿都不会!” 志远还真是一只旱鸭子。 他的背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蝎子烙印,还有累累的伤痕,在别人看是触目惊心,在他是心中永远不想去触动的痛!是打死也不想再忆起的屈辱!他不愿意被人看,不想人家问起,就因为这个,还在浑河堡跟着海山时,再热的夏天,志远也不打赤膊,别家的孩子,夏天脱个精光,在小河里游得那个欢,他爹海山要教他游泳,他下水时打死不脱上衣,那样子怪得更惹人笑,气得海山不教他了,为这事还用笤帚抽过他的屁股呢! “这牛皮吹得牛逼!”大鱼双目炯炯:“李哥儿虽诓了王元明,但也没有拿他的命不当回事儿,我听说,你当时设了一粗一细两股子保险绳!就冲李哥儿这份胆识,这份细致,这份儿舍己救人的心,李哥儿,我大鱼,跟定你了!” 有惊喜,却也有惊吓,这惊吓,和那让人喜出望外的惊喜,还是一个级别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有和大鱼跟了志远之后,志远和他的三个心腹关四、王志军及刘季援秘密商量过,考虑到林戴萧三人新入门,既要时间考查忠诚和才干,也要防林有尾大不掉,毕竟大鱼是他好兄弟,胖子是他徒弟,林戴二人又本事不小,所以不能太快让他们接触核心秘密。 志远决定,自己在特训班的事,不宜让他们知道得太多,并将他三人,都先放在熙德堂做事,所有经营买卖,仍由四神进行管理。 林有和大鱼,在熙德堂做事做得起劲,为此忽略了一个人,放了这个人两回鸽子,这个人,这天黑了脸,来找志远的不痛快! 这人,可是名震关东的巨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一章 变态 因长春成为了“首都”,发展极之迅速,原长春一带最有名的中医世家王元明,看到机遇,就把家和医馆从前香镇上,搬到了长春城里。 这天中午,志远放了上午的学,就请了下午的假,往王元明家奔。 志远所读的特训班,对外称六部联合干部培训班,上下课的时间,基本和上下班差不多,而志远,一来是因为只不过是交通部的“代培生”,二来是因为有李熙的关系,特训班的负责人迟松岩雄对他特别关照,所以他“请假”比别人容易得多,他“请假”还不叫请假,是迟松岩雄特批的“社会调查实习”。 虽然请假容易,但志远极少为了照顾生意而请假,他很重视在特训班的学习,生意上和熙德堂的事虽然比较多,但他基本都留在课余去处理,而能让他请假的,多是招徕人材的事情或是与人有约。 志远的熙德堂,想下设医务施诊所一处,为贫苦人免费看病,王元明有个小儿子,叫王朝宗,虽是庶出,在学医上却比正室所出的儿子更有天赋,医术医理精湛,且敬志远为人,喜欢跟志远混在一起,熙德堂几次大的善事活动,他都有到场出力,且已经答应志远,为志远出任熙德堂的医务施诊所所长。 王朝宗虽然医术好,名声都快超过他爹了,但他的生母是王元明正室夫人的陪嫁丫头,即使王朝宗出息了,他的生母在王家仍地位低下,并常受正室夫人的打骂,王家规矩大,王朝宗对改善母亲待遇虽然愿望强烈,但能做的却有限,志远曾经救过王元明,为解朋友之难,这会子,是准备上王家,为王朝宗的生母讲情。 走在街上,志远忽然停下来,侧身蹲下,假装系鞋带,向身后方观察。 志远刚才走着走着,忽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街上行人不多,对他这个在路边蹲下系鞋带的人,大多数人根本就没留意,有留意的,也只是随便瞟一眼,就走过了。 似乎没什么异常。 但志远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准备再确认一下。 跟踪与反跟踪,他在特训班已经学过,在老师面前提起相关技术时,李熙点拔他说:“你和你的同学,学的都是一样的,这些东西,死记硬背是没用的,关键是看在具体的场合和条件下,你能不能灵活地运用。若能,你就能胜人一筹!记住,灵活运用还有个前提,就是淡定!” 淡定! 志远心里默念着,放慢了原来急匆匆的脚步,装着浏览街边店铺的货色,慢慢的走着,走过几家店铺,来到一家卖杂货摊子的摊床前,假装挑拣货品,再次借机左右观察。 这次他有发现! 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大汉,短平头,外穿黑色布衫,布衫敞着怀,里头白色对襟衫,束着布腰带,身如铁塔,虎背熊腰,从志远身边走过,虽然他并没有盯着志远看,但志远捕捉到此人的脚步,在自己停下后,缓了一缓! 看那人的步态,应该也是个练家子,等那人走过,志远小心的转头看他时,那短平头也正好回头看他,两人对了一眼。 志远立马心里打个突! 那人一双铜铃一般的大眼,还带点外凸,目光犀利,带着狠劲儿,透着腾腾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吓提志远倏的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敢和他对视。 志远选这个货摊停下,就是因为看到这摊子上有墨镜出售,志远拿起一副,装着挑选,利用墨镜的反光,悄悄看那短平头的动静。 墨镜里看到,那短平头走出没多远,也停下来,在一个烟摊前买烟,志远见了,心说是了,这人果然有问题,八成之前真的就是在跟踪自己。 志远买了墨镜,就起身快步往回走,自己这样突然折返,如果那人还跟着,就可以肯定那人是真的在跟踪自己! 志远走出百余步,假装浏览街边店铺的货色,突然停下侧身一看,那短平头,果然就在他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跟着呢! 那王八羔子,还真的跟踪小爷! 志远猜不透对方是什么人。 特务?他大爷的!自己不正在上特训班?自己才是特务!再说了,这阵子自己也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儿啊,特务凭啥盯上自己?天啊,不会是梅子瑜案又发作了吧! 志远有点心虚了。 那短平头已经越走越近了,志远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要镇静,虽然手无寸铁,还是把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握着刚才买的那副墨镜,装着是握着枪!然后就按他在特训班学的,突然起身,勇敢的迎着那短平头就走了过去! 那短平头似乎完全没想到志远会突然向自己迎面而来,脸上有些一下子不知所措的表情,步频都有点乱。 两人擦身而过! 志远加快脚步,在街道拐角处一边转弯一边回头扫了一眼,那短平头竟然也折返了,就跟在他身后几十步远。 这狗皮膏药,还他奶奶的甩不掉了! 可志远也有点奇怪,跟踪的原则就是不暴露,宁愿跟丢也不暴露,因为暴露了,对方就会察觉,再继续跟不但没意义,甚至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更多的麻烦。自己这样几次的故意折返,对方要是个特务,应该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在跟踪了,却还跟着,这有点说不过去。 难道这人不是特务?他跟踪自己的目的,不是在于秘密地寻找线索或证据,而是要对自己不利,要抓自己? 那对方是什么人? 志远想了想,自己这天一身时下正时髦的薄呢猎装,背个棕色的牛皮书包,这身打扮蛮洋气,可城里很多后生也是这种打扮,并不是多富贵,应该不至于让人见财起意,而自己记忆中最近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志远想起刚才那人眼中的杀气。 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人想杀自己? 一个念头在志远心中突然一闪——古蝎子古诚义的人? 古蝎子一直下落不明,如果古蝎子真以为自己被黑心虎所杀并扔下了万人坑里喂狗,那没什么,但如果古蝎子没死,并重返铁岭老巢,那么,他就有可能发现他的铁岭老巢,被老师的人调查过,在古蝎子心里,查他的人,他不会想到老师李熙,但会想到一直在追寻他的爹爹杜海山!如果古蝎子因此去浑河堡反查爹爹,就有可能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并跟随老师来了长春! 自己没死,在古蝎子看来,肯定是他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情吧!要抹去这个耻辱,当然就是杀死自己! 志远暗暗的握了握拳! 如果是古蝎子的人,他不只要摆脱对方的跟踪,还要反跟踪!把古蝎子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给挖出来! 志远快步走进一家百货商店,这家商店志远来过,知道店内的布局。 那个短平头,很快也跟了进去。 那个短平头在商店里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志远,心里骂着娘:这小子,贼精贼精的,利用这家百货商店两面临街,被他从另一侧的店门跑了! 短平头悻然离开百货商店,却不知志远一直就在商店里,这家商店中间有一圆柱,在短平头在商店里搜寻志远的时候,志远就一直贴着柱子,利用柱子对视线的遮挡,以墨镜当小镜子用,在跟短平头转圈圈呢! 见短平头出了门,志远把背着的书包改夹在腋下,再戴上那副墨镜,悄悄的,跟在那短平头身后。 七拐八拐,短平头走到了万寿寺的门前,在门前驻足,向寺里瞄了几眼,然后就继续前行,转到寺院侧面小巷子里,推开一个院落的大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后头跟着的志远有点傻眼了,这个院落,可不是什么古蝎子的落脚点,而是他名下的房产,是他熙德堂的老窝! 熙德堂初立时,在北平就办过慈善、北平红卍字会的创始人之一并兼理事的李熙,就给志远指路,说善堂新立,可以与内有较大空地的寺院合作,解决做善事的场地问题,在寺院内做善事,不影响交通,也不会对附近的住家造成滋扰,人流也容易控制。 志远自然是从善如流,带了关四他们跑了长春城里城外的几个寺院,拜会住持,最后选了万寿寺,每月初一、十五在寺里举行较大规模的善事活动,而这个院落,因为近万寿寺,志远把这里作为熙德堂的办公地和放置布施物资的库房。 志远悄悄摸进门,正在张望犹豫,就听正房里,传来一声儿如杀猪般的惨嚎,听声音,是胖子萧报平的声音! 正房里,萧报平整个身子被人按趴在桌子上,右胳膊被短平头拧在身后,不但人被短平头制住,脸面上大概挨了短平头一拳,嘴也豁了,鼻子也流血了,哼哼唧唧的,又是又是求饶。 短平头轻蔑的哼了一声,抬起一条腿踩在胖子的肥屁股上,然后伸开巴掌,在胖子后脑勺上“啪”的一拍:“死胖子!老子最后问你一次,带不带老子去?!” “不带!”胖子带着哭腔,但说得又急又快,还凶巴巴的。 “哟嗬!行啊死胖子,跟了姓李的,你他娘的脱胎换骨了啊,都敢和老子叫板了!”短平头说着,抓起胖子的被他拧在背后的右手腕,一提一拧,胖子立马就杀猪般的又嚎了起来。 短平头松松劲,得意洋洋的问:“咋的?爽吧?你信不信老子能把你这条胳膊生生的给拧下来?!说,带不带我去?” “不带!就算是你打死我,我也不带!””胖子早没了刚才凶巴巴的气势,但却比刚才还坚定。 这短平头要胖子带啥? 他要胖子,带他去找志远! 胖子知道,这凶神恨着哥儿,要让他见着哥儿,哥儿肯定要吃他一顿暴打! 胖子跟随志远后不久,一天路遇以前骗走他家家财的仇人,上前厮打,架不住对方人多,人被打伤了还被冤枉行凶杀人,被抓进了局子,是志远为他洗冤救了他一命。他怎么能带这凶神去找哥儿! “啥?”短平头就奇了怪了,这小子还是他认识那胖子吗? 这胖子萧报平他知道,财主秧子出身,打小好吃懒做,不学无术,除了败家和瞎逞能,没别的本事,也就林有可怜他,收他为徒让他在春江饭店当个水台混口饭吃,平时就一个见高拜见低踩的小混混,贪生怕死之辈,今天脸上都被自己打得开了五彩铺了,咋还这么硬气呢? “你妈了个巴子!”短平头骂道:“你个稀松软蛋,以前在老子拳头底下,比狗还乖,今儿是吃错了啥药了,这么硬气,这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然后低下身子,问胖子:“你这么维护他,为啥?” 胖子忍着痛,哼了一声:“因为他为了救我,顶替我在局子里挨了两天!那大牢,吃的是又脏又酸发霉的高梁米饭团子,睡的地方全是臭虫老鼠!” “啥?”这没头没尾的,短平头完全听不明白,在胖子头上凿下四个暴栗,要他说明白。 原来是胖子被冤枉抓进局子后,志远不但设法为他洗白冤屈,还去看他,看他伤重,提出要保释胖子,局方不同意,怕担不起责任,志远愿以身做保,替胖子在局子里关着,换胖子出局子找大夫治伤,志远是高官的公子,还是熙德堂主,有他在还真不怕胖子会跑了,所以局方同意了。 胖子之前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这一回,是真的被志远感动了,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的为哥儿做事! 短平头听了,正碰上心里的痛处,一拳就砸在了胖子的腮帮子上:“你妈了个巴子!有人这么为你,你很屌是吧,敢在老子面前得瑟!” 胖子痛得惨嚎如狼,他就不明白了,这凶神心理是怎么样的扭曲变态,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二章 硬茬 短平头又提起拳,正准备砸在胖子脑袋上,脑后忽然风声响,短平头动作极快,立马一缩脖,电光石火之间,眼角的余光,发现后面飞来的影子,一前一后,还他妈的是两个! 短平头一缩头一下腰,第一个影子完全避开了,第二个没完全避开,只觉得鼻子尖一刺,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鼻子尖飞了过去,鼻尖擦伤了些。 两块石子落地! “操你大爷的!上来就偷袭啊!”短平头已经看到了他要找的志远,瞪着眼睛骂,跟着就扑了过去。 “哥儿快跑!”胖子大叫。 还用胖子叫?志远见不对头,早已扭头就跑了! 他这手打小跟他石头哥学的飞石,虽然最近少练了,但准头还是不错的,当年二棒槌都没能躲得开他的“二连响”,这短平头是哪路神仙,竟然全躲开了! 他大爷的,这回碰上硬茬了! 两块石头都让对方给避开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虽然没直接交手,就看短平头刚才下腰那个利落劲儿,志远已经判定,这人的功夫比他要高,要被他揪着,决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不跑?不跑那是自己找打!志远不但脚底抹油,还溜得比兔子还快! 短平头第一时间没捞到志远,让志远转了身,虽然能紧追着,却抓不到人,志远打小跟他爹学的身形和步法,可不是白学的。 短平头追到院子里,更是被志远拉开了点距离,正准备一个飞扑,突然见志远手一挥,数个黑影迎面飞来,短平头刚才已经见识过这小子飞石的厉害,忙刹步侧身躲避,那些黑影落地,才看清,原来不是石头,是几个钢崩儿!显见是那小子已经没石头在手了,随手把身上带的零钱给甩了出来。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志远已经跑出门外没影了,短平头气坏了,正要拔腿去追,身后那个不知死活的胖子萧报平,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利用他的这一迟滞,冲上来对着他的背后就是一个飞扑! 胖子知道这凶神有多厉害,打是打不过他的,他要做的,就是拖住他,抱着他腰,不让他去追哥儿! 哼!这凶神功夫高又咋地,有本事,拖着胖爷我这二百多斤追人去! 短平头仿佛有后眼一般,一个旋身再加一个侧踢,胖子就被他踢飞了,像个大肉球一样,飞出去几丈远,解决了胖子,短平头正待要追出门去,就听见那死胖子,杀猪般叫了起来! 胖子不是哭爹叫娘,更不是喊疼,而是大喊大叫:“来人啊!杀人啦!来人啊……” 胖子知道这凶神的死穴,这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怕见光!自己这么一喊,这凶神肯定会来修理自己,那么,哥儿就肯定能跑掉了! 短平头气得鼻子都歪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死胖子!你他妈的活腻了!” 冲过去,拎着胖子的衣襟,向着胖子的脑袋,一拳就挥了上去。 胖子是林有的徒弟,也是练过的,赶紧伸手护头,短平头这一拳,硬是挤开了胖子护头的一双前臂,砸在了胖子的脑门上,这一拳极重,胖子痛得“嗷”了一声,一下子都被打懵了,双手乱抓,却没什么力气。 短平头骂一声:“叫啊!老子叫你叫!” 说着,提起拳,一拳砸在胖子面门上,胖子立即血流披面,在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叫都叫不出来了。 当短平头再一次提出拳,准备砸胖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身脆生生的断喝:“住手!” 短平头回头一看,是志远又跑回来了,站在他身后,双眼冷酷,右手插在口袋里,一个什么东西把口袋布给撑了起来。 短平头心里暗笑,表面却故意频频瞟向志远右边的口袋,扔下胖子,慢慢转过身,戒心十足的样子。 志远看一眼地上的胖子,胖子伤得不轻,爬都爬不起来,志远心里忐忑不安,他本来已经跑出去了,可听到胖子的惨叫,担心胖子被这短平头打死,所以冒死又跑了回来,以右手握着口袋里放的那副墨镜,装着是握着短枪,希望把短平头吓跑,能救胖子一命。 志远放出他能作出最凶狠的眼神,恶狠狠的对短平头喝道:“滚!不然老子崩了你!” “别!别别!小心走火!”短平头赔出笑:“我和胖子老相识了,我们常这么玩的,多大点事啊!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举手做投降状,走向院门。 地上的胖子,喘着粗气,惊恐的看着两人。 志远眼神狠厉的盯着那人,目送他走出门去,谁知那人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然后转过身,对着志远一脸狞笑。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立马整个人都不好了,可还是勉力顶高一点口袋里的墨镜,低喝一声:“快滚!不然我真的开枪了!” 那人不但不害怕,反而向志远步步近逼,一边得意的笑:“开啊!乖乖!我以为你是只刁狐狸,跑了,就再也逮不着了,没想到你是只傻狍子,自己又回来了!这下好了,门我封了,看你向哪跑?!” 跟着,就向志远扑去! 志远叫一声:“胖子,快跑!”就和那短平头交上了手。 两人拳来脚往,几个回合志远就已经落在下风,志远冲出的一拳,被短平头用胳膊一挡,这一拳,志远发现对手肌肉滚硬,活像柴禾棒子,没把人家打疼,自己的手倒疼得钻心,知道人家有硬功夫,只怕今天是要难看了,急催胖子:“你快跑!” 短平头瞅准机会,一脚把志远踹飞,赶上去,正要伸手把志远从地上揪起来打,原来趴在地上似乎已失去战斗能力的志远突然弹起,短平头心知不妙,才避过对方的一个扫堂腿,就见志远的右手挥了过来,手指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短平头马上后仰,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志远手里刀片的刀锋,这刀锋,差一点儿就能划开他的咽喉! 短平头又惊又怒,双拳如飞,逼退志远,飞快的从后脖窝抽出一个东西,跟着志远就不敢再动了。 志远当然不敢再动,短平头手里握着一支短枪,枪嘴就顶在他眉心上! 志远又惊又怕,眼前的是一支德国造大镜面匣子,崭新,烤蓝瓦亮,让志远惊怕的不是这枪,而是短平头拔枪之快,和藏枪之好。 关东胡匪,冬季非作案行走时,短枪也有插在脖梗子边上的,官兵搜查不易发觉,行抢、急用时一回手就能抽出来。但现在只是初秋,衣服不算厚,这个短平头枪是怎么藏的?自己竟没看出来!而且他刚才拨枪的那个快!动作不但看不清,而且就在这一瞬间,这人不但能把枪嘴顶在自己的眉心上,还连保险,都是打开的。 眼前的枪管上,没有准星,也就是,准星都被故意磨平了,这是为了拔枪顺利,也是一个神枪手的自信,他用枪根本都不用准星! 志远知道,自己栽了。 短平头命令:“手里的东西,扔了!” 志远只得慢慢的垂下手,把手里的刀片,扔了。 “口袋里装枪的玩意儿,拿出来!”短平头又下令,一边说,一边用枪嘴戳志远的眉心,把眉心都戳出了血。 志远也只好慢慢的把墨镜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扔掉。 短平头冷笑:“你胆倒肥啊,一副破墨镜就敢装是枪来救人!你以为,你能唬得住老子?老子是玩枪的神!是不是枪老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小样儿!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过亏得是这样,不然老子怎么有机会封门,把你堵在院子里?” 志远瞪着短平头,他大爷的,原来这小子一早看出自己口袋里没枪,把自己给摆了一道! 志远冷冷的道:“你是冲我来的是不?我现在就在你枪口下了,有啥说道冲我来,你放过胖子!” “妈了个巴子,你说放就放?” 短平头说着,用手摸一摸下巴,因为感觉下巴有点热热刺刺的,用手抹一抹一看,手上有些血,这是刚才志远的刀片,在他下巴上划了一道血道道。 “妈了个巴子,敢叫老子见红!”短平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突然手腕一翻,一枪把砸在志远头上,再趁志远踉跄不稳,飞快的拉着志远然后一膝盖顶了上去! 志远这下吃得结结实实,闷哼一声,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短平头手一顺,枪口又指着他。 边上胖子从地上爬起来,给短平头跪下,哀求道:“二爷,求你别打了,要打,你打我,哥儿身子弱,可不经打!” 又埋怨志远:“哥儿!你都跑出去了,又回来干啥?” 志远捂着痛处,翻身坐起来:“你是我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胖子咧嘴就哭了:“都是我不好,扛不住疼乱嚎,把哥儿又叫回来了!” 短平头拿着枪的手,竟然慢慢垂下了,跟着更是出人意料的在志远面前蹲下了,用枪嘴敲敲志远的头:“我说,我可听人说过你不少的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聪明,可今天瞧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这死胖子,除了会吃还会啥?就他奶奶的废物一个!这样的废物,也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护着他?你小子,脑子被驴踢了吧!” 志远愤愤的用手拔开那枪嘴,满眼怒火的瞪着短平头:“你管我!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人!我只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比人命更宝贵!” 短平头大张着嘴,吃惊的看着志远,一点没有因为志远凶他而再出手打志远的意思。 志远乘机给胖子丢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快跑。 胖子看到了志远的眼色,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见志远突然弹起,死抱着短平头,然后大喝一声:“快跑!” 胖子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不是奔出门去,而是冲向短平头,他要帮忙! 短平头以一敌二,全无惧色,一个背摔,就把志远生生的摔在地上,然后过去招呼胖子,把胖子打得鬼哭狼嚎。 短平头突然甩下胖子不打了,还跳开一步,胖子和志远爬起来,侧身对着短平头防备着,他们已经听到外头的声响,林有和大鱼回来了! 救星就要到了! 林有和大鱼走近院子里听到里头的响动,飞快跑进院子,进院子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冲前,把志远护在身后,然后对短平头拉开了架势! 林有对短平头怒目而视,大鱼则冷冷的问:“二爷这是想咋地?” 短平头哼了一声:“没咋地!就是被你们放了两回鸽子,心里不爽!” “有哥!他可把咱给打惨了!”胖子见林有和大鱼回来了,知道没危险了,立马坐地上,说这痛那疼,呼天抢地。 那短平头把枪插回后脖窝,鄙视的啐了胖子一口,又看了看志远,然后很意外的,对志远挑起了大拇指,然后不管胖子在边上呼天抢地、惨嚎如狼,他却像没事人似的,迈步出院,走到院门口,回身对林有和大鱼道:“有哥、大鱼,如果不想我以后再来这里松筋骨,明天上午,老地方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三章 无赖 短平头走后,林有和大鱼忙看视志远,问他伤到哪了没有,志远说自己没事,要他们赶紧给胖子疗伤。 练武之人,对于跌打伤,大多都会疗伤,特别是对经络有精研的林有,更是此中的高手。 经过一番搓揉、上药、包扎,才不过一支烟的光景,胖子就又生龙活虎了。 林有和大鱼对看一眼,然后看着志远,满眼的担忧之色。 林有在给胖子疗伤时,就时不时的看看志远,他不担心胖子,但担心他的哥儿。 林有知道,别看胖子嚎得厉害,说这疼那疼,其实受伤有限,皮外伤为主,这小子,皮粗肉厚身体好,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哥儿,嘴上说自己没事,可脸色发青,人也有点蔫蔫的,让林有担心不已。 林有打发了胖子自去歇息,就和大鱼,跟着志远,进了会客室,因为志远要他俩将短平头的来历仔细说给他听。 “那人是什么来头?他大爷的,不但功夫好,拔枪还那个快!他拔枪这手功夫,快得吓人!”志远在椅子里坐下,一边说,一边示意林有和大鱼也坐下说话。 为了不牵扯到心口的痛处,志远坐下的动作都有点僵,林有忙上前扶他。 林有边扶志远坐下,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儿,你脸色不好,还是让我给你先看看吧,身体要紧啊。” 志远头上被短平头用枪把砸的地方起了个大包,还有点流血,头上的包,他让林有帮他抹了药油,可身上的伤却不肯给林有看,一来在手下人面前裸身露体的怪不好意思,二来也不愿意让背上的蝎子烙印被林戴二人看见,他知道自己伤到了,但自认还顶得住,准备回家去再自己处理。 “我没事!”志远故作轻松。 “哥儿……”林有想劝又不敢硬劝,一时急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大鱼见林有为难,忙出言相帮:“哥儿,有哥这是担心你!李二那二货,我们和他打了半年的架,他有多手黑我们都心里有数!你这模样,八成有了内伤,你就让有哥给你看看吧,不然他会一直悬着心,只怕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何况,内伤可不是玩的,拖不得!要真有什么大的伤筋动骨,首先李大先生那边,就不好交待!” 林有闻言,感激的看大鱼一眼,果然是好兄弟! 志远沉吟了一会,终于点头。 大鱼这人,看问题比较客观冷静,他的意见,志远一向重视。 而且经大鱼这么一说,志远也开始担心真的有什么事儿的话,李熙那头可不好交待,李熙身边的朱厚辉并大温、小赵,都是会家子、明眼人,自己如果有重伤,可瞒不过他们。 为了一个胖子自己这么拼命,要让老师知道,少不了一顿臭骂。 臭骂不要紧,只怕是又要打电话把他受伤的消息告诉他爹去,他爹和老师,暗里较劲几年了,但一到这个时候,就成了铁哥们,意见可统一了,骂他的话都是一样的!老师说不准还会把他关在家里好几天,如今,熙德堂可还有一堆子的事等着他干呢,还有特训班的学要上,他可不想在家里躺几天! “别的都是皮外伤,不打紧,有哥,你就给我看看这吧,这是被那家伙用膝盖顶了一下狠的,当时被他一枪把子砸头上,人有些晕乎,没防备好。”志远说着,指指胸口,然后解开了衣服。 “还说不要紧,青了这么一大块!”只看一眼,林有就跌足,志远左胸下部,青了一大片。 大鱼见了,也好生的紧张,骂道:“那杀坯,也不留手!这要换是没练过的人,肋骨都要断几根!” 熙德堂这会客室,是中式硬木家具,林有赶紧拿过两个靠垫,塞在志远背后,小心的扶他靠坐好,示意大鱼在边上扶着志远,然后对志远道:“哥儿,我给你摸摸骨头和内脏,看伤着了没有,疼你就说。” “嗯!” 志远闭了上眼睛,仔细的感觉着,腹部感觉还好,应该没伤到肝脾,但当林有轻轻的排按上他左边的肋骨,痛得他握紧了拳头,但却一声不吭。 扶着他的大鱼,感觉志远整个人一下子就抽紧了,心痛的劝道:“哥儿!死要面子只会活受罪,咱们面前,还装什么硬汉啊,痛你就叫啊,别忍着!我和有哥又不是外人!” 林有判断出击打点,轻轻摸了摸,志远还是咬着牙没吭声,但痛得身子都发抖了。 林有先给志远把衣服拉拢,然后立即就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志远盖上怕他着凉,边心痛的说:“伤得不轻,我估计,至少两条肋骨有裂,但幸好没有粉碎性的或是错位的,那种可就严重了,乱动很可能会扎破肺。” 跟着就让大鱼扶好志远,他跑出去,打来一盘井水,用毛巾浸了拧半干,对志远说:“现在没冰,只能敷冷水,这井水冰凉,哥儿忍着点。” 林有将湿毛巾对折两次,小心的给志远敷在青紫处:“很多人伤了急着用药油又抹又揉的,反而伤上加上,先冷敷,待血凝了止了,再用药油发散,很快就好了。” 志远吁一口气:“那就好,只是有裂自己会慢慢好,既然这样,今晚我就在这里的客房歇一晚,不回家去了,免得家里人瞎紧张,回头你们谁帮我跑一趟,告诉家里就说我今晚有事儿,在熙德堂过夜,不回家去了,叫家里人放心。” 志远如今也学乖了,深谙“模糊”之妙,在林有大鱼面前,既不称李熙为“老师”也不叫李熙是“爸”,只称家里人,既全李熙之脸面,不破他是李熙公子这种明面的身份,也为日后让林戴二人知道自己是杜志远而留余地。 林有和大鱼是志远视为未来心腹之人,志远相信,他俩迟早会知道,他真正的爹,是顺天菩萨杜海山。 大鱼疑惑的看着志远:“哥儿不是想着,瞒着李大先生吧?大先生的眼睛毒着呢,回头要是让他知道了,只怕会一跳三尺高,而我们,肯定要被他骂死了。” 志远竟然还笑得出来:“没事,今晚歇一晚,明天就没什么事了。别说明天,等过一会我好点,我还要出去一趟,难得今天请了假,我得上王元明家,为朝宗,把他娘的事,和他老子好好掰扯掰扯。” 平素唯命是从的林有,竟然眼睛一竖:“不行!哥儿得好好歇着!” 志远不言,只抬眼看着林有,眼神有些冷峻,林有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别说他和大鱼是新人,就是志远座下的四神,也没人敢挑战志远这当家哥儿说一不二的权威。 林有默默的把他用手捂在志远胸前的毛巾拿开,毛巾有点热了,他把毛巾在冷水盆里重新过冷拧干,然后折平,又轻轻的捂在了志远的胸口上,一边把他那上衣,替志远盖好肚子,生怕志远着了凉。 看林有一直低着头,场面也冷了,明白林有是好意,志远心里颇有歉意,让步的笑道:“有哥,我乖乖的呆到晚饭时才出去,这总成了吧?好了,那短平头什么来历,快和我说说吧。” 志远手下,只有两个人被他以“哥”相称,一个是张九如,志远感他昔时恩义,虽然张九如的才干,连四神都不入,志远仍称他为“九哥”,还有一人,就是林有了,这个大字都不识一箩筐的厨子,志远敬他孝义宽厚,又感念他对自己的忠心和照顾的无微不至,一直以“有哥”相称。 林有怕志远这么着容易着凉,提议到客房让志远躺下盖上被子再说,志远同意了,林有给志远扣上衣扣,扶起志远,叫大鱼给他搬水盆,并趁志远不注意,给大鱼丢一个眼色,在志远背后,做了个“六”的手势。 大鱼微一点头,表示明白。王元明的儿子王朝宗,在家里兄弟中排行第六,这是林有听到外头有响动,知道是有堂中其它职员回来了,要他悄悄通知王朝宗过来给哥儿看病的意思。 王朝宗不但医术了得,还和志远、林有、大鱼等人极投缘,要不是他老子拘着,只怕是要天天在熙德堂和林有他们一起混着。 到了客房,两人服侍志远躺下,一边继续帮志远疗伤,一边细说起那短平头的来历。 这短平头是林有和大鱼的“熟人”,但只是“熟人”,决非朋友,因为这人一身匪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人自称叫李二,半年前和大鱼在城外大鱼的丈人家附近偶遇,当时李二对大鱼说被歹人劫财,还被追杀,要大鱼救他一命,于是大鱼把他藏在鱼网堆里,躲过了一伙子人的追杀,可大鱼很快发现,这李二身上有枪,满嘴黑话一身匪气,眼里常带狠毒之意,大鱼知道,自己可能好心做了坏事,救了个身上背着人命债、被仇家追杀的土匪!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人竟然就赖在了他丈人家,因为他丈人家家在一条小河边,独门独院,方圆两里内没有人家,非常好隐蔽,李二话中带话,明说他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并暗示大鱼不要给他找麻烦,不然他丈人全家性命不保,还当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枪,顶在了大鱼的脑袋上,那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大鱼不但功夫不弱,眼力心智都是上选,见这李二的本事,非同小可,决非那起子饭桶警察能搞定,如果报官,搞不好,就真的连累丈人一家会出人命了,所以也就答应了李二。 嘴里答应,心里却极不服气,借口讨教功夫,和李二打了起来。本意是想把对方打趴下,然后夺了他的枪,要他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就揪他送官。 谁知这一打,反而不打不相识,两人功夫差不多,都是武痴,平时都少有能对练的人,两人拳来脚往,过了几百招还不分胜负,打得极是过瘾,到分出胜负时,两人都瘫在地上气喘如牛,但彼此的眼神里,已有了点儿惺惺相惜之意。 大鱼落了下风,看不惯李二胜了之后鼻孔朝天、得意忘形的烂样,就搬出了林有,说自己有一铁哥们儿,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个掌勺的厨子,问李二敢不敢约个时间,和这厨子打一架。 隔日,还是在大鱼丈人家的院子里,林有和这李二打了一架,打前说好,要林有赢了,李二就离开大鱼丈人家,要李二赢了,就由着李二在这里白吃白住。 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林有和大鱼同一师傅,但林有内力修为更为深厚,打着打着,渐占上风,那李二眼见情势对自己不利,突然拔了枪,一瞬间就已双枪在手,一支顶在了林有的眉心上,一支遥指边上的大鱼。 那李二无耻之极,用枪指着两人的脑袋,然后阴阳怪气的问:“今天这架,你们说,谁赢了?” 说着还威慑性的手一甩,一声枪响过后,天空上炸开了一团羽花,那是李二一枪把一只飞过的小鸟给崩了,向两人示威呢! 神仙难躲一溜烟,显见得这李二绝不是个讲信义的主,输打赢要倒是肯定的,人家手里有枪,而且玩得出神入化,不但功夫枪法好,为人还极之警觉,很难偷袭。林有和大鱼不敢造次,碰上这样的无赖只好自认倒霉,就这么着,这李二,就此光明正大的,赖在了大鱼的丈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四章 试探 这李二似乎不缺钱,大咧咧的扔出成筒的五十个大洋给大鱼的丈人,要了一间厢房并一些衣服被褥,然后用纸,把窗户都糊上了,明说不准别人靠近他住的厢房,否则枪子无眼,有杀没赔。 从此李二便在大鱼的丈人家住了下来,这人警觉性极高,只在厢房里住,却从来不吃大鱼丈人家的饭菜,连水都不喝,吃的喝的,全是他自己到外头搞回来的,也不会天天在这里住,经常外出,外出个几天然后回来住个几天,行踪飘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有天知道。 但每月逢初八、十八、二十八的上午,李二一定会回到大鱼的丈人家,因为这是他和林有、大鱼相约“松筋骨”的日子。 李二大约是跟林有和大鱼,打架打得过瘾,以大鱼丈人一家子的性命,要挟林有和大鱼,要他们经常到大鱼的丈人家,陪他“练练”、“活动活动筋骨”,和他切磋武艺,大鱼一来怕他真的伤人,二来和他打得也过瘾,倒没什么说的,但林有不干了,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回家看看爹娘呢!而且,春江饭店的活忙着呢,他可没功夫应酬李二。 李二就说,如果林有不答应他,他就把春江饭店给点了! 林有还是不答应:“有本事你就去点呗!” 春江饭店地处闹市不说,多年的老店,东家也是有一定势力的,林有就不信,这小子真敢去春江放火! 李二冷笑一声,二话不说,直接一枪,就把林有的帽子给打飞了,子弹贴着头皮飞过,把林有的头发都烫出来一道黑印,林有立马闻到一股子毛发的焦臭味,跟着便觉得头皮发痒。 这一枪,把所有人都镇住了,既惊李二拿人命当儿戏,也惊这小子枪法如神,更惊此人一方面警觉性极高,一方面胆子又贼大,说开枪就开枪,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不保没有人路过,他就不怕枪声被人听到,去报官? 这不但是个无赖,还是个疯子! 林有始信,自己若不答应,这小子还真的会去把春江饭店给点了! 其实林有和大鱼一样,感觉和李二切磋还是很过瘾和痛快的,这可是个难得的对手!只是心里不愿与一个坏人有瓜葛,所以不答应,如今既然被威胁,林有也就只好答应了,但说每月最多三次,每次最多一个上午,再多,他的饭碗就都不保了。春江饭店只做中午和晚上的饭市,上午还相对空闲能走得开些。 李二答应了,三人商定,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的上午,到大鱼的丈人家切磋武艺。 就这么着,他们三人定时“切磋”,打着打着,不但三人的实战水平都有提高,关系也比之前热乎了,就连李二,平时八棒子打不出一句话,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能看得人发毛,但“切磋”的时候,会兴奋的连呼“痛快”,眼里会有笑意,输了会不忿,赢了尾巴会翘上天,打完还会拿出卤味肉干和二锅头,请林有和大鱼吃喝。 听得有肉有酒还有武艺可学,胖子萧报平按捺不住,成天求林有带上他,林有一来被央不过,二来也是成心想气气李二,带个胖子去吃穷他!就把胖子也带了去,那一回李二大发脾气,说林有乱带人去见他,拔枪顶在胖子脑门上,说胖子若敢对外人说起他的事,就一枪崩了他! 至此只要到了日子,胖子也常跟着林有、大鱼,去和李二打架,只不过胖子武艺稀松平常,根本不入李二的眼,除了第一次当他是人肉沙包打了一回,之后根本就不尿他这一壶,胖子乐得李二不与自己交手,每回去就当是瞧热闹兼混吃喝、混烟抽。 关系热乎后,李二对他的来历身份仍守口如瓶,只是说让大鱼放心,他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到日子了他自己就会离开,知道林有家道艰难,有一次还给了林有一只金手镯,要林有拿去卖钱然后给他爹看病,林有料李二不是好人,这金手镯十有八九是贼脏,只怕是这手镯的主人,都已经被李二害命了,家道再艰难,这种人的钱财,林有也不肯要,也不屑要! 林有和大鱼有个共识,就是决不能要这李二的一文钱!一心只盼着这瘟神早点儿自己滚蛋! 听到这里,下来的事情,志远已经能猜个大概了:“难怪那李二说胖子是他老相识,还跟踪我,难不成是这李二,因为有哥你们转了来我的熙德堂做事,没功夫再应酬他,不再按约去和他打架玩,放了他两回鸽子,所以他就不爽了,故意来找我,要给我些颜色瞧?” 林有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上回我们没去,他就让大鱼的丈人给我们带狠话,过了几天,堂里在万寿寺里做善事,就见他竟然也来了,不但东瞅西瞅,还排队领粥,一双眼睛,总往着当时正在施粥的哥儿身上瞄,我们知道他有枪,怕惹毛了他闹出事情,就由大鱼出面,把他悄悄拉一边,给他赔好话,还和他定下,今天会去和他好好聊聊,并陪他打架打到尽兴为止。” 志远恍然大悟:“所以你和大鱼昨天向我请假,你们所说的今天要去办的私事,其实就是想着去找李二?” “嗯!”林有点头:“本想着摆平他,可是,一听我们说以后一心只为哥儿做事,再不陪他打架了,那小子就一跳三尺高,赔好话他不听,陪他打架也不打,撂下几句狠话,抬脚就走人了,我们想拉着他,他亮了家伙,我们想跟着他,又被他给甩了。” 志远听了,沉吟了一会,然后问林有大鱼:“李二约你们俩明天老地方见,应该还是大鱼的丈人家吧,明天你们见了他,准备怎么办?” 林有和大鱼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志远道:“我想着,明天和他摊牌,以后我和大鱼,都没功夫再搭理他,咱这庙小,装不下他这大菩萨,请他走路!他肯走,最好,不肯走,我们也只好由得他再在那里赖着,但有一条,他如果敢再碰哥儿和哥儿的熙德堂,我和大鱼,就和他翻脸,再不和他客气!” 志远忽闪着他那漂亮的睫毛,忽然一笑:“再?呵呵,也就是,你和大鱼一直对李二,尚算是客气咯?我就说嘛,虽然李二有枪,神仙难躲一溜烟,可你和大鱼,也决非等闲之辈,李二再厉害,也只一人,孤掌难鸣,你们两人,要真心想算计他,只怕不是没有机会收拾他吧,还用得着受他要挟半年之久?” 志远意味深长的微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二有枪,还不止一支,私藏枪支,可和反满抗日一样,都是死罪!只要报官,还怕没人收拾他?报官者,好象还可以领到一笔不少的奖金呢!” 林有听了,装着不安的看了大鱼一眼,仿佛不安于自己嘴笨,被哥儿抓住了把柄,示意大鱼来应答。 大鱼和林有好得一个脑袋似的,当然知道林有的真正用意,林有这是故意露出破绽,引哥儿,表露他的态度。哥儿是林有和他有心追随之人,他对反满抗日是个什么态度,他们一直在观察,但哥儿一直含而不露,叫人猜不透。 大鱼嘴嚼着志远话里的每一个字,私藏枪支就是私藏枪支,哥儿却故意拉上了反满抗日,大鱼心里一凛,这哥儿聪明,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反满抗日上头了?难道他看穿了有哥和自己,在想法儿在试探他?所以他故意提到反满抗日,这是哥儿在反试探! 试就试吧! 大鱼直觉,哥儿的为人,值得信任,试探的结果,应该不会让他和林有失望的! “报官?还真不敢,”大鱼道:“一来,这家伙就一疯子,我得顾着我丈人一家子的性命,二来,这李二来的时候,正是马占山被人打散退走俄国没多久,听说投靠马占山一起打日本人的很多土匪山林队,大多被打散了,我们猜想,这李二,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山林队里出来的,要报官把他抓了,他同伙找我们报仇,可咋整啊?” 其实,何用猜想,有一次酒后,李二大骂张学良不是东西,说他的良心让狗掏吃了,江桥之战开始打得蛮好的,马占山和各地赶来参加江桥之战的山林队,拖住了关东军的主力,可张学良却不敢从关内打回来策应,硬是扔下他们不管,让他们被日本鬼子按着脖子宰,天上飞机炸,地上大炮轰,死人死老了!林有和大鱼听了,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都判定这李二,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应该是参加过山林队打过日本人的,看在这个份上,他们息了收拾掉他的心。 志远微笑着,林有和大鱼的那点小动静,尽在他的眼底。 林有这人,一双小眯缝眼,总在闪动着善意的微笑,在一般人眼里,他忠厚爽直,谦和心善,乐于助人,但志远知道,此人其实计智深沉,精明强干,遇事沉稳;而大鱼也决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人机警果决,临机善变,含而不露; 这样的两个人精,哪有那么多的破绽!自己在选择心腹,别人也在选择明主,而对日本人持什么态度,正是他们两边都绕不过去的问题。所以他借题发挥,扯上反满抗日,反过来试探他们的态度。 而听了大鱼所言,认定大鱼说的怕报复只是借口,大鱼已经借此表明了他和林有的态度:因为李二可能是参加过江桥抗战的人,他们容留了他! 这俩人精,能作此表态,虽然遮遮掩掩,也算是难得了,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为了回报这种信任,自己也应该隐晦的表个态。 志远笑笑,顺着杆子就爬:“说的是!总得顾着大鱼丈人一家子的性命!而且,熙德堂也还有好多事儿等着你们去做,你们可别节外生枝,万不可因为他打伤了我,而和他计较!有哥,大鱼,明天你们见着那李二,万事小心,以和为贵,以不招惹他为上!下来,还要交待胖子,嘴上要有个把门的,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三人彼此心照不宣,都微笑了,林有尤其兴奋,眼睛都亮了,凑上去替志远盖被子:“哥儿睡会吧,晚饭想吃啥?尽管说!我去给你张罗!” 志远想了想:“给我做碗疙瘩汤吧,我倒是想吃有哥做的猪肝面线来着,但这晨光了,肉市早收了吧,没处找猪肝去。” “猪肝算什么!”哥儿的态度已明,林有心中好生欣慰,轻轻帮志远掖好被子:“别说是猪肝,哥儿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为你去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五章 意外 志远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人有点晕晕沉沉的,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说什么却听不清,志远睁大眼睛,发现床前有两个人,一坐一站,正盯着自己呢,仔细一看,坐着的是李熙,李熙背后站着的是李熙最心腹的亲随——朱厚辉! 志远吓了一跳,老师和辉叔怎么在自己床前?!急忙坐起,才一收腹,就已经闷哼一声,立即捂着肋骨,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回床上。 待疼劲过去,这才想起,这是在熙德堂的客房,自己被李二打伤了肋骨,可已经让人传话回李府,说今晚不回去了啊,就是怕李熙知道了要挨骂,这是哪个不长脑子的,把老师给叫来了?! “哼!逞英雄救人时,你不是很牛逼吗?这会子知道疼了?”李熙黑着个脸:“还想瞒着我,你出息了啊你!” 李熙脸虽黑,但还是起身伸手,扶志远坐起。 “老——”志远本想叫李熙一声“老师”,忽然想起这里并不是家里,外头有动静,估计是自己的手下人,外人面前,赶紧改口:“您……您怎么来了?” 李熙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眼神狠厉,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志远讪讪的,眼神闪烁,带着满满的做错事后讨饶的意味:“您手眼通天,我哪能瞒得了您啊,我也不敢啊!您放心,练武之人,有点儿磕碰是常有的事,我自知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真的只是一点小伤,骨头没啥大事——” 志远说着,抬起眼睛,眼神里带着温软:“每回我生病您都不睡照顾我,我想想都心疼,就想着等明天好点了再回家去,省得您又为我熬夜……您如今年纪也大了,熬夜可伤身体了……” 志远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哽咽住了。他不回家,怕李熙骂是真的,怕李熙熬夜辛苦也是真的。 李熙听了,鼻子里有些发酸,心里是突然而至的暖上心头的欣慰——这是个多么知好识歹的孩子,再怎么付出,都是值得的! 李熙虽然脸上仍绷着,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少来这套!”但手却温柔的摩挲着志远的后脖窝,好一会,温言问志远:“你痛得怎么样了?你现在人有点烫,已经在发低烧了,能走不?能走就下来,我的车就在外头,带你回家去,请梁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志远知道,不回家是不成了,连忙说能走,起身下地。 朱厚辉上来照顾他下地穿衣,而志远之前的近身跟班、他座下四神中的南朱雀王志军,也出现在房门口,其实志远早就留意到房门外有人,从身影看就知道是王志军。 志远跟着李熙走出房门,在门口和王志军对了一眼,感激的微一点头。 李熙带朱厚辉来了,“李大先生”驾到,志远的人是不敢拦的,知道李大先生视哥儿如已出,他们“父子”在房里,也没人敢进来掺和,但王志军这个以前志远在湖炭矿的“房头哥哥”,为志远做了相当长时间的贴身亲随,每每这种场合,别人都回避得远远的,而他总是一声不吭,不管李大先生或朱厚辉再怎么白眼加眼刀,他都默默的守在门外,关注着志远,从不让志远落单! 志远跟着李熙和朱厚辉走到院子里,院子里一堆人,志远眼一扫,好家伙,除了林有、大鱼和胖子,还有他座下四神里的东青龙关四及他的两个手下、北玄武刘季援并最近与志远及林有等人走得极近的王朝宗,都在。 关四对着李熙恭敬一揖:“李大先生!”然后向李熙介绍:“这位是名医王元明的儿子王朝宗,之前哥儿睡着时,他已经给哥儿看过脉,开的方子,药已经在熬了,一会熬好,我可否送到府上给哥儿?” “可以!”李熙转头看着王朝宗,脸上是他那让人如坐春风的招牌笑容:“你就是王朝宗?早就听闻你好脉息,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后生可畏啊!有劳了。” 志远对李熙道:“您先上车,我交待他们几句就来。” 待李熙和朱厚辉出了大门,志远对着关四拉长了脸:“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怎么全来了?!鸡毛蒜皮点事,生怕大先生不知道?明知辅臣不是白给的!” 四神里的西白虎张辅臣,是李熙给志远的经营人材,志远一直怀疑这就是老师放在他身边的眼睛,他放个屁老师都知道!所以凡有要瞒着李熙的事情,都得防着张辅臣。 关四也委曲,都伤筋动骨了,这叫“鸡毛蒜皮”?但关四也不辩,只简单解释:“是林有大鱼不放心,叫人去找的朝宗,朝宗又通知了的我们。” 志远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对王朝宗歉意道:“想着睡一会就去找你爹替你娘掰扯掰扯,不想这一觉就睡到了这晨光。”又嗔怪的看林有一眼:“有哥,怎么不叫醒我!” 王朝宗急道:“哥儿都伤成这样了,还提这事做什么,先养好伤!” 正说着,外头汽车喇叭鸣了两声,这是李熙在催志远,志远也不废话了,对林有大鱼道:“有哥、大鱼,明天去会李二,你们千万自己小心。” 大鱼担心道:“李大先生知是李二打伤了哥儿,只怕他会插手。” 志远微微点头,大鱼所虑正是他下来要和李熙谈的:“放心吧,我会说服大先生,这事他不会插手。” 跟着拉过关四,和关四咬了几句耳朵,就急忙出门上车跟李熙回家了。 到了家,很快和李家关系密切的梁医生也到了,梁医生给志远看过,开了方子,李熙请他到客厅喝茶的当口,李家的佣人,给志远用托盘,端来了一碗熬好的中药,让志远惊喜的是,托盘里,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面线! 有哥! 志远心里欢喜,叫人把林有叫进了房。 “谢谢有哥!”志远就说了这一句,就继续埋头吃面。 林有见志远吃得香甜,心里也欢喜:“慢点!看着烫!关爷说要给哥儿送熬好的中药,我还惦记着哥儿说要吃猪肝面线,就跟着他来了,这面是在这儿的厨房现做的!” 志远忽然停了筷,叫边上的佣人:“去拿个碗来,这面好吃,让老爷也尝尝。” 林有笑道:“不用!关爷让我多做了两碗,已经给李大先生送去了,他知道哥儿和大先生吹嘘过我做的这面,说大先生可是美食家,在吃这上头,鸡蛋里头都能挑骨头,错不得一星半点!要我一定不能做砸了,这可是哥儿的面子!” 当晚,林有想留下照顾志远,志远不准,次日上午他和大鱼与那李二还有一场恶斗,岂可熬夜,志远要他回去早早休息备战,养足精神。 次日,志远虽然已经退了烧,李熙还是为志远在特训班请了一天的假,要志远在家里好好躺着不准去上学,临出门前交待大温好生照看,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带着朱厚辉去上班。昨晚,李熙又在志远房里,陪护到下半夜,到志远完全退了烧,才回房休息。 还不到中午,林有和大鱼就回到了城里,到李府向志远汇报与李二会面的详情。时间比志远预计的要早很多。 “啥?”志远披着衣服坐在床上,既吃惊又哭笑不得:“我没听错吧?那二货说啥?他要跟我?” 这太让人意外了!他大爷的,那二货才把自己打得至今还躺在床上! 林有点头,别说是哥儿,就是他和大鱼,当听到李二说要追随哥儿时,也被这李二,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林有和大鱼,原想着今天与那李二,必有一场恶斗,非要先陪那杀坯打个天昏地暗,让那杀坯先尽了兴,补了这两回放鸽子的债,两边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谁知那二货压根就不和他们打架,倒把他住的那间原来不准任何人靠近、窗户都用纸糊死的厢房,门窗都打开了,要他和大鱼,上炕陪他喝酒唠嗑。 一开始,两边都不怎么说话,都等着对方开价码,酒过三巡,林有不想再耗下去,就明说自己和大鱼日后要忙于熙德堂的事情,再没时间陪他李二爷“松筋骨”了,李二爷若能念大鱼当初的救命之恩,离了大鱼的丈人家那是最好,若李二爷不嫌这里委曲,还要在这里住下去,也随意。 林有向李二隐晦的表示,自己和大鱼,虽然不知他的过往,但敬他曾经参加过江桥抗战,绝不会对外人露他的底。 林有表示,只有一条,就是李二不能再对哥儿和熙德堂不利,不然,自己和大鱼,将是李二的敌人! 然后林有拿出成封成封的大洋,五十元一封,一共六封300大洋,码放在炕桌上,说只要李二离开此地,我家哥儿不但不计较你打伤了他,还送你这300大洋的“程仪”。 这是昨晚志远和关四咬耳朵,让关四连夜给林有准备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为解林有大鱼的后顾之忧,志远宁愿出点血,打发了李二。 李二笑着,右手抚上了那堆大洋,就在林有以为他会收下的时候,李二突然手指发力一弹,六封大洋哗啦一声,全被他拍飞了,有的掉在了地上,有些飞撞在墙上还散了包,大洋滚得一地都是。 林有和大鱼只当这是开打的前奏,都跳起戒备,谁知李二却好整以暇的拈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嘴嚼,一边阴笑道:“有哥,大鱼,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们跟了个好主子,不但不带上我,还不和我玩了?这他妈的算啥?300大洋还真不少,可老子说过老子缺钱?!” 李二跟着一翻白眼,一脸骄傲:“回去和你们那个什么哥儿说,就说他连胖子那样的废物都肯用命去护,算他有点小子种,老子看上他了,准备着和你们俩一样,跟着他混了!老子这身本事,便宜他了,要他备上八抬大轿,来请本大爷入伙!” 林有和大鱼先是面面相觑,跟着大鱼就忍不住出言相讥:“你以为你是漂亮娘们,人人稀罕啊?就你这品性,我估摸着哥儿压根就看不上,还八抬大轿呢,你就算是自己儿往我们哥儿面前送,只怕哥儿也懒得搭理你!” 李二鼻子里一声冷笑:“老子说话,从来说一不二,你们回去和那小子说,他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李二扫林有大鱼一眼,脸色先是阴沉,后是淫邪:“他那小模样,着实不错,呵呵,他若敢不答应,可绝对有他后悔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六章 摸底 林有听李二放出狠话,登时就放下脸,喝斥李二:“你想对哥儿做什么?你敢动他一指头,你试试!我告诉你,别以为有枪就老子天下第一,要不是念着你打过日本人,我和大鱼早对你不客气了!” 李二一声怪叫:“哟!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老子双枪一举,你俩就已经是死人了,还客气不客气!老子是不是天下第一,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大鱼见场面马上要崩,忙喝一声:“好啦!李二,你要想双枪一举,早就举了!我们要想阴你,也早就阴了!你有枪,是了不起,可若与我们为敌,后果你也自己掂量掂量!你枪是快,可咱们,手也不慢!” 大鱼这话还是很有份量的,下来三人都一阵子沉默,李二的一双手,撑在炕桌边上,林有和大鱼都死盯着他的那双手,那双随时可能从衣底、甚至是后脖窝把枪抽出来的手。 李二的目光也死盯着两人,林有在运着气,而大鱼,手里明显扣着什么东西。 谁也不好惹! 最后,李二慢慢伸手拈起了一颗花生米,这回可不敢耍帅扔进嘴里,而是慢慢的把花生米,放入嘴中,然后慢慢的嚼着,这时的动作要快了,哪方出个误判那上来就是杀招! “咱都牛,好了吧。”李二慢悠悠的道:“既然咱都这么牛,合在一起,还用怕谁?你们既然那么为那小子着想,不会笨到把我这么个高手,往外推吧。” 林有义正词严:“当宾主,得你情我愿,你既有这个意思,我们回去告诉他,他要愿意,那我们以后一起为他做事,他要不愿意,这事也就只能这么算了,哪能像你刚才说的,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就要走着瞧!你知道他于林家有深恩,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人逼迫!” 李二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得了吧你,又不是做戏,装啥大尾巴狼啊,说来说去,不就一句话的事?你们回去帮我问问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说不准他知道能得我这么个大人才,乐得嘴都合不上呢!我明天上午,到熙德堂,你们给我个准信!” “明天?”志远听了,眉毛一挑。 “我们没应承他明天,”林有道:“我们说哥儿被他打伤,生病发烧了,明天不成,和他约了后天一早。” 志远点点头:“事缓则圆,拖得好!” 大鱼有点惊诧的看着志远:“哥儿,你这是……已经定了,不要他?” 志远毫不犹豫:“是的!” 大鱼和林有面面相觑,这结果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哥儿如此果决。 大鱼不解的问道:“为啥?李二那手功夫确实过硬,哥儿一向爱才,怎么这回,想都不想就不要他,还一点儿也不可惜?” 志远一脸严肃:“他虽是个人材,也是一条丧家之犬,谁沾上,谁倒霉。” 志远看一眼大鱼:“这人决不能沾,要不小心沾上,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大鱼的丈人,就是榜样!” “丧家之犬?” “嗯,”志远轻轻点头:“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他身上的味道?” “有!”大鱼语气肯定:“他身上经常有股子脂粉味,我敢说,这小子不在我丈人家住的时候,肯定是去逛窑子了!若是,谁没事涂脂抹粉的!” “不错!有眼力劲儿!”志远赞赏的点头:“昨天我和他过招时看到,他耳根子上和后脖上,有两个不同颜色的口红印,说明这李二,不但喜欢逛窑子,还每回不只一个窑姐儿伺候他,够有钱,也够风流的。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他手上的味道!” “手上的味道?”林有和大鱼,异口同声,不解的看着志远。 志远举起一只手:“没错,手上的味道!你们留意到没有,他的食指这里和这里,都有老茧,这种茧子,是常年握枪扣板机练出来的,他手上还有股子淡淡的硫磺味,这是子弹的味道,可除了硫磺味,我还闻到线香的味道!” “线香?什么线香?”林有大瞪着眼睛。 “就是那种给祖先上香的线香!”志远双目炯炯:“我估摸着,这李二的名字,不是真名,以他的本事看,应该是个成名的巨匪,杀人越货,血债累累,自己当然也怕仇家寻仇报复,所以不但隐姓埋名,躲避仇家的追杀,平时也整日高度警惕,心怀疑惧,唯恐遭杀身之祸。所以他在大鱼丈人家,连一碗饭一口水都不敢吃,吃的喝的,都不敢过人家的手!他手上的线香味,应该就是每晚睡觉时,总是把香火点燃后捆在手指或脚趾上。作为定时器和警报器,待香火烫醒他时,又另换一个地方,往往一夜之间,起来几次观察四周的动静,或是转移数处。” 大鱼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说那二货平时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咋就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了呢,敢情他就是一条丧家之犬,还是连囫囵觉都不敢睡的那种,他投靠哥儿是有目的的,他是想借熙德堂避祸!” 志远微微一笑:“他看上的,也不止是熙得堂,还有你和有哥,和你们这样的高手在一起,以你们的目力和耳力,能帮他发现危险并报警,那他就不用时刻警惕,有觉好睡了。” 林有一脸担心:“可哥儿若不要他,那杀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搞事。哥儿,明儿起,你上学放学,我来接送!” “那不成!”志远一口回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上个学还要人接送?那像啥话!” 志远想了想,问:“他现在人在何处?大鱼的丈人家?” “不在了,还说以后也不会去了。”大鱼看着志远:“他好象吃定了你会要他似的,说他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住熙德堂了!” 志远冷笑:“他想得倒美!其实不说别的,光是他那视人命如儿戏的品性脾气,就不能入熙德堂!何况他还是别人的箭靶子,我们要收留了他,他安逸了,我们却成了他的箭垛子!那,你估摸着,他现上哪了?找窑姐去了?” 大鱼点头。 “知道他去哪家窑子吗?” 大鱼摇头:“不知道,这家伙忒小心,我们跟过他几次,都被他甩了。” 志远听了,低头凝思,突然抬起头:“!昨天他衣服上有些,像是日本女人脖子后背抹的那种!大鱼!长春哪个高级的长三堂子里,是有日本妓女的?” 当天晚上,王志军到李熙府上找志远,交给志远几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物是李二,背景是妓院、街上,还有一张是李二在一个大门前扭头观望。 志远笑了:“行啊你,虽然没直接上特训班,但我教你的,你全学会了!估计比我都只好不差!” 王志军指着最后一张照片:“这门里的,是个暗娼,最近没出来接客,估计是被李二包了,用来做在城里的落脚处。” 转眼,志远就把这些照片,拿进了李熙的书房,交给了李熙,请老师帮忙,查李二的底细。 在李熙看照片的当口,志远转到李熙椅子背后,轻轻的为李熙揉按肩膀。 李熙不满的把照片甩在书桌上:“你这算是啥,临急抱佛脚?有求于我了,就来卖乖了?” “不是……” “不是?那是啥?你小子,不会是在哪,又惹了什么大事吧?” “没有……”志远的声音里,充满歉意:“老师,自打熙德堂成立,事情太多,我已经很久没陪您下过棋、散过步、打过球了,师娘说您前天,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而我竟然不知道,昨晚,因为我发烧,老师还为看护我,熬了夜……老师,对不起……” 李熙听了,心里很是受用,温和的教训志远道:“你呀……做慈善,不是像你现在这么做的!我是赞成你做善事,因为做善事的,从来就只赚不赔!花的是钱财,赚的是名利!可哪有象你这样做慈善的,不但出钱,还出力,搞活动时去站站台露露脸、让那些记者拍个照写个报道就可以了,哪有堂堂金主,蹲在下面洗碗的!” 见志远低头不语,李熙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为什么急于成立熙德堂,就因为你大钱赚到了手,而这些钱,你觉得这发的是国难财,不做慈善心里不安是不?善德,你出资买下那些资产,那些资产的主人才有钱入关避乱,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并没有对不起谁!你现在的正职是什么?是学生,是商人!正职是本,慈善是末,而你,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了进去熙德堂,你现在,是本末倒置!你看你,人都累瘦了!” 李熙说着,伸手握住志远正在给他按摩的手,把志远从椅后拉到身边,温言道:“你伤还没有大好,就别太劳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上学。” “还早,要不,我陪您杀一盘?”志远提议。 “好哇!”李熙立即两眼一亮,一边开抽屉拿象棋盒子,一边叫志远先去把朱厚辉叫进书房。 志远知道这是老师要吩咐辉叔,拿照片帮他去查李二的底细了,忙高兴的应一声,跑出去叫人。 第二天,志远放学走出学校大门,就见李熙的车,停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边上,而林有,竟然真的在校门口等着他。 他还真的来接送! 志远既感激,又哭笑不得,打发了林有,过去钻进李熙的汽车,车里只有朱厚辉坐在驾驶座上。 车子启动,志远问:“辉叔,这架势,不但李二的底细您已经查到了,而且很了不得是不?” “是的!”朱厚辉一边开车,一边递了个文件袋给志远:“东翁说,你不要这人,是对的,可千万别碰,他是李狗剩,大名鼎鼎的‘阎王一响’!” “什么?‘阎王一响’?!”──志远倏的坐直了身子:“哪个‘阎王一响’?你说的,不会是打下佳木斯的那个‘阎王一响’吧?” “除了他,还有谁敢叫‘阎王一响’?!‘阎王一响,一响一点红’!” “我的天,不会吧!”志远大呼小叫:“竟然是他!岂止是大名鼎鼎,还臭名昭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七章 阎王一响 “阎王一响”在关东有多有名? 志远的爹杜海山,有“顺天菩萨”之名,有“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的传奇故事,功夫、枪法、医术都好,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但论出名,和“阎王一响”还真不是一个级别的,比“阎王一响”,差老鼻子了。 当然,在志远心里,阎王一响也好阎王十响也罢,是不能和他爹相比名声的,因为他爹爹的,是善名,而阎王一响,是恶名。 “阎王一响”,在关东,这可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头,在夜里若熊孩子哭个不停,当娘的烦了,就会吓他:“还哭!再哭,李阎王就会来把你给吃了!” 在东北,有一句俗话:“不做胡子不当官,不当不做姨太太。”连身为东北王的张作霖,都是从绿林起家而官至东北大帅;在东北沦陷前,各地的匪绺多如牛毛,而李阎王,正是其中最著名的匪首之一。 传闻他姓李,小名狗剩,佳木斯金家湾子人,祖籍山东,小时家贫,八岁就给本村的一个大户人家放马,不论多烈的劣马,在他手里都能给骝老实了。十二岁就跟大人下地干活,他人虽小,可长得结实,生就一个“车轴汉子”,脾气倔强,有个不服气的劲头。十三岁铲地就和大人一样抱垄,十四岁割小麦就拿“整刀”。那大户家里有个看家护院的炮头,看他是块料子,教给他枪法武艺。 在李狗剩十六岁那年,佳木斯一带的巨匪五洋,到金家湾子李狗剩扛活的那大户家砸“响窑”。(注:胡匪攻打抢劫大户人家的宅院称“砸窑”,“窑”分软窑、硬窑、响窑三类,其中响窑的自卫能力最强,筑有比较坚固的高墙大院,四周围墙安设炮台、枪眼,雇佣职业炮手自卫。) 窑被砸开之后,李狗剩因杀匪多人而被认准了,李狗剩弹尽,被十几个悍匪开着枪追打,李狗剩展开身形,左右腾挪,枪子竟伤不到他,被他奔出大院,夺了一匹快马,绝尘而去。 此事经过一些人的喧染,说得神乎其神,李狗剩声名鹊起,传到五洋的耳朵里,巨匪五洋认为这样丢了自己的面子,遂再次打到金家湾子,可却只抓到了李狗剩的叔父,其叔父供出了李狗剩一家的下落,结果李狗剩全家被杀,只有李狗剩一人再次逃脱。 五洋退走之后,李狗剩回到金家湾子,为替家人报仇,竟杀了其叔父全家一十五口! 犯下命案之后,李狗剩远走他乡,半年后回到金家湾子,因生活无着而加入佳木斯地界的另一巨匪“托天”,从此投身绿林。 李狗剩入伙后,因其枪法好,杀人从来只要一枪,自己给自己起了个报字叫“一响”;又因他杀人时,专爱用枪打人眉心的一点,到打扫战场时,只要是眉心有一个血洞而死的,不用争就知道是一响所杀,故又得了个外号“一点红”。 李狗剩入伙后,先是为托天提枪看马,不出半年,就因其勇猛凶狠被推举为二当家的,后因不守匪规,分出另立山头,这时的李狗剩才十八岁。 李狗剩不赌、不吸毒、不酗酒,善骑术,枪法娴熟,还是个公认的快枪手,据称他拔枪之快可算是关东第一;李狗剩心狠手辣,爱以杀人为戏,民众闻名丧胆,小股土匪皆惧其威。 此人不赌、不吸毒、不酗酒,但却是个好色之徒,只要见到或听说谁家有漂亮姑娘,必然软硬兼施搞到手才罢,敢不顺从他的,全家都会被祸害。据说他有五个老婆,个个剽悍能够骑马打枪。 好色之外,就是喜欢玩枪,喜欢收藏各种枪械,还喜欢收藏一些精巧的冷兵器。 在李狗剩自立山头之后,已被官府收编的五洋奉令对其剿歼,李狗剩闻风先动,偷袭成功,阵毙五洋,从此更加名声显赫,成为当地匪绺中实力最厚者,大小匪绺纷纷投靠。 三年前,才二十二岁的李狗剩,联合其他的一些陈年巨匪,攻破松花江岸的巨镇佳木斯城,抢掠商民千余家,夺得现大洋达百余万元,震动全国。 由于作案过多民愤极大,官府不得不对其围剿,因其势力强大,官府无力制之,只得实行招抚,委他为地方的民办大团,由地方上各联庄会出钱提供武器和俸饷,而他则须驱赶其他匪绺,保一方平安。 接受招抚后的李狗剩,仍不时从事劫掠和绑票活动,名为民团,实为官匪,官府对其也无可奈何。 李狗剩为人凶残,视杀人为儿戏,他首创了一种酷刑“看天”(看天,即将一棵碗口粗的青杆柳树枝,一头削尖,插进人的肛门眼内,然后一松手,人被树杆挑上天空疼死。),专为用来对付仇家和那些背叛他的人,手段极其残忍。后来“看天”成为关东各地匪绺专门用来对付内部叛逃和告密者的刑法。 由于李狗剩的暴戾凶残,人们只要听见他的名字就已不寒而栗,畏其凶而称其为“阎王”,又因其声名显赫,新起绺的小匪绺多有冒用他“阎王”名号的,江湖上为了区分,故行内又称他为“李阎王”。 这李阎王拉了太多的仇恨,多次被人暗算,但其警惕性极高,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直到两年前。 江湖传闻,他在两年前的一次内哄中被人烧死了,那次内哄中,他的四老婆是幕后主谋,不但把李狗剩困在屋里烧死,之后还将他的其他老婆连孩子,一枪一个,全部杀死,以此为家人报仇。 李狗剩的四老婆谭氏,当初李阎王见她漂亮,要强娶她为四姨丈,谭氏不从,李狗剩带人闯入谭家抢人,把上来阻拦的谭氏家人,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三个。 李狗剩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不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没人为他惋惜,更别说为他出头了,被他祸害过的,更是拍手称快。 就在很多人以为阎王一响真的见了阎王的时候,当地出了一件大新闻,原李狗剩的二当家、内哄的领头人、才获官方任命顶替李狗剩出任当地民办大团团长的许某人,被人在离家不远的一个林子边上,挑了个“看天”,许某死时赤身裸体,脖子上还挂了个女人的人头,那是谭氏的人头。 那一天的早上,民办大团团部门前的大街上,有怀疑是人的碎肉碎骨洒了一路,足足有几十丈长,惹得好多野狗争食。有人怀疑那就是谭氏的尸身被人碎了尸后故意洒在那里的,吓得不少胆小的人,好多天都不敢打那里过! 一时间,什么传闻都有,有人说这是阎王一响的鬼魂,回来索命了;有人说这明显就是阎王一响的做事风格,阎王一响根本就没死,那被烧死的人,都被烧成炭了,是不是李狗剩,只有天知道! 第二天上午,李狗剩按约赴熙德堂。 他还没走进大门,就见林有已经在门里候着他了。 “咋样,你们哥儿怎么说?”李狗剩问,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因为林有拱着手,貌似恭敬,但壮实的身子却堵在门正中,这是连门都不想让他进! “李二爷,”林有拱着手:“我们哥儿说了,熙德堂庙小,供不起你这个大菩萨。真对您不住,二爷请回吧。” 林有表面平静,心里却像是翻锅一样,他和大鱼都万没想到,和他们打了半年架的李二,竟然是阎王一响这个恶人! 李狗剩一声冷笑:“这是给脸不要啊!庙小?庙小就大家挤挤呗,老子喜欢挤!” 李狗剩说完,抬脚向前向侧跨步,林有见他真的是厚颜无耻的想从他的身体和门边的空档“挤”进门,忙一个擒拿手上去,扣住了李狗剩的肩:“二爷请回吧!这里挤不下你!” 李狗剩被林有扣住肩,眼里凶光一闪,继面冷哼一声:“有哥,你这是干什么,既然那小子不待见我,老子走人就是了,松手!” 林有松了手,再度拱手,并陪出笑脸:“我们哥儿说,实在是对李二爷不住,请李二爷您多担待,那,您慢走! 哥儿交待过的,对这个烂人要尽量客气,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李狗剩悻悻的转身,走出大门,就在林有准备把门关上的时候,一支短枪的枪嘴,突然顶在了他的眉心上! 李狗剩举着枪,步步进逼,林有举着双手,步步后退。 走进了院子,李狗剩冷笑:“看,这不是进来了吗?我都说了,庙小就大家挤挤呗,老子喜欢挤!” 还不待林有回话,一个约模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李狗剩倏的又拔出一支枪,遥指着他。 那人却不惊不乱,微笑道:“李二爷,我们哥儿在会客室,有请李二爷!” 这人是李熙三大亲随之一的小赵。李熙怕今天志远和李狗剩见面出状况,特让小赵和大温过来帮志远“压阵”。 小赵的气度让李狗剩刮目相看,这里头随便走出一个人来,竟然能面对自己的枪口而不惊不乱,也让李狗剩心里打了个突,颇有一种入了龙潭虎穴之感。 正自迟疑,林有不屑的哼了一声:“咋的?不让你进来你偏要挤进来,现在我们哥儿有请了,你倒不敢进去了?” 李狗剩才不受激呢,退开一步,仔细的打量起环境,然后提着枪,慢慢走向会客室。 “李二爷!”林有在他背后喝了一声。 “咋地?”李狗剩瞥了林有一眼。 林有低低喝道:“你妈了个巴子!我们哥儿就一个人在里头,你拎着枪像啥话!要没胆你就别进去!把枪收了!不然你也别进去了,给我滚!” 李狗剩恶狠狠的盯着林有好一会,终归是插了枪,然后走进了会客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八章 独对 会客室内,窗明几净,李狗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双眼睛已经上下左右的,把环境仔细打量了一圈。 “李二爷,请坐!您是喝茶还是汽水?”志远从主位上站起,微笑着伸手肃客。 “啥都不用!” 李狗剩在客座上落座,用他那双能看得人发毛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志远:“我今天来,就是来讨个准信,我可是真心佩服李哥儿对手下人的好,想和有哥大鱼他们一样,跟着李哥儿混,希望李哥儿别让我失望。” 李狗剩的目光太犀利,志远都有点顶不住,借给李狗剩倒茶,结束了与李狗剩的对视。 李狗剩要的就是这效果,还生怕吓不住对方,又狞笑着加了一句:“我这人呢,别的没什么,但有两样,第一,我认定的事,天王老子也别想让我改主意!第二,我这人,特别好面子,我这身本事,可不是随便卖的,我既然开了金口,和有哥他们说了要跟李哥儿,就是已经划下了道道,这事若不成,就是老子忒没面子!希望李哥儿别扫我的面子,不然……” 李狗剩故意的带着狠劲儿睃了志远好几眼,充满着威胁的意味。 志远在主座上落座,略一沉吟,转头勇敢的迎着李狗剩的目光:“谢谢李二爷如此的看得起我,你是痛快人,你痛快我也痛快,你今天来,就是要听个准信,我现在,就给你这个准信:我决不敢也不愿意扫你的面子,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知道谁要是敢惹得你起了性子,啥不是人的事你都干得出手,就是亲老子也敢掏出肠子来!但——” 志远略一顿,然后斩钉截铁:“我们之间,决对做不成宾主!” 李狗剩眼里凶光一闪,妈的这小子,不但严词拒绝了他,话里还夹枪带棒的,他这是找死! 但李狗剩沉得住气!如今处境艰难,少不得要忍忍:“为啥?难道因为我曾经打伤过你?若是为这个,李二愿向李哥儿正式赔礼。” “不是!”志远双目炯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李二爷的真名实姓,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阎王一响!知道李二爷为什么想入熙德堂!二爷的仇家太多,善德就一小小商人,身子单薄驮不起重担,实在扛不住你那一海票的仇家,无法为二爷提供庇护之所,二爷,对不住了!” 李狗剩看着志远,好半天不说话,嘴角现出两道凶狠的皱纹,眼里放射出吓人的光芒。 好一会儿,李狗剩开口了,他不问志远为什么知道他就是李狗剩,而是阴笑道:“李哥儿,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驳我的面子,这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呵呵——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明知我是谁,怎么今天还亲自跑了来,当面驳我的面子,是你活腻了呢,还是觉得自己倍儿有本事,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把堂堂李阎王,踩上一脚?” 志远装着苦笑,随手就暗中送上一顶高帽:“二爷说哪里话!说真的,我知道二爷手段高强,对二爷是又敬又怕,巴不得能躲得远远的!可二爷是大名鼎鼎的成名人物,怎么能让手下人来和二爷谈?我再怕也得亲自过来,给二爷解释、赔礼,不然,都对不起二爷的赫赫威名!” 跟着就解释:“之前有哥那是他知道我怕你,自作主张,想把你挡在门外,请二爷不要见怪。” 志远当然知道李狗剩的危险,可今天,就算是硬着头皮,他也得来和李阎王亲自交锋。 志远深知今时不同往日,手下渐多,甚至有林有、大鱼这样的高手加入,若想服众,光凭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义疏财,还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有危险时要冲在头里,不惜以身涉险,只有在手下人的面前显现出真正的过人之处,手下的人,才会真的对他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命。 李狗剩听了,心里舒服了好些,这李哥儿不愧是念过大书的,倒还真会说话,让人听着,就是舒服! 可脸上却无半点沾沾自喜之色,反而黑着脸威胁:“李哥儿,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志远沉吟一会,装可怜:“二爷,不是我不给二爷面子,而是二爷的东家我当不起,我实在不是那块料!熙德堂虽新虽小,却是我心血之所在,我希望能好好办下去,以二爷的过往,我要是收留了二爷,别说二爷的仇家我扛不住,保不了二爷,只怕光是二爷仇家的口水,都能把熙德堂给淹了!求二爷看在熙德堂多少也做了些善事的份上,就不要再难为我了。” 李狗剩烦了:“哼!你这是,铁定了不给我面子喽?!” 李狗剩眼神狠厉:“李哥儿,现在,你我之间,不足三尺,我要想动你,你根本跑不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志远听了,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这个烂人,小爷和你八竿子打不着,才认识你两天,又不欠你的,不答应当宾主,你就要人家的命? “怕!怕得要命!” 志远嘴里说着怕,人却很淡定,甚至之前堆在脸上的那些讨好的笑容,都收了,冷冰冰的! 这种沉着,让李狗剩心中一凛,继而故作看穿对方似的冷笑:“怕,却仍不答应!呵呵,你敢就是不给老子面子,如此有底气,自然也就是作了自以为是万全的准备!你这院子里和二楼上,埋伏了枪手,以为我没发觉?可你肯定,他们的枪,能有老子快?给我面子,虽然麻烦,可总比去见阎王好吧?” 志远心里有点慌,嘴里却一点儿也不怂:“二爷!你何必和我过不去!二爷也是个人物,应该知道意气用事可不是什么聪明事!你得罪的人太多,新老仇家,已经有一海票!请二爷想想,你的仇家那么多,如果再加上我们,你撑不撑得住?我就不说了,不过是二爷手里的手下败将,可有哥和大鱼,论功夫可不在你之下,而且你我认识只有两天,我就能知道你是李狗剩,我背后的力量,你也掂量掂量!” “掂量个屁!”李狗剩一脸的轻蔑:“知你老子是个狗官,老子从来就不怕官!” 志远脸色变了几变,不了解他的人,都把李熙当成了是他的亲爹,这个烂人,骂李熙是狗官不算,这“老子”二字,可是把他爹杜海山也捎上了,这让他为自己也为海山而羞愧。 志远斜着李狗剩冷笑:“二爷不能看老黄历,以前是不用怕官,因为官就是匪、匪就是官,堂堂东北王还是土匪出身呢!可如今,已经翻篇了,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二爷今天进我这门之前,见到街上有警察宪兵在查国民手帐,咋绕道了呢?” 志远说的,正碰着李狗剩心里的痛处,仇家追杀得厉害,他不敢再用李狗剩这名字,巴不得人人都以为,李狗剩已经真的烧死了,他隐姓埋名,到处漂泊躲避仇家的追杀,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在林有大鱼面前,用了“李二”这个名字,可却连个身份证也没有,因为没有俗称“良民证”的国民手帐,走到哪都得小心宪兵和警察! 李狗剩的眼里,一下子凶光暴涨,但转瞬即逝,然后假装没事人似的,端起茶碗准备喝茶,突然间,手往后脖一招,闪电般的就从后脖窝,把抢抽了出来,顶在志远的头上。 被枪顶着脑袋,志远不敢动了,乖乖举起双手,李狗剩一边仍用枪指着志远的头,一边过去从身后锁着志远的脖子,把志远制住,用枪嘴狠戳志远的太阳穴:“敢用小鬼子来压我,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志远倒是出奇的镇定:“二爷,我若真想用小鬼子来压你,说声你参加过江桥抗战,你早就在金凤家被人端了,而你就是阎王一响的事,恐怕现在都已经上报纸了,还用这么麻烦、提着脑袋和你相见,让你这会子,拿枪顶着我?” 李狗剩心一惊,金凤,就是他相好的暗娼,他昨晚,就是在金凤家落的脚。他一向出入极小心,没想到,行踪竟然尽在人家眼底,这小子厉害! 细想一想,志远说的不错,这小子,确实没有用日本人来压自己,不禁不解,问志远:“为什么?” 志远道:“实说吧,你恩将仇报,赖在大鱼的丈人家,林有和大鱼,早就可以阴了你,可他们敬你参加过江桥之战打过日本人,没对你下手,还容留了你半年多!我也一样,在我心里,你这人,不但仇家多,为人品行也不好,欺扰百姓、强抢民女之类的坏事没少干,所以我们绝对成不了宾主!但听有哥和大鱼说,你打起小鬼子也一点不含糊,我敬你是条好汉,不忍心让你吃官司,怎么会借日本人之手,来解除我自己的麻烦?” 这可大出李狗剩的意外! 他感觉志远这话,是真话。一时间,对志远的敌意消退了好些,还在心里起了好感并有些小得意,这小子,蛮知心的呢,哈哈,这小子说啥,他说他敬老子是条好汉呢! 志远感觉戳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枪嘴,力道变轻了,知道是时候了,就提议道:“二爷,枪放下吧,这玩意要走了火,可不是玩的!咱就不能坐下好好聊吗?” 李狗剩没有立即放开志远,反而是悄悄的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李狗剩从身后箍脖制着志远,两人贴身在一起,李狗剩一直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很好闻,这一吸,确定这香味,是志远的发香! 时下流行分头,不少时髦的男士用很多头油,把头上搞得油光光的。而志远的头发很清爽,一点都不油腻,这不是发油的香味,而是志远用香胰子洗头,留下的香味。 一个让李狗剩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奇怪念头,突然在他脑子里冒起。 李狗剩比志远高半个头,这一低头,看到志远的细长脖,那皮肤,又嫩又白,肤光皎洁,突然就很想咬一口。 敌意消退,人没那么紧张了,淫心就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五十九章 久违了的酸热 李狗剩一下子心里就翻腾开了,死盯着他从背后箍着脖抱着的志远,这个人,长得如此漂亮,身子如此温软,最要命的是皮肤比娘们儿还好,还他大爷的干干净净,李狗剩有一种立即就伸手进他衣服里撸上几把的冲动。 可是,这是个男人! 这感觉好奇怪! 前天,他曾一脸淫邪的对林有威胁性的说过一句:“他那小模样,着实不错……”,可是老天作证,他当时也就那么一说,吓林有而已,可没起过现在这种念头。 李狗剩是个吃饱喝足,有了精神头,就非要找女人伺候的人,玩的女人多了去了,中国娘们、日本娘们还有俄国娘们都玩过,他从来没想过玩男人。 男人和男人?呸!想想都恶心! 而且人家也已经暗中示好,说了敬自己打过鬼子,不愿借日本人之手收拾了自己,就冲这个情分,确实也应该松开人家,坐下来好好聊。 可这会子,李狗剩抱着这个既是他一心想投奔的人,又是一心要拉下水、给他当箭垛子的人,他却不知怎的,老是要往“那个”上头想,不舍得放开,甚至是身体都起了反应…… “二爷?”志远在催促。话都已经挑明了,高帽也送了,这个李狗剩怎么还不放开自己,不会是他怕死,想拿自己当人质吧? 跟着,就是感觉身后的人呼吸渐重,身体都热了起来,还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顶着自己。 志远本就聪明而又敏锐,立即猜到李狗剩动了什么坏心思。 “放开我!”志远心里一惊,厉声喝道。 跟着就顾不得人家的枪还顶着他的头,志远猛然一挣一坠,摆脱了李狗剩的钳制,一个箭步就冲到八仙桌边,和李狗剩隔桌对峙。 志远只往李狗剩的胯下扫了一眼,立即脸色都变了,这个王八蛋,还真的对自己起了坏心! 志远最恨别人对自己起色心,正是有这种能让他豁出去的恨,当年他才能杀得了二棒槌,现在看到李狗剩胯下裤裆有物撑起,想起这人刚才就贴在自己身后,简直比吃了只死老鼠还恶心! 志远恶狠狠的瞪着李狗剩,气愤得双眼血红,像在喷火一般! 之前被李狗剩用枪指着,他都没发出让藏在屋顶梁上的枪手击杀李狗剩的暗号,这会子,他想的是,不但要宰了这王八蛋,而且他要亲手宰了他! 志远双手撑桌,桌子下面,有事先藏好的短枪,机头都已经张开了的。 志远真想把枪拨出来,抵在李狗剩的胯部给他一枪,让他娘的王八羔子断子绝孙,这辈子再不能去祸害别人! 志远眼里的狠劲儿,让李狗剩心里打个突,忙收慑心神,丢下那些淫邪的念头。现在可不是能分心的时候,这李善德又不笨,敢在这里这么单独面对他,一定早有准备,而自己,连对方在这里有多少人枪都还不清楚呢! 侧耳细听,除了那个李哥儿气愤的喘息声,倒没听到别的动静,这要么是这里没埋伏,要么,是埋伏的人,是个极沉得住气的高手。 李狗剩宁愿相信后者,把手里短枪的枪机,在腰带上一搓,就打开了机头。 志远握着桌沿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控制着自己的怒气,克制了要和李狗剩拼命的冲动。 他没发出暗号,也没去拔枪,因为这是他的熙德堂,他不想这王八蛋死在这里,污了他的熙德堂!也还因为刚才他看到了李狗剩打开短枪机头的动作——这李阎王拔枪,当他枪对着人时,肯定机头是已经打开、随时可以勾火的,志远清楚记得,刚才李狗剩把枪拔出来指着他的头时,机头就是张开的。 这王八羔子,刚才用枪戳自己太阳穴时,他竟然关上了保险!这人一向视人命如儿戏,他竟然害怕走火? 除了不想发难,也有些不敢。 李狗剩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那搓开机头的动作,说明了这人有所察觉,这种人偷袭他是上策,拼的话,很大可能就是个两败俱伤,这代价,李狗剩承受不起,自己一样也承受不起。 李狗剩紧张的四下张望,刚才两人动静不小,可却没人冲进来,这未免太奇怪了。虽然他并没发现有人埋伏,但直觉告诉他,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肯定有枪在瞄着他的脑袋。 李狗剩提着枪,看向志远,志远脸涨得通红,眼里的怒火,猛得只怕是只要给他支口锅,就能做饭了! 李狗剩当然知道志远为什么气成了个蛤蟆鼓。 李狗剩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就从身后抱了抱吗,这就炸毛了?” 然后飞快的低头扫了自己胯下一眼,“小帐篷”还撑着呢,他可不会为这个难为情,不但不道歉,还痞气十足的挑衅志远:“你瞅啥瞅?没见过迎风甩屌尿三丈的猛男?” 志远的脸,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这王八羔子怎么能这样不知廉耻!活脱脱就是第二个二棒槌! 志远气炸了,冲着李狗剩吼道:“瞅你咋滴!你以为你是谁?就一狗改不了吃屎的王八蛋、害人精!” 话一出口,李狗剩眼里凶光暴涨,志远心中也有些慌,骂他痛快是痛快,只是这李狗剩,也实在不好惹! 李狗剩耳听目察,可能是因为刚才这李哥儿吼的那一嗓子,外头有声音,应该是李哥儿的人准备冲进来了,对于明面上门外的动静他不怕,他担心的是早就埋伏在会客室里枪手,可会客室里,仍然没有动静! 李狗剩开始往房顶上瞟,四周的情况大抵已经看清楚,只有头上还有不能排除的危险。 “哥儿!”好几个人志远的人出现在门口! “滚!我和李二爷在这里说话,你们进来做什么!”志远冲着门口他的人吼了一嗓子! 动不动李狗剩?志远还是压下了怒火,决定不动。 这李狗剩贼精贼精的,警惕性又高,并已经开始注意屋顶了,动起来血溅当场,志远并无十足的把握己方能全身而退。 那几个人只得听话的退开,不敢进门,但也不敢走远,在院子里戒备着。 志远在桌边坐了下来,桌子下面用胶带粘着的短枪,坐下更容易拿到! 同时,志远伸手示意李狗剩也坐。 李狗剩哪里肯坐,隔着桌子,对志远冷笑:“小王八羔子!刚才还是王八蛋、害人精,这一转眼就又变回‘李二爷’了?你这脸变得,倒比翻书还快!少他妈的废话,最后再问你一次,让不让我进熙德堂?!” 志远瞪着李狗剩,沉默了好一会,无数的念头在他心里翻滚。 上计是先答应他,以缓兵之计稳住他,然后借“国家机器”的力量,阴了他!和这种王八蛋,压根就不用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借日本人之手杀掉李狗剩虽是上计,但志远还是不想用,如果想用,早就用了,根本不会出现如今让自己两难的局面。 李狗剩虽然十恶不赦,可他参加过江桥抗战! 志远的爹爹杜海山、还有他的三大爷庆文秀都参加过江桥抗战,三大爷至今还为此在东躲西藏,如果李狗剩只是一个巨匪,志远会毫不犹豫的借刀杀人,可他参加过江桥抗战,他就不能再借日本人之手杀掉此人。 这不只是他的名声,还有他爹爹海山对他的无形约束。 志远看着李狗剩,这种人作恶太多,自有人收拾他,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李二爷!”志远一脸严肃的表明态度:“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这人作恶太多,熙德堂决不收留你,但你也有过义举,为此我也不加害于你!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你再瞪眼睛,我也是这话,李二爷,请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了?”李狗剩狞笑:“你听不懂人话?忘记了我说的,我这人特爱面子?要我走,可以,我没了面子,你也得没点东西,看在林有和大鱼和我打了半年的架,也算是朋友的份上,你的小命我就不要了,随便手指头脚指头什么的,给我卸下一个来,不然老子的脸,往哪搁啊!” 志远毫不害怕,反而一脸轻蔑:“李二爷还是赶紧请吧,别以为你手里有枪,就天下无敌了,你要真的天下无敌,还削尖了脑袋想进熙德堂做什么?你要是天下无敌,睡个觉都还要在手上绑线香?” 志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照片排在桌面上,照片里的人物是李狗剩,背景是妓院、街上,还有一张是李二在一个大门前扭头观望。 志远指着那些照片:“能拍下你这些照片,完全就可以在这个距离给你一枪!我没动二爷,也希望二爷不要再难为我,如果和我翻了脸,我们结仇不说,这些照片也肯定会交给报社,你李阎王还没死,人在长春的消息,马上就会见报,并配你的大头照!反正是有多大搞多大,到时自然有人收拾你!” 志远知道,这李狗剩就一阴沟老鼠,要是曝光见报,那就是他的催命符! 志远斜着李狗剩嘿嘿冷笑:“大鱼曾经把你藏在鱼网堆里,躲过了一次仇家的追杀,你得逃而不是和对手硬拼,平时睡个觉都还要在手上绑线香,这说明你有个你都害怕的强大的仇家,不但知道你没死,还能组织有效的追杀。” 志远越笑越邪乎:“这个仇家也有意思,江湖上多数人都认为你已经被烧死了,因为民团内哄之后,你再没在佳木斯一带露过面。可那仇家,明知你没死,却不张扬,这是一种非要自己亲手宰了你、怕你被别的仇家先捞了去的调调啊!” 这一回,轮到李狗剩的脸,慢慢的憋成了猪肝色,志远提防着,怕他恼羞成怒,同时,心里那个爽! 李狗剩恨不能撕烂了志远那张揭了他老底的嘴,动手之前,他问了一个问题:“小王八崽子!你这不是有埋伏吗?为什么刚才不动手?” 爽过了,心情好多了,志远冷静下来,李狗剩眼里的阴狠让他有点害怕,开始更多的重视李狗剩这人就在眼前的、以及以后潜在的各种威胁。 这种亡命之徒,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志远看到李狗剩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向房顶了,不知这人是否发现了什么,也不辩是不是做了埋伏,只是顺情说起了好话:“因为李二爷也有过义举;因为有哥和我说,我和胖子虽然被你打伤了,可从伤情看,李二爷并没有下死手;因为有哥和大鱼和你打了半年的架,多少也当你是朋友;因为大鱼和我说,以你李阎王的性子,在他丈人家没乱来,特别是没调戏过他的两个妻妹,算是难得;更是因为……” 志远忽然打住了话头,忽闪着睫毛,又回到了他刚才想不通的那个问题上。 “更是因为什么?”李狗剩狞笑着催问。 志远再次抬眼,看着李狗剩,眼里少了狠意和嘲弄,多了一分不解和感激:“因为二爷刚才用枪戳我太阳穴时,把短枪的保险,关上了。” 李狗剩听了,他的心,分明的动了一下,眼中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久违了的酸热。 这是个知己啊,他大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章 李阎王发狠 李狗剩眼中有久违了的酸热,他咽了口口水,赶紧的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是不会流泪的,他已经多少年没流过泪了。 李狗剩看着志远,这小子,聪明,知道自己仇家多,知道自己肯自矮一头,投他门下是想拉他当个箭垛子,而且确实有两把刷子,能拍下他行踪的照片而自己竟然没有发觉,甚至连他在城里暗娼金凤家落脚他都知道! 因为聪明和有两把刷子,这小子就敢和自己玩心眼、敢当面的这么揭他的老底儿,真他妈的活腻了! 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他要不聪明、他要没本事,怎么对得起自己想跟随他之心?! 何况这小子,还知心,懂人! 李狗剩略想一想,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李狗剩把手里的枪插好、藏好。 这把志远都看得从桌边站了起来,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他明白,这是一种态度的表示。 李狗剩整理下衣服,然后走到志远身边,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为自己找回面子! 李狗剩在志远耳边轻声威胁道:“你信不信,就算老子插了枪,顶上你埋伏的那个龟孙子,敢露一下乌,老子还是一样能一枪就把他甩下来!” 然后就是表明他自己的态度:“李哥儿,摊上我,算你倒霉,我说了,老子说一不二,我说了要跟你,你就别想着能撇清和老子的关系!” 看志远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又想逗逗他,凑上去对着他的耳根子突然吹了一口气,看到志远“托”的一声跳开,一脸的生气、惊吓,脸还刷的一下就红了,李狗剩笑出了声:“李哥儿!瞧你这脸皮儿薄的!这么不经逗!哈哈!” 李狗剩笑着、故作潇洒的出了门,走到院子里,见到院子的戒备的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先是瞅着林有和大鱼,故意大声道:“今天我先回去了,以后我会常来!放心,不是来找茬,是来帮忙!”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林有、大鱼听的,不如说是给还在屋里的志远听的。 李狗剩又狠狠的瞪了林有边上的胖子萧报平一眼,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死胖子有李哥儿对他好,那李哥儿甚至为了救他自甘顶替他蹲大牢,在自己殴打胖子时还冒险相救,这胖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要本事没本事,就一好吃懒做的蠢猪!李哥儿待见这废物却不待见自己,真是没天理啊! 林有和大鱼还罢了,那两个,确实是有本事,可连胖子这废物都进了熙德堂,自已反而进不了,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搁啊! 自此以后,李狗剩不定时的到熙德堂“帮忙”。 有时天天来,有时隔个几天来,堂里的人要敢关门,他要么踹门,要么翻墙,志远见反正拦他不住,交待了林有他们,不要再拦他,以免动静太大惹人注意,只不理他就是了,这人好面子,没人理他,他没意思自己就会厌烦,撑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滚蛋。 然而,李狗剩在这事儿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压根就不好面子,还十足十的没脸没皮! 不管志远如何的对他翻白眼、瞪眼睛、冷嘲热讽,李狗剩都不管不顾,全装着没听到没看到,有空就过来掺和,有时也帮忙搬搬粮袋啥的,午饭别人不请他吃,他自己到厨房拿,没他的那一份,他就抢胖子的那一份,只要林有和大鱼有空,就缠着他们要他们陪自己“松筋骨”,最惨的是胖子,没少被李狗剩借“松筋骨”暗里下手揍他,搞得胖子身上不是这伤就是那伤,看到李狗剩就躲。 志远见李狗剩脸都不要了,没办法,就给李狗剩备厚礼,请与他关系还算比较好的大鱼给他赔好话,明说只要他肯走人,条件好商量。 李狗剩见志远服软,心里兴头,一口就回绝了大鱼:“滚犊子!除非答应老子,否则,休想让老子离开这里!” 之后遇到熙德堂搞活动,李狗剩更是兴头,堂里的人不交待事情给他干,他就在施粥台前维持秩序,在人前吆王喝六,那人模狗样看得志远怒火中烧,那只“阴沟老鼠”,如此高调,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熙德堂的人,他这是想让大众都以为,他是熙德堂罩的! 这是明摆着要拖他和熙德堂下水啊,真是其心可诛! 志远让人赶紧做了一批袖标,给堂里的人戴上,为的只是向别人撇清:你们看清楚了,那家伙没袖标,不是熙德堂的人,是野生的! 李狗剩也还算收敛,自袖标事件后,基本上只在堂里混,后来又有一次公开活动,李狗剩基本就在边上看看,没再冒充是堂里的工作人员在人前吆喝,因为志远上一回的眼神儿实在太狠,他知道志远对熙德堂的名声看得极重,他并不想轻易的、这么快的就去触碰志远的底线。 可两边都是心气很高的人,忍耐都有限度。 前后不过半个月,两边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尖锐,都快忍不住要爆发了。 这一天在堂里,因为看到了胖子身上的伤,志远再也忍不住,故意在李狗剩面前,拍桌子摔碗,指桑骂槐、说话夹枪带棒。 李狗剩气得跳了起来,他是一个一直习惯骑在人家脖子上说话的人,为了能跟随这个臭小子,他忍气吞声这些天,肚子都快撑破了,他堂堂李阎王,何时如此的委曲过自己! 李狗剩那双能看得人发毛的大眼,死盯着志远:“你说谁呢?说谁是丧家之犬,说谁是赖皮狗?” 志远气呼呼的一个白眼扔过去:“谁死乞白赖的赖在人家那里不走,老子就说谁!” “你他妈的活腻了?!”李狗剩吼。 “你他妈的给我滚!敢再踏进熙德堂一步,要你好看!”志远也吼! 李狗剩怒了,咬牙切齿:“你妈了个巴子的!” 上面在动口,下面已经在动手,一个扫堂腿已经扫了过去。 志远早有防备,待其伏身,将扫未扫,已经一脚向他的支撑腿攻去,两人你来我往,边上的林有和大鱼自然不会袖手,林有上前截住李狗剩和他对打,大鱼护着志远退到一边。 林有内外兼修,内力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好的,李狗剩知道和林有打久了,如果不拔枪,自己终会落下风,而这几个人,都已经被自己用枪指过,再拔枪也没意思。 李狗剩主动的跳出圈子,脸色阴沉的瞅着志远,这小王八羔子,今天算是撕破脸了,这小王八蛋,什么东西!仗着有林有和大鱼在,有他俩护着,口气大的吓人,敢骂老子李阎王是狗!等着,你总有落单的时候,等老子把你逮到手,到时老子不你,跟你姓儿! 李狗剩看着志远阴恻恻的冷笑:“哼!咱走着瞧!” 然后看林有和大鱼一眼,拱一拱手:“有哥、大鱼!老子还当你们是朋友,老子走了,后会有期!” 当晚,李狗剩在外头吃好喝足嫖够,近半夜时分,摸回了他在城里的落脚点,暗娼金风的家。 李狗剩今天喝的有点高了。 他一直不赌、不吸毒、不酗酒,他知道若非如此,他肯定活不到今天。 他酒量不错的,今天虽然喝多了点,但人还是清醒的。他今天被志远气了个半死,除了找窑姐儿出火,还少有的喝多了酒。 他很少借酒浇愁,但今天心里实在是郁闷,他堂堂李阎王,竟然落到了被一个臭小子,骂是“丧家之犬”的份上! 他大爷的!这场子,他一定要找回来! 金凤家黑灯瞎火的,这里的环境,他自然是非常熟悉的,今天他是已约定了晚上会过来,往常,金凤要么还没有睡,还亮着灯在等他,要么给他留着门,灭了灯,人已经洗干净在炕上准备和他云雨之欢了。 李狗剩摸近门边,轻轻一推门,果然没有上门栓。 李狗剩摸进了房,屋里没点灯,他也懒得点了,一边脱衣服,一边对着炕上浪道:“臭婆娘,又发骚了?看老子不干死你!” 衣服一甩,正要向炕上扑去,突然一股子劲风,迎面扫到! 炕上有杀手! 李狗剩能活到今天,因为他绝不是一个草包! 一个铁板桥,后仰的同时,他后脖窝枪套里的枪已经在手,并且已经从在他身前扫过的劲风判断出,对手手里的是一把非常锋利的短刀,并且对方还是个用刀的高手! 黑暗里,李狗剩在身体后仰快要贴地时,持枪在自己的身体右边敲了一下,以迷惑对手,让对手对自己将要移动的方位进行误判,然后自身极轻巧的向左一滚!手轻轻一撑,人已经跃上了炕,落得非常轻巧,除非是听觉非常敏锐的人,绝难发现他落脚的方向。 这全是电光火石般一瞬间的事,跟着房里就非常安静,双方都是练家子,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都努力想找出对方站在哪一个地方,但都失了方向。 只有一个呼吸声是明显的,在炕尾。 李狗剩判断,那是金凤,估计是被人家捆了塞着嘴扔在那里。他要是功夫不到家,以为那是敌人,甩手给她一枪,那自己的方位就完全暴露了。 李狗剩突然醒起,自己可是光着膀子!他皮肤虽然不白,但肤色怎么也比不得别人的黑色夜行衣好隐藏,而且皮肤是有温度的、有光泽的,屋里虽然黑,但在暗里呆久的高手,不难察觉他的位置! 一念至此,李狗剩毫不犹豫,双足猛力一弹,就地一个旱地拔葱,人就已经腾空而起! 亏得这一跳及时,劲风就从他脚底扫过! 而且不只一道! 他大爷的,埋伏他的人不止一个,至少两个,并且其中至少有一人是高手! 李狗剩心里骇然,对方绝非善茬,人数装备不明,此处绝不宜久留。 亏得李狗剩平时小心警惕,对金凤家的布置又极之熟悉,平时心里已经有遇事如何脱逃的预案,人还在空中就已经改变了方向,准确的落在房里的八仙桌上,然后再一个猛跃,人就如子弹一般,撞开窗户跃出了屋外! 李狗剩趁黑逃到安全之处,在一个人家晒台上,偷了件衣服穿上,然后连夜出城。 是谁偷袭了他? 李狗剩相信,是熙德堂的堂主——李纳李善德! 李善德有他在金凤门前的照片,说明李善德知道他的这个落脚点。 而那两个袭击他的人,其中那个高手,李狗剩判断,就是那天李善德和他在熙德堂正式见面时,那个躲在屋顶上,极沉得住气,沉稳得连呼息都轻微到他听不到的程度,以至于让他都不能判定他具体位置的那个高手。 李狗剩恨得咬牙切齿,发了狠:“李纳李善德!好你个王八蛋!还真他妈的敢和老子翻脸是吧,你想老子死,老子要你生不如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一章 开拓试点——水有多深 第二天,李狗剩在金凤家被袭击的消息,志远就已经探听到了。 被人捆扎得像个粽子似的金凤,在天亮后,确认昨晚捆她的人确乎已经走了,这才敢有所动作,从炕上滚下地,然后一路滚出大门,想找人求救给她松绑。 最早发现她的人,除了路过的街坊,还有志远派去监视她家动静的王志军。 志远和李狗剩翻了脸,临别,李狗剩阴恻恻的冷笑着扔下了一句:“哼!咱走着瞧!”——那眼里的狠劲儿,让林有等人,为志远担心不已。 这李狗剩既是条没人性的疯狗,也是个本领高强的亡命之徒,志远当然不会掉以轻心,贴身藏了匕首,出入都带上林有或者大鱼,还安排了王志军去打探李阎王的消息。 王志军装着瞧热闹,混在人堆里听了个仔细,才知原来金凤并不知包下他的客人是李阎王,李狗剩化名“张三发”,自称是来跑生意的商人,开口就包了金凤三个月,昨晚金凤在家里好好的,不知怎么的突然灯灭了,就在眼前一黑的同时,她就被人一下子敲晕了。 等金凤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堵上了,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她才动了动,就有人踢了她一脚,命她不准有半点动静,不然一刀宰了她,金凤吓得不敢再动,一直捱到半夜,“张三发子”按约进了门,金凤听到“张三发子”在炕前说了句:“臭婆娘,又发骚了?看老子不干死你!”,跟着就似乎摸黑和人打了起来,很快就是窗户撞破的声音,听得说是从窗户“跑了”,跟着屋里就全没了动静,黑灯瞎火的,金凤也不知捆她的人是走了还是没走,一直不敢动弹,到天亮了,看清屋里确实没人,这才“滚”了出来。 之后一连好几天,李狗剩全无消息,志远和王志军等人都猜想,李阎王是被他的仇家发现了行踪并袭击了他,但让他跑了,或许是仇家的力量比他更强大,李狗剩被迫脚底抹油溜了,甚至有可能,李狗剩已经连夜逃离了长春。 为了保险起见,志远出入还是很小心,而林有和大鱼,更是不辞劳苦,每天都主动接送志远,但时间一长,志远就不淡定了,不让林有他们再接送,一来他觉得一连多天平安无事,看来是李狗剩疲于奔命,已经顾不上来找自己的不痛快了,说不定李狗剩早就离了长春,被仇家追到天涯海角了;二来他多少也自负自己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好捏!他自信他能保护自己;三来是他觉得老让人接送难为情,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端着主子的架子、让人伺候的人,而上个学都有人接送,这让同学朋友看见了,像啥话啊! 志远不让接送,林有却总不放心,不敢明里抗命,就挎个菜篮子装着买菜,在志远上学、回家时暗中保护,被志远发现后挨了剋。 私下里,大鱼对林有说:“哥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就是王三爷所说的‘矫情’!” “王三爷”指的是王志军,志远手下的体制,他打下就是四神,四神地位很高,志远的伙计,得称四神为“爷”,四神以东西南北排序,所以在四神里,南朱雀王志军排第三,排在东青龙关四、西白虎张辅臣之后,是“三爷”。 王志军曾是志远的贴身跟班,如今这一职责,按志远的吩咐逐步交接给林有,王志军一再向林有交待,对于哥儿,必须要做好三防:防淋防寒防矫情! 这是因为哥儿被红毛丹损伤了元阳,淋雨受寒,很容易感冒生病,甚至是丹毒上亢,而矫情,会让哥儿苦了自己! 若依大鱼的性子,这矫情就是病,得治!治的法子,就是让哥儿吃点儿苦头,在南墙上把头撞疼了,自然就知道回头了。 可林有舍不得! 挨了剋,还是心系志远安危,时时悄悄的暗中保护。 大鱼和林有十多年的交情,他对林有,太了解了,知道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自己勤快些,把林有的活揽下不少,为的就是让林有能有时间,继续暗中保护哥儿。 又过了几天。 晚上差不多九点的光景,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长春的街道上行驶着。 这是伪满洲国交通部部长、经济高级顾问、伪中央银行行长李熙的座驾。 朱厚辉开着车,时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后座。 后座上坐着李熙和志远。 后座上,志远打着瞌睡,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来晃去的,一下下轻磕在车窗子上。而坐在他边上的李熙,一副又怕志远撞疼了又不忍心叫醒他的模样,甚至几次伸手,用手去为志远垫在脑袋要磕的地方,让志远磕在他的手上。 志远最近着了魔似的,忙着熙德堂的事情,加上又要上学,又要经商,还要陪李熙应酬——他们今晚就是才参加完一个政府内“日系”和“满系”联谊的招待酒会,颇有精疲力竭之态。 朱厚辉只能尽量把车子开得稳些。 李熙看着志远,他已经不只一次教训过志远,批评他在熙德堂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是本末倒置!可这小子,屡教不改!而这臭小子,人又好强,除了慈善,上学、经商、交际等别的事情上也总尽力做好,比如今天,李熙看他面有倦容,要他在家里休息,他却不肯,执意陪李熙出席。 李熙知道,这是孩子知道自己爱带他出席交际场合,这不但是自己的夫人好清静不愿意应酬,自己没伴不免孤单,更主要的是,带上这么一个漂亮能干、有礼讨喜的儿子去应酬,自己在人前,那是倍儿的有面子、倍儿的有成就感。 孩子这是有心的想让自己开心。 结果是,他把他自己,给累惨了。 李熙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揽过志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睡得舒服些。 之所以一个这么简单的动作,李熙都要犹豫,因为他知道,这孩子一直刻意的“恭敬”他这个“老师”,而不是“亲昵”,其中的微妙之处,李熙当然心中有数,这是志远无声的表白,他的亲昵,只留给他的爹爹杜海山! 李熙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所以在孩子面前,他也一直端着老师的架子,避免一些会让孩子起疑或反感的亲昵的动作。 车子因路况有一个较大的颠簸,志远醒了。 看清自己是枕在老师的身上睡着了,志远直起身子,对着李熙不好意思的道歉和称谢。 “看你累得!”李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熙德堂差不多就行了,新开的善堂,不必事事都求完美,明天是礼拜天,你给我在家里好好休息,不准出门!” “啊?可我明天已经有安排了。” “啥安排?” “明天我准备去放马沟看看。” 李熙听了一惊,放马沟是长春城外的一个山村,离城约三十里路,有条小河,在山谷小河两边,有村民开垦出来的大片农田,除了旱地,还有种植水稻的水田。 而放马沟,最近出了大新闻,就是有日本人在河谷开设马场为关东军养军马,在购地上与当地村民起了冲突,先是有报道说开马场的日本人虽然只是“民”,但竟然有枪,打死当地村民一人、打伤三人,还放火烧屋,因是秋季,风干物燥,火势迅速漫延,一把火烧掉了半条村子,造成多人死伤,报道上说:“可怜村民顿失所倚,被烧亡者多成焦炭,烧伤者缺医少药,终日惨呼嚎叫,放马沟有如人间地狱……” 后来,因此事极之轰动,当局派人调查,并带同多家报社的记者一同前往“报道真相”,结果所谓“真相”变成是:开马场的日本人有约二十人,因其中有退伍军人,加上防身需要,所以有少量枪支,而养马场用地由当地县政府划定,占用农田部分,不论生熟地,以每垧地十元伪币的价格进行收购,当地村民,大多以“日满亲善”为重,积极帮扶马场的开办,但有一叫周家富的刁民,因不满收地价格,纠集了同村几个流氓地痞,带着猎枪等枪械,去马场寻衅闹事,日本人出于自卫,与之交火,双方互有死伤,其中周家富被枪击身亡,之后的大火,和日本人根本就没有关系,是周家富的老婆,不小心在家做饭时失了火而致火灾。灾情发生后,政府组织了救灾,发放了救灾款每户十元,马场的日本人甚至积极为灾民绢款,村民对此深表感谢等等等。 “真相”大白后,原来做“失实”报道的报社被封,总编和相关记者以“故意破坏日满亲善罪”给逮进了局子。 “不准去!”李熙语气坚决:“那是什么地方?是非之地!避之尤恐不及!” “老师!”志远怕李熙阻挠他去放马沟,急忙剖白道:“刚才我和张建新他们聊了好久,真相我已经知道,您放心,我决不会涉及政治,绝不会给老师给李家惹麻烦,我明天就只带一个人,悄悄的去看看那几个孤儿,给他们带点东西去。天已经开始冷了,要没粮没衣,找不到可以照顾他们的人家,下来他们肯定要冻死饿死。” 志远所说的张建新,是伪政府里一位高官的儿子,在某大报社当记者,去过放马沟,今晚的联谊会也有参加,联谊会上,李熙和人应酬间,就见志远和张建新等几个平时特别谈得拢的年轻人,在一个角落里叽叽歪歪了好久,后来,好几个人还掏钱交给志远,李熙就知道,这准没好事! “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李熙冷笑:“水有多深?你知道个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二章 决择 李熙说志远不知放马沟事件水有多深,志远心里有点不服气,可面对自己的老师,不敢有所表现,只把他刚才听来的告诉李熙。 “按张建新所说,他和几个同行分工,悄悄的仔细做了调查,真相是:放马沟的村民,没一户愿意卖地给日本人的马场,现在的生熟地的实际价格,每垧地介于100元到200元之间,日本人以每垧地10元收购,实际上和强抢没什么分别,村民不肯卖地,当地县府就派出警察和宪兵,威胁村民,要村民把地照上交,说由县府统一核发新地照,结果没人上当,日本人就来硬的了,由县府出面,挨家挨户的强行收缴地照,不交的就搜,翻箱倒柜,连炕洞都不放过,村民说没了土地怎么办,县府说让他们以后到马场,给日本人扛活,村民不满,把县府的人轰走了,可第二天下地时,却被日本人驱赶,说土地他们已经买下,不准他们随便踏足,下地的村民们不满,由周家富领头去马场找日本人理论,结果被打死打伤好几人。 “至于那把火,”志远道:“确实不是日本人放的,但日本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周家富被日本人打死,他老婆因此失了心疯,那把火,根本就不是做饭时失火,而是周家富的老婆发了疯后而烧起来的!” 李熙听了,默不作声,张建新所说,只是表面的真相,实际上的真相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打算现在就对志远说,因为说出来,于他无益! 实际上的真相是,那个所谓的养马场,实际是日本人搞的一个开拓团试点。 这年6月,日本拓务省制定了移民计划,并由日本临时议会通过了500名满洲移民费预算。就在前几天,关工军特务部制定了《关于满洲移民要纲案》,强调武装移民在军事、政治方面的目的为:“在满洲国内扶植日本的现实的势力,以期日满两国国防的充实、满洲国治安的维持以及在日本民族的指导下取得远东文化的发展。”它将以往推行的普通的移民形式改变为特别的农业移民即屯田兵制移民形式。这些移民从在籍军人中招募,按军队形式编组,发给武器,实行边耕边战。 李熙知道,日本人既然占领了东北,向东北移民,是迟早的事。而他也一直在观察,观察日本人将以何种形式进行移民。 日本人作为“战胜方”,肯定要在东北捞好处,东北丰富的资源、肥沃的土地,日本早就垂涎三尺,而移民正是其控制甚至是改变满洲国国民结构的重要手段。 移民既然已上升为日本的国策,下来的动静有多大,李熙还在观察,但他肯定,移民不会在无人区,必然抢占中国农民的好地熟地,李熙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只想不到日本人这么无耻,一垧地10元这么荒唐的价都想得出来。 李熙在心里骂日本人:一垧地10元,丫挺的,怎么不开1元,或者干脆不用钱明抢好了!操! 李熙觉得日本人定10元一垧地实在是太低、太无耻了,他却不知道,10元一垧已经算是多的了,后来的日本开拓团,在次年7月,在依兰县土龙山地区,以每垧地伪满币一元钱的所谓地价,强行向土地持有者进行征购,激起了民变,这就是著名的土龙山暴动。 从这个移民试点,李熙看到了今后在“满洲国”,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以区区10元一垧的价格,就掠夺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而日本移民,并不是纯“民”,还带有一定的武装性质,这比他原来设想的,更加残酷。 如果以后的移民也以这个试点为蓝本,那么下来,被掠夺土地的农民,非要和日本人拼命不可。 李熙心里很不舒服! 他大爷的!说好的日满亲善、五族共和、日满两国平等共荣呢? 李熙既气日本人只顾自己的利益,掠夺起来凶相毕露,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些“满系”有多为难,有多难以面对自己的同胞,也担心长此以往,满洲国民对日本人的仇视会动摇统治的根基,那他出任满洲国高官,可就是走了步臭棋了。 “老师……”志远见李熙长久的沉默,轻轻的叫了一声,他还想着明天讨得李熙的准许,去放马沟呢。 李熙想了想,真正的真相还是不告诉志远了,免得他对日本人更加反感,他可是成天的在志远面前吹嘘满洲国的工业化发展如何迅速,民生如何正在得到改善,自己如何将改善民生视为已任,才为他当这个伪国高官找到充分的理由,赢得志远依然恭敬孝顺他,他可不想因为日本人做的那些缺德事,让志远反感日本人的同时,把他这个“伪国高官”也一同反感上,影响到孩子和自己之间感情。 “善德!放马沟你还是别去了,”李熙苦口婆心的劝志远:“放马沟情况复杂,政治敏感,正是风口浪尖,极容易授人口实,你既知真相,就不应该这个时候去,如果被人说是去出风头,或是有心落日本人的面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慈善要做得久,千万要平和,别想着轰轰烈烈。” “老师所虑,我也想到了,”志远道:“所以才准备明天只带一个人,悄悄的去给那些孤儿送点东西就回来,并不准备以熙德堂的名义。再说了,今天联谊会上,张建新他们几个为那些孤儿捐的款,我都也已经收下了。老师,您就让我明天去吧。” 李熙听了不禁皱眉:“你怎么对做慈善这么上心呢?你不累吗?我不心疼钱,但我心疼你。” “老师,战国策里,冯援为孟尝君买‘义’,保住了孟尝君被贬后的安泰和尊荣,这‘义’也就是人心。如今,结党营社都被日本人禁止和盯着,很难拉山头积聚自己的势力,而做慈善,不但能帮人,还是个不错的结交朋友、广结人缘的法子,还妙在开多少分堂也不会被禁,我想借此好好的经营自己的朋友圈子,凝聚人心,人心即是势力,有人就好办事!我希望我将来,能有所作为,我希望当我爹、当您、还有师娘和姐妹们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有能力护卫至亲,保住你们的安泰和尊荣。”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都想着开分堂了?”李熙笑道:“难得你心里明白,你明天想去放马沟就去吧,但是,千万要谨言慎行,路上也要小心。” 李熙这才算是明白志远为何对做慈善如此热衷,这小子,志向还不小呢!而借做慈善凝聚自己的势力,也很聪明,最难得的是,他想有出息,想有能力护卫至亲,而这至亲里头,除了他爹,就是自己的一家子,这不正是自己要将他立继为子的原意吗,自己要的,就是一个能保他李熙家安泰和尊荣的人! 第二天,志远带着林有,去了放马沟。 离开放马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有村民指了条“近道”给他们,说走近道,五里路左右,就到大路边上了,要运气好,还能雇到拉脚的马车回长春城。 两人来时,离开大路可走了差不多十里的山路才到村子,所以选择走近路。 “近路”比较崎岖,林有在一个陡坡前,看着那条在杂树棵子里穿过的小路,不禁摇头:“这是给人走的路?给猴子走的还差不多!” 然后回头叮嘱志远:“哥儿,小心脚下,看滑。” 回头却见志远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刚才说的,都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哥儿……”林有轻声叫道,待志远抬眼看着他,林有关切的问志远:“哥儿,想啥呢?这坡陡,得小心的爬上去。” 志远看一眼眼前的陡坡,没再迈步上前,而是在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林有只当他是累了,从身上解下水壶,递给志远。 志远轻轻摇头。 “哥儿,怎么啦?还想着那几个孩子?” 林有算是看出来了,哥儿是放心不下那几个他们刚看视过的孤儿。 “嗯!”志远叹口气:别的还好,有人家领了去,那五个没人要的,可怜啊…… 林有也心情沉重,那五个没人要的孩子,最大的8岁,最小的两岁多,四女一男,之所以没人领,是因为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烫伤,就算能侥幸活下来,日后也会有残疾,所以没人要。 村里人把他们几个,一起都放在村公所里,有人给吃的,但身上的烫伤就没人管了,有的已经开始化脓,听说昨晚上,已经死了一个孩子。 志远像是对林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路:“我想把他们带回去,可是,熙德堂下,并没有孤儿院,谁来照顾他们?他们的伤势又都不轻,万一带他们回熙德堂,他们顶不住伤痛,死在熙德堂,那可怎么和警察交待!他们若是能活下来,但残废了,做不了事,难道熙德堂得养他们一辈子?养不养得起?现在就初一、十五搞活动,我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如果添了这几个孩子,天天在堂里哭闹……” 林有看着志远,看到志远为难,他心里也难受。 志远坐着想了很久,眼见得太阳开始偏西了,一直不忍心催促他的林有,上前道:“哥儿,走吧,天如果黑了,在这山里可找不到路!” 林有看到志远,眼里竟然有泪。 林有很是心疼:“哥儿,别难过了,我们原来,也就只是来看看他们,给他们送东西送钱来的。” 志远抽抽鼻子:“有哥,你不知道烫伤那滋味,我受过!那种疼……” 志远站了起来,看看天色,然后对林有道:“走吧,我们明天再来,明天带上王朝宗和烫伤药来,给他们敷上药后,找村长去县里办备案,然后带他们回熙德堂!” “啊?”林有吃了一惊:“哥儿想清楚了?要不要先问问李大先生?不然怕他又说哥儿做慈善太上心了。” 志远此时反而平静了许多,他想起了戴莹芳,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择:“说就说吧,我只知道,这五个孩子,如果不管他们,眼见是不能活了,五条人命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三章 山中遇险 林有听了,既感动,又心情复杂。 那些孩子的惨况,他看了也难过,心生同情,但他也从心里希望自己的恩人,不要惹上这种一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 收下那五个烧伤的孩子,那不只是要花很多钱给他们医治,还代表着熙德堂照顾他们一辈子的责任,那些孩子如果能活下来,身上都有难看的烧伤疤痕,都会因此造成不同程度的残废,五个孩子四女一男,别的不说,那四个女孩,因此就很难嫁出去。 照顾他们,得多大花销?得多少心血? 恩人不是不知道这事有多棘手,恩人难过的自问“养不养得起?”,因为太过为难,眼里甚至有了泪,却还是要把那五个孩子,往身上揽,这明智吗? 那几个孩子的惨况,让林有都不敢看,心里如被巨石重压,他不愿回想,只想快点忘记,可他的新东家、他林家的恩人,却要将这种惨痛和恐惧,永远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是不是傻啊! 想着以后,自己和大鱼这样的老爷们、“练家子”、堂堂的英雄汉,在堂里要像女人似的,照顾这些残废的孩子,尽做些喂饭、把屎把尿这样的婆妈事,林有就脑壳疼。 谁不想自己跟了个好主子之后,能做一番意气风发的大事,天天都舒心称心?可林有虽然也为自己和大鱼要做婆妈事而脑壳疼,但他更多的,还是为恩人而忧心忡忡:乱世纷扰,受苦的人多了去了,李恩人却有一颗柔软的心,有柔软的心本来没什么,可恩人,却偏偏还有慈悲于人的勇敢,这可就要了老命了! 正是恩人的慈悲和勇敢,才对林家有了深恩,自己也才追随于恩人,对这种慈悲和勇敢,林有敬若神明,但这种慈悲和勇敢,也是一种“自找麻烦”,如果做善事有所选择,避重就轻,那还好些,可如今,恩人却是明知烦难还硬上,林有是真心的为恩人担忧。 “哥儿!要不,还是问问李大先生再定吧。”林有劝道,态度谦卑。 林有相信,李大先生会劝阻恩人,远离这种“麻烦”。因为林有听李熙教训过恩人,说做慈善既要有真心,也要懂得取巧,不能做了好事而得不到感恩,不能让自己坐蜡,不能让自己在钱上为难,不能把自己给累趴下…… 自跟了志远之后,林有只认真做事,从不多嘴,志远人虽然和气,可不但是东家,更是恩人,林有从来没有质疑过志远的决定,这是他第一次,委婉的提出自己的建议,表明他对恩人收养五个孩子的保留态度。 志远看林有一眼:“怎么?有哥觉得我收养他们,有不妥?那有哥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林有哪敢让哥儿听我的,哥儿怎么说,林有就怎么做!”林有立即欠欠身,表明态度,然后陪着小心:“林有只是怕哥儿见过的苦哈哈太少,容易动感情,如果看到可怜人,就往身上揽,天下的苦命人多了,哥儿顾得过来吗?顾得了,我怕哥儿太累,顾不了,我怕哥儿心伤。” 志远忽闪着漂亮的睫毛,好一会,眺望着远方,幽幽的道:“有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到可怜人,就往身上揽,那么终有一天,可怜的是我自己!我这种脾气若不改,以后的路,必然艰难!” 志远说完,转头看着林有,嘴角上弯,竟然微笑了:“放心吧有哥,我心里有数!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多少人,但这五个孩子既然入了我的眼,那就是活该他们好命我倒霉,算我上辈子欠他们的,我心甘情愿照看他们!” 志远说完,看一眼陡坡,招呼林有:“走吧,认好路,咱明天过来也走这近道!” 林有心痛的看着志远,他的这个东家,如此聪明,看得如此透彻,却依然知难而上,毫不退缩,这也真的没谁了。 这是“冥顽不灵”!但也是真正的勇敢! 林有心里,又是摇头又是佩服,只觉的双肩上责任沉重,作为贴身亲随,摊上这么一个二货,想保他一世平安快乐,可贼拉难! 可再难,他林有也会竭尽所能,让恩人平安快乐,谁让这是他在心里发誓,要粉身以报的恩人呢。 林有伸手拦下志远,语气不容置疑:“你跟在我后头!” 坡陡、路又崎岖,山路窄得若有若无,两边都是乱树棵子,极不安全,林有非得自己在前面探路,让志远跟在他的身后,才放心。 两人爬上了陡坡,发现坡顶竟然是一大块近乎陡直的大石头,长长的如石墙一般,上头有人工开凿的脚坑,手脚并用的爬上去,看到这大石头顶部,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近是近了,可这也太险了吧!”林有嘟嚷道:“早知还是走回旧路好了!” 志远看看四下的环境:“这应该采药的山民才习惯走的路,亏得是我们,要是老弱妇孺,可走不了这种路!” 林有像个大哥哥似的,叮嘱志远:“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那木桥。” 石缝隙约摸有一丈宽,下面黑乎乎的,深不见底,缝隙两边的石壁看上去很平整,像是谁用大斧,把这大石头一斧子给劈开了似的。石缝隙的石头壁上,生了不少青苔和小植物, 而石缝上面横着的“木桥”,实际上就是两根圆木头,两端用铁马钉钉在一起。林有蹲下仔细查看了下,木头没有朽坏,铁马钉上虽然有锈迹,但锈迹不深,问题不大。又用手上去试了试力,木桥没有什么异样。 缝隙也就一丈宽,还有“木桥”,自己抬腿一两步就过去了,林有担心的是志远。 “哥儿,这差不多就是独木桥,还没个抓手,你自己能过不,怕不怕?怕的话我牵你过去!” “切!”志远切了一声,走了过来,骄矜得差点就要鼻孔朝天了:“谁要你牵!我会怕?别说就这两步路,就算是再长的独木桥,小爷也敢在上头跳大神!” 志远打小跟他爹爹海山学的身形和步法,他自信自己的平衡能力,那是狗撵鸭子——呱呱叫! 林有扭头瞅志远一眼,林家的这位恩人,正经的时候是主子,淘的时候就是一大孩子,那得意的模样,实在太可爱,看得林有一笑,但他还是十分的谨慎小心:“哥儿在这站着,我先上去试试,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还是小心为上。” 林有说完,小心翼翼的踏了上去。 一步,没什么事儿; 两步,还是没什么事儿; 第三步,重心正要前移,林有突然感觉脚的前端,突然一虚! 林有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眼里所见就是木桥在对岸的支撑端,竟然突然像被谁砍了一刀似的,一块石头突然垮出,木桥本来搭在对岸的长度就不足,这一下子,木桥的另一端,突然就没了支撑! 因为是试探性的小步,林有这时上才桥约三分之一的位置。 “小心!” 身后志远一声惊呼的同时,林有以脚点圆木,想借木桥跌落沟底前的那最后一点支撑力,反身跃向出发方的石壁。 可惜,脚下几乎完全是虚的!木桥掉落没什么支撑力,林有身体迅速下坠,没能跳回崖上不说,想伸手挂上崖壁边都差了半个手掌位没攀住! “啪”的一声,林有没能攀住崖壁边的左手,被一只手拉住了! 还能有谁,拉住他的人,当然是志远! 跟着又是“啪”的一声,是上头的志远另一只手拍握上了林有的手腕,换下了原来拉住林有的手! 林有原来吓得不轻,这手被志远拉住了,才算松过一口气。心里佩服志远真不愧是他们的大当家,眼明手快,就这么一瞬间,就能在崖壁边矮下身子,伸手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拉我上去!”林有叫道,一边右手和双脚努力在崖壁上找着支点。可惜身边的崖壁偏偏比较光滑,除了青苔,连个小草什么的都没有! 可身体,没有想象中的向上升起,反而听到头顶上,传来了声。 林有心一惊,抬眼细看一眼,就见志远奋力的用右手单手拉着他,人已经直接坐在了地上,双脚撑地,头和身子拼命后仰,和手上的重力对抗着。 单手! 林有看到,哥儿只是右手单手拉着他,全身紧绷,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哥儿的左臂,竟然是软趴趴的垂着的! 林有想起,刚才几乎是连续的两声“啪”,他立即就明白了!第一声,是自己的身体太重,下坠的力道太猛,把哥儿伸出拉住他的左臂,给拉脱了臼!脱了臼这左臂就等于暂时废了,第二声,是哥儿发觉左臂脱臼不好使,立即把右手拍上了他的手腕,换右手继续拉住他! 目下的险境,林有看出来了,现在哥儿已经尽了全力,但山崖顶上只有被长年风吹雨打变得光滑的石头,缺少植被,没有可以借力抓手的地方,何况哥儿也没可用之手!自己身体魁梧壮实,一百五十多斤,哥儿虽然也是练家子,可瞧那小身板,就知绝不是力量型的,应该没有力气把他提上去,而且,要不是哥儿聪明,知道坐下身子用脚拼命的蹬着借力,只怕是自己早把哥儿也带上,摔下沟底了! 头顶有细碎的砂石纷坠,林有看到,虽然哥儿奋力抵抗,但他的身体,还是被自己的重量带着,在一点一点的向崖边移动!砂石纷坠,是哥儿死蹬崖边造成的。 向下看一眼,沟底黑乎乎的,一眼看不到底。一时间,林有心中无数念头滚过,但他最终还是勇敢的向志远喊道:“哥儿!放手吧!放手至少你能活,不然咱们一块儿完蛋!放手啊!” 林有吼完,眼里就是一热,他娘对他说过,要他好好的跟着李恩人做事,如果有一天,恩人遇险,那么林家的人,要舍命相救以还恩。 现在,恩人遇险,出人意料的是,恩人是因为要救自己而遇险! “不——放!”志远的声音,带着喘息、带着,可也带着狠劲儿:“你给我爬上来!” 林有试着抠着石壁,可石壁上只有极薄的青苔,不但借不上力,还把志远都扯得更近了崖边! 林有不敢再动了,急求志远:“哥儿,放手!快!” “不放!”头顶一声断喝,然后就是发声吐气,拼命拉住他的动静。 林有突然就哭了,这就是他刚才还在埋怨“冥顽不灵”,有福不享偏要给自己找罪受的“傻”哥儿!他突然明白哥儿为什么执意要救下那五个孩子,那是哥儿明白那五个孩子的绝望,知道绝望之中,若能看到有人伸出援手,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满天的云锦,那是能照亮一切的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四章 良夜 以林有的功力,借力一扯志远,然后跃上崖边并不太难。 可林有不敢动! 头顶上砂石纷坠,身子以崖壁作参照,虽然上头哥儿死力的拉着他,但他的人,还是逐渐在下沉。 这说明了上头哥儿的险境!上面石面光滑不说,哥儿所在之地,还是向下倾斜的,不好借力,何况哥儿还因脱臼废了一臂,如果自己要用力一扯,自己能不能跃上崖边不知道,但哥儿极有可能就会被他扯得掉下悬崖! 上头的志远,也心焦的不行,他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左肩脱臼左手使不上劲,崖边太滑又不好借力,他今天因为要到乡下地方,特意换了一身短打扮,脚上是圆口布鞋,双替死蹬崖边,鞋后跟都磨破了,可还是止不住自己坐在地上的屁股,向崖边慢慢滑动的趋势,他心里很明白,要不放手,自己会和林有一起掉下山崖!也感念林有,知道此时林有为什么不发力硬上。 到了要冒险的时候! 危急关头,志远用眼神看一眼林有,然后转动眼珠看一下右下方,如此循环两次,他单手全力扯着林有,想告诉林有什么,却不敢开口,生怕开口泄气,会撑不住! 他瞥见在他的右下方,在崖壁上生长着一棵小树棵子,已是秋天,那小树棵子半青半黄的,约模半人高,有这大小,根系应该扎得蛮深了,或许能抓手! 他看到,林有竟然冲他点头,这表示他看到了那里,并且明白自己的意思! 两人对了最后一眼,这一眼里,有对彼此心灵相通的肯定、有将彼此性命托付的信任! 林有微一点头,志远就发力一个拧甩! 林有借力向那小树棵子就是一个飞扑,生怕把志远扯下悬崖,用脚点崖壁借力时,更多的是升起身体,而不是助力自己更好的飞向他侧下方的小树棵子。那小树棵子离他足有五、六尺远,要抓不住,他可就直接掉下去了! 林有抓住了那小树棵子的枝梢,把自己挂在了崖壁上! 而志远被力道一带,半个身子都出了崖边! “哥儿小心!”林有心一悬,大叫! 砂石纷坠,看着哥儿在上头扑腾挣扎,险些掉落悬崖,林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歹,哥儿及时稳住了身子,然后四脚爬爬的,爬到了安全的地方! 林有这才松了口气,留意起自己的处境——他并不安全,崖壁上的小树棵子,根系虽然强大,但并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林有听到根系被他拉扯得从崖边剥离的声音! 危险! 林有抬眼看上崖上,已经不见了哥儿的踪影! 哥儿去哪了? 刚才听到,哥儿对着他吼了一嗓子:“顶住!” 哥儿一定在想救他的法子! 林有坚信,哥儿绝对不会扔下他不管! 有小树棵子就必有石台和缝隙! 林有扯着技梢,借力一跃,小树棵子的根系受不住他这一扯,立时整个从崖边剥离,而林有借这一跃,右手在崖壁上抠住了一处小凸起的石台,而左手,也很快的抓住了一处缝隙的边缘,暂时将身体稳定住了。 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亏得是练家子,不然早撑不住掉下去了。 林有从圆木桥上掉落的时候,虽然志远拉住了他,没掉下去摔死,可那一拉之力,也把他整个人拍在石崖上,半边身子多处擦伤不说,右边太阳穴上,也撞破了头,血一直在滴,而最严重的,是他的髋骨,林有估计,骨头撞折了,至少也是骨裂,这会子,疼得钻心! 可无论如何,也要顶住! 顶住! 顶住!!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他的哥儿! 林有用他的手指,死死的抠着崖壁,他不能掉下去,他要死了,就是对哥儿的辜负! 坚持! 坚持!! 很快,他听到了哥儿的声音:“有哥,我抛绳子下来,你先别拉,到我说‘好’,你就尽管用力拉,听明白没?” 绳子,哥儿哪来的绳子? 此一念在林有心中闪过,但他决不会置疑! “明白!”林有大声应道:“哥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林有坚信,他的哥儿,值得信任,可以依赖!他说有,就是有! 一根东西甩了下来,哪里是什么绳子,在林有眼前晃荡的,是哥儿裤子的裤管! 这是一根志远把自己的衣服、裤子,用贴身带的匕首,切割后打结接成的“绳子”。 看着这根“绳子”,林有不禁面露微笑:他的哥儿,有临机应变的急智,反应也足够的快! 听到上面在叫:“准备!一、二、三,好!” 听到“好”字,林有抓住那根绳子,先在手臂上缠绕几圈,然后扯着借力,手脚并用的向上爬。 很快,林有攀上了崖边。 安全了! 半跪在崖边的林有,和累瘫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志远,舒心的相视而笑。 志远满眼的欣慰,而林有的眼神则复杂得多。 哥儿的样子又是埋汰、又是看了让人心疼! 哥儿的左臂,竟然还是软趴趴的垂着的,还以为哥儿自己会复位呢,原来他并不会,那他刚才做“绳子”,还有拉自己上崖,只有一只手! 他是怎么做到的?用牙咬用脚跺? 地上还扔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林有能想象,哥儿方才单手切割衣服、单手结绳的艰难!难得的是,哥儿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绳子一端,还绑在哥儿的腰上,哥儿之所以要叫声“好”才让他用力拉,是因为他要去到一个有石窝子,能用脚撑着用力挺着的地方,不然怕不够力道能把自己拉上来。 志远的样子是够埋汰的,头上的汗,把头发湿成几绺乱搭在额前,脸上汗津津的,身上就剩下一件短褂,一条短裤,右脚上的鞋,不知跑丢在哪了,左脚上的鞋,后跟也是磨破的。 志远这副埋汰的样子,入林有眼里,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图画,美得让残阳即将落尽时的一山风光,都褪尽了颜色。 皓月当空,在一处背风的大石头下,正燃着一堆篝火,篝火边,林有把近火烤热了的水壶,递给志远,让他能喝上口热水。 因为天黑得很快,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没有火把走山路又容易迷路,所以志远和林有决定原地歇一宿,趁天还没全黑赶紧搂了些松枝柴火,找个背风处燃起篝火,准备天亮了再找路下山。 志远的脱臼,林有已经帮他复了位,林有对此深深自责,志远则安慰他,说这不全是因为他的那一拉,而是自己以前脱过臼之故,林有问他以前怎么脱的臼,志远脸色一暗,没有回答,林有自然不敢再问。 志远落入古蝎子之手时,被逼做“投名状”,志远不从,被古蝎子勒令二棒槌“活活玩死”他,将他的左手臂脱臼空挂,然后窝在怀里肆无忌惮地猥亵他,那是志远不愿忆起的伤痛。 而林有,在给志远复位时,多少也看到了志远的背部,那些烙印和累累伤痕,看得他心惊肉跳,他肯定,哥儿不仅仅是一位高官的公子,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些故事有多惨痛,他能想象,当然不会当面问,他怕哥儿因此伤心。 志远身上,穿着林有脱给他的衣服,林有知道志远受不得寒,如今已近中秋,夜晚已经很冷,执意把自己剥得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衣,下面只剩下一条单裤,尽量让志远穿得暖和,志远不肯,说林有身上有伤,不能冻着,衣服只肯一人一半,不肯全要。 林有笑说只是一点擦伤,练武之人,这点伤小意思,倒是哥儿,要是受了寒可了不得,执意要志远把衣服都穿上,还把那“绳子”解开,找条长的布条把志远脱臼的左臂吊挂固定在胸前,以利关节修复,又将一条裤管给志远围上当“围脖”,其它的就胡乱搭在自己身上,笑称:“看,我这不是也有衣服了?暖和着呢!” 志远还是坚持,退回了一件上衣,又用一条布条,给林有裹了头上的伤。 林有没有告诉志远,他的髋骨骨折了,在把哥儿平安送回家之前,他不愿意让哥儿为自己担心。 到忙完坐定,林有忍着疼,脸上挂着微笑,把干粮袋子里最后一块烙饼拿出来,递给志远:“哥儿,累了吧,吃了这饼子就睡会吧,放心,火有我看着呢!” 志远接过饼子,撕开两半,然后把大的那一半,递给林有。 “哥儿吃吧,我不饿。”林有温言道,眼里是满满的宠溺。 “拿着!”志远是当家人命令式的口吻。 林有只得拿着,撕下一小块,慢慢的吃起来,剩下的一大块,他决定一会悄悄收起来,好做明早哥儿的早饭。 吃过东西,又篝火熊熊,烤得人身上暖和,志远很快顶不住倦意,哈欠连天了。 林有很想问志远要不要靠在他身上睡一会,但终是不敢,忙将水壶为心,缠上些布条,给志远做了个枕头,恭敬的请志远歇息。 “有哥,咱轮着值夜。” 志远倒没有大当家的架子,指着中天对林有说:“当月亮爬到这,你就叫我起来,我看火,你睡觉!” 林有嘴里答应着,心里就没到时把志远叫起来的打算!心说:“你有个当东家的样子、有个尊卑成不,自己是主子,啥辛劳都要自己扛着,那要伙计来做什么?!” 志远很快就入了梦乡,林有知道,这是哥儿真的累了,也是哥儿身子弱,气虚气短,待志远睡实了,就悄悄的把志远刚硬退给他的那件上衣,给志远轻轻盖上。 又怕志远的脚受凉,用身上搭着的大些的布条,为志远把脚盖好,然后坐近志远身边,一边看着火,一边用手轻轻摇着一支小松枝,为志远驱赶虫子,怕那些虫子,扰了哥儿的好梦。 入秋了,蚊子少了很多,加上篝火里有松针,驱蚊虫效果不错,但还是有一种小飞虫,总在火边飞,讨厌得很。 篝火映衬下,志远的脸,仍带着一分病态的苍白,让林有越看,心里越是怜惜。 林有身上擦伤的地方,特别是撞伤的髋部,开始火烧般的疼,可林有却希望这时光能过得慢些,再慢些。 荒山野岭,什么都没有,餐风宿露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哥儿安好,只要能让他可以为哥儿轻摇手中松枝,只要能让他这样好好的看着哥儿,就是岁月静好,就是良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五章 被掳 志远所读的特训班,对外称六部联合干部培训班,这天正是周末,下午放了学,十多个学生出了校门,并没有各自回家或是回宿舍,而是成群结队、互相谈笑着,徒步去离学校一里多远的永泰菜馆聚餐。 这天是一个同学之前回老家办了婚事,回来补请同学,志远也在被邀请之列。 永泰菜馆不是多高档的饭馆,胜在菜品味道不错,还便宜,十多人分两桌,每桌菜金3元,就已经有十多个菜,桌上摆了个满满当当。 永泰菜馆这晚好热闹,十多张桌子座无虚席,特训班这边两桌更是人声鼎沸,起着哄轮番的灌新郎官酒。 志远坐着,手里夹着香烟吞云吐雾,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和边上几个同学正说得高兴。 别看志远的脸红成这样,其实他没喝多少,也就几小盅,顶多一两多一点,他就这点酒量,再多就得别人抬他回家了! 东北长大的男孩,大多能抽会喝,但志远打小乖巧顾家,成天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赚钱帮爹爹还债,自不会有余钱买酒喝,到大了些,因为红毛丹毒性未清,他爹杜海山不让他抽烟喝酒,怕伤脏腑,到跟了李熙,李熙更是只准他养生,不准他作贱身子,不准他抽烟不说,就算带他去应酬,也规定他喝酒一杯起、两杯止,所以志远根本没机会练酒量。 几个人说的话题是新国家的经济,以前张作霖时期,奉票不断贬值,而新国家的货币,从发行至今都极之坚挺,这是有经济良好发展作为支撑才有的现象,别的不说,就拿眼前的筵席来说,三元一桌的菜金,就已经有十多道菜,一桌八个人都吃不完,这可不是以前能比的,而他们这批“天之骄子”,毕业后每月工资至少五、六十元,工资比以前高,消费比以前低。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生产有所发展,物资丰富了,民生有所改善。 几个同学,借此称赞志远的家长李熙,确实有一套,自他兼任中央银行行长之后,把经济搞得有声有色。 这些话志远爱听。 要民生主义还是要民族主义? 李熙不断的给志远洗脑,说民生是第一位的,志远听得认真,心中却仍心存疑虑,但不管是否完全认同李熙的观点,看到民生有所改善,志远还是高兴的,既为百姓高兴,也为他的老师李熙能一展抱负,践行改善民生的理想而高兴,还因此减轻了对老师出任伪国高官当了汉奸的违和感。 邻桌的人又在起哄了,眼见得又要喝上一轮,志远起身借尿遁:“水喝多了,我上趟茅房!” 几个和他好的同学,知道他是个“三杯倒”,都只偷笑,不拦他。 志远今晚可不想喝醉了,他还挂心着林有,一会这里散席了,还想着回熙德堂看看林有呢。 他和林有大前天山中遇险,在山里过了一夜,天亮以后,林有把他送回到熙德堂,才告诉他,说自己髋骨骨折了,怕是要歇上几天,要大鱼代替自己,好生的跟着哥儿几天。 这让志远感动不已,也心疼不已。 志远立即和大鱼一起,将林有送医救治,上了夹板敷了药回到熙德堂后,志远又叮嘱堂里的人,好生照顾林有,让他安心养伤。 除了林有,志远还挂心着那五个放马沟的孤儿。 昨天,他带着城中名医、也是一心想入他门下的王朝宗,还有他堂里的胖子萧报平,三人去了放马沟,把那五个被烧伤并没人要的孤儿,给接回了熙德堂,王朝宗的父亲名医王元明,听到消息也赶了来,和儿子一起,给孤儿们医治。 志远则亲自安抚那些孤儿,给他们喂吃的,哄他们入睡,并和关四等几个骨干商量,准备在熙德堂下,设立一个独立的孤儿院,关四及时找到并雇佣了两个会些护理的女人,今天已经开始由她们照顾这些孩子了。 虽然孩子们有人照顾了,可志远还是要去看看他们,才放心。而且,昨晚临走时,那些孩子们对他依依不舍,他说过今晚还会再去看他们的,他可不能失信于这些可怜的孩子们。 志远回席后没再喝酒,只喝汽水,吃了点菜,坐了好一会,见同学们兴致还很高,怕等散席会太晚,就起身找了个理由,先告辞了。 他怕太晚,等他回到堂里,那些孤儿们会先睡了。 出了永泰菜馆,志远便沿着马路,借着路灯昏暗的光,向熙德堂走去。 走着走着,志远感觉不对! 头越来越晕,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还想吐! 醉酒? 志远醉过,这感觉像是醉酒,但却不是醉酒!自己今天喝的并不多! 在古蝎子手里,志远被喂过几次蒙汗药,这感觉更像是喝下了蒙汗药的感觉! 头越来越晕,只觉得天旋地转,想叫又叫不出,志远心知是中招了。 怎么中的招?难道是刚才席上的汽水? 夜晚路上行人稀少,志远心里还有一丝的明白,想着就近找个有灯光的人家进去求救,可无奈身体酸软,手脚无力,眼前发黑,只想一头栽在地上睡过去! 志远踉跄两步,在他感觉自己就要倒下之前,他拼尽他能使出的全力,把他背着的书包打开,准备倒置,把书包里的东西全洒在路上! 志远背的牛皮书包,方方正正的,看着没什么,却是正宗的泊来品,是李熙的大女儿李纯从英国学成回国前,特意替他买的,burberry的牌子,用李纯的话说这包带英伦贵族风,又实用又好看,志远很喜欢这个书包,上学天天背着。 他要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他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要把书包里的东西扬洒个一地,既引人注意,也是想留下些什么,好让他的人知道他在此地遇险! 然而,已经迟了! 他有那个意识,手脚却不协调,做不出想做的动作,而且,他强睁着的眼,看到了他身后,竟然有一条黑影,如鬼魅一般,就附在他的身后! 志远心一惊,这一惊让他迸发出最后的潜能,一边回头,一边双手不停:左手悄悄的将襟上的钢笔拔出顺衣滑下,右手将书包一个倒提,他不知道,他其实连书包都没完全打开,怎么能倒出东西呢?! 他也没能回头去细看背后的黑影一眼,被什么东西在头上重击一下,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晚,在熙德堂,林有躺在炕上,问大鱼戴马华,几点了。 “十点了。” 因为家远,林有经常住在熙德堂,和胖子萧报平一个屋,大鱼家就在城里,所以大鱼晚上一般回家去住,今天之所以这么晚了还在堂里,是因为他的好兄弟林有骨折了,他留在这里照顾林有。 “这么晚了,怎么哥儿还不见人呢?”林有皱着眉,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瞎动什么?!”大鱼立即喝止:“你给我好好躺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玩的!” 林有手撑着炕面,不但根本不听,反而埋怨大鱼:“我都说了,要你替我好好的跟着哥儿,你怎么不听呢!要有人跟着,我用得着这么牵肠挂肚的吗?” 大鱼两眼一瞪:“你说跟就跟啊?我倒是想跟的,但也得那小祖宗让啊!不让跟不说,还叫我照看好你,说就我和你最好,非得我照顾你他才放心。还说你躺下了,堂里的事我要抓总,特别是那五个孩子,要有头疼脑热的,得立即去叫朝宗!他是东家,听他的听你的?!” 林有和大鱼多年的铁哥们了,并不计较大鱼的态度,以商量的口吻对大鱼道:“要不,你现在去找找他?” 大鱼还没回答,边上的胖子先开了腔:“有哥,用得着那么大动静吗?这可是在城里,天子脚下!能出啥事儿啊?说不定是哥儿放学后有什么事,然后见晚了,直接回家去了,今晚不过来而已。咱快睡觉吧,这都几点了?!” 林有摇头:“哥儿说过今晚会过来看那几个孩子的,哥儿几时说话不算话来着?这不对!” 胖子正要开口,大鱼一个手势止住了他:“好了,别说了,有哥,你睡吧,我去找哥儿去。我想哥儿八成是回家去了,要探得哥儿没事,那我也直接回家歇去了。胖子,你可别睡死了,帮我看着有哥!” 林有和胖子,都点头。 大鱼出了熙德堂,张望了一会,依然不见志远踪影,就直接奔李府了,他知道林有的担心,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过,对李阎王李狗剩的提防! 虽然大鱼私下里,向林有埋怨过志远的矫情,他认为志远轻视了李阎王的威胁,因为好面子不肯让人接送就是矫情,若依大鱼的性子,这矫情就是病,得治!治的法子,就是让哥儿吃点儿苦头,在南墙上把头撞疼了,自然就知道回头了。 但这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哥儿真的在南墙上把头撞疼了,不但林有舍不得,他大鱼,也舍不得! 到了李府,问了人,说哥儿并没有回家! 大鱼心里一沉,立马就有了一种出了大事的沉重感。 李府这边,以为志远是在熙德堂忙于照顾新收的几个孤儿,所以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听得熙德堂那边也不见人,立即紧张了,不但朱厚辉、大温和小赵几个管事的,连李熙都惊动了。 立马就给学校还有志远的同学家,打电话。 得知志远放了学和同学一起到永泰菜馆吃饭,可据志远的同学说,七点多的时候,志远就说有事,独自一人,离开了永泰菜馆!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三个小时过去,志远去哪了? 大鱼这人不但有杀伐决断,心细起来更是连马尾子都穿不过去,他想了想,就对李熙道:“李大先生,以我判断,哥儿提早离席,是想回熙德堂,因为他答应了那五个孩子,今晚会去看他们!我们马上,去永泰菜馆到熙德堂的路上去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李府的人立即就行动了,学校和永泰都派人去查实,留大温在家留守,而大部队,直扑大鱼所说的路段! 大鱼也及时用电话通知了关四,很快关四也带人赶到了现场。 很快就有了发现,还是大鱼眼尖,他在路边,发现了一支钢笔! 大鱼确认这是哥儿的钢笔,哥儿曾经劝不识字的林有:“枪打一点,笔扫一片,武艺重要,文化更重要,要识字,不能当睁眼瞎。”不但劝,有空了还亲自教林有识字,用这支钢笔,为林有在他的生字薄上,写下要学的生字。故而大鱼认得。 果然出事了! 很快,这支笔就交到了李熙的手上。 李熙当然认得这支钢笔,这是他留学英国时,英国的一位银行家送给他的,本是一对,一支他给了长女李纯,一支他送给了好友戴立德的女儿戴莹芳,戴莹芳生前,又将此笔赠与了志远! 李熙手里握着钢笔,看着大鱼的眼神,冷酷中带着凶光:“你怀疑,是李狗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天人交战 长春南郊外的旷野里,一辆一匹马拉的胶轮马车,乘着月色,跑着跑着,突然离了大路,一头扎进了路边一个林子。 在林子里马车怎么跑?就算是赶车的脑子被驴踢了,想在林子里跑马车,那牲口也不愿意啊。 您甭管,难跑而已,赶车的车把式却偏有那个本事,能把那马抽老实了,乖乖的往林子里钻。 到了林深处,马车确实无法前行时,车把式跳下车,把马解了下来,快中秋的天气,晚上已经蛮冷了,朦胧的月色下,马身上出的汗,蒸发出淡淡的水气,那车把式对马倒是爱惜,竟然用他的腰带子,帮马擦了几把身上的汗,还夸奖性的,摸了摸牠的头,那马打了个响鼻,然后把头凑近车把式,把鼻子在车把式的手里,轻轻的拱了两下。 别瞅这一人一马之间,好像很亲密,这马可不是这人养的,这马和拉的车,落在这人手里,前后还不到两天的时间。 是的,这马车,是这“车把式”昨天刚偷来的! 这“车把式”,是李狗剩!他八岁就给本村的一个大户人家放马,骑术精湛不说,也很懂马爱马。 车上一个扎严袋口的包袋子里,装着他蒙翻后打晕的志远。 李狗剩把麻包袋子撂上马背,跟着自己也上了马,这里虽然是旷野里的林子,但他认为还是不够安全,他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好好的消遣那个敢叫他堂堂李阎王“滚!”,并敢派人在金凤家暗算他的臭小子。 很快,李狗剩骑着马来到一个山边,这里既人迹罕至,还有个被人遗弃不用的地窝棚,李狗剩逃出长春后,在这落过两晚脚。 地窝棚里,火坑里的火点起来了,地窝棚里没有炕,床铺是用木杆子临时搭起来的,为减轻硌人的感觉,李狗剩在上头铺了好些草,又在草上铺好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狐狸皮的褥子。 别的整治那李善德的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足以让那小白脸既身体酸软、无力反抗,又能把他送上高峰的,就在李狗剩的口袋里!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只要把麻包袋扎袋口的绳子解开,把人拖出来,趁着蒙汗药的药力还没过,把灌下去,把人的衣服扒光,那就是报仇的时候到了!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李狗剩为了这一刻,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但耐心的捕捉着掳走志远的机会,甚至从来没有奸过男人的他,还为此特意在嫖妓时,让老鸨给他找了个男的“清倌人”,先行“实习”了一番。 “清倌人”通常指只卖艺,不卖身的欢场女子,有时也指某些高级妓院才有的提供男宠服务的柔弱的男子,那一回,那个“清倌人”被他干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得那个惨,鬼哭狼嚎的,下炕时腿都打晃,出门就瘫倒了要人抬着走。 那还是个习惯了卖身的“清倌人”,换作是那高官公子李善德,肯定更加受不住,干他时肯定叫得呼天抢地,苦苦求饶,哭爹叫娘! 真是想想都爽! 可是,李狗剩盯着麻袋包扎口的绳头,几次伸手欲拉,又几次放下了手。 本来,人掳到手,一边赶车,就可以一边开骂一边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了。可一路上,李狗剩却没有骂一句,没有戳这小子一指头!李狗剩肯定,被装在麻袋里的李善德,就算是人清醒的,也无法肯定掳他的人就是自己。 这是为什么?这是自己心软了,有心要行那第二方案么? 之前,一心找志远报仇的李狗剩,心中只有一个方案:这小子不是怕人色他,连抱抱都炸毛吗,那就奸,好好的玩他几天,奸得他一声递一声的叫自己爷爷!最后活活的干死他!完事之后,自己马上离开长春! 可经过了昨天,他心中有了第二方案:留他一命,打他一顿狠的,出出气,也就算了。并且最好只打不出声,不让他知道他打的人是谁,免得日后追杀他的仇人里,再添上林有和大鱼这两人,这两人的能耐可不小! 之所以会有第二方案,是因为他昨天看到一个场景,那个敢派人暗算他的仇人,领着几个孩子,一手抱着一个小的,约摸两、三岁,一手拖着个大点的,约摸五、六岁,还有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孩子,在边上紧紧揪着他的裤管,他们后头,还跟着胖子和王元明,一人背着一个孩子。那些孩子都衣衫破烂,黑呼呼脏兮兮,并明显有烧伤,有个孩子眼睑都外翻,血红血红的,模样恐怖。 这是志远把放马沟那几个烧伤的孤儿,从山里接了出来,带回熙德堂抚养。 一个穿一身英国料子格子花呢猎装的官家少爷,抱着拖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大路上奔走,踩得土路都直冒烟,这是一幅多么别扭的画面。 李狗剩着实被这画面恶心到家了,说不清为什么,可就是心里难受! 为这,他昨晚在城里的长三堂子里,发了好久的呆,房里的红姑娘如何的娇声浪气,他都懒得看一眼。 直到定了第二方案,心里才算好过些,不然李狗剩都不知,自己昨晚还睡不睡得着! 可不管出现了什么画面,人他是必掳的,不给这臭小子点颜色看,他都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盯着麻包袋,李狗剩心里,天人交战。 杀吧,心里不愿意,可真的只行第二方案吧,李狗剩又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因为他不是别人,是李阎王! 他的仇人,从来没有人能落在他手里还能活命,敢害他的人,就算是他的老婆,他也一样残杀,并碎尸后把碎块洒在大路上让野狗啃! 这李善德和他非亲非故,凭啥让他坏规矩?! 还有,他李狗剩,一直被强敌追杀,今天活着,都不知明天是否还能张嘴吃饭,他追求的,除了冒险犯难的刺激,就是财货声色的享受,那麻包袋里的,可是个绝色! 那个清倌人,让李狗剩一尝男人的滋味,开始看不惯直恶心,后来却发现滋味不错,比好些女人还要紧致些,而那清倌人无论容貌还是皮肤的细嫩,都根本无法和李善德比。 到口的肥肉都不吃,那会遭天谴! 想到那身细皮嫩肉,李狗剩有些不淡定了,伸手就去解绳子。 绳子解开,把人拖出来,但李狗剩却没有去扒他的衣服,而是慢慢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李善德,人还是昏迷的,双眼紧闭,衣服凌乱,可那一张脸,却依然纤尘不染,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不知怎的,看得李狗剩都呆了。 他知道,要么第一方案,要么第二方案,无法折衷,这人连抱一下都炸毛,决无被他奸了不和他拼命的理由,他李狗剩做事也不会拖泥带水,自留祸患,可要杀了此人,他真心不舍。 一时间,和这人相关的点点滴滴俱涌心头,看着这张脸,越看越心生怜惜,不忍加害。 怎么办?抛个大洋看看正反来问问天意?流亡途中,每当没了方向时,李狗剩经常抛大洋定走哪条道。 抛个屁! 这李善德和自己翻脸之后,自己曾经心里发誓:“等老子把你逮到手,到时老子不你,跟你姓儿!”,而眼前这人,却正好也是姓李,这就已经是天意!! 像这小子这样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就饶他一条狗命! 李狗剩一跃而起,把志远塞回到麻布口袋里,扎紧袋口,然后对着麻布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是李善德,胆敢轻慢他李阎王、暗算他李阎王的代价! “咔嚓”一道电闪,跟着就是一声炸雷,狂风骤起,跟着就是大雨倾盆! 雨水把李狗剩才有的那点复仇的快感,冲刷得无影无踪。 野地里无处藏身,离他不远处就有棵大树可避雨,他的马也系在那里,以他的脚程,抬抬脚就到,秋天的夜雨可是入骨的寒,可他却不愿挪窝了,任雨水把他浇成了个落汤鸡。 不知怎的,从来就习惯了以牙还牙的他,竟然突然牵挂起他拳脚相向,痛殴一顿后,被他装在麻包袋子里,抛在路边水沟里的“仇人”起来。 李狗剩自己都惊奇,可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忍不住想,那小子,蒙汗药还没过效,被自己那一顿好削时并不能运气相抗,他虽然没有往死里打,可他李阎王的拳脚哪里是那么好挨的,人被打惨了不说,肯定会有内伤,再浇上这么一阵子暴雨,会不会就这么翘了辫子? 那小子,瞅着可身子单薄! 还有,把那小白脸打完后,把他驮来这里扔水沟里,本想着是这里是路边,明天天亮后好让过路的人容易发现他,可这么大的雨,一会水沟会不会水涨,把他给淹死?人可是装在麻布袋里的,外头还紧扎着袋口。 “妈的!没出息!你还是李阎王吗?!胡思乱想些什么!” 李狗剩恨恨的骂自己,甩了自己一个嘴巴,从来谁敢得罪他“李阎王”,只能是死路一条,没把他挑个看天剁碎了喂狗,已经是开了天恩!打一顿不把他扔山沟里,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把他扛来这路边,已经是荒唐之极,还要继续作死? 李狗剩甩开大步,向大树下快步走去,可走着走着,脚下就慢了,还忍不住向路边水沟他抛下麻袋的方向频频回望。 那李善德和林有大鱼胖子之间的融洽,他们在一起时的欢乐,还有那个衣冠楚楚的少爷,抱着拖着一群伤病的孩子,把土路踩得直冒烟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涌现。 李狗剩越走越慢,直到完全停下了脚步。骤雨狂风、雷鸣电闪,在他仿佛已经浑然不觉。 他只觉得喉哽眼热,一时百种滋味俱在心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七章 自己的心 李狗剩对吹打在他的身上的风雨浑然不觉,心里七上八下的,闪出了回去把李善德从麻包袋子里放出来的念头。 可很快的,这念头就让李狗剩自己都觉得窝囊,他堂堂李阎王,干嘛那么在意一个外人的生死! 李狗剩再次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放什么放!那小王八蛋可是让人在金凤家偷袭自己的人,他可一心想自己死呢!这种人,留他活口就已经是祸害,还回去放他出来?让他知道是自己掳了他,从此再添上林有和大鱼这两个劲敌?李狗剩啊李狗剩,你不是晕了头,简直就是脑壳有包! 李狗剩奔向树下,眼看就要入树冠底下了,突然一道电闪,跟着就是一声轰鸣,一个雷就劈在树顶上,把马吓得狠扯着缰绳嘶鸣不说,也把李狗剩吓得惊跳起来。 雷,秋天的雷! 正常的秋天,不会有这种雷雨的天气。秋雷总和灾祸相连。 李狗剩抬眼看了一眼天:这几乎就是劈在自己头上的雷,难道预示着自己即将有极大的灾祸? 老天为啥用雷来劈他,就因为他害了那个小白脸?那小白脸是菩萨转世,不能害? 哼!他李阎王,从来就不怕这些!他杀人如麻,老天若有眼,早把他劈了,他哪里还能天天吃香喝辣玩女人? 李狗剩解下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没有自身的隐秘和安全更重要。 可跑出没多久,就又慢了下来。 李狗剩忍不住,再次向他扔下麻袋的方向遥望,虽然风雨里,根本看不到。 麻包袋里装的那个人,是被他捆了手脚塞着嘴装在麻包袋里的,受了内伤,浇上这么一场雨,那小子又身子单薄,听说还是有宿疾,极之受不得寒的,自己要不回去救他,他可能真的捱不到明天。 何况,这么大的雨,水沟水涨,光是水,就可能把他给淹死。 春夏有雷不出奇,秋天还真少有这样的大雷雨,民间有句老话,“秋天打雷,遍地是贼”,秋天打雷,预示着来年暴雪、洪水、干旱等自然灾害频发,这样不好的年景就会出现大量偷盗的人。灾年必然灾民多,那个小白脸要死了,明年就再没有熙德堂,给灾民施粥了。 李狗剩曾经在熙德堂做善事施粥时,冒充是熙德堂的人在施粥台前“维持秩序”,亲眼看到李善德围个围裙,忙着舀粥分派,甚至是默默的蹲在台下洗碗,一蹲就是大半天。 李狗剩突然的,就又一次喉哽眼热…… 他对林有和大鱼他们,满心的羡慕嫉妒恨,因为他们有个好东家,知冷知热,就连那个死胖子,都有他的东家,肯自甘替他蹲大牢,替胖子在大牢里喂了两晚臭虫跳蚤,甚至是对胖子那样的废物,都肯舍命相救,而原因只是——“他是我的人”! 那李善德,简直就是瞎了狗眼,自己这一身的本事,比胖子不知强多少倍,他却嫌自己“名声臭”、“仇家多”,不肯接纳。 自己本事忒大,但想自己死的人一海票,关心自己的人,赏识自己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李狗剩又气,又憋屈,还突然的满心悲凉。 他打小家里穷,小小年纪就卖身给财主家,给财主家放马,东家就没把他当人看,吃不饱穿不暖,他饿急了,就到马槽里偷喂马的豆腐渣吃,有一回叫东家瞧见了,大腊月把他扒光了吊起来用马鞭子抽,抽完了扔雪地里,若非是他咬着牙强撑着爬回东家的鸡架里和鸡挤在一处取暖,那一夜他就已经冻死了。 那一年,他才8岁。 他10岁起,就已经要下地干大人的活,及至“五洋”一役,竟是自家的亲叔叔,出卖了自己,累得自己全家被害,为替家人报仇,他杀了他叔父全家一十五口!之后为避罪而远走他乡,为了活命,他什么都干过,想凭双手吃饭,可遇到的,都是狼心狗肺的东家,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一年干到头,临了不但没工钱,还被东家转卖到煤矿上做苦力,在矿上,矿主狠,二包头、三包头的监工打手也一个个如狼似虎,他病得一步三摇,还得出工,不然就不给饭票扔到万人坑喂狗! 一次在井下,实在不堪工头的毒打,他一时性起,一铁揪削下了工头的半个脑袋!杀死工头后,他冒死逃出了煤矿,回到了家乡,加入了“托天”匪绺,发誓从此不再做个好人,凭着自身的本事和变态的狠毒与凶残,从一个崽子而成巨匪,最后成为杀人如麻、让人闻之色变的李阎王! 但,这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李狗剩勒住了马,发了好一会的呆,到他醒过神时,惊惶的用手抹了一把脸。 惊惶,是因为这时雨已经渐渐止住了,而他的脸上,却还有东西在流! 李狗剩骇然的摸着自己的脸,那东西,和头上滴落的冰冷的雨水完全不同,带着温度! 那是泪! 自己,竟然哭了! 自成名后,他以为他李阎王永远不会再流泪,却不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个叫李善德的人,能让他触着心怀,感怀身世,让他流下眼泪。 多少年没哭过了,那流入嘴带着咸味的泪,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心! 李狗剩勒转马头,向大路边飞奔而去,他要把那李善德,从麻包袋子里放出来! 虽然这样做,会被人耻笑他李阎王名硬心不硬,虽然这样做,会被那臭小子知道是自己掳了他,从此多了林有和大鱼这两个劲敌,但他仍拿定了主意这么做。 像他李狗剩这样的人,如今只有敌人和仇人,没有朋友,林有和大鱼也不算是他的朋友,但他真心珍惜这半年里,他们三人一起切磋练武的情谊!这半年多,每当到了相约切磋的日子,他总是早早的到大鱼的丈人家等着林有和大鱼,风雨不改。 就算是为了林有和大鱼吧!李狗剩在心里对自己说。 别让天下还剩下的唯一的一个好东家,在自己手里死绝了,自己虽然一直遇人不淑,可仍希望,天下还有人,能有好的东家,有友情的温暖,虽然自己无法得到。 还有那几个放马沟的孤儿,只要李善德不死,总会照顾他们,直到他们长大吧。 李狗剩沿路返回,把马仍系在大树下,然后自己跑到路边,准备把他扔水沟里的李善德给放出来。 可来到水沟边,却傻了眼,麻包袋不见了! 李善德被人救走了?不可能,这三更半夜,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谁没事这会子在路上跑,何况自己就没见有人有马车经过! 是那李善德醒了过来,自己从麻包袋子里出来,然后走人了? 这也不可能!手脚都是绑着的,还塞在麻包袋子里,袋口扎得又严,他自己可没法子松绑。何况他要是自己松了绑,绑绳和麻包袋子一定会扔在这里,可这里,什么也没有! 李狗剩左右看看,很快就有了判断,他扔下麻包袋子的地方,是个长长的坡路,扔的地方,顺坡下方,也就几米远,有个黑呼呼的大坑,他估计,是那小子醒了作死挣扎,站不起来就滚,结果顺坡顺沟,掉那大坑里了! 李狗剩忙跑到坑边,他腰上挂着一盏小巧的“气死风灯”,这会子,不顾会被人发现的危险,拧亮了灯,向炕底照去。 这一照,李狗剩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坑一边是路,一边是个很徒的土坡,土坡的土,大约是被雨水淘松了,正在不断的垮塌! 那坑蛮深,足有一人多高,这么深的坑,却没有积水,这不是这坑里没水,是垮塌下来的土,把积水都给埋了!而这会子,只见有新土还在往下掉,却不见有麻包袋子的踪影! 李狗剩慌了! 举着灯沿坑边,边察看边大声叫着李善德的名字,他判断那小李善德,滚下坑后,被土坡上垮塌下来的土,给埋了! 李狗剩想起了刚才那个差点就把他给劈了的炸雷! 那是老天在给他示警,在骂他混蛋! 李狗剩心里那个悔! 那个时候,应该就正是李善德跌下坑的时候,如果他不是那么自大,能有那么一点儿敬畏天意的心,那时就跑回来看看,一定很容易就把李善德给捞出来! 现在可咋整啊,根本不见麻包袋的影子,也不知埋了多深,不知里头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略一犹豫,李狗剩还是纵身一跃,跳下了坑,在麻包袋子最有可能落下的地方,开始拼命的扒土,他要把麻包袋子扒出来!万一人还有救呢?!此时再不拼,他怕他日后会把肠子都悔青了! 扒着扒着,头上沟里冲下来的水本来已经小了,突然又变大了,李狗剩心说不好,这是山上的洪水要下来了! 他知道应该马上离开,山洪要是下来,可是又大又急,自己留在这坑里,会有危险,可是,如果山洪下来了,这坑也就会被掩了,那么埋在土里的人,也必死无疑! 李狗剩发了狠似的拼了命的扒!他要和洪水赛跑! 水越来越大,真的应该马上离开了,可却在这时,李狗剩的手,在他扒开的地方,在泥浆水里,摸到了一个东西,那手感,象是麻包袋子的一角! 找到了! 可李狗剩,也同时听到了洪水汹涌而下的轰鸣声! 水已经越来越大,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去扯那麻包袋了!李狗剩却把腰上挂的灯,放上了坑边,准备最后放手一搏! 李狗剩也心知,麻包袋里的人,很可能已经被淹死见了阎王了,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放手! 李狗剩弯下身子,扎稳马步,揪着那麻包袋的一角,喝一声“起”,猛然一个发力,真的把那麻包袋子,整个儿从泥水里拔了出来! 可拔出来的,只是一条空的麻包袋子! 李狗剩一下子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八章 意外 李狗剩看着那条空的麻包袋子,“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下,眼见得那条麻包袋子,袋口还是扎得好好的,可袋子中间,却开着个明显是利器割开的大口子! 李狗剩心里打个突,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危险,第一时间抓起风灯灭了亮,很明显,那小白脸已经从袋子里跑出来了,是他自己身上有利器割开了袋子?还是有人来救了他?情况不明,他只知道,如果还亮着灯就是我在明敌在暗,那自己就是人家的活靶子! 山洪奔腾而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可李狗剩反而不敢贸然扒着坑边爬上去,唯恐一露头,就被人暗算! 正在思忖如何安全的出坑,耳听目察,上头似乎有动静!李狗剩立即拔枪在手,准备贴身在坑边反击,才发现泥水已经快到屁股了,双脚泥足深陷,别说想轻灵的移动,连想拔腿都不成,越用力反而人越往下沉! 李狗剩心下大急,莫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个冤魂,在拖自己的后腿?那一下差点把他给劈了的秋雷,预示的就是他今天的大劫? 正在拼命的拔腿,头顶传来一声急急的断喝:“洪水快冲下来了,还不上来,找死啊!快上来啊!” 黑暗中上头突然出现一条黑影,李狗剩差不丁儿就要甩他一枪,听声音看身形,李狗剩就知道这人是谁——李善德! “哎!”李狗剩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欢欣,这一声才一出口,李狗剩自己的都吓了一跳,冷酷无情的李阎王,啥时说话这腔调?自己咋就那么乖那么听人话了呢? “快!”上头的声音倒是又急又狠,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这会子,李狗剩倒是急着想爬上去坑去,可脚下软烂,借不了力,坑边的土又松软,手抓上去,抓多少往下掉多少。 “快啊!”上头的志远,急得跺脚,李狗剩也急,可越急越是爬不出来,脚下的烂泥像是有吸力似的,不断的往下拖他! “灯!”上头又是一声呼喝! 灯?李狗剩心里习惯性的怀疑起来,不知上头这人叫这一声儿,是什么用意,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那灯刚才灭了亮,被他塞在了壁边高处的一个土窝里,虽有狐疑,李狗剩还是选择飞快的插了枪,然后立即拧亮了灯! 这李善德不是不知自己是谁,不是不知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刚才差一点就一枪甩了他,他若狠一点,可以趁机落井下石,若想保险一点,也可以悄悄的落跑,只要回到城里,必然就可以发动他所有的力量开始对自己的追杀或是防范,可是,他并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落跑,他关心自己的生死! 灯光亮起,就见上头银光一闪,李善德手里,竟然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李狗剩好色之外,就是喜欢玩枪,喜欢收藏各种枪械,还喜欢收藏一些精巧的冷兵器。他可是个识货之人,一见那匕首清亮如水的刀光,他就知道,这可是一把有来头的好玩意儿! 难怪李善德能自己从麻包袋子里出来,可人是被捆了手脚塞在袋子里的,这小子,能用贴身藏的匕首自救,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志远手起刀落,把他背着的书包带子切了下来,甩向李狗剩:“拉住!” 李狗剩也是个精明的,一看就知志远要做什么,书包的皮带还没甩下来呢,他已经把灯叼在嘴里,空出了双手! 抓住了皮带,有了借力,李狗剩总算是把腿拔了出来,很快就爬出了坑。 “跟着我!上高地!”李狗剩吼了一句,就带头跑了! 志远可不想跟着他跑,只想甩了这王八蛋,可洪水的峰头沿坡路而下,一路冲击阻碍的轰鸣,已经近在咫尺,天黑,自己没灯没火的,看不清脚下,很容易有危险,略一犹豫,志远也就撤脚丫子跟在李狗剩后边,往高地上跑。 听得身后洪峰峰头已经过去,志远悄悄的就转了个向,准备开溜。 李狗剩像有后眼似的,眼见他想逃开,立即就回身,一个箭步欺身而上,一手提灯一手就已经把枪抽了出来,指着志远的脑袋! “哼!想逃?” 李狗剩只哼了一声,下头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呢,就已经全咽了回去! 因为虽然他的枪顶着人家的脑袋,可自己也肋下一痛,人家那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也已经抵在了他的肋下! 眼前,是李善德那双带着敌意和冷酷的眼睛! “嗬!人疾刀快,还真有两把刷子,不错不错!”李狗剩这会子竟然还笑得出来,把灯挂放在身边的树丫上,并率先撤了威胁,把枪插回后脖,他这可不是为了示好,是为了能空出双手! 他一直有留意身后,与其说是防身后的人发难,不如说担心身后人的状况。 他留意到,身后的人,跑得远不如平时轻灵,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地上,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小子挨了自己一顿拳打脚踢,跑起来气喘如牛,还瘸啊瘸的,显见得内伤外伤都不轻,李狗剩好几次故意放慢了速度,也把灯,提在身后,好为那小子,更多的照亮,生怕他一个看不清,被树根什么的给绊翻了。 那小子就算是没有受伤时,自己都不惧他,何况这会子,那小子已经外强中干! 李狗剩先一缩胸脱离开刀尖,跟着就双拳如飞攻了过去! 两人拳来脚往,十多个回合,李狗剩虽然手臂上被匕首划出了一条血道道,但志远也已经匕首脱手,被李狗剩死死制住,压在了身下! 李狗剩拍着志远的脸,嘿嘿笑道:“李哥儿,你听好了!我现在可没害你的心,你别惹毛我!不然老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立马就在这里把你扒光了干死你都成!” 志远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李狗剩:“你敢!” “你大爷的,有什么事是老子李阎王不敢做的?”李狗剩叫嚣着,笑得嚣张又邪魅,人被他压在身下,心痒难耐,此时特别的想欺负欺负这小子,李狗剩故意把志远从平躺改成侧卧,然后不再支撑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体重完全的压了上去! 他知道志远此时的痛处在哪,身侧肋骨可是被他踢得最狠的地方。 果然,志远痛得闷哼了几声,跟着就是受不住的“啊”的叫了出来。 李狗剩听了只觉得过瘾,很想更加发狠的向下用力。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反而是双手一撑,以减轻压在志远身上的重量,到发现志远嘴角挂血,更是跳起身子,把志远扶起让他靠着一棵树干坐着,然后去贴身的腰包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用自己的唾液将油纸包里的一点点药粉调好,对志远道:“这是老子花了大价搞回的贼方(即创伤特效散),忒好用,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帮你敷上。” 志远死瞪着李狗剩,死捂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他知道江湖上的贼方是很好的金创药,可他怎么肯让李狗剩给他敷药,还是用口水调的,差不点能把人恶心死! “干嘛?嫌我口水脏啊?”李狗剩一脸的轻蔑:“你们这些城里少爷,就知道穷讲究什么卫生,你懂个屁,这东西就是用口水调效果才最好,比用老酒调都好!” 李狗剩说着,用尾指挑了一点点药粉,涂在自己被志远划伤的地方,然后在志远面前蹲下,拉过志远的手,把油纸包放在他手里:“不想我帮你敷是吧,那你就自己来,敢紧的,这东西调了就得立即用!” 志远亲眼见李狗剩把药在自己的伤口上用过,看来是好东西,下来还要和这恶人斗,也顾不得恶心不恶心了,把药粉全抹在了自己的伤重处。 抹完,斜着眼前的李狗剩:“你到底,想咋滴?” 李狗剩冷哼一声:“问得好!你给我听好了!你小子,竟然敢叫人在金凤家偷袭我,本来是要活活的干死你的,但看你,人还不坏,老子今天就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马,你小子,若敢挑唆林有和大鱼和我过不去,或是再敢对我使坏,再落老子手里,老子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志远听了冷笑:“我叫人在金凤家偷袭你?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你的仇家?” 李狗剩听了一愣,死盯着志远:“不是你?我在金凤家落脚,只有你知道!” 志远冷笑:“只有我知道?哼!堂堂李阎王,一脑子狗屎!我能查到的东西,你仇家查不到?我要是叫人在金凤家偷袭了你,一击不得手,我会大摇大摆的一个人在外头晃荡、保镖都不带一个?我知道金凤家的事,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交过手,知道他们是你的‘老熟人’,还以为你被仇家追杀得离了长春,原来你把帐全算在了我的头上!” 志远既恨李狗剩的愚蠢,也暗骂自己的大意,金凤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他怎么就没想到要防李狗剩可能误会是他下的手? 李狗剩也不是个笨的,咂咂嘴,点头道:“不错,是我错怪你了,不是你!如果是你,必然巴不得我死,刚才你就决不会把我从坑里拉出来!” 志远哼了一声,以为下来李狗剩会为他的误会而道歉,却不想李狗剩满脸邪笑,还死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道他即将享用的美味! 志远心一惊,手在身后悄悄摸索着,期望能摸到个石头什么的,李狗剩敢妄动,他就砸他一脑门! “手缩回来!”李狗剩笑着说,语气不是多严厉,但他越是笑,志远还真的越是怕。 不但手不敢再动了,连口袋里放的几块石子,也被李狗剩搜了出来扔得老远。 李狗剩啧啧有声:“口袋里这些石头子,原来是想招呼在我的头上的吧?你小子胆子倒不小,见到李阎王,不是撤丫子有多远逃多远,竟然还想着和我对着干呢!你干得过老子吗?真是寿星老儿上吊——找死!” 李狗剩为啥对着志远满脸垂涎三尺的笑? 因为眼前这小子,并没有指使人在金凤家偷袭自己,他那一颗要跟随志远的心,就又活泛起来,只是如今,少了要志远做自己的箭垛子的心,更多的,是想能和林有大鱼他们一起,跟着这李哥儿,过几天真正开心的日子。 想着以后有好的东家,有真正的朋友,他心里美! 李狗剩换了个正形,清清了喉咙,神态认真,语气和缓,一本正经的问:“李哥儿,刚才,你为什么要救我?” 志远看李狗剩一眼,这杀坯说话,要么是趾高气扬,要么是恶狠狠的,还少见他这么认真。 志远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李二爷,你既然以为是我找人在金凤家暗算了你,你是个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为什么不杀了我?把我扔下了,怎么又回了头?以为我被土埋了,还那么发了疯似的想把我从土里刨出来?” 李狗剩眼神一暗,因为什么?因为自己命苦,从来就没遇到过一个好的东家,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志远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李狗剩,一直强势的李狗剩,这会子,倒顺下了眼睛:“因为你是个好东家,我不想让林有和大鱼他们失了你,我把他们当朋友的……” “还有,”李狗剩抬眼看着志远:“我昨天看到你带着那几个放马沟的孤儿回熙德堂,你要死了,我怕他们,没人养活……” 志远大瞪着眼,他再想不到,李狗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半晌,志远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想不到,残暴不仁的李阎王,身上竟然还有人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六十九章 同眠 听到志远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想不到,残暴不仁的李阎王,身上竟然还有人性……”,李狗剩心里翻腾,自他成名,他被人骂“没人性”的次数,太多了,他压根就不在意,相反如果有人说他“有人性”,他反而会认为那人是在拐着弯儿骂他,他一定会敲碎他的脑袋! 可这话由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却让他心里,说不出的受用,他发现原来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懂自己、肯真心的了解自己的内心,是件很让人动心的事。 “我已经说了我的,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救我?”李狗剩问,语气别提多温和,他这会子,特别想听眼前这人和他说话。 志远白他一眼,就别过了脸:“没什么,你在刨土救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人一坐定,身子就冷了下来,志远的衣服又还是湿的,身上除了伤痛,也开始冷得发抖。 志远站起,想冷冷的和李狗剩撇清关系,声音出嘴,却因不停的寒颤变得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既然误会已解,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李二爷,我决不会向人暴露你的行踪,我们就此别过吧!” “别个屁!”李狗剩也站了起来,双手扣着志远的双肩,好象怕他会飞走似的。 李狗剩死盯着志远,好一会,一本正经的道:“李哥儿,我掳你打你,大半儿是因为误以为金凤家的偷袭是你指使,小半儿是因为你竟然在人前叫我“滚!”,敢轻慢我!我李阎王还真没向谁认过错,今天,我给你面子,向你认个错!” 李阎王说完,脸上就挂出笑来:“我这错可不是白认的,就在刚才,老子拿定了一个主意,你听好了:我要和林有他们一样,改口叫你‘哥儿’,我要入你的熙德堂!老子说话从来说一不二,我说要跟你,就一定要跟你,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志远冷哼一声:“我也从来说一不二,熙德堂不是阎王殿,没有你的位置!” “有没位置我不管,我只知道哥儿今天救了我,那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你对有哥他们有多好,就得对我也有多好!” “歪理!”志远气愤的瞪大了眼睛,这王八蛋这么快就改了口,竟然已经叫他“哥儿”了。 志远生气,李狗剩却笑得开心:“你知足吧!老子从来不讲理,能给你个歪理就已经很不错了!” 笑完,放开志远的双肩,把灯拿在手里,先去捡了志远被他打脱的匕首收在自己的腰包里,然后一边扎下马步弯下腰,一边对志远道:“我也是在你堂里混了好些天的,你的事,我留心着呢!我知你受不得寒,快上来,我背你找我的马去,然后带你去找干衣服热炕头!” 志远愣了一下,刚才他在拉扯这杀坯上坑时,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石头,想起当年他把石头从有蛇的石坑里拉出,石头出坑后,把自家香瓜地里最好的一个瓜摘给他吃,还弯下腰说要背他回村。 如今这杀坯竟然也弯下了腰,说要背他! 场景何其相似,与石头一起的点点滴滴,一时俱涌心头。 志远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了。 “发什么呆啊,快上来啊!你不冷啊?看你抖的,有这功夫,去筛糠多好。”李狗剩不耐烦的催。 志远定一定神,向李狗剩一伸手:“谁要你背!刀子还我,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管!” 李狗剩听了,直起了身子,双手叉腰,死盯着志远,那眼神能把人看得发毛! 李狗剩压下心里的火气,难得的和志远讲道理:“你知这是哪?你内伤外伤都不轻,又没个灯火,你有本事回去?乖乖的跟我走,受了重伤浇了冷雨可真不是玩的,我都怕你冻出大毛病来,万一你两脚一伸,老子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林有和大鱼肯定和我没完!” 李狗剩把灯挂在了腰上! 志远见了转身就跑,这杀坯空出了双手,绝没自己的好! 可才跑两步,冻得发麻的腿脚动作不协调,被树根子一拌,摔了个狗啃屎。 李狗剩赶上来抓住他,把志远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扛起人边下山边讥讽:“敬酒不吃吃罚酒,自讨苦吃!你以为我是林有啊,对你百依百顺的!咋样,哼哼个啥?老子肩膀硌痛你了?活该!” 志远开始还咬着牙,可不一会就顶不住了,被李阎王肩膀硌的地方,正是他伤重的地方,忍不住出言哀求:“停啊……疼……” 李狗剩放下志远,见他疼得五官都缩成一堆了,叹口气,边给他松绑边数落他:“你呀,都这田地了认个输行不,你知道你手下的南朱雀王志军说你啥?他说你什么都好,可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交待林有,要林有对你要做好三防,防寒防淋防矫情!你受不得寒淋不得雨,但这些,都没有你这矫情更烦人!” 双手一自由,志远就捂着右肋和右下腹,倒在地上打滚直哼哼,连对那敢在他背后说他矫情的王志军,都没功夫怨恨。 到疼劲儿缓些,撑起身子坐起,就见地上放着灯,而李狗剩不见了。 正自狐疑,就听到动静,跟着就见李狗剩骑着马回来了。 李狗剩下了马,走到志远身边蹲下,尽量耐着性子温言道:“哥儿,再怎么着,也别和自己过不去,”李狗剩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实话跟你说,这是,本来是想……用在你身上的!” 李狗剩说着,反手一挥,把那瓶子扔出老远,跟着就是瓶子在什么东西上撞碎的声音。 李狗剩看着志远,一脸的真诚:“我不是什么好人,对你,也起过坏心,可这会子,你伤成这样,就算是想防我,你防得了吗?我说的可是心窝子里的话,我原本是想对你使坏,可后来还是下不去这手,因为你是个好东家,是个真善人,我舍不得你死,所以才改成打你一顿扔水沟里了。下才过雨,这野地里想给你生个火都不行,你就别再杠头了,乖乖的听话,让我赶紧的把你送到个有干衣服有热炕头的人家,好不?” 志远定定的看着李狗剩,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狗剩大松了口气,心下也佩服,眼前这人,虽然伤痛难忍,但他刚才看自己的那一眼,眼神是清澈明亮的,这说明他肯跟自己走,不是痛急攻心、病急乱投医,而是他看到了自己的诚意。 李狗剩受了鼓舞,赶紧再给志远吃个定心丸:“我准备带哥儿去的地方,是大鱼的丈人家,离这里不远,大概就两里路,这里离城里蛮远的,路太远我怕你受不住,而且实说吧,你现在这样子,我可不敢直接送你回城,怕说不清楚,也怕这动静大了,把我的仇家引来,会对你不利。到了大鱼的丈人家,先安顿好今晚,明儿一早,就让大鱼的丈人用马车送你回去,或是让他给城里送信,让林有和大鱼来接你回去。可好?” 这一回,志远不但轻轻点头,还“嗯”了一声。 李狗剩牵过马:“这马原是拉马车的,没鞍子,有鞍没鞍我都一样能骑,你坐我后头,抱紧我,知道不?” 大鱼的丈人一家,万没想到已经离了他们家好多天的李阎王,会杀个回马枪。 他们已经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阎王,畏惧之极,李狗剩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狗剩要他们腾出正房的热炕,也立马照办。 李阎王故意把枪明插在腰带上,气势逼人,但人却还客气,到知道李狗剩带来的病人是李善德,大鱼的丈人心甘情愿的忙活开了,清洗的热水,保暖的衣服,驱寒的姜汤,忙不迭的一一送上,还叫了老婆赶紧给两人做面条吃。 志远对大鱼的丈人说,自己因为吃同学的喜酒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骑了马出了城,结果从马上摔下来,后来人又掉坑里摔伤了,幸亏遇到李二爷,就近把他带到了这里。 到大鱼的丈人走开,志远对李狗剩道:“明天我回去,不论是对李大先生,还是有哥他们,也都就是这么说,这一身的伤,是我喝醉了酒,自己摔的。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你和有哥和大鱼,还可以是朋友。” 李狗剩听了,笑说:“果然是个会疼人的东家,哈哈,我才入你门下,你就这么为我着想。” 见志远脸黑,才收了笑,然后很认真的给志远作了一个揖以表谢意,自己也有人疼了,这感觉不错,他是真的领志远的情。 志远可不像李狗剩那么霸道,把主人家赶出去,自己占正房热炕,到李狗剩原住的西厢炕烧热了,就挪西厢去休息,把正房还给主人家住。 李狗剩借口要照顾志远,也住西厢,这也不完全是借口,志远除了身上的伤,也开始发烧了,真的需要人照顾。 李狗剩殷勤的端来冷水盆,拧了毛巾把子,对拥被而坐的志远道:“哥儿,快躺下,我好给你敷在额头上。” 志远因为发烧,脸色发红,可眼神却是冷的:“李二爷!别叫我哥儿,你叫我受不起,你叫我名字好了。谢谢李二爷带我来到这里,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劳李二爷照顾。” 主人家已经重新在正房里歇息,西厢没外人,刚才在人前,不好驳李阎王的面子,这会子,志远可不许李狗剩再叫他“哥儿”了。 李狗剩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来了,你烦不烦啊?看你人不舒服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说着,跳上炕,志远不肯躺下,他就用双手,把冷毛巾捂在志远的额头上:“哥儿,遇到我,你就认命吧,我就是那狗皮膏药,你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 志远恨恨的白了他一眼,伸手自己捂着毛巾:“我自己来!” 李狗剩却没有走开的意思,温言劝道:“哥儿还是躺下吧,这么捂着,你不累吗?” 志远瞪他一眼,这会子人不舒服,没力气和这二货讲理,往被窝里钻了钻,想起今晚得和这二货一个炕,就问李狗剩要他的匕首:“我的刀子拿来,现在就还我!” 李狗剩顿时沉下脸:“干嘛,信不过我?怕我对你动心思,捅你啊?” 志远扔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就一句,你拿不拿?” “我要不拿呢?” “咋的,怕我手里有刀子,杀了你啊?” “怕屁,你要想杀我,那把我从坑里拉上来干屁啊!”李狗剩说着,就去翻腰包,把志远的匕首找出来递给志远。 一边还自小声嘟嚷:“摊个尸还要拿着刀,什么毛病……我要想上你,你拿大炮都挡不住我!也不想想,我要是还有坏心,你怎么还能囫囵的来到这里……” 志远拿着匕首钻进被窝,心里多少有点惭愧,是的,如果自己想杀李狗剩,那又何必救他呢?如果李狗剩真的想对自己不轨,自己还真不可能,钻进这个李狗剩帮他卷好的被窝。 是自己小气了,竟然还没有李狗剩看得明白。 人一躺下,浑身酸痛,人像散了架似的,跟着就是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疲惫和倦意。 困极了,眼皮子似有千斤重,快顶不住睡意时,额上的毛巾被人轻轻的拿走了,强睁着把眼皮子欠开一条小缝,就见是李狗剩拿了毛巾,去冷水盆里拧过,然后重新给他敷在额头上。 “谢……” 李狗剩听到志远含混不清的说了个谢字,跟着就闭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李狗剩心里很欣慰,这小祖宗不但谢他了,还真的睡着了,这是对他的信任! 李狗剩从来没伺候过人,此时突然发现,原来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伺候的人,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奇了怪了,老子堂堂李阎王,怎么就甘心伺候人了? 李狗剩一边问着自己,一边把炕桌移近志远的头部,把灯放在炕桌中间,方便自己随时可以观察到志远的状况,然后扯了两条被子,一条靠背一条盖,在志远的边上,半躺下来休息,时不时关注的,看志远一眼。 西厢里铺的盖的,都很干净,而这一晚,李狗剩的心里,也很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章 森田贞男 这一晚,李狗剩就没睡个囫囵觉,除了警觉,更多的是因为那小祖宗,开始睡得还沉实,过一会换下头上敷的毛巾就行了,到快天亮时,志远开始咳个不停,人也烧得滚烫,把李狗剩急得团团转。 李狗剩见不对头,把大鱼的丈人叫了起来,说要赶紧把人送城里找大夫,而要送病人,得有马车,大鱼的丈人家并没有马车,方圆几里内又无其他人家,李狗剩叫大鱼的丈人帮忙照顾志远,他准备去他落脚的地窝棚,把那马车搞来载志远进城。 大鱼的丈人满口应承。 李狗剩急急出门,跟着就是马蹄声远去。 大鱼的丈人见志远咳得厉害,就把他扶坐起来,拿条被子给他垫在后背,刚帮他顺了几下背,就见李狗剩像一阵儿阴风似的,无声无息的就从门外飘了进来。 李狗剩黑着脸,手提双枪,一双大眼像野兽似的闪着绿光,目光阴沉中带着一股子狠劲儿。 别说大鱼的丈人被他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志远都止了咳! 李狗剩向大鱼的丈人一摆头:“立马回你屋去,然后关好门灭了灯,之后不管外头有什么响动,想活命的就别管!” 打发了大鱼的丈人,李狗剩一口气就吹灭了灯! 志远看到一条黑影轻灵的跳上炕,跟着就感觉肩膀一紧,他知道,是李狗剩跳上了坑,从他身后箍着他的脖子。志远本能的伸手抓住那只箍着他脖子的胳膊。 李狗剩一手箍着志远的脖子,另一手,本应该持枪指着志远的头,但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做,手一直垂着。 志远忍不住轻咳起来,就感觉箍着他的脖子的那条胳膊,立刻就松了松。 志远心有所感,开口问:“怎么了?” “这里被包围了。” 志远心里一动,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故意丢下的那支钢笔,起效了!哼,这下子,那杀坯怕了吧! 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轻声问:“是什么人?你的仇人?” “不象!”李狗剩语气肯定:“我的仇家和我,交手了这几年,一向都是江湖事江湖了,可外面的人,除了人多,还有不止一条狼狗,那可是日本宪兵队的狼狗,脖子上有皮带圈的那种!” “日本宪兵队?” 志远原本放松的背部,突然就抽紧了,压低声音急问:“你参加过江桥抗战的事,除了有哥大鱼,还向谁说过?”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李狗剩揣摸着志远的意思,慢慢的撤了箍着他脖子的那条胳膊! 刚才他打马没跑出多远,就发现有不妥,及时弃了马隐身在暗中观察,看对方的架势,对方是什么人,他也猜了个大概。 “说啊!”志远倒是着急,他的老师李熙,如果发现他失踪了,会动用一切力量来救他,但应该不会动用到日本宪兵队,如果外边包围这屋子里的人,不是他的老师,而是日本人来抓参加过江桥抗战的李狗剩呢? 就听身后的人幽幽的道:“我只对林有和大鱼提过,可你不一样也知道了?你知道了,哼,李大先生也就知道了吧。我信林有和大鱼,不会把我给卖给日本人,我相信,你也不会,可是,李大先生,会不会把我卖给日本人,就不好说了。特别是如果他以为,是我绑了你……” 志远心里猛然打个突! 不是惊于李狗剩的敏锐,竟然猜到了外面的是“李大先生”,而是他害怕,老师李熙真的把李狗剩卖给了日本人! 自己从来没有向老师露过李狗剩的底,可那一回在熙德堂和李狗剩谈判,隐身在房梁上持枪为他压阵的高手,是老师李熙的亲随大温,那一次,谈判时有提到自己敬李狗剩曾经参加过江桥抗战,是条好汉,明说自己不会借日本人之手,来解决自己的麻烦。 事后,志远有求过大温,求大温不要把李狗剩参加过抗战的底,露给李熙。 当时大温只淡淡的一句:“我什么也没听到。” 可大温毕竟是老师的心腹亲随!有可能会告诉老师! 如果老师认定是李狗剩掳了自己,会不会和当局说李狗剩是反满抗日分子,动用日本人的力量来救自己? 这个,还真不好说! 志远立马整个人都不好了! 志远当机立断:“点灯!我拿灯出去,你在房里,见机行事!如果外头的真是李大先生,我会尽力保你平安!如果外头是来抓你的宪兵队,我会装失手把灯扔掉以通知你!”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呵呵,这可不成,你要出去了,老子手里可就一点捞梢都没了,到时那些人的的枪子儿,还不尽情的往这屋里招呼?你当我傻啊!” 李狗剩不信自己,他要把自己抓在手里当人质!志远正自着急,“嚓”的一声,黑漆漆的屋里,就有了光亮! 李狗剩点亮了灯! 李狗剩把灯递给志远,脸上是温和的笑容:“逗你玩呢!我信你!” 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狗剩,万想不到,这人竟然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给予自己这样的信任。 “外头冷……”到志远下了地,李狗剩就把一条被子给他围上:“围着出去吧,你自己小心些。若真是宪兵队来抓老子,老子至少崩他十个八个的,你放亮了招子看着,老子让你见识见识李阎王的真本事!” 两人对看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很亮。 志远拿起了灯,一脸凝重:“李大哥,保重!” “嗯!”李狗剩知道这时分不得心,但仍忍不住回味,他已经从“李二爷”变成“李大哥”了,这可亲切多了啊…… 万幸的是,外头带人包围这屋子的人,是李熙的“私家队伍”。 而他们所带的狼犬,是李熙动用关系向警察厅借来追踪的,队伍里有操控狼犬的警察,他们出的是“便衣私差”,并没有日本宪兵队的人,这让志远,大松了一口气。 一番纷扰之后,李熙黑着脸,大坐在大鱼丈人家正房的炕沿上,斜着眼剜着李狗剩。 屋里几盏汽灯,照得光如白昼。一屋子的人,除了李熙的人,还有大鱼、王志军等志远手下的人。 全屋子里没人说话,都在等,等李熙的亲随朱厚辉,在西厢,为志远“看视伤情”的结果。 不一会,朱厚辉进屋,看了李狗剩一眼,然后走向李熙。 李狗剩冷眼瞧着,看朱厚辉龙行虎步,知道此人是个劲敌,他还时不时的瞟小赵和大温一眼,特别是大温,和他没见过面,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李狗剩从大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感觉此人,就是那天在熙德堂房顶上隐身的那个特别能沉得住气的高手。 “李大先生”竟然有如此雄厚的实力,难怪熙德堂的人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 朱厚辉在李熙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就见李熙的脸色,渐渐缓和起来。 李狗剩心里暗暗庆幸,李家祖坟冒烟了,让他难得心正心善了一回,没有上了那李哥儿,如果他硬上了,肯定逃不过朱厚辉“看视伤情”的眼,那今天,可就绝对够自己喝一壶的!对方人多势众不说,还高手如云! 李熙站了起来,对李狗剩道:“李二爷,犬子醉酒摔伤,烦你送他来这里疗伤,李某这里谢过!”李熙嘴里说着谢,却腰板儿挺直,连欠欠身子都没有。 李狗剩知道是摔伤还是打伤,根本瞒不了朱厚辉那样的高手的眼,所以也根本不计较李熙的态度,反而能让李熙出言把这次绑架定性为“醉酒摔伤”,必是哥儿在李熙和朱厚辉面前,下了死力气保他。 自己把哥儿给打惨了,哥儿还这么维护自己! 李狗剩心中感动,顺带着就想讨哥儿老爹的好,对着李熙欠欠身赔笑恭维道:“谢字可不敢当。倒是李大先生和哥儿的父慈子孝,让人心里热乎,大先生为哥儿连夜奔波,而哥儿,人烧得迷糊的时候,念叨哼哼,叫的全是李大先生您这个爹呢!” 李熙才阴转多云的脸,立马就又黑了!两道锐利的目光,像是要把李狗剩的脑袋,扎出两个洞来! 李狗剩知道不好,立马闭了鸟嘴,只是不明白,他好好的马屁,怎么就拍在了马腿上了呢?他压根就不知道,志远叫杜海山是“爹”,叫李熙是“老师”,外人跟前,偶尔叫“爸”! 人群里的王志军,狠狠的剜了李狗剩一眼,这个办不出漂亮事的臭狗屎,李大先生本就不高兴,他还偏偏提这个,让大先生知道哥儿病中心心念念的是他海山爹,还不翻了醋缸?哥儿回家后肯定少不了挨大先生的数落! 李熙冷冷的一挥手:“回家!” 跟着就率先走了出去,再不看李狗剩一眼。 回家后,到志远病情稍好些,果然就被李熙臭骂了一顿。 “你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爹交待?” 李熙顿足捶胸。 志远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副恭顺的模样,这一回,差点搞出人命,志远知道老师着急上火,可他心里也委曲,那李阎王又不是自己去招惹的,那王八蛋非要粘着自己,有啥法子? “你没招惹?”李熙瞪着眼睛:“你是没招惹,可你也没撇清!且不说这事上你处置方式有种种的不妥,你明知他的底细,还在他跟前夸口,说绝不利用日本人压他,这叫没招惹?你知不知道光是你说的这话,就够你进局子的?说了叫你模糊自己的政治倾向,不要再碰犯法的事,你全当了耳旁风!” 志远低声下气的认错,这一回,他恳请老师放过李狗剩,老师明知李狗剩的底,狠狠的剜了他好几眼,可还是如他所愿,认了“醉酒摔伤”,放了李狗剩一马,这真的让他心里很感激。 李熙突然话风一转:“听说你让关四,在熙德堂附近盘下了一处房子,准备挂牌作熙德堂的正式堂口,还准备搬去那边住?” 志远一听,心说不好,在自己挨骂时提这事,这事八成要黄! 马上陪着小心解释:“老师,那边我只是忙时过去小住,平时还是在家住,好侍奉老师和师娘。老师,我手下的人也多起来了,有事时,少不了来家找我,家里人、特别是师娘,都好清静,我是怕扰了大家,另外,熙德堂事情越来越多,我有时回家也晚,常要老师和师娘惦念担心,所以……” “所以就扔下我们,自己跑到外头去住?”李熙冷笑:“有我盯着,你还是这么各种花样的作死,要没人管,还不翻天了?翻天还不要紧,就怕你翻到局子里去了,甚至是把命都搭上了!” “老师……” “不用说了!我不准!”李熙瞪起了眼睛。 “是……”志远低头应道。 李熙叹口气,在志远床边坐下:“善德,是我太宠你了,搞得你胆子越来越大,接下来,你可得小心了,昨天我收到一个消息,治安部的刑事科长森田贞男,即将接手你们的那个特训班,这个特训班不但学制要延长,性质也有所改变,迟松岩雄要滚蛋了,以后没人特别关照你不说,这个森田贞男——” 李熙顿了顿,眼神里像是含着冰压着雪:“他是个六亲不认、不讲情面的人,和迟松岩松不一样,完全油盐不进,无从收买!这人心肠极之狠毒,还观人入微,反满抗日分子,落他手里,就没有他打不烂的身子、撬不开的嘴!这是个连老师都怕的疯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为父除害 志远虽在病中,思维依然敏锐,看着李熙,首先问的是:“特训班的性质有所改变?这是什么意思?” 李熙一脸的阴霾:“问到点子上了!以我收到的消息,你们这个特训班,学制要从半年延长到一年,改为直属治安部,由森田贞男全权负责!森田名为治安部的刑事科长,但暗里是长春特务机关情报课的负责人,这人把你们这个班抓上手,明显是要把你们这班里的人,搞成他手下的特务,不一定是全部,但尖子生肯定没跑!” 志远的眉头,立马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熙捕捉着志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事搞不好,严重影响他和志远之间的感情,他心里也是揪得紧。 李熙重重的打了个唉声:“眼看就要结业了,可突然空降了个森田贞男,你进这个班,和我明说是只想学本事,要我确认以后不用帮日本人做恶才进的班,这个班,原有为各部代培干部的性质,加上我和迟松岩雄的关系,我是有把握在特训结束后,把你调到交通部,让你挂个联络员的空职,方便你做生意在各处行走,但并不用你真的为日本人当特务,可是现在……,善德,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会尽力争取把你搞回交通部,但以我对森田贞男的了解,我只怕,到时天不从人愿啊……唉,怪我,当初思虑不周,没把变数考虑周全!” 预想到日后的种种不堪,李熙宁愿把丑话说在前头。 而且这也不完全是为了怕志远日后怪他,他知道特务这行,那就不是人干的,他把志远当儿子看,不想志远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志远表情沉重:“老师,您别自责了,这个班,当初,是我自己吵着闹着要进去的。” 志远想了想,抬起头看着李熙:“老师教导过我,在这个班里一定要低调,所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尖子生,为熙德堂还请过好几天的假,在班里我就是个拖后腿的,可我依然肯定会被那森田抓上手,是吗?” “是的!” 志远眼底跳起一簇冷光:“因为他是观人入微的森田贞男!?” “是的!” 李熙表情严肃:“你的容貌,本就是当特工的好坯子,很多情报,是从被勾引的目标人物身边的女人身上得到的,只这一点,你就已经没跑了,森田既然能把特训班抓上手,他是个全心为天皇奉献的工作狂,我相信他已经把学员的资料全吃透了,而你,精通日语,考上过东京帝国大学,你的能力,肯定已经在他心里挂上了号!” “那,老师,我要怎么办?” “守拙!虽然这不一定能改变他的计划,但这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到真的过不去坎时,或者就因为这个,能减轻灾祸的程度。” 志远点头:“明白!守拙!” 李熙为的是过坎,志远想的是,为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李熙明显的不放心:“真的明白?” 志远轻轻点头:“是守拙,不是装憨,更不是装疯卖傻!是守,不是装!” “聪明!你明白这两字的差别就好!”李熙略感欣慰,进一步叮嘱:“别想着在他面前装成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连只鸡都打不过的那种,也千万别想着能暗算得了他,他不但是个有年头的日本警察加特务,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勋七等功七级的柔道老师!” 志远听了,很认真的问:“柔道老师?他比辉叔,哪个厉害?” “我知道你想啥!”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功夫,不比厚辉差,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志远听了,只觉得嘴里发苦,为什么自己的对手,一个个都武功盖世,全是功夫比他好的高手,被他们欺负老了!从前的古蝎子、二棒槌是这样,后来遇到的李阎王也是这样,如今,还有个森田贞男在等着他。 自己是只有缝的蛋么,怎么净惹苍蝇?!还全是最恶心的绿头大苍蝇!天下有多少武林高手?为啥总叫我撞他们手里?老天爷你能不能睁睁眼? 可这能怨别人?技不如人,就活该被欺负! 这一回志远被李狗剩打了一身的伤,还差点被李狗剩给睡了,痛定思痛,他决心要收收心,再怎么忙,也要抽时间好好的练习功夫,自己有个武艺超群的爹,可爹教他的东西,因为忙于熙德堂,他已经有日子没练习了。再这么下去,自己会真的变成了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连只鸡都打不过! 当初在古蝎子手里,他曾暗暗发誓:若能重回爹爹身边,一定苦练功夫,再不让别人欺负自己!可如今,日子安逸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重蹈覆辙了! “想啥呢?”李熙盯着志远,冷冷的郑重警告:“你可别轻举妄动,森田贞男不是钱益三,想动他的人,没有不死在他手上的!动他?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把鸡蛋往石头上碰!不但你自己会死无全尸,你爹还有老师的全家,都会被你连累得极惨!” 钱益三! 志远心一惊! 钱益三和他爹爹杜海山同是浑河堡的村民,是多年前奉天匪绺三江好的“花舌子”钱串子的大儿子,钱串子被志远的爹爹杜海山所杀,因为钱串子该杀,海山功夫和人缘又好,钱家一直不敢和杜家叫板,九一八事变后,钱益三走关系搭上奉天警务科特务股的“曹二虎”,捞了个密探的差事,每月领20元伪币,凭一个特务身份证,横行霸道,为所欲为,随意打骂民众,到处敲诈勒索,凭着有日本人撑腰,钱益三认为向杜家报复的时机到了,总在想法子搜寻杜海山跟随庆文秀一起参加江桥抗战的证据,想借日本人的手,要杜海山的命。 在半个月前,钱益三突然失踪了。之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志远心一惊,表面却还淡定,抬眼看着老师装糊涂:“钱益三?什么钱益三?” 却发现自己的老师,阴沉着个脸,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眼睛! 志远被李熙看得心有点虚了,眼神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惊慌。 李熙突然的就目露凶光,带着恼怒:“钱益三的失踪,果然是你!” 跟着,李熙从床边弹起,突然出手,对着志远被李狗剩打的青肿还未全消的脸,一个巴掌就扇了下去! 志远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懊恼不已,一句“果然是你!”,就知道老师原本并不确定钱益三的失踪,和自己有关,是自己还嫩,在老师面前露了怯,反被老师坐实了。 志远突然想到,就连森田贞男这个人,都不知是不是老师杜撰出来的,只是为了乱他的心,好在此一刻带出钱益三! 李熙想咆哮,想打人,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圈,终还是压下了火,这虽是家里,动静也不能大了!出到门前,和门外的朱厚辉打个眼色,要他小心看着,然后走回志远的床边,逼视着志远,直接了当的就问:“钱益三人呢?你把他杀了?” 志远扭开了脸,不理他,气得李熙直接又一巴掌扇过去。 已经挨了一巴掌,志远心里蹩着气,伸手就去抓李熙的手腕,他也是个练家子,对付不了古蝎子二棒槌李狗剩之类的武林高手,对付一个知识分子,自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 “啪”的一声,志远刚要扣住李熙的右手的手腕,李熙突然手腕一翻,让他抓了个空,同时,左手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脸上狠甩了一下,志远一下子都呆了。 这么快! 这是一个大特务真正的身手! 他手里若是有把枪,或是有把刀…… 志远打了个寒颤,拥着被子,还冷得如置身冰窖! 这是李熙的冷! 李熙冷冰冰的剜着志远:“刚才第一巴掌,是教训你胆大妄为,这第二巴掌,是教训你目无尊长!这是在家里,对着老师不好好说话,难道要哪一天,让森田贞男把你抓到刑讯室,把你给打烂了,你才会好好的说话?” 志远挨了打骂,恼羞成怒,真想冷冷的瞪回去,然后掀被子走人,回浑河堡找他爹去,再不理这老狐狸了。 可他知道,那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朱厚辉就在门外,他很可能连房门都出不去! 巨大的压力面前,志远反而冷静了,老师怎么会知道钱益三?还推测到钱益三的失踪和自己有关,这里头大有文章,而且肯定和爹爹相关,这里头有些啥,自己得打听明白了! 而要获得这些涉及爹爹的消息,首先要和老师缓和关系! 志远低下头,被甩了两巴掌,不但疼,后头这一巴掌,还打得嘴里又腥又咸,显见得是流血了,稍一酝酿情绪,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滴了下来。 见志远似乎是哭了,还一副委曲得不可方物的模样,李熙果然心就软了,他一向很宠溺志远,志远还有伤病在身,这种不哭出声只用手背抹眼泪的样子,看得他心里很是心疼。 李熙在床边坐下来,看志远嘴角挂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善德,你仔细想想,老师会害你吗?如果你觉得不会,就不要再欺瞒老师。如果你觉得老师对你不好,你可以回浑何堡找你爹去,我绝不拦你。” 志远吃惊的抬眼看着李熙,李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人养育教导了自己五年,自己生个病他都一定要亲自看护,就这么舍得自己走? “老师……”志远叫了一声,突然声音就哽咽了,眼一热,这回是真的哭了:“老师维护我的心,我明白!对不起,我惹老师生气了,伤老师心了……” 李熙在心里叹息,这真是个知好歹的孩子,可这小子,为了他爹也忒胆大了,不好好敲打敲打,终有一天,会连累自己。 “知道就好!”李熙冷笑道:“你要不明白老师的苦心,尽管回家去,但我可以告诉你,以我对森田贞男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如果他的目光转到了浑何堡,只怕他就会注意到钱益三的失踪,那你爹参加过江桥抗战的事,估计也会被他挖出来。” 志远最看重就是他爹的安危,李熙相信,自己这么一说,这小子,就算是赶他回浑河堡,他也不会走了。 志远当然品出了味,心里对李熙不满的鄙视了一下,同时,再次怀疑,这森田贞男,是不是老师杜撰出来吓他的。 “肯和老师好好的说实话了吗?”李熙斜着志远问。 志远轻轻点头,除了要套李熙的话,也因为他相信李熙,真的不会害他。 爹爹参加过江桥抗战,老师是完全了解的,但直到现在,爹爹仍平安的在浑河堡生活。 老师稀罕自己,但他并没有借日本人之手除去爹爹,志远相信,这一切,都源自老师对自己真心的喜爱。 “钱益三在哪里?” “这世上再没有钱益三。”志远的声音很轻:“这人一直想坐实我爹参加过江桥抗战,然后借刀杀人!” 李熙嘴角挂上了讥诮:“你不是一心要做个善人吗?在你心里,不是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吗?那钱益三的命也是一条命!”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目光无比坚定:“在我心里,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但对一个铁了心要害我爹的人,我自会为他安排取死之道,决不给他成为祸害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二章 决心 李熙久久的凝注着志远,嘴角的讥诮渐渐化去无形,眸子里掠过一丝褒美之意:“好!我的善德虽然还稚嫩,可心机深沉,心思缜密,难得的是不会拘泥于妇人之仁,面对祸害秉权敢杀,不错不错,有那么点儿能护卫至亲的意思了!” 李熙起身到门外和朱厚辉交代了几句,很快朱厚辉就把小药箱捧了来,李熙从中拿出棉签,沾上些药粉,坐在床边,小心的托着志远的下巴,叫志远张嘴,亲自给志远嘴里的破损处上药。 李熙刚才一巴掌打得志远顺嘴角丫子流血,志远眼里的惊怒李熙可不会忽视。 虽然这臭小子,胆大妄为,确实该打,但打一巴掌后得给一个枣,不然,难保这臭小子不会心生怨恨,毕竟不是亲生的啊,没有血缘的维系,就得时时用心用情去维系。 果然志远脸上,就全是惭愧和感激之色,乖乖的配合着。 待朱厚辉拿了药箱退出,志远问李熙:“老师,您怎么会知道钱益三?又因为什么,怀疑钱益三的失踪,和我有关?” 李熙淡淡一笑,提起被头,为孩子围好肩膀:“善德,我视你如已出,这几年你生病时看护你,连你眼睫毛有多少根我都不知数过多少遍了,会不知道你的心性?你撅下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又岂是你区区一条‘暗渡陈仓’之计瞒弄得了的?” 志远坐正,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着李熙的胳膊轻轻的摇:“求老师教导,我好知道,我的破绽在哪里……” “你并没有明显的破绽,”李熙道:“只是你最近,在熙德堂上,太用力了,你有多久没回奉天看你爹了?以前顶多一个月,你肯定就要跑回去看你爹,可这一回,你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去看你爹了,表面上你是在忙于熙德堂的成立,可我总觉得这里头有妖蛾子,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爹才是天下第一大事!” 李熙拍拍志远的手背:“这里头的妖蛾子,就是你已经定了主意,要为你爹提前除害!而为了掩人耳目和撇清自己,你以忙于熙德堂为名,连奉天也不回,但却暗里派人做掉了钱益三!” 李熙脸上是掌控一切的自信:“我说的,对吗?” 志远看着李熙,好一会儿,终是默默的轻轻点了点头。 李熙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为你去奉天浑河堡取钱益三性命的人,是你手下的那个什么南朱雀王志军吧。” 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熙:“这又是从何推理而来?” “照片!”李熙扶扶眼镜:“李狗剩在妓院和金凤家门前的那些照片,就出自王志军之手,你拿那些照片来给我看,求我帮你查李狗剩的底时,我就留意到了那些照片,能拍到那些照片的人,并不简单,从这些照片上,我敢肯定,你把在特训班所学的知识手段,尽数的都教了给他!王志军的忠心和才情都不错,还从你这学了不少特工手段,但他做你的贴身跟班做得好好的,却突然被林有所替换,这让我心里有所怀疑,估摸着你小子,要出什么妖蛾子了,果然,没过几天,奉天那边就有消息过来,钱益三,失踪了!” 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知道,王志军来回都没有走铁路,哼,这几年你倒没有白跟我,知道铁路上的眼睛多……” 志远呆呆的看着李熙,真正认识到,自己虽然追随了老师五年,但老师身上,还有很多东西他得虚心的学习。 李熙盯着志远问:“钱益三的尸首在哪里?怎么处理的?” 志远满脸对李熙的敬畏,看着李熙的眼神,却无比的坚定:“老师,老师目光如炬,善德在您面前,不敢说谎,也不想说谎,老师的推理正确,善德确实就是主谋,只求老师,不要逼问我相关细节,若因此连累朋友,我宁愿老师现在就打死我。” 李熙不满的斜志远一眼,他有的是法子撬开这小子的嘴,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唉,不说就算了,我只是想给你看看,看有没什么地方要帮你及时弥补,但钱益三失踪了这十多天,奉天警察局和特高课都没能找到他的下落,你小子,初次出手,倒干得蛮漂亮干净的!而且还会摆迷魂阵,奉天那边,到现在还在循桃色纠纷在追察,曹二虎和钱益三的老婆有一腿,这消息,你的人放出来的吧?” 李熙说着,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赞赏。 跟着就是轻轻的晒笑:“呵呵,堂堂熙德堂的堂主李善德李大善人,心底的狠酷还真不可小觑,我敢说,你明明知道,钱益三手里,还没有对你爹不利的证据!但你一样下了狠手,我说的,没错吧?” 志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是的……可是,他手上若有了证据,那时,我爹不就危险了吗?” 李熙矜持的摇摇头:“他手上若有了证据,就是他自寻死路之时。还有我呢,你觉得,他要真有什么东西在手,我会让他活着?” 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熙:“老师也一直在盯着他?我说老师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钱益三!” 李熙淡淡的一笑,钱益三这种不入流的外围密探,自然不入他的眼,可他是浑河堡人,就另当别论了,一举一动都得掌握! 上个月,李熙收到消息,钱益三调唆着曹二虎,悄悄抓了杜海山当掌柜的赵一春磨坊里一个姓张的工人,威逼利诱,要那个姓张的供认曾经跟随杜海山,一起随庆文秀参加了江桥抗战,杜海山对磨坊里的工人不错,那姓张的骨头蛮硬的,怎么打都不招,只说是钱益三陷害,因有人证证明他去年没有离开过磨坊,李熙在奉天特务机关里的人又暗中帮忙,最后曹二虎也只能放人。 钱益三害的不止是杜海山,李熙也怕被日本人顺藤摸瓜,把志远和自己也连累进去,这钱益三既然作死,李熙本也准备,送他去见阎王,只是没想到志远,比他还快还狠,先动了手。 李熙很想在志远面前表表功,让志远对自己感恩戴德,但终究是忍住了,志远还为了护朋友打死不肯对他说做掉钱益三的细节呢,他怎么能暴露他在奉天的眼线! 李熙又一次伸手,在志远头顶上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头发,答非所问,却带着感情:“我会把所有危险都化于无形,为你……” 志远深受感动,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李熙:“谢谢老师!我之前的态度不好,请老师原谅。也请老师相信,我不是想瞒着老师,是怕万一失了风,连累老师,所以宁愿不让老师知道,万一失手,也好自己揽下全部责任。” 李熙心里很欣慰,突然想起什么,对志远道:“说回房子的事。你让关四盘下的房子,作为熙德堂的正式堂口,可以,但我不许你过去住,你太不让人放心了,我得看着你!” “嗯……” “我知道你在积聚自己的班底,得有个方便聚会的地方,这样,我明天就叫人改建三进的后座房,除了小厨房和女仆们住的西角,其余全部改成两层的欧式小洋楼,给你做和手下人聚会和待客之所,后座房也临街,以后会在东角开一个门,你现在安排住在熙德堂的林有等人,可以让他住进来,以后三进和东角门就由你的人管理,厚辉他们不过问,这样,你既方便,家里人也可天天团聚,可好?” 志远连连点头。 李熙笑笑:“快到中秋了,如果森田贞男中秋前到任,这人别说对别人,对自己都严格得要死,我估计这个中秋你们可没假可放,你怕是想回去看你爹也没时间,不如请你爹过来长春过中秋,到时我带他在长春好好玩几天。” 志远听了心一沉,看来,这个森田贞男,并不是老师杜撰出来的人物,而真的即将是他所上特训班的负责人! “老师,怎么森田突然就看上了我们这个班了?” “你们这个班,很多学员是高官子弟,忠于新国家之外,文化程度普遍比较高,有不少还去国外留过学,一堆的好坯子,看上这个班的岂止是森田,只不过是别的人争不过森田而已。” 李熙说着,放下了脸,极之严肃:“这次你侥幸,没有露出马脚,可再不许有下次!以后有事,一定要先和我商量!别以为你现在比你救梅子瑜时高明了,你那两下子,既然我能看得透,森田就一样能看得透,在森田贞男眼皮子底下,你给我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死了你那兴风作浪的心!听见没有?!” “老师,这个森田,真的如此可怕?” 李熙眼神一冷:“当然!我会为你把危险化于无形,但你要是因反满抗日罪撞在了他的手里,可神仙也救不了你!那就是灭顶之灾!善德,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任何人,不管他本领再高,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吗?” 志远点点头。 李熙一脸沉重:“钱益三还没什么,这森田贞男,就代表着国家机器!” 志远是真的担心和着急了:“那,如果他要我在他手下当特务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帮日本人作恶,这要让我爹知道了,他肯定会打死我!” 李熙叹口气:“真到了那一步,不愿意也得愿意!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呢,能有啥法子?做事留点余地,尽量对得起良心就是了。” 又安慰志远:“你也别太灰心,还有老师呢,我会尽力把你往交通部调,那森田虽然狠,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擦屁股的,赶紧擦干净,等森田到了任,你记着好好的守拙,好好的用心感受下森田的内心和作风,了解他,也就知道如何规避他的锋芒了。” 志远点点头:“我记下了。” 旋即又看着李熙表明决心:“老师,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真的‘醉酒摔伤’,我宁愿残废,也决不为日本人作恶!” 李熙嘴角抽了抽,跟着就笑了,是被志远气的:“老子真想再给你一巴掌!天真!在森田手里,只有死的,没有残的!别说你是有心的,就算是真的醉酒摔伤,他也能以故意自残逃避责任罪把你关进去,不但你要被正法,家里人也必受你的牵连!什么膄主意,你脑子被门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三章 狗皮膏药李阎王 志远“醉酒摔伤”,在家休息三天,就又去上学了。 因为志远的伤还没有好利落,李熙嘱亲随小赵用他的备用座驾,这天一早一晚接送志远上学放学。 午休的时候,志远溜出了校门,他要回熙德堂看看。老师让小赵早晚接送,除了他伤没全好照顾他的意思,也是拘着他放了学就回家,不准他去熙德堂的意思。 李熙要他多在家休息,好准备应付森田贞男,可志远实在放心不下那几个孤儿,他还欠他们一个说好的看望。老师的意思不好违逆,志远就准备趁着午休的时候,回熙德堂看看。 志远才出了校门,就看见了李狗剩! 隔条马路,在正午的阳光下,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李狗剩,正看着自己,笑得比那太阳还灿烂。 “这狗皮膏药!”志远在心里骂了一句,装着没看见,扭头就走。 志远知道他在家里养伤的这几天,李狗剩这二货天天到熙德堂打探他的消息,不但厚颜无耻的以“自己人”自居,还别有用心的在堂里炫耀他和“哥儿”的铁哥们关系,加油添醋的向人描绘“哥儿”如何拼了命的把他从坑里救出来,他和哥儿又如何同乘一马、同眠一炕。还说“哥儿”和他可亲了,已经不叫他“李二爷”,而叫他“李大哥”了! 志远在家养伤的第一天晚上,听林有大鱼他们说那二货在堂里赖了一天,就交待了林有和大鱼,叫他们替自己向那二货表明态度:不管经历了什么,自己不收留李阎王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如果李阎王够朋友,能离了熙德堂,自己将感激不尽! 据说,李狗剩听到自己被再度明确拒绝之后,曾经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就在林有和大鱼以为要和他大打一场时,李狗剩脸色又平和了,还挤出了笑:“我当然够朋友,回去和哥儿说,让他安心养伤,我决不闹事!但他的感激我不要,我要的是他在这熙德堂里修座阎王殿,心甘情愿的请老子进来坐交椅!” 之后两天,李狗剩没有再成天的赖在堂里,但每天一早都有过来,问志远的伤情。 志远向身后斜了一眼,眼见那李狗剩过了马路很快就要贴上来了,志远快步走进了街边一处肉菜市场。 他这特训班可不是白上的,跟踪与反跟踪他已经会活学活用,他就不信,自己甩不了这二货! 李狗剩追进了肉茶市场,正午时分,市场里人不是很多,市场也不是很大,他转了一圈,愣是不见了他的“哥儿”!李狗剩不死心,又转了一圈,柜里柜外,哪怕是犄角旮旯的白菜堆都细看过,就是不见了人! 志远甩了李狗剩,绕了个圈,正准备拐进熙德堂所在的巷子,就见巷子里,李狗剩双手抱胸,很“边式”(边式:谓装束漂亮,体态俊俏)的站在路中央,侧身抬头,对着他笑道:“哥儿聪明,我也不笨啊,管你往哪钻,管你玩什么花样,你终归是要回到这里,嘿嘿,这回没跑了吧!” 志远停下脚步,没好气的白了李狗剩一眼,脸上是大写的嫌弃。反正没跑了,干脆扶着墙捂着右肋歇息。 李狗剩走到志远的身边,换了副关切的模样:“看哥儿走路的模样,哥儿的伤还没大好啊!慢慢走吧,我扶你回堂里去。” 志远的伤真的还没全好,特别是右肋,走得快牵扯大了还是很疼,但他坚决的推开了李狗剩的手,压低声音气愤的道:“不劳你扶!李二爷,你也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一号人物儿,我都明说了,熙德堂里不会有阎王殿,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何苦还这么死气白咧的,苦苦纠缠呢?还要不要脸面?!” 这天志远的心情不好,对着李狗剩连表面的客套都没有。 虽然特训班里还没什么风吹草动,可志远看到迟松岩雄一反常态的苦着脸,就猜迟松岩雄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快要被人撸职了。 那么,森田贞男接任的日子,就近了! 想着即将与恶魔共处,想到日后很可能要被强迫帮日本人作恶,志远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竟敢说自己死气白咧!这可是披头盖脸的轻慢!李狗剩听了,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冒,阴狠的瞪着志远,在想着是先动嘴巴,还是先动拳头! 但终究李狗剩先动的是他的脚,转身就向熙德堂走去。 志远愣了一下,心想这二货,这是要去把我的熙德堂给拆了? 才要追上去,李狗剩回身喝了他一声:“扶着墙站好!” 然后换个稍温和的模样:“你不让我扶,我去叫林有来扶你,好好站着罢。放心,我不闹事,叫了林有来,我就走。” 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狗剩的远去的背影,脑子差点没短路,这是睚眦必报的李阎王吗? 之后两天,李狗剩没再到熙德堂骚扰,志远接到王志军的密报,李狗剩流连于一家高级妓院,听说新进了一大批漂亮姑娘。 就在志远以为李狗剩被女人绊住之时,这天中午,他走出校门没多远,就有一人拉着辆黄包车,从他身后追上,笑问:“老板,要车不?” 李狗剩一身短打扮,头上还扣顶草帽,拉着车,笑得又开心又邪魅。 志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狠狠的瞪李狗剩一眼:“不要!哼,哪来的车,又是偷来的吧!” 说完就走。 李狗剩拉着车在边上跟着一溜小跑,装着是赖着人揽生意的拉车夫,边不满的小声叫道:“啥叫偷,还又?!” 志远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回偷人家的马车!别当我不知道,在那个大路边的茶铺子,我带那几个孩子在那里打尖,就听一个过路的车把式说马车被人家偷了,哭得那个惨,他说他的马是一匹白鼻梁的枣红马,那一晚,你带我骑的,正是一匹白鼻梁的枣红马!” 李狗剩傲气的一哼:“那叫偷?那叫借!” 这个恬不知耻的烂人!志远狠狠的瞪他一眼,然后立定脚步,眼在街上睃寻着,准备干脆叫辆黄包车,免得这烂人总跟着。 志远扬着手,偏偏过往的黄包车都已经有客。 李狗剩在边上,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哥儿,没错那马车是我偷的,哥儿难道就不想想,我偷那马车是为了什么,我又为什么,没有在茶铺子就动你!” 志远扬起招徕黄包车的手,慢慢放下了,回身看着李狗剩:“偷马车,肯定是为了掳我,可为什么,你没在茶铺子动手?光天化日的,你敢?” 李狗剩一撇嘴:“我会怕光天化日?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光天化日人多眼杂咋的,我不一样偷了那马车?” 李狗剩看着志远,志远曾经叹过一句:“想不到,残暴不仁的李阎王,身上竟然还有人性……”,这两天,李狗剩人在妓院里,脑子里却总是这一句,慢慢的,他悟到了志远的好恶,找到了突破的方向。 李狗剩看着志远,脸上难得的一本正经:“哥儿,那天,我没有在茶铺子动你,不是因为光天化日,也不是因为你身边有人,当时,哥儿身边除了那五个孩子,就是胖子和王朝宗,胖子不说了,废物一个,王朝宗更是连功底都没有,而除了林有和大鱼,没人挡得了我动你!我暗中留意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在等你身边没有林有或大鱼的机会!我没动你,是因为那五个孩子!” 见志远带着惊疑的看着自己,李狗剩小声央道:“这可是大马路,哥儿上车,我拉你回去再聊可好?” 志远左右看看,上了车,却让李狗剩拉他去个僻静可聊天处,不让他拉回熙德堂,他可不想让堂里的人看到他带这二货回堂里。 到了僻静处,李狗剩停下车,回身对坐在车里的志远正色辩白:“真的!我是真的为了那几个孩子!当时,我恨你恨得牙痒痒,可见你抱着拖着那些孩子,把土路都踩得直冒烟,我的心软了,我对自己说:今天就放过他吧,让他把孩子带回熙德堂,让几个孩子有人照顾,有条活路……,我是做事老道的,要不是定了就在茶铺子动手掳你,你以为我会那么笨,先偷马车打草惊蛇?” 志远眼珠子一转:“你想说啥?你这是想告诉我,你这人还不坏,让我收了你?” 李狗剩咧嘴笑了:“哥儿聪明,不愧是念过大书的……” 志远两眼一瞪:“聪明个屁!你偷了马车,草动了蛇不惊,你这是变着法子骂我笨是吧!” 李狗剩赶紧赔笑:“哪啊!哥儿只是心善,我看到你给那车把式钱救济他了,其实那车把式赚大发了,他马车上原有一箩高粱米子,我是偷了他的马车,可那箩高粱米子给他放原地了,还在高粱米子里藏了个大金溜子,算是抵了他的马车。” 见志远不言语,又再加码:“哥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一晚,我是怎么不顾山洪就要下来了,拼了命的在泥水里刨那个麻包袋子,你可是亲眼所见啊……” 李狗剩又拍拍黄包车:“这车是我向车行租来的,可不是偷的,你要不信,我给你看租约……” 李狗剩说着,就向身上去翻东西。 “不用了,”志远按住了李狗剩的手:“我信!” 李狗剩惊讶的看着志远,又低头看着志远按着他手的手,志远的手很漂亮,手指根根如玉,李狗剩动都不敢动,只想志远的手就这么按着,别拿开。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坏,不然,那天我也不拉你上坑了,那天,我埋伏在边上一直看着,手里扣着刀子和石头,本是想暗算你的。”志远说着,收回手,然后叹口气:“只是,你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些。” 李狗剩听了,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嘀咕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啊?” 跟着就涎着脸:“我只当你是夸我了!哈哈!” 志远淡淡一笑,起身从车里站到了车外,走开两步,然后回身道:“夸也好骂也好,李二爷都不必在意,我们以后别见了,算是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不客气的说一句,李二爷如今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我一定要摆脱的麻烦。” 志远说完,小心的观察着李狗剩的表情,随时准备进入防御的状态。话说的这么明白,他担心这一坨他一定要甩掉的屎,会恼羞成怒,又把他给打一顿。 但这话他一定要说,接下来,应对森田贞男,估计连熙德堂都顾不上,他不想再有个李阎王要他天天烦心。 李狗剩的脸上笑容僵了,然后转身别开了脸。 看不到李狗剩的表情,志远反而担心起来,李狗剩别开脸的那瞬,脸上竟然有真切的悲伤。 志远小心翼翼的劝道:“李二爷,你本领非凡,是成名人物,而且手里有以前敛下的巨额财富,闲云野鹤的多自在啊,何必屈居于人下呢?” 李狗剩背对着志远,很久都没有回过头,自己一身本事,却被人一再拒绝,那滋味…… 和志远在大鱼丈人家共度的那一晚,他也问了自己很多次,我堂堂李阎王,怎么就心甘情愿的伺候人了呢? 自从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便只有对手和敌人,是哥儿对朋友的友情,在朋友有难时舍身相救的豪情,还有那怜惜弱小的善心,让他那颗早已冷酷的心,亦不能不血为之沸。 李狗剩带着感情道:“因为哥儿的为人,我服!因为跟哥儿在一起,开心!我是有名气和钱财,可那些都是见不得天日的,天天在窑子里寻欢作乐,可我并不开心,倒是那一晚,哥儿叫我的那一声李大哥,让人觉得心里暖和。” 志远听了,好半天不敢接茬,李狗剩那话,瓮声瓮气的,可见是有多激动,志远不禁皱眉,李狗剩这坨屎,想甩掉只怕是不容易。 果然,过了一会,大概是情绪平复了,李狗剩转回身,对着志远,脸上是自嘲加讥诮的笑容:“我这人特别的轴,认死理儿,货卖识家,我既认定了要跟你,那我的这一身本事,还非哥儿不卖!” 说完按下车把,示意志远坐上车:“哥儿上车吧,我送你回熙德堂,我说过的,哥儿,遇到我,你就认命吧,我就是那狗皮膏药,你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四章 疯子 志远终于见到了李熙都怕的“疯子”森田贞男。 特训班的全体学员,列队站在操场上,“日系”学员站一边,“满系”学员站另一边,正接受新到的森田总教官的检视。每个“满洲国”的学员,森田都要端详一番,问一两个问题,然后将人指往两个不同的地方重新列队。 和“矮、粗、胖”、脸孔喷红的的迟松岩雄完全不同,森田个儿中等还偏高,白脸皮,胡子刮得一丝不苟,外表文静平和,嘴角总带着谦逊的微笑,显现出他的深沉和教养,要不是那双招子贼亮,真让志远无法将他和老师嘴里那个阴狠残暴又观人入微的“疯子”联系起来。 可当森田贞男走近志远的身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志远时,志远对这个一身合体呢子警服,表面温文尔雅的日本人,真的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虽然森田表面上很干净,可志远却似乎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腥膻尸血的味道。 “李纳!你的介绍人和保证人,是中央银行行长、交通部部长李熙阁下?” 森田贞男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要不是他每句话后边那个稍有些发硬的尾音,恐怕没人知道他是日本人。 “是的。”志远回答,尽量的态度谦恭,语言简练,在一个还不了解的可怕的对手面前,少说多看,用心去感受对手的内心,才是上策。 森田贞男突然换了日语问志远:“你在东京帝国大学上过差不多三个月的学?是吗?” 志远心一沉,心说完蛋了,自己果然入了这恶魔的眼,这恶魔肯定已经摸过了自己的底! “はい!”(嗨!) 志远微一躬身,用日语回应。 森田贞男继续用日语问:“东京帝国大学,多少人的梦想之地,也是我向往的地方,你怎么就退学了呢?” 森田的话里,带着酸味,志远听李熙说过,森田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学的是法律。听说并不是森田贞男考不上东京帝国大学,而是当年他家里的经济条件差,读不起。 志远也用日语回答道:“因为……新国家百业待兴,机会难得……” 志远吱唔了一下,故意装着日语不太好,词不达意,改用中文道:“我回来是因为想尽快的投入新国家的经济建设!” 森田微笑了:“你刚才说机会难得,什么机会难得?” “是报效国家、为国家经济繁荣作出贡献的机会。” 森田眼神里带上了不屑:“是抢便宜资产的机会吧,李家的资产在关外的,原来主要是在大连,可如今,在各大城市,已经遍地开花了,人人都说,李部长有个有眼光、会捞钱的好儿子。” “我……我们盘下那些资产,是为了尽快复业,使市面呈现出繁荣的景象,为新国家作……作贡献……”志远表面上尴尬又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心里反而是舒了一口气,这正是他想引导森田误入的方向,他巴不得森田认为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森田知道他回国的真正原因,那就是杜家的灭顶之灾! 森田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鄙夷:“为国家作贡献?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腰包?你盘下的资产,相当部分不是复业,是转手倒卖了吧……” 志远听了,既庆幸森田没有识破他回国真正的动机,又惊心于森田对自己经营活动的了解,同时,也真心的佩服起李熙,当初他从日本回国,一下船就被李熙派大温迷倒控制起来不让他乱行动,这还是很有远见的。虽然当时他挨了大温的打骂,在心里把李熙怨恨不已。 志远本想再强调一下李家是为了新国家,但心里谨记着李熙的教导“守拙”,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只把头低得更低,用日语表白:“我……非常的惭愧……” 森田似乎对志远最后的这个表示,还比较满意,收起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手一指,也是用日语:“你站到那边去!” “嗨!”志远躬躬身,然后走到东边小队的队尾排好。 很快满系学员们被分为东西两队,志远所在这一队,有十五人,而西边那一队,只有八个人。 志远估摸着,这是森田在选拔加入他手下的特务,心里七上八下的,祈祷老天,求老天千万别让自己,让那个王八蛋给选上到他手下当特务! 森田贞男先是走到那队人少的学员面前,宣布他们即日将转入警察学校,主要进行警察治安训练,学制不延长,将在两个月后如期毕业。 那一队人,人人面面相觑,多数不敢吭声,但内里一个学员抗声道:“当初招生,说好是当特务当联络员的待遇,怎么把我们搞去当警察搞治安了?咋的?说话不算话?” 森田瞥他一眼:“你不想当警察想当特务?” “当然啊!当警察哪有特务威风!” 森田一笑:“你想当特务,很好!可惜,你没有资格。因为,你连誓词里的服从命令,都没能做到!” 森田过去,突然的在那人的小腹上给了他一拳,那人立即捂着肚子就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森田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就有跟他一起过来的两个穿西装的日本特务,从地上架起那人,往禁闭室那边拖。 那队人,很快被人带走了,再没人敢啰嗦。 剩下的人,“日系”学员们,面有得意之色;“满系”的学员,情绪低落。 森田站到了志远这一队学员的跟前,威严的眼光,在学员的脸上逐一扫过,然后郑重的宣布:“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的总教官,你们必须,无条件的服从我的命令!你们的学制,从半年延长到一年,将进行全能性特务训练,包括汽车驾驶训练和电讯训练,实习会参与真正的行动,过段时间,将根据你们的学习实习情况,把你们分为情报组和行动组两个小组。毕业后,成绩优秀者,将直接留在治安部充任重要工作,今后前程无量!” 学员们,没人吱声。 森田刚才露的那一手,把在场的“满系”学员,都镇住了。虽然这一群,有不少人都是平日里骄横的少爷公子。 森田贞男又宣布:“从明天起,将进行封闭训练,所有学员,必须搬进学校集中住宿,进行准军事化的生活管理,每周放假一天,除此之外,不经批准,不准离队!” “啊?那就是,放学之后不能回家了?”有个学员急问。 森田冷冷的看他一眼:“是的!下次如不征得教官同意就发言,你将受到纪律的严惩!” 操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森田威严的眼光,在学员的脸上再一次逐一扫过:“我相信经由我的训练,你们的将来,会是满洲国的骄傲,我对你们,已经足够照顾,每周有一天让你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家庭显赫,但你们记住:对于我来说,我眼里只有铁一样的纪律!不论是谁,只要违反了纪律,等着他的,是严厉的处罚!” 志远身边的一个学员,蠢蠢欲动,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叫金致一,新国家首任新京市长金壁东(本名爱新觉罗·宪奎)嫡亲的侄子,志远看他一眼,假惺惺的给他一个“可惜了”、“你怎么办啊”的同情眼神。 志远心里恨透了森田贞男,他一句准军事化管理,他的时间,就几乎得全耗在这里了,他还怎么为他爹爹杜海山编织防范危险的网?他的生意怎么办?他的熙德堂怎么办?他一直拢络人心积聚的班底,也才刚刚成型,可还没成气候啊! 更可恨的是,森田刚才竟然说,实习期间,他们都将参与真正的对抗日分子的搜捕行动!那可是帮日本人作恶,要是让爹知道了,打死他都有可能。 志远心中虽然有恨,可他要“守拙”,他用眼神,鼓励金致一去做这个出头鸟。 金致一犹豫再三,还是被志远那个“同情”的眼神刺激到了,向森田贞男举手示意想要发言。 得到森田批准后,金致一放下平日里的傲娇,用他自认是很谦卑的态度请求道:“森田教官,本来,这个班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所以家父已定我和未婚妻在农历九月底就完婚,喜贴都已经派送给亲友了,请问森田教官,到时我是否可以请婚假?” “不可以!”森田贞男的脸上冷冰冰的:“身为特务,你的婚姻要经审查和批准,而且那是以后的事情,在特训期间,所有私人理由的请假,我都不会批准!” “可是,喜贴都已经派送给亲友了!”金致一急了,扯着脖子叫道:“我又不知道特训班要延期,婚礼定在九月有什么过错?如果是这样,请教官把我分派去警察学校吧,我不愿意留在这里!” 金致一的女朋友可漂亮了,金致一成天拿她的照片向同学们炫耀,他做梦都盼着快点成亲。 “是这样啊。”森田贞男一副才听明白的样子,脸上没刚才那么凶了,然后一指教室,对金致一说:“你去搬张椅子来给我。” 金致一有些不明白,森田叫他搬椅子做什么,但见森田贞男脸色缓和,也就跑去搬了,只当是森田站久了要坐下说话。 椅子搬了来,森田二话不说,操起来就劈头盖脸的砸向金致一! 金致一身体蛮壮实的,挨了一下,见森田又举起了椅子,一边伸手格挡一边大叫:“我叔叔是金壁东!首都市长!” “咔嚓”一声,不是椅子散架了,椅子实木做的,蛮结实,这是金致一伸起格挡的胳膊被砸断的声音! “啊!”队伍里有人惊叫起来,被森田的疯狂举动吓到了。 金致一惨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跟着,他就惊恐的看到森田竟然又举起了椅子,他冲口而出:“救命啊!” “咔嚓”又一声,金致一还没来得及以手护头,椅子就砸在了金致一的头上! 顿时头破血流! 金致一晃了一晃,喃喃道:“我……姑姑……是……金壁辉(川岛芳子)……” 跟着就再一晃,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森田这才扔了椅子,上前踢了一脚金致一:“看,破相了!这下有延后婚礼的理由了吧?你这个样子,怎么当新郎?还九月结婚吗?!” 金致一没有反应,身体软软的,已经翻白眼了。 学员队伍里,没人敢说话,但还是有声音,是吓得身子哆嗦的声音、是牙齿儿捉对儿撕打的声音。金致一倒在地上,头边一大摊血,眼见是不活了,好几个学员,在发抖。 这下子,志远知道,老师所说不虚,森田贞男,真的是个疯子! 站在阳光下,可志远的身心,都已经冷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五章 亡国奴的滋味 被森田贞男吓呆的,除了一众学生,还有边上原特训班的负责人迟松岩雄和几个教官。森田的疯狂,太出乎他们的意料! 呆了一呆,迟松岩雄马上跑上去拉住森田,金致一不但是现任长春市长的侄子,还是当今“满洲国执政”溥仪的族亲,要是把人打死了,可不好交待,这一天他和森田办交接,他可不想最后一天了还惹上麻烦! 其他的教官也纷纷上前劝阻森田,要不是有人劝阻,森田肯定还要再踢地上的金致一几脚。 地上的金致一抽搐了一下,志远眼尖看到了。 “金致一还在动!” 志远忙上前救人,抽出手帕帮金致一捂在头上止血,好几个学员见森田被迟松拉住了,也大着胆子围上去帮忙。 “八嘎呀路!”森田突然一声断喝! 跟着就甩开拉着他的人,冲过来,从地上当胸揪起志远,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谁让你们出列了?!给我回去站好!” 迟松岩松赶紧上来劝阻,他和李熙交好,志远是他特别关照的人,推着志远和那几个学员,站回队列之中,然后指挥几个职员,从会议室搬来一张长椅,把金致一放上去,然后抬起送往医院急救。 几个职员抬着金致一,慌乱又吃力的跑向校门,和一路滴淌的鲜血一样刺目的,是校门里围墙上“日满亲善”的巨幅标语。 当天晚上,差不多八点多时,志远走出了熙德堂,林有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有哥,不用送了,回吧!” 志远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但却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林有关心的看着志远,哥儿今天明显的不开心,半边脸是肿的,喷香的点心端给他,也不吃一口,身上还有几点血点子,问他怎么了又不说话,到了熙德堂就打发人,把他手下的四神召集到了堂里秘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就是找了他和大鱼,说他以后要住校了,每周日才能回家,交待他们看守好熙德堂,做好每周日在万寿寺里做善事施粥赠衣的准备工作。 之后又去看那几个孩子,还给他们讲了个故事逗他们开心。 在孩子们面前,志远的强颜欢笑,尽在林有眼里,林有关切的再次追问原因,可志远却只是落寞的摇了摇头,哥儿不肯说,他也就不好再问。 “好的,哥儿路上小心。”林有嘴里是这么说,人也在往回走,但他心里的决定却是,一会尾随哥儿,暗中送他回家,今天哥儿心事重重的,天又黑了,他怕路上出事。虽然哥儿机警,暗中尾随,总被他发觉,有时也发他的脾气,但林有心里,没什么比恩人的平安更重要。 林有又向巷口瞥了一眼,虽然那里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但林有知道,离巷口不远的某个暗处,李阎王李狗剩,在等着尾随哥儿回家。 李阎王人变了很多,变得会为别人着想了,这个“别人”,就是哥儿。当看见哥儿开心,他会笑,当看见哥儿不开心了,他的眉头会拧成疙瘩。林有相信,他不会害哥儿。 但林有仍时刻保持着警惕。 志远才走出巷口,就瞥见空荡荡的大路上,一个黑影在向他快速移动,这黑影他已经很熟悉,是李狗剩拉着他的黄包车。 已经一连几天,不管早晚,每当他离开熙德堂时,李狗剩都会幽灵似的出现在巷口,截住他,然后涎着脸笑问他:“老板,坐车不?” 每次志远要么不理他,要么讥诮几句,李狗剩也不生气,还拉着空车总跟着,非要跟到李家大宅在望,他确实是拉不上志远这个“客”了,才叹口气,转身而去。 果然,李狗剩拉着车在巷口把志远堵住,然后拧亮了挂在车上的风灯,冲着他把牙一呲,贱贴贴的笑了一个:“老板,坐车不?” 志远双手插在口袋里,冷漠的看他一眼,带着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漠。一声不吭,管自低头走路。 李狗剩拉着车,跟了上去。 虽然志远见了他总没好气,要么讥诮他太有闲要么不理他,但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一种达成的默契,就是彼此不会再伤害对方。 李狗剩想的是:哥儿明知会在巷口遇到自己,但他这两晚,已经没让林有送他回家了,这是哥儿对自己的信任,是个好兆头。 “黄包车!”路上有一对夫妇,站在路灯下左顾右盼,见这么晚还有黄包车很兴奋,对着李狗剩又是叫又是招手。 李狗剩拉车经过那对夫妇身边,用他那双能把人看得发毛的大眼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我这车,是别人包的!” 他堂堂李阎王,岂是给人拉黄包车的! 但哥儿除外! 李狗剩脚下生风,追上志远,在他耳边道:“哥儿,我知道你今天,心里有事不开心,要不,我带你散散心去?” 志远没理他,他知道李狗剩下来要说啥,这二货已经不止一次的怂恿他去逛窑子了。昨晚志远就被他烦了一路,城里哪家妓院的红姑娘“活好”,哪家的酒席好吃,那是如数家珍。 可出人意料的,李狗剩见志远没回应,并没有废话,而是很安静的,就拉着车子跟在志远后头。 志远忽然停下了脚步,李狗剩跟着停下,静静的等志远开口。 志远就那么站在当街,好一会,才道:“我想喝点酒!这会子,还有哪里的饭馆没关门吗?” 李狗剩听了,心里就疼了一下,看来哥儿今天真的很不开心,不开心到要找地方喝酒。这些天,李狗剩没事就到熙德堂里混,只要事关志远,他什么事儿都留心,他知道志远并没有酒瘾,还是个“三杯倒”。 “这么晚了,饭馆关门了,除了长三堂子(即高级青楼),就是几个大的舞厅和俱乐部还营业吧,长三堂子我熟,舞厅和俱乐部只怕哥儿比我更熟一些。” “那算了!”志远情绪低落的转身继续往前走。窑子他是不会去的,除了洁身自好,还事关老杜家的名声,而那些舞厅和俱乐部,太过张扬,他不想被熟人看见。 李狗剩想了想,拉着车快步追上去,对志远道:“哥儿,我想起来了,有个大车店边上有个小酒馆,这会子肯定还开着,那地方专门做晚上才赶来住店的客人的生意,别说这会子,半夜都还开着呢!就是酒菜没长三堂子里的精致。” 小酒馆倒是合志远的意,就问:“在哪?” 李狗剩笑了笑,按下车把:“哥儿上车吧,我拉你去。” 志远瞥了一眼黄包车,伸手取下挂在边篷的灯,递给李狗剩:“挂车把上吧。” 他不想被别人看见他。 李狗剩似乎明白志远的心意,把灯火拧到差不多最小,然后挂在车把前端。 李狗剩拉着车小跑起来,偶尔回头瞟黑乎乎车斗里的志远一眼,志远今晚的忧郁和愤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车斗里,志远捂着被人打肿的半边脸,心里郁愤不已,人都有点恍惚。 不是因为好好的日子,就因为那个从天而降的森田贞男,全变了样,而是志远真切的感觉到,下来的日子,只怕是要身不由已了。 你不想当特务,可有人用枪顶着你的脑袋!要么当特务帮日本人作恶,要么死,没有其它可选。 这就是亡国奴的滋味! 金致一,死了。 听说,人到医院时还有气,延到下午死的。 对金致一,志远心里很是惭愧和不安,因为他用眼神,唆摆金致一当出头鸟去抗争,他万没想到,森田贞男敢对金致一这样的“皇亲国戚”痛下狠手。这金致一,和他有同学之谊,李熙的夫人是前清的格格,是金致一的姑姑辈,算起来,还是不远不近的亲戚。 而他肿起的半边脸,是被森田贞男打的,原因是他第一个私自出列,上前救人,抽出手帕帮金致一捂在头上止血。 被森田贞男当众从地上揪起,扇了一巴掌!要不是有迟松岩雄劝阻,只怕肿的不止是半边脸。 这是奇耻大辱! 可被人打完,还得俯首帖耳,向那疯子认错道歉。 凭什么,那疯子能这么的骑在人家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就因为,他是一个日本特务?就因为他代表国家机器? 满洲国,这是他奶奶的谁的国?! 金致一仅仅是不服从分派,“抗命”,要改去警察学校,结果就白白丢掉了一条命。 的族亲,被一个日本人就这么放倒了,可那疯子,没事人一样,依然训导了他们一个下午,别说畏罪潜逃,就连半点害怕背上责任的样子都没有! 志远突然对不抵抗的张学良愤恨起来,有那么装备精良的几十万东北军,却不敢动几万人的日本关东军,日本人打到哪他让到哪,丢下三千万没有了“国”的“民”,让他们被日本人糟贱! 志远忽然眼睛就模糊了,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原来没了国,民是如此的可怜! 但他知道,他不能哭! 志远悄悄的抹去泪水。他要去喝点酒,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借酒回家在李熙面前做一场要生要死的大戏,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如今,是真的极有可能被逼成为一名帮日本人做恶的特务,还是在那疯子森田贞男的手下!而唯一能帮他全身而退的,是他的老师李熙! 泪水抹去,眼前重复清明,不经意的一瞥之间,街上一个行人的背影,突然引起了志远的注意。 这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风衣,是志远熟悉的样式。 李狗剩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黄包车从那女人身边经过,志远把身子完全的缩在车斗里,待车子跑前了,志远在车里悄悄撑开车篷的一条小缝,向后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六章 李阎王的仇家 虽然路灯昏暗,可志远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这么晚了,还走在街上的那名风衣女子,是他的“大姐”,李熙的长女李纯。 志远合上那条小缝,心里好生奇怪,李纯是学经济的,在“满洲国”的实业部供职,负责工矿企业的统计,这么晚了,平时应该早就下班回家了,若是晚上有交际,老师一般会让小赵开汽车接送,而大姐穿着风衣,不像是外出交际的样子,大姐不回家,这是要去哪啊。而且平时她不走路的,她有一辆富士山牌脚踏车,她的车骑得可好了,她的车呢? 志远越想越奇怪,不禁再次回身撑开那条小缝,想再看看,谁知大姐的身影已没入了黑暗,看不见了。 但他从小缝里,看见了刚后掠的另一个身影,一个西装青年,手里提个小行李箱,志远眼尖,一眼认出这西装青年是张建新! 这张建新,是伪政府里一位高官的儿子,在某大报社当记者,人长得蛮帅,和志远在长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中相识,是蛮谈得来的朋友,张建新去过放马沟做采访和调查,放马沟事件的真相,志远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志远虽不介入政治,但把放马沟火灾后伤残的五个孤儿,接回了熙德堂抚养。 若不是志远心情正低落,半边脸还肿着,不想被人看见,他差点就要伸出头去,和张建新打招呼,叫一声:嗨!大记者,这么晚了哪去啊? 志远心里忽然一动,彻底息了打招呼的念头,大记者手里提的,不是相机,是个小行李箱,这条路又不通往火车站,他提个行李箱子做甚?这不对,和大姐一样,有什么地方不对…… 到了小酒馆,志远找个角落坐下,店面不大,客人也少,连志远也才三桌,可就才这么点人,竟然还有人过来和志远打招呼。 邻桌两个汉子,看了志远好几眼,然后起身走了过来。 志远从进店就也有留意到他们,为首的一个,二十出头,不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忒丑,身坯壮实,却长了一张“猴脸”,嘴向前突,就和戏台上那孙猴子似的,这种长相,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另一个约摸十六、七岁,志远知道他们,是兄弟俩。 这两人志远见过,几天之前,志远放学在熙德堂附近见过他俩,当时兄弟俩中的“弟弟”明显是生病了,蹲在街边呕吐,志远见他俩身上都还是夏天的单衣单裤,在秋风中大的冷得直缩脖,小的冷得发抖,就带他们回熙德堂,把准备布施的旧衣服,找了几件送给他们,还叫林有给他一人做了一碗热面条。 “猴脸”带着兄弟过来,对志远恭敬一揖:“李善人!” 志远心情再不好,也不会形于色而缺了礼数,站起抱权还礼:“齐大哥,这么巧……你们来寻亲,找到了没?” “猴脸”摇摇头:“还没。我们准备再找几天,实在找不到,就回去了。” 正说着,李狗剩从柜台上拿着半瓶酒过来,问:“哥儿,这两位是你朋友?” 到志远说了原委,李狗剩邀请二人:“一起喝两杯?” “不了。”猴脸客套拒绝,转向志远问道:“这位大哥是?” 不等志远发声,李狗剩就抢答:“我是拉黄包车的,这位哥儿包了我的车。” 待那两人回了坐,志远悄悄问:“那两人,你认识啊?” 志远捕捉到,那“猴脸”和李狗剩,刚才的眼神里有东西,有那么一瞬,那“猴脸”和李狗剩,几乎是同时,眼里都有那么精光一闪。 “不认识!”李狗剩一副大咧咧的模样,边给志远倒酒边道:“天晚了,肉菜已经卖完了,点了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只要了这半斤酒,你少喝点,酒入愁肠只会愁更愁。我还给你点了个疙瘩汤,让他们多搁姜,看这一路把你吹的,都流鼻涕了。” 志远悻悻的夺过酒瓶:“要你管?!” 然后摸出一张钞票,拍在李狗剩的面前:“车钱和饭钱!敢不收,就不用坐在这了!” 李狗剩的脸,瞬间就涨成了酱紫色,这不只是两人之间关系的撇清,更是对他的污辱,他堂堂李阎王,是给人拉车赚钱的? 可李狗剩并没有勃然发作,而是铁青着脸,将那张钞票,拿起放进了口袋,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慢慢的喝着。 遇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二货,志远也是没脾气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实说,他在心里,已经越来越佩服李狗剩的锲而不舍。同时,对自己这么故意的戳人家心窝子,也在心里对自己有点儿不齿。 气氛登时就变得极沉闷,上了菜,两人也只是各自喝闷酒,一句话也没有。 但当志远又一次伸手去拿酒瓶时,却没能拿得起,因为被李狗剩摁住了。 “已经三杯了,不准再喝!”李狗剩的声音很轻,仍是铁青着脸。 志远握着酒瓶肚子,用力抽,可酒瓶子纹丝不动。 跟着李狗剩的手抓上了志远的手腕,然后干脆把酒瓶子抽走放到志远够不着的地方。 李狗剩呼出一口长气,换了副温存点的样子,尽量好声好气的和志远讲道理:“要是喝醉了,一会回去吹了风,会吐的。到时候,难受的是你……” 志远别开了脸,好一会,才神色如常的扭回来:“我喝好了,我们走吧。” 李狗剩淡定的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边嚼边道:“等一会儿,疙瘩汤还没上呢,喝了再走,好给哥儿散散寒气。” 志远沉着脸站了起来,他从来不轻易被属下左右,更别说这李狗剩,连他的属下都不是。 李狗剩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今晚你去看那个几孩子的时候,我和你的南朱雀王志军王三爷聊了蛮久,他很会打听我的过去,我也从他嘴里套了不少话,我可算知道了,石头是谁。” 正准备起身而去的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狗剩。 李狗剩抬眼看着志远,脸色不再铁青,反而带着一种柔情的光:“那晚在大鱼丈人家,你烧得迷糊的时候,除了哼哼叫你爹,还拉着我的手,叫了好几声石头哥。” 这时,跑堂端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上来,李狗剩把疙瘩汤移到志远前面,然后跑去柜台,拿了个汤匙给志远。 志远略一犹豫,接过了汤匙重新坐下。他被李狗剩触着心怀,和石头一起的点点滴滴,一时俱涌心头,他要借汤碗的腾腾热气,掩饰此时眼里的湿润。 恍惚间听到李少堂在说着话,在说什么他也下过煤矿,是被黑心的东家害的,不但一年做到头不给工钱,还转卖到煤矿上做苦力,在矿上,矿主狠,二包头、三包头的监工打手也一个个如狼似虎,他病得一步三摇,还得出工,不然就不给饭票扔到万人坑喂狗! 何其相似的经历!志远心里感叹,和李狗剩的心理距离,有所拉近。 正说着,边上的“猴脸”带着他兄弟,一人端着个酒杯,走过来,向志远和李狗剩敬酒。 志远留意到,“猴脸”和他兄弟,原来正在吃的,不过是一人一大碗高粱米饭,菜只有一小碟咸菜而已,刚才“猴脸”向跑堂的要了一瓶酒,志远就猜到,这两兄弟是要过来向他敬酒,以谢他当日救助之恩了。 “哥儿是个三杯倒,我替他喝!”李狗剩一脸豪气,脸上热情满满。 “没事!来,我们一起干一杯。”志远也端起了酒杯。 “敬您!” “猴脸”端着酒杯,和志远碰了碰杯,他的杯口,比志远的杯口低,又和李狗剩也碰了一下杯,杯口比李狗剩的杯口高。 看见对方斟满的酒杯,在碰杯时晃了好些酒在自己的杯里,李狗剩在心里冷笑! 志远的疙瘩汤喝到一半的时候,李狗剩起身,说是去茅房“甩瓤子”(土匪黑话,甩瓤子就是拉大便)。 李狗剩走出去的脚步有些踉跄,看得志远不屑的直撇嘴,这二货还敢笑自己是“三杯倒”,他才喝了多少啊,走路都脚歪步斜的了。 志远继续喝着疙瘩汤,偶一搭眼,“猴脸”那一桌,没了人!桌上是空的饭碗,和一瓶打开了还剩下大半瓶的酒! 志远心一惊,那两人,省俭得连热菜都不舍得点一个,用咸菜下饭,那剩下的大半瓶子酒,竟然不拿? 志远立即猜到,他们是冲谁来的! 刚才李狗剩走路都脚歪步斜,他喝得不多,以他的体质,决不会这点酒就醉了,刚才“猴脸”敬酒时晃在李狗剩杯里的酒,很可能下了药! 那两人,很可能是李狗剩的仇人,他们来长春不是寻亲,是来要李狗剩的命的! 志远跳了起来! 可又慢慢的坐下了,李狗剩和那两人之间,说不定就是杀父之仇,自己凭啥阻止人家报仇雪恨?李狗剩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难道他不该死? 何况,李狗剩要是挂了,这一坨他一定要甩掉的屎,不就真的甩掉了吗? 小酒馆是紧挨着一家大车店的,店后一大片杂树林子。 林子里,“猴脸”持刀,放轻脚步,但却是十分焦急的搜寻着。 他带着他的兄弟,追踪仇人李阎王到了这片林子,可没有多久,就发现,跟在他身后他的兄弟,不见了。 “猴脸”十分的心焦,心里有极可怕的预感,自己很可能被人反算计了!李阎王出门时,那踉跄的步态,只怕是装出来的,那杯有蒙汗药的酒,他并没有真的喝下去! 很快,他看到了他的兄弟! 这晚月色很好,他看到他的兄弟,被环颈吊挂在树枝上,似乎是已经晕死了过去,都不会动了。而吊挂他兄弟的,是他兄弟的腰带子! 他很想立即扑过去,抱起弟弟的身子往上顶,他不能让他弟弟,被勒得气绝身亡! 可他知道,那是个什么陷阱! 他手里的短刀,飞了出去,想把吊着他弟弟的腰带子切断,谁知“叮”的一声,他飞起的刀,被什么东西凌空打落! 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怖感在他身体内弥漫,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落跑,走了出去,抱起他兄弟的身子往上顶。 他知道不逃跑意味着什么,可这,是他的亲弟弟! 果然,一声冷笑,一颗树干后,李狗剩转出身来,双手提枪,一手垂着,一手平举,枪嘴指着“猴脸”,轻蔑的道:“在金凤家抽冷丁子给了我一刀的人,是你吧。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暗算得了我李阎王?老子的鼻子,比狗还灵,你一近身,老子就闻到了味!没什么杀气,能逃得过老子这双天眼!看在你还有尿性的份上,报个名吧,我好找人给你们家送个信,让他们来给你们收尸!” “猴脸”怒视着李狗剩:“你把我怎么滴随便,放过我兄弟!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狗剩冷笑:“明年今日,是你兄弟俩的周年!你到底报不报名?” “猴脸”神色悲愤,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洛河长嘴!” 李狗剩怔了一下,洛河屯是佳木斯地界的一个屯子,他为匪时,曾经洗劫过那里,这“长嘴”他也听说过,玩得一手好短刀,因为长得嘴向前特别突出,得了个“长嘴”的外号。 “老子记得,我好象没杀过你家里的人吧?”李狗剩怪叫道。 长嘴冷冷的:“你抢了我家的东西,烧了我家的房子,我爹心痛不过,大病一场就走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李狗剩冷笑一声:“你也不会再和我头顶同一片天了,老子送你们下去让你们父子团聚!”李狗剩举起了枪:“放心,老子说过给你家里带信,说到做到!” 忽然,李狗剩拿着枪的手,就是一缩,伴着尖啸,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打在杂树棵子上,力道还不小。 那是一块飞石。 李狗剩和长嘴看着石头掷出的方向,志远走了出来,手里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哥儿,你别掺乎!”李狗剩冷冷的警告。 志远看都不看他一眼,走近长嘴,突然腾身而起,就见银光在空中一闪,吊挂着长嘴兄弟的腰带子,就已经被切断! “救人!”志远对长嘴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李狗剩喝道:“放过他们,不然,你把我也一起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七十七章 释仇 “哥儿!我说了,你别掺乎!”李狗剩声色俱厉,双枪一枪指着长嘴,一枪已经直指志远:“让开,不然溅你一身血,可别怪我!” “我要是一定要掺乎呢?”志远扯着脖子叫。 “你妈了个巴子的!”李狗剩咬牙切齿,表情狰狞:“这两王八羔子,在金凤家,差点把老子给阴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要我放过仇人,好让他们日后再来杀我?你脑子他妈的被门夹了吧,亏你想得出来!快滚开!再不滚我就溅你一身血!” “你敢!” 李狗剩一声冷笑:“有什么是我不敢的!你以为你是谁?好象老子一定要听你话似的!敢对着老子大呼小叫!再敢护着我的仇人,你就是我的敌人!再不滚,老子连你也一块儿嘣了!” 志远面颊酡红,脸上发烧,身上微微发汗,那几杯酒,虽然不至于让他头重脚轻,但还是感觉有些晕乎,头脑发热,冷风都没把他吹醒,倒是被李狗剩这么一骂,给骂醒了。 眼前的是李阎王,凶猛残暴、睚眦必报、桀骜不驯的李阎王! 志远到此时,才看清了眼前的李阎王,当看清了李阎王眼里满溢的杀意,更是立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志远打了个冷颤,一直晕乎的头脑,这下子彻底清明了。 他看了看李阎王,又看了看长嘴两兄弟,他知道明智的做法,是赶快离开,李狗剩可是说翻脸就翻脸! 可是,如果他走开了,只怕立即就是两声枪响,两条人命! 李阎王杀人从来只要一枪!专爱用枪打人眉心的一点,他为匪时的报字就是“一响”! 志远紧紧的握着匕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如果自己手中的匕首激射而出,制服李阎王的胜算。 胜算几乎是零,因为对方,江湖传言,是关东的第一快枪手。 志远把匕首插回腰间,这是一种态度的表示,就在李狗剩以为他要走开的时候,志远却不是走开,而是蹲下身子,看视长嘴的兄弟,长嘴把他兄弟抱在怀里给他揉胸口,亏得救助及时,环颈的又是腰带子不太伤人,长嘴的兄弟之前翻了白眼伸出了舌头,这会子已经捂着脖子自己喘大气了。 志远站起,用很实诚的态度开口央求李狗剩:“李二爷,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放过他们,我来劝他们,再不找你报仇,成不?就当是我求你了。” “不成!”出乎意料的,长嘴比李狗剩更快的,一口就回绝了志远:“只要我还活着,这仇我就一定要报!” “齐大哥——”志远急了,正想相劝,就被长嘴生生的打断。 “滚犊子!”长嘴对着志远怒目圆睁:“老子的事,要你管?别以为你对我们有恩,就能摆布人!” 志远被呛得说不出话。 边上李狗剩讥诮的笑了:“收了你那套神通吧,李善人!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啊,人家不领你的情!还有,你凭舍求我放过他俩,我拉车你竟然给车钱,人模狗样的,要多清撇得有多清,我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凭啥求我。” 李狗剩想起刚才志远拍在他面前的那张钞票,那对自己裸的污辱,心中就有气! 李狗剩平举的枪对志远摆了一摆:“快滚开,不然老子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谁敢对哥儿不客气,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林子里忽然有人冷冷的道,跟着,就见林有走了出来。 李狗剩双枪中的一支,立即对准了林有的头,他们互相之间,知根知底,他知道这个林有,就算是空着双手,也是一种他绝不能轻视的存在。 林有看都不看那支指着他头的枪,只是看定志远:“哥儿,过来!我们走!” 志远感念的看了林有一眼,他知道有时天晚了他回家,林有总暗中相送,今天跑出来这么远,没想到林有一样紧跟着。 但他没有向林有走去,他怕他一动脚窝子,枪声就会响起,虽然他动不动,李阎王都一样可以轻易的杀掉齐家兄弟,甚至是把他也一齐嘣了。 两条人命,虽然齐家兄弟不领他的情,他还是想再努力一把。 志远幽幽的道:“李二爷,枪在你手里,请容我说两句话,说完你要还是想开枪,那我就再不管这烂事。” 李狗剩没好气的一句就顶了回去:“滚犊子!摆布不了姓齐的,还想着来摆布我?” 又吃了一个瘪! 志远今天本就心情沉重,这会子更是烦闷不已。 他懊恼自己高估了李狗剩的顺从性,原以为这人都已经到了天天甘心为他拉车的地步,应该很好说话。而自己今晚为急于撇清和他的关系,用钞票戳人家心窝子也确实是个败笔,惹得那二货起了性子,和他死顶! 他更没想到,那姓齐的也是个一根筋,根本就不领他的情。 两头受气,志远真想一走了之,何况现在已经不早了,他急着赶回家去,还要在李熙面前做一场要生要死的大戏,博得李熙出死力气,把他从森田贞男的手里捞出来。 再晚回去,他都怕李熙要睡了! 可是,这是两条人命! 很多年前,戴莹芳为他包扎的那一幕,宛然就在眼前:“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 志远想了想,眼下唯一可趁的,就是李狗剩是否仍有一颗想追随他的心! 志远一副受了天大委曲的样子,抽了抽鼻子,然后一声不吭,抬脚就向林有快步走去。 李狗剩看见,志远眼里亮闪闪的,似乎是委曲得都快要哭了,不知怎的,心里猛然就是一疼。 李狗剩持枪的手一横,拦下志远,问:“刚才你想说啥?” 志远见李狗剩上了钩,马上就坡下驴,斜着李狗剩装着又委曲又不忿的道:“哼!我把人家当朋友看,怕他吃亏一路追了来,人家倒问我凭什么求他!” “你怕我吃亏?” “我看见他们兄弟俩的桌子空了,桌子上却还留了支酒没拿,想起你出门子的时候,左摇右晃,就猜是他们兄弟在敬酒的时候,给你下了药了,我以为,你被药倒了,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怕你出事情,就追了出来,想着我于他们兄弟有救助之恩,指望着能求他们兄弟给我个面子,放过你,要不成,至少也给你个快的!只是没想到,你能反过来摆他们一道。我刚才想说的是,第一,我把你当朋友,第二,我是想帮你化解仇恨。” 志远说完,故意的狠狠推撞开李狗剩的胳膊,向林有走去。 李狗剩移形换步,如鬼魅一样移动到志远的前方,志远眼里瞥见,他完全可以用步法避开,可他却偏直冲过去,差点儿就要撞到李狗剩的身上。 “你想干嘛?”志远瞪着眼睛。 李狗剩一双眼瞬也不瞬的死盯着志远:“你啥时候开始,把我当朋友看了?” “你说起石头哥的时候……”说到这里,志远是真的动了感情:“在大鱼丈人家的那一晚,谢谢你照顾我……” 李狗剩想起刚才,志远抱着疙瘩汤碗,曾经一度眼里湿润,他不知那是志远想起了石头,还只当是志远想起了和自己同眠的那一夜,自己对生病的他如何悉心照顾,他认为那是志远真的被自己感动了。 哥儿把自己当朋友看,当他以为自己有危险,他没有怕死,没有怕麻烦,一路追来,为的是想帮自己向齐家兄弟求情! 有朋友,有人为自己着想的感觉,真好…… 李狗剩的心里,忽然就有点酸…… 可是…… 李狗剩突然逼问:“既然当我是朋友,你怎么还护着他们?我和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留了他们的命,就是害我的命,你就是这么为朋友的?” 志远脸一沉,毫不客气:“护着他们,是因为理亏的那个是你!你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听了这话,李狗剩眼里刹那间就是寒光一闪! 林有是眼睛一亮,哥儿说的是理,半点都没怵李阎王手里的枪!哥儿这话说得痛快,有腔调儿! 而那长嘴则是立时把眼光全投定在了志远身上,他万没想到,李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志远怕李狗剩炸毛,赶紧接着道:“朋友道义上,是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他兄弟二人你必取之命,为你向齐家求得宽恕,化解仇恨,我的心愿,就是齐家兄弟能保全性命,而你,能从此少一个仇家。” 林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风声。 半响,李狗剩有了决定:“这些年,来找我寻仇的,落在我手里的,我从来不留活口!”李狗剩看看志远,又看看长嘴,转头对志远说:“冲哥儿把我当朋友这份心,我今天就破一次例,如果你真能劝长嘴再不找我报仇,那我就不杀他们。” 又看着长嘴:“我看你也是个有尿性的汉子,你要承诺了不再来找老子麻烦,老子会信!”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长嘴身上。 志远更是跑回去,在长嘴的身边蹲了下来,关切的开导:“齐大哥,我知道你有骨气,你们兄弟俩,从夏天追踪仇人到秋天,忍饥受寒,只是想讨回个公道,可你们兄弟俩今天栽在了李阎王的手里,输了要认,栽了要忍,你们兄弟俩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仇还是没报成。你不怕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兄弟还年轻,你是要报仇,还是要你兄弟的命?你爹已经去了,你们兄弟俩再客死他乡,你有没想过你家里的老娘和老婆孩子?!” 长嘴紧抿着嘴,好半天,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个木牌位,声音沙哑的道:“李善人,谢你的好意。这是我爹的牌位,我们带着,指望有一天,能用李阎王的血,来祭我爹。我们两次出手都失手了,是技不如人,这个我认!可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给我爹报仇!除非是李阎王,在我爹的牌位前,给我爹三跪九叩,还我爹一个公道!那我就答应,再不找他寻仇!” 李狗剩听了,立时就是一声冷笑:“放你娘的屁!老子是那会给人叩头的人?想死是吧,没问题,老子送你们一程!” 志远猛一拧身,对李狗剩吼道:“闭嘴!” 志远也是火大,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他明天就要住校了,别说东西还没收拾,关键是李熙那的一场大戏还要赶回去演呢! 小王八羔子竟然敢吼自己,李狗剩才要发作,就见志远把那牌位往长嘴怀里一放,跟着就站起然后跪了下去!然后就是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替你叩头!” 李狗剩火了:“你他妈的给我站起来,别给我丢人,老子会给他那死老爹叩头?” “你能不能闭嘴?!”志远恶狠狠的瞪着李狗剩,明亮的月光下,那双眼睛因暴涨的狠戾之气看上去竟然像是野兽的眼睛。明知想让这二货三跪九叩比登天还难,自己帮他叩,这二货还在边上吵吵!志远真想上去打他几个耳刮子! 李狗剩想发作,林有却已经欺身贴近他的身旁,狠狠的瞪着他。李狗剩要想胜林有,必需动枪,可林有是他当朋友的人,拿枪指着人又不真的开枪挺没意思,所以悻悻的哼一声也就罢了。 志远重新站起,跟着复又跪下,又是叩了三个头,然后朗声对着牌位祷告:“齐家大爷,请您见谅,准我替李阎王向您叩头赔罪。我想您一定能体谅我的苦心,受我这三跪九叩!” 跟着,又是站起,才跪下去,人就被长嘴揪住了胳膊:“李善人!你!你这是为啥啊!” 志远抓住长嘴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我想你们兄弟两人,能好好的活着,中秋能和家人团圆,我不想你们枉死在这里。” 长嘴拉着志远的手,立时感动得泪水长流! 志远见长嘴被摆平了,也不忘回身给李狗剩也扔过去一个“”:“我这也是一心为你,为你以后能睡上个囫囵觉,再不用在手上绑线香。” 李狗剩立时眼睛都直了,然后就别开了脸,好象脸上有什么东西,生怕别人看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章 刑讯 志远改去了行动组,听同组的同学说,由于他们已有一定的情报学理论基础,下来的训练课目,几乎全部是特务技术,有秘密通讯、爆破射击、刑侦刑讯、毒药使用、擒拿术、照相术、甚至还有汽车驾驶,志远心里还是蛮高兴的,不仅不用再被那个又肥又丑的日本老女人调戏,还能学到实用的本事。 可才几天,志远心里那点能在森田面前成功耍了滑头的小得意,就已经被无情的现实冲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后悔了,相比起在森田的威逼目光下要抓捕毒打自己的同胞,他宁愿去对付那个北原恭子。 因为森田是个行动派,理论之外,格外注重实习,这个行动组,既是他的学员,也被他视为自己的爪牙,带在身边,参与对反满抗日分子的残酷打击。 住校的第一周,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六,眼看着就能放假回家休息一天松口气了,这天的实习却让志远心头比压了块大石头还要难受。 刑讯室里,一张老虎凳前,森田贞男帽子甩了,脱剩一件白衬衣,连袖子也是高高挽起的,手执皮鞭,言传身教,向学员教授刑讯知识。 学员们全围在边上,老虎凳上,绑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上身完着,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他是长春城里,一个印刷小作坊的老板赵有财。 由于学员里同时有日系和满系学员,森田的讲授用的是日语,他可没好气用中文再复述一次,虽然他的中文很好。 森田说的,全由志远翻译成中文,讲给满系的同学听,行动组日系8人满系6人,因满系学员中,日语能力最好的就是志远,森田甚至让志远担任了满系小队的小队长。 可这个小队长,并不风光,半边脸都是肿的,估计是因为嘴里有伤,翻译时话都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志远的伤,是今天上午森田带领他们在抓捕赵有财时,因执行不力,被森田贞男打的。 上午的行动,是因为几天前,市区里至少有三个地方,在夜里突然出现大量的反满抗日印刷传单,森田从这些“政治传单”的纸张和印刷特征着手,一路追查,最后锁定了大同大街东边一个小巷子里的大生印刷所,并决定抓捕大生的老板赵有财。 大概是心虚,赵有财看见破门而入的宪兵和特务,就跑上二楼,然后从二楼跳窗,准备从后巷逃跑。 森田布置了学员在外围包围印刷所,后巷里就布置了志远和另一个日系的学员。 看见赵有财跳了下来,还亮出了刀子,志远和那个日系学员一起冲了上去。 看赵有财跳窗的样子,志远就知道这是个没练过的,志远完全有能力一个扫堂腿然后把他擒下,可志远却突然一个马步似乎准备拉开架势和赵有财对峙,这个马步把边上飞奔的日系同学绊了一跤,那同学本能的想抓住什么,志远被他一拉,他是想都不想,就和那同学一起摔在了地上。 志远是故意的! 身不由已,他没有不服从命令的自由,但他还有良知! 可惜,赵有财还是没跑成,因为紧接着就出现在二楼窗口的,是森田贞男! 森田贞男从窗口一跃而下,很快就追上跑起来已经拐啊拐的赵有财,一个飞扑就把他扑倒在地,跟着就是骑在他身上,狠狠的给了他几拳,赵有财立即就没了反抗的能力。 到森田的手下跑来铐住了犯人,森田阴沉着脸,走到志远和那个日系学员面前,当着手下和其它学员的面,抬手就赏了他们一人一巴掌,还轻蔑又愤怒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句:“この 役立たず め(废物)!” 上午抓到了人,志远他们下午的课,就是观摩对赵有财的刑讯。 赵有财一口咬死,他从来没有印刷过什么反满抗日的传单。 “没有印过?那你跑什么?”森田贞男狞笑着,手里的鞭子一挥,赵有财就惨叫起来,身上多了一条皮开肉绽的鞭痕,鲜血猛冒。 “我真的没做过啊,我跑是因为我害怕,我真的没做过啊太君。”赵有财哭喊着。 “是吗?”森田又高高的举起了鞭子:“说不说?” 赵有财惊恐的看着森田手里的鞭子:“我……我真的没做过啊,你要我说啥啊……” 那些传单,是他印的!可却是他在夜里,亲自悄悄印的,没有经过任何伙计的手! 这事,赵有财相信,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和那个委托他印刷的人知道,只要他不说,没人能指证他。他知道他一定得挺住,要认了罪,不但自己是死路一条,那委托他印刷的朋友,也是死路一条! “不说是吧,”森田笑了笑,表情很轻松,以他的经验,赵有财这样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撬开他的嘴,今天会稍微慢些,因为他还要教学。 森田把鞭子向学员们展示了一下:“你们看我握鞭的手法,还有就是鞭子,短鞭抽打身体时,会比长鞭更疼痛,用力够大的话,就会出现‘皮开肉绽’的效果。” 待志远把森田教学的内容翻译完毕,森田手狠狠的一挥,赵有财立即惨嚎如狼,胸前一道开裂,深可见骨。 森田把手一伸,递出手中的鞭子,要学员们立即轮流实习,鞭打赵有才。 十四个学员轮流上,过程中赵有财昏死过去一次,用冷水浇醒后,森田让学员们继续“实习”。 赵有财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印过传单。 森田贞男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着说:“很好,你的意志和身体都很强大,这正是我希望的,这让我可以紧接着,教授老虎凳的使用!” 森田让学员分列在老虎凳的两侧,然后开始教授:“你们都看到了,首先,必须将受刑者的上身牢牢捆绑在老虎凳的木桩上,而且身体的坐姿必须挺直,否则会影响接下来用刑的效果,受刑者的双手有两种绑法,一种是反绑在木桩的后面,这使得身体形成前倾的架势,对于身体柔韧性不好的人,还未用刑者就已经感到十分难受,但我更推荐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绑法,将犯人的双手,用十字架形状的木桩,固定在左右两端,这种姿势,会使受刑者倍感屈辱和无助,这有助于催毁犯人的意志,刑讯的效果更好,特别是对妇女和知识分子!” 森田接着,抓着捆牢赵有财双脚踝的绳子,用力向上提起,疼得赵有财如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森田手一挥,就有他的手下过来,用块麻布,堵住了赵有财的的嘴巴,让其无法喊叫,干扰森田的教学。 森田继续道:“大腿捆绑固定在长凳上,捆绑越紧,用刑效果越好,再用绳子单独捆绑双脚,用刑就是提起双脚,在下面垫上砖头,使得双腿完全绷直抬高,随着脚下垫的砖头数量的增加,双腿将越来越疼痛,多数人熬不到第三块砖头。如果还不招,就再往上加,直到犯人的腿骨,被当场折断!” 森田说完,对赵有财笑道:“你可以挺下去,也可随时点头招供,我敢肯定,你是必然会招供的,但我希望你能多坚持一会,让我的学生,也听一听那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那‘咔嚓’一声,很美妙,哈哈……” 赵有财满眼惊恐,嗓子里呜呜有声,可是,没有点头。 森田指挥学员,抬起赵有财的双脚,开始加砖。 当脚下的砖头增加到三块时,赵有才成了“水人”,整个人大汗淋漓,上半身汗水加血水,下半身裤子完全湿透了,一副咬紧牙关,全力顶痛的样子,被绑得极紧,但还是有颤抖和抽动。 森田狞笑着:“看,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耐受的极限了,这个时候,就不忙急着加砖了,让犯人痛晕过去并不是我们要的,我们要的,是让犯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真切的感受越来越不能承受的痛苦,人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因人而异,短时的,有些人能扛,但只要这种情况持续,可就扛不住了!” 森田说完,笑着对赵有财道:“我希望你能坚持半小时,半小时后,我们给你加砖直到你的骨头折断!我希望你能坚持!” 一秒都度日如年,还半小时?还加砖?赵有财突然就崩溃了,喉咙里呃呃有声,拼了命的开始点头。 这表示他肯招供了! 森田脸上浮起了轻蔑的笑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还以为你能让我们听一听那声美妙的声音呢!” 当赵有财从老虎凳上被放下来时,学员们以为他的痛苦也就结束了,谁知赵有财只是弯曲了一下膝盖,就痛得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森田一边让人用冷水把人泼醒,一边解释给学员们听:“这种刑罚结束时,关节尽管恢复了活动,但一下子从僵直的状态进行弯曲反而会造成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比上老虎凳时还要可怕。” 赵有财醒来,对着森田咧嘴就哭:“我招!我招了!那些传单,确实是我印的。” “很好!你印的!那么,是谁叫你印的?老实招认,不然老虎凳继续!” 赵有财眼神闪烁:“没人叫我印,是我自己印的。” 森田一声冷笑:“你就一个小印刷作坊的小老板,好象,你只读过初小吧,传单上所谓的放马沟事件的真相,其中甚至提到了关东军特务部制定的《关于满洲移民要纲案》,涉及帝国重要机密,你一介小民,从何而知?赵有财,我劝你死了狡辩的心,在我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放马沟”三个字,让志远心里,猛的就是一突!他这才知道,原来这次行动抓人,所涉及的反满抗日的“政治传单”,内容原来是放马沟事件的真相! 志远心里突然就浮起了那一幕,临住校的前一晚,晚上李狗剩用黄包车拉着他去小酒馆的途中,他发现他的大姐、李熙的长女李纯,竟然穿着风衣,独自走在昏暗寂静的街道上,而且在她前面不远,还走着一个提着手提箱、同样行迹可疑的大记者张建新! 恐惧立即就在志远的脑子里弥漫开来,他祈祷大姐和张建新与此事无关,但他心有预感,要出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一章 通风报信 志远暗中祈祷大姐李纯和朋友张建新与此次“政治传单”事件无关,可志远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很小! 李纯和张建新那晚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传单出现的时间地点相近! 志远对于灾祸的预感,一向很灵! 志远心中惴惴不安,看着赵有财,现在,只能寄望于赵有财能顶住刑讯! 赵有财一口咬死,他是在一个晚上,在大同大街上捡到了一个公文包,里面有份文件,上面是放马沟事件的真相,揭露了那个所谓的养马场,实际是日本人准备进行武装移民的一个试点,而事件的起因是日本人强征村民的土地,赵有财称,因自己的一个嫁在放马沟的妹妹,也在这次火灾中烧掉了房子,他就对当局心生愤恨,所以,他悄悄按那文件上的内容,印制了五百份传单,在晚上悄悄的洒在马路上。 森田问他公文包在哪里,赵有财说烧了;森田又问传单他是什么时候洒在了什么地方,赵有财立即就支吾起来。 一见赵有财说不出来,志远的心就一直往下沉,他知道,完了! 赵有财完了!张建新和李纯也完了! 果然,赵有财再一次印证了森田贞男的能力:在森田贞男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重新上老虎凳,赵有财的腿骨折断,晕死两次,仍咬死源文件是捡来的,森田冷笑着叫手下的人,搬来了电刑的工具。 森田让人给赵有财先打了一针强心剂,好让他能更好的感受痛苦而不轻易晕死,然后开始实施电刑。 没多久,在皮肉被电击烧灼的焦味和大小便失禁的臭味里,赵有财招了:“传单有人委托我印刷,委托人是长春《大同报》的记者张建新,我和他认识好久了,为我妹妹的事,我就帮他印了,传单印好后,张建新全部取走,传单被他发散到什么地方,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森田脸色阴沉的看着赵有财,《大同报》前身是《大东报》,创刊于32年的3月1日,是伪满洲国政府的机关报,报社的记者大多有官方背景,而放马沟事件,最初曾有报社报道村民惨况,极之轰动,影响恶劣,当局派人调查,并带同多家报社的记者一同前往“报道真相”,后来的报道歪曲事实,把放马场的日本人打死打伤村民的责任给洗刷得一干二净。 森田立即想到,作为政府的喉舌,《大同报》当时肯定有派记者参与,而这个记者,很有可能就是张建新!张建新去过放马沟的话,他很有可能就调查到了事件真正的“真相”! 森田判断,赵有财这回说的是真话! 森田把手里的电极一扔,就跑了出去打电话,没一会,就跑回来,对着手下用日语急切的喊叫:“人在大同报社总部,发动车辆,立即逮捕张建新!” 志远此时,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知道,他得挺住,他得不露声色! 学员们没有参加逮捕张建新的行动,全被晾在了刑讯室,志远知道他必须守拙,可还是装着一副已一周没回家思家心切的模样,出言向在场的另一个教官求问可否放学回家。 此时已时近下午五点,也差不多是放学的时候了,眼见得张建新是没跑了,志远心急出去通知李纯,期望在张建新被森田撬开嘴之前,让李纯逃跑! 其它学员也附和,多是公子哥儿,这一周可把他们累坏了也闷坏了。 那教官就答应了,可却不是就地解散 ,而是把他们先带回学校,布置了心得作业才解散,这时,天都快全黑了,把志远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出了校门,志远就看到了一家食店的门里,走出了个礼帽长衫体面人打扮的李狗剩! 志远看了就心焦,这二货,看来是知道今天自己能放假回家,专门在这里等他的!这狗皮膏药! 他这会子可没功夫应酬他!这时光,他的大姐李纯应该下班回到家了,他得赶紧先脱离同学的视线,然后找个地方打电话回家,看大姐是否在家,不管大姐这会子在哪里,他都要赶紧找到她,通知他张建新很可能已经被捕。 都火烧眉毛了,可志远知道,在离开同学视线前,他不能跑!得像没事人似的离开!志远焦虑的看一眼李狗剩,就向家的方向走去,在心里期望着那个二货能懂自己刚才眼神中的意思,不要过来献殷勤!不要来纠缠自己! 幸好,李狗剩既没有开口叫他,也没跟上来,这让志远大松了一口气。 到远离了同学视线,志远加快了脚步,可还是不敢撒脚丫子跑,因为这是在大街上! 一辆黄包车从身后赶上,车夫看看左右,眼神认真,带着关切,轻声问志远:“哥儿走得这么急,上哪?我拉你去!” 这是李狗剩! 那晚志远帮李狗剩和长嘴释仇,李狗剩亲耳听志远说当他是朋友,临分别时,李狗剩问志远:“既然我们是朋友了,哥儿,那我是不是可以跟你了?” 志远说:“不能!绝对不能!” 可李狗剩一点也不气馁。 林有的徒弟,那个胖子萧报平,李狗剩几乎每到熙德堂,就找他的晦气,没少打他,因为那死胖子成天拿哥儿替他蹲大牢、挨蚊子臭虫咬来说事儿,李狗剩恨他得瑟!可如今,那算个屁,哥儿为了他李狗剩能少个仇家,能睡上个囫囵觉,再不用在手上绑线香,哥儿那么心高气傲的人,竟然给长嘴的死老爹的牌位三跪九叩! 哥儿这人,他是跟定了! 志远有点惊讶的看着李狗剩,这家伙,刚才还是礼帽长衫,这会子已是一身标准的车夫短打扮,这装换得够快的!志远都有点心服,这家伙,天生就有当特工的潜质! 志远略一犹豫,就上了车:“我家!快!” 李熙家李府的后座房,正在改建成小洋楼,这是李熙为志远而改建,准备送给志远做他和手下聚会和会客之所,好让志远息了搬出李府另立独立门户的心。 为方便志远系的人员出入,后座房的三进内院在临街的东角,新开一个门,门外是一条相对冷静的内街。 夜幕里,东角门轻轻开了,一个女人用围巾包头,拎着个包,悄悄的走出门,上了一辆早已等在那里的黄包车,飞快的离开了李府。 送走了李纯,志远才算是松了口气,吃晚饭的时候,他告诉李熙:“大姐让我和您说一声,她这个周末,和朋友一起去乡下朋友亲戚那里玩,这两晚不回家了,周一直接去部里上班。” 李纯留学英国多年,受新式教养,思想开放,不回家住也不是头一回,李熙夫妇似乎并不疑心。 志远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李熙真相,他相信如果告诉李熙,由李熙设法保护李纯,是最妥当的,可李纯严肃的要求他,为她保守秘密。 晚饭后,志远到了李熙的书房,把这一周,特别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李熙听。 “老师,张建新被捕,不知还会牵扯到什么人,张建新的老爸是满系高官,此事,或者会让日本人对满系高官进行调查甚至是清洗。” 志远思虑再三,让老师“猜到”真相,李纯才会得到最好的保护。他希望李熙有所准备,一旦张建新供出李纯,也好应付。 “善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纯儿出去玩,怎么事先没听她提过?她下班回家时,并没有和你师娘说不在家吃晚饭。” 李熙镜片后的眼睛精光一闪:“最重要的是,我问过小赵,并没见纯儿从大门出去!你一回家就进了纯儿的房间,你和她滴咕了些啥?纯儿怎么离开家的?走了后门?” 志远知道,很多东西,瞒不过李熙这只老狐狸。何况他本就有意透露,好让李熙早作准备。 “老师,我一回来就找姐,把张建新可能被捕的事告诉了他,意思是想姐在交际场合注意避嫌,远离平时和张建新走的近的那一伙人。” 志远不愿背弃对李纯的承诺,但他也想李熙能早有准备,以李熙的老奸巨猾,他相信老师从中一定会闻到味,会思索为什么李纯听到张建新被捕,就从后门悄悄离家了? 至于李纯离家的原因,就留待老师日后自己问大姐吧,志远不打算由自己告诉老师。 李熙看着志远,脸上凝重起来,伸手抚摸着志远的头:“你小子,放学没有第一时间跑去熙德堂和手下相聚,而是回家吃晚饭,简直就乖得不像话,而且违反特工纪律,将张建新被捕的消息告诉李纯,这里头,有什么妖蛾子,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我只是有一样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纯儿也参与了这次政治传单事件?” 李熙还怕志远犹豫有所隐瞒:“善德,我知道你是相信老师的能力和为人,才会故意在我面前露出这么多的破绽,老师真心的谢谢你。我要知道真相,才能真正的帮到纯儿。” 当天晚上,没事发生。 第二天,都到晚饭时分了,仍然风平浪静。 整个长春的满系上流社会,也闻不到有腥风血雨。 李熙洒出去的眼线,没收到任何动静,除了张建新家,张建新的父亲,被特务带走过,但上午抓的人,下午就放了,只是张家周围,仍有特务活动,似乎人是被软禁了。 书房里,志远怀疑道:“不是说,就没有森田贞男撬不开的嘴么?森田这回栽了?” 李熙幽幽的道:“确实没有森田贞男撬不开的嘴,但张开的嘴,说的却不一定全是真话。张建新,智商比赵有财,高得多!” 半小时后,李熙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他告诉志远:“张建新招供了,但他,没有乱咬一个人,而是把事情,自己全部揽下了。其中关东军特务部制定的《关于满洲移民要纲案》文件的来源,张建新推在了他父亲身上。” “那老师,熙德堂的花,摆吗?” 明天就是周一了,李纯是否正常回部里上班,志远和她约定,让她去看熙德堂二楼窗台上,是否摆出一盆玖瑰花。 李熙沉默了好久,看得出他对于这事是多慎重。 “摆!”李熙终于从嘴里,吐出了这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二章 从李狗剩到李少堂 晚上八时许,熙德堂的二楼。 志远亲手将一盆玫瑰花,摆在向街一侧的窗台上。 这盆花,捧在手里时,感觉格外的沉重,因为它事关李纯的生死。 志远看着那盛开的花朵,心里五味杂陈,他相信李熙的能力,也相信李熙的判断,李熙是个家庭主义者,在他眼里,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家人,志远相信,为了保护李纯,李熙会无所不用其极,而如果李熙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决不会让志远来摆这盆会召回李纯的花。 志远判断,在森田贞男的身边,有李熙的眼线!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张建新招供的细节,并认定这是真切的,而不是森田为他设定的陷阱! 志远又一次深切的体会到,自己虽然追随了老师五年,但老师身上,还有很多东西他得虚心的学习! 他的老师,岂止是善于笼络人心,他那提前织网、谋划布局的功夫和眼光,更让人心折。 以前,每当他遇险或为难,老师总能给出一个相关领域的“朋友”,助他化险脱难,这已经让他心生崇拜,而如今发现,在森田贞男那样的老牌特务的身边,竟然也有老师的人,这简直让志远震撼了,也让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李熙的可怕! 而大姐李纯,也绝不简单,昨晚离开李家的时候,李纯只让志远,用李狗剩的黄包车送她离开李家,她要去哪里,之后如何才能联系上她,都绝口不提,如果明天早上,约定的盆花,不出现在指定的窗台上,志远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李纯。 志远甚至相信,到了明天早上,来看窗台上有没盆花出现的,也必然不会是李纯本人,她一定会设法让别人替她观察,以防中伏。 这完全就是一名资深特工或是间谍的作派! 李纯说,她帮张建新发传单,只是出于对于无辜死伤村民的同情和对日本人的义愤,志远感觉,远没那么简单!李纯背后,很有可能是有组织的!只是不知,李纯是姓国还是姓共! 志远摆好了花盆,回身和跟在身后的林有耳语了几句。 林有听着志远的叮嘱,不住的点头。 志远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夜幕下,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像一头头蹲在夜色里的野兽,他知道,那个李阎王李狗剩,正隐身其中,如果他走出熙德堂,那块狗皮膏药,就会幽灵一般,拉着他的黄包车,在自己的身后出现。 一条小巷昏黑的死角位,放着一辆黄包车。 志远的手下大鱼戴马华,悄悄的向那黄包车摸了过去。 大鱼没有用亮子,也判定出,这是李狗剩的黄包车,只是这会子,车边并不见李狗剩的影子。 大鱼在车边转了转,突然一个助跑,以不可思议的轻灵,跃起用双手攀住了墙头,将身子挂在巷墙的边上,跟着轻轻一纵,身子就上了墙头,悄无声息的张望了几眼,对附近几个能观察到熙德堂堂前巷子出口的地方,就已然心中有数! 很快,大鱼就出现在隐身在高墙黑影里的李狗剩的面前。 李狗剩向来目中无人,但有本事让他心服的除外,而林有和大鱼,正在这“除外”的范围里。对于林有和大鱼,李狗剩心里把二人当是朋友,李狗剩感激他们对自己的容留,珍惜他们之间不打不相识的友谊。所以,大鱼能近李狗剩的身,在他面前说上话。 “李二爷,哥儿让有哥炒了几个菜,叫我来找你,请你进堂里喝酒。” 临进熙德堂前,大鱼回身,小声对跟在身后的李狗剩道:“今天哥儿,两个眼圈子全是黑的,估摸着昨晚一夜没睡,一会子的酒,你能不能悠着点,长话短说,好让哥儿早点回去睡觉?” 李狗剩深深的看大鱼一眼,郑重点头。 大鱼难得的,给了他一个友好且有温度的笑容。 熙德堂会客室的小饭厅里,志远和李狗剩两人对酌。 “昨晚的事,谢谢李二爷!”志远举起了酒杯。 昨晚,志远上了李狗剩的黄包车,在路上,李狗剩问志远,为何如此急忙,自己能帮他什么。 志远只有一个字:“快!” 李狗剩再没一个字的废话,脚下生风,就一溜小跑起来。 在离李府不远的地方,志远叫停车,李府李熙的几个亲随都是人精,志远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和李狗剩交往,往日李狗剩讨好志远,拉着空车一直跟随,最多也到这里就要回转。 志远下车正想往李府奔,李狗剩突然出手揪着他的胳膊! 外人看着只当是讨车钱,可李狗剩说的却是:“哥儿,我不知你有什么事这么急,我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见志远不作声,李狗剩又加一句:“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哥儿开口!我是说真的!” 志远看着他,言简意赅:“可能会掉脑袋!” “我不怕!” 志远再一次深深的看他一眼:“要绝对保密!” “我会永远让它烂在肚子里!” 昨晚,李纯悄悄离开李府时,在李府后门早已等在那里并载李纯飞快的离开了李府的黄包车,车夫就是李狗剩。 听得志远向他道谢,李狗剩痞气的一笑:“这一回,熙德堂里会有阎王殿了吧?” 见志远不说话,眼见得会再一次被当面拒绝,李狗剩叹了一口气:“得!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不让说志远还偏要说:“熙德堂里,永远不会有阎王殿!我知道这话伤李二爷的心,可我不想李二爷还总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狗剩端起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没喝,气愤的把酒杯往桌上一砸,脸就黑了。 志远却不管,擎起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这一杯,谢李二爷昨晚的相助,我干,二爷您随意!” 说完一饮而尽! 李狗剩黑着脸斜着志远,完全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冷场了一会,李狗剩突然问:“哥儿,昨晚,你为什么信我?你就不怕我……” 李狗剩没说下去,却在嘴角挂起了不怀好意的狞笑! 志远自信的一笑:“不怕!那一晚在大鱼丈人家,你明明都说了,不能手里没个捞梢,可你却没有把我抓在手里当人质,而是放我出去,把你自己的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用你的命来相信我,那我,为什么不敢也用自己的命来信你?!” 李狗剩脸上的坏笑,顿时就僵了,死死的盯着志远,喉结上下蹿动,最后是一言不发,端起刚才墩在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李狗剩又感动又悲愤,这是多么的知心,又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可他娘的,这小王八蛋,和自己都已经到互相以性命相托的份上了,还就是不肯收他! 他想骂人,骂天骂地!他李阎王天不怕地不怕,却被这个李善德,克得死死的!这是自己作孽太多,老天派他来收自己么! 志远拿起酒壶,替二人又满上酒。 这边酒壶还没放下,那边李狗剩就已经拿起志远面前的酒杯,一口就帮他给闷了:“有话就说吧,酒你就别喝了,伤身。还有,长话短说,我好早点送你回去歇息,也不找个镜子照照,那眼圈子,和墨染了似的!” 志远自嘲的一笑,夹一筷子菜进嘴,问李狗剩:“李二爷,我想问问,你这狗剩的名字,是小名吧,你爹娘,就没给你取个大名吗?” 提起父母,李狗剩眼神一暗:“我爹倒是说要给我取个大名的,他说了,要找个识文断字念过大书的,给我起个好名字,只可惜,他还没找到这么个人,就先被人给害死了。” 李狗剩看志远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哎,我说,既然今晚这酒,你是为了谢我,那你能不能别再李二爷李二爷的叫啊?那多生分!那晚,你叫过我一声李大哥,我听着特别舒坦,你就不能改叫我李大哥?” 志远没有接茬,不回应明显就是不答应。 李狗剩不禁烦燥:“哥儿,我就那么不让你待见?!” 志远冷下脸:“我就不明白了,你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还一门心思的寄人篱下,图个什么?!” “开心!” 李狗剩猛然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李狗剩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好一会,把面前的酒又一口闷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空酒杯,语气里竟然带着一种幽怨:“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开心、图个有人关心你、有人明白你吗?钱是不会关心你的,名也不会明白你!” 李狗剩站起,换了个和缓的表情对志远道:“哥儿,你的谢意,我收到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志远看着李狗剩,突然惊觉,这人还真不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亡命之徒,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于自已美好将来的追求。 志远放下了筷子,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再一次拿起了酒壶,替李狗剩斟酒:“李二爷,说真的,你身上有种锲而不舍的韧劲,让人起敬。” 李狗剩一愣,哥儿说啥?他说自己,让他起敬?这是在夸自己? 李狗剩不由得就又慢慢的坐了下来。 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推向李狗剩,眼神友好多了:“李二爷,这是我找人,帮你起的国民手帐(即满洲国的身份证),你收着吧。” 李狗剩拿起,国民手帐上贴着他的照片,心头立时就是一暖! 他一直苦于没有这个东西,让他见着军警就要远远的绕着走,更别说过关卡、坐汽车火车了。以前还没什么,如今日本特务和警察狗子,还越来越难缠,规矩越立越多,正经的旅店,也要检查登记国民手帐,让他要么流连在妓院,要么只能在野地里露宿,吃尽了苦头。 李狗剩拿着国民手帐翻翻正正的看了又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啊,哥儿,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啊?” “嗬,李二爷忘了?我让人拍过你一组照片,这张就是那张你在金凤家门前回身张望的那一张,我把头部剪了出来。” “这上头,是啥字啊?”李狗剩站起,拿着手帐走到志远身边,指着手帐上的人名问,他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李狗剩”三字还是大概认得的,那名字明显不是这三个字。 志远也站起来,拿过手帐指着那三个字:“李——少——堂!少年的少,朝堂的堂。” “李少堂?” “嗯!李二爷,你李狗剩这名字,不能用,用了你别想再隐身了,你不但仇家多,官面上也难保日后没人追究你的杀人罪,所以,我给你想了这个名字,你身上的虽是恶名,但也算是曾经称霸一方,算是曾经做过一路诸侯、能晋身朝堂的人物,还是年纪轻轻,十八岁就功成名就,所以我替你起了这个名字,我虽也念过一些书,但不敢替你爹娘为你取大名,这个名字,你若喜欢,就用,不喜欢,就只当是手帐上的一个符号吧。” “喜欢!我喜欢!从今天起,我的大名就是李少堂!”李狗剩捧着手帐,激动不已。这哥儿,脸冷话硬,可却暗中,为自己张罗自己最需要的东西,就连起个名字,也这么多的讲究,为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思! “那从今天起,我叫你少堂,可好?” “好!” 志远又指着手帐,把上头的一些字仔细说给李少堂听,又告诉他使用的注意事项,李少堂笑得脸上开了花,哥儿从没如此和他并肩站着,轻松友好的说这么几大箩筐的话。 渐渐的志远的声音就虚化了,李少堂眼里,只有志远拿着手帐认真解说的可爱模样,他真想伸手扣着哥儿的脑袋,把他的头拉过来,然后在他腮帮子上狠狠的亲他一口!这不是李少堂心生了邪念,而是此时心里真心的喜爱和喜悦。 可他不敢,这哥儿,光抱抱他都炸毛,这下要亲了下去,他怕志远要和他拼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三章 筹谋和准备 李少堂仔细收好了手帐,就催着志远,赶紧回家歇息。 志远提醒李少堂,长嘴已经回到了佳木斯,李阎王在长春的消息可能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他要李少堂早日离开长春,避往他地。 李少堂的态度却出奇的坚决:“我要跟的人是你,你在长春,我也就只在长春!” 志远眉毛一挑:“滚犊子!我给你手帐,是想你早点离开长春,别再来烦我!” 跟着就皱眉:“李二爷,实话和你说吧,我向长嘴套过话,他虽然不肯明说,但也露了点口风给我,以前追杀你的一拔又一拔的仇家,是有人在幕后给他们撑腰子的,这幕后的大人物,不用说,肯定也是受过你祸害恨你入骨的,来找你报仇的仇家,这个人会告诉他们你可能落脚的地方,还给他们发路费!只怕哪一个能真的杀得了你,他还会给大笔的奖金!长嘴是我给买的火车票送回佳木斯的,我怕很快就有你的仇家,要找到长春来了,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你担心我啊?”李少堂涎着脸痞笑着往志远耳边凑了凑。被志远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少堂不敢太放肆,忙正了正形:“哥儿放心,我死不了!我又不是没被人追杀过,都几年了,老子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李少堂脸上现出了微笑,眼睛也格外的有光彩:“以前我想的是,我活一天算一天,活的每一天,都是赚回来的,如今,有哥儿疼我,当我是朋友,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日子又有奔头了!” 李少堂说完,手脚麻利的就去帮志远拿书包:“不行,不能再唠闲嗑了,哥儿你得赶紧回去睡觉,我拉车送你回去,你呀,回去用热水泡泡脚,好睡得踏实。” 李狗剩走到门边,打起帘子,却发现志远不但没跟着,反而又在桌边重新坐了下来,还伸手示意,让他也坐回原位。 李少堂只能坐回原位,抱着志远的书包问志远:“哥儿这是,还有话要说?” “嗯,李二爷,我有一事相求。” “可别说什么求不求的,我说过,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哥儿开口!” 志远想了想,斟字酌句,看着李少堂小心翼翼的开口:“李二爷,我读的那个班,性质突然变了,又摊上了个厉害的日本特务教官森田,若被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你又随身带枪,后果难料。森田此人,观人入微,极难对付,上学的每一天,我脑子里的弦都是紧绷的,你别瞪眼睛,这学不能不上,我有个同学,就因为说了句不上这学,结果被森田打死了。” 志远边捕捉着李少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边继续道:“明说吧,不论是森田还是李大先生,让他们看到我和你来往,于我都是不小的麻烦!为了能熬到毕业,这段时间,我连生意和熙德堂都不敢再扩张,现在,我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奉承你,所以,我想请李二爷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找我了。最好是……最好就是,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志远说完,小心的提防着,李阎王要恼羞成怒,随时可以手一招,就从脖子窝后头,把枪抽出来,然后顶在自己的脑袋上。 李少堂的脸色阴得可怕! 他看着志远,心里突然就堵得难受,声音一下子就沙哑了:“你这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怎么捂,都捂不热!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用得着这么,一遍又一遍的戳人家心窝子么!” 李少堂把志远的书包墩在桌上,站起了身,又从身上摸出才收好的国民手帐,他本想当志远的面,狠狠的甩在桌上,可当带着他体温的手帐摸出,他不舍得甩! 最终李少堂是双手轻轻的把手帐放在了桌上:“我不会再去学校门口找你,也不会再拉车送你回家,但我不会离开长春,我要跟你的心,不变!” 李少堂说完,就立即转身,他得赶快离开,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如果让人看到了,那可太他妈的掉份!他可是闻名遐迩,光是名头就能止小耳夜啼的李阎王! 李少堂打起帘子,才要摔帘子出门,身后传来一声志远的呼唤:“李大哥……” 李大哥! 那小祖宗不是不肯叫自己李大哥么,怎么这会子,倒叫了? 李少堂很想一甩帘子出门,骄傲的就给那小王八蛋一后脑勺,可是,那脚就是不给他作脸,提来提去,就是没迈出门去! 李少堂回过头,就见志远四平八稳的坐着,面带微笑,伸手示意,让他坐回原位。 李少堂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反正是又坐在了志远的对面,面前,是他刚放下的国民手帐。 志远为他斟满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李大哥,说真的,你虽然有去学校接我,也有用黄包车送我回家,但每次都没有张扬,化妆也很出色,我知道,若不是你真心的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绝不会如此,这一杯,我敬你,谢你这份为我的心!” 这话说得人心里暖和!李少堂给脸的端起了酒杯,和志远碰了碰,一饮而尽。 跟着就见志远停了杯筷,忽闪着漂亮的睫毛,似乎在想着什么。 志远确实在犹豫! 之前,他是故意激怒李阎王。 李少堂的反应他是满意的,这个以前一言不合就变爆炭的李阎王,为了他竟然学会了忍隐,以臭名昭著为荣的人,学会了低调和为他人设身处地的着想,这种改变对于李阎王这样的人来说,极之难得,志远当然不会忽视。 但是用李阎王这样的人,如果出错,后果严重,所以志远还要再思量一遍! 志远抬起头,他终于有了决定。 守拙,不是什么都不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必须为将来谋划布局、准备人才! “李大哥,”志远神态认真:“长春附近,能练枪不被人家发现,像大鱼丈人家那样偏僻的地方,你能找到吗?” 李少堂略一想:“这种地方有的是,走远点就是了,有的是没人的山头。” 然后看志远一眼:“怎么,你想练枪?” 跟着就自己否定:“你要上学,应该不是你想练,是想我找地方教你的人用枪吧?要我教谁?林有?大鱼?” 又想了一想,回过味来,拉长脸就哼了一声:“哼!敢情刚才你是故意激我的吧?我要是受不住激,削你一顿,你以后,就当真再不见我了?” 志远看着他微微一笑:“聪明!不知李大哥,肯否为我钻上十天半个月的林子?” 如果李少堂同意,不仅会替他培养手下,还免了这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在此关键时期,还成天的像那永远也药不死的耗子那样,在自己的面前爬来爬去! 李少堂鼻孔朝天,他觉得,这下子轮到他拿乔了:“十天半个月?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离不开女人,老林子里可没窑子!要老子在老林子里钻半个月,可以,但你得热热闹闹的,邀我加入熙德堂!” 志远把手里的筷子一扔:“那算了,当我没说!李大哥请吧。” 他已经吃定了这个李阎王,根本不会受他要挟。 “你……!”李少堂气结。 冷了一会场,李少堂瓮声瓮气的扔出一句:“我不走!” 说着,像是报复似的,拿过酒壶,对着嘴就灌,喝完把空壶往桌上一墩:“你这破熙德堂,就他妈的那么难进?” “李大哥,我谢谢你对我的这一片心,但在我心里,你确实不是个好人,你以前当土匪时,干的那些事,缺德带冒烟!” 李少堂无话可说!半晌,还是不死心的问:“我要怎样,你才肯让我跟你?” “除非哪一天,你的仇家都能原谅你,像长嘴那样,再不追究了。那你可以跟我。” 志远说完,心里不禁一声叹息,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志远心里不禁可怜起李阎王,眼里有了真切的同情:“李大哥,不说这个了,有哥和大鱼他们都说,你变了很多,变得会为别人着想了。你已经尽力了,我倔,你就别再倔了,何必强求呢?” 李少堂推开了杯筷,拿起了那国民手帐,重新小心的收好,然后看向志远:“你不愿意,我不逼你。可我要跟你的心,不变!说吧,是不是想让我,教林有和大鱼用枪?你既开口,我一定教出两个好准头的快手还你!” 成了! 志远站起,恭敬一揖:“谢谢李大哥!” 跟着志远就和他约定具体细节,出乎李少堂意外的是,他即将要收的学枪的徒弟,不是林有和大鱼,而是王志军和一个叫“黑子”的他从来没见过的人。 约好,也就要回家了,志远不愿劳烦李少堂帮他拿书包,自己把包背上,临出门,忽然想起什么,问李少堂:“李大哥,长春的窑子你熟,你有没去过桃源路百花堂?” “去过啊,怎么?” “百花堂的老板娘,你可认得?” “百花堂的老板娘?是不是那个肥婆珍?” “对,就是她!除了堂里的姑娘,那肥婆珍,她本人……接客不?” “只要是窑子里,就没有不能上的女人!只是那肥婆珍,又老又丑,谁上她啊!放着年轻的不嚼,嚼那老牛皮?” “李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找天去那里,点她名,和她风流一晚?” 李少堂立即一口回绝:“滚犊子!那只又老又丑的老母狗,还肥成猪!哥是风流,可不是人人哥都上的,哥在这上头,特挑食!” “那……算了。” 见志远一脸失望,李少堂就知道里头一定有缘故,停下脚步,伸手搭着志远的肩,很认真的问:“怎么?这里头一定有事儿,哥儿,你告诉我!” 志远看一眼李少堂:“今天这里说的,全要绝对保密!那肥婆珍叫张小珍,有中国名字,却是个日本婆娘!还是个日本特务,还当过我们的教官……” 志远附在李少堂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会,李少堂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 “她搞你了?”李少堂大瞪着那双能把人看得发毛的眼睛。 “我是那么容易让人搞的?”志远骄傲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她倒是想揩我的油来着,被我一个喷嚏,挂了一长条鼻涕在她脸上!不过,也被她踢了一脚狠的,要不是练过,只怕将来娶媳妇都成问题。” “啥?她竟然敢踢你蛋蛋?!她妈了个巴子的!”李少堂的眼里凶光暴涨:“成!一会送了哥儿回家,老子就去找她去!我一定帮哥儿报这一脚之仇,往死里干,非要让那婆娘,躺它几个月下不来床!” “今晚不行,”志远连忙阻止:“现在不是时候,容易让森田疑心到我的身上,等你从山里回来,找一天过去好了!” “成!我听哥儿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四章 刑场暗语 志远再见到张建新,是周三了。 张建新和三个重犯一起,从特务机关牢房里押上一辆大卡车,准备押赴刑场枪决。 整个行动组的学员全部随车,这次枪决就由他们来执行,森田说要借此让他们“练练杀人的胆”。 四个犯人全都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除了张建新腿脚没有骨折能自己走,其余三个犯人,全部腿骨胸骨多处骨折,要学员们抬着上车。 而张建新虽然能拖着脚镣慢慢的走,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一步三摇。 他的脸是肿的,右眼眶被打暴了,半边脸都是青的,脸上头上多处结着血痂。 志远听说,张建新一口咬死,他是本着一个记者的良心和“有闻必录”的精神,想对放马沟事件的真相进行报道,报社不敢刊登,他就自己找人印传单。他的招供细节清晰并有证据支持,但森田仍然对他严刑逼供,要他坦白其背后的“组织”,逼问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因为张建新为高官之子,怕打断手脚会不好看,所以森田没有压他老虎凳,而是上了电刑,可却再没从他嘴里,掏出半点新鲜的东西。 张建新“罪行严重”,原本可以不用死,可他“执迷不悟”,拒不公开“悔过”,且对日本国和满洲国充满“刻骨的敌意和仇恨”,而他的那位高官父亲,又“大义灭亲”,划清了和他的界线,所以特务机关决定将他秘密处决。 在从牢房到院子的走道上,张建新自己踩到自己脚镣上的铁链,摔了一跤。 一直跟着边上的志远,心有所感,感觉张建新是自己故意摔的这一跤,他是想自己上前扶他!他在创造机会!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之前,志远很“自然”的排在学员队伍的适当位置,得以和三个同学,一起进入到张建新的牢房,给张建新锁上手铐脚镣,志远以张建新的裤子上全是受电刑后失禁的屎尿、太熏人又不好看为名,提议去取条裤子来给张建新套上再上脚镣,一起进去的几个同学都附和,按要求他们一会必须两人夹一犯的在车上看押人犯,这么臭谁受得了啊! 在几个同学蹲在地上,给躺在地上的张建新套裤子上脚镣的时候,志远瞅准机会,站在几个同学的身后,先向张建新抛一个眼色,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挡,面向张建新,用手指在自己胸前,划了大半个圆,然后满怀敬意的,悄悄的,对张建新微微一躬。 那大半个圆是“c”,李纯的名字缩写,志远想表达的是:我替大姐李纯,谢谢你! 志远分明的看到,张建新的眼睛,亮了!说明张建新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到了他的谢意! 看着跌在地上的张建新,志远心如电转,要不要过去扶?张建新要对他说啥? 想起刚才自己在胸前划的那个“c”,志远突然就懊悔了! 那表示自己清楚明白,李纯参与了这次政治传单事件,张建新并不知道自己是由曾见过他们同在夜里出现,推理出李纯和他是一伙的,那么,刚才替李纯向张建新表达谢意,自己则向张建新传达了一个错误的信息,那就是:自己是李纯信任的人!张建新有话要说,那不是要对他李纳李善德说的,而是有话,要通过他,告诉李纯! 志远好生懊悔!明明知道要“守拙”,却还是冒险向张建新表达谢意,这个危险的举动,很有可能让他卷入张建新李纯他们的“组织”活动,从此,麻烦不断,甚至有性命之忧! 志远稍一犹豫,张建新就已经被人拖起,一边一个人,夹拖着他往前走。 志远心里又难过又不安,他刚才想上前搀扶,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行动,边上全是同学,其中还有很多日系的同学,都是学特工的,眼睛都毒着呢,何况这种情况下,也没可能说得上悄悄话。 刑场是一个山边,秋风萧瑟,落叶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舞,最后一头栽在地上。 四个重犯,只有张建新昂然的站着。 面对已举起的枪,张建新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说!” 森田连忙手一摆,站成一排举着枪的学员们就放下了枪。 森田走到张建新面前:“你有什么要说的?如果坦白交待,有重大立功行为,我们会重新考虑对你的刑罚!” 张建新瞥他一眼,就转而看向那成排的满系学员,字字铿锵:“死生事大,谁不怕死?我要说的是: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 “八嘎牙路!”森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跑回行刑队边上,举起手指指张建新,用日语吆喝瞄准准备。 行动组学员十四人,十四条长枪,一起对准了张建新。 志远也举着枪,瞄着,等待着森田的指令,他已下定决心,一会击发时,把枪口悄悄的抬高半寸!他知道张建新今天必死,他没有办法能救得了张建新,可他绝不愿意,在张建新身上,留下他击发的子弹! 面对枪口,张建新微笑了,他分明看到,志远的脑门子上,亮闪闪的,那应该是沁出的细汗,而志远的眼里,有一层淡淡的水汽。 “善德,愿你出污泥而不染!”张建新在心里默念一声,才待再看他一眼,只见森田高举的手臂,猛然向下就是一挥! 一阵枪响,张建新被排枪的冲力,冲飞后仰,倒在了地上,很快就浸在了他自己的鲜血之中。 行刑后回到特务机关,小休时,志远问同学要手纸,说要上厕所。 厕所里的厕格里,志远一边和隔壁厕格里的同学说着闲话,一边装着用力在憋条,等确认边上的同学拉好出去了,志远迅速的,把张建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用随身的钢笔,写在了手纸上。 志远看书,几乎过目不忘,他已养成习惯,要记的东西,如果写出来看几遍,会记忆得很深。 志远相信,张建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就是他想通过自己,带给李纯的话,还有三天,他才能回家,他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志远的眼睛在那些字上扫了几遍,强记完成,就把那有字的部分,用口水濡湿,无声的团成团,然后放进嘴里,嚼碎吞进了肚子。 终于捱到了周末,放假回家。 志远又见到了李纯。 李家表面上一切正常,晚饭的饭桌上,李熙和夫人也是和风细雨的说着家常,还不时的给志远夹菜,说他在特训班里肯定是没好伙食,人都瘦了。 可志远知道,李熙与李纯之间,肯定已经有过狂风暴雨。 吃过晚饭,志远到李纯的房间,向大姐“借书看”。 李纯和志远的姐弟关系,一直很好,志远穿的用的,很多是李纯从英国带回来给他的,志远那个burberry牌子的书包,就是李纯给他的,那个书包,被李阎王掳走的那一晚为救李阎王出坑割了背带,李纯又把自己很喜欢的一个牛津包,给了志远做书包。以前姐弟俩一起出去应酬时,李纯也总管着志远,不让他喝酒抽烟,在筵席上,也总挑些对身体有益的食物给他吃,很有个大姐姐的样子。 志远进了李纯的房间,指了指门。 李纯会意,姐弟俩默契的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边,张望了一会,确认无异常,关好门窗,聚在了书桌边。 “姐,为那件事,老师没骂你吧。” “骂倒没有,但磨了我一个晚上!” 李纯对志远很是埋怨:“我说了,对爸要严格保密,你怎么告诉他了,害得我被他逼问了一晚上,就差没严刑拷打了!” “姐,对不起!不是我轻诺,而是我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让老师有所准备,才能保姐的平安!森田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张建新硬气,自己全揽下了,并且没有任何破绽,这是意外。” 李纯点头:“姐明白,姐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事要换我,也会像你那么做。善德,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我真心的,谢谢你。” “那姐,你是怎么和老师说的?” 李纯故作轻松的一笑:“实话实说呗,你也知道,我们那个圈子,对建新调查养马沟事件的事,一直都蛮关心的,有一天建新和我说了真相,我气不过,他说他要散发传单,让大众知道真相,我一时脑热,就说帮他散发。结果那一晚,竟然就那么巧,让你给撞见了。” “这是实话?” “当然!” “老师相信?” “你说呢?”李纯双眼看定志远。 志远避开了李纯的目光:“只怕老师不会相信。但我知道,老师一定宁愿你说的,是真的!他肯定希望这是你的一时冲动,偶然的参加,而不是你和张建新处心积虑必须完成的‘任务’。” 李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的看着志远:“你想说什么?” 志远抬眼看着李纯:“姐!我也希望,你说的那些‘实话’是真的!我希望你能远离是非,远离危险!可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纯不动声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建新在周三,被秘密处决了。临刑前……” 志远忽然不说了,又一次走到窗边,警觉的张望了一会,然后回来,将那天的经过,详细的说给李纯听。 李纯没说一句话,眼里溢满了泪水。 “姐,这几天,我晚晚都睡不好,在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你。说真的,我真的很想把这事,就烂在肚子里,不告诉你,我不想你再陷在这里头,我不想你有危险!我也不想自己卷入其中,我只是个商人,加入这个特训班的原意只是想要一张通行证,好经商方便,我只想做好生意,搞好我的熙德堂,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我不想搞政治!” 李纯抹一抹眼泪,深深的点头:“我知道,我明白你的,善德!我谢谢你,谢谢你虽有犹豫,但终能深明大义!” 志远嘴一瘪,就哭了:“深明大义?姐你高抬我了。我只是不敢辜负建新的信任,那血淋淋的信任!” 志远一哭,李纯也忍不住哭,姐弟两人,抱头抽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志远抱着两本书,从李纯的房间出来,才下楼,就见他自己的房门前,站着个朱厚辉,志远就知道,他得上老师的书房里走一趟了。 书房里,李熙没有像平常那样坐在那做工极之讲究的紫檀大书桌后,而是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的放在他柱着的文明棍上沉思。 李熙身体微胖,很多人以为他是体胖年长才成天要柱着根文明棍,也有人认为那是李熙留学英国的后遗症,成天提着根文明棍,学人家英国佬的绅士风度,只有朱厚辉等少数人知道,李熙的身手有多么的矫健,而文明棍正是他最拿手的“武器”。 “老师!”志远抱着书,对着李熙微躬一躬身。 李熙抬起眼,招手让志远在他身边坐下,又向朱厚辉使一个眼色,朱厚辉就退出守在了书房门外。 李熙看志远一眼,伸出手抚上志远的脸,拇指在志远的眼肚上轻轻抹过:“你刚才哭过了?” 志远只能轻轻点头,什么都瞒不过老狐狸的眼睛,还是坦承比较好。同时也警觉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动感情,是不是这些年,被李家宠得沾染了骄娇二气,真成了个大少爷了,以前那个坚忍求生,流血不流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杜志远,哪里去了? 志远定定神,向李熙解释原因:“之前姐不让我告诉你她和传单事件有关,我怕她出事,向老师露了底,怕姐怪罪,刚才给姐赔不是去了,讲起周三建新的死,我和姐都为建新掉了眼泪,不管怎么说,建新都是姐的恩人,他宁死,也没有供出大姐。” 李熙微微点头,然后志远将这一周的特训班经历告诉李熙,但隐去了自已替李纯向张建新道谢和张建新临刑前所说的话。李纯刚才一再告戒志远,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保密,志远自然识得轻重。 又聊了一会,志远起身准备告退时,李熙突然问他:“善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师?或是帮着纯儿,瞒着老师?” 志远语气坚定:“没有!” “实话?” “实话!” 李熙自嘲又无奈的嗤笑了一声:“我问纯儿,她到底加入的是什么组织,她也说没有,还说,这就是‘实话’!呵呵!你们啊!” 志远沉默。 李熙斜他一眼,隐晦的问:“你觉得,纯儿是姓共,还是姓国啊?” “我不知道!”志远这是实话实说,虽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判断。 志远干脆撇清:“我想姐她是不会说的,我也压根就没问过姐这个问题,我只想做好生意搞好熙德堂,壮大自己的势力,将来好有能力孝养保护至亲,我不想搞政治!” 李熙叹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看着志远:“善德,从来就没有什么势力,可以避开政治!你应该知道,我维护你们的心!有什么事别瞒着我,我知道了,才能更好的帮你们擦屁股!希望你能听进我的忠告,别想着或是帮你姐做那些铤而走险的事,你们还太嫩!张建新还算是老道点的了,结果呢?人没了!” 李熙把手放在志远肩上,头一次把话说得无比露骨:“善德,我知道在你心里,只有你爹,可在我眼里,你既是你爹的孩子,也是我的!” 李熙脸上忽然现出微笑:“说‘只有’可能不太准确,我相信,到了现在,你的心里,除了你爹,也多少有了老师的位置了吧?如今在人前,你叫我‘爸’,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难为情了。” 李熙收回手,把双手交叠的放在他柱着的文明棍上,抬头挺胸,身姿挺拔,像是对志远说,也像是在自己发狠:“我是个家庭主义者,为了保护孩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志远走后,朱厚辉进书房,凑近李熙的身边,关切的小声问:“东翁,如何?” 李熙没好气哼了一声:“这俩兔崽子!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他大爷的!亏得眼前就他们俩,其他全在英国读书,不然还不操心死!去,把小赵给我叫来!” 第二天,是礼拜天,熙德堂如常在这一天,在万寿寺做善事施粥派衣。 志远也在万寿寺,却没有站在施粥台,而是在台后方,埋身在堆得像小山似的“碗山”里,蹲在那里洗碗。 志远已经蹲在那里洗了很久,施粥台边上林有已经瞟了他好多眼,看着心疼,终忍不住,叹口气,扔下手里的活计,准备走过去劝哥儿别洗了,先歇歇。 林有被一个人拉住了,是大鱼。 大鱼看林有一眼,轻轻的摇摇头:“别去!那小祖宗,就不是个听劝的!而且,瞧他那样子,是在想心事呢,你由得他!别去搅和!” 林有点头,他知道大鱼看得不差,想了想,去找了张小马扎夹在腋下,捧起一叠脏碗,借机走过去,放下碗,然后打开马扎,默默的为志远塞在屁股下面,让他可以坐着洗碗,他估计,这么久了,哥儿腿都蹲麻了。 林有才捧起一叠干净的碗准备回施粥台,就见有三个穿着漂亮裙装的年轻女子进了粥场,忙向志远通报:“哥儿,大小姐来了!” 志远起身一看,李纯和两个女伴,手里拿着些她们捐出的衣物,正向施粥台走来。 以前志远在万寿寺做善事,李纯也和朋友来帮过忙,但今天李纯的出现,志远知道,绝不简单! 万寿寺的住持,对熙德堂很是支持,还专门拔出了一间静室,给志远用于接待前来捐款捐物的善者。 静室里,志远和李纯席地对坐,李纯看一眼门外,门外,是林有在守着。 “放心吧,绝对可靠。”志远轻声道。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李纯凑到志远跟前,低声急道:“善德,我知道事情有多危险,我把你卷进来,很自私!姐愧对于你!可我没有办法,建新死了,我失去了唯一的上级和伙伴!要办的事很急,可我,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相商,最要命的是我参不透建新留给我的那句话,昨晚上我想了一晚上,可就是没有头绪!这事很急,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我需要你的帮助!” 志远难过的看着李纯:“大姐,你这真的是在难为我!为了不辜负张建新,我为他把话传到了,可我并无意介入你们的活动。我的心意,你知道的!大姐!” “我知道!对不起……”李纯的眼里,充满悲痛:“我犹豫再三,还是来找你了,我希望你先不要拒绝,听我说说事情原委,再定帮不帮我,好吗?” 志远低下头,没有作声。 李纯急了,劝说道:“善德!我知道你小时候,受过很多的苦,你恨那些当权的人,并不爱张家天下,不爱他们的‘国’,善德,你可以不爱张家的国,但你身上是中华民族的血脉!希望你能放开胸怀,不要把国看成是姓张或是姓蒋,而是把它,看成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国家!善德,你是一个中国人!” 志远慢慢的,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良久,李纯眼含泪花幽幽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你明说了,反正已经没有人可以被我连累了!我们的组织,被日本特务破坏了,交通员牺牲了,只剩下我和建新两个人孤零零的,很久都联系不上组织,这次放马沟事件,建新明知有多危险,可他还是坚持要印出来撒出去,他并不是一个冒进的人,和上级失了联系之后,他要我严密潜伏,不准我轻举妄动,这次行动之前,我还问过他,不是要严密潜伏吗,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撒传单?你知他是怎么说的吗?” 李纯因为哽咽,说不下去,停了一会,才哭道:“他说……这是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志远的眼里,一下子也溢满了泪水,一个中国人的良知!他被感动了,沧海横流,更见英雄本色,国破家亡时,张建新作出了他的选择,那就是舍生取义! 李纯抽出手绢,不是给自己擦眼泪,而是替志远拭泪:“善德,建新有一袋文件,由我收着,里面有建新收集的日本人残害中国人的罪证,最新加进去的,就是放马沟事件的文件和大量照片,这些文件,我们原来是准备通过组织,设法交给李顿调查团的,可组织被破坏了,建新就自己跑了两次奉天,想走访、投书、致电调查团,可都因特务盯得太紧,没有成功。” (注:李顿调查团:“九一八”事变后,在中国代表的一再要求下,1932年国联理事会派遣了一个国联调查团到远东实地调查“九一八”事变情况。团长是英国人李顿侯爵,故亦称李顿调查团。) 李纯继续道:到这次有了养马沟事件的证据,建新说这是很有力量很震撼的真相和实据,一面由我们印发散出,一面建新还在努力寻找可靠的渠道,想把这些文件,交到调查团的手里,他说日本关东军将调查团任何时候、要看的任何地方,都粉刷一新,做得极至周详,调查团难以了解真相,我们一定要设法把这袋文件交到调查团的手里!” 志远惊道:“啊?调查团前些天不是已经离开了奉天回国联了吗?现在是想送,也送不成了吧?” 李纯道:“就是这样,建新才急!他说调查团回国联不等于不再接收文件,但时间很紧!调查报告一旦公布,可就晚了!他说他已经有了眉目,找到了一个可靠的能把文件交给调查团的人,准备借出差把文件交给他,名字他没有告诉我,他是为了保护那人也是为了保护我,可就在他约定来取文件的前一天,他出事了!” 李纯用手绢抹了眼泪,双手抓着志远的胳膊,含泪央求:“善德,此事关系到满洲国是否被国联承认,关系到民族存亡,为了国家和民族,我甘愿不要性命,可我笨,参不透建新留给我的那句话,我猜到他是要告诉我,把文件交给谁,可就是没头绪!越急越乱,一脑袋浆糊,姐求你,帮帮姐!没有多少时间了!” “好!我帮你!”志远下定了决心:“一个中国人的良知,我也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六章 解迷 静室里,志远盘腿独坐在一个绫锦包面的蒲团上,盯着自己大腿上放着的一张纸条,忽闪着睫毛,已经思量了好一会。 纸条上,写着张建新殉国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死生事大,谁不怕死?我要说的是: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 而李纯,坐在远离志远的角落里,坐立不安,不时看表,虽然志远开始帮她破解人名迷题才十多分钟,在她却感觉比一年还要漫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连起身在房间里走动都不敢,生怕打扰了志远的思绪。 守在门口的林有,不时的看向志远一眼,跟志远这些时日,志远的一些习惯他已经很熟悉,“哥儿”在有他信任之人在他身边守护时,有时会想心事想到出神,忽闪着睫毛,有时还会不自觉的咬指甲,这让林有总在心里有种温软的感觉,哥儿需要人保护,哥儿信任他、愿意让他保护,而他,一定要保护好哥儿! 之前姐弟俩的对话,虽然轻声,但林有的耳力和他的功夫一样出色,他听了个大概,心里是又赞赏又担心,想到志远以后可能要面对的艰辛和危险,他在心里为志远捏了一把汗。 林有守在门口,一步不敢擅离,见李纯一副如坐针毡样,用手指指放着暖壶茶杯的桌子,示意李纯自己倒水喝。 李纯摇摇头,这会子,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琼浆,她也喝不下去。 李纯头还没摇完,就见林有眼里情绪突然有了变化,心一惊,急忙顺着林有的目光看向志远,就见志远虽然仍和之前一样盘腿坐着,但眼睛突然变得很亮,眼中华彩璀璨,嘴角挂着几丝兴奋的笑意。 李纯急忙扑过去,在志远身边就是一跪:“善德,你是不是想到些啥了?” 志远转头看着李纯,微微一笑,面带几分自得:“姐,我知道建新让你找的人,是谁了!” 志远手一撑从地上跃起身子,然后把李纯从地上也拉起来,将纸条放在茶几上,摸出钢笔,将张建新那一句话的前半段划掉:“姐,你看,前面这些不要,建新说得明白,‘我要说的是’,这话后面,才是他要告诉你的。” 志远说着,又把“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也划掉了,在“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下面,打上了双线:“建新确实是要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而这名字,就在这最后半句话里!” 志远又用钢笔在那划了双线的半句话里,圈了三个字:“我”、“生”、“复”,然后抬起头:“姐,这就是建新要告诉你的名字——张复生!” “啊?”李纯惊讶的看着志远:“我……我还是不明白!‘我生复’怎么就成了‘张复生’?” 志远解释给李纯听:“‘我’即张建新,取其姓,就是个张字,生和复对调次序,就是复生!” “为什么对调?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张生复?” 志远因自认解了迷,不负所托,心情轻松,笑着调侃李纯:“姐!难怪你想了一晚上都没参透,你在英国太久了,英文你精通,可你的国文还真的不咋地,中国人起名讲究平仄声律,要有美感,‘复生’叫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生复’多拗口啊!抛开平仄声律不说,你想想,你要有个朋友,叫复生,你叫他名字很自然很舒服,但如果有个朋友,叫生复,呵,换我,非把他踢出朋友圈不可,生父生父,呸!还生母呢!” 见李纯还是有疑虑的样子,志远叹口气,在纸条最后四字“何悔之有!”的上面,又划了个圈:“建新是个明白你的人,怕你一根筋不会转弯儿,还特意用了这四个字!这是个倒装句!” 李纯立即就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倒装句!何悔之有就是何悔有之的意思,之和有两字要对调,这是建新在告诉我,生和复两字也要对调!” 跟着就跺脚:“昨晚我把这些字,进行过多种的排列组合,就是没头绪,怎么就没想到倒装呢!” 志远戏谑的笑:“啧啧,不错不错,在英国读书的李大小姐,还知道倒装句!” 李纯没有理会志远的戏谑,而是低头凝思。 过了一会,李纯抬头佯装生气的白了志远一眼:“瞧不起人是吧,敢嘲笑我国学底子差!我学国文可是四岁时爸爸给我开的蒙,你这不只是在损我,连爸你也损上了,哼,信不信我告诉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志远才待要辨,李纯忙摆手,正色道:“好了,时间紧,不说笑了,善德,如果我说,我和志新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张复生的,那你说,这个张复生,要怎么去找?” 志远深深的看李纯一眼:“姐,你心里明明已经知道张复生是做什么的、人在哪里,何必再来问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姐刚才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你认可了张复生就是这迷题的迷底!一个你认可的人,他当然也就是确实存在的!” 李纯点头:“不错,我心目中确实有一个张复生,但兹事体大,我怕自己思虑的方式错误,搞错了方向!善德,这么些字,你独挑出生复二字,说明你心里对那个人也已经有了判断,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分析的,好印证我的判断是否有偏差,善德,姐求你了,和姐说说吧。”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纯,这是他的“大姐”,李家的长女,李熙最珍视的掌上明珠,已经内定好的李家产业的继承人,却在自己这个“小弟”面前,放下身段,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这说明她在此事上,是多么的小心和认真! 大姐面前,志远不敢怠慢,忙将他的分析和盘托出:“姐,我听你说过,建新找到了一个可靠的能把文件交给调查团的人,准备借出差之机把文件交给他,这说明这人,并不在长春附近,所以建新要借口出差,才能去找他!我还听你说,建新曾经跑了两次奉天,想走访、投书、致电调查团,可都因特务盯得太紧,没有成功。建新有记者证,经人见事也多,他都没办成的事,那他想找的能帮他把这些文件交到调查团手里的人,一定比建新更有名、更有影响力、也更有能耐,综合以上,我判断建新要找的人,是哈尔滨《国际协报》的报社社长兼主笔张复生!” 志远说完,看到李纯的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就知道他们两人,判断一致! 志远微笑着继续道:“张复生在江桥抗战期间,逐日撰写社评,讴歌马占山敢和关东军碰硬,呼吁各界团结抗日,捐款捐物给马占山,反响很大,哈尔滨被日军占领之后,《国际协报》被勒令停刊,可今年3月份,该报竟然复刊了,这张复生没被日本人割了脑袋,竟然还是社长,这能水大的!日本人没有理由不恨他,应该是害怕动他影响太大,不利于‘日满协和’,才没动他,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张复生的人脉和能耐,建新无法达成的事情,他应该有办法达成。” “有道理!”李纯边听边不住的点头。 “还有一点,”志远继续道:“就是建新和张复生的渊源,建新是《大同报》的记者,而《大同报》的前身是《大东日报》,而张复生在五年前,曾经就在长春这里,担任过《大东日报》的总编,差不多足足有两年的时间,张复生是三年前才离开长春去哈尔滨创办《国际协报》的,建新当记者的年头不少于三年的话,那么建新一早就认识张复生,就算建新当记者时张复生已经离开了长春,建新这种到处跑的记者,他去哈尔滨出差,也很可能去拜会过老总编!” “张复生在长春呆过?这个我倒还真不知道!”李纯道,志远一说迷底是张复生,李纯就想到了哈尔滨《国际协报》的张复生,因为张复生在东北是文化名人,李纯听说过他,但她并不确定张建新要她去找的张复生,是否就是哈尔滨的张复生,听过志远的分析,李纯心里才踏实下来。 李纯是真的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能信任的、如此聪明的弟弟,这么快就帮她解开了迷底,不然,她都不知要在那死胡同里,绕多久的圈子! “大姐,你不知道不奇怪,那时,你还在英国留学没回国呢!而我,跟在老师的身边,老师订的各种报纸和杂志,我有空就会进他书房里看。” 李纯没再答话,而是严肃认真的对着志远深深的鞠了一躬,由衷地表达她的谢意:“善德,谢谢你!不止是我,还有建新!” 志远忙伸手去扶:“姐!别!我可受不起!” 又关切的问:“姐,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李纯微微一笑:“这个,你就别问了!” 志远急了:“姐!你不会想着,你自己去哈尔滨送文件吧?你可别轻举妄动,昨晚老师警告过我,要我别想着或是帮你做那些铤而走险的事,说我们还太嫩!老师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张建新比你可老道多了,还人都没了!你根本就没有对付特务的经验,哈尔滨那边你又人生地不熟,你别以为送份文件是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去哈尔滨?坐火车?火车线上,日本人的特务眼线最多!而且你要去哈尔滨,到了那边还要办事,快车也不能当日来回,你用什么借口向部里请假?又怎么和老师和师娘开口?这文件怎么送,我们得从长计议!” 见李纯不作声,志远咬咬牙豁出去了:“姐!我有生意在哈尔滨,不时有手下人在这边和那边之间走动,我愿意帮姐这个忙,要不,姐把文件给我,我想办法让人悄悄带去哈尔滨,然后找机会把文件交给张复生?” 李纯听到志远向她要文件,立时就起了戒心!这不会是弟弟帮着什么人来诓她的文件吧!日本人?她相信志远不会!李熙?这个完全有可能! 她的这个弟弟,上次已经不守承诺,将自己与传单事件相关的秘密,告诉了李熙! 虽然她相信,志远是为了保护她的性命,但她真的对志远的违诺很不高兴。 且她一向心气很高,自信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女性,眼光远大,志远直白的说她没有对付特务的经验,让她心里很不服气。 她不会把文件交给任何人!志远倒提醒了她,她准备即刻动身,悄悄的去哈尔滨,既不会向部里请假,也不会和父亲打招呼,不然,她估计她走不成! 她就不信了,在没人知道她是去送文件的情况下,交一份文件给张复生有多难!火车上特务多又如何,她会是一个去哈尔滨看望“男朋友”的“普通旅客”! 李纯摆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对着志远眼都不眨的撒了个谎:“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怎么可能会自己去冒险呢,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我自有办法和渠道。” 李纯辞过志远,就回家了。 她并不知道,几乎是在她到万寿寺的同时,她的父亲李熙约了人在一家饭馆见面。 在饭馆李熙包的雅间里,客人已经告辞离去,只剩下李熙和朱厚辉还坐着,门外站着司机打扮的小赵。 李熙的面前,打开着他的笔记本,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竟然也是张建新殉国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李熙凝视着那张纸条,迷底他已经了然于胸。 李熙“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从桌边站了起来,朱厚辉知道这是要离开了,赶忙到衣帽架前,为李熙取下帽子,双手递了过去:“东翁,现在,我们去哪?” 李熙把帽子扣在头上,反问:“纯儿现在在哪?” 朱厚辉回道:“大温那边刚过来的消息,大小姐还在万寿寺,和哥儿在一起。” 李熙黑着脸,愤恨的骂了一句:“这俩兔崽子,瞒着我搞一块去了!” 沉吟了一下,吩咐朱厚辉:“我和小赵先回家,你去万寿寺,和大温一起,把人给我看好了!可别出什么岔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七章 姐弟反目 李纯回到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先到上房,看看父母的动静。 李纯在英国留学时加入英国共产党,是“英国共产党中国语言组”的成员。在去年冬天学成回到祖国,随李熙在长春工作和生活。通过英共的安排,李纯在长春和张建新接上了关系,张建新是李纯的唯一上级,李纯也是张建新的唯一下属。 对于李熙,李纯有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李纯心里,李熙是慈爱、开明的父亲,教导有方、诲人不倦的老师,也是附逆为奸的敌人。 曾经,李熙是李纯最崇拜的人,她的这个父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鼓励她追求民主和进步,奋发图强,做一个有知识有能力的时代新女性,将来能出类拔萃,为家为国增光。李纯一直为自己有一位如此开明的爸爸感到自豪。 可去年年底,李熙就任了所谓“新国家”的交通部部长! 李纯一下子成了被朋友们白眼相看的“汉奸子女”! 李纯也和志远一样,对李熙表面身份背后的身份,深俱戒心,所不同的,是志远能看通看透李熙和日本人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李纯看不透,认为父亲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走狗,每每想到自己有个当了汉奸、甚至很可能早在“九一八”之前,就已经是日本人的大特务的父亲,李纯心里就很难受。 因为李熙“长袖善舞”,且和多个日本政要交往密切,特别是在满铁总部大连和关外各省的“满铁附属地”,早在“九一八”之前,就受到日本人很高规格的礼遇和优待,做生意开公司那是一路绿灯,组织上判定李熙是“汉奸”、“特务”、“反动派”,要李纯和李熙划清界线,公开脱离父女关系,投身到革命洪流当中去。 张建新向李纯传达了组织上的意见,但却让李纯不急于执行,张建新对李纯说,李熙一直鼓吹工业救国,是不是特务、是不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走狗还要观察,而组织要求李纯公开和李熙脱离父女关系,他认为这个指令不切实际,他会向组织上申诉并保留自己的意见。而他,愿意为李纯的不执行而负责。 当时东北地下党受李立三左倾错误路线影响严重,到处搞游行集会、游行示威,有的地方只有几个人也搞游行示威、撒传单,使组织暴露在敌人面前,作为记者的张建新,耳闻目睹了太多地下党员因此被捕、被杀害的消息,对此痛心不已。 “能留下的,才是最好的!”张建新对李纯说:“此时此刻,我们的头脑要非常清醒,这样下去,本钱都要赔光了,还怎么和敌人斗?我个人坚决反对冒进的做法,现在敌强我弱,岂可不讲策略方法一刀切,伸长了脖子往刀口上撞!我们应该脚踏实地的为组织工作,而不是去做无谓的牺牲。” 张建新要李纯严密潜伏,利用在经济部做统计工作之便利,秘密收集情报,不久,负责他们这一线的交通员因其上级叛变而被出卖,被围捕时,交通员英勇的跳楼自杀,没有给日本人挖其下线的机会,张建新和李纯因此得以保全,也因此成了“孤儿”。 张建新勉励李纯说:“我们要坚定信仰,生是共产党人,死是共产党鬼。我坚信组织一定还会重建,我们这两个孤儿,一定会有重回母亲怀抱的那一天。” 李纯装着去上房找母亲,借机走过李熙的书房,观察到李熙坐在书桌后,正在接听一个电话,脸色阴沉,又到客厅,她母亲正和来访的两个亲戚在聊天。 李纯和亲戚客套了几句,就回房了,家里似乎没什么异常,她决定马上行动。 李纯上到二楼,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就钻到桌子底下,把用胶带贴在桌面底下的一包东西撕了下来。 她的房间,从来不让人乱进,佣人搞卫生都要经她同意才可进入,可她还是很小心,因为不管哪个家庭,女儿的房门,都挡不住那个叫“妈”的人。 张建新说她已经很好了,他下面还有一堆弟妹,淘气极了,他的房间,根本就不能放东西,塞鞋洞里的东西都会被翻出来,所以他把文件,放在了李纯这。 李纯拎着个软皮包,从房里出来,她即将要去的哈尔滨,比长春冷,又要在那边过夜,可为了不让家人起疑,她还是那身裙装,连大衣也不拿一件。 李纯走下楼梯的时候,就看到了朱厚辉从她父亲的书房门前,向她走来。 李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朱厚辉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大小姐,东翁找你,叫你去书房一趟。” 说着很自然的伸手,要帮李纯拿包好让李纯去见李熙的样子。 “哦!”李纯应道,迅速的又侦视了朱厚辉一眼,镇静的转身向书房走去,但右手已经不自觉的,将挎在肩上的包,在腋下夹得更紧。 在她背后的朱厚辉见了,脸上笑容消失,一脸悲悯,可怜的东翁,这心要操到什么时候啊! 朱最辉手一招,大温就出现在二进门里,跟在朱厚辉的后面,走向书房。 李纯进到书房,就见李熙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好,带着冷。 “爸,你找我?” “你又要出去啊?上哪啊?回家吃晚饭不?” “上图书馆,之前借的书看完了,再去借两本新的,晚饭不回来吃了,约了朋友吃饭,晚上可能还会去看场电影。” 李熙瞟了李纯一眼:“晚上既是去看电影,怎么外套都不拿一件,就不怕回来冷吗?” 李纯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只是可能,不一定去的。” 李熙声音很轻,眼神却很严厉:“是吗,你借的是什么书,我看看!” 李纯看着李熙,一种在劫难逃的挫败感,在脑子里弥漫。 李熙从来不会用今天这种腔调,和她说话,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但李纯还能强自镇定,从包里拿出两本书,在李熙面前晃了晃,上头有图书馆的印戳。 李熙转眼看了站在门边的朱厚辉一眼,朱厚辉顺下了眼皮。 李熙再看向李纯的时候,已经毫不客气:“把包放下来!” “爸,你这是干啥啊?” 李纯一脸的无辜和不解,可双手却比之前,更紧的捂着包! 李熙脸色严峻:“放下包,或者,你自己把准备去哈尔滨交给张复生的东西,拿出来!” 李纯听到“张复生”三个字,立即脑子里就一嗡! 看着脸色煞白的女儿,李熙冷冰冰的又加了一句:“纯儿!你最好听爸爸的话,也别想着在这里胡闹,你妈那边,还有客人!我话说在前头,我不允许你做这些危险的事,你听我的话,交出东西,从此远离危险,我保证张复生不会因此有麻烦,但你若要敢胡闹,我就会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一打,哈尔滨那边,张复生就会被捕,甚至是立即被日本人格杀,张复生如果死了,可全都是拜你所赐!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包,被朱厚辉夺去了。 李纯因护包,被推倒在地…… 李纯气愤用眼剜着李熙,她想喊叫,她想骂人,可最终只是愤恨的喘着粗气,眼前这个以前她摔倒了会急急的跑过来抱扶她的人,此刻大坐在那里,一脸的冷峻,李纯怕自己要是乱发脾气,会真的害了张复生! 快天黑时,志远从熙德堂回到了家,他答应了师娘,晚上回家吃饭。 这晚,志远带着林有一起回家,三进里后座房的改建已经基本完工,东角门的钥匙都已经给了志远,志远准备把钥匙交给林有,并让林有从今晚起就住在三进里,明天就让胖子他们也住过来,着手布置“自己的地方”,那么下周等志远从特训班放假出来,就可以在三进里和关四他们相会,不用再两头跑了。 才进了大门,小赵就告诉,李熙找他,人在书房。 志远领着林有,上自己的房间,东角门的钥匙在他房间里,准备拿钥匙给林有后,就去见李熙。 志远住的东厢是两层的小洋楼,志远住一楼,李纯住二楼。 才走到门边,一阵楼梯响,旋风一般冲下个李纯,手里挥着她的网球拍,不由分说,对着志远就砸了过去! 志远本能的一格,惊叫:“姐!” 李纯不管不顾,挥拍就打,客人已经离开,这二进里已经没外人,她要发泄! 她恨死了志远! 李熙为什么知道她会去哈尔滨找张复生,答案只有一个,志远又一次,出卖了她! 李纯在回房拿文件前,曾经走过李熙的书房,看到李熙正在接听一个电话,脸色阴沉,那肯定就是志远在外头打电话给李熙,告诉他自己手里有建新留下的文件,要送到哈尔滨给张复生! 上一次,志远把她与传单相关的消息,透露给李熙,如果那一次是志远不知她的身份,担心她的安危而向李熙通气还情有可原的话,这次真的罪不可恕! 想想自己向他坦承身份,给他的信任,李纯就气得发抖! 那个卖友求荣,只知讨李熙欢心的王八蛋,不是不知道这事有多么的重大,可还是又一次出卖了她!想着过后,那王八蛋肯定还是以“担心姐姐安危”做借口,李纯就恨得心都揪痛! 李纯气愤之极,气志远,也气自己。 那个李善德,她的好“弟弟”,虽然不是日本人的“狗”,却是一只她爸李熙的“鹰犬”!上次已经违背了为自己保密的诺言,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自己是糊涂油蒙了心,竟然还相信他!临分别时,那个阴险小人,还以帮自己送文件为名,想诓自己的文件,要不是自己还有点戒心,只怕更让那小人得了意,能直接拿着文件去找李熙邀功了! 张建新透露过,他准备去找的人,身边可能就有组织的人,除了通过那人把文件交给调查团,也希望能借此人接上和组织的关系。这一点,幸好自己有所保留,没有告诉那个阴险小人,不然,张复生就被累惨了! “姐你干啥啊!”志远一边躲闪,一边惊问。 志远身法灵活,李纯打不到打不实,更是生气,起了拙劲,被志远步法一晃,一个错步就把自己给摔飞了! “姐!” 志远看到李纯这跤摔得不轻,球拍摔飞了,手皮都擦破了,急忙上前双手去扶。 李纯不依不饶,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志远手一撑脸一拧,这下没打实,可还是刮到了脸! 志远才要惊问,就听李纯咬牙切齿的骂:“卑鄙无耻的野种!卖友求荣的贱人!你就那么想讨爸的好?图李家的家产是吧,没人和你争,你全拿去好了!我不要一分一文!” 志远一下子懵了! 野种! 野种!! 这个他小时候最怕听到、最刺心的两个字,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和他相亲相爱的大姐嘴里对着他吼出来! “啪!”趁着志远整个人呆掉了,李纯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嘴巴,这一下没有躲闪,挨了个结结实实! 李纯抡起胳膊,正要再抽志远一个嘴巴,眼前的志远突然被人捞走了,而她的脸上也挨了一鞋底,人被踢倒在一边。 捞走志远踢倒李纯的,是原来跟在志远身后,手捧着今晚住三进新房行李卷的林有! 林有看到志远发呆要吃亏,就扔了行李扑了过去。 谁敢欺负他的哥儿,他都会对他不客气,管你是李大小姐还是李大先生!李纯要不是女人,他这一脚能把她踹出三丈远! 林有扶着志远,看到志远人还是呆的,双眼里头,似乎是空洞洞的,一条血流挂在嘴边,也不知道疼用手去捂脸,林有心里老难受了,摇着志远,心疼的叫着:“哥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八章 家法 志远和李纯姐弟二人,很快就被朱厚辉和大温分开了。 姐弟俩一个是李家的大小姐,一个是李熙视若已出的小主子,朱厚辉和大温对他们还算客气,可对在李家竟然敢踢李纯一脚的林有,就没那么客气了,把姐弟俩分开后,朱厚辉瞪着林有,甩出一句京骂:“你丫挺的踢谁呢!”就和大温联手,攻向林有。 林有功夫不差,但双拳难敌四手,加上碍着身份不敢放手斗狠,不免落了下风。 “住手!”志远急喝,见没人听,扑了过去挺身挡在林有身前,那眼神,比冰锥还冷酷。 朱厚辉举起了手,示意停止,林有挨了他和大温好几下,已经找回了李家的面子,他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按李熙的吩咐,朱厚辉和大温一人服侍一个,把姐弟俩拎进了李熙的书房。 李熙看着他俩冷笑:“哼!在外头不见你们干出什么漂亮事,窝里斗倒是好手!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还有李家慈孝友恭的家训吗?” 李熙手里的文明棍在地板上戳得咚咚响,喝令二人:“给我跪下!” 李纯犹自恨恨的剜着志远,撇撇嘴,赌气不跪。 她不觉得打这么个卖友求荣的贱人有什么错。 而志远也只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不跪。 刚才李纯咬牙切齿,满眼轻蔑无情的骂他是野种、贱人,他既是“野种”,那李家的家训,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跪是吧?”李熙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语气出奇的和缓:“怪我平时太宠你们了,宠得你们都忘记了,李家也是有家法的。” 李熙挥手挥退要上前强制两个孩子跪下的朱厚辉和大温,语气依然温和:“既然是我宠出来的毛病,那么,今天就由我来纠正。” 李熙没有疾言厉色,反而让李纯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压力,她看李熙一眼,李熙铁青着一张脸,李纯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明明是她爸的脸,可这会子,却是如此的陌生! 李纯突然就感觉背脊生寒,这是李熙的冷!李纯不敢再撇嘴,但仍杵着,不肯先跪。 志远也杵着,但闭上了眼睛。 李纯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志远知道下来会发生什么,表面温文尔雅的李熙,动起手来出手之快之狠,他早就领教过,只是李纯骂他的话太伤他自尊了,触着心怀憋着气,他宁愿挨打也不愿放下自己的自尊。 李纯惊恐的看到,她爸抡起了文明棍! 她都没看清棍影,只觉双膝后面一辣,一个极霸道的力道,就把她的人向前向下压,人一下子就已经跪倒在地上。 李纯惨叫一声,双膝撞地,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志远同样挨了李熙一棍,也双膝撞地跪倒,痛彻心扉,但他硬是一声不吭! 把两个孩子扫跪在地上,李熙提起文明棍,走到他们身前,一个眼色,朱厚辉就已经立即搬了张椅子来,放在李熙身后。 李熙在椅子上坐下,先自声明:“接下来,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和我说话,不然,你们会知道,你们的屁股和我的棍子比,还是我的棍子比较硬一点。好了,先说说,你们为什么打架?” 到搞清了缘由,特别是大温在李熙耳边,把李纯骂志远的话学了一遍给他听,李熙看一眼一直闷声不响的志远,心里暗叫不好! 虽然自己这几年对善德百般宠爱,可孩子难免还是会把自己放在寄人篱下的位置,李纯真的被自己惯坏了,说话都不经大脑!在善德面前,提什么也不能提“野种”这两字,那是善德的的死穴! 李纯是无心的?不!李熙只觉得嘴里发苦,李纯并不笨,她不会不知道“野种”二字,有多伤人,可为了逞一时之快,她故意刺痛人家的死穴! 要收服一个人的心,很难,但要伤一个人的心,却很容易! 伤有很多种,而纯儿对善德的伤害,正是最深的那种,接下来,怎么安抚那个聪明又重感情的善德,光是想想,李熙都头疼! 好好的姐弟,为什么搞到这个份上?就因为李纯以为,是志远出卖了她,让她失去了那一袋文件!而背后真正的原因,是李纯顽固的选择了她的信仰,为此,亲情都不顾了! 李熙狠狠的瞪了李纯一眼,这人要不是他的姑娘,他一定把她塞磨眼里把她给磨碎了! “我李熙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没有口德!” 李熙说着站起,走到李纯身后,抡起了文明棍! 李纯又一声惨叫,这棍打得她整个人前扑,趴在了地上。 朱厚辉大温要上前劝,被李熙一眼瞪了回去,志远虽然恨李纯骂他,但李纯毕竟是女孩子,他们是一起生活的“一家人”,志远伸手拉着李熙的裤脚,求道:“老师息怒,别再打姐了!” 李熙一脚把志远踢开:“你给我跪好,现在打她,一会就轮到你!” 李熙把文明棍交给朱厚辉,自己亲自把李纯扶起,却不是让李纯站起,而是扶她继续跪好。 看到李纯痛得飙泪,李熙也心疼,在李纯面前蹲下身,严肃的教训道:“这一棍,是教训你,凡事不要自以为是!你以为我知道你要去哈尔滨找张复生,是善德告诉我的?我告诉你,不是他!别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就很了不起了,经济学上你或者有些理论基础,但在为人处世上,你还差得远!好好练练你看人的眼光,好好练练你的分析能力,好好磨磨你自己的脾气,不然就你这脾气和心智,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个普通人吧,那些危险的事,不是你能做的,你硬要做,只会害人害已!” 李纯惊讶的看着李熙,一时间连疼痛都忘记了:“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让我练好功夫,然后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李纯的眼睛亮了:“您不反对?” 李熙冷冰冰的:“你不是那块料!至少,现阶段不是!能做大事的人,是能忍辱负重的人,而你呢,你骂善德野种,你明知这两字有多伤人,却为逞一时之快就把人家伤得鲜血淋漓,你记着,逞一时之快,后果往往是自己的万劫不复!” 李纯还想说什么,李熙不客气的打断她,继续教训道:“这一棍,也是在教训你,别忘记了是谁养大了你,别忘记了这世上,除了信仰,还有亲情和家人!纯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建新,是不是共产党?今天我给在英国的朋友打了几个电话,我已经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你留学时,加入了英共?” 父女两人,四目相碰,半晌,李纯轻声却又坚定的道:“是的,如今组织已被破坏,唯一的上级建新也已殉国,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我不会放弃我的信仰!” 李熙脸一黑站起了身:“纯儿,我不会强迫你放弃你的信仰,但我要你好好的想想,亲情和信仰,孰轻孰重!并希望,你能像不放弃你的信仰一样,不放弃家庭和亲情,这是你身为李家长女的责任!” 李纯深深的看李熙一眼,她也不是个笨的人,还知道服软示好:“爸,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当爸爸知道真相,会如此开明,不强迫我放弃信仰,我一直以为,爸爸会暴跳如雷或以死相逼,要我远离组织,放弃信仰。爸,谢谢!” 李熙脸色有所缓和,坐回椅子上,对李纯道:“纯儿,爸是希望你能远离危险的,如果你能放弃,爸也就心安了。爸希望你一世平安,无忧无虑,将来有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你执意不放弃,爸也尊重你的选择,但希望你能听爸的话,先用几年的时间,好好的锻炼自己的能力,过个三、五年,人成熟一些了,再投身进去吧。” “嗯!”李纯轻声漫应。 “现在,”李熙道:“纯儿,你必须正式的,给善德道歉,你冤枉他,还先动手打人。” 李纯看看志远,又看看李熙:“爸,如果不是善德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我那包文件是要送到哈尔滨给张复生的?” 李熙脸一黑:“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李纯脖子一伸:“不问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 李熙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有没冤枉他你自己分析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想一想,这里头就是功夫,没功夫你说个屁!” 李纯被他老爸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李熙站起,从朱厚辉手里拿回文明棍,走向志远,喝道:“到你了!” 李熙以棍指着志远:“我要你姐向你道歉,那是她冤枉你,应该的,可你背着我,替张建新传话给纯儿,如果我没猜错,张复生这个迷底,也是你帮纯儿破译出来的吧,让纯儿差一点就跑去哈尔滨找张复生!纯儿不看报,你不看报?纯儿不会分析,你不会分析?江桥之战时,张复生曾经逐日撰写社评,连续几十天夸马占山骂日本人,可现在的《国际协报》呢,你可看见张复生还有写社评?一篇都没有!他现在是连个屁也不敢放或是敢放但放不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现在的境况!说明他根本就身不由已!说明他身边有日本人的眼睛!让你姐去找他,你简直就是置你姐于险地,你自己说,我该不该打你? 志远面无表情,轻声又简单,就一个字:“该!” 志远不求饶不解释,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看得李熙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我说过,有事别瞒着我,远离危险,别又要我跟在你后头帮你擦屁股,你全当了耳旁风!我说要你守拙,你就没事还给我惹事回家!你这是想气死我!” 李熙抡起文明棍,就朝志远的屁股狠狠的抽了下去! 志远咬着牙挺直了身子,仍是一声不吭,他眼里的狠劲儿让李熙抽了一下就犹豫了,不敢再抽,这小子的眼神不对,不能再打了,不然过后的安抚工作会很头痛。 李纯突然醒悟过来,扑过去拉住李熙,哭求道:“爸,别打了!善德没有置我于险地!张复生这迷底,是善德帮我破译出来的,可他当时就说我缺少经验,死活不让我去哈尔滨,要我把文件给他,由他安排人悄悄的交给张复生,是我心急和不放心,想着立即自己送去,就骗他说我不会去冒险,这才离了他回家来。” 李熙深深的看了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的志远一眼:“呵,竟然主动要帮纯儿送文件!这个我可没想到!善德,你不是只想做好生意搞好熙德堂,壮大自己的势力,将来好有能力孝养保护至亲,不想搞政治的吗?共产党的事,你掺和个啥?” 志远看一眼李熙,就又顺下了眼睛,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这不是政治,这是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八十九章 供着个祖宗 李纯看向志远的目光,由愤慨变得惊疑,慢慢的,眼神里有了歉意。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冤枉了弟弟了。 李熙把手里的文明棍,交给了朱厚辉,李纯不肯放弃信仰,善德不肯泯灭良知,那这两个小东西,就不好对付了,方式方法上,不能简单粗暴。 李熙一副感叹的模样:“纯儿不肯放弃信仰,善德不肯泯灭良知,你们在我眼里,虽然幼稚得可笑,可依然有我敬佩的坚持,好……” 李熙先套近乎,一下子就把自己从两个孩子的对立面,变成和两个孩子一伙的了。 李熙看一眼两人,先扶起哪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 好在两人跪成一排,相距不远,李熙亲自上前,一手拉一个,语气温柔:“起来吧!” 李纯又一次惊叹于她父亲的力量,那种力量无法抗拒,不想起也被那单手的力道带了起来。 李熙盘问他们事情的详细经过,然后指出他们在处理这事之中的种种危险和不妥,分析得极之仔细,志远和李纯都听得极之认真,李纯更是满眼震撼,在她眼里一直道貌岸然的父亲,竟然如此老谋深算,目光犀利,精通各种特务手段,她突然认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浅薄,第一次深深的感到自卑。 “爸,组织上有人说你是日本人的特务,我一直不肯相信,就你今天说的这些,我看,你不但是特务,还是级别很高的大特务大间谍!爸,你真的是日本人的特务吗?”李纯大睁着眼,看着李熙,满眼的惊疑和悲痛。 李熙脸一黑:“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跟着叹口气:“纯儿,你就体会不到些什么吗?我不管是什么人,都是爱你的父亲,这位父亲有个骄狂无知的女儿,不通水性却硬要渡河,当父亲的,无法保护孩子一辈子,就希望能教会孩子游泳,希望孩子不会被淹死。” 李纯突然的就心一酸眼一热:“爸,纯儿明白了,纯儿从现在起,会虚心学习,谢谢您的这份苦心……” 李熙乘机,和李纯约定,五年之内,她必须放弃寻找组织,不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那么作为回报,李熙会尽量帮她设法,把文件交到李顿调查团的手中。 李纯不得不答应了,因为李熙用张复生的性命相要挟。如果她硬要去找张复生,李熙冷笑道:“我绝对肯定,你在哈尔滨,甚至是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张复生这个人!” 当晚李家的晚饭,难得志远也在,是个团圆饭,却谁也没吃好。 李纯的膝盖伤得不轻,又青又肿,前面还嗑破了皮,可李纯把疼痛忽略了,甚至是边上她母亲那担忧的唠叨,她也没听进耳里,她还在想那袋落在她父亲手里的文件。 对于李熙说的会设法把文件交给调查团,李纯并不相信,那么危险的事情,李熙怎么可能会去做!一如她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在五年之内,放弃寻找组织。 她和李熙之间,达成了表面的妥协,她相信,这对于双方,都只是缓兵之计,哪一方,都并不相信对方会信守协议! 让李纯难过的,不是父亲对她从事组织工作能力的一再贬损、对她自尊心的一再打击,而是父强已弱,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文件被父亲夺去! 有什么办法,能把文件再夺回来? 把文件交给调查团,这是“组织”交给她“最后的任务”、也是张建新最后的心愿!李纯不相信李熙会把文件真的交给调查团,虽然处境艰难,她还是渴望,能完成这个任务。 李纯抬眼看一眼李熙,又看一眼志远,李熙是个大特务,他从何得知文件和张复生,她还不得而知,到底是不是志远出卖了她,她也不确定,但如果志远没有出卖她,那她不只是冤枉了一个好人,还失去了一个能给她方便和支持的“盟友”。 这晚的菜里,有一道香喷喷的炖野鸡,两只鸡腿,被李熙夹给他们姐弟二人,一人一个。 李纯夹起自己碗里的鸡腿,放在了志远的碗里,温言道:“善德,学校里的伙食不好,姐的这个也给你,你多吃一点。” 李熙冷眼瞧着,心里是赞许的,自己的这个女儿,知道要笼络人了,孺子可教! 志远真想把鸡腿用筷子挑出来,扔在桌子上,这不但是因为被李纯扇了一巴掌,内腮烂了吃东西疼,更是因为他此刻,压根就不想吃“李家的饭”!何况还是骂她野种的李纯给他的鸡腿! 他是个野种而已! 他又不是吃不起饭,又不是非要吃李家的饭!他姓杜,却被李熙一步一步的往李家牵引,吃李家的饭,受李家的家法!! 从李纯骂他是野种、贱人那一刻起,他心里就像被一团乱草给堵上了! 虽然李纯向她正式道了歉,但这一团乱草,依然死死的塞在心里。 对爹爹的思念,寄人篱下的悲凉,对李家的心灰意冷,在他的心头萦绕。 和李纯一样,他也不相信,李熙会把那袋文件,真的设法交给调查团。搞得一身骚,却还是一事无成,辜负了张建新以性命相托的信任,这让他更加的难过! 他真想不顾一切,摔下碗筷,飞奔回到爹爹的身旁! 但他知道,他不可以!不是因为爹爹现在去看望祖师爷爷还没回家,而是李熙于他确实有恩,他不能忘恩负义,伤了李熙的心! 不说这几年的养育和关怀,近一年,他吃着李家的饭,用着李家的荫护,忙于自己的生意和熙德堂,再没有时间供李熙差遣,为李家的生意奔忙,李熙都没说他半个字!还为他做的险事善后,为他擦屁股,李熙明显不甘于他心里只有爹爹,但无所不能的李熙,并没有对爹爹使坏,还为了不让他难过,从江桥抗战的战场上,救回了爹爹,现在,还织起了对爹爹的保护网! 而且现今特训班性质已变,又摊上森田那个变态,退学就是逃兵,如果自己离开长春,不但自己要承受后果,也会连累老师。 要走,也要挨到特训班结束,不能让老师坐蜡。 志远已经开始考虑,在特训班结束,从森田手中脱离之后,就把熙德堂迁往奉天,从此承欢于爹爹膝下,长春这边,定期过来看望,帮老师做事还恩,不再吃“李家饭”了。 不冲动,为他人着想,志远心里虽然难过,但仍有理智! 志远用筷子,把碗里的两个鸡腿,一个夹给了李熙,一个夹给了师娘,虽然他很想把鸡腿都扔在桌上,作色给李家的人看。 老师之前教训李纯:“逞一时之快,后果往往是自己的万劫不复!”,志远深以为然。 “嘴里破了,吃不了,老师和师娘吃吧!”志远甚至艰难的,挤出了一点笑容。 李熙没有说话,但开始挑软烂之食夹给志远,先是给志远夹了一筷子鱼肚部分的腩肉,跟着,又用汤匙舀了一勺豆腐,放在了志远的碗里。 他看到了志远强挤出的那个笑容背后的冷漠!这种冷漠现在还是因怨而生,但如果搞不好,那会变成一种真正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那就是真正的离心离德,那么,他这几年的心血,都将付之东流! 夜深了,李纯的房间,灯光已经熄灭,但李纯却没有睡,把对着院子的窗帘,悄悄的欠开一条小缝,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李纯盯着已经黑灯瞎火的李熙的书房,她不知道,那袋文件是不是还在里面,李熙训完她和弟弟之后,她看到李熙把文件袋子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然后扶她到了朱厚辉的房里,给她的膝盖消炎上药。 李纯想不到什么妥善的办法,可以进到锁了门的书房,拿回些文件,可她真的不死心,让那袋文件,在她爸爸的手里,就这么“淹了”! 院子里有动静!一个人影,从李纯楼下走出,摸黑走向院角。看身形,李纯判断,那是她“弟弟”李善德! 李纯心头狂跳,难道善德也和她一样,在打文件的主意? 志远并没有打那些文件的主意,他知道,院子里有值夜人的眼睛,他也知道,李熙的三个亲随朱厚辉、大温和小赵,本事到底有多大。 打那袋文件的主意,那是找死! 但他和李纯一样,尽全力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的心,没有死! 吃过饭回到房里之后,志远翻出装着他爹爹腰带子的小布包,抱在怀里。 “爹,我想你啊!” 志远对着布包叫了一声,又伤心,又委曲,掉了泪。 拿了布包,他就不想再在房间里呆了,这会子,志远心里还是堵,他不但不想再吃李家的饭,也不想再住李家的房!更何况他的头上,二楼就住着那个骂他是野种的李纯! 不只是寄人篱下,还被那臭娘们骑在头上,呸! 他想着今晚,去三进后座房里住,自己要离家出走,怕会触怒李熙,去后座房总行了吧,他原本是要自立门户的,李熙不许,把三进后座房改建成二层小洋楼送给他做“自己的地方”,志远决定,今晚先去那里,和林有一起挤一晚,交待林有明天起,把那里二楼的客房,改为自己的书房兼睡房,以后自己就在三进里住了! 志远知道三进里刚改建好,没铺没盖的,可他不在乎!冷眼扫自己的床铺一眼,除了手里的小布包,什么都不拿,转身就去开门。 不住李家的房,也不盖李家的被子! 当手抓上房门的把手,志远又犹豫了,去三进,这是情绪的宣泄,是让李熙没脸难过,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吗? 这有意义吗? 志远想起李熙之前训斥李纯的那一句:“能做大事的人,是能忍辱负重的人!” 握着门把的手,慢慢放下了。 人冷静了一些,委曲和伤心下沉,另一个揪心的事,就浮了上来。 那袋子文件!! 志远熄了灯,就那么摸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李熙肯定会“淹”了那份文件! 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看能否力挽狂澜,不负已经殉国的张建新! 他对李纯怨恨依旧,虽然李纯向他道歉了,他也依旧叫她姐姐,可在心底,对李纯怨恨且鄙视,那就是一个不识好歹、夏虫不可语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娘们! 可这不影响他要帮李纯完成任务的心,在他看来,这不只是李纯的任务,更是“大义”! 如何达成任务?不能打文件的主意,可他,能打人的主意! 李熙! 志远知道,李熙的本事有多大,如果张建新、自己、李纯、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文化名人张复生,都不能把那袋子文件,安全的送到调查团手里,那么,李熙一定可以! 借李熙对他的怜惜,利用李熙对他的怜惜! 对于成事与否,志远并无把握,毕竟这是被日本人知道了要掉脑袋的事,他不确定李熙会否如他所愿,但他仍要努力一试。 到晚上差不多十一点,夜深人静时,志远走出房间,向院子的右角走去,那里有个小门,通往三进。 志远借着天上的星光和院子里门房的微光,伸手去拔门栓。 如他所料,一道电筒的光射来,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哥儿,你这是?” 志远回身,看到了朱厚辉。 “辉叔,”志远表情淡漠:“我还有些事要交待林有,我今晚去三进里睡,辉叔你来得正好,我出去后,你把门从里面插好。” 朱厚辉狐疑的看着志远:“哥儿,三进里才改建好,家什不全,你去那里睡?那边被子都没有……” 志远淡淡的:“林有带了被子的,辉叔,插门吧。” 李熙房里已经熄了灯,李熙和夫人已经休息了。 听到朱厚辉的轻唤,李熙拧亮了床头灯,披件睡袍,走到门边开了门。 朱厚辉轻声的解释他这么晚了还敢来打搅东翁休息的原因:“哥儿什么都没带,被子也不拿一条,怀里就抱个小布包,就是那个装着他爹腰带子和他娘玉镯子的那个小布包!我瞅着不对,这才来——” 李熙手一挥,打断了朱厚辉的话,朱厚辉今晚本不用值夜,正是李熙不放心,才特意安排他值夜,就是因为朱厚辉知道轻重! 晚饭前,李熙看到志远在客厅里打了个电话,是给奉天庆三爷家的开心,问开心他爹回家了没,答案应该是还没有,李熙看到了志远放下电话时,那表情,都快要哭出来了。李熙吩咐朱厚辉,要他今晚特别注意志远的动静。 “去三进看看!”李熙立即决断。 “是!”朱厚辉应道,才要转身,李熙瞪他一眼:“不是你去,是你跟我去!等我会,我去穿衣服!” “啊?!”朱厚辉惊道:“东翁,你就不用去了吧,这么晚了,你也已经休息了。” 李熙跺跺脚:“有啥法子!这是纯儿那话,伤了人了!得赶紧安抚去!” 说完恨恨的骂:“我他妈的这哪里是养了个孩子,简直就是供着个祖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章 惊喜 不过眨眼功夫,李熙就穿戴好出了房门,急如星火的就往三进奔。 朱厚辉在后头快步跟上,边用电筒为李熙照亮,边小声嘀咕:“我真为东翁不值,东翁疼哥儿的心,那是真把哥儿当自己的孩子了,可人家不领情啊,受了点委曲,就抱着杜海山的腰带子,玩‘离家出走’,这明显就是在给东翁脸子瞧!这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什么?!” 朱厚辉猛然一个急刹,不然人都要撞到李熙身上了。 李熙回身,虽然是在夜里光线不好,但李熙眼神里的冷,还是把朱厚辉刺得立即就低下头:“东翁,我多嘴了……” 李熙哼了一声,但出乎朱厚辉的意料,李熙既没有骂人,也没有立即转身继续往三进奔,而是柱着文明棍,就那么死死的盯着他,就好象他脸上有朵花似的。 朱厚辉惶恐的保持着低头顺眼的姿势。 半晌,李熙又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知我待他的心思,还敢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是不是想掌嘴?” 跟着朱厚辉的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朱厚辉惊诧的抬头,就见李熙手搭在他肩上,眼里有了笑意。 “不过,你倒没白嘀咕。”李熙微笑道:“那臭小子,竟然敢和自己的老师玩心思!差点上了他的当!他奶奶的!” 朱厚辉不解:“啊?” 李熙胸有成竹:“他是故意的!他这是动了歪脑筋,想趁我心疼他心疼得不行的时候,拉我下水,好帮他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你想啊,如果他的委曲,我怎么安慰他都装个死样,我是不是要出大招,才能挽回他的心?” “故意的?” “故意的!吃饭的时候,纯儿给他鸡腿,他都能挤出个笑,没在饭桌上翻脸,回了房倒忍不住了?他是个知好识歹的人,不会忘恩负义,若非他人品贵重,当初我也不会看上他!我对他的好,他比谁都清楚,决不会公然给我这个老师没脸!” 朱厚辉细想一想,大点其头:“还是东翁看得透彻!那,我们现在,还去三进吗?” “去,当然去!”李熙眼里自得的笑意消退:“纯儿不只骂他是野种、贱人,还冤枉他觊觎李家的财产,呵呵,那可真的是太冤枉他了!臭小子心伤了,是真的。他既然摆下道道,我们要不去,善德的心,只怕会冷透。” 李熙说完,手一招,朱厚辉忙凑上去。 李熙没再说话,只用眼,远远的瞟了一眼东厢二楼。 朱厚辉心领神会:“明白!只怕对那袋文件不死心的,除了哥儿,还有个大小姐,东翁您稍等,我去交代小赵两句就来。” 朱厚辉走了,李熙又悄悄的瞄了东厢二楼一眼,虽然二楼黑灯瞎火的,但他却看到二楼的浅色窗帘,并没有拉严实,李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再没有看向二楼,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正从窗帘缝里,盯着自己。 三进里的后座房,外表是欧式的小洋楼,二楼也是设壁炉的欧式客房和会客室,一楼主厅却是中式的,一楼给林有和胖子等人准备的睡房,也是中式的,房间里砌的是炕。 李熙和朱厚辉进屋子时,看到志远已经上了炕躺下了,林有正在不顾志远的推让,把唯一的一条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看到李熙,志远不敢无礼,坐起来恭敬的叫了声:“老师!”,起身时,把抱在怀里的那个装着他爹爹腰带子的小布包,悄悄的塞在了被子里面,这东西若让李熙看见,太刺心,志远并不想做得太过份,虽然抱着那个布包,会让老师更加怜惜自己,计谋的效果会更好。 老师真的来看自己了,这既是志远做这场戏要达到的第一步,也让志远心有惭愧。 利用老师对自己的关心,算计自己的老师,半夜三更的把老师从被窝里整起来,志远心里,是有歉意的。 李熙嘴角挂着洞若观火的微笑。 李熙先看了林有一眼,志远会意,小声道:“放心!” 李熙对志远收林有的过程是全程了解的,他也知道,林有绝对可靠不用回避。 李熙在炕沿上坐下来,伸手进了志远的被窝,把那小布包掏了出来,举到志远的面前:“被纯儿那些话伤了心,想你爹了?” 志远顺下眼皮,不敢说话,老师上来就说这事,本是好事,可老师把自己收起来的小布包直接这么掏出来,可不是好兆头。 果然李熙开门见山的就挑明道:“你不是个不知轻重、随便作色给人脸色瞧的孩子,整这么一出,你想干嘛,我心里明镜似的,那些文件,如果交给调查团,内容一旦公布,你以为日本人是吃素的?光是森田贞男,就会顺藤摸瓜,不依不饶的把人揪出来,你有没考虑过里头的风险?有没把你自己、纯儿、还有老师的性命放在心上?” 志远听了,都不敢抬头看李熙,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抵赖? 怕激怒了老师,自己也不齿于那么做; 解释? 怕中了老师的圈套,不打自招,自己坐实了自己心怀不轨。不但要挨骂,恐怕还会被嘲笑。 李熙把小布包,塞在了志远的手里,然后就那么看着志远,不说话。 很久都没人说话,林有不忍志远受压迫,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是好,边上朱厚辉还冷冷的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志远知道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在抵赖和解释之间,他选择了解释,仍低着头,轻轻道:“我想着,文件以张建新的名义,伪装成是在张建新生前就投递的,那就怀疑不到我们的头上了。” 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天真!调查团已经离开东北,要转多少手才能到李顿手上?这些中间环节又有谁能保证可靠?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都会完蛋!” 跟着就严肃的教训志远:“阴谋诡计,不是在家里玩的!家就是家!不是战场!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手伸出来!” 又是家法?志远抬起头,看着李熙,眼神里有明显的抗拒。他又瞥一眼朱厚辉,朱厚辉手里,一手电筒,一手戒尺,志远突然明白,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李熙,戒尺都带来了,他就是来教训自己的! 李熙冷笑:“算计自己的老师,还是利用老师对你的怜惜,不该打吗?怎么,有收起小布包的惭愧,就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志远把抱着的小布包交到左手里,向李熙平伸出右手。 连自己悄悄收起小布包,老师都知道! 老师说森田贞男观人入微,其实真正观人入微的,是老师自己,志远深感,自己要在李熙身上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熙用戒尺,抽了志远手心三下,力道不轻,但也不重。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熙,他还以为,老师教训了他这么半天,手心非要被老师打肿不可。 李熙拉长着个脸,语气却不失温柔:“看在你今天被纯儿伤了心的份上,这次就轻罚了。”把戒尺交还给朱厚辉,脸上就已经全然是一副关切的样子:“你膝盖上伤得怎么样?有没破皮?上了药没有?我看看。” 今天执行完“家法”,李熙就急着扶李纯去朱厚辉的屋子里给李纯的膝盖消炎上药,他也有叫志远也去上药的,志远心里憋着气,说自己没事不肯去。 “我没事,我又不是大姐。”志远道,那潜台词是,我可是练过的,哪有那么娇气! “我看看。”李熙板起了脸坚持。 志远没法,只好掀开被子,拉起一只裤管,露出膝盖。 伤情确实比李纯的轻,但菠萝盖上也青了一块,乌青中满是一点一点紫红的小出血点。 李熙伸手轻轻摸了摸,满脸心疼:“青了这么一大块,还说没事!” 又要志远把另一侧裤管也拉高,另一侧膝盖也是青了一块,李熙转身看一眼朱厚辉,朱厚辉马上从身上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油瓶子,递了过去。 志远见李熙放下药瓶搓手,是要把手心搓热了亲自给他敷药油的模样,忙道:“我自己来!老师就别脏手了。” 李熙不许,亲自给志远抹敷药油,抹好,又帮志远小心的放下裤管。 志远满眼感激,向李熙称谢,又要林有快去拧条热毛巾来给老师擦手。 李熙边擦手边吩咐朱厚辉:“今晚有风,天晚了又凉,你去前面,拿件厚衣服来给善德。” 然后看一眼志远,讽刺道:“下来吧!你的戏太烂,都演不下去了,就别赖在这了,跟我回前面去睡!” 志远脸上烧了起来,却没有动窝子:“老师回吧,我还有事要交待林有,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少来!”李熙板着脸,瞟志远一眼:“若不是这边没铺没盖的,新房子石灰味又大,怕你今晚睡不好,明天上课没精神,在森田手里会吃亏,我才懒得今晚过来训你,我都已经睡下了!” 原来老师是为了这个!志远听了,心头一暖,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再不废话,立即爬下炕来。 朱厚辉拿了件大衣来,李熙亲自替志远围在肩上,志远回报性的,搀扶起李熙的胳膊。 李熙满意的轻轻拍拍志远搀扶着自己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小子,是有点小聪明,连张复生这迷也会解,那我考考你,如果要在文件上留几个字,又不让人循笔迹追寻根源,有什么办法最快?别和我说什么找字模,我要能在半小时之内,现在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志远想了想,看到林有,他就有了主意,林有是什么人,厨子啊,志远看到过林有用萝卜雕花。 “用萝卜雕刻!然后用印油印上!”志远道:“不预描,看着字样在萝卜上刻,反正几个字,快得很,不预描的话,就没笔迹可言!” 李熙眼珠子一转:“这倒也是个办法,好,既然是你想出来的,‘《大同报》记者张建新’这几个字,就交给你来刻了!” 志远看向李熙,大张着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老师……老师难道你……” 李熙轻笑:“难道什么?” 志远眼睛一下子无比明亮:“难道你真的会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 李熙哼了一声,伸手刮了下志远的鼻子,脸上温情满满:“我是没办法,不然我怕你小子,今晚会睡不着!” 惊喜来得太急,志远简直不敢置信:“老师?真的?真的吗?” 李熙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连家里人也骗!是不是真的,等《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放马沟事件不就知道了?又不用等多久!” 那就是真的! 志远真想不到,就在自己戏演砸了,已经全无希望时,老师却突然给了他这么个惊喜! “老师!”志远激动的,一下子就给李熙跪了。 跪得太急,又撞痛了伤处,疼得闷哼一声。 李熙拉志远起来,给眼里闪着泪花的志远一个拥抱,然后放开志远,道:“走吧,跟我去书房!” 下跪是大礼,可李熙还是觉得不够过瘾,他宁愿志远不是给他下跪,而是激动的扑他怀里,哪怕是把他扑倒在地。 朱厚辉跟着李熙和志远走出房门,给他们打着电筒,他被李熙雷得外焦里嫩,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东翁真的会把那些文件交给调查团?之前,肯定是否定的,而现在,他已经傻傻的分不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一章 诚心道歉 李熙书房里,李熙的那张做工极之讲究的紫檀大书桌,桌面上一堆萝卜和土豆块。 原来在萝卜或土豆上雕刻并不容易,志远雕的,就被李熙讥笑说:“哪里看到有字,就一狗咬过的萝卜!” 反而李熙雕的,还真有模有样。 所以,志远干脆放弃了,由李熙雕刻,他先是在边上看了一会,之后就跑到李熙身后,又是帮李熙揉肩,又是帮李熙按摩头部,殷勤极了。 李熙嘴角含春,志远眼神活泼,两人有商有量,不时玩笑,一付“父慈子孝”的大好局面,朱厚辉看了从心底为东翁高兴,在边上适时凑趣,往李熙脸上贴金。 说起接下来的一周,志远在特训班要学汽车驾驶,朱厚辉就趁机“透露秘密”:“哈,东翁真神了,未卜先知啊,哥儿,你不知道,前几天东翁就悄悄给哥儿订了台福特轿车,准备明年你20岁整生日时,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呢!本还愁哥儿不会开,想着得抽功夫教你开车,这下好了,不用愁了!” “福特车?唔,我不要!”志远本能的,就拒绝了,他一向如此,除了不接受李熙送他的资产,也不接受过于贵重的礼物,这不但是志远自己的骨气,也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收受了,他爹海山会不高兴。 何况他才被那个“臭娘们”李纯,骂他是野种、贱人,还冤枉他觊觎李家的财产,这会子,更不肯要了。 可不管怎么说,李熙都正在为了安抚自己,为“大义”之事忙着,志远也不敢太逆李熙的龙鳞,边双手殷勤的帮李熙揉着肩,边陪笑解释:“我有自行车就行了,我还年轻,用汽车太招摇了,老师说做人要低调,我可是记在心里的。” “长者赐,不可辞,辞则不恭!”李熙把手里的刻刀一扔,回头把志远的手握在手里,不满的瞟着志远:“你自己说,你骑那自行车,我帮你暖过多少次手?这里不比北平,比奉天还要冷,冬天又长,你是个受不得寒的,这福特车在你,不是摆阔,是必需品,这车,不准你推辞,听到了没?!哪一回你生病了不是搞得我没觉好睡?你少病几次,就是孝顺了!” 志远没敢再犟,只低了头继续给李熙揉肩,想想李熙对他的好,志远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老师!”志远道:“我最近被森田拘着,也没时间帮老师做事情,老师若要有事,人手不足时,关四他们随时听老师调遣。” 老师的恩情,以前还能通过供老师差遣报答一、二,如今自己没时间,就希望能由关四他们代劳。 李熙笑笑,这听上去很美,实际上是孩子心里仍有抗拒,他想等价交换,不肯白受自己的恩德,归根到底,是自己虽然已经走进了孩子的心里,却还无法动摇杜海山在孩子心中的主导地位。 李熙拿起刻刀,继续工作,一边叮嘱道:“关四他们,我就不用了,倒是你,下周末别安排事情,满铁总裁内田康哉下周会到长春公干,我和他多年的同学兼朋友,他周末会到我们家里来做客,我和他提起你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老说要见见你。善德,这次会面我可是准备了很久,你若能讨得内田的欢心,那么,到你毕业时,不论是我把你调回交通部,或是安排你进满铁,可就是十拿九稳了,森田再狠,也不敢逆他上司特务机关长土肥原的意思,而内田的面子,土肥原也得给!听明白没?” “明白!谢谢老师!”志远答得利落,他是真的期待甩开森田贞男的那一天! “对了!”李熙忽然想起林有:“你的那个跟班林有,厨艺也还不错,他做的面线真的是一绝,你让他先研究下日本人的冷面,到时让他也露上一手。” “哎!” 师生两人说得正热闹,外面有人咳了一声,朱厚辉急忙出去,很快就又回来了,还没开口,李熙已经先自轻哼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外面的小赵打起帘子,李纯走了进来。 李熙似乎早就预料到李纯会来,瞥她一眼,就继续雕刻,一付懒得理她的样子。 李纯窘迫的绞着手指。 志远乐得见李纯不受待见,这可是骂他是野种的臭婆娘!可他这个“弟弟”不能亏了礼数,勉强淡淡的叫了声:“姐!” 李纯只好挤出笑来自己打圆场:“我睡着睡着,听到书房这边有声响,就过来看看。爸,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李熙瞟他姑娘一眼,冷笑:“你压根就没睡吧,一直在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是不?下回记得,窗帘要拉严实,偷看时不要动到窗帘!” 李纯脸一下子就红了。 讪讪的走过来,到看清了一些已经雕刻好的字,一下子激动得跳了起来,李熙志远在做事,又对她爱理不理的,她就一把抓住了朱厚辉:“辉叔!你告诉我……” 到知道事情的原委,李纯看李熙的双眼,罩着一层水汽! “谢谢爸!我总算对得起建新的托负!” 李纯说着,直挺挺的就往下一跪! “别!——”李熙和志远异口同声! 李纯没能跪下去,被朱厚辉一手拎起:“大小姐!你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呢!之前哥儿也和你似的,忘记了膝盖上还有伤,给东翁一跪,痛得呲牙咧嘴的。” 李纯左看右看,趁着志远帮李熙放好刻好的字模的空档儿,跑到李熙身后,学着志远之前的样子,也给李熙揉肩膀。 志远见位置被李纯占了,就跑去帮李熙续茶。 被两个孩子拍着马屁服侍着,李熙心里五味杂陈,他大爷的,想维护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良好形象,还真不容易!得情真戏好,还要他妈的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刻萝卜土豆! 不过,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还是很暖心的,李熙端着架子喜不形于色,心里还是很美的。 “爸,文件啥时能交到张复生手里?明天能行吗?”李纯兴奋过后,开始关心细节。 李熙手上不停,问两姐弟:“你们觉得,我会把文件交给张复生吗?” 很久没人应答,李熙先看一眼李纯:“纯儿?” 李纯老老实实的道:“我不知道。爸,我知道我还差得远,请爸指教。” 李熙很满意:“嗯,态度不错。纯儿,记住,满招损,谦受益,比不懂更可怕的是不虚心学习。” 又看看志远:“善德?” 志远知道这是老师在考他们,想了想,回道:“不会!因为老师之前已经说了,张复生如今很可能已经在日本特务的监视之下,那么,就没有理由还把文件往张复生那里送!” 李熙点头:“善德说得不错,张复生已经不用考虑了,那么你们想一想,还有谁能帮我们,把这些文件送到李顿的手里?” 两人很久都没说话,李熙启发他们道:“日本人对什么人还会保持礼节和客套?纯儿,这个人选,善德或者想不到,你不应该想不到。” 过了一会,李熙看看两人,笑道:“纯儿还迷糊,善德似乎想到什么了,来,善德你说说。” 志远表情谦恭,语气却肯定:“找英国人!在奉天就有英国领事馆!” 李熙赞许的一笑:“正确答案就是奉天的英国领事馆!你是怎么想到的?” 志远先看李纯一眼:“老师说到姐应该想得到,而姐留学过英国,办手续时总绕不开领事馆吧?” 李熙瞥一眼李纯:“现在,你明白了?你不但经验不足,脑子也转得不够快,这就是我要你潜伏五年的苦心所在,想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对于心智、情商、身手、应急能力都有极高的要求,你真的还差得很远。” 李纯没有说话。 李熙笑了笑:“不辩驳,好的开始,慢慢学吧!” 李纯受了鼓励,请求道:“爸,我想和善德一样,拜你为师。” 李熙笑了:“怎么,想先跟我学,学成后,来革我的命啊?” 李纯脸红了。 李熙拍拍她的肩膀:“父母本就是儿女的老师。纯儿,要紧的不是跟谁学,是自己用心!” 然后看向志远:“考考你,目标有了,英国领事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送过去?” 志远还忽闪着睫毛在想,李纯在边上,犹豫着开言:“借办事为借口,进了领事馆,向他们的负责人说明情况,请他们帮忙转送并帮忙保密?” 李熙不言,只看着志远。 志远道:“领事馆不好进,硬进容易暴露。最好能找和领事馆有关系的人代为致送,比较容易掩人耳目。送进去或许不难,领事馆的人肯不肯帮这个忙,才是最难的。所以找的这个代为致送的人,就很关键了,既要信得过,又要能调动英国人肯帮我们这个忙。” 李熙满眼欣慰,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聪明!说到点子上了!” 然后没好气的白了李纯一眼:“你以为人家英国人欠你的?要听你的话?你说送就帮你送?” 李熙说完,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两个孩子面前边踱步,一边讲解、教导他们: “别以为外国人就文明进步,有正义感,这李顿调查团的行程,不是首先来发生‘九一八’事变的东北调查,而是先去询问列强对该事变的态度,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列强是乐见在东北有个对苏联有仇视的日控国家的,所以,就算是文件交给了英国领事馆,这文件能不能到调查团手里,很难说,更别说是及时的到达了。” “有人说商人无利而不往,其实何止是商人!你们记住,要调动别人为你做事,你就必须为别人提供利益或是在可见的将来,能为别人提供利益!所以,帮我们投书的人,必须和英国人有密切的交往,并有利益可以互相输送,那么这份文件,才有比较大的可能,可以及时送到调查团手中。” “这么个人,并不好找。” 李纯听了,急了:“那爸,我们去哪找这个人,你有目标了吗?爸,你不有很多英国朋友吗,找个可靠的,请他帮忙,应该可以吧。” 志远低下了头,忍住不笑。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李熙狠狠的瞪了李纯一眼:“你问问善德,他会不会问一个这么愚蠢的问题!” 李纯被她爸目光刺痛了,看向志远时也看到了桌上的那些萝卜土豆。 李纯懊恼的低下头:“我知道了,爸都在刻字了,就是这个人选,爸心里,已经有了。而且这人极可靠,因为爸不是个会拿家人性命来冒险的人。而这人是谁,我也不该问!我应该做的,就是相信爸!相信文件里的内容,会出现在调查报告里!” 李熙为女儿及时送上鼓励:“正确!而且,开始会分析了!纯儿,就是这样,言行之前,思虑周全,三思而后行!” 忙了小半夜,字终于刻好了,用印油印在文件袋上。 文件袋的中央,印着中英双文的“真实”二字,下角上,是“《大同报》记者·张建新”。 李熙伸手抚摸着放在他桌上的文件袋,带着感情:“我们所做的,都微不足道,而张建新,应名留青史!” 志远受了感染,想起张建新殉国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幕,鼻子突然就是一酸,哽咽着轻声道:“文件我们会帮你送到,建新,安息吧!” 李纯之前在东厢二楼,看着志远和李熙在二进三进间来来回回,她知道,若无志远的努力,就没有现在这个结果!看着志远眼里的泪花,她第一次诚心诚意的为自己冤枉了志远而道歉:“善德,之前……对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二章 惊骇与原谅 李纯对志远诚心道歉,志远只淡漠的说声“没事!”,跟着就扭开了脖子。 “善德,不准小气!”李熙拉长了脸:“姐友弟恭,不光是挂在嘴上的!” 跟着就长叹一口气,教训姐弟二人道:“其实你们啊,都还是孩子心性,这么浅显都看不明白,你们一个怒火三千丈,一个委曲得要死,为什么?是因为在你们心底里,互相视对方是自己的亲人,爱之深恨之切,所以才有如此大的动静!夜深了,我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参详去!都回去睡吧!” 李纯走了,志远却还磨蹭着不肯走出书房。 “怎么?”李熙瞟他一眼。 志远鼓起勇气:“老师,有个问题,老师不准问,可我还是很想搞清楚。老师,你到底从何而知,姐有文件要交给张复生?” 李熙脸一黑:“知道不准还问?滚回房间摊尸去,明天还要上学呢。” 志远不肯放弃,茶几上有一包开了包的英国蓝莓松饼,是之前李熙怕志远和李纯半夜肚饿,叫朱厚辉拿了来开包的,志远走过去,用边上的精致的点心小碟装了两块,卖乖的凑到李熙身前,恭敬的捧给李熙,语气温软的装可怜:“老师,这个问题不搞清楚,今晚我压根就睡不着。” 李熙接过碟子,心有点软,可还是不松口:“少来这套,回屋去吧!” “老师……”志远放大招了,撒娇似的扭动着身子,拉着李熙的胳膊轻轻摇:“您忍心看着我一晚上睡不着,眼光光的挨到天亮吗?” 李熙笑了:“哟,你这是撒我的娇啊,这可是铁树开花,难得一见啊!呵呵,和老师玩这套,你觉得有用?有些事,如果老师不想告诉你,别说就这两块饼干,你扑我怀里喊我亲爹都没用!” 志远的脸,刷的就红了。 李熙笑得更开心了,孩子窘迫的样子,真可爱! 可志远突然说了一句话,让李熙立时再笑不出来! 志远说的是:“所以,老师会把建新的文件交给调查团,也不是为了安抚我和姐,是老师本就已经有这个打算,对吗?” 不但李熙立即止了笑,边上的朱厚辉也是暗里眉毛一挑,这也正是他心里的疑问! 在朱厚辉看来,李熙固然很爱两个孩子,但会因此改变做人做事的原则和风格吗?不,不会! 在他以为必然会“淹”掉的文件,东翁却要把它交给调查团,朱厚辉直觉这不是东翁对两个孩子的妥协,而是东翁本身就有意真的把它交出去,而利用这事收服两个孩子的心,是东翁顺手拈来的神来之笔,甚至是故意为收服两个孩子布的局! 李熙深深的看志远一眼,话说到这份上,干脆一撸到底,让这件他已决定去做的险事,利益更大化:“你倒不愧是个心眼儿很灵的孩子,有悟性!是的,那些文件,要不是我真心的想交给调查团,没人能胁迫我做如此危险的事!” 李熙伸手搭上了志远的肩膀:“善德,我说过,我会尽量设法把文件交给调查团,我知道你们开始都不相信!可我初心不变!你知道,亲情和家人,在我心里,是多么的重要,家就是家,不是战场,我希望在这个家里,不要有猜忌和谎言,我从自己做起,承诺了,就尽力去做。而你今晚,故意跑去三进,和老师玩阴的,你真的太让我失望!我是真心心疼你被纯儿的话伤到了,才轻罚你,只打了你三戒尺,轻罚不等于事小,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 看到志远满脸羞愧,李熙一笑,故作自嘲状:“你再怎么玩阴的,也无法拉我下水,可我,不用人拉,自己就往水里跳了!” 李熙又看一眼书桌上的文件袋,回头看着志远,已是一脸凝重:“善德,相信老师,我会把那些文件,妥善的交到调查团手里,文件里头的那些照片,特别是中国人被砍头,还有放马沟村民被烧成焦炭的那些照片,我看了,心里也不舒服!一个中国人的良知,我也还有那么一点点!” “老师……”志远又惭愧又感动,眼睛一红,这回不是矫情,是真的落泪了。 李熙乘机把志远拥在怀里,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然后拉他在沙发上一起坐下,甩出一个大礼包:“为了你今晚能睡踏实,唉,我就破一回例,准许你问那个本不应该问的问题。” 志远连忙称谢,然后问是不是自己和李纯言行有疏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李熙反问。 志远知道老师是在诱导自己反思,然后再给他剖析讲解,他珍惜每一次这种学习的机会。 “我细细想过,仍没有头绪,”志远道:“最大可能是在万寿寺我和姐的对话被人窃听,可当时在门外的是林有,林有功夫不差的,我问过他,他说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你是怎么分析的?”李熙问。 “姐与传单事件有关,昨晚我放学出来回家后先去了姐那里,然后被叫来老师的书房,老师第一时间就发现我刚哭过,必然会对我和姐说了什么起警惕心,今天上午姐借口捐衣服去万寿寺找我,只怕老师会派人跟踪姐。” “可你也说了,为你和纯儿警戒的林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李熙道:“时间不早了,我明白告诉你,你和纯儿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但你考虑的那个方向,是错的!也别钻牛角尖,想什么有林有发现不了的高手,或是什么新科技的窃听手段,没那么玄乎!” “如果这个方向错了,”志远双目炯炯:“那就是,老师也有途径,知道张建新临死前,说了什么话,然后通过推理,得到了结论。” 李熙看着志远,很久没有话说,好一会,嘴角上翘,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志远知道老师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这是在肯定他的推断。 志远此时,真的被老师震撼到了,站起身,像是在喃喃自语:“再上一周,为姐悬着心时,老师告诉我张建新招供了,但自己全揽下没有乱咬一个人,那时,我就知道,在森田身边,有老师的人!这一回,刑场上,能听到建新说话的,除了森田,其它全是我的同学!也就是说,老师不但在森田身边的特务里有你的人,连在我的同班同学里,也有你的人!” 李熙眯着眼看着志远,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李熙淡淡的:“森田身边的,不许你问!你同学之中的那个,可以告诉你,是赵文豪,之所以告诉你,是信你有分寸,能处理好和他的关系,并备你,在急时可与他相依。” “赵文豪?”志远吃惊的看着李熙:“老师你让他监视……不……是……是保护我?” “狗屁!”李熙脸一黑:“还敢笑纯儿笨,你不也一样?!” 志远立即醒悟:“对不起,我忘了,我是插班生,赵文豪在我之前,就已经进班了!是老师看重这个班以后会形成的势力,提早安了颗钉子!” 李熙的脸色有所缓和:“是的,他其实是小赵的亲侄子,想不到吧,别看他平时像个闷葫芦,他的武艺不差的,在你之上!” 志远看着李熙,眼里的惊恐更甚:“他不是市府总务处长赵乐文的侄子吗?他竟然是赵叔的侄子?!” 能进这个特训班的满系学员,要有人保,所以多是高官子弟,赵文豪的推荐保证人是市府总务处长赵乐文,官阶不算太高,特训班里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一大堆,所以赵文豪在班里只是个小角色,平时不声不响的。 不待李熙回答,志远已经想到了答案,李熙的亲随小赵,他的侄子武艺不错人也沉稳,得李熙看重安插进这个特训班,小赵虽在交通部挂职,但平时只时给李熙开开车跑跑腿,官阶不到位,所以李熙找了赵乐文,把小赵的侄子,挂在赵乐文的名下,进了特训班。 细想想,真是思之极恐,老师的能力,实在骇人,志远话都说不顺畅了:“老师……能让赵文豪进班,难道……难道赵乐文,也是你的人?!” 李熙没好气的白了志远一眼,脸色冷峻:“闭嘴!准你问的,已经问完!” 李熙说完,看一眼朱厚辉,朱厚辉会意,揽着志远就向门外走:“哥儿,天晚了,快回去睡,不然明天可没精神应付森田贞男!” 志远想睡还没那容易,志远的房门前,站着个李纯。 李纯向志远展示手里的一样东西:“这是我刚向温叔要的,能用在嘴里伤处的消炎生肌药,善德,姐真的知错了,让姐帮你把这个涂在伤口上吧。” 志远冷冷的:“不用了姐,我没事,我还没那么娇气!” 吃了个瘪,可李纯不气馁。她坚定自己的信仰,并决心想方设法和组织重新接上联系,她知道任重道远,而自己确实有很多的缺点,她必须切实的改变自己,眼下,就从做人开始! 既然自己冤枉了人,就应该真诚改过,求得别人的原谅。 李纯尾随志远和朱厚辉,进了志远的房间,把那盒嘴伤药,放在床头桌上:“善德,姐再一次向你道歉!对不起!这药,温叔说很好的,你不让我给你抹,就让辉叔帮你抹点吧。我先回去了。晚安!” “大小姐!”朱厚辉叫住了李纯。 然后转身开导志远道:“哥儿!东翁说的‘爱之深恨之切’,你想想就知道真是那个理!一个人难受时,不拿最亲的人出气拿谁出气?如果最亲的人都不能谅解他,还有谁能谅解他?人,只有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才最容易出错,因为这个时候,心里完全放松,不但忘了对别人,也忘记了对自己的警戒和规范。哥儿,你也拿大小姐当亲姐,才会这么伤心是不?你想想,若是个不相干的人冤枉你,你还会这么在意么?” 志远抬眼看着朱厚辉,然后低下了头。 朱厚辉满意的一笑,然后开始摆布两个小主子,先是把志远按坐在床上,然后拿起那盒药,放在了李纯的手里,向志远一努嘴。 李纯坐在床边,借着朱厚辉打着的电筒的光,小心翼翼的用棉签给志远嘴里的伤处上药。 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那专注的神情,入志远的眼里,让他想起了韩萱。小时候,志远被古蝎子用烟锅子搅了一嘴的伤,韩萱也是这么神情专注的,给他嘴里的伤口上药。 上好药,李纯离开志远的房间时,志远轻声道了一句:“姐,晚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三章 真正要收的是谁的心 朱厚辉回到李熙的书房,就看到李熙戴着手套,正在用一块干布,在张建新的那些文件上擦拭。 朱厚辉忙上前:“东翁,我来吧。” 朱厚辉知道,这是要把文件上可能留下的指纹,全部抹去。 “不用,”李熙继续,虽然他知道朱厚辉也是个小心谨慎、办事牢靠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李熙边擦边问。 朱厚辉忙把之前的事告诉李熙,李熙点头:“纯儿虽然稚嫩,还是个心思明白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她这么急着修补和善德的关系,说明她仍急于和她的党组织再接上关系,根本没有打算静默五年,所以她拉拢善德,想善德成为她日后的助力。” 朱厚辉忧心忡忡:“那可怎么好?别的都还好说,只有这共产党日本人看得最紧,真出了事,东翁都罩不住!” 李熙叹口气:“我明天会再找她好好谈谈,我信守承诺帮她送文件,希望她也信守五年之约,不过老实说,对她能守约,我几乎不抱希望,只希望她能好自为之。我会有限定她的措施,估计纯儿也不会太出格。” 朱厚辉看向那些文件:“东翁,老实说,我知道这些文件东翁会送出去,但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东翁为什么会去趟这趟浑水!东翁,你这,不仅仅是为了收两个孩子的心吧?” “当然!”李熙边把文件放入封套,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后,我们或有要抽身退步的那一天,现在就要未雨绸缪!张建新的这袋子文件,详尽真实,很多照片都很震撼,真的有可能左右到国联是否承认满洲国,兹事体大,是捞取政治资本的绝好机会!” “抽身退步?” “是的,很多人看日本人在台湾和朝鲜已经统治了二十多年,以为满洲国也一样,依我看,不一样,日本人如果知道见好就收,只谋取东北,满洲国的国运或许还长久些,如果日本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把关内也吞了,那么,以后局势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日本不过弹丸之地,人口和资源都有限,战线一旦拉得太长,就是自掘坟墓!” 说完,李熙长出一口气:“咱都知道,为满洲国做事,就是为伪国做事,就是为日本人做事,就是当汉奸,当初我公开就任伪职,除了是日本人给我压力,我自己也并不是太抗拒,就是想着日本人搭台我唱戏,一展自己的抱负,我要把东北的经济,搞得超过日本本土!如今,币值稳定,从大连到奉天,铁路沿线工厂林立,谁不说我是把搞经济的好手?连内田康哉都说服我!可我并不恋栈,不出一、二年,当东北的国内生产总值冲上亚洲第一,名成志酬,我就激流勇退!” 朱厚辉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道:“东翁目光远大,厚辉佩服之至,不过,东翁,让东翁下定决心冒这个险的,还是哥儿吧?” 李熙停了手里的活计,转脸看着朱厚辉:“哦?” “因为哥儿的那句话说完之后,东翁好久没有说话,那神情,就像以前东翁冒险救梅子瑜,是因为哥儿说了一句,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李熙微微一笑:“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李熙心里暗笑,他收的何止是两个孩子的心,还有朱厚辉这个他最信任最忠心的贴身亲随的心呢! 李熙对朱厚辉道:“我对你,不怕说真话:是的!确实是因为善德的那句话,我才决定冒这个险,这是因为善德说得没错,不管张建新是不是共产党,”李熙拍拍那袋子文件:“这不是政治,这是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李熙说完,故意瞟朱厚辉一眼:“怎么,怕了?” 朱厚辉眼里放着光,看着他的主子温和的微笑:“不怕,我也是炎黄子孙!” 李熙笑骂:“你丫的!以为你是纯儿善德、以为你是小年轻啊,和老子也来这调调!滚!” 朱厚辉心情愉快,夜深了怕李熙冷,跑去拿了件睡袍给李熙轻轻披上,这时,李熙也完成了工作,在脱手套了。 朱厚辉看着已经被装入一个封套里的文件,请示李熙:“东翁,这文件,是不是交给ton先生,由ton先生转交李顿?” ton先生是英国人,与李熙有生意上的来往,但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比表面上的生意伙伴深得多。ton先生明面上是商人,实际上与英国政府关系密切。 不论是在大连、青岛还是奉天,李熙都有暗中帮英国商人排忧解难,很多人都以为李熙如他所说,英国是学习贵族风范最好的地方,所以才把四个女儿统统送去英国留学,只有朱厚辉等几个亲随知道,李熙和英国的关系,有多么的深。 “不!这些文件不走我们的暗线,要拐个弯!”李熙道。 “啊?不用ton先生?”朱厚辉大惑不解:“ton先生绝对可靠,我想不到有比他更可靠的人选。” 李熙淡淡一笑:“ton先生没错是可靠,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经他转交的话,咱可就是做了好事没人知道了,还怎么捞取政治资本?” 朱厚辉往李熙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哪,东翁的意思是?” 李熙笑里带上了点狡黠、甚至是孩子气的诡笑:“我不但要捞取政治资本,还要整一盒子点心回来,惠霖兄家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咱可是有日子没吃了。这文件,送到奉天,交给奉天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 “哦!”朱厚辉恍然大悟! 张其先是李熙以前的好友兼老哥们、前东北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东三省盐运使张惠霖的长子,是东北著名的银行家,金融业巨子,在张惠霖不肯出任伪职回老家大连市郊外的黑石礁屯隐居后,张家的生意就是他在主理。 朱厚辉激动道:“我明白了!张其先和英国人有生意往来,就像东翁说的,送文件的人必须和英国人有利益互相输送,才能让英国人又快又好的把文件交到李顿的手里,而张其先完全具备这个条件,我们在暗,既隔了一层,多了道防火墙,更加安全,又能让隐居于大连市郊外黑石礁屯的张大会长,知道东翁做了怎样了不得的大事!啊,我估摸着,黑石礁屯的那一位,知道了是东翁冒死提交的文件,会激动死了!东翁,你就等着吃他夫人亲手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吧,张会长知道,您最爱吃那个!” 朱厚辉激动得脸孔泛红,对李熙的钦佩溢于言表,李熙倒还把持得住,只淡淡一笑:“你丫的这些年,算是没白跟我。” 朱厚辉想了想,忽然问李熙:“东翁,张会长的心,才是你最想收的吧?东翁,你一直在心里,还当他是最好的兄弟,是吗?” 李熙冷了脸,斜了朱厚辉一眼,眼神狠厉。 朱厚辉动了感情,叹息道:“东翁,以前您和张惠霖合作,张惠霖在明,您在暗,和日本资本争斗,推动民族工业的发展,每每抢占了先机或是功成之时,您和张会长会一起开怀大笑,那是厚辉看到的最明朗的笑容,如今,已经很久没见过东翁再那么开怀的笑过了。” 李熙眼里闪过一丝难过,汉奸真不是人当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他堂堂李熙,如今竟然沦落到自己的知己,只剩下眼前这个亦仆亦友的朱厚辉!他大爷的! 朱厚辉恭请李熙:“东翁,很晚了,您休息吧,文件我明天亲自送到奉天,您放心好了。” 李熙摇摇头:“你是我的亲随,你去太扎眼,启用郑明线,让郑明去找约翰神父,由约翰神父去找张为民。” “是!”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再略坐一坐。” “是!”朱厚辉语气轻柔,低头垂手,毕恭毕敬。 朱厚辉退出后,李熙坐在书桌后,以手支头。 朱厚辉说得不错,让文件拐了个弯,通过张惠霖的长子向英国人致送,这不只是设置放火墙和捞取政治资本,也是李熙对于老朋友老哥们真正的想念。 李熙忘不了,老哥们张惠霖在和他合作救护抗日分子梅子瑜时,看到他身穿公服——“协和服”时,眼里的那种刺人的鄙夷。 当时,张惠霖一脸的嫌弃,冲自己直翻白眼,毫不客气的骂:“妈了个巴子!来给我送行,你能不能不穿这身子狗皮!” 这还是知道自己救了梅子瑜,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拳脚相向都不知道!他大爷的! 可李熙如朱厚辉所说,仍在心里,当张惠霖是他最好的兄弟,因为他们确实是兄弟,是知己! 那一回分别,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肝胆,这梅子瑜你都敢救,”张惠霖说着不但拱手,还深深一揖:“惠霖佩服!” 当时自己是伸手虚扶一扶,装模作样的道:“惠霖兄言重了,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说得好!”张惠霖深以为然,击节叹赏。 自己还说过:“惠临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兄弟我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对你能优游林下,也是是真心羡慕,”跟着就皱眉:“只是你隐居了,嫂子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难得吃到了,殊为可惜!” 张惠霖笑了:“你个老饕!这嘴刁的毛病,怕是这辈子改不了了!”然后指指自己身上的官服:“你啥时甩了这身狗皮、不当这官了,我在大连黑石礁屯张家花园随时恭候你的大驾,红豆酥和莲子酥管饱!” 自己真的是在装模作样吗?李熙摇头自叹,他发现自己心底里,竟然是真的盼着有那么一天,能在老哥儿面前昂首挺胸,让老哥们把他恭请入门! 何况还有那两个小东西! 张惠霖说起来还真是他的知己,他批自己说:“你呀,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 说得一点没错! 他的纯儿和善德,总给他惹乱子,再这么被他们连累下去,自己真的会有一天,辞官归隐,到黑石礁屯找张惠霖,和他比邻而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四章 因为你给了我一个名字 新的一周,到了周四,志远所读的特训班的同学,难得的“齐聚”了。 特训班的学员被森田贞男分成行动组和情报组,学员全被森田贞男带在身边,但情报组中有几名向特工方向发展的学员除外,他们由北原恭子任教官,进行“专门的秘密训练”,可这一天,这几个学员也过来跟随森田贞男了,原因是:北原教官身体不适,要全休一个月! 志远听了,心下暗爽! 数着日子,昨天正是去大山里,帮他培训王志军和黑子枪法的李阎王李少堂,从山里归来的日子,不用说,这肯定是李阎王的杰作! 李阎王说过,从山里一回来,就去桃源路百花堂,找个由头,把那化名为张小珍的北原恭子往死里干,为志远报那一脚之仇。 挨到周末放假,一放学志远先赶回家,和李熙一起接待满铁总裁内田康哉,这虽然是私人聚会,还是颇引人注目,李府门前有一堆记者在守候报道,家宴结束送走客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志远又在李熙跟前打了几个磨磨转,才脱出身来,到刚刚启用的三进后座房和他的手下相会。 到了差不多十点,一直藏身在后座房二楼东客房里的李阎王李少堂,才见到了志远。 志远一进门,李少堂就跑上去搀着他的胳膊,着急的问:“小祖宗,你咋挂彩了?” 李少堂天一黑,就已经按约,从东角门悄悄进来,一直在二楼东客房里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志远到三进时,他看到志远不知怎的头上缠着绑带,边上林有紧张的跟着,不时抬手想搀扶他的模样,要不是关四再三交待他在房里等着不要乱动,他都要冲下楼问志远怎么了。 志远快崩溃了:“别问!这事我今天已经和人说了八百遍了,可不想再说了!反正我没啥大事,你不用担心!” 说完向跟着他的林有使个眼色,林有会意的守在门外,帮他们关好门。 李阎王边把人往桌边的凳子上搀扶,边小声嚷嚷:“都和人说八百遍了,到我这倒不说了!我不是要烦你,是想知道咋回事,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我替你揍他去!” 志远白他一眼:“打住!能不说这个吗?!” 李少堂是谁,堂堂的李阎王,要换了别人,敢这么和他李阎王说话,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可这是唯一能把他克得死死的哥儿! 李少堂扶志远坐下,说声“我看看!”,轻轻掀起志远的帽子,就见头顶上,血把层层纱布都渗透了,留下一个大洋大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昌了这么多浆子!”(昌浆子:土匪黑话,意思是出血。) 李少堂心疼的嘶了一声,才要咋唬,被志远一瞪眼,只好把话又吞回肚里,把帽子帮志远戴上,然后乖乖坐下等志远发话。 志远头上这伤,是他在特训班里“守拙”、也是为了救人挂的彩,在追捕抗日分子时,“守拙”总不能回回都不辨东西走错方向吧,特别是在森田面前,少不得要装积极,积极的追捕,但却“笨手笨脚”的踩在了被追捕的犯人甩出来的滚木上,人飞了,撞到了头。 志远之所以没好气,是因为他飞出去时,把他前面的两个同学都带倒了,那一跤摔得别提多漂亮,可那犯人还是没逃得过森田的追捕,被抓回了宪兵队。 以志远的身形步法功夫,完全可以避开那滚木,志远却故意踩了上去。踩的那下“笨手笨脚”是假的,摔出去撞到头后晕倒也是假的,疼却是真的!可这疼却是无用功,那人还是被抓了,志远这下子,算是白撞了!这让志远懊恼。 志远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人家可是自己请来的客人。 志远赶紧和颜悦色的:“李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这伤是我自己撞的,就是出了点血,没啥大事,放心吧。” 说完,志远更是站起一揖:“李大哥,山里的事我都已经听王志军他们说了,你不但教他们枪法,还把在山里怎么生存、追踪和反追踪的方法都教给了他们,这真让我喜出望外,善德感激不尽!” 李少堂跳起身:“和我多啥礼啊,你赶紧坐下!” 志远笑着伸手示意:“李大哥,要赶紧坐下的是你,坐好了,还有一揖呢!你在桃源路百花堂干得漂亮!” 李少堂不让,上前揽着志远按他坐下:“赶紧坐下,看头晕!” 志远脸上浮起了兴奋:“原还以为,你也就是把那北原恭子往死里干,想不到你鬼点子还这么多,知道借力打力,把她的窝都给端了!” 李少堂嘿嘿的笑:“你以为我李阎王,浪得虚名?” 志远从被选去当了特工的同学嘴里知道,昨晚,他们的教官北原恭子在桃源路的百花堂,出了一件“大新闻”,有人把一大把照片撒在了百花堂的天井里,照片里的内容全是光着身子正行云雨之事的男女,上面的人物,女的是百花堂的妓女,男的是来百花堂的嫖客,几个熟客上前捡起传看,有人竟然从中发现了自己光着身子和妓女欢爱的照片,这还了得!分明这家妓院有问题,这照片不用说,肯定是想用来“性讹诈”相关嫖客的! 发现了自己被人私拍照片的老嫖客们顿时就炸了,揪打妓院的老板娘“肥婆珍”,把“肥婆珍”的头发扯下好几把,左耳撕开差点拧掉了,还把百花堂砸了个稀烂,肥婆珍的房间被人翻箱倒柜,结果发现了一个暗房,又找出一批照片,惹得更多嫖客加入打砸,要不是警察到得快,肥婆珍差点被人当场打死。 志远听完同学的描述后,对李阎王有刮目相看之感,在心里赞了一句:“李阎王那土包子,竟然也懂得借力打力,有脑子!” “这下子,那北原恭子在皮肉生意行当里算是臭了名了,再不可能借开妓院为日本人套取情报!断了她作恶的爪子,”志远笑着拍拍李少堂的肩:“干得漂亮!” 李少堂脸上像飞了金似的,哥儿夸自己呢! 志远笑问:“你怎么想到出这一招的?是不是那肥成猪的老母狗,实在太丑,李大哥下不去嘴啊?” 李少堂微笑:“我是特挑食,不是漂亮干净的娘们不上,可她敢踢哥儿蛋蛋,再老再丑,为了哥儿我都能把她给嚼了!这次不是明着直接干死她,是想着我今后是要跟着哥儿的,如果让日本人查出我和此事有关,冲我来不要紧,只怕会连累哥儿,所以我来暗的!那婆娘可小心了,可她万没想到,她的房顶上有人!我把那暗房怎么开,看得一清二楚,嘿嘿!” 志远脸上欢快的笑容有点凝住了,这李阎王如此为自己着想,如此细致、如此用心,不惜以身犯险,他的这份为自己的心,自己却注定要辜负。 他原本计划着,把李阎王,以教习林有和大鱼用枪为由,再诓去山里十天半个月,一来培训了自己的手下,二来可以暂时甩掉这块狗皮膏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他改变了主意,不能再和这李阎王有瓜葛了,不然,欠他的人情,自己还不起。 李少堂见志远忽然不说话,还以为志远不相信他:“咋的,不信啊?我说的可是真的,为了哥儿,别说那还是只老母狗,就算是骷髅夜叉,我都一样能把她给嚼了!” “我信!”志远眼里带着感激之色,甜沙沙的说了句:“谢谢李大哥!李大哥大名鼎鼎,一向爱显摆,却为了我,委曲自己,小心忍隐,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你的这份心,”志远站起一揖:“善德感激不尽!” 志远的言语态度让李少堂贼开心,心情一松,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脚也缩上凳面了,还笑着逗志远玩:“这回在山里,多少天没闻到女人味了,以为出山的时候,只要看到个女人,都会和仙女似的,结果别说那些村姑了,到了窑子里,最红的花魁,看着也比那母猪俊不到哪去,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啊?” 李少堂痞笑着凑近志远:“自打见过哥儿,就觉得只有哥儿漂亮,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再看别人,哪怕是花魁,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说,我以后可咋整啊?” 志远立时脸就一黑!这王八蛋竟然敢又调戏他!要不是李少堂的表情像是在逗乐子,志远差不丁点抬腿就要踹他一脚。 李少堂看不对头,连忙笑道:“逗你玩呢,别当真啊!” 然后正色对志远道:“在山里,和王三爷聊了很多你在湖炭矿的事,你真是好样的,十岁就为救石头而杀人,还用自己的死,换王志军的活!还有你救黑子的事,我也听黑子说了,我这人没念过书,可也识英雄重英雄,我以前看不起王志军,如今是越看他越顺眼,就因为他在石头死后,说他要替石头,照顾你。” 说完,李少堂小心翼翼的看着志远:“那晚在大鱼丈人家,你烧得糊涂的时候,可是拉着我的手,叫了好几声石头哥的。哥儿,我也想替石头照顾你的,不知哥儿肯不肯让我代替?” 提起石头,志远心里难过,严肃的道:“石头哥在我心里,没人可以代替!你搞清楚,王志军是替石头照顾我,不是代替石头!” “我……”李少堂恨自己词不达意,急忙辩白:“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也是替石头照顾你的意思,不是要代替石头!” 志远不想和他纠缠:“李大哥,教枪和百花堂两件事,我是真心感谢你,我准备了件皮衣,进口货,也不知李大哥喜欢不,说是谢礼就俗了,我是真心在心里,念李大哥的好。” 李少堂没说话,有些不解的看着志远。 一时间志远也有些尴尬,挤出个笑道:“皮衣在楼下呢,天也不早了,李大哥也早点回去歇吧,请!” 李少堂看着志远:“你没别的交待了?不想我再教你的人用枪?我听王志军说,应该还有两个人要教吧?那两个人是谁?” 志远幽幽的道:“李大哥,和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想进熙德堂,我不能答应,钱你又不缺,我欠你的人情,都不知用什么还!我不想再欠你的情,所以,不会再麻烦你了。” 李少堂难过的看着志远。 半晌,李少堂大度的笑了笑:“我说过的,让不让我进熙德堂,我不逼你。告诉我,我下来要教的两个人,是谁?我还是上回那一句,我一定教出两个好准头的快手还你!” 志远心里有点酸:“李大哥,你尽心的教,用心的为我做事,压着自己的性子,时时处处替我着想,不让我有半点坐蜡的危险,可是,我真的无法给你想要的回报。你的情,我欠不起!” “什么欠不欠的!”李少堂一脸真诚:“我不图哥儿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就算是你永远都不收留我,也一样!何况哥儿已经给了我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已经让我,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事!” “啥?”志远有些糊涂了,送李少堂的皮衣还在楼下呢,他不明白:“我给你的东西?你是说那国民手帐?” 李少堂轻轻摇头:“那国民手帐,说明哥儿关心我,知道我缺什么,可我不是指这个!在山里的时候,王志军就问我,为啥用枪之外,还教他们那么多在山里混的本事,我就和他说了,因为哥儿,给了我一个名字!” 李少堂看着志远,笑容温暖:“做李少堂,可比当李阎王有意思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五章 干一票大的 志远被李阎王感动了,问李阎王如果教授林有和大鱼枪法,要什么礼物,明言不愿意白承李阎王的情,如果李阎王不肯收他的礼,那他宁愿两人从此再无瓜葛。 李阎王大笑。说当初他打上门来,不就是因为他最爱和林有、大鱼打架过招,而熙德堂收了二人,林有和大鱼再没功夫陪他打架玩了? “哥儿,你让他俩跟我进山,那不就是天天有架打了?这已经就是最好的大礼!” 志远拗不过,只得随他。让林有把大鱼也叫了来,一起商量,因次日是礼拜天,熙德堂要在万寿寺做善事,双方约定,明天善事结束,林有和大鱼就随李阎王进山,他们二人功底好,一周足矣,下周六志远放假的时候,他们也回到长春。 送走了志远,李阎王兴致高昂,在一楼林有和胖子的房间里,甩了自己的外套,穿上志远送他的黑色长皮衣,搔首弄姿,边不停的变换着造型耍酷,边向在屋里的林有、大鱼和胖子,得意洋洋的问:“咋样?帅吧?” “帅!帅气!”胖子立即就给李阎王捧臭脚,生怕慢个一星半点,李阎王又揍他! 大鱼瞥李阎王一眼,那皮衣用的是上好的绵羊皮,柔软细腻,随着李阎王的动作,光感流动,可大鱼不是胖子,不用怕李阎王,且在三人之中,他和李阎王的关系是最微妙的,在李阎王猖狂时,他和林有一样,对他横眉冷对,但他也比林有更体谅李阎王的处境,正是有他的维系,李阎王才把他和林有,当成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大鱼对李阎王是比较随便的,偶尔也戏谑上个几句。 大鱼故意不屑的一撇嘴:“帅气个屁,明明是匪气!” 李阎王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而看向林有:“有哥,你说,你最公正了!这皮衣我穿得帅不?” 林有开柜拿出一个汤婆子,抱在怀里,瞅李阎王一眼:“还行吧!” 李阎王觉得不过瘾,堵着林有非要招惹他:“啥叫还行?明明帅呆了!还威风八面的!” 林有看李阎王一眼,冷晒道:“没看出来!自打见过哥儿,觉得哥儿就算是穿麻袋片子也漂亮,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再看别人,哪怕是李阎王穿龙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李少堂的脸上的笑容倏的就收了,和林有对看一眼,无疑,自己之前在楼上客房和哥儿的对话,站在门外的林有全听去了,他这是怪自己调戏哥儿,还是什么? 李少堂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心里忽然就是一动,看林有的眼光,也复杂起来。 坐在炕上的大鱼听了,眼光在林李二人脸上扫过,这话听上去别扭,里头肯定有缘故,他不担心李少堂,但他担心林有,林有是他最好的铁哥们,旁观者清,他怕林有掉坑里,作茧自缚。 李少堂如今也当林有是朋友,一样为林有担心,他想起那一回他掳了志远,他用枪顶着志远的脑袋,可自己也肋下一痛,志远虽然受了重伤,可他那柄银光闪闪的匕首,还是无声无息的就抵在了他的肋下!更让李少堂难忘的是,当时志远那双带着敌意和冷酷的眼睛! 李少堂深深的看一眼林有,感觉有必要敲敲边鼓,就拿自己说事,道:“呵,我在房里和哥儿说的话,有哥听到了啊,我那只是和哥儿逗乐子,没有冒犯哥儿的意思。我呢,别看我嘴上花花,那也就是过过嘴瘾,我心里明镜似的,哥儿救过我,而报恩,有忠心就够了,不能再有别的心,因为若有别的心,哥儿会炸毛的,到头来,苦的是自己。” 这话,大大出乎林有的意料! 自己冷言冷语,李阎王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没有作色,他那番话里隐藏的好意,林有也体会到了,这李阎王确实变了很多,林有脸上现出微笑:“报恩有忠心就够了,是这个理,这话倒是说得地道!” 李少堂舒了一口气,这说明林有听明白了,还领他的情。而大鱼则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有哥明白那个坑,是不可入的。 李少堂看一眼林有怀里抱着的汤婆子,态度友好的侧身让道,还夸林有:“有哥这是要给哥儿送汤婆子去?今天虽然不是很冷,但哥儿受了伤昌了浆子,伤后气弱,还是有哥想得周到!” 李少堂这可不是拍林有马屁,而是他真心的对林有心服,哥儿身子不好是个“冰脚丫”,住的地方听说还是西洋式的,睡的是床而不是炕,有个汤婆子暖脚,容易入睡。他佩服林有对哥儿照顾的细心周到。 林有人本就宽厚,何况人家李阎王都赔情说好话了,林有放软了腔调道:“你刚才不是吵着说,难得我们三人又天天有架好打了,要喝几杯吗,等着,我去炸点花生米,炒盘子鸡蛋,咱哥几个喝几杯,算是吃夜宵!” “好啊!”李少堂立即附和。 林有走后,大鱼把李少堂让上炕,趁胖子去灶间生火的档儿,用手肘碰碰李少堂:“难得你小子,倒还真当有哥是朋友,多谢!” 几乎是同时,长春通贝路的一处大杂院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也有三个人在炕上围着炕桌,在吃着他们的简单的晚饭。 这处大杂院原是一个地主在城里的房产,砖木结构,除了大门,正房厢房全是两层,后来那地主破落了,便把房间出租,赶上长春城变了“首都”,大量外地人涌入,房子虽然因失修有些破败,但房租便宜,几十个房间全都租出去了,整个院子比大车店还杂乱。 寻常人不会半夜三更的才吃晚饭。 而这三个人,也确实不寻常。 这三个人,其中两个短打扮的,是被当局通缉了大半年仍未抓到的通缉犯,一个是庆三爷庆文秀,一个是庆三爷的得力助手土豆。九一八事变后,他们俩公开组织援马团,自带枪马,参加江桥抗战,江桥抗战失败后,仍追随马占山抗日,直到马占山被日军打败退入苏联才回到奉天,又拒不自首,武力抗捕,成了通缉犯。从奉天逃脱之后,没人知道他们藏身在哪里。 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穿灰布长衫的人,身材魁梧,仪表英俊,一双眼睛更是忽悠忽悠的有神,这是庆三爷的好兄弟、志远的爹、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 杜海山不是进关去看他的师傅了吗?竟然在长春?! 海山从来没有离弃过他的好兄弟! 当初,海山也带了几个他当掌柜的磨坊里的工人,随庆三爷参加了江桥抗战,所不同的是他很低调,以看朋友为由离开浑河堡,他得考虑当时还在日本留学的孩子志远。 江桥抗战失败后,马占山向日本人“诈降”,当了日本人的大官,庆三爷不明就里,把马占山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这时李熙派朱厚辉找到了他们,说可以带他们安全的离开齐齐哈尔,庆三爷和土豆因为旗子扯得太大,不敢贸然回奉天,留在齐齐哈尔外围等动静,而海山,回到了奉天。 之后马占山又反水,重新树起了抗日的大旗,庆三爷就带上他的人,到海伦参加抗日军,抗日军败退出国时,庆三爷和几个原来他商团里的人,没有跟着马占山去苏联,而是潜回了奉天。 在奉天,庆三爷和土豆他们打死了几个来抓捕他们的特务和警察,从此开始东躲西藏、有机会就崩他一个日本鬼子的日子,只是这种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特务们的鼻子比狗还灵,到处查国民手帐,他们开始时是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土豆,那两个兄弟,已经折在了日本特务的手里。 最近当局更是在搞什么“大检举”,搞得他们天天如履薄冰。 海山一直和庆三爷有联系,暗里接济,他这次以探望病重的师傅为名,让志远请李熙帮忙搞了个出国通行证,并不是入关看望师傅,而是入关去找人找关系,为的是设法把庆三爷和土豆,安全的送出关去,关外真的是没法再呆下去了。 海山千辛万苦,和原庆三爷的好朋友、东北军的李旅长接上了关系,拿到了入关的秘密通道,可原来隐藏在奉天周边的庆三爷和土豆,得知海山和李旅长接上关系后,却不等海山从关内回来,就自己来了长春! 庆三爷的理由很简单,张学良就不是个有尿性的,都盼了他一年了,他打回老家了吗?出了关投了东北军的李旅长,性命是无忧了,可还能干啥?! 所以,他要到长春来,干一票大的!亲自为他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非要做完这票,才肯入关! 而土豆,竟然也和庆三爷一个心思,虽然他最心服的,是海山。 之所以这么晚才吃晚饭,是因为海山才找到他们,而庆三爷和土豆之前,一直在外头转悠,特别是老道台衙门附近,这年的3月9日,清朝废帝溥仪被关东军接到长春,就是在道台衙门内举行了“就职典礼”,任伪满洲国“执政”。典礼之后,溥仪在这里只待了24天就搬走了。现在这里是伪国的“国务院”。 庆三爷和土豆想干的这一票大的,就是刺杀一个伪国的大人物!他们原来的目标,是在江桥抗战中为日本人当鹰犬的大汉奸张海鹏,张海鹏胡子出身,原是奉系军阀张作霖的结拜兄弟,为奉系元老之一,投降日本人之后,在江桥之战中带领所部对抗日军穷追猛打,那个狠,好象他压根就不是中国人,日本人才是他亲爹! 张海鹏现职参议府参议,平时要去道台街门那里上班,本是冲着张海鹏去的,可今天,庆三爷和土豆看到好象“国务院”里这两天有什么会在开,来了好多大官,庆三爷和土豆打探到的消息,这些大官里头,不仅有满铁总裁内田康哉,甚至还有在江桥抗战中和他们血拼过的铃木旅团的铃木少将! 庆三爷的心立即就大了,如果能把铃木干掉,那可比干掉张海鹏有劲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六章 刺杀准备 吃过饭,海山让土豆在门边警戒,他要和庆三爷好好掰扯掰扯。 相比起庆三爷的狂热,杜海山相对冷静得多。在长春刺杀伪国要员甚至是日军高级将领,很难成功,但“成仁”却非常容易!他希望自己能劝说庆文秀,放弃刺杀计划,及早出关,保住性命以图将来。 “三哥,没人比我明白你,我知道你心里窝着一团火。”海山首先表明自己对庆文秀的理解,这样自己的话庆文秀才容易听进去。 “三哥,当初你带了几十个商团里的兄弟去参加江桥抗战,可回来的,只有十多个人,回来后有家归不得,成天东躲西藏,还在特务的追捕下,又折了舍命追随你的两个好兄弟,如今,只剩下你和土豆两个人。你是恨不得把自已也拼掉,不然就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可三哥你想想,不正是因为有那些死了的弟兄,拼死保你的命,你才能活到今天吗?他们可不想和你在黄泉相见!你得好好活下去,替他们看狗日的小鬼子倒台的那一天!” 庆三爷听了,换了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反过来安慰海山:“海山!你放心吧!我和土豆又不是第一次下这种手了,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在看路线和位置,不管我们一击是否得手,都会立即撒丫子,我们都是道上混了有年头的人,比那泥鳅还滑,狗日的想抓住咱们,那是搬着梯子上天——难上难!” “三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海山苦口婆心的劝庆三爷。 又一针见血的指出:“现在不比从前,日本人已经站稳了脚跟,控制已经很严密,到处是密探和特务,浑河堡那样的乡下地方,都有奉天警务科的‘曹二虎’和老钱家的钱益三成天盯着我,何况是这里!这里已经不是长春,是新京了!张海鹏和铃木都不是吃素的,想下手已经很难,下手后想趁乱走人更不容易,因为长春城不比奉天,道路规整,人口比奉天也少得多,基本无乱可趁!” “而且,”海山又道:“我今天过来时天还没黑,看到有特务警察来这大院里查新来人口,查国民手帐,亏得你们不在,但难保他们不会再来,三哥,你和土豆的国民手帐都是假的,小心为好,此地不宜久留!” 庆三爷沉吟了一会,他关心海山的处境,先问海山:“钱益三还是没有消息?真的是‘曹二虎’姘了他老婆,两人窝里反被‘曹二虎’做掉了?” 海山轻轻摇头:“我感觉不像,钱益三的老婆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老钱家人口又不少,‘曹二虎’人贼着呢,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在人家家里动人家老婆还被人家撞见,这么蠢的事,我感觉不像是他的作派。三哥放心吧,我可没当钱益三死了,我当他是死诈,事事都小心着呢!” 浑河堡的钱益三,投靠了奉天警务科特务股的“曹二虎”,当了一名密探,成天价挖空心思搜寻杜海山跟随庆文秀一起参加江桥抗战的证据,想借日本人的手,要杜海山的命,来为他被海山砍掉了脑袋的老子“钱串子”报仇,被海山察觉,就在海山和庆三爷准备联手除掉他的时候,这钱益三,突然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海山和庆三爷完全没想到,是已经几个月都借口“生意忙、要上学”而没回浑河堡探亲的志远,暗中替海山除去了钱益三,还放出消息,说曹二虎和钱益三的老婆有一腿,把水搅浑,让奉天当局,至今还在循桃色纠纷在追察。 海山的谨慎让庆三爷感到稍稍放心,就说回眼前自己的事:“海山,你不用劝我了,你说的,我明白,可我的心意已决!张海鹏或铃木,我肯定要动一个!而且,我现在更想动的,是铃木!张海鹏不说了,连自己祖宗都出卖的王八蛋!那铃木——” 庆三爷顿了顿,先解释道:“我想动铃木,不是我好大喜功,想出什么名!铃木是个将才,马占山和咱们都是胡子出身,钻林子的老手了,可你瞧瞧铃木在江桥之战后对我们穷追猛打的那战术,利用自己的重火力,先包围,天上飞机炸,地下大炮轰,中间步兵攻,再用骑兵溜缝,把咱们打得走投无路,钻进老林子了,一样还是没跑!马占山是败了,可难保以后不会出个张占山李占山又拉起队伍和小日本死磕,如果我们能除掉铃木,就是为以后的抗日军除掉一个大祸害!” “三哥……”海山既佩服庆文秀的豪气,又不忍心看着好兄弟去送死,心里好生的难过。 “海山,”庆文秀向海山表明自己的决心:“我知道危险,可国破如此,何惜此头!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我!是兄弟的,就让三哥去拼这一回!但我答应你,我自会万事小心,如果不死,一定回来找你,按你联络到的路子,进关去投李旅长,好让你再不用为我日夜悬心。” “什么叫回来找我,”海山郑重道:“如果是拼,就是我们兄弟一起去拼!” 庆文秀一脸严肃:“不成!海山,你和我们不同,你还没有把柄落在狗日的手里,你磨坊里的那些兄弟,还靠你领着他们干呢!我和土豆这回,不论是命好能进关,或是命不好当场见阎王,我们的家小,以后也靠你照顾,你给我好好的做你的暗中接应就行了,明面上的事,有我和土豆,已经够了,放冷枪这种事儿,不是人多就好。” “留土豆做接应,我和你去!”海山态度坚决:“我的枪法和功夫,三哥你是知道的!” “好吧。”庆三爷知道海山的脾气,假装答应,他心里另有计较。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庆三爷留海山就在这里住一晚。 “已经半夜了,不会再有警察特务来巡查,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庆文秀道:“这种地方人多杂乱,但大隐隐于市,这里倒是最合适我们的地方。你留意过后窗没?” 海山点头:“嗯,我看过了,这里走廊连着十多家,每一家都有后墙窗,跳下去就是小巷子,边上全是密集的低矮民宅,墙都不高,如果撒丫子,翻墙是最好的跑法,从一个院子翻另一个院子,咱的身手翻起来容易,警察特务里头,应该好手不多,很难追上我们。另外,这里最好的点是这里尽头的那一家,从那家的窗子跳下去,是条宽巷,连通多条小巷,容易走水。” 庆三爷点头,对海山竖了大拇指:“厉害,看得仔细!” “我明天一早就离开,我们得约定个联络见面的方式,”海山道:“你们是假身份,我是真身份,如果被人看到我在长春和你们在一起,就是祸事!” 庆三爷大点其头。 然后两人又一起商量,庆三爷说打听得有个重要会议下周一和周二连续两天在伪“国务院”开,准备周一观察目标的行动规律,周二动手。 之后三人准备休息,庆三爷睡前,故作轻松的对海山开起了玩笑:“我说杜大慈父,明知远子就在长春,想不想去见见他?” 海山没有说话,庆三爷看到海山的眼神,分明的一暗。 “怎么?出啥事了?”庆三爷关切的问。 “之前我摸上来这里,摸了个门钉,我看到了三哥留的记号,知道你们很晚才能回来,我挑了远儿放学的时候,去李熙家附近埋伏,想着远远的看孩子一眼,结果看到远儿,不知咋的,头上缠满了绷带,边上有像是他同学的人扶着他走,孩子脸色惨白惨白的,好象受了很重的伤。” 海山一脸的担心。 “啊?”庆三爷的眉头立即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志远是海山的心尖尖,他的这个好兄弟,表面上管教远子严厉,可实际上远子就是他的命! 以海山对志远的心疼,庆三爷能想象海山克制着自己,不去见孩子,不问他伤得怎么样了得有多难受,庆三爷想了想,对海山道:“海山,明天是礼拜天,孩子不用上学在李熙家,要不,你去李家见见孩子吧!” “不行!”海山一口否决:“我以入关探望师傅为借口,离开的浑何堡,这一回,一定把三哥和土豆送入关去,等你们脱了难,这事彻底解决了,我才去看远儿。奉天那边还有个‘曹二虎’,我得把三哥送入关,才好重新在浑河堡出现。” 庆三爷笑了:“别那么死脑筋啊,你从关内回来,不是非要先回浑河堡才能见远子的,你就说,你从关内回来时,久没见孩子,直接到了长春看望孩子不就好了?老实说,这两天,你也要找地方落脚,你不想明身份,就旅店都不能住,要么到我这里来,要么荒郊野外的找地方蹲,在外头晃荡搞不好更引人注意,还不如以来看孩子为借口,住到李熙家里去,李熙家是个不错的地方,谁还敢查到他府上去!那你来了长春,至少警察局子里,不会有你的记录。” 海山想了想,点了点头:“到孩子周一上学住校,我就说我周二要回家,周一仍在李家住,周二我们动手,然后离开长春。只是远儿那孩子粘我,下周四又是中秋了,必然留我过了中秋再走,我到时找个理由,或者就说要回家祭祖,甩下他们就是。” 庆三爷想了想,道:“你不妨在李家多住些日子,周二动手,如果能顺利走脱,我和土豆去大连找张会长,你可以在李家避几天风头,出关的通道你已经为我们打开,我们可以自己去找摆渡人,你不用跟着我们一起去,风头过后,再回浑河堡,这样岂不是更好?” 这回海山入关,李旅长给的秘密入关通道,就是通过在大连的张惠霖,由他安排将人交给活动在长城两侧的抗日武装,由他们护送入关,和当初梅子瑜走的通道是一样的。 海山摇摇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亲自把你们交给张会长,才放心。何况李家我也不想多呆,我今天看到李家门前一堆记者,也看到李熙和远儿一起在大门前迎客,客人听说竟然是满铁总裁内田康哉!” 海山脸上现出气愤之色:“李熙当了伪国的大官,又和日本人打得火热,我看到远儿给那日本人点头哈腰的样子就来气!以前总听远儿顾念着李熙的教导之恩,我一直忍着没明说,这一回,我要和孩子明说,我不想他再跟着李熙!他现在上的那个什么干部培训班,图个什么能通关的通行证好方便以后做生意,有这个证倒是方便我们以后的联系往来,顶多到这个班毕业,我就要他滚回浑河堡,不然,他就不用再姓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七章 悲从中来 周日的万寿寺,一如平日般清幽,但拔给熙德堂做善事的侧院,则热闹非凡。 熙德堂的名头已经越来越响,侧院里,除了来求布施的穷苦人,还有不少来帮忙的热心人士,帮着分派东西维持秩序。 快中午的时候,杜海山在李熙的亲随小赵的陪同下,来到了万寿寺。 两人挤过人群,到施粥台前,却不见志远。 台里跑出个王志军,跑到海山面前,满脸的惊喜:“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志远的手下如关四王志军等,都尊称海山为“老爷子”。 海山对王志军这个以前志远在湖炭矿的“房头”,一向客气,志远在矿上受难时,在石头死后,是王志军照顾和帮衬着志远,海山敬王志军对志远的那一份情义。 海山对王志军笑道:“我从关内回来了,太久没见过志远,怪想的,就直接到长春来了。到了李部长家,才知道他一早就上这来了。志军,远儿呢?” 王志军忙回道:“刚才有好心人捐给我们堂里2000斤杂合面,哥儿带人运面去了。” 人带到了,小赵说还有事要办,就辞别海山先走了。 海山四下张望,在施粥台后,除了熙德堂的工作人员,还有好几个穿着体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几个年轻女子似乎是在帮忙,但和施粥台的忙碌很不搭调。 王志军见海山皱眉,顺他眼光一看,明白了个八九分,凑近海山低声道:“老爷子!那几个,都是上赶着哥儿的官家小姐,您别瞅现在她们看上去懒懒散散、碍手碍脚的,若是哥儿在,嘿!那可是个顶个的出色,干活那个麻利,简直就象是有八只手!” 海山听了,眉头拧得更紧。他告诫过志远,丹毒未清,不宜早婚。之所以不宜早婚,是因为红毛丹里的水银对孩子身体的毒害,水银这东西,最杀精了。远儿长得漂亮,有姑娘倒追不奇怪,海山怕孩子把持不住,轻易和女子行房,万一生个畸胎出来,那可就造孽了。 王志军见了,有心替志远讨海山的欢心,就连忙笑着宽慰:“老爷子,您放心!她们来帮忙,是善举,哥儿总不好拒绝人家,但哥儿对她们,可没那个意思,哥儿说过,他是反封建的新青年,但在亲事上头,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婚事上,他只听您的,将来他娶媳妇,必是老爷子作主给他娶的,他才要!他这话可不是对我们说的,是对李大先生说的,李大先生说尊重哥儿的意愿,所以来找李大先生说亲的虽然多,但都被挡了回去,正式的相亲见面,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过!” 海山听了,心里舒坦,果然是他亲亲的远儿,竟然对李熙说终身大事只听他这个当爹的,有腔调! 熙德堂的运粮马车,在一个长坡前停了下来。 志远看看眼前的长坡,回头对跟着他一起来运粮的林有、大鱼和胖子道:“这坡陡,又长,硬上只怕不容易,要不,我们卸下一半货,回头再来拿?” 今天有一位来万寿寺烧香还愿的香客,有感于熙德堂的善举,同时也是为了酬谢神恩做善事,愿捐出2000斤杂合面给熙德堂用于布施,到了粮栈,除了杂合面,那人还另买了四大口袋小米,说是捐给熙德堂煮小米粥,这下子,车子严重超载,平路还好,坡路马拉不动,全靠志远等四人齐心协力推坡,才走到了这里。 林有先掏出汗巾递给志远,好让志远能把头上的汗擦擦,志远体弱,出汗要不及时擦干,容易感冒,所以林有随时在身上备着给志远专用的汗巾。然后林有看向大鱼,大鱼入志远门下之前是鱼贩子,超载的马车推得多了,比较有经验。 大鱼瞄一眼眼前的长坡,语气肯定:“不用卸车,我们能上去!只是……哥儿,你就别再推了,你看你那一头的汗!” “是啊,哥儿头上还有伤呢!”林有心疼的附和,出汗多,正是伤后体虚的表征。 胖子更是把胸口拍得咚咚响:“哥儿放心,咱可是练过的!这坡有我们三人,准定能上去,哥儿空手跟着就好!” 志远哪里肯,稍歇了歇,就依然由大鱼在前头拉着马,志远和林有在两侧、胖子在车后,四人一起推车拉马,开始上坡。 才走没多远,一直低着头使劲的志远,看到一个人走近自己,跟着,就感觉手上轻了好些。 那人是李阎王李少堂! 李少堂以前是除了去窑子玩女人,就是到熙德堂瞎掺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熙德堂的人!如今的李少堂已经收敛了很多,懂得为志远着想,懂得在人前避嫌,其实从志远他们出熙德堂,李少堂就已经暗中跟着,到见志远推坡实在吃力,这时道上人又不多,就现了身。 “哥儿歇会,我来!放心,帮推上坡我就走开。”李少堂说着,一边推,一边摆头示意,要志远从车边离开。 志远看李少堂一眼,这狗皮膏药,已经越来越有人味,他还能说什么呢? 志远难得的给了李少堂一个笑脸:“这里不用你,到后头帮胖子去吧!” 不知是不是志远的笑太暖人,一直对胖子不屑、几乎见胖子一回就打一回的李阎王,乖乖的就转到后头,和胖子一起推车。 车快到坡顶,一直低着头使劲推着车的志远,突然感觉有点不对,车向高处,越近坡顶应该越吃力才对,怎么反而突然变得轻快了? 答案只有一个,又有人加入了推车的队伍! 志远向车后瞧了瞧,由于是前倾着身子,粮袋又堆得高,没看到后头的人,又快到坡顶了,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使出吃奶的劲,冲坡! 终于上到了坡顶,前头的大鱼勒住了马,志远一手扶着车上的粮包,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变腰喘息间,发现身后有好多只脚! 大鱼还在前面拉着马,后头按理顶多是林有胖子和李阎王三个人六只脚,可身后,怎么有这么多只脚? 不用说,是刚才帮忙推坡的人!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应该向人家道谢的。 志远直起腰,回身,然后他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爹爹杜海山!边上还站着个王志军! 跟着林有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大张着嘴、惊愕不已的一幕:之前还喘成狗的哥儿,突然间双眼贼亮,满脸惊喜,蹦得老高,一个飞扑,就扑到那个刚才帮忙推车的壮汉身边,或是在手下人面前想保持矜持,哥儿的身形稳住了一下,可这一稳倒还坏了,哥儿脸上的喜色退去,仿佛突然间悲从中来,眼里亮闪闪的,大概是怕被人看到眼里的泪,哥儿伸出双手环住那壮汉的脖子,把头埋在了那壮汉的肩膀上。 这是那个平日里冷静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哥儿吗? 跟着,林有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他们听到哥儿叫那壮汉“爹”! 林有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海山的脸上! 这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而他们的哥儿李善德,就是因为这个人,不肯入继李家,还以“杜志远”之名注册熙德堂,并在他们成为信得过的亲信后,告诉他们说:“我就是杜志远,在人前,我是李纳李善德,但在我心里,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海山有些尴尬,就算是父子久别重逢,他杜海山的孩子也不能如此婆妈!这是眼皮子浅!是没出息!但更多的,海山是警惕和不安,刚才孩子突然的由喜转悲,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关切的看着他头上的绷带吗?孩子的头部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自己的关切会让他触着胸怀,突然间就感伤起来? 志远以前回浑河堡探亲,总说李熙对他如何的好,海山一直以为,志远跟着李熙,吃好穿好,小日子过得美得很!而在这一刻,海山想到,也许孩子在李熙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如果真是这样……,海山心里,忽然就是一疼。 一直绷着脸的海山,原本想喝令志远站好,不准他粘在自己身上,这会子改为伸手在孩子的背上轻拍几下,然后才扣住孩子的肩膀轻轻向外撕扯,示意孩子必须脱离。 志远从海山的肩膀上直起身,眼里虽然还有水汽,但嘴角已然挂上了微笑,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爹爹打小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自己如果眼皮子浅,爹爹会不高兴的! 方才,他确实心中突然的非常难过,因为他以前在海山面前,从来不说假话,但如今,要开始欺瞒爹爹了。 自己在读的特训班的性质,不能让爹爹知道! 志远不是害怕爹爹知道自己成天价跟着森田贞男抓捕抗日分子会打死他,而是害怕,爹爹会暴露在森田的面前! 志远已经很了解森田贞男,知道那家伙,可真的是个疯子! 爹爹必然会问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如果告之真相,爹爹就算相信他心里是不愿帮日本人作恶的,也决不会还放任他继续读这个特务培训班,一定会坚持要他立即退学,那么,不但李熙要坐蜡,爹爹也会因此进入森田贞男那魔头的视线。森田贞男可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手,自己退学的真正原因,他一定会查! 志远心中苦涩,这个特务培训班,并没有人逼他,而是他自己削尖了脑袋,要进去的! 志远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而如今,只能说谎欺瞒爹爹了,要让爹爹相信,他在读的,仍是那个“六部联合干部培训班”,要让爹爹相信,自己有李熙保证,毕业后不用任伪职,自己为的仅是一纸通行证,以及能学到管理知识,利于今后的经商。 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志远是真的巴望着毕业的那一天快点到来,巴望着到时李熙能把他顺利的捞走,从此脱离森田的视线。 可志远直觉,那一天到来之前,要出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八章 责问 志远的一众手下,都获海山的点头招呼,只有看向李阎王时,海山的眼神,有些冷。志远见不对头,和李阎王对了一眼,李阎王知机的,马上离开。 海山这天的午饭,是在李熙家吃的,李家的厨子和林有一起上阵,菜品丰盛美味,李熙还客气的表示,这是海山第一次来长春,午饭只是些家常菜,不成敬意,晚饭特意在一家高级饭店订了一桌燕翅席,备了好酒,介时才正式为海山接风。 海山客气但坚决的回绝了!明说吃过午饭就离开李家,由志远陪着他到处走走,晚上也不在李家住宿,只在熙德堂旧址住一晚,明天上午就离开长春。 这是明显的不给面子!此言一出,不但李熙尴尬得不知怎么接茬,志远更加是脸都白了。 海山瞟一眼志远,又看看李熙,李熙出任伪职,为日本人做事,这样的人,官阶再高,学问再好,他也看不上!若不是看在下来的刺杀行动自己有可能以身殉国、孩子孤单还望有李熙关照的份上,他连这顿李家饭,都不想应酬! 海山看着志远,冷晒道:“之前还以为李教授从大连到长春来,是为了做生意,没想到李教授到了长春,就已经是李部长了,现在,还兼了中央银行的行长。李教授出仕都快一年了,要不是我最近在报上看到消息,还被你蒙在鼓里呢,呵呵,升官发财,好事啊,李教授不说,那是人家谦虚,你小子,瞒了我大半年,这是几个意思?” 志远知他爹说这是“好事”是反话,低着头,不敢看海山,更别说回答了。 海山鼻子里冷笑一声:“是不是太久没抽你屁股,你小子胆儿肥了,都敢欺瞒老子了!” 志远羞愧的把头低得更低,爹爹今天明显心里不痛快,除了见面时问他头上的伤情时是关切的,之后一直没有好脸色,几次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现在当着老师的一家故意的给他难堪,这是怪他瞒报李熙附逆,和当了汉奸的李熙一起同流合污! 志远知道,这时上策就是忍气吞声,如果一个不小心触怒了爹爹,被爹爹当着李家的人抽屁股,那可就更难看了。 李熙的夫人顿时黑了脸,杜海山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一个过气的土匪,一个不上台面的乡医而已!李家拿他当上宾,她这个“格格”亲自招待,他倒好,竟然在这里含沙射影的,还说要抽善德的屁股,她还真没见过哪个客人,敢在她的家里,这么粗鄙无礼,给脸不要! “杜馆主!”李熙的夫人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有话放在桌面上说,别拐弯抹角、指鸡骂狗的!我夫君出仕怎么了?满洲国现在是谁当执政?又不是日本人!现在国泰民安的,民生不知比关内好多少!我倒不知道,现在出仕有什么丢人的,至于要欺这个瞒那个的?!” 李熙赶紧的在桌子下面拉他老婆! 李熙心里也有火,新国家成立之初,多少朋友因他附逆,给过他脸色看,给过讥讽的话他听,他都忍了,可那是立国之初!如今,满洲国已经立国差不多一年,这个榆木脑袋的杜海山,你有能耐你和日本人打去啊,来我家放什么臭屁! 可李熙还是想息事宁人,不是因为他的涵养好,而是因为这时杜海山越是无理,自己越是委曲求全,志远才会对自己越感激愧疚,明白谁才更顾及他的感受,才能慢慢的把在志远心头独坐的杜海山挤一边去,让自己坐上去。 李熙数落老婆几句,然后干笑两声,对海山道:“内子急燥,杜馆主莫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实说,出仕以来,没少受人白眼,我既出仕,出得了江湖,就挨得了刀,别人怎么说我,我都认了,只是善德,和这事并无关系,且他并没有故意欺瞒杜馆主,希望杜馆主,不要冤枉了他。” 李熙说完,看了席上的人一眼,让他夫人和李纯先回避一下,等她们走后,李熙对海山煞有介事的小声道:“善德心里,是不愿意我出仕的,我想,这更多的是因为他知道杜馆主的心意,怕杜馆主不高兴。他真的没有故意欺瞒杜馆主的意思,之所以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向杜馆主说明,一是因为熙德堂新立,这几个月,善德忙得团团转,都没能抽时间回浑河堡,二是因为我要他别急于下结论,要他睁大眼睛看着,看我为官一任,是给日本人舔洋腚呢,还是为同胞谋利益!” 李熙又重弹他那老调:“官总得有人做,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个关注民生、为同胞尽量争取利益的人当官,总比一个只知出卖同胞利益向上爬的人当官要好吧?” 跟着又丑表功:“我当了这官,可没少干让日本人骂我的事,比如帮中国人保住矿山不被日本人买去,比如极力鼓吹将满铁附属地的行政权从日本人手中收回来,比如为中国人争取同工同酬,我是任了伪职,可扪心自问,我的初心是为百姓弥平离乱、改善民生,为百姓谋安乐!” 又把手搭上了海山的肩,语气别提多真诚:“杜馆主,你有个好儿子,我很喜欢他的一句话,我曾经和他推心置腹的聊过我出仕这个问题,善德眼睛干净,看得通透,知道我这是利用日本人搭的台唱自己的戏,他说我不是汉奸,说我虽然是当了满洲国的高官,通敌叛国,却没有出卖民族利益!这真的让我又感动又惭愧,为了孩子的这一句话,我一直规范着自己的行为,我知道在任上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志远听了,感念的看了一眼李熙,原来自己的话对老师有如此的影响力,老师是如此的看重自己。 海山则是在心里冷笑,好一个李熙!这番话连消带打,不但为自己出任伪职涂脂抹粉,还把他两父子都照顾到了,都给捧上了天!这么只老狐狸,心机如此之深,远儿不被他哄了去,才怪呢! 海山很冷静,虽然李熙口口声声什么“为同胞谋利益”,为了和自己套近乎,还称自己就任的是“伪职”,呵呵,真是够拼的,光是“伪职”一词,要让日本人知道了,就够这条老狐狸喝一壶的了吧。 可这些迷不了海山的眼!什么才是真,李熙老婆刚才说的那话,才叫真!还拿执政是溥仪说事,好象当溥仪的官就不是汉奸了,呸!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满洲国是日本人说了算,溥仪只是日本人的傀儡! 可毕竟李熙的风评,在伪满官员里,是比较好的一个,而且,今天自己来吃这一顿李家饭,本意是万一自己失风被捕,或是以身殉国了,孩子能少受自己的牵连,能得李熙的照顾。自己之前故意作色,是要远儿,明白自己的态度,在自己死后,别走错了路为日本人做事,目的达到就可以了,不宜和李熙闹得太僵。 海山就坡下驴,换上和颜悦色,吃完了这顿午饭。 饭后,海山谢绝了李熙的相邀,坚持要志远带他去熙德堂旧址歇息,并要志远帮他买明天离开长春回家的火车票。 李熙心里好生的不快,他奶奶的原来说了半天,那杜海山还是不给自己面子,一根筋的不受他这个“汉奸”的好! 可看到志远难过的样子,李熙压下了心中的恨意,好言好语劝海山:“杜馆主,周四就是中秋了,还是过了中秋再走吧,您和善德,久未团聚,善德要上学,周四放不了假,没法回浑河堡,但晚上回家应该是可以的,您就在这里过了中秋再走吧。” 李熙说着看一眼志远,他是真的为志远心疼,悲切的对海山道:“善德在他的衣柜里,收着一个纸盒子,里头全是进口的巧克力、糕点、干果等好吃的东西,这全是因为原来计划中秋请您过来过节,亲戚朋友送的好吃的东西,孩子不舍得吃,全留着说要和你中秋赏月时吃,还说到时要带你去伊通河边的揽月亭赏月,可怜孩子的这一片心啊。” 海山听了,看一眼志远,志远眼里满是希冀和委曲。自己今天,一直没有给过孩子好脸色,孩子之前开过口求他过了中秋再走的,被他一句“老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给噎得都快哭了。 海山心里,忽然就是一疼。 他知道李熙说的,肯定是真的,没人比他,更了解孩子,他的这个儿子,早已有杀伐决断,生意做大了,手下颇有能员,但在他的面前,却还是孩子心性,有好吃的,藏着掖着,为的是在过节时和他共享。 海山先对李熙解释道:“老杜家的规矩,中秋要祭祖,杜家人丁单薄,我不回去,可就没人祭祖了。” 又回头,拍拍志远的肩,温言道:“好了,别难过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赏月不必非要中秋,中秋过后,月还会圆,伊通河边的揽月亭是吧,爹答应你,找个空子过来,和你去赏月!到时,给你带你春婶子做的月饼和麻糖,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海山何尝不想和孩子共渡佳节,只是他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周四是中秋,可周二他就要和庆三爷一起去刺杀铃木,如果一切顺利,他要带庆文秀和土豆去大连找张惠霖,如果失手,命都不保,又何言其它! 爹爹总算对自己有了好脸色,志远连忙点头,眼神也开始活泼起来。 饭后,海山真的就离了李府,一出了李家门,海山不让志远带他观光,而是勒令志远直接带他回熙德堂旧址,说有好些话要和志远说。海山之前向林有打听过熙德堂旧址的情况,那边现在是熙德堂的仓库,很是清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熙德堂旧址的会客室已经改成了库房,放了好多粮袋米箩等杂物,志远亲自搬了张椅子,放在一空处,然后请海山上坐:“爹,您先坐这吧,晚上睡的屋子,我已经叫人在收拾了,这儿里里外外,全是我的人,我已经叫人在外头看守,没人能接近这里,只要轻声,可以放心说话。” 到海山在椅子上坐下,志远在海山膝前,跪倒在地:“请爹爹教训!” 海山连在李家住宿都不肯,志远就知道,爹爹怪罪他欺瞒的气,压根还没消。 海山看着志远的眼神很冷:“这几年,你回浑河堡,哪一回不是把在外头经历的事,不论大小,象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给我听?我早就怀疑李熙为日本人做事,如果以前还是暗的,你无法坐实怕冤枉了你的老师,这回李熙当了日本人的大官,可是明路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爹说?你明知爹爹最恨鬼子和汉奸,是不是怕爹知道了要你滚回浑河堡,会没了李熙这大靠山,坏了你的泼天富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九十九章 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 海山的责问,让志远听了,是又难过又纠结,难过是久别重逢,爹爹却咄咄逼人,纠结的是,怎么和爹爹解释?李熙参与救助了梅子瑜和帮张建新将文件送给李顿调查团这些好事,是不能说给爹爹听的,这些事可是老师一再叮嘱,就算是对爹爹也绝不能露一个字,这关系到李家一家的生死! 当然,也有惭愧,他不把李熙附逆的消息告诉爹,里头确实也有怕爹要自己离开李熙、从此便少了可以依傍的大靠山的意思。 志远先低头认错:“爹,我当时确实是有点儿怕没了老师这座大靠山,这是远儿没出息!远儿惭愧!” 志远从日本东京逃学回国后没多久,就知道李熙当了伪国的大官,当时他正忙于四处收购便宜的资产,筹备熙德堂的成立,是事业真正起步的时候,李熙这座大靠山,给予了他很多的方便和支持。 “可是,”志远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海山:“求爹相信我,虽然我是有那么一点没出息,但我不主动向爹告知,更多的,不是怕没了靠山,更不是怕没了富贵,而是真的念老师之恩,不愿意就这么扔下老师,让老师难过。而这恩,不仅仅是老师对我的教养之恩,最让远儿感念的,是老师从齐齐哈尔,救回了爹爹!” 海山冷哼一声:“少来!啥叫救?顶多是帮忙而已,你以为没了李熙派去的朱厚辉,老子就回不来了?” “但他至少帮了忙!”志远抗声大叫,气得海山呼的就扬起了巴掌,可看到孩子头上还缠着绷带,这一巴掌没舍得拍下去。 海山扬着手,愤恨的骂:“为他都敢凶老子了,别以为你头上有伤老子就不舍得扇你,你敢再犟一句试试!” 志远呆了一呆,又惊又悔,在爹面前,才几句话啊,差点就谈崩了,自己为了老师,竟然对爹爹态度有失和顺,这是咋啦? 海山想起之前午饭上李熙假惺惺的为志远说情,好象他和志远才是一伙的就来气,又指着志远的鼻子骂:“你多久没回家了?忙?忙得小半年都抽不出回家的几天功夫?不回家看老子倒要老子来长春看你!我看你就是贪恋李熙这边的富贵安逸,又能上报纸,又有一堆的官家小姐倒追,当李善德当得不亦乐乎,都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没忘!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这一嗓子吼完,志远懊悔死了,自己今天是吃了枪药了?总吼爹爹,这是怎么了? 海山腾的站了起来,用眼睛冷冷的剜着志远。 这房间因为改成了仓库,空气不大流通,气闷加烦闷,志远心里像是堵着一把毛毛草似的好生难受,他知道自己有问题,深呼吸了几下,大致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觉得爹爹应该信任自己,信自己没有白读老杜家的圣贤之书,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爹爹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 自己是真的太久没有回老家看爹爹了,之前是为了避嫌,撇清自己和一直对爹爹包藏祸心的钱益三之死的关系,后来是因为特训班性质已变,根本就没有假期。可这些,是不能对爹爹说的,不然,特训班的事,就瞒不住了。 他最怕的,就是爹爹不信任自己!志远是真心委曲,爹爹是自己最亲的人,可为什么爹爹总是不相信自己! 爹爹的脸,已经很黑了! 志远定一定神,膝行上前,抱着海山的腿:“爹,实话和您说吧,您料得不差,老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想把我立继的心,是有的,之所以没有明说,是他知道,他若明说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爹,我不否认我不忍心离开老师,视老师为爹爹以外最亲的人,因为是老师从齐齐哈尔,救回了爹爹!在那纷乱的战场上,救与杀在于老师,只是一念之间!如果爹爹死了,老师根本不需要再和爹爹争什么,可老师,没有那么做!他在意我的感受,他待我,是真心!” 海山真想冷笑一声,想杀自己,就凭那朱厚辉?他就不信,那朱厚辉动得了自已!但终究海山是没有表露出来。 如果当面锣,朱厚辉本事不及自己,但如果背面鼓,结果就不好说了,朱厚辉是真的不但没有暗算他,还帮助他和庆三爷等人,安全的离开了齐齐哈尔,在这一点上,他是应该念李熙的好的。 而且海山也不得不承认,孩子看得没差,李熙对自己或者不怀好意,但他对孩子,确乎是真心。 几年的相处,李熙在志远身上,倾入了大量的心血,孩子虽然身体不好,可也不是那么脆弱,但只要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李熙就亲自彻夜守护,人非草木,何况远儿本就是个重情义、识好歹的人,孩子不忍舍弃李熙,不舍得让李熙难过,也就不奇怪了。 志远摇着海山的裤管:“可是,我最在意的,仍只有爹爹!别说是老师给我的产业,就连我过生日他要送我贵重的礼物,我都硬是不肯要,钱财上故意拎得这么清,就是告诉老师,他做再多也是徒劳,在我心里,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孩子一再表忠心,海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几个月,孩子虽然没有回家,但有通过电话,从孩子的话里,他知道孩子有多么的想念他,他相信,李熙是已经走进了孩子的心里,但他的远儿,从未背弃对自己这个爹爹的忠诚! 海山复又在椅子上坐下,孩子头上有伤,脸色也不好,他准备把要交待的事尽快交待完,好让孩子起身,别跪太久。况且,此刻他心里,还牵挂着和庆三爷后天的刺杀行动,相比起父子关系,让孩子明白民族大义才更重要! “远儿,我知道李熙嘴巴厉害,就刚才那一顿饭的功夫,讲了多少歪理!你是不是已经让他那套什么民生主义大于民族主义的调调给绕晕了?” 志远眼神复杂的抬眼看着他爹:“爹,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我在矿上时,就听人说,就算是冒死也要逃跑出去,去日本人的矿山做工,不但是因为那边的工钱高,更是因为那边矿难比较少!周扒皮黄二麻子之流,对矿工比日本人还要狠!在他们手底下,矿工猪狗不如,根本就没有活路!爹,如果命都不保,矿工还会在意矿主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吗?” 海山脸又黑了:“所以,你就认同了你老师的歪理,觉得只要小日子好过了,让日本人管也不是坏事,认为你老师当了日本人的大官,却不是汉奸?” “官总要有人做,老师想在乱世之中,当一个为百姓弥平离乱,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官,发展经济,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难道有错吗?而且老师也不是一味的迁就日本人,他是少有的几个敢和日本人叫板、为中国人争利益的官员之一。爹,现在百姓的日子,比以前,真的是好了一些啊,孩子们上学学费也比以前便宜了。” “你果然被李熙带沟里了!”海山伸手搭上志远的肩:“远儿,别被李熙迷了眼,江桥抗战,我们战败后被鬼子和汉奸军一路追杀,被日本人抓到的俘虏,一个个被日本人开肠破肚的那种惨象,你是没看到!他们一路上,管你是不是抗日军,样样活物过刀,杀得鸡犬不留!这仗,不是我们要打,是日本人来抢我们的土地!你别看日本人现在满口日满亲善的假仁义,还不是为了好在东北站稳脚跟,然后用东北的人力物力,图谋打进关去,吞掉整个中国!” 然后冷笑一声:“说得好听,减免孩子们的学费,可小鬼子强迫孩子们要学日语,这是要孩子们都忘记祖宗,以后好当日本人的奴才!我估摸着,日本人下来,就要动农民手里的地了,不说在北满闹得人心慌慌,就长春这里,放马沟的事,你不会没听说吧!” 海山说着,收回了手,还把志远搭在他膝盖上的手推开,让志远跪好,肃容正色的教训道:“不管现在的日子,是不是比张家管治时好,你都要记住,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这是我们老杜家的骨气,也是我大中华的民族气节,这气节就是做人的脊梁,可不能丢了!你听好了,你是我老杜家的子孙,我决不许你走上歪道!我不管你清朝也好,民国也好,张家管治还是蒋光头管治,换个朝代或是国名,都还是在中国人手里,我们不当官相,只是出税纳粮,可要是外国人来霸占、来抢我们的土地,我就一句话,我们老杜家就算是被灭门,也决不做汉奸、为日本人做事!” 言罢海山看着志远,表情严肃狠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你娘坟前不敬,我差点把你扔出杜家的事吗?” 志远的脸,刷的就是一白,那是他最刻骨铭心的惨痛,怎么可能忘记。 海山看着他:“当时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爹就不会还留着你,辱没杜家的门楣!你说,如果万一,真有那一天,求爹杀了你!你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我当时觉得,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因为我的远儿,有一颗赤子之心!现在,你好好听着,如果你还听李熙的忽悠,是非不分,让我知道你敢为日本人做事,你就不用再姓杜了!而且我对你绝不会手软,我会亲手宰了你!” 志远听了,只觉心慌气短,眼前阵阵发黑,他最怕爹爹说不要他,他可以面对别人的枪口眼都不眨,但听到爹爹说不要他就会扛不住,人渐渐的就软了。 海山见不对头,立即拖志远起身,架他到窗边,赶紧把紧闭的窗子推开,让孩子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屋子里门窗紧闭,储存的粮食又多,空气实在是不好。 海山心疼的给孩子按摩活血,他知道孩子把他看得有多重,他知道自己的话,对孩子来说有多刺心,孩子头上还有伤呢! 可这些话,他必须要说,如果后天的刺杀行动失败了,他希望他的孩子,会因这番让他刻骨铭心的话,明白自己的心意,此生永不为日本人做事,不当汉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章 一个温情的下午 有了新鲜的空气,志远原来涣散的眼神重新聚了焦,他不敢看海山,用手扶着头蹲在了地上。 他这可不是在海山面前假装不适,想借此来掩饰此时的窘迫,而是真的头上伤口很疼,之前听得爹爹说的那些狠话,一阵极度的惊恐后,头上伤口就勃勃跳动,头也突然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爹爹说,如果发现自己为日本人做事,不但要赶自己出杜家,还要亲手宰了自己! 那自己天天跟着森田贞男,到处抓捕抗日分子,算不算是为日本人做事?要是被爹知道了,是不是会被爹给活撕了? 志远立即就有向爹爹坦白的冲动,他要告诉爹爹,自己是身不由已,虽然跟着森田,但自己尽量不作恶,还为了帮抗日分子逃命,把头都撞伤了。 “爹!”志远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抬头正要向海山坦白一切,抬头的过程中,由下及上,海山魁梧的身材,让他把差点冲出喉咙的话语,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身材同样魁梧的森田贞男! 特训班的真相,说出去后的后果,根本就不可控,爹爹那么的嫉恶如仇,杜家规矩又大,父为子纲,老子说了算,如果爹爹不能冷静的让自己把这个班读完,硬拽他回浑河堡,那么爹爹,就有被森田盯上的可能! 森田可不是奉天的“曹二虎”,更不是浑河堡的钱益三,森田比他们厉害百倍,森田善于威逼利诱目标人物身边的民众进行“大检举”,如果被森田盯上,爹爹参加过江桥抗战的老底肯定会被翻出来,那就是万劫不复! 当脑海里浮现出森田贞男将爹爹绑在老虎凳上,把爹爹的腿骨生生折断的画面,志远突然感觉好象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 特训班的事,不能说! “爹——”志远急得都要哭了:“爹,你能不能信我,信我没有白读老杜家的圣贤书,信我能守心持正,别动不动的就吓我,说要把我赶出杜家!我听不得这个,一听就心肝儿颤!心象是要跳出嘴一样!头上的伤口好象也裂开了!呜——” 志远捂在自己头上伤处的手感觉粘乎,把手从头上拿下来一看,嘴更咧了,手上真的粘有一些新鲜的血迹,头上的伤口本来早就止血了,绷带上只有已变干发硬的一块血迹,这会子,却变湿发粘了。 海山居高临下,看得亲切,虽然人被吓得不轻,手脚上的反应却相当快,拖起孩子抱在怀里温柔的拍抚安慰:“爹信!爹信你!爹说那些话,只是想让你明白爹的心思,以后做事心里有谱,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放松,乖,放松些……”,他没有先去管孩子头上的伤口,他知道只要孩子心情平复了,不再惊恐,血不冲顶,自然就没事了。 “别怕,爹在呢!别怕……”海山一手抱定孩子,让孩子能在自己的臂弯里借力,一手在孩子的背心上轻轻的拍着,声音轻且温柔:“放松些,放松了,血不冲顶,自然就没事了。别怕,有爹在……” 志远在海山怀里流了泪。 普天之下,只有这一个怀抱,让他觉得最温暖,最安心。 这是志远认的一个死理,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或是将来! 志远希望自己能永远留住这个怀抱的温暖! 待志远心情平复些,海山把那张椅子移到窗台前,扶志远坐好,一边要志远调息多呼吸新鲜空气,一边为志远点按手上的内关和劳宫穴,很快志远就感觉好多了,头没那么疼了,头上伤口果然没有再出血。 虽然没有再出血,海山终是不放心,把志远扶到林有他们已经收拾好的睡房,叫林有找来绷带药品,亲自为志远将头上的伤口重新包扎。 “你打球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这撞到头可是可大可小!”海山边为志远包扎,边埋怨。 特训班的事得瞒着海山,所以志远说头上的伤是和同学打篮球时撞伤的。 海山不满的道:“你怎么撞的?我教你的功夫,你多久没练了?踩个球还能摔成这样?!腰腿上的力道功夫哪里去了?!” “每天睡前调息是有的,其它确实练得少了。”志远不好意思的坦承。 然后借机表白道:“爹,我打算等现在读的这个班毕业了,就把熙德堂的总部迁到奉天,爹若愿意把医馆也迁到奉天城里,我们就在城里安家,若爹不愿意,那我就随爹住在浑河堡,好早晚侍奉爹爹,到时,天天和爹在一起,有爹管着,练功自然就勤快了,我要敢躲懒,还不怕爹爹抽我屁股啊。” “哦?”海山听了,手上缓了缓,他这次来见孩子,本就是准备对孩子明说,他不想孩子再跟着李熙,没想到,不待他劝说,孩子自己提了出来。由此可见,孩子真的并不贪恋李熙给他的富贵。 海山问:“你不是不舍得你的老师,念他恩义的吗,怎么突然就舍得了?” “老师于我有恩,我会定期过来长春看望,并尽力在生意上帮老师做事还恩。”志远道:“我是不舍得老师,但我更不舍得爹爹,老师的教养之恩和爹爹的养育之恩根本无法比拟,如果没有爹爹,根本就没有我!学生总有学成离开老师的那一天,可爹爹是我要侍奉孝养一辈子的人。且爹爹只有我一个孩子,等我毕业了,理应留在爹爹身边承欢膝下。” 海山脸上有了笑容:“算你还有良心!” 志远乘机道:“爹,为了我的前程,爹许我追随老师,已经忍受了五年的分离,我知道爹恨不能让我这就跟了爹回去,但爹打小教我,做事要有始有终,我现在上的这个学,确实能学到些东西,比如工厂矿山的管理和经营,经济学、统计学,我希望爹爹能让我,在长春再多留几个月,等我毕业了再回家和您团聚,您放心,进这个班前,我就和老师说了,我上这个班,毕业后仍只做我的生意,不为新政府做事,因为怕您会不高兴!老师说没问题,全包在他身上。” 海山沉吟了一下,明面上,他让孩子给他买明天回奉天的火车票,但他还真不能让孩子和他同行,因为他明天根本不会离开长春,明天是周一,孩子和李熙这边,必有人送他上火车,上了火车之后他会设法尽快离开火车潜回长春,和庆三爷一起先去探路,后天周二,他将和庆三爷一起,刺杀铃木。之后如果要送庆三爷去大连的话,还要耽搁好些天才会回浑河堡呢,如果孩子答应明天就和他一起回浑河堡,他反倒麻烦,他刺杀铃木的事,是不能让孩子知道的。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何况熙德堂的搬迁也需时日准备,你就毕业后再回奉天吧。”海山大度的答应了。 过关!志远在心里小庆幸了一下。可表面上,却一点得意之色都不敢有。 和爹爹团聚的时光在于志远,是很珍贵的,可这会子,志远心里却矛盾起来,既想和爹爹能多点时间在一起,又盼着快点挨到明天爹爹坐上火车离开长春,因为爹爹可不好骗,且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而自己以前又从来不曾在爹爹面前说过假话,志远真怕自己应付不来,露了馅! 到海山为志远包扎好,志远乖巧的为海山装烟:“爹,您先抽口烟歇一歇,今天堂里在万寿寺施粥,这会子应该收摊了,我得看看去,一会就回来。” 海山应了,志远乘机出来,先和王志军耳语几句,志远与李熙有默契,特训班现在的性质,李熙午饭时一个字没提过,这分明是李熙知道要瞒着海山,志远让王志军去李熙府与李熙通消息,通报自己这边的动态。 跟着就是打发林有和大鱼跟李阎王进山,因为海山的突然出现,他们原定进山的行程已经耽搁,且海山已经注意到了李阎王,问过志远,“那个一双牛眼,一身匪气的人是谁?我看他身上似乎掖着带响的玩意儿,且眼神带杀,是个心毒性狠的,你怎么和这么个人打上了交道?” 当时志远只能搪塞说那是朋友的朋友,爱出风头,堂里做善事爱来瞎掺和,和他不熟!志远怕如果让他爹知道那就是杀人如麻的李阎王,都不知他爹会不会“替天行道”,和李阎王打起来。所以赶紧的让林有大鱼拉李阎王进山,免得李阎王再被他爹看见又生事端。 林有拉志远到一边轻声道:“哥儿,你头上的伤我放心不下,要不,我今晚就留在这里,让大鱼和李二爷先走,我等明天送了老爷子上火车,再进山。” 志远深深的看了林有一眼,他明白,自己刚才头上的伤口又出血了,出粮仓时哭过的样子又让林有看到,林有是担心自己被爹爹虐打了。 “有哥!”志远严肃的正告:“那是我爹!一个永远都不会害我的人,也是一个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 交待好手下,志远回到屋里,想带海山出去走走,看看景,买买东西,然后去长春最好的馆子吃晚饭,海山却不许,“顶了一头的绷带,跑啥啊,你给我乖乖的歇着!伤着脑袋可不是小事!我哪都不想去,晚饭随便弄点吃的,就在这吃好了,我在外头跑了这些天,也累了,有那功夫下馆子,还不如早点睡呢!” 海山是真的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和孩子一起逛街,他怕万一后天的刺杀行动失了风,会连累孩子。 志远听话的脱鞋上炕,伺候海山喝茶抽烟,又陪海山闲话家常,志远头上有伤,之前又被海山吓了一顿狠的,人一松下劲,不多久就疲态尽显,困得不行,在海山身边睡了一个下午。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林有和大鱼走了,胖子萧报平可露了脸,有了上台面的机会,不时的进出,为海山添茶水送书报,小声的回海山的问话,还在海山面前打诨插科,逗海山发笑,又问海山晚饭想吃啥,说他的厨艺虽不及林有,倒也有几个拿手菜。 胖子虽无林有大鱼之才,但为志远做事,却极用心。进进出出之间,他看到老爷子是如何小心的在哥儿初睡着时,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头搬上枕头,又是如何轻轻的给哥儿盖上被子,之后不时的看看熟睡中的哥儿,眼里满是怜惜。 这是一个真心疼哥儿的爹,这样的老爷子,胖子愿意好好的伺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生父之难 志远和海山父子二人的晚饭,是在房里的炕上吃的,志远睡醒后的脸色好多了,带滋润感的细腻白皙中套着漂亮的粉色。 可志远的脸很快就又白了,因为海山直接了当的问他:“那个什么李二爷,到底是什么人?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敢再胡说八道什么是朋友的朋友,你和他不熟,老子抽死你!” 正在给海山布菜的志远,闻言脸就白了,他并不是真的睡了一下午,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怕醒后和海山聊得越多,越容易露马脚,所以干脆装睡一直睡到叫吃晚饭。 爹爹的眼睛毒着呢,上策是少说话,而不是耍小聪明。 志远装睡时就已经留意到,爹爹一直在套胖子的话,其中就有关于李阎王的,胖子还算机警,没有将“李二爷”就是李阎王说出来,但李阎王如何热衷于要加入熙德堂的故事,被那死胖子象说书似的,添油加醋的说给了他爹爹听。 海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着,然后说出他的推断:“你小子,学足了李熙的调调,好笼络人心,好招揽人才,那个人虽然和爹只打过一个照面,可他有多本事爹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说拳脚枪法,光是那手藏枪的功夫,就已经不得了,这么个人材,人家死乞白赖的往你门里钻,你却抵死把人家往外拱,这里头,可决不是胖子说的什么你嫌他脾气不好,一定有妖蛾子!” 志远坦白道:“他……他是佳木斯的李阎王!” 海山吃了一惊:“李阎王?阎王一响,一响一点红?” 志远点头:“就是他!此人杀人如麻,名声极坏,远儿再大胆,也不是什么人都敢用,我要收了他,不说熙德堂会受累坏了名声,光是爹爹这里,我都怕您要抽我的屁股!” 眼下,瞒着特训班,消除爹爹的疑虑,让爹爹明天顺顺当当的回浑河堡才是重点,其它的,得和爹爹说些实话,不然只怕爹爹会起疑。所以志远略一犹豫,就把李阎王给卖了。 “原来是他!”海山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拍:“你要收了他,只怕我们老杜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人骂死了,老子岂止是要抽你的屁股!” 然后斜着志远冷冷的道:“你也知道他罪大恶极,怎么还和他纠缠不清?他对你死缠烂打,以你的聪明和李熙的实力,不说除掉此人,只是叫他滚犊子,不是那么难吧?可我看到什么,我看到他帮你推车!而且那人眼神带杀,心毒性狠,但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邪了门了,简直就是青眼有加!你小子,搞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志远恭顺的低下头,轻声辩解:“我知道利害,一直在赶他,可那家伙就一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之所以没有做绝,是因为他也参加过江桥抗战,从齐齐哈尔跑出来后,躲在大鱼的丈人家,林有和大鱼,因此容留了他,我也因此,下不去那借刀杀人的手。” 海山惊讶了,好半天,对志远严肃道:“既然这样,可以不除掉他,但你听好了,我不准你再和这人来往,别让老杜家几代人的好名声,败在你的手里!” “嗯……”志远嘴上应着,心里说,那也得那狗皮膏药肯啊! 孩子态度温驯,海山也就心软了,加之后事难料,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孩子一起吃晚饭,海山也给孩子夹了一筷子他喜欢的菜,温言道:“坐下吃饭吧,今晚你就在这边跟爹睡,我叫胖子找了瓶松节油,很久没替你推背了,今晚帮你推一推。” 吃完饭,碗都还没收,就见关四关越然在门口探头探脑。 海山最精明不过,他甚至注意到了关四早就到了门外,但没有进来打扰父子二人吃饭,到了这会子才露头。 海山对志远一摆下巴:“关四找你,必有事情,去吧。” 关四听见了,大方的走进屋里,给海山请安道扰,然后才和志远一起出了屋子。 两人走到僻静处,关四低声禀报道:“张九如的爹来了,见了我就又是跪又是拜的,非要亲见哥儿一面。” 志远听了,皱了皱眉。 他昨晚回家,李熙就告诉他,张九如的爹,奉天火磨林家的帐房先生兼管家张老爷子,之前打电话找过他几次了,而昨天傍晚时分,张老爷子更是掐着志远回家的钟点,又往李家打电话,告诉志远,火磨林家遭了难,林家老爷,也就是志远的生父林延祥,被人逮进了局子,已经足足四天了! 张老爷子感志远的爷爷“神算子”的知遇之恩,一直在张家做事,勉力维持着张家的产业,不被现在林家的这一堆不肖子孙给败光败净。 但“神算子”的儿子辈却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神算子”死后,原来的林家大少也就是志远的生父林延祥当家,成了“老爷”,这老爷没了老太爷管,更不成样子。 多年以前,张老爷子就担心他家老爷林延祥成日里花天酒地,喜欢去窑子里捧什么花魁,家里一堆女人乌眼鸡似的,天天斗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只怕“神算子”辛苦积攒的家业,迟早要被这败家子给败光! 多年前的担心,如今成了现实:林延祥几天前和人在奉天最阔气的妓院怡春堂争捧花魁,因此和人争风吃醋,自以为有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嘴上不饶人,口角开始,大打出手在后,对方人多,林延祥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说,还被人家扔出了妓院,这还不算,过了一晚,就有警察到林家逮人,说对方的一个亲随,昨晚回去后伤重死了,大量人证物证,证明林延祥当时拿了个花瓶,砸过那人的脑袋! 张老爷子多日奔走,对方放话,想林延祥能有命回家,要么赔十万大洋,要么拿林家名下如今唯一还值大钱的火磨(面粉厂)来换。 对方表面上是个在抚顺开矿的二合水大柜,林延祥就是以为那人不过是个土财主而已才敢和那人置气,却不想那人有能水得很,和土肥原都有交情,家里雇有日本浪人当管事的,林家想请人帮忙疏通,结果处处碰壁! 林家的家底这几年早已被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个空架子,哪里还拿得出十万大洋。 张老爷子求志远向李熙说情,看能不能由李熙出面,帮帮林家,保住“神算子”辛苦积下的产业。那火磨,可是神算子和张老爷子等几个老人,当年拼命拼出来的。 当时志远听了,在电话里对张老爷子说:“张大爷,当年您和九哥对我的恩义,我一直没忘,如果是您或九哥有事,我一定帮忙,但林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就挂了电话! 志远没想到,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张老爷子竟然还不死心,不但来了长春,还来得这么快,当时虽然已经有了火车,但车速慢,张老爷子应该是被志远挂了电话后,连夜就启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了长春。 志远看一眼关四,关四是他座下四神之首,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越然,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没有直接打发了张老爷子,而是替他来找我,难道你觉得这事我们应该帮忙?” 关四点点头:“哥儿,见不见他在你,可张老爷子有些话,我听了,感觉有必要替他来跑这一趟的腿,不然,多年以后,我怕哥儿会心有遗憾,那个,毕竟是哥儿的生父,是带哥儿来到这世上的人。” 志远语气决绝:“生父又如何?当年,我娘就是因为林家的不义,被逼得撞死在林家的门柱上。林家不赎我,我可以原谅,但害死了我娘,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关四表示理解:“我明白了!那哥儿是不见他了,哥儿放心,我会替哥儿安抚老爷子,安排好老爷子今晚的吃住,明天好生的送老爷子回去。” 志远轻轻摇头:“不,你带他过来吧,我见见他。” “啊?”这有点出乎关四的意料。 志远道:“林家虽然不义,张老爷子却是有情有义,明知希望渺茫,仍对林家不离不弃。这么大的年纪,千里迢迢的,只怕是一天一夜都没合过眼,我还是见见他,不然老人家心急上火容易出事,你带他到旁边万寿寺的静室,我在那里见他。” “是!”关四应道,心下感叹,哥儿在乎朋友,总是克制自己,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实在是难得。 张老爷子由儿子张九如陪着,进了万寿室方丈专门拔给熙德堂使用的静室,见了志远,离着老远就跪了下去。 志远赶忙上前搀扶:“张大爷,快起来,林家的事我帮不上忙,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张老爷子执意不起,还拉儿子张九如也给志远跪下,激动的对志远道:“大宝少爷,我这一跪,不是为林家,是为我自己!谢谢大宝少爷在乎我、肯见我的情义!” 志远一边拉张老爷子,一边叫张九如:“九哥!还不快帮我把你爹扶起来!” 张九如是志远在长春的古玩行博雅轩的掌柜,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东家,他一时都不知听谁的好。 好不容易客套完落了座,张老爷子忽又一跪,求志远道:“大宝少爷!我知道你不认自己是林家人,可你知道吗,我特爱看你打算盘的样子,因为你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你爷爷当年年轻时的模样!林家对不起你,可你毕竟是林家的骨血,现在林家出了事,还请少爷看在那是你亲生父亲的份上,出手搭救搭救,让我这黄土已经埋了大半截子的人,死后能有脸去见你爷爷!” 志远本就头上还有伤,这会子更加是脑壳疼,这张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怎么身手就这么机灵,一个错眼不见,就又跪到地上去了! 看着老爷子眼里那老于世故的精光,志远直觉,自己要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主动之栽 “张大爷!快快请起,我是小辈,受不起!”志远没法,只得又起身去扶张九如的爹。 老张头赖着不起来:“大宝少爷你受得起!我们张家受你爷爷的恩惠,才有今天,要不是你爷爷,当年我早就饿死了,哪里有现在这一大家子,儿孙满堂的!以前我发过誓,此生忠于林家,如今你爷爷去了,他的儿孙就是我的主子,大宝少爷是林家的骨血,自然也是我的主子,身为主子,当然受得起我这一跪!何况眼下,林家遭了难,得仰仗大宝少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打救老爷,我这一跪,不只是为我,也是替林家上下,来求大宝少爷出手相救。” 志远看一眼老张头,好一张利嘴!这是非要把救林延祥的责任绑架在他身上的调调。 扶不起,那干脆就不扶! 志远烦那老张头,为达目的,成天把他是“林家的骨血”挂在嘴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自认是林家人?做梦! 当年林家富得流油,而自己穷得吃不饱饭上不起学,他都没起过到林家门前认亲的念头,何况是现在! 志远坐回坐上,脸上表情冷漠了好些:“那不是前嫌,是杀母之恨!” 老张头早有腹稿,这时态度虽恭顺,但说的话却绵里藏针:“大宝少爷,当年吵着闹着,不让老爷赎你,还逼得你娘撞死在林家大门门柱上的人,是大奶奶秦氏,若大奶奶秦氏还在,我也没脸来求你,如今大奶奶已故去一年多,还死得不明不白的,这是她受了应有的报应,仇人已去,大宝少爷还不能放下仇怨么?” 志远淡淡一笑,心说这老面瓜,还真有两把刷子,仇人已去,这个“去”字妙极!可进可退,比“仇人已除”的“除”字,活泛多了。 志远却偏偏要挑明它:“张大爷,你这是,把秦氏之死,算在了我的头上?” 老张头心头狂跳,这时说错一个字,都可能要谈崩。大宝少爷这时不争辩不生气,还对着自己笑,这是他没料到的。 秦氏去年夏天的一个清晨,被人发现泡在了林家内院的水井里!秦氏为何投井,没人知道,是不是自己投的井,也没人知道。只知道秦氏近年已失了势,从去年初开始,林家当家的是原来的五姨太。 老张头打昨天上火车起,就没合过眼,将与志远应对时可能要说的话,早就一字不苟的斟酌过。这会子,硬着头皮道:“大宝少爷,警察局都判不明的事,我哪里敢算在你的身上,何况,在林家内院里出的事,和大宝少爷八杆子打不着啊!只是,有些事,问心罢了,大奶奶死了,少爷心里,应该是快慰的吧。” 志远看着老张头,好一句“问心罢了”!老家伙厉害,明说秦氏之死和自己没有关系,实际上却要他自己“问心”! 秦氏之死,志远心里明白,是谁的杰作! 志远从五年前为赎回母亲的玉镯,被逼着进秦氏名下的绸缎铺当学徒时起,就一直在暗查当年是谁主使人从客栈抱走了他的弟弟并杀害,逼得他的生母撞死在了林家的门前。 追随李熙后,志远羽翼渐丰,更是下死力气暗中追查,终于让他查到,抱走他弟弟的人,是林家的一个叫秦强的车把式,此人是秦氏本家,是秦氏的一个心腹。 志远没有先动秦强,他要把祸首秦氏先做掉!而秦强杀他弟弟,过个几年,他自会为他安排取死之道! 志远没有亲刃仇人,而是利用了秦氏和五姨太之间的恶斗,使了一条借刀杀人之计。 他设计,让五姨太,找到了蛇蝎心肠的秦氏,害死她儿子以绝她与自己争宠之本钱的证据。 而五姨太,在知道了她那“病死”的儿子的真正死因后,没让志远失望,她没和秦氏翻脸吵闹,但没过多久,秦氏就不明不白的泡在井里死了。 志远之所以借刀杀人,除了不为自己惹麻烦,相当程度,也是受了老张头的影响。 那时,张九如已经是志远的伙计,志远一直礼遇张九如和他爹爹张老爷子,除了念他们当年关照之恩,也是想张老爷子,能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因为张九如跟随志远后,架不住志远的恩威并用,把他爹可能知道当年是谁主使人抱走了他弟弟,告诉了志远。 志远曾经央老张头告诉自己当年的真相,可老张头死不开口。 张九如悄悄告诉志远,他爹爹说过,他爹认为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他的话,那不是帮他,而是害他!因为不管秦氏做了什么,她现是老爷的大老婆,对于大宝少爷来说,那是他嫡母!以正统论,嫡母比生母还大,杀她就是弑母!被人知道了,名声不好听! 志远压根就没当秦氏是什么嫡母,但还是认可张老爷子有远见,为免日后的口舌麻烦,他暗中“从善如流”,选了借刀杀人。 志远脸上挂着着淡淡的笑:“张大爷,不让林家赎人,还不是最大的恶,让人抱走我弟弟并杀害,让我娘没了念想走了绝路,才是最大的恶!以前我曾经问过你是不是知道谁是主使,那时你不肯帮我,一直维护秦氏,一问摇头三不知,这会子,倒说秦氏已故我就可以放下仇怨了,你这分明是坐实了秦氏就是罪魁嘛!张大爷暗喻秦氏之死与我有关,是为了帮自己的请求加点份量吧,呵呵,你觉得,这些对我,会有用?” “我……”老张头一时无语,一张老脸刷的就红了。 志远站起,赶在老张头辩解之前,上前搀扶老张头:“张大爷,快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放不下当年的誓言,对林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更明白你当初不告诉我的苦心,我知道你维护的不是秦氏,而是我!是我日后的名声!” 志远变得太快,老张头都有点懵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志远给扶了起来,还不知怎么的,就被志远按坐在了客座上。 秦氏之死与大宝少爷是否有关,老张头他并拿不准,更别说有什么真凭实据了。之所以说得煞有介事,真的就如大宝少爷所说,想为自己加点筹码而已。自己以前知情不报,现在又暗喻大宝少爷与秦氏之死有关,大宝少爷都没有计较,还夸自己的维护之心,这大宝少爷如此知心识好歹,目光敏锐,胸襟广阔,明主啊! 老张头庆幸,几年前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定,让儿子九如追随大宝少爷,即使林家败了,张家还有九如,可衣食无忧。 老张头定一定神,立即就顺着竿儿往上爬:“大宝少爷,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当年,大奶奶恨九如吃里扒外,帮着少爷,就逼九如去应酬抽鸦片烟的客人,让九如染上了鸦片烟瘾,我家九如从此就废了,父子连心啊,我以为我不恨大奶奶?可那大奶奶有少爷嫡母的名份,我是真心怕少爷背上个弑母的名声,日后被人指指点点,才三缄其口,不肯对少爷明言啊!” 老张头说着,又做出无限感激状:“九如是亏得有大宝少爷照顾,让他当了博雅轩的掌柜,又总劝他少抽大烟,如今才有个人样,我成天和他娘说,九如命好,能遇大宝少爷这样知冷知热的明主,还到现在都念当年的点滴之恩,叫他九哥,说句真心话,九如平庸,大宝少爷手下人材济济,九如和关爷他们比,给少爷提鞋都不配,哪里就值当少爷至今都还称他为九哥啊!” 拍完马屁,老张头又装可怜:“大宝少爷,实话说,林家现在,基本就是一个空架子,林家败落是迟早的事,因为林家子孙除了大宝少爷,现在的那一堆,全都是败家子儿,没一个争气的!我不指望老爷会拼着自己坐牢而保住火磨,我知道他最终为了他自己,一定会把火磨卖掉!我也知道我只是螳臂挡不了车,但我就算是不要我这张老脸,也要来求少爷出手救救林家火磨,因为那火磨,是你爷爷和我们几个老人的心血,是你爷爷的荣光!如果我还没闭眼,就看到火磨改名换性,那我就是死都不敢死了,因为我没脸去见你爷爷!” 说着,抹了抹眼睛,眼睛都红了。 志远瞧见了,心说厉害啊,眼睛真的还湿了呢!知道自己向来善解人意不愿给人难堪,老爷子果然老道! “大宝少爷,”老张头眼红红的央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老爷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带你来到这世上的人,哪怕只是跨过床头,也是父母,你说过,你姓杜,也只姓杜,求大宝少爷看在有老爷带你来到这个世上,才有你和顺天菩萨杜爷父慈子孝的这一段缘的份上,帮帮老爷吧!” 老头儿说得七情上脸,看得志远心里都服,这老头儿为林家的事奔走了几天,又赶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这么有精神头,那双眼在表面的水汽之后,就象是刚出洞的耗子——贼亮!给人戴高帽的时候,那马屁能把人给拍晕了,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但对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深谙自己最看重什么,果然有备而来!难为老人家已经上了年纪,老爷子这身体,真是倍儿棒啊! 老张头又摆出一副极为志远考虑的模样:“大宝少爷,若老爷真的打死了人,那是林家该有此劫,我没话好说,也不敢来求少爷包揽诉讼去作奸犯科,但老爷和我说,他压根就没有拿花瓶砸过人,我瞅他那模样,不象是假话,可对方有好几个人证,说看到是老爷用花瓶砸的人,那几个,全是对方的人,这案子,疑点很多,难在对方有日本浪人撑腰,而我们这头,没依没靠的。若少爷肯说动李部长出面,或者会有转机。” 志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对老爷子却是越来越有兴趣,张九如虽然平庸,但他的爹却是干材,眼光长远,难得的是处世圆滑,却又忠心负责,既然身体还这么好,再干个七年显见得是不成问题的,那何不将他也罗致门下? 志远略一沉吟,决定不妨主动“栽”在张老爷子手上,以期张老爷子为已所用。 “这案子是有疑点,死者伤在右前额角,被人用花瓶砸的话,除非那人是左撇子或是反手砸的,这不合常理。”志远一脸的正经:“说到此案的人证,并不全是对方的人吧,其中,有一个是怡春堂的大茶壶(妓院中干杂役的男人,一般还充当保安的角色),他的证言,极有说服力,所以,虽有疑点,还是棘手。” 志远之所以振振有词,对案子有相当的了解,是因为他的背后,有李熙!李熙的手,长着呢。 张老爷子闻言,又惊又喜,一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利落:“啊?大宝少爷你知道哇!你这是……你这是……还关心这案子!你这是肯帮忙了是不?” 张老爷子跳起身,第三次给志远跪下:“谢大宝少爷成全之恩!”跟着就哭,这回是真的掉了眼泪:“我的老太爷啊,我又有脸见你了!” 志远上前搀扶:“张大爷,快起来!我肯帮忙,不是因为您说的我是林家的骨血,而是感念你们父子俩的恩情!当年我被秦氏捏沽时,九哥怕我在铺子里吃不饱,成天从家里给我带吃的,还教我打算盘,而您,不顾秦氏不准人教我本事的死令,悄悄的教会我做帐,你们的恩义,我都记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的叮咛 志远应了张老爷子的请求,带着他一起去找李熙,大事商定回到熙德堂旧址时,已经快十点了。 海山还没睡,问志远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去了那么久。 志远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虽然让爹知道自己和林家又有了瓜葛怕爹会不高兴,但火磨林家的事,爹爹回奉天后必然会有所耳闻,因自己的帮忙而让林家脱难,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志远告诉海山,老张头以报他的相助之恩为由,已经答应了他的相邀,在这次林家的劫难摆平之后,将出任他在奉天新火磨筹建处的顾问。老张头还没少唠叨什么志远在他眼里,是老太爷的孙子,也是林家人,本就是他应该倾心尽力扶佐的小主人。 海山坐在炕沿上,看着正蹲在地上帮他洗脚按脚的志远,叮嘱道:“九如的爹,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你用他要特别小心,我估摸着,他看透了林延祥,知道就算这次过了关,不知啥时林家还会出大事,之所以那么痛快的就答应帮你做事,一来是怕林家真的倒了,他得寻个新的靠山,二来,他是有心拉你为林家当顶梁柱呢!你得当心,小心被拉下水当了林家的垫背。” 志远手上不停,抬眼看着他爹笑道:“放心吧爹,我心里有数!张老爷子要不顾念旧主,我还看不上他!” 海山还是有点不放心:“用他只怕你以前后少不了和林家打交道,你一直不愿和林家有任何瓜葛,又何苦用一个林家的人呢?” “爹,放心吧,就算张老爷子心里有什么念头,都忽悠不了我和林家打交道!我用他,是因为我既然已定回奉天侍奉爹爹,熙德堂的总部也会迁往奉天,跟我的这一堆人,也将转往奉天,那在奉天就得有相应的产业,想有社会影响力,首先就得有经济基础!我准备第一步,就是在奉天先开一家火磨!” 一说到生意,志远就来劲:“奉天人口众多,周边又是产粮区,火磨生意前景远大,且有个火磨厂,于熙德堂所用的粮食加工和集散也是方便,张老爷子是火磨行业的老行尊,当年的林家火磨,可是奉天第一个引进大型成套机械设备的面粉厂,用的是最先进的外国机器,张老爷子熟悉行市、会技术、懂管理、有经验,是林家人又如何,我只用人唯才!” 海山听了,笑着用手指点点孩子的头:“你啊!真不愧是李熙的好学生,学足了他的调调!” 明天就要离开孩子了,以后都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海山要交待孩子的事情还有很多,就转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你也大了,别总顾着生意,终身大事也要摆在心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杜家人丁单薄,可全指着你开枝散叶!我知道你们这些‘新青年’,不兴包办婚姻,爹呢,也没那么封建,你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记得来告诉爹,只要大致上不错,爹都由你!” “爹,你不是说,我不宜早婚吗?” “婚倒不怕早婚,只是要孩子得慎重。先恋爱嘛!婚嫁也得有对象不是?等你回了奉天在爹的身边,爹自然会为你好好的调理身子,过个一年半载,身子调理好了,自然就不怕了。” 海山说完,心里忽然很不是味,如果自己这次在刺杀铃木的行动中死了,孩子可怎么办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孩子身体里的丹毒。 志远专心低头帮爹搓按着脚板,没留意到海山表情的变化,还笑劝他爹:“爹,您和春婶子把喜事早点办了呗,爹正当壮年,身子又这么好,三年抱俩,不出几年我就弟妹成群了,到时咱老杜家,还怕什么人丁单薄!” 海山哼了一声:“滚犊子!我和你春婶子说过的,必然等我给你娶了亲后,才娶她,我杜海山,啥时说话不算话来着!” 志远小时候,海山想娶赵一春时,志远特别的拧巴,不想有人和他分享海山的父爱,哭着对海山说:“爹爹,就这样一辈子不好吗?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海山当时一心只想着娶赵一春,斥责儿子是在说傻话。 到后来,志远为了救海山,把自己卖了,海山知道后,心里痛抽了,他铁了心,要遂志远这个心愿,在他成年以前,决不再娶,让孩子有个开心的童年。在出发去找被人拐走的志远之前,海山与一直倒追他的赵一春约定,将来要等海山给志远娶了亲后,两人才结秦晋之好。 志远闻言抬头,满眼感念。 海山弯腰拉志远:“好了,别按了,把水倒了,上炕来,爹有话对你说。” 到志远上了炕坐好,海山认真的叮咛道:“远儿,现在日本人到处搞大检举,天天都在抓人,爹参加过江桥抗战,虽然眼下没有失风的征兆,但有些事也要先交待清楚了我才放心。我给你新配的丸药,两大瓶,有百多粒,在家里五斗橱的最上格,里头蓝皮面的套子里,放着爹这些年给你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你身上的丹毒,如果爹不在,吃了丸药还压不住出现上亢时,你就得赶紧出关去找你祖师爷爷救命,记住了吗?” “爹!”志远惊了,伸手抓住海山的胳膊急问:“爹!是不是有人——” “没人!”海山立即打断孩子的话,表情严肃:“你要记住爹说的,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就算是死,也决不能当汉奸帮日本人做事!” 跟着海山就心疼的把脸都吓白了的志远揽入怀,拍着他的背:“爹这是预防万一,眼下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你别自己吓自己!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要记着打小爷爷和爹爹教你的道理,做个顶头立地的男子汉!” 当晚,志远是在海山给他推背时入的眠。 志远以前落难时,曾被古蝎子在他背上烙了一条几乎满背的蝎子烙印,那烙印疤痕,可是看得海山的师傅都摇头的,说好好的孩子,废了!因疤痕牵拉,以后再弯不下腰。 可海山就是不信那个邪,等孩子病情稳定,背上的毒疮收口后,每一个晚上,在睡前都坚持,让志远,保持牵引背部皮肤的弯弓姿势,枕着他的胳膊睡下,而海山,则以松节油帮志远推拿背部,每晚至少两刻钟的时间!三年如一日!多少个夜晚,孩子已经呼呼入睡了,海山仍然顶着睡意勉力坚持,硬是用他的一双肉掌,用三年温柔的推搓,把孩子的背皮软化拉长,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的努力,愣是让孩子能自由的重新弯下腰! 后来,志远追随李熙离开了海山,可每次回家探亲,海山仍会为孩子推背,这不仅是巩固成果,更是因为背部俞穴多,推背能帮体弱多病的孩子强身健体! 志远本不想睡,一直想害爹爹的钱益三已经被他做掉,他想从爹爹嘴里套话,看是不是又有人想对爹爹不利,可不知是自己太累了还是爹爹推背推得太舒服,志远只觉得脸皮子有千斤重,不一会就顶不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心里始终存在的那一点挂念,让志远在梦里也一直挣扎,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铺盖与平时的不同,让志远立即想起这不是在李熙家自己的房里,也不是在学校宿舍,这是在熙德堂旧址,他和爹爹在一起。 伸手一摸,身边没人!志远吓得一咕噜就爬了起来! 熙德堂作为民居时是没有电灯的,被志远买下作为熙德堂的办事处后,才花钱装上了电灯,志远拉亮电灯,眼一扫,炕上除了自己的铺盖,边上还有爹爹的铺盖,炕桌上,还放着爹爹的旱烟具,可爹爹人影全无! 爹爹哪去了?茅房? 志远抓起件衣裳,边穿边往门外跑,脑子里想的是,如果院子里也找不到人,下一步怎么办! 院子里,没有!茅房,也没有! 志远正要去胖子房里叫人,突然就见亮着灯的房里,有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眼熟! 志远跑回房里,就见他爹正在解衣扣。 海山瞅他一眼,就没事人似的边继续解衣扣,边数落他:“半夜三更的,你在院子里疯跑啥啊?” 志远呆了呆,爹爹回屋,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看到?! “爹,你刚才上哪去了,你不见了,吓我一跳。” “还能上哪啊,睡不着,烟瘾又起了,怕在屋里抽,你肺不好熏着你,就到外头抽烟呗。”海山张口就来,说得顺溜。 志远看了看还放在炕桌上爹的旱烟具,心说爹你逗我呢,烟具都不拿,抽的哪门子烟! 海山瞟一眼炕桌,面不改色心正常跳:“结果出了门子,才发现忘记拿旱烟袋了,回来拿怕吵醒你,就干脆在院子里做了一段松静功,放松和入静好助眠。结果就看到你在院子里疯跑,我还以为你是尿急赶着上茅房呢,原来是在找我!” 海山嘴上轻松,心里可不轻松,刚才差点就露了馅!海山与庆三爷有他们自己的信息交流方式,刚才他是去约定的地方,取庆三爷留给他的简信,并留下他给庆三爷的简信。要不是回来及时,都不知怎么自圆其说。 志远心里不信,抽烟?披上衣裳门口一蹲抽就是了呗,用得着服装整齐?衣扣全扣严的? 心里不信,嘴上可不敢言语,走过去从炕桌上拿起旱烟具,准备给他爹装一锅子烟。 海山本想按着孩子,不让他给自己装烟,可想想又改了主意,脱鞋上炕坐好,准备好好的抽上一口。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享受孩子侍候他抽烟了,他是真的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大和旅馆门前的刺杀 1932年9月12日,周一,上午近9时,时为伪国“国务院”办公地的长春老道台衙门前,明显比平时加强了保安,日本政府已定9月13日正式开始向东北武装移民,移民按军队形式编组,发给武器,实行边耕边战,这天在“国务院”有个专门针对此次移民行动的协调会,参会者包括关东军和伪国的多名军政要员,前天晚上在李熙家作客的满铁总裁内田康哉,亦在其列,他这次到长春,就是来开会的,去李熙家作客是顺便。 衙门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闲杂人员早就被驱离,所有进入衙门的人和车都要接受检查。 内田康哉的座驾驶到门前,因为要检查后才能放行,前面还有好几辆车堵在前面,内田康哉有些不耐烦,刚想抬腕看看表,坐在前面的助理忽然指着倒后镜惊叫起来,内田康哉一惊,因为他助理叫的是:“要撞上我们了!” 几乎是同时,内田康哉听到了从他的车子后方传来的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以及急刹车的尖啸声! 从马达声内田判断,从后面差点撞上他座架的,不是轿车,而是军用卡车,内田康哉身为满铁总裁,就算是关东军司令官,甚至是日本国内的大人物或是满洲执政溥仪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后面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差点就撞上他的座驾! 他的助理看着倒后镜,判断出后车几乎是贴着他们车子的车屁股,差点就撞上!怒火中烧的愤然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去教训后面的人,可下了车一瞅后头的架势,没动脚窝子——只见后头来了一长溜军用卡车,都是冲过来一个急刹,跟着车厢里就有很多持大枪的日本士兵像下饺子似的,扑嗵扑嗵的往下跳。 那助理赶紧缩回车里,关好车门,不安的回头对内田康哉道:“好多的士兵!肯定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成队的持枪士兵从他们的车边跑过,那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得车里的内田康哉本能的缩起身子,脊背紧紧压在椅背上。 车过门岗,内田的助理向负责安检的人质询,那人看到车里的是内田康哉,不敢隐瞒:“刚收到消息,铃木将军在他下塌的大和旅馆刚出门,准备上车过来开会时,被抗日分子伏击,所幸铃木将军只是受了轻伤,但他的参谋长在和抗日分子的交火中不幸身亡!” 内田康哉听了,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日本经过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夺得长春以南的铁路之后,就竭尽全力经营南满铁路北端的长春附属地,其中就有在长春站前修建一座国际性的旅馆的规划,当年满铁直接经营的旅馆,都一律命名为“大和旅馆”,长春的大和旅馆,1909年大体完工。 日俄帝国主义先后侵略东北的主要据点都设在大连,但长春的这家大和旅馆不但比大连和奉天的大和旅馆更早落成,且设施先进装璜华丽,投资达几十万元,20世纪之初,日本为一座旅馆投资几十万元,是一件空前的大事,日方将此作为对不看好日方能经营好满铁的西方列强和老对头俄国的一种回应。 伪满立国以后,大批日本人涌进“新京”长春,日本旅馆业大为兴旺,又出现了许多新旅馆。但是,大和旅馆在长春仍然是首屈一指的。不说这年的五月,国际联盟调查团(即“李顿调查团”)曾在长春停留一周,就是住在这里,就是当下,正在设法逼迫伪满总理郑孝胥签订《日满议定书》的“日本驻满洲国全权大使”武藤信义也正住在这里。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从旅顺迁到沈阳,1932年2月5日再迁到长春。当时的司令官本庄繁和他的一些高级幕僚,就住在这座旅馆里。铃木当时曾经到这里开过会,非常赞赏这里的美食和服务,所以铃木这次到长春也住在了这里。 这么重要的大和旅馆,向来安保严密,如今却出了日本军人在门前被抗日分子伏击身亡的事件,这简直是帝国的耻辱! “罪犯抓到了吗?”内田的助理问。 “罪犯已知至少有两人,一人被当场击毙,一人受伤逃跑,现在是否被捕获还不清楚。” 长春大和旅馆周边,早已戒严。 首都警察厅新任总监李连山,刚刚赶到。 这位当年东北讲武堂教育长张厚琬的得力干将,几年前曾有小辫子被李熙抓在手里,李熙没有要挟奴役他,反而施恩收买,因为李熙认为:“此人能吃苦,善于钻营,会越爬越高,以后有咱用他的时候,这人让日本人用可惜,咱自家用!” 而李连山还真没让李熙失望,他在被李熙暗中收买后离开了讲武堂,转投讲武堂首任教育长、当时在吉林省掌有军政实权的熙洽,很快就爬到了熙洽左右手的位置,熙洽是满族正蓝旗人,爱新觉罗氏,以“复辟大清”为己任,九·一八事变后,开门揖盗,把整个吉林省出卖给日本人,妄想借日本之力恢复满清国,李连山心里虽然鄙视熙洽卖国,但却没有和自己的荣华富贵过不去,跟随熙洽一起投降了日本人,一番钻营,还让他捞到了首都警察厅总监的位置。 李连山到了现场,视察一番,问了几句情况,官样文章的训话几句,就准备闪人了。 他是既想要荣华富贵,又不想为日本人做什么实事,何况就算他想做,也没那个资源,他这个首都警察厅总监,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摆设,在内部,“说了算”的人可不是他,而是一直由日本人出任的副总监。厅里外事科、警务科、特务科、刑事科、警防科、保安科、经济保安科、建筑工厂科、卫科、兵事室、警察官室等诸多科室,只有保安科长是中国人,所辖的警察学校,校长是日本人副总监,他这个总监直接就靠边站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做个屁啊! 李连山一向善于巴结和钻营,但如今,已经熄了那再向上爬的心,甘心就当个“摆设”,不然,更加愧对那一再唠叨他不应当汉奸的老母亲。 李连山正想闪人,就看到治安部直属的刑事科长森田贞男,带人也赶到了。那森田虽然只是个科长,可人家有实权啊,又是个只认绩效不认人的,要是被他说一句懒惰无能,自己这个总监,只怕立即就要被日本人给撸了! 李连山哪里还敢闪人,向手下问这问那,假装认真的在了解情况。 李连山边装勤快,边时不时的瞄森田那边一眼,他看到森田和在场的几个日本人嘀咕了几句,就蹲到停放在一边的两具尸体边上,那边一具放在一扇门板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是被打死的铃木的参谋,另一具就那么直接撂在地上,血污满身的,是被打死的“罪犯”。 李连山心里很是不屑:这大和旅馆里里外外都有便衣特务布控,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人家明面上就两个枪手,光天化日之下,还让人家跑了一个,最讽刺的是跑掉的那一个,还是明确右边大腿中了一枪的当时血流如注的!日本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群饭桶! 李连山虽然没有细勘现场,但他已经有了判断,“犯罪分子”肯定不止两人,至少有三个人!因为他听说,逃跑的那人跑进边上的一条巷子后,就“凭空消失了”,那是一条死胡同,可特务们把两边的住家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人,巷里巷外,也再没找到那人滴落的血迹!李连山判断,当时巷子里,有人接应并救走了那个大腿中枪的人! 有判断,可他不会说,他就是要尸位素餐,出人不出力,白拿日本人的工资!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成天被亲生老娘唠叨,汉奸汉奸的骂,不占点日本人的便宜,他心里不爽! 李连山看到森田贞男,开始仔细勘察那具“罪犯”的尸体,捣鼓了一会之后,叫人拿来湿布,亲自把那尸体的头脸擦干净,然后把头摆正,还撑开那人半闭的眼皮子,然后半蹲起身,低下头,以两尺左右的距离,正视那尸体的脸。 李连山心里一动,这森田贞男倒不是饭桶,他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李连山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这案子若由森田主办,警察厅只是协同的话,已经跑掉的“罪犯”,只怕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森田贞男直起身,闭起眼,努力在脑子里回忆着,他看过很多通缉犯的照片,他想将此人的相貌和脑子里记忆的通缉犯的照片比对,看里头是不是有一人,能和这个被打死的人对得上号! 除了全城搜捕中枪的罪犯,在各交通要道设卡堵截,当务之急,是搞清罪犯的身份!知道这个罪犯的身份,那么,那个逃跑掉的罪犯,身份也就有了线索! 森田贞男闭眼的当口,没人敢说话,李连山瞟了眼森田的那堆手下,特别瞄了其中的一个人一眼。 那是和同学一样穿着立领制服式学生装,头带有檐帽,帽檐下还露出几圈绷带的志远。 志远的眼睛盯着他的教官森田贞男,并没有注意到李连山,他甚至不知道,新任的首都警察厅总监就是李连山。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那具尸体和森田贞男身上。 他不知道李连山,李连山却知道他!不是因为他作为熙德堂主上过几回报纸,而是他在李连山眼里,名字是李纳李善德,他有一个叫“李熙”的“爸爸”! 李连山注意到,那个李善德,表面上和他的同学一样,面无表情的在一边肃立,但他的脸色从看到那具尸体起,就发青发白。 李连山要不是目光如炬,混不到现在的位置!他看得一点没错! 志远一早就认出,那个被打死的“罪犯”,是他的土豆叔!这可是个打小就抱过他,教过他枪法,视他如子侄的人!在他被古蝎子拐骗走的一年里,土豆多次陪他爹爹海山,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辞辛苦的找他。 躺在这里的是他的土豆叔,那么,逃掉的那个,必定就是他的三大爷庆文秀了。 此时的志远,还能不动声色的站得稳,已经是他把意志力发挥到极限的结果! 其实他此刻心里,是无比恐惧的!和李连山一样,他想到了庆文秀很可能是在巷子里,被人接应走了。 接应三大爷的人是谁? 此刻,他恨不能立即跑回家,去问负责今天上午送他爹爹海山去坐火车回奉天的关四和王志军,他爹是不是真的上了火车!他为他爹买的今天早上7点15分的火车票,他亲自送爹到了火车站,可因为要赶上学,并没有亲眼看着爹上火车。 这边三大爷和土豆叔刺杀铃木,那边爹爹正好也在长春,志远心中祈祷上苍,让这一切只是巧合,不要让他爹爹卷进这要命的风暴之中! 他愿他的爹爹海山,此生永远没有直面森田贞男的那一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不淡定的志远 森田贞男睁开了眼睛,他之前闭目静思,但暂时没有头绪,他不确定眼前的这具罪犯尸体的样貌,能和他记忆中的哪个通缉犯对上号,他手一招,叫过一个手下,要他用相机把死者样貌拍下来,好回去仔细比对。 那个手下拍完正要退开,森田叫住了他,亲自上前把尸体的头摆成侧位,用日语叫那手下把罪犯的左耳单独拍一张大的照片。森田注意到,罪犯的左耳耳轮顶上,有一个小肉瘤子,虽然不大,但从正面看时,会让人觉得左耳比右耳长一些,双耳因此显得不对称,这可是极重要的身体特征。 森田边亲自摆弄着土豆的头好让手下拍出清晰的照片,边吩咐:“调出所有通缉犯的档案和这人进行比对,特别注意查找有没一个左耳看上去比右耳高的人!” 志远听了,心里直叫苦! 土豆以前在三江好绺子里时,就是因为耳朵上比人家多了这一个形如土豆的小肉瘤,才被人起了土豆的绰号。 志远和庆文秀及土豆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刚到现场时他根本没想到死在地上的“罪犯”会是他认识的人,而土豆胡子拉碴满脸血污,志远开始并没能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直到突然看到他左耳上的小肉瘤! 森田细致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如果土豆叔的身份被森田侦知,那么,三大爷的身份很快也会暴露,那么,很快带着三大爷照片的新通缉令,就会下发到各处关卡,三大爷危矣! 除了为庆文秀担心,志远更为海山悬着心,他怕爹爹并没有真的回奉天,他怕爹爹就是那个接应逃走枪手的人。 志远在心里对自己说:别乱想,爹爹昨天晚上才说过,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三大爷和土豆叔的消息了,根本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更别说和他们见过了。 可不知怎的,志远就是害怕! 森田贞男勘察完尸体,跟着就带人到逃跑枪手受伤后逃跑进的那条死胡同里勘察,在滴落的血迹最后出现的地方打了好几个磨磨转,巷子里一共有六户人家,森田亲自带人,对之前已经被军警特务们翻了个底朝天的所有住户家进行了又一次仔细的搜索,虽然仍没有任何发现,住户也个个都说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但森田仍毫不犹豫的就让警察厅的人,把所有的住家不论老幼,全抓回局子进行刑讯。 森田身份特殊人又狂傲,对着李连山只微一点头,之后就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直接用日语对警察厅的特务科长说:“事发时行刺的枪手在这里‘凭空消失’了,但这世界上,没有人能飞天遁地,这些住户里头,肯定有人为枪手提供了帮助或是有人看到了什么却知情不报,让他们尝尝皮鞭子、辣椒水还有老虎凳的滋味,保管就有人说真话了,我们分工合作,住户的刑讯就交给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尽快给我好消息。” 跟着森田就马不停蹄的向和枪手交过火的特务和几个目击者问话,然后自带几个骨干,仔细的勘察现场,铃木和他的参谋是从主楼出门准备上车时被伏击的,主楼离旅馆大门还有约三十米,中间是带车道的前花园,从遗留的弹壳,确定了那名被击毙枪手行刺时的位置,是在主楼前左侧马路上,站在花园围栏外向击,因为马路空旷目标明显,很快就被布控的便衣击毙,而逃跑的另一个枪手,从弹壳看,事发时他也位于主楼前左侧,却是在围栏内,因其隐身的地方花木扶疏,布控的便衣特务及立即就拔枪还击的铃木等人,对他不好瞄准,所以乱枪之下并没有伤到他人,被他翻墙跑了出去,他是在翻墙出去之后,蹿进小巷前,才被人打中了右边大腿。 森田的一个手下抱怨:“这么重要的专门接待政要的旅馆,当初是怎么设计的?!连围墙也没有,只有高不足一米的栏杆!这在安保上太不利了!” 森田的另一个手下瞪那人一眼:“你懂什么,这里当初是为俄国人修的办事处,是向俄国人还有西方列强彰显我国实力的形象工程,一切务求华美,如果设置围墙,则与西洋‘新艺术’风格格格不入!” “努力工作而不是抱怨!”森田两眼一瞪厉喝一声,那两人立即噤若寒蝉。 森田沿左侧围栏仔细的检视了一会,对手下道:“我判断,墙里的这个枪手,并不是从栏杆外翻进来的,栏杆虽然不高,但沿着栏杆有这么宽的绿篱,翻进来必有痕迹,你们注意到没有,”森田抬手指着眼前的一处绿篱:“只有他逃跑时的这一处绿篱有被踩踏过一次的痕迹,这个枪手,很可能早就潜进了院子,利用树木和花坛,在这里埋伏!” 森田说完,看一眼旅馆的大门,围栏虽然低矮,大门却很气派,设有门岗和通花铁门,即使在晚上,大门那边也灯火通明,这些天,因“日本驻满洲国全权大使”武藤信义也正住在这里,安保等级很高,如果有人翻越围栏,是很容易被特务发现的。 那么,这个在围栏内的枪手,是怎么进来的? 森田手一挥,就带头向主楼走去,一边走一边下令:“我们立即分头行动,各带上几个人,对大和旅馆的所有工作人员,逐一问话!别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志远和四个同学,跟随森田手下的一个资深特务,负责对餐厅及后厨的大和工作人员进行问话。志远的日语在同学中出类拔萃,负责翻译,作为“小组长”,志远把纸笔递给了他的同学赵文豪,让他进行笔录。 借把纸笔交给赵文豪之机,志远向赵文豪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志远从李熙那里,得知这个赵文豪并非表面上那样是新京市府总务处处长赵乐文的侄子,而是李熙的亲随小赵的亲侄子,为人沉稳,武艺还在他之上,是李熙当初看好特训班以后会形成的势力,特意安插下的一枚钉子,这枚“钉子”因张建新的事被志远发觉,李熙对他说过:“之所以告诉你,是信你有分寸,能处理好和他的关系,并备你,在急时可与他相依。” 如今,志远心里都快急死了,事关他三大爷甚至是爹爹,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现在就是“急时”! 赵文豪接过纸笔,也意味深长的看了志远一眼。 明面上,赵文豪是赵乐文的侄子,赵乐文不过是个市府的总务处长,官阶不算太高,特训班里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一大堆,所以赵文豪在班里只是个小角色,平时不声不响的。 但他无愧于李熙对他为人沉稳的评价,因为沉默寡言,他的观赛力却更敏锐。过去的这个周末,李熙叫人暗中来问他,志远头上的伤是否真的不小心摔到的,他告诉来人,以他的观赛,志远不是不小心,而是有心以自己的跌倒摔飞,来为被抓捕的抗日分子逃跑营造有利的条件。 “组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头上的伤口还疼啊?要注意啊。” 赵文豪假装关切,可他真心关切的不是志远头上的伤,而是志远的精神状态! 志远不但第一次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这是要启用他的意思,这可是他知道自己身份后的第一次!而且赵文豪注意到了志远今天和平时不同,虽然外面看没什么,但连赵文豪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紧张,他这是在出言提醒,提醒志远要淡定!森田贞男观人入微,情绪的异常很容易就会被森田贞男捕捉到。 志远既是掩饰,也是乘机为之后的打算做铺垫:“昨晚伤口突然勃勃的跳,还又出了一点血,把我吓得一晚上没睡好,现在还头晕晕的!” 这不但是说给赵文豪听的,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志远确实有些不淡定,甚至已经出现过几次一过性的心慌气短,事关他三大爷、甚至是他爹爹的生死,他能淡定吗?!要不是在古蝎子手下历练了一年,又得李熙的教导和在特训班里混过,他根本无法还能装得像没事人一般。 逮了个机会,趁其它人离得远,赵文豪机警的向志远道:“组长,你过来看看,我记的笔录对不对,完整不?” 志远凑过去,眼看着笔录,压低声音道:“我要打个电话,你掩护我,见机行事!” 志远想给谁打电话?关四!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爹爹有没有上火车?关四有没有亲眼看着载着爹爹的火车启动? 如果爹爹上了火车,那还好些,如果爹爹没有上火车,那接应三大爷庆文秀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爹爹了。 志远知道他想打这个电话是危险而又愚蠢的行为,可他按捺不住!他怕那个接应三大爷的人,真的就是他爹爹!如果真的是,那么,爹爹现在就已经陷在了非常危险的境地! 赵文豪不动声色装着指着笔录的某处,语气却非常坚决:“不行!危险!” 志远同样语气坚决:“我一定要打!我知道这里的电话有人监听,我会到外面找机会!” 赵文豪悄悄瞄了志远一眼,这个比他小几岁的“李善德同学”,不但人长得漂亮,他的某此行为,在赵文豪眼里,也如他的容貌一样漂亮。 “别冒险!”赵文豪心里涌起担当的豪气:“内容告诉我,我帮你通消息。” 志远紧张又兴奋:“你有渠道?” “别问!”赵文豪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内容?” 志远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一眼,确认安全,也不废话:“一,告诉老头子,在逃的犯人很可能是我的三大爷庆文秀!” “老头子”是谁,两人都心照不宣,赵文豪微一点头,他知道,这是指李熙! 这是志远之前已经思虑再三的!只要告诉就行,下来怎么做,他相信他的老师知道应该怎么做。 虽然他的老师李熙才被他爹爹海山讥讽了一番出任伪职当了汉奸,老师和爹爹差点翻脸,可他仍然相信老师,相信老师待他的真心,相信老师会看在他的份上,不会因心中不快而对庆文秀不利或不管不顾。 这同时也是一种无奈,因为志远自己的势力还有限,没有力量能保证抢在森田之前,找到庆文秀并助其脱险,而这种力量,李熙或许会有! “二,”眼角余光看到已经有人在走过来了,志远抓紧时间:“问关四,是否亲眼看到我爹坐上回家的火车并开动了!” 赵文豪心里狐疑,这算什么狗屁问题? 志远仍低着头,却像能看到赵文豪心底似的,斩钉截铁:“我一定要知道!” 他现在还装着没事人,是因为还顾及李熙,不想李熙因自己的危险举动而受连累。可如果知道接应三大爷的人是爹爹,知道爹爹处在危险之中的话,他将不顾一切,什么事他都做得出来!甚至是和森田拼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各有各忙(一) 赵文豪听得志远说逃走的人犯是他的什么“三大爷”,暗暗心惊。 作为李熙安插在特训班的“钉子”,本来只要静默潜伏、顺利毕业就好,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开班一个星期后,插班来了个李善德,从此他多了暗中监视李善德,保护李善德的任务。 因为任务的关系,赵文豪对志远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身体不好,特别受不得寒,每天得吃一种丸药,不然就会毒性上亢,还知道他亲爹是杜海山,并知道杜家曾经差点被灭门,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赵文豪并不知道海山和庆文秀的关系,所以对志远说的庆文秀是他“三大爷”有些疑惑,但形势不容他细问,如果犯人和李善德有关系,老头子李熙是李善德名义上的“爸爸”,那么这事搞不好,老头子也会受牵连! 赵家捧的是李熙给的饭碗!若没有李熙,赵文豪打小可不一定能吃得饱饭、上得起学。事关李熙,兹事体大,这消息他当然要设法帮忙传递出去。 有同学正走过来,赵文豪意识到志远情绪有问题,压低声音,先给志远一个定心丸:“放心!”然后严正警告志远:“冷静!别火烧屁股似的!等我消息!” 之后过了好一会,正跟着森田手下的特务向大和旅馆职员问话的赵文豪,带点不安的、悄悄的瞄了边上的志远一眼。 赵文豪怕他之前的警告语气重了,那位李大公子会闹别扭。 李善德人长得漂亮,老爸官大,本人还忒有钱开善堂成天上报纸,在班里为人虽然低调,却一直是众星捧月的对象,而自己,在班里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之前“小角色”板起脸骂班里的大人物李大公子“不冷静”,还不屑的训斥他“火烧屁股似的”,赵文豪注意到,李大公子当时明显愣了一愣,赵文豪怕志远心里不自在。 现在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只有兄弟同心,才能携手走出困境。 赵文豪看向志远时,志远也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赵文豪放了心,甚至是很欣慰,他从志远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让他担心的强蛮和惊慌,代之而起的,是机智沉着和信任,甚至还有对自己的友好和鼓励。 赵文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中庆幸,这是个上路的,知道自己训他是为他好,这样的人,才不枉自己,为他冒险! 一直忙到晚上8点多,特训班的学员才被森田大赦回宿舍休息。 他们差不多一个下午,都被派到警察厅,协助拷打那些抓回来的住户,可结果仍一无所获。 志远是一分一秒的在捱着,他不知道赵文豪的联络渠道是怎么样的,只肯定一点,那肯定不是一个随时可以联系的方式,他只能等。 志远一晚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同寝室的同学,有的起来了,有的还在赖床,志远躺在床上,心里暗暗念佛,希望佛祖保佑,保佑森田昨晚什么都查不到!他们昨晚回学校前,还没听说案子有什么重大的突破,但从昨天中午起,就不见了森田贞男,不知那魔头在做什么,又已经掌握了些什么,这让志远很是担心。 志远对赵文豪的通讯渠道也产生了怀疑,什么渠道,这么慢!真是急死人了!虽然志远已经在考虑撇开赵文豪,自己找机会给关四打电话的可能,但他还是打算再等等,赵文豪昨天及时指出自己的错误,这让志远感觉他人不错,自己应该信任人家。 志远爬起来准备起床,就听见有人走过他们寝室门前,还在嘴里哼哼的唱着一段二人转: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长了一双雀蒙眼, 拿着金子当瓦块硬把白银当面碱…… 志远听了,心里一动,这是二人转《马前泼水》里的唱词,是他和赵文豪约好的暗号! 这说明赵文豪通讯成功了! 志远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套上衣服拿了毛巾端着洗漱的脸盆出了门。 洗漱台边,志远刷着牙,赵文豪早洗漱好了,但他还有一盆衣服要洗,所以还没走,好一会,总算捱到其他同学走开了,两人才凑到了一起。 倒不枉志远等了这么久,赵文豪的消息可全是干货。 “一,你爹确实上了回奉天的火车,关四他们在站台上和你爹挥手,看着车子开走的。” 志远低头搓着毛巾,没有说话,心中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之前他总想起前晚半夜醒来发现爹爹不在炕上,以及爹的怪异行为,越想心越慌。 “二,森田已经查到在逃的人犯是庆文秀。目前,庆文秀仍然没有暴露行踪,今天上午,带他照片的新通缉令就会下发。” 志远搓毛巾的动作一滞,其实他知道森田的方向是对的,三大爷身份被侦知是迟早的事!土豆是通缉犯,通过照片比对,确认土豆的身份,基本就能确定三大爷的身份了,这一年多,他俩一起拒捕,一起被通缉,把三大爷的照片给和他交过手的特务和铃木一看就有结果了。 跟着就听边上的赵文豪道:“三,也是最后,老头子交待,要你:守拙静默,别失去理智,不管涉及谁!避免和庆文秀照面,不能让森田知道你是杜志远,庆文秀和你爹的关系若暴露,一定要尽量撇清、和他划清界线。老头子还要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身系李家安危,你必须相信老头子,别妄动!” 周二上午。 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一天了,相关不相关的人,都各有各的“忙”。 特训班的学生跟随森田手下的资深特务,分片包干,对长春城里的旅店、大车店等旅业及饭馆、澡堂等服务性场所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志远一晚上没睡好,脸色很差,向日本特务和同学佯称头上伤口不时跳动疼痛,人不大舒服,借此出人不出力,磨洋工,拖后腿。 而森田贞男不满首都警察厅对于那些住户的刑讯太过“温柔”,以至于没有任何结果,让人把那些住户全拉回治安部刑侦科的刑讯室,由他亲自审问。 伪交通部的部长办公室里,李熙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眼睛,含着霜,压着雪。 兹体事大!情势严重得李熙都心生敬畏。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日子过着,他突然就要冒险和森田贞男明争暗斗,面对突发的同时也是致命的危险! 为什么要面对危险?为了那个至今在家里还只是称他为“老师”的“儿子”?李熙只觉得嘴里发苦。 李熙是真心不想冒这个险,因为归根到底,那个李善德并不是他的亲骨肉,真心犯不着为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把李家全家置于险地。 他的妻子,他的四个女儿,才是他最亲的人,而如今,那个小王八蛋杜志远,在把自己往刺杀铃木的大案里拖! 为了那个只肯叫自己老师的李善德,他李熙已经多次冒险,可这一次不一样,很可能就把李家,把自己和妻子女儿的一生幸福给葬送掉! 李熙自问,对于善德那个小王八羔子,自己是真心一片,宠他爱他,可为什么,那小子,总是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与危险?先是要冒险帮他从江桥抗战的战场上,把他爹杜海山和庆文秀一干人,从齐齐哈尔,救回奉天;之后是被迫救助梅子瑜,再之后是被迫把张建新的文件交给调查团,哪一件不是自己冒死帮他擦屁股?冒死保他的平安?现在倒好,更大发了,刺杀关东军将领!这回要是让日本人知道自己不但知情不报、甚至还是同谋,脑袋肯定不保,哪怕他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为伪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和内田康哉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 虽然李熙知道,这次的事其实并不是志远的错,庆文秀是否刺杀铃木,并不是志远能左右的,可李熙还是把志远恨得牙痒痒的,因为志远可恶的顽固的眷恋着杜海山,因杜海山的关系,不同姓的外人庆文秀就成了他的“三大爷”,别人唯恐甩不掉的麻烦,他却要往身上揽! 李熙在心里呐喊:“李善德!你大爷的!老子前世欠你的么,真心对你,可你除了尽给老子惹事,还回报过我什么?你以为你能绑架老子一起再和你冒险?做梦!” 因为赵文豪通的消息,李熙比森田贞男更早知道逃走的枪手是庆文秀,他知道志远是怎么想的,志远以为自己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设法比森田贞男更快的找到庆文秀,并将他安全的送走,因为自己爱他,也因为如果庆文秀出了事,很可能会牵扯出杜海山,而如果被森田知道李善德就是杜志远,就决没自己这个“李善德爸爸”的好,为免被连累,自己肯定会出手和森田斗,看谁手更快。 可李熙昨晚,根本就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因为,这手,他不敢出。 宁愿最后真的被连累丢官,也不能死在这上头! 刺杀案的性质,注定了此案,挨的死碰的亡,不然关东军决不会罢休,所以即使是李熙,也不敢动! 梅子瑜案和张建新案,虽然险,可对手弱,而且他有后着,真事发了有人顶,有办法推卸,可这一回,没有! 这一回要动,他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是森田贞男!和森田贞男斗速度抢人不难,难的是怎么瞒得过人家,而一旦瞒不过,后果是李熙不愿也不能承受的。 李熙再爱志远,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他妻子女儿一生的平安来做赌注。 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朱厚辉带着大温,走了进来。 李熙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大温凑前,轻声禀报道:“东翁,奉天那边过来的消息,并不见杜海山下火车,他坐的那趟火车,现在已经过了奉天了,我让我们的人在一个小站上上车找过了,没找到人,倒找到了一口放在行李架上没人认领的手提箱,样子像是杜海山上车时提的那个,杜海山鬼得很,那个手提箱,放的位置,和他的座位车箱,还隔着两个车厢!” 李熙听了冷哼一声:“哼!如果我猜得不错,火车开出没多久,杜海山就跳了车,然后摸回大和旅馆,为庆文秀做接应!” 说完,李熙眼露凶光恨声低骂:“他大爷的,这姓杜的两父子,简直就是我命里的对头!老子这次非被他们糊一身的屎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各有各忙(二) 李熙在心里,把杜海山带上他祖宗十八代,用脏话问候了一万遍! 杜海山要抗日要找死本不关他的事,可因为个李善德,李家随时受牵连,这些杜海山不是不知道,可那王八蛋根本就没有以他李熙的安危为念!他明明可以离开长春,可他却跳了车又回来了!他大爷的! 收到了赵文豪传递过来的消息后,李熙不敢动手和森田贞男抢庆文秀,却第一时间,派大温追查杜海山的下落,因为赵文豪那边过来的消息,是善德那小王八蛋死死追问,他爹爹是不是上了火车了,这也正是李熙的疑问。 所不同的,是李熙考虑得更周全,包括各种不合常理的“可能”,虽然据关四和王志军说,他们亲眼看见海山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还从车窗伸手向他们招手呢,可李熙还是派出了大温,去查杜海山的动向。因为7点15分火车开出,9点前赶到大和旅馆接应庆文秀,在别人,或许在时间上不可能做到,但对于杜海山那样的高手来说,跳个火车,并不是难事! 同样是关心杜海山的动向,志远是怕爹爹危险,李熙是怕如果杜海山真的参与其中,自己更受牵连,因为杜海山的儿子,现在名义上是他李熙的儿子。 而李熙之所以要查杜海山的动向,也是因为他确实很了解志远。只为了庆文秀,志远或许还会犹豫,或许还会顾及他这个老师,但如果是为了他爹,自己这个老师会被那小王八羔子无情的抛诸脑后! 那小王八羔子跟着森田办案,能得到一些第一手的信息,如果让那小王八蛋知道他爹和庆文秀在一起,那小王八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肯定没有李家的好,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如果小王八羔子为了他爹,打森田贞男的黑枪,那自己和李家,就不是被他连累了,而是得给他当陪葬! 既然知道杜海山有可能真的潜回了长春,那么下来,原本李熙已经准备要做的一件事,就得马上做,那就是把那个小王八蛋暂时搞回家来! 虽然这样做弊端不少,但总比由着那小子祸害李家要强! 李熙怕志远见到庆文秀会不淡定,如果他不淡定被森田瞧破,或是庆文秀在人前叫他一声“远子”,那可就白虎进门——大祸临头了! 李熙知道,想确保李家的既得利益不受损害,最保险的做法是主动告发或是暗里与森田“通气”,甚至是动用自己的力量,抢先抓到庆文秀然后交给当局邀功,无耻,但最有效! 李熙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不愿意做! 如果那样,他不但会失去李纯和善德的心,还会失去他自己一个中国人最后的良知,失去将来坦然出现在大连隐居的老朋友张惠霖面前的机会。 李熙转回头,对朱厚辉下令:“杜海山没回奉天的消息,严密封锁,连文豪都不能让他知道!通知文豪,要他让善德停掉丸药,自浇冷水也好,失足落水也好,我要他尽快生病发烧,而且要达到高烧,即使是丹毒上亢也在所不惜,并把病因全推在头上的伤上——那可是因公受的伤!最迟明天,要病到即使是森田,也不得不送他去医院并通知家长的程度!” 曾经,李熙最怕的就是孩子丹毒上亢,可如今,李熙心里一点痛惜之感也没有,性命交关的时刻,他必须理性务实,心疼?不但没那功夫!而且也没那心肠!这会子,李熙恨自己作茧自缚,和杜海山争什么儿子,争了五年都没争到不说,争回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王八蛋,还他大爷的,是个标准的灾星! 但纵使心里恨悔,纵使那是个灾星,还是得帮小王八蛋渡劫,不是因为他叫李善德,是那孩子身上,确实有值得自己视他为已出的东西! 把孩子捞回家,这既是拘禁,也是保护! 孩子被拘禁在家里,就没有机会为此案和森田贞男起冲突,李熙太了解森田,如果在抓捕行动中,孩子一旦被森田发现他行为有异,森田直接一枪崩了他都有可能! 几乎是同时,一个一身短打扮,头上戴顶破旧粗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汉子,从长春通贝路转进了边上的巷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进了一条更小的巷子。 那汉子走过巷子,可不一会,又走了回来,然后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就突然纵起身子,轻灵的把身子挂在身边墙上的一处凸起上,然后身子上翻,脚就勾住了边墙上高处的一个窗子的窗台,再一个收腹,手就已经扒住窗台,跟着那汉子就从窗子蹿了进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悄无声息。 这汉子是杜海山! 他翻进的那处窗子,就是之前庆三爷和土豆,租住的那处大杂院二楼的那个房间的后窗。 屋里庆文秀坐在炕上,右腿上扎着布巾,上面渗着血迹,庆文秀双眼深陷,胡子拉茬,可依旧双目炯炯,手边的短枪,保险都已经打开。 房间里前门紧闭,前窗也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虽有后窗,房里的光线也不是甚好。因为怕人看见和询问,海山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并叫庆三爷禁声,好造成这房里的租客出门了并不在家的假象。 海山机警的贴近前门,听了听动静,又闪到后窗边,观察了一番,确认安全,摄手摄脚的走回炕边,然后从怀里往外掏东西,轻轻的放在庆文秀的身边,四个馒头,一些中药成药,一双新布鞋。 海山又从腰后,掏出一个水壶,递给庆三爷,然后就撸起袖子,他的左臂显见得是受了外伤,包扎着绷带,就见海山眼都不眨的,就拆自己手臂上的包扎。 庆三爷知道,外头风声极紧,红伤药最是敏感,如果冒险去药店买伤药和绷带,很容易把特务招来,海山这肯定是先自伤,然后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为的就是帮他搞点伤药和绷带。 虽然知道要尽量禁声,庆三爷还是忍不住拉住海山,感动的轻唤了一声:“兄弟……”,才叫了这一句,就已经心酸眼热,说不下去。 他的这个兄弟,真的是个有情有义、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人! 庆文秀和土豆,一起欺骗了海山,骗他说探得铃木要在长春开会开到周二,与海山相约,周一踩点周二动手,并力劝海山,周日趁志远不用上学,去和孩子团聚一天。 其实铃木和内田康哉等大官,开会只开到周一,庆文秀和土豆定的刺杀行动,也是周一,两人之所以合起来骗海山,是因为庆文秀知道行动的危险性,几乎是有去无回,他不想他的好兄弟海山陪他一起“成仁”!希望为海山留一条命! 土豆对庆文秀的决定极之支持:“三哥!这也正是我的意思!咱俩是通缉犯,不知哪一下失了风小命就交待了,咱俩拼了就拼了,国破如此,何惜此头!但六哥还没有把柄落在狗日的手里,他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何况他要是交待了,那远子的丹毒可咋整,咱一命是一命,又都已经有儿子传家,而六哥身上,可还带着远子的命,远子要是也死了,老杜家可就绝户了!” 土豆对海山,一直还延用在三江好那会的称呼,叫他六哥。这些年,他一直在庆文秀手下讨生活,帮庆文秀经营酒厂,是庆文秀的头号心腹,可在他心里,他最佩服的,仍是当年的六哥,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顺天菩萨杜海山。 两人知道海山周一一早的火车,他们周一早上行动前,压根没为海山担过心,因为他们知道,刺杀行动展开时,海山还在火车上,按原约定,海山在中途找个小站下车折返,等海山回到长春,早就已经完事了。如果他们顺利走脱,海山和他们一起去大连,如果他们“成仁”,他们知道海山会很难过,但海山的命,不会因他们而送掉。 行动时,庆文秀眼瞅着土豆身中多枪,眼见是不活了,他一边开枪向追捕他的特务还击,一边按事先踩好的线路,往那小巷子里跑,小巷子里,只要翻过那堵墙,外头就是杂树杂草茂密的荒地,不但容易藏身和敌人周旋,他和土豆搞来的独轮粪车,也收藏在那里。 长春大和旅馆建成时,已有电力供应,有自来水和排水,还有暖气供热,与当时欧美的旅馆不相上下,可以称得上相当先进了。但是,这个外表美轮美奂的新式建筑物,当时在排放污水上却有不小的问题,每日排出的污水粪便常达十多立方米,却没有自动排放系统,全靠马车或人力粪车运到附近的明沟“臭水沟”排往头道沟,而庆三爷之所以能在刺杀前就埋伏在旅馆的花园里,就是这天的一大早,土豆推着他们搞来的独轮粪车,把庆三爷装在粪桶里,从后门装着是来拉粪的清粪工,混进了大和旅馆。 可在进巷子之前,庆文秀被一个特务一枪打伤了右大腿! 要翻的墙可不矮,受了伤估计再翻不过去,庆文秀心一横,反身扑出去准备拼命,却万没想到边上一个人家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还冲他低声喊:“三哥!” 那是他的好兄弟海山,冒死前来接应! 海山周一早上,一直到志远送他到火车站时,还不知三哥和土豆一起骗了他,志远因为要赶回去上学,吩咐了关四和王志军,一定要亲送海山上火车就先走了,之后上火车前,海山和关四他们在站台上闲嗑牙,偶然听到关四和王志军说,送车之后,关四要赶去博雅轩取一幅昨天送去装裱的字画,然后送去李府,一会就不和王志军一起回益发钱庄了。 “啥字画啊?”海山随口一问。 关四告诉海山,昨天内田康哉到李府作客时,李熙将他收藏的一些字画拿出来给内田欣赏,还将其中一幅送给了内田,因嫌原来装裱的绫子抢色,把画先交给了志远,让志远名下博雅轩的师傅按内田的喜好重新装裱,因内田周一下午就要回大连了,所以关四要赶着去取了送到李府,好让李大先生在下午给内田送行时交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海山表面没什么,心里可是打了个突! 铃木和内田到长春是为了开会,内田今天下午就回大连,说明那个会到今天就开完了,可三哥和土豆为什么说这会要开到明天,今天踩点明天动手? 是三哥的情报有误,还是…… 海山将之前和庆文秀在一起的情景和说过的话细想了一遍,就悟到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三哥和土豆故意骗了自己,这是三哥和土豆想保全他杜海山啊! 所以,火车出站后没多久,海山就悄悄跳了车,然后就没命的往回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抗命 海山一边麻利的拆着绷带,一边压低声音对庆三爷道:“三哥,你赶紧先吃点东西,完了我帮你上药包扎。外头风声很紧,路上被人查问了几次!我去的小诊所都有特务蹲守!去的时候,正好碰到特务从里头抓了个老头出来,听得诊所里的人说,那个老头,自说在家里和老婆打架时被扎了一刀,因为伤的是右边大腿,不由分说就被特务当成是大和刺杀案的疑犯给抓走了。我听得那些人议论,提到了你的名字,这说明鬼子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估计各处关卡,都已经有了你的新通缉令。” 庆三爷轻轻点头:“海山,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有人来这大杂院里查问,挨家挨户的查国民手帐和登记,亏得你机灵,把门反锁了,幸亏这里租户又多又乱,而那来查问的警察狗子也不太较真,见锁了门也就走过去查下一家了,但还会不会再来,就不好说了。” 海山听了,眉毛拧成了疙瘩:“三哥,这锁门不是长久之计,最多一两天,时间长了就会让人起疑。这两天鬼子肯定查得极紧,我们先不要轻动,但总的来说,要尽快离开这里,离开长春。” “是啊,”庆文秀也皱起了眉:“我特别担心那个拉洋车的!” 昨天上午,海山从那小巷子里,救走了庆文秀,海山用庆文秀收藏的粪车,把庆文秀藏在粪桶里,运离了险地,可没走出多远,就被街上警察截住,勒令他把车推回了大和旅馆倒污水的明渠边,因为粪车在长春城里只能每日凌晨时上路,日出后就不准上街了。 当时亏得海山够镇静,而那警察也嫌臭,捏着鼻子站得远远的,一点儿上前检查粪桶的意思也没有。 海山只好照办,把车推回“臭水沟”,兄弟俩在沟边一个土坎下的杂草堆里伏到晚上,才由海山背起庆文秀,一路躲着人,回到了大杂院。当时夜深人静,又特别瞅了个没人的机会上楼,可快到门前时,同一走廊的一个门里,突然有一个人开门走了出来,那人据庆三爷说,也是个才来不久的租户,是一个拉洋车的。 那拉洋车的手里捧个脸盆出门倒水,他对邻里一向热情,见海山背着人就问庆文秀咋啦。 庆三爷搪塞说崴了脚。 庆三爷的伤口海山早帮他包扎好并给他套上了自己的外裤,外表是看不到血迹的。 海山安慰庆文秀道:“三哥,咱现在还能在这待,说明那人要么没起疑,要么虽然起了疑,但却没有和警察狗子说起什么,三哥,你现在可是行刺日本将军的大英雄,我在诊所听人议论的语气,大家伙对你,可是打心底里敬重呢!” 海山跟着说出他的计划:“我打算,我们先不动,再在这里多呆一天,一来现在外头特务查得太紧,二来三哥也养一养伤。我寻思着,这两天鬼子如果抓不到人,会以为我们已经逃出长春了,多少会松一松劲,但明晚我们一定要走,不然时间长了不但怕这里有事,我们藏在草堆里的粪车也怕被人发现。明天天黑后我们先去臭水沟埋伏,我照旧把你装粪桶里,后天凌晨,粪车出城时,我把你运出去!本来这是最难的事,可有了粪车粪桶,嘿嘿,好混!三哥,这是你命不该绝!” “不!”庆三爷一口回绝:“你昨晚帮我取了子弹,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自己能走!不但能走,还能走得没事人似的!出长春不用粪车,你在前头探路,我在后头跟着,失了风也只折我一个,你推粪车,失了风就被人抓个现行,白搭上了你!” 海山两眼一瞪,斩钉截铁:“听我的!” 同一时间,长春银钱业集中的西三道街,志远名下益发钱庄的二楼的小客厅里,三人男人在抽着闷烟。 志远座下的四神兽,东青龙关四、西白虎张辅臣、南朱雀王志军、北玄武刘季援,除了李熙给的张辅臣不在,其它三人都在。 桌上,是王志军刚从一家旅馆搞来的通缉令,上头有庆三爷的照片。 三人都为志远悬着心。 关四首先开言,征求两人的意见:“你们说,这事,要不要告诉老爷子?” 关四和王志军是看着海山上火车的,所以他以为海山已经回了奉天浑河堡。 关四自己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本来,通知老爷子和庆家的开心,让老爷子和庆家心里有数,有个防范,是好的;但老爷子和庆三爷的交情有多深,咱可是知道的,就怕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会立即回长春来救庆三爷,如果老爷子出了什么事,哥儿非剁了我不可。” “庆家现在应该已经被特务盯上了,电话都只怕有人监听了,决不能直接给庆家的开心打电话!”王志军道,他可没白跟志远学,各种特工手段他已经有一定的了解。 三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派人去浑河堡跑一趟,通知海山。海山英明果敢,他们相信海山做事自有分寸。 商量定,王志军站了起来:“我再去外头晃晃,打听下消息。” “好!”关四也站了起来,看看两人:“事关哥儿的三大爷,下来会出什么事不好说,哥儿会不会走险棋,会不会打电话来也不好说,季援,这几天你辛苦些,生意上的事我和志军就不管了,全由你看着办,志军主外,打探消息,我主内,就在这守着电话。” 正说着,有人走了进来,是之前随王志军一起进山跟李阎王学枪的黑子。志远不仅让黑子学会了用枪,志远在特训班学的专业知识和特工手段,也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王志军和黑子。 黑子不但是志远的伙计,同时也是王志军的生死搭挡,浑河堡钱益三的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王志军和黑子的“杰作”。 黑子禀报道:“几位爷,李阎王来了,说找关爷。” 关四和王志军对看一眼,关四疑惑道:“他不是和林有大鱼进了山,教他们两个用枪吗,怎么找到这来了?” 王志军通过之前半个月和李阎王在山中的共处,对李阎王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管他呢,叫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这个人,虽然不是自己人,但我瞅着,他是不会害哥儿的,他来得倒正好,他可是把好手!” 在黑子的引领下,李阎王李少堂很快就走进了小客厅。 “李二爷,你怎么来了?”关四问。 李少堂不答,严肃的扫了三人一眼,然后就看定关四,语气倒还客气:“关爷!熙德堂门都关了,哥儿是不是出啥事了?” 关四心中一凛,志远座下的四神,志远的伙计得称他们为“爷”,但这李阎王心高气傲,只与林有大鱼等旧相识说话时还和气些,看别人从来都是冷冷的一眼,自己身为四神之首,这还是第一次听李阎王称自己为“关爷”! 关四心里受用,更兼感念李阎王关心哥儿、只以哥儿为念,客气的伸手肃客请李阎王坐,然后把那通缉令推到李阎王的面前:“李二爷,你看这个……” 傍晚,特训班的学员们和几名教官,由一辆卡车送回了学校。车不是学校的,是警察厅的,李连山为讨森田的好,说什么教官和学员们劳累一天了,特用厅里的卡车送他们回学校休息。 志远几乎是最后一个跳下车,他一整天都在装人不大舒服,借此出人不出力,磨洋工,拖后腿。而这个时候,装不装,人都已经疲惫万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他昨晚就没睡好,几乎是眼光光的挨到天明。 走向校门时,志远忽然心有所感,扭头看了一眼。 校门的斜对面的小食店前,站着一个人,两人目光对上时,那人眼神沉静温柔,给了志远一个微笑。 那人是李阎王李少堂! 此时天已经快黑尽,光线昏暗,秋风带着寒意,但这一个微笑,却让志远感觉一下子眼前光明心中温暖,进校门时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本应该在山里教林有和大鱼用枪的李阎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自己心里,李阎王的形象已经起了变化,他不再是那个恬不知耻的烂人、自己一定要甩掉的狗皮膏药,倒像是他可以依赖的亲人。 一直到志远从视线之中消失,李少堂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现在,他要抓紧时间休息,因为明天天亮以前,他还要再来! 非常时期,他不会让他的哥儿落单! 昨晚在山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哥儿头上的伤口裂开了,昌了好多的浆子!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总是不安,天亮后说给林有和大鱼听,问他们:好多人说做梦是相反的,昌浆子反而是有好事,这哥儿头上出血,莫非是哥儿要中什么头彩? 本想讨个安慰,不料林有神情悲切,问他,才知林有昨晚竟然也梦到了哥儿,梦里哥儿浑身是血。 林有不放心,想回长春,又怕哥儿责怪,哥儿一向反对封建迷信,且令行禁止,御下极严,不听话的,最严厉的处罚就是除名。按哥儿要求,他们必须在山里练一周的枪法。 比起担责,林有更怕志远真的出什么事情,决定返回长春看看。 大鱼向来看问题看得透彻,林有和李少堂二人在哥儿身上有多用心,他是知道的,这么用心,他俩人和哥儿只怕是已经心意相通了,这两人同时在梦中见哥儿流血,他怕这真的就是报梦了,所以他也决定返回长春。 李少堂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他把用枪的要领告诉二人,让他们自已练,而他先回长春,如果志远安好,他即日返回山里,如果真的有事,只要次日下午仍不见他回山,林有大鱼就即刻返回长春。 特训班宿舍楼侧,有一水泥砌的水台,一排水笼头,是学员们早晚洗漱和洗衣服的地方。 志远和赵文豪在此借洗衣服碰头。 楼上不时传来喧哗之声,特训班的满系学员都是有钱的公子哥,每晚睡前开几台扑克赌上几把已是常事。 志远和赵文豪都是故意磨蹭,到别人都已经开始玩牌了,才下来洗衣服,因为这时水台才没人。 志远小声道:“刚才,我没有用冷水洗澡,而且,吃了丸药!” 赵文豪吃了一惊,他中午时就已经向志远传达了李熙的指令,要他停掉丸药,设法让自己受寒,甚至不惜丹毒上亢,最迟明天,要高烧胡语,要病到即使是森田,也不得不送他去医院并通知家长的程度。 赵文豪大为不解:“你中午时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你不是一直盼着能生病回家,怕和你三大爷打照面吗?老头子那边都为你安排好了,你这是发什么疯,为何抗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重大突破 赵文豪质问志远,他不明白志远为何出尔反尔,不肯装病回家。 志远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因为你!因为你中午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说得对,当特务没什么,别真的甘心当汉奸就好,不当特务,哪里能得第一手的消息,哪里能有给狗日的下绊子的方便!你尚还有做事的勇敢,而我,却只想着缩起头来当乌龟!我不会再逃避了!他们现在要抓的,可是我的三大爷!” 中午时,特训班的学员忙得吃不上饭,每人发了两个馒头,志远向来怕同学的二手烟,躲得远远的,坐在他们正搜查的旅店院子里的石凳上吃馒头,赵文豪借机和他一起,边啃干粮边向他传达李熙的指令。 当时志远是一下子就轻松了,他巴不得可以装病回家,再不用在森田和其它特务面前演戏。心情放松之下,多口问了一句:“文豪,我看你也是个热血青年,怎么肯进这个班为日本人当特务?” 赵文豪自嘲的一笑:“进不进这个班,可身不由已,没有老头子,就没有我们赵家,老头子说我心细沉稳,要我进来我就得进来。” 赵文豪一向沉稳,在人前不显山不露水,可不知怎的,独对着志远时,希望能让志远对他有好印象,收了笑容正色道:“可老实说,我还真的不在乎汉奸的名头,明面上是不是特务有什么要紧,别真的甘心当汉奸就好。最低程度,咱出人不出力,滥竽充数废他一个兵卒,更别说有机会时还可以给狗日的下个绊子什么的!那回那个逃走的犯人,之所以能跑,是因为他捡到片锈锯片,把绳子给锯了,而他之所以能捡到,嘿嘿……” 说着,赵文豪看着志远,眼睛很亮:“呵,我可是一直都在暗中盯着你的,你啊,有枪毙张建新时枪口抬高一寸的良心,还有为了让犯人能逃跑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英勇,我可没少在暗里搅动,吸引森田的注意,生怕你被森田发现,这回你头上这伤,我可是对着老头子都帮你打了掩护,说就是踩空了摔的,省得你被老头子骂,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志远听了,对赵文豪刮目相看之余,也在心里自问,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有为三大爷留守下来的勇敢? 从小到大,三大爷对他的好,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当年秦氏使坏,把自己拘在她的铺子里虐待,每隔三天才准他回家一次,次日还必须天亮前赶回铺子里,是三大爷拍着胸脯说:“远子,别怕天黑路远,你回家,你三大爷的玻璃马车,包接送!妈了个巴子的,不就半年吗!” 志远很明白,按李熙之令,装病回家,在目前状况下,是上计。即使日后自己是杜志远,与庆文秀早就相识被森田侦知,也好推卸责任,说那时已经主动回避了。 可他还是决定抗命! 水台边上,志远对赵文豪道:“虽然我跟在森田身边,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三大爷,可若不跟着,就连救三大爷的机会也没有了!豪哥,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劝我!请给老头子回话,我虽然会小心和克制,但恐怕仍会给老爷子惹下麻烦,请老爷子见谅,如果我出了事,请老爷子不要以我为念,和我划清界线保住李家!” 赵文豪看着志远,心里百感交集,最多的是懊悔,自己臭显摆个屁啊,惹得这小子改了主意!但也有感动和自豪,原来自己对李大公子,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能让他直面生死! 一时间,心中感动,也悲从中来,但很快,赵文豪就平抑了所有的情绪,一个好的特工,首先就必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赵文豪严正警告志远:“你这不是伺机下绊子,而是成心和森田斗,你这是把鸡蛋往石头上碰,死路一条!” 志远已经把衣服拧干放在盆里,端起脸盆准备离开,临走前深深的看赵文豪一眼:“我心意已决,小心保重,见机行事!” 当晚,赵文豪把志远的话传到李家,李熙听了,脸色阴沉,很久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有李熙和朱厚辉,朱厚辉担心,哥儿如此不知好歹不听话,且不以李家为念,李家受他连累难免,他都怕李熙会心寒要放弃他了。 李熙猛然捶了一下桌子:“给文豪回话,就两个字:随便!他丫的活腻味了,想死就死吧,没人拦着!” 朱厚辉没动脚窝子,只垂手恭立,他跟李熙日久,李熙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发脾气,他分得清! 现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俩,朱厚辉倒是很想李熙能发发脾气,甚至是掀桌子摔东西,别把烦闷窝在心里。 可李熙没有再言语,坐在书桌后,眼睛看向沙发前的茶几方向。 朱厚辉知道李熙在看什么。 茶几上放着一个洋铁盒。 洋铁盒里,装的是张惠霖夫人亲手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 和这洋铁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罐君山银针,一件极品水貂皮筒子。 这些都是昨天由奉天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送到李家来的,说是中秋的“节礼”,但朱厚辉心里明白,这是东翁通过张其先向李顿调查团转送张建新的文件,张其先把事情告诉了他在大连隐居的老子张惠霖,张惠霖对身为伪国高官的李熙为民族利益竟然冒死传送文件一定是喜出望外,才让夫人亲手制作了李熙最喜欢的点心,并以最快的速度,千里迢迢的送到了长春,那点心朱厚辉尝过,一如既往的好吃,而且很新鲜,既香甜酥软,又入口似飞。 朱厚辉听见李熙幽幽的道:“给文豪回话,让他告诉善德,六个字:信任!装病回家!” “是!”朱厚辉躬身应道,为志远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朱厚辉可不希望李熙放弃哥儿,一方面善德是个好孩子,一方面朱厚辉也了解李熙的心性,如果善德真的死了,日后东翁会因此时的放弃而后悔。 朱厚辉正要离开,李熙忽然手一招,朱厚辉赶紧凑过去,听完李熙在他耳边的低语,朱厚辉吃了一惊:“东翁,难道你不是只想着骗哥儿回来,而是真的想动人?” 李熙吩咐朱厚辉,启动森田贞男身边的“自己人”,一旦案情有重大突破,犯人的去向确定时,第一时间通知李家,这是要动手的前奏,大出朱厚辉的意外,因为之前,李熙已经定调,兹事体大,挨的死碰的亡,李家决不出手。朱厚辉相信,东翁虽然不舍善德,但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拼。而那个森田贞男身边的自己人,从来不轻易启用,最近的一次,是大小姐李纯在张建新被捕后逃亡,启用了一回,正是知道了森田对张建新的刑讯结果,李熙才敢让哥儿把大小姐召回。 李熙瞪他一眼:“谁说要动手了?那小子能不能骗回来还不知道,我们自己得有万全的准备!” 第二天,特训班的学员们按森田的指令,对划定给他们的区域,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就连政府机关的集体宿舍都要严查。 吃中饭时,赵文豪将那六个字告诉志远,并苦口婆心的劝他:“难道你不相信老头子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头子有什么计划我们又不知道,你留在这里,只怕反而误了事,影响老头子计划的实施!老头子既然说到信任,肯定是已经有安排了!” 志远动摇了,心事重重的叹道:“你也这么想啊,这信任二字,真是有千斤重,压得我啊……” 志远摇摇头,长出一口气,信任,在他心里,是有生命的一种存在,是相信并敢于以性命相托付。当年追随李熙时,他曾经因为海山不信任他而心伤,他知道如果老师冒险为他筹划,而自己不信任老师,不听老师的话,那么,这对于老师会是多大的一种伤害。 “好吧。”志远顺从了,对赵文豪道:“回老头子的话,我听话,装病回家,最快明天,最迟后天。” “这才是。”赵文豪欣慰的笑了。 下午志远顺从的消息传到李熙那里时,李熙的嘴角轻轻的翘了翘,那臭小子,只要人回到家就好办,把人锁在房里,大不了专门派个能员看着他,比如大温,就能妥妥的把他拘在家里,再不用为那臭小子提心吊胆了! 李熙稍稍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没松多久,朱厚辉就来报,“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森田贞男对那些住户的刑讯有了重大突破,住户中有一个人吃不住打,招供说事发时,看到两个人,从巷子的尽头翻墙逃出了巷子,而其中一个人,手里提着短枪。而“那边”,是他们对在森田贞田身边的那个自己人的隐称。 李熙眼里精光一闪,急问:“两个人?除了庆文秀,另一个人,身份有没头绪?人物特征?” “没!”朱厚辉回道:“招供的人,是巷子里最里头的一家,说他听到响动,出来看时,那两人已经上墙了,才一眨眼就没人了,说不出人物特征,只说另一个是个约三、四十岁、蛮高大的一个男人,脸上还蒙了东西,看不清模样。” 李熙冷哼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朱厚辉赔着小心问:“东翁,您说,那个和庆文秀一起翻墙的,会不会是杜海山?” 李熙一声冷笑:“十有八九!哼,还真别小看了这个土匪,倒还真的临危不乱,把森田都给摆了一道!庆文秀的血迹只到巷口,但他们却是在巷尾翻的墙!森田仔细,如果血迹滴到巷尾,他不会被拖到现在,如果翻墙有迹可寻,哪怕只是墙上有一个脚印,他也不会被拖到现在!” 朱厚辉大点其头:“东翁英明!‘那边’说,森田之前,把重点放在血迹附近的两家,把那两家的人全都打烂了,也问不出什么,招是招了,全是吃不住打瞎说,连枪手穿什么衣服都说不上来。而巷尾这个,明白说看到枪手的右边大腿上捆着件衣服,这就是为什么巷尾不见血迹的原因!森田因为懊恼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亲手砍了那人的两只手!” 李熙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只盼时间走快一些,快一些天黑,快一些到明天,快些看到他的善德能妥妥的呆在家里。如果让善德知道他爹和庆文秀在一起,善德会发疯失控的。 “森田这会子,肯定是带了人去巷尾外面查勘去了,”李熙看着窗外幽幽的道:“希望森田不要发现什么。” 然而,这还不是刺杀案这天最大的突破,这天最大的突破是傍晚时分,有人在接受特训班学员的盘问时,看着土豆的照片,说照片里的人,好象是他大院里的一个租客,而那人之所以会对一个租客有深刻印象,是因为那租客左耳耳轮顶上,有一个肉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替死 下午五点十五分,志远就和七、八同学一起,走路回通贝路警察署,他们是“羊”,而“放羊”的“羊倌”——他们的一个日系教官和一个森田手下的资深特务,在他们身后边走边聊。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去警察署,是因为警察厅总监李连山拍他们总教官森田贞男的马屁,5点半有首都警察厅的卡车,把他们从警察署送回学校。 志远和他的同学们也是边走边聊,一个个的全在唉声叹气发牢骚,为刺杀案,他们已经整整在外头跑了三天,从旅馆等经营场所到普通民居,问询排查,这三天是跑断腿磨破嘴,把这些公子哥儿都给累趴了不说,更凄惨的是明天就是中秋了,他们教官上午传达了森田的指令,案件无突破,全体学员不放假,连中秋之夜也不许回家,这让抻长了脖子盼着明天能回家过节、吃大餐、和女朋友花前月下的满系学员们怨声载道。 志远禀承着“守拙”的原则,附和,但不挑事不出头,何况,明天有没假放他压根不放心上,他下来的任务是回宿舍后用冷水泡澡,让自己受寒发烧,明天装病回家。 说是装病,要让森田放自己回家,可是得真的发烧,而且不烧得烫手、不烧得人病重危急都过不了关,为确保明天可以回家,志远准备晚上至少在冷水里泡上个半小时。 还没走进警察署,就听见前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到两个别组的同班同学,正飞奔而来,志远见了心一凛,知道出大事了。 那两人飞奔而至,其中一个拉了志远,说要他当翻译,他们跑到那教官和资深特务面前,报告说他们刚刚发现了庆文秀的藏身地点!他们已经打电话给森田贞男,可总教官外出查勘现场一时没能联系上! 志远听了,心惊肉跳,却还得装着没事人似的,帮那两个同学,把相关情况翻译成日语,说给那两个日本人听。 志远等人走进警察署办公室时,志远看到了两个穿便服的男人,一个穿长衫,还有些人样,另一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一脸烟容,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烟鬼。 志远真恨不能上去,一巴掌把那大烟鬼给拍到墙上去!因为,听同学说,就是这个大烟屎,贪图通缉令的赏金,把他三大爷卖给了日本人! 听同学介绍,那穿长衫的,是通贝路一处房产的业主,那处房产,砖木结构,除了大门,正房厢房全是两层,被间隔成几十间单房出租,整个院子比大车店还杂乱。而那烟鬼,是业主的亲戚,租住在大杂院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这处大杂院是他们那一组负责排查,本想着搜查完这一处就回学校,并不指望会有什么重大发现,可当他们正准备进大院搜查时,这两人主动找他们说有事要报告检举。 原来,那“大茶壶”昨天在妓院里,看到有警察来搜查,在警察走后,他把警察贴在妓院里的通缉令给悄悄的揭了下来。 大茶壶虽然社会地位低微,但他却自认是个人材,每天阅人无数,对人的脸孔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他认定,通缉令上的人,就是前不久搬进大杂院的新租户,就住在他家的正对楼上! 他之所以揭通缉令,是看中了上头的赏格——伪币1000元! 赏格他不敢独吞,因为业主是他的亲戚,他不能自己拿赏格让业主背个窝藏罪日后埋怨他,所以他拿着通缉令找到业主,力劝他和自己一起告发。楼上那租户这两天一直锁着门,好象人不在家的样子,为了确保赏金到手,他还特意窥探过那户人家的动静,在家里架着梯子,把耳朵贴在天花板上听了小半天,确认楼上那房间里,其实里头是有人的! 那组同学听了,除了留人在大杂院门外盯着,立即把他们带到警署,通知森田之前不敢造次,领头的从文件包里拿出土豆的照片给那大茶壶验看,这一回,不只是大茶壶,连那业主也说能认出土豆,那业主的租客多,他对庆文秀没啥印象,但对土豆却印象深刻,因为土豆的左耳耳轮顶上,有一个肉瘤! 至此,那租客就是庆文秀已经完全确认,那组人立即给森田贞男打了电话。 森田手下的那个资深特务在盘问两个告密者,志远一边帮他们翻译,一边脑子飞转,在想着通知三大爷让三大爷逃跑的各种可能。 装晕?假装虚弱、头上伤口疼,身子一晃就摔在地上假装晕过去,这种戏码对于志远来说,并不是难事!何况这会子,他心跳极快,别说装了,真的晕过去他都可以! 可是,晕过去了就有机会跑去给三大爷报信了?就算有机会,可会不会太迟了?这里已经有人在建议马上动手,不等总教官到达了。 何况那个大杂院自己不熟,在哪个方位都不清楚,报信的速度估计不可能很快,如果晕到在地,有可能报不了信,还失去了和大队人马一起去那个大杂院见机行事的机会。 志远扫一眼大茶壶刚画出来的大杂院俯视平面图,深吸一口气,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待又一个建议立即行动的人说完理由,志远也积极建议,用日语对那大特务道:“我也附议,应该马上行动!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天一黑,很多状况难以控制,犯人容易借夜幕掩护逃跑!” “我也附议!”边上的赵文豪大声的道。他很明白,志远为什么要附议,没有什么,比森田贞男赶到了现场更糟糕!森田贞男之前电话通知时虽然没有直接联系上,但治安部刑侦科的特务,一定会打电话到大和旅馆,让那里留守的特务去通知正在勘查现场的森田贞男,森田做事雷厉风行,他很快就会赶来! 他要来了,犯人就更没跑了。 学员们纷纷附议,不知是谁,还喊了一句:“抓住庆文秀,明天回家过中秋!” 那特务和几个教官及警署的负责人商量了一下,认为一来力量足够,二来之前搜查人员都已经到大院门外了,有可能已经打草惊蛇,所以准备立即行动。 志远掏出佩枪,仔细的检查,特训班学员的佩枪,清一色马牌撸子。 志远那神态,让暗中一直留意他的赵文豪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志远的眼里,他看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光! 在去大杂院的路上,赵文豪逮了个机会,走近志远,悄声但着急的警告:“别妄动!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想干嘛?!” “假装发现目标,冲左。” 赵文豪听了,气都几乎喘不顺!这李大公子为了救了他三大爷,竟然准备故意向相反的方向冲,这不但可能带动其他人一齐搞错方向,更是要搞出大动静来让他三大爷警醒逃跑。 大杂院建筑结构左右对称,进了门各有一条楼梯通向左右厢的二楼的走廊,按大茶壶画的大杂院俯视平面图,目标真正的位置,在进门的右边,右边的第三间。 “你这是找死!放弃!”赵文豪狠不能把志远摁在地上,给他一顿结实的拳打脚踢,这个有命不要让他坐蜡的混帐东西!可这会子,只能捏着嗓子低声求他:“冷静!别做傻事!别送死!” “送死?不一定!”志远脸上忽然现出笑容,那笑容又残酷又邪魅:“我可头上有伤,就不许我眼花看错左右不分?” “你骗不过森田!”赵文豪一针见血! “那是我三大爷!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志远比赵文豪更凶! 赵文豪听了,提起的手松了劲,刚才,他的胳膊上已经运上了气! 他刚才动了在志远后脑上给他一拳的念头,把他打倒在地,就说李大公子出言污辱人,他气不过就给了他一拳,他的功夫可不弱,运好气一拳过去,能把人击晕,那这小祖宗就没机会去冒险了。 志远突然刹住脚步,看着赵文豪,眼神不是多凶悍,但却有着刺人的质感,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刚才赵文豪想做什么,他察觉了。 但志远只是一慢,跟着就又继续前行了,教官吩咐他们,为不引人注意,在大路上时不要奔跑,但前后的同学和教官都是疾步快走的在向目标行进,他不能有异样! 到和其他人拉开了能说私话的距离,赵文豪听到志远声音温软的说了句:“请替我向老头子,说声对不起。还有……总让你为我坐蜡,我诚心的,向你说声……对不起……” 赵文豪很想冷哼一声,骂一句你娘的还知道啊,明明知道老头子要我监视和保护你,你还是各种作死!但终究却只是抽了抽鼻子,什么也没说,并渐渐和志远分开,各走各的。 快到了! 志远远远的看到前面带路的大茶壶和教官,突然闪进了一条横巷不见了人,就知道已经快到了,听大茶壶说,那大杂院,从通贝路拐进巷子再右转,没多远就到! 志远的手摸向腰间的枪,他还有一个预案,一会准备冲进大院抓人前,佩枪“走火”,鸣枪示警。这对于自己来说,后果只怕是比冲左更严重,但对于三大爷来说,或者更好些。 志远还没拐进横巷,忽然感觉有人向他接近,扭头一看,是赵文豪! 赵文豪使个眼色,志远顺他眼神抛的方向往后一瞧,心里格登一下!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但志远还是看到,在他们身后,远远的有一辆卡车停在路边,有人正从车上往下跳,车的前面,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带着几个人,正大踏步的前进。 虽然离得远天色又暗,看不清脸,可看那人的动静,志远就知道他是谁! 森田贞男! “妈了个巴子的!这么快!”志远忍不住暴粗了。 “苍蝇见血,能不快吗!走!” 志远知机,赶紧继续走路。 快进横巷前,赵文豪轻轻撞了下志远胳膊:“你别动,我来!” 志远惊讶的转头看向赵文豪,他明白那五个字的意思,更知道这五个字的份量!那是赵文豪自己的命! 志远感动得眼一热,声音都变了:“不行!他是我的三大爷,和你没关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让你替我死!” “别争了,他确实是个英雄汉,而我,是一个中国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魂飞魄散 赵文豪竟然不惜以身犯险,准备替志远去“冲左”为庆文秀示警,让志远好生感动,但横巷就在眼前,进了巷子应该就没有机会再说体己话了,这会子,连表示感激的时间都没有,志远边疾走边对赵文豪低声急道:“别争了!我来!你见机行事!” 见赵文豪眉毛一挑,志远不等他开口,就先狠狠的一瞪眼睛:“别争了!” 又急忙交待:“森田就在后面,很快就到,他们画的大院俯视图,没有标后窗,但既然房门锁着而里头有人,我估计三大爷是从后窗出入的,现在冲左,我三大爷还有机会趁乱从后窗跳楼逃跑,如果森田到了,那老狐狸心思缜密,必然会让人先到后窗下的巷子蹲守,那就完蛋了!一会你看我眼色,我们一起怂恿领头的马上展开行动!” 志远话音才落,胳膊上猛然就是一疼,那是被赵文豪掐的! 赵文豪双目如电,神色凶狠得让人害怕:“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妈!我来!就这么定了!”然后,神色略为平和:“昨晚,我向老头子发誓,我在,你就在!那是誓言,我这人一诺千金!” 赵文豪说完,把志远的胳膊一甩,率先冲进了横巷! 志远一愣,紧随其后也冲进了横巷,心中对李熙和赵文豪感念不已,感念赵文豪的仗义,更感念李熙,赵文豪为何起誓?肯定是李熙要赵文豪保护好自己,志远真心感念李熙,他的老师,没有因为他固执的把庆文秀的安危看得高于李家利益而放弃他! 或许是因为心情激动,情绪波动之下,志远忽然就感觉胸口发闷,头上的伤口也突然又开始勃勃跳动,人一阵子晕眩,是那种很想吐、眼前发黑的感觉,硬撑着跑了几步,更是脚都软了身子发飘,志远暗叫不好,赶紧停下扶墙大口喘息,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当了几年的少爷,醉心于做生意赚钱,养尊处优的,不但荒废了功夫,连身子都发虚!他娘的不许晕,要晕你也过了这档子事再晕! 又自己给自己鼓劲:“杜志远!现在可不是能躺下的时候!不就头上有点伤,几晚没睡好吗,古蝎子手里你都能熬过来,这会子你也一定能顶住!想想爹!” 只要想到海山,志远就像是打了鸡血!做了几下深呼吸,人就缓过来了,向着前面的赵文豪就追了过去。 参加这次大杂院抓捕行动的特务、警察和特训班学员,陆续到达,缩在大杂院大门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负责指挥的是森田手下的一个资深特务,那人经验老道,见附近民居密集杂乱,准备先完成包围再冲进去抓人,以防万一。 志远到达时,那特务对他指手划脚,志远在学员里虽然术业成绩并不突出,但日语却最好,是小组长,那特务便用日语叫他带几个人去大杂院左侧的小巷里蹲守,志远眼见得怂恿领头的立即冲进大院的想法落了空,也不多话,对赵文豪一摆下巴,然后立即带上几个分派给他的人,就跑向大杂院左侧的小巷。 赵文豪紧跟着志远跑,心里有些疑惑,志远的分析他是赞同的,犯人租的屋子房门锁着而里头有人,那么庆文秀真的有可能是通过后窗出入的,据说庆文秀为匪多年武艺不错,那么以他的身手,翻窗出入完全有可能。志远刚才怕森田到了会让人到后窗下蹲守,这会子,他怎么就那么听话带人去守外围了?守的是右侧还好些,有可能帮助跳下来的庆文秀,可现在去的是左边,怎么善德这小子还是屁颠屁颠的贼来劲呢? 李善德这小子这么顺当听话,赵文豪直觉他要搞事!这小子聪明,见领头的特务计策已定,劝说费时而森田又快到了,肯定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然这小子哪有那么顺当,人家叫他去守左边他就去守左边? 让赵文豪担心的是他不知这小子要搞哪样,他都不知要怎么配合! 跑出没多远,赵文豪就看见,志远从腰上抽出了枪! 赵文豪心里一惊,跟着也去拔枪! 志远端枪在手眼神又狠厉,带着几个人虽然是贴着墙根跑,却是杀气腾腾的架势,这里原留守的特训班学员人手有限,只能把着大院大门防犯人走脱,并没能对附近街区进行封锁,这时又正是傍晚时分,外出讨生计的人回家的高峰,内街的行人还是不少,看见志远这些人的架势,知机的就知道这是特务又在抓人,有的赶紧缩到一边,有的赶紧往家跑。 志远就是要搞出响动,跑过一个吓得避在路边的女人身边时,跑动中拿着枪的手,借摆动故意在那女人身上擦了一下,那女人失声尖叫,行人纷纷看过来,一看好几个人手里都有枪,有人跟着尖叫,顿时场面就更混乱了! 志远经过大院大门时,眼一瞥,见到在院子里的人正在星散,大概是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出事了,一下子炸了群,都在急忙往家跑,这正中志远下怀! 他原就已经有实在不行,就鸣枪示警的最坏打算,但真的那样,自己小命堪忧不说,李熙也会受极大的连累,所以志远还是想按原先预想的,故意反向“冲左”,既然森田快到了而现场条件又不可能让他如原来设想的那样跟随大队进入大院,那他就自己创造条件!这会子见大院内混乱,哪有不立即就顺着杆子爬的! 志远毫不犹豫的就往大院里冲,枪一指一个正在往左边楼梯上跑的男人就大声咋唬:“站住!不准动!趴下!” 赵文豪紧跟着志远冲进大院,心里暗赞志远聪明,没机会又如何,没机会就自己创造呗!再勉强,也总比森田到了再作怪好! 被志远喝令的那个人,吓得立即就抱着脑袋在楼梯上蹲了下来,气得志远在心里直骂:“娘的你脚软个屁啊,你倒是跑啊!你跑我才好追啊!” 志远不管那人是不是蹲了下来,照样装腔作势的大喝:“全部都蹲下,不准动,敢跑的吃枪子!”又对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人手一招,作势就带头向左冲去,准备先冲上楼梯,揪着那蹲在楼梯上的男人,质问他是不是想给谁报信去,在那男人身上做文章,耗时间吸引注意力,搞出更大的响动。 可几乎就在同时,志远听到身后有人用日语大叫了一声:“这边!是这边!” 原来是街上一乱,那负责指挥的特务见不对头,立即就带上其它人往大院里就冲,进门就见志远在瞎咋唬,还带人往左边楼梯上冲,急忙大叫纠正,用手指着通向右边的楼梯,要特务们往右边冲。 志远趁乱装听不见,继续带头往左冲,可没跑出几步,还没来得及跑上左边楼梯,突然间他就看到了一个人,志远一下子就被这人,吓得愣住了! 大院里的租户,有人尖叫有人乱跑,特务们在涌进门,局面混乱,人声嘈杂,可一下子,志远的世界,就静止了,而他的眼里,也只有那一个人! 因为过度的惊吓,志远像被定住似的,连眼眸都蓦然放大! 二楼走廊上,不是在右边的中间第三间的目标位置,而是在右边厢房和正面正房交接的位置,一根廊柱边,站着一个人,从高向下,远远的,冷冷的,看着志远。 那人眼神中的冷,让志远脑子突然就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因为那人,是他的爹爹,杜海山! 因为他看到,他爹看他的眼光,比当年发现他在他娘坟前不敬的那一次,还要更冷! 刹时间,志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爹他看到了! 自己当特务,抓捕抗日份子,被爹看到了! 小时候,只是在娘坟前偷笑,都差一点被爹爹扔出杜家,那是他最惨痛的回忆;这回被爹爹看到自己帮日本人做恶,后果光是想想,就已经让志远魂飞魄散!且不说爹爹会不会把他的命拿去,爹爹只要不要他,赶他出杜家,就已经是他受不住的极刑! 志远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杵着,不管他爹会如何惩罚他,他现在必须要做的,是“冲左”!志远不知已经上了火车回家的爹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爹爹肯定与刺杀事件有关,“冲左”,会为爹爹和三大爷逃跑,赢得宝贵的时间! 可志远却动不了! 不知怎的,如濒死一般,喉头干涸地抽紧,说不出动不了,眼前发黑,就要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后的赵文豪大急,已经有人在向右边的楼梯冲了,而森田贞男也赶到了,已经听到他在外头的吼叫,很快他就会带人冲进院门! 可李善德却突然出了状况,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动了。 志远身子一晃,栽在了地上!倒地之前,志远最后的意识里,是无尽的绝望,为什么自己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却驱不走眼前的黑暗!只要“冲左”成功,日后就算是要领爹爹的处罚,也多少还有点求爹爹原谅的资本,老天为何如此残忍,偏偏不给他逃过被爹爹处以极刑的机会! 赵文豪惊恐的抢上一步,虽揪住了志远的衣服,还是没能阻止志远栽倒在地,栽倒在地上的志远翻着白眼,不知是冷汗还是什么,整个脸是湿的,脸色煞白可怖,像是突然中了邪一样!可在人倒下之前,赵文豪分明看到,李善德艰难的抬手,指向左边楼上! 善德怎么了?不会是太过紧张又几晚没睡好,身体顶不住突然休克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赵文豪做出了决断,趁森田还没进门,“冲左”,由他来替善德完成! 赵文豪将枪向左边厢房楼上走廊的一处堆放着一人多高柴火垛的地方一指,假装发现了目标,突然大叫一声:“庆文秀!”跟着就向通向左边二楼的楼梯冲去。 原跟着志远冲进来的人,听得赵文豪这一声喊,又见左边二楼上确乎有几个人影在跑动,这种大院的公共走廊本就堆了很多杂物,有高有矮,加上天又快黑尽了,看不大清,都只当是赵文豪刚才真的发现了庆文秀,就都跟着,跑向左边的楼梯,他们这边动静大,搞得其它的特务也以为真的在左边发现了目标,也跟着跑了过来。 整个大院,呼喝声,尖叫声,木头楼梯被人一涌而上踩得好像要断开的咯吱声,乱成了一片。 倒在地上的志远,有同学上来摇晃他,因为体位低了脑子供血有所改善,略清醒了一些,半睁着眼,看着赵文豪带着人冲上了左边的二楼走廊,人还是头晕想吐手脚无力,可志远还是极力转动脖子,向他爹刚才站立的地方看去。 那根廊柱边,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爹爹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遇贵人 海山从大杂院二楼的一个后窗,一跃而下,海山跳出的这个后窗,并不是庆文秀和土豆租住的那间房的后窗,而是同一侧靠近正房另一户人家的后窗,那一户的租客,叫张瑞年,是个拉洋车的。 人在后巷里,大院里的骂人声、踢门声、哭叫声还隐约可闻,才跑两步,海山机警的四下看看,侧耳细听,突然一个急缩贴墙,前头有密集又急促的脚步声,海山急退,在一个拐角处轻灵的提身上墙翻了过去,海山的身影才在墙头消失,一队奉命包围大杂院的特务就跑了过来。 海山很快就从他翻墙进入的人家的院墙另一侧,翻到了另一条巷子里,趁着暮色四合,很快就消失在纵横杂乱的巷道之中,那户人家正在忙活着做晚饭的主妇,压根就不知道她家的院子里,曾经来过不速之客。 天黑了,“卢记”馒头铺正在收摊子,假装经过的海山,见没人注意,就凑上去,还没开口和铺主说上话,铺里就有人向他猛打手势,海山也不废话,左右看看,就闪身进了铺子,跟着那人向里屋走。 “卢记”馒头铺前铺后居,进了里屋,海山就紧张的问那个带他进来的人:“三哥人呢?”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眉宇间透着豪爽之气,向海山又一招手,就带海山来到这户人家的杂物间,扒开堆放的杂物,又搬开一摞大蒸屉,露出地上直径一尺多的洞口,洞里藏着庆文秀。 这时,“卢记”馒头铺的主人也跟了进来,四个人用家什挡着光,才敢点起了油灯。 海山抱着拳,给那两个人行礼,诚心诚意的表示感谢:“我和三哥,谢两位兄弟的大恩,我刚才回去帮张兄弟拿东西时,鬼子和他们的狗腿子,已经到大院抓人了,要不是张兄弟,我和三哥,这回怕是要交待了!” 张兄弟是谁?姓张名瑞年,就是那个那晚海山背着腿上受了枪伤的庆文秀回大杂院时,在走廊上撞见的那个拉洋车的。庆文秀之前一直担心这人会不会起疑,并向当局告发。 其实,张瑞年是真的起了疑,但却不但没有向当局告发,还在关键的时候,冒死救下了海山和庆三爷。 今天本就是海山定下,要和庆三爷一起离开长春的日子,海山之前和庆三爷商定,准备天黑后先去臭水沟埋伏,用他们之前藏在土沟里的独轮粪车,把庆三爷装粪桶里,在平时凌晨粪车正常出城的时间,由海山推车,把庆三爷运出城去! 可就在天快黑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行装在屋里静坐等待天黑的海山和庆三爷,突然听到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后窗! 声音虽然不大,但屋里的两人都神经高度紧绷,两人都吃了一惊,庆文秀更是立即拔枪在手!海山示意了一下庆三爷,就轻轻跳起摸到虚掩的后窗边上,小心的从窗边向外张望,为了保险起见,只看一眼就倏的收回了头。 楼下巷子里有一个人,不时的左右张望,神色慌张。 再探头看第二眼时,看到楼下那人,竟然正在向他们的后窗扔小石头,不用说,之前的那一声响,肯定也是他扔的。 海山和已经摸过来的庆三爷交换了一下眼色,明显那人有意图,但不知是敌是友,是不是故意来试探屋里是否有人,两人不敢轻动。 庆三爷低声告诉海山:“那人,就是那个拉洋车的!” “哎,开下窗!”楼下那人轻唤。 海山想了想,选择相信那个人,因为他感觉那人的叫唤声音里,有一种真实的惊慌与着急,且被那人撞破自己背庆三爷回来,已经是前天的事了,这人若是坏人,早就去告发了。 窗子打开,一个东西就扔了进来。 一张纸,包着颗石头,纸上有字:有人告密,快走! 原来张瑞年那天撞见海山背庆文秀回屋,心里就起疑,三更半夜的,背庆文秀的人还不是和他住一个屋的土豆,而是一个陌生人,越想越觉得可疑,他已经听人说,就在当天的上午,在大和旅馆有两个人刺杀了一个日本人的军官,一死一逃,逃的那个还被打伤了腿,他怀疑庆文秀就是那个行刺的好汉。 到第二天,张瑞年去他姐夫的包子铺,和他姐夫说起这事,他姐夫教给他一个辨别的法子,说听说就在包子铺边上的旅馆里,有逃犯的通缉令,是特务们去旅馆检查后留下的,去看看通缉令上的照片不就知道了? 看过通缉令,张瑞年心里就有数了。 今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张瑞年拉着客人经过通贝路时,恰巧让他看到了房东和他那亲戚,和几个便衣特务模样的人、还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边走边在说什么,张瑞年瞧着不对,下了客就没再接生意,拉着空洋车远远的跟着,看他们是去了警察署,就估摸着,那两个龟孙子,很可能为了赏格或是为了撇清关系,是去告密了。 张瑞年忙拉着车往回跑,敢在天子脚下的大和旅馆刺杀日本人,庆文秀就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张瑞年不想他的英雄被鬼子抓走,想着赶紧去给英雄报个信,他知道庆文秀那房间虽然成天锁着门,但里头是有人的,因为他一直特别留心着,所以海山从后窗出入,被他看到过一回! 回大院的路上,张瑞年找了张纸写下了警示字句,准备回到大院后,从庆家的门缝底下,悄悄的塞进去。 回到大院,就见门外好几个人陌生人,穿的几乎都是立领制服式学生装,鬼鬼祟祟的,还时不时的瞟一眼大门里右边厢房的楼上,张瑞年就知道,这里已经被特务盯上了,他已经不能从门缝底下把东西塞进屋,有人走过英雄的房门并停留,一定会引起特务的注意,后果难料。 张瑞年装着只是回来喝口水,拉着洋车又出了门,到没人处,放下洋车,转到了后巷,走了几个来回,万幸这里没有特务监视,张瑞年捡了颗小石头,投向英雄屋子的后窗。 海山看了看后巷的动静,就从后窗跃下,和张瑞年交谈几句,就向庆三爷打手势,庆三爷也不犹豫,从窗子就往下跳,海山先架着庆三爷,躲在一个死角里,不一会,张瑞年就拉着他的洋车跑了来,让庆三爷上车。 之前他们已经商定,先去张瑞年的姐夫家躲躲,可张瑞年突然说他必须马上回家取点东西,那东西很重要,要让特务搜去了,会死好几个人。他怕庆三爷逃了特务抓不到人,会把整个大院翻个底朝天。 海山怕耽误,问了东西的模样收藏的地方,就让张瑞年拉着庆三爷先走,他直接从张家的窗子翻进去帮他取回那东西。 东西到手后,海山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本想立即跳后窗走人,却听到楼下院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叫:“全部都蹲下,不准动,敢跑的吃枪子!” 那声音,耳熟! 当意识到那是远儿的声音,海山心头大震! 张家的房门并没有锁,海山走出了门,从走廊往下看。 海山真的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他的远儿,怎么可能是为虎作伥的汉奸! 可映入海山眼帘的,真真的,就是那个他最亲的人! 海山分明看到,志远手里提着枪,像是个领头的,带着几个也是提着枪的人,凶神恶煞的在那里耀武扬威! 志远和他身后几个人一样,一身立领制服式学生装,有檐帽,这穿着海山是头一次见,志远以前在海山面前,从来不敢穿这么一身带有“公门之人”意味的衣服,要么长衫或西装,要么改良的猎装式便服。 海山不但希望自己听错了,还希望自己看错了,他希望那个正在咋唬的狗特务,不是他的远儿,可那有檐帽下还露出的几圈绷带,却在无情的提醒他,那真的是他的远儿! 那绷带还是自己大前天,亲手给他包扎上的! 要知道这王八蛋当了特务,别说给他包扎了,当场就应该把他给活撕了! 海山看到,志远抬头,看向了自己。他看到了孩子眼里的惊恐,然后,孩子栽在了地上。 孩子晕过去了! 这要在以前,海山会心疼死,他知道孩子最看重的人是他这个爹,最怕的人也是他这个爹,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光是用眼神,就把孩子刺得昏死过去。孩子之所以晕倒,也是因为心血不足气虚气短,这是丹毒对身体的毒害,而孩子之所以会中丹毒,是孩子当年卖身救父! 可这会子,海山没有心疼,反而是感觉畅快!要不是三哥还没脱险,还有重任在肩,他真想从走廊跳下去,亲手宰了那个敢欺瞒着他去当汉奸的小王八蛋! 海山谢过张瑞年和他的姐夫,说等夜深后,自己和庆三爷就会离开,绝不连累他们。 张瑞年问他有何打算,当知道海山准备粪车运人,张瑞年和他姐夫相视而笑:“竟然和咱们用的法子一样!” 说开了才知道,原来张瑞年和他姐夫及几个朋友,目睹国土沦丧、人民惨遭欺凌,一腔悲愤之下,自发结社反满抗日。 张瑞年劝海山不要再冒险去臭水沟找他们收藏的独轮粪车,说他们社里有一个人,是正儿八经的运粪工,粪车是马车,四个大粪桶,因为天天运粪,守关卡的宪兵警察和他都熟,对他盘查不严,运人比较安全。之前有个本地的教书先生,因抗日言论被日本人定为思想犯,日本人却抓不到人,就是他们把人藏在粪桶里,给送出了长春。 张瑞年对海山道:“臭水沟你们别去了,万一路上出事呢?半夜三更的,除非不让人看到,看到肯定起疑。两位英雄,就让我们的粪车送你们出城吧,车把式是行里人,不会有破绽,你们脸生,粪行的规矩又不熟,被盘问久了就容易穿帮!而且独轮车,哪有马车跑得快啊。” 海山和庆文秀对看一眼,就对张瑞年拱手相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和三哥真是幸运,二位是我们的命中的贵人啊!” 张瑞年赶紧回礼:“我们哪里是什么贵人,两位英雄千万不要客气,都是中国人,应该的!” 事实上,张瑞年还真的是海山和庆文秀命中的贵人,要不是张瑞年另给了出路,海山和庆三爷就撞到森田贞男的枪口上了。 这天晚上,森田贞男亲自带人,在臭水沟边埋伏,就等着庆文秀和他的同党自投罗网了。 森田贞田刑讯住户有了突破之后,带人重新勘查现场,在凶手翻墙位置的墙外,他发现了独轮车的车辙。 经过一番推理,森田解开了庆文秀刺杀当天能混进大和旅馆之迷——通过粪车! 沿大和旅馆出粪路途的调查,还让他找到海山他们藏在臭水沟土坎下的那辆粪车,通过车辙比对,森田贞男确认这就是凶手翻墙位置墙外出现过的那辆车! 庆文秀大腿中枪,行动不便,他若徒步,一拐一拐的必然容易被发现,森田推断,从大杂院再次逃走的庆文秀,会到臭水沟取车,藏身于粪桶,由其同党将他运出长春,所以他亲自带人,守株待兔! 结果,他白闻了一晚上的臭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极刑(一)——决心 “卢记”馒头铺。 杂物房里,海山、庆三爷、张瑞年和他姐夫,四人商量既定,张瑞年即去联系那个运粪工,他姐夫要帮海山他们准备干粮及警戒,也出去忙去了,当房里只剩下海山和庆三爷时,庆三爷一脸关切的问海山:“兄弟,你怎么了?我冷眼瞅着,刚才,你气息乱了几次了。” 海山没有说话。 庆文秀是他最好的哥们,自己心里有事,别人不能查觉没什么,如果连他的三哥都不能查觉,那自己简直就不能说是有个铁哥们。 庆文秀看定海山:“出啥事了?” 海山还是没有回答,庆文秀惊诧的看到,海山低下了头,暗里握拳,身子竟然微微的在颤抖。 “海山!”庆文秀倒抽一口冷气。 庆文秀这一惊非同小可!海山是个刀搁脖子都能气定神闲的人,能让顺天菩萨暗里握拳身抖,事儿肯定不小,莫非是那张瑞年和他姐夫有问题,被海山发现了什么?可想想不像,那张瑞年看着可是一身正气,不像是个为了赏格出卖同胞的人,何况就算张瑞年真的有问题,海山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庆文秀想了想,突然伸手抓住海山的双肩,紧张的问:“莫非,是远子?” 海山痛苦的点了点头。 庆文秀大惊:“远子丹毒又上亢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志远当了特务,他只知道,海山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孩子丹毒上亢。 海山摇头,嘴唇都有点抖,声音都有点变了:“三哥!我若死了,你埋我时候,帮在我脸上,蒙上块厚布,我没脸见老杜家的列祖列宗!我教儿无方啊,志远那不肖子……竟然背着我,当了汉奸!” 听海山说了原委,庆文秀沉默了好久,心里比压上块巨石还难受,志远竟然是一个汉奸特务,这个别说海山了,连他都接受不了。 过了好一会,庆文秀长叹一声:“唉……当初,真不应该让孩子跟了李熙!李熙就不是个好东西,故意在孩子面前炫耀他的功名权势和能耐,迷孩子的眼,让孩子急功近利,咱当时不是没有怀疑过李熙是个日本人的走狗,本不让孩子跟随李熙的,却架不住远子一心要跟他,唉,咱当时怎么就心肠软了,没能坚持到底呢!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跟着李熙走上了歪路,若是跟在咱的身边,何至于此!” 海山转身面向墙壁,冤苦的用拳头砸着墙,三哥说的,正是他心里的懊悔,当初,他不准志远追随李熙,可远儿却埋怨自己这个爹不信任他,那时志远埋怨他的话,他还言犹在耳! “爹爹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孩子当时,对着他吼:“你不信我,不信我根本就不会记恨爹爹,老是呛我,问我是不是记仇了!你不信我,不信我跟了先生还能守心持正!你不信我,不信我摔的那一跤,我心里是有数的,两父子一条命,我怎么可能真出什么事儿让爹爹难过,爹爹为什么总是不信我?还打我打得那么狠……” 海山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当年,他选择了相信孩子,相信孩子没有白读老杜家的圣贤书,相信孩子跟了李熙后,还能守心持正,就遂了他的意,准许他追随李熙。 可如今,那小王八蛋,又用了什么来回馈他当年的信任? 是他走了歪路,是他当了汉奸! 海山恨!恨李熙,恨志远,还恨那个他一直都没能找到的古蝎子古成义! 要不是古蝎子拐走了远儿,远儿中了丹毒,让自己对孩子心疼不已,在找回孩子后把孩子宠上了天,当年自己哪里会那么纵容孩子,依之前管教的严厉,说不准他跟随李熙肯定就是不准,敢起杠头就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海山转身对庆三爷道:“是我纵容了他,我的错!老杜家世代忠良,没有他这样不肖的子孙,如果不是因为鬼子占了东三省,他喜欢跟李熙也好,急功近利也好,我都由他,最多是把他赶出杜家,可如今,他竟然丧心病狂的当了汉奸,帮着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那他的小命就绝不能留!” 海山的拳头在胸前攥紧,眼里带着让人害怕的狠劲:“他既然是我养大的孩子,那就由我来,亲手结果了他!” 海山说完,想想这会子,那个不肖子,可能还在大杂院那里挨家挨户的翻箱倒柜、打骂住户呢,这会子如果自己过去,说不定还能逮到那个不肖子。 海山心里一动,对庆三爷道:“三哥,你在这里好生呆着,我出去一会。” 庆三爷疑惑又惊惧的看着海山:“你去哪?不会是想着去杀远子吧?” 见海山不言语,就知道是了。 庆三爷连忙劝道:“唉,海山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各有志,他又不是你亲生的,随他去吧,让他自生自灭,就只当是这些年,养了个小猫小狗!三哥是心疼你啊,你一直那么疼他,杀了他你还不心疼死啊?!” 庆三爷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可说实话,除了心疼海山,他还是不舍得志远死的。 见海山不说话,就知还没劝住,庆三爷连忙再劝:“海山啊,你看,他一看见你,人就软了,你能把他给看晕过去,说明他有多在意你!这孩子,打小就孝顺,那孝心,是实诚的,看在他是个孝心的孩子的份上,就由他自生自灭吧。” 怕海山不听劝,庆三爷又加了一句:“何况这会子,可不是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的时候,要整出什么事来,三哥事小,带累了张卢两位兄弟事大啊。” 海山不满的瞪了庆三爷一眼:“三哥你倒还为他说话!他在意我?在意我,就不会为了追求他的泼天富贵,撇下我而去追随李熙;在意我,就不会瞒着我去做我最恨的汉奸!就算他还在意我,但他可曾有在意过你?你是他三大爷,打小那么疼他,可他,却带人抓你!良心简直就是被狗吃了!” 海山推开庆三爷拦着他的手,眼里闪着决绝的光:“三哥!他不是小猫小狗,是白眼狼!他既当了汉奸,就人人得而诛之!他现在,是为鬼子作恶的特务,多留一天,老杜家的罪孽就重一分,这个不肖子,再留不得!” 走出两步,又回头对庆三爷道:“三哥,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先去找卢兄弟聊聊,然后出去晃晃,打听打听消息,很快就回来。” 当晚,特训班的学员在大杂院,先是配合特务们对大杂院里各家各户进行搜查和盘问,然后到警察署听森田训话,搞到九点多,才被大赦回学校休息。 学员们晚饭都还没吃,又累又饿,还再没卡车相送,得自己徒步走回学校。 一路上,满系学员们都没人言语,一方面是累,一方面是没情绪,没能抓住庆文秀,被总教官森田贞男臭骂和拳打脚踢了一顿不说,明天的中秋,不用指望能回家过节了。 他们中的好几个人,挨了森田贞男的巴掌。 森田贞男冲进大院的时候,通往左右两厢二楼的楼梯,都有他手下的特务或学员在往上冲,一窝蜂似的,乱成一锅粥!现场指挥不力,执行不力,看得森田窝火! 当搜查完毕确认又让庆文秀跑掉时,森田在通贝路警察署,对这次行动进行小结,对手下除了破口大骂,就是拳脚相加。 之前负责指挥的那个特务,被森田贞男打曝了左边眼眶,志远也挨了森田两脚,因为志远一副病恹恹的烂样,列队听森田训话时站都站不直,看得森田火大,完全没个新国家情报工作人员应有的样子! 志远一句都不敢言语,他知道自己状态极差,头晕眼花,恶心想吐,脑子里一脑袋浆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心中恐惧、懊恼、羞愧、悲愤,全是负面的情绪,很容易就说错话出昏招,志远知道此时自己脑子不灵光,所以他尽量不说话,别人问他什么,都只眯着眼做身体不舒服状,只摇手,一句话都不说。 在警察署,志远虽然身体状态不佳,走路都腿发软,还承受着巨大的思想压力,但他仍没有放弃对案件进展的关心,现在此案已经不仅仅涉及他的三大爷,还事关他爹爹的生死!森田和几个他手下的大特务在警察署商议时,他借故走近,听到森田贞男对其中一个亲信吩咐,要他给相关人员打电话,要求设在各交通要道的明岗暗哨,严格盘查,并且要特别留意粪车。 为什么要特别留意粪车?志远不明就里,他只看见,森田吩咐完了就带人离开了,急如星火,还杀气腾腾! 志远不知道森田贞男是急着带人去臭水沟埋伏,专等去取粪车的庆文秀自投罗网,但志远从森田的动静,他知道森田肯定是已经有了判断和目标。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带着寒意的秋风,让志远的头脑清醒了好些。 他尽量的摒除杂念,逼自己将心思放在如何应对森田的动静上,不准自己再去想爹爹会对自己怎么样,自己又要如何和爹爹解析。 森田吩咐各地关卡要特别留意粪车,显见得是森田已经掌握到什么情报,知道逃走的犯人,准备用粪车藏人的方法,逃出长春。 如果爹爹和三大爷,真的用粪车藏人之计,那他们过关卡的时候,就是送羊入虎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极刑(二)——行刑 志远料定,才从大杂院逃脱的爹爹和三大爷,肯定会急着逃离长春,他们如果选择就在明天凌晨粪车准许上路时出城,那么离现在,最多也就还有几个小时! 志远心急如焚。 刚才森田离去时为什么急如星火、杀气腾腾?他的判断和目标是什么?他会不会已经知道爹爹和三大爷接下来要去哪里?志远直觉,森田就是直奔目标去抓人的! 怎么办?! 如今的志远,已经孤立无援,赵文豪已经被森田下令,关到治安部的刑讯室去了,森田现在是没功夫,等他闲了,等着赵文豪的,将是种种酷刑。 赵文豪的冲左,事后,他向森田解释说,他当时看到一个人在左边二楼走廊上窥探,行迹非常可疑,那人的样子,他感觉像是照片上的庆文秀,所以他才大叫,并带头冲了上去。 赵文豪冲上去抓住的一个男人,事后证实只是二楼的一个住户,赵文豪向森田一口咬死,说自己是立功心切,自以为是眼力又不够,结果看错了。森田并不认为那个住户和庆文秀有多相像,严重怀疑赵文豪的动机,所以让人把赵文豪先看押起来。 孤立无援,就要靠自己。但让志远着急难过的是,自己并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侦知森田的动向并阻止爹爹再用粪车之计! 无奈之下,志远准备挺而走险,趁走路回学校之机,悄悄离开大队,回家去找李熙! 在森田的身边,有他老师李熙的人!那个人,一定知道森田正在扑向的目标是哪里! 志远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大的风险,有多么的对不起他的老师李熙,并且,他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李熙为他而冒险。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志远故意的,拖慢了脚步,走在了同学们的后面,准备寻机脱离,跑回家去。 他却不知道,一条黑影,见他渐渐落单,正向他悄悄靠近! 当那个黑影扑向志远,一下子就从身后锁住志远的脖子时,志远的反应还是很敏捷的,第一时间就向后一个肘击,肘击加挪步砸裆或踢小腿,这是他爹爹海山教给他应对身后锁脖的方法,他曾经在王志军等手下人身上试过,他爹教给他的这个法子,能很好的反制身后的敌人,百试百灵。 可志远以为必中的那个肘击,却打空了,几乎是同时颈侧就被人砍了一手刀,志远眼前一黑立马就晕了过去。 从身后袭击志远的人,是杜海山!那个肘击,当然会打空,海山怎么可能会被他教给儿子的招数伤到! 志远是痛醒的! 两颊火辣辣的,有人在用力的扇他嘴巴子。 嘴里是血腥的味道,要不是嘴里塞着布,就不只是两腮了,嘴唇都要打破。 “醒了?”见志远睁开了眼睛,打他巴掌的那人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被反绑了双手并塞着嘴的志远。 到志远缓过神看清眼前的人竟然是他的爹爹海山,挣扎着就坐了起来,嘴里呜呜有声,神色极之激动。 可他才坐起身,就被海山当胸一脚,又给踹躺在地上。志远再坐起,海山这次不是踹,而是当胸狠踢,,这一脚比刚才那下力道更狠,志远整个人都被踢飞了! 志远只觉得胸口巨痛,眼前金星乱冒,跟着喉咙就是一甜! 虽然嘴里塞满了织物,还是有热流流出了嘴。 志远喉咙里呜咽着,忍痛慢慢支身坐起,震惊又悲痛的看着打得他吐血的爹。 不远处,秋月下一条水带波光鳞鳞,那是长春的伊通河,海山把志远打晕后把人反绑着手塞上嘴,然后顺伊通河扛来了这里,之所以选择这里,不但是因为这里灌木丛生极之僻静,更是因为这里,有一条黑呼呼深不见底的深沟,完事后方便抛尸,不用再掩藏尸体,这时已经夜深了,海山还急着要赶回“卢记”馒头铺,和张瑞年的朋友一起,在凌晨用粪车把庆三爷运出长春。 明亮的月光下,海山的眼神严峻冷厉:“父子一场,我不背后桶刀子,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你身上流的是一个中国人的血,可你却寡廉鲜耻,为虎作伥,当了特务,坠落成一个汉奸,帮着日本人残害自己的同胞,真是死有余辜!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海山从腰间拔出匕首,走向志远,一边还愤愤不平:“三哥打小疼你,你倒带着人抓他抓得起劲,我们老杜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志远满眼惊恐,拼命的摇着头,发出狂乱的呜咽,双腿乱蹬,但却不得章法,不但没能让他的身体后退多少,更加是阻挡不了海山。 海山才要从地上提起志远,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突然,听到左前方有异常的响动,海山立即扔了刀,刷的就从腰间把从志远身上缴获的马牌撸子给拔了出来。 海山闪身在一棵树后,扫视四周,又侧耳细听,竟然没发现对手的位置,海山心里一凛,自己遇到了个高手! 他肯定他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响,是短枪顶开机头的声音! 正自惊疑,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别动,把枪扔了!” 海山没动,竖着耳朵分辩着身后每一个细小的动静。 志远比刚才更拼命的摇着头,发出要死一般的呜咽声,却不是对着海山,而是对着身海山身后的人。 海山猜到了身后是谁,慢慢垂下手,但并没有把枪扔了,轻轻冷哼一声,问:“李阎王?” 身后那人讥诮的笑声:“好眼力,好记性,一面之缘,就能记入住我的声音,有两把刷子!” 海山慢慢的转过身,江湖上称李阎王是东北绿林第一快枪手,这李阎王玩枪玩得出神入化,海山不得不陪着小心,自己武艺再高,也神仙难躲一溜烟,三哥的事还没了,他不能交待在这里。 月光下,海山看到李阎王气定神闲,而他端枪的手,很稳! 这李阎王还真名不虚传。 若以名气论,李阎王的名头,可比顺天菩萨响多了。 “你想咋的?管人家的家事?”海山紧盯着李阎王。 李阎王一笑:“没错,还管定了!要不是为了哥儿,还真没有谁,能让我这么一直端着枪。” 海山明白李阎王这话的意思,意思是他很看重很紧张志远,他的枪法,又快又准,拔枪一甩在人家的眉心上留个血洞是他的招牌动作,若非他特别看重的人,不至于让这个快枪手小心的一直把枪端在手上。 海山冷笑一声:“端枪在手又如何,你觉得你就一定能打中我?听说当年,你就是闪转腾挪,让别人的枪子竟伤不到你,才被人吹得神乎其神。闪转腾挪,会的可不只你一个,我碰巧,也会一点!” 李阎王轻笑,端着枪的手依然很稳:“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不但能中,还一定是眉心!” 海山的眼里,放出了狠厉的寒光。 李阎王心里不禁有点怵,海山的功夫他听王志军说,近年已经越发炉火纯青,面对这样的高手,打中他自信还是有把握的,但能否正中眉心,可不好说,人家会闪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志远的呜咽声。 李阎王看了看志远,慢慢的放下了平举着的端枪的手。 跟着举手示意,让志远不要作声。 然后向海山开言,声音比之前软了好些:“老爷子!我是个想进熙德堂,哥儿却不肯收的人,差不多,就是个外人,可否容我,说句公道的话?” 海山冷冷的:“说!” “老爷子,自古有罪没罪都得先过堂,认罪划押了才砍头,你说哥儿是汉奸,要哥儿的命,不能这么堵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吧?兴许里头有苦衷或冤情呢?你是不是也应该听听哥儿怎么说?” “用不着!”海山狠狠的用眼剜着李阎王:“他当特务当汉奸是我亲眼所见,不但不羞愧,还领头欺压中国人,屁颠屁颠的冲在前头,对着平头百姓使威风,要人家全部都蹲下,不准动,说敢跑的就要吃他的枪子!” 志远听了,马上对着海山拼命的摇头否认,他可真的是冤枉死了。 李阎王看志远一眼,哥儿上的那个干部培训班的真实性质,他原来就已经多少有些瞧科,这两天他一直暗中跟踪志远,看得更透了,他也不喜欢哥儿跟着鬼子混,但他相信,哥儿肯定有他的苦衷。 李阎王像是自言自语,但语气坚决:“反正我是不信,哥儿会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如果他那样的,都算是狼心狗肺,那这世上,再没良心这个东西!” 然后看着海山:“老爷子,刚才你要杀哥儿,可当哥儿看到我举着枪对着你时,他拼了命的叫,对我猛摇头,你都要杀他了,可他却不让我杀你,这是良心还是狼心狗肺?老爷子,谁不怕死啊,那可是他自己的命啊,反正,我自问,要是换了我,我可做不到!老爷子,这可一样是你亲眼所见啊!” 海山没说话,因为他确实也看到了,无话可说。 李阎王又道:“老爷子,之前在马路上你杠起哥儿时,我完全就可以给你一枪救下哥儿,之所以没甩你一枪,是因为听林有说,哥儿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哥儿说,老爷子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害他的人,也是一个他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的人!我怕真甩你一枪,他和我没完!” “别说了!”海山粗暴的打断阎王,“他对我,或还有些孝心,但明知我最恨汉奸,却还是当面人背后鬼,瞒着我去当了特务,把老杜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丢尽了,这就是最大的不孝!他丢的,不只是孝义,更是民族大义,帮日本人作恶,就是自绝于我,自绝于杜家!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没有我,根本就没有他的一条小命在,现在,我要收回这条我给他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极刑(三)——傻子 听海山说要收了志远的命,李阎王立时眼里放出那能把人看毛了的光,阴阳怪气的对着海山叫道:“老子没听错吧?要真不喜欢哥儿跟着日本人,不让他跟就是了,顶多打骂一顿,要他的命?你脑子没被驴踢吧?至于吗?!犯得着为那些虚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咋看你们杜家,就要了自己儿子的一条命?这可是个宁肯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的好儿子!” 海山又一次明说要志远的命,可志远却仿佛只在意海山的命,坐在地上,一衣襟的血,对一直端枪对着海山的李阎王,尽力的一直瞪眼睛一直猛摇头,嘴里呜呜有声。 或许是怕了志远对海山的愚孝,李阎王忽又收敛起满脸的不屑与不服气,对着海山换上一副诚恳的好态度:“老爷子!哥儿可是你的独子啊!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养大、对你孝心至诚的儿子啊!老子一身本事,他就为了怕你不高兴,硬是不肯让老子跟他,你到了长春,他还找个由头,把我有多远打发多远!要不是我和林有都梦见他有血光之灾,我赶了回来,这会子,他小命都没了!” 从来只讲实力不讲道理、喜怒由心的李阎王,这会子,竟然耐着性子,又和海山讲起了“道理”:“再说了,哥儿帮日本人做事就是汉奸?当了汉奸就得死?这理儿可站不住脚!现在是日本人坐天下,做生意的得给日本人交税,种庄稼的得给日本人纳粮,在日本人开的矿山、工厂、铁路上,还有公立的邮局、医院什么的,为日本人做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全都该死?那得死多少?!别的不说,学校里教书的先生,天天都要给学生们讲日满亲善,天天都要教学生们说日本话,要按老爷子的意思,是不是这些教书先生也全是汉奸,得把他们全咔嚓掉?” 海山冷笑一声:“放你娘的屁!为糊口而为日本人做工,和为了自己荣华富贵而帮着日本人欺压中国人,能混为一谈吗?被人用枪口逼着的,和心甘情愿当走狗的,能一样吗?!那些教书先生,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讲日满亲善的?可他——”,海山伸手一指志远:“不只是帮日本人做事,更是帮日本人作恶!给日本人当特务、做走狗,屁颠屁颠的欺压捕杀中国人,丧尽天良,罪无可赦!老子今天一定要收了他!” 李少堂登时放下脸,他原本就是个输打赢要、目中无人、逞能斗狠的人,为着哥儿才装大尾巴狼讲“道理”,这会子耐性用完,一下子就原形毕露,眼里放出凶狠的光,短枪一举瞄着海山的脑袋:“你说收就收?你当老子是死人?你当老子手里的这玩意儿,是烧火棍?” 海山冷笑:“我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和你有什么相干?!赶紧请吧!别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海山只恨不得李阎王这个“外人”,赶紧滚蛋,別挡着自己清理门户,时已近午夜,凌晨就要用粪车运庆三爷出城,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偏偏李阎王不是个等闲之辈,是个极危险的亡命之徒,海山不怵李阎王的功夫,但怵他手里的枪! 虽然海山自己手里也有枪,且枪法很好,但他很明白枪在关东第一快枪手的手里时,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人若不是李阎王,海山早一脚把他踹一边去了,哪里容一个外人对自己教训儿子指手划脚。 偏李阎王是个不会顺人意的刺头,大瞪着一双牛眼一句就顶了回去:“父子咋的,我管你是不是他的老子,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谁敢动他,老子就送谁去见阎王!你要不信,可以试试!” 跟着,是嚣张又不耐烦的威胁:“老子杀人,从来不磨叽,现在还在这和你废话,是看在哥儿的份上,赶紧滚,不然老子眼里认得你是哥儿的爹,老子的枪可不认得你!” 李少堂边说,边举着枪,小心的后退。 就好像海山怵李阎王一样,李阎王也怵海山,他怵的是海山的功夫,李少堂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但海山眼中的精光,让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距离近了,会被海山暗算,而只要自己与海山有足够的安全距离,他就自信自己能在海山威胁自己之前,一枪把海山给放倒! 海山还真的,一直在寻机把李阎王撂倒!如果自己能撂倒他,至少不用再怕李阎王手里的枪,不用怕他搞出什么大响动,于庆三爷出城不利。 海山到见李少堂小心的后退,知他己有防备,硬上不行,就改为挑拔这刺头和儿子之间的关系。 海山故作不屑的一声嗤笑:“朋友?你倒当他是朋友,可惜,你在他心里,不过是块他一心想甩掉的狗皮膏药!老子叫他不准再和你来往,他眼都不眨,立马答应!还撇得贼清,说和你,不熟!人家当你是一坨屎,你倒拿热脸,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李阎王,你还有没有尿性?!” 海山一双练就的夜眼,分明看到李阎王的脸色,变了几变!李阎王果然上了当!那脸皮,变得比锅底还黑! “李善德!你妈了个巴子!”李阎王似乎是被海山撩拨起了性子,恶狠狠冲着志远骂:“亏得老子对你真心一片!你爹叫你不和老子来往就不来往?你这么大个人,还有没有自己的主见啊?你爹若叫你去吃屎,你是不是也去吃?” 李阎王边骂边走向志远,仿佛气不过要过去殴打志远,海山却无半点得手的得意,他瞧科了,这李阎王在使诈!他是在借机走近志远并进一步拉开与自已的距离!当下也不顾枪声是否会引来鬼子了,抬手就准备给李阎王一枪。 可拿枪的手,只抬起一半,就已经不敢再动! 李阎王的眼睛,太狠太亮! 月光下,原本只是单手持枪的李阎王,才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己是双枪在手! 海山一怔!他只隐约看到,李阎王的手,刚向后脖窝一招,枪是怎么拨出来的,他都没看清,两支枪黑洞洞的枪囗,就己经全指向了自己! 李阎王一声冷笑,声音厉如夜枭,让人毛骨悚然,然后就是狠劲的叫嚣:“挑拨离间!你以为老子会上当?哥儿是不是个寡情薄义的,我心里明镜似的!你手再抬一点试试!立马滚,不滚我可就开枪了!” 海山紧盯着李阎王,提枪的手只能慢慢放下。没法,因为李阎王明显占着上风! “把枪扔了!”李阎王又命令道。 海山瞥他一眼,没说话,然后手一松,枪就掉在了地上。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海山注意到,李阎王平举端枪的手,自始至终,都稳如泰山,这李阎王,决不可小觑!海山知道,上策是先稳住,李阎王这人,眼神带杀,心毒性狠,惹毛他可没好处。 李阎王为人狂傲,一向目中无人,但并不等于他不谨慎,虽然已经占尽上风,仍是冷冷的下令:“把枪踢一边去!然后慢慢转身滚!” 海山眼里放出更强烈的精光,堂堂顺天菩萨,岂可屈服于李阎王的淫威之下!他准备借机反扑了,把枪踢一边?哼!被他踢起的枪,将不会是踢到一边,而是将飞起正中李阎王的面门! 海山的神态,志远再熟悉不过,他知道,他爹准备放手一搏了! 海山还没动,那边李阎王已经是一声闷哼!跟着李阎王就又再退开了两步! 李阎王的这次后退,不是因为海山,是因为志远! 被他护在身边身下的志远! 志远虽然被反绑双手坐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出脚却是又快又狠,可能是因为一直摇头要李阎王放下枪李阎王不听,那小祖宗怒了,冷不丁的狠狠的踢了李阎王一脚小腿骨,小腿骨正面没有任何肌肉的保护、最脆弱的一个部位,要不是李阎王是个练家子,注重这个部位的抗击打练习,这一下能让他疼得倒地上去。 李阎王人退开了,端枪的手依然很稳,小腿骨疼得钻心,疼劲稍过,忍不住上前一脚把志远踹倒在地,没好气的骂志远:“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娘的还知不知好歹?他要捅死你的时候,你他娘的怂包得两腿只会蹬地,都不敢蹬他!老子是来救你的,你倒铆足了劲踢老子!” 李阎王来气了,真想再踹志远几脚,可见志远倒在地上滚着,连坐起来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打他心疼,不打他自己浑身疼,可终究是再下不去手,一手执枪仍指着海山,一手握着枪半蹲着,在志远的背上扶了一把。 志远借这一下之力,支起了身子,跟着身子一转,先换成跪姿,双手反绑不能借手之力,只能艰难的、摇摇晃晃的,慢慢站了起来。 志远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腿很软,很想不再撑着倒回地上去,可他不能倒!嘴被海山用他的两只袜子塞得死死的,吐不出拔不掉,不过就算是不被堵嘴,也没用,一个爹一个李阎王,都不会听他的! 李阎王握枪的手,依然很稳,可他的眼中,却有了水汽! 海山身体依然充满了张力,那支短枪,就在他的脚边手下,随时可以发动,可海山,没动,眼里,也不自觉的,有了水汽! 月光下,李阎王的枪口和海山的身体之间,横着个身体一直在打晃却一直在勉力坚持的杜志远! 海山喉哽眼热,胸如潮涌,他想起当年落在三江好匪首大秃头手里时,面对大秃头手里那根让人恐惧、一鞭下去就鲜血飞溅的三角鞭,才三岁的志远,竟然伸开双手,就那么护在自己的身前,弱小,但倔强。 铁石心肠的李阎王,眼里慢慢有了泪,对着志远,说出来的话,声音都变了:“你他妈的,就是个傻子!” 李阎王先认输了,慢慢的放下了端枪的手,略一犹豫,咬了咬牙,就插了枪!他不忍心,看哥儿再晃下去,哥儿已经明显快顶不住了。 李阎王插了枪,便是发动的最好时机,可海山并没发动,此时乘人之危,海山做不出来。 面对李阎王的志远,看着李阎王,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和感激,跟着眼神就涣散了。 李阎王已经插了枪,志远人松了劲,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人向后就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极刑(四)——生离 海山眼睁睁的看着,李阎王抢上前去,在志远倒地前抱住了他,原本这个抱住孩子的人,应该是他这个爹! 海山痛苦的压抑着冲上去抱着孩子的冲动,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清理门户! 志远慢慢醒过来了。嘴里的臭袜子拿掉了,反绑的双手解开了,人舒服了一些,呼吸通畅了一些,最主要是人躺下了,体位放低,脑袋供血有了改善,人没那么晕了,志远喘息着,挣扎着努力又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李阎王因关切凑得极近而放大的脸,志远喘息着,就扭开头,用目光,去搜寻他的爹爹。 看到了,那个熟悉魁梧的身影,爹爹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一脸的寒霜。 志远才想叫一声爹,突然腑隔里有什么东西一涌,嘴里一甜,一大口腥血就喷吐而出。 “哥儿!”李阎王跪在地上抱着志远,心疼的叫着,小心的把志远抱扶成俯位,方便志远把淤血吐出,他知道血是得吐出来,人才会舒服些。 海山别开了脸,他不忍心看。 志远嘴角还挂着血涎,就自揪着李阎王的衣襟借力,翻过了身子,向海山哭道:“爹……你为什么不信我!” 志远委曲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爹爹不相信自己,只相信他看到的表像,问都不多问一句,就要捅死自己!难道自己在爹的心里,就那么不堪,是个为了荣华富贵就会丧尽天良的人? 不提这个“信”字还好,一提海山就来气:“信你?当年,你死乞白赖的要我信你,信你不会白读了圣贤之书,信你不会忘记你爷爷和我对你的教导,信你就算是跟了李熙还能守心持正,老子就是因为心软信了你,才放手让你跟了李熙,结果,你跟着李熙投到了日本人的怀里,充当鬼子的走狗,成了个丧尽天良的汉奸!” “我没有丧尽天良……”志远只辩了这一句,就委曲得再说不下去,嗷嗷的哭了两声,腑隔里热流又是一涌,就不得不俯过身去继续吐血。 “不要!”志远突然惊叫,因为他呕吐的瞬间,李阎王左手仍抱着他,右手就已经又抽出枪,指着海山! 志远双手乱抓,可人早就软了,哪里有力气能撼动李阎王端枪的右手。 板不动胳膊,就去李阎王面门上乱抓,还插李阎王的眼睛! 李阎王左手反手一按,把志远窝死在自己左大腿上,跟着就骂志远:“你他妈的,脑壳有包!你说他是个永远也不会害你的人,可他现在,要杀你!你他妈的还犯傻?” 志远一边挣扎一边狠劲的叫嚣:“不管他是不是要杀我,都是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永远护他周全的人,你再敢用枪指着我爹,我咬死你!” 李阎王的左边小臂,如铁箍一般制压着他,志远如何努力想仰起身子都不能动半分,更别说咬人了。 志远没法,大哭:“李大哥,我求你走吧!别管我了,没有他……根本就没有……我……呜……” 李阎王又气又痛,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持枪的右手腕被一个东西击中,力道极之快速和霸道,只听得“咚”的一声响,手里的枪落在地上,正砸在一块石头上。 击中李阎王右腕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李阎王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海山以脚突然点地,跟着就有一个黑影飞向自己,那动作快如闪电不说,这准头更是没谁了! 李阎王抬起眼,眼前的海山,手里端着枪,正指着他的脑袋。 几乎是在石头飞向李阎王的同时,海山弯腰捡起了脚下的枪! 李阎王的右手腕,刚才是一麻,现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疼,钻心的疼。 形势一下子逆转,李阎王右手慢慢的下垂,搭在志远的身上,李阎王恶狠狠的也是冷冷的看着海山,海山武艺之好,远超出他的想像,真的无话可说。 志远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爹手里的枪狗头张着,随时可以对李阎王勾火! “爹……别开枪啊!”志远哭着求海山:“李阎王名声是臭,可他的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坏,只是世人不懂他罢了。爹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他,求爹让他走吧!” 李阎王听了,心里是又气又感动,要不是志远这小王八蛋捣乱,他会落在下风?李阎王恨不能掐死这小王八蛋!可这小子,向来都嫌弃自己名声不好,可这会子,竟然为自己向海山求情!这让李阎王心里感觉,今天,自己就算是交待了在这里,也是值的! 反正已落下风,李阎王干脆坐在地上,左手改制为抱,双手把志远抱定,好让志远舒服一些。 海山端着枪,不屑的一撇嘴:“他李阎王的名声臭,你这个汉奸名声就好?我呸!蛇鼠一窝!” 海山迈前一步,枪口始终指着李阎王的脑袋,他不能给对手任何翻盘的机会。 海山又看志远一眼,这个孩子,虽走上了歪路,但还真的不枉自己相濡以沫的带大他,对自己是真的一片赤子之心,即使明知自己对他已有杀心,仍拼了命的要护他这个爹爹的周全,杀他?这会子,已经心有不忍,下不去那狠手了。 还清不清理门户?海山犹豫了。 月亮已上中天,时间不等人,再拖,就赶不上凌晨带三哥出城了。他出来太久,庆文秀和张瑞年他们,估计都快急疯了,何况,这里还有个碍手碍脚的李阎王,这李阎王不是个轻与之辈,搞不好让他一下子翻盘,那误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三哥的命! 海山拿定了主意! 海山神态威严,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志远!你若是我亲生的,我今天一定杀了你!可你不是,既然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或许没有资格就这么要了你的命,今天,我就先放过你,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但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再不姓杜,和我再无父子关系,我不许你再自称是杜志远,不许你再认作是我的儿子,你若敢在人前再称老子是你爹,敢再回浑河堡,敢再进杜家的门,老子一定宰了你!还有,你若敢再为鬼子作恶,被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志远这一嗓子,把杂树棵子里的鸟都惊飞了!志远满眼惊恐,爹爹竟然真的不要自己,真的判自己极刑! 志远一下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李阎王,扑到海山跟前抱着海山的腿:“爹,你听我给你说——” 海山厌恶的一脚把志远踢开:“滚犊子!还想我听你瞎掰掰?!妈了个巴子,你还有脸再叫我‘爹’?还记得以前你说过什么话吗?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求爹杀了你!说你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老子现在不杀你,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还不知足?!” 志远放声大哭:“爹,那我宁愿你杀了我!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海山冷哼一声:“叫,你他妈的再大声点叫,好把鬼子给引来!” 志远哭声一窒,立即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把呜咽声堵回去。 海山怕动静大了,真的引来了人,准备赶紧闪人,临走,手一指志远,恨恨的骂:“看到你就眼睛出血,别再让老子看到你,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说完,步步后退,准备到安全距离就转身走人。 “爹——!”志远眼见海山要走,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海山起脚就踹,志远身子飞起,却不顾下盘,只往前冲,双腿被海山踢得飞起,双手却还是抱住了海山的腰! 海山怒目圆睁:“放手!” “爹!不要啊!你不能不要我啊,远儿什么富贵都不要,只要爹!我都已经说了,我会离开老师,回奉天去,回家去!” “杜家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放不放?”海山怒目圆睁,快克制不住了。 海山伸手去掰志远的手,志远一边死力相抗,一边急叫:“爹,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说啊,我是当了特务,可伤天害理的事,我没做啊……” “老子亲眼所见,你还说个屁!”海山还拿着枪,单手掰开志远的一只手他另一只手又死揪上来,海山火了,双手齐上,把志远从身边撕开抛起,嘴里大喝一声:“滚!”,然后恶狠狠的一脚把志远踢飞! “哥儿!”李阎王惊叫,不管海山的枪是否指着他,仍跑上前去,看视志远。 志远摔在地上,扭着身子,却爬不起来,右手捂在自己的右腰眼上,这是刚才被海山踢的地方。 志远只感觉,腔子里的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看着爹爹,想说却说不出话,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阎王在边上叫着什么,但志远浑然不觉,只悲痛的看到,爹爹已经后退了好几步,准备转身走了。 志远感觉自己要死了。 死就死吧,最亲的爹爹,还不如那个自己一心想甩掉的李阎王更明白自己、更相信自己,命运如此残酷,活在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 志远正要合上眼睛,忽然脑子里一闪念,想起了什么,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志远,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粪车! “爹——”志远哀哀的叫了一声,爬起来就向海山奔去。 “敢再过来,老子踢断你的脖子!” 在志远就要近身之前,海山愤怒的发出警告! 志远根本就不听!还向前冲,可不等海山踢断他的脖子,他先支持不住,人一晃,就自已栽倒了。 海山冷哼一声,想要转身走人,可不知怎的,还是慢了一慢,忍不住又看了志远一眼,这毕竟是他的远儿,他的心尖尖啊!刚才那一脚,没有留力,踢在孩子的腰眼上,这比当胸踢得他吐血更伤,因为那里没有肋骨的保护,孩子又一个劲的冒傻气不知运气相抗,孩子肯定内伤严重,都不知他那小身板,扛不扛得住! 海山看到,志远伸出了他的手,抓着地皮儿上的草棵子,艰难的向他爬来。 海山的心,忽然就是一疼!这是他的远儿啊! 铮铮铁汉,眼里却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海山很想扑上去,把他的远儿从地上抱起来,人孰无过,或者,这次,就原谅了他吧! 可是,能原谅他吗? 不! 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都可以原谅他,唯有当汉奸祸害同胞不能原谅! 因为这丧失了起码的人格,越过了做人的底线! 海山狠心的转身,抹一把泪水,可还没迈步,右脚裸就被志远的手抓住了。 海山完全可以一个后踢,把志远再度踢飞,但他只是扭转头,对志远冷冷的勒令:“放手!” 志远的双眼,吓人的睁着,眼睁得很大,里头却像是空洞洞的,那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吹灯拔蜡了。 志远拼尽全力,说出他要向海山发出的警报:“不要……不要……” 志远喘着,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 不要什么?海山没有动脚踢开志远,因为他会唇语,他看到了志远的口形,志远那个还没说出来的字,应该是个“用”字,这让他心里一动。 喘了几口气,志远已经渐眯上的眼又睁开了,看着海山,用尽他最后的一点力气,为他爹爹报警:“不要……用……粪……粪车。” 说完,志远手一松,人似乎是晕了过去,身体不受控的往边上一滚,压过几个草棵子,突然就不见了。 边上就是那个深坑!志远掉下去了! “哥儿!”李阎王一声惊叫,扑上来就往坑里跳! 海山先是一怔,跟着整个人都呆掉了! 不要用粪车! 海山原以为,孩子上来拉着他的脚裸,是想求自己别不要他,可孩子拼尽全力和他说的却是:不要用粪车! 而他原本,正准备赶回去,用粪车带庆三爷出城! 海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是一阵阵的抽痛! 李阎王从坑里爬了出来,志远被他用腰带子,捆在身后,也背了出来。 月光下,李阎王看着海山,眼里的怨毒之盛,让中秋的明月,都失了光芒。 “如果哥儿死了,我一定让你垫尸底!” 李阎王恶狠狠的说完,背着志远就走了。 海山根本就没看李阎王,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李阎王背后的志远身上。 孩子显见得是晕死过去了,不但手脚是放软的,连脑袋,也是耷拉着的。 目送着李阎王背着志远渐渐远去,海山的心,空落落的,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脱险 次日,是中秋节。 快中午的时候,拉着洋车的张瑞年,到了他姐夫开的“卢记”馒头铺,他经常到这里蹭饭,即使大摇大摆的出入,也没人生疑。 和他前后脚到馒头铺的,还有个来“买馒头”的中年男人,这人叫刘有财。 很快这两人就进到馒头铺后头的杂物间里,移开杂物,从地洞里放出他们藏匿在这里的杜海山和庆文秀,四个人就蹲在洞口秘商起来。 刘有财,四十上下年纪,以运粪卖粪为业,胆大豪爽,之前有个因抗日言论被日本人定为思想犯的教书先生,就是他冒险把人藏在粪桶里,用他的运粪车,给送出了长春。 刘有财对着海山,满脸的钦佩之色:“顺天爷!亏得你稳妥,不然庆三爷的命,今天就要送在鬼子手里!” 昨晚半夜,海山赶回“卢记”馒头铺时,庆三爷和张瑞年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找刘有财了。 海山力排众议,取消了行动,虽然他也怕错失了良机,。 志远所说的“不要用粪车”五个字,背景和可信程度都还有疑问,且时间拖得越久,庆三爷和张瑞年等人担的风险也越大,但海山还是决定,相信志远,听从他的警告。 结果,凌晨刘有财架着粪车过关卡时,受到了极严苛细致的检查,那些早已经混得脸熟、平日里懒散的军警,一下子严肃和勤快了许多,不但连车底都拿电筒照了又照,还不嫌屎尿臭,每一个粪桶,都开盖检查,还用铁钎子,在每一个粪桶里仔细探察。刘有财粪车上的四个粪桶,其中一个甚至还被铁钎子扎漏了,滴了一路的屎水! “顺天爷!”刘有财又告诉海山:“你料得一点不差,你们藏在臭水沟土坎下的粪车,应该是被鬼子发现了,今早出关卡时,我就没见一个平时替大和旅馆出粪的同行,听说,昨儿半夜,他们全被逮进局子,过堂去了,到现在人还没放出来呢!” 庆三爷听了,重重的打个唉声:“唉……!我当时和土豆,探得每天天不亮,有粪车能进出大和旅馆的后门,就到臭水沟专门摆放粪车的地方,偷了一辆独轮粪车用,也不知偷的是谁的车,那人,只怕是被咱给连累惨了。” 四人一下子都沉默了,心里都是惨然。虽然事主肯定会自辩说车子是被人偷的,但日本人肯定不会轻信,那人被日本人刑讯迫害,估计难免。 刘有财虽然只是个粪工,职业比拉洋车的张瑞年还要卑微,但在他们所结成的抗日社团里,却是个领头的角色,拿得起放得下,沉默了一会,就开言对海山道:“顺天爷,看来粪桶藏人是行不通了,咱接下来咋办?我寻思着,咱得合计合计,看还有没什么别的法子可想,总得把庆三爷稳妥的运出去才是。” 庆三爷是刺杀鬼子大官、让人敬仰的民族大英雄,但接触下来,刘有财发现海山更冷静果决,更有领袖能力,所以刘有财更看重海山的意见。 要合计?显见得刘有财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海山想了想,对大家伙道:“法子大家都可以想想,若想不出有十足把握更好的法子,我们仍用粪车之计!” “啊?!” 庆三爷、刘有财、张瑞年三人,异口同声! 张瑞年最沉不住气:“鬼子严查粪车,还用粪车运人,那不是悬崖上翻跟头——找死吗?” 海山双目炯炯:“粪车又不是花车,可不好闻!宪兵和特务查粪车,今儿一早,肯定是最严,今天没有收获,之后就会慢慢松懈,所谓一鼓而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估摸着,不出几天,你就算是打开粪桶盖,请他们检查,他们也懒得看了。三哥和我,先在这地洞里猫几天,有财你每天留心观察关卡上军警的动静,到他们恢复如常不再对粪车进行检查时,就是我们运三哥出城之日!” 张瑞年还待要说什么,刘有财伸手按住他不让他说,拧着眉毛想了想,就对海山郑重的点头:“我看,行!” “啊?”张瑞年还是有些不解,看看刘有财,又看看海山。 海山看着张瑞年,微微一笑,解释给他听:“鬼子今早严查粪车,是因为鬼子发现了那辆独轮粪车,一时还抓不准,所以对所有粪车都严查。鬼子既然抓了帮大和旅馆出粪的所有粪工,之后就会在那些人身上打转转,他们会发现,帮大和旅馆出粪的粪车,一辆都不少!那辆独轮粪车,是三哥偷的,这个鬼子不会想不到,只要供大和旅馆用的粪车都在,鬼子对粪车的戒心就会淡下来,但鬼子却不会想到,我们会和你们有一番奇遇,会再有有财这一辆马拉的粪车。这几天,有财的粪车天天让他们查,天天屁事没有,他们很快就会腻味,到过了风头他们不查时,有财的粪车就是很稳妥的工具!” “明白了。”张瑞年心悦诚服,对海山竖了竖大拇指:“顺天爷胆大心细,想人所不敢想,我服了!” 四人商量既定,张瑞年和刘有财走后,海山和庆三爷继续在地洞里猫着。 地洞很小,两人只能并排坐着,伸展不开不说,最惨的是两个都有烟瘾,却不能抽烟。 庆三爷不像海山那么土,还抽旱烟,早就转抽香烟了,庆三爷撕开一支香烟,拈了点烟丝放在嘴里嚼,又拈了一小撮烟丝,递给边上的海山。 海山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洞壁发呆,好半天也没注意到庆三爷在递烟丝给自己。 头顶灯架上,一灯如豆,光线虽昏暗,却也已经足够让庆三爷,看清好兄弟的情绪。 庆三爷心疼的看着落落寡欢的海山,用手轻轻推推他,在地洞里藏身,为确保安全,说话都得低声,庆三爷轻声又关切的问:“想啥呢,在想远子吧?” 海山转过头,却不接烟丝,只求援似的看着庆三爷:“三哥,我心里,有点慌……” 庆三爷同情的看着他:“要不是远子昨晚拼死给你报信,咱兄弟说不定就已经折在粪车上了!从昨晚看,咱八成可能是错怪远子了,远子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他最看重的人是你,怎么会为了他并不看重的什么狗屁富贵,去做你最痛恨的汉奸?这不合常理,说不过去!所以,他当特务,只怕是有隐情的!” 海山点点头,哑声道:“我也这么想……,只怕不仅是错怪,而是大大的冤枉!所以,我才慌……” 两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海山眼神一暗,幽幽的道:“我当时气太大,恨他明知抓的是三哥还那么兴头,想着一刀捅死他也就完了,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辩白的机会……” 跟着,海山满脸痛苦,懊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都不知孩子有没被打坏,我手重……当时又火大,没留手,那小子,又傻了似的不知运气相抗,吐血不用说是伤到肺了,我最害怕的是腰眼上的那一脚,都不知有没有把孩子的腰子给踢破……” 庆三爷想了想,建议道:“兄弟,你说,那李阎王会把远子背到哪里去?远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估摸着,李阎王会带他去找李熙,好让李熙找大夫救远子,要不,你今晚去李熙家转转,悄悄的去看看孩子?” “不行!”海山一口回绝:“太危险!出出入入的,搞不好让人瞧科了,这个藏身之地,就会暴露。我不能害了三哥!” “怕啥!你身手好,能高来高去!去李府打个转,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了!万一失了风呢?” 海山脸上所有哀痛的表情都被坚定和坚毅所代替:“现在是什么时候?李阎王的为人和李熙的为人,可信不过!救你的人是我,如果他们告诉了鬼子,那我现在就是被鬼子通缉的人!在送你离开长春之前,我绝不会在外头乱晃!这不只是三哥的安危,还有帮咱的张瑞年他们的身家性命!” “嗯,这倒是。”庆三爷点头:“咱不能连累人家!” “何况,”海山脸上又浮现出痛苦:“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现在还不能定论,毕竟李熙附逆,他是真的瞒了我大半年,也是真的瞒着我当了特务,在大杂院用枪指着人的那狠样,也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他不是有什么隐情,而是真的甘心给鬼子当走狗,给咱报信只是不舍得我这个爹,那别说是去看他了,我咒他死还来不及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森田贞男带着手下巡视到城东的一个关卡。 碰巧,首都警察厅总监李连山也在这里。 森田贞男鄙夷的瞥了一眼在哨位边装模作样督促工作的李连山一眼,他知道,李连山可不是“碰巧”在这里,而是李连山知道自己今天会来这里巡查,故意早早的来到这里,是来“勤奋”给他看的! 森田贞男压根就看不起这个只会拍马钻营、却从来没做过什么实事的支那人!曾经向上锋建议,撸了李连山这个“总监”!森田猜到李连山应该也收到了风,所以巴巴的在自己面前装勤快,是想搏取自己的好感,好保住他的官位! 心里不屑,“日满亲善”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森田贞男走到哨位边,和李连山寒喧,当听得说李连山是昨晚半夜就到了,还亲查粪车,森田贞男的脸,黑了! 森田贞男剜了李连山一眼,毫不掩饰自已的厌恶。在心里直骂:这个让人作呕的马屁精!因为自己曾下令要严查粪车,为拍自己马屁,以堂堂总监之尊,竟然三更半夜的来亲查粪车,尽整些没用的! 和大和旅馆相关的粪车早已被森田控制并停用,森田并不认为现在粪车还是盘查的重点。 森田训斥在值勤的人员,要仔盘查一切可疑的人员和可能运载人员的各种交通工具,而不仅限于粪车!然后带着人,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明眼人都知道森田这是在给李连山没脸,李连山脸上顿时就青一阵白一阵的。 森田贞男前脚走,李连山后脚就钻进了他的汽车,吩咐司机,送他回家休息。他奶奶的,森田都走了,他戏做给谁看啊? 车子开动后,李连山长出一口气,挨在靠背上,刚才还装着被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诡异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森田贞男神气个屁啊,他火烧火燎大张旗鼓要抓捕的犯人,今天凌晨,就已经出了长春城! 用的就是森田已经认为不再是唯一重点的粪车! 而人,是他李连山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救 和李连山同车的,除了司机,还有首都警察厅的保安科科长李克,保安科是首都警察厅里唯一一个由中国人出任科长的科室,其它科长不是日本人就是朝鲜人或台湾人。 这李克和司机,都是李连山自己的心腹。李克还是李连山的亲戚。 今天凌晨1点多的时候,李克陪李连山,到城东关卡“视察”。 森田贞男还真没猜错,李连山可真的是因为料到森田也会到城东关卡,所以特意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装样子“努力工作”给森田看的,想以此来讨森田的欢心。 李连山一向善于巴结和钻营,但如今,已经熄了那再向上爬的心,只求能保住现在的位置,甘心就当个“摆设”,尸位素餐,只出人不出力,不然,更加愧对那一再唠叨他不应当汉奸的老母亲。 可这位置,想坐稳可不容易,李连山收到风,森田贞男说他无能力无作为,向日本特务机关建议撸了他的官! 李连山少时贫寒,父亲早死,是他娘给人帮佣供他念的书,受穷受怕了,所以李连山除了很孝顺他娘,就是一个守财奴,为人孤寒小气得很,以前在东北讲武堂当教官时,他用来撑门面的毛料裤子,因为害怕坐下时压出褶子,会有损衣料,都不敢坐下,在哪都站着,有看不惯他寒酸的人,因此还送了他一个绰号——“李不坐”。 这么个人,怎么舍得没了那份当首都警察厅总监的俸禄! 这个职位,可是他好不容易巴结回来的,“九·一八”之前,他就已经爬到了当时在吉林省掌有军政实权的熙洽的左右手的位置,“九·一八”之后,熙洽投降日本人当了大汉奸,李连山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巴结熙洽,才在近日首都警察厅新立时,当上了这个总监,而熙洽肯保他上这个位置,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和忠心,要李连山为他掌握首都的警察,如果丢了这个总监,李连山对熙洽都不好交待。 李克很明白李连山,这人是既舍不得富贵,又不甘心当铁杆汉奸,李连山并不是庸才,他要想帮日本人做事,能把很多人都给比下去,可他就是不想帮日本人做什么实事,成天就想着怎么糊弄日本人混饭吃,他这天来城东关卡,还特别强调要严查粪车,是因为李连山分析,庆文秀根本就不会用粪车出城!庆文秀偷了粪车,但并没有回头再取用,粪车哪有那么容易再搞到! 可今天,瞎猫却偏偏碰上了死老鼠,他们竟然碰上了刘有财用粪车运庆文秀出城! 之前已经连续两天,关卡对刘有财的粪车已经不再开盖检查了,反正天天也查不出什么来。海山等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就选择了在这天行动。 今天的凌晨,粪行的车排着队在关前接受检查,李克作为李连山“勤奋工作”大戏的龙套,沿着车队先巡视过了一番,经过刘有财的粪车时,铁钎子装模作样的在车上的一个粪桶上敲了下,那声音感觉不对! 李克走回关口,找了个机会,悄悄捅了捅李连山,丢了个眼色,然后看了一眼刘有财的粪车。 李连山和李克对了一眼,他外表不动声色,其实他早就瞧科了。 到刘有财的粪车到关口,李连山装着不满军警们检查的手法,把正要爬上粪车的军警喝下,拿着铁钎子跳上车,“亲自示范”。 李连山在车上,滔滔不绝的“教导”军警检查的“要领”,下面膝盖早在四个粪桶上悄悄的轻轻嗑过,听声辨音,他知道李克真的没听错,有个粪桶,是空心的! 四个粪桶,李连山用铁钎子,探查了其中的两个,搅和得粪水都翻花!查完这两个,李连山要讲的“要领”也就讲完了,然后李连山跳下车,挥手让刘有财过关卡。督促刚才被他喝下的人,上后一辆车“按我刚才那样”,仔细检查。 过了一会,被李连山示意的李克,找了个借口就走开了,暗中跟踪上刘有财的粪车。 快天亮的时候,李克回来了,悄悄告诉李连山他尾随侦查的结果:“是庆文秀!” 一路无话,汽车开到了李连山家,李连山一个眼色,李克会意,跟着李连山下车。 司机把车开走了,进了院子关好门,李克往李连山跟前凑了凑,司机虽然也是自己人,但有些机密,连那司机都不能听。 李克看了李连山一眼,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压低声音道:“竟然真是庆文秀,想想都后怕,咱不会出事吧?刚才,森田那王八蛋,好象看了我好几眼呢,我都怕我是不是有什么马脚让他看了去,那王八蛋,心思细,眼又毒!” 李连山不满的瞟他一眼:“森田到的时候,早就完事了,别说粪车了,粪毛都没一条!他就算是有天眼,也看不出个屁来!这么大的人了,你有点胆气行不?别自己吓自己!” 说完,李连山拍拍李克的肩膀,脸上是自信满满的表情:“放心吧,前前后后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掂量过八百遍了,没破绽!” “那就好!”李克稍稍放心,跟着脸上就有了笑容:“虽然险了点,可这也是好事,功德一件!” 李连山一脸奸笑:“岂止是功德,妈了个巴子的,成天价让小鬼子恶心咱们,明面上日满亲善,肚子里压根就看咱不起,咱就是劣等民族,只有他们大和民族才是神权天授,老子这个堂堂总监,竟然要服那个副总监的管,他娘的!那死森田,还暗里想撸我的官,咱们今天也让他吃个暗亏,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哼,老子就是要恶心死那个狗日的!” 李克脸上也有了兴奋的光:“可不!森田这几天,为了抓庆文秀,搞得到处鸡飞狗跳的,如果抓不到人,可有他受的!哈哈!” 李连山左右看看,然后手一招,在李克耳边耳语了几句,李克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打发了李克,李连山走过院子,进到屋里他娘的房间,脸上再没有一丝的奸滑,而是换上了一脸的恭谨。 李连山好几十岁的人了,这会子,却像个孩子一样,搬张小马扎在他娘跟前坐着,把今天的“功德”,细细的说与他娘听。 一如李连山所愿,他娘听了,原本板着的脸,渐渐出现了笑容。 “娘,”李连山扶着他老娘的膝,仰着脸看着他娘:“我是不争气,没能给李家的祖宗长脸,可只要有机会,给鬼子使个拌子下个套什么的,还是敢的!” 是日上午,朱厚辉走进伪国交通部部长的办公室,看到李熙,又一次独立窗前,黯然的看着窗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朱厚辉知道李熙在烦什么,哥儿又给东翁,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只要壮士断腕,就能减轻受连累的程度,可东翁明面上把身受重伤且有“知情不报”嫌疑的哥儿交给了森田贞男,说只要查出哥儿违法乱纪,就与哥儿彻底划清界线,要森田贞男“秉公执法”,但暗里却不舍哥儿,不肯放弃他,想尽办法要帮哥儿擦干净屁股,救他于水火。 可帮哥儿擦屁股,这回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艰险! 朱厚辉轻轻的关好门,凑过去在李熙的耳朵边上,悄声通报:“东翁,刚收到消息,货已出城,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2点15分,从城东关卡,用的是一辆四轮粪车,货藏在车上的一个粪桶里。货在一个山边下的车,有人早就等在那里接应,赶着一辆拉着秫秸(即去掉穗的高粱杆)的马车,那接应的人,按李克形容的身形容貌,应该就是杜海山。李克说,看到他们是向东北走的,往卡伦方向。正好是中秋,李克说虽然天没亮,但月色极好,他看到那货,走路明显还是一拐一拐的,应该是腿上枪伤未愈,如果没有马车,肯定走不快,而且很惹人注意。” 李熙转头冷静的看朱厚熙一眼,没有说话。 朱厚辉明白主子这一眼的意思,立即道:“消息确实可靠!虽然是偶遇,事前根本想不到杜海山还会用粪车,但货,却是李连山故意放的。” “而且,”朱厚辉又告诉李熙:“我从关卡和‘那边’也收了风,今天凌晨,李连山确实在城东关卡。今早还被森田抢白了一番,很是没脸。” 不只是听人说,也有自己的求证,朱厚辉之所以能成为李熙最信任的亲随,就是因为他做事确实是细致有分寸。 跟着朱厚辉,就将李连山和李克如何掩护粪车出关,如何尾随跟踪的详情,向李熙汇报。 朱厚辉说完,不由地感叹了一句:“想不到那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吝啬鬼,竟然还有如此肝胆!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熙冷哼了一声:“有啥想不到的!还记得五年前他老娘住院时,最爱给别人看、到处向人夸耀的是什么吗?是她儿子上学时得过奖的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是《位卑未敢忘忧国》!” 李熙一摆手,示意朱厚辉打住,现在不是管李连山人品的时候。 “马上让大温带两个人,悄悄的去追踪货物的具体去向。”李熙下令道。 虽然已经过去小半天了,但大温的本事,还是可以信任的,朱厚辉请示李熙:“如果追踪到了,怎么办?是抹掉?还是救?” 将那两人从这世上抹去,对于李家,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做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 李熙沉吟一会,一脸的坚毅果决:“救!参照梅子瑜的走法,送庆文秀出关,撇清杜海山,让他能平安的回浑河堡。” “是!” 朱厚辉恭敬又钦佩的应了一声,他的东翁,选择的,是一条艰险繁难、但也是让人敬重的路。 李熙先是冷哼一声:“杜海山这人,不可小觑,不是想抹就能轻易抹掉的。抹时若出了岔子,只会我们两边都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森田!” 然后,李熙幽幽的道:“这些其实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货决不能先落在森田手里,如果让森田抓到杜海山,那善德的谎言就破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然后就是催促朱厚辉:“快去!让大温带上展贤和林平,他俩可是追踪的好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牢骚气 下午,李熙才开完每周一下午的例会回到办公室,朱厚辉就冒了出来,神色有些惊惶,关门的动作急促,声音有点大。 李熙狠厉的瞪着凑过来的朱厚辉:“镇定!” 朱厚辉赶紧收摄心神,李熙向来要求他,作为一个跟随李熙已经有年头的亲随,必须要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朱厚辉压低声音,话语简明扼要:“‘那边’说,森田对哥儿动了电刑,哥儿快顶不住了。” 朱厚辉以为李熙听了这话,会激动,会立即出手,设法阻止森田继续残害哥儿,至少目光会霍的一抬。 谁知李熙只淡淡的看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对于森田来说,这有什么出奇?!” 然后又冷哼一声:“顶不住?顶不住也得他自己顶,这是他自找的!” “……”朱厚辉哑口无言。 因为,一定程度上,这确实是哥儿自找的。 几天前,那个中秋节前的晚上。 晚上十点多,李熙府上除了值夜的人,其他的人基本都休息了。 但李熙还由朱厚辉陪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之所以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是因为他们还没等到这晚应该由赵文豪传出来的消息,在为志远悬着心呢。 为何还没收到赵文豪的消息?李熙并不知此时,赵文豪已经被森田下令看押起来了,一直在心焦盼着志远能听话设法让自己受寒,甚至不惜丹毒上亢,托病回家以避祸的李熙,已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李熙消息灵通,通贝路的动静他多少知道,他担心志远太重感情,会为他的“三大爷”庆文秀铤而走险,又是各种花样的自己作死!他作死不要紧,可作死之前,有没有想过会因此连累李家?有没有想过会因为连累了他的老师? 李熙对朱厚辉抱怨:“善德以前还只不过是身体不好,顶多只是让我熬夜看护他,受累而已;现在倒好,不听话,各种花样作死,天天都有担不完的惊、受不完的怕,老子前世欠他的么!” 朱厚辉还没回答,电话突然就响了。 电话是特训班一个教官打来的,说特训班的学员,在通贝路参与对庆文秀的抓捕行动后,走路回学校,回到学校点名时,发现不见了李善德,当时立即组织人员寻找,无果,所以打电话来李家,问李善德是不是擅自回了家。 不但是志远不见了,赵文豪那边依旧无消息,联系突然就中断了,李熙知道,是真的出大事了! 唯一让李熙庆幸的是,庆文秀又走脱了,而志远只是失踪,并没有在抓捕庆文秀的行动中和森田起正面的冲突,让李家和自己即时遭受大累。 志远失踪原因不明,甚至有可能是去找庆文秀了和他一起跑了,李熙不敢造次,不敢不找,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只叫人沿途悄悄的找,倒是让大温,带人在李府内外彻夜悄悄警戒。 所以,半夜时,李阎王背着被杜海山打成重伤的志远,想从李府三进后座房的东角门,悄悄把志远背回李府时,第一时间,就被大温发现了。 当时的志远,人还是昏迷的。 大温帮着李阎王,把志远背到三进后座房的二楼客房里进行急救,很快李熙和朱厚辉还有小赵都赶了过来。 听李阎王说了经过,志远人也被救苏醒了,李熙第一时间让小赵先悄悄的送走李阎王,再去接和李家相熟的梁医生来家给志远看病;让大温继续带人在李府内外警戒,而留下朱厚辉和他一起,边继续为志远做治疗,边问讯志远了解情况,并商量如何应对。 李熙先板着脸警告志远,要他切不可有半点欺瞒,这不但事关他爹和庆文秀,也事关李家! “你对你爹倒是孝顺,他打得你半死,你倒拼尽最后一口气还要他不要用粪车!”李熙阴沉着脸对志远道:“李阎王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知道对我说实话才是对你最好的,所以把他看到的,全都说了。你脑子比他好使,可别连他有的觉悟你都没有,只有对老师说实话,老师才知道怎么帮你,怎么保你爹的平安。” 志远点头。他很明白李熙这话的份量,李熙有能力让爹爹平安,也有能力,让爹爹不平安! 而如今自己身受重伤,还被爹爹误会,并被特训班发现擅离失踪,森田很快就会追寻而来,可以说,自己已经废了,他是真的需要李熙出手,营救爹爹,营救赵文豪。 听志远说完当天发生事情的过程,李熙用眼剜着志远,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 “冲左?”李熙恨得咬牙切齿:“你他妈的想得出来!和你说了多少次,守拙!你却偏偏要作死!” “啪!”的一声,李熙甩了志远一个嘴巴,不管志远的腮帮子,已经被海山打破,早已肿得老高! 李熙的目光,冷酷而又锋利:“这一巴掌,是替赵文豪打的,在森田手里,他不死也要被扒层皮,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不但废了我安插在特训班的钉子,更害了赵文豪的一生!” “啪!”的又一声,不等志远说话,李熙就愤怒的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孝顺你爹没人管你,可你有什么权力拿李家当垫背!冲左之前,你有没想过会连累我?有没想过想过会连累李家?我宠你教育你,你生病时彻夜的看护你,李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坐在床上的志远,捂着脸又痛又愧,又气又伤心,身上伤又重,浑身上下都疼,还每呼吸一次都胸痛,右边腰部,更是火烧火燎的疼,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最让人难受的是他最亲的爹爹竟然不相信他,在爹眼里,他只是个让杜家蒙羞、欺宗灭祖、卖国求荣的汉奸!还划下道道说若再让他看见自己,必杀之而后快! 志远只感觉被那无比的冤枉和痛苦压得喘不过气,被海山给他的委曲刺痛得他想在墙上一头撞死! 可再难受也不可轻生,因为爹爹和三大爷还未脱险,生死未卜! “善德愧对老师,愧对赵文豪,”志远含着眼泪求李熙:“请老师设法营救赵文豪,也请老师救救我爹和三大爷……” 一提起爹,想到爹爹对自己的冤枉和绝情,志远心里比被人用刀搅刮还痛,忍不住眼泪就成串的往下掉。 “还救?!”李熙愤恨的瞪着志远,真的很想左右开弓,继续赏志远一顿大嘴巴子,但看志远哭得哀痛,两腮也早肿成了猪头,心软了,只冷哼一声:“哼!你现在对我的连累,大不了是累我丢官而已,在我手里将满洲国缔造成超过日本的亚洲最富裕的国家,在经济上有所建树并名留青史,是我的梦想,我的这个梦想,如丢了官不能再继续追逐,那我也认了,因为是我自作孽宠得你无法无天,但再帮你胡闹下去,丢的可是身家性命。我还有对家庭的责任,不能陪你疯了,我疯不起。” 志远近乎绝望了,但为了海山,仍不肯放弃,爬起身拉着李熙的衣角:“老师!我也没想到帮三大爷的人,会是我爹,更没想到,我爹还抓走了我打了我这一身的伤,下来我要怎么办?除非我死了或失踪了,不然,都得向森田去解释,我擅自离队,不管我怎么解释我的这一身伤,森田都会注意到我,必然扒我的过去查我的身世,我和庆文秀早就认识,还有我爹和三大爷的关系,只怕都会被他扒出来!我爹最近人不在浑河堡,他要入了森田的眼,被森田顺藤摸瓜的查,只怕我爹就没跑了!我不是怕死,而是我要是死了或失踪了,森田会更加注意到我的身世,会查得更起劲儿!老师!帮我救救我爹,求你了……” 李熙的脸比那锅底还黑:“你脑子倒还没打坏嘛,为你爹想得够周全的,怎么办?别问我!你自己作死捅的篓子,自己背去!” “老师!我总给您捅篓子,总要您帮我擦以屁股,遇事也总为我爹想得多些,是我自私,真的对不起……” 志远生怕李熙拂袖而去,孤注一掷,祭出大招:“我有个想法,但要老师帮我,求老师成全,若能帮爹爹脱险,善德愿意让老师立继为子,侍奉您一辈子。” 朱厚辉听了,立即眉毛就是一挑! 一直以来,将志远立继为子是李熙的心愿,朱厚辉也一直想帮东翁达成这个心愿,可从目下看,这李善德总是麻烦不断,朱厚辉很想出言提醒李熙,志远一直以来故意在钱财上和李家撇得极清,这是对过继给李家的抗拒,如今突然主动提出愿意让李熙立继他,是为了求李熙出手救他爹。即使杜海山放了狠话不许志远再姓杜,但志远仍然心心念念的以杜海山为念,志远肯让李熙立他为继,明显带有临时抱佛脚的意味,这并不是真正的归心,事成之后,这小子过桥抽板,又不肯了怎么办? 李熙倒没让朱厚辉担心,冷冷的一把拔开志远拉着他衣襟的手:“为了你爹,你倒是能豁出去,什么都敢答应!别的好说,不姓杜跟我姓李,你以为你真能做得到? “能!”志远眼都不眨。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爹的命是命,李家人的命也是命!到现在,你还在损我以利你爹!在我眼里,你曾经可爱,如今,面目可憎!” 志远呆了! 李熙已经走到门前,要开门出去了,志远急忙辩白道:“老师!我是放不下我爹,可我也是真的感念老师的恩情,是真的想孝顺老师!” 李熙之前的话,把他自己都说难过了,听了志远这话,更是一时起了性子,他大爷的,难道我李熙还要你个臭小子李善德的感情施舍?他是真的生志远的气了。 “没人要你放下!你总在不断的给我添麻烦,成天替你擦屁股,老子累了,也早烦了!连累就算了,我可不想李家,给你和你爹当陪葬!你以为,我还会立你为继?” 李熙说完,摔门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志远的谎言(一) 李熙出了门,在走廊上烦躁的来回踱步,牢骚归牢骚,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处置志远。 第一次走过门前时,李熙瞥见门里志远从床上跳下了地,似乎想往门外冲,李熙没理他,屋里还有个朱厚辉呢,那小子翻不了天! 第二次走过门前时,瞥见志远光着脚就那么杵在床前,抬眼看着天花板,喘着粗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通。 第三次走过门前时,志远人已经坐地上了,伏在床上哀哀的哭。 志远的抽泣声不大,明显是压抑着的,入李熙耳里,先是厌烦,渐渐的就化作心痛。 他爹不要他,甚至是要杀了他,连自己,也骂他面目可憎,甚至不再稀罕立他为继,孩子那么聪明,肯定会明白,自己一旦不再有立他为继的心,那他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出卖的筹码! 父母是孩子的依靠,善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真的好可怜…… 李熙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房间,向志远走去。 志远哭得正伤心,有人在他身后,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在往上提他,从力道能感觉出,那是一种温柔的扶持。 志远回头,他以为是朱厚辉,可看到的,竟然是李熙。 李熙把志远扶坐在床边,自己也在床边坐下,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表情严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下来,准备怎么办?” 志远没用手帕,抬手在自己袖子上抹了抹泪,抽着鼻子道:“任由老师安排!眼下,我已经无力再帮我爹做什么,下来,怎么对李家有利,就怎么安排好了,就算是死,我也绝无怨言,只求老师,顾念下李阎王,尽量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李熙拉长了脸:“我问的是,你原来打算怎么做,你不是说你有个想法吗?” “我原想着,再为我爹做最后一件事,把水搅浑,将森田的注意力,引到歧路上去,好让我爹,不入森田的眼,以后还能回浑河堡好好的过日子,实现我爷爷光大杜家医馆的梦想。” “哦?”李熙来了兴趣:“怎么做?” 志远定了定神,又想了一想,才道:“我原准备这样:回特训班,向森田说,在大和旅馆看到土豆叔的尸体时,因已经多年没见过土豆叔,并没能认出他来,到通缉令下发,才知道主犯原来是庆文秀,而之所以没有向森田主动坦白我和三大爷早就认识,是因为害怕自己和通缉犯有关联,为自己惹下种种麻烦,特别是害怕面对森田的逼问甚至是刑讯,一开始没有坦白,后来越想越怕,就想着在抓捕行动中积极行动,更希望能亲手抓到犯人立下功劳,那我再向森田坦白时,就能洗清故意隐瞒、同情疑犯的嫌疑,所以我在大杂院行动中非常积极努力,冲在了前头,但或许就是因为我冲在前头,可能因此被犯人看到了并记恨,所以,庆文秀的同犯,一个以前庆家商团里的小头目、叫燕九的人,在我和同学一起徒步回学校的时候,趁天黑打晕并掳走了我,扛到河边一个地方准备杀害,我当时苏醒过来,和他搏斗,搏斗过程中,被那人打成重伤,还掉下了个深坑,那人大概以为我没命能再爬上来,就走了,后来我爬出坑,坚持走到有人处,碰上一个好心人,他就把我送到了家。” 李熙听了,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先转了两个圈子,然后看着志远问:“燕九?为什么是燕九?” “燕九我听我爹说过,在江桥抗战中被日本飞机投下的炸中,尸骨无存,他曾是三大爷商团里的小头目,这个在奉天很多人知道,既然土豆叔能跟随三大爷行刺,燕九叔一样也可以,燕九叔还是个光棍汉,没家属可连累,可查的线索也最少,让森田查空气去吧!” 李熙轻蔑的一笑:“且不说逻辑上说不说得通,你知道你这个谎言要能站住脚的前提是什么?” 志远神色黯然的点头:“这搏的是,我爹和三大爷,成功逃亡的几率,如果他们被抓到,谎言自然就破了,森田会知道,三大爷的同犯,是我爹,而不是什么燕九。” 李熙忍不住就骂:“你他妈的还知道!那你以为,他们成功逃亡的几率能有几成?我看,最多就是一成!我说过,任是谁,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敢情这五年,我教出来的是个蠢材!你平时脑子还好使,可一遇上你爹的事,就傻掉了疯掉了,是什么昏招险招都敢想!” 李熙恨恨的就手一指志远:“谎言一破,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骂完,李熙忽然想起什么,狠狠的用眼剜着志远:“你先前说,你有个想法,但要我帮你,想法我已经知道了,那你原想老师,怎么帮你?” 志远被李熙目光刺得低下了头:“伊通河边那个深坑附近,是三个人的打斗痕迹,瞒不过森田……” 李熙冷笑:“所以,你要我帮你再找个别的地方,伪装一个两人打斗的现场,还有就是要帮你找个妥当的所谓后来背你回来的人?”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带点畏惧和羞愧的点点头。畏惧和羞愧,是因为真的这么做,确实是让老师背负了太多的风险。 李熙有些不解:“这么麻烦做什么,其他都是实话实话,只把你爹这人,换成是燕九不就好了?” 李熙话音才落,就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搞那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为了撇清那个李阎王?” 志远点点头,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李熙:“我对那李阎王,一直没个好脸色,他拿枪指着我爹时,我还死命的踢他,但他对我,却仁之义尽……” 李熙眼色狠厉:“李阎王撇清了,帮你的老师可就坐蜡了,如果谎言破了,帮你伪装现场的人担多大的风险,你就没想过吗?” 志远羞愧的看着李熙,手撑着床沿,身子从床边滑下,在床前给李熙跪下,含着眼泪,只说了句:“对不起……”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李熙冷哼一声:“少来!不用说对不起,因为老子根本就不会去坐那个蜡!丫挺的,保这个保那个,连平时不待见的李阎王都想到了,却没想过要保李家!有什么危险犯难的,倒是想到我这个老师了!你他妈的,真是有情有义!” 李熙真的是火大!上前提脚,准备把志远踹翻在地。 可这一脚都已经踩上志远的肩脖了,却没踹出去,因为志远并不是没有想到保李家,他之前已经说了,下来怎么处置他,任凭自己决定,怎么对李家有利,就怎么安排,就算是死,他也绝无怨言。 李熙在心里,不禁暗叹一声。 这个傻孩子,他真正和唯一没有想保的,是他自己! 朱厚辉见李熙踩着哥儿,上前想劝,看看还是不敢,没敢继续上前。 李熙气呼呼的收了脚,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又想起什么,问志远:“之前你跳下床,是想去干嘛?” “老师……不帮我安排,就想着……让有哥他们去做安排……” 孩子的声音不只是哽咽,还已经更微弱了,李熙怜悯的看着志远,语气缓和多了:“那,怎么不去叫他们啊?林有就在楼下,你怎么不去叫人,反倒趴在床边上哭起来了?” 志远满脸羞愧:“因为老师说得对,我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谎言若破,我死是应份的,但我没有权力,为了我爹不入森田的眼,就要别人去冒死入森田的眼……我不能再那么自私……” 孩子把自己的教诲听进去了! 李熙的心,先是欣慰,后是一痛,心中生出强烈的情绪,五味杂陈,连李熙自己,都分不出是酸甜还是苦辣。 “起来吧!”李熙向志远伸出了他肉乎乎保养得极好的手。 李熙把志远从地上拉起,拉志远一起坐在床沿上。 “孺子可教!”李熙说着,伸手向志远的头顶,志远头上还缠着绷带呢,没办法揉到他的头发,只能在志远的头上温柔的摸了摸。 边上的朱厚辉暗里松了一口气,他的主子,若用手揉哥儿头顶的头发,是表示他由衷的喜爱。 李熙把志远的手,紧紧的包在自己的手心里,带着感情道:“善德,老师视你如已出,怎么舍得让你用命来保老师的荣华富贵,你听我的,马上走,从此人间蒸发!你必须走知道不,不然,光是一个‘知情不报’,森田就能整死你!我会让人悄悄送你去大连,由我的英国朋友,在大连安排你上英国的商船,到英国之后,你二姐会照顾你。” 李熙的二女儿李纬,正在英国攻读博士学位,留学期间与一位英国银行家的儿子恋爱,那位银行家是李熙多年的好友,当年李熙从英国留学回国时,那位银行家送给李熙一对有自己家族徽记的精美钢笔,被李熙分赠给李纯和戴莹芳,戴莹芳后来又将那支笔送给了志远。李纬在英国已经订婚了,已定毕业后就完婚,将来留在英国生活。 “老师……”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善德不懂事,总是给老师添麻烦,可老师却总是宽待我、不放弃我……呜……” 志远心里此时充满了对李熙的感激与挚爱,老师没有抛弃自己!志远把手从李熙手里抽出来,然后环上李熙的脖子,投进了李熙的怀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志远的谎言(二) “别哭,别哭啊……”李熙拍着志远的背。 李熙叫志远不要哭,自己却也忍不住眼里涌起了泪水,这可是善德第一次主动的投进他的怀抱。 李熙抱着志远叮嘱道:“到了英国,先好好的读书,正正经经的把大学读完。好了,快去收拾东西,把你的药丸全部带上,不管以后形势如何变化,我会尽量设法定期寄药丸给你。” 如果杜海山和庆文秀失风被捕,那以后就不会再有杜海山给志远配药丸了,这个李熙当然想得到,李熙猛然把志远从身上撑开,急切的问:“我听你说过,这几年你爹给你配药的方子,他全部一直都收着,放在哪里?” 志远愣了一愣,告诉李熙:“我爹临上火车前一晚告诉我,说给我新配的丸药,两大瓶,有百多粒,在家里五斗橱的最上格,里头蓝皮面的套子里,放着爹这些年给我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还说,若爹不在,吃了丸药还压不住出现上亢时,得赶紧出关去找我祖师爷爷救命。” 李熙听了,感叹一声:“你爹当时,肯定是知道自己要和你三大爷一起冒险行刺了,这才……” 志远点头,一串眼泪无声的就滑落了。 与爹爹在一起的种种往事,一时俱涌心头! 志远永远不会忘记,爹爹当年在白云寺,对因红毛丹毒发作已经奄奄一息、还掉光了头发、满背毒疮、浑身已经散发着恶臭的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不是亲生的咋啦?你从小是在我臂弯里长大的,在三江好那会,我从自己嘴里省下粮食,自己饿着,也要给你吃饱,你晚上尿了炕,我把干的地方腾给你睡,自己睡在被你尿湿的地方,到你大些,回了浑河堡,每天晚饭的那一个荷包蛋,我都要分半个给你吃!我和你,不是亲生,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我知道,你是个孝心的孩子,你怕你现在这样子,让我难过,想避开我,你可知道,不管你臭了还是烂了,都是我的心尖尖,你给我听好了,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志远突然就又不甘心了! 自己真的,已经无力再为爹爹做什么了么? 不! 再难的事,拼着一死,有什么不敢做!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李熙看到志远脸上挂着泪,但眼睛却突然定定的看着某处,眼神里带着绝决的狠劲,李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用手推推志远:“善德,怎么了?” 志远用手抹了抹泪,抬头看着李熙,无比坚定的道:“老师,我不会去英国,我会回特训班去,我不要我爹爹,入那森田的眼!哪怕只是一成的希望!我也不要老师,受我的连累,我若失踪,森田肯定会怀疑老师,老师是我的担保人!” 又急切的拉起李熙的手:“为了李家,我回特训班,不是自己回,是您扭送!” 跟着就是在李熙身前一跪:“就按老师说的,其它不变,只把我爹换成燕九,不再伪装现场,李阎王我也自已扛下,背我回家的人,我只死咬定是个不认识的人,不知为何正好经过河边深坑那里,燕九见有人来,受惊而逃,我求那人,把我背回了家,那人把人背到家后就走了,没留下姓名。” 说完,志远伸手轻摇李熙的手:“老师看得透彻,伪装现场,确实风险太大,一旦被森田发现破绽,我们全部会被森田坐实为三大爷的同党,那可就大发了,也冤枉死了!不伪装现场,才可进可退。老师就说,听我说在通缉令下发后,并没有及时向森田坦白和三大爷的关系,大急,也不顾我还身受重伤,第一时间就给森田打电话,说明此事,如果森田认为我有嫌疑,尽可带回特训班审问。这么着,李家和李阎王都能兼顾到,求老师成全!” 李熙冷冷的:“你这是找死!” “老师,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天让我听到了森田要严查粪车,就在我着急不知如何才能通知我爹时,老天又派我爹掳了我,这或许就是天意!我爹知道不能用粪车,撞在森田枪口上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如果他们侥幸逃脱,我的罪就有限,只是因为害怕麻烦,没有及时向组织坦承和犯人以前认识而已,老师不难把我再捞出来。如果我爹他们失了风……我就实招因那是我爹,有心替他隐瞒,所以自已编了个燕九,老师是毫不知情的,这样也不会连累老师。” “天真!”李熙生气的跺跺脚:“你丫的今天第一天跟森田?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森田过招了?老虎凳电椅辣椒水,你受得住哪样?森田六亲不认,谁的面子也不给,你别以为有我罩着你就能免于刑讯,在森田手里,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到时别说保你爹了,他要你咬谁你就得咬谁!” 志远的眼睛出人意料的沉着明亮:“森田也有他撬不开的嘴,张建新!” 李熙惊讶的看着志远,志远之前的目光,不管是伤心决绝还是悲愤,都多少带着呆滞,可这会子,这小子的眼神竟然是活泛的,闪着聪慧的光。 “张建新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逻辑上没有破绽,我的谎言,也请老师帮推敲下,看怎么说才能更站得住脚。” 志远仰起一张脸,看着李熙表明决心:“时间紧迫!老师,英国我是不会去的,那里没有我爹,也没有老师,没有熙德堂。您若硬要我去,您收到的一定是我的尸体。反正是死,请老师让我放手一搏,让我死得瞑目。若有侥幸,便是善德有缘侍奉老师一辈子!” 志远说完,恭敬的给李熙叩了一个头。 李熙一脸悲悯的看着志远:“我送你去英国,担着天大的干系,你倒反过来以死要挟我!” 边上朱厚辉大急,上前劝道:“哥儿,你这是做什么!杜海山把你打成这样,你还为了他,为了那只有一成的希望,去拼这个命?去英国读几年书,等这边风平浪静了,自然是可以再回来的。” 见志远不为所动,又劝:“实在不想去英国,也不用走这钢丝啊,继续假装不认得庆文秀不就行了,就说被人打了,也不知是谁,不知为了什么!” 志远轻轻摇头:“辉叔,这个你以为我和老师没想到?这个盖子,早揭早好,越迟越被动。现在揭,老师还可以落个‘主动督促儿子坦白’,过后要让森田翻出来,非让他诬陷个‘庆文秀同党’不可。” 朱厚辉求证似的,转而看向李熙。 “不错!”李熙幽幽的道:“原本,你装病回家,我就要把这事,主动通知森田的。通缉令已下发两天,你不回家,我还有借口说联系不上你,不知你是否已向组织坦白和犯人的关系,如果你到了家,第一时间就要盘问你没有坦白,没有,就要督促你自首。” 志远抓着李熙的裤管轻轻的摇:“求老师,现在就给森田打电话吧,我受老师恩德,请老师给我这个能撇清李家的机会。” 李熙看定志远:“善德,我把利害说明,你再好好想想。去英国,那边是自由的空气和优渥的生活;而老师一旦给森田打了电话,以森田心性,他一定会怀疑你隐瞒的动机,甚至把这些天总抓不到犯人的烂帐,都算在你头上,等着你的就是严刑拷打,你熬得过酷刑,不过是把森田的目光,暂时移在一个已经死无对证的燕九身上,你若是熬不过酷刑,你会说些什么,呵,只有天知道!但有一样是现在已经肯定知道的,那就是,万一你爹失了风,你可就死定了。” 志远看着李熙,目光饱含温暖之意:“打电话吧!我不要我爹,入森田的眼;也不要老师,因我而受累。” 李熙喉结上下窜动好几次,终于伸手拉志远起来,扶志远在床沿上坐下:“你可知这电话一打,我能为你做的,就很有限?张建新被森田抓后,他爸官高位显,可去森田那走了一趟,连儿子都不肯见一面,就和森田说要和儿子划清界线,脱离父子关系,你说,张老头是薄情还是明智?” “明智!”志远语气肯定:“张老头不这么做,只会白白搭上自己和张家!” 李熙点头:“是的,因为张建新案的性质已定,张老头知道根本就无力回天!” 然后看着志远严肃的说:“所以,你要想活,就得挺住,死不松口,就咬死是因为害怕麻烦和拷问而没敢及时坦白,这个性质,我还能把你捞出来,如果你吃不住打,按森田的意思招了供,那谁也救不了你,明白?” “明白!”志远郑重点头。 李熙难过的拍拍志远的肩膀:“我是个家庭主义者,这个森田不是不知道,我也会借此,请他手下留情。但我也会和他声明,如果发现你除了迟报之外,还有别的违法乱纪之事,将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这么做,你能理解吗?” “能!不但能理解,我还正要建议老师这么说。” 志远双目清澈明亮:“不论如何,首先都要确保老师和李家不受牵扯连累,只有老师地位稳固,森田投鼠忌器,我才有活着出来的可能,也只有老师地位稳固,赵文豪也才有希望。” “你倒是明白!” 李熙心里是又难过又伤心,伸手在志远头顶上揉了下,抽着鼻子道:“你大爷的,这么逼着老子和你一起说这个谎,冒这么大的险,我都不知道我图个啥!” 跟着就是不忿的一瞪眼,伸手点着志远的鼻子:“等你出来,就搞立继,我要天天听你叫我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电刑 听得李熙说,等李熙把志远从森田手里捞出来,就搞立继,朱厚辉是暗里眉毛一挑,而志远不由的就是一呆。 志远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李熙若不再稀罕立他为继,志远害怕,因为那表示自己被李熙所抛弃,别说为爹爹脱难了,自己只怕是眼前的难关都过不去,性命都不保;可李熙说要立继他,志远也害怕,因为他知道,爹爹海山肯定会不高兴,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背弃对爹爹的忠诚。 即使是现在,海山误会他,把他往死里打,还说了再不许他姓杜,志远仍不想背弃海山,不想背弃杜家,不想真的改姓李。 志远想向李熙表明自己不愿意的态度,但终究是说不出口。 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只要老师肯出手相助帮爹爹脱难,就愿意让老师立继为子? 是自己! 志远真的很羞愧,感觉李熙骂他还真的没骂错,把李熙当成是救命稻草不说,还把立继与否当成是交易的筹码,想想真是羞死人! 志远在心里骂自己:杜志远,你真的就像老师所说,“面目可憎”! 可憎就算了,别再出尔反尔,那就更丢人了! 急时若抱了佛脚,过后香还是应该烧的,人,不能过桥抽板! 李熙和志远一起,把志远要说的“谎言”做了一番推敲改动,然后李熙就给森田贞男打了电话,然后按森田要求,用车把志远送去治安部刑侦科的牢房先行关押。 送走志远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李熙带着朱厚辉才从三进回到二进,还没回房休息,林有忽然追来,告诉李熙,他发现刚才客房尿桶里的尿,颜色竟然是猪肝色的! 志远在尿血!不用说,海山在他腰子上踢的那一脚,内伤远比想象的严重,肾脏有裂伤! 李熙听了,脸都有点白,打发了林有,也不回房睡,坐在书房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文明棍的棍头上,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朱厚辉在边上陪着站了好一会,忍不住劝道:“东翁,去休息吧。人都已经送走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熙没动。 好一会,才幽幽的道:“我要是知道善德在尿血,是不会让他去的。” 朱厚辉听了,心下凄凉,果然哥儿之所以成行,是东翁的“让”。当哥儿拒绝去英国,拼死也要李熙把自己扭送给森田时,东翁心里是暗暗称心的吧。 东翁虽然没有怂恿和逼迫哥儿去冒险,但却默许了。 其中的原因,朱厚辉心里明白,因为送哥儿去英国,哥儿人失踪了,东翁必受连累,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以后在日本人那里,不但会失去信任,还会被怀疑。而把哥儿送去森田那里“自首”,李熙就是大义灭亲,任是谁也休想再利用庆文秀案,来威胁李熙和李家。 李熙从沙发上突然站起:“厚辉,梁医生是小赵开车送回家的?” “是!这会子,可能已经到家了吧。” “我们现在去找他,让他给善德开能止血的药,给善德送去。” “啊?”朱厚辉大吃一惊:“现在?不好吧?才大义灭亲把人送进去!” 李熙两眼一瞪:“灭你个屁!没定罪之前,他还是我的儿子!老子给儿子送药,天经地义!热车去!” 朱厚辉痛快的答应:“是!” 又劝李熙:“这么晚了,东翁你就别去了,我去就行了。” 李熙摇头:“你进不去治安部的牢房,得我亲自去!肾为先天之本,诸脏全赖肾脏温之濡之,孩子本就身体不好,如今还肺肾两伤,这拖不得!不说了,快热车去!” 东翁仍以哥儿为念!朱厚辉心头一暖,再不废话,赶紧就跑了出去。 朱厚辉把思绪拉了回来。 哥儿被关进牢里几天了,东翁每天下班回家前,都会去看哥儿,那地方朱厚辉进不去,听东翁说,哥儿肯定已受过长时间的审讯,人的精神越来越差,黑眼圈子比眼睛都大,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知是森田太忙还没能顾得上,还是日本人多少还给东翁面子,还没对哥儿动大刑。 可李熙在森田身边的内线,刚才紧急通知说,森田对哥儿亲自动手了,用的是电刑,哥儿快顶不住了。 让朱厚辉意外的是,李熙竟然说:“顶不住?顶不住也得他自己顶,这是他自找的!” 朱厚辉是既无言以对,也心下老大的不忍。 忍不住就劝李熙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去晚了只怕要出大事,哥儿那小身板,要顶不住了,身子垮了东翁心疼,真招认了东翁头痛……” “别说了!”李熙狠厉的瞪他一眼:“我不比你心疼善德?!你就不想想,我们平时,都是下了班去看他,那边一动大刑,我们这边就急匆匆的赶过去,你是生怕森田不知道我们在他身边有人?!” 朱厚辉心一凛,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东翁……我错了……是我一时晕头了!”朱厚辉忙不迭的认错道歉。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不但不能现在就冲过去,这会子,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这里捱着,什么都不能现在就做,不能托请,不能咆哮,得等见了人,才能发作……” 李熙说完,深深的看了朱厚辉一眼,语气和缓了一些:“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森田善于推理,敏感多疑,我们踩错一个脚窝子,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要谨防他钓鱼!” 李熙抬腕看表,脸色极之阴沉:“还有一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 太长了! 孩子在森田那个阴损至极的王八蛋手里,这一个小时,可怎么捱啊…… 李熙痛苦的闭上了眼,电刑!最痛、最难忍、最容易让人崩溃,森田贞男为的不只是破案,还成心的是想要自己的好看吧,如果不是多年前自己曾和森田有过嫌隙,或者孩子能少受些苦…… 别说一小时,志远此时,只感觉一秒钟都再捱不下去了。 志远半坐着被绑在刑凳上,胸前的衣服上,粘满他的呕吐物,下身被脱光,身下是他受电刑失禁的大小便。 过电时,全身细胞都在发胀、刺痛,好似被火烧着,七窍内都要喷出火焰来,身体剧烈抖动,从开始的撕心裂肺可着嗓子的狂叫,到现在惨叫声已是忽起忽落。 志远已经被电了三回。 头两回,断电后虽然肌肉还是痉挛巨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还能不住地求饶、求死,现在断电后,已经连求饶都不会了,除了喘气和,就是不住的呕吐,感觉人极难受,整个人就象是快被火烤干烤死了,却偏偏还没能晕过去。 能晕过去,是幸福的,志远只恨自己身体为什么不更弱一些,爹爹为什么不把他打得更伤一些,好让自己能容易晕过去;能死,或者也是幸福的,志远不愿意咬舌自尽,两父子一条命,爹爹曾经对他说过:“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可电刑真的太痛苦,受刑时志远就忍不住嚎着求死,他是真的想有人能把他的头给砍下来,他太渴望解脱了。 志远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在他心里,此时只剩下一个执念:决不让爹爹入森田的眼! 不管森田如何软硬兼施,都决不能松口! 森田又一次弯下腰,盯着志远的脸:“现在,想说实话了吗?” 森田这话,今天已经问了很多次了。 森田的脸,入志远眼里,也已经是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但志远还知道,这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森田!是包藏祸心的森田! 志远嘴唇哆嗦着,也还是那句回答:“我……说的,是……实话……” 森田残酷的一笑:“那就再来,我很渴望从你身上,闻到烤肉的香味,你现在,真是臭死了。” 森田说完,直起身,轻松的吹了下口哨,笑着对志远说:“凭我的经验,最多再来一两次,我就能听到我想听的真话了,信不信?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森田转身向边上的一个手下挥了挥手,那个手下左手按着一部手摇电话机,右手握着摇柄。 “不——”志远惊恐绝望又无力的叫着,他知道那人只要一摇动手柄,那种能让人发疯的极度痛苦就会再来。 “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啊!”志远哭叫,森田才不管他,手向下一挥,他那手下就开始再次摇动那电话机,随着手柄摇速的加快,志远不由自主地痉挛抖动,发出厉声的惨叫。 刑讯室外忽然一阵吵杂! “停!”森田忽然叫道,他那手下停止了摇动,不解的看着森田,时间还没到,怎么这回这么快就叫停了呢。 就见森田飞快的拿起之前从犯人身上剥下的一件外套,展开盖在了犯人的腰胯部。 这是干什么啊?森田那手下正自纳闷,跟着就见随着争执劝阻的声音,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人,是李熙。 森田的手下们,知道他们的头儿,刚才为啥那么紧张了,敢情人家的老爸,来找儿子了。 森田蛮横的伸手一拦李熙:“李部长,请你立即出去,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 李熙气定神闲的掸了掸刚才在进门时被人拉扯过的西装,脸上似笑非笑的对森田道:“森田课长,我能进到这里,是因为我好象,不只是个部长。” 森田的嘴角抽了抽,没说话,若李熙只是个部长,他敢把李熙立即叉出去,可偏偏李熙在组织内还有一重高级顾问的身份,官阶甚至比他还要高两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勇敢的守护 “爸……救我……”志远有气无力的喊叫着,李熙去而复来,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李熙在森田一堆手下盯视下,走近刑凳边,依“规矩”没有动手立即去解除志远的束缚,只是对志远温言道:“善德,别怕,也别说话了,留点力气,爸会一直陪着你!” 不一会,森田贞男回到了刑讯室,黑着脸,看到志远依然还绑在刑凳上,脸不由得更黑,心里恨死了李熙,那一只做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真叫人无处下嘴。 森田用日语对李熙轻声说了声:“对不起,请原谅我的鲁莽。” 说的是道歉的话,甚至还头一次对着李熙弯腰深鞠了一躬,但表情却倨傲又儿戏,眼睛也斜向别处,正眼儿都不看李熙。 李熙脸上倒还挂得住,他的涵养,可是连一向不喜欢他的杜海山,都不得不佩服的。何况森田的高傲正是他要利用的愚蠢,刚才他就是因为煽起了森田的心火,使得森田失控当众呼了他一巴掌,他才有由头去告森田的黑状并能把他给告倒。 “几时移交?希望森田课长能尽快。”李熙的语气,不温不火,让人发不了脾气,又无法回避。 森田恼怒的看了李熙一眼,他知道李熙问的是什么,这个可恶的支那人,不但让他被土肥原好一顿臭骂,还必须停止对李纳(志远在李熙家的名字,姓李,名纳,字善德)的刑讯,并必须将李纳,立即转交给首都警察厅看押,理由竟然是自己有公报私仇之嫌,必须立即回避。 把李纳交给首都警察厅,以李熙的影响力,森田知道,李纳肯定能逃出生天,森田可是一万个不甘心,让李熙这老狐狸得了意!何况,李纳是他的学生、他的犯人,人要去了首都警察厅,他的面子可就丢死了。 “现在天晚了,警察厅那边早就下班了。让贵公子今晚在这里多留一晚,明天一早警察厅那边上班了,我就把人转过去。” 森田推托,如果人还在这里一晚,他还有时间撬开李纳的嘴,不准用刑是命令,但如果犯人开了口,用刑就是正确的。李纳所说的燕九,或者真有其人,可是河边现场经过察看,是三个人的痕迹,除了李纳和燕九,第三个人疑点颇多,谁会半夜三更的跑河边去?这人把李纳送回家竟然还不留姓名就走了,森田就不信这里头没东西! 何况森田判断,李纳已经快崩溃了,撬开李纳的嘴,已经不是难事!因为忌惮李熙的身份,他一开始就选择了具有虽然经过多次用刑,能使受刑人的神经系统与心脏机能受了重伤而表面却看不出多大伤痕的电刑,而李纳对电刑的耐受,明显已经到了极限,今晚上等这个让人讨厌的李熙离开之后,对李纳再上一、两轮电刑,或许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警察厅有人值班的,何况只是移交一个人,又不是多大的事。森田课长如不便,那边我帮你联系。麻烦森田课长今晚就把人移交过去吧。” 李熙一步不让,而且森田要把孩子留此一晚,其包藏的祸心,李熙洞若观火。 “移交不只是那边,我这边也要具结,李部长,我现在就有急事要外出,实在不能立即办理,明天吧,我答应你,明天一早,明天八点警察厅那边一上班,我立即就把人移交过去。” 森田贞男一本正经的耍赖皮。 “森田课长身负重任,既是如此,那请允许我今晚在这里陪伴照顾犬子,犬子向来身体不好,之前又被人在河边打至内伤严重,现在精神状态又不好,实在需要家人的照顾和陪伴,也需要及时的医治,不然恐有性命之忧,我想森田课长一定会应允我今晚在此陪伴,并会派遣医生,对犬子进行医治的吧?” 李熙眼镜后的眼睛,闪着温和的让人无话可说的光,但说出的话,却让森田心里,恨恨不已。 因为李熙又谦卑温和的加了一句:“关于陪伴和医治,如果森田课长为难,要不要我再去给土肥原机关长,打一个电话?” 森田真恨不能一巴掌就把这只老狐狸给拍到墙上去!冤枉自己公报私仇,告自己的黑状,让自己被土肥原骂,现在还他妈的一副假惺惺为自己着想的模样! 李熙之前的那一个电话,就已经让森田被土肥原骂了个狗血淋头! 土肥原骂他不讲策略、胸无“日满亲善”的大局,做事不经过大脑一味蛮干,简直有辱职位和身份,甚至骂他鼠目寸光、瞎了狗眼,竟然看不出李熙的特殊性! 土肥原说,李纳不是之前被他活活打死的金致一,因为李纳的保证人,不是一个区区的首都市长,而是有多重身份的李熙!金致一的叔叔是长春市市长,大不了是个满清皇族,再尊贵也不过是个支那人,但李熙不但是满清皇族的“额附”,还有多年之前就出任日本特务机关顾问的胆识和眼光,是日本帝国多年的“难得的老朋友”,更有满铁撑腰,他和满铁总裁内田康哉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李熙还有经世之才,能把新国家的经济搞得欣欣向荣。之前金致一事件,已经是搞得那些满清遗老遗少们诸多怨言,为此森田已经受过降级的处分,土肥原质问森田,“你是不是一个只会重蹈覆辙的蠢货?!” “不用了,就依李部长所请,机关长事务繁忙,不宜再打扰。”森田赶紧答应,开什么玩笑,岂能让这老狐狸再去告自己一状! 但森田也不是个吃素的,压下心火,以退为进:“李部长是个家庭主义者,爱子之心切,我是感同身受!就按李部长要求,但陪伴和医治,只能在牢房里进行,牢房条件简陋,委曲您了。为确保李部长不被串供的嫌疑所困扰,今晚的陪伴,牢房里会有工作人员全程盯守,这个……请李部长谅解。” 李熙沉着而淡定:“森田课长客气了,谢谢!你这是为李某着想!” 说完,看一眼志远,转头示意森田。 森田只好手一挥,叫过两个手下,给志远松绑,命他们把人送到单人牢房,并在今晚,在牢房值守。 志远手上的束缚一松开,就死抱住了李熙的胳膊,好象怕李熙会飞走似的,刚才森田和李熙斗法,他听了心里已是几起几落,李熙若是退让离开,他今晚简直就是死定了。他不怕死,可森田能让他生不如死! 到全部束缚松开,人下地时,志远的脚点地,还没站直就软在了地上,因为电刑,他的双腿这时竟然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闹哄哄的,森田可没眼看,出门招了两个手下,另处去细细吩咐一番,他已经想到了,阻止李纳转警察厅的方法。为此他才表面就范,暗渡陈仓。只要李纳在自己手里,李熙那老狐狸就得给他点头哈腰,不然,他就把李纳往死里捏! 土肥原虽然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也明确的表示,支持他的工作,肯定他“事不避难”、“勇于担当”的工作热情,其中的奥妙,森田贞男心领神会。 李熙再怎么了得,也不过是个支那人!哼! 牢房里,志远被抬放在了只铺了一张草席的地台上,牢房并没有床,这地台,就是“床”了。 李熙毫不犹豫的,就脱下了他那名贵的西装,为志远盖住下身,既是保暖,也是遮羞,孩子上身只剩下衬衣,还是又脏又臭的,下身更是可怜的被森田扒了个光,裤子都不知去哪了。 扒完外套又急不可待的把背心马甲给脱了下来,给孩子盖在肚子上。 志远躺着,双手乱捞,李熙才给他盖上马甲,手就又被志远抓住。 “爸……”志远的双手,还一直在抖! 李熙把志远的双手,温柔的包在手心里暖着,他很理解孩子这会子心里的恐惧和对自己的依赖! 李熙柔声道:“善德,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啊……” 说完,就用日语,向搬了椅子坐在墙边的森田的两个手下问:“请问能不能帮忙拿一张被子来?” 那两人之中领头的一个,站起,有礼貌的回答:“很抱歉,没有。” 李熙又问:“医生呢,啥时能到?” “森田课长说医生由他通知,请等待。” “我可以去买些衣服被子来用吗,孩子已经发烧了,如果不保暖,后果非常严重!”李熙脸上一直带着合作和讨好的态度,甚至是低头行了个礼:“给两位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如果你们不便作主,请立即去请示!” 见那两人久不说话,李熙的语气变硬了:“难道这样的小事,也要我再去给土肥原机关长打电话吗?” 那个领头的,立即就软化了:“请李部长不要激动,东西可以去买,但使用之前,要经过我们的检查。” “当然!谢谢两位!” 李熙才要起身,就听到志远惊恐的叫道:“不……爸你不能走……别走啊……” 李熙赶忙安慰他:“别怕,三分钟!三分钟爸就回来,你辉叔在外头等着呢,他去买,我交待一声就回来。” “不……我不要被子,爸你别走……” 孩子的话让人心酸,而他的手,虽然死拉着自己,可却根本没有多少力道。 李熙眼里,立时就有了水汽。 可没东西,今晚怎么搞?外头的朱厚辉,也有事得交待几句,李熙狠了狠心:“善德乖,两分钟!爸跑步来回!” 说完,扒开志远拉着他的手,转身就往外跑,身后是志远一声声的哭喊:“爸……爸……” 李熙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被那声音给揉碎了,养育教导了孩子五年,他今天的叫“爸”的次数,比以往五年的总和都多!李熙不怪志远危难时拿他当救命稻草,只心疼孩子被扒开手时的无力。 在李熙心里,志远是可爱的、勇敢的、了不起的!杜海山已经说不准孩子以后再姓杜,李熙只愿他的善德,能把他对杜海山的痴心和孝心,从此移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宝贝啊!杜海山那样对他,他仍能豁出去以死护卫他爹的周全! 李熙知道,自己这么在森田的地盘闹腾,对自己在日本人那边的印象,会有多么坏的影响,张建新的老子,在张建新案发后,看都不看张建新一眼,坚决断绝父子关系,还是被日本人借机调职,踢到一边,改了个能闲出屁来的差事,自己这么个闹腾法,肯定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李熙还是恋栈的,这不只是贪恋禄位,还因为他想利用日本人搭的台子让他来唱大戏,实现他“工业强国富民”的理想,在经济学领域,名垂青史。 可与孩子相比,禄位和理想,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牺牲的。 “爸……”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带着抖动的颤音。 李熙脚下一慢,真想跑回去。孩子在害怕!那该死的森田,对孩子的身心的伤害,让孩子的精神都已经快要崩溃了! 可终究还是狠了狠心往外跑,孩子内伤严重,精神又极度紧绷,如果没衣被受了凉,丹毒再上亢的话,还了得? 平时柱文明棍斯文淡定的李部长,只穿一件衬衣,身上粘了不少污物,急匆匆的跑过,这模样让很多看到的人侧目。 李熙知道自己这会子的模样有多异样,可他不管!照样跑! 孩子有守护至亲的勇敢,他也有守护孩子的勇敢! 去他妈仕途和理想,大不了老子不当官,到大连找老哥们张惠霖,分他半个花园,一起种花种树!反正老子搞经济是把好手,已经是公认的了! 孩子那一声声带着颤音的“爸”,既让李熙心碎,也让李熙涌起担当和守护的勇气。 心碎和勇气之外,还有点别的…… 幸福…… 孩子一直在叫“爸”,满眼的渴望,紧紧拉着自己颤抖的手…… 能被孩子需要和依赖,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种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灰意冷 李熙跑出大门外,一直在马路边福特车里等待的朱厚辉,立即下车迎了上去,要不是看到李熙的眼神还沉着镇定,简直要被李熙的埋汰样子吓到。 李熙示意朱厚辉回到车边,迅速的交待了几句,朱厚辉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忙不迭的扒衣服。 朱厚辉的的灰色串绸面的长衫,李熙让他扒下来,好给志远先当被子盖,长衫里头的对襟衫,也被李熙扒了,说给志远穿,朱厚辉是练家子,腰间束着板带,李熙连这腰带子都不放过,志远一身污迹要清洁,腰带子可以用来当毛巾使。 要不是朱厚辉贴身还有件白色无袖小褂,这会子就得裸奔了。 很快,朱厚辉就开车走了,而李熙抱着一堆东西跑回牢房。 回到牢房就见志远已经不安的挣扎着爬起身了,表情惊恐浑身震颤,原盖在他身上李熙的西装,被他捂在腰间遮羞,可怜的露着两条光腿。 李熙赶忙过去扶他重新坐下,温言安慰,要志远盘起腿,用西装帮他盖好保暖,那些从朱厚辉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会为孩子清洁身体后要用,这会子,只能拿之前脱下的西装背心半包着志远,然后紧紧的抱着他,用身体暖着孩子。 见孩子渐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李熙就转头,客气的用日语问森田派在牢房里监视他和志远的两个特务:“我想给孩子清洁一下,请问能帮我找个脸盆,再给打两壶热水吗?” 那两人之中领头的一个,有点不耐烦的道:“很抱歉,没有脸盆。热水有,但不能给你,晚上我们还要喝水,一会我们也要吃干粮当晚饭,给犯人用了我们喝什么!你要给他洗,自己去街上买,出门右拐再右拐,巷子里有个开水铺,要去就快,不然铺子要关门了。” 李熙才松开搂着志远的手,还没站起来呢,志远就已经慌了:“不要……爸……你不要去……”志远真的害怕在李熙离开的时候,森田会对他玩什么阴招,这会子,他是真的怕了森田贞男,也怕了自己,他是真的怕自己再被森田用电刑,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的招供,那爹爹就危险了。 志远仍不时恶心,并已经在发烧了,人也一阵阵的晕眩,最要命的是精神不时的恍惚,他知道这会子的状态根本就顶不住森田的刑讯。 “别怕……别怕……”李熙赶紧轻拍志远的背,安慰他。 李熙在给了志远一个眼神示意后,还是放开志远站了起来。 鼻子里是冲鼻的酸臭味,不清洁,不但孩子不舒服,孩子受电刑失禁的大小便,粘在皮肤上,也会沤得皮肤发红发炎。 李熙走到那两特务跟前,先陪笑套近乎:“今晚辛苦两位,因我而让两位必须值夜不能好好休息,真是万分抱歉,怎么可以让两位吃干粮呢,我刚才已经叫人去订了吉野の家的沙西米和蒲烧鳗鱼,是专门订来供二位享用的,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两位远离家乡,一定很怀念家乡的味道吧,一会东西送来了,请不要客气。” 那两人对看一眼,不由得都在暗自吞口水。 吉野の家是长春新开的一家高级日式料理,去的非富则贵,这家的刺身和烧鳗鱼,自然是极正宗和美味,但价格也贵得让人咋舌,可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 李熙还给他们吃定心丸:“料理会和今晚要用的衣服和被子等一起送来,一点都不会张扬,两位放心吧……” 两人都已经嘴馋心痒,表面上还是客气推托了几句,李熙借机又套近乎,聊了不到五分钟,两人中的一人,就跑出去,给李熙提了两个热水瓶还有一个洋铁水桶来,水桶里还放着个李熙要的水杯。 那人竟然还带着歉意的对李熙说:“没有脸盆,只有这种水桶,我们搞卫生用的,这个已经是最干净的一个。” 李熙先倒了一热水瓶的热水在桶里,用朱厚辉的的腰带子当毛巾,在热水里拧干,先帮志远抹干净头脸,然后就帮志远把粘了呕吐物的衬衣脱掉,擦完上身,就把朱厚辉的对襟衫,给志远穿上。 穿好衣服,李熙就扶着志远让他慢慢躺下,并把朱厚辉的长衫为志远盖在上身上。 有了干净并干燥的衣服,人舒服了一些,志远含着眼泪感激的看着李熙,虽想说点什么,可人头晕又想吐,随时要晕眩过去的感觉,只能难受的闭上眼。 替志远抹过上身的水,已经很混浊,可李熙还是不舍得倒掉,因为只有两热水瓶水! 李熙先用这些混浊的水,为志远把下身先擦拭一遍,然后将水倒掉,换干净水,再擦拭一遍,为志远擦下身时,不但动作轻柔仔细,还始终用那西装为志远遮挡胯部,他守护的不只是孩子的生命,还有孩子在人前的尊严。 李熙给志远做完清洁,让那两人帮忙,把草席翻了个面,然后才把志远扶上去躺好,把朱厚辉的长衫给志远当被子盖上,将水桶放好在墙角,来不急捶一捶因为久蹲而发麻的腿,就捧起之前倒好放在一边放凉的水杯,用唇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坐在地台上半抱起志远,给志远喂水。 志远的身子,瑟瑟发抖,偶尔还会来一下抽搐,身上已经烧得开始发烫了。 李熙伸手探了探志远的额头,真的是越来越烫手了。 森田贞男那个王八蛋!说安排医生过来给孩子医治,可都这半天了,医生呢?! 李熙心疼的问志远觉得怎么样,志远强睁着眼,打着寒颤,牙齿儿捉对儿厮打,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冷……”,跟着就闭上了双眼。 李熙听了心中大痛,用长衫包着志远,紧搂在怀里,把脸贴在志远脸上,喃喃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乖,再忍一会,你辉叔很快就会送东西来,到时,有被子,又厚又软的新被子,到时爸给你垫一床,盖一床,包你暖和!还有衣服,有药,有参汤,还有好吃的,你生病时喜欢吃的大米粥熬不及,我叫了厚辉,让林有给你做你喜欢的面线……” 怀里的孩子在喘息哆嗦,李熙的心,也在动颤! 如果今天不是有自己在这里,善德还不得见了阎王?! 时已中秋,长春的天气,已是早晚见霜,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只能躺在这冷冰冰的地台上,还连裤子都没有!自己一个堂堂的部长级高官,留过洋的大名鼎鼎的大经济学家大教授,却只能一身酸臭、衣衫不整的蹲在这日本人的牢房里,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受苦,还他妈的被两个日本特务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 被日本特务直勾勾的盯着,还不能发作,还得卑躬屈膝,讨这两人的欢心! 他大爷的,这就是亡国奴的滋味啊! 这一刻,李熙的心里真的很难受,因为此时,他被迫失去了他的高傲和尊严! 森田贞男表面上职位不如自己高,可他却能欺凌自己!就因为,他是个日本人! 李熙曾经以为,以自己的财富和与日本人的特殊关系,自己和家人,在“新国家”将会生活愉快,纵使日本人欺凌中国人,也只是欺凌底层民众,和他和他的家人,应该没有多大关系。 满洲国是李熙借以实现理想的舞台,但也是个傀儡国家,这个,李熙比谁都看得透,虽然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他也不会天真到以为中国人只要职位高,就不会受日本人的欺凌。 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不只是一个技术官僚,还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啊!虽然他和日本人之间,自认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从来就不对日本人死心塌地,还没少在背后为民族工业的发展给日本人使绊子,可他也真的为日本人提供过很多情报和意见,特别是对满铁调查部的发展建树良多。 但原来,亡国奴就是亡国奴,不管你职位多高,不管你是不是日本人的“老朋友”,也逃不过日本人的欺凌。若敢反抗,就要被日本人掌握的国家机器无情碾压! 李熙满心的苦涩,又一次怀疑自己想借日本人搭的台唱自己的大戏,是不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上一次的怀疑,是当他看到张建新准备交给李顿调查团的文件,文件里头的那些照片,特别是中国人被砍头,还有放马沟村民被烧成焦炭的那些照片,他看了,心里也不舒服,心头也满是苦涩! 不只是因为那些是他的同胞,让他心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更多的是,对自己可能走错了路的惶恐! 纵观青史,哪个嗜杀横暴的政权能够长久? 如果自己这样的人,都对日本人心怀怨恨,那受日本人欺凌的中国人,是不是都会恨日本人入骨?甚至是奋起反抗?那么满洲国这个日本人搭起来的“台”,又能有多坚固?台要塌了,上头唱戏的,就算你穿着龙袍,也不过是小丑! 李熙的心,又一次乱了。 心乱,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台”若不倒,上头唱戏的,是“开国功臣”,“台”若倒了,上头唱戏的,就是小丑汉奸! 汉奸,从来就没有好下场,还臭了名,遗祸子孙! 李熙又伸手摸了摸志远的额头,好生的烫!孩子双眼紧闭,鼻翼翕动,不住的轻轻。 李熙长出一口气,把志远搂得更紧。 他这个“新国家”的高官,他自己的儿女,在他身边的一个李善德一个李纯,尚且一个不肯放弃自己身为中国人的良知,一个不肯放弃自己对共产主义的信仰,都冒死和日本人死磕,那日本人,又有多大机会能“武运长久”? 李熙曾经勃勃的野心和雄心之火,开始有些心灰意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又落森田之手 当吉野の家的食盒打开,负责在牢房里看守志远防止志远和李熙串供的两个特务,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色彩艳丽刀工精致摆成花形的鲑鱼刺身,浓香油润的蒲烧鳗鱼,看得他们眼都直了。 别说吃了,光是看,光是闻,就已经让人陶醉! 两人向李熙连连称谢,把食盒摆在椅子上,人蹲在椅子边上就开吃了。 牢房里地台上已经铺上朱厚辉刚送来的被子,志远也套上了他自己的睡衣裤,再不用光屁股了,神情比之前,少了惊恐,多了那种高烧病人的晕沉和呆滞。 坐在地台上半抱着志远喂他喝参汤的李熙,边喂边喃喃的道:“能喝就多喝点,你这不是感冒发的烧,参汤能喝,不但能喝,还能帮你吊命,你的小命保不保得住,就靠它了……” 志远人晕沉沉的,但却尽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留意着李熙的脸,李熙看似一副说话唠叨的慈父模样,仿佛人畜无害,可志远分明看到,李熙已经几次眼里眼神狠厉,在悄悄的给他打眼色。 志远连续两次顺下眼皮,表示自己察觉了。 “味道还好吧?”李熙先回头,察看那两个特务的动静:“鳗鱼还热吗?有没有凉?” “热!热!”两个特务忙不迭的应道。 趁那两个特务注意力都在食物上,李熙瞅了个机会,暗掐了志远一把,做了个“晕”字的口形,白眼一翻,头轻轻一甩。 李熙是想志远装晕。又怕志远不明白。 志远这会子可不是平时那个聪明过人的鬼灵精,浑身滚烫眼神涣散,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李熙怕他脑子不灵活,不能意会。 志远的反应也确实比平时慢了许多,想了好一会才明白,李熙是背对着两个特务的,志远装着粘人,依偎在李熙的怀里,借着李熙身体的遮挡,用手指在自己胸前划了个“晕”字以求证。 李熙顺了下眼皮。 志远跟着也顺了下眼皮。 “我饿……”志远有气无力的叫道。 李熙忙拿过一个铝饭盒,打开,把里面的面线喂给志远吃,心里嘀咕,善德是想在吃东西时装晕?孩子之前黄胆水都吐出来的,或许肚子里正难受呢,东西吃下去来个连番呕吐,跟着就装晕,倒不失自然。 可半饭盒的面线喂下去了,却是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事情发生。 大概是胃口不好,虽然面线还有,志远已经摇头不要了。然后就自已躺下闭上眼睛睡了。 李熙好生纳闷,孩子明明知道要装晕啊,怎么这就睡了? 志远是在积蓄体力,装晕,也得有力气才装得逼真。 喝过参汤,吃了东西,又暗自调息了一会,感觉人没那么晕了,志远睁开眼,开口叫李熙:“爸……” “嗯?” “我要尿尿……” 在李熙扶志远起身的时候,志远抓着李熙胳膊的手,借机拇指用力,戳了李熙一下。 李熙知道,要来事了! 牢房里没有便桶,李熙扶志远到墙角,要他尿在刚才那洋铁水桶里,一个特务也过来帮忙搀扶。 “血——!” 志远尿色带红,李熙惊叫!他也突然明白了,孩子为什么借尿来装晕,他自己根本就知道,他在尿血,这是最好的由头。 果然,志远仿佛是被自己在尿血吓到了,身躯一震,脸色煞白,白眼一翻,人就往地上出溜,拉都拉不住。 志远晕过去了。 呼唤、拍脸、掐人中,都不顶事儿,人仍旧昏迷。 李熙提出,要把人立即送医院!还发恨说,若志远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要到土肥原那里要森田偿命! 那两个特务中的一个,赶紧跑出去给森田打电话,森田说尿血是被燕九打伤所致,又不是第一次尿血,关他屁事!可也怕志远身子弱,真的死了不好交待,就同意把人送医院急救,让那特务好生盯着,并吩咐送满铁新京医院,这不但是因为这家医院是当时长春的顶级医院,还是因为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以日本人为主,安全性有保障。 李熙想背志远,无奈志远人是软的,背不成,只能去会议室找了张长凳子来当临时担架,把人放上去抬到治安部的院子里。 一个特务去了车库拿车,李熙一直不停的为志远搓着脚心,忽然想起什么,对剩下的一个特务急道:啊呀,我的钱包!我的钱包在刚换下的那条脏裤子的口袋里,还在牢房呢!去医院没钱怎么行,我回去拿!你帮我搓孩子的涌泉穴,要一直搓,不能停! 那个特务听了,不大想给志远捧臭脚,何况这里是治安部的大院内,也出不了什么事,便说:“我去帮你拿!” 李熙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虽在院子里,不远处即有门岗,但空旷的院子,远比牢房里更安全,牢房里不但空间狭话不便,还不知是否有监听设备。 李熙改为帮志远搓手心,一边低声附耳告诉志远:“你爹和某人,已经安全离开长春。去向不明,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若能找到,会尽全力救助。” 志远仍紧闭双眼,但李熙明显感觉到志远的手抖动了一下。 李熙又道:“我知道,你若能开眼,这会子,眼里一定能清辉重现,为了你爹,你会坚强!虽然这是好消息,但仍有可能被森田先找到他们,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李熙的手,被志远有意识的紧紧的握了一下。 李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能让孩子精神重新振作的,竟然还是杜海山! 眼下可不是感叹的时候,李熙抓紧时间,又叮嘱道:“刚才收到消息,奉天那边,在急查燕九,森田肯定又在玩花样,你心里要有所准备。” 第二天上午,森田在玩的是什么“花样”,明了盘。 森田亲自带人,到满铁新京医院的内科病房,要接走志远。 是“接走”,而不是将志远向警察厅“移交”。 李熙在病房陪护了一晚,人颇有疲态,但看人的眼神,还是很有劲道。 “为什么?!”李熙质问森田贞男:“把人移交给警察厅,是土肥原机关长的命令,难道土肥原机关长的命令,森田课长也不执行吗?!” “犯人才需要移交!如果不是犯人,自然就不用移交了。”森田有备而来,振振有词:“今天一早,收到奉天方面对于燕九的调查结果,此人学过武艺,当过土匪,一直就是庆文秀商团里的骨干,离开奉天的时间,正是庆文秀带人参加江桥之战的时间,后来再没有人见他公开露过面,据此推断,燕九很可能在江桥之战后,跟随庆文秀,一起流窜作案,与在大和旅馆被击毙的那个犯人一样,是庆文秀的同伙!” 森田说完,瞟了病床上的志远一眼:“李纳之前的供述,与目前掌握的情报基本是相符的,他被劫持和殴打,可能真的是被罪犯所记恨,为此,推定他并没有私通犯人,只追究他没有及时向我坦白交待和庆文秀一早就认识之罪,鉴于他受了刑,已经受到了教训,这不坦白交待之罪也就不追究了,他这案子已销,既然无罪,那他仍是特训班的学员,仍是我的学生,而且,追捕中的庆犯和燕犯,他都见过,我们需要他认人,他必须马上归队!” “不行!”李熙一脸严肃:“他在尿血!医生说,他的右肾是挫裂伤,得静卧休息至少一个月!” 竟然就这么销案了,这个真有点出乎李熙的意外,他想不到“一心为公”的森田,竟然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然销案了。 能销案是好事,对李家对孩子都有利,所以李熙不追究不生事,可他不忍让病中的孩子这么快就又落在森田的手里。 “森田课长,善德既然是被罪犯所伤,案子你又已经销了,那他这伤就是公伤,他现在烧未全退,人极度虚弱,一会也还有x光检查要做,你不会真的现在就带他回去吧?森田课长,你就这么对待因公负伤的学生和伙伴?” “战场上战士能为国捐躯,这点伤痛算什么?!”森田贞男明显的不客气并不耐烦:“你若有不满,尽可以再去告我的状!如果案子未销,你可以用我们之间有私人恩怨为借口要求我回避,如今,案子已经销了,不知李部长还有什么借口!你可以说我专制,可我带的班,我说了算!我的学生,从来就不许请假,不论是事假还是病假,只有死人,才能不出勤,一个人是否需要休息,是我说了算,而不是医生,更不是他自己!如今案情紧急,人手紧缺,我不可能每天派人在这盯着!” 森田说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李部长,我的学生,没人能搞特殊化,金致一不可以,李纳也不可以!请不要阻挠,不然,你堂堂部长被人扔到马路上去,就可难看了!” “至少今天不行!森田课长有自己带班的风格,我不反对,但希望对病人能宽限一天,让病人完成x光检查并退烧,也让医生可以对症治疗,”李熙在脸上挂上了笑:“如果森田课长不答应,那么,就请森田课长把我扔到马路上好了,我蛮期待的!” 森田狠狠的用眼剜着李熙,他妈的他当然期待,如果自己真的叫人把他叉到马路上去,他是不是就又有了借口,好跑去土肥原那里告状? 森田冷笑:“李部长,你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个无知泼妇,而不像是个有觉悟的新国家官员,你就不怕,你的官职当不了多久吗?” 森田竟然把自己比作女人,李熙一肚子不高兴,嘴角挂上嘲讽:“你威胁我?要不,我不当官,你来搞经济?” 正僵持间,有森田的手下急匆匆的跑来,和森田耳语几句后,森田一指病床上的志远,喝令手下:“去找个担架来,把他带走! 李熙急喝:“你想干什么?硬来?” “没错!”森田上前,硬是挤开了李熙:“有犯人的消息了,需要他去认人,这是工作需要。带走!” 李熙心里一凛,暗叫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被困农安 听森田说有了犯人的消息,要把志远带去认人,李熙心中直打鼓! 庆文秀和杜海山,是昨天凌晨利用粪车成功逃出了长春,李熙收到消息后,立即派出亲随大温,带着两个追踪好手,去追踪庆文秀和杜海山,意在抢在森田之前,把杜海山和庆文秀分开,将庆文秀送入关,把杜海山打发回浑河堡,保住了杜海山,也就是保住了志远,保证李家不被牵连。大温他们于昨天近中午时出发,时间已经过去近二十小时,大温那边一直没有回报过消息,说明他们至今仍未跟踪到庆杜二人的下落。 大温虽然做事精细,可掌握的资讯有限,只有李连山的心腹李克提供的一条线索,就是杜海山是赶着一辆拉着秫秸的马车,往卡伦方向去了,而庆文秀,估计是被藏在秫秸堆里。大温奉命追踪时,杜海山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而且大温不能公开露骨的追寻,找人的效果自然就要打折扣。 而李熙最担心的,就是被森田贞男先一步找到并抓住庆文秀和杜海山,毕竟森田动用的是“国家机器”,这是大温根本不能比拟的,长春周边各地关卡,都有庆文秀的通缉令,杜海山和庆文秀,稍有不慎就会失风!如果他们两人被捕,那善德说他是被燕九掳走并打伤的谎言就破了,森田自然知道善德为什么说谎,是为了保杜海山! 谎言一破,善德是必死的,那么,自己和李家呢? 李熙还是有信心能自保的,因为是自己把身受重伤且有“知情不报”嫌疑的李纳交给了森田贞男,还在电话里和森田贞男说,只要查出李纳还有别的违法乱纪的行为,就与李纳彻底划清界线,要森田贞男“秉公执法”。 有这个“钉子”在前,自己总有办法推脱。 当务之急,是不能再阻挠森田,不但不能再阻挠,还必须“大义灭亲”,表明自己支持森田工作的态度,以免授人口实。 李熙立即缩后,给森田让道,才要开言撇清自己,话到嘴边,又心有不忍。 撇清了自己,就意味着自己对善德的放手,由得他自生自灭。 谎言一破,善德是必死的! 必死啊! 李熙不忍心! 放手?李熙也真心的不愿意!这孩子,已经不仅仅是杜海山家的杜志远,也是他李熙家的李纳李善德,是他李熙的孩子! 孩子是多么的孝义、坚强和勇敢,被他爹打得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又被森田折磨得奄奄一息,可知道他爹成功逃出了长春之后,就和打了鸡血似的,神志变得清醒,人虽然一直高烧不退,可眼里再没有惊恐和哀痛,代之而起的是沉静和坚毅,一身的伤痛,哼都不再哼一声。 孩子又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和可爱,就因为自己对他的守护,他眼里对自己的那一份挚爱和感激是多么的真诚,一晚上,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爸,您睡会吧,我不要紧了,您年纪大了,别熬坏了……” 当自己伤心难过时,孩子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还逗他笑。 昨晚到了医院后,志远排了一次尿,当李熙用医院专用的尿盆服侍孩子在病床上拉尿时,看到尿里带血,医生又说志远右肾的挫裂伤,是很痛的,想到孩子受的苦,李熙忍不住眼睛就红了,他不是不知道孩子受了重伤,可为保护自己和李家,硬是把身负重伤的孩子“扭送”给了森田去“自首”。 李熙服侍志远尿完,打来热水,为孩子小心的抹洗之后,李熙坐在床前,拉着志远的手,病房里还有森田的两个手下在,说话得万分小心,可李熙仍真心的忏悔:“都怪我,没及时察觉你在尿血,不送你去医院,倒送你去自首……善德,对不起……你以后若落下毛病,全是我的错……”说完,忍不住眼里就有了水汽。 志远虽然气弱,可声音却带着感情:“爸……别这么说……我今天才真正感受到,您对我父爱之真切……不畏烦难,不辞劳苦,不避脏臭……” 跟着还逗李熙笑:“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依我说,错!真正的父母之爱子,是为之擦屁股!” 逗得李熙,流着眼泪笑了。 从梅子瑜案开始,李熙就被迫为孩子同情抗日的“胆大妄为”而帮他善后,到了张建新案,李熙不但为孩子“擦屁股”,甚至还和孩子一起参与了文件的投送,而今天,因为孩子一身伤病,自己竟然真的亲手为孩子清洁身体,帮他擦拭去被森田电刑失禁的大小便…… 一路走来,李熙没少为孩子的“胆大妄为”而担心和窝火,甚至动手打孩子,可和孩子两心之间,却也因此,越走越近。 “森田课长……”李熙缩后的身子一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可身子,又横在了森田和志远的病床之间。 让不让森田带走孩子?森田说有了庆犯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使诈?又以什么能让森田接受的方法,来保护孩子?李熙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 李熙知道和森田硬顶,是十分不明智的,而且胳膊根本就拧不过大腿,结果只会是搞得自己一身骚却于事无补。而且就像是善德所说的,无论如何,首先都要确保自己和李家不受牵扯连累,只有自己地位稳固,森田投鼠忌器,孩子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李熙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森田,身后病床上的志远已经带着哭腔叫起来:“爸……你不是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吗?非要我去自首,可结果怎么样?!我现在都快要死了,还要我去工作!呜……” “我……”李熙一下子就哽咽了。赶紧借回头看志远之机,不让森田看到他的情绪。 他从来就没说过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 孩子是故意那么说! 孩子的脸色煞白!李熙知道他这是被森田吓的!听到森田说有了犯人的消息叫他去认人,认定他爹和三大爷已经被捕,孩子拼了性命维护的杜海山,依然逃不过日本人的追捕,而他自己,也必须面对死亡,这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仍然心系他这个“爸”,出言为自己、为李家,洗清嫌疑…… 李熙又感动又羞愧,暗下决心,不负孩子叫他的这一声“爸”,任何时候,当危险来临,都有坚强的臂膀,让孩子依靠! 长春以北,离长春一百多里地的农安县城。 成卡车的日本宪兵和警察杀气腾腾而来,把小小的县城,搅得鸡飞狗跳。 中午的时候,森田贞男已经带人从长春赶到了农安,此时正站在农安县国民小学的楼顶上,用望远镜仔细的四处了望。而他脚下小学的操场上,黑压压的聚集着上千被驱赶到此的外乡民众。 农安县县警察署的几个头头脑脑,陪在边上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惹毛了森田,再被他痛斥甚至是拳脚相加。 今天是集日,县城里难得的热闹,主街两侧,满是席棚、摊床,各式的小生意都开张起来,秋收后农闲,周边的乡下人,也赶着车子、挑着担子,来赶集市,除了指望着能用自产的作物鸡蛋,换点咸盐、洋火,还有纯来瞧热闹逛大集的。 一大早,由日本人派遣充任本县警察指导官的麻生沙树,带着手下一个“鲜系(即朝鲜人)”警察在市集上巡查时,一个赶着马车的车把式,引起了他的注意,麻生当过宪兵也当过警察,多年的宪警生涯,练就了他的一双利眼。 他感觉,那车把式,虽然胡子花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一双眼睛,却有着和他的胡子不相衬的光,而且闲散的表象后,似乎有那么一丝焦灼,别人赶集,都是想瞧热闹的,可这人,似乎是急于赶路的,因道路被人流堵塞,还微微皱起了眉。 麻生感觉,那人似乎是化了妆!而他脸上的某些特征,有点像通缉犯庆文秀! 麻生立即上前盘查,拦下马车,要那人出示他的国民手帐。 国民手帐看似没有什么问题,可麻生仍死盯着那人,进县城之前,是要先过关卡的,这人能进县城,说明他通过了关卡的审查,过关卡国民手帐是必看的,麻生并不指望能在国民手帐上查出什么,可通缉犯右腿中枪,摸一下,或让那人下地走几步,那人是不是庆犯,不就知道了? 麻生喝令那车把式下地接受检查,那车把式装作没听明白,一个劲问麻生:“你说啥?” 麻生不耐烦,伸手就向车把式的右大腿抓捏,还没抓上,手就被那车把式挡开,几乎是同时,一个极霸道的力道,就把他整个人带倒了,麻生倒在地上,没能看到带倒他那人的脸,只隐约看到那人壮实的腰腿,那人挑着重担,两箩筐大萝卜,他就是被萝卜筐带倒的。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快跑啊,胡子杀人啦!”场面顿时大乱,麻生被踩了好几脚,好不容易爬起身,马车仍在,可车把式已经不知去向! 连车都不要了,还不是有鬼?麻生立即吹起了警哨! 麻生立即跑回警察署,将脑子里那车把式的模样和通缉令上的照片比对,得出结论,那车把式,是庆文秀! 驻县城的宪兵和警察署的警察立即全体出动,封锁县城的全部三个出口,不准进出,然后在城内进行大搜捕! 县城没多大,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有人开始怀疑,犯人是不是之前已经趁乱走了! 森田到后,问了三个出口负责盘查的人,封关之前,有没见一个右腿行动不便的人出去,三个出口都回说不见。 森田判断,庆文秀之所以冒险进城,是因为他有腿伤行动不便,怕引人注意,所以他必须借助马车,而能走马车的车道,穿城而过! 没了马车,一个受了枪伤腿脚不便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走脱,森田相信,庆文秀还在县城里! 农安县城不过就三四条街,一眼就能看到边的地方,只要庆文秀真的在城里,森田就不信自己抓不住他!折腾了一上午,之所以还没抓到人,是农安这边的人无能! 森田到后就下令,把城外来赶集的人,全驱赶到学校的操场上进行逐一检查,同时全城戒严,对本城住户和商铺,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他就不信了,那个庆文秀和他的同党,能上天入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仗义救人 没多久,又一整卡车的宪兵和警察到了农安县城,这是森田请调的援兵到了! 森田就在农安小学坐镇,眼神狠厉,指挥若定,不但是县里的几条大街,连小巷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城戒严布置完成,就兵分两路,一路对已经驱赶到学校操场上的外来人员进行逐一检查,一路对本城住户和商铺,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 小学操场上,所有“外人”排好队,接受检查,除了把人和庆文秀的照片仔细比对,检查人员身后,还有志远对每一个通过前面检查的人再进行“认人”。 来农安的路上,坐在卡车车厢里的森田威胁志远:“别以为你现在不是犯人身份了,就有了生机,你隐瞒和犯人相识,我可以关你很久的禁闭,你不是每天都要吃什么药丸吗,进了禁闭室,给不给你药,甚至是给不给你饮食,全在我,这次农安之行,你给我好好的睁大你的狗眼,如果能抓住犯人,那你还是我的学生,如果抓不住,不管是什么原因,禁闭室就是你的坟墓!” 裸的威胁,却不但没把志远吓倒,反而像是给原来已经吓得几乎六神无主的志远打了一剂强心针,志远原本空洞的双眼都重新聚了焦! 他大爷的!原来爹爹和三大爷还没被狗日的给抓住啊,把小爷给吓得…… 在医院时,听得森田说要他立即去认人,志远以为海山和庆文秀已经被捕,人都吓软了,从病床上拉起、套衣服到上车,全是李熙和朱厚辉架着他帮他做的。李熙一直还对他轻声安慰,说的是啥他也没听进去。 爹爹还没有被捕,还有希望! 操场上,志远认人是坐在一张课桌后,每一个经过前面检查的人,都必须正面朝向他让他辨识,朱厚辉在边上坐着搂着他,支撑志远能坐好坐稳,并照顾他。 今天一早,当森田要从医院带走志远时,李熙同意了,但条件就是志远去认人,朱厚辉能全程陪护,李熙对森田说:“善德现在的状况,本不可以离开医院,为了支持森田课长的工作,我同意善德去认人,但请允许我的司机对他全程陪护。孩子身体状态极度不好,有人照顾他,也可减轻你们的负担!” 森田马上顶了回去:“不必了!李纳现在已经不是人犯,他的健康我作为他的教官,也是关心的,我们会照顾好他。 李熙却出乎意料的死硬:“如果森田课长不允许,那么,森田课长今天在这里,肯定就得动粗才能把人带走了。”李熙冷笑:“动不动这个粗,望森田课长三思!” 时间紧急,森田没办法,只好应允让朱厚辉陪同照顾志远。 “哥儿,喝口水吧。”朱厚辉把水壶举到志远嘴边,另一只搂着志远腰的手,趁机暗暗的紧了一下。 志远就知道有事儿。 其实他已经看见了,排着队就快经过他面前的人里,有个他很熟悉的人,李熙三大亲随中的第二号人物——大温! 昨晚在医院,李熙趁那两特务不备,几次和志远悄悄咬耳朵,志远已经知道,李熙派大温带着两个追踪好手,按李克提供的线索追踪海山和庆文秀,并知道大温之前一直没有回报过消息。这会子,在这里见到大温,志远心下对大温还是很佩服的,虽然不知他是否已经见过爹爹,但能追踪到此,至少说明他方向没错。 志远喝了水,一边装着有气无力的摆手示意,表示他已经看清眼前的人不是犯人。 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人,都要他手这么一摆,才能过去。 很快就到了大温了,志远“照例”,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大温表情轻松,哼着小曲就过去了,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可朱厚辉却已经从大温身上,接收了很多信息。 朱厚辉松开了志远,很自然的低头去拧紧水壶,外表全无异样,可志远却听到他轻声道:“消息已达,已要他们分开!人不在这里。” 志远只觉得一颗心,一下了提到了嗓子眼! “消息已达”,说明大温已经见过爹爹了,并将他是被“燕九”掳打的谎言告诉了爹爹,大温在哪见到的爹爹?城里吗? “已要他们分开”,是指大温按李熙既定,要爹爹离开三大爷,确保自己和李家不被牵扯连累。志远直觉,这话爹爹根本就不会听,他不是那种会扔下三大爷的人。 最让志远挂心的是那句“人不在这里”,志远恨不能马上揪过朱厚辉,让他说清楚,他爹现在在哪?!“人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不在这学校操场上,还是不在农安城,已经成功的逃出去了? 可他不能问,因为他看到,森田贞男带着几个人,正向他这边走来,他只能继续装作有气无力的、看一个人,就摆一下手! 折腾到下午差不多3点,操场上的人验看完了,有国民手帐的一堆,没带良民证的一堆。但没有发现犯人的踪迹。 差不多同时,对本城住户和商铺,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也结束了,同样没有发现。 森田思忖了一会,决定亲自带人,对本城的住户和商铺,再进行一次仔细的搜查,操场上的人,他和麻生都过了一遍眼,应该没有问题,麻生更是每一个人脚下的细节都不放过,他和森田说,那个挑担子把他撞倒的人,十有八九是庆犯的同党,故意的!他虽然没能看到那人的脸,但记住那人的裤子和鞋子的特征,只要看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既然操场上的这部分人没有问题,如果之前的判断没错,犯人还在城里,那么,就是有本城的住户或商铺,藏匿了犯人! 森田决定亲自带人对本城住户和商铺再进行一次搜查,虽然之前已经搜查过一次并没有发现,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何况住户和商铺和这些操场上的“外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有可能把犯人藏在家里或铺子的什么地方,这非得再三仔细的搜查不可! 森田挑选了几个自己的骨干,又选了一队宪兵,再叫上麻生和志远,开始对本城住户和商铺进行第二次搜查。 志远因为“身体虚弱”,由朱厚辉背着跟在森田等人身后,朱厚辉装着志远不好背,几次停下把志远往上颠,离森田等人远了些,志远可逮到机会和朱厚辉说悄悄话了。 “还在城里?”志远轻声问。 “嗯。” “在哪?”听到爹爹还在城里,志远无比的担心。 人在哪里?朱厚辉想起刚才大温给他的手势,还有就是大温经过时,嘴里哼的曲子,有曲没词,可调子似乎是蹦蹦戏《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的一段。 关键时刻,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是多余的。而且刚才在学校操场上,也看到了一队蹦蹦戏班,有的人妆还没卸净戏服还在身上呢。 朱厚辉轻轻又肯定的告诉志远:“戏园子!” 朱厚辉又轻声劝志远:“哥儿,一会要见了真章,多想想自己,多想想东翁。” 志远知道朱厚辉是什么意思,反求道:“我只想他能活下去,请辉叔千万成全。” “他”指的是谁,朱厚辉自然知道,哥儿只顾念他爹,不顾念东翁,便有些不高兴:“消息已达,他已经知道他再和某人在一起,会害死你,可他根本就不听大温的,他都不顾你的死活了,你还管他?!” 杜海山和庆文秀的藏身处,确实是戏园子! 农安有座还蛮大的戏园子,这日是集日,戏园子外头的水牌上写着本来今日要上演的曲目——《卖油郎独占花魁》,“去听蹦蹦戏,冻死也愿意”,那年头没什么娱乐,戏园子的生意一直红火,但今天的生意,算是砸了。 不但台前一排排长木凳被掀得七零八落,幕布都被扯下了一块,后台更是被翻箱倒柜,一片狼籍。 戏园子的老板叫康大路,已经上了年纪,这会子和他的儿子康洛川站在戏台前,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街上的戒严没撤不说,已经窥探到鬼子又在挨家挨户的第二次进行搜查,已经快到戏园子了! “爹……”康洛川难过的对康大路道:“我惹回来的事,要是发了,我会全应下,爹就只推说不知道,千万别一起赔进去了!” 康老爷子瞪儿子一眼:“糊涂!要应也是我去应,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一个老头子,大不了早几年去见你娘,怕他个屁!” 今天一早,康老爷子正和今天来戏园子唱戏的蹦蹦戏戏班的当家人余国成在掰扯分帐的事,外头突然喧哗起来,甚至有人在喊什么“胡子杀人了”,把康老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农安县城附近确实还有几股土匪,可如今县里驻上了日本兵,还敢进城抢劫杀人,这土匪的胆子够大的。 才叫人赶紧的抄家伙守大门防止被哄抢,就见他的儿子康洛川带着两个人跑了进来,其中一人走路拐啊拐的,是他边上一个壮汉架着跑进来的。 康洛川说那两人是他朋友,就带人进了后面的后台。 康老爷子看他那慌张样,就知道不寻常。跟进去一问,好家伙,那走路拐啊拐的人,竟然是通缉犯庆文秀! 康老爷子和儿子还有余国成一商量,这可是刺杀日本军官的大英雄,得救!就把别的人都打发出去守大门“防匪抢”,然后康老爷子把门,康洛川和余国成一起用力,移开了后台里专门供来搭台的戏班挂戏服的大衣柜,露出后面的一个半人高的洞来,让庆文秀和海山,赶紧藏了进去。 农安多年患匪,还数次俄兵过境,每次都搞得人心慌慌,东逃西躲的,人们称之谓:“跑老毛子”(老毛子指俄国兵),康家为此,在大衣柜后面挖了这个洞,原是备着急难时,好把钱财女人藏里头。 余国成拍着胸脯说,他自己和他的班子,绝不会出卖英雄和康家:“都说戏子无情,老康,今天我让你看看,戏子的仗义!” 听得外头的吆喝声近了,康老爷子看儿子一眼,再次叮嘱儿子:“别总捏着个拳头,怕什么!真发作了,记得全推在我身上!保住你自己就是孝敬我了!” 又命儿子:“也别杵这了,虽说成事在天,也不全听天由命,赶紧再进去看看,把地上收拾好,别让人看出柜子搬动过,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釜底抽薪 就在康老爷子叫儿子再去后台收拾痕迹的时候,农安小学的操场上,被驱赶到这里的人,开始有人口出怨言了,都下午了,除了部分有自带干粮和水的,多数人没吃没喝的,最要命的,就是没有一个警察能告诉他们几时放人,不知还要拘在这里多久。大人还好,上年纪的,特别是小孩子,又累又饿又渴,打熬不住,哭闹声此起彼伏。 人群里的大温,借着和周边的人一起发牢骚,不起眼的,从人群中间,慢慢往人群边上蹭。 朱厚辉、大温和小赵三人,是李熙的三大亲随,有他们自己约定好的沟通方式,之前大温看到了朱厚辉,揽着哥儿,在大温一个问询的眼神下,朱厚辉抬手拔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体贴的把哥儿往他身上又揽了揽,让看上去人不舒服的哥儿,可以靠在他的身上。 大温明白朱厚辉的要表达的意思,在他们三人的暗语里,位于身体最高处的头发,代表的是他们的东翁李熙,朱厚辉用其动作回复了大温的问询: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东翁要他保护哥儿。 其实这个就算朱厚辉不比划,大温也猜得到。因为朱厚辉是李熙最贴身的亲随,轻易不会离开李熙,朱厚辉不跟着东翁而是赔着哥儿出现在这里,护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自打进到操场,大温就很注意规避森田,森田曾经对操场上的人进行过一次巡视,大温尽量淡然,虽然森田之前并没有见过他,大温还是怕被森田记住脸,日后有麻烦。 到森田带人离开小学,大温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架势,猜到森田是带人对城里住户和商铺进行第二次搜捕。 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大温很清楚,庆文秀和杜海山,就在城里!他亲眼看见有人带引着他们两人,躲进了城里的戏园子。 今天上午八点刚过,大温和两个伙伴一路追踪到农安,大街上已经很热闹,拉车挑担的、支摊的、占位的、吆喝卖早点的,挤满了大街,正在四下打听捡舌漏,大温突然感觉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回头一看,路边一个挑担的汉子,冷冷的看着自己,是杜海山! 大温先向两个伙伴丢个眼色,然后立即向海山走了过去。 “兄弟,这么紧盯着追来,想干嘛啊?”海山双目炯炯,戒备十足。 海山对于大温,虽然不像和朱厚辉那么熟,但也见过好几次了。 大温低声告诉海山,自己是奉李熙之命来救他的,并把志远冒死为他撒谎的事告诉了他。 大温对海山说:“哥儿整出个燕九,可全是为了撇清你,东翁要你,立即回浑河堡去,至于那个人,交给我们,我们会妥善处理,保他平安。” “怎么个保法?” “这个,不能告诉你!”大温一脸严肃,送庆文秀入关,涉及多个李熙系和张惠霖系的运输公司和人员,岂可随便说。 海山根本就不信:“恐怕是你根本就说不上来吧!你家主子把那傻小子送去自首,是为了撇清我?哼,是为了撇清你们自己吧!把三哥交给你们?让你们好去邀功?” 大温冷笑:“要是那样,何必还和你在这小声说话,我吼一嗓子,你们还有跑?” 海山冷哼一声:“你不会吼,因为有我在,我要出了事,必然就牵连到那臭小子,也就牵连到你的主子,所以你们编出了个燕九,最想的,就是要我离开三哥,我没说错吧?” 大温听了,真是哭笑不得,东翁难得的冒死做一次好事,一片好心,不但没人领情,还被这个自以为是、不识好人心的乡巴佬给污成这样! 看在杜海山有股子中国人的骨气、对朋友庆文秀也够义气的份上,大温耐着性子再劝:“你不信我们东翁,不会不信你自己养大的孩子吧,难道你觉得,要不是哥儿自己想到的,我们会知道燕九?哥儿被你打得半死不活的,还尿了血,但仍为了保你不入日本人的眼,冒死对日本人谎称打伤他的人是燕九,你要是失了风,哥儿可就死定了,我劝你,还是把人交给我们,立即离开!” 海山看大温一眼,无比坚定:“三哥在,我就在!” “真是脑壳有包!”大温有点火了:“为了庆老三,自己儿子的命都不要了!你也配当人家的老子!” 海山两眼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光,看得大温都一凛,不由得退开半步。 “近墨者黑,那小子跟着你家主子当了汉奸,就已经不配再跟我姓杜,少拿什么父子说事!”海山冷冷的:“想不被连累,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跟着!” 海山说完,挑起担子就走了,大温不死心,远远的跟着,不一会就看海山突然加快了脚步,顺着方向一看,看到庆文秀正被麻生盘查,就知不好,要出事! 用担子撞倒麻生的,是海山,发一声喊,大叫“胡子杀人了”,制造混乱帮助海山带庆文秀逃跑的,是大温。 在小学操场上的大温,看到森田亲自带人搜查的架势,就不淡定了,森田这人忒仔细,第一次能逃过搜查的戏园子,能不能逃过森田亲自带队的第二次搜查,就不好说了。 人要是被搜了出来,哥儿可就死定了! 哥儿可是东翁执意要护持的人!他大爷的,连朱厚辉都派出来了! 且不说对李熙的忠诚让大温不能袖手,只是为了哥儿,大温也不愿意袖手,那个温文漂亮叫他“温叔”的小主子,其大孝大勇,大温打心眼里服! 大温立时起了一个念头,得想法子,为庆文秀和杜海山釜底抽薪,他们要被森田给搜出来,不但哥儿死定了,也没有李家的好! 已经借机,从人群中间,慢慢蹭到人群边上的大温,走出人群,走向边上的一个“满系”警察,把他之前刚扔在地上的烟蒂给捡了起来,作势要用那烟蒂,点燃他已经夹在手指间的烟卷。 那个警察,肩章上两个梅花星章,大小还是个警长呢,看到大温走出人群,立即喝斥他:“谁让你出来的,回去站好!” 大温陪着笑点头哈腰:“老总,这没吃没喝的好忍,烟瘾犯了可难忍,火又用完了,我就借你的烟屁股点个火。” 大概是说话耽误了点烟,当大温拿那烟蒂去点自己的烟时,已经没火了。 大温又往那警察身前凑了凑,陪笑道:“有火不,借个火呗,烟酒不分家嘛。”说着,还客气的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那警察一脸不耐烦,可还是一手伸手去口袋里摸火柴了,一手接过了大温递过来的烟…… 大温想尽办法蹭到人群边上来找这个警察,当然不会只为了借个火,李熙有不少类似李连山这样的感他恩德、平时不露脸、急时可相依的人,散在各地,这个警察是半年前从长春调任农安的,之前受过李熙恩德,正巧就是大温经的手。 过了一会,这个警察就已经晃荡到了操场的另一边,和一个叫柱子的满系警察嘀咕起来,到农安半年,在警察署里,他早已有几个相好的同袍,这个柱子,正是其中有一个,还是个很有担待能托大事的。 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一起走向边上的另一个满系警察,问他:“老刘,今儿一早城里开始起乱子的时候,我好象瞅见一个人,右腿带点拐的,背个柳条筐,戴顶破毡帽的人,出了东门,我只看到个背景,刚才问柱子,柱子说他也有点印像,说好象穿条扎腿裤,别的可记不太清了,你可有看见?” 那老刘沉吟了一会,心说戴毡帽背柳条筐穿扎腿裤,这种装扮来赶集里的人有得是,来赶集的庄稼汉,差不多都是这打扮,可右腿有点拐?这不是暗合庆文秀吗? 老刘看两人一眼,最后决定附和,妈的都这会子了,早饿了,中饭还没开呢!如上头以为庆文秀已经出了城,从长春来的那个什么凶巴巴的森田课长就会滚蛋了吧,那大伙儿才能吃上饭啊! 如果庆文秀真的还在城里,也不差!能不能抓到庆文秀,关自己屁事! 抓不到更好! 当警察不过是为了糊口,自己也是一个中国人!庆文秀在长春大和旅馆刺杀日本人,那可是上了报的,他如今的名头大了去了,那可是民族英雄,他要是在农安落了网,在农安当警察的,各个都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老刘假装回忆,好一会儿,圆滑的道:“呃……好象有点印像,我也记不太清了,好象是有个走路不利落的,背个柳条筐,一个人走的,好象是空筐?啊呀,主要是咱查人重进不重出,对出去的人,也没仔细看啊!当时在东门的,除了咱仨,还有老陈,要不,咱找老陈问问?” 那两人都连连说好,四个人这么互相“问问”,比串供还强悍,细节都编出来了!连退路都备好了! 他们找老陈问时,有留守在操场的一个森田手下的特务注意到他们,走了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他们在说些什么。 人群里的大温,把那几个人的动静,全瞧在眼里,暗里悄悄松了口气。 戏园子里,森田带人到了后台,翻腾了一会,森田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大衣柜上,把康家两父子吓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志远被朱厚辉扶坐在一个戏箱子上,之前跟着森田,每家住户或商铺里的人,森田都要他细看辨认,以防庆文秀混迹其中。 森田看着那衣柜时,朱厚辉扶着志远的手,暗里紧了一紧。 自打进了戏园子,志远就紧张,这会子,不用朱厚辉暗里掐他,他也瞧科了,当森田看着那大衣柜时,康家父子的身条,似乎都抽紧了! 森田盯着衣柜好一会,里头挂着几件戏服,左看右看,走到边上,试着推了推衣柜,衣柜柱粗板厚,蛮重,森田没能推动,就走回衣柜前,挥手向几个跟来的宪兵示意,然后指着衣柜,用日语下令:“把它搬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回马枪 两个宪兵听令上前,用力推那个衣柜,柜底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中,不但康家父子,就连志远和朱厚辉,都是心头狂跳,想着这回死定了! 可能是柜子太重,两个身高比康洛川矮大半个头的“小日本”,使出了吃奶的劲,柜子也只移了不到小半尺,那两宪兵见不对头,停下招手,叫人帮忙。 又两个宪兵走上去,还没开始合力推呢,外头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是森田手下那个特务。 那特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拉了森田贞男到一边,对森田贞男耳语了几句,森田听完,扭头就往外跑,一边大声命令:“跟上,快!” 所有跟着森田进来的特务和宪兵警察离开之后,康老爷子抹一把头上的冷汗,身子往边上一张妆台前的凳子上一墩,就直喘粗气。 好险啊! 转头看看他儿子康洛川,竟然比他还不如,人已经直接软在了地上! 老爷子吸了吸鼻子,跟着就瞪着儿子:“妈的什么味啊,你真吓尿了啊?” 软在地上的康洛川,一边爬起身一边喘着气道:“是吓尿了,别说尿了,刚才……还差点没把稀屎滴裤裆里头。” “瞧你那点出息!”康老爷子用手撑着妆台也站起身,一边走向那大衣柜,一边一脸的嫌弃的数落儿子:“这就吓尿了,比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妈了个巴子的,要不是人是你带回来的,别说你是我们老康家的种!” 快要跑回到农安国民小学时,森田贞男突然脚下一慢,跟着就完全停了下来,搞得跟着他跑的人忙不迭的“急刹车”! 森田贞男之前听到手下报告说,县警察署今天负责在东门盘查的四个警察都说,在今天一早城里开始起乱子的时候,看到一个行动不利落,右腿带点拐的男人出了东门,有可能是庆文秀!所以森田着急跑回小学,准备亲自问讯那四个警察,如果消息可靠,就调动人马立即向东追击! 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在戏园子的后台,好像闻到了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呢,森田贞男一时想不出来,皱着眉正自努力回忆,就看到朱厚辉背着志远,气喘吁吁的也赶到了。 看到志远,森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刚才闻到的是什么味! 尿骚味!带着温度的尿骚味!这种味道前不久,在受电刑的李纳身上,也闻到过! 谁尿了?戏园子出面应酬的两父子,那一老一少其中年轻的那一个! 那气味不是一进去就有的,是后来才有的。气味是什么时候有的?在几个宪兵合力要推开那个大柜子的时候! “那个柜子后面,有鬼!”森田一声怪叫,跟着扭身就往回跑,一边招呼手下:“快!快!” 一众人返身就又往戏园子跑,最可怜的是朱厚辉,才背着志远赶到,就又要背回去!见被森田甩开了距离,那小祖宗还心急,一个劲的催朱厚辉快点跟上。 朱厚辉一边跑一边骂志远:“妈的这还不够快?!你背个人跑下给老子看看!你小子瞧着苗条,咋这死沉呢,要不是练过,还不被你累死!” 森田带人跑回戏园子,就直往里冲,见到听到声音从后台跑出来的康氏父子,立即就叫宪兵先把两人扭住,康氏父子喊冤他也不理,把人带到后台,对着大衣柜手一挥,一队宪兵就哗拉哗拉的拉动枪栓,然后把枪,指着大衣柜。 森田揪着康洛川的衣襟,狞笑着问:“你的尿味,好骚啊,是什么事情吓得你尿了裤子?你是不是把通缉犯,藏在了柜子后面?” 康氏父子连声喊冤,被森田一人赏了一脚,踹倒在地,然后森田拔出配枪,用手点选了四个宪兵,示意他们上前推开柜子。 其它宪兵和特务无不如临大敌,呈半圆形在外圈站着,举着枪随时准备勾火。 朱厚辉和志远也赶到了,朱厚辉把志远往戏箱子上一放,现场紧张的气氛,让他喘粗气都不敢大声,只紧紧的搂着志远。 衣柜不是被推开的,负责推搬的宪兵怕柜后的人向他们开枪,所以是一起发力,直接将柜子向前掀翻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柜子倒下了! 衣柜后面真的有个洞! 里头还有个人! 可却不是庆文秀,甚至不是男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 柜子一倒下那女人就吓哭了,她怀里抱的东西也洒了一地,是一些帐本、票子之类。 那女人被人从洞里拖了出来,马上就有宪兵进洞进行了检查,洞不深,一眼能看到底,除了那女人洒落的东西,其它什么也没有! “太君啊,”康老爷子怕儿子说话不周全,爬起身先一步开口对森田叫道:“我们真的是良民啊,哪里敢藏什么通缉犯啊,这是我儿媳妇,之前大街上有人喊说来了胡子,还杀了人,咱是开戏园子的,还有点钱,这媳妇儿又年轻,怕胡子进来劫财劫色,就让我媳妇把帐本和准备给戏班的包银拿上,赶紧躲进这洞里,这洞是以前躲胡子和‘跑老毛子”用的,早就有了。我儿子打小就胆小,一见太君搬柜子就吓尿了,可咱真的不知道是太君抓通缉犯啊,还以为是真的来了土匪……” “浪费我们的时间!”森田用日语恨恨的骂了一句,一巴掌把康老爷子扇倒在地,左右看看,一边要手下对后台再仔细的搜查了一遍,一边自己亲自在后台转了一个圈,见没什搞头,就带人急急的走人了。 朱厚辉一看又得跟着走,就问志远:“我可还没歇够呢,我说哥儿,你能自己走不?” 说的话似乎带怨气,可语气却不失温柔,看志远的眼神,也带着笑意,还学足李熙,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以表示自己对小主子的爱怜与赞赏。 要不是有人在侧,朱厚辉真想在志远的脑门子上亲他一下,再夸他一句:聪明!刚才要不是有他,这柜子一移开就见真章! “不——能!”志远故意拉长着声音,眼里也有那么一丝儿的活泼。 朱厚辉只好把人背上,跟着大队走出了戏园子。 在他们的身后,康洛川已经扶起了被森田打倒在地的老爹,两人一起互相搀扶着,用感激的眼神,目送朱厚辉背着志远远去。 要不是有这个来去都要人背着走的后生,康家今天就完了! 之前领头的鬼子听从门外跑来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耳语,扔下柜子不再搬动、带人往外跑后,是这个后生猛打手势,要康老爷子往他跟前凑,小声对康老爷子说:“柜子后的人赶紧换地方,你儿子吓尿了,刚领头那个人要回过味来,一定会杀个回马枪!” 那后生说完,背他来的人,就背上他赶紧走了。 康老爷子当机立断,叫上儿子和一个伙计,把柜子搬开放出海山和庆文秀,海山仔细,叫康老爷子往洞里放钱财掩饰他儿子吓尿的原因,这倒提醒了康老爷子,有钱有女人才更像!戏园子里的几个女人,之前听得有胡子,怕被奸污,都拿炭黑抹黑了脸,康老爷子认为,日本人对女人盘查不太严,之前又是黑脸,只要把脸洗干净,就能整出个让日本人以为他们没见过的、“一直在洞里躲着的女人”来,马上把在戏园子里管帐的康洛川的媳妇叫来,让她也躲进洞里! 那么,在森田杀了个回马枪时,海山和庆三爷又藏去哪儿了呢? 就在戏台前那块之前被日本人搜索时扯下的大幕布下面! 海山认为,幕布是被日本人扯下的,台前又是一眼就能被看清看全的地方,鬼子反而不会注意。 大幕布撂在台前,下头还压着不少被鬼子之前掀得七零八落的长木凳,海山手里握着保险都已经打开的短枪,借着幕布的遮挡,从缝隙里看着朱厚辉背着志远,走出大门。 海山心里就像是翻锅似的,要不是远儿,他和三哥,这会子说不定已经见了阎王。远儿的孝心,再一次被证明是实诚的,可为什么他连路都走不了,还这么跟在鬼子后头给鬼子当狗腿子?当汉奸就这么有意思? 或者,孩子是被鬼子或李熙逼迫的吧,可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当汉奸啊!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街上的戒严解除了,很快,戏班的人也从小学操场被放了回来。 虽然人都被放了回来,可今天的戏明显是唱不成了,最多半个时辰后,天就要黑了,来赶集的人都纷纷急着出城赶回家去。 戏园的帐房里,康家父子、戏班的当家人余国成及海山和庆三爷,在一起秘商。 海山的机智沉着让康家老爷子敬佩不已,拱着手恭敬的问:“这位爷,好胆识,还没请教,贵姓大名?” 海山略一沉吟:“免贵,我姓燕,名九。” 边上庆三爷听了,微笑着赞赏的拍了拍海山的肩膀。海山在人前谎称自己是燕九,是对远子谎言的呼应,是对远子的一种保护。庆三爷很高兴看到海山对远子态度的转变。远子那孩子,真没说的,这一次,不但救了他俩的命,也救了康家。 余国成建议海山,随他们戏班的马车,一起出城。因有“急着天黑前赶回去”为由,戏班里的人妆没卸干净也就不奇怪了,给庆三爷化点戏妆再胡乱抹去,就可以遮盖原来的模样,和他们一起出城又能利用戏班的马车,遮掩庆三爷的行动不便,而且现在出城的人,都是已经被鬼子在操场上查过的了,出城时,应该不会太严,这个时点,今天被拘的人都要出城,人多趁乱,是个绝好的机会! 海山应了,众人立即着手,很快拉着行头以及满坐着戏班成员的三辆马车,就驶出了戏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挑拨 戏班的三辆马车,驶出了戏园子,海山和余国成还有戏班里的几个旦角,在第一辆马车上,而庆三爷和戏班里的丑角和几个武行,在第二部马车上,庆三爷脸上,还有没抹干净的丑角的油彩。 上了大街碰到涌向南门的人才知道,原来三个门里,只开了南门,所有出城的人,今儿,都只能从南门出。 到了南门,就见出城的人排成长队,向前移动的速度倒也不慢,说明检查不是细检,可并不是就没狗看门了,余国成瞄了前头一眼,悄悄的捅了下身边的海山,低声道:“还真让你猜着了,麻生那狗日的,还不死心呢!呵呵,自以为聪明,其实死笨,就知道和人家的鞋子卯劲!” 远远的关口处,农安县警察指导官麻生沙树,对出城的人,不看脸,只低头看人家的裤子和鞋! 海山轻蔑的一笑,他听余国成说麻生在小学操场上总低着头,似乎在找什么,就知道麻生在出什么妖蛾子,所以他特意在康家换下了自己的裤子和鞋子。 海山才上翘的嘴角,突然就僵住了,他看到了大温!大温也随着人流准备出城,很明显大温已经发现了自己,还朝自己递了个眼色。 海山装着向后车的人要烟抽,跳下了车,向后面一辆车的人要根香烟点上,大温正好凑上来“借火”。 “离鱼远点!”大温声音压着,却是十足警告的语气。 海山白他一眼,那潜台词就是:又是这一句,你就只会这一句? 要不是看在今天走水时,大温曾经出手相帮,海山简直就不想搭理他,李熙的人一再要他远离庆文秀,不就是怕自己失了风连累李家,坏了李熙的汉奸前程么! 大温用海山递过的烟卷点燃了自己的香烟,看海山的模样,不是个会听劝的,他听劝自然好,不听,也在预料之内,但有些话,他是非得现在说的:“有人给哥儿划下道道,”大温用下巴一指关卡:“鱼儿今天不落网,他就不能活!” 大温说着,瞟第二辆车上的庆文秀一眼,压低声音带着狠劲儿:“你要救兄弟,就会害死儿子!兄弟和儿子,只能活一个,要兄弟还是要儿子,你自己看着办!” 大温说完,喷一口烟,装模作样的大声道谢,然后就走开了。 海山呆了一呆,跟着就走到路边上,狠狠的抽着烟! 刚才海山顺着大温的下巴摆向看了关口一眼,才发现城关后头,几个宪兵和警察之后,还站着志远和搀扶着志远的朱厚辉!那模样,和余国成他们描述的志远在小学操场上做的事一样,是在认人! “鱼儿今天不落网,他就不能活!” 海山很明白,这说的是如果今天日本人抓不到庆文秀,远儿就会没命! 今天,是志远又一次救了海山和庆文秀,海山虽然仍不能原谅志远为日本人做事,但下意识里,对志远已经没那么憎恨和排斥,不自觉的在心里又称志远为“远儿”了。 是谁要远儿的命?日本人?远儿做了什么? 今天来农安的日本人,主力明显是已经撤出了农安,但日本人还是怕有遗漏,让麻生沙树和志远在城关认人,日本人要志远认的人,庆文秀肯定是一个,但除了庆三爷,还有谁?是他杜海山,还是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燕九? 大温临走前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大锤一样,敲得海山心神不宁! “兄弟和儿子,只能活一个,要兄弟还是要儿子,你自己看着办!” 海山努力镇定心神,他知道,这会子,他不能乱! 兄弟和儿子,只能活一个,要儿子还是要兄弟? 要儿子还是要兄弟?! 这要在以前,简直能把海山逼疯!这会子,志远不再是海山的命根子和心尖尖了,而是一个跟着李熙走了歪路的“汉奸”,可海山仍然割舍不下志远。 海山曾经因志远当了“汉奸”,而恨不得把志远给活撕了,差点就亲手宰了他,可这会子,海山已经不舍得孩子死了,之前自己太武断,没能给孩子一个自辩的机会,孩子或许有隐情呢?或许是被什么人或事情逼迫的呢?更有甚者,是自己冤枉了孩子了呢?一个为了孝义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祖宗? 就算是孩子真的走错了路,可他几次三番冒死救下自己和庆三爷,也算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了吧。孩子明知今天抓不到庆三爷他自己就是个死,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救下了在戏园子衣柜后的庆三爷和自己! 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凭啥就不能再给远儿一个机会?! 反正,孩子罪不至死! 可再难舍,也得舍! 二活一,海山选择保庆文秀的命。 因为庆文秀不仅仅是兄弟,还是“大义”! 海山暗里把牙咬了又咬,把还没抽完的香烟扔了,不是走回戏班的第一辆大车,而是走向了庆文秀坐的第二辆大车,还故意的,挤坐在庆三爷的身边。 人都在关前堵着,退无可退,庆三爷右腿的伤就没能好好养过,就算咬着牙,现在他也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一拐一拐的必然引人注目,所以,这会子,就算想和庆三爷弃车而退,都不行。 城关处,警察有五、六个人,最要命的是两边掩体后,还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 动不得硬!硬来准吃亏! 退又退不得,动硬又没胜算,怎么办?! 只能硬闯! 海山的目光,落在了城门外的志远身上。 海山相信,只要自己和庆三爷在一起,志远为了保他这个“爹”,就不会声张,戏班的马车,或者就可以平安的过关! 虽然这搏的是远儿对自己的孝心,有极大的风险,因为大温已经说了,庆三爷今天不落网的话,远儿就不能活,可海山仍然相信,孩子为了他这个爹,能舍他自己的命! 孩子今天在康家出言提醒,助自己和庆三爷又躲过一劫,不就是明证吗?只要自己和庆三爷在一起,孩子就决不会动庆三爷! 那晚在伊春河边的一幕又浮现在了海山的眼前,自己把孩子打得吐了血,还要一刀结果了他,可当李阎王的枪口对准自己时,远儿艰难的爬起,站都站不稳了,身子一直在打晃,可却为了他这个爹,勉力坚持将身子横在了李阎王的枪口前!最后,自己狠踢了他一脚,把孩子踢得爬都爬不起来,从大温今天说的孩子在尿血看,那一脚无疑把孩子的右肾都踢破了,可当时,孩子抓着地皮儿上的草棵子,艰难的向他爬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只为警示自己不要用粪车! 孩子对自己的孝心,可昭日月!值得一搏! 海山的心,忽然就是一疼,心里刀割似的,这是他的远儿啊!自己利用孩子的孝心,让孩子用死来换庆三爷的出城,过关的那一刻,孩子的心,会是多么的痛! 太残忍,太残忍啊! 马车在前进,海山看到大温在前面,已经出关了,大温似乎和朱厚辉有暗中打眼色,搀扶着志远的朱厚辉,嘴角似乎微微的上翘了下。 海山心里一突!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温所说的,是否真实?就算真实,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告诉自己?二活一,自己选了保庆三爷,朱厚辉那王八羔子,还不趁机挑拨离间? 海山虽然意识到大温和朱厚辉有可能在唱双簧,可不但没有离开庆三爷,反而挪了挪屁股,和庆三爷坐得更近! 一会马车出城时,看到马车上的庆文秀,志远不会声张,朱厚辉会不会?这个,海山再三考虑过,认为朱厚辉不会!因为他一直搀扶着志远!自己和庆三爷出事即志远出事,志远出事即李家出事!只要自己和庆三爷在一起,他们就不会乱来!自己要听了他们的话,离开了庆三爷,估计就悬了,远儿或者不想他三大爷死,朱厚辉和大温可不好说! 马车过关口了!前面大车的余国成下了车,对守关的人点头哈腰的,也有警察对车上大的戏箱开箱验看,不一会,就放行了。 车过朱厚辉和志远跟前时,海山忍不住还是偷偷扫了志远一眼。 正好碰上,志远也正偷偷的看他,两人对了一眼,海山看到,孩子的一双大眼里,已经溢上了泪水! 海山赶紧别过了脸,不忍再看。 孩子曾经丰润俊美的脸庞,留着明显被殴打过的痕迹,脸色极差,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得朱厚辉用力的架着他,身形更是明显的脱了形,穿着硬挺的学生装,仍掩不住身条的瘦削,脖子也显得更加的细长…… 海山的心一酸,这是他的远儿啊! 车一过关卡,海山的泪水就溢满了眼眶! 三辆大车,都顺利过了关卡! 大车走远了,朱厚辉借口志远人在发烧顶不住了,把他扶到边上休息。 坐在地上的志远,心里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支撑不住,朱厚辉却还在他耳边继续放毒:“你求我成全,我成全你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过去,一个字没说!可结果呢!亏你还为他这么拼命,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看到没,二活一,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要选你!他要的只是他自己的名声,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还故意跳到那个人的身边坐着,这和推你去死有什么分别!” 朱厚辉的话,就像是一根根尖刺,刺入了志远早已鲜血淋漓的心! “辉叔,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志远死揪着自己的胸口,海山和庆三爷已经脱险,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松,就只剩下心里那让人窒息的痛,一口气上不来,就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朱厚辉的说服(一) 当晚,海山和庆文秀不敢歇在余国成的家里,余国成把他两人藏在村外小河边一个没人的窝棚里,说好了次日还用戏班的马车,送他们去四马架。 海山和庆三爷之所以北上农安,而不是直接往东去大连找张惠霖,就是因为庆三爷有个以前一起在蒙边为匪的朋友,例了边(即金盆洗手)后,在农安以西不远的四马架开了家养马场,在当地算有头有脸,这朋友人很仗义,庆三爷想着去投靠他一段日子,一来避风,二来把腿伤养一养,三来那朋友门路多,或者他有办法能把庆文秀安全的送到大连。 窝棚里,庆三爷和海山不敢点灯,就着月色,坐在木台上聊天。 庆三爷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海山竟然放弃了远子的性命,来救他这个兄弟,庆三爷对海山感激之余,就是为志远担心:“我觉得大温说的,可能是真的,你看远子和朱厚辉,压根就不是自在样,边上是有特务在看押着他们的,远子一看就知道正在生病,若远子还是他们一伙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病成这样了,还逼着他出来认人吧。远子放过了我们,下来,他自己就要被人往死里整了。” 庆三爷劝海山:“明天我跟余国成去四马架,你就别再跟着了,你去找李熙,你几次三番只顾我不顾远子和李家,我估计李熙见了你,不会有好脸色,可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远子,你向他低个头,求他想法儿把远子救出来,要你不愿意向李熙低这个头,至少也回浑河堡去,远子为了你,冒死编了个燕九骗日本人,你可别辜负了他,你要再和我一起,出了事,可怎么对得起孩子的这一片心啊!” 海山没有立即回话,海山也为志远悬着心,孩子性命岌岌可危,庆三爷也还没有真正的脱险,他知道,这会子,他的心眼不能乱! 人在窝棚里坐着,海山的耳朵却是支楞着的,用百倍的细心,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海山伸手示意庆三爷,要他别动,跟着人就闪出了窝棚,不一会,回来重新坐在庆三爷的身边:“没事,水耗子!” 然后才回答庆三爷刚才的问题:“三哥,你不用再说了!我说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把你送到大连交到张会长手里,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咱从长春逃到这里,一路上,多少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冒死救你,何况我们是生死兄弟!” “那远子呢,你就不管他了?” 海山眼神一暗,叹口气:“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啊……”,但很快又双目炯炯,语气坚决:“但救三哥是大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庆三爷感动得说不出话,眼泛泪光。 海山强挤一个笑容,拍着庆三爷的肩,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三哥,你也不瞅瞅,远儿边上的是谁,朱厚辉啊!那可是李熙的第一心腹!李熙那老狐狸,贼精贼精的,会不懂得趋吉避凶?我估摸着,李熙一定有法子,保住远儿,要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把朱厚辉这么明放在远儿身边,而是会和远儿撇得清清的,你想啊,要远儿被鬼子给咔嚓了,他不就成了犯人家属了吗?” 庆三爷将信将疑,想了想,又为海山悬上了心:“正因为李熙贼精,无利而不往,才叫人担心!这回,李熙不但不撇清,反而把朱厚辉明放在孩子身边,为了孩子他这么拼,只怕是想借此立继志远,远子以前不肯应承他,可这回被他这么狠的挑拨,你就不怕远子真的跟他姓了李?” 海山脱口而出:“远儿决不会!之前我在长春去找他时,远儿就已经说了,他发现李熙有要立继他的心,所以他要离开李熙,回奉天侍奉我,连熙德堂都要搬回奉天。” 海山脸上现出一丝得意,语气更是自信满满:“三哥,你知道的,远儿最怕的,就是我不要他,我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入继李家!” 庆三爷皱了皱眉,感觉海山太自大了,海山一次又一次的为大义而舍弃孩子的性命,戳孩子的心窝子不算,还低估了对手李熙,远子那孩子纯孝,或者不会对海山心生怨恨,但李熙是吃素的?又是施恩,又是挑拨,待远子又是真心,远子那孩子重情义知感恩,已经一向总为李熙说好话了,眼下孩子能不能活,又全靠李熙,被李熙营救脱难后,会不会真的入继李家,还真不好说。 “你打算着,以后咋对远子?”庆三爷问,他怕海山脾气太倔,会对远子不利,想着先劝劝。 “我打算着,等三哥脱险了,就回长春找他,带他回浑河堡,拘在家里,让他读书思过,再不准他跟着李熙为日本人做事!” “这……”庆三爷眉头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孩子只怕会不开心吧,他才十九,这么年轻,又是在外头风光过的,怎么肯呆在家里!” 海山眼里立马就闪出凶煞煞的光:“他背着我为日本人做事,还是当最阴损的特务,老子不打死他已经是开了天恩,多少人为了抗日毁家纾难,甚至是牺牲了性命,他就不能牺牲点前程呆在家里?只要小鬼子不滚出中国,我就不准他出去浪,他要再敢为伪国做事,我打断他的狗腿!” “再说,”海山的眼神忽的又暗了,声音一低,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感情,听得大温说孩子在尿血,可把他心疼死了:“孩子身子本就不好,这回内伤这么重,特别是伤了肾,得好好的调养,在家里静养个一两年,对他的身体,可是好事,远儿也不小了,跟在我身边才能好好的帮他调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才能给他娶亲,十亩地里一根谷,他是我们老杜家的独苗苗,老杜家还指着他开枝散叶呢……” 庆三爷笑了:“啧啧,瞧瞧,这声也嘶了眼也光了,杜大慈父又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的,之前又是杀又是拘,又是思过又是打断狗腿,害得老子白为远子捏一把汗,才想着劝劝你这凶神,你倒自己又变慈父了!” 庆三爷一拍大腿:“好哇,把他带回浑河堡,三哥赞成!三哥信你,不但能把孩子引回正路,还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李熙奸滑,早离早好,外头也凶险,你看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边庆三爷笑了,那边朱厚辉却一点儿了也笑不出来。 志远从昏迷中醒来,却不肯吃喝、不肯吃药。 因为天晚了,加上志远病重,看押他们的两个特务又受了朱厚辉的好处,所以这晚,他们没有强行赶回长春,好让志远能在农安歇息一晚,朱厚辉向两个特务保证,只要他打个电话,李家就会派车,明天一早,他们一起坐李家的福特车回长春交人,能有福特车坐,比自己赶路可舒服多了,两个特务同意让朱厚辉用县警察署的电话,打电话给李熙。 在电话里,李熙不但交待朱厚辉要好生照看志远,还亲自和两个特务说,请他们不要把病人拘在警察署,晚上住到旅舍去,以免孩子晚上着凉加重病情,他李熙以身家性命担保,李纳决不会逃跑。 志远现在已经不是犯人身份,只是森田要抓他回去关禁闭,有李熙在,倒也不怕志远会跑了,所以两个特务也就同意了。 朱厚辉出钱,在县城里最好的旅舍包了两间上房,一间给两个特务住,一间他和志远住。 农安不过是个小县城,最好的旅舍也条件有限,但好歹有被子可盖,有热水可用。 朱厚辉关好了门,把耳朵贴在四壁上仔细的听过一遍动静,然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炕边,轻轻的推了推闭着眼睛躺着的志远。 志远眼睛都没睁,转侧身,不理朱厚辉。 朱厚辉知道志远根本就没睡着,朱厚辉和大温唱了一出双簧,故意让志远知道,在志远和庆文秀之间,杜海山选择了让庆文秀活下去,而让志远去死,朱厚辉知道,志远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 何况只要回到长春,等着志远的,就是禁闭室和森田的折磨,森田已经撂下狠话,禁闭室,就是他的坟墓! 他最看重的杜海山,弃他于不顾,前途又一片黑暗,等着他的,就是一条死路,是个人,都会灰心厌世吧。 朱厚辉看着志远,心说你怎么可以死!你要死了,东翁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打了水漂了?! 这臭小子,欠教训! 朱厚辉决定好好的替东翁,开导教训这个臭小子,他也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办法,来对付眼前这个小主子! 世上最可怕最容易被利用的情感,不是恨,而是爱!是眼前这臭小子,对他爹杜海山那种能舍生忘死的依恋! 朱厚辉把水杯放边上,人上了炕,毫不客气的就把志远硬拖起来,然后把志远半抱着窝死在怀里,拿起水杯硬喂,不喝就捏着鼻子灌:“人都烧了两天了,再不喝水人都要烧干了!你有没想过,你要死了,东翁会怎么样,你爹又会怎么样!你熙德堂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又会怎么样!” 志远这时根本就没力气和朱厚辉相抗,听了朱厚辉的话,之前那种拼命的挣扎,一下子就停下了,看着朱厚辉,只喘粗气,不发一言。 好半天,嘴一咧,一串眼泪就滚落了:“我爹,他都已经不要我了……” 朱厚辉听了,心里一酸,把志远上身竖起,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吧,哭出来才好……但得小声点儿,防隔墙有耳……” 朱厚辉由得志远在自己肩头抽泣,一手抱定志远,一手在志远背上轻拍着安慰他,过了好一会,拉过一床被子,扶志远在被面上靠好,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在他耳边,先是轻声的给志远吃个定心丸:“森田肯定会把你往死里整,可你不见得就会死他手里,刚才在电话里,东翁已经说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朱厚辉的说服(二) 朱厚辉相信,一个人,无论他的心是多么的灰,多么的不怕死,有了生机时,还是不愿意死的。 所以朱厚辉先告诉志远,李熙会尽一切办法救他,不让他死在森田的手里。 朱厚辉没能在志远眼里看到他期望的惊喜,志远甚至没有抬头看向他,但好歹是动了一下眼珠子。 只要眼珠子还会动,就行!只要还有一条缝隙,他朱厚辉就把它撑成能跑马车的城门! 朱厚辉摆出一副极恳切的样子,劝说志远:“你爹不要你,还有东翁要你,还有倚仗你才能活下去的那些放马沟的孤儿,需要你,还有等着熙德堂救济的穷苦人,需要你,你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朱厚辉边说,边察言观色,志远的眼珠子又动了下,可头还是没抬起来。 不得已,朱厚辉还得搬出他压根就不想提起的杜海山:“而且,哥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爹虽然对你狠,可他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也需要你……” 一提到海山的生死,果然就立竿见影,志远的头抬起来了,失神的眼睛甚至重新凝上了光亮,双眼定定的看着朱厚辉。 朱厚辉差不点一巴掌就挥了过去,他大爷的,东翁那么爱护他,而杜海山只会讲什么‘大义’,一而再的牺牲他,可到头来,这臭小子的心,竟然还在那个杜海山身上! 朱厚辉心里为李熙不值,脸上却能带着怜爱和志远“讲道理”:“哥儿,你爹能出农安,不等于他就安全了,就算他过后能好好的回到浑河堡,还有个总在盯着他的曹二虎呢!他就你一个儿子,虽然他无情不要你,可我知道,你不会不义不管他是不?你要死了,谁能替你,去保他的平安?” 见志远听得认真,朱厚辉继续压低声音道:“之前,你替你爹做掉了钱益三,算是为他捂住了江桥抗战的盖子,可你爹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但不是,还是个自以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他这回非要和庆文秀在一起,就已经比江桥抗战更凶险,下一回还不知会捅什么篓子呢,只怕早晚有一回,被曹二虎闻到味抓个现行,那就非完蛋不可!” 志远没说话,可朱厚辉见他睫毛开始忽闪起来,不再是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以海山作引,让志远进入能聆听自己“说服”的状态,目的已经达到,但下来的谈话,朱厚辉不屑再提海山,他只会往一个人脸上贴金,那个人,就是李熙! 朱厚辉下了炕,到桌边拿了药丸和水杯,走回炕边,递给志远:“哥儿,你要想死,没人能拦得了你,吃不吃药,你自己拿主意,但在我,只东翁对你这么好,你若不图报答让他伤心的话,我会打心眼里,看不起你!” 见志远不动,眼里甚至有那么一丝抗拒,朱厚辉目光凌厉的逼视着志远:“你跟东翁的这几年,出国、上学、做生意,哪一样不是东翁为你把心都操碎了?你病了,是谁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你在外头捅了篓子,是谁帮你擦屁股?你自己作死硬要往森田的口袋里钻,是谁把你从电刑椅上解下来?这回来农安,要不是东翁不惜和森田翻脸,硬让我跟了来,你别说能破森田的回马枪了,只怕是小命都一早不知扔哪了,森田还用废那个脑子,关你的禁闭?金致一好好的,都还说死就死了,何况你一个已经病得七荤八素的?” 想起昨晚,朱厚辉甚至真的动了感情:“你知道昨晚在治安部,东翁跑出来找我的时候,有多埋汰吗?西装没了,背心没了,文明棍都没了,身上全是从你身上粘到的脏东西,跑得那个气喘吁吁,引得所有人都在看他,东翁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如此的狼狈!还一见面就扒我的衣服,说要给你盖,一个劲的死催,我劝他不要着急上火,你知他说什么吗?他说:你他大爷的给我快脱!孩子被森田折磨得都快要疯了,孩子在害怕!” 志远黯然无言,热泪几乎已将夺眶而出! 昨晚的李熙,那个被自己叫着“爸”、当成是救命稻草一样死拉着的李熙,那个细心照顾他,不嫌脏臭抱着他,用身体暖着他的李熙,那个真的为他用温水擦屁股的李熙…… 自己总不停的为老师和李家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和危险,因为不愿老师开口立继自己,还一直故意的做足姿态,在钱财上和李家拎得极清,每当这个时候,老师虽然不言,但那眼里的神色,是含着霜、压着雪的,自己如此执着“不懂事”,但在自己最需要亲人的时候,老师却没有遗弃自己,这让志远感动,而老师的养育之恩,自己也还未能报答分毫,这让志远羞愧。 何况,刚才朱厚辉说的也没错,爹爹就自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要死了,谁能替自己,去保爹爹的平安?就算爹爹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并不妨碍自己继续为爹爹织起在浑河堡的保护网,死了个钱益三,难保不再出个也是包藏祸心的张益三赵益三,浑河堡之外,还有个总盯着爹爹的曹二虎呢! 还有,自己的朋友们,自己要死了,他们一定会失望和伤心吧,放弃优渥生活为他奔忙的关四,提着脑袋帮他杀钱益三的王志军,孤傲不群却对他忠心耿耿的刘季援,还有极疼他的有哥,嘲笑林有对自己婆妈但待自己却细心温柔的大鱼,还有那个自己甩都甩不掉的李阎王…… 别说老师会尽力,也有能力营救自己,就算没有老师营救,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认输!杜志远,你不能就这么软巴下去,以前那个要不到饭,和狗在臭水沟里,争食人家洗碗后流出的脏水里的鸡骨头也要活下去的杜志远,哪里去了! 活下去,为了亲人,为了朋友,为了那些放马沟的孤儿!为了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 志远慢慢的伸出了有些颤抖的手,从朱厚辉手里,接过了水杯和药丸。 “这才是!”朱厚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缩腿上炕,服侍志远吃药,吃过药又拿了早就备好的粥,温柔的半抱着志远喂他吃粥。 “能吃就多吃点,”朱厚辉一边喂一边叮嘱:“明天回了长春,森田那疯子会对哥儿做什么不好说,哥儿一定要沉住气,坚持到东翁把你救出来……今天电话里,东翁放了一句狠话:善德是我的孩子,任何不得了的事情,都能得了!东翁之所以放这样的狠话,你明白为什么吧?” 志远轻轻点头:“明白,老师是在给我信心,放心吧,不管森田发什么疯,我都顶得住!” “对!就是这意思!”朱厚辉放下空粥碗,把志远依然放靠在被子上,然后一脸严肃:“哥儿,下来,我有一个极郑重的请求,希望哥儿正正经经的答应,不然,不但是我,就连大温小赵他们,都会从心里,看你不起!” 两人深深的对看了一眼,朱厚辉的目光咄咄逼人,志远眼神一暗:“你说吧!” 其实,志远已经猜到朱厚辉想说的,是什么。 果然,朱厚辉说的是:“入继李家!” 志远神色黯然的别开了脸。 朱厚辉死盯着志远:“哥儿,今天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东翁一直有将你立继的心,这在我看,本不是什么难事,可五年了,要不是你捅了大篓子,东翁借牢骚话说要将你立继,只怕是这立继二字,他这会子都还没对你说出口,更别说是成事了。在于东翁,本没有难事,就算你心里只有你爹,这事对于东翁,也不是难事,在我看来,这事至今无成,是因为东翁真的爱你,对你,始终都不愿意硬来,不愿意使横手。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志远轻轻点头,脸没扭回来,但声音里带着感情:“明白!江桥之战,我爹是辉叔你从齐齐哈尔救回来的,战场纷乱,救或杀,只在老师一念之间,我爹要死了,我就是孤儿……” “是的……哥儿,我和大温还有小赵,跟东翁很多年了,东翁待我们,你是知道的,东翁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而你却不肯姓李,我们几个都替东翁心疼,都替东温不值!一直以来,我心心念念,就是要帮东翁达成这个心愿,东翁不想你为难,总不肯明说,今天,我就把这事给挑明了!哥儿,我要你答应,入继李家!这不只是为了东翁,也是为了你!你爹不顾惜你的性命,但东翁会一直保护你!” 朱厚辉说着,也动了感情,语速变缓,声音都变嘎了:“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富贵,不是权势,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东翁的真情,哥儿你得到了,你千万要珍惜,千万不要辜负了东翁,也别辜负了你自己。” 志远回转头,眼里带着抗拒:“这是老师救我的条件么?如果我不答应,老师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朱厚辉一脸错愕,跟着就是极度的愤怒,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下手极重,打得志远栽倒炕上,脑子一嗡,差点没晕过去。 “你大爷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东翁欠你的?凭啥要冒险救你一次又一次!你以为,你入继李家是施舍?能用来换你的小命?我呸!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的贱命,连一个大仔都不值!只可怜东翁,明知你那臭德性不肯入继,还为你到处求爷爷拜奶奶,还拿着《五色鹦鹉图》,连夜赶火车去找内田康哉救你!” 一直捂着脸的志远,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五色鹦鹉图》! 这幅传世的古画、五代时西蜀画家黄筌的真迹,一直被日本人觊觎,间接害死了戴莹芳一家,这画当时戴家为避祸转手给了李熙,在前不久内田康哉到李熙家作客时,李熙应内田的请求,取出让内田欣赏,但李熙拒绝了内田的高价收买,明面上装着是自己极之喜欢不肯割爱,实际上,李熙过后对志远说过,老祖宗的好东西,不能经由自己落入外国人之手! 可如今,老师为了救自己…… 志远慢慢的坐起身,眼里已经有了泪光:“辉叔……对不起……老师待我的恩德,我心里明白……只是……只是……真情这东西,在老师之前,我已经得到了,那就是我爹……” 朱厚辉冷笑,尽量压着火气压着声音:“你爹?可惜啊,你爹已经不要你了,何况,要没有东翁,你爹早就翘辫子了,你以为,你爹能逃出农安,是你的功劳?要没有东翁,没有大温在外头施行釜底抽薪之计,没有那个在移开柜子时跑来和森田说庆文秀从东门走脱的人,你爹早就在那个墙洞里,就被人打成芝麻肉饼了!还轮到你来破森田的回马枪?!” 志远惊恐的大瞪着眼睛:“难道……难道那个人,就是老师安插在森田身边的人?” 朱厚辉恶狠狠的一瞪眼:“不准问!” 志远一呆!跟着就伏在自己膝盖上抽泣起来。 原来,真正救爹爹一命的人,是老师! 那么自己,真的欠老师,很多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李熙受辱 见志远哭了,朱厚辉心里就是一动,如果这是哥儿对他将要背弃杜海山的愧疚,那么,哥儿入继李家,就至少已经有五分光了。 当下就立即缓和下脸色,怕志远着凉,拉过被子,就往志远身上围,刚想开口劝慰,志远已突然就自己抹了泪抬起了头,还伸手推挡他围上去的被子,跟着就是转身,侧身背对朱厚辉睡下了。 志远眼神里的决绝,让朱厚辉心头一凛,当下不敢再啰嗦,只拉过被子,帮志远盖好,动作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还小心的用被角,为志远把肩颈位置掖好。 这一回,志远没有推挡。 朱厚辉暗里松一口气,自己刚才甩了志远一巴掌,还说志远的贱命,连一个大仔都不值,气头上的话,他怕伤了志远的心,也怕志远记恨。 帮志远盖好被子,朱厚辉就下地,在桌边灯下研究怎么在志远的制服里藏药丸,明天回长春志远就会被关进禁闭室,森田已经说了要断他的饮食和药物,没吃没喝肯定顶不了几天,以志远现在的身体状况,停了药,丹毒肯定上亢,那可就更要命了。志远关禁闭前,估计会被搜身,能多藏一粒药,就为东翁的营救多赢得一天的时间,也为哥儿能活下去,多一分的保障。 朱厚辉心想:哥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不明白我的心吧,打那年他爬高给灯笼抹灰掉下梯子自己伸手接住他开始,这些年,自己待他的好,对他的关心,就算是亲叔侄,也不过如此了。 志远总是不断的为李熙和李家带来麻烦和危险,在朱厚辉眼里,就是个惹祸精,可朱厚辉在恨他恨得牙痒痒之外,也有欣赏和佩服,因为志远确如李熙对他的定性,那就是“人品贵重”,朱厚辉佩服志远敢于冒死保有一个中国人的良知的勇气,欣赏志远虽在弱势却能引领李熙向善的能力。 朱厚辉人在桌边,眼睛时不时的偷偷瞄一眼炕上的志远。 原来侧睡的志远,已经改成了仰卧,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屋顶,很久都不动一动。 朱厚辉有点不安,因为志远脸上看不出喜怒,让人无法猜测他正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竟然是有力量的,要不是志远双颧仍旧潮红,都看不出他是个还正在发着烧的病人。 哥儿应该是有了决定了,他到底肯不肯入继李家?朱厚辉没敢开口问,眼下并不是问的好时机,他怕崩! 夜深了,可还没睡的不只是朱厚辉。 飞驰的火车软卧包箱里,李熙坐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文明棍的棍头上,凝神细思,为了救志远,他已经迈出了破釜沉舟的第一步,如何才能挽回日本人对自己的信任,以后的路要如何的走,才能最稳妥的趋利避祸,他得好好的想想。 包箱里还有一个人,是李熙在交通部的一个秘书,姓陈,他这一回,明面上是跟随李熙到大连“开会出差”,实际上,他是李熙的“自己人”,是李熙此行的护卫。 陈秘书时不时的,用眼扫一下行李架上的皮箱,那皮箱,此行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因为里面有极之贵重的东西——黄筌的《五色鹦鹉图》! 而他们之所以连夜赶往大连,就是因为满铁总部在大连,已经卸任了满铁总裁的内田康哉即将从大连回国,李熙要前往送别,并要去和新任满铁总裁林博太郎会唔、拉关系。 长春李熙家的客厅里,李熙三大亲随之一的小赵,一直守在电话边上,为了志远,李熙三大亲随中的朱厚辉和大温都已派出,关键时候,李家不能没人! 而李熙家的女主人,李熙的夫人,此刻正由长女李纯相陪,在时任“新京市长”金壁东(本名爱新觉罗·宪奎)的客厅里,在坐的除了金壁东,还有同为满清宗室,又是日本人跟前的红人的金壁辉(本名爱新觉罗·显玗,著名的日本女谍川岛芳子),李熙的夫人不停的用手帕擦着眼睛:“那个森田,压根就不是人,之前活活的打死了致一,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家善德了,你们俩,一定要帮姑姑救救善德啊……” 几天后,刚刚从大连回到了长春的李熙,座驾刚驶到满铁新京医院门前停稳,人还没下车,就见一辆军用卡车飞奔而来,从车上跳下几个宪兵和便装特务,将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抬下车,就往医院里跑,卡车驾驶室的门一开,跳下个森田贞男,森田贞男本准备走进医院,但看了一眼李熙的福特车,就走了过来。 李熙来这里,是来探望在这里住院的志远,在内田康哉等人的“帮助”下,昨天上午,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亲自打电话给森田贞男,要他将李纳从禁闭室释出,“因患重病,交由家属领回医治”,并“依据病情,给予病假全休半年”! 见森田贞男走过来,李熙不得已,从福特车上下来,柱着文明棍,在车边和森田贞男寒暄。 李熙在脸上挂出了他那招牌的能让人如坐春风般的微笑,可入森田眼里,这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 他接手特训班的第一天,就打死了个金致一,他曾经公开对学员们叫嚣:所有私人理由的请假,他都不会批准!在他手里,只有死的,没有能请假的!但眼前这个可恶的支那人,竟然利用关系,搬动土肥原来干涉他的工作,不但让他破了例,还为李纳一请就是半年的病假,半年后,这期培训班也已经结业了,自己想整李纳,也很难再有机会。 森田贞男狞笑道:“李部长满面春风啊……是啊,得逞所愿,确实值得得意啊……” 李熙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好歹也是个高官,陪着笑脸和他打招呼,森田倒一上来就是一副撩拨人和他吵架的调调。 “呵呵,森田课长,我只是出于礼貌,您是善德的教官,对于孩子们的老师,我一向是极之尊重的。”李熙耐着性子,穿鞋的怕光脚的,他并不想和森田有太多的过节。 “尊重?我不觉得!”森田给脸不要,还咄咄逼人:“我并没有看到一个会尊重别人的君子,只看到一个因为会钻营而得手后得意洋洋的小人!能把李纳从我手里搞出去,李部长一定很得意吧?” 李熙涵养再好,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僵,出言反讽:“那森田课长就要好好反省下了,是什么原因,能让我这个小人,在你这个上大人面前得了意?!” 李熙知道森田为什么不痛快,可森田不痛快,他比森田更不痛快! 李熙听朱厚辉说,善德昨天急送医院时,人已经深度昏迷,嘴唇上因干裂而开了几个血口子,再晚点肯定人就没了!而且医生说,因为拖延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善德已经肯定得了肾炎,直个月内,要禁盐,他今天从家里带来的汤水,就连盐都不敢放!这死森田,明知善德是他李熙的孩子,却一点面子都不给,那这会子,干啥还要给他面子! 李熙都自顾自迈上医院的石阶了,森田还在他身后出言恶毒的嘲讽:“李部长这是在炫耀自己的能耐啊!我是得为你做了让步,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像是牠!” 李熙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顺着森田的手指一看,一个宪兵,牵着一条黑背狼狗,站在卡车边上。 李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森田装着别有深意的看着李熙,凑上去笑道:“牠虽然是条狗,可却顿顿有牛肉可以吃,伙食比我都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条好狗!鼻子灵,咬人狠,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很多我都做不了的事,这么条好狗,闹起来的时候,能不给他扔点肉骨头吗?哈哈!” 森田笑着,丢下李熙,走进了医院。 台阶上,李熙脸色铁青,慢慢的,也走进了医院。 亡国奴真不是人当的,堂堂李熙,竟然要受森田那龟孙子的羞辱! 转弯前,李熙撇一眼森田的背影,森田的狠毒和狭隘,李熙早就领教过,而他今天,还领教到了森田的愚蠢! 愚蠢的代价,就是又一个“能人”,对森田所忠于的日本帝国和满洲国的离心离德。 这年的十月初,庆三爷和杜海山,在庆三爷那位在四马架开马场的朋友的帮助下,将庆三爷藏身在草料箱里,随运送马匹的木笼,经由铁路,运抵大连。 海山化妆成随车押运的马夫,不避艰险,守护着兄弟的性命。 两天后,海山和庆三爷安全抵达大连郊外黑石礁屯的张惠霖家,到了张家,海山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张惠霖在密室里悄悄设宴款待海山和庆三爷。 庆三爷和张惠霖早就认识,“九·一八”之前,庆三爷还在奉天经营酒厂时,和身为东三省和奉天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的张惠霖就见过几次,那时张惠霖的身份地位可比庆三爷高多了,所以两人只是见过,庆三爷和他还攀不上什么交情,如今不一样了,因刺杀日本军官的传奇经历,庆三爷已是闻名遐迩的大英雄,密室里,三人酒盅在手,心随酒走,同仇敌忾,越聊越热乎!张惠霖对海山也极之佩服,称赞海山是“侠之大者”,敬了他一杯又一杯。 可听到庆三爷和海山说到李熙还有志远,还“大义灭亲”了,张惠霖的眉头越皱越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了不得的大事 “两位!你们先打住,听我说!”张惠霖不自觉的,就高声起来:“我想,你们只怕是误会了弘远(李熙字弘远),更加是冤枉了善德!曾经我也恨弘远当了满洲国的官,看他穿那身狗皮就来气,见了他人,差不丁点就要抡拐杖劈他,可有时候,看人还真的不能看表面,我这会子,可不把弘远当汉奸看了,不但不把他当汉奸,还把他重新当是我的好朋友!过几天,汇华银行的股东会在长春开,我正准备借此机会,去看弘远,他喜欢吃我们家的莲子酥和红豆酥,我今天还特意让内子加料细做,准备这次去长春,亲自给他带去!” 海山和庆三爷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庆三爷大瞪着眼:“李熙做啥了,值得张会长对他这么好?” “因为弘远,还有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张惠霖激动的道:“别的不说,说最大的一宗,前天,有一件大事,就是《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在东京、南京和日内瓦同时发表,这报告书有模糊是非、混淆黑白的地方,但它肯定了东北是中国领土一部分,主权属于中国,让日本人想把东北从中国独立出去、让满洲国被国联承认的妄想落了空,这于我华夏,可是天大的事啊,你们想啊,中国本就弱国无外交,如果国联承认满洲国,那东北还不从此就真的被日本人给扒拉去啊!而报告书能得出这么个结论,其中,就有弘远和善德的功劳!” 张惠霖把李熙和志远,救助梅子瑜以及冒死送文件给调查团的事,仔细的说与海山和庆三爷听…… 下午的时候,张惠霖家的密室里,烟雾腾腾的! 密室排风本就不太好,哪里还架得住海山一锅接一锅的抽烟啊。 密室里,这会子,只剩下海山和庆三爷。 庆三爷用眼睛夹巴一眼他的好兄弟,他知道海山为什么这么发狠的抽闷烟,听了张惠霖说的,海山知道了原来远子并不是个死心塌地为鬼子做事的汉奸,不但不是,还冒险为抗日做了实事、大事,心里悔恨自己那么无情的对待远子呢。 “张会长怎么还不来,都这么久了!” 庆三爷摸出怀表看了看,他也心焦。听了张惠霖说的,海山立时就坐不住了,要张惠霖帮忙给李熙家打个电话,探听下志远的消息,可张惠霖因为恨李熙当了汉奸,之前和李熙断了联系,李熙家的电话,只有他儿子张其先才有,听了他和海山讲述的志远舍生救父的事迹,张惠霖也甚是为志远紧张,就出去打电话给张其先,向他要李熙家的电话。 庆三爷见海山苦着脸,五官都快挤成一堆了,叹口气,拍拍海山的肩安慰道:“好了,别抽了,不然别人还以为咱把这屋子给点了呢!你看这烟,都够咱腾云驾雾了!远子没有辱没杜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应该高兴才是。你是冤枉了孩子,可那就是个误会,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远子是个孝义的孩子,对你又依顺,你和孩子把话说明白,多疼疼他,我拿脑袋担保,他还是那个眼里只有你这个爹爹的远子!” “我不是担心这个,”海山嗡声嗡气的:“我担心的是远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大温说,你和他,只能活一个!也不知李熙有没把孩子救出来!就算人救出来的,孩子在尿血,也不知有没及时医治,李熙留过洋,不信中医只信西医,西医不讲寒热,不忌口,都不知会不会给孩子乱治,要搞不好,会落下毛病,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孩子中过丹毒,禁忌可多了!肾是命之本啊,唉……” 海山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那天,救三哥离开农安后,我应该回头,找机会放倒那两个特务,把孩子也带走!孩子要跟着我,好歹能由我给他好好医治,没人比我对他的身体更知根知底。” 庆三爷两眼一瞪:“现在懊悔有个屁用!早干嘛去了?劝你又不听!总自以为是,不信远子,不给他自辩的机会,妈了个巴子的,现在心疼了,你踹孩子那一脚的时候,有没想过自己可能会错怪了孩子?有没想过孩子受不受得住?!” 想到远子受的苦,庆三爷就来气,激烈的数落海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飞机都上天了,你还是老脑筋!封建脑瓜子!你以为现在还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候?你以为远子的命是你的,你就可以成天端着个老子架子,对孩子随意的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年头,就是像你这样的老子太多了,才有那么多后生离家出走闹革命!” 见海山一副又难过又委曲又不服气的样子,庆三爷低头叹口气:“唉,这也不全怨你,都是因为我……,是我累了你了,是我对不起远子。” 又劝海山:“兄弟啊,你啊,看人准,和人相处也一向知进退,怎么到了远子这里,就不会变通了呢,一根筋的只知道凶孩子!你别说李熙阴险,他有些东西,你还真得学学,比如不要把孩子看成是自己的私产,把孩子当朋友看,和孩子平等相待,这叫文明进步,懂不?” 正说着,密室的门开了,张惠霖走了进来,说李熙家的电话号码拿到了,知道海山和庆三爷紧张志远,让他们一起到他的书房,听他打电话。 “让二位久等了,”张惠霖一边在前引路,一边解释他去了那么久的原因:“奉天那边的人说,其先不在奉天,来大连看我来了,找不到其先,没法子,我只好打电话找别的朋友,问了好多个朋友,才算找到个有弘远家电话的。” 进了书房,张惠霖让一个家人在门外守着,才拔通了李熙家的电话。 “喂!请问弘远在家吗,我是张惠霖。” “啊!张会长啊!请您稍等,东翁在,我马上去叫他!” 张惠霖捂着听筒看海山和庆三他一眼,他俩都点点头,表示他们在边上,也听到了。 张惠霖倒多少有点意外,这时是下午四点多钟,按理李熙应该没这么早下班,他怎么在家里? 很快,听筒那边就传来了李熙的声音:“喂!惠霖兄?” 海山和庆三爷立即都屏息凝神细听,大气儿都不敢出,而张惠霖听到老朋友的声音,还真有些小激动,他很想在电话里提起李顿调查团的报告,那不但是老朋友的功劳,更是他重新把李熙当成是朋友的原因,可他知道,那不稳妥,怕电话有人监听,所以强忍了,只是客套道:“弘远啊,咱老哥俩可有日子没见了,过两天,汇华银行的股东会在长春开,我想到时到你府上叨扰叨扰,聚一聚,叙下旧,尝尝你家厨子做的四绝菜,不知你是否方便、是否有空搭理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啊?欢迎之至!要方便,请嫂子也一起过来长春玩两天吧,嫂子喜欢吃鱼翅,我让家里的大师傅,提早煨好,等你们来!中秋前,其先给我送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啊,松软酥脆,入口似飞,外头就算是一处春做的点心,哪里能和嫂子做的比啊,我得当面谢谢嫂子!” 张惠霖笑了:“呵呵,你个老饕!这是嘴馋了向我要点心呢!你这嘴刁的毛病,真是这辈子都改不了!放心吧,我让你嫂子给你加料细做了两盒,我到时给你带去!” 张惠霖相信李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客气,中秋前他让儿子张其先给李熙送的东西,惠霖也相信李熙知道,那明面上是“节礼”,其实,那是他对李熙敢于冒死送文件给调查团的褒奖和赞扬。 张惠霖忽然话风一转,眼前海山还眼巴巴的看着他呢,他不能只顾着和李熙唠闲嗑! “善德呢,善德可还好?” “还好……” 听得这一句,书房里三人对看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这说明,至少孩子还有命在! 张惠霖装着轻松的调调:“善德在家不,在的话,叫他来聊两句呗,很久没见他了,怪想的。” 电话那边没有立即回答,书房里的三人交流一下眼色,都有不好的预感,海山更是把一双大眼,瞪得贼圆! 李熙那边沉默了一会,语气明显比刚才低沉了好些:“改天吧,善德睡了……” 这才下午,睡的哪门子觉! 张惠霖立即追问:“善德不舒服吗?” “不是,孩子中午喝了几杯,不胜酒力而已……” 跟着李熙那边似乎已经不想再多说了:“惠霖兄,今天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就先聊到这吧,等你来了长春,我陪老哥哥聊它个痛快,通宵都行!” 张惠霖挂断电话后,海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李熙怎么能让孩子喝酒!孩子已经伤了肾,怎么能喝酒!” 张惠霖也皱眉:“这个钟点,弘远应该还没下班啊,怎么在家里?善德还醉了,让人总感觉哪里不对。而且你们刚才听到没,李家那边好象家里有很多人在喧哗,弘远一向爱清静,很少在家里和人应酬,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惠霖正自狐疑,有家人来通报,说大少爷回来看老爷了,人已经进了二门! 家人口中的这个“大少爷”,就是张惠霖的长子,汇华银行的董事长张其先。 张其先事先没有打招呼,忽然就从奉天回到大连老家“探亲”,张惠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知道,这非比寻常! 张惠霖要海山和庆三爷就在书房等他,然后他自己急急回屋,和儿子见面。 见了面,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张其先告诉张惠霖,北平救国会派出一名干部,持张学良用白绸写的秘密手令来找他,张学良要张家利用生意上和运输渠道上的优势,帮助救国会将一批、轻重机枪各三挺、一部电台等,运抵辽南的黄花甸子、尖山窑、龙王庙三角地区,交给在此地段活动的抗日义勇军邓铁梅、苗可秀部。 张惠霖急问:“现在东西在哪?” 张其先忙答道:“来的那个人说,东西已经由海上以木船运抵安东边境登陆!现在存在一个锯木厂里。” 张惠霖皱眉:“这些东西,体积不小,可怎么运啊……” 张其先道:“爸,兹事体大,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是否应承帮这个忙,我和那人说,明天答复他,我跑回家来,就是为了和爸讨个主意。” “当然应承!”张惠霖毫不犹豫:“若是别的事,先衡量利害得失,抗日的事,再险再难,就算有全家被血洗的风险,也要勉力去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继李家 毕竟是有生命危险的事,自己固然不怕死,可孩子还年轻…… 张惠霖换了个和蔼的态度,对张其先道:“其先,兹事体大,性命交关,你谨慎是对的,可咱家的富贵哪里来?大帅的提携之恩是要念的,如今少帅既然还肯为抗日做事情,咱能不帮忙吗?何况这不仅是还恩,还是民族大义,现在国难当头,要因为怕死不敢去做,不但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在三角抗区天天以以血肉之躯和敌人以死相拼的人。” 张其先赶忙表白:“爸,我要真的怕死,就已经直接回绝了,哪里还特特的从奉天跑大连来讨您的示下!我明知您九成九会答应的。” 张惠霖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表示肯定。 张其先眼里闪出一点兴奋的光:“而且,三角抗区的邓铁梅和苗可秀,是我很佩服的人,能给他们送东西,来劲儿!年初各地涌出那么多股子义勇军,号称几十万人,可到现在,差不多都让日本人给盖下去了,只有三角抗区,不但顶住了,还能炸日本人的军列,抢攻下火车站,动静越来越大了呢!” 张惠霖故作不满的白了儿子一眼:“咋的,抗日还夹带个人喜好?要不是给三角抗区送东西,就提不起劲了?” 跟着就一本正经:“还是说正事,这些东西,体积不小,可怎么运啊……咱得好好想个法子。” 张其先提醒张惠霖道:“爸,还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运送梅子瑜过关卡的吗?我们把他装在木箱里,木箱上打了小气孔,外头铁皮包角,然后混在我们东兴织染公司的货里装上卡车,卡车又有李熙给的特别通行证,就这么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把人送到了热河!” 张惠霖疑惑的看着儿子:“你是想把东西混在货里用卡车运?卡车我们有,难就难在通行证上,你的意思是……再去找弘远要一张通行证?” 张惠霖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郁:“这又是又是电台,还有机关枪,东西要被日本人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这样的事,要人家去帮我们搞通行证,这……这不好吧,朋友之道,怎么好这么让朋友冒险呢……” 张其先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之前梅子瑜入关以及给李顿调查团送文件,都是李弘远出主意咱家冒险出手,当然,他给的路线和方法是正确的,这两件事做下来,我们都还平安,可见这人的能水,做事真的滴水不漏!凭啥总要咱家担风险的大头,也该他冒点险了!爸,他若不肯帮忙,便不配做你的朋友,何必惭愧于提出要求,他若肯,必是有稳妥之方法的,这不但于我们,于三角抗区都是极之有益的。” 张惠霖看着儿子:“你就那么信任他?向他开这个口,事情也就暴露了,他毕竟是伪国高官,还和日本人的情报机关不清不楚的,你就不怕他把咱都给卖了?” 张其先脸上笑容倏的就收了,一脸严肃:“这个,正是我们要再三考量的地方,爸,你觉得,我们能信他吗?” 沉吟半晌,张惠霖幽幽的道:“我觉得,可以!我相信,不论他是否肯帮忙,他都不会把咱卖给日本人。他和日本人的情报机关有关系,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了,可你看他暗中的所为,他是利用自己掌握的情报,知己知彼,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抢得先机,打赢了日本的入侵资本,应该说,弘远对于民族工业的发展,是有大贡献的。” 张其先点头:“我也这么想,从梅子瑜出关和给调查团送文件这两件事,也能看得出来,这人对于自己附逆为奸,至少是有内疚的。爸,你知道吗,前些天,李熙那边还通过一个英国人联系我,说可能有人要循当初梅子瑜的路线出关,要我确认可否帮忙,我问过,你知他想送出关的人是谁吗?竟然是在长春刺杀日本人的庆文秀,我的那个天,李熙这人胆子大啊,我服!” “啊?”张惠霖惊得大张着嘴!他想不到,李熙还有如此肝胆。 “不过,后来那人传话说,事情有变,约定取消了。虽然取消了,可见李熙还是有胆量、可信任的,何况,他对咱家,特别是对爸那是真心,我相信他是真的把爸当朋友的,他不会坏你。” “那就这么定了!”张惠霖道:“国联的调查报告发表了,满洲国不被国联所承认,日本人都快气疯了,下来只怕日本都要退出国联了,这里头,也有弘远的一份功劳,这些事,电话里不敢谈,我有心到长春见见弘远,当面夸夸他,你来家之前,我刚给他通过电话,说过几天在长春开汇华银行的股东会,到时我会顺便去他家作客,正好,向他提通行证的事。” 张其先一脸的古灵精怪:“那正好!这次少帅手令上两件事,一就是运东西给三角抗区,二就是要爸你去见见李弘远,嘿嘿,这下正好!” “啥?”张惠霖不解的瞪着儿子。 张其先嘿嘿笑着:“爸,你猜,这回救国会派往奉天找我的干部是谁?” “谁?” “是梅子瑜!” “啊?”张惠霖吃了一惊:“他可是日本特务机关里挂上号的人物,他到奉天了?他倒不怕死啊……” “爸,梅子瑜不但是北平东北民众救国会的代表,还是在北平的东北党务办事处的代表,因为少帅的关系,我猜他此行,更主要的,是为北平军事委员会回到关外活动,其中少帅要我们做的,就是设法,安排梅子瑜与李熙秘密见一面。梅子瑜说,李熙处事圆滑小心,很难接近,知道您和李熙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由您引见,李熙或有可能肯与他一晤。” 张惠霖倒抽一口冷气:“北平军事委员会?要见弘远?他们这是想干啥?” “梅子瑜说,见李熙的目的,在公,为李熙父子,把文件交给调查团,为民族生存出了力而代表救国会和国民党东北党务办,对李熙进行当面的褒奖,在私,亲谢李熙父子,对他的救命之恩。” “梅子瑜说的,你相信?” 张其先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惠霖,摇了摇头。 “哦?”张惠霖眉毛一挑。 张其先凑近张惠霖,更小声的道:“北平军事委员会想搞个满洲情报组,在拉人呢,我算一个,梅子瑜也说要见您,估计您也算一个,但咱在情报方面的能水,和李熙怎么比啊,我估计,北平军事委员会最看重的,应该是李熙,我和您,不过就是他们踩着当跳板的。” 张惠霖白儿子一眼:“当跳板咋的?你年轻轻的就当了银行的董事长,但可别因此就轻了骨头要飘到天上去了,只要能为抗日做好事,跳板也好,垫脚石也好,你给老子好好的做!” “是……” 张惠霖问:“梅子瑜在哪,准备几时见我?” 张其先小声道:“我和他分开走的,但差不多同时到的大连,我把他藏在屯外了,等天黑了,再让人把他悄悄带进来。” 张惠霖点头:“嗯!咱家树大招风啊,小心点儿好,何况咱家里,现在就收藏着个通缉犯!” 张惠霖把庆文秀和杜海山现正在张家的事告诉儿子,张其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怎么李善德入继李家,是从林家出继而不是从杜家出继,原来是杜海山为救庆文秀和儿子翻了脸啊!” 张惠霖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善德入继李家?他正式过继给李熙了?” “是啊!”张其先道:“昨天我从奉天启程的时候,在火车站正好看到李善德,还聊了几句,他说他回奉天他生父林延祥家走出继的程序,已经祭祀过祖庙离开本生父家,正要坐火车回长春去呢,已定了日子,哦,就是今天,入继李家。当时,林家一大堆子人到火车站送行,林延祥还说会亲自送善德到长春。” 张惠霖愣了一愣,难怪刚才打电话给李熙时,听到李家那头,一片喧哗,原来今天是善德入继李家的日子啊,那李家今天,一定是宾客盈门啊! 秘室里,张家父子和庆文秀一下子都不敢说话了,因为听到志远入继李家的消息后,杜海山脸色铁青,脸都扭歪了,嘴角更是现出两条凶狠的皱纹,那样子,让人害怕。 庆三爷看着海山的样子,硬着头皮上前,想宽慰几句,可还没开言,就被海山狠厉的眼神吓得把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海山死撑着,不肯倒外头的架子,对张家父子冷笑道:“谢谢二位的告知,哼!之前林延祥惹了桃花债,被投到局子里了,难怪李熙肯出手救他,不但帮林延祥免了牢狱之灾,还帮他保住了他家的火磨,甚至是借他大笔的钱,原来,他是在准备让志远,好在林家出继呢!出继林家入继李家,仪式完备,从此,志远就是他李熙正儿八经的儿子了!好!很好!我早就看透了李熙,但今天才看透那个我养大的东西!” 海山又看着张惠霖:“张会长,我明天一早就走,三哥就劳您送他入关了!”海山说着,抱了一抱拳,然后咬牙切齿的道:“另请张会长替我带一句话给李善德,告诉他,他不把我当老子,我也不把他当儿子,叫他小心着点儿,别让我看到他,不然老子把他往死里打!” 说完,就扭头对着墙角,对谁也不再看一眼! 庆文秀见不对头,连忙使眼色,让张家父子赶紧先出去,他都怕海山再这么在外人面前绷着,会一个顶不住,像周瑜那样来个吐血而亡! 等人出去关好门,庆三爷就急忙到海山面前,“兄弟啊,人都走了,再没外人,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千万别把气窝在心里啊!” 海山看着庆三爷,泪水一下子就充满了眼眶,嘴一瘪,就哭了:“三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庆三爷听了,心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伸手就把海山抱住。 海山突然就失控了,用嘶哑的嗓音嚎哭道:“我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拉扯大,自己饿着也让他吃饱, 眠干睡湿,就差没撩衣喂了,为了救他,试药差点把命都丢了,他生病的时候,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他说过的,他姓杜,这辈子只姓杜!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 海山一边嚎哭,一边冤苦的用拳头砸着庆三爷的背! 庆三爷原来心疼志远骂海山封建脑瓜子,可这会子,只对海山的悲痛感同身受,在心里大骂志远忒不是东西,从林家出继,为了入继李家竟然还认了林延祥是爹,这不是故意的戳海山心窝子吗…… 庆三爷抱着海山,任由海山一拳又一拳的砸他,他知道海山此刻心里的痛,就算是被砸到吐血,他也得硬顶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姓家奴 当晚,杜海山在天黑之后,就离开了张惠霖家,原本说好次日一早才走,可海山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悲痛,更不愿意别人来安慰他,执意要走,张惠霖等,都苦留不住。 只有庆三爷没有留他,庆三爷最明白海山和志远之间的深厚感情,庆三爷知道,眼下没有什么比让海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尽情的发泄一番对他更好的了。 庆三爷知道在海山的意识里,不论海山怎么对待远子,打他甚至是要杀他,远子都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事实上,远子也确实是即使明知海山要杀他,还是一次又一次舍生忘死的救护海山,可凡事总有个度,当海山为救他这个三哥出农安时,因为李熙几个亲随的挑拨离间,二活一的选择,应该就是这一次,海山把远子的心,真的伤透了。 “走吧!”庆三爷忍着悲痛,帮海山把一个小包袱挎在肩上,好让海山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的流泪,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狼,自己舔舐伤口…… 海山转身正要抬脚,庆三爷又一把拉住了他,叮嘱道:“记着你还要替你爹,光大杜家医馆!记着帮我照顾土豆的家人,还有开心他们母子!记得你磨坊里还有一堆兄弟指着你领着他们和鬼子斗!” 庆三爷这是怕海山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看着海山离去的背影,庆三爷心痛如绞,深深的自责,海山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海山心中的“民族大义”,才数次置远子的性命于不顾,把远子伤得心都冷透改投了李熙的怀抱,正如海山所说,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要不是因为他,海山怎么会和志远闹到如此地步,又怎么可能让李熙那个奸人得了手?! 这一晚,海山固然伤心,而“得了手”的李熙,也并不好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闷闷不乐。 宾客已经散去。李家立继,并不是像张惠霖想的那样“宾客盈门”,李熙今天请的宾客并不多。 李熙为人一向低调,更兼他明白对于入继李家,志远的心里并不好受,为照顾志远的情绪,李熙并不打算大操大办,所以这天,只正式从北平请了四位近支亲属过来观礼并为这次立继出名画押,但富户立继,少不了要依风俗拨一部分家产给亲支或近房,李熙又是族里最有钱的一个,故而也有闻得消息不请自来的,名为贺喜,实则是眼看着李熙执意爱继李善德,觊觎李熙的家产已经无望,来李熙家多少求些分润的,也有逼迫李熙应继自己孩子不成,有心来挑事的。 结果,原本只请四位宾客,变成了二十多人。 来的都是客,只要别人还客气,李熙自然不会不讲礼数,中午,就在家里开了三桌上等筵席,招待来长春观礼的亲戚,好酒好菜不说,每人的座位上都有备好的一个大礼包,里头除了名烟名酒,红包也格外厚实。 书契与林家早就签好了,上午孩子拜谒过李家祖宗牌位,给李熙叩过头,就算是已经正式入继李家,善德是个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纵然心里不好受,但脸上决不会表现出来让他李熙难堪,可坏就坏在那些亲戚身上! 筵席上,善德跟在他的身边,与亲友们应酬,一直好好的,还多次在自己起身时搀扶,在自己重新就坐时帮他拉椅子,又细心又贴心,直到席上有个人,借酒撒疯,突然起身唱起了《白门楼》。 京剧《白门楼》说的是吕布的故事,曹操率大军亲征徐州,吕布兵败,被困下邳城,吕布在白门楼被两个部将趁他休息时生擒交给了曹操,那人唱了几句,才唱到“似猛虎离山岗就落平阳”,边上另一人,起身就猛推他一把,大叫:“嚎你娘的丧啊!多少英雄你不唱,唱这个!那吕布,不过是个下贱的三姓家奴,《白门楼》还是他最倒霉摧的时候,有啥好唱的,再唱,三姓家奴也是被人砍头的命!” 座上明眼的人,都知道那两人是故意的,借《白门楼》,辱骂李善德是三姓家奴,以发泄他们逼迫李熙立继其中一人儿子不成的不满。 李纳李善德本姓林,叫林大宝,后随他养父姓杜,叫杜志远,现在入继李熙家,改姓了李,可不就是“三姓家奴”吗! 李熙护犊子,当时立即放下脸,冷冷的发话:“你们俩要还没醉,就好好的坐下吃酒,如果醉了,尽管往下唱,我的人会带你们去好好的醒醒酒!” 大概是见李熙脸黑,边上大温小赵又已经杀气腾腾的逼近,那两人没敢造次,可李善德的脸色,已经变了! 李善德虽然一直都谦和有礼的和人应酬,但明显身体不大好,本就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脸色青白,这时,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甚至大有口吐白沫抽过去的迹象! 之前李熙以孩子身体不适还在吃药不宜饮酒为由,一再为善德挡酒,和人应酬,要么是李熙代饮,要么是善德自己只是略抿一抿,可受了刺激后,善德性情大变,端起酒杯,把杯里的酒一口就给闷了! 之后,善德一直默不作声,可却凡有过来和李熙敬酒的,李善德都端起酒杯陪饮,还回回都是一口闷,李熙几次打眼色,甚至是直接开口要他不要再喝了,可他偏不听,他可是个三杯倒,李熙见不对头,给在边上伺候的朱厚辉打个眼色,朱厚辉上来,一句“哥儿要上茅房?我扶你!”,就把善德扶走了,之后朱厚辉回报:“哥儿醉了,已扶回房休息。” 李熙终是放心不下,筵席未散,找了个借口,就带了朱厚辉,离席去看志远。 可志远竟然不在二进东厢他自己的房里! 一个下人告诉李熙,哥儿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从枕头边上拿了个小布包抱着,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是他把哥儿扶着扶到了哥儿要去的三进后座房,人由在三进里住着的哥儿的人、那个叫林有的,给扶上了三进的二楼客房里歇息去了。 李熙心里立时就不是滋味,那个枕头边上的小布包,里头装的是杜海山的一条旧腰带子!这说明善德,虽然已经入继了李家,可心里,仍放不下那个杜海山! 李熙带着朱厚辉,抬腿就往三进走,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李熙还是更心疼他的善德,被人骂是“三姓家奴”,如此刻薄狠毒又“完全贴切”的辱骂,大病都还未全愈、又才违心为完成入继李家去林家认了亲、心理正脆弱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把孩子从森田手里救出来后,李熙正式向善德表达了想立他为继的想法,善德同意了。 李熙想,善德或许可能会以为,他爹杜海山还下落不明,自己无法完成立继的仪式。因为别说杜海山不在家,就算他回了浑河堡,杜海山虽然已经明说再不许他姓杜,可会不会同意让善德从杜家出继入继李家,还是个未知数。 可李熙根本就不用杜海山放手! 之前善德来求他帮其本生父脱难,李熙不但帮林延祥免了牢狱之灾,还帮他保住了他家的火磨,甚至介绍了两宗大生意给他…… 李熙在那时,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准备。善德从林家出继,不但林延祥不敢逆他李熙的意,而且林延祥还有多个儿子,世俗惯例,是不能将独子或长子出继的,善德从林家出继,就完全没有从杜家出继那种会让人垢病李家夺人独子的麻烦。 李熙知道,让善德回奉天林家认亲,善德心里是有委曲的,可善德并没有让他失望,同意了。只提出,反正自己也从林家出继了,要林家许可他把葬在林家墓地他生母的坟迁葬,另选址重新厚葬,林家自是应允。 李家二进与三进只有一个小门相通,三进李熙已经给了善德,相对独立,算是善德自己的宅院,到了三进,上了二楼,就见一间客房门前,站着好几个善德手下的人,房门里头,更是传来善德的声音,是很明显的那种醉酒后的叫喊声,叫的是“我不是三姓家奴,我不是三姓家奴……” 李熙听了,心里一酸,和朱厚辉大步上前,善德手下的人都称李熙为“李大先生”,一向恭敬有加,自然不敢相拦,纷纷让道。 走到门口,还没进门呢,就见善德躺在床上,又是捶床又是乱蹬腿,边上关四、王志军等人都在,林有更是半跪在床前的地上,伸手抱压着善德,防他乱翻掉下床。 还没抬腿进门呢,李熙就听到床上的善德在叫:“我不是三姓家奴,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只姓杜?! 李熙立即停下了脚步! 床上的善德闭着眼,在喘,在胡言乱语,可其它的人,一下子全静默了。 “我不是三姓家奴,我姓杜,我也只姓杜……”这话,关四林有他们,已经听志远叫喊了好一会了,哥儿是醉了,除非下狠手,谁也没办法让他不喊叫,可这喊叫,怎么能让李大先生听到! 李大先生一定会生气,这于哥儿是不利的。之前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哥儿身上,都没想到李大先生,会突然就到这里来。 关四给王志军扔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给李熙恭敬的作揖行礼。 “大先生……”关四本想说哥儿醉了,请大先生原谅,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李熙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怕刺激到李熙,对哥儿会更不利。 整个二楼,除了志远的声音,静得让人压抑。 李熙冷了一会脸,倒没有发火,只吩咐关四:“善德醉了,你们好生照顾他。” “是!”关四立即躬身答应。 李熙转身就走,才走两步,又回头吩咐:“不用再见客了,帮他把衣服换了,他虚得厉害,里头衣服只怕已经汗透了,赶紧换干的!前头人多吵闹,就让他在这里歇着吧。” “是!”关四声音带软,眼里满是对李熙的感激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宽容与知足 书房里,李熙闷闷不乐,几年的辛苦,用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机,好不容易把善德立继了,可善德的酒后真言却是: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得到了人,却没有得到心,这种结果,无疑是苦涩的。 这种结果,李熙心中本有数,想着可用时间慢慢消弥,不想却由于孩子的“酒后真言”,就让这个明面化了。 还是在那么一堆子人的面前叫出来的,让他的面子往哪搁啊! 在三进没有当场作色,现在回想起来,李熙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涵养。 作色发脾气,并不明智,何况,这点委曲,比起杜海山失去独子,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熙很明白什么叫“将心比心”,自己当初立意不良,夺人独子,有报应是应该的,也是活该的,他并不想行缺德之事,可善德太可爱,而自己又太爱才,善德还是“老陈”预言所指向的人,所以明知于德有亏,还是展开了对善德的狙击,正是因为对此有所负疚,五年来,他不但对善德宠爱有加,还对杜海山一再宽容,一再救助。 李熙环视着自己的书房,每一个角落,都曾有善德的身影,这里是他教导善德的地方,善德或认真听,或提出他自己的见解,这孩子勤快,经常一边聆听教诲,一边总是很自然妥当的动手做事,给他端茶递水,为他揉按头部和肩膀…… 回想和善德相处的五年,李熙觉得,自己并没有亏,虽然自己付出了很多,可也得到了善德五年的真诚相伴,算是把原属于杜海山的天伦之乐,给抢到了自己身边。如今,孩子还正式姓了李,自己和杜海山之间多年的暗战,自己算是胜出了…… 李熙轻轻的叹口气,孩子无法忘怀杜海山对他的养育之恩,虽然让人着恼,但这不也正是孩子人品贵重的地方吗? 老陈那“此乃子,非婿。”的预言,今天竟然真的实现了,这充分说明,老陈真的有两把刷子,那这善德,就是他李熙命中注定能帮他守护李家的儿子! 对自己的儿子,对自家的亲人,宽容一些,又如何?! 李熙向门外轻唤一声:“厚辉!” “东翁!”朱厚辉应声而入,垂手而立,等待吩咐。 “你去三进那边,看看善德酒醒了没,若善德觉得,在三进那边睡更自在,今晚就随他好了。只是,他的肾炎还没好利落,我不大放心,你帮我把那个林有叫来,我有话吩咐他,善德的饮食要禁盐,我怕林有架不住善德的软泡硬磨,给盐他吃。” “林有?”朱厚辉有些不解:“哥儿四神里的关四和王志军都在,不叫他们,倒叫林有?” “善德的四神,帮他做事还凑合,论照顾善德的饮食起居,还是林有细心,”李熙道:“我冷眼瞧着,那个林有对善德,特别的用心和友善,有他照顾善德,我还放心些。” 过了一会,朱厚辉打起门帘,走进书房的,却不是林有,而是志远。 “善德?”李熙有些意外:“厚辉你扶着他点,别摔着!” 父子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李熙伸手探了探志远的额头:“醉酒很难受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开始是难受,后来吐了,反而好受好些,现在已经没事了,就头还有一点点疼。” 李熙语重心长:“人言虽可畏, 吾亦不退缩。今生虽未历, 侵晓渡长河。善德,你的定力还要历练,那起子故意挑事的人,何必理睬,他说他的,你做你的。” “善德受教!”志远说着就站起一揖。 李熙拉他:“快坐下,看头晕!如今你我不是师生是父子,一家人,不必再这么执学生之礼……” 志远却不坐,沉吟了一下,不但不坐,反而更后退了一步,给李熙一揖到地:“爸,对不起……请原谅我酒后失言,让爸难过了,对不起……” 李熙看着志远,有些话,想问又怕问,怕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可回避,是没用的。何况李熙相信,善德入继,不会出尔反尔。 李熙拍拍沙发,示意志远坐在他身边,待志远坐下,温言动问:“是失言,也是真言,对吗?他虽然打伤你,还要杀你,但在你心里,还是你爹,对吗?” 志远低着头,轻轻点头:“是的,我爹不许我再姓杜,我也不知我还有没有资格再叫他爹,可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爹!” 可能是怕李熙心里难受,志远虽仍低着头,但用双手握住了李熙的右手前臂:“他是我爹,您是我爸,都是我要侍奉孝养和护卫的人,我是希望我只姓杜,可我明白,我现在已经入继李家,已经随爸您姓李了,爸,我会尽力做一个好儿子,不让您失望……” 李熙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问:“立继前,我说得明白,我是很希望你能入继李家,但决不勉强,你要放不下你爹,你可以不答应的。厚辉在农安要求你承诺入继时,面对死亡,你都没有答应入继,反而是在我把你从森田手里救出来后,在已经性命无虞的情况下,你反而答应入继,这说明入继是你经过深思熟虑的,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志远抬起头,看看李熙,然后看一眼边上的朱厚辉,回头对李熙道:“在农安的那一晚,辉叔和我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富贵,不是权势,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还说爸的真情,我得到了,要我千万珍惜。辉叔的话,我深以为然!辉叔说的这种真情,在爸对我的真情之前,我就已经得到过,那就是我爹!可惜,我辜负了我爹,因为我贪恋安逸和想走成功的捷径,我离开了爹爹追随于您,以致现在我爹不要我……” 志远说着,眼圈子就是一红…… 李熙难过叹的一声:“你这是在怨我……” “不是!”志远满脸的羞愧:“是我贪安逸傍靠山,路是我自己选的。” 因为难过,志远说不下去了,好一会,情绪才平复些:“爸,要不是有你,我的小命早不知扔哪了,更重要的,要不是你出手相帮,要不是倚仗你的人脉,我爹和三大爷也早就命丧森田的枪口之下,对于入继,我以前一直拧巴着不肯,我爹要不在了,我入继李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爸却救了我爹一次又一次,这是爸对我的情义……我……” 因为感动,志远哽咽了,又说不下去。 李熙心疼的揽着他的肩:“所以,你心里放不下你爹,可犹豫了两天,还是同意入继李家?” 志远含泪点头:“嗯!之所还有犹豫,是怕我爹知我入继李家会生气,更加恨我,那我想求得他的原谅就更难了。可我已经错了一次,辜负了我爹,我不想再错第二次,不想再辜负了爸对我的真情。做人得有承担,知恩就要图报,入继李家,我心甘情愿。” 听得志远还想着求海山的原谅,李熙心中一凛:“你觉得,你爹会原谅你吗?他明知在农安戏园子,是你又救了他一命,可他带庆文秀出城时,对你仍然毫不顾惜,我听厚辉说,出城时,他还特意跑到庆文秀边上坐着,你除非把他们一锅端,不然想通过仅指认庆文秀自保都不行。” 志远眼神顿时就是一暗:“我……我不知道……” 志远眼里的伤痛,让李熙不忍心再说下去,孩子能念他的情义,心甘情愿的入继李家,叫他是爸,纵然还念着杜海山,他也知足了。 李熙拍拍志远的肩:“好了,失言也好真言也罢,爸都不怪你!你身子不好,早点去睡吧。” 志远却没有起身的意思,问:“爸,今天可有我爹的消息?” 李熙摇头:“没有!去睡吧,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志远点头,没消息,就是爹爹和三大爷还在潜逃,还没被特务发现,而若是有消息,只怕就是爹爹和三大爷被捕甚至是被杀的消息了。 李熙转头叫朱厚辉:“扶善德回房去睡吧,折腾了这一天,丸药肯定是还没吃呢,记得吃了药再睡。”。 说起抗丹毒的丸药,李熙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一件大事!” 跟着就拉住志远很认真的道:“你昨天回奉天,你爹收在浑河堡家里的丸药和药方,拿到手了吧,药方给我,我好找人给你配药去。” 昨天志远回奉天林家出继,李熙千叮万嘱,要志远到了奉天后派人赶到浑河堡,把海山收在家里五斗橱的最上格为志远新配的两大瓶丸药、及海山这些年为志远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拿回长春来。 志远眼神有些闪烁:“我……我没让人去拿……” “啥!?” 不但是李熙,连朱厚辉都吃了一惊。 “我已经入继李家,杜家的东西,我爹不在,不能不问自取,那是偷……丸药暂时还够一个月的,到时再说吧。”志远知道他爹的脾气,自己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虽然爹爹已经不准他再姓杜,还是肯定会不高兴的,如果再让爹爹知道自己偷东西,那更是火上浇油。 李熙被志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胡闹!到时再说?到时你爹回了家,又和咱翻了脸不肯给呢?你小命还要不要!” 李熙立即命朱厚辉:“厚辉,明天你亲自跑一趟,把东西拿回来!” “别!”志远叫道:“还是我让王志军去取吧,要辉叔去,会吓着帮我爹看房子的石头的爹娘的,志军和他们好歹还熟些!” 李熙不满的冷哼一声:“那个什么李阎王,倒是没说错你,你啊,平时聪明有决断,但一碰上你爹,就犯傻!” “爸,您别生气,我这两天就安排王志军过去。” 孩子态度端正,眼里还充满着讨饶的意味,李熙心一软:“好吧,抓紧办,去睡吧。” 志远却仍没有走的意思:“爸,刚才姐去三进看我,听她说,《国联调查团报告书》发表了,满洲国不被国联承认,姐很高兴,她说她还跑来亲你了。” “嗯!”李熙漫应一声,看着志远,脸上浮起了笑意:“纯儿亲了我的左脸两下,一下为她自己,一下为张建新,你是不是想在我右脸上,也来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偃旗息鼓 看到志远脸红红的窘迫样,李熙笑了:“逗你呢,纯儿留学英国,她那些西洋作派,你学不来!” 李熙以为一番轻松的谈话,已经化解了志远心中的郁愤,就示意志远回房休息,谁知志远还是不动脚窝子。 李熙最精明不过,立即就警觉了:“怎么,还有事要和爸说?几次要你回房去睡,你都没走的意思,难道你不是来和我道歉的,是来说事情的?” 志远也不辩白,只态度恭顺的提出:“爸,我想以熙德堂的名义,对平顶山的幸存者赠医施药,进行救护!兹事体大,现在我又入继了,若有差池会连累李家,不敢擅断,请爸定夺,希望爸准许。” 李熙吃了一惊,脸上三阴四晴的,不过瞬间,脸色已经变了几变! 半个月前的中秋之夜,离奉天不远的抚顺出了一件大事!以梁聚夫为首的辽宁民众抗日自卫军约1200人途经平顶山村攻打抚顺,在平顶山烧毁了日军的仓库、工厂、派出所、事务所等,然后继续进发,途中又袭击了日军杨柏堡采炭所,处死了采炭所所长渡边宽一,打死了自卫团长平岛善作等七八个日本人,并放火烧毁了采炭所。 抚顺日军守备队拿抗日武装没办法,就迁怒于无辜的平民百姓,鉴于这支抗日武装往返均经过了抚顺郊区的平顶山村,而这里的居民无人举报告密,日军抚顺守备队认定这里的居民“通匪”,大批日本兵包围了平顶山村和附近的栗家沟,以照相为名,用刺刀将百姓和矿工逼赶到平顶山村南面的洼地里,用早就架设好盖着红布的六架机枪,疯狂的向人群扫射,平顶山村和栗家沟3000多村民惨遭屠杀,同时,日本兵把平顶山村居民的房子全部泼上汽油点着,整个平顶山被火海吞没。 机枪声停止后,整个屠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日军刚要撤走,没死的人都挣扎着往外跑。日本兵发现还有人没有死,马上跳下车,一个个端起刺刀,从北到南挨个地往人身上刺。刺到死人身上,只听到喀吃声,没有反应;刺到活人身上,发出各种凄厉的惨叫声。整个平顶山村,400多户人家几乎被杀绝,800多间民房被烧毁,幸存者只有一百余人。 李熙冷着脸,心里的怒火是腾腾的往上冒,善德这小子,人在外头得为他悬心就不说了,这好好的在家里养病呢,还他大爷的没事找事!平顶山是能去行善的地方吗?日本人对事件已经定性,平顶山村几千人之所以被屠杀,就是因为村民对抗日军的行踪知情不报,是通匪! 李熙用眼狠狠的斜着志远:“什么叫平顶山的幸存者?你不看报?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信?昨天的报纸上,还有对事件的澄清,平顶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屠杀,村子也没有烧,报上登出了村子的照片,房子还好好的!” 李熙对事件真相是了解的,可为了阻止志远又出去给他惹祸,睁着眼睛说瞎话! “报上照片里的村子,是假的!”一直态度恭顺的志远,突然提高了声音:“据我所知,大屠杀后的第二天,日军雇了一群朝鲜浪人到平顶山村,用钩子将尸首垒到山崖下,先是浇上汽油烧,之后用将山崖炸崩,就是想把尸体都埋掉灭迹;然后又在屠杀场四周拉上铁丝网,抓来劳工在此铺设铁道;接着,又以守备队的名义,命令抚顺县出人出工,在平顶山村废墟上制作假房,拍成照片,登在报纸上,以掩盖其屠杀罪证。” 李熙冷笑:“据你所知?你从哪里知道的?这半个月你差点没死在森田手上,你关心的不是只有你爹吗?啥时留心到这事上头去了?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纯儿?” 志远低下头:“我自己打听的。”志远不想连累大姐被李熙责骂。 李熙冷笑:“这事和你被森田抓走在时间上几乎是重合的,下来的十多天,你要么还在森田手里,要么就是在住院,这几天回家了,又要准备入继的事,我倒真看不出来,你除了关心你爹,还有功夫打听别的事情!” 李熙拉志远在沙发上一起坐下,近距离眼神狠厉的看着志远:“我要听实话!之前你和纯儿总避开人交头接耳,我就知道没好事!” 志远只得承认:“大姐是和我提过这事,她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她说她有一个同事,表妹嫁在平顶山,事后一家六口,全无下落,大姐说她想去现场一探究竟,可她毕竟是女孩子家,我怕不安全,何况如果由熙德堂出面救助那些幸存者,也要派人先踩点,所以大前天,我就派了黑子去打探,黑子刚刚,已经回来了。” 李熙听了,立即命朱厚辉:“去,把李纯给我拎来!” “爸!”志远见不对头,立即就为李纯说情:“您别怪姐,姐见我情绪低落,成天胡思乱想的,才提的这事,是想我能有事可以关注,好让我早点走出伤痛。” 李纯很快被叫了来,在李熙的逼问下,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几千同胞被屠杀,事实的真相却被日本人隐瞒,想通过救助幸存者,从中了解事实真相,悄悄整理并记录下来,日后作为证据证言,还惨死的几千同胞一个公道!” 李熙听了,真想上去扇李纯一巴掌,多少新闻记者都因此被日本人控制和抓起来了,你屁本事没有,也想去调查?除了给家里惹祸,你还会什么! 可李熙也很想给女儿一个拥抱,孩子的目的,竟然比爷们儿还有肝胆、还有担当,让人钦佩! 李熙看着已经被他勒令跪在地上的李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了善德?” “爸!”志远走到李纯身边,陪她一起跪了,对李熙道:“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不会随便受人唆使,其中的利害我明白,姐的想法我认同,我是自愿的。” “所以,你们就背着我,合谋了?”李熙冷笑:“还说知道厉害,你们不知日军布告抚顺全县,不准收留平顶山事件中幸存下来的人,违者即是“通匪”,其全家都将被处死吗?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非要让老虎把你们吃进肚子里,才消停?” 志远闻言抬头看着李熙,眼里亮闪闪的:“爸知道这布告,说明爸也很关心此事,爸,几千同胞被残杀,你的心,不痛吗……” 李熙哑了…… 过了好一会,李熙别开了一直盯着两个孩子的脸:“都起来吧……” 眼见李熙态度软化,似乎有门儿,志远起身,凑到李熙身边:“爸,您看这个……” 志远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这是黑子在那边,悄悄揭回来的安民告示,死了那么多人,日本人也怕事态扩大,出告示安民了。” 志远把折叠的告示打开,展示给李熙看,李熙扫了一眼,上头写着: 1死难者一个人给五元,由现存亲属去领。 2生存者,大人10元,小孩20元,孤身小孩30元; 3被烧房子,瓦房一间20元,草房或臭油房一间10元。 …… 志远愤然的指着第一条道:“现在买一条狗,也要五、六元吧(伪满币),在日本人的眼里,我们中国人的一条命,还顶不上一条狗值钱!” 李熙叹口气,示意志远把东西收起来,他不想看! 志远一边把公告重新折好,一边说出自己的分析:“爸,开始的时候,是下令杀人的抚顺守备队的中队长川上精一叫得最凶,说死一个日本人,他就要杀一千个中国人,杀多少都行,现在事情出来了,犯了众怒,又怕被人将真相捅到国联去,川上就不敢再放狠话了,而且他杀人太多,抚顺煤矿矿长久保孚都瞧他不顺眼,拱他拱得蝎虎,估计川上在抚顺已经呆不下去了,很快就会滚蛋。这安民告示,听说就是久保孚牵头搞出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日本人既然出安民告示,还发钱,说明日本人对事件的定性已经有变化,没那么敏感了,这个时候熙德堂去做慈善,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志远再次对李熙央求:“爸,我会见机行事,不会乱来,更不会硬来,您就让我去吧。” 李熙还是摇头:“绝对不行!你现在什么也别管,先把身体养好!肾炎治疗的关键,就是避免劳累、卧床休息!有什么,等你病好了再说!” 志远急了:“爸,我可以等,可那些幸存者不能等,幸存者原有一百余人,这半个月,其中大部分的人已经因为无人救治而伤重死亡,现在剩下的估计也就五、六十人,而且现在天气也转凉了,要没有救护,只怕这一半人里头,活不下来几个。” 边上李纯也出言为志远帮腔:“爸!这些人是幸存者,也是真相的见证人,多一个人能活下来,就多一个人证,日后也就多一分机会,将真相公诸于众,还那三千死难同胞一个公道!” 李熙脸一沉:“不行!善德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你们俩个,能不能消停消停,让爸喘口气?” 志远眼里有了歉意,让步道:“那我不出面,甚至不用熙德堂的名义,只让人悄悄带王元明父子及药品,给他们看病治伤,爸,您看这样行吗?” “不行!别让我说第三次!”李熙恶狠狠的瞪志远一眼,又看看李纯,一脸严肃:“和你们说实话,因为替善德出头,我正受着极大的压力,甚至有可能,被日本人革职,革职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和森田贞男结了梁子,让他盯上了我们,国联报告书出了,你们欢呼雀跃,我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因为森田很快就会发现,调查团报告书里放马沟事件的描述,和张建新案传单上的内容,是高度重合的,他会不会重新再做调查很难说,你们千万别得意忘形,万一在人前说漏嘴就是自己找死!” 李熙看看两个孩子,特别强调:“眼下,你们必须绝对的偃旗息鼓,把尾巴都给我夹好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送梅子瑜的大礼 李熙打发两个孩子回屋休息,但要志远,为他把去过平顶山村的黑子,给叫到书房,说有话要问黑子,了解平顶山那边的情况。 隔天,张惠霖到了长春,并在这天晚上,到李熙家拜访李熙。 夜深了,李熙的书房门外,朱厚辉像个门神,在门边守着,而整个李家大院,更是外松内紧,由大温在里里外外都布了暗哨。 书房里,张惠霖还在极力游说李熙,见梅子瑜一面。 张惠霖此行,表面是和老朋友叙旧,暗里要完成两个任务,一是为帮三角抗区运送物资向李熙求取通行证,二就是安排北平军事委员会的代表梅子瑜与李熙见面。 第一件事,李熙不肯帮他搞通行证,说风险太大,出了事张李两家都没跑,但他给出了他认为更安全的方案,将电台和机枪拆零,混在张家东兴织染公司织布机的零件里运送,要出了事,如果司机能顶硬自己扛下来,两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拆装方面的技术人员,由李熙负责找,至于,李熙认为那些东西可分成小块,找人绑身上或用其它方法,运送不太难,就由张家找人搞定就可以了。 虽然没能搞到通行证,但李熙给出的方案更安全可行,且李熙还主动承担了电台和机枪的拆装技术人员,算是很给面子了,这件事上,张惠霖对李熙是满意和感激的。 可不管他怎么说,李熙都不肯和梅子瑜见面。 “惠霖兄,你如此执意要我见梅子瑜,”李熙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只怕不止是梅子瑜要亲谢我和善德的救命之恩这么简单吧。” 李熙老奸巨滑,且目光如炬,张惠霖没法,只得承认:“弘远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梅子瑜此行,真的是因为你把文件交给调查团,为民族生存出了力,而代表救国会和国民党东北党务办,来对你进行当面的褒奖的,但在此之外,也确实还另有使命,这一次,他也代表北平军事委员会,想邀请你加入他们即将成立的满洲情报组,他们赞赏你能以民族大义为重,更是极看重你的能力,手令可是少帅用白绸亲笔所书。” “我不见他!我现在的处境,不便见他。”李熙脸上淡淡的,说的话滴水不漏,拒绝,但又只是“现在不便”,没把门完全关死。 “弘远——!”张惠霖仍不死心,还待要劝,李熙已经举起了一只手:“不必再说,我说不见,就是不见!惠霖兄不必再给我戴高帽子,也别用什么民族大义来拘束我,说这些,没用!” 张惠霖被李熙噎得说不出话,可也没办法,这结果,本就在他和梅子瑜的意料之中,李熙家资巨万,官高位显,小日子滋润着呢,要他肯自己给自己套上笼头,背负风险和责任,本就不容易。 “天晚了,惠霖兄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个,你拿回去,我绝不会收!”李熙说着,把茶几上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往张惠霖跟前一推,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匣子盖是打开的,里面黄澄澄的是四条“大黄鱼”,四根金条,每条10两重。 张惠霖说这是由梅子瑜带来的救国会对李熙的“褒奖”,其实真正由梅子瑜带来给李熙的,只有两条“大黄鱼”,张惠霖知道李熙有钱,怕分量不够李熙有被轻视感,自掏腰包加到了四条。 李熙起身,拿了张惠霖的礼帽递给他,这已经是逐客的意思了。 张惠霖只得也站起身,接过礼帽扣在头上,心里拔凉拔凉的,冷下脸才待告辞,却听到李熙道:“梅子瑜为了见我,冒死来到长春,这是看得起我李某,虽然我不会见他,但也不会让他空手而回,会给他送上一份特殊的礼物。” 张惠霖眉毛一挑:“哦?” 李熙伸手搭着张惠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帮我告诉梅子瑜,平顶山事件发生后,有一个美国人化装成天主教神父,前往抚顺南郊的平顶山村,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惨案现场调查,这个人叫爱德华·威廉·汉特,是美国国际新闻社的特派记者!” “啊?”张惠霖大吃一惊,伸手就抓住了李熙的肩头!他已经意识到什么,这确实是份大礼! 李熙继续道:“此人年轻干练,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责任感和良心,采访消息,务求真实!在东北的欧美报界记者不少,但其中受日方豢养,从日本特务机关或关东军军部支领津贴、受人指挥者,不乏其人,这汉特日方也曾竭力笼络,许以津贴,但汉特始终不为所动。” 张惠霖已经急不可待,插嘴道:“你确定,他到惨案现场做过调查?” “确定!”李熙眼里精光闪闪:“怀特虽然化装成神父,但行踪也被日特侦知,抚顺守备队队长川上精—,除了恐吓他,甚至想搞一笔数万的巨款去收买他,后来是因为筹不到钱才作罢。怀特掌握现场的第一手材料,但因为日本人的新闻检查,我估计他不敢也不会在东北发稿,必然南下入关,过了山海关后再发,他是美国人,日本人不敢明里动他,但我怕日本人对他来暗的,告诉梅子瑜,动用力量,对怀特进行暗中的保护,只要他出了山海关,惨案的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张惠霖听了,激动得用双手摇着李熙的肩:“谢谢!弘远,谢谢你!替梅子瑜,也替那三千被残杀的同胞!” 张惠霖跟着就是眼神一暗,李弘远在情报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能和敏锐,可他却不肯为国家民族出更多的力,这人,还是考虑自己的得失太多了! 李熙对张惠霖情绪的变化,洞若观火,苦笑道:“惠霖兄嘴上说谢,心里却是在骂我让你这说客没面子呢!谢就不用了,惠霖兄,还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吗,如果哪一天我不当这官了,去大连找你,你答应过分我半个花园,我们比邻而居,还说红豆酥和莲子酥管饱,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真的去找你,你说话要算话哦!” 张惠霖哼了一声:“我说话,当然算数,可你呢,工业救国,振兴实业,为国家民族挽回利权,直接为国家富强积累实力,间接为国民谋便利的理想,还在吗?!” 张惠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为的是谁的国!” 见李熙脸红了,张惠霖叹口气:“弘远,回头是岸啊,老哥哥在大连黑石礁屯,等你脱下狗皮的那一天……” 张惠霖走后,朱厚辉走进李熙在书房,脸上又是敬佩又是担心:“东翁说眼下我们必须绝对保持静默,我想不到东翁,会答应帮张会长送东西给三角抗区,更想不到,东翁会给梅子瑜,送这么一份大礼……” 李熙疲惫的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叹口气:“三千,三千性命啊……,什么亲善、共和,都是假的!中国人在他们眼里,猪狗都不如,还他大爷的几千几千的杀,如此嗜杀强横,东北的天下,他们坐不坐得住,坐不坐得长久,还真不好说,现在不送礼,不筹谋退路,将来变天,会是个什么结果,可不好说了。” 朱厚辉深深的看李熙一眼:“东翁早有后着,如果真的变天,变天之前,我们就已经到了英国了吧。之所以送他们这么份大礼,是东翁有心还那三千同胞一个公道吧?” 东翁对哥儿和大小姐,这样不准那样不许,却总也受他们的影响,朱厚辉对李熙既佩服,也觉得好笑。 李熙白朱厚辉一眼:“又来卖弄!老是揣摸上意,你以为,你是我肚里的蛔虫?!” 李熙站起身,愤然的哼了一声:“那个狗日的川上精—,不是叫嚣死一个日本人,他就要杀一千个中国人吗?他最怕的就是事情被人捅到国联去,怀特只要入了关,这事肯定曝光,老子就是要恶心恶心那个川上精—!” 李熙说完,对朱厚辉一摆下巴:“走,跟我去看看善德去,和张惠霖聊了这半天,我都为善德担心死了,这回善德的样子,比之前听到人骂他是三姓家奴还惨,眼睛都直了!” 张惠霖到家,志远终于知道了他爹爹的下落,可张惠霖却告诉他,海山知道他入继李家的消息后,气得不行,还要他带话给志远:“他不把我当老子,我也不把他当儿子,叫他小心着点儿,别让我看到他,不然老子把他往死里打!” 志远听后,脸色大变,李熙心疼的看到,孩子不但眼睛都直了,眼里还突然就变得空洞洞的,很是吓人。 偏偏还有坏消息,朱厚辉凑近李熙道:“还不止!东翁,您跟张会长聊天的时候,接到奉天那边的电话,小赵和王志军不但没拿到药和方子,两人还挨了杜海山的打,小赵还重伤,腿骨都断了!” “啥?杜海山那王八蛋,敢伤我的人?”李熙听了两眼一瞪,眼色狠厉的看着朱厚辉,意思是要他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天志远按李熙的吩咐,派王志军回奉天浑河堡海山家,取海山为他配好的抗丹毒的丸药和药方,事关志远的性命,李熙极之重视,还怕王志军办事不牢靠,让小赵一起去浑河堡,要他一定要把药方带回来。 朱厚辉赶紧向李熙说明情况:“小赵他们到了浑河堡,本想着让石头的爹开门拿东西走人就完了,万没料到,他们到之前不久,杜海山竟然回到了家!王志军和杜海山熟,开口问杜海山要药,杜海山对他们一点儿也不客气,要他们滚,说那些药他扔茅房里也不会再给哥儿吃一粒,还把两个人一顿打骂,赶出了杜家,小赵和王志军知道哥儿剩下的药丸已经不多了,不死心,趁杜海山离开家的时候,翻墙进去准备拿,谁知这却是杜海山的布下的陷阱,那杜海山装着人去磨坊,实则就是等他们翻墙呢,小赵他们才翻进去,杜海山就杀了回来,说他们是小偷,喊叫来许多邻居,杜海山对小赵他们痛下杀手,对小赵尤其狠,小赵的小腿骨,就是被他用砍刀背生生敲断的!” “小赵现在人呢?”李熙急问,那可是他的三大亲随之一,相处多年,感情深厚。 “送奉天城里的医院了,还好王志军伤得不重,是王志军送他住的院。” “善德知道了?什么反应?” “嗯,已经知道了,唉,还能是什么反应,听完王志军的电话,哥儿阴着脸回房就把门给反锁上了,任谁敲门都不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揽月亭 志远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任谁敲都敲不开的门,被李熙用一番听得朱厚辉都眼红红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说开了,可李熙之后就再拿志远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因为志远开了门就缩坐在床上,不言不动,开启了以前让杜海山都头疼不已的“龟缩模式”。 李熙又恼火又无奈,可他不是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对于心理学他也是大师级的人物,有些人,越扶越醉,上策就是不理他!不过半个小时,在口水讲干之前,李熙就走人了,吩咐朱厚辉:“随他去,他爱一个人呆着就让他一个人呆着,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第二天志远去了三进,把自己窝在三进的客房里,又是把门反锁谁都不见,李熙少有的没去看他,甚至发话,只要志远按时吃药和吃饭,想怎么随便,但若成心作践自己,别怪当爸的,剥夺他的自由。 农历九月十四的晚上,李熙家三进后座房志远住着的客房,很早就熄了灯,表示房里的志远,已经睡了。 可在晚上九点左右,这间客房临街一面的窗户,却慢慢的开了,里头有人甩出一条布带子,跟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游绳而下,下到地后,轻手轻脚的离了墙边,就往东而去。 那黑影刚在街角消失,李少堂就从他隐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李少堂多年练就的一双夜眼,他认定,之前从那二楼窗子游绳而下的人,是志远。 李少堂悄悄的,就在后头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李少堂消停多了,中秋刚过没几天,他就被人跟踪过,又在逛窑子玩女人全身光溜溜的时候,差点被人从背后捅刀子,他知道,是又一波仇家来找他报仇了,吓得他这些天一直龟缩在熙德堂旧址的一间仓库里,白天都不敢在外头露面。 但每天入黑后,李少堂都会悄悄从后街的东角门闪进李熙家三进院子,除了蹭吃蹭喝,就是向林有大鱼胖子等人,打听哥儿怎么样了。 为什么要打听?因为志远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除了给他送吃喝的林有,谁都不见,包括他这个中秋前夜把志远从海山手里救下、把志远从坑底背回李家的“救命恩人”。 志远不肯见人的精神状态,让李少堂总放心不下,甚至因此即便知道有仇家正满长春的找他报仇,也仍然不愿意离开长春而逃往别处。 这晚志远的房灯过早熄灭,让李少堂感觉有异,故而蹭饱了饭之后,没回住处去,而是就在不远处监视着。 没想到果然有动静! 这晚天色不算好,不时有云遮月,李少堂小心紧张的跟踪着,那小祖宗,以前把他甩掉过几次,这回,可不能再跟丢了! 一路跟踪,跟到了伊通河畔! 长春变成伪满首都后,城市发展很快,甚至还有一些景观设置,伊通河部分沿岸经过整饰,设置了一些亭台,其中就有一座“揽月亭”,是在长春赏月的佳处。 淡淡的月色下,坐在亭里的志远,弯腰驼背,身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落莫。 隐身在一丛小树棵子后面的李少堂,盯着亭子里的身影,眼珠子都不敢错眨巴一下,哥儿为什么跑来这里?是想和什么人见面吗? 对附近李少堂已经侦视过一番,这个时点,寻常百姓早就睡下了,河边冷嗖嗖的更是行人罕至,只在百多米外,河边草丛里,有一对年青男女,在那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月上中天的时候,河边风更大了,除了风声,几乎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在河边滚草皮子的那一对“野鸳鸯”,都已经回家去了。 揽月亭里的那个身影,却一直几乎没怎么动过。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李少堂慢慢的猜到,哥儿为什么来这里。 李少堂对志远的一切都极留心,他曾听林有说过,哥儿曾经苦留老爷子杜海山今年在长春过中秋,老爷子不肯,哥儿难过得都快要哭了,当时老爷子说过这么一句话:“好了,别难过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赏月不必非要中秋,中秋过后,月还会圆,伊通河边的揽月亭是吧,爹答应你,找个空子过来,和你去赏月!到时,给你带你春婶子做的月饼和麻糖,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李少堂只觉得,满嘴里都在发苦。 李少堂心说:哥儿你是不是犯傻?老爷子已经明说要让他看到你,就会把你往死里打,你还想着见他?!你以为那是老爷子在吓你?王志军和小赵在浑河堡都已经被他打伤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夜深了,风大了,也更冷了,李少堂忍不住,从隐身的地方走出来,走到志远的跟前。 志远仍然缩身抱腿坐在亭子里的长石凳上,用竖起的膝盖,支撑着他的脑袋,李少堂走到他的面前,可他却连眼睛都没抬一抬。 李少堂不知志远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还是麻木得根本不想在意。 “哥儿……”李少堂温言劝道:“回去吧,风这么大,你受不得寒!” 志远没理他。 李少堂干站着,好一会,又劝:“哥儿回去吧,老爷子压根就不会来,别白白冻坏了你!”然后就伸手:“咱回吧,我背哥儿回去!” 志远毫不客气的打开他的手,眼神冷漠,只吐了一个字:“滚!” “你——!敢叫老子滚?!”李少堂眼睛一竖,火气才上来突然又想起,这不是别人,是哥儿,打不得!气得在边个打几个磨磨转,跟了这半天也累了,走出亭子在边上草地上一坐,一边捶着腿,一边忍不住就嘀咕:“妈的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怕你有事,老子这会子醇酒美人,不知多风流快活,用得着陪你在这喝西北风!” 志远还是一点反应都不给他,李少堂的火又上来了,一边自揉着腿,一边忍不住就自言自语,像个怨妇似的开始数落志远。 “妈了个巴子的,成天这个不见哪个不理,阴死阳活的,给谁看呢!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为冒死救了老爷子几回,以前又为抗日做过实事,老爷子不知道便罢,要知道了,还不屁颠屁颠的来亲你夸你呢!可结果怎么样?你做的那些事儿,老爷子从张会长那里也知道了,还不一样把你给踹了?被老爷子踹了,心里不受用,就给别人脸子瞧,好象别人全都欠你三百万似的,你个傻子,好醒醒了!” “天寒地冻的,跑来这喝西北风,你以为,老爷子会来见你?老爷子都说了再不认你是儿子,他又怎么会跑来长春,应和你的赏月之约?你不是在奉天和浑河堡都布有“眼睛”吗,老爷子有没有离开家到长春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你是忘记了这茬,还是根本不敢问?!要老爷子没离浑河堡,你来这吃个什么劲的西北风,真是脑壳有包!” 李少堂声音越来越高:“退一万步来说,如果老爷子真的来了长春,你以为老爷子来了会有你的好?人家放了狠话,见了你人,就要把你往死里打!那可不是假话,我听说,他以前对王志军可亲了,说王志军以前在矿上照看过你,感恩着呢,可这一回,他连王志军都打!你以为他还是那个以前的爹呢?!” 李少堂越说越上火:“你怎么得的肾炎?一个月前老爷子河边踢你的那一脚,这么快就忘记了痛?人家那一脚,压根就没留手,直接就是想收买人命的!你和老爷子,再不是父子,翻篇了,别以为你救了老爷子几次,老爷子就会回心转意,人家只要大义,人家压根就不要你!” 李少堂只顾自己骂得爽快,也不管志远受不受得了,可突然之间,一道银光,伴着被风声遮盖的破空之声疾射而来,李少堂还来不及心惊,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手一撑地,屁股就已经后退了半尺! 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插在地上,几乎直没入柄! 李少堂看着这把插在他双腿围成的圈子中央的匕首,惊出一身冷汗,要不自己功夫到家反应快,这一下子,可就插在他的小弟弟上了,那他将来还如何在花从之中夜夜笙歌? “妈了个巴子的,你个不识好人心的东西,你还有没有脑子!”李少堂一声怒喝,拔出匕首,真想向志远就甩出去! 李少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亭子里坐的志远,仍然是那个缩身团坐的样子,动都不动,让李少堂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手一甩,那匕首“叮”的一声,就插在了志远身边的亭柱上! “妈了个巴子的,要死就趁早,你以为,老子稀罕管你!” 说完,李少堂气呼呼的就走了。 但李少堂没走出多远,就停下了脚步,然后往回走。 他不放心! 万一老爷子真的来了,对哥儿不利怎么办?哥儿虽然会功夫,可他现在确实是没脑子的时候,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何况哥儿因为肾炎,已经很多天都没吃过盐了,盐是回力丹,不吃盐,人是没有什么力气的,特别容易被人欺负…… 李少堂走回河边,远远的就看到,亭子里的那个人影,头埋在手臂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少堂心里忽然就象是被人捅了一刀,大疼! 哥儿以为他走了,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他的哭泣…… 哥儿一定是在为老爷子不要他而流泪吧…… 李少堂等了很久,等志远的肩膀不再耸动时,才默默的走进亭子,先去柱子上把匕首拔出来,小心的放在志远的身边,跟着就把自己外面的夹衣脱了下来,给志远披上、围好,然后就闷声不响的走到亭子外一处草深处,坐下休息。 屁股下的草有些扎人,不舒服,而且农历九月中的夜晚,没了外套,还是很冷的。 李少堂抬头看看天,都不知那小祖宗几时才肯回家去,只知道,虽然是又冷又饿草又扎屁股,可他也得守着。 亭子里的那个小祖宗,他愿意守护一辈子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新出发 一直捱到下半夜,不知是因为确认杜海山出现的机会希望渺茫,还是实在已经冷得发抖,在草丛里装睡的李阎王,看到亭子里的志远终于动了。 李阎王没有动,他估计哥儿这是要回去了,准备在他走后,在后头悄悄跟上去。 很轻的脚步,在向他移动,李阎王闭上了眼睛。 当脚步声远去,睡在草丛里的李阎王,身上盖着那件他脱给志远的夹衣。 李阎王感动的抽抽鼻子,待志远走远,跃起悄悄跟在志远身后,看着志远回到李家后街,扯着那下垂的步条,从窗子爬回了他住的客房内,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的晚上,志远又出现在揽月亭时,发现亭子里没人,长凳上却有一张俄国花洋毯。 “坐毯子上,暖和些。”身后有人发话,回头一望,李阎王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出现了。 李阎王走进亭子,一边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开,一边自言自语:“今天十五圆月正日子,就知道你肯定要来,冷了自己穿自己盖,帽子戴上,别吹出个头风来,这是狐狸皮的袍子,又轻又暖。” 放下了东西,李阎王自去昨晚睡的草丛里,变戏法般从深草里搬出一堆东西,狼皮坐垫,再不怕硬草扎屁股,狗皮大帽子狐皮袍撂一边,备晚些冷了穿盖,一壶二锅头,盖子一拧酒香四溢,食篮放在身前,里头有酱牛肉、花生米、辣子鸡。 昨晚没准备,那个凄惨,今晚怎么可能再喝一晚的西北风。 李阎王坐下自在吃喝,眼前江景辽阔月色迷人,好不享受。 李阎王的心思可不全在酒菜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除了留意周围为志远警戒,也捕捉着亭子里的志远每一个动静。 不知是因为酒香肉香的吸引,还是烦了李阎王抿一口洒匝一下嘴的声音,李阎王看到志远扭头,看向了他。 李阎王逮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立即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瞅啥瞅?酒你不能喝,这些菜全都有盐,你不能吃!馋了吧?嘴馋就回家去啊,回了家,你想吃啥有哥不给你做?” 李阎王本想逗志远打开话匣子,借机好好开解下他,可志远只淡然的看他一眼,就已经回过头去。 李阎王叹口气,从食篮里拿出一个小酒瓶,一包花生米,走进亭子,递给志远:“糯米甜酒,喝点没事,这么坐着多闷啊,喝一点吧,这炸花生米,没拌盐的。” 志远没接,甚至头都没抬。 李阎王放下东西,在边上拿起狐狸皮袍,想帮志远围上,志远却举手挡着,不让他围。 李阎王就那么拿着皮袍,看着低着头的志远的后脑勺,默默的站了好一会,突然间就闷声道:“哥儿,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成天这个死样子,还是不是个爷们?!你现在变得又怪、又懒,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管,当初我为什么放你一条生路,是因为有你,放马沟的那些孤儿才有一条活路,可你多久没去看他们了?熙德堂也关了这么久,关四他们天天堵你房门前你也不见,你把自己关起来,有用?天天晚上来这里挨冻,不吃不喝,有用?老爷子会来见你?会重新认你是儿子?” 志远仍然把头埋在手臂里没动,可当李阎王再次把皮袍往他身上披的时候,他没有再伸手推挡。 李阎王替志远把皮袍围好,说声:“哥儿自己小心些,我四下里去看看。”,就出了亭子,很快就没入黑暗没了人影。 亭子里,志远慢慢的抬起了头,起身紧紧身上披的袍子,出到亭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这些天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悲痛和悔恨,追随李熙,加入特训班,初心都带功利心,结果,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落了个和爹爹反目成仇的下场。 还有,入继李家…… 对于入继李家,志远仍然心中茫然,不知是对还是错…… 这肯定会伤了爹的心…… 可如果拒绝,又伤了另一位对自己真情一片的老师的心…… 没有爹爹,早就没了他杜志远的一条命在,可没有李熙,不但是自己的命此刻早就交待了,连爹爹都不再有命在,在农安,要不是李熙的势力暗中助力、釜底抽薪,柜子一移开,爹爹和三大爷就已经死在乱枪之下了。 他之所以答应入继,是因为自己已经错了一次,以致和爹爹父子反目,他不想再错第二次,伤老师的心…… 其实志远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 只是他实在不习惯、也不能接受,杜海山再不是他的爹爹! 对杜海山,志远仍然存在幻想,幻想杜海山会因他多次的舍生救护,会因他曾经为抗日做过实事而原谅他。他是多么想,爹爹能出现在揽月亭,再叫他一声:远儿…… 志远回身,眼前,只有空荡荡的亭子…… 左边,一个人影在向亭子移动,可那个却不是爹爹,而是侦看四周情况后回来的李阎王。 志远转回身,抬头看着已上中天的月亮,抬起头,眼里的泪才不会落下。 看着天上的明月,志远想起在古蝎子手上时,自己也曾经这么长时间的看着月亮。 那时,他是古蝎子的“狗”,被一条狗链栓在古蝎子上房的门柱上,他被古蝎子烙了背,强喂了红毛丹,还才知道,他的老师戴莹芳,被古蝎子害死了全家,戴莹芳是被活活的烧死的。那一晚,睡在炕上的古蝎子下炕,走到门边,踢他的屁股,说:“妈了个巴子,你今儿咋了,一个晚上在这里‘天狗望月’,你就不累?” 那时,自己随时小命不保,可却能怒对古蝎子,说和他不共戴天,逃跑、杀二棒槌、和万人坑里吃死人肉的野狗争命,回家的路上,为了能回到爹爹的身边,为了能活下去,甚至在狗嘴里夺食,在臭水沟边,和小白争抢人家墙洞里随洗碗水流出的鸡骨头…… 虽然抬着头,眼眶子还是盛不住泪水,泪水从眼角蜿蜒而下。 那时,那么弱小的自己,尚能奋力拼搏,今天的自己,怎么可以就此消沉! 自己又不是没有错过,曾经在娘坟前不敬,差点被爹爹扔出家门,可秉持着“唯有自强,方能芬芳!”的信念,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并勉力把事情都做到最好,最后,爹爹不一样还是原谅了自己? 错了,那就拿出勇气来改过!不管爹爹把终点设得多么遥远,都要奋力前行,直到爹爹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该干什么还是得继续干什么! 古蝎子还没找到,石头和韩萱的仇,还没报! 赵文豪替他冲左,被森田刑讯两轮后在牢房里撞墙而亡,该死的森田贞男还没死! 爹爹还不安全!爹爹已经回了浑河堡,奉天特务科的曹二虎,知道爹爹和庆文秀的交情,对爹爹以回关内看望师傅为由离开家这么久,是否会有所怀疑还是未知之数。就算爹爹这回能唬住曹二虎,爹爹反满抗日,不保啥时就又出大事! 他的熙德堂不能就此偃旗息鼓,他曾经对爹爹说过的三个愿望,他兼济天下的理想! 还有爱护他的亲人和朋友们! 大姐李纯为了接上和组织的关系,暗里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甚至写文章给张复生主编的报纸副刊投稿,想通过这种方式,接近张复生;平顶山事件后,李纯更是向他要求随熙德堂人员一起去平顶山,参与对幸存者的救护,从中整理记录幸存者的证据证言,还惨死的几千同胞一个公道!因为政治高度敏感,李熙不准他们去平顶山救助幸存者,李纯仍暗中准备,准备独往平顶山:“国难当头,人人都应为民族存亡而奋起!”,一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尚能为信仰锲而不舍,自己一个男子汉,又有什么理由消沉下去?! “哥儿……”身边一个声音在呼唤,志远转头,李阎王一脸关切和心疼,志远仰着头太久了,他都怕志远把脖子折了…… 志远看着李少堂,先道歉:“李大哥,昨晚我飞了你一刀……对不起……我知你能躲开,我没有想过要伤你……,你飞回来的那一刀,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躲,因为我知道,你决不会害我……” 志远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李阎王反而害怕了:“哥儿,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害怕……你想做什么?可别做傻事啊……” 志远轻轻的道:“放心吧,我不会!我已经想通了,我自己会小心,你回去吧,今天是十五正日,我会坐到月亮西沉。” 见李阎王一脸狐疑,志远郑重道:“放心!我是真的想通了,天亮前我会自己回去,明天,也不会再来吹风了。” “我不走。哥儿要真的想通了,就让我在边上陪你吧,我不说话,不碍你什么。” 志远没再坚持,回到亭子里,拿起酒瓶子,瓶子小酒不多,一饮而尽,然后靠着亭柱坐下,李阎王过来给他盖上皮袍,劝道:“哥儿打个盹睡一会吧,有我,放心睡,我知道你对老爷子的心,如果老爷子真的来了,我不让他伤你,我也保证决不伤他。” 不知是因为想通了,还是因为那些糯米酒,志远没多久就歪着脖子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志远发现亭子里好些地方结了冰霜,但他身上却不冷,身下垫着毯子,身上还盖着被子,两条亭柱之间,拉起了绳子,上头搭着一床为他挡风的被子,还有长围巾系在亭栏和长凳之间,防他从凳上跌落。 而眼前,是林有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哥儿,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阎王入门 志远左右看看,亭子里还有个大鱼戴马华,大鱼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 “哥儿,你知道,有哥这些天一直在担心你。” 大鱼告诉志远,昨晚林有在客房门外站了很久,房里长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林有担心了,叫上他一起去敲门,还是没动静,吓得擂门,还是没动静,怕哥儿出事,就踹了门,结果只看到窗台上绑着的布带子,吓坏了,差点就要去报李大先生,亏得林有想起老爷子的揽月亭之约,就带上他赶紧跑这来了。 “让你们担心了,还折腾了一晚。”志远满脸欠意,然后左右看看,“李少堂呢?回去了?” “没,在那!” 志远走出亭子,亭子外的草丛里,李阎王窝着身,用狗皮帽子遮了大半个脸,似乎睡得正香。 志远看得直皱眉:“你们怎么不劝他回去,至少也让他进亭子里睡啊,你们看,落了这一身的霜!要冻出病来可咋整!” 大鱼笑了:“哥儿你不用担心!这犊子,皮粗肉厚身体好,哪有那么娇贵!再说了,我认识他这么久,头回见他睡得这么踏实,之前那呼噜声,山响!这小子,长期被仇家追杀,很难能睡上个囫囵觉的,昨晚可不一样了,有我和有哥守在边上,他才算是放心睡了个好觉,这几天他又有仇家找来了,前几天,他在窑子里光着腚玩女人的时候,就差点被人从背后捅刀子,吓得他白天都不敢露面,这会子,要不是我们在,他哪里敢睡,睡也得在手上绑线香!” 亭子里有动静时,地上睡着的李阎王其实就已经醒了,听到志远担心他,心里美得不行,听到大鱼的话,绷不住了,把盖着脸的狗皮帽子一掀,坐起来就骂大鱼:“死大鱼,你见不得哥儿对我好是吧,放这么臭的狗屁!还在哥儿面前揭我的短!” 志远关心的看着李阎王:“又有仇家来长春了?对方多少人,可有伤亡?你没伤人吧?” 李阎王边爬起身,边故作不满的瞟一眼志远:“我差点儿小命都交待了,你还关心我的仇家有没有伤亡!怎么,又是那套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调调?哼,人家都要杀你了,你还和人家讲仁义?!你以为我是你啊,脑壳有包!” 见志远脸色一沉,就知话说过头了,忙一把拉住志远赔出笑来:“哥儿,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和哥儿逗闷子,决不是成心呛你的。” 然后老老实实的告诉志远:“这回来长春的杀我的,我估摸最少也有三个人,我被他们跟踪过一回,窑子里交手一回,双方都无伤亡,我处处小心又闪得快,他们伤不到我,我倒是可以顺手甩几枪的,可顾念哥儿,怕哥儿说我又欠下新血债,从此不肯带我玩儿,我就没开枪!我知道,哥儿劝我不要和仇家结新梁子,是为了我好……” 边上大鱼听了,深深的看了李阎王一眼,这个曾经视人命如儿戏的疯子,如今杀人也有牵绊了,成了一条只有哥儿才能栓得住的疯狗。 “谢谢!”志远轻轻的道:“谢谢李大哥为我止杀,谢谢你肯顾念我……” 然后看着三人诚心诚意的道歉:“之前我心里难受,这些天没少给你们脸子瞧,我错了!对不起大家!谢谢你们的包容和照顾!” 说着,志远甚至对三人深鞠了一躬,把三人唬得齐齐伸手想挽住他,林有和大鱼,听李阎王说哥儿昨晚已经想通了,本还将信将疑,这会子感觉,今天的哥儿,整个人的精气神真的不一样了,一双眼里华彩璀璨! “现在我已经想通了,该干什么,还应该就干什么,”志远对三人道:“我们原准备去平顶山救助那些幸存者,因为李大先生不同意,没有成行,下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平顶山!为了撇清大先生,让大先生不受我等所为的牵连,我准备改熙德堂为明心堂,堂主和总执事,都是我,大先生不再任明心堂的董事!有哥!回去后帮我把关四、王志军和刘季援叫来,加上你和大鱼,我们一起商量去平顶山的事!” “好!”林有和大鱼对看一眼,眼里闪出兴奋的光。 可忽然眼神又一暗:“可是,哥儿还在养病呢,不能劳累!哥儿还是别亲自去,派人去就好……” 志远淡淡一笑:“我没事,何况有你们管着我,我哪里就会劳累了!我答应你们,我服管,成不?” 林有小声嘀咕:“说得好听,到时候还不是脸一板,当家人的架子一端,我们又全得听你的?” 志远习惯了欺负林有,鼻子里哼一声:“咋的,不服气?” 林有立即低眉顺眼:“不敢……” 志远笑了。 见志远笑得舒心,林有是由衷的高兴,也笑了:“有日子没见哥儿笑了,看来,哥儿真的是想通了。” 李阎王却笑不出来,嘟嚷道:“你们这一去,一来一回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我很想跟着一起去,又怕把仇家往哥儿身上引,对哥儿不利……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长春,老没意思了……” 志远淡淡一笑:“怎么会!我也有事给你做。” “啥事?是不是又要我教用枪?”李阎王来劲了,撸着袖子:“行啊!虽然比不得跟哥儿去平顶山带劲,可好歹有点事做。这回要教的是谁?还是那句话,给我半个月,还你两个快手!” “不是教用枪,我把黑子和长嘴留在长春跟着你,你们三个,想法把这次到长春来想杀你的仇家的底子给我摸清了,至少要知道他们是谁,有多少人,住哪里。” 在志远亲自为李阎王和长嘴兄弟释仇之后,长嘴就表达了想追随志远的意愿,志远让王志军去过他家,帮他把家人安顿好后,长嘴随王志军一起回到长春,入了志远门下。 李阎王大瞪着眼:“哥儿,你想干啥?” 志远双目炯炯:“帮你和他们设法释仇!” “啊?”李阎王惊得大张着嘴,之前,志远为帮他和长嘴兄弟释仇,给长嘴爹的牌位三跪九叩,是他只要回想起心里就暖和的事情! “不行!”李阎王虽稀罕志远为他着忙,可他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哥儿冒险犯难:“哥儿,别冒这个险!他们和长嘴兄弟不一样,人多,其中至少两个人有撸子(手枪)!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他们,就算能找到,他们肯不肯和我释仇还不知道呢,就算肯,还不知会开出什么条件画下什么道道,万一不肯,上来就动家伙,还白白坏了哥儿!” 志远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没再叫李大哥,对着李阎王直呼其名:“李少堂!你曾经一门心思的想往熙德堂里钻,现在,你还有跟随我的心吗?” 别说李阎王一激灵,连林有和大鱼,听了都愣了! 李阎王是个醒事的,当下举手向天:“我李少堂对天发誓,我要跟哥儿的心,从来就没变过!” “好!”志远看着李阎王,表情严肃认真:“我曾经说过,熙德堂里,永远不会有阎王殿,因为那时,我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你虽然有一身本事,可名声太臭、仇家太多,还干过好些不是人干的事!可相处下来,你为那几个放马沟的孤儿放我一条性命,让我觉得,你这个人,倒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坏,你曾经问过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你跟我,我说除非哪一天,你的仇家都能原谅你,像长嘴那样,再不追究了,那你可以跟我。话是这么说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做了个恶梦,就担心我,从大山里跑回长春来守护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傍晚,在学校门前和你对看的那一眼,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你用眼神告诉我,你会一直在……” 志远忽然就有些哽咽了,说不下去…… 他确实是很感动,要不是有李阎王一直暗中跟着他保护他,他塞着嘴就被他爹一刀给捅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告诉爹爹不要用粪车之计,要不是有李阎王把他从沉坑里背出来、背回李熙家,此刻又哪里还有他的一条命在! “哥儿……” 李阎王眼里亮闪闪的,伸手想抱志远,又有些不敢,两手伸伸缩缩的,不知如何是好。 志远手一摆,那是明显的拒绝,李阎王吓得赶紧把手放下。 志远稳定了下情绪,继续道:“所以,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帮你和仇家释仇,正式收你入我门下!我知道这事的艰难,但再难,我也会去做!释仇不止是这回来长春的这些,按长嘴所说,这一拨又一拨来找你报仇的人,背后都有人资助和支持,那个背后的人,我已经大致知道是谁,等明心堂成立有了眉目,搞定平顶山后,我和你去佳木斯,好好的会一会你那个最大的仇人,争取化干戈为玉帛,让你以后都能睡上囫囵觉!” 志远问李阎王:“熙德堂就要翻篇了,明心堂里,没有阎王殿,但会有你的交椅,只是,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跟着我,只能行善做好事,不能乱杀人,拘束会很多,你当老子天下第一的李阎王日久,只怕多少会觉得难受,你可还稀罕跟着我?” “稀罕!” 李阎王毫不犹豫的就给志远跪了! 志远连忙双手去搀扶,一边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以前,他不肯接纳李阎王,很大程度上是怕被海山知道后会不高兴,或者,离开爹爹一段时间,也不完全是坏事,从此,不用隐瞒、不用再考虑爹爹是否乐见,他可以用任何方式,去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海山拒婚 志远他们才回到李家后街,负责在三进值守的胖子萧报平就从东角门里迎了出来,告诉志远:关四来了,前脚刚到,人在哥儿房里。 这会子,天才刚刚大亮,这么早,关四就来了,一定是出事了。 关四带来的消息是,李熙满洲国中央银行行长的职位被日本人撸了,今天就有新行长履职,相关消息今天就会见报。 林有则告诉志远,这些天,虽然志远把门反锁不肯见人,但李大先生还是天天在晚饭过后,会亲自过来过问志远的饮食,只除了昨天,昨天,来问的是大温。 李熙的书房。 朱厚辉把几份报纸,拿进书房,李熙每天都习惯早上在书房里看一轮当天的报纸,然后才去上班。 朱厚辉把报纸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李熙,小心的建议道:“东翁,你昨晚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今天干脆就托病不上班,在家里休息一天吧,今天要开的那个会,八成会撞见森田,那丫挺的,肯定会借今天报上新行长就职的新闻羞辱东翁,在人前给东翁有味的话听……” 李熙打开报纸,边浏览边道:“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当他是在放屁好了,今天要不去开会,他会更得了意,别说了,去帮我把早点拿来吧。” 不一会,一个人手里端着托盘进了书房,李熙的目光从手里的报纸移向房门,脸上带着诧意:“善德?” 给他把早餐端进来的不是朱厚辉,而是志远,李熙有点小惊喜。 志远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低头垂手给李熙道歉:“爸,央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李熙故作豁达:“这是意料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少了几个官职,还落个清闲自在。” “您骗人……您要真不在意,昨晚就不会郁闷得头痛的老毛病突然又犯了……” 志远说着,走到沙发后,用心的给李熙按揉太阳穴,李熙一直很想藉由他的主导,把满洲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在几年内赶超日本,志远很明白,对于希望在经济领域有所建树,并凭此青史留名的李熙来说,一下子失去满洲国高级经济顾问和央行行长的职位,意味着什么。 最有实权能让李熙有所作为的职位,一下子,全部失去了,只剩下个能闲出屁来的“交通部部长”。伪国有满铁在,交通部几乎就是个摆设。 李熙眯着眼享受了一会,然后伸手抓住了志远的手:“别按了,过来坐下。” 李熙从志远按摩动作的轻柔,感觉到了志远的歉意,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到志远在他身边坐下,李熙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 志远头脸干净,身上的长衫,显见得是为了来见他特意才换上的,不但干净整洁,还烫得笔挺,一丝儿皱褶都没有,最关键的,是他的那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李熙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今天,你很有精神头啊,看来,你已经自己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了。” “是的,爸,我已经想通了。从此,我不会再消沉!爸,我有事,要和您说。” 志远借机,向李熙说明,自己准备改熙德堂为明心堂,并准备以明心堂的名义,去平顶山,救助那些幸存者;并告诉李熙,因感李少堂的救命之恩,在平顶山善事完成并作好充分准备后,将北上佳木斯,接触在当地颇有影响力开有富华银行的郑家,为李少堂和郑家释仇,郑家就是多批来找李少堂复仇之人背后的资助和支持者。 李熙听完,别有深意的看着志远笑了笑:“你这是征求我意见呢,还是只是知会我?” 李熙脸上笑着,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逼视着志远,平顶山事件政治上高度敏感,李熙已经放过话不准志远前去,现在志远旧事重提,李熙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何况,把熙德堂改为明心堂,孩子要向谁明心?最大的可能,就是杜海山!善德想通了,重新振作了,但却并没有放下杜海山! 志远差点就被李熙看得低下了头,但他终究还是迎着李熙的目光,勇敢的回答:“知会!” 只是知会,不管李熙是否同意,他都一定要去平顶山! 志远从托盘里,拿起牛奶杯双手递给李熙,信誓旦旦:“爸,我会尽量低调,并把您和李家的安危,时刻放在心上。” 李熙接过,呷了一口,眼见孩子心意已决,这是个倔起来九牛拉不转的,不能劝阻,那就帮他出出主意,免得孩子经验不足出什么昏招。 李熙放下杯子,伸手揽着志远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去平顶山最好拉上天主教会,路子我有,这样不但突显了慈善性减少了政治性,最主要的还是只要涉及外国人,日本人怕国际影响,就不得不讲伪善,不然我都怕你们还没开始展开救济,就被人家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了。别到时善事没做成,还要我去平顶山捞你去!” 志远一个劲的点头,满眼的感激:“谢谢爸!” “至于阎王一响,”李熙说着皱起了眉头:“他救过你的命,我对他也是很感激的,但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过于勉强,报恩的方式有很多,不必非要如他所愿让他入你门下,为他释仇搞不好就是很危险的事,别把人家的仇恨,拉到自己身上。总之,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志远应着,一边把亲手涂好进口果酱的面包,递到李熙手里。 李熙却放下不吃,问志远:“这次你去平顶山,你姐是不是准备和你一起去?” 李熙给志远出的主意,可不是白出的,他知道李纯有意独闯平顶山,他必须阻止李纯去冒险。 “应该是吧。”志远答道。 “你告诉纯儿,她不必去了,因为不再需要她去收集和整理证据,平顶山事件的真相,很快将大白于天下。” “啊?”志远吃了一惊。 李熙揽着志远,小声的告诉他:“你现在是李家的顶门柱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才会在日常行事中更通盘的考虑问题。这次张惠霖来家,可不是来和我叙旧这么简单,你还记得那个你救过的梅子瑜吗?这一次,他也和张惠霖一起来了长春,我送给了梅子瑜一份大礼……” 听了李熙的叙述,志远好不激动:“我说张会长这回来家,怎么对爸那么好,红豆酥和莲子酥都几大盒!原来爸竟然有如此肝胆,敢帮三角抗区送东西!” “三角抗区的苗可秀,可是个大学生!他在东北大学,听过我的课,我对他印象颇深,此人除了热血,为人还通达机智,是个能和日本人好好斗一斗的人才。” 志远恍然大悟:“难怪爸答应给他们送东西,原来您和苗可秀有师生之谊!” 跟着就惋惜道:“爸,你怎么不答应见梅子瑜一面呢,如果可以由我们提供森田贞男的行踪,借他们的力量,把森田贞男给宰了,那多爽啊!” 自从知道了赵文豪的死讯,志远就恨不得森田贞男早点死!志远相信李熙对森田也是恨之入骨的,因为李熙之所以丢官,就是森田贞男搞的鬼。 “天真!”李熙端起以前老师的架子,教训志远道:“凡事不能想当然,涉及政治的,更是只讲利害不讲常理。你压根不用指望北平军事委员会会调动他们的力量刺杀森田贞男,即使已经有他们的人,死在森田手里,他们也不会动森田!关内的国府,之所以一方面以资金和武器资助东北的抵抗力量,一方面又不抵抗,丢了整个东北,就是想尽量避免和日本人的冲突,或者说是不想给予日本人把事情扩大的口实,怕日本人打华北的主意。这一年多,汉奸被锄杀的不少,可你几时见过有日本人被国府刺杀的?” 想想还真是!志远不得不承认,李熙说得有道理。 志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借刀杀人既然不成,那,把森田贞男给“阴”掉的可能性呢?志远之所以想把李阎王收于门下,潜意识里,就是有朝一日,由李阎王把森田贞男给阴了!李阎王的枪法,可是又快又准,弹无虚发! “我知道你在想啥!”李熙脸一沉:“除非你活腻了,想与国家机器为敌,不然,别轻举妄动!” 奉天浑河堡。 天刚亮的时候,赵一春就起来了,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后,把一大碗热汤面端上炕桌,汤面因为滴了香油,整碗面香喷喷的。 赵一春家的炕头上,坐着正在抽烟的杜海山,他昨晚,在赵一春家过的夜! 赵一春一扭屁股坐上炕,身子贴着海山,娇嗔道:“海山哥,别抽了,赶紧吃面,趁热乎!我在面里头,给你卧了两个鸡子呢!” 赵一春嘴角含笑眼角含春,她的海山哥,从关内看他师傅回来后,在她家过夜的频次,比之前几年密集好些,两人的关系在人前越来越明路,赵一春好不得意。 赵一春觉得,有些话,是时候挑明了,话要怎么说,她在肚子里已经掂量过八百回了。 之所以要掂量八百回,是因为她的海山哥,回来后的这些日子里,表面上没什么,可时不时的,就发呆,闷闷不乐。她怕一个不小心,弄拧了,把现在已有的幸福给搞没了。 海山吃着面,说了声:“面不错,筋道!” 赵一春听了,机会来了!赶紧往海山身边又贴了贴,鼓起勇气开口道:“海山哥,当年,你许我说,等远子成家了,就娶我,现在,远子已经姓了李,他成不成家,和咱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说,咱是不是早点儿把事办了,我好趁还年轻,为老杜家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娃?!” 海山正在挑面的筷子一停,可过了一小会,海山继续挑起面,往嘴里送。 边上赵一春大气儿都不敢出,更别说是再催问了。 海山吃完,放下筷子,或许是不想赵一春太难过,语气比平时温和好些:“一春,我要娶你的心,不变!我知你想早点把事办了,好在人前堂堂正正的,可我暂时不会操办婚事,少不得要你再等我个三、五年。我帮三哥逃跑这事,要被日本人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要和我成了亲,到时只怕磨坊都要被没收,那你和妞妞怎么办?磨坊里那么些工人又怎么办?咱不能光想自己,也得想想别人。” “哎!我听海山哥的!”赵一春只能附和。 正说着,外头有人喊海山,是石头的爹,说是白云寺的虚云和尚看海山来了,要海山赶紧回家去。 海山走后,赵一春在炕桌上用手支着脑袋胡思乱想,怕磨坊被鬼子没收,会不会只是借口?她的海山哥,不会是还顾念着他对远子的承诺吧! 应该不会!海山哥刚才,就没有提起过远子一个字!海山哥都说了,见了远子就要把他往死里打,海山哥可是个说话算话、一诺千金的人! 可是……海山哥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总像是有心事,时不时的,就发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坚守 海山赶回家,把虚云老和尚让上炕,虚云因挂念久未见面的干儿子志远,在海山从大连回家的当天,正好到浑河堡来打探海山和志远的消息,当天海山暴怒,痛打小赵和王志军,虚云拉架被海山推了一个趔趄,见海山凶神恶煞的,老和尚想劝海山把老早就已经配好的丸药给王志军,都没敢张那个嘴。 过了这几天,虚云料海山应该冷静下来了,想着和海山的交情,海山怎么着还是会给他面子的,就来卖老脸,为志远向海山求药。 老和尚坐定就对海山嘘寒问暖,唠叨说他知道海山一个大老爷们拉扯大个孩子有多么的不能容易,知道远子背弃杜家是如何的对不起海山的养育之恩,还说若让他见到志远,一定替海山臭骂他。 然后口风一转,劝海山道:“海山啊,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位高人吗,五年前,远子还没认识李熙呢,那位高人就说远子:此子有三父!除了你和林延祥,就是怕三父之中还有位置虚挂,他日远儿若认了个不知根底的人为父,会学坏了离开咱们,我才厚着脸皮,求你让远子认我做了干老,原想着我认了干老能填虚位,不想竟然没用,远子还是跟人家姓了李!” 老和尚装模作样的重重打了个唉声:“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既然命中注定远子有三父,远子入继李家就是定数,这是命啊,不由你我,你得往宽里想,好歹看开些,更别把怒气,撒在远子身上啊!” “命中注定?老子不信那个邪!”海山眼神里带着狠劲儿:“先生今天来,有啥想说的直接说吧,不用这么和我套近乎,只一样,如果先生是为那个忘恩负义、认贼作父的臭犊子求药来的,请免开尊口!” 被海山说中来意,虚云的老脸不由得红了一红,仗着和海山多年的交情,这么多年来海山一直尊称他为“先生”,也不打马虎眼了,端着长者的架子,一脸严肃:“我非要开口问呢,你给还是不给?” 老和尚那天听见王志军说远子手里的丸药,撑不到一个月,为这个他是吃不香睡不着。 海山瞥虚云一眼,这老面瓜,倚老卖老!也不看看,老子是你能轻易说动的人?! 看在老和尚一把年纪又一直以来都视志远如已出的份上,不好太驳老和尚的面子,海山压着火,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道:“东西我早扔了茅坑了,怎么给?” “你把药扔了?”老和尚心里大急,抻长了脖子急问:“那,方子呢?” 海山没好气:“烧了!” “啥?烧了?!”老和尚吹胡子瞪眼睛,差点就要拍桌子骂人,可毕竟是当过大匪绺军师的人,知道此时不能和海山置气,海山倔起来是九牛拉不转,若惹他起了性子可没好果子吃!当即换了一副诚恳样,好声好气的问:“烧了可以再写,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 “不能!”海山眼色狠厉,强蛮的打断军师的话,己明显的不再客气。 老和尚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都变了几变,在心里大骂海山不开面,同时也怀疑海山是不是真的把药扔了把药方烧了,爬起身,也不问过海山,直接就自己去翻放药的五斗橱。 翻了个遍,没有! 老和尚不死心,又想去翻炕尾的箱笼。 可要去翻箱笼得打海山身边过! 老和尚被海山凶狠的眼刀吓到了,没敢从海山身边经过。 海山一直稳如泰山的坐着,声音里充满无形的压力:“先生,坐下!不然,先想想如果我把你拎起来扔出院墙去,你这把老骨头,受不受的住!” 虚云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乖乖的在炕桌边上重新坐下,海山这犊子那天打断人家小赵的腿,手有多黑,他可是亲眼所见。 见老和尚哭丧着个脸,委曲巴巴的模样,海山心有不忍,叹口气,安慰道:“先生,放心吧,没我的药和方子,你那干儿子也死不了!你也不想想,李熙使尽手段把人搞到手,会看着他死在丹毒上?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李熙不但有钱,还忒有能水,他自然会找高手给他儿子治病。” 见老和尚还是紧皱着眉,海山又开解道:“不说李熙,光是那臭小子身边,就有能人,长春名医王元明,听说过吧,你干儿子于王元明,可有救命之恩!王元明还算了,他的儿子王朝宗才厉害,听得人说王朝宗青出于蓝,医术比他老子还高,这王朝宗对你那干儿子可是崇拜得紧,放着王家医馆都不要,一门心思要进熙德堂跟那小子混!有这两父子在,你还担心个啥?” 老和尚还是一脸忧戚:“我知道李熙有能水,王元明的名头,也听说过,可远子身上的丹毒,有谁比你清楚?这世上,又有谁比你,对远子的病更上心?我相信,连李熙都知道天下没有哪个大夫开的方子比你好,不然他不会派姓赵的来偷方子!” 送完高帽,老和尚情真意切的央求:“海山,算我求你了,给我方子,让我有个由头,去长春,看看远子。” 海山顺下眼睛,一声不吭。 闷坐了一会,虚云见海山不应承,就试图用激将法:“海山!远子可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孩了,若他是铁了心为日本人做事也就罢了,要杀要剐我随你去,可孩子舍命救了你和庆老三,这么孝心的孩子你哪里找去!你怎么就不能大方点儿,非要把事情做绝呢,你不准他回浑河堡,还说见了他要打死他,这下好了,李熙那边天伦之乐,咱这边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合着这十多年的辛苦白吃了,到头来是奶妈抱孩子——人家的!这大亏,你吃得下去啊?!若换是我,不但不把远子往外推呢,还要削尖脑袋,从李熙手上,把孩子抢回来!” 海山看了虚云一眼,眼神凝重中带着傲气:“正是因为他还知道将功赎罪,我才放过了他的一条性命,若他铁了心为日本人当特务,老子早就收了他的小命!小命之外,我就是不许他回家来,还孝心呢,他明知我把忠义看得有多重,明知他入继李家,我会有多伤心,还不是一样投李熙门下了?还他妈的从林家出继,以前他说过这一辈子,决不姓林,真他妈的放屁一样!他既然不稀罕姓杜,老子也不稀罕他!” “远子怎么不稀罕姓杜了?不稀罕姓杜会连命都不要的救你?”老和尚虚云气乎乎的嘟囔:“远子是对不起杜家,对不起你,可他入继李家,明显是被逼的,你想想,他若不肯,李熙会救他?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孩子的难处,是不是非得把孩子逼死,你才开心?” 海山没好气的白老和尚一眼:“谁逼他了?” 海山心里却在想:要真的能有机会逼他倒好了,要有老子逼着,他敢入继李家?!屁股都抽烂了他! “你!”老和尚两眼一瞪,忍不住拍了桌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打断了那个姓赵的腿,就是不给李熙面子,远子入继了李家,你这么做,你是爽快了,可孩子在李家,肯定就难做人了!哼!还把配好的药扔了,方子烧了,这不是往死里逼远子是什么?!” 海山冷哼一声,眼神比刚才更冷更犀利:“李熙从当年唱那出苦肉计起,根本就是处心积虑要夺杜家独子,哈哈佛的面目,蝎子勾的心,他对我压根就立意不良,凭啥我还要给他面子?至于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要宁折不弯,坚守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气节,还是我老杜家的孩子,为保命就认贼作父,老杜家没他这样的软骨头!” 海山眼里带着哀痛:“我去长春时,听那臭小子说话,就知道他让李熙给带沟里了,觉得只要百姓小日子好过了,让日本人管管也不是坏事,却不知鬼子压根就是想咱们中华亡族灭种!如今,他背弃杜家投到李熙怀里去了,我若还给他药,那就是是非不分,让他以为为五斗米折腰有理、认贼作父是灵活机变呢!” 虚云听了,许久才黯然叹道:“远子都入继李家了,你还这么拧着,原来是故意要远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 虚云抬头看着海山,眼里既有难过,也有欣慰:“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放下远子……” 海山没有接茬,眼神复杂的扭开了头。 老和尚长叹一声,下炕穿鞋:“唉,我是真的为远子悬着心,但我也真的服你!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也不应该再劝你,那我回去了。” 海山伸手拉着虚云的衣袖:“先生,吃了中饭再回去吧,我叫了石头的娘烙鸡蛋饼了。” 老和尚没言语,只摇摇头。 走到门边,又站住了,碰到海山这样的一个非要死守民族气节的爹,老杜家的子孙,还真不容易当!老和尚不由得站住为志远心疼。好一会,心事重重的,回头对海山恳切道:“海山,要真撞见了远子,还是网开一面吧,谁还没个错的时候?蝼蚁尚且偷生,他还是个孩子……不是圣人!” 虚云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因为海山听了他那话后眼里的难过,还有那诺大的屋子,只海山孤零零一个人的样子,他真心不忍看。 以前,有远子绕膝相伴,再苦的日子,海山也能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如今,海山可怜啊…… 虚云此刻真是恨透了日本鬼子,要不是鬼子来强抢中国的东北,海山父子之间的关系,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虚云很心疼志远,可他此刻更敬重海山的气节与坚持!这是道统人心,这是中华文化的接续!他知道中国人要都没了这种气节和坚持,离中华被鬼子亡族灭种,也就不远了。 满洲立国之后,娃娃们小学起就全都强制学习日语,日本人的开拓团已经杀到了东北,下来不用说是将是更大规模的殖民! 除了恨鬼子,虚云这会子,也特恨李熙! 老和尚突然觉得那天海山把小赵腿骨打断也没什么错,因为小赵的东家李熙,确实他娘的忒不是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私会梅子瑜 “新京”(长春)火车站,志远一行准备登车前往奉天,站台上,志远正和手下人一起,把准备带去平顶山赈济的物资搬上车,忙着搬东西的人,除了志远明心堂的人,有一个外国人特别引人注目。 这个外国人金发碧眼,三十岁上下,奉天基督教会的传教士福克斯·史密斯,英国人。 志远非要去政治高度敏感的平顶山赈济,李熙怕志远善事没做成,就被日特捕去,为保志远的平安,李熙牵线搭桥,拉上奉天基督教会和明心堂一起去平顶山“共襄善举”。 志远已经改熙德堂为明心堂,此行去抚顺赈济,主要是救治那些受了枪伤、刀伤、烧伤的平顶山惨案的幸存者。 “史密斯先生!”志远见那英国人虽然吃力但仍搬不起月台上的一个大包,忙上前拉住他,客气道:“这个包太重了,得两个人抬,您休息下吧,我的人会把它搬上车的。” 史密斯先生直起腰,对志远道:“我不用休息,倒是你,不要再搬重东西了,我是传教士,也是教会医院里的医生,对于肾炎很了解,你现在,不可以过于劳累,否则病情会迁延不愈。” 史密斯先生的中国话,有些生硬,得仔细听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一个外国人,能用中文和人沟通,已经非常了不起,史密斯非常以此为傲。 “哥儿!看,人家外国大夫也这么说,你别再搬了,歇一会吧!”来送行的关四,不由分说的就把志远拉开,林有更是手快,把志远身边的两个包,一个扛上肩,一个拎在手就上车了,让志远想搬都没得搬,而那个大包,也被大鱼和胖子抬走了。 史密斯用手肘轻轻碰碰志远,然后悄悄使了个眼色。 志远顺着他的眼色看了一眼,一个拿着扁担绳索像是个帮人挑行李的人,在他们不远处已经晃荡了好一会,志远早就瞧科了,那是一个在月台上负责监视他们的日本特务。 “史密斯先生不但中文说得好,眼力也是顶呱呱啊。”志远微笑着给史密斯送上一顶高帽。 史密斯小声回应道:“满洲立国以后,日本人对我们教会的政治控制和警察骚扰是越来越厉害,因为外国人的身份,我的遭遇并没有中国人那么悲惨曲折,但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被日特跟踪盯梢、信件审查、和中国人交往被刁难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眼力也就练出来了。” 志远让随行的王朝宗陪同史密斯先上车,然后招呼关四站到一边,小声吩咐道:“回头,你去找辅臣,刘季援那还差至少3000多块钱,辅臣那还有些头寸,应该能凑得出来。” 志远手下的骨干“四大神兽”,东青龙是关四、西白虎是李熙给他的百货业经营能手张辅臣、南朱雀是王志军、北玄武是志远在大连收的银钱业的能手刘季援。 关四点头:“哥儿放心,我一定能凑够数,明天一早给你消息。” 志远去抚顺,留关四在长春总管打理长春及各处的生意。 平顶山事件后,人心惶惶,大批矿工逃离抚顺,特别是日本人开的矿山,有几家煤矿几近瘫痪,有支撑不下去的低价卖矿,志远看到了商机,准备捡便宜盘下其中的一个,一来为中国人从日本人手里夺回一座矿山,二来也是准备为还能工作的幸存者,就近开办一个能让他们自食其力的地方。 志远此去平顶山,除了救济幸存者和灾民,另一个目的,就是买下那座矿山。 而志远此行,暗里还有一个目的,想通过汇华银行的董事长张其先,接触北平救国会和北平军事委员会的代表梅子瑜,这个目的,志远只藏在心里,连和他好的一个脑袋似的关四和王志军都没告诉。 收购矿山的资金,由在长春身任益发钱庄掌柜的刘季援负责筹集,资金还有缺口,四神之中三个是志远嫡系,只张辅臣是李熙给的人,向来只参与经营,不参与“机密”。李熙知道志远想收购那座矿山,立即要调动资金给予支持,可志远不肯要,说自己能应付。 志远吩咐关四:“钱凑够数后,通过汇华银行汇兑,我在奉天提款。给哪家银行汇兑都要给手续费,咱和张家是世交,肥水不流外人田。” “是!我知道了!”关四应道,完全不疑有他。 正说着,南朱雀王志军突然凑了过来,先是和志远打眼色,然后向站台入口瞟了一眼。 志远看一眼站台入口,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在李大先生面前,玩那些把戏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姐还不信!” 站台入口的人流里,出现了志远的大姐李纯,身后,紧跟着李熙三大亲随之一的大温。 李纯想跟志远一起去平顶山,李熙不许,她就准备自己偷偷的去,和志远说好,分头前往,在抚顺再汇合。之前志远在车站外,就已经看到缩在一个小吃摊上打扮得一点也不起眼的李纯,知她是在伺机找机会进入火车站悄悄上火车。 这会子,看到她人,后头还跟着个大温,志远就知道,大姐非被大温逮回家去不可,不能跟他去抚顺了。 李纯没依大温立刻回家的要求,坚持要来给志远“送行”,大温拿大小姐没办法,只好陪她进了月台。 志远走过去,安慰李纯:“姐,放心吧,应该记下的,我会替姐记下。” 李纯点头,她坚持来月台给志远送行,要的就是这一句话。 李纯把包里的糕饼拿出来塞在志远的手上:“原就是为你备的干粮,留着山里吃吧,到了山里只怕不能按时吃上饭,有这个好垫补垫补……” 志远趁机小声劝道:“回去别顶牛,咱爸吃软不吃硬,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纯满不在乎:“没事,走你的!他能把我咋地啊,哪一回的家法,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雷声大,而雨点不是小,而是根本就没有。 李熙训斥了李纯一大顿,却没有动李纯一指头。 挨完骂,李纯正准备退出李熙的书房,李熙却示意,要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李熙挨着女儿坐下来,表情严肃:“纯儿,你老实告诉我,上个月《国际协报》副刊上,那篇名为《刘二嫂》的,是不是你写的?” 李纯眼珠子滴溜一转,看着李熙,没言语。 中篇《刘二嫂》,确实是她写的。 李熙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纯:“那,你是以放马沟被烧了家的某一家人为原型写的吧?你是把背景放在了兴安省,起火的原因也改成了是电线走火,可里头的种种惨象的描写,与放马沟非常的贴合,有些场面,甚至就是张建新所拍照片的文字描述!” 见李纯仍不作声,李熙更是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纯儿!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国际协报》的副刊,虽然也注意用隐喻、讽喻的技巧,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它的政治倾向,敢于渲染民生的困苦,特别是鼓吹民族精神,这在东北现在发行的报刊中,几乎绝无仅有,你因此更坚定张建新的判断,认定《国际协报》的社长张复生,是能让你接上组织关系的人,所以你给他的副刊投稿,想借此找由头接近张复生,我没说错吧?” 李纯还是没说话,只抬头看着李熙,她的这个父亲,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能猜到呢! 李熙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李纯:“你就那么急着寻找你的组织?我为你把张建新的文件交给了调查团,作为交换条件,你承诺我五年内静默潜伏,可你,根本就没打算遵守是不?” 李纯知道瞒不过,干脆承认:“是的!” 李熙冷笑:“这回闹着要跟善德去平顶山,除了整理记录证据证言,是不是还想着以平顶山事件为背景,再写个什么东西,然后给《国际协报》副刊投稿啊?” 李纯勇敢的迎着李熙的目光:“是的!但我不会再用小雨的笔名。” 李纯第一次给《国际协报》副刊投稿的《刘二嫂》,署名小雨。 “胆大妄为!”李熙面露愠色,眼神狠厉:“只换笔名有屁用!国联调查报告发布后,森田贞男一定会注意到和放马沟相关的一切线索,《国际协报》的副刊,早就在日本人的黑名单上,你要再来一篇平顶山,两线交汇就有一个交叉点,森田贞男有本事凭这两篇文章的交集就把你给挖出来!你要顶不住刑讯,不但你完蛋,张复生也会受你连累,你忘记了张建新说的,能留下的,才是最好的,你这么急燥,就不怕亲者痛仇者快?” 李纯怔怔的看着李熙,半晌,低下了头:“谢谢爸的提醒,是我没想透彻……” 李纯的反应,有点出乎李熙的意料:“呵,李家大小姐知好识歹,不乱发小姐脾气,这倒难得,有长进啊!” 李熙重新在李纯身边坐下,语重心长的教导道:“纯儿,欲速则不达,如今环境险恶,更加要小心谨慎。依我看,张复生民族意识强烈,但未必是你们组织内的人,因为他对赤俄并不推崇;而从副刊的政治倾向看,主持副刊的人,其中有可能有你组织里的人,所以张建新认为可从张复生那里重新接上关系,倒也不是没道理。但我们能看出来的,日本人也能看出来,《国际协报》上上下下,肯定有人一直在盯着!与他们的接触,不可粗疏造次!” 李纯点头:“爸!我也知道,我的想法做法,可能很幼稚,我的当务之急,是学习,爸,我想向你学习各种特工手段的防御和应用,善德说你在这方面是最好的老师,我真的很想跟你学习。” 李熙摇头:“纯儿,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学这些,而是人情世故的历练,让自己的心智更加成熟,你想学的东西,我会慢慢教你,《国际协报》那边,我也会帮你留意。” “谢谢爸!”李纯高兴的跳了起来! 李熙却指着沙发要李纯重新坐下:“你如今,要赶紧学习的是生意的经营,把李家资产管理的担子接过去! “爸!我不想接管这些,更不想将来还要什么姑子归宗!”李纯抗声道。 李熙听了直皱眉,自己辛苦积累下的家业,入了继的善德不肯要,现在纯儿也不想要,那自己这些年,辛苦个屁啊! 善德入继前,以他身体不好不知能否生出健康的后代为由,向李熙明说他会尽为人子的责任为李家奔走、护卫李家,但不肯继承李家的资产,入继后,将扶持李纯继承管理家业,并支持李纯婚后姑子归宗,将来由李纯的孩子继承李家的家业。 李熙隐约感觉,那是善德还不死心,在妄想有朝一日杜海山能原谅他,他能重新再随杜海山姓杜,所以才要在经济上独立,与李家撇清。 “不想接管也得接!”李熙没好气的对女儿一瞪眼:“你是李家长女,管理好李家的生意,保证家里人的生活,是你的责任!” 次日,志远借提款之机,到了奉天汇华银行总行。 在贵宾室里,志远凑近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在他耳边悄声道:“请安排我与梅先生一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使 平顶山村老君庙的山墙边,明心堂的旗子,在初冬的寒风中猎猎飞舞。 平顶山惨案中,日本兵把平顶山居民的房子全部泼上汽油点着,整个平顶山村全烧了,就剩下一座老君庙。 惨案中的幸存者,有亲的投亲,没亲的就在老君庙的边上临时搭建的一片臭油房里挤着,因为材料不全,臭油房还没有一间是四壁齐全的。抚顺的矿工,本地人不多,只有约20,其余大多是从关里来讨生活的山东人,挤在这些臭油房里的,都是些最可怜的人,或是无亲可靠,或虽有亲但伤重残废无法去投亲,其中还有不少因伤口感染已经病得奄奄一息,那些父母双亡本身又有伤残没人领养的小孩子,更是瘦得皮包骨头。 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之前也有慈善团体来赈济过,给无家可归又伤重的灾民搭了那些臭油房,所以不只是平顶山村,粟家沟和千金堡的部分幸存者也都集中在了这里,男女老少有上百人。 不远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新坟头,这不是惨案中惨死民众的坟,而是惨案后幸存者的坟,别说没碑牌了,有些坟包随意得连死者的脚都还露在外头,这半个多月里,不少惨案中的幸存者,因为伤势过重,无钱医治而死去了。 依着老君庙的山墙,木桩子支起几块油布,就是明心堂的临时救济所了,一张破条几,就是工作台了,上头有西医史密斯带来装医疗器械的大大小小的铝盒子、装药水药品的各种玻璃瓶子,也有中医王朝宗带来装成药的各种瓶瓶罐罐,两人一起在台边忙活的时候都报怨对方的东西占地方,让自己扒拉不开;几块石头架起一扇烧得半炭化的门板,上头铺一块油布,就是史密斯的“手术床”了,一张少了条腿的四方桌,配上两个圆木墩子,就是王朝宗给人号脉开方子的“诊台”了。 条件简陋,伤患多,整个救济所充满了消毒药水味、中药味和病人伤口的血腥味腐臭味,明心堂的人,各个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施医赠药,也施粥,石头垒的灶上支一口大锅,里头煮着小米粥,既是给灾民的布施,也是明心堂赈济人员的“午饭”。边上还有几个小灶,煮开水煮器械煮抹布。从垒灶拾柴到分粥布施,林有一个人全包了,还要帮史密斯蒸煮消毒器械,给需要清洗伤口的人烧开水,把林有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志远倒是叫胖子来帮他的忙,林有却吩咐胖子:“你去帮哥儿!招子放亮了,哥儿有日子没吃盐,身上可没多少力气,别让哥儿再背人,他腰已经闪了!” 上午的时候,志远把一个已经自己走不动路的病人从臭油房那边背过来救济所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那病人没事,可志远闪到了腰。 粥布施过一遍,已经是正午了,林有把煮粥的大灶熄了火,招呼大家吃粥,把在沸水里的煮过的器械给史密斯送过去,然后瞅了个空,盛了一碗小米粥,端给志远。 “哥儿……”林有温和的叫着。 志远正在手术台边上,蹲在地上,帮一个才被史密斯将断腿创口清腐排脓后的老头重新包扎伤口,回头见林有端着个碗在他身后,就向史密斯一呶嘴:“吃的东西先给朝宗和史密斯先生端过去,他们是大夫,今天最累最要紧的是他们!” 明心堂的人,能放下手头活计的,已经去盛小米粥喝了,忙了一早上,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是真的又饿又渴,而王朝宗和史密斯,手头都还有病人,都还在忙着。 王朝宗一扭头:“哥儿,你先吃!忙完这个可不许你再忙活了,闪了腰还这么折腾!” 另一边的史密斯也响应:“是啊,赶紧吃东西然后休息,你现在也是病人!” 志远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温柔带起,扭头看向身后将他半抱拖起来的林有:“你干啥啊?” 林有微微一笑:“听大夫的……” 林有一个眼色,胖子便过来,帮那老头继续包扎,而大鱼则过来从林有手里接过碗,然后两人一起把志远搀扶到墙边,大鱼拿过一个草垫,林有扶志远靠着个箱包在草垫上坐下,一脸的心疼:“哥儿,闪了腰真的要少动,这会子没地方让你躺下,你就靠着这个坐着吧,靠着好歹能借些力,不然会越抽越紧。” 志远喝了一碗小米粥,由王朝宗帮他在腰部推拿了一会,就说好多了,再不肯休息,捂着腰眼子,就又上前忙活开了。 这一天,光是因为肢端坏死要锯手锯脚的,就有四个…… 志远说服他们,安慰他们,没了手脚,可保住了命…… 忙到下午,带来的麻醉药,就已经用尽了。 可还有不少已经伤口感染的灾民,需要尽快处置。 有个才十四岁的男孩,惨案发生时因为双手去抓握日本兵的捅向他的刺刀,十个手指头全被刺刀切掉了,伤口清创时痛得打滚,惨嚎如狼,两个人都按他不住,才清了两个指头,就已经踢了史密斯好几脚,到后来更是狂蹬乱踢,帮忙在边上安慰他的志远也挨了好几下。 做完了这个,史密斯很快又投入到下一个手术中,聚精会神的清创、缝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张望。 之前被抬开到他的右边,那个一直痛得惨嚎如狼且用恶毒脏话骂人的暴躁少年,怎么没了声音? 史密斯看到,那个少年坐在地上,举着包着雪白纱布的双手,而他的身前,明心堂主杜志远蹲着,端着个碗,一边细心的一勺一勺的喂糊糊给那少年吃,一边低声的和那少年说着什么,大约是志远的宽慰话极能抚慰人心,史密斯看到那少年眼里含泪,满眼的感激和愧色,还不时对着志远点头,和志远悄声的说话。 史密斯知道他此时必须专注于眼前的手术,天就要黑了,还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他手术呢! 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转头,看向志远和那个少年。 刚才他挨了踢骂时,天天诵诫“爱人如已”的他,都差点忍不住想要打骂那个少年。 志远挨的踢决不比他少,志远不但是此次赈济出钱又出力的“堂主”,还是个“病人”,看得出来他腰上的扭伤严重,感觉整个人的背部都是抽紧的,可他还是那么的耐心,喂食的动作那么轻柔,眼神那么的真挚…… 史密斯忽然就心酸眼热,这善良和温情和一幕,画面实在太美。 史密斯回过头,他知道,他不能再看了,他得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继续工作前,史密斯看一眼身边给他帮忙的大鱼等几个人,带着感情道:“你们的哥儿,上一辈子,一定是个天使……” 忙到快半夜,才算把要即日就得处理的伤患病人处理完,史密斯连晚饭都不吃,往地上一躺,摊个大字就睡着了。 每个人的感觉都差不多,就是快累散架了。 夜深了,随志远来平顶山的人,大都在点起的篝火边睡下了,可还有几个人没睡。 王志军还没睡,抚顺地界有抗日军,有日本兵,还有土匪山林队,会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晚上不能没有人守夜。和王志军一样心思的还有大鱼,主动和王志军说,这一晚,就由他们两个人轮流守夜。 志远也还没有睡,坐在木墩子上,借着桌上风灯的光,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答应李纯,要将收集到的证言证词和幸存者回忆的事件经过记录下来。怕万一被日特检查看到惹出麻烦,还不能明着写,很多地方都得用特定的符号代替,回家后再译出来给李纯。 林有也还没有睡,因为,需要他照顾的哥儿还没有睡。 虽然头上和侧面都有油布封挡,也点了篝火,可从油布缝隙里漏过来的小贼风,还是吹得人直缩脖,林有可是有备而来,这回来平顶山,他为志远背了张厚实的俄国花毯子。 可那张花毯子,现在盖在篝火边睡着的几个人身上,其中就有史密斯。志远说人家一个外国人,为救人忙得晚饭不吃就倒头睡了,人是咱请来的,咱不能把人家冻出病来。 林有往志远手里塞一杯热水:“哥儿喝点热的,不喝就暖暖手……”,又温言相劝:“哥儿早点睡吧,躺下来,我给哥儿抹药油松松腰……” “嗯!”志远轻声应着,左手把杯子搂在身前的桌面上取暖,可右手还是在本子上画着什么。 林有默默的站了一会,脱下自己的夹衣,给志远披在肩上。 志远马上就停了笔,要把衣服还给林有:“有哥,小心着凉!你拿回去!” 林有按着志远的手,不让他拿下肩上的衣服:“哥儿你披着!一会哥儿睡时,这个也得盖在身上!” 正好王志军巡视周边一圈回来,也小声劝志远:“哥儿披着吧,我们要受了寒,大不了一碗姜汤的事,你要受了寒,可是丹毒上亢,现在药还不地道……” 原来海山给志远配的丸药,剩下不多了,浑河堡那边,已经断了来源,剩下的药可就金贵了,一部分被掺着吃以过渡,一部分被留起,备紧急时用。现在志远每天吃的药,是王元明父子为他配制的,虽掺着部分旧药,可还是有不好的苗头出来,就是志远受不住新药的寒性,夜晚常常寒咳。 这种情况下,当然更受不得寒! 志远只好披着,在本子上画了个房子的平面示意图,吩咐王志军次日对臭油房前的一块空地进行丈量和定位。 “哥儿,你这是……想帮灾民们盖瓦房?”王志军问。 “嗯,臭油房冬冷夏闷不说,你看他们那臭油房,哪里能过得了冬天啊!” 志远指着本子上的示意图:“两排,共十间,每间都一样,对面炕,一间可以住10-15人。我估摸着,加上置办衣服被褥,还有买过冬粮,至少也得2000多块钱。” 王志军皱眉:“可是,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啊,而且,这回出来,手头紧,也没这笔钱啊。” 按计划,明心堂此行,施医赠药之外,也会分发些粮食给灾民,但并没有计划要给灾民盖房子。 志远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钱,我们回去想办法!” 第二天,分发粮食后,撤场前,志远对灾民们许诺,过个几天,明心堂还会再派人来,抢在下大雪前,帮他们盖好大瓦房,让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真正的活下去。 灾民们对明心堂,感激不尽。 林有他们谁也没想到,哥儿的这个许诺,惹出了一个烦,搞得哥儿的大毛衣服,都进了当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觉醒 从抚顺平顶山回到奉天后,志远一行在奉天停留了一天,志远谢绝了其生父林延祥的邀请,没到林家去住,而是住在旅舍里。 其他人在奉天休整了一天,而志远仍然忙得团团转,林延祥亲到旅舍,要请志远到林家去吃顿晚饭,志远都说抽不出空。 志远上午一早,先是带着王志军和王朝宗,拿着人参等贵重礼物,去医院看望因被海山打断了腿而还在奉天住院的李熙亲随小赵,小赵为了替自己讨药而被爹爹生生的用刀背敲断了腿骨,赵家的赵文豪又是替自己而死的,志远对小赵是满心的歉意。 跟着就是到张意如的父亲家,和老张头晤谈了两个多小时,商量在奉天开设一家现代化火磨(面粉厂)的事情,此事老张头在志远的授意下已经张罗了不少日子,老张头极之热衷,只感觉多年前和志远的亲爷爷林老爷子一起开火磨打天下的那种让人又累又兴奋的日子又回来了!中饭是老张头抢着做东,请志远等人和两个他联络的火磨机器买办下馆子,边吃边把火磨的选址、机器并招工等开办事宜谈了个大概,饭后老张头带着志远去看了几处他早就看好的房子,志远选了其中一处,要老张头和王朝宗一起去找业主商谈,准备盘下做日后明心堂奉天分堂的堂址。 之后,志远就带着王志军走了,说是去“会朋友”,直到天黑后,才回的旅舍,这小半天,志远去了哪里,会了些什么朋友,他和王志军不说,林有等人皆不敢深问。 晚上,志远又和福克斯·史密斯秘谈了小半宿,谈了些啥林有不知道,因为为志远站在门外的是王志军而不是他,林有只知道,从此之后,哥儿和史密斯先生就成了铁哥们,相互之间的称呼都变了,哥儿不再叫那个外国人是“史密斯先生”,而是叫他“福克斯”;而史密斯先生也不再称哥儿是“密斯特李”,而是亲昵的直呼他的名字——“善德”。 福克斯·史密斯后来经常参与明心堂的行善,久而久之,很多人都知道明心堂有两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一中一西,中医是王朝宗,西医是福克斯·史密斯。 有些事,与志远同在奉天的林有不知道,而远在新京长春的李熙,却知道或猜到了。 小赵中午就联系了朱厚辉,因为志远上午去探望他时,曾就赵文豪的死向他表示了悲痛和愧疚忏悔,小赵隐约感觉,哥儿有要为赵文豪报仇之心,小赵生怕志远会动森田贞男,动森田贞男,搞不好会把李家全搭进去,兹事体大,小赵不敢怠慢,立即找人跟着志远,并电话通知朱厚辉。 小赵的人,下午把志远给跟丢了,不知志远见过些什么人,可朱厚辉查到,志远去抚顺买矿的款子,经汇华银行汇兑,志远到奉天汇华银行的总部去过。 书房里,李熙皱着眉对朱厚辉道:“只怕善德,今天下午去见的,是梅子瑜……” 第二天,明心堂在平顶山救助幸存者的新闻就上了报纸,还配发多幅照片。 编写相关报道的特约记者,是参与明心堂平顶山行善的奉天教会医院的医生福克斯·史密斯。 当晚,志远回到新京长春。 到了家,第一时间就被朱厚辉要求,随他到书房见李熙。 李熙坐在书桌后,阴沉着脸,扔给志远一张报纸:“这样的篇幅,配发这么多照片,呵呵,你和明心堂,可是一战成名啊!”李熙冷哼着逼视着志远:“你去平顶山之前,是想尽量低调的做事,是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就改了主意,这么高调了?” 志远接过报纸,打开浏览了几眼,这报道是他授意福克斯发的,而照片是由王志军拍的,志远的初心虽然想低调,但明心堂新立,首次重要活动当然要拍照,以便日后的宣传和记录明心堂的发展。昨晚,福克斯提出要配发照片,要求志远把王志军拍的现场照片给他一份,志远同意了。 “爸……”志远放下报纸,用手撑着桌子:“您听我慢慢和您说……” 李熙突然就站了起来,急急绕出书桌前,伸手就去扶志远,关切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熙把志远扶到沙发上坐下,拿起自己的杯子递到志远嘴边:“先喝口热水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身子也软绵绵的……” 志远双手捧着茶杯,喝了好几口,放下杯子先安慰李熙:“爸,我没事,可能是舟车劳顿,刚才有点头晕目眩了。” 听得志远说头晕,李熙急忙去边上立柜开抽屉,拿出一盒虎标万金油,坐回志远身边打开盒子就要给志远抹。 “不用,爸,我没事!”志远忙摆手。 李熙还是给志远抹了点万金油在两侧太阳穴上,一边把志远轻轻按靠在沙发背上,一边吩咐朱厚辉:“去热一杯牛奶来,多放点糖。” 太阳穴上万金油的清凉,让志远精神了很多,感激的看着李熙。 见志远人精神了,李熙把脸就是一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瞒着我,去见梅子瑜了?” 李熙看到,志远那双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丝犹豫,但终归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是……” 李熙冷笑:“你故意通过汇华银行汇兑款子,就是想让张其先为你引见梅子瑜……?” “是……” “你什么时候见的梅子瑜?去平顶山之前?还是之后?要我没猜错,是之后吧,你昨天下午见的梅子瑜,是不是?” “是……”志远顺下了他那长长的睫毛,为什么自己一举一动李熙都“猜”得到呢,这让他不舒服不服气,也多少有些沮丧。 李熙眼里带着狠劲盯着志远:“你昨天下午见的梅子瑜,昨天晚上就让那个英国人帮你发明心堂的新闻,从唯恐让森田知道你去了平顶山,到高调得上报纸大幅的报道,这突然的转变,是梅子瑜对你的授意?你们之间,互相承诺了些什么?!” 志远抬起了头! “爸,这转变,不是因为梅子瑜!” “不是?” “至少不全是!” 李熙看着志远,目不转睛:“善德,你之前,想尽量低调,是怕森田知道了,会说你都能上平顶山了,身体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会逼你销假回特训班,我知道,你对森田是又恨又怕,不想再回特训班的。你这突然的转变,是你想借梅子瑜和他身后的力量,杀森田贞男,而作为交换条件,梅子瑜要你进满洲情报组,并且要你回到特训班,毕业后好为北平军事委员会刺探情报,对不对?” 志远看着李熙,双目炯炯,神态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是?”李熙略有些意外,这时朱厚辉端了杯热牛奶进来,李熙示意志远接过:“先把牛奶喝了,再慢慢和我说。” 志远听话的把牛奶喝了,然后认真的对李熙道:“爸,我的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是因为梅子瑜,是因为平顶山!我在平顶山的所见所闻,三千惨死同胞的尸血之气,让我想通了一些事!爸,还记得吗,你以前问过我,是民生重要,还是民族重要?你说过,对于百姓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吃饱穿暖更重要!民族虽是大义,民生更是大事!老实说,我对老师的论点,一半认可,因为我受过穷,知道饥寒的滋味,一半迷惘,因为我也耳濡目染日本人残害逼迫我们的同胞……” 李熙听了,没有说话,心里暗暗生出恐惧,自己的借口,自已用来骗人骗已的“理由”,或者,就要被孩子无情的捅破了。 志远顿了顿,哑声继续说下去:“爸,其实根本就没有哪个主义更重要,如果非要分个先后高低,那么,民族大义更重要!要没有民族自决,说什么都没有用!死一个日本人,川上精一就要杀一千个中国人,还说杀多少都行,这种情况下,还能讲什么民生?!” 李熙黯然无语,其实,平顶山事件并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可以视为偶然性事件,真正可怕的是日本人已决定向满洲国武装移民,其结果必然是强抢中国人赖以生存的土地,这可是长期的、系统性的……这是真的要亡中国人的族、灭中国人的种…… 沉默了一会,李熙叹了一口气:“善德,你老实告诉我,你如此高调,是想为回特训班做铺垫吗?” “是!” 李熙眼里闪出一丝轻蔑和不屑:“是不是梅子瑜引诱你逼迫你?” 志远轻轻摇头:“梅子瑜想拉我进满洲情报组,倒是很想我能回特训班,毕业后好为北平军事委员会刺探情报,但这事,是我自己的决定,特训班有森田贞男那个疯子,是虎穴狼窝,我要不下决心,没人能逼得了我。” 志远眼里闪出坚毅的光:“爸,我想有所作为,想有做特定事情的便利。” 李熙看着志远,眼里带着心疼:“回特训班,那你就会重新背上汉奸的名头,这不是你最害怕、最不愿意的吗?善德,何必自讨苦吃呢……” 志远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终究是抬起了头:“我知道……可我爹不要我了,我已经没有谁要再瞒骗了,别人怎么我看我,我左右不了,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李熙看着志远,幽幽的道:“你就不怕回了特训班,森田贞男找借口收拾你?” 志远眉峰一挑:“怕,所以我也在思量,回去前,先收拾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父子同心 臭小子竟然真的想动森田贞男! 李熙阴狠的用眼剜着志远,眼中寒意逼人:“我说过,不准你动森田,除非你活腻了!无论是谁,都无法和国家机器相抗衡,你丫的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志眼顺下了眼睛,李熙正疾言厉色,他不敢对长辈不敬,可紧抿的嘴角,让李熙看到了他内心的倔强。 李熙从沙发上站起,轻蔑的从鼻子冷哼一声:“你以为,森田会没防范?你根本就动不了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能把他崩了,你可有万全之策保全你自己、保全李家不受牵连?蛮干谁不会啊,有本事干完别连累人,别又拉别人给你做陪葬!” 李熙踱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志远:“要动森田这念头,你啥时起的?之前你不是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不动他的吗?” “听到赵文豪死讯的时候……”志远抬起头,拳头在胸前攥紧:“森田给我上电刑,我可以忍,文豪为我而死,我一定要为他报仇!除了文豪,还有张建新!还有很多死在森田手里的人!” 收到赵文豪的死讯,就在志远答应入继的前两天。 李熙看志远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好些:“所以,你在入继前,特特跑来和我说,要你大姐日后姑子归宗,而你绝不接手管理和承继李家的家产,也是因为这个?” 志远点头:“我知道这事的风险,若出了事,希望能把对李家的影响,降到最小,别因为我折了,让李家资产被日本人查封,或丢荒了李家的生意。” “生意?生意才多大点事,你啊……”李熙直摇头,可他的善德,能以李家为念,还是让他很是感慨,不枉自己对他的好,这小子,已经真的把李家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爸,”志远信誓旦旦的保证:“您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时机不成熟或没有把握时,我不会轻动,我知道此事的厉害!” “你知道个屁!”李熙没好气一瞪眼:“妄自尊大,你以为你有能力全身而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动森田,你还没那个份量!” 然后不满的看着志远:“你之前有借梅子瑜身后的势力做掉森田的想法,你在奉天见梅子瑜的时候,肯定有向他提过要他帮忙做掉森田吧?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压根就不会为你去犯这个险,寄望于他,你丫的真是天真得可爱!” “我压根就没向梅子瑜提森田!” “哦?”李熙有点吃惊! 志远站起,走近李熙轻声道:“我探过梅子瑜的口风,满洲情报组,基本只是收集情报,好将日本人在华的暴行以及各地反日消息汇成新闻发表,以唤起民众之注意;他们也会组织行动,但也就是炸炸铁路之类,目的是制造满洲国的治安混乱。对日满要人,主要锄杀对象是汉奸,他们不大会动日本人,因为怕被日本人作为扩大事态的口实,这与爸之前的分析完全一致!既如此,我怎么可能对梅子瑜提出要他们帮忙做掉森田?动森田,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 李熙眨了眨眼睛,孩子倒是心思明白,比他想的要好。 李熙想了想,先要求志远:“你把和梅子瑜见面的细节,仔细告诉我!” 然后又问:“你是不是答应梅子瑜,加入满洲情报组了?” 志远眼都不眨:“没有!” 李熙眉毛一挑,志远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你巴巴的跑到奉天去见他,却没加入?” “没有!”志远双目炯炯:“我把我整理的平顶山惨案的材料交给了他,并答应他,若今后探得有价值的情报时,会尽量设法通过张其先向他传递,我和他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愿意为伸张民族大义、保护民族生机而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我以生意繁忙并想更多的专注于慈善为由,拒绝加入他们的情报组——” 志远意味深长的看着李熙:“我想杀森田,如果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反而会被组织纪律束缚,我可不想到时候,有人来烦我,要我顾及什么国际影响,我也不想,因自己的所为,真的搞出什么事件,成为日本人对关内军事报复的借口,我就是我,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李熙看着志远,好一会都没有说话,然后拉志远,回沙发上坐下,仔细动问志远和梅子瑜见面的细节。 问完,李熙起身在屋子里转圈圈踱步,一圈又一圈,良久,停下问志远:“你一定要动森田?” “嗯!爸,我动他,既是为文豪报仇,也是为李家除害,爸为了救我,已被森田所仇视,森田这人心肠狠毒又小气记仇,只怕不会满足于只捣鼓着撸了爸中央银行行长的官职,他肯定还会揪着咱们不放,想方设法找我们的马脚!” 李熙轻蔑的一笑,嘴直接就是撇着的:“少套近乎,我说过,这几年你生病时看护你,连你眼睫毛有多少根我都不知数过多少遍了,会不知道你的心性?你撅下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这会子来卖乖,想拉我和你一起下水,你以为我会上当?” 可说是这么说,又踱了一圈,李熙就坐回志远身边,问志远:“动森田,你想怎么个动法?” 李熙这么问,让志远很是吃惊,天啊,不是真的能把老奸巨猾的李熙也拉下水吧,如果真是,那可就大发了! 志远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熙:“想要全身而退,必然要借天时地利人和,森田搜捕抗日份子,少不了得上刀山下火海的,如果他执行公务时,被抓捕对象不但逃了,还向森田开枪,将森田打死,森田可就‘因公殉职’了……” 志远没再说下去,只满怀期待的,看着李熙。 李熙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起来轻巧!哪那么容易!”但却又伸手,在志远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表示自己对志远的肯定:“不过,‘因公殉职’这思路,是正确的,聪明!而且知道要借天时地利人和,可谓抓住了全身而退的重点!” 志远眼睛都亮了,只感觉追随李熙五年,李熙对他的赞扬,今天这个,是最动听的。 李熙把志远的情绪,全看在眼里,心里舒服又受用。 “要动森田,你现在的道行,还不够,我不准你自己儿轻举妄动,听到了没有?”李熙一脸严肃:“你想想,爸的判断,几时有错过?” 现在道行还不够?那要等何年何月,才能为赵文豪报仇?志远怔怔的看着李熙,好半天,才低下头,灰心丧气的小声应了一声:“是!” 那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似的,李熙都差点听不见。 志远沮丧的样子,看得李熙有点想笑,可他却绷着,说得一本正经:“你不行,不等于我们父子不行,兹事凶险无比,但若有我帮你,或可成功!” 什么! 志远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眼前是李熙微笑的脸,水晶镜片后的眼睛,眼底似乎闪着一簇灼热却又温和的火焰!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李熙爱怜的用手指刮一下志远挺直的鼻子:“父子同心,也一样,能让森田,在某一天,毫无破绽的,‘因公殉职’……” “爸……”志远激动得,眼里亮晶晶的。 李熙乘机教导志远:“别以为这事简单,这事要成功,绝非容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在森田身边有人,这事事半功倍,立马就变得简单了,是吗?告诉你,我根本就不会用到哪个人!” 志远一怔,狐疑的问:“难道这不是最有利的条件吗?难道爸在这事上,不准备启用水泽太郎?” 水泽太郎,是森田手下的特务,在农安那个戏园子里,当森田下令推开那个衣柜,藏身于衣柜后的海山和庆三爷就要被森田发现的时候,是水泽太郎跑来告诉森田有人说庆三爷已经从农安东门出城,引开了森田,让海山和庆三爷得以逃出生天,志远据此判断,水泽太郎就是那个李熙在森田身边的“自己人”!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凡事,不要想当然,水泽太郎并不是那个‘自己人’!” 志远的眼里,是大写的迷惘:“不是?” “不是!一个脚踩两条船的人,做事往往特别小心,怎么会轻易自己冲头?换是你,也会用言语挑拨捣鼓别人去出这个头吧?”李熙严肃的教导志远:“你既然答应了为梅子瑜提供情报,如果你真回了特训班,那你也就是个双面特工了,记住,从来脚踩两条船,是最容易翻船的,记住一个特工,最好就是能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记住,记住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前路艰险!志远眼色一暗,跟着就郑重点头。 李熙继续道:“越是凶险的事,筹划越是要慎密,我们动森田,我不会启用那个‘自己人’,因为那个人,怎么说也是个日本人,和森田有同袍之谊,要他通个风报个信可以,要他帮忙取森田性命,会不会让他感到为难不好说,这种人想用得好,就得设身处地的从他的角度去看问题,不能让人为难,才能用得长久。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动森田,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这事做下来,能把森田干掉,而连那个‘自己人’都不怀疑是我们所为,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志远听了,连连点头:“真正滴水不漏,善德受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曹二虎身边的钉子 志远又请教李熙:“爸,如果森田贞男以我身体已经复原、可以归队为由,要我回特训班,我应该怎么做?要不要先假装抵触,推辞一番?” 李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回特训班,很大程度上,是梅子瑜的怂恿吧?那丫挺的,忒不是东西,他当然想满洲情报组有个能渗透到日特机关里的钉子,你救过他的命,他倒把你往火坑里推!” “爸……,梅子瑜冒死潜回东北,天天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也着实不易。” 志远倒为梅子瑜说好话。 然后向李熙说明:“我想回特训班,也不全是梅子瑜的怂恿,我的目的是拿到那个证,以后可以自由往来各地和出入山海关,毕业后,如果以后能在您那或满铁挂个虚职,那是最好,既不用为鬼子做恶,又消息灵通、行事方便,还可以带枪!如果不行,被安排去当特务,我也不悔,我想有所作为,想有做特定事情、给鬼子下绊子的便利!所以,我昨晚才故意让福克斯找了他们教会的记者,一起出了那篇报道。” 李熙想了想,面授机宜:“你不必过于高调表现自己,太过刻意,反而着了痕迹,目前,慈善做做,生意跑跑,随意就好。肾炎需要休息,丹毒又在试新药,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好好的把身体养一养,你真想回特训班,到差不多毕业时再回去好了。” 跟着李熙就向志远保证:“不管森田是否要求你归队,到时我都会帮你把毕业证搞到手,你之所以得肾炎,可是被抗匪‘燕九’踢到了腰,是‘公伤’!别看我现在被人撸了中央银行行长的官职,可还有满铁方面的支持,帮你搞张毕业证,毕业后安排你到满铁调查部或一个你想去的部门,还是能做到的,大不了让日本人以为我是为家属而钻营,反正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家庭主义者。你的事,我可是一早就和内田康哉打了招呼,他可是许了我的,你毕业时的分配,他一定会帮忙。最理想的,就是把你搞到我的交通部里来,有我罩着你,你不用帮日本人做事,可以天天去做你的生意和慈善了。” 志远满眼感激:“谢谢爸!” “不过”,李熙话风一转,一脸沉重:“善德,你真的非要回特训班吗?在特训班毕业后任了职,就是特务的身份,受身份的纪律约束不说,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连亲朋好友也反目成仇,一样不留情的骂你是汉奸、狗特务,何苦呢?” 志远已经铁了心,淡淡一笑,语气虽淡,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爸不是教导过我,‘人言虽可畏, 吾亦不退缩。今生虽未历, 侵晓渡长河’,别人爱怎么说就说去呗,我自己明白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李熙一脸惨然:“说得容易!那种滋味,你是没受过……” 志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跟着就是喉结上下窜动:“怎么没受过,我爹说我是汉奸,用臭袜子塞着我的嘴,不让人分辨,拿着刀子,就要捅死我……” 见志远眼圈子都一下了就红了,李熙也难过起来,先是没说话,好一会,伸手把志远揽在怀里,抚着志远的背,吻他的头发,带着感情道:“善德,爸多么希望你,能远离所有的阴谋和危险,做个普通人……” 看到李熙眼中伤痛的真诚,志远心里是五味杂陈,听了李熙的话,更是被感动得落了泪。 “爸……谢谢你如此无私的爱护我……”志远此时,心中充满对李熙无可名状的感激与挚爱。 “别难过了”,李熙温柔的安慰他:“我知道你把熙德堂改为明心堂,是想向谁明心,知道你回特训班,是想要拿到做什么事情的便利,除了民族大义,你是想保护你爹、做事给你爹看,想你爹能原谅你是不?” 志远没有回答,眼中一长串的泪水滴落,为什么明白他的人,是李熙而不是爹爹? 志远滴在李熙肩上的泪水,让李熙心痛如绞,原来夺人独子还不是最错,最错的,是生生拆散了一对相依为命的患难父子! 李熙温柔的轻轻拍着志远的背:“爸答应你,若哪一天,你爹原谅你了,你还想姓杜,爸许你兼挑李杜两家,好不?” 李熙也是拼了,在自己对杜海山已经完全占上风的时候,送志远一个大礼包,许志远兼挑! 志远才入继李家不久,李家也只有志远一个男孩,李熙是打心里不愿意装这个大方,可他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志远对自己、对李家更死心塌地。 志远那句酒后真言一直言犹在耳:我姓杜,我也只姓杜!这是孩子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这想法背后的危险,李熙决不会视而不见。何况,他也真的对自己夺人独子心怀愧疚,想多少对杜海山给予补偿。 “谢谢爸……”志远此刻,再哽咽难言,也得出言相谢,因为他知道,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在于李熙,是多么的艰难,是多么的难得。 “善德何幸,能遇到爸,这么明白我又宽容我……”志远心中是真的感动,立定主意将来要好好孝养李熙。 孩子的双手,主动的回抱了自己!李熙心里,暗暗高兴。 “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李熙松开了志远,划下道道:“兼挑,是两边一样大,可你的第一个孩子,得跟我姓李,第二个孩子,再跟你爹姓杜!” 李熙的肚量和涵养一向好,可在志远面前,却偏偏要和杜海山一争高下,堂堂的一个留过洋的大教授、有实绩建树的大经济学家,总不能排在一个过气的土匪、一个乡医之后吧?在他心里,志远必须首先是李纳李善德,然后才是杜志远! 志远聪明,一下子就听出味来了,心说爹那脾气,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又总瞅李熙不顺眼,别说自己求得爹的原谅还八字没一撇,真到了那天,爹是否同意自己兼挑李家都是未知之数,更别说还要排在李家后头了。 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扫李熙兴头的时候,有一件大事,现在就是求李熙帮忙的最好时机! “爸,我在奉天的火磨和明心堂分会就要开了,少不得要和奉天的警察和宪兵特务打交道,这些人专门靠安赃、敲诈、勒索过日子,我摊子铺开后,只怕是有得烦了,若局子里有我的人,以后总方便些,我托张老爷子送人情,想安排一个人进奉天警察局,但总不得落实,爸,你能不能帮我?最好能安排个好些的职位,比较牛的,能成天在外头晃悠勒人大脖子的那种……” 李熙没好气的白了志远一眼:“又不说实话!你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哼!敲竹杠也是看人的,你的产业顶着李家的字头,能有多烦?就算有,你还应付不来?那老张头是个人精,你又用银子开道,安排个人进警察局有多难?你进不去的,不是警察局,是特务股吧!” 跟着就是冷笑:“你求我,是想打个钉子在奉天警务科特务股!怎么,‘曹二虎’新升了副股长,最近又盯上你爹,盘问他之前消失的一个多月都去了哪,你坐不住了?” 志远脸一红,低下了头:“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熙叹口气:“我当然知道,我以前就说过,如果钱益三真有实据威胁到你爹,不用你动手,我的人也会做掉他,盯着浑河堡的,除了你,还有我,因为我是真心的,不想你难过……” “爸……”志远抬起了头,眼中全是真诚的感念。 李熙心里很受用,脸上却故作不屑之色,一撇嘴:“就你事多!明天拿简历来给我先看看吧,最好多一两个备选。” 这就是成事了!志远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当晚,志远寒咳得特别厉害,还发烧了,值夜的人通知李熙,李熙到志远房中看视,见到住志远楼上最先被惊动的李纯,正在喂热开水给志远喝,还说已经派人去通知王元明父子了。 王元明父子到后,捣鼓了一会,王元明悄悄拉过李熙,说红毛丹的毒性怪异飘忽,明显不限于砒石毒,坦承他们父子对之还摸不透。 不管怎么说,发了烧,说明王家父子目前配的药,对丹毒不能完全压制。 “只好上熊胆了”,王元明道:“熊胆解毒好,但性味苦寒,寒咳只怕会更重,但如今压制丹毒最要紧……” 熊胆太苦,第一次吃,喝了一口志远就吐了,吐了就再吃,果然有效,不多久,烧就退了。 隔天,首都警察厅总监李连山的嫡系心腹、警察厅的保安科科长李克,给奉天警务科科长打电话:“我说,你小舅子的事,我可是帮你办得妥妥的,我可也有件事,要老兄你帮忙呢……我有个远房亲戚,虽说不上是知识分子,也是初小毕业识文断字的,22岁,叫刘光祖,人机灵着呢,因为有点文化,不肯做粗活,高不成低不就的,求了我好久,一心想混个公职,哎,我说,你能不能帮忙搞进你手下的特务股啊,特务股油水最多……哎哟,我这哪比你那里好啊,妈的清水衙门!长春有多少工商业?奉天又有多少工商业?那能比吗?!帮帮忙嘛,反正你也吃不完是不……” 李克抱着电话,聊了不一会就眉开眼笑了,对在他身边静默听着的李连山做了个手势。 李连山走出了李克的办公室,他知道,他可以去回复李熙,给李熙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这天晚饭,志远没在家吃,说是要赴一个约好的饭局,志远带了王志军出门,出门才告诉王志军,昨晚王元明老爷子神经兮兮的,来给他号脉时乘人不备塞给他一张纸条子,秘约他今晚到一个馆子吃晚饭。 馆子的包间里,志远不但见到了王元明,在坐的竟然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是王元明的小妾,王朝宗的生母。 而他们两人请志远来的目的,绝对的够奇葩,他们想志远帮他们一起挖个坑,让他们的亲生儿子王朝宗去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给谁挖的坑 吃过饭出了馆子,王元明家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王元明夫妇坚持要用马车先送志远和王志军回家,推辞不过,志远只得依允。 回到李家进了门,到能说私话处,王志军第一时间就埋怨志远:“我的小祖宗,你答应他们做什么!那是给王朝宗挖的坑吗?那是给你挖的坑!” 志远神色淡然:“君子成人之美!何况,朝宗的娘,虽然身分卑微,至今还要供正室驱役,但知感恩顾大局,我也是真的佩服。” 进了房门,王志军一边帮志远挂衣帽,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哥儿成全了他王家的安定、成全了他王家医馆的威名,谁又来成全哥儿的康健?哥儿身子不好,有朝宗跟着可以随时帮哥儿调理,就算是到了偏僻之地药材不全,也可以帮哥儿推拿针灸,朝宗的医术,可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对哥儿的病又知根底,玩阴的让朝宗不能位列明心堂,不但朝宗心里要难过死了,哥儿也不好受!” “你烦不烦?!” 志远扭头,瞪起了眼睛。 王志军立马就闭了鸟嘴! 志远待手下一向和气,可当他严肃认真特别是疾言厉色时,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主! 即使是惊才艳艳的能人,敢不听他的话、违反他的意愿,他要么不作色,一旦作色,那个人就铁定要滚蛋!这可是铁律,已经有几次先例了,失去人材确实可惜,但志远也真的凭此竖立起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 而且王志军也明显感觉到,如今的哥儿,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杀伐决断,眼神比以前狠多了,他可不敢逆这小祖宗的龙鳞,怕让他给一脚踹了。 这小祖宗,可是他心甘情愿,要追随一辈子的人。 王志军眼一扫,抢在自去拿了水杯要去倒水喝的志远之前,把暧壶提在了手里,拿过志远手里的茶杯,续了水,然后小心翼翼的递给志远:“小心烫……” 志远接过杯子,脸色缓和了好些,这王志军可是在湖炭矿就已经开始照顾他的“房头哥哥”,不但是第一个发誓说要效忠他的人,更是他的生死兄弟,是提着脑袋为他杀钱益三的人,是能机智勇敢为他做妥各种“机密”事情的人,是不论什么危险困苦都愿意为他分担的人,志远注重王志军的感受,怕他难过。 志远先放软了声音,表示自己领王志军的情:“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想着我每晚寒咳得厉害,有朝宗在身边,开个方子发散下寒气什么的比较方便……” 然后又温言解释给王志军听:“朝宗只是不跟着我东跑西颠而已,我相信,在不在明心堂的名下,他对明心堂的事仍然会极之热心,明心堂的孤残院准备设在长春,以后各地收的孤残都会集中在这里,我准备聘请王家医馆负责孤残院的医务室,朝宗医术好,有朝宗在长春,对那些可怜的人可是好事。” 王志军点点头,感觉喉咙有点儿哽,哥儿让人心烦又让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为别人着想比为自己着想要多…… “今天的事,”志远交待道:“一定要保密,既答应了帮王元明留朝宗在长春撑起王家医馆,不管朝宗是否入坑,保密一定要做好,别搞得人家父子反目。” “是!” “事成之后,你们兄弟几个,没事多和朝宗走动走动,宽慰宽慰他,带他散散闷子,”志远叹口气:“唉,朝宗肯定会懊恼死了,别怄出毛病来才好。” “好!” 哥儿还在意和担心王朝宗的感受,王志军心头一暖。 志远想了想,然后对王志军勾勾手指头,王志军忙凑上去,志远在王志军耳边悄声道:“我会以平顶山的伤患还需要王朝宗复诊为由,让他后天带上款子去平顶山,负责建房的落实,你明天悄悄的,先去平顶山挖坑,那个井田小矿,老实说真心便宜,上回没收觉得可惜,这回就它了!你找老刘,好好的唱出双簧,出价要足够低,要让朝宗伸脖子踮脚跟子动心尖子,时间上要紧,还要安排二买家让朝宗害怕被人抢了个先,这两天,我再把我九·一八抢购资产发家致富事和朝宗吹一吹,入不入坑在他,但我估计,朝宗八成会掉坑里……” 第二天,在李熙家三进后座房志远自己的议事厅里,志远和他手下的东青龙关四关越然、北玄武刘季援一起议事。 志远吩咐关四和刘季援,再筹措2500元,以备次日交给王朝宗,带去平顶山,筹建幸存者的过冬瓦房。 刘季援听了,叫了起来:“哥儿,做生意的,谁不是死钱多活钱少,有钱就往外放?之前,你说给李阎王释仇,一笔就赔了差不多800块,那还是小头,这回收购矿山和做平顶山慈善,花了老鼻子钱了,你可把咱能调动的头寸,差不多都搜刮去了,现在这一张嘴,又要2500元?” 志远笑了:“你少哭穷,你的本事我还不知道?鸡爪子上都能刮层油,2500的头寸,在你又不是多大的事……” 这是另类的赞扬,刘季援为人孤傲,但对志远的赞扬特别稀罕,心中窃喜,脸上像飞了金似的,掐指略一算,即应承道:“好,2500,明天一早我准定能搞出来,不误朝宗去平顶山。” 可这还没完!志远又微笑道:“这2500是明天要的,另外,想办法再帮我调动3000块钱,五天之内要筹措好,放在益发备我随时取用。” “啥?又3000?哥儿你当益发钱庄是摇钱树啊,摇一摇就能出钱?!”刘季援当即表示:“那2500能办,这3000可真没有,实话!” 见志远扭着头,就那么死瞅着他,刘季援是眼都不眨:“钱庄的备提款,不能动!信誉第一!” “这个当然!”志远一脸严肃的肯定:“正是因为你有这种坚持,你才是我的北玄武!” 关四插话,问志远:“哥儿,那2500元,是盖房子用的善款,这3000元,是备着什么用的?” 这3000块钱,是志远备着王朝宗掉坑里,真把带去的2500块钱用于收购了井田小矿山,用来填坑给平顶山的灾民盖过冬瓦房用的。 已经是初冬天气,志远希望灾民们能早日有瓦遮头,别再早上醒来身旁都是霜雪。 “我们准备在奉天开的面粉厂,张老爷子已经和德国人谈妥了机器的,洋人办事神经得很,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但合同一但下来,立即就得给钱!这3000就是机器的首期款。” 志远说起谎来,是眼都不眨,其实他心里明白,机器合同,张老爷子找的供应商的买办,还要拿合同回青岛找德国老板签字盖章才算成立,哪有那么快! 相关合同,是志远去奉天和张老爷子一起和德国人的代表谈的,关四和刘季援听了,当然不疑有他。 关四立即转头看向刘季援,小声问:“你估个数,看你能搞定多少?” 刘季援当然明白关四的意思,略一沉吟,答道:“撑死,最多1500。” “好,还有1500,包我身上!”关四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甚是豪气。 关四出身北京的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很有钱,在哈尔滨有银楼等生意。 “越然!你别!”志远立即出言制止,他知道这是关四想动用自己的私已帮他垫资。 关四忙道:“哥儿,别客气!咱一家子别说两家话!” 志远仍然不肯:“越然!你的好意,我领情!可真不用!你放着自家的生意不做来跟着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然后转头吩咐刘季援:“不足部分,和同业拆借,亏点利息无所谓!” “日利,可高了,不划算!”关四还待要说,被志远摆手制止了。 “别争了,就这么定了,1500块,钱也不是很多,利息有限。”志远一锤定音。 “一直以来,再紧巴,我也不肯向大先生开口调动头寸,”志远看着两人,满眼的歉意:“为我的傲气,倒时常叫你们两个为难,真难为你们了……” 关四和刘季援对看一眼,转头笑对志远道:“哥儿,我们跟的是你,服的是你这个人,不向李大先生伸手,咱自己闯出名堂,从小到大,由弱到强,那才叫刺激!” 志远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却中途出了意外! 王朝宗果然入坑,在抚顺受不住诱惑,把盖房子的正事先扔一边,跑小井矿山倒跑了一天! 价谈好后,打电话回李家找志远,却没找到,李家人说志远带人去佳木斯了,要明天才回来。 王朝宗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志远故意在避开他的“请示”。 卖家给的时间极紧不说,小井矿山还有其它买家在盯着,机会转眼即逝,王朝宗想在志远及关四等人面前唱一出好戏,好好的表现自己,就“果断”自己做了决定,用那盖房款,为志远低价购得了小井矿山,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回长春,一来向志远邀功,二来是回来要款子再去盖房子。 志远回到长春,知道王朝宗的所为,登时就放下脸,说他只知捡小便宜,置灾民于不顾,辜负了自己的托付。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而你,却把钱看得比灾民的性命更重要!”志远故作气愤,振振有词:“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抚顺你不用再去了,以后,明心堂的事和我的病,再不劳你费心!” 王朝宗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回过神后,向志远真诚认错,又有关四、王志军等向志远说情,志远态度软化,说明心堂的孤残院,希望能得到王家医馆的就近关照,帮忙给需要医治的病患看病,但明说明心堂以后在长春以外的活动,不会再带上王朝宗一起去了。 这一切,皆在志远意料之中! 但有一件事,出乎志远的意料。 离开长春两天,志远要关四和刘季援给他备好预备填平顶山建房之坑的那3000块钱,在他回长春之前,被奉天的张老爷子,支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典当 送走了王朝宗,志远看了王志军一眼,王志军顺下了眼睛。 事情的发展和结局,和志远设想的完全一样,志远怎么挖坑王朝宗真的就怎么跳,这要放在别的事情上,功成了王志军肯定会屁颠屁颠的凑上来夸他:哥儿聪明!哥儿厉害!若是不方便当面夸奖的场合,王志军也会瞅别人不注意或用身体遮挡,向他悄悄挑起大拇指以示赞扬。 可他现在,顺下了眼睛! 岂止是王志军,议事厅里的关四、刘季援和林有、大鱼,脸上都有点悲戚之色。 志远很明白,这是大家伙,都不舍得王朝宗,王朝宗虽然医术高明,可为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不论是和早就跟了志远的关四、王志军,还是和新跟志远的林有、大鱼他们,都特别的合得来,彼此间兄弟情分浓厚。 除了不舍,还有悲凉吧。王朝宗对自己一片赤忱,还是自己离不开的大夫,可逆了自己的意,说赶走就真的赶走了,难免会让手下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志远有点小委曲,自己这可不是在杀鸡儆猴树立权威,自己是为了成人之美,自己又何尝舍得王朝宗! 志远知道这时得把大家的注意力给拉回到正事上头,对众人发话:“当务之急,得赶紧再派人去平顶山!” 志远转头看向关四和刘季援:“我叫你们备的3000块钱,准备好了吧?从中提2500元,交给有哥,”志远说着,转看向林有:“有哥,辛苦你跑一趟平顶山。” 林有站起,还没开口,关四抢先道:“哥儿!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那3000块钱,已经被老张头全支走了!” 志远心中一凛! 定一定神,看着关四:“哦?” 关四告诉志远:“哥儿你前脚去了佳木斯,后脚老张头就打了电话来,说那个卖咱成套机器的德国人,因在报上看到哥儿在平顶山的善举,对和哥儿做生意很是开心,本在营口办完事准备回大连的,结果大连都不回了,直接跑到了奉天,亲自和张老爷子见了面,立即就把合同给签好了,张老爷子连夜坐火车赶过来长春,我和季援这边是加紧跑钱,好歹把那3000块钱凑齐了,一直联系不上哥儿,那边德国人又还在奉天等,我就把钱让老张头支了,让他带回奉天,按合同交付第一期的机器款!” 志远听了,心情更加低落,颇有一种有苦说不出之感。 事情失控了,可怪不得关四,怪不得老张头。 那3000元,是自己谎称为奉天火磨备的款,老张头来支,关四让他支取并无错处,而关四作为他的东青龙,是唯一一个被他授权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作主调动大笔款项的人。 而且关四不是不想先请示,是自己为避开王朝宗的“请示”,故意消失,让人家找不到自己! 志远深切自省,自己做事还是不够慎密,通盘掌控的能力,还是要历练! “下雪了!”有人叫了一声。 低头思忖中的志远猛然抬头,下雪了? 志远跳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真的下雪了,还不小! 志远只觉得嘴里发苦,老天爷,为什么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就不能给我几天时间吗? 平顶山那些四壁不全的臭油房,根本就挡不住风雪,志远能想象那种外头下大雪,屋里头飘小雪的情景。 那些平顶山的灾民,此刻,一定是寒缩在臭油房里骂他言而无信吧,那个说了要在下大雪前帮他们把瓦房盖起来的人,人毛都不见! 志远想起了那个没了十个手指头的少年,分别时,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没了手指,就用手腕抱自己的胳膊,依依不舍。 是自己失信了! 志远很难过,自己对不起那少年的依恋之情、对不起那些灾民的期望。 志远回头问刘季援:“老张头支走的那3000元,有1500元是同业拆借?” 刘季援点点头:“是的!” 志远回过了头,重新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刚才关四的话里,有一句“我和季援这边是加紧跑钱,好歹把那3000块钱凑齐了。” 这说明,刘季援那里,已经没有潜力可挖。 同业拆借也不能无限止,特别是短期内不能过于频繁,不然会让人怀疑益发钱庄出了问题,要是因此发生挤提可不妙。 志远想了想,回头看着关四:“越然,你现在,还方便借我1500块钱不?” 那天资金有缺口,关四曾经想为志远垫资1500元。 志远从不开口向手下人借钱,所以那天,资金缺口的1500元,他宁愿花高息向同业拆借。可如今,要破例了。自己的“规矩”和面子,和灾民的饥寒相比,灾民更重要! 关四冲口而出:“当然可以!” 关四猜到志远想做什么,又加上一句:“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调动。” “要多久?”志远立即追问。 关四略想一想:“明天上午10点!” 关四是个做事很可靠的人,说到就会做到。志远听了,先向关四点点头,以表谢意,然后把眼光转向了王志军:“你叫上宗庆,做好准备,明天跟我走一趟,抚顺我亲自去!明天越然的钱一到手我们就出发!下雪了,盖房的事,不能再拖,雪停就开工!开工后我们就回来,留宗庆在平顶山监工直到完工。” 听得志远要亲自去,众人纷纷劝阻,天又冷路又远,劳累不说,万一受了寒可不是耍的。 林有更是自告奋勇要替志远前去。 “别说了,我许下的诺言,就应该由我去完成,就这么定了!”志远一锤定音。 如今的志远,果断毅然,眼神带狠,没人敢再劝。 刘季援对数字最是敏感,关切的问志远:“原定善款2500元,现在只落实了1500元,还差1000元呢,哥儿有办法了?” 志远脸上波澜不惊:“放心,我自有办法!” 1000元,说多不多,说少还真不少! 1000元,若肯向李熙开口借,很容易就有了,可志远就是不想开那个口。 甚至也不能问李纯借,李纯知道的事,很快李熙就会知道了。 志远回到了二进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连一个压厢底的红包都找出来拆了,把能动用的零钱、成封的大洋放一堆,把能典当的金银物件、手表,全放在一个铁盒子里,估了下价,不禁有些泄气,志远是生意人,对于典当行相当的了解,押借金额大多在押品价值五成左右,盒子里的东西,虽然值差不多1000块,可当不了几百块! 至少还差300块钱! 找朋友借? 志远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报上才发了他做慈善的报道,若向人借钱,别人怎么想? 没钱你别做慈善啊,那头做慈善,这边却又埋汰到向人借钱的地步,装什么大尾巴狼! 那些金银物件大都是和人交际应酬时收到的礼物,志远不喜欢戴首饰,所以没什么金银珠玉之类的饰品。 志远想起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李熙送他的那个玉佩挂佛,李熙说因他至今仍偶尔会有“鬼压身”的毛病,玉能辟邪,所以特意送个玉挂佛给他佩戴压惊。那玉佛是玻璃地阳绿的翡翠雕成,值老鼻子钱了! 如果有那件玉佛在,一件东西就足可以当回1000块,可惜,那件挂佛,志远没收下! 为了心中的那一点傲气,为了爹爹海山,李熙送他的东西,只要上了一定的价值,志远都坚辞不受! 目下没办法,只好打那些大毛衣服的主意了。大毛衣服体积大,拿进拿出不好看,要有别的办法,志远不会打这些衣服的主意。 打开衣柜,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簇新的水貂皮大衣,中秋节前,张惠霖有感于李熙敢送文件给调查团,让他儿子张其先给李熙送了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里头除了有张惠霖夫人亲手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还有一罐君山银针,一件极品水貂皮筒子。 这件貂皮大衣,就是用那件皮筒子做成的。家里这么些人,这好东西李熙却独给了他,当时志远还是很感动的,也曾辞谢不收,说太贵重,但李熙说志远身体不好,而这是防寒的衣物,不比其它金银珠玉,如果不收下,受了寒还要长辈照顾看护是为“不孝”,志远要不收,他可就要打人了,硬是逼志远收下了这大衣。 看看雪也停了,志远找了个纸箱子,把那水貂皮衣服并要典当的东西放进去,然后穿上他旧有的狐皮大衣,拿着箱子就出门了。 出门没多久,正想走到热闹处叫辆黄包车,一辆黄包车就飞奔过来,车夫的一双眼睛,大得和铜铃似的,却又灵活得像一对刚出洞的耗子,一脸的痞气,坏笑着问:“老板,要车吗?” 李阎王李少堂! 最新一批来长春追杀李阎王的仇家,已经被志远说服和李阎王“释仇”,离开了长春,志远为此不但付出了大量心血和800多块钱,更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与这些人见面去说服他们,仇家离开长春,李阎王受的压力骤减,在妓院狂嫖了两天,就又腻味了,感觉还是来看着哥儿有意思。 还没达成能跟随志远的条件,李阎王还不算是志远的人,所以李阎王平时还是住在熙德堂旧址,但李少堂对志远的一切都极关心,知道他从佳木斯回长春了。 志远哼了一声:“怎么哪都能碰上你!” 说完就上车了。 免费的车子,不坐白不坐!现在可正是缺钱花的时候! 到了志远要去的地方,志远把李阎王打发走,看到李阎王消失了,志远抱着箱子,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当铺。 找这种不起眼的小当铺,好处是隐秘,坏处是这种铺子本钱小怕栽,押借金额成数比大铺名铺要低,志远不但把带来的东西全押上,还要把身上穿来的狐皮袍也当了,才算是凑足了去平顶山所需的1000块钱。 没了狐皮袍,一出门,志远就被冷风吹得直缩脖,赶紧叫了辆黄包车就回家了。 远远的,一个杂货铺里,李阎王探出了头来。 李阎王好生的纳闷,哥儿可是拥着狐皮袍进去的,出来怎么细了一大圈呢,十足就是毛鸡进,光鸡出啊! 得看看去! 李阎王向那家当铺走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拔他家哥儿的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阎王卖血 第二天上午,锦衣轻裘的关四,带着1500元,比约定的时间早了10分钟,到了李家三进。 已定此次随志远一起去平顶山的王志军和宗庆,早就到了,关四的钱一到位,志远即招呼二人随他出发,准备前往火车站,因李熙的关系,满铁的火车,志远和他的几个亲信都是三等免票,随便坐。 林有把他早就为志远备好的一个包袱交给王志军,里头有他赶早做的喷香的煎饼,还有一张小毯子,到了野外,可垫可盖。 林有悄悄捅捅关四,轻拉了下关四身上的轻裘,然后使了个眼色。 关四明白林有的意思,对志远轻声道:“哥儿不比别人,经寒易病,外头还是罩件大毛衣服吧,可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到了山里,可是嘎嘎冷!” 志远压根就不听劝:“没事,我穿的这些,已经足够暖和!” 志远身穿灰色束腰呢子长大衣,同色的前进帽,配着李纯给他织的米色羊绒围巾,显得精神干练,又时髦漂亮。可关四知道,这一身儿,寒风一吹,哥儿就得冷得直缩脖。 关四林有等人,只以为志远这么穿是为了出门方便和耍帅,哪里知道,他们哥儿的大毛衣服,已经全进了当铺! 关四送志远去火车站,出门上了马车,关四告诉志远一件怪事:“哥儿,和你说件稀奇事儿,我昨儿下午,在西四马路,看到李阎王在拉黄包车赚钱!” “不能吧!” 志远感觉难以置信,李阎王偶尔会以黄包车夫的形象出现,但那是为了监视跟踪志远方便,且仅限于为志远拉车,那家伙眼高于顶,又不缺钱,若别人招手要坐他的车,他要么不屑的装看不到,要么凶巴巴的用眼剜着人家直到人家害怕不敢再叫他的车。 “真的!”关四一脸认真。 志远嗤笑道:“那他拉的,一定是个漂亮女人,那犊子,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同车的王志军和宗庆都附和的笑了,可关四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还是一脸认真:“不是,女人倒是女人,可又老又胖,绝对不是那犊子的菜!这还不止,我亲眼看到那女人下车,李阎王收了她车钱后,没走两步,李阎王又拉上了个男人,往大马路那边去了。” “哦?”志远这下子上了心,那犊子,啥时起稀罕上拉黄包车能赚的那几个小钱了?反常即为妖,这里头,有妖蛾子! 志远吩咐关四,留意李阎王行踪,查清他在搞什么名堂。 到了火车站,进了候车室,志远就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严厉的看向关四,然后又眼神带狠的瞟了王志军和宗庆一眼。 志远看到,候车室里的一张长凳上,坐着王朝宗!在他身边,是两个大提箱。 志远知道,关四林有大鱼等人,昨晚结伴去看过王朝宗,听说,王朝宗回家后,难过得吃不下饭。 关四低眉顺眼,一力承担:“哥儿,对不起,昨晚去宽慰朝宗,是我嘴欠,漏了哥儿今天去平顶山的消息……” 志远没有说话,他知道关四,是个很妥当的人,口风未必是他漏的,他这是在为其他人顶罪呢。志远没有作色,一来这是大庭广众,二来,关四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心里也明白。 王朝宗不但是明心堂极需要的人,现在,也是他李善德离不开的人,因为,抵抗丹毒的药,浑河堡那边,已经断了来源,王家父子给他配的新药明显还不完善,就指望着王朝宗能时常的过来给自己看病,对症下药用汤药发散寒气,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明面上,是关四林有大鱼他们与王朝宗兄弟情重,暗里,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自己…… 志远的的眼色,从严厉转为温和,看了几人一眼,就转身向王朝宗走去。 王朝宗站了起来,满怀希冀的对志远道:“善德,我不但愧对你,也愧对平顶山的灾民,那些灾民有好些人需要复诊,我带了些药,想再去平顶山,不知……不知可否和你结伴同行。” 志远听了,心中称许。 王朝宗称他“善德”而不是“哥儿”,是乞求“结伴同行”而不是跟随,这说明自己移除他出明心堂的决定他不敢相抗,这是把姿态放得极低,真心认错并成就自己这个“哥儿”的权威。只要他以后肯甘心留在长春就好,那么,自己对王元明和朝宗生母的承诺,也就兑现了。 同时,志远的心,也是痛的,王朝宗两个眼窝子都是深陷的,这说明他这两天,有多么的难熬。 志远没有回答,只是回身,从王志军手上,拿过一个包袱,然后吩咐道:“能上站台了,你们帮朝宗,把箱子,搬过去吧。” 这就是,志远同意和王朝宗一起去平顶山了! 志远抱着个大包袱走在头里,后头四个人搬的搬抬的抬,都兴高采烈,最高兴当然是王朝宗,这下子,和哥儿又重新热乎了,回明心堂有望! 在站台上等车的空儿,几个人又一起对行李进行了整理,王朝宗的两口大箱里头好些瓶瓶罐罐,志远蹲在箱边,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围巾,把一个最易碎的大瓶包了起来再放进箱子。 “哥儿,不能这样,你本就穿得少,不能再没了围巾!用我的!”关四说着,已经去解自己的围巾了。 志远瞪他一眼,伸手按着他的手:“别!不用!” 正僵持间,原站着的王志军突然往志远和关四身边一蹲,低声道:“哥儿,那拉车的,来了!” 志远闻言,立即搭眼一看,远远的,李阎王李少堂正跑出候车室,也看到他们了,正向他们跑来。 站台人多,王志军不便直呼“李阎王”,而代之“那拉车的”。 志远慢慢的站了起来,用淡淡的略带冷漠的目光,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李阎王。 李阎王斜背一个帆布书包,手上抱着个包袱,站在志远跟前,一边平抑呼吸,一边温顺的先顺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而哥儿又还没正式收他入堂,他是不应该这么在人前接近哥儿的。 呼吸稍一平顺,李阎王抬眼,看志远的目光,又恭敬又含情脉脉,好象志远就是他的老子娘! 李阎王先是看关四他们一眼,嘎声道:“你们不知道,哥儿昨天,为了筹钱去平顶山,把自己值钱的玩意儿,带上他所有的大毛衣服,都当了!” “啊?”关四失声低叫一声,然后跌足:“难怪哥儿今天穿得这么单薄,我还说哥儿要风度不要温度……” 李阎王打开了手里捧的包袱:“我才凑够了钱,帮哥儿把这个赎了就跑来了,这件便宜,我钱不够,赎不动那件貂皮的……” 包袱打开,里头是那件志日里穿的狐皮旧大衣。 李阎王将大衣一展,想帮志远披上,可跟着又把大衣收了,抱在自己手上,往志远面前一递,不敢给志远披。 因为,志远的眼神,够冷! 李阎王不敢造次做过于亲昵的动作。 见志远没有伸手接过大衣的意思,李阎王小心翼翼的道:“我知道,你总是嫌我的钱脏,我要给堂里捐钱,你都不要,可这件袍子,我赎它的每一个镚子儿,都是干净的,昨儿见你进了当铺,知道了原委,我就去给人去拉黄包车了——” 原来这就是李大阎王真的去拉黄包车的缘故,志远脸色缓了缓,可还是不肯伸手接衣服,这件狐皮的,因为旧了,只当25块钱,算李阎王拉了一天一宿的黄包车,但绝对不可能就能赚到25块钱。 志远冷冷的:“你对那些坐你车的人,做了啥?!要拉一天车就能赚到25块钱,哪咱还做个屁生意,全拉黄包车去好了!” 李阎王怔怔的看着志远,他知道,这是哥儿压根就不信他说的,赎这大衣的每一个镚子儿都是干净的,以为自己对坐车的客人威逼敲诈了。 李阎王先是低头,然后,抬起头委曲巴巴的对志远保证:“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阎王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撸起了袖子。 在他的胳膊上,有一处明显的青紫。 志远一下子,眼都直了! “你去卖血了?!”志远又惊又感动,一拳就挥过去:“你傻啊你!” “我只是不想哥儿受冻……” 志远听了,只有出着大气低下头的份,他怕在人前,被人看到他眼里的水汽。 大衣被李阎王展开,轻轻的披在了志远的身上,志远没有拒绝。 李阎王又把斜背的身上的书包打开,从中拿出一个足有香瓜大小的皮囊,东西看似不大,但却明显沉甸甸的,众人搭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什么。 皮囊里头,满当当金闪闪的全是些什么金项链、金溜子、金手镯之类,这东西众人见过,在志远答应李阎王入门之后,李阎王就把这个拿过给志远,说要把身家性命,全交到志远手上。 可志远说这些东西虽然值老鼻子钱,但脏!不肯收!因为这些东西,明显是李阎王为匪时,打抢的脏物,有只金耳环上,还有暗黑的东西粘附着,估计这耳环,是李阎王或是他手下人,从人家妇女的耳朵上活生生的扯下来的,还粘着人家的血肉! 李阎王把皮囊捧给志远:“哥儿,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我知道现在哥儿在钱上正艰难,这回,你就收了吧,算我求你用这些钱帮我做善事积德。” 志远拒绝,但语气温和:“你有这心,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但这个我不会收,你先留着收好,等我们去佳木斯帮你摆平郑家之后,把这些,分给你曾经祸害过的人家,多少算是对那些人家的补偿。” 李阎王点头:“我听哥儿的。” 志远跟着皱眉:“你手上根本就没有当票,怎么能赎出东西,你对人家当铺里的人,动拳头了?” 李阎王连忙陪笑:“绝对没有!我连狠话儿都没有放,只是递上钱去,然后用眼神儿盯着他们掌柜的而已,嘿嘿……” 关四等都哈哈笑了。 李阎王眼里要是带上狠,能把人看得发毛!谁还敢要当票! 火车就要开了! 在火车轮子初启动的当会,站在车窗下跟志远等话别的关四,迅速扒下自己的貂皮大氅,往车窗子里一扔,一边小跑跟着火车,一边对接了大氅的王志军叫道:“照顾好哥儿,千万别受了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先行善,后谋和 志远从平顶山回来,就告诉李熙:“炮手,妥了!” 父子二人,合谋除掉森田贞男的计划,一步步正按计划实施,到时直接要森田贞男命的人,即计划中的“炮手”,志远承诺由他负责搞定。 坐在书房书桌后的李熙,接过志远双手捧给他的茶杯,轻呷一口,然后不急不徐的警告志远:“你的样子,不焦不躁,倒还蛮淡定,这样很好。记住,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切听我的调动,气度要宏,言动要谨,如果时机不成熟,宁可放弃,绝不轻动。” “善德谨记!” 志远说着,闪到李熙身后,伸出双手帮李熙按摩肩颈:“听妈说,爸昨晚,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朝宗和我说,他瞧着爸这毛病,很可能不是头上的毛病,而是颈椎的毛病,是一种痹症,他王家有种什么颈椎贴,独家秘方!要不,爸试试?” 李熙正被志远按揉到酸麻处,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正在舒心的享受儿子的服侍,听到志远说要他试那颈椎贴,眯着的眼睛又睁开了:“不干!那玩意儿他拿来我看过,黑呼呼,又黑又臭,那玩意糊脖子上,估计一晚上都甭睡了,这还不算,那味道,第二天洗了肯定还一身药臭味,我怎么见人?关键是不是糊个一两天,他说得糊至少一个月!那皮肤还不捂出疹子来!我还是吃梁医生的药得了。” “爸——”志远还待要为王朝宗鼓吹,李熙已经伸手把他拉到身侧:“别按了,在外头跑了这几天,你肾炎还没大好,不能太劳累,快回房去歇着吧。平顶山的事告一段落,下来,你给我在家里,乖乖躺着!” 志远陪笑道:“爸,下来,我还要再去佳木斯一趟,这次去,或者时日要稍多些,等那边事一了,我保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李熙立即就放下了脸,腾的站了起来:“还要跑?!梁医生说的卧床休息一个月,是在肾炎急性发作的一个月内,你这么整天瞎折腾,就不怕搞成了个慢性病,误了自己一辈子!?” 志远连忙辩白:“爸,我自己会注意,跟我的人也很照顾我,不会让我累着。” 李熙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你真的要为李阎王去佳木斯出那个头?李阎王的仇家那么多,你就不怕死?” 志远赶忙保证:“爸,您放心,做事看形势,我不会硬来,会始终将安全放在第一!” 又凑近李熙,小声道:“爸,我之前去佳木斯打了个转,发现那个郑家很有那么点意思,可挖的东西不少,还是一个很值得烧的冷灶,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不仅李阎王我可以放心的纳入明心堂,以后我们李家在北满,还会多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李熙瞥了志远一眼,这小子果然还是有眼光的,化干戈为玉帛,取郑家为用,这正是他所想三策之中的上策。 李熙意味深长的微笑:“思路是对的,但佳木斯的郑家,可不好惹,真叫了阵,只怕你顶不住郑家的头一波,还不等你使手腕呢,就让郑家把你给盖了!” 志远眼珠子一转:“爸这么说,就是对郑家也摸过底了?” 李熙没好气:“你丫的,现在翅膀硬了,越来越不听劝,倔起来九牛拉不转,我不帮你开道趟雷,我都怕你有去无回!” 然后问志远:“想怎么做?说来听听。” 志远微微一笑:“先行善,后谋和。” “哦?”李熙来了兴趣,拉志远坐在沙发上,要求志远:“说仔细点……” “在我到佳木斯之前,我的善名,要先到。我已经让福克斯和他朋友一起写新闻稿,明心堂给灾民盖瓦房的新闻,明天就会上报,房子还没完工,但好歹已经上好大梁成了型,照片上看应该蛮可观了。另外,我已经派人去佳木斯打前站,明心堂在佳木斯会立一个分堂,到了佳木斯,我会先办一次慈善粥厂,然后,再去郑家见真神……” “你个臭小子,还真是鬼灵精!”李熙眼里有了笑意,伸手在志远头顶,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和郑家交手,事前充分准备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总之,郑家不是轻与之辈,要千万小心。去睡吧,我这头打探到的郑家情报,等你明天睡醒了,让厚辉再细细的告诉你。” 次日晚上,庆三爷庆文秀的二儿子庆开心,借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摸进了浑河堡杜海山的家。 庆家和杜家是世交,庆开心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的,因为他是“罪犯家属”的身份,害怕让人看到自己和杜海山来往,会连累了海山。 普通村民还好些,毕竟敬海山的人占多数,最让开心和海山忌惮的,是曹二虎在浑河堡新安的眼线,浑河堡原来和海山有世仇的钱家,因钱益三的失踪和曹二虎翻了脸,曹二虎甩开钱家,在堡里另找了个叫孙有文的人,给他起了一张联络员证,让他成了特务的二狗子,有了这个证,孙有文就当自己是半个特务,成天价的在堡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曹二虎还提拔孙有文当了东堡的保长,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海山家附近转悠,死盯着海山不放。 日本人正大搞“治安肃正”运动,实施连坐法。对于特务和他们的二狗子,普通民众是很畏惧的,要让他们找到由头给安个“反满抗日”的“罪名”,那可就惨了,很多人因此倾家荡产甚至是惨遭杀害。 开心上了坑,从怀里摸出一张报纸,铺在坑桌上,指点给海山看:“海山叔,你看,远子的明心堂,又上报纸了。” 海山拿过报纸看了看,就放下了,看着开心,他知道开心到他家来,肯定有事要说道。 开心告诉海山:“海山叔,张九如的爹,如今在帮着远子筹建裕东火磨,前儿,他让他媳妇儿悄悄的到粮栈找过我,说看上我识文断字,有心带携我,要我辞了粮栈的活计,到他那里帮忙,说等火磨明年初开起来,让我在火磨里当个管事的,工钱比我现在高三倍不止。我说要和家里人商量,定了明天回复他,您说,我去还是不去?” 大和旅馆刺杀案后,庆三爷从普通通缉犯变成了头号通缉要犯,庆家被第二次没收财产,之前酒厂等资产早就被日本人没收了,这回,连住的庆家大院也被日本人没收了去。庆家一大家子,现住在一个大杂院租来的房子里,靠开心和他大哥在一个粮栈里给人做工过活。 海山听了没回话,眨巴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思忖着。 开心又道:“张家媳妇虽然从头到尾没提过远子一个字,但我估摸着,这不是张老爷子要带携我,是远子念着以前的兄弟情份,让张老爷子派人来找我的。” 去不去任职,开心为什么要来讨海山的主意?这不但是因为海山一直在暗中接济庆家和土豆家的生活,也是庆文秀对儿子的嘱托,庆文秀要两个儿子,听海山的话,视海山为父,加入海山领头的秘密帮会“龙行”,反满抗日。 “龙行”以帮会形式进行组织,但丁点儿没有红枪会、大刀会那种“神人托梦”、“刀枪不入”之类乌烟瘴气的东西,成员以海山当掌柜的赵一春火磨里的伙计为主,吸收了部分庆家在奉天的故旧,不显山,不露水,只瞅准机会,给日本人下绊子,前几天,邻村出了件奇案,有被抓到的吊在长杆子上示众并要“一直吊到死”的“抗日分子”,在夜里被人放跑,还悄无声息的,把在场看守的两个日本兵给割了脖子,三个伪军被打晕缴了枪,因这事儿从头到尾,别说没人听到响动了,村里的狗都没叫,被称为“奇案”,老百姓说,狗都没叫,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这是长杆子边上财神庙里的关二爷和比干爷,一文一武两位财神爷爷显灵干的! 这“奇案”,就是“龙行”所为。 海山咬着烟嘴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开心道:“我看,去!你和你哥都在粮栈,收风面窄,两个人只当一个人使了,你去裕东,要真的能混个管事,见识必多,于龙行是好事。”说完,海山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更小声的吩咐道:“在裕东,多少也有机会打听到那臭小子的举动,你帮我,特别留意他的消息,哼,那小子,不为日本人作恶就罢,要让咱知道那小子敢帮着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老子还是会撅了他!” 送走了开心,海山把开心拿来的报纸,在灯下看了又看,明心堂的新闻所配发的照片,有一张是在场工作人员与几个灾民的合影,海山从里头认出了志远、王志军、还有在长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医王元明的儿子王朝宗。 虽然能认出人来,海山还是恨照片太小,不能让他好好的看清志远的模样,无法判别志远是瘦了还是胖了。 报上配的照片一大一小,大的照片,照的是正在施工中的给灾民们盖的大瓦房,主梁上扯动上檩条的绳纹都清晰可见。 海山在心里直骂:“给房子拍的照片足有海碗大,给人拍的照片却比豆腐干还要小,这记者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 虽然小,虽然看不清,但好歹有那“臭小子”的模样,得好好的收着! 海山打开炕头的箱子,从里头捧出一个木头匣子,打开匣子,从中拿出一张报纸,在灯下又是看了好半天,这报纸上,有明心堂第一次去平顶山的新闻,里头配的照片,只有一张里头有志远,还只是个侧脸,正在帮一个老头包扎。 海山小心翼翼的把两张报纸折好,放进匣子里,关好匣子却没立即放回箱子里,手搭在匣子上发了好半天的呆。 外头似乎有什么声音,海山眼里精光一闪,凝神细听。 是下雪了,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海山下了炕,打开了门。 确实是下雪了,还不小。 转眼间,雪花就飘了海山一身,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海山心里,横竖就不是滋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郑家大奶奶 伪满洲国三江省重镇佳木斯。 佳木斯中央大街,是城镇的中心大街,纵向二公里,商场楼房、各业店铺鳞次栉比,是当时三江地区一条最繁华的商业街。 在佳木斯,能和中央大街比拼繁华的,就是日本街,日本街上几乎一式的东洋建筑,是日本人开的商店、旅馆、料理店、电影院集中的地方, 日本人把它比作日本东京最繁华的街道,对其命名为银座街,中国人则称其为日本街。这里一般中国人是不许进入的,如果不慎来到这里,轻则被驱赶殴打,重则要被抓捕坐牢。 除了这两处,佳木斯还有一处的建筑群落,能让进城的乡下人心动眼红,看了直砸舌尖儿,翘脚跟儿,那就是三江巨富、在北满经营多种生意并开有富华银行的老郑家的郑家大院。 且不说那大门和院墙的高大和豪华讲究、大门上铆着的碗口大的菊花钉有多耀人的眼,也不说那大院套小院、小院带挎院,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宏大气势,光看门前的道路,就已经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就算是中央大街,当时的路面也不过是用碎石、黄沙土铺设而成的,街道两侧设排水沟,又称为阳沟,沟宽1米,沟上铺木板,称为阳沟板,相当于现在的人行路道板砖,可走行人。 而郑家大院门前向左右各扩出三十丈(约一百米),全是青石板铺路,排水沟根本看不到,修的是暗渠! 而更彰显郑家实力的,是大院围墙四角的炮楼,各有五层枪眼!郑家看家护院的炮手人数之盛之强,从中可见一斑。 而郑家能让人又眼红又不敢惹,除了财势,也确实是因为郑家“有人”,还是能人! 且不说郑家有个厉害的当家大奶奶张氏,张氏座下,还有赫赫有名的“郑家七虎”,各个功夫了得,各个有来历,领头的大虎叫张信义,张氏的族亲,当过土匪却又做过一任小县的县长,是个既能在官家门前跑马,又能在土匪窝里窜门的人物。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郑家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还灯火通明,小客厅中西合璧,地板上铺着花地毯,天花板上挂着大吊灯,既摆着雕龙刻凤的太师椅和茶几,也摆了一套软背沙发。这不是郑家会客的地方,而是张氏处理家族事务发号司令的地方,偶尔会在这里会见特别重要需要密谈的客人。 “郑家七虎”中的大虎张信义领着七虎中的老五,垂手侍立,等着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的张氏发话。 张氏手里拿着张当天的报纸,脸上带着些微冷笑,正在看明心堂去平顶山给灾民盖房子的新闻。张氏身上缎面出锋的皮袍,彩绣辉煌,头上嵌宝的金簪,手上镶钻石的戒指,随着她的动作,宝光闪烁。 大约是看完了,张氏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这个李纳李善德,之前把长嘴给忽悠软巴了,不知者不罪,我不怪他,可这小子,回头就把长嘴招到他那里去了,长嘴既然入了他的门,那么,追杀李阎王是我在指使,这小子肯定就心里有数了,明知后头是我,还护着李阎王,帮李阎王释仇,把我们这次鼓动去长春杀李阎王的人,又全给忽悠软巴了,还回来道他的好,这王八蛋,成心跟我过不去啊!” 张氏站起身,拿起报纸又立即甩下:“还成天的上报纸露脸,这是在给我上眼药呢!做点儿屁事就上报纸吹,沽名钓誉,妈的假善悲!” 张信义轻蔑的笑了:“哼,这种还不是用钱买出来的新闻,到了地方做做样子让记者拍拍照,谁不会!这小子既然有眼不识泰山,成心冒犯大奶奶,那这回去长春,就不但是杀李阎王,咱连带这小子,一块儿教训了,帮大奶奶出气!之前那些软骨头,见钱眼开,这回,徐家兄弟可不一样!” 张信义说着上前一步,保证道:“徐家兄弟说了,就算是金山银山,也买不了他们要杀李阎王的心!徐家兄弟本事不错,差不点就能赶上我们七虎了,有他们俩,我们是如虎添翼,我保证,此去长春,不但没李阎王的好,也决没那个李纳的好!” 之前派去长春追杀李阎王的人回来了,回禀说在他们中计被俘,被李阎王用枪指着脑袋、小命随时吹灯拔蜡时,明心堂主李纳亲自和他们相见,为李阎王从前对他们的祸害向他们叩头道歉,并送上成封成封的大洋,帮他们和李阎王和解释仇,既然钱都收了人家的,那些人说,不会再去找李阎王报仇了。 这些人被徐家兄弟好一顿臭骂,从心里看不起,说他们见了钱就忘了仇。 徐家兄弟二人,和李阎王有杀父之仇,为了能报仇,兄弟二人甚至入了伙当了土匪,就为练好本事找李阎王报仇。郑家侦知徐家的事,找人与之联系,而徐家兄弟入伙三年,认为本事练到家了,现又有郑家侦知李阎王的去向,还能提供资助盘缠安家费,就拔香头子离了匪绺,准备去长春杀李阎王,现在兄弟二人,就在郑府上住着。 原本是只打算资助徐家兄弟去长春,可当知道又一批人被忽悠和李阎王释仇后,张氏准备派出自家的精兵强将,联同徐家兄弟一起去长春,务必把李阎王送去见真的阎王。 张氏问张信义:“动身的日子,定了没?” 这是指张信义,亲自带郑家精锐和徐氏兄弟一起,启程去长春追杀李阎王的日子。 张信义点头:“定了后天,这两天,手头的事得先了一了,大奶奶——” 张信义忽然不说,只用眼看着张氏。 张氏沉着的斜眼看着他:“说吧……” 张信义往前凑了凑:“老五心细,我想着,就不带老五去了,改带老四一起去,把老五留在家里帮大奶奶看前看后,李阎王是早就应该死了,可家里头也得留心,别让人趁虚兴风作浪……” 主仆二人一时都沉默了,张氏明白张信义指的是什么,郑家也的确不风平浪静,郑家有个有名的二尖头——郑家老二郑仲璋! 郑家老爷子早就过世了,剩下老夫人在堂,儿辈是兄弟四人,几年前,李阎王联合其他的一些陈年巨匪,攻破佳木斯城,抢掠商民千余家,夺得现大洋达百余万元,震动全国,郑家长子就在那次劫难中,因不肯交出李阎王喜欢的一柄能削铁如泥的匕首“星光”,被李阎王枪杀。 张氏是郑家长媳,出身名门,才能出众,比夫婿还会做人和做生意,嫁入郑家后,以当家大奶奶的身份参与经营,郑家的生意在她主导下越来越红火,郑家长子死后,由于张氏已育有一名三岁的男孩,长房有男,张氏又得老夫人信任,得下人的拥戴支持,所以,没有人能动摇她当家人的地位。 郑家的老二,不但不软弱,更不是个善茬,肚子里心眼里的勾勾,那是多得像肋条骨似的——成两排!总说老大死了,不应该由一个娘们当家,想着把张氏挤一边去,由他来当家。他对老太太偏疼老大家的,憋了一肚子的气,张氏不肯退让,老太太也不肯顺他的意,他就没少给张氏下绊子使坏,利用一切机会,吃里扒外,用郑家的资源,捞他自己的好处,和日本人走得特别近,和一个日本浪人称兄道弟,把那日本人留在家里同吃同住,还雇有精通日本话的翻译,经常帮日本商会跑腿,在日本街开了饭馆和酒坊,声称和土肥原都有交情,谁要敢得罪了他,他勾勾手指头,就能让人家人头落地。 张氏鼻子里冷哼一声,对张信义道:“放心,有我在,那二尖头,翻不了天!” 跟着脸色一缓,温言道:“正因为老五心细,我才派他和你一起去,有老五帮衬你,我才能少悬些心。老大啊,你们七虎,我视为兄弟手足,李阎王的身手,可不是吹出来的,就因为这个,我之前,才一直宁可出钱资助别的仇家去找李阎王,而不是放你们出去找他。” 张信义点头。从收集的消息看,李阎王虽然已经有明心堂的李纳在罩他,但还没入李纳门下,再不动他,就怕他进了李家门,那么就算杀了他,郑家也要与李家为敌,正是因此,郑家才决定除了徐家兄弟,自己的精锐也一起动手了。 张氏看看张信义,又看看他身后的五虎,声音威严:“就这么定了,老五你带去!到了长春,万事小心,那个李纳,可以一并教训,但别要他的命,把他小伤或崩他一两个手下就算了,他老子李熙风评不错,他又是个做慈善上过报的,咱没必要和这些假慈悲的伪君子较真儿,省得以后麻烦。去吧。” 张信义领命,和老五一起躬身而退,两人走到门边,正要出门,忽然听到张氏一声低喝:“回来!” 张信义赶紧回头,看到张氏站在茶几边上,手里拿着那张报纸,眼盯在报纸上某处,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 张信义走了回去,疑惑的问:“大奶奶,怎么了?” 张氏没有说话,还是死盯着手上的报纸。 张信义瞄了报纸一眼:“大奶奶,你看出啥来了?” 张氏把报纸递给张信义,用手指点点报上的一张照片:“你看看,从这里头,你能看出啥来吗?” 张信义接过报纸,看了又看,照片照的是明心堂正在施工中的给灾民们盖的大瓦房,还没完全完工,上了主梁,还没上檩条。 张信义老实回道:“我看不出。” “看这里!”张氏指着照片的角落:“这里发虚,又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名堂。” 张信义仔细看了又看,皱着眉道:“我还是没看明白。这儿没什么啊,像是有一个火堆,天这么冷,烤个火什么的,不稀奇啊。” 张氏微微一笑:“这是烤火?” 张信义又细看一看,跟着眼睛就亮了:“边上围着东西,这不是烤火,这是在给搓的洋灰保温!” 跟着就感慨道:“想不到明心堂还真的蛮有良心,给灾民盖的房子一点也不马虎!” 张氏点头:“没错!天这么冷,搓的洋灰里的水要凝固成冰了,洋灰就会不结实,这么边保温边做,花销大不说,用时也长得多,他们宁可被记者拍的屋子是只起了半拉的,也不赶工!” 张氏没说下去,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对张信义道:“或者,咱说人家是假慈悲,是错的。老大,到了长春,其它照旧,明心堂的人要敢护着李阎王,你见机行事,但那个李纳,还是别伤他了,你们的枪子儿,注意别往他身上招呼,咱不能把个真善人,给打死了。 “信义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爱海山也爱李熙 次日,志远收到一条消息,看似和他毫不相关,却让他坐立不安。 消息来自他托李熙帮忙走后门安插在奉天警务科特务股的“钉子”刘光祖,刘光祖通过特定渠道,向志远传达出一条消息,奉天郊外的张官屯,出了一件奇案。 前几天,张官屯一个村民,被日特侦知曾参加过抗日义勇军还亲手杀过日本人,这人被抓捕后,因为不肯供出同伙和把武器收藏在哪,被吊在张官屯晒场上的长杆子上示众,日本人说如果他不招供,就要“一直吊到死”,可这人在当天夜里,被人放跑了,放走他的人,还悄无声息的,把在场看守的两个日本兵给割了脖子,三个伪军被打晕缴了枪。 因这事儿从头到尾,别说没人听到响动了,村里的狗都没叫,被称为“奇案”,老百姓说,狗都没叫,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这是长杆子边上财神庙里的关二爷和比干爷,一文一武两位财神爷爷显灵干的! 奉天警务科特务股奉命调查此案,这当然不可能是财神爷干的,肯定是人为,事后勘察现场,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连作案的犯人人数有多少都搞不清,但从做事的干净利落看,推定作案的人武艺高强,并对张官屯很熟悉,善于伪装和反侦察,现场脚印都是被扫抹过的。 志远越想,越觉得这可能和他爹杜海山有关,甚至就是他爹干的! 爹爹武艺高强,至于张官屯,志远不知爹爹最近有没去过,但他以前肯定是去过的,当年海山为了志远推掉了和赵一春的婚事,和赵一春反目后,海山认为自己不再方便去小火磨帮忙,为了赵一春的小火磨不耽误开业,海山向赵一春推荐的火磨师傅就是“张官屯,周金铠!” 捱到李熙下班回家,在李熙的书房里,志远向李熙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李熙先问:“张官屯离浑河堡,有多远?” “二十里。” 李熙又问:“你在浑河堡不是有眼线吗?你爹前几天,没有外出过?” “没有。” “有没什么异常?” “也没有!说我爹除了在医馆,就是去火磨,和平时一样。” “那你担心什么?杞人忧天!”李熙眉毛一挑:“东北民风彪悍,土匪多如牛毛,习武的人非常多,你凭啥怀疑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志远怔怔的看着李熙,半晌,幽幽的道:“没啥凭借,只是一种感觉,浑河堡离张官屯20里,以我爹的本事,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一个来回,不是难事。” “感觉?”李熙皱起了眉:“你爹是个精明人,不会不看时势,庆文秀案的热乎劲都还没过,曹二虎正盯着他呢,他不会不知道,现在韬光养晦才是上策,你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搞出个这么大的动静来?” 志远满脸担心的点点头:“别人可能不会,但我爹,真的好不说,我觉得……他会……” 李熙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你爹之前帮庆文秀,是因为庆文秀是他朋友,是他生死兄弟,可张官屯离浑河堡20里,那人和你爹应该没有什么交情,你也说,那个人你以前没听你爹说起过!为这么一个人冒险,你觉得,你爹有那个动机?杀了两个日本人,这要被查出来,还得了?要落日本人手里,肯定死惨了!” “动机?或许……有……” 李熙死盯着志远:“有?那他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冒险,救一个没有交情甚至是不认识的人?” 志远眼神复杂的看着李熙,半晌,幽幽的道:“因为,那个要被吊死的,是一个中国人,而我爹,也是一个中国人……” 志远的一双大眼,忽然间充满了伤痛,他想起海山在伊通河边,拿着刀子要捅死他时说的那番话,心中酸楚,声音都一下子沙哑了:“我爹曾对我说过,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 李熙像被噎着似的,定定的看着志远,很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志远的肩:“好,我知道了,对张官屯的案子,我会帮你留意。” 这正是志远最想要的,正正经经的给李熙兜头一揖,深深致谢:“谢谢爸……” 李熙起身准备回房去,下班回来,衣服还没换呢,走到门边,李熙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志远:“善德,如果你的感觉没有错,那么,你在浑河堡的眼线,要换人了,你那眼线,不称职……” 吃晚饭的时候,李熙对志远道:“我知道你最近为裕东火磨和平顶山,搞得头寸很紧,去佳木斯那么远,一天一夜的火车,连包厢都不舍得订,”李熙不满的白志远一眼:“手头不松动,就不会来和爸商量?偏要自己一个人死顶着?什么我的你的,父子之间,真要那么较真吗?” 志远咬着筷子,低着头不敢言语,自己已经入继李家,在钱财上还撇清,是因为他知道爹爹杜海山喜欢这种撇清,这是自己身在李家却还在追求重回海山身边的一种表现,很伤李熙的情面,志远爱海山也爱李熙,不想伤李熙的心,要坚持这种撇清,应该是尽量淡化以防被提起的,是自己做得不好,如果自己对局面掌控好些,决不会搞得自己头寸紧张,以致让这事上了台面。 李熙给志远夹了一筷子菜:“我让小赵帮你订了一个包厢,你肾炎还没大好呢,还晚晚寒咳个半宿,省那个钱?!另外,我让帐房给你准备了五千块钱,吃完饭你就去支了!” 志远才抬起头还没张嘴,李熙就已经狠瞪了他一眼:“不准废话!和你说了多少遍,做善事,量力而为,做善事哪有你这样的,把自己的大毛衣服都做进当铺了!你要受了寒,还不是又连累我熬夜上火?我算是明白为啥你爹老抽你屁股了,你丫的就该抽!” 当晚,志远招关四、王志军和刘季援到李家三进议事。 志远把从李熙家大帐房支的5000元,交给关四,作为裕东火磨的投资款,记在李熙名下,算是李熙对裕东的投资。 关四为志远的灵活变通而高兴,这就对了嘛,既不驳李大先生的面子,又坚持了自己的原则。 王志军原定在次日随志远北上佳木斯,志远交待王志军,要他留在长春,密切留意张官屯案的动向,保证和奉天、浑河堡、佳木斯之间的联络通畅。 王志军不能北上,刘季援就自告奋勇说要跟志远去佳木斯,此次北上风险不小,而且佳木斯分堂新开就要办赈一次,刘季援坚持四神之中得有一个跟过去帮志远分忧,掌管财务、打点交际,好让志远能专心与郑家周旋,志远同意了。 次日一早,志远带同刘季援、林有、大鱼、胖子、长嘴还有两个伙计,一行共八人,登上了北上的火车,虽然志远有特训班的学员证,长嘴有李熙帮忙起的特务联络员证,又都是满铁三等免票优待人员,正常没人会翻查他们的行李,但此行将动用到的枪枝弹药,还是被小心的收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 李阎王,则化装成富商,由跟过志远学过特工手段并跟李阎王学过用枪的黑子陪同,也悄悄上了同一列火车,但明面上和志远他们,不走动不联系,见面也只当是不认识。而黑子,也有李熙帮忙起的特务联络员证。 第二天的下午,志远一行到达了佳木斯城东的常来大车店,与先行到达这里的张九如会合,张九如已经带了两伙计到这里几天了,按志远吩咐盘下了这家大车店,作为明心堂在佳木斯的分堂,并一直在为明心堂在佳木斯的第一次赈济活动在做准备。 常来大车店那边的动静,很快郑家这边就知道了。 郑家七虎中的老大张信义向郑家当家大奶奶张氏报告:“看来,我和老五不用去长春了,虽然李纳一行里没有发现李阎王,但我估摸着,李阎王也到佳木斯了!” 张氏笑笑:“李纳那犊子想干嘛?那些被他忽悠软巴了说不再报仇的人,说他有意帮李阎王向咱郑家讨情,原以为那犊子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还真的亲自过来了!他不是没脑子吧,以为人长得漂亮,别人就得听他的?” 张信义道:“八成是了,李纳又不是闲着没事可干,他这个时候来佳木斯,八成就是为李阎王来向大奶奶讨情的,那犊子,以为已经成功忽悠软巴了我们派出去的两拔子人,就无敌了,觉得他能把咱也忽悠软巴了。” “哼!”张氏冷笑:“我可没功夫听他忽悠!我看你估摸得不错,既是来为李阎王谋长久平安的,那么李阎王,应该也到佳木斯了,如果李纳把我们忽悠软巴了,总要有李阎王来向我叩头认错这一出吧?” 张氏眼里闪出凶煞煞的光,咬牙切齿:“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把人给我像撒豆子似的给我撒出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李阎王给我翻出来,虽然我一直说要零刀活剐了李阎王,但也就那么一说而已,李阎王那身手,别想着能抓活的,实在点,明枪也好黑枪也罢,直接崩了!我要他见阎王!” “是!”张信义也眼神里带上狠:“大奶奶放心,咱是这儿的地胆儿,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李阎王在佳木斯,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查大车店 张信义才转身要走,张氏又叫住他:“老大,别只顾着给常来大车店那边布明岗暗哨,郑家大院这边也松懈不得,你想想,长嘴他们为什么会被李纳忽悠软巴了?是他们先失手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小命被人家拽着呢,能不听人家忽悠吗?别人不杀不害还给赔罪赔钱,能不给面子放软巴吗?你吩咐下去,从现在起,要下头的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各尽其责,严防死守,咱自家不能出错儿!” 张信义点头:“明白!外头我会安排好,里头也请大奶奶和各位家主子说一声儿,小心提防,尽量少些外出,特别是老夫人和大少爷,他们俩和您,是最要紧的。” “就是这话了,”张氏道:“要防的就是这个,郑家要有哪个要紧的人,被他们捏上了手,咱可就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让人家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张信义眼里精光闪动:“大奶奶,这儿可是咱的地头,在这疙瘩,就凭我们七虎和手下这百多个弟兄,咱能把天捅个窟窿眼,能把地掏漏气了,火山喷火苗也能用大屁股压住,他要敢使坏,咱可就不是只杀李阎王一个了,我要他们全部有来无回!” 常来大车店被张九如盘下后,写着店名的牌匾虽然还在大门上挂着,可门前原本挂着的幌子已经摘下,关东的大车店门前都要挂个幌子,作为行业的招牌。幌子的形状像个箩筐,因此称为“箩筐幌”。一般小店挂一个,大点的店挂三个。这幌子比牌匾都重要,因为民国时东北识字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只认幌不认字。 不但幌子摘了,木头方子钉成的栅栏门也关上了,还在门上贴了张红纸,上书:原“常来大车店”已歇业,住宿请到别处。 之所以牌匾不摘,是因为这疙瘩的建筑都没有门牌号码,次日这里就要做善事,贴出去的街招,说明赈济的地点就是“常来大车店”,牌匾要摘了,怕有需要的穷苦人找不到地方。 但就这么着,还是挡不住一些自称是常来的“老客人”,往里头硬闯! 先是有一个肯大叶的(倒卖土特产品),说回回来佳木斯都住在常来,吵吵着要在这住下来,好说歹说,才把人劝走。后头更邪乎,一群子浓妆艳抹显见得是吃皮肉饭的野妓暗娼,硬是说帮其中一个姐妹来常来找相好,张九如虽善于周旋,说她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常来了,可拉住这个挡不住那个,一群女人如水银泻地,不论是院子里的通铺大房,还是单间雅室,灶间、草料房、柴房,全都被她们搜了个遍,怎么吆喝她们都喝不住。 把这些女人打发走之后,志远对林有大鱼等一众手下叮嘱道:“不用说,这些都是郑家整出来的,估计他们把整个佳木斯都翻遍了,找不到李少堂,就把眼珠子全盯在这了。他们肯定不会死心,瞧着吧,这些娘们还不是最难打发的,好戏还在后头!大家小心些,今晚他们决不会消停!” 果不然,到了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一个拉粮食的大车队,来到了常来大车店的门前。大车有耍“单帮”的,也有三、五一伙组成个车队一起跑的,这个车队五辆大车,一共十个人,为首的车老板,手一挥,他车上就跳下个后生,麻利的翻进栅栏门把门打开,为首的车老板鞭子一甩,就带头把大车驶进了常来的院子。 院子靠东面原本是栓牲畜的地方,现在在栓牲畜的松木桩前摆开了一溜长桌,这就是明天行善施粥和分派东西的工作台了,明心堂佳木斯分堂明天开堂,并会行善施粥赈济,街招什么的早就发出去了。 志远正带着他的人,在长桌前忙活,忙着将金黄的小米面过称、分包,准备明天分派给有需要的人。看到突然闯入的大车队,志远的人都戒备的站了起来,林有更是把志远护在了身后。 长嘴凑志远耳边,悄声道:“为首的那个是二虎,后面那个穿灰坎肩的,是五虎。” 志远往边上站一步,伸出头来特意看了五虎一眼,他听长嘴说过,七虎中的老五,虽然排名低,却是个办事心里有根的能耐人,功夫枪法都不错,威望仅次于郑家七虎中的老大张信义。 二虎领着一堆子人,走到志远等人面前,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老掌柜顾老爷子呢?” 张九如连忙上前解释,说顾老爷子已经把大车店卖给了明心堂,回家养老去了。 一番问答之后,二虎的目光,集中在了志远的脸上,而他身后混在人堆里的五虎,早就不知往志远身上瞄了多少眼了。 志远那如暗夜明珠一般的容貌,太出众了,让五虎看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在他的身边,至少有两、三个人,目露精光,似乎是练过的,这还不算,最让人瞩目的,是那个漂亮后生身边站着个长容脸眯缝眼的汉子,眼睛虽然是眯缝眼,却特别有神,他之前把那漂亮后生护在身后的动作,虽然只是一伸手,却气势极之不凡,五虎相信这个眯缝眼的功夫绝对不弱,果然不是猛虎不过江。 五虎的头没怎么动,一直正对着前方,但一双眼睛的余光,已经把院子打量了好几回。 这李纳敢来佳木斯为李阎王出头,手下有两、三个能人,这早就在他意料之内,要没点儿家底儿,那小白脸敢来佳木斯得瑟?五虎不大怵明面上的这些人,让他上心的是,此地有没有埋伏?! 对面一共是九个人,五虎知道,明心堂先是派出了三个人,在几天前买下了常来大车店,然后是在今天的午后,又新来了八个人,也就是明心堂明面上在佳木斯,有十一个人,可现在,眼见的只有九个人,那么,还有两个,哪里去了?! 如果之前那两个人是在屋子里,那么,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为什么不见出来?! 少了两个人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李阎王哪里去了?!他是否也埋伏在这里?李阎王才是最要命的敌人! 郑家势力用了小半天的功夫,明里波澜不兴,暗里已经把佳木斯翻了个底朝天,连日本街都着人暗暗访查过了,没有发现李阎王的行踪!张信义判断,李阎王要么不在佳木斯,若在,极有可能就藏身在常来大车店里,李纳等人来的时候,带了好几个比较大的箱包,李阎王可能藏身其中混过了郑家的耳目! 五虎从来不会轻视对手,不说李阎王,光是不在现场的那两个人,就已经让人不可以掉以轻心,难保那两个人,不是正埋伏在哪里,手里端着枪对着院子里的人,随时准备勾火! 五虎用手,轻轻的顶了顶二虎的腰。 这是要二虎唱白脸别唱红脸的意思。 二虎的脸上,立马就陪出笑来,瞥志远一眼,他也是个有眼力劲的,看得出志远的身份,可上来和他招呼的是张九如,也就装傻只对张九如拱拱手:“啊呀,这位爷啊,你不知道,我和顾老爷子多年的交情,每回过这里,就算是多绕一二十里路,也要来这里住店,和老顾喝两盅儿,因为和老顾熟,所以刚才见关着门我都不叫人开门了,直接就叫个兄弟自己儿就把门开了,不知者不罪,勿怪勿怪。” 还不等张九如开言,二虎又抢先重重的打个唉声:“唉!这可怎么是好哇,我们今儿可是天不亮就上路,跑了这一天,现在是人困马乏、又累又饿,再跑不动啦!原指望着到了这里,就有热饭热菜热炕头,不想却是这样,这位爷啊,虽然老顾不在了,能不能让咱在这住一晚啊,房钱我照给,吃的东西你有啥咱凑和吃啥,有口热的就行,炕我们自己烧,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套车上路,你看行不?” 张九如瞧二虎等人的架势就不是善茬,立即就推托:“大哥啊,咱可不是开店的,你还是——” “九哥!” 张九如的话,被人打断了,是志远。 志远看看二虎等人,然后转头对张九如道:“九哥,出门在外的,谁也不能背着房子扛着锅灶,这么冷的天,天也就要全黑了,就让他们住下吧。” 又转头对二虎,一脸的热情:“这位大哥,你和你的兄弟们,要不嫌弃,就住东厢那大屋吧,那屋子大,住二十个人都不挤,离草料房又近,老顾给留了好些草料,我们明天要办事,今晚还要忙乎呢,牲口你们就自己喂,东厢边上有灶台,米粮和柴火我们给你们,饭你们就做你们自己吃的,炕也你们自己烧,招呼不周,房钱我们就不收了,你看,成不?” 二虎连忙假客套:“哎呀,能让我们住下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能不收房钱呢,要收!要收的!” 一番客套后,其它的人在外头忙着卸车,二虎和五虎往东厢里一钻,先把东厢仔细搜索一遍,然后两人凑在一起嘀咕。 五虎警告二虎:“二哥!样子要装,但不用太使力气了,他们压根就知道我们是谁!” 二虎吃了一惊:“知道?” 五虎阴沉一笑:“我们一进门,那个戴着袖套正在舀面的,二哥留意到没?虽然他很快就缩到后头去了,还老低着头,可我一眼就已经认出,他就是洛河屯的长嘴!二哥你也曾见过他一面的!” “啊?”二虎两眼一竖:“我是看到有个人在往后缩,不曾想竟然是姓齐的那个王八蛋,这犊子白拿了咱大奶奶的钱,不但杀不成李阎王,还投到李纳门下和李阎王成了一伙,看老子回头怎么收拾他!” 五虎阴侧侧的冷哼一声:“那小白脸明知我们是什么人,还招呼我们住下,要么是想和郑家套近乎,要么是想对咱使坏,咱得小心,他的边上,那个眯缝眼,只怕是个高手,另外有两三个,看上去也是会家子,就算是长嘴,他的暗器也不弱的,而且二哥,他们在这里至少应该有十一个人,但怎么数只看到了九个,还有两个,在哪?更别说李阎王可能就埋伏在这里。所以,千万小心!” 二虎点头:“我知道!而且,你瞧科没有,他们虽然关起门来做活,可有几个人,腰里头,似乎是掖着带响的玩意儿的!这些人,压根就不是善茬!” “当然瞧科了,”五虎冷笑:“我瞧着,他们中至少有四个身上是有枪的,二哥,你先对付着,我借口出去买点酒菜,去给大哥通个气,看今晚要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虎的推理 夜深了,常来大车店东厢里,灯早就熄了,大炕上有人已经在打呼噜了,可带队来此的郑家七虎中的老二和老五,都还没睡。 东厢大房是对面炕,向院子的一侧,除了两头有门,中间也设炕,炕墙上有一扇大窗户,镂花装饰,使用毛头纸糊窗户,并在窗纸上涂少许豆油,以防雨水淋脱。 五虎用刀子,把靠边框的窗户纸,挑了一个小洞,从洞里,一直暗中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五虎捅了捅边上一直和衣躺着闭眼养神的二虎,黑暗中,二虎轻灵的手一撑炕面,就跃起了身,也学五虎的样子,在炕上半蹲半趴,慢慢把脸贴近窗户,从那小洞里,悄悄向院子里张望。 二虎和五虎带着八个人,在东厢住下后,借做饭、喂牲口、上茅房之机,四下探查,却什么油水也没捞到,没发现李阎王行踪不说,对方十一个人之中“缺失”的两人,也始终搞不清他们藏身在哪里,而明心堂的人所住的正房,始终无法接近,不论是做好了饭想假客套请主人家过来一起喝两杯,还是手里拿着钱假装要把房钱给付了,都无法进入正房,连对方住人最多的大房都进不去,更别说是那个小白脸李纳住的雅间了,只要他们一靠近正房,不是那个“九哥”就是一个自称姓萧的胖子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明里客套,暗里阻拦,那死胖子还口才忒好,又热情又客气,满嘴大道理,让人作不得色拉不下脸。 入夜后两边都熄灯睡觉,可夜深后,二虎和五虎都听到了雅间那边有动静,先是一种明显自我克制压抑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后来是咳嗽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不受控,大车店东厢有客房、厨房、库房,西侧为马厩,而正房中的雅间设在正房的东头,视角关系,二虎五虎从东厢窗户洞里,只能看到院子的大部分,但在死角上的雅间,看不到,虽不便观察,但听声音却较方便,加上二人有功底,耳力不同常人,两人侧耳细听,听出了个大概,住雅间里的李纳,咳喘越来越厉害,而他房里,至少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照顾李纳,还在低声劝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声音,能分辨出,是那个姓萧的胖子的声音。胖子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碎碎念、苦口婆心似的唠叨劝说,说什么,因为声音低,不大听得清。 二虎知道五虎为什么把他捅起来,因为雅间那边,动静越来越大,二虎侧耳细听,雅间那边声音开始多而乱,在一阵子哇哇的呕吐声后,突然间,雅间那边的动静风格突变,之前哄小孩子似的念叨声,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格斗声,声、挣扎声,拳来脚往声,明显全都是不好的响动,还突然“啪啦”的一声,像是什么容器碰碎的声音! 二虎和五虎都从炕上一跃而起!二虎对手下人低喝一声:“操家伙,留这听我号令”,就率先闪出房门,往雅间那边摸去,五虎紧随其后。 东厢这边两人才窜出屋,雅间那边就突然“呯”的一声关上了门,不但里头的灯一下子灭了,还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屋里的人,都在酣睡,而之前那些声响,是在闹鬼! 这个时节,佳木斯已经下过今冬的好几场雪了,虽是夜里,借着院子西边牲口桩上风灯的光和雪光,二虎和五虎还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向雅间冲去。 他们今晚乔装来到这里住宿,为的就是摸清明心堂的底和挖出李阎王,没借口还要找借口呢,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扑到门前,二虎上前推门,门明显从里头下了门栓,二虎再一次和五虎对了一眼,两人的右手,都向衣下伸去,准备随时拔枪。 二虎保持着右手准备随时抽枪的姿势,左手就去敲门,叫道:“胖子兄弟,刚才咱可听到不是好的响动,你们咋的啦,要帮忙不?” 里头静了一会,然后传出胖子的声音:“没事儿,不小心碰掉了个茶壶而已,没事,请回吧。” 二虎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五虎一眼,看到五虎一双眼睛放着狼一样的绿光,左扫右看,整个人高度紧张,似乎正在捕捉着什么。 五虎看到二虎回头,眼里有问询之意,抬起左手,用手指坚定的向雅间门里虚戳了一戳。 二虎会意,二虎虽然是五虎的“二哥”,但五虎的脑子好使,是郑家七虎里的除了老大张信义之外最有权威的人,二虎毫不犹豫的就为五虎充当马前卒,转头大力的拍门:“胖子兄弟,你开门啊,听响动你们有人生病了,足足咳嗽了半宿,我有个兄弟,会给人瞧病,我带他过来帮你们瞧瞧!” 二虎说完,再一次回头和五虎交换了一下眼色,雅间里没有动静,可正房大屋里东厢都有轻微的动静,两边的大队人马,都有可能随时冲出! 雅间里,忽然透出了光,看来是里头的人,把灯又点亮了。 跟着,门吱的一声开了,胖子闪身出来,随手就把门又虚掩上,然后打着哈欠压着声音道:“两位大哥,你们吵吵个啥啊,大家都睡了,你们轻点声……” 二虎听了,差不点一巴掌就呼了过去,可气归气,对胖子也刮目相看:妈的这个死胖子!刚才还在屋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会子倒说别人扰人清梦,这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这么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啊!竟然还装作哈欠连天的样子! 二虎嘿嘿一笑:“你们不收我们房钱,咱总想着报答不是,胖子兄弟,你就别客气了,我后头这个兄弟,会好些偏方,对治咳嗽特别有能耐,就让他帮你们的那个人瞧瞧病吧,放心,我们不收钱!” 胖子见二虎有抬腿向前的意思,连忙伸开双手阻拦:“哎呀,谢谢了,但真不用,我们有个人有点寒咳,吃了药已经好多了而且睡下了,两位大哥,请回吧!” 二虎哪里管他,嘴里叫着:“举手之劳,客气啥啊!”就要往里头硬挤。 胖子沉身堵门,被二虎硬架着往边上一扛,二百多斤的胖子就被他挤一边去了,五虎趁机快步上前推门往里闯。 门推开,门里站着一个人,挡住了五虎的去路。 五虎立即就站住了,因为挡在他面前的这个人,长容脸,一双细长的眯缝眼,眼睛虽然不大,却忽悠忽悠的有神。这人被五虎认定是个武林高手,五虎不得不忌惮。 那个眯缝眼,是林有! 林有伸出手,搭上了五虎的肩,五虎心一惊,这下太快,力道强悍,这一下,在外人看是友好的搭肩,但他知道,这是扣!自己被这人扣住了肩! 五虎马上沉身,可还没来得及缩身拧肩闪开林有的手,自己就已经被林有搂住肩膀拧转了身!变成林有搂着他的肩膀,准备和他一起向外走的模样。 五虎站着没有再动,心底浮起一股寒意。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之前那个胖子,虽然也是个练家子,但功夫在他和二虎之下,再胖也被二虎一下子就架开了,可真没想到,里头这个眯缝眼,功夫如此强悍,那箍着他肩膀的手臂,是那样的强而有力,让人根本动弹不得! 二虎看到五虎明显是被人制住了,不禁吃了一惊,五虎的功夫不比他差,就这么一招见胜负,太出人意料了。 林有揽着五虎的肩膀,一起走出了门,然后林有回手,把身后的门带上关好了。 五虎此时,已经是浑身汗湿淋漓了,刚才,他并不是和眯缝眼一起走出来的,而是身不由已、两脚悬空的被人家夹着拎出来的,打从出道起,他还不曾如此的窝囊过! 看到五虎脸上冒出的汗,二虎小退了一步,他已经看出这个眯缝眼的实力,对付这种武林高手,拼拳脚是不明智的,要拼,就拼谁拔枪快,拼谁的人多、谁的枪多。而离这种高手远一点,自己才更安全。 林有放开五虎,客气的笑道:“两位兄弟,谢谢你们的好意,里头咳嗽的人,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他这是老毛病了,药我们有,就不劳烦二位了,二位请回吧。” 五虎已经回过了神,竟然能神色如常的笑道:“有药就好,谢啥啊,咱不也没帮上什么忙不是?” 回到东厢,五虎打手势要手下人熄灯上炕,然后摸黑拉二虎蹲到了墙角。 二虎心急,压低声音急问:“那屋里的情景,你也看到了,一眼瞧着,不象是有能藏人的地方,至少李阎王,并不在那间雅室里,而炕上躺着的人,是那个小白脸,之前的打斗声,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们在内斗?” “不是内斗!”五虎语气肯定:“二哥,刚才门打开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地上有一滩黑迹?你有没闻到什么怪味?” “地上黑迹没留意,”二虎强调:“但味道有,一种腥味,老怪了……” 五虎道:“对!一进屋我就闻到了!又腥又苦的味道,是熊胆!而且,是熊胆之中菜胆的味道!我们之前不是听到有作呕声吗,我估计就是那小白脸扛不住菜胆的腥苦,吐了,而我们后来听到的打斗声,是那眯缝眼和那胖子,硬是要再灌那小白脸吃熊胆粉,小白脸不肯吃,挣扎不从,结果两边就打起来了。” “那还不是内斗?都打起来了……” “有打斗,但真的不是内斗!”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五虎的眼睛却似乎能发光:“熊胆分金胆、铁胆、菜胆,金胆最贵最难得,味虽苦但又带甘,而且不大腥,菜胆最次,不但苦,腥味还特重,贼难吃,我以前见过一个人,因为老要吃这东西,后来是一闻到味就吐,非要别人抓住他捏着鼻子硬灌才吃得下去,我估摸,那小白脸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二哥,你留意到没有,刚才那眯缝眼,胸前的盘扣脱开了两个,其中有一个还脱了线!我估摸,是强喂熊胆粉的时候,被那小白脸抓脱或者是踹脱的,那眯缝眼,功夫比我原想的还要高,那小白脸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小白脸能抓他或踹他,一定是他由着小白脸抓踹他,还有,二哥你留意到了没有,小白脸那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儿上,有一截子是红的,但只是发红却没有伤损,我还看到,边上有几块白毛巾,这说明啥,说明那眯缝眼强喂小白脸吃熊胆的时候,是先用毛巾包着他的手腕儿,再抓住他的手腕硬喂的……” 二虎有点吃惊:“还真是!老五,还是你看得仔细!看来,他们不但没有内斗,还好得很,那眯缝眼和胖子,是生怕把那小白脸伤到了……” 二虎心中暗里一沉,自己差点就错判了,还以为明心堂有机可趁呢,谁知人家是铁板一块…… 五虎道:“对,但能看出来的,还不只这些,还有一点,就是明心堂的堂主,那个小白脸,身有恶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二个高手 二虎听五虎说能看出明心堂的堂主身有恶疾,他知道五虎看人看事一向很准,当下立即附和,显摆自己的聪明:“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刚才那屋里,除了熊胆的腥味,我还闻到了姜汤味,熊胆寒,姜汤热,那小白脸寒咳都咳成狗了,可还是得灌熊胆粉,这得多大的症候,才会这么拼啊?估计那熊胆粉要不吃,那恶疾能要了小白脸的命!” “行啊二哥,鼻子够灵的!”五虎夸奖二虎,又补充道:“我看那小白脸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样子很怪,没错他是漂亮,唇红齿白的,可他的嘴唇,红得过份了,就算是戏台子上妖怪的血盆大口,也没他那么红艳,像是虚火极盛,白天虚火盛,晚上寒咳,这里头,毛病大了去了,所以我断定,他身有恶疾……” 二虎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得不佩服五虎:“还是你细心。” 五虎往前凑了凑,把声音压得更低:“这算啥,他们那边那两个一直没露面的人,我知道他们藏在哪了!” “啊?!”二虎听了一惊,黑暗中伸手抓上了五虎的肩,急切的问:“在哪?!有没有李阎王?” 五虎道:“刚才我硬往小白脸房里冲的时候,耳听目察,我肯定,当时,正房的房顶上,有人!而且不止一人!里头有没有李阎王,不好说,这正是我们接下来一定要搞清楚的!”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由五虎假装去茅房,发现房顶上“好像”有人,怕是“贼人或小偷”,所以回房叫上了二虎,一起上房顶查看。这样,纵使对方仗着有眯缝眼那样的高手发难诘问,也能推说是上房抓贼。 五虎给二虎打气:“眯缝眼虽然厉害,可咱也住这,房顶上有贼,咱也怕自家的钱财损失不是,上房顶拿贼是理直气壮,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一定要搞清,李阎王到底是不是在这疙瘩,我们再等个一小会,等那眯缝眼睡下,咱动手!” 夜深人静的时候,五虎先是悄悄“上茅房”,之后就回屋,不一会,和二虎两人,悄悄的闪出了门。 关东的大车店,大多是平房起脊的草房,常来大车店不同,因为地处城镇之内,条件较好,是瓦房。 二虎在院子里一个蹲身,五虎就悄无声的踩上了他的肩头,二虎身子一个弹起,五虎就已经借力轻跃上瓦面。他们选择上房的地方,是东厢,五虎伏身张望,正房那边的瓦面上没什么动静,但这边只能看到瓦面的一面,另一而有什么得过去看才知道,五虎稍稍直起身,向还在院子里的二虎打手势,一边甩下他早就准备好的腰带子,准备把二虎也拉上来瓦面,然后一起摸过去正房那边探察。 五虎正探头向下看二虎拉好他甩下的腰带子没,忽然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上房顶干啥?” 五虎惊得浑身汗毛倒竖,因为有人到了他的身后,而在事前,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五虎知道,自己遇上硬茬了,听声音是个陌生的声音,并不是明心堂的那个高手眯缝眼,但五虎直觉,这又是一个能让他觉得打从出道起,就不曾如此的窝囊过的主! 五虎心惊胆战,但他能位列郑家七虎之一,是因为,他决不是个窝囊废。 心虽惊、胆虽寒,但他没有畏惧和退缩,反而是借原沉身向下探看的势头,趁势拔出腿刺子,一边弹身而起,一边反手就向身后疾刺! “叭”的一声,五虎没刺到人,他握着腿刺子的右手手腕,反而被身后那个人硬生生的扣住,那人的力道极之霸道,五虎心知要糟,可他知道这时慢不得,左手闪电般就要去抽枪! 可那人,竟然比他还要快! 那人的右手一拧一带,五虎身子就飞了起来,那人再左手一按,五虎的右臂就已经被他拧在身后,而整个人也已经被那人按趴在瓦面上,想拔枪的左手,被一只脚踩住! 妈的,那个疼! 被扭疼了、摔疼了、踩疼了。 五虎死忍着才没“嗷嗷”的叫出声,抬眼一看,他终于看清他想看清的东西——扭着他的手踩着他人的,是个大眼睛约摸二十多岁的汉子,他边上,还有一个人,手里提着枪! 明心堂还真不可小觑,五虎以为,像眯缝眼那样的高手,也就明心堂主的身边有一个,想不到,在房顶上,还有一个! 明心堂“缺失”的两人,如今终于看见了,只是为了看见他们,代价也够大的,五虎在心里直哼哼:妈的,老子的一世英名哎…… 五虎还真是个人物儿,虽然被人按趴在地上,仍不惊不乱,因为他直觉来和郑家修好的明心堂,不会乱来,不会要他的命,不但不惊乱,还有空寻思呢,眼前这两人明显都不是李阎王,那么,李阎王,在哪? 在房顶上,毫不客气的给了五虎一个下马威的大眼汉子,是大鱼戴马华。 五虎一直在念叨的李阎王李少堂,此时,正在佳木斯城外一个山间的地窨子里,和黑子喝酒吃肉呢!酒是二锅头,下酒菜是买来的卤牛肉、辣子鸡和炸花生米。 李阎王拈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笑道:“黑子,我这个人吧,会望气,我说,在你边上那个木台子下,埋着20个大洋、一把马牌撸子,你信不信?” 黑子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李阎王眉毛一挑:“要不要来赌一赌?” 黑子跟志远已经几年了,为人忠义机警,极受志远青睐,凡有机密事情,志远多是交给王志军和他一起去做的,是个人精,当然不会上李阎王的当! “我才不赌呢!要赌了,非输不可!李二爷,你能带我来这里落脚,分明你以前来过,你不是会望气,是你以前把东西藏在了那个木台子下吧。” 就快能进明心堂坐交椅了,李阎王难得的心情好,屁话也就多了:“哈哈,聪明!这佳木斯可是我成名之地,这附近的山头,我差不多跑了个遍,成名了仇人也就多了,为防万一,我在好些个地方埋了东西,和人拼到老本赔光,就算没了绺子没了钱没了枪,只要我人还在,就不会山穷水尽!” 兴头上,李阎王拔出腿刺子,去那木台下,挖出用油纸包着的钱和枪,把东西交给黑子:“黑子,我教你用枪的时候,就说你有天份,这枪,我送你了!这钱,你也收了吧,算是我谢你陪我来佳木斯!” 黑子不肯收钱:“陪你来是哥儿的将令,谢我干啥啊!李二爷,枪,我收下,真心谢你!这钱,我不收,你把这钱给哥儿吧,哥儿为了帮你释仇,还不知要赔人家多少钱,不知会拉下多大的窟窿呢。” “哟!”李阎王笑着叫道:“行啊,事事为哥儿着想,有你的!” 跟着就问黑子:“我听说,你跟哥儿有三年了,算是个老人了,你当初怎么跟的哥儿?” 黑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我的命,是哥儿帮捡回来的,要没有哥儿,我就是大路边上冻死的路倒,没人管没人埋的……” 黑子跟着眼神就是一暗:“哥儿还救我娘来着,可怜我娘年纪大了,没救过来……” 黑子眼里忽然就有了水汽:“是哥儿帮我埋了我娘,还在我娘坟前说,让我娘放心,说以后会帮我娶亲,不会让老刘家,断了香火……” 李阎王拍拍黑子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娘要知道你跟了哥儿,肯定是宽心的……你是个有福的,能跟着一个有情有义的真善人……” 跟着指指酒菜:“快吃吧,吃完咱好好睡一觉,我估摸,郑家已经把佳木斯翻了个遍了,找不到我,明天也就会松劲了,按咱原来的设定,咱明天天黑才回佳木斯,我寻思着,常来大车店少不了有郑家的人在盯着,天黑了反倒容易引人注目,不如我们早点回去,明天哥儿不是办赈吗,咱早点回去,混在去领粥的人流里回常来大车店,反而更隐秘!明天,咱要换行头,这个时节,经过这里进山场子砍木头卖苦力的人不少,咱就装扮成个穷苦的外乡人,才好领粥去啊。” 黑子想了想,同意了:“好,就这么定了!” 跟着就笑李阎王:“李二爷,除了隐秘,还是二爷放心不下哥儿吧。” 李阎王笑了:“算你说着了!郑家有一大群子的狗腿子,我怕他们动哥儿,此外,哥儿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凡施粥,总抢着洗碗,都不知是哪里惹的这臭毛病,这大冷天的,哥儿那手娇嫩,洗那么多的碗,多伤手啊,搞不好还长一堆冻疮,对了——” 李阎王一脸的严肃认真:“明天,碗,我躲屋里洗,你呢,帮我来回搬碗!” 黑子笑了:“哈哈,李阎王洗碗,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李二爷,你还没进明心堂呢,就先真的做了善人啦。我服!” 李阎王一脸正经:“我李阎王,就是一个恶人,善人不善人的,我不稀罕!我只是,不舍得让哥儿难过,不想哥儿伤了手、受了冻,别又受了寒惹得老毛病又犯了。” 黑子不由得感慨:“李二爷,你待咱家哥儿的心,还真是实诚!” 亏得李阎王和黑子临时起意,提早回到了志远的身边,要没他们,志远压根儿没命活着走出佳木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心折 第二天上午,郑家当家的大奶奶张氏,收到了明心堂堂主李纳的拜贴,约张氏次日在佳木斯做山东菜做得最好的惟一斋相见。 郑家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里,张氏坐在主位上,郑家七虎中的老大张信义和老五在她跟前垂手立着,等着张氏发话。 “这手字瞧着,倒还不错!”张氏把拜贴合上,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扔,问两个心腹:“你们说,他这时派人送拜贴约明天相见,是几个意思?” 张信义转头看着五虎:“老五,明心堂明显是有备而来,你脑子好使,不只是大奶奶,连我都想听听你这个‘智多星’对这事怎么看,你来说道说道吧。” 五虎和二虎,今天天一亮,说是“还要赶路”,辞别了明心堂的人,就带人离开了常来大车店,回到张家,五虎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张氏和张信义。 五虎对张信义点点头,然后对张氏道:“大奶奶,我们的人,没能找到李阎王的行踪,是我们失了先机,明心堂的人,昨晚给了我和二哥一个下马威,那是在显摆实力,今天他们开堂做善事,更是一箭三雕,收买了人心,自抬了身价,还坐实了善人之名,让咱们对他们不好下手,他成了李大善人,我们还真的不便明里动他,不然会有损郑家声誉。我们失了机,他们事事得意,我估计,那个李纳的的心,因此就飘了,以为已经把自己儿捧上了台面,时机成熟,有本钱和大奶奶议和了,所以他派人送来了拜贴,约明天相见。” 张氏听了冷笑:“我也估摸明心堂做善事就是为了这个!那个李纳就不是个好东西,所谓的行善就是沽名钓誉,不过是想咱佳木斯的人,念他的好,逼迫咱们,不得不给他面子而已,哼,连行善都拿来做手段,真是机关算尽!姑奶奶最看不上这种人,玩阴的,不磊落!” 跟着又愤愤不平:“我是看在他在平顶山,为灾民修房子还细致用心的份上,才不给他下绊子,不然,在咱这地界,可不是他想行善就能行得了善的,咱对他仁义,他倒用这个给咱挖坑使绊子,绑咱的手脚让咱对他投鼠忌器,哼!我能由着他开堂不给他下绊子,也能让他的明心堂立马冷清把面子丢光!不给他点颜色看,他都不知在佳木斯,谁说了算!老大——!” “在!”张信义立即呼应,向前一步准备听令,但他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蹙。 张氏看一眼张信义,对自己的这个头号心腹,张氏是非常了解的,张信义决不是没有准备,更不是做不了,张氏不忙下令,而是先问询张信义:“怎么?” 张信义抬头看着张氏:“大奶奶,李纳确实是用行善来做手段了,这点上我和大奶奶一样看不起他!可明心堂有些东西,还真让人服!” “哦?” “大奶奶,刚才我去过常来大车店,走了一圈,李纳这明心堂,办起赈来,还真的当得起大奶奶刚才说的那‘细致用心’四个字,我感觉,李纳在对咱们耍手段不假,可也是真心做事,真心救济人的。大奶奶一向为郑家爱惜羽毛,给明心堂下绊子,我觉得,咱得慎重。” “大哥说的,我也有同感。”五虎附和道:“我昨天和二哥冲进常来院子的时候,看到那小白脸正在舀面称面,干得那个欢,我感觉,对于行善,那小白脸是真的认真做事,不是装装样子。” “哦?”张氏瞟两个心腹一眼,明里不动声色,暗里已经来了兴趣:“怎么个细致用心法?说来听听……” 张信义正要开口,张氏忽又一摆手:“算了!眼见为实,常来大车店离这不远,你们俩,陪我去看看……” 张氏换了身较为朴素没那么扎眼的衣服,由大虎和五虎陪着,坐马车到常来大车店附近,然后步行前往。 一路上遇见到好些人,手里捧着抱着像是粮食口袋的东西。 五虎告诉张氏:“昨天,那小白脸带着人忙着舀面称面,就是在准备这些用来分派的粮袋子。忙活到天黑才算忙活完,快晚上十点他们才吃晚饭。” 张信义边走,边解释给张氏听:“大奶奶,咱家也做过好事,青黄不接时也施过粥,可也就是煮上几大锅,给来的人分派分派也就完了。而明心堂,真的比咱们细致得多,也公平合理得多,他们的人到佳木斯不过几天的功夫,却把咱这疙瘩有多少孤寡、残疾给摸了个透,他们今天,除了来排队的人都能领到一碗小米粥喝,凡寡妇、孤老、残疾者,还能每人领到一袋6升的小米面,孤儿还加发棉衣一件,这还不算,还给这几种人,每人发诊病票一张,说凭票即可在下月初一,到常来大车店免费瞧病,若大夫开了方子,连抓药都是不用钱的。 “哦?”张氏有些不相信:“想法是不错,可这公平二字,不容易做到吧,如果有人去冒领,他们能拿人家咋地,还不是一样得给?” 张信义笑了:“他们发东西是凭名册的,不然怎么说他们细致呢,领东西的人要说得清楚家世,能和名册上他们登记的人对得上号,才能领东西,而且,我听说,一大早就有群小混混去耍无赖,为首的就是‘后腿高’,非要也领东西,还说一人至少要拿两袋子小米,那‘后腿高’最会讹诈人,也够狠,上回老韩家的绸缎铺没顺他的意,他拿块砖把自己的头砸破了,在人家铺子里要生要死,最后老韩怕了,给他钱让他走人,‘后腿高’习惯了耍横,总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今天却碰到比他还横的,听说是‘后腿高’往人家分派东西的长桌上一躺,说不给就大家都不用拿了,结果被人家捏着后脖子,像拎小鸡似的从里头一直拎到门外甩下,一路上‘后腿高’两脚虚蹬,都不能着地,被好多人拍着手耻笑。” 张氏听了,来了兴趣:“那‘后腿高’,肯罢休?” “不肯啊,他是爬起来就说要和人家拼命,明心堂的人也绝,五虎说的那个高手,就是那个眯缝眼,提起‘后腿高’把他夹在腋下,一手夹着人,一手还继续拿东西发给名册上的人,惹得一堆子人喝彩,‘后腿高’丢脸丢到家了,被夹得脑门都涨得发紫,反过来求人家放开他,人家一放下他,他就灰溜溜的走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常来大车店,店门头上,明心堂的旗子猎猎飞扬,店里人不少,施粥台前很多人在排队,另一边领东西的地方,也有十多个人在排队,虽然热闹,但秩序还算不错。 张氏进了门就往左下里一站,远远的看着工作台那边,悄声问五虎:“那个正在分派东西的,就是你说的那个贼厉害的眯缝眼?” “是!就是他!” 张氏笑了:“那个‘后腿高’,好没眼色,瞧着人家待人和气就以为人家好欺负,也不瞧瞧人家那模样,膀阔腰圆的,一看就是会家子,那是他能讨便宜的?” 张氏跟着就吩咐张信义:“老大,学着点儿,以后咱们办赈,可以参照他们的做法。” “是!” 张氏感慨:“这么做,虽然是公平合理有序,但功夫多了忒多!尤其是发放工作之繁巨!除了多了功夫,用的款项也会大幅增加,施粥用粮量有限,分派出去的粮食,一个人就是六升,总量估计远多于今天煮粥的用量,那小米粥看上去颜色不错,煮得也粘稠,更别说还赠医施药了,那小子,做慈善肯花钱肯用心,这一点上,倒是真的难得。” 张氏说着,扫了工作台那边几眼,她现在最关心的是,那个明心堂堂主李纳,在做什么。 张氏问张信义:“老大,你不是说李纳也在布施吗,怎么我没见到他人?” “那不是!” “哪?” “那!施粥台后头,在碗堆里洗碗的那个就是!” 张氏踮起脚,左看右看,终于看到了,虽然只看到个侧脸,但那人漂亮的容貌,特别是专注的神情,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耳边是张信义幽幽的声音:“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蹲在那洗了,洗了这半天!大奶奶,这人,办赈花样翻新,可以说是‘细致’,这蹲后头洗碗,还真不好说他是沽名钓誉,这是真的用心,大奶奶看他给平顶山灾民修房子用火堆给洋灰保温那细致劲后,说他行善‘细致用心’,我瞅着他今天的所为,感觉这人还真没说的,确实当得起这‘细致用心’四个字……” “……”张氏没有说话,他想不到,李纳不是站在台前讨好,而是蹲在后头洗碗,要不是张信义说,要不是踮起脚,她根本就看不到他的人! “大奶奶!”五虎忽然低声道:“他们看过来了!” 张氏也瞧科了,不但几个在工作台边上的人,眼光忽然就向他们扫来,连李纳,都在一个人的提醒下,直起身转过头,看了过来。 张氏也不言语,扭头就走出了大车店。 到上了马车,张氏命令张信义:“老大,给明心堂下绊子,就不必了。现在,关键还是要找到李阎王的下落,你把常来给我盯紧了,李阎王的命,我要定了!我还是那话,明心堂的人,要敢护着李阎王,你见机行事,对那个李纳,除非他硬要护着李阎王,不然还是别伤他了,你们的枪子儿,尽量注意,别往他身上招呼,这人虽然好耍手段,但他做事也确有地方能让人打心眼里佩服,让人心折。” “那,明天惟一斋之约,大奶奶去吗?” 张氏没好气的白了两个心腹一眼:“我要的是,你们今晚就把李阎王送去见阎王!” “如果你们今天实在挖不出李阎王,”张氏嘴角下弯,阴沉的冷笑:“那么,明天我会去惟一斋,与李纳虚以委蛇,目的就是引李阎王现身,只要李阎王现身,你们不用等我示意,第一时间把他打成筛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黑锅(一) 常来大车店里,郑家当家大奶奶张氏的突然出现,让明心堂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长嘴立即跑到志远身边,向他悄声通报。 埋身在碗堆里洗碗的志远,抬眼远远的看了一眼张氏,张氏看上去蛮富态,一张胖胖的圆脸,模样还是很端正的,年纪三十出头,志远早就听闻,这张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自小才华出众,爹娘视作命根子,非要门当户对还得对方是长子嫡孙才肯把女儿嫁出去,为此高不成低不就,那年月,家里的闺女要是过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就已经是老姑娘了,这张氏,足足拖到二十七岁才嫁给了郑家长子,还比郑家长子足足大了五岁,但她确有能耐,郑家在她主导下,才几年功夫,那家业就兴旺得让人眼红,不说在哈尔滨开了富华银行,光是在佳木斯,郑家不但是接连的新开了山货店、烧锅、油坊这些老产业,还新开了佳木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百货公司,三江地区好多家底儿厚实的人家,从此买新潮东西会就近上佳木斯,都不用跑哈尔滨了。 志远边站起边悄声问长嘴:“她边上的,除了五虎,另一个是谁?” “那个就是大虎张信义!” 这边志远才站起身,那边张氏已经带着两个手下急急走出了常来大车店。 志远吩咐长嘴:“你去叫黑子,让黑子上房,把在房顶上的大鱼给替下来,我这儿有事分派大鱼去做。” “哎!” 长嘴才转身,志远又一把拉住他:“顺便去告诉屋里那个人,让他翅膀给我耸拉下来,尾巴给我夹好了,老老实实的给我在屋里呆着,再让我看见他扒窗户,老子踹死他!” 志远说的“屋里那个人”是谁? 是李阎王! 一大早开堂时,李阎王带着黑子随人流安全的回到了常来大车店,志远怕他被郑家的人发现,坏了自己的大事,让他在雅间里老实呆着。 李阎王赔笑对志远道:“要我呆屋里行,脏碗搬进来,我帮你洗。” 志远抬腿就踹:“洗你个屁!不听话提早跑回来也就算了,还瞎张罗,搬进搬出的,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这屋里有个李阎王?” 李阎王没法,只好在雅间里呆着,隔着门帘听着外头的动静,他知道志远林有他们在院子里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可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在屋里打磨磨转。 当‘后腿高’带着群小混混来捣乱的时候,外头喧哗声一浪接一浪,李阎王忍不住,才悄悄的把关着的窗子欠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就被志远犀利的目光逮了个正着,李阎王被志远带着狠劲的目光一刺,赶紧就关好窗子再不敢露头。 当长嘴进屋来把志远的警告转告给李阎王,李阎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屋里除了他和长嘴,还有才从房顶上下来的大鱼和进来拿东西的胖子。 “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那还不是担心他吃人家亏吗!” 李阎王这头才跺脚骂完志远是狗,那头就已经抬腿踹了胖子屁股一脚:“妈的尽拣轻松的活干,别搬了,替哥儿洗碗去!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哥儿伤了手?!” 胖子被李阎王修理习惯了,向来逆来顺受,可大冷的天,他忙得一头的汗呢,这凶神还说他尽拣轻松的活干,心里不服,忍不住就白了李阎王一眼,心说你神气个屁,你哪有我受哥儿待见,胖爷我是不想搞事,要想搞事告诉哥儿你欺负我,看哥儿怎么削你! 胖子嗡声嗡气的道:“就你怕哥儿伤了手?又不是没劝过,哥儿要不肯听劝,谁也没法子!” 李阎王眉毛一竖,又踢了胖子一脚:“不听劝就不劝了?” 胖子压着火,狠狠瞪了李阎王一眼:“都不听劝了,还怎么劝?再说……”胖子忽的眼神一暗。 李阎王最狠人家说一半不说一半的,恶狠狠的大瞪着他那一双铜铃一般的大眼:“再说啥?妈的吞吞吐吐的,信不信老子打得你肠子全一次吐出来?” 显见胖子的答案要不能让李阎王满意,这个凶神就不是随便踢两脚,是真的要动手打人了。 胖子看了看李阎王,对方太凶,胖子脸上有了畏惧,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似的:“再说,哥儿若执意要洗,就让他去洗好了,不必非得拦着……” 李阎王两眼一瞪,眼里凶光暴涨,咬牙切齿:“妈的这是人话吗?!” 就在李阎王那双铜铃眼就要迎风摇响的那一刹,胖子一边往后跳一边急叫道:“你想想,伊通河,揽月亭,哥儿为什么放着暖乎乎的被窝不呆,要跑去那儿受冻?!” 李阎王刹住了扑向胖子的身子,整个人就是一呆! 揽月亭! 哥儿为什么要跑去那儿受冻? 为什么! 李少堂想起九月中那个月色清冷的夜晚,那个远远的在揽月亭里的人影,把头埋在手臂里,抽泣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和当时乍看到那情景一样,李少堂心里忽然就象是被人捅了一刀,大疼! 原来哥儿不是和那些脏碗有仇,是他的心里仍充满了悲痛和悔恨,在为离开杜海山而在惩罚自已…… 李阎王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阎王才醒过神来,拍他的肩的,是大鱼,而胖子,啥时溜的他都没注意到。 大鱼是李阎王视为朋友的人,对着大鱼,李阎王能唠心里的嗑。 李阎王对大鱼感慨道:“想不到这个死胖子,平时看着浑,肚子里还真有些道眼,眼睛竟然比咱们还毒……” 大鱼点头:“你以为,胖子只是个花货?还是哥儿看人准啊,哥儿说胖子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 大鱼继续换衣服,将原来的短打扮换成长衫,志远要他先到外围转一圈,张氏刚走,要侦视一下外围看有没什么变化,然后趁着正是午饭的饭点,去惟一斋“吃顿饭”,侦察环境,为明天和张氏的约会做准备。 大鱼边扣衣扣边劝李阎王:“你呀,要进了明心堂的门,和胖子就是兄弟伙伴了,收收你那臭脾气,别动不动就打胖子,要叫哥儿知道,肯定是护着胖子剋你的,老实说,胖子也挺不容易的,挨你这么多打,都没告你的黑状……” 李阎王本想竖起眼睛,冷哼一声“他敢!”,可终究,是难得的,没言语。 在李阎王眼里,胖子不只是个武艺稀松平常没什么本事的“花货”,还是个“马屁精”,瞧着哥儿的动静,在出入时帮哥儿打门帘,大伙儿吃西瓜,哥儿说忙没空吃,不想洗手,他用牙签把西瓜籽儿给挑了,把瓜肉切成块放盘子里捧给哥儿吃…… 或许那里头有马屁,有取巧,可也有真心吧…… 下午近三点的时候,明心堂的施粥终于结束,应分发的东西,也基本分发完了。 而大鱼,也从惟一斋回来了。 志远让黑子带人负责警戒,让刘季援和张九如负责此次赈济的善后,招林有、大鱼、李阎王和熟悉本地的长嘴到雅间,一起商议明天的惟一斋之约。 林有一边帮志远往手上抹着防皴裂的油膏,一边伸头看着炕桌,认真的听着。 炕桌上,摊着大鱼画的惟一斋内外简图,大鱼手指着简图对要点逐一介绍,所有的人,都听得很认真。 事实上,志远等人都白谋划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赴惟一斋之约。 与此同时,郑家内宅,简直翻了天! 郑家长孙、郑家大奶奶的独子郑先开,不见了! 所有人都惊动了,本想瞒着老夫人,都没瞒住。 张氏在内宅里急切的找寻,不停的叫着“开儿”,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郑先开三岁开蒙,张氏为他专门请了先生,设了家塾,午饭后,已经7岁的郑先开依例在房里睡午觉,一点多的时候,跟他的丫环看到他还睡在炕上,到快两点的时候,丫环进房准备伺候少爷起床到家塾念书,发现少爷不见了。 开始还以为少爷自己醒了在内院里玩耍,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吓慌了神。 张氏要下人们仔细找,仔细翻,若不是出门的日子,郑先开是不会出内院的,郑家内外戒备森严,郑先开自己一人,是没有可能离开内院的。 二虎跑来,气喘吁吁的报告张氏:“大奶奶,外头也没有,从大门到二门、三门、所有把门的都问过了,没有看到少爷出去!” 正说着,内院西花廊那边传来惊叫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一直跟在张氏身边的大虎张信义,像一支离弦的箭,向西花廊就冲了过去。 郑家人丁不旺,老夫人和郑家长房张氏带同儿子住在正房,郑家次子郑仲璋一家子和三子、四子住东厢,家塾也设在东厢,因为房子已经足够住,西边院墙不设西厢,而是配合院子里的花园景,修了一条花廊。 二虎见张氏走路的样子,似乎人都软了,马上指挥两个丫环,搀扶着张氏,也向西花廊走过去。 张信义手里拿着个东西,向张氏跑来,跑近后,将手里的东西向张氏展示:“大奶奶,这是刚才在墙边那丛玫瑰花里发现的。” 张氏搭眼一看,脑子里一嗡,几乎昏厥过去,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张信义手里的,是郑先开今天穿在脚上的一只棉鞋! 张氏立即就已经明白,她的开儿,九成九,是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正在此时,郑家七虎中的老六,从外奔入,把手里东西展示给张氏看:“大奶奶,这是刚在外院西边院墙外发现的,看来,咱家是遭了贼了!” 六虎手里的东西,是个飞虎爪。 飞虎爪是精钢打造,前边如同虎爪,后边坠着长索,多用于爬越高墙。 张氏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是一阵阵的发黑,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她要救她的儿子! 张氏定定神,转头对蹲在边上的张信义下令:“召集七虎到小客厅,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黑锅(二) 郑家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里,郑家七虎齐聚,由张信义领着,依次排行,站在张氏的面前。 主位上坐着的张氏,脸色虽然还煞白,可人已经镇定了很多。 张氏厉声质问:“内院外院都已经翻了个遍,你们谁能告诉我,开儿是在家里,还是在家外?如果在家外,那他又是怎么出去的?!里里外外三道门,四个炮楼互相瞭水(瞭水:放哨),没一处报警,人却没了,难道郑家养的全是一窝子饭桶?!” 七虎全低着头,鸦雀无声。 张氏胸口起伏,感觉人都要气炸了,可她知道,就算眼前这七个人真的是饭桶,自己也不能再双眼冒火,因为那于事无补!何况,郑家的七虎,并不是饭桶,自己得冷静下来和心腹们好好检讨,找出问题之所在。 张氏看着张信义,语气一下子就和缓了下来:“老大,你先说说,你怎么看?” 张信义面有愧色,垂手答道:“大奶奶,少爷那么大个活人,咱这么翻法都找不到,我看,少爷是已经在家外了。少爷的鞋子落在内院西花廊,老六又在外院西边院墙外发现了飞虎爪,最合理的推断,就是有贼人进入了内宅,掳走了少爷,带着少爷从内院西花廊翻出内院,然后以飞虎爪再翻过了外院的西墙,离开了郑家。” 七虎中的六虎首先附和:“大哥说得不错,我看差不多就是这样。” “真是这样?”七虎中的五虎抗声叫道。 张氏深深的看了五虎一眼,这个老五,不但聪明,也勇于任事,不枉自己对他的看中。 张信义也看了五虎一眼,沉重的道:“我虽然这么做推断,但说句真心话,我并不相信这个推断,因为郑家外院四角设炮楼,为了安保,除了高墙大院,挨着院墙的树,不论内外,都已经一律砍去,院墙上没有东西能阻碍炮楼上瞭水的视线,不管掳走少爷的人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想悄无声的就翻墙出去,几乎不可能!” “对,大哥说得对,我也这么看。”五虎附和,并上前一步,解释给张氏听:“大奶奶,炮楼居高临下,要有什么动静,全在眼底!墙里墙外,有夹着西墙的两个炮楼上的人能看到,贼人要是上了墙头,更有可能同时被四个炮楼上瞭水的人看到,一个炮楼上的人躲懒有可能,四个炮楼一齐躲懒不大可能,或许某个时点,一个炮楼上瞭水的人没看着西墙看向了别处,但翻墙,还是带同少爷一起翻墙,怎么总得一小会的工夫,这一小会,四个炮楼的人,不会正巧都看向了别处,所以我觉得,贼人带着少爷翻墙,不大可能。” 二虎听了,叫道:“如果不是翻墙,那么人是怎么出去的?三道门,不可能走眼,有炮楼看着,飞天是不用想了,遁地?里外瞧过,也没哪个地方被人挖了地道啊!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张信义长出一口气:“这正是想不通的地方。” 一堆人沉默了一会,六虎开言道:“或者,还是大哥最初的推断靠谱些,毕竟有那鞋子和飞虎爪为证,现今比较太平,瞭水也没那么紧张了,老实说,下头那起子懒骨头,别看平时他们一副勤快样,那是在咱们面前装样呢!要咱没盯着,我估摸躲懒是经常的事,被人翻墙了没看到,还是有可能的,但有一点肯定,能翻咱家墙又不被人发现的,一定是快手,也必定是个高手,身手极之了得的!” 二虎瞥六虎一眼:“你想说,明心堂?” 二虎和五虎今天一早回到郑家,就已经将昨晚在常来大车店的情况通报,郑家七虎都已经知道,明心堂有两个武林高手,一个有一双眯缝眼,另一个是个大眼睛约摸二十多岁的汉子。 六虎眨巴着眼睛:“难道,二哥不这么想?除了明心堂,现在还有谁会想着要把咱家少爷捏在手里?” 大虎张信义沉声道:“确实,明心堂极之可疑!他们约了大奶奶明天在惟一斋相见,想替李阎王和郑家释仇,把少爷捏在手里是最好的王牌,大奶奶不会为了给大爷报仇而不顾少爷的生死,怎么着都会答应和李阎王和解,他们中有能翻墙的高手,今天一早还派人来送过拜贴,兴许就是来踩点的。” 众虎纷纷点头认同,五虎也跟着点头,可又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张氏也认可:“确实,明心堂的嫌疑最大!” 跟着就叫过张信义:“老大,你带上人,去明心堂要人,和他们说,只要把开儿还我,凡事好商量! “大奶奶……”张信义迟疑的看着张氏:“咱就这么顺滩儿?不给他们点颜色看,那以后欺负咱们的人只怕要从佳木斯排到哈尔滨了。” 张氏冷笑,眼里狠戾之气暴涨:“只要他们交了人,就实证了是他们不义在先,别说是李阎王得死,咱连明心堂的人都不再放过!” 张信义想了想,问:“大奶奶,如果他们不认帐,我们来不来硬的?” 张氏看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张信义道:“如果他们不认帐,两种可能,一,不是他们做的;二,人确实在他们手里,但他们不肯交人,想以少爷为人质以后控制郑家;不管哪种,我都要他们交出李阎王,不交,咱就来硬的!” “就是这话!记住,小心行事,少爷被绑之事,对外要严格保密!”张氏意味深长的看张信义一眼,吩咐道:“明心堂里有能人,特别是李阎王已经和他们成了一伙,那可是贼硬的茬,别掉以轻心,多带人,把机枪也抬上,有连响的玩意儿,我就不信他们不怕!还有,如非必要,不要杀李纳,别人死了没什么,他要死了,就是个死结,咱得自己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 张信义点头。 张氏又向众人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是你们给郑家出力的时候了!真打起来,枪子无眼,你们都小心些!除了老五留下看家护院,其他人都跟着老大去吧!” “是!”众人齐声暴喝,就要跟着张信义出门。 张信义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氏:“大奶奶,家里也是要紧的,光老五一个,我怕照顾不来,老二也留下吧,好帮大奶奶在家里这边继续找人!” 张氏和张信义对了一眼,心说不愧是老大,果然知我心,知道老五我要派去做什么,故意把老二留给我当保镖。 “好!”张氏道,并再一次真心的叮嘱:“老大,李阎王的枪法不是吹的,务必小心些,把徐家兄弟也带上……” 张信义带人走后,张氏吩咐二虎,要他负起郑家大院安保的责任,还要二虎亲自带人守内宅门。 二虎也走后,张氏问五虎:“老五,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五虎点头:“知道,大奶奶是想两条腿走路。明心堂虽然嫌疑最大,但并不是只有明心堂有使这个坏的动机。” 五虎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二! 谁还有绑架少爷的动机?要郑先开死了,谁最受益? 答案只有一个——郑家的二爷,那个有名的二尖头,郑仲璋! 郑仲璋不满郑家由一个婆娘当家,总想着把张氏挤一边去,由他来当家,张氏之所以在夫君死后还能当郑家的家,是因为她还有个儿子郑先开,郑先开是长子嫡孙,长大后将继承郑家产业,并成为新的郑家当家人,若没了郑先开,张氏在郑家就完全没有地位,得立即靠边站了。 郑仲璋和张氏争的,表面上,争的是谁当家,骨子里,是两人对郑家财产的争夺。 张氏点头:“老五,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 跟着就幽幽的叹道:“其实,我倒更希望这事是明心堂整出来的,不管明心堂开出什么条件,至少开儿的命有保证些,但如果是那个人所为,开儿的命就难保了……” 张氏眼睛一红,差点就掉下泪来,好不容易才强忍住,吩咐五虎:“去查吧,动作要快……” 天快黑的时候,常来大车店,被张信义带来的近百人,围得如铁桶一般! 志远的人,除了大鱼和黑子在房顶上,其余都集中在正房的大房里,除了刘季援和张九如,人人手里都端着短枪!从门缝窗缝里向外张望戒备着。 张九如第一次见这种架势,吓得脸色煞白。 不一会,出去和张信义交涉的胖子,跑过院子回来了。 胖子神色惊惶:“妈了个巴子的,可冤死个人了,哥儿,他们郑家的长子嫡孙,也就是郑家当家大奶奶张氏的儿子郑先开,今天中午吃过饭在午睡时,不见了!他们硬说是我们偷偷翻进郑家绑了郑先开,要我们交人!还说只要我们放了郑先开,什么都好说,明天惟一斋都不用去了,郑家愿意和李二爷释仇。我说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郑先开,他们不信,要我们要么交出郑先开,要么把李二爷交给他们,只给我们五分钟,要不答应,他们就要攻进来把我们全端了!” 志远听了盯着胖子就问:“他们知道少堂现在在这里?” 胖子忙道:“我当然不会露李二爷在这里头的底啊,只推说这里没有什么李阎王,可他们压根就不讲理,说不交人就等死吧。” 志远的脸有点青:“我说怎么这么大架势,原来是因为张氏的命根子被绑了票,妈了个巴子的,这干咱屁事啊,真是无妄之灾,这黑锅,忒大了……” 张九如结结巴巴的插嘴:“这……这……还有王法吗?官府不管吗?” 胖子跺脚:“你以为这是新京奉天?这疙瘩土匪满山跑,家家户户看家护院的枪日本人还没收缴,官府有屁用,谁枪多谁说了算!” 李阎王冷笑:“哼,想把我们全端了,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也不看谁在这里!看看谁端谁!” 胖子平时对李阎王从来不敢作色,这会子少有的扔了李阎王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拉倒吧,你有多少子弹?能撂倒多少个?他们光我能看见的,就有好几十人,别说还有我看不见的了!人家那边,一看就都是老鸟,我们这头,除了你,有几个杀过人?我还瞅见,他们有四个人,抬着一挺机枪!你拼得过吗!” 机枪! 李阎王倒抽一口冷气,张九如更是吓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赶狗入穷巷 张九如吓尿了,所有人都看向了张九如,屋子里不仅弥漫起难闻的异味,张九如的档下,还升腾起水汽白烟…… 多数人皱眉,不少人的眼光带着明显的不屑和厌烦,李少堂斜着张九如,眼色凶狠,嘴角更是因嫌弃鄙夷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了。 志远看了李阎王一眼:“咱这,属你和人开仗最多,这阵势,你怎么看?” 李阎王道:“要只有我一个,我会和他们死嗑,但哥儿也在,这事棘手!咱全是手花子(短枪),人家有碎嘴子(机枪),拼不过,哥儿,你把我交给他们吧!” 张九如听了,心里马上就又活泛了,人家要的就是李阎王,只要李阎王走出去,这一屋子的人包括自己,就不用死了,这是又有了生机!连忙称赞:“李二爷仗义啊……” 张九如是真的吓破了胆,巴不得李阎王赶紧走出去,平息已经临头的大难。 “九哥!” 一声断喝,志远的声音不高,但眼色狠厉! 张九如被志远的眼光刺得一哆嗦,刚才他吓尿了,一堆子人扔给他嫌弃鄙夷的白眼,只哥儿看向他,给的是关切关怀温暖的目光,可这会子,这目光已经变得冷冰冰的! 志远眼色凶狠的斜着张九如:“我不会把少堂交出去!我今天要把他交出去了,那我明天,就能为了自己活命,把你给交出去!” 张九如羞愧的低下了头。 时间紧迫,志远也不废话了,当机立断道:“对方有重武器,咱只能撩了(即逃跑),这儿已经被包围,机枪在正门,不能从前面突围,后墙没窗户全是死墙,但后面的防备因此肯定也相对较弱,大家准备,一会全都上房,从瓦面跳到后巷,从后巷跑! “我断后!”李阎王自告奋勇,志远宁死也不把他交出去的仗义,让他感动死了。 正说着,一直在房顶上瞭水的大鱼跑过来,急道:“哥儿!好几辆大车来了,车上全是柴草,看样子,是怕咱缩在屋子里放枪,他们要放火烧!还有,我看到有人往东边豆腐坊那边去了!” 李阎王立即惊道:“不好!豆腐坊的屋顶比咱这里要高,他们一旦上了东边豆腐坊的屋顶,咱上顶的人很容易被人家发现并当成枪靶子!” “咱动作要快!”志远拔枪在手:“把梯子搬过来,有哥、大鱼,你们先上,负责开路;黑子、长嘴,你们护着季援和九哥他们,居中;我和少堂、胖子断后,快!大家先上房!” 常来大车店是平房起脊的瓦房,志远一行一到这里,大鱼就在后脊的瓦面上开了个“天窗”,为的就是好借脊的遮挡不让在院子里的人看到有人上房了。 林有听了,二话不说,一个眼色让大鱼先上,他自己则飞快的从炕上他的被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揣怀里,紧跟着也上了房顶。 李阎王看着,眼里有了赞许之色,他知道林有拿的那包东西是什么,不是钱不是财更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是哥儿每天都要吃的药! 受林有感染,李阎王也想为志远做点什么,突然想起什么,问在梯子边正推张九如登梯子的黑子:“你的包袱呢?” 张九如因惊吓而腿发软,动作都不利索了,得黑子推扶他。 黑子往炕角一呶嘴,李阎王飞快的就去炕角翻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从中竟然扒拉出一个钢盔来。 李阎王昨晚和黑子在地窨子里过了一夜,一大早,化装成穷苦人背着包袱回大车店,路上李阎王和黑子说起自己杀过日本兵,路过一个他散埋东西的点,从一个树洞里掏出一个日本兵用的钢盔,向黑子显摆,黑子向李阎王开口要这个钢盔,说是要把这钢盔拿回长春去,改成粪水勺浇花圃,李阎王就把钢盔给了黑子。黑子的爹生前是个花匠,给有钱人家种花种草为生,黑子从小帮他爹干活,跟了志远后仍爱种个花什么的,李家三进给了志远后,黑子在三进院子里开了个花圃,一有空就莳弄。 志远正端着枪从门缝里向外张望戒备,李阎王走过去,把志远头上的帽子放下护耳,然后把钢盔给志远扣在头上,还帮他系好带子:“戴上这个,多少能防着点,鬼子这玩意儿,用的倒是好钢。” 志远看一眼前方,下令:“胖子,你也上房,快,他们要冲进来了!” 外头的栅栏门早就被推开了,五分钟已过,有人在叫嚣倒数,就要冲进来了! 李阎王拔出双枪,往门边一贴,对志远道:“哥儿,你也快上去,我断后,他们敢冲,进来一个老子撂倒他一个!” “别伤人命!想杀人,找到扣咱黑锅屎盘子的,我让你杀!”志远语气坚决,表情严肃。 李阎王痛快的答应:“好!” 见李阎王答应了,志远也不婆妈,插了枪就窜上了梯子! 正房里只剩下李阎王一个,正瞄着外头,这时,天已经就快要黑了,突然,一声枪响,房顶上传来一声惨叫,跟着就有什么人从瓦面滚落的声音! 李阎王心中一凛,心中料想这应该是郑家已经有人上了东边豆腐坊的房顶了,发现了这边房顶上有人,开了枪! 哥儿没事吧…… 李阎王心里念叨,头顶上枪声突然密集,显见得是房顶的人已经和东边豆腐坊的人交上了火,他是很想窜上去看看,可这时,大门外的人,一群人已经开始冲了! 李阎王一枪,打在冲在头里的一个人的大腿上,那人才向前一扑,还没倒下呢,李阎王已经连甩几枪,打的全是人的大腿,立马放翻了好几个!正向正房冲的郑家人,势头一滞,后头的人赶紧趴下,也有勇猛的,放枪还击。 李阎王早离了门边,转到窗边,看到第一个被他打中大腿放倒在地的人,虽然是趴在地上,可还是端起了枪射击,不禁在心里骂一句:没有腿,还有手是吧! 李阎王枪一甩,那人“嗷”的一嚎,枪就飞脱了手——他的右臂中弹! 李阎王甩一、两枪就换一个地方,眨眼功夫,开了六枪,外头六个人中弹,全是右臂! 打的全是一个地方,外头有人醒悟了,大叫:“这枪法,里头的一定是李阎王!” 李阎王听了,心说:“才知道啊,要不是哥儿有吩咐,这每一枪,打的都是眉心!老子‘阎王一响’,‘一响一点红’的名头,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阎王兴起,又甩了几枪,把几个不怕死还往前冲的或是举枪射击的撂倒,还故意卖弄枪法,每个人打的都是端枪的右臂中点位置。 这手枪法太邪门,谁会不怕啊,冲进来的那群人撒腿就后撤了,几乎是同时,有人向院子里扔酒瓶子扔火把,这是要放火了,李阎王又甩了两枪,把两个扔火把的打伤右臂,李阎王正想再点他一两个就闪人,突然见火舌子一闪,吓得他赶紧一缩脖,跟着就是密集的子弹打在墙上和门窗上的声音! 人家的碎嘴子(机枪)开动了! 门窗的碎片,伴随着密集的枪声在横飞! 不一会儿,大房里门窗都洞开了——雕花的门窗,被突突没了! 李阎王把腰带子挂在房梁上,用脚绞缠着,整个人倒挂,向窗边就是一晃! 李阎王恨得就算是冒险,也要给那机枪手一枪,他是真的被撩拨起了性子,亏得墙是干打垒,特厚实,顶得住子弹,不然,堂堂李阎王还不被人给打成了筛子?! 电光火石间,虽然李阎王很想一枪把那机枪手给爆头,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那个宁可自己冒死,也不肯把他交出去的人,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愿意听他的话! 在外头郑家的人,有眼尖的,看到有个什么东西,突然在窗里上方飞过,才待尖叫要机枪手将枪口抬高一点,边上的机枪突然就哑了! 机枪手一个后仰,右臂中枪! 边上的人赶紧拉开他,一个人想要补位上去操纵机枪,不敢直起身,爬上去,可还没摸上枪呢,也“嗷”的一声就捂住了自己右边膀子,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边上的人纷纷跳开,不敢去接着操纵机枪。 李阎王知道,趁机枪暂时一哑,他也得赶紧撩了,爬上梯子,深吸一口气,生怕一露头就被东边高处的枪手爆头,先向外甩出一个包袱,跟着人就窜了出去! 在大车店右边豆腐坊上的郑家人,没伤到李阎王,被他飞快的跳下了瓦面,立即向大车店那边大喊大叫报信说李阎王从后面逃了。 在大车店正门指挥的张信义听了,立即招呼手下:“都给我听好,他们中计了,跑不了,大家跟着我去追,赶狗入穷巷,咱今天一定要把李阎王给做绝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李阎王一个人就打得郑家人缩头缩脑,屁滚尿流,志远这边,是十多个人被人家七、八个人,打得落花流水,连滚带爬!还被人家封在一条巷子里。 志远知道,他们这是钻进了人家早就布好的口袋! 狙击他们的人不多,可人家是早就有准备的,人家老早就埋伏在巷子两边的房顶上,居高临下! 志远这边的人,除了李阎王,一共十二人,来到这里的只有十一人,有个张九如带来的伙计,之前被从东边豆腐坊那边射过来的子弹击中,从房顶上摔下,头先着地,当场就不行了。 十一个人里,胖子等四、五个人,都挂了彩。 巷子里除了些杂物,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掩体的东西,胖子带着挂了彩的和刘季援、张九如等没练过的,只能抱着头缩趴在墙角根,长嘴在边上护持,要不是有志远、林有、大鱼和黑子四人身手够好够英勇,也上了房顶和人驳火,这会子,他们就已经是人家的活靶子了。 志远知道自己这边拖不得,子弹已经不多了!这还不算,在屋顶上看得真切,不远处有人在捣鼓用铁栅栏封巷子,这要让郑家的人捣鼓成了,自己的人,可就没跑了! 志远对胖子急叫:“带上他们,往前冲,再不冲就出不去了!” 胖子被子弹擦伤了左肩,血流得吓人,但还是很生猛,叫声“跟着我”,就往前冲,才冲几步,跟前突然炸起一团泥花,吓得他赶紧往边墙上一贴,他刚才要是再冲快一点,那一枪可就打在他身上了! 胖子也只是一贴身,跟着就离了墙边准备继续冲,可还没抬腿,后头就传来了的哭声。 张九如也想跟着跑,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迈不开腿,眼见得自己被别人拉下了,吓得直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生死时速 张九如吓得迈不开腿直哭,胖子没法,只好回头去拉他,想拉着张九如跑,谁知一拉,张九如不是跟着跑,反而是一个跟头就直接栽地上了。 气得胖子把手一甩:“烂泥扶不上墙,没人能救你,去死吧你!” 不只是胖子窝火,连刘季援都气得直骂张九如:“孬种!几十岁的人了,你争点气行不!” 边上房顶上一个人大叫:“别管他了!后头追兵立马到!你们快冲,老子给你们压阵!” 胖子等抬眼一看,好家伙,那是李阎王!难怪上头的枪声稀了,原来是救星到了,显见得是狙击他们的人,已经被李阎王放倒了! 胖子立即招呼其它人:“跟我冲!” 胖子再不管张九如,拉着一个脚上有伤的,就向前冲。 张九如坐在地上,咧着嘴,只有哭的份。 一个人影,“托”的一声从边墙房顶上跳下,跑到了张九如的身边。 是志远! 在顶上的李阎王看了大急:“哥儿!别管他,你快冲!” 志远没理李阎王,只把头上的钢盔解下,急急的给张九如扣上,还帮他系带子:“九哥!你刚才一定也听到了吧,对面有人在叫‘不要打死那个戴钢盔的!’,有这钢盔,你绝对死不了,起来,我带你冲!” 上头的李阎王急得大骂:“哥儿你傻啊!钢盔怎么能给他?!” 志远不管不顾,拉着张九如就跑! 这看得顶上的李阎王,立马双眼就是一热,那不是一个钢盔,是命!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在这生死关头,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 这可不是感慨的时候!李阎王和林有等对看一眼,叫声:“跟着我!”就一马当先,在瓦面上向前掠去。 胖子带人冲在头里,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地皮儿都抖动了!前头巷子口,郑家人以巷口左右两边两家特别高大的建筑上他们横放的一根大木方为支点,吊起的铁栅栏已经顺着他们才钉好木槽轰然落下! 铁栅栏后几个端着长枪的人,看到了正冲过来的胖子等人,立马端枪射击,才把枪栓拉出响动,就有两个人向后仰面扑倒,边上的人看了,心里都是一寒! 那两个人的眉心上,都有一个血洞洞! 李阎王以前杀人,最爱用枪打人眉心一点! 有人惊叫一声:“李阎王在那!”才抬起枪准备向右边的房顶上射击,“砰”的一声也扑倒了,眉心上一样是一个血洞洞! 好些郑家的炮手,吓得扔了枪就跑。 李阎王开杀戒了! 李阎王双眼血红,这已经不是他的生死关头,而是哥儿和他的好兄弟们的生死关头!而且子弹已经不多了,后头又追兵势众,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再做什么烂好人! 林有从墙的尽头一个飞身,扑倒了一个还端着枪想射击的,夺过枪一砸在那人的腮帮子上,他的短枪子弹已经打光了,所以干脆跳下地,他要为哥儿为兄弟们打开那道铁栅栏! 大鱼最知林有心意,猛劲的给林有打掩护,到林有扑到前面拉上了马的笼头,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纷纷给林有打掩护。 郑家人吊放那道铁栅栏是用了牲畜之力的,铁栅栏的上横档上,还绑着绳子,通过横在巷道上木方下的一个滑轮吊放,林有这是要操控马匹,把人家刚放下的栅栏,再拉起来! 林有没命似的抽马,可栅栏纹丝儿不动! 由于木槽的阻力和起吊角度不正,拉起栅栏可比放下栅栏用力要大得多,黑子的子弹也打完了,腾身就往下跳,走到马屁股后头,双手拉拽着起吊的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脸上五官都挤成一堆了。 栅栏里,胖子等人也到了,不用人招呼,是个人都扑上去下死力气把栅栏往上抬! 众人拾柴火焰高,栅栏动了! 到栅栏升起半人高,刘季援果断从边上拾了根短木方,准备支在栅栏下面。 刘季援还没把木方支稳,人忽然就是一晃,身体狠狠的撞在了栅栏上! 刘季援右边屁股中弹! 后头的追兵,杀到了!不但是巷子里有一群,左右房顶上也有! 刘季援脑袋撞在栅栏的铁管上,嗡嗡的,可他还是咬牙拼死把木方狠劲儿在栅栏下一竖,大叫:“你们快出去!” 不时有子弹打在边墙上,更是有子弹打在栅栏的铁管上,铛铛作响,火花四迸! 可谁还顾得了这些! 栅栏支起只有半人高,胖子率先矮身一滚,就过去了,其它人纷纷有样学样,有钻过去的,有滚过去,身手好的一个鱼跃就过去了。 刘季援没动,双手在木方上头握着栅栏的下横档,下横档是根圆铁,在木方上支得并不稳固,刘季援要保证支撑的可靠,因为哥儿拉着张九如,还在后头! “哥儿,快啊!”刘季援急得大叫,因为他看到,拉着张九如奔跑的哥儿,身边子弹横飞,险象环生! “杀李阎王,别杀李纳!”追兵里头,有人在大喊! 喊的人是张信义,之前郑家被李阎王打伤的人,都只伤右臂不伤性命,这让他真的很感慨。 张信义是郑家七虎之首,他的话,郑家的炮手会听,可有两个在瓦面上的人不肯听,子弹照旧向栅栏里的志远和张九如身上招呼,这就是发誓和李阎王不共戴天的徐家兄弟,这时天已经快全黑了,李阎王太贼,缩在哪里他们看不到,他俩是故意要对明心堂的人下手,逼李阎王现身,这会子,哪里肯停手! 对方仁义不伤人命,大车店里也没找到郑先开,张信义感觉郑家少爷被绑一事,与明心堂或者并无关系,那么,更要落实大奶奶张氏的要求,不能把李纳打死了,以免与明心堂结下死结,见徐家兄弟不听劝,张信义火了,手一撑边上一个人的肩,纵身上房,端枪的手一举,指着徐家兄弟中的老大;“妈的,老子的话,你们当耳旁风?” 话音才落,徐家兄弟中的老二忽然一个后仰,从高处滚落,徐老大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兄弟,一看,又痛又恨——徐老二眉心上,一个血洞! “兄弟——!”徐老大一声嘶吼,拿过徐老二的短枪,跳起身,向远处一个凸起的烟囱疯了似的边开枪边冲过去!他终于知道了李阎王在哪,这是他兄弟用命换来的! 张信义也指着烟囱向他的人下令:“李阎王在那,给我打!” 巷道里的志远,这时也已经冲到了栅栏边,借着冲过来的势头,志远猛然狠拽张九如,把张九如拽倒,自己往地上一坐,双脚狠劲一蹬,就把张九如从栅栏下蹬了出去,张九如动作不利索,没什么比这么把他蹬出去更快,志远也不爬起来,就势一滚,出了栅栏,边拉起张九如,边叫刘季援:“快跑!” 志远拉着张九如跑了几步,回头想看看刘季援怎么样了,一回头,就看到大势不好,那支撑着栅栏的木方,本就不稳定,没了刘季援的扶持,又被正在钻出的刘季援撞了下,正在歪出!志远才待惊叫,惨况就已经发生了,那木方飞了!栅栏轰然落下,刘季援纵然在疾速向外爬,还是被栅栏砸在了双脚腕上,血肉四溅! “季援!”志远撕吼着甩下张九如,回身就要扑向刘季援!却被回身来帮忙的胖子一把抱住:“哥儿,你不能去,快走!”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就打在他们脚底下,溅起一朵泥花!胖子见不对头,抱着志远的腰一压一滚,才滚开的地方,立马又溅起两朵泥花! 这是徐老大打的! 屋顶上的徐家老大,已经冲到了那烟囱那里,可烟囱后头,并没有李阎王!徐老大杀红了眼,不见李阎王,就发狠似的向志远射击! 已经快痛晕过去的刘季援见了,扯着嗓子大叫:“哥儿别管我,快跑啊!” 见林有他们正扑向志远,又急喝:“快拉哥儿走!” 林有向正在挣扎的志远就是一个飞扑,明心堂这边,基本上已经子弹打尽了,而对方的追兵,来势汹汹,房顶上更是有个犊子,死盯着哥儿不放,一枪接一抢的打着,林有心知,再犹豫,就是万劫不复! “快走!”林有抓住了志远。 “放开我!”志远声嘶力竭、状若疯狂,双肩一甩,竟然挣脱了林有和大鱼,冒着密集的弹雨,冲回到了铁栅栏的边上,弯腰伸手就握住了栅栏的下档,死劲的上提! 林有和胖子都是一声音惊呼!不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志远太快大强悍,而是他们的哥儿处境极之危险!这里已经是城镇边缘,前头就是一片林子了,进了林子相对就安全了,向前跑就是得命,回头就是送命,可哥儿却舍不得刘季援,硬是让自己重新陷入险境! “哥儿你别浑!快跑啊!”刘季援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是又惊又痛,他豁出命来就是为了让哥儿脱险,哥儿怎么可以为了救他又把自己置身于弹雨之下! “起!”志远发出一声怒吼,目眦欲裂,声震洪宇,之前要人拉马拽才能吊起的栅栏,竟然被他一个人就抬动得升起了一寸! 林有见志远心意已决,当下也不顾得流弹打在栅栏上火星四迸,冲上去也是弯腰伸手就握住了栅栏,死劲的上提! 胖子扑了上去。 黑子等人,也扑了上去。 连一直软巴的张九如,都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了上去! 众人齐心协力,胖子身子忽然一抖,他左臂又中弹了,可还是死劲的上提! 栅栏慢慢升起! 刘季援忍住痛一滚,身子终于出了栅栏! 而射向他们的弹雨这时也突然停了,正在向志远他们双枪射击的徐老大,后脑中弹,一命呜呼! 要他命的,是李阎王!用的是他枪里最后一颗子弹! 伏身在屋脊后的李阎王伸出半个头大叫:“我在这,老子没子弹了,有本事,来抓我啊!”叫完就从瓦面上向人家的院子掠下,跟着就翻墙跃了出去。 张信义带着人追过来,指着李阎王翻出的方向道:“追!” “大爷!那边要分人去追不?”一个手下指着巷外的林子,刚才明心堂的人都向那逃去了。 张信义看那林子一眼,天就要全黑了,明心堂的人是外乡子,对这里不熟,只要跟踪追击,肯定能捞他几个人!可刚才那一幕,明心堂的人,彼此间能为对方舍命,看得人惊心动魄,也真的让人心服。 “那边不管,咱只要李阎王的命!”张信义再次一指着李阎王翻出的方向:“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张信义带人追杀李阎王,真正见识到了李阎王闪转腾挪的功夫,别说逮人了,连见到他人影都不容易,见着了也是一闪而过,往李阎王身上招呼的枪子儿,竟然没一发能打中他,全都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追着追着,张信义感觉,李阎王之所以还时不时的闪个影子给他们瞧,不是他逃不过,而是想引他们离开明心堂的人,天也快黑尽了,眼见得捕杀李阎王无望,张信义干脆停止了追击,带人回头善后。 回到城里,张信义安排三虎对死伤者进行安置处理,派了四虎带人去追踪明心堂人员的行踪,又让六虎负责带人去常来大车店灭火,自己则心情沉重的带着七虎回郑家见郑家的当家人张氏。 郑家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里,张氏脸色阴沉的狠盯着张信义:“跑了?你们不是把常来包围了吗?怎么就让人家跑了?” 张信义低眉顺眼:“因为……他们有李阎王……” “你不是说你有后手,布好了口袋等明心堂的人去钻,十拿九稳吗?你的口袋,纸糊的?你他娘的,说破就破了?!” 张氏开始骂娘了! 张信义只觉得嘴里发苦,半晌,还是那句:“因为……他们有李阎王……” “砰”的一声,张氏拍案而起,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而边上还有个老七在,得给老大留点面子,她直接就已经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张氏指着张信义破口大骂:“废物!他李阎王是人,你也是人,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李阎王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吧?去打鹰的反被鹰啄瞎了眼,死伤这么些人,连李阎王的屁都没捞到,老大,你平时不是很能来事吗?今儿怎么就这么熊了?!孬成这样,你怎么不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张信义满脸羞愧,不敢言语。 张氏坐回主位上,直喘粗气,她知道骂人没用,警示自己要制怒,眼下抓不抓到李阎王还在其次了,关键是先把郑先开找回来,而自己一介女流,外面的事,还是要仰仗自己苦心笼络和豢养的七虎。 张氏深知,要没了郑先开,自己不但要经历丧子之痛,下半辈子也完了,没了儿子,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在郑家立马就得靠边站,她这个寡嫂,就得对那个一直受她压制的郑家二爷郑仲璋俯首称臣,从此仰人鼻息。 张氏稍稍冷静,很快就捕捉到了什么。 “老大,”张氏转脸看向张信义,态度已经好多了:“李阎王棘手,明心堂里可没多少干货,为啥不追杀,不趁机捞他几个人?” “因为人家……确实仁义!大奶奶,李阎王以前是什么性子,咱都清楚,心忒狠毒,只为自己不为别人,可他现在,都已经不像是李阎王了,他要是打人眉心而不是打人右臂,咱那十多个伤了右臂的炮手,现在全是死人。十多条人命啊……” 张信义的眼神儿又活泛起来,张氏如此动问,不是责难他不抓明心堂的人,而是在探究背后的原因,说明张氏已经闻到了味,知道他这么做是有缘由的。 张信义上前一小步,正要开口,张氏却摆了摆手。 见张信义的眼睛亮了,张氏就知自己的判断没错,先找个事,打发了七虎,然后指指边上的椅子:“老大,坐下说吧。” 张信义狐疑的看着张氏,不但没去坐下,反正凑前紧张的悄声问道:“大奶奶,老七有问题?” “暂时没有,兹事体大,小心为上!” 张信义点头,这充分说明了张氏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得更卖力气,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张氏听:“大奶奶,依我看,少爷被绑,和明心堂没有关系!别说我们搜不到人,都死到临头了,李纳也没用这个来乞命,说明人根本就不在他们手里,另一方面,李阎王是什么人,咱都清楚,不伤人命,这应该是李纳的授意,李纳之所以这么授意,我估摸着,是他一来是真的想帮李阎王和咱家释仇,二来,是知道自己被人坑了背了黑锅,想和大奶奶联手,一齐把背后坑咱的人打掉,因而才叫李阎王手下留情,想着和大奶奶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所以,你就故意放过明心堂的人,明摆着送给他们一个大人情?” “大奶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李纳懂,咱们也要懂!李阎王是该死,可我们已经忍了这些年了,再忍忍也没什么,眼前,把少爷找回来,才最要紧,少爷的失踪,如果这真是……真是那个人所为,他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可不好耍,咱需要更多的力量。退一步说,这节骨眼上,纵使明心堂不帮忙,也别惹得人家和咱死嗑!” 张氏深深的看了张信义一眼,他知道张信义嘴里指的“那个人”是指谁。 “你也怀疑,这事,是二爷整出来的?” 郑仲璋是郑家的二爷,是主子,是东家,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张信义不敢造次,可想想张氏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张信义略一犹豫,还是勇敢的应了一声:“是!原以为明心堂那边能有少爷的下落,既然那边没有,那么,咱得在家里,好好的查一查!” 张氏脸上阴晴不定,家里有内鬼,自己身边危机四伏,静心细思,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张信义是可信的,手一招,把张信义招到跟前,轻声道:“老五已经查到,今天午饭后,二爷提了个行李箱出门,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如果想往里头塞个7岁的孩子,不成问题……” “啊?”张信义大瞪着眼:“如果装在箱子里,又是由二爷提着,从里到外,没人敢问敢拦!” 张氏没说话,只狠抿着嘴唇点头。 张信义抽着气感叹:“如果真是二爷使的坏,再多瞭水的,再多炮楼也没用!老五说,炮楼上那么多双眼睛,不相信人是被劫翻墙出去的,看来,二爷这头,十有八九了!” 张信义急抬眼看着张氏:“大奶奶有没质问二爷?或是敲敲边鼓,问二爷提着行李箱,去哪里了?” “没证没据的,怎么质问?”张氏拧着眉:“接下来,要不要敲山震虎,你给分析分析。” 张氏叹口气:“不是我缩手缩脚,犹犹豫豫,是这关乎开儿性命!只要开儿能囫囵回来,什么权啊钱啊,我都可以不要!”张氏顿了顿,一脸的悲切:“可惜,这没人会信,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 张信义心中佩服:“大奶奶,您是明白人!”又问:“老五呢,他脑子好使,要不要敲山震虎,把他找来,咱一起商量。” “老五去日本街追查那行李箱的下落去了,他查到,二爷提着箱子到日本街去过,回来时,手里的箱子,没了。” “哦?” “还有!”张氏脸色一沉:“小心老六!” “老六?”张信义又一惊! “老大,还记得是谁先推定是明心堂掳了少爷吗?” “是老六!” “老五查到,上午,二爷找老六悄悄说过话,而且据磨盘张说,出事后,他受老三差遣,就已经带人沿院墙外边跑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可老六又去外头走了一遍之后,手里就有了那飞虎爪。 张信义想了想,脸色阴沉的点头:“西边院墙两头,都有炮楼,那么些眼睛盯着,别说翻墙不容易,想栽赃放下个飞虎抓也不容易,因为只要有外人走近墙边,炮楼上都会有人盯着,要栽赃,只能自己来!够拼的……” 张氏一脸的懊恼:“在内院里的二爷,在西花廊扔下了开儿的一只鞋,老六在西边院墙外,‘捡’到了贼人的飞虎爪,咱全是猪脑子,这么轻易就着被人忽悠着,和明心堂干了一场大的……害咱从名声到实力,都大损……” 张氏说着,眼色阴沉中慢慢带上了狠…… 张信义也咬牙切齿:“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方方面面的解释和善后就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了,和李阎王明心堂的过节,还明了路……这暗亏……” 张信义找回五虎,与张氏一起闭门商议,决定破釜沉舟,敲山震虎,先禀明老夫人,然后质问郑仲璋,把事儿给挑明了,逼郑仲璋出招! 当晚,志远一行,在离佳木斯差不多十里的马家屯一个马姓农户家里歇息。 这马姓农户家底儿厚实,雇有长工,把长工住的屋子,腾给了志远等人住,还给烧火做饭,给轻伤的人洗伤口上药。 之所以败走麦城,还不用在野地里奔突、挨饿受冻,是志远他们逃出那巷子穿出林子没多久,就有个后生拍马追了上来,那人自称姓马,说他家老爷子马玉川感佩明心堂造福一方,对他们钦佩得很,见他们落了难心中不忍,有心相帮,备了两架马拉爬犁,可协助他们去想去的地方,或是送他们到安全之地休息。 众人都将信将疑,可志远和那后生别有深意的对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命众人立即就跟着那后生走! 在佳木斯城里有很气派店面的元隆绸缎庄,老板马玉川,是受过李熙恩惠的人,李熙掌握的佳木斯郑家的情报,就来自于马玉川。 很快,自行从郑家追捕中脱身的李阎王,也赶了过来。众人分乘两架爬犁,前往十里外的马家屯,到那后生的叔叔家先暂住一晚。 到了地方,志远就给马家的老叔下了跪,央马家,用爬犁去接了个能治枪伤的大夫来,为受伤的伙伴医治。 这一带匪患猖獗,谁也不保哪天自己就吃了枪子了,能治枪伤的大夫有不少与匪绺暗通款曲,但官家也不追究,是官匪都得讨好的人。 马家在当地有一定的势力面子,还真给拉了这么一个大夫来。 受伤的人里,最轻的是胖子,虽然挨了两枪,但没伤筋动骨,一枪擦伤一枪洞穿,包扎后就又生龙活虎了,最惨的是刘季援,屁股上中的一枪子弹陷得很深不说,双脚腕一片血肉模糊,碎骨看得人心里直打颤,那大夫说伤太重他没法治,得拉去哈尔滨的大医院里锯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事未毕,我不走! 忙活了半宿,那大夫才算把明心堂的伤员,基本处置完毕,志远给大夫道了辛苦,和马家主人一道,亲送出门。 回来时,把一个东西悄悄塞给张九如,然后就把黑子和长嘴叫到一边,布置当晚的警戒,让他们两人轮流上房顶值夜。 宿下后的警戒,一般由大鱼负责布置,因为预计后面还有硬仗,志远有意让李阎王、林有和大鱼三大高手好好睡一觉以保持状态,所以,警戒亲自布置。 定了黑子先上,黑子按志远吩咐,上炕拿条被子准备上房,就见边上昏暗的炕角里,张九如蹲在那里悄悄的抹眼泪。 黑子这人心肠好,还是很体谅张九如的,毕竟张九如一直都在生意经里翻跟斗,没经历过今天这样的大阵势,明心堂今天死的那个人,就是张九如带过来的,是他当掌柜的博雅轩的伙计,那伙计滚下瓦面摔得子都出来的惨样,把张九如吓怕了,后来又子弹横飞的,张九如腿发软也就不奇怪了。 黑子知道张九如这会子心里不好受,想着过去安慰安慰他。张九如今天稀松软蛋,差点害死哥儿,叫人看了就眼睛出血,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可现在危险已经过去,没人理他也是怪可怜的。 黑子抱着被子,还没往张九如那边挪呢,就见志远跳上了炕,走到了张九如跟前蹲了下来。 黑子听到志远轻声问张九如:“九哥,你怎么哭了?” “我愧得慌!”张九如声音很轻,瘪着嘴,“我太孬种,活该不受人待见,哥儿却还总想着我……” 黑子这才注意到张九如手里的东西,原来刚才哥儿往他手里的塞的,是一瓶药油。 黑子一看就明白了,张九如鼻青脸肿的,身上估计也有地方摔得不轻,估计是怕讨人嫌,刚才大夫在时,都没敢叫大夫也给他看看伤,哥儿瞧科了,送大夫走时向大夫要了药油,交给张九如好让他自己抹上点儿。 “说这些干啥!”志远拿过药油,帮张九如往头脸上的青肿处涂抹。 “哥儿歇着吧,我自己来,”张九如从志远手里抢回药油瓶,又从身边拿起那个钢盔,双手抱在怀里,轻声絮叨:“哥儿的恩,我也不知有没本事还,这个东西,我要拿回家去供起来,以后给孩子们当传家宝,让子子孙孙都念哥儿的好……” 黑子听见,心说:“呃……俺的粪勺哎……” 那钢盔张九如要拿回家去供起来当传家宝,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警戒要紧,黑子抱着了被子就上了房顶,眼睛机警的四下打量,心里还在想那个钢盔。 那个钢盔他向李阎王要了来,本意是想带回长春去,改成粪勺浇花,不想却被李阎王翻出来,扣在了哥儿的头上,成了能救命的东西,更不想在生死关头,哥儿竟然把它,给了张九如! 哥儿这人,真是让人暖心啊…… 黑子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哥儿去别人家做客后,向李熙称赞那户人家的水仙花,说很好闻。 东北的天气,养水仙可不容易,可黑子还是暗下决心,悄悄养一盆水仙,到过年的时候拿出来,让哥儿高兴高兴。 夜深的时候,马家长工房的大炕上,明心堂的人,大多睡着了。 炕头是最暖和最尊贵的位置,在炕头上睡的不是明心堂当家的哥儿志远,而是重伤的刘季援。志远衣服都没脱,坐在炕沿上看护着刘季援。 大家伙都劝志远睡下休息,可志远不肯。 志远心里沉甸甸的。 为什么自己对于局面的掌控,总是出错?这次还搞出了人命!这会子,要不是有李熙的关系,有马家出手相帮,顶多是跟李阎王去那地窨子里栖身,不说缺医少药,光是没有热炕,都不知伤员们要怎么捱! 明天一定要送刘季援去哈尔滨,可志远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佳木斯。 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被人暗算以至明心堂有人死伤,这黑锅可不能白背了! 志远将白天的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细细回想,张信义的言行让他印象深刻,有一次回头,他甚至看到,张信义用枪指着那个向他射击的人的头! 志远想得入神,直到嗓子一痒忍不住要咳嗽,赶紧捂了嘴起身走到墙角,努力调息想把咳嗽压下去,怕把炕上睡着的大伙儿给吵醒了。 听到动静,林有就立即起来了,对于林有,志远再轻的咳声,都和有人拿着棒槌敲在他心上似的,他是非要起来帮志远排解的。 “哥儿……”林有站在志远的身后,温和的轻轻的叫着。 等志远回过头,林有把手上的皮袄给志远披上,满眼的心痛:“快上炕头坐,那里暖和!” 不由分说拉志远到炕边,帮志远脱鞋,把人扶上炕去,另一边胖子也听到声音起来了,及时递过来一张被子,林有接过被子给志远围上:“哥儿先坐会,我马上给哥儿烧姜汤去。” 跟志远日久,林有也有了经验,若晚上寒咳得厉害,喝一碗热姜汤,往往能让哥儿安生的睡上半宿。 志远忍着不咳嗽,拉住林有:“咱是客!三更半夜的,别搅扰人家。” 林有轻拍着志远的手背:“哥儿放心,我知道分寸。姜在哪,我一早看好了。” 林有急急去了,胖子过来给志远顺背,一边劝志远:“哥儿,脱了衣服钻被窝睡吧,刘掌柜和其它伤号,我帮你看着!” “你也是伤号!”志运嗔怪的白了胖子一眼,然后摆摆手:“你去睡吧,我反正睡不着。” “为啥睡不着?”胖子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麻利的拖过一条被子,替志远卷成被窝筒,然后很认真的轻声对志远道:“哥儿,我知道你为啥睡不着,咱的人有死伤,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哥儿,这一仗咱可没有白打,练了枪、练了人、练了胆不说,还让大家伙,彼此的心,拧贴在了一起,今后,不管是什么时候,就算是在生死关头,咱彼此之间,都可以以性命相托! 胖子正正身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微笑道:“哥儿的仁勇,不说咱们,连对面郑家的人都看得眼睛都直了,从此,这一炕上的人,都是哥儿的死忠,为了哥儿什么都愿意牺牲,甚至是自己的命!以前听人说书讲故事,能得一个死士就很难得了,哥儿一下子就得了十多个……” 胖子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就因为打了这一仗,明心堂从此有了一伙可以同生共死的人,还有什么东西,比人更要紧?长远看,这一仗,咱不但没亏,反而赚大发了!我这么说,哥儿能睡着了吧?” 志远瞟胖子一眼,这肉球,虽不识字,说起话来倒是口若悬河,善拍马屁之外,说出来的话,已经不止一次,让他都感到惊讶,竟然能直中问题的本质…… 第二天上午,元隆绸缎庄的老板马玉川到访。 马玉川是马家屯出去的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份尊贵,主人家让出上房,让马玉川和志远在上房热炕头上聊天。 “这是李部长电报。”马玉川将电报纸交给志远:“贤侄,你爸可是为你悬着心啊,这就回长春吧,我家的有篷大爬犁,随后就到,还有六个炮手,护送你们去火车站。” 志远将电报纸折起,先不置可否,而是动问:“马大爷,昨天郑家对明心堂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今天情况怎么样?官面上怎么说?” “这一带绺子多,常有屯子被抢、有大户被砸窑,动刀动枪死几个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昨天那动静,确实是大了些,这可是在城里,保安团和警甲都是有责任的,但事关郑家,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郑家要不告官,保安团和警甲也就不会管,郑家在佳木斯,有头有脸,日本人来了之后,维持会会长一职,本来就是郑家的,郑家大奶奶不肯出任,才落到别人头上,就这么着,郑家的二爷郑仲璋还是副会长呢。” 志远淡淡一笑:“我听说,郑家老二郑仲璋,和郑家大奶奶不太和睦,一个不肯出任维持会会长,一个非要把这个权揽在郑家,这个会长之职,是授了又撤,撤了又授,最后还是撤了,搞得日本人往郑家跑了又跑,最后给了郑家老二一个副会长之职,这可是真的?” “真的!郑家大奶奶说,她只是一介女流……” 马玉川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志远笑了,便也就笑笑,不再说下去。 志远又问:“马大爷,您觉得,郑家是不知道我们藏在马家庄呢,还是有意放任,不来骚扰?” 马玉川皱着眉道:“这个……不好说。昨晚犬子带你们来这里,虽然秘密和有扫雪,但郑家的耳目众多,或许,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哦?” “郑家在城里放的风,说昨天是因有和郑家有世仇的恶匪进入明心堂,郑家的炮手才在常来大车店和恶匪交火,不想因此殃及池鱼,致常来大车店失火、明心堂的人远避,对了,今天郑家还在常来大车店贴出招子,招给人起房子的把头,要把常来过火的地方修缮如初呢。” “哦?” 志远又想了想,问马玉川:“郑家大奶奶的儿子郑先开,是不是被人绑票了?” “有传闻,但郑家的人又说不是。” 越来越有意思了! 志远忽闪着睫毛,思忖了一会,转头对马玉川道:“马大爷,我这有两个重伤号,要送到哈尔滨大医院里去救治,想请您费心,送他们去火车站,我这边,有两个人跟车照顾,到了哈尔滨,也有人接车。” “至于我,”志远看着马玉川,双目炯炯:“事未毕,我不走!” 志远站起身,恭敬的给马玉川一揖:“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爷您帮两个忙。” 马玉川站了起来:“贤侄客气了!你是李恩人之子,但凡能做到的,马家一定尽力。请说。” 志远再一揖表示感谢,然后道:“第一是帮我带两个人回佳木斯,打探情报;第二是请大爷给郑家传个话,说我希望能和郑家大奶奶见一面。传话要避人耳目,对象要么是张氏本人,要么只能是七虎之首的张信义。” “啊?”马玉川吃了一惊。 志远却是微微一笑:“若郑家那边不肯安排,请您亲见郑家大奶奶张氏,有句话,只能和张氏本人说。当年郑家老大郑伯瑜,之所以命丧李阎王之手,是因为他当时无法按李阎王要求,交出一柄名叫“星光”的匕首,请您告诉张氏,说我知道,当年是谁,告诉了李阎王,郑伯瑜有那柄‘星光’!” “啊?!”马玉川又吃了一惊! 一边脑子飞转,那个人是谁? 马玉川眨巴着眼睛,对“那个人”是谁心有所感,但不敢肯定,脑补着当时的情景,只感觉郑家当年的事儿,肯定比一出六国大封相还要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擒贼擒王 马玉川来见志远,原本不过是替李熙来送电报,催着志远回长春,他是真的巴不得志远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免得志远留在这,和郑家再起什么冲突,不但马家还不知道要为之冒什么险,也怕志远有什么闪失,不好向李熙交待。 结果是怕什么来什么,志远不肯离开佳木斯,还要他当信使,约郑家大奶奶张氏见面。 这分明是要搞事! 昨天都已经搞出人命了,还嫌事不够大么! 马玉川一个头两个大,不禁皱起了眉,低头寻思了一会,想着干脆装孙子算了,装怕郑家,不敢去传话。 马玉川歉意的对志远道:“这个……只怕恕难从命了!郑家是本地一霸,他家的大腿,比咱家的腰杆都粗,我怕为你传话,让马家私帮明心堂明了盘,将来郑家会给马家小鞋穿。” 志远深深的看了马玉川一眼,微微一笑:“您要是怕担事,昨天根本就不会让世兄把我们引领到这里来。昨天被郑家追杀时,在我们屁股后头,人家可是几十个人拿着枪,在后头追了个冒烟起,铺天盖地,声势浩大,胆要不够肥,别说出手搭救了,只怕是伸个头都不敢!” “马大爷,谢谢您看顾爱护我的这一片心。我知道,您不是怕介入太深,日后郑家会对马家不利,是感觉明心堂和郑家实力悬殊,怕我有闪失。”志远眼里亮晶晶的,态度极之真诚的又给马玉川深深一揖:“小侄何得何能,能让大爷放下骄傲,如此的为我着想?” 即便马玉川见多识广、老谋深算,这会子,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李善德,年纪轻轻,却知好歹,明事理,仁勇兼备,着实让人待见。 昨天一早明心堂赈济行善时,马玉川也和张氏一样,悄悄到过现场,他受李熙之托,需把志远相关的情况向李熙悄悄回报,志远和明心堂行事的细致用心,本就让人心服,到晚间,听了儿子叙说志远在枪林弹雨下如何的仁勇,对手下人不离不弃,是又惊异又赞赏,这会子,又被志远的马屁拍得晕乎,对志远更是青眼有加了,忍不住就想助他一臂之力。 但马玉川决定还是要劝劝志远,放着长春不回,扎进佳木斯去趟浑水,毕竟是有风险的:“贤侄啊,你心明眼亮,老实说我是真心佩服,只是,郑家昨天死伤者众,不会不报复,刀枪无眼,可不是耍的,郑家是地头蛇,你们是外乡子,人枪又不如人家多,斗不过人家,还是小心为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早点离开才是上策,哪里有自己往人家跟前送的道理?你要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令尊交待啊?” 志远见马玉川态度软化,立即趁热打铁:“马大爷,放心吧,昨天的事,是郑家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计,才和明心堂耗上了!郑家内里主事的人,脑子忒好使,已经醒悟了,别看昨天才斗得乌眼鸡似的,可今儿一早,他们放出来的风,不但把明心堂撇得清清的,还做出姿态赶着为明心堂修缮常来大车店,这就是做给我看的,这说明,他们目前有更难缠的对手,在这个节骨眼上,郑家不愿意再与明心堂为敌……” 马玉川想了想,倒也真是,明心堂昨天撂倒了郑家十多个人,郑家不说报仇,还急着给明心堂修房子,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马玉川身子前倾一倾:“贤侄啊,我想问问,你这……到底是想搞啥啊?搞多大?对郑家是想帮忙还是报仇?我得心里有底,才好帮你啊。” 志远忽闪了两下睫毛,不肯说得太具体,但也不想让马玉川小瞧了他,马玉川的为人有没肝胆,也要试探,便看着马玉川道:“郑家的张氏,她的儿子估计是被人绑了票了,这事可大可小,我有心帮她一把,让佳木斯别因此变了天、让居心叵测的某人,当上这儿的土皇帝。” 马玉川眨巴眨巴眼,算是咂出味来了,志远试他,他也想试志远:“贤侄啊,你一个外乡子,难道也在乎咱这疙瘩谁人主事、在乎百姓是否过得舒心?” 马玉川那点小心思,志远心里明镜似的,人家能将谁主事主动与百姓是否舒心相联系,很够意思了,那自己也不妨表一表态:“当然在乎,这里的人,虽不是我的同乡,却是我的同胞。” 同胞! 马玉川眼里有了赞赏的笑意,一下子就亮了! “想不到,贤侄有如此胸怀,舍私仇为公义,平心而论,这变天,对于佳木斯,可是大事!” 马玉川往志远跟前凑了凑:“贤侄说的某人,是郑仲璋吧?这人,老实说很多人都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地道!仗着和日本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平日里已经没少作威作福,他要得了手,主了郑家事,凭郑家的家底儿,和他和日本人的交情,只怕维持会会长一职,立马就是他的了,咱这疙瘩,绺子多,号称自己是抗日义勇军的都有四、五个绺子,之前郑仲璋就想拉郑家的炮手出去跟在日本人后头打义勇军,好借此向日本人要钱要枪,拉他自己的队伍,称霸佳木斯,亏得郑家不是他主事,调不动郑家的炮手,不然不知死多少中国人!” “这个,我早有耳闻。”志远呼应道。 志远此行之前,对郑家还是做足了功课的,不但曾经亲自来过佳木斯对郑家进行摸底,还有李熙提供的郑家情报,对张氏和郑仲璋的为人和与日本守备队的关系,有一定的了解,而昨天一听说郑先开不见了,郑家炮手因此包围了明心堂,志远立马就已经心中有数,这是郑仲璋在使坏!因为他是唯一的得益人!郑仲璋投靠日本人本就让他鄙视,如今,那王八蛋还阴明心堂,真是自己找死! 马玉川正式承诺:“若贤侄三思之后,仍坚持要与张氏一晤,我愿为贤侄传话,并将尽力,助贤侄一臂之力” 志远和马玉川相视微笑,多少话儿,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马玉川带着志远要他带上的大鱼和一个伙计回佳木斯了。 张九如带着另一个伙计,上了马家的有蓬大爬犁,送刘季援和另一个重伤员,去火车站坐火车去哈尔滨。 目送爬犁远去,围在志远身边的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哥儿的心思真是让人摸不透,昨晚歇下后,一堆人吵吵着要报仇,哥儿一直一言不发,搞得大家伙之后都不敢再言语,要不是刚才两人帮志远在门外警戒,听了壁角,都不知哥儿的心,有这么大! 李阎王悄声问志远:“哥儿,你真的,要去见郑家那婆娘?” “当然,我们来佳木斯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见她吗?” 李阎王立马就皱眉:“你不是还想着帮我和她释仇吧?昨天死人死老了,新仇旧恨,怎么释啊?!” “他们死伤的人,这帐,要算在那个让我们背黑锅的人身上!”志远瞟李阎王一眼:“事情是难,可我总觉得,张氏的儿子不见了,兴许就是你的机会!你给我继续把尾巴夹好咯,别由着性子乱来,想进明心堂,就得有耐心、守规矩。我是认真的!” “哎!”李阎王温驯的点头,志远如此一心为他释仇,他不敢不识好歹。 林有倒是担心志远的安危:“哥儿,对郑家那婆娘,可得多留个心眼,万一她不开面、不识好歹,把哥儿扣下怎么办?她会不会是故意摆样子帮咱修房子,暗里就是想引哥儿和她见面,她好趁机把哥儿抓上手,然后用你来换他们没本事能抓到的少堂,我怕这个……” 志远却为张氏辩护:“郑家的张氏,可不是普通女人,她要不识好歹,郑家的炮手早就杀到马家庄了。她敢顶着日本人的压力,就是不出任维持会长,不许郑家炮手跟郑老二去打义勇军,可见其气节。” 志远语气淡淡的,但眼底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做事是要谨慎,但也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绑郑先开、害郑家的人,也对明心堂居心不良,往明心堂的头上扣屎盆子,让明心堂背黑锅,因为那个人的挑拨,让明心堂一死数伤,烧了分堂就算了,让我的人有了死伤,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志远咬牙:“我要与郑家联手,把这人揪出来,弄死他!”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郑家七虎中的三虎和六虎,从外头办完事,回到了郑家大院。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去向张氏复命。 这天的小客厅,气氛和平时大不一样,七虎中的二虎,亲自带了几个人把着门,枪是提在手上的,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进门前,六虎还没什么感觉,因为郑家出了少爷失踪这样的大事,大奶奶又把郑家二爷郑仲璋给看押起来了,怕二爷的人闹事,也怕二爷被看押的消息走漏,二爷的“日本朋友”来“访”,所以门禁上紧张些,不奇怪。 昨晚,好端端的,大奶奶突然发难,亲自带人冲进二爷的屋子,把二爷给绑了,然后向老夫人禀明,说郑家二爷郑仲璋曾经在少爷失踪前后,提了个行李箱出门,有把少爷塞在行李箱中带出郑家的重大嫌疑,郑仲璋抵死不认,被张氏软禁在上房的客房里,派了六个人分两班盯着郑仲璋,别说别人了,连六虎都没法子进那屋子。 走近客厅门时,六虎的心,有点虚。 因为他感觉把门的二虎和几个守卫,似乎都在盯着他。 六虎放慢了脚步,眼睛左瞄右瞄,感觉不妙,想找借口溜号子了。 和他一起从外头回来的三虎,排行比他高,应该走在头里,可三虎却一直走在他的身后!自己慢,三虎也跟着慢!六虎越看越不对劲,停下脚步想借尿遁,才转头还没开口呢,就看见了三虎端在手上对准了他的枪口! 门边的二虎和几个守卫,枪口也一下子齐刷刷的对准了六虎。 三虎眼神冰冷,用枪指着六虎,毫不客气的命令:“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郑仲璋背后的日本人 六虎被那么多支枪口逼着,虽然大冷的天,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汗,脸都青了。 可他没有动,既没有举起手,也没听话抬腿走进小客厅。 小客厅里,不用说,是龙潭虎穴! “二哥、三哥,你们这是干啥啊,自家兄弟,可别拿枪来耍。”六虎叫道,希望拖延时间,好看清形势,一边伺机拔枪。 二虎冷哼一声:“老六!兄弟一场,别说不提醒你,乖乖交枪进去,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和二爷的那点事?!之所以动了二爷都不动你,是因为,你家有点远!这会子,你一家子,带你在这的相好小桃红,都在大奶奶手里捏着呢!有种你拔枪啊,你老子娘和老婆孩子的命,不想要了是吧!” 六虎只觉得耳朵里一嗡,差点晕过去! 还以为只是二爷郑仲璋失了风,自己还没暴露呢! 难怪昨晚,逮了郑仲璋后,大奶奶张氏对他“委以重任”,要他带着七虎,对郑仲璋的屋子仔细搜查,务必要找到郑仲璋掳走郑先开的证据,还要他把郑仲璋房里的所有东西登记造册,这搞了他一晚没睡,今天一大早,连回下处洗把脸的功夫都不给他,张氏又说郑家正逢大难,免不了大家得辛苦些,让三虎领着他,去查勘明心堂的损失,招把头给明心堂修缮房屋。 原来这都是为了拖住他,好把他家里的人抓来! 六虎一下子就懵了!使不出力气,几个人扑上来,把他摁在地上夺枪,他挣扎起来,手脚软得和面条似的,很快就被人捆成个粽子似的,二虎吩咐三虎在门外把着门,亲自拎六虎进了小客厅,往地上就是一掼! 小客厅里,郑家大奶奶张氏和七虎中的老大、老四、老五、老七都在,和平时不同的是,主位上坐着张氏,在张氏身后,立着张信义,而张信义的右手,扶在腰上,按着短枪! “拿张小凳子来,让老六坐着说话。”张氏道。 屁股下被塞了一张小凳子,六虎抬起头,仰视张氏,他知道,自己和张氏之间,已经高下立判。 张氏瞥一眼六虎,好整以暇的端起盖碗轻呷一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老六,有话就说啊,怎么欲言又止了?想着二爷抵死不认,不知我们知你多少,怕说多错多?” 张氏身后的张信义,斜眼瞅着六虎,冷笑道:“老六,别想抵赖,你不认也没用,小桃红为了自己活命,已经把你卖了!你啊,迟早都是个死在女人手里的货!二爷是不是许你,在搬倒大奶奶后,让你当七虎之首,坐我的位置啊?呵呵,你还有没有脑子,这种事情,能和卖肉的女人说?” 六虎听了,直抽冷气,知道躲不过,抬眼看着张氏,开口求饶:“求大奶奶饶命啊!我——” “哼!”张氏冷哼一声,打断六虎的话,先划下道道:“饶命?那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了,只要你说实话,说不准,还能活,至不济,也能保你的家人平安,我向来说话算话!但若你不肯说实话,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我呢,不想花太多的时间,也懒得给你上刑拷问你,你若不肯说实话,每过五分钟,我杀你一个家里人,就在这,当你面杀!” 六虎开始不自控的打嗝! 半晌,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大奶奶问吧,我愿意说实话!” 张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疾不徐的问:“开儿现在在哪里?” 别说六虎害怕得不自控的直打嗝,张氏心里也是恐惧的,她害怕六虎告诉她,她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六虎抬眼看着张氏:“大奶奶,我是受了二爷的拉拢,可二爷不是啥事都和我说的,老实说,连是不是二爷把少爷塞在行李箱里给提出去了,我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哪啊!” 张氏眼神一暗,身后的张信义更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说是吧,你大儿子和你二儿子,哪个先死,你挑一个!” 六虎可真是冤死了,带着哭腔咧嘴道:“大奶奶,这是实话啊!” 生怕张氏不相信,忙不迭的出卖郑仲璋:“大奶奶,虽然我不知道少爷是怎么出郑家门的,可我估摸着,这是二爷干的!因为昨天一早,二哥和五哥从常来大车店摸底回来,向大奶奶回禀说,明心堂有两个了不得的武林高手,我从小客厅出去后,碰巧就撞见了二爷,我就把明心堂有两个高手的事告诉了二爷,二爷就对我说,要我打起精神来,说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到了中午,二爷悄悄来找我,塞给我一个用布包着的飞虎爪,要我赶紧悄悄放在外院西边外墙外面,我说这是干啥啊,他不许我问,只吩咐我,要我见机行事,还说等这飞虎爪现了眼,一定要把这东西想法儿往明心堂的身上推!” 张氏听了,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着六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六虎信誓旦旦:“大奶奶,这真的是实话啊,我可以对天发誓!二爷的为人大奶奶知道的,有名的二尖头,扳倒的葫芦不洒油,心多嘴严,哪能啥话都和我说啊?” 张氏慢慢的,又坐下了。飞虎爪一事,还没问呢,六虎就已经自己交代了,张氏判断,六虎说的,应该是实话。 没能问出儿子的下落,但没消息,也比听到坏消息要好,张氏既不甘,又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张氏拿起盖碗,借喝茶定一定神,然后放下盖碗,开始细审六虎。 “老六,那飞虎爪,二爷给你时候,是中午几点,饭前还是饭后?” “十二点多快一点了吧,中饭我们是还没吃,可上房已经吃过了。” 张氏看了边上的五虎一眼,五虎凑上去,轻声道:“大奶奶,这说明二爷在吃中饭的时候,就已经准备下手了。他去找老六的时候,少爷应该正在房里午睡,他把飞虎爪给了老六,回头就找机会对少爷动手了。” 张氏沉吟了一会,想起了什么,问六虎:“二爷让你赶紧去放飞虎爪,你是自己去放的,还是叫谁帮你放的?” 六虎不知张氏是在试探他,据实回答:“哪有那么好放!炮楼上那么多人盯着!正想着找个由头到外头巡视顺便把飞虎爪放下,被三哥和四哥拉到三哥屋里吃饭喝酒,就耽搁了,后来内院里少爷没了,大家都在找,我借机到外头寻查,假装飞虎爪是我在墙外发现的。” 张氏和五虎对看了一眼,这和他们掌握的情报完全符合,看来,六虎说的是实话。 张氏有些沮丧,六虎不但不知道儿子的下落,供词虽然对郑仲璋不利,却没法坐实就是郑仲璋绑了郑先开。 张氏把目光投向六虎,捕捉着六虎每一个闪烁的眼神。 张氏看定六虎:“老六,可是还有话,要对我说?要说就快说,不然,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再说了。” 六虎知道郑仲璋的一个秘密,这是可以救命的王牌,还在思忖怎么出牌,才能确保自己和家人性命,听张氏这么一说,连忙叫道:“大奶奶,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并不知二爷那么大胆敢绑少爷,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是吗?”张氏冷笑:“你帮二爷放飞虎爪,栽赃陷害,挑拨着郑家和明心堂大干了一场,双方死伤惨重,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这还不是伤天害理?!把你零刀活剐了都不过份!” 六虎嘴唇都有点抖,心说:那十多条人命,怎么能算在我身上?那是大奶奶你一定要和李阎王过不去搞出来的好不好?! 可他也知道,辩不得!自己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起不起杀心,在人家!张氏把那十多条人命推在自己身上,这是要杀自己的前奏! 毕竟死生事大,再不亮王牌只怕张氏已经要杀人了,六虎顾不得那么多了,对张氏道:“大奶奶,我是真的不知少爷在哪,但我知道个事,或许能帮大奶奶找到少爷,这……可能和日本人有关。” 张氏心中一凛,表面上却还能绷着,装着不屑的一撇嘴:“你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没动二爷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二爷提了那行李箱去了日本街,回来时手里已经没有了那箱子!” 六虎面如死灰,好久说不出话,以为他知道的,张氏已经查到了,那自己真的可能要去见阎王了。 六虎不说话,张氏心中暗急!她是早就知道了那箱子去了日本街,可日本街上和郑仲璋有交情的日本人不少,经常来往的都有好几个,目前,对郑仲璋把箱子交给了谁,她和五虎还没头绪呢! 张氏察言观色,那个箱子去了日本街,只有她和五虎和张信义知道,这会子六虎这万念俱灰的神情,让张氏心里一动! “老六!”张氏换了个和缓些的表情:“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箱子的去向,但事关开儿,我想知道得更多!你把你知道的,仔细说道说道,若有助于找到开儿,我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若开儿最终能平安回来,我不但饶了你,还会在你老家给你找一个体面的差事,让你可以养家活口。” 垂头丧气的六虎,抬起了头:“真的?” “我张汉贞虽是女流,但一样一言九鼎!”张氏站起了身:“你老子娘,年纪那么大了,你娘又有心疼病,你不想让他们白头人送黑头人吧?说起你娘的心疼病,现在在吃的麝香保心丸,还是我送的吧?不说这些了,今儿当这么多人的面,我把话放这,开儿要有命回来,你就有命回乡!帮开儿,就是帮你自己!说吧!” 六虎架不住张氏的威逼利诱,立马就交代了:“我知道有个日本人,最近暗里和二爷走得很近,这日本人和二爷一样瞧大奶奶不顺眼,巴不得二爷赶紧夺了大奶奶的权,因为大奶奶不肯把双丰锯木场卖给他,又不肯和他合伙,挡他的财路,让他的振兴采木公司开不起来!二爷曾经问我有没法子能招个几百人帮日本人砍树,我因此知道这事儿!” “岛村三郎!”张氏心头狂跳,死盯着六虎:“二爷何时暗中搭上了他?” “听二爷说,那日本人是从哈尔滨来的,来的第一天就上家来见大奶奶,在大奶奶这里碰了个钉子,立马就扔下大奶奶找上了二爷,一见面就送了二爷一对金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前倨后恭 张氏心中惊骇,想不到家难的背后,如此复杂,还牵扯到日本人! 张氏急问六虎:“岛村三郎在日本街住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六虎摇头:“这个不知道。” 张氏边上的五虎,似乎想起什么,对张氏小声道:“昨晚在二爷屋里搜出来的那叠子日本金票,用的是安东旅馆的信封,那信封,可是新簇簇的……” 安东旅馆是佳木斯日本街上一家日本人开的高级旅馆,张氏微微点头:“还是你心细、脑子好使!赶紧带上两个人,去安东旅馆瞅瞅去!” 五虎走后,张氏带着厌恶问六虎:“我待你也不薄,为什么反水?” 六虎面有愧色:“二爷说,要我自己好好想想,现在是谁的天下,说跟着大奶奶,死路一条,只有跟着他,才能安身立命,保家里人的富贵平安。” 张氏冷笑:“你信了?”又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六虎道:“二爷说,大奶奶头发长见识短,死脑筋,不识时务,之前不出任维持会长,把日本人惹毛了,要对郑家下手,要不是他和日本人有交情,郑家早被大奶奶给败了,说郑家还有今天的风光,那全是日本人看他的面子!还说大奶奶不但败家,还找死,放着和日本人一起开公司的二合水大柜不做,非要死守着双丰锯木场,现今是日本人的天下,不买日本人的帐,挡人家的财路,日本人就决容不得大奶奶!又说他有日本人撑腰子,迟早要把大奶奶给收拾了,到时郑家他当家,我们这些跟大奶奶的,有眼力劲的,知道投靠他的,以后仍旧吃香喝辣,谁要没眼色不向他投靠,就一个也别想着能囫囵走出郑家的门!” “砰”的一声,张氏狠拍了一下桌子:“双丰我为什么不卖?不是因为双丰有多来钱,是因为要卖了,日本人修的小铁路能一直通到深山里,再老的林子,带你老子娘住的大小青山,都要被他们砍光了把木头运到日本去,那是祸害子孙的事!” 张氏腾的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之外,手指着六虎,脸上是对六虎毫不掩饰的痛恨和鄙夷:“你猎户出身,我看你有些本事,提携你当个头目成了六虎,我真是看错了你,你的良心,被狗掏吃了吗?对我不忠不义就算了,日本人许你什么好处了,你竟然要帮日本人招几百人去砍树?!你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你的故土啊!山场林子养育了你,你他娘的倒要帮着日本人开采木公司,把林子全砍光!” 张氏来了气,上前撩起裙子提起腿就想踹六虎,可想想这样亲自上阵,有失斯文,有损当家大奶奶的形象,终究是忍了,走回座坐下,喝令二虎:“老二,给我打!” 边上的二虎早就气愤了,得了张氏的令,立马就扑了上去,骑在六虎身上用拳头一下一下的砸他:“你这个狼心狗肺舔日本人屁股的杂种,还知道谁是你的祖宗吗?!” 傍晚的时候,马玉川乘爬犁,从佳木斯疾驰到马家屯。 志远亲自把人接进门,也不搅扰主人家了,把马玉川让进了明心堂人员住的长工房。 “马大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消息,告诉大鱼,让他回来告诉我就好,劳您这样来回折腾,怎么过意得去。” 志远执晚辈礼,恭敬的扶马玉川上炕头。 一边回头叫林有:“快上茶!” 又吩咐胖子:“把门关上,布帘也拉上。” 再对黑子打个眼色,黑子会意,房顶上一直有人在警戒,但人在房顶,看远虽好,看近却有盲区,黑子出到门前守着。 胖子人虽胖,左臂还有伤,但做事却很麻利,大炕上近炕头的位置,有用绳子挂的一道布帘,是原住这里的长工把头,有时他媳妇过来小住时,用来分隔他们夫妻和其他长工的,胖子把布帘拉上,下边还用被子卷成条压住绷直,免得有飘动影响了志远和马玉川的商谈。 捧着茶壶进来的林有见了,都不禁多瞄了胖子一眼,这死胖子,以前是财主秧子,破落后跟了自己,虽然开始自食其力了,但还是脱不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如今的胖子真不一样了,做事又勤快又用心,放个帘子麻利不说,还全程提着气,200多斤的人,动作麻利轻巧,几乎没声音的! 林有心里感慨,还是哥儿会调理人啊,愣是把一个好吃懒做、怕死、怕吃亏,把聪明用在避重就轻、挑肥拣瘦上的二流子,变成了一个不怕死、有担当、懂谦让,做事勤快用心的一流手下。 上了茶,林有就退开,到帘子另一侧的炕尾,轻轻的坐在炕沿上,竖起耳朵听志远和马玉川的谈话。 不只是林有,在屋子里的其它人,虽然都自觉的往炕尾拢,但无一不是屏气凝神,想听帘子里的人说些什么,原缩在炕角的李阎王李少堂,更是轻踹了一脚胖子,示意他把位置让出来,好让他能离帘子坐近些。 马玉川进门时,李阎王缩在炕角装睡,用帽子盖着头脸,志远要他凡有人进出,尽量遮掩着些,宁被人知莫被人见,别让人坐实了李阎王就在马家,给马家带来即时或是日后的祸害。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李阎王肯定给他一顿好削,堂堂李阎王,是那缩头缩脑的货吗?!可这话是志远说的,李阎王照做了,没二话! 帘子里,马玉川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用手指叩着炕桌,急切的道:“峰回路转、峰回路转呐!事太多、变化太快,让人传话怕说不清,所以我自己来了!” 马玉川把身子前倾一倾,正要和志远叙说,忽然又打住,眼睛左右瞟视示意,然后用问询的眼神看着志远:“贤侄……” 虽有布帘隔绝,营造了一个两人密谈的空间,可屋里还有别人呢,就在一帘之隔的炕尾! 志远微微一笑:“放心!全是我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兄弟,但说无妨!” 马玉川带回的消息,确实够劲爆,而他与张氏的见面,也真的够峰回路转! 上午,马玉川到郑家,就见有来求见张氏的客人,被大门上的人以张氏正在待客为由,全部打发走了,马玉川上前,也是同样待遇,马玉川早有准备,递上一个信封,请门上转交大虎张信义,并信誓旦旦,说张信义看了信,一定会让他进门。 马玉川在信上就写了十一个字:为明心堂求见,为携手而来。 果然,门上的人去而复回,就把马玉川请进了偏厅,好茶好水的招待着,但说张信义正忙,要马玉川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等得马玉川好不焦躁,但同时也暗暗心惊,这会子,郑家肯定乱成一锅粥,张信义估计忙得焦头烂额,但张信义不来见他也就算了,怎么也得派个手下过来和他谈谈,摸摸彼此的底子吧? 可是,没有! 马玉川并不知道,郑家此时正在清理门户,头头脑脑们正在小客厅里审六虎呢,快中午时,有郑家下人来给马玉川传话,说张信义已经看到了信,但今天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见客,请马玉川先回家去,相关事情以后有空了再谈。 马玉川大失所望,原本以为那信张信义看了,会震惊,不论是对马家帮衬明心堂是愤恨还是接受,都会赶着来见他,谁知,却是这个结果。 别说张氏了,连张信义都没见到,马玉川不死心,志远说他知道,当年是谁把郑伯瑜有“星光”的事告诉了李阎王,只是这事,志远交待过只能对张氏说,马玉川虽不敢造次,但对郑家传话的人明说,自己有要紧的只能面见张氏才能说的事,急需与张氏一见。 来人去而又回,还是那句话,请马玉川先回家! 马玉川无奈,只得走人。 马玉川走出郑家大门时,就见有维持会的人在门房里吵,说是有会务通知,一定要见维持会副会长郑家二爷郑仲璋,门房不让进,说二爷生病了,谁也不见! 出了大门,上了马车,经过郑家西边外墙,就听到一阵子呼喝声,马玉川挑起马车的窗帘子一看,瞥见一个人影正从郑家西边外墙下疾速逃开,而他听到的呼喝声是郑家西南角炮楼上的炮手,在大声喝问那人是干什么的,其中甚至已经有了拉大枪枪栓的声音!而大门里早有人冲出来,跑去查看。 这架势,马玉川不敢停留,叫家人鞭马快走,可他自己却从车里伸出半个头去,看见跑去查看的郑家人,手里捧个象是包袱一样的东西,从西边墙外巷道里跑出来,神色慌张,急急的跑回大门里头去了。 马玉川回到家,就找大鱼商量,把上午的事,告诉了大鱼。 “包袱里头的,不会是郑先开的人头吧……”大鱼皱着眉道:“那个包袱,应该是你看到那个人,故意扔下的,里头有什么东西?让郑家人神色慌张?这些必须得去打探打探。” 两人商量定,由马家的小儿子,立即就陪大鱼去打探,还没动窝子呢,家人来报,郑家有人求见马玉川。 来人是郑家外院的副管事,那个人对马玉川道:“张大哥(指大虎张信义)叫我来和马掌柜说,今早事忙,让马掌柜白等了好久,不好意思。现在想请马掌柜马上到郑家一晤,还说去的时候尽量不要惹人眼,张大哥在郑家后门亲自恭候,我们家大奶奶,要亲见马掌柜的!” 志远听到这,忽闪一下睫毛,面色凝重:“我估摸,张氏和张信义开始不肯见你,是因为郑家自以为足够强大,并不需要外援,同时也是放不下对李阎王的仇恨,不愿与明心堂联手。他们这般前倨后恭,突然改变态度,只怕是那个包袱,揭示了郑先开的险境,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是那孩子的头或是手手脚脚……” 志远看着马玉川:“要么是对手难缠,要么是处境急迫,那个包袱里,有啥?” “可让贤侄猜着了!”马玉川道:“里头有一截郑家少爷被人剁下来的小手指头,还有一封信,说郑先开,是被离这三十里斗子岭上的大绺子‘常胜’给绑了票,要郑家三天之内,送五万大洋,两百支快枪,三万发子弹上岭,这还不是赎金,只是诚意金,到底要怎么才能赎回郑先开,得先把东西送上岭了,才能谈!” 炕尾的李阎王听了,有点幸灾乐祸,小声对林有等人道:“斗子岭,人称小华山,后山是绝壁,前山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有天险可依,除非用炮轰,不然没法子,郑家那点人,在郑家大院里得瑟得瑟还行,想攻斗子岭,完全不够看!” “哦?”帘子里志远,却足够敏感:“诚意金?这个新鲜!从来绑票赎票,只有赎金,这个诚意金,里头只怕有妖蛾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地道 晚上九点多时候,三匹快马在郑家大院门前勒停,为首的张信义跳下马,马鞭子一扔,就快步往内院里走。 中午郑家收到了“常胜”的勒索信,张信义和张氏商量过后,就带着两个人,带上500大洋、上好的出自印度的整斤装的“大土”(鸦片),以及绸缎衣料、点心糕饼等礼物,到斗子岭“拜山”! 这是刚从斗子岭“拜山”回来。 张信义到了郑家内宅小套院里的小客厅门外,和带着人把门的二虎点点头,二虎亲自打起帘子,让张信义进屋。 屋里,张氏正和五虎在商量着什么。 “老大!”坐在主位上的张氏,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见着了!少爷真的在斗子岭!大奶奶放心,看上去,少爷人还好!就是样子晕晕沉沉的,哭声也哑,看模样是被人喂的蒙汗药还没过劲。” “开儿……”张氏轻轻惨呼一声,心中大痛,可立即就一摆手:“老大,坐,先喝口水!慢慢说!” 听张信义说了此行的见闻,张氏把手支在座椅的扶手上沉思,好久都没说话,边上的大虎和五虎也陪着沉默,不敢整出半点响动。 为母则强,张氏已经从看到自己儿子断指的悲痛和惊吓中走了出来,事发之后,首先得设法搞清楚,郑先开是在日本街还是在斗子岭,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已经证实,郑先开真的在斗子岭。 张氏开始静心细思,她要把纷乱的思绪,好好的理一理。 中午时,收到儿子的断指后,张信义立即向她指出,斗子岭有小华山之称,易守难攻,“常胜”绺子号称几百人,实际约百人左右,算是大绺子,更要命的是,绺子的大当家“于大个子”,和他是只是点头之交,于大个子为人狡诈无信,不是个能说理的,此事极之棘手。 当时张信义才让人打发马玉川回家没多久,张信义向张氏强烈建议,立即面见马玉川,和明心堂联手,虽然不知事态将如何发展,但如果真到了和“常胜”刀枪相见的那一刻,郑家这边如果有李阎王等明心堂高手相助,形势将会大为不同。 张信义既当过官,也为过匪,加之郑家七虎之首的身份,一直是个官府里能直出直入,在当地土匪堆里又能串门过户的人物,张氏对张信义的意见和建议,向来尊重和信任。 张氏采纳了张信义的建议,将马玉川请到家里相见,表示接受明心堂的善意,愿与明心堂堂主尽快一见,为表诚意,相见的时间和地点,可由明心堂确定。马玉川按志远一早的授意,约张氏明天上午九点相见,地点仍是惟一斋,张氏同意了。 张氏对明心堂庇护李阎王仍然耿耿于怀,但她知道,眼前什么事情更要紧! 一方面是“于大个子”的狡诈无信,一方面是明心堂只伤右臂不伤人命的仁心、不计前嫌的胸襟,硬仗就在眼前,难得人家主动“为携手而来”,张氏明白,再拘泥于旧恨不联合明心堂是很不明智的。 张氏直起身,问张信义和五虎:“开儿现在落在了‘常胜’手里,你们觉得,开儿真的是‘常胜’绺子信里说的,是由他们绑走的?” 张信义摇头,五虎也摇头。 张氏有点没好气:“是不知道?还是不是?说话!”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 张信义分析道:“别的绺子还罢了,‘常胜’我以前打过交道,于大个子是个什么人,我也清楚,年初闹抗日义勇军那会,‘常胜’也打出了抗日的旗号,可鬼子来了,‘常胜’一枪没放过,就是用抗日的名号逼老百姓出粮出捐,谁要不给,还给别人扣汉奸的帽子呢,后来见鬼子势大,就一个掉腚投日本人怀里去了!公开的勾结日本鬼子,反过来帮鬼子灭了真抗日的绺子‘五省’,抢了人家的地盘、吃了人家的绺子,前一阵子我在日本街碰到过于大个子,他还和我吹,说他有日本人供他枪炮,给他成箱成箱的日本金票,他还等着日本人封他官呢,当时他带着几个人,正要去日本妓院里玩女人,那日本妓院可不便宜,睡一个日本女人一晚就要60元日本金票!这人和日本人打得火热,这绑票,我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感觉这可不是二爷的一时兴起,根本就是岛村三郎和二爷精心布的局!” 边上五虎点头,道:“对!这就是二爷和日本人布的局!二爷把少爷用箱子提出去,交给了在日本街的那个岛村三郎,岛村三郎把少爷交给于大个子,我估摸,于大个子要钱要枪要诚意金都是虚晃,日本人肯定授意了于大个子,一定要把少爷做掉!非如此,二爷才能搬倒大奶奶,当家作主,让郑家和岛村三郎合开采木公司!” 张氏听了,没有说话,又深思了一会,长叹一声:“我之前还一直奇怪,二爷怎么那么冒险,亲自提箱子出门,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儿,说他杀害侄儿,老夫人不让他当家么,原来他们早有后手,难怪二爷,抵死不认,还理直气壮的,我估计,就算是我们向岛村三郎追查那个箱子,他也不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就有‘常胜’冒出头来,把事儿全揽上身!” 张氏一脸的气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么一来,就算是开儿死了,也完全没有人能质疑二爷的品德,没人能说他杀侄夺权,因为,开儿是‘常胜’绑的,压根就怪不到他头上!他坐定了能出掌郑家!真是让人心寒啊!” 跟着就是懊恼:“他还挖了个坑让咱去跳,挑拨咱们去和明心堂斗,发现开儿不见了,咱的力量,不是集中在追查开儿的下落,而是去和明心堂斗了个冒烟起!他那边,轻轻松松的,就把开儿搞出佳木斯、上了斗子岭了!我真是糊涂油蒙了心,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 五虎道:“大奶奶,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常胜’的信上,要我们三天之内带上诚意金,去斗子岭和他们谈少爷的赎金,这诚意金,拿捏得倒是到位,正好是郑家东凑西借能够几天内拿出手的数,这应该是于大个子自己搞出来的花样,我相信二爷和日本人,巴不得少爷快点死,会要于大个子开一个我们根本拿不出的天价和一个极短的时限,好有借口撕票,而于大个子贪心不足,非要自己先捞一笔,我估计,就算我们把他要的东西给他全送去了,他也不会有诚意,开个郑家能接受的价。” “这个我知道,”张氏点头:“这人无赖,是想在咱这先捞一笔,然后再开个天价,给个极短的期限,把开儿杀掉,再去日本人那里又领一回赏,这一点,我和信义心里都有数,正因为有于大个子之贪,我们才有三天时间,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答应和明心堂联手,赎金之路根本不通,得想别的办法,信义说他还有个最后的险招,到时,得借人家明心堂之力。” 五虎暗里叹一口气,他和张信义探讨过,知道那个办法,就是介时,从斗子岭后山突袭,张信义今天之所以,以要亲眼见少爷在山上仍然平安才能给诚意金为由,亲自去斗子岭‘拜山’,就是去踩点的。 可斗子岭后山是几乎垂直的绝壁,防守当然相对松,可那绝壁哪里是那么好爬上去的!此方法极险,对参与者的要求极高,而郑家确实找不出几个身手胆识皆好能爬上去的人。这个法子,不可预见的事太多,不说人家明心堂肯不肯去冒这个险,就算肯,上去几个人,就能救出少爷?人家可是有差不多一百人的大绺子! 五虎想了想,问张信义:“于大个子这人既然贪财,有没可能,用钱摆平?” 张信义立即摇头:“别想了!于大个子这人不但贪心,也怕死,不用指望他会放少爷一马,因为他占据斗子岭天险,不怕别人,还是怕日本人的,眼下只有日本人,有本事调来大炮,把斗子岭用炮给轰平了!所以,他最终一定是会杀掉少爷向日本人交差的。”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郑家后门,悄悄迎进了才从马家屯回佳木斯的马玉川。 马玉川很快就见到了来见他的张信义。 “李堂主要我来,”马玉川道:“要你们别光忙着筹备‘常胜’要的诚意金,多想想里头的妖蛾子!” “知道!”张信义道:“诚意金,是于大个子自己儿贪心整出来,后头必是郑家拿不出的天价,他必定会撕票。” 马玉川点头:“看得透!是这理!李堂主说,郑二爷和日本人千算万算,却还是低估了于大个子的无耻,于大个子的贪心,反而让郑家有三天时间可以筹划,时间宝贵,切莫轻废。” 张信义拱手:“谢谢提醒。” 马玉川凑近张信义:“李堂主还有个消息,让我尽早告诉张大哥。‘常胜’绺子,山上有条地道,直通山外,是‘常胜’用来走水用的,这消息,是听两年前从‘常胜’拔香头子的‘郭傻子’说的,那‘郭傻子’看不上于大个子,说他做事不地道,是小人,不愿意跟着他干,所以他拔香头子回家了,他家就在靠山屯,听说他下山后,在家里闲了半年,后来就入了不知哪家的马帮走山货,时不时的会经过佳木斯,张大哥交游广阔,要能找到这个人,或者就能找出那条地道!” 张信义听了愣了一愣:“明心堂里,多是外乡子,不会知道这些,这个,是李阎王说的吧。” 马玉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李阎王是郑家的仇人,但张信义感觉这消息还是可靠的,那“郭傻子”,他虽然没见过,但听说过这么个人,有印象确实是“常胜”绺子出来的,而且人家说得出“郭傻子”家住靠山屯,真假一查就知。 张信义再次拱手:“谢谢马掌柜传话,我即刻叫人去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携手(一) 次日一早,志远带着明心堂的人,在天才刚亮的时候,就已经坐马家的爬犁,悄悄的到了马玉川家,准备赴和郑家大奶奶张氏相约的惟一斋之会。 招呼过志远一行吃早饭,又和志远商议了一会,马玉川叫大儿子,去吧他过年过节时才穿的好衣服,给翻出来。 志远等人,之前和郑家的炮手干了一仗,很多人的衣服都破了脏了,此次赴会,显见得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的,林有等人,或是大棉袄二棉裤,或是穿老羊皮袄,全改成了本地人家常的打扮儿,而志远,穿一领半新旧的土黄色布面棉长袍,马玉川估计这是志远在马家屯能找到的最好的行头了。 马玉川听说,之前明心堂和郑家干仗的时候,志远的狐皮大衣没来得及穿上,人就窜上房了,那大衣拉在常来大车店里,后来是被烧了还是被郑家人顺了去,不知道。 衣服拿来了,是一件蓝色缎面皮袍,马玉川从儿子手里接过,捧给志远:“贤侄啊,一会去见郑大奶奶,不能失了身份,你把这个换上吧。” 志远连忙客套推辞,马玉川非要志远换上,郑家有钱,郑家大奶奶张氏那一身衣服,彩绣辉煌,马玉川不愿意志远在张氏面前显得寒酸,掉了身价。 看得出,这衣服是马家长子珍而重之的东西,一会见张氏,两边会不会打起来都不好说,志远坚辞不受。 马玉川急了,瞪眼嗔道:“这可不是因为你是李恩人之子,是贤侄的行事为人,我心服!快拿着!” 会面的时间,快到了! 李阎王和大鱼两人一组,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惟一斋的瓦面上!一会的张李会,就在他们身下的一个雅间里,若有异样,两人将碎开瓦面跳下。 两人伏在屋脊后,李阎王轻轻捅捅大鱼,打个眼色,大鱼顺之一瞥,惟一斋前左边不远的路边,有一个卖早点的摊子,就见一个车轴汉子,拉着板车,在摊子前停下,买了些馒头烙饼,坐在车把上吃了起来,一边眼睛还左扫右扫的。 那是七虎中的二虎! 大鱼做个手势,表示他已经看到了。 大鱼看了几眼,就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刚才,另一组人林有带着黑子,手里拿空筐扁担,化装成进城里来买东西的乡民,曾在那里出现过,而这会子,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了,不知隐身去哪了。 而李阎王一直在盯着早点摊子,在那在吃东西的几个人,甚至带摊主,都和二虎有眼神交流,李阎王不但能看出他们全是郑家的人,还看得出,这些人的腰里,都掖了带响的玩意儿。 郑家的人竟然也化装布控,这是非常时期的小心谨慎,还是想对哥儿不利? 可不能不防! 李阎王最不满也最不理解的,就是哥儿赴会前,确定身边带的人,既不是林有,也不是大鱼,而是那个死胖子! 当时,李阎王对志远叫道:“哥儿!要不方便带我,你至少带上有哥或是大鱼啊,胖子就是个孬货,要真打起来,带他顶个屁事啊?万一这是郑家婆娘故意挖的坑,她为的是把哥儿掳了,给她家死的炮手报仇,或是用你来换我,可咋整?” 当时哥儿说啥?他说的竟然是:“我相信张氏的为人,若有险,在外而不在内。再说了,胖子可不孬,你们别小看人,胖子最懂得看人眉眼高低,他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老实说,对于哥儿如此看得起胖子,李阎王心里是不服气的,可有一点他很明白,就是那小祖宗说一不二,容不得人挑战他的权威,要不听他的话,可决没自己的好! 王朝宗待哥儿一心一意不说,还是哥儿离不开的大夫,可就因为不听话,哥儿竟然说踹就踹了,宁肯晚晚寒咳个半死,也不让王朝宗跟着! 李阎王又向街上瞄了几眼,东边来了一辆有蓬马车,李阎王眼尖,那赶车的车把式,竟然是张信义! 李阎王知道郑家大奶奶张氏,在佳木斯平时出入用的是两辆福特车,耀武扬威的,看来今天是特意低调,坐的是不起眼的马车。 李阎王用手肘轻碰一下大鱼,大鱼微一点头,表示他也看到了。 哥儿说,若有险,在外而不在内,这就是说,除了郑家,还要防其它人,甚至是日本人使坏! 李阎王双眼紧张的,四下睃寻!还把手里的枪,顶开了保险! 谁要是敢对哥儿使坏,不管对方是什么背景,是郑家婆娘还是还是日本人,他李阎王都要他尝尝什么是恐惧的滋味,要他浑身汗毛孔都冒霜! 惟一斋只做午晚市,这时午饭时间未到,按理,此时店里只有店伙,没有客人。 可今天,一楼店面连店伙都没有,店门开了又关上了,一楼店面里,只剩下掌柜和一个郑家的外管家,在柜台里坐着。 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郑家七虎中的老三,带着几个人把着门。 雅间里,八仙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干果蜜饯等茶食,张氏和志远都谦让,结果是让年纪最大的马玉川坐了主位,志远和张氏隔桌对坐,张信义立在张氏身后,而胖子则立在志远身后。 张氏开门见山:“之前,郑家和明心堂有误会,李堂主为何还愿意相助郑家?李堂主能告诉我理由吗?” 志远淡淡一笑:“因为郑夫人的为人和气节,善德佩服。郑夫人拒绝出任维持会长一事,早就听说了,后来又听马大爷说了令郎被绑的前因后果,郑夫人以一己之力,阻挡日本人的振兴采木公司掠夺我们的资源,上对得起国家和先祖,下对得起子孙和黎民,俯仰无愧,是女中丈夫!” 张氏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志远,自嘲一笑:“呵呵,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是什么女中丈夫,本分做生意,只求守家守业。不肯出任维持会长,是因为身为女流不便抛头露面,不肯卖掉双丰,是因为双丰是郑家祖产,不想让人说我败家而已,李堂主别把我拔高了,如今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这拔高,我和郑家,可都受不起。” 志远意味深长的笑笑:“郑夫人,你不相信我?” 张氏看着志远,再三思忖,感觉还是要谨慎些,双眼逼视着志远:“李堂主如此直白自己对日本人的态度,就不怕为自身惹来灾祸吗?再说了,令尊可是满洲国的大官,你这么说,不觉得和你的身份不相称吗?” “因为我觉得,当面对的人,是郑夫人,可以不用虚伪,”志远眼神忽一暗:“至于身份这东西,有时……,并不能说明什么。” 志远跟着抬眼,勇敢的迎着张氏审视的目光:“我只知道,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我养我的父母,无法选择自己的祖宗,我身上流的,是一个中国人的血……” 张氏听了,胸口明显起伏,看着志远的双眼,变得亮晶晶的,半晌,才嘶声道:“谢谢!谢谢李堂主的信任!你的胆识和眼力,为国家民族大义不计前嫌的胸襟,我是真心佩服……” 不只是张氏感动,在场的其他人,也无不动容。 张信义看着志远,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崇敬之色,尤其是在张氏说的“眼力”上头,张信义是真的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在局处,资讯不及郑家,但已经看透迷局,知道赎金之路走不通,早早的就要他去打听郭傻子的下落,张信义预感,郭傻子和那条斗子岭的地道,将是解开当前这个死局的关键! 张氏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这一杯,汉贞以茶代酒,敬李堂主的以德报怨的胸襟!非如此,无今天你我的相会。” 志远也站起身,端起茶杯:“这一杯,善德也以茶代酒,敬郑夫人不为利诱、不为势屈的气节,非如此,无今天你我的相会!” 张氏听了,心中激动,想不到自己和日本人顶硬,会有人看重,还知道这是多么的艰难,张氏赶紧把茶水往嘴里倒,不然她都怕眼里会现出水光来,被人笑话眼皮子浅…… 茶水流过喉咙,借仰头的动作,张氏不仅平抑了心情,还想到另一个必须先谈妥的重要的问题。 张氏放下空杯,伸手示意也干了杯的志远坐下,然后坐下,神色认真的问志远:“我们已经彼此信任,下来,我想问问李堂主,此次相帮,除了出于大义,还有什么条件?是否是要郑家,从此放下对李阎王的仇恨?” 这当然也是目的之一,可志远觉得,张氏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如果事不成,当然谈不上条件,如果事成,彼此就是战友的情谊,张氏不会不给他面子和李阎王释仇,眼下,话不妨说得漂亮些! “说实话,从长春到佳木斯,我确实是为李阎王和郑家释仇而来,第一次相约见面,就是想约郑夫人谈释仇的事。但今天此行,意义已经完全不同,相助郑夫人从斗子岭救出令郎,不让郑仲璋和日本人的阴谋得逞,为子孙后代保住这一片山林场子,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明心堂的相助,不设任何条件!” 张氏也是很聪明的人,反将一军:“那就太好了,我还真怕李堂主以郑家和李阎王释仇为条件呢,从来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郑家受明心堂之恩,可与那李阎王又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亏得李堂主高风亮节,免了我左右为难之苦。” 张氏端起之前张信义为之又满上的茶杯:“这杯,敬李堂主的大度体谅。知道我和那李阎王之间,是释不了仇的!” 志远忽闪着漂亮的睫毛,这一杯,他可不能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携手(二) 人家恭敬的向自己敬茶,志远赶紧站了起来:“郑夫人,这个,不敢当……” 人家是女士,年纪也比自己大,再坐着就亏了礼数了。 志远被张氏这一军将得,颇有点尴尬,人家站起来了,又擎着杯子不放,可这一杯,他真的不能喝。 喝了,以后就不好再开口为李阎王和郑家释仇了。 双方刚刚达成了相互的信任,志远并不愿意驳张氏的面子,可他也不愿意被张氏牵着鼻子走。 志远也端起了茶杯,欠欠身,态度很诚恳,可立场却寸步不让:“郑夫人,这一杯,恕我不能相陪,在我心里,李阎王现在已经变了,多了人性,少了魔性,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李阎王李狗剩了,而是我的朋友李少堂。为少堂释仇,不管多么的艰难,都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我们还是说说如何营救令郎吧,我已经说了,明心堂此次相助郑家,不设任何条件,少堂的事,先不谈,放到一边!” 张氏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慢慢的放下了茶杯,心里有些不痛快:说得好听,先放一边,事后,如果真的因为明心堂的助力救回了郑先开,你要郑家和李阎王释仇,谁又好意思推托!要推托了,保不定就会被人家骂是忘恩负义! 张氏咬咬牙,眼下救儿子要紧,而且斗子岭棘手,之所以联合明心堂,不就是因为想倚仗李阎王等高手吗,张氏警告自己,别因小失大,再多的气,也得从眼圈子冒出去! “好,那,这事,就先放一边。” 张氏重新落座,脸上平和,但眼里有一丝淡淡的不满与不服。 志远见了,心生警觉:“郑夫人,我们既然合作,彼此心里,就不能有疙瘩。” 见张氏不说话,志远主动套近乎:“老实说,曾经,我和你一样,觉得李少堂,真的该死!” “哦?”张氏只淡淡的呼应一句。 看来想套近乎,还没那么容易! 但志远不气馁:“李少堂以前为匪时,暴戾凶残,视人命如儿戏,伤天害理的事,他没少干,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所以明心堂一直将他拒之门外,他用枪顶着我的脑袋,说我要敢不收留他,他就打死我,我也没答应他!为此,我被他祸害过,把我打晕,装在麻包袋里扔进水沟,差点没把小命给丢了!” “是吗?”张氏有了点兴趣:“是谁把你从李阎王手里救出来的?” 二虎和五虎那晚在明心堂的常来大车店,遇到两个高手,回来说得神乎其神,张氏想知道那两个高手,是否能胜过李阎王,这次联合明心堂,郑家特别看重的人,除了李阎王,就是那两个高手。 “救我的人,是李少堂!” 张氏没有说话,只狐疑的看着志远。 志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步一步的调动张氏的情绪:“少堂恨我不给他面子,不收留他,加之那时长嘴找他寻仇,在暗夜里抽冷丁子给了他一刀,他以为那是我找人要杀他,就掳了我,想把我整死,可是,把我塞麻袋里丢进水沟以后,天下大雨,他又回头捞我,怕我被山上冲下来的洪水给淹死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又不杀我了,他说看到我才收养了五个放马沟被烧伤的孤儿,他怕我要是死了,那五个孤儿,没人养活……” 张氏听了,嘴角挂起了一个冷笑,妈的,这牛皮,都能吹破天了! “李堂主,你可真会说笑话!这是李阎王那狗嘴里能吐出来的话吗?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嘴里吐的最多的字,除了‘抢’,就是‘杀’!” 志远微微一笑,继续调动张氏的情绪:“别说你不信,当时连我都懵圈了,真不知是他脑子被门夹了呢,还是我眼花看错了人,这他娘的是李阎王吗!可揉眼睛掐大腿,定睛看了又看,还真是他,惊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想不到,残暴不仁的李阎王,身上竟然还有人性……” 张氏没有说话。 志远收敛了所有笑容,轻轻的对张氏道:“这是真的!此人有些事做出来,还真出人意料,郑夫人,府上七虎赫赫有名,其中的三虎,参加过江桥抗战,不知你是否知道?” 张氏深深的看志远一眼,又和张信义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转头问志远;“这个,你怎么知道?” “是少堂告诉我的,因为,他也参加过江桥抗战,那天和贵府的人交过手之后,少堂告诉我,说他看到张大哥边上一个穿狐皮坎肩的,眼熟,在江桥抗战中见过,还一起冲过锋陷过阵呢,长嘴说,那人是贵府七虎中的老三。” 张信义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是说,李阎王参加了江桥抗战?” 志远点头:“是的,贵府三虎对他应该会有印象,只不过,当时李阎王用的是化名,叫刘二,刘姓是他娘的姓。” “神枪刘?!”张信义好不激动,对张氏道:“大奶奶,难道老三说的那个贼厉害的神枪刘,竟然就是李阎王?” 志远趁热打铁:“对,当时有人看他打枪准,现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他神枪刘!郑夫人,你以为我傻啊,不知李阎王这热山芋有多烫手?他这人仇家如海,谁收留他,那是满脑壳长疮钻刺窝——自讨苦吃!老实说,当初被他纠缠,我不但把他当成是一坨我一定要甩掉的屎,还差点用借刀杀人之计,把他给阴了!可当我知道了他参加过江桥抗战,感觉这人名声虽然臭,可还有血性,是个爷们,终究是没下那个手!” 张氏眼中有了关切! “不下手阴他,只是不杀而已,”张氏不解:“是什么原因,让李堂主明知李阎王收不得,还是如此劳心费力的帮他释仇,有自不在,自讨苦吃呢?” “因为,他是我们的哥儿!” 说话的人,是站在志远身后的胖子! 张氏瞥胖子一眼,有点不快,胖子算是哪根葱,这台面上,未经主人许可,有他一个下人说话的地方吗?她本以为,李善德会带本事出众的高手随行,没想到,会带这么一个胖墩!这胖墩,听张信义说,拳脚枪法上本事都不高,但似乎还蛮忠心,曾经抱着李善德在地上打滚,避开了徐老大向他们射出的子弹。 志远心里一动,胖子这话有点意思! 故而没喝止胖子,才要先转头和胖子对一眼,就听得胖子又道:“我们哥儿一直知道这是自讨苦吃的事,但哥儿之所以是哥儿,就是因为,他珍惜每一个真心爱护他的人。” 张氏忍不住看定胖子,她想不到这个胖墩能说出这么周正的话。 志远听了,心里再次一动,这死胖子,自从当初自己救了他、替他在牢里喂了两晚臭虫蚊子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样,做事勤快不说,对自己更是极之用心,今天自己在李阎王等人面前,公开称赞他,还说只带他来赴会,当时胖子脸上像飞了金似的,志远感觉,这胖子是要暴发了,准备瞧好吧! 胖子今天受志远抬举,陪志远会见张氏,在死对头李阎王前都得了脸,心里别提多美了,这会子见有机会,大着胆子插嘴,他要帮志远,把他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郑夫人,李阎王救过哥儿的命,可哥儿对李阎王好,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哥儿对他好,其实目的和郑夫人您一样,就是把‘李阎王’,给灭了!” 张氏眉毛立时一挑:“此话怎讲?” “郑夫人,李阎王这人,从来老子天下第一,没人能管束他,可他天不怕地不怕,独怕我们哥儿!自打认识了哥儿,那杀坯,渐渐变得都不像是李阎王了,他自己都说,被哥儿把他给带歪了,就爱跟着哥儿做善事,扛粮包、劈柴火,重活累活抢着干,施粥的时候,还抢着帮哥儿洗碗,说这些你们要不信,那你们想想,这回和明心堂开仗,你们那些右臂上挨了枪子的炮手是怎么回事,这是李阎王吗?李阎王专门打人眉心!这回,他之所以不伤害人命,不是他不敢杀了,是咱哥儿不许他杀,他不敢不听!到最后,他确实是撂倒了你们好几个人,他说,那是因为,那些人的枪不是往他的身上招呼,而是在往哥儿身上招呼,他不撂倒几个,怕哥儿就要被你们的人给打死了。” 见大家伙听得入神,胖子心里暗暗得意,又道:“后来,闲时又听到他说,那天你们用机枪向他扫射的时候,他是真的被撩拨起了性子,很想一枪把那机枪手给爆头,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枪子儿只往手臂上招呼,”胖子的声音忽然就有些嘶了:“他说,这是因为哥儿,因为哥儿说了不许他伤害人命,因为哥儿仗义,宁可自己冒死,也不把他交出去,他愿意为哥儿生、为哥儿死,愿意听哥儿的话。” 言罢胖子看着张氏:“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李阎王,现如今,就是一条只有哥儿才能拴得住的疯狗,您是个明白人,应该看得出来,只要让他跟着哥儿,不用多久,这世上就只有李少堂,再没有李阎王了,把李阎王从鬼变成人,从此,这世上就再没有李阎王作恶,这可是积大德的好事啊,成与不成,就看您了!” 张氏看着胖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志远感觉胖子的马屁有点过了,只捧他这个“哥儿”,不照顾张氏对报仇的关切,怕张氏心里不舒服。 “郑夫人,”志远也站起,对张氏恳切的道:“李少堂明知这些年追杀他的人,都是郑家在背后支持,可他对郑家的炮手,还是留了手,这个对于他,真的很不容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阎王有心向善,日后,希望郑夫人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跟着志远就又强调:“但那是以后的事了,我说过,这次的合作,明心堂不设任何条件,现在,少堂的事,不再说了,就此打住,我们还是赶紧商议怎么营救令郎吧。” 听志远这么一说,张氏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张氏想不想杀李阎王为夫报仇?当然想!可李阎王身手枪法好,警觉性又极高,硬茬,追杀不成还让幕后的郑家曝了光,郑家想杀他,已经越来越难。而眼下,正是用人之时,李善德又言词客气,对别人的善意,不能不领情。 张氏先对胖子道:“这位兄弟,谢谢!你说的,让李阎王跟着李堂主,把他从鬼变成人,真的很打动我,我会好好的想想。” 这是张氏在释仇问题上立场软化了!志远惊讶的看着张氏,有点喜出望外,拱手相谢:“谢谢郑夫人。” 张氏对志远也欠欠身子:“李堂主,对我而言,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孩子,在这节骨眼,就算是明心堂以和李阎王释仇为合作的条件,我都肯定会答应,但你们,并没有乘人之危,仍旧是以德报怨,以大义为重,汉贞真的感佩!” “呵呵,”马玉川起身,笑道:“李堂主方才说,合作,彼此心里,就不能有疙瘩,这话在理!这说开了,就好了!” 志远立即呼应:“对!说开了就好!时间紧迫,咱赶紧先把各自掌握的情报交流交流,商量出个办法,然后,携手共进!” “好!”张氏热烈回应。 到分手时,两下里已经热乎了好些,相约当晚在郑家再碰头。 分手后,张信义立即就启程去找刘傻子,刘傻子的下落已经打听到,郑家准备许以重金,甚至不惜让刘傻子顶替六虎之位,以换取他为郑家效力,而志远回马家后不久也出发了,带着明心堂的几个骨干,秘密去了斗子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死诈 这个下午,志远和张信义各有各忙,而张氏,更没闲着,除了打点家中各项事务,暗里铺排明日突袭斗子岭的准备工作,还要和郑仲璋斗智斗勇。 上午的张李会,最后临别之时,明心堂的李善德,悄悄的把她拉一边,提醒她说:“明天咱们动手之前,有一件事,必须今天了断!斗子岭险峻,营救令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成与不成,都要先绝了郑仲璋出掌郑家的路,否则,一但营救不成,或者于大个子背信弃义根本已经撕了票,那郑仲璋和日本人,可就得了意了!贞姐,我们首先必须努力,今天就让郑仲璋杀侄夺权的真面目被揭开,确保不论形势如何发展,郑仲璋都无法得逞!” 李善德还在她耳边,咬着耳朵,给她出了个整治郑仲璋的死诈之计。 此次会面,双方齐心协力,都勇于承担风险,把险活难活往自己身上揽,故而很快,两下里的感情就变热乎了,张氏和志远互相之间的称呼,已经没了那些客套,志远不再称张氏是“郑夫人”,改叫她“贞姐”,而张氏也不再叫志远“李堂主”,改叫他“善德”,彼此间亲近、信任了许多。 最后,李善德还向她暗示,如果确认郑仲璋真的杀侄夺权了,就应该把他做掉,以绝后患。 郑家二爷郑仲璋,被软禁在上房的客房里,这是第三天。 虽然被看守得死死的,与外界通不了消息,但数着日子,斗子岭于大个子的勒索信昨天就应该到了,绑票是土匪所为,和他这个二爷应该就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自己还被关在这里?郑仲璋有些心焦,但他还沉得住气,他知道只要他不露破绽,他很快就能出去,并且笃定很快就能出掌郑家。 只要郑先开一死,张氏的地位立即就会崩了,就算张氏不肯放人,老夫人也不依啊。 郑仲璋数着日子,只要再坚持一天,郑先开的人头,明天一早,就要被送回郑家,到时,那个狗屁张氏,一定会怕了吧,想想以后得仰他鼻息才能在郑家活下去,还不乖乖来把他给放了? 郑仲璋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张氏狗急跳墙! 虽然郑仲璋想了又想,感觉张氏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这里就是郑家上房,只要他吼一嗓子,老夫人就能听见,但他还是暗里做了准备,悄悄把衣柜里横杆儿拆下,竖在柜里,那是他在这屋里,唯一能找得到的“武器”了。 房门外,有动静! 郑仲璋所住的客房,为防他和外界通消息,窗子已经全部封死,只剩下房门能出入,房门外,这两天是轮班儿双人双岗。 一个郑家的厨房管事,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四个菜,一壶酒。 盘是大盘,四个盘子,就把炕桌儿,放了个满当! “整啥啊?中饭才吃过啊!”郑仲璋狐疑的问。 那管事的,看他一眼,只是说了一句:“二爷吃饱些。”跟着,拿着空托盘就走了。 郑仲璋看着那些酒菜,愣了,四个菜里,其中两样是整鸡整鱼,这四个菜,他一个人,撑死也吃不完,这是郑氏害怕了,要来讨好他? 不! 刚才那人说的是啥?为什么对他说“吃饱些”? 这是断头饭! 郑仲璋心一惊,立刻就回身,冲到门边对外大喊:“娘——!” 郑仲璋准备不管不顾,大喊大叫之外,也要向外冲,就算被看守打几下,也势必要引起老夫人的注意,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有老夫人,能保他的命,只有保住命,才能出掌郑家! 堵在门口的两个看守,不客气把郑仲璋狠推在地,郑仲璋一边继续大叫,一边爬起来,才要再冲,就看到门口,张氏带着二虎三虎,出现了! 郑仲璋警惕的看着张氏,张氏却不急不乱,施施然的走进屋,往炕头上一坐:“仲璋啊,怎么不叫了?你倒是叫啊,可着嗓子叫!” 郑仲璋紧盯着张氏,心下狐疑,为什么院子里还没动静,娘没听见吗?为什么这婆娘这么淡定,她不是很孝顺郑家老夫人、很听老夫人的话的吗? 答案很快揭晓,张氏把手肘靠在炕桌上,双腿一拧架,冷笑道:“你尽管喊叫,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因为吃过中饭后,我就已经以防常胜绺子再来绑票为由,把娘和三弟四弟他们,带你的老婆孩子,全送到了二大爷家!” 郑仲璋心肝儿一颤,立时就感觉,气都有点儿喘不顺!之前,他确实听到院子里,好象是有过一次比较大的动静,其中就有,象是他儿子一路哭叫远去的声音! “你……你……你想对我干什么?”郑仲璋有种心胆俱裂的恐惧感,张氏把娘和三弟四弟全送走,目的是什么,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个女人,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哟!”张氏故意大惊小怪:“仲璋,你哆嗦个啥啊,这就筛糠啦?你倒是继续演啊,得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模样才对嘛,而且我提到常胜,你是不是应该马上问问,常胜是咋回事?” 张氏腾的一下,从炕边站了起来,神态也已经变得恶狠狠的:“这都不问,看来你是知道,常胜是怎么个一回事!你和岛村三郎做的那些好事,寻思我不知道呢!我知道,常胜不敢得罪日本人,对开儿,必定撕票,你这条杀侄夺权之计,几乎天衣无缝,只要你抵死不认,谁又能拿你有什么办法,所有事情,都可以推在常胜身上,但你,还是打错了算盘,你和岛村,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于大个子的无赖和贪婪,你不知道吧,于大个子开口向咱家要5万块的诚意金,给了三天的期限,为这,信义两上斗子岭,以不见到开儿不给钱为由,不但见到了开儿,还从开儿口中,坐实了是你掳的他!” 郑仲璋身子一晃,差点摔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慢!那个郑先开,按约是上了斗子岭就要被弄死的,就算于大个子贪财不守约,人质给张信义见见有可能,但会让人质有机会和张信义说话?这是张氏在使诈,想诓他承认呢! 郑仲璋立即直起身,气都喘不顺,但态度却嚣张:“滚犊子!想诈老子?省省吧你!老子就是什么都没做过,清清白白,你能拿老子怎么地?!” 张氏轻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回炕头,端正的坐下:“不用废话了,快吃吧,吃好了,送你上路!” 郑仲璋大瞪着眼:“你敢!” 张氏一脸端庄,但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悲愤:“我有什么不敢?!你不但害了开儿,还害死了伯瑜!我才知道,几年前,在李阎王打到佳木斯的时候,是谁,告诉了李阎王,伯瑜手里,有那柄‘星光’!” 张氏站了起来,原本端庄的脸,突然就扭曲了,表情狰狞得可怕:“是你,害死了伯瑜,你毁了我的一生!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我现在杀你,比捏死只臭虫,还容易!” 张氏突然变得和泼妇一样,完全不顾形象,抓起炕桌上的那盘红烧鲤鱼,就朝郑仲璋砸了过去!溅了郑仲璋一身的汁水! 郑仲璋一愕,心里是真的慌了,心胆俱寒!才想着要向门外跑,二虎三虎已经扑上来摁着他,而张氏像个疯婆子一样,脱了脚上的一只高跟鞋,劈头盖脑的就抽他,一边还带着哭腔怒骂:“你个良心被狗掏吃了的!你明知李阎王最好收藏精巧的冷兵器,你明知道当时那柄‘星光’根本就不在家里,而是在哈尔滨的银行里存着,伯瑜想拿都拿不出来,偏还一心就是要乘机借刀杀人,你就真的那么想当郑家的家?那可是你亲大哥!” 哭闹完,张氏似乎冷静了些,走到一边直喘粗气,过了一会,整整衣裳,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冷冷的扔下一句吩咐:“动手!” 郑仲璋被吓了个半死,又被打得有点懵了,残存的理智里,只知道,一个女人,若是被人害死了丈夫和儿子,还可真是会拼命的! 郑仲璋拼死抱住了张氏的腿:“饶命啊大嫂!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张氏悲愤的用眼剜着郑仲璋:“饶你?谁饶伯瑜?谁饶开儿?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边上的二虎,把短枪,咔咔的拉出了响动,郑仲璋是真的崩溃了:“别开枪!大嫂,你放过我!先开!先开不是还没死吗,你放过我,我去和岛村说,让他叫于大个子把先开放回来,于大个子不是我找的,是岛村通过日本军部找的人,不敢不听岛村的话,要他放人他就得放人!” “真的?”张氏竖起了眉毛。 “真的!”郑仲璋一个劲的点头:“我和岛村有交情,只要你放我出去,就能让于大个子放人……” 张氏立时心里就翻腾开了,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命更重要!如果郑仲璋真的能让开儿平安回来…… 张氏喘了会,慢慢又冷静了,最终是长叹了口气:“仲璋,你觉得,岛村会帮你向于大个子要人吗?不会!帮你,就等于承认他自己参与了这事,他就有罪!不说别的,就为了他们成天吹的‘日满亲善’,他都会把自己撇得清清的,而开儿,必定会被于大个子撕票,这就是一起土匪绑票,和日本人,完全没有关系!” 郑仲璋被噎得差点晕过去,他知道,张氏说的是实情,可他还是尽全力乞命:“不会的,不会的,大嫂,你让我去试试,去试试……” 郑仲璋松了拉住张氏裙子的手,不住的给张氏叩头:“大嫂,求你了,让我去试试!” “郑仲璋!”张氏一声厉喝:“你有点尿性行不行!你知道,谁在外面吗?” 郑仲璋怔怔的抬眼看着张氏,张氏的脸上,表情怪异。 张氏此时,心里也真的,不是滋味,既有对郑仲璋的不屑,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本是一家人…… 张氏此时,本应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他的对手宣示成果,可张氏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她嫁的是郑伯瑜?长子嫡孙的地位,注定逃不过当家的责任,而当这个家,已经让她没了丈夫,现在,还不知会不会又没了她唯一的儿子…… “娘和三弟、四弟,一直就在门外……” 张氏轻声说完,就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眼圈子都是红的…… 郑仲璋愣了! 直到从门里,看到郑家老三和老四,搀扶着他娘走回上房的背影,而他娘还不停的抬手,似乎在抹泪,郑仲璋明白了,他到底还是掉到了张氏预先挖好的坑里! 郑仲璋简直要疯了!扑到门边,冲张氏的背影,可着嗓子狂吼:“张汉贞,你不得好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夺岭(一)声东击西之计 当天晚上,入黑后,志远带着林有和大鱼,悄悄从郑家后门进入,赴与张氏之约。 志远一身短打扮,狗皮帽子,棉衣棉裤,外罩一件老羊皮坎肩,这是本地人最寻常的打扮,下午他带人去斗子岭踩点,穿的就是这一身。 而张氏带着张信义和二虎、五虎,还有张信义找回来的刘傻子,早早的已经在后门门房里等着他了。 为避人耳目,这次密会连小客厅都不去,就在门房里谈,二虎亲自把门。 张氏把手里捧的一杯热茶递给志远,一边关切的问:“善德,你人不舒服么,脸色不大好啊。” 边上的林有,闻言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从斗子岭回程时,他就已经发现,志远看上去,有点蔫蔫的,人不大精神,他都害怕,哥儿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没事儿!咱快说正事吧。”志远真的有点不舒服,但仍强打起精神。 门房里,火盆里的炭火正旺,几个人围着火盆坐定,张信义首先把刘傻子向志远介绍,才不过半天的功夫,这刘傻子已经是郑家的人了,张氏许诺他,只要这次干得好,以后郑家六虎,就是他了。 志远首先问刘傻子:“以前有没有人,曾经从斗子岭后山攻过斗子岭?” 刘傻子摇头:“我没听说过!斗子岭人称小华山,别说从后山攻岭了,能从后山爬上岭的人,我都没听说过!” 斗子岭的后山,志远下午带人去看了,那山势,刀劈斧削似的,志远第一眼的观感就是:张信义的脑子进水了,这山壁,猴子都不知能不能上得去,人怎么爬?!! 志远看一眼张信义:“张大哥,从后山突袭,是你提出来的主意,你对这一带这么熟悉,不会不知斗子岭的后山有多险峻,你感觉,从后山突袭,行得通?” 这有质问的意思,张信义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儿打鼓,指条黑道让人去冒险的话,可是很不仗义的。 张信义连忙解释:“当时,不知斗子岭有地道,从前山攻,那是送死,从后山突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飞贼,爬上过那山壁!当然,那决不是一般人能爬的,能上去的那个飞贼,轻功可是出了名的!要功夫胆识不到家,别说爬,只怕看一眼都会腿发软。” “哦?”志远的样子,并不是太惊讶:“那人是从哪里向上爬的?是不是靠近东边、有条山缝子那里?” 张信义双眼一亮:“对!就是那!李堂主好眼力!那条山缝,不像别处光滑,应该就是最容易爬的地方。” 跟着就向众人说明道:“几年前,我有一回路过那里,碰巧看到‘草上飞’鬼鬼祟祟的在山壁下转悠,我就躲林子里,想看看他想干啥,没一会就见他把一包东西背在背上,徒手就往山上爬,爬到了半山腰的位置,没多久人就又下来了,身上那包东西不见了,估摸他是把那上头,当成是他的藏宝地了,偷抢得来的东西,就悄悄的藏在那上头。” 志远来了兴趣:“这‘草上飞’,还能找到他人吗?” 张信义摇头:“早没了!这‘草上飞’是个独行盗,既抢也偷,前年他在哈尔滨趴风的时候,被苦主认出来,报官抓了他,听说是在牢里得了急病死的。” 张信义有点忧心忡忡的问志远:“李堂主看,能从那条山缝子那里上去吗?这回成与不成,关键就是后山了!” 然后叙说他紧张后山的理由:“斗子岭的地道,山下出口有两个,一个在山脚,一个厉害,都挖到二里地外了!但山上的口子,就一个,就在于大个子的虎皮交椅下,那里是常胜的议事厅,经常有人在不说,听刘傻子说,交椅下的洞口,用一个铁盖子封着,上头别着铁栓,要没人从上头打开,下面的人可不好顶开。我寻思,想通过地道突袭,得有人从上面把盖子打开,这可就要看李堂主的人,能不能上后山爬上山去,然后想法儿,打开盖子!” “不好顶开?那就不顶呗!”志远笑得淘气:“炸!多搞点,把那铁盖儿带于大个子,一起炸上天!把常胜的整个议事厅,给他炸平了!” 郑家这边的人,好一会都没人接茬,张信义在心里嘀咕:炸,如果把地道炸塌了咋整,上头于大个子上不上天不知道,自己和弟兄们很可能就要被活埋了。 上午的相会,对双方的大致分工有了共识,就是明心堂中的功夫高手多,负责组织后山的突袭,而郑家这边,负责从地道突入。 后山确实险峻,张信义猜想,这是李善德看了后山的山势,感觉那跟本就不是人能爬的,在闹情绪呢。 张信义忙向张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张氏赶紧安抚安抚人家的情绪,别谈崩了。 张信义在之前,已经和张氏交过底,想从地道突袭,首先得明心堂的人冒死从后山突袭成功,从上方打开地道盖子,掩护地道里的人冲出,明心堂的任务危险又艰巨,得好好巴结人家。 张氏连忙一脸歉意的对志远道:“善德,我知道,那后山,有多险,多难爬——” 志远笑笑摆手,打断张氏的话:“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吧,多搞,万一控不好,地道塌了,那我们埋伏在地道里的人,不就全完蛋了吗,不过——” 志远换上一脸严肃:“我说用,而且要从地道里搞他一个大动静,是认真的!” 志远看看张氏,张氏虽然是郑家首脑,但女人家不懂这些,志远转而看向张信义:“所不同的,是地道里并没有郑家的大队人马,只有放炮点炮的人,引线放长些,点了炮就走!我要的,就是大响动,就是要让常胜的人,一心只防对手从地道冲出,非如此,不能吸引常胜的注意力!” 张信义恍然大悟:“你这是,想声东击西,掩护大队人马,从后山突袭?“ 志远轻轻点点头,端足架子,微笑宣布:“今天下午,我们已经爬到了半山的一个平台,还找到了些东西,应该就是张大哥说的那个草上飞留下的,上山是很不容易,但若有人能先上去抛下绳子,后面的人,就好上了。从后山突袭,我看,是可行的!” “啊?太好了!”张信义和张氏对看一眼,喜出望外之余,张信义还不忘拍志远的马屁:“大奶奶,我早就说了,草上飞还真不算是个啥,他只是轻功好,李堂主座下,人才济济,比草上飞厉害的人,至少有好几个,小华山难不住明心堂!” “不可掉以轻心!”志远正色道:“上去并不容易,而且,那条山缝子,并不到顶!最后几丈,最难,也最险!目测岩石光滑,就怕到时飞虎爪打上去都抓不牢靠,得准备一些特别的工具!” 志远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开给张信义看:“按我画的这个图样,连夜打制出来,要用好铁,各做两件,杆子用白蜡杆,每一根都要细挑过,一定要结实好韧性,务必用心,这可人命关天!” 张信义接过,看了看,赞道:“可钩可挂,好东西!放心,我回头马上就去弄,打铁我们家老四在行,要他去盯着,杆子我亲自挑!” 张氏眼见得问题一个一个被解决,救儿有望,不禁心情激动,对志远也是真心的感激:“善德啊,要你如此劳心劳力,担惊负险,我都不知要如何的谢你!” 志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笑得有些狡黠:“客气啥啊,再说了,贞姐那么聪明,要真想谢,自然知道怎么谢我。” 张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知道,志远说的是,和李阎王释仇! “既然定了从后山突袭,那郑家人马就也归到后山了,怎么个调动法,大家再合计合计。”张氏道。 “好!”志远很给面子的呼应。 一提到释仇,张氏就装糊涂,故意岔开了话题,志远也不好意思再提,是自己说的,此次合作,不设条件!但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张氏这明显是对和李阎王释仇还有抵触,明心堂帮郑家都帮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是不给面子! 商议既定,临别,张氏示意志远到一边角落,还有体己话要说。 志远也正有话,要对张氏说,便和张氏,一起走到墙角。其他的所有人,都自动回避了。 “这个给你!”张氏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递给志远。 志远一搭眼,张氏手里托着的,是一条白色绣花丝绢,里头似乎包着一个栗子大小的东西。 志远没伸手去接,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人用自己的手绢包着东西送人,这要搞不好,可会惹一身腥…… 张氏似乎明白了志远的顾虑,立即打开丝绢,把里头的东西展示给志远看:“我听老五说,你在吃熊胆,又找不到好的,只有菜胆,腥苦得要别人硬灌你吃。这是金胆,没那么难吃。这东西要碰到了才有,我能帮你找到的,眼下就这一个。” 志远心头一暖,尖着手指,轻轻拿起那只干熊胆,托在手心里,对张氏欠欠身,真诚相谢:“谢谢贞姐。我知道,金胆很难得,家父不知托了多少朋友,才找到两个,还是他朋友从北平同仁堂的细药库里,用尽面子硬抠出来的。” “用这个包上吧。”张氏递过那绣花丝绢。 志远把熊胆合在手心里,微微摇头:“不用。” 张氏也不勉强,收回手:“今天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夺岭(二)调虎离山 张氏劝志远早点回去休息,志远却没有走的意思:“贞姐,郑仲璋罪名已经坐实,你不准备处置他吗?” 志远已经知道,死诈之计成功了,而他害怕张氏妇人之仁,留下郑仲璋这个祸根。 “老二我已经关起来了,家里人已经知道他干的那些坏事,就算斗子岭失手,以后郑家也轮不到他当家。” 志远一听就皱眉:“贞姐,你是个明白人,留着他有多大祸害,你心里不会不清楚,我听马大爷说,维持会的人,已经上门来闹过了,你就不怕日本人到时以公务紧急非要他出现为由,到家里来要人吗?他背后有日本人支持,他要不死,以后还会兴什么风、作什么浪,又有谁能预见?!你或者还能压制他,但令郎能吗?郑家三爷、四爷能吗?他做的坏事败露,只要他不死,必然和你死嗑,只要他活着,郑家永无宁日!” 因为郑仲璋的挑拨,明心堂死了一个伙计,重伤二人,刘季援还因此终身残废,志过早就下了决心,决不放过郑仲璋! “老二确实该死……”张氏的眼神有些闪烁:“可是,他不是别人,是老太太的儿子,是先夫的亲兄弟……” 郑家老太太待张氏一向很好,张氏有点不忍心,要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承受丧子之痛。 志远心中不满,就因为郑仲璋姓“郑”,就能高人一等? 不满之外,也是真心的为张氏着急,若让郑仲璋缓过气来,郑仲璋可有日本人撑腰子,和郑仲璋斗,只怕张氏死都不知怎么死! 不满加心急,不由得言词上就不那么客气了:“贞姐,因为郑仲璋的挑拨,我们双方,死了十几个兄弟,害死这么多条人命,难道郑仲璋还不该死吗?这人害兄掳侄,连家里人都不放过,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天知道他日后还会勾结日本人做出什么坏事来,留着他,非要等哪一天他把刀架上你的脖子了,你才来后悔?!” 张氏心里,同样也不满,杀不杀郑仲璋,是郑家的家事!要你管?! 让她更不满的是,志远虽说的好听,合作不设条件,但总念念不忘帮李阎王释仇,给她无形的压力! 张氏斜着志远冷笑:“若论该死,若论谁手上的人命更多,李阎王是不是更该死?你总想要我,给李阎王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那凭啥,就不能给老二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志远人本就不舒服,而且心里本就对张氏不满,明心堂已经如此相助郑家了,张氏还是不开面,不肯松口,不肯和李阎王释仇,这会子被张氏一噎,不禁烦躁起来,差点没当场翻脸! 已经向她说明了利害,却还是当断不断,摊上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真他娘的心烦! 郑仲璋不除,以后哭的是谁?是你不是我!不识好人心! 志远真想扭头就走! 可志远终究努力自抑,没有作色。 明天一早就要合作攻岭了,要这时和张氏搞得不欢而散,那明天的行动非泡汤不可。 为李阎王释仇事小,不让日本人得了意,肆意掠夺东北的山林资源,才事大! “明天还要赶早,”志远耐着性子,和张氏道别:“我先回去准备了。” 志远拿起挂在墙上的狗皮帽子扣在头上,走到门边,想想还是有必要,再劝劝张氏。 志远尽量以一副心平气和的腔调,对张氏道:“贞姐,李阎王再该死,也没对自己家里人下手,也没有投到日本人怀里去,出卖祖宗!” 志远略顿一顿,看着张氏,意味深长的道:“因为郑仲璋的挑拨离间,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儿女……有些人,不杀未必慈悲,杀亦可成功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贞姐三思。” 言罢,对张信义轻声叮嘱道:“张大哥,那些工具就拜托了,明天第一台大戏又由你主唱,你忙完好歹眯一会,注意休息。” 说完带着林有和大鱼就走了。 目送志远远去,张信义走到张氏身边,悄声道:“大奶奶,你知道他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吗?” 张氏点头:“知道,那是他,在安我们的心,明天的夺岭,会按我们商量的进行,他不会变。” 跟着就是叹气:“为成明天之事,他一直有忍让,这很难得了,可惜,他总带着私心,总想逼我和李阎王释仇!就是叫人心里不舒服!” “就是这个意思!”张信义小心的看着张氏:“大奶奶,李善德没错是存了私心,但有句话,他没说错,就是留着二爷,郑家将永无宁日!二爷这人,还真有翻盘的能水,维持会那边,已经来闹了两回了,再下来,日本人会不会直接出面来捞人,都不好说!” “是三回了!”张氏只感觉心力交瘁:“今天你不在的时候,又整了一回,动静一回比一回大,外管事的和我说,都快要顶不住了……” “大奶奶……听人劝,吃饱饭。”张信义一脸忧愁:“李善德看得透彻,你斗得过二爷,可少爷能斗得过吗?三爷和四爷,是二爷的对手吗?请大奶奶三思,这事关郑家的将来……” 张氏看着张信义,很久没有说话,最后长叹一口气,“你先别去忙,跟我来……” 张氏走出门房,向内院走去。 到了内院门口,张氏转头对张信义吩咐道:“在这稍等我一会。” 张信义点头,他知道,张氏对处置郑仲璋,已经做了决定。 上房郑老夫人的房里,还亮着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郑老太太哪里睡得着! 张氏走进屋,对原本在房里陪老太太的郑家老四摆摆手,老四就退了出去。 张氏走到老太太跟前,双手在身前,绞着自己的手帕:“娘,自打伯瑜没了,娘当我是亲闺女,我……”张氏忽然就有些说不下去,用手帕抹眼睛。 老太太长叹口气:“你不用说了……我……我不拦你……” “娘……”张氏一脸惭愧。 “仲璋是我的儿子,可伯瑜,也是我的儿子,四个孩子里,伯瑜最顾家,最听话……”老太太痛苦的摇摇头:“最要不得的是,老二忘了本,竟然帮日本人做黑心事,他爹要是还活着,一定不容他……” 当晚深夜,郑家二爷郑仲璋,因出卖长兄以及杀侄夺权阴谋败露,羞愧难当,在关他的客房里,上吊“自尽”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两挂马拉大车,在六名骑马的炮手的护卫下,离开了郑家,头辆大车上,除了放了几口大箱子,还坐着郑家七虎之首张信义,而在他边上,坐着一个姓孙的老头,他是常胜找的花舌子,受常胜委托,专门就郑先开赎票事项与郑家联络。 两辆马车离了郑家,常胜派在佳木斯的探子,就赶着马拉爬犁,在后头远远的跟着,那探子心情大好,到出了佳木斯,更加是开心的唱起了二人转! 这探子为啥这么开心? 因为他知道,前头那两辆大车上,箱子里装的是啥! 是常胜绑了郑先开,向郑家要的“诚意金”! 常胜原勒令郑家,在三天之内,给常胜送去五万大洋,两百支快枪,三万发子弹,这还不是赎金,只是诚意金,到底要怎么才能赎回郑先开,得先把东西送上岭了,才能谈!这“诚意金”,经张信义亲自上岭送礼说情,以及花舌子的从中说合,快枪减到一百枝,子弹减到一万发,可五万大洋一个镚子儿没少,山上连烧饭的算上,也不到一百人,五万大洋分下来,就算喽啰也至少一人有百十块大洋,有这么一笔钱,过年的时候,又能狂嫖滥赌了,想着大钱就要到手,你说这探子心里能不美吗? 太阳渐渐升起,一路顺利,这探子心里欢快,一路寒风都没能挡住他哼哼,而且很快他车上就多了一个人,常胜大柜于大个子因今天是收诚意金的大日子,瞭水的足足撒出去二十里,这多的一个人,就是离老窝二十里点的探子,在郑家的马车过去后,也坐上马车回山! 两人正在热议哪个窑子的娘们更大更白,前面远远的一声枪响,惊破了他们的黄粱美梦! 斗子岭上,常胜的大柜于大个子,站在关口,看着空荡荡的下关,还有已经升得高高的太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心说怎么还不见人呢,这可是五万大洋,够花个三、五年的,可千万别出岔子!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才回议事厅招集四梁八柱商量对策,就有探子飞报:“当家的!不好了!郑家给咱们送东西的车马,半道上被别家打了闷棍了(即劫道)!” “啥?”于大个子一跳三尺高:“哪个不开面的,敢老虎嘴里夺食,吃横把吃到老子的头上?!” 绺子里的二当家,指着那探子道:“这是咱撒出去十里的崽子,在那疙瘩,还能有谁啊,不用说,一定是牛心山的双镖!” 于大个子喝问那探子:“可看清了?是双镖的人吗?” 那探子答道:“我是听到枪响,爬上高处看到,有二、三十人,劫了两辆大车,里头有张信义,还有老孙头呢,肯定是郑家的车,劫道的全蒙面,看不清脸,可完事后是向牛心山去了。” “我就说,是双镖!”二当家的叫了起来:“自打咱灭了五省,双镖就到处和人说咱舔日本人的腚,还说总有一天,要给五省报仇呢!” “报仇?”于大个子冷笑:“就凭他们那几条破枪?哼!老子不是不动他,是留他在咱前头当个屏障,炮灰而已!五省咱都灭了,想灭他双镖,只要拉上日本人,还不是说端就端?” 二当家的问于大个子:“当家的,咱现在怎么办?这到口的肥肉,总不能就这么让双镖给叼了去吧?” 于大个子想了想,吩咐二当家道:“你带上几十个弟兄,去牛心山跑一趟,和他们当家的猴皮老四说,见者有份,咱可以分他一万大洋,但他也得懂规矩,别再给咱下绊子,你和他说,咱这可是给足他面子,先礼后兵,他要是不领情,那就是撕破了脸,要他好好想想,双镖有没有能和常胜过不去的份量!” 二当家的肉痛那一万大洋:“一万!打一闷棍就一万,这也太便宜猴皮老四了。” 于大个子跺脚,对二当家的小声骂道:“你懂个屁,日本人对撕票催得紧,眼下不能和双镖撕扯太久,快去!先把钱捞到手再说,日本人那里,还有一份呢!今天再不宰了郑先开,日本人那边,可没法子交待!” 在集合人马的时候,从佳木斯就跟出的那个探子,带着二十里点的那个探子一起上了山,说的和前一个探子差不多,并再次确认,那些人得手后,向牛心山去了。 很快,二当家就一马当先,领了四、五十人,下山去找双镖算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夺岭(三)感动 常胜二当家带着人下了山,骑马的有七、八个,其他人分乘四架爬犁,一路投东杀向牛心山,待他们去远,边上一个小山包上,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两个身披白布斗篷的人,从一截倒伏的枯木后的雪堆里拱了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郑家的三虎,一个是明心堂的黑子。 黑子问三虎:“领头那个,是于大个子?” “不是,是常胜的二柜,于大个子好认,人老高!” 三虎抖着身上的雪,问黑子:“我数着,是四十四个人,你数是多少?” “差不离!我数是四十五!” “四十四也好,四十五也罢,反正,斗子岭上,差不多一半的人下来了!” 人差点没冻僵,黑子活动着关节,好一会才爬起身,对三虎道:“我回去报信了,你小心些!他们有快马,要是被他们瞧见你,你可没跑!” 两人分了手,黑子回斗子岭后山报信,而三虎小心的借着林子的掩护,摸向斗子岭山下的一处密林,那里有斗子岭地道的两个出口之一,今早天还没亮,郑家的放炮队就已经把运了进去,何时点炮,就等三虎招呼了。 斗子岭后山,看似风平浪静,而暗中,却藏着玄机,山壁对出的几个山头,都布着暗哨,而郑家和明心堂的大队人马,就藏在山壁阴影里的林子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应该商讨的都已经商讨过,下来,就是等消息,林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张氏裹着狐裘大氅,不安的在一棵大树下走来走去,不时的瞟一眼不远处明心堂的那堆人。 李善德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在闭目休息,他脸色发红,一看就知道是生病了,可问他,却说无大碍,还要她放心,坚持今天后山的突袭,仍旧由他和二虎一齐指挥。 看得出,明心堂的人,因为李善德生病了,似乎都心情沉重,一个个,全拉长着脸,闷声不响。 而那个有着一双眯缝眼叫林有的高手,似乎很心疼李善德,一直小心照顾他不说,李善德要坐,他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老羊皮袄脱下来,给李善德垫在了屁股下头。 而张氏,也终于见到了她的死仇李阎王!李阎王依然目光犀利,眼里带着狠劲儿,透着腾腾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可当他看向李善德时,那眼神会变,会带上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痛惜和关切。 林子里的气氛沉闷,除了李善德人不舒服,张氏知道,这是昨晚自己和李善德的争执,还在继续发酵。表面上,双方都没什么特别,布置攻岭时,李善德也态度友好,但说完正事,就再无二话了。 那一边,志远睁开了眼睛。 之前紧张布置时还好,一坐下来,晕沉感越来越重,四肢越发酸软,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好,压力又大,王元明父子给他配的药又不像他爹海山配的药成熟,志远害怕,丹毒又要上亢了。 “有哥,”志远吩咐一直紧张的蹲在他身前的林有:“把我爹的丸药,昨晚剩的那半颗,拿来给我吃。” 自海山打跑了去偷药和药方的小赵和王志军,海山给志远配的抗丹毒的丸药就断了来源,志远只能吃王元明父子给新配的药,他爹海山原给他配的药,还剩下十几颗,立即就成了珍品,被像宝贝似的留起来,备着志远万一丹毒上亢时拿来救命,这次出来,林有身上,新药带了很多,海山的药,就只有两粒。 药极珍贵,吃一颗就少一颗,可志远怕再不吃他爹的药,自己会发高烧,没有体力顶到拿下斗子岭。 为啥是半颗?因为昨晚志远脸红额烫,林有怕他丹毒上亢出大事,已经切了半颗喂他吃。 林有忙拿出药,又把塞怀里暖着的水壶拿出来,服侍志远吃药。 看到志远的动静,张氏略一犹豫,就走了过去。 正是求人用命时,张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张氏在志远身边蹲下,轻声劝道:“善德,发烧了就别在这里坐了,到我爬犁上去躺会吧,好歹有篷能挡风! 今天过来的多架爬犁,只有张氏坐的,是有篷的。 “不用!我没啥事,”志远看看天上的太阳:“时间差不多了,估计就快有消息了。你放心,我顶得住!” 张氏心里是又感动又过意不去,站起身手一招,把她的贴身丫环招到身边。 林子里一共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张氏,一个是张氏的贴身丫环珍儿,这珍儿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腰里掖着匣枪,会功夫,善骑射,她每月的工钱,和郑家七虎是一个档次的。 “珍儿,”张氏小声吩咐:“去车上,把那洋毛毯子拿来。” 凌晨两点,张氏就带人从郑家出发,天亮前,他们就到了这林子里埋伏准备,因为天寒又要赶早,张氏的马车里,手炉和盖腿的毯子等一应俱全。 经过再三的犹豫,张氏决定让步,同意和李阎王释仇,眼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影响士气,于战事绝对不利,毕竟郑伯瑜人已经不在了,眼下,得先顾着还活着的人。 毯子拿来,张氏一边亲自给志远盖上,一边对志远道:“善德,你带着病,仍然勉力为郑家解忧,你的恩情,郑家会永远记着,为报答你的这份情义,我决定,如果先开能活着回来,郑家和李阎王以前的过节,就算过去了,郑家不再追究。” 志远人不舒服,反应有点慢,他还没开腔呢,边上李阎王已经不屑的冷笑:“追究又咋地?你追究老子几年了,老子不一样活得滋滋润润?你不是不肯和我释仇吗,一直摆着个臭脸,昨晚还给话咱哥儿听,哦,眼看就要攻岭了,就来陪好话了,还设条件,得郑先开活着回来才行,你妈了个巴子的,这是想让咱们为你拼死卖命,帮你救儿子吧!想得倒美!” “少堂!闭嘴!”志远低低一声怒喝!声音会向上飘,两边都下了死令,不准高声! 李阎王悻悻的瞥志远一眼,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张氏一眼,然后扭过头,不言语了。 张氏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李阎王的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张氏被李阎王气得七窍生烟,怒火中烧,自己已经让步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要不是儿子正命悬一线,眼下成与不成还要靠李阎王出力,她真想扑上去咬断李阎王的脖子! “贞姐,对不起,你别生气!” 耳边响起志远的道歉声,张氏扭头,才看到志远已经站起了身,一脸歉意的给她道歉,原来身上盖的毯子滑在了地上也不管。 张氏想起胖子的那句话,胖子说:“这李阎王,现如今,就是一条只有哥儿才能拴得住的疯狗!” 既然如此,那就给那疯狗上点眼药!也让李善德看清楚,这个李阎王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伯瑜是怎么死的吗?”张氏悲愤的一指李阎王,压着声音对志远道:“这犊子,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揪着伯瑜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一次又一次的往水缸里按,伯瑜再三说不是不给,而是‘星光’真的不在家里,在哈尔滨,可这犊子就是不信!硬说伯瑜说瞎话,把伯瑜淹得翻白眼,七窍流血,头皮子带头发都被他撕下一大块来,那血流得,整个脑袋就和血葫芦似的,可怜伯瑜,抽抽了一会就再也不会动了,那个惨……” 张氏用手帕捂着嘴,她知道这会子不能哭,可真的忍不住!但怎么着也不敢高声,所以自捂着嘴。 志远用眼狠狠的剜着李阎王:“你个不干人事的王八羔子,就算是被人零刀活剐了,都不冤!” 骂完李阎王,志远对张氏恳切的道:“姐,之前,我说过,这次的合作,明心堂不设条件,今天,我再加一句,这次合作,明心堂不接受你肯释仇的好意,因为,我们还没够格接受姐的这份好意!今天,明心堂将尽全力营救令郎,一为民族大义,二为补偿郑家!” “善德……”张氏既好生的感动,同时也惊讶,惊讶于李阎王挨了骂竟然没有作色,惊讶于李善德叫她的这一声“姐”。 比叫“贞姐”,少了一个字,但真挚亲切了许多。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黑子到了!” 黑子到了,就是要准备行动了,林子里的人,立即都紧张起来。 志远连忙撇下张氏和李阎王,和郑家二虎一齐,向黑子了解情况。 一声带点沉闷的轰隆声,从斗子岭上传来,跟着,斗子岭的上空,升起了翻腾的烟尘云,烟尘不是有多大,但还是看得到。 这是放炮队放的炮!从地道里,炸了常胜的议事厅! 志远压着声音对众人道:“这会子,常胜的人,注意力都在防人从地道里冲出,是时候了,准备冲!” 跟着就看向李阎王:“少堂,我生病了,没法冲在头里,明心堂的人,今天,就由你带!最后几丈,最险最难,你先上去!能做到吗?” “能!” 哥儿如此信任自己,委以重任,李阎王心里激动,把志远刚才骂他的那点不快,全扔九霄云外去了。 志远又转头看了张氏一眼,然后转回头,坚定的看着李阎王:“一定要救出孩子,还人家一个依靠!” 李阎王心里感动,虽然他不在意张氏,但哥儿的为人,真的没得说! “我听哥儿的!” 张氏听了志远说的,眼圈子一下子就红了。 为李善德的这一句话,张氏暗下决定,不论此次夺岭结果如何,都要送李善德一个大人情,和李阎王释仇。 志远和二虎对一眼,两人会意的点一点头,志远就把手一挥:“冲!” 两边的人加起来,有五十多人,全悄悄涌到那条山缝之下,半山里有昨天志远带人来探路时就留在上面的长嘴,从半山抛下一条绳子来,李阎王揪住了,正准备提身上崖,志远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全看你了!”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千万小心!” 李阎王心头温暖,不看志远,只对黑子叫道:“你别上了,也别让哥儿上,你就在这,照顾好哥儿!” 志远正要辩,李阎王瞪着他,完全是一副不由分说的腔调:“你说的,今天我带,听我的!” 言罢率先游绳而上,林有跟着也上了去,两人的身手,看得下面郑家的人都露出了钦佩之色。 两人上去后,就又扔下绳索,下面的人早抬过一架绳梯,把绳梯头绑上,很快,绳梯就扯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夺岭(四)招降 很快,绳梯就架好了,除了绳梯,半山里还甩下两条每隔三尺就有一个绳结的粗绳,都是攀崖的辅助。 “大家快上,功夫好的用绳子,差点的就用梯子!”郑家的二虎说完,有心在明心堂的人跟前显摆显摆自己的功夫,不用绳梯攀登,故意选择了一条绳索,手脚并用,率先游绳而上。 之前李阎王和林有游绳而上,那场面就已经看得二虎技痒,二虎正爬得起劲,忽然就见另一边的粗绳上,明心堂的大鱼戴马华,身上背着一捆长杆工具,也在向上爬,比他后上绳,还背着东西,却腾腾几下,就爬他前头去了! 二虎有心给郑家长脸,暗里使出了吃奶的劲,可无奈真比不上人家,大鱼后发先至,很快就没了影子,那是已经上到半山平台,进洞去了! 到二虎登上半山,就见大鱼已经把工具放在地上解了捆,李阎王和林有手里已经各拿上了一根,又斜背了一捆绳子,准备冲顶了。 二虎环顾一下四周,难怪以前“草上飞”在这里藏东西,不但有可以落脚的小平台,还有个有黑乎乎的小山洞,估计昨晚长嘴就是在洞里过的夜。 见二虎上了平台,李阎王探头看了一下,郑家的人,正在纷纷爬上来,李阎王把大鱼拉一边,悄声道:“一会我和有哥上去,你就别上了,在这里给我盯紧了!一会我在上头,就一活靶子!” 大鱼看着李阎王,嘴角挂着讥诮:“怎么,想着自己和人家仇深似海,怕人家在你屁股后头,打你黑枪啊?” 李阎王斜了另一边的二虎一眼,对于郑家人,他根本就不信任,上头是绝壁,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成肉饼了,冲顶的时候,他可不想还要分心,留心下头有没有人想对他使坏。 “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子要不小心,压根活不到今天。反正老子是信不过这帮犊子,要不是为了哥儿——” 李阎王突然眼神一暗,闭了嘴,没说下去。 “怎么了?”大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语气里没了之前的鄙夷,态度认真多了。 “我本想说,要不是为了哥儿,我会在绝壁上四脚爬爬,把屁股留给别人?”李阎王眼光光的看着大鱼:“可突然就说不出口,因为,哥儿又是为了谁,病得一步三摇,还在山下死顶着呢?” 大鱼眼里立时有了赞许的光,轻轻捶了他一拳:“算你有良心!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跟着就伸手扣过李阎王的脑袋,在他耳边轻语道:“放心吧,有哥和我,都会为你压阵,这是哥儿的吩咐!” 斗子岭上,乱成了一锅粥。 议事厅是泥草房,之前那一声巨响之后,议事厅就塌了半边! 议事厅地上被炸出一个大坑,北边边墙炸塌了,于大个子的虎皮交椅被炸得支离破碎,于大个子却没死! 于大个子被手下人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只是右额角受了伤,血流披面,但依然能嗷嗷叫,十分的生猛,而绺子里的军师就没那么幸运了,大概是被炸起的什么家什件儿给崩到了后脑,人已经不会动了。 于大个子先是懵,头晕耳鸣,懵圈过后,就是又惊又怒,他当时心神不定,正领着军师,准备到关前察看,亏得是这样,才离了他的虎皮交椅,没被炸上天去,而且,幸好有军师走在他后头,帮他挡了一劫,不然这会子,说不定已经见了阎王! 于大个子掏出匣枪,“砰、砰、砰”的对天连开三枪,震慑住乱哄哄的众手下,大声喝令:“别乱!” 又对边上正搬开杂物救人的崽子狠狠的一瞪眼:“还搬个屁东西啊,家伙拿上,小心狗日的从地道里攻出来!” 众匪徒纷纷操枪在手,齐刷刷的对着那大坑,于大个子突然想到,今儿一早,郑家车马被劫,二当家的带了四十多号人奔牛心山找双镖算帐,这不会是郑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吧? 前关!前关绝不能失! 想到此,于大个子几乎立即就出了一身冷汗,吩咐一个小头目道:“我估摸这是郑家,不想拿钱上供,想来硬的呢!这里你看着,郑家的人想利用地道,却没有那个能水,想崩开盖子却崩塌了地道,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我带人去前关看看去,上午二当家下山,只怕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了!” 于大个子带了十多个人,赶到关前,果然这里除了两个瞭水的,其它人全跑议事厅那边了,看得于大个子火冒三丈,要是这会子,郑家人从前山发起强攻,可咋整?! 关前山下,路上还是空荡荡的,但于大个子还是马上指挥崽子进入掩体架好枪,这里地势险要,如果能有一挺机枪,任他多少人都上不来,可惜的是,常胜还没有机枪,帮日本人灭了五省之后,于大个子就向日本人要枪要炮,可日本人不知怎么想的,给了好些,却偏偏不肯给常胜一挺机枪,军师分析说,这是日本人留了一手,怕常胜反水,若常胜有了机枪,依据天险,就是日本人也会头痛。 为此于大个子没少暗里埋怨日本人,这次帮岛村三郎和郑仲璋顶锅,于大个子就和岛村三郎要求,事成之后,一定要给常胜一挺机枪,那个狗日的岛村,竟然还是支支吾吾,于大个子后来干脆不甩他,人票到手后,不理会岛村要他尽快撕票的命令,给了郑家三天的时间,向郑家要“诚意金”! 若然有了五万大洋,还怕买不到机枪?! 布置停当,于大个子突然想到,怕郑家个屁啊,郑家小崽子,不是还在自己手上吗?如果郑家人强攻,就把那小崽子顶在关前,看郑家人敢不敢杀! 才一念及此,就听见两声枪响! 于大个子心一惊! 听声音,枪声来自身后的老窝! 这是郑家的人,从地道里挖开洞冲出来了吗? 才转过身,就听见,自家老窝里,枪声乒乒乓乓的响,还伴着不断的惨叫声,那响动,可不像是自己的人在封杀从地道里钻出来的地老鼠! 出事了! 于大个子急忙再向山下看了一眼,关前路上,依然是空荡荡的,于个大子吩咐个小头目在此死守,自己带着几个人,就往回跑! 才转过一个弯,能看见老窝了,就见十多二十个崽子,正向他疯狂奔来,为首的,正是他刚才吩咐让守着炸坑的小头目! 那小头目,边跑边冲他大叫:“大当家的,不好啦,李阎王带人从后山杀上来了!快跑啊!” 不是地道?不是郑家? 后山?李阎王?什么李阎王,李阎王不是传说已经死了吗,这他妈的是哪和哪?! 于大个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呢,就已经看见从老窝里追出六、七个人来,正在向逃跑的崽子开枪! 于大个子想都不想,往边上山壁一贴身,举起手里的匣枪,举枪就射! 都是惯匪,原跟在于大个子身后的几个人,也举枪就射。其中一个人,才拉了下枪栓,突然间脑子向后猛的一甩,人就倒下了! 眉心上,一个血洞洞! 边上的的人还来不及心寒,又一个人脑子向后猛的一甩,又倒下了,仍然是,眉心上,一个血洞洞! “李阎王!”一个崽子惊叫一声,吓得手里的枪一扔,立即趴下抱着脑袋! 佳木斯是李阎王的成名之地,这疙瘩谁还不知道李阎王! 于大个子见不对头,叫声:“跟着我!” 带着人就跑到关前,叫关前的崽子立即掉腚,依仗掩体,枪口不是向着山下,而是向着山上! 山上的对头,开始不过六、七个人来,渐渐的加到十多个,二十多个,让常胜的人,心里越来越寒。 双方一阵交火,各有死伤,常胜的人以关卡上的工事为掩体,郑家和明心堂的人以能找到的石头树木等东西当掩体,随着从后山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又居高临下,渐占上风,压制着常胜的火力,越推越前。 不一会,郑家那边的人停了射击,有人喊话:“常胜的人听着,你们的老窝,已经被我们端了,想活命的,扔下枪,即不伤汝命,还每人给五十大洋让回家过年,郑家有钱,说到做到!别再跟着于大个子送死啦,你们的二当家,已经中了我们的埋伏,带去的人已经全部投降啦,你们常胜,已经完蛋啦!” 于大个子听了,缩在掩体后不敢伸头,却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我家老二会投降?你们郑家有啥能水,能灭得了常胜?弟兄们,别听他胡勒,他这是想动摇军心,二当家就快带人杀回来了!” 上头喊话的是郑家二虎,常胜二当家在牛心山,与联合了牛心山双镖的张信义之间的战斗,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他压根就还不知道,但这会子,肯定是有多邪乎就说多邪乎。 “杀回来个屁!”缩在一块石头后头的二虎大叫:“你们二当家,到了双镖,正耀武扬威呢,不想猴皮老四突然就翻了脸,下了他的枪,下面的崽子,敢作死的,立马就被咱郑家的机枪给突突了,其余的,全交了枪啦!” 郑家二虎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常胜的崽子们不信,好些人开始你看我我看你,军心动摇,在想着扔了枪拿五十大洋回家了。 郑家有机枪,这可是完全有可能的事,人家那么有钱!若郑家出动了机枪,那去牛心山的人会吃败仗可就不奇怪了。加上双镖也有几十个人几十条枪,自打常胜灭了五省,双镖就和常胜不对付,双镖的大柜猴皮老四,和五省的大柜是结义兄弟,人家早就放话,说要给五省报仇了。 可没有人敢轻动,因为于大个子还在呢!,谁要真敢投降,保不定就先被于大个子一枪给崩了。 仿佛知道崽子们的心思似的,山上有个人,在一块石头后大叫:“于大个子,你他娘的给我带个头,出来交枪,不然,别怪老子,在你眉心上戳个血洞洞!” 于大个子被点名,心里一惊,边上有听出味来的崽子低声惊呼:“这是李阎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夺岭(五)功成 被李阎王点名,于大个子心里虽慌,但他知道他不能软巴,不然一准儿完蛋,郑家既然攻破了斗子岭,崽子们可以拿钱回家,他却很有可能被郑家灭口,因为郑家害怕他日后报复,专门和郑家作对,再绑郑家人票。 其实上,如果让他跨过了这个坎,他岂止是要再绑郑家人的票,他一定会联合日本人,把敢动他斗子岭的郑家往死里整! 而眼下,要活命,就得和郑家斗到底,得给崽子们鼓劲! 于大个子故作愤怒的骂了回去,以显示他有不惧李阎王显赫威名的胆识:“李阎王!诈死了这么久,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啊?你一个耍混钱的(即土匪),倒帮着空子(即外行人)来坏斗子岭,给郑家当狗,妈了个巴子的,你能耐了啊你!” “少他娘的废话,就一句,你交不交枪?”李阎王的语气,已经不耐烦了。 于大个子却还在耍嘴皮子逞能:“你以为我是你?给郑家低头摇尾当狗的怂货!老子就算拼一死,也不会低头!想要我的枪,过来拿啊!” 上方的李阎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屑:“于大个子,有本事把头伸出来啊,缩着脑袋说大话,谁他娘的不会!你手下的崽子,我还能看见几个半个脑瓜,就你他娘的能缩!最后问你一句,交不交枪?!” “交你娘个巴子!” 李阎王嗤笑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是吧,好!你等着!” 李阎王说完这句,再没了声息,过了好一会,于大个子心中惶恐,而边上的几个崽子,都不时的偷偷瞄他一眼,从他们的眼神里,于大个子看到了不屑与不满。 于大个子知道他再这么缩下去,崽子们会看不起他,崽子们尚且端着枪凭借掩体和郑家的人对峙呢,自己却连头也不敢伸,这像啥话! 于大个子弓着背,小心的从掩体左侧伸头,向前瞄上一眼即倏的就又把头给缩了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刚才李阎王喊话那个位置,并没有看到李阎王的人。 没人不等于没有危险,像李阎王这样的高手,不知他在哪里,才更危险! 于大个子想再次确认一下,但仍然不敢从掩体上方伸出头去,李阎王的枪又快又准,他才不去给人当靶子呢,于大介子改从掩体右边探出头去,手里端着枪,对准李阎王藏身的那块石头,李阎王要敢露头,他一准儿打爆他的脑袋! 可李阎王根本就没在那块石头后头! 他已经悄悄迂回到于大个子他们头顶上的石壁顶上! 李阎王已经铁了心,要崩了于大个子! 于大个子那王八蛋,敢骂他是狗不说,还他奶奶的冤枉他是郑家的狗!郑家?郑家算哪根葱!除了哥儿,没人能骑在他的头上说话! 石壁上,李阎王悄悄探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冷冷的瞅着下头弓着身子撅着屁股的于大个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姓于的!你不是还等着日本人封你的官吗,老子送你去阴间地府,你在那里慢慢等! 李阎王把早就捡了放在口袋里的一块小石头,向于大个子甩去。 于大个子听到头顶上的破空之声,本能的一闪,同时抬头上看,李阎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既然放了话,要在于大个子眉心上戳个血洞洞,就决不能打他的后脑勺!李阎王右手一甩,一声枪响,于大个子就见了阎王! 于大个子眉心中枪,倒在地上,其它崽子见了,都无心恋战,除了少数几个人带着枪逃下山,其它的都交枪投降了。 斗子岭这边大功告成,牛心山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说擒了常胜的二当家,二当家带去的人,大多投降了,有四人被阵毙,还有少数逃散。 郑家的二虎,安排了三虎带着几个人留守关口,就抱着从秧子房解救出来的郑先开,和林有等人一起下山了。而三虎要等到双镖的猴皮老四带人来接收了斗子岭,才能离开,此次双镖相助郑家可不是白干的,打散了常胜,这斗子岭以后就归双镖了,双镖不但为五省报了仇,还得了天险斗子岭,而郑家,有和郑家相好的双镖在此落脚,以后郑家的山货经过都会受到保护,是个双赢的局面。 早有人向在后山等待的张氏和志远等人报了喜,后山的人已经转移到前山,走在山道上的二虎,远远看到了张氏等人,就把手里抱着的郑先开,交给了林有。 二虎也是个有见识的,此次突袭斗子岭,参与的人数上,是郑家的人多,可起关键作用的,是明心堂的人!特别是李阎王!而用声东击西、联合双镖玩调虎离山,更是明心堂堂主李善德出的主意,没有明心堂,就没有郑先开的获救,而哪一方的人抱着郑先开下山,就表示着哪一方是此役最大的功臣,二虎是既不愿意冒功,也真心希望由明心堂的人把郑先开交给张氏,好借此让张氏对李阎王释仇,从此郑家和明心堂成为盟友。 见识过李善德的仁勇和胆识,目睹了李阎王和林有、大鱼的本事,二虎感觉,郑家还是和明心堂成为盟友较好,因为明心堂的实力,实在不可小觑,若是为敌,可没郑家的好! 此役中,功劳最大的人,是李阎王,可李阎王那双能看得人发毛的大眼,煞气太重,二虎怕吓着少爷郑先开,所以,没把孩子抱给李阎王,而是抱给了林有。 林有看了一眼山下的人群,给了二虎一个承情感谢的笑容,伸手,抱过了郑先开。 等在山脚的张氏,早就收到了儿子平安的喜讯,也看到二虎的所为,她明白二虎的用意,所以当林有抱着郑先开越走越近,她按捺着冲上去接过孩子的冲动,稳稳的站定,保持微笑。 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明心堂借此提出和李阎王释仇的准备。 架子要端,要让明心堂欠郑家的情,但她也会答应,只要李善德提出。 林有把怀里抱的孩子,交给了志远,志远一边接过,一边问林有:“咱的人,是不是全都下来了?” 志远最关心的,是他的伙伴,有没有伤亡。 林有告诉志远:“哥儿放心,咱的人,都没事!” 交接孩子过程中,志远脸上的烫、手上的冷,让林有心疼不已,哥儿病得不轻!担心的打量志远一眼:“哥儿,你没事吧?!”跟着就想伸出手去扶志远,却被志远一个眼色止住了。 志远没有把孩子直接交给张氏,而是叫过李阎王,一边示意李阎王把郑先开接过去,一边道:“去,把孩子给人家送过去,少堂,以前,你害死了人家的男人,今天,由你亲手还人家儿子,也借这个机会,为你以前的伤天害理,向人家,真心的认个错。” 李阎王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以他桀骜不驯的性格,怎么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去给个婆娘认错! 李阎王心说:老子拼死帮他救儿子,不就已经表明态度了吗,还要当面认错?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李大阎王,不要面子啊?! 可终究,还是一言不发,从志远手里,接抱过郑先开,向张氏走去。 志远说话,已经有气无力的,他人有多不舒服,李阎王看得出来,这个时候顶撞志远,李阎王不忍心。 李阎王走到张氏面前,把孩子往张氏面前一送,眼看向别处,张氏把人接过去后,李阎王很想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说,更别说是认错道歉了。 转身就走,不认错,自己是不失面子,可哥儿呢? 哥儿会失面子! 哥儿还正在生病…… 这次来佳木斯,哥儿不但担惊受怕,差点在常来后巷子里把命都给交待了,还累成了狗,昨晚人已经不舒服了,还得硬顶着,凌晨2点就出来吹风,备战斗子岭的后山突袭…… 这为的是啥? 为的是,讨好郑家,帮他释仇…… 还有!那小祖宗,身子软弱,脾气可不软弱,敢逆他意,王朝宗都被他踹了!可不好惹! 李阎王偏着头,仰着脸,看都不看张氏一眼,很没诚意、很应付式、甚至是吊儿郎当的,轻轻说了声:“我错了!” 跟着扭头就走! 这世上,能让他给人说:“我错了!”,除了哥儿,还真没谁了! 张氏抱着郑先开,看着李阎王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以狂傲著称的李阎王,纵然态度不好,可还是说了那三个字!张氏知道,这有多么的不容易。 志远见李阎王把一个大好机会,就这么浪费掉,气得想打人,可这会子,他可没有力气打骂李阎王,他感觉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晕眩感冲击着,已经快顶不住了,志远只想赶紧爬上爬犁,别在这里晕倒,叫人笑话了去,郑家的人都在欢庆胜利,自己要这会子在这栽倒了,像啥话!那可绝对有损明心堂的威名! 志远勉强对张氏作了个别:“姐,恭喜你们母子团聚,我还有事,先回了!” 跟着,就向明心堂征用的马家爬犁走去,越走越感觉心慌难受、头重脚轻,但他却挣扎着尽量装成没事人一样。 林有快步上前在志远身侧想扶志远,志远推开了他的手,这么几步路都要倚傍他人,和晕倒在地有什么区别! 爬犁!一定要自己走到爬犁那去! 志远已经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了,偏偏自己和爬犁之前,突然还有个人拦着! 是李阎王! 李阎王瞧着志远脸色不对,忽然脸发青唇发白,整个人脚步浮浮,吓坏了:“哥儿,你哪疙瘩不舒服?我背你!” 志远喘着气,没力气搭理他,绕过他继续向爬犁走去,大鱼看得亲切,上前向李阎王丢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拦着!他自己则在志远身侧紧跟着,随时准备出手相扶。 大鱼是真正明白志远意图的人,王志军曾经向林有大鱼他们埋怨过,说志远有个毛病,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大鱼深以为然。 志远终于坐上了爬犁,林有和李阎王也醒悟了,赶紧上去挨着他坐下,大鱼亲自掌鞭,赶起马就走,一边向胖子丢个眼色,意思是叫胖子组织好下剩的人,赶紧跟上。 志远开始还死撑着,和郑家人点头招呼,到爬犁驶远,真想人一歪就倒在林有身上,可又怕吓着林有他们,到底还是咬着牙,说了句:“今早……起得早,我……躺会补一觉。”然后挣扎着,自己把身子伏在了爬犁上。 人一躺下,劲儿一松,人就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听得到林有他们在急急的呼唤他,可他们说的是什么,却已经听不清了。 而张氏,抱着儿子,一直目送志远的爬犁远去。 “大奶奶,”二虎请示张氏:“咱也回吧?” “李善德人明显不舒服,可还是叫李阎王把开儿抱给我,可见他想帮李阎王释仇之心切,”张氏仍眺望着明心堂正在远去的爬犁,幽幽的道:“他应该能料到,只要他提出,我就会答应他的,可他终究还是守约,没乘机向我提和李阎王释仇的要求,君子啊……” “是啊……”二虎乘机劝道:“或者,大奶奶就卖他一个人情呗,毕竟,李善德这人,很值得一交!也毕竟,人家这回可是下了死力气,帮咱救回了少爷。” “嗯……”张氏漫应一声。 二虎有点惊诧,现如今,少爷已经救回,不需要再与明心堂做交易,这儿此刻也没明心堂的人,再没人给大奶奶压力了,大奶奶却竟然应了! 高兴之余,心里不禁佩服起志远来,郑家与李阎王释仇,这个他曾经认为是不可能的事,那李善德,竟然真的做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张氏来访 志远一直昏睡到晚上,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佳木斯一户民居的东厢炕上躺着了。 这户民居是马玉川小舅子的家,马玉川的小舅子一家,已经搬去哈尔滨做小生意了,这里平时并没人住。自明心堂的人和郑家联手,从马家屯回到佳木斯后,为避人耳目,也为了不搅扰马玉川,明心堂的人就把这里当成了窝。 因为不是常住的房子,有些破败,东厢之前做过小辈的婚房,相对家什新净些,病人又需静养,所以林有等把志远单独安置在东厢。 “哥儿醒了?”志远眼前,是林有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屋里油灯昏暗,人影幢幢,听得林有说志远醒了,好些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有李阎王、大鱼、胖子、黑子、长嘴、张九如…… 每个人的模样,都和林有差不多,一个个全胡子拉碴,一副埋汰样。 倒还亏得这副埋汰模样,让志远脑子很快就清醒了,知道这会子,自己是躺在哪。 他的人,为了攻破斗子岭,连轴转了两天,基本都没合过眼,人人都胡子拉碴的也就不奇怪了,还好是都从斗子岭囫囵回来了。 “哥儿觉得怎么样?”林有关切的问。 “好多了……”志远说着就皱眉:“上头的东西拿开些,压得我难受……” 林有听了先是一愣,跟着就赶紧把志远被面上压的什么棉袄棉裤老羊皮袄拿开,这里是马家小舅子不常住的地方,家什陈旧不说,被子总共也就只有两条,一条垫一条盖,全用在志远身上了。被子比较旧,里头的棉花板结了不暖和,虽烧了炕,林有还是怕志远冷,所以在被面上压了一堆东西。 压在被面上的大棉袄二棉裤,是在马家屯搞回来的,这疙瘩天冷,棉袄棉裤里棉花絮得厚,有些棉裤在墙边一靠能立起来,还真是挺沉的。 还是胖子机灵,眼珠子一转,跑去正房捧回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是马玉川儿子那件蓝色缎面皮袍,是第一次张李会时,马玉川给志远穿着撑门面的。 “盖这个吧,又轻又暖和!”胖子说着,一边就展开袍子,要帮志远加盖在被面上。 “不可以!”志远出言制止:“这是人家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好衣服,快包起来,明儿好好的还给人家。” “哎!”胖子赶紧又把东西包回去。 胖子的举动倒是启发了大鱼,大鱼拿来另一个包袱,把里面一件半新旧的土黄色布面棉长袍拿了出来,展开给志远盖在被面上。这棉长袍是志远在马家屯向马家长工把头买来的,不怕污损。 志远撑着炕面,想坐起来,林有连忙去扶,又把那棉袍给他披上:“哥儿还发着烧呢,千万小心,别着了凉!之前你烧得人都烫手,吓得我们什么似的,幸好老爷子的药一整颗吃下去,压住了,烧退了好些,丹毒没有上亢。” 志远闻言瞪着林有:“那就是,这回带出来的两颗我爹给配的药,已经全吃完了?” 林有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丹毒没有上亢,值得庆幸,可又报销了一颗海山配的丸药,那药吃一颗少一颗,让人可惜。 志远略一沉吟,没了救命的药,为安全计,就应该尽快回长春了,可郑家还没答应和李阎王释仇,就这么回去,他可不甘心。 眼下,得先把手下安顿好。 “有哥,我睡下的时候,你当家,”志远说着,抬眼扫视众人:“你们,全听有哥调派。” 众人都点头。 志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们大炕那边,没被子吧?九哥,”志远叫过张意如:“我们还剩下多少钱?去搞些被褥来,大伙今晚好好睡一觉,这几天,把人都熬坏了。” 昨晚大伙基本都没上炕睡,有没被子没人理会,可今晚一定要好好补觉,没有被子可不行。 张九如忙应道:“哥儿就别挂这些心了,好生养病!被褥一会马玉川会派人送来,他之前来看过哥儿,人刚走。” “哦,”志远转头问林有:“郑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林有回道:“郑家那边,张信义来过,说受他家大奶奶差遣,来瞧瞧哥儿,还问我们有啥需要,我说哥儿才睡下,不便打扰,没让他进屋,就打发他回去了。” 林有跟着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当时哥儿,人烧得滚烫,我知道哥儿,不想在郑家人面前丢份,只说哥儿已经轻快多了,正补觉呢。” “不错!”志远满意的点头。 “后来,惟一斋的伙计,送了一席上好的酒菜过来,说是张信义叫送的。” “这正好,”志远道:“给了我一个由头,明天,等我身子轻快些,我去郑家找张氏道谢,顺便再把少堂的事,和她说道说道,这回,咱帮了郑家这么大一个忙,张氏是个明白人,郑家和少堂释仇,我觉得,已经不再是难事。” 林有一脸的担心:“要哥儿身子轻快了,咱应该赶紧回长春啊,现在手头,已经没老爷子的药了,我怕……” 志远忽闪着睫毛,想了想,道:“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咱帮郑家救回了郑先开,趁热打铁,张氏才容易松口,张氏肯释仇,咱这回来佳木斯才算完满。先不忙回,我明天和张氏谈过再说……” 林有点头领命,遣散众人,又去厨房把熬好的粥拿来给志远吃,到服侍志远重新睡下,林有才有功夫,到堂屋里吃晚饭。 其他人已经吃过了,惟一斋送来的酒菜,大鱼帮林有留起了一大碗。 堂屋的炕是最大的,除了志远住东厢,明心堂其它人全挤在这里, 林有吃过饭,把大鱼拉了出去到厨房里,叮嘱道:“哥儿吩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晚上还是要有人值夜,你安排好。” 大鱼轻轻点头:“虽然于大个子和郑仲璋都已经死了,可这毕竟不是咱的地盘,又摊上个李阎王,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放心,我不会大意,老早安排好了,我上半夜,胖子下半夜。” 大鱼倒是更心疼林有:“上半夜我值夜,哥儿我替你照看,你先睡上一觉!” 当晚,大鱼值完上半夜,回大炕上叫起胖子,就见林有人睡在被窝里,双眼却直勾勾的,死死的盯着屋顶。 大鱼瞟屋顶一眼,那上头,没任何异样,更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漂亮女人。 大鱼过去,在林有头边蹲下,捅了捅他:“想啥呢?” 林有披衣坐起,示意大鱼轻声,别吵醒边上的人,然后套上衣服下炕:“你睡吧,我瞧瞧哥儿去,该给哥儿吃二和药了。” 大鱼跟着林有出了屋子进了厨房,揪着林有,不让他去做事,这犊子还没告诉他,刚才他在想啥呢! 林有对大鱼再熟悉不过,凑在大鱼耳边轻声道:“我想,等这次回去了,去趟浑河堡。” “替哥儿向老爷子求药?”大鱼也压着声音。 林有点头。 可大鱼却摇头:“哥儿不会准你去的,上回关四想去,哥儿不是已经发话了吗,谁敢去烦老爷子,他和谁急!你别硬来,那小祖宗,连朝宗都赶,翻脸比翻书还快,何况,杜老爷子,也不是那么好求的,哥儿的那个小赵叔叔,不是被老爷子打断了腿?” “不说求药,下个月不是老爷子生日吗,我去给做好吃的、给老爷子拜寿去!”林有的小眯缝眼,放着光:“你说,老爷子配好的两大瓶子药,会不会还在五斗橱里放着?” 大鱼听了,挤眉弄眼:“咋的?若求药不成,你还想偷啊?” 可跟着,就是皱眉了:“那不是别人,是顺天菩萨杜海山!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 第二天上午,志远的烧仍然没退,不方便去郑家找张氏,张氏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林有在堂屋里正和大鱼及李阎王商量事呢,在外头瞭水的长嘴来报,郑家七虎之首张信义,在门外求见。 林有忙带了大鱼出到门前相迎,已经是熟人了,张信义也不过多客套,拱着手说:“两位兄弟,我家大奶奶,来拜访你们东家,人马上就到!” 说着便见两辆锃亮的福特轿车开来,头辆车上头,先下来张氏的贴身丫环珍儿,跟着就是张氏,后一辆车里,跳下郑家七虎中的二虎,指挥着人,从车里搬出好些东西来,像是礼盒。 张氏穿一身彩绣紫缎面白狐毛出锋的旗袍,外罩紫貂大氅,鼻子上架一副水晶墨镜儿,趾高气昂的模样儿看得林有和大鱼心里都直嘀咕,不知这位富婆,今儿是要唱哪一出! 张信义说是“拜访”,后头二虎又在搬礼盒,林有估摸这是来还救子之恩的。 虽则如此,仍要以防万一,林有意味深长的看了大鱼一眼。 大鱼人细心,多次被志远委以安排警戒安保的重任,久而久之,大鱼就成了安保负责人,明心堂的人,都要服从大鱼的轮值安排。 大鱼还看林有一眼,顺了下眼皮,那是“放心,已布防。”的表示。 林有上前拱手为礼:“郑夫人,您这是?” “来拜访你们东家李堂主!” 林有赶紧伸手肃客:“那,请!” 进到堂屋,胖子等人早已从炕上下地,站在炕前迎客。 林有叫胖子:“快上茶!”,一边伸着手,把张氏往墙边太师椅上让。 张氏在客座上落座,环顾四下,并不见李善德,边上大炕上,放着很多被褥,可却全部都铺叠得整齐,明心堂的人,经过一晚的休息,看上去人人精神饱满,头脸干净,从中可见李善德驭下之严。 张氏殷勤动问:“你们东家的病,可好些了?” 林有没到主位上坐下,垂手回应道:“已经好些了,谢谢郑夫人。请稍候片刻,我们哥儿马上就到!” 跟着就是给大鱼打个眼色,意思要他先赔着客,好让他脱出身来去东厢。 哥儿在东厢刚刚睡着,起床见客穿脱之间,林有怕他着了凉,想着亲自过去侍候。 “且慢!”张氏叫住了林有,眼上墨镜都不摘,双腿一拧架,端着架子道:“你们东家的病,还没好利落吧?昨晚才请了大夫看过,今儿一早就又请大夫,这会子,如果是才吃了药睡下,就别打扰病人了。” 这话听得林有一愣一愣的,心说出啥妖蛾子呢,你厉害,显摆你家眼线多是吧,连我们今早儿又请了大夫给哥儿瞧病都知道,可说不打扰病人,却挑这会子登门拜访,这是成心呢还是故意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李阎王真心认错 林有用他的小眯缝眼,夹巴一眼一身富贵气派、趾高气昂的张氏,按理,请来宾略坐坐,请出哥儿来也就是了,林有却捉狭,故意把球踢了回去:“郑夫人,那您看,是您略坐坐等我去把哥儿请出来好呢,还是您先回去,改日再来好呢?” 边上的胖子听了,不敢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弯,心下暗爽:“原来有哥也有调皮的一面,张氏选前者,是自打嘴巴,因为她才说完“别打扰病人了”,选后者,就是张氏自选吃闭门羹,咋咋唬唬而来,灰溜溜而去。 张氏却不慌不忙:“都说了,别打扰病人!林有啊,带我去瞧瞧你们东家!” 林有的眉毛,立时就是一挑! 这婆娘脑子没进水吧?这叫啥话?!一边说不打扰,一边又要人带她去见哥儿! 哥儿不愿意在郑家人面前丢份,不见得愿意让张氏看到他的病容,林有向平日里最能油腔滑调的胖子使了个眼色。 胖子会意,上前对张氏陪笑客套道:“郑夫人,我们哥儿就是有点过于劳累,小病而已,没啥大事,而且我们哥儿人在病中,难免礼数不周,不敢劳动夫人探看——” 胖子还没说完呢,张氏就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带我去瞧瞧!” 竟然在明心堂的窝里,对明心堂的人颐指气使! 林有深深的看了张氏一眼,这个婆娘可不简单,连哥儿都说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林有看着张氏,心里来回掂量,他真的很想看看清楚,墨镜后的那双眼睛,里头到底是善意,还是凶光! 林有估摸了一下,这次张氏登门,带着她的贴身丫环珍儿,还有就是张信义和二虎。开来的两辆车,除了司机就没别人了,那些礼盒还得二虎亲自搬下车。二虎还在外头,屋里就张氏主仆三人,架子虽大,人却不多,由此可见,张氏应无恶意。 因为明心堂虽不是虎狼窝,可也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张氏若有恶意,不敢只带这么几个人就进到屋里来,或许人家,是真的诚心诚意,想看望哥儿。 哥儿一直在谋求讨好张氏以达成为李阎王释仇,林有明白,如果哥儿此时不是正在病中沉睡,肯定会与张氏一见! 林有瞟了大鱼一眼,大鱼眼皮一顺,意思是:可以,局面在已方掌握之中! 林有决定不驳张氏的面子,将手一摆:“那,请郑夫人跟我来,请!” 张氏站起,吩咐张信义:“你就在这吧,人别太多,吵醒人家可就不好了。” 林有导引,张氏和珍儿跟着,胖子跟着后头,四人鱼贯走入东厢。 看到在炕上睡着的志远时,张氏脱掉了她的墨镜!在炕边关切的打量了一小会,便蹑手蹑脚的率先走出门,还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珍儿也要轻声。 回到堂屋,张氏在客座上落座,捧起胖子之前奉上的茶,轻呷一口,放下茶杯,看着林有:“你们东家,这脸色,是烧都还没有退啊!” 刚才张纸出东厢时蹑手蹑脚,踩着高跟鞋也没弄出什么声音来,林有心里感激,回话的声调放软了许多,还微微躬了躬身:“已经好些了,人没原来烫,也睡安稳了。” “你们请的大夫,是巷口的老李吧?老李的本事,实在一般,”张氏微微皱眉:“你们怎么不请平阳巷的曾康煜曾大夫呢,在咱这一地界儿,曾康煜比老李可出名多了,而且名符其实,他是真的有本事,好脉息!” 林有拱拱手:“谢谢郑夫人提点!那曾大夫去请过,可惜不巧,他下乡给人看病去了,说是要今晚上才能回来呢,没法,只好请老李先给哥儿瞧瞧,开了药先吃着。” “原来是这样!其实,若论咱这地界儿,最好脉息的,还不是曾康煜,而是曾家老爷子,只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轻易不出诊,也不坐馆,把医馆全交给儿子了。” 张氏说完,略一沉吟:“从昨天到今天,烧都没退,可不能再拖了!” 张氏抬起头,叫了一声:“老大!” “在!”张信义立即上前,在张氏面前垂着手等吩咐。 “拿我的片子,去请曾老爷子,来给李堂主瞧瞧病,若老爷子问病的人是谁,就说是我过命的朋友,烦他老人家走一趟。” “是!”张信义领命而去。 过命的朋友! 明心堂的几个骨干听了,都不禁悄悄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是张氏在表明态度! 从两下里打得冒烟起,变成可以过命的朋友,这曾是哥儿的心愿,如今,成功了! 林有赶紧给张氏作揖,声音也更加谦恭:“谢谢郑夫人!” 张氏把手里的墨镜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呷一口,“今儿我来,有三件事……”张氏看一眼林有:“请在李堂主病情好转后转告之……” 林有客气的躬躬身:“郑夫人,请讲……” “第一,”张氏提高了声调,并将目光转向了李阎王,李阎王一直远远的在炕边坐着,冷眼瞅着张氏。 张氏不但敢和李阎王对眼,还直呼其旧名:“李狗剩!你杀我丈夫在前,帮我救回儿子在后,我和你,从此两清,各不相欠!” 林有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这啥意思?这是张氏不再追究李阎王,这是郑家和李阎王释仇了! “谢郑夫人宽洪大量!哥儿要知道夫人终于肯和少堂释仇,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呢!”林有心里兴奋,哥儿此行,完满了,可以回长春了! 张氏的声气儿高,李阎王不爽,正想回击几句,听林有这么说,闭了鸟嘴,悻悻的扭头看着别处。 “第二,”张氏转而看着林有,正色道:“我们郑家,和你们明心堂,之前有过误会,互有死伤,起因是明心堂庇护李阎王,而如今我们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全因明心堂行善积德、李堂主以德报怨,让人心服!郑家虽然只是小有资产,但也愿意与明心堂一起共襄善举,今后,只要李堂主倡导,郑家将积极响应捐输,捐款之外,今后凡明心堂在郑家有商号的地界行善,郑家都愿助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明心堂的人,人人动容! 明心堂从此少一劲敌,多一金主! 不,不止!还从此在北满,多了一家有实力的盟友! 林有郑重躬身,深深一揖:“我替我们哥儿,还有受明心堂救济的贫苦百姓,谢过夫人!” “第三,”张氏转脸看着珍儿,吩咐道:“去外头,让老二把东西,都搬进来。” 林有听见,连忙客套道:“郑夫人!能得夫人原谅少堂,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救令郎义不容辞,请千万不要客气,这礼我们哥儿若在这,定是不会收的!请千万不要客气,若是我收了,回头哥儿一准儿骂我。” 张氏笑笑不语,二虎和珍儿一起,手脚麻利的把几个礼盒摞在炕上,有个礼盒被珍儿珍而重之的放在张氏手边的桌子上,放下时连张氏都伸手帮忙护持,明显是很贵重的东西。 张氏瞟一眼炕上堆叠着的礼盒,对边上不停客套推辞的林有道:“谁说这八色礼物,是为了答谢你们东家救了我儿子的?”张氏用手一指李阎王,声音有点高:“要没有救我儿子这事,我和这犊子没完!” 李阎王冷哼一声:“哼!还蹬鼻子上脸了!” 李阎王腾的从炕边弹起,正要开口骂人,边上大鱼死拉着他,林有又猛给他打眼色,只能忍了,又坐回去,一边嘴里还小声嘟嚷:“要不是为了哥儿……” 林有回过头,不解的问张氏:“那,这些礼物是?” 张氏竟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你们东家,以德报怨,大恩大恕,让人心服,”张氏说着,向珍儿示意,珍儿将一个信封双手捧给张氏,张氏接过,对林有道:“这是我的兰谱,我想和你们东家李堂主八拜为交,义结金兰。” 林有还没回话呢,那边李阎王,已经忍不住出言相讥了:“哟!这是想当咱哥儿的老姐、想当咱的大姑奶奶啊,哼,想得倒挺美!” 搞得林有又用眼睛瞪他,边上的大鱼更是暗里给了他一肘,轻声骂道:“你小子,少说两句会死啊!” 李阎王冷哼一声,大咧咧的把一条腿缩上炕,眼瞟着屋顶,鼻子差点没朝向天上去。 林有也好,大鱼也好,没人能让他闭嘴,但为了哥儿,他忍了! 林有想了想,突然就明白了张氏为啥挑这个时候过来了,忍不住笑道:“我说夫人手眼通天,怎么挑这个时候过来了,原来一是为了给哥儿请个好大夫,二是怕哥儿不肯收下这兰谱并这八色结拜之礼,面子上不好看吧?” 张氏将兰谱放在桌上:“说手眼通天,过誉了,不过,在这地界儿,很多我想知道的事,还是能知道的,”跟着就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有微笑:“你们,不也一样吗?” 这就不但自捧,也捧了明心堂,林有只能拱着手微笑。 “至于说到挑时候,”张氏谦和的笑道:“还真让你看穿了呢。你们哥儿,处事圆融,平时,就是个会为别人着想,尽量不让人为难的人,不论贫富高低,他都会亲近结交,但却不曾听闻他与何人结过金兰,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敢托大呢?” 这可是很给面子很客气的话,林有拱手表示承情:“您太客气了。” 那边李阎王却又不忿,咧着嘴不屑的嘟嚷:“哼,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没眼力劲!之前对咱们那个狠,烧了咱的常来不说,哥儿的小命都差点交待了!这会子才知道咱哥儿的好,上赶着来巴结……” 张氏脸一沉,用眼睛恶狠狠的剜着李阎王:“你说啥?!” 二虎气不过,抗声对着李阎王就骂了回去:“你他娘的才头发长见识短呢!自大奶奶在报上看过你们东家在平顶山给灾民盖房子的新闻,从照片上一个不起眼的火堆上,就看出你们东家,帮灾民盖房子搓洋灰都是边保温边做,说你们东家做善事,细致用心,是个真善人,后来,即使是有误会,以为是你们绑了我家少爷,大奶奶也下了死令,只杀李阎王,不杀李善德,再怎么打,也不能伤你们东家一分一毫,说咱不能把个真善人,给打死了。” 把一条腿缩在炕上翘着,鼻孔朝天的李阎王,耷然动容,放下了腿,站了起来,双眼紧盯着二虎:“真的?” 二虎没好气:“你眼睛又没长在上,自己没眼看啊?那天,除了那外来的说不听的徐家兄弟,我们这边这么些人、这么多条枪,枪子儿,有没向你们东家身上招呼过?!” 李阎王沉默了,看看林有,又看看大鱼。 大鱼脸色凝重,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大鱼点头,李阎王都已经感觉,这是真的! 那天,他亲眼看到,张信义用枪,指着徐家老大的脑袋…… 在场明心堂的人,纷纷向张氏,投去敬佩和歉意的目光。 李阎王走到张氏面前,郑重一揖:“郑夫人恩怨分明,我服了!” 一揖到地,直起身拱着手:“冲夫人这个不伤哥儿一分一毫,我掏心窝子说句:谢谢!” 张氏纵然是个女中丈夫,这时也感觉心跳快得象要跳出腔子一样,从来老子天下第一的李阎王,竟然对她说服?说谢谢? 可还不止这些,李阎王对着她又是一揖到地:“我们哥儿,一直要我真心的给你认个错,我的脾气,很多人都知道,打死也不会给我不服气的人认错,今天,为你这个不伤哥儿一分一毫,我真心的,给你认个错——对不起,我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星光 林有等人送走张氏之后不久,张信义带着张氏推荐的大夫曾老爷子就到了。 东厢里,林有摇醒了志远,一轮望闻问切之后,曾老爷子一张老脸拉得老长,狐疑的看了志远几眼,眉头拧成了疙瘩。 志远正在头痛若曾老爷子动问,怎么向他解释自己中的丹毒,曾老爷已经从炕边站起,两手往袖筒里一插,袖着手,安慰病人道:“不要紧的,歇着吧。”说完就走了出去。 林有、李阎王和大鱼,赶紧从东厢追了出来。 “曾老先生,”林有见曾老爷子不是回堂屋开方子,而是直奔大门,快步上前用身体拦住老爷子的去向,客气的拱着手:“老先生怎么连方子都不开就要走?莫不是我们有什么慢待之处,如有,请您老见谅,郑夫人说您老好脉息,求老先生给咱哥儿开个方子吧。” 曾老爷子仍然袖着手:“老实说,这病,不是普通的感冒风寒,另有乾坤,我治不了。老李的方子我看过,也不坏,你们继续吃吧。” “就凭曾老先生这一句话,就知道老先生确有真本事,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大鱼也拱起了手:“请曾老先生给我们哥儿开个方子吧,我敢说,李大夫的方子,肯定不能和您的比。” 曾老爷子被大鱼这一吹捧,脸上和缓了好些,手都从袖子里抽出来了,摇着手道:“过誉了,不敢当。” 张信义上前,也拱起了手:“老爷子!看大奶奶的面子,您就给开个方子吧,那李哥儿,从昨天就吃老李的药,可到今天烧都没退,看得我都怪心疼的。” 被一众人捧着求着,曾老爷子赚足了面子,态度也就软化了:“好吧,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方子我开,也担保能让病人舒服些,但说实话,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至于为什么不能治本,”曾老爷子看着林有:“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曾老爷子的医术还真不是吹的,一剂药下去,不过半个多时辰,志远的烧,真的就全退了。 傍晚的时候,志远睡醒,头不痛了,人轻快多了,可当他看清在炕沿上坐的人是谁时,立即就头都大了。 那是李熙三大亲随之一的大温! “温叔……您怎么来了?”志远支起身,一边眼睛紧张的到处瞅,大温在这里,李熙不会也来了吧? 幸好,并不见李熙,而且林有和大鱼也在屋里,这说明李熙没来佳木斯,不然林有和大鱼不会在这陪着大温。 “东翁打电报死催,你都不回长春,我能不来吗?!”大温黑着脸:“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翅膀硬了是吧!东翁说了,等你回去,家法侍候!” 大温脸黑,手却不黑,扶志远坐起不说,还把那棉袍给他围上。 大温瞧着,感觉志远的身板,比平时更加单薄,不由得皱眉:“你感觉怎么样,怎么才这几天功夫,就脱了形了呢?” 志远赶紧道:“已经好多了,头也不痛了,人也不晕了,没事了!” “就这么瞧着,精神确实还好,那个什么曾老爷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大温说着,深深看了志远一眼,眼里有了赞许之色:“斗子岭和郑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小子,贼大胆,但好歹是顶下来了,有你的!” 大温拍拍志远的肩膀,由衷的感叹:“不枉东翁花那么多心血栽培你,扬善名收人心,还让日本人吃了个暗亏,这一仗,打得漂亮,哥儿长大了,出息了!” 志远听大温如此赞扬他,心里也欢喜自得,嘴上却谦虚:“若不是爸的恩泽,有马玉川倾心相助,别说拿下斗子岭交好郑家,只怕想保住明心堂的名声都难呢,马家这次真的很尽心,我都不知怎么谢马大爷才好。” “马家这边你不用担心,东翁自会重谢他,”大温伸手在志远的额头上探了探:“放宽心睡吧,好好养病,等你身子轻快些,跟叔回长春。” 这会子,志远可不想再睡,一来都已经睡了两天了,二来人一精神,他就急着想去看郑家大奶奶张氏给他送的八色礼物。 啥时志远变得对礼品财物如此上心了? 不是志远眼皮子浅,更不是财迷,而是志远听林有他们说,张氏那八色礼物中,有一样了不得的东西,就是那柄曾经要了张氏丈夫郑伯瑜性命的匕首——星光! 林有把礼盒捧进了东厢,小心的放在炕上,然后从里面捧出个雕花木盒,小心翼翼的放在炕桌上。 东厢屋里,除了志远,只有大温、林有、李阎王、大鱼,胖子把门,为啥在自己窝里还要把门?因为张氏悄悄交待过,星光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 “好东西!”大温看着木盒,叫了一声。 “哦?”志远不解的看着大温:“温叔,这盒子是好东西?” 大温点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雕的吗,是老山檀!这种木头,老贵了,而且你们看,这雕工,多精细!包浆也厚实,是件古董呢!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不得了!” 志远让林有把灯芯挑到最大,然后亲手慢慢的打开那个老山檀雕花木盒。 木盒子里,红色丝绸衬里上,放着一把匕首,浮雕精美的花叶纹铜鞘略显古旧,而刀柄竟然是由白玉琢制而成的,呈羊首形,上面有极细致的花纹,玉质晶莹,温润的散发着宝光。 志远轻轻拔出匕首,和海山给他的那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完全不同,这把匕首的刀刃,竟然是黑色的。 志远拿着匕首,翻翻正正的看了又看,“这匕首真的能削铁如泥?” 志远有点不相信,握着匕首往炕桌上随手一扎,不曾想,竟然把炕桌板给扎透了,直没至柄!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我的天佛爷,这么锋利!”边上的李阎王赞叹不已,这一下子,把他看得心里直痒痒,恨不能向志远把匕首要过来,试试锋芒。 志远回过神,想了想,对门口的胖子叫道:“胖子,去,把九哥叫来。” 张九如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是奉天火磨林家古玩店凤云轩的大伙计,对玉器古玩有一定的眼力,跟了志远以后,也没离老本行,是志远在长春开的古玩店博雅轩的掌柜,一直在古玩行里打滚,志远想叫他来估估价。 张九如见了东西就双眼放光,看了好一会,对志远道:“这玩意儿,要看人了,要是遇个好买家,能卖上个几万大洋!” 志远吃了一惊:“几万?这么贵?” 张九如小心的把匕首放回木盒里,然后才对志远解释道:“哥儿,别小看这件东西,这刀怎么好,我不会看,但这玉制的刀柄,可是‘西番作’!连带这铜刀鞘,都是和玉制刀柄一样的风格,剔地阳纹,雕刻的花样是铁线莲,碾琢极细,这件东西,真正就应了当年乾隆爷对痕都斯坦玉器称赞的那两句诗,‘细如发毛理,浑无斧凿痕’!” “啥是‘西番作’?这玩意儿还和乾隆爷有瓜葛?” 张九如便解释给志远听,痕都斯坦玉器其实就是回教玉器或玉器。痕都斯坦玉器有着鲜明的异域风格,在清朝的宫廷中是非常名贵而特别的一种,因其用料精良,玉材多选南疆的和阗玉,器型别致、纹饰独特,最主要的是因其工艺精湛,碾磨细致,精美绝伦,让乾隆皇帝非常喜爱,虽然认为痕玉“制薄如织,良工巧匠,非中原玉人所能仿佛也”,但是为满足自己的玩赏兴趣,仍然命造办处如意馆极力仿制。不过,仿制品多刻年款,被称为“西番作”。 志远听了,忽闪着睫毛就寻思开了:这件东西,不但是件老三朝的古董,还是皇宫造办处做出来的东西,兴许还是御用之物,这太名贵了,这礼物,自己应该收吗? 第二天上午,志远把星光,送还给郑家大奶奶张氏。 志远答应了和张氏义结金兰,但退回星光,说是太贵重。 郑家内套院的小客厅里,张氏坐了主位,志远坐了主客位,林有、李阎王和张信义、郑家二虎坐在下首相陪。 自昨天李阎王向张氏主动真诚认错,李阎王与张氏之间心结已解,可以登堂入室了。 张氏听了志远送还星光的理由,笑道:“善德啊,你能看出这是老三朝内造的物件儿,已经不简单了,但还是没有明白这东西真正好在哪里。” “于古玩上头,我还真的不大懂,”志远的好学劲儿上来了:“我听说,郑老先生生前是知名的收藏家和金石家,姐和姐夫近水楼台先得月,姐于古玩鉴赏一定也颇有造诣,请赐教。” 张氏微微一笑,拿起那柄星光,放在桌上,轻轻的推向志远:“善德,你抽出匕首,仔细的看刀身。” 志远依言,抽出匕首,静心细观。 “看到什么了?”张氏问。 刀身上,有好多细细的花纹,志远惊讶于自己的发现:“像水纹一样的细纹,一环一环的……” “嗯,不错,”张氏先是肯定志远的发现,然后道:“我听伯瑜说过,这种花纹,为大马士革钢所独有,之所以有这种花纹,是因为它是用两种性质不同的钢锻造的,亮的那种,极硬,暗的那种,韧性极好,所以这匕首非常锋利,又非常坚韧而不会折断,伯瑜极爱这种花纹,说那亮的部分看上去,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漂亮,所以伯瑜给这得来时并无名字的匕首,取名叫星光。” 张氏跟着就是微笑着看着志远:“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多锋利么?” 志远忙道:“我已经见识过了,昨儿,我随手一插,好家伙,把炕桌给插穿了,直没至柄!” 张氏保持着微笑:“那不算什么,我让你见识一下这东西真正的妙处。” 张氏说完,向门外叫了声:“珍儿……” 珍儿应声入内,张氏吩咐她:“珍儿,上回你切着玩的那条洋纱巾还在吧,拿来再切一回,给李堂主他们看看。” 珍儿领命,不一会,就拿了条红色的洋纱巾进来,向志远要过匕首,先将纱巾抛向了空中,然后举起匕首一挥,毫不费力就把那纱巾一分为二! “天哪!”志远忍不住叫好:“这么软,这么轻的东西,竟然能就这么被割成了两半!古人说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不过如此了吧!” 张氏脸上带着自信自豪的笑容:“削铁如泥没试过,吹毛断发是肯定可以的。” 跟着就微笑着看着志远:“这东西有多好、有多贵重,我不是不知道,但我还是把它送给了你,是因为,你的为人我心服,我是真心的想和你结成姐弟。” 志远道:“姐!我也佩服你的为人,愿意和你义结金兰,可这东西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边上坐着的李阎王听了,用眼睛瞪着志远,心里老着急了,心说小祖宗咧,这个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人家送上门,你还推辞个屁啊! 李阎王都恨不得能上前,替志远“代收”下星光。 他一向最爱这些个奇巧的冷兵器,看见星光如此锋利,一方面是真的心里痒痒,想有机会能上手挥洒一番,另一方面也是爱护志远的心作祟,凡是有好事儿,都想往志远身上搂。 志远一味客套,不肯收下星光,又不好插嘴明劝,让李阎王心里猫挠似的,亏得还有张氏。 “善德啊,你就别推辞了,”张氏一副认真的模样:“姐不仅是送你一个宝贝,也把保此文物不落入外人之手的责任,交给了你!这不仅是值钱的玩意儿,也是被日本人觊觎已久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古蝎子的消息 “哦?日本人?” 听张氏说星光被日本人觊觎已久,志远心中一凛,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这星光,很有可能是个烫手的山芋! 志远看着张氏,等她继续说下去。 下首的李阎王和林有对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心里都已经带上了警惕。 张氏先示意珍儿把星光收回在木盒里,等星光收妥当了,张氏才转头告诉志远:“哈尔滨黑龙会的山崎健一,为这个东西没少来烦我,一路加价,从开始的七千大洋加到了一万二,还一再说价格可以谈,山崎一个浪人,本身并没有多少钱,伯瑜说,他收夺中国文物,背后有日本商会甚至是日本关东军部在支持。” “后来呢?”志远问。 张氏道:“我推说先夫因星光而亡,这东西看着伤心,所以一早就扔了,甚至是对着郑仲璋也是这么说,怕他给日本人告密,可惜,山崎不信!山崎以前还客气,打日本人占了东北,就越来越蛮横了,甚至逼问我把星光扔哪了,要我给出地方他去找!去年,甚至出现了想收买我银行保险库职员的事,幸好那职员有良心,骗山崎说保险库里根本就没有星光这东西,出了这事后,我连自家银行的保险库都不放心,把星光拿回了家,交由珍儿悄悄收在她房里。” 果然是个烫手的山芋! 志远想了想,问张氏:“姐,这星光,是郑家祖传还是收回来的?” “收回来的。” “当初用了多少钱?” “大洋六千块。” “山崎出到一万二,可就已经是翻跟斗的利钱了,”志远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氏:“姐为什么不卖?因为这是中国的古董,姐不想卖给日本人?” 张氏简单干脆:“对!” 又纠正志远的说法:“这不仅是古董,还是文物!伯瑜说,那刀柄,是‘西番作’无疑,而刃身,却是西来的大马士革钢,这件东西,能东西合璧,肯定是件有故事的东西!撇开这些,单就这玉制刀柄,内造不说,就冲这工艺的精湛,都能称得上是乾隆朝痕玉的上乘之作,铜鞘雕花竟然也依痕玉风格,这个尤为少见稀罕,所以,这不仅是古董,还是文物!” 文物! 志远想起小时候,还在古蝎子手里时,被古蝎子害死的王春,王春那土财主,虽然盘剥长工不是个好人,却还知道老祖宗的好东西不应落入外国人之手,临死前对要将那枚汉代长乐璧卖给日本人的古蝎子,破口大骂! 除了王春,还有古蝎子的大徒弟,志远在古蝎子手下时的大师兄黑心虎! 黑心虎对古蝎子把长乐壁卖给日本人,那种愤恨和痛心疾首,志远印象深刻,至今,还记得黑心虎当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小狐狸,你知道汉朝吗,那差不多是两千年前,那时的汉朝强大,从那时起,我们的祖宗,称自己是汉人,到现在,我们还自称汉人!两千年前,那时没有电,没有机器,那时琢制玉器,得用解玉砂,一点一点慢慢的磨,要琢制这么大的一件玉璧,工又这么好,那得多少心血!用多少年的功夫!这样的一件东西,落在了外人之手,妈了个巴子的!本来是我们老祖宗在两千年前就巧夺天工的明证,现在成了日本人有钱有势的明证!是我们,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 志远的咽喉,忽然就是一哽,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 志远略一沉吟,调整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抬头对张氏诚恳的道:“姐,听你这么说,这星光,我收下了!” “哦?”张氏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善德,之前,你说星光太贵重,不肯收,怎么现在,又肯收了? 志远磊落的微笑:“因为佩服姐!姐是生意人,却没栽在钱眼里,翻倍的利都不要,还不惧日本人的威逼,也要为子孙后代留下这柄星光!姐一个妇道人家,尚且有如此肝胆,我一个男子汉,岂能没有担当!我接受姐送我的这个宝贝,也承诺从此肩负起保此文物不落入外人之手的责任!” 张氏既惊讶志远目光的敏锐,也欣慰于自己没有看错人,看着志远的双眼,亮晶晶的。 “善德!我决没有把麻烦扔给你的意思,更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星光在你的手上!” 张氏先是剖白,然后表明心迹:“因你比姐有本事,手下又人才济济,姐相信你能更好的保护星光,所以将星光送给你,我会一直守口如瓶,对日本人咬死说当年在哈尔滨,已经把这东西扔进松花江了。但是,我也明白,日本人无孔不入,知道保护它的风险和艰巨……” 张氏站了起来,竟然给志远躬身:“善德,谢谢你!不仅为我,也为伯瑜!” 志远连忙站起:“姐,别!我可当不起。” 张氏叹了一口气:“善德,你知道吗,这东西打入手之初,就和日本人斗了个冒烟起,伯瑜之所以买下星光,也是为了此物不落山崎之手!当初将星光卖给伯瑜的人叫价一万大洋,那是十年前了,伯瑜当时还很年轻,才接手当家不久,而我那时,还没嫁给伯瑜呢,当时郑家手紧,伯瑜本不想买下,可当他知道如果他不及时买下,星光就会被人卖给日本人时,他宁愿出掉了几件藏品,还向人借钱,也及时拿下了星光!不让星光落入日本人之手,是伯瑜生前的愿望。” “姐夫心念家国,让人敬仰。”志远由衷的赞扬。 既然肯收下星光,志远也就想对星光的来历了解更多些:“姐,当时将星光出手的,是什么人啊?怎么还和日本人有瓜葛?” 张氏一边伸手示意志远坐下,一边自己也落坐,脸上现出鄙夷之色:“那个人,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是个吃臭(即盗墓)的盗墓贼,还是丝毫不讲道义的那种,仗着自己功夫好,多次残杀同伙,还劫同行的货!他最初拿星光来找伯瑜时,伯瑜对东西是很喜欢,但根本就不敢买,因为嫌他的东西来历不明,怕买了贼脏!这星光明显不是墓里出的,而是传世之品,那盗墓贼和伯瑜说,东西是他在北平从一个前清贝勒爷手里高价收回来的,只是小小的赚个差价,可伯瑜分析,这盗墓贼不会有那么多钱收这个东西,估摸他做的是‘无本生意’,在京城偷或抢来的,玩收藏,我公公和伯瑜都尽量不碰贼脏,所以伯瑜开始并没有怎么搭理他。这盗墓贼,不知怎的就和黑龙会的山崎勾搭上了,伯瑜说,那盗墓贼是个有奶就是娘的混蛋,手里又经常有点儿真东西,而日本人最爱搜罗中国的文物,所以两下里,就狼狈为奸,勾搭到一块去了。” 盗墓贼?勾结日本人?残杀同伙?劫同行的货? 志远心里一动,心里闪过一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古成义,古蝎子! 不过,不会那么巧吧? “既然已经怀疑是贼脏,后来姐夫怎么又把这个给买下来了?”志远又问,想着多听一些,以判断那人是不是古蝎子。 张氏道:“因为有人来告诉伯瑜,如果他不出手,这东西就要被日本人买去了!那盗墓贼,人不地道,想把星光卖给日本人,好卖个高价,可他有个大徒弟,倒还有些中国人的骨气,看不惯他师傅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悄悄跑来找伯瑜,告诉伯瑜那盗墓贼要把星光卖给日本人了,还把日本人出的底价告诉了伯瑜,是大洋五千元,伯瑜因此和那盗墓贼周旋,把价从一万大洋,砍到了六千大洋。” 志远心跳如鼓!没廉耻的师傅,看不惯师傅做对不起祖宗事的大徒弟,那徒弟,会不会就是黑心虎?! 志远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尽量平和的问张氏:“姐,你说的那个有骨气的大徒弟,是不是江湖上人称黑心虎的古国祥?” 张氏惊讶的看了志远一眼:“你怎么知道?说起来,这古国祥江湖上的名头并不响,但他师傅的名头就大多了。” “他师傅,是不是姓古?古成义,绰号古蝎子?” 张氏点头:“对,是他!那古蝎子忒不是东西,还一货二卖,这星光古蝎子是怎么得手的,古国祥不肯说,估计是不想臭他师傅的名,可他告诉我们,这星光原来还有个装它的玉匣,玉匣也是痕玉,纹饰用料和那刀柄是一样的,古蝎子见玉匣这么大,雕工这么好,上头还有年款,就把玉匣当成个痕玉单件,另外高价卖给了一个辽宁的土财主,卖了三千大洋呢!” 志远一直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耐着性子听张氏唠叨完,然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姐,那古蝎子现在在哪,你还能找到他吗?我于我很重要,请姐千万想仔细了!” 张氏摇摇头:“那一回之后,他就再来找过我们一回,之后就再没他的消息了!差不多8年前,他带着日本黑龙会的山崎,来找过伯瑜,那时我刚嫁入郑家,见过他一面,他带山崎来咱家,就是冲星光来的,从那以后,山崎隔三差五的就来烦我们,伯瑜怕古蝎子心黑下手偷或硬抢,不敢再把星光放在家里,转移到了哈尔滨,放在了我们家银行的保险柜里。” 张氏说完,又长叹一声:“可不曾想,后来就因为这个,伯瑜没了命……” 造物弄人,张氏唏嘘不已,却不知他边上的志远,心里更是悲愤莫名,差点闭过气去。 他苦苦追寻古蝎子的行踪,今天偶尔得到了古蝎子的消息,谁知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志远强自定了定神:“姐,还记得他带山崎来找你们时,是什么时候吗?” 张氏想了想,然后语气肯定的道:“民国十二年二月份,快过年的时候。” 志远心里象被什么东西揪紧似的难受,民国十二年二月份,快过年的时候,正是他被古蝎子掳到哈尔滨关在圣丰银楼的时候! “之后呢,”志远还是不死心:“有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张氏还是摇头:“没有。现在装星光的这个雕花木盒,虽也是好东西,却不是原配,伯瑜生前,曾念叨过,想把星光的玉匣收到手,让此文物完整配套,这几年,郑家家业比以前兴旺,又有了七虎,我倒有心打听古蝎子的下落,希望通过他知道那个玉匣的下落,可惜,再没半点消息,有传闻说,古蝎子在北平和他的徒弟们火拼,可能已经死了。” 志远极之失望,这些于他,已经不是新闻,对于追寻古蝎子,没有意义。 “善德,你怎么了?人又不舒服了吗?”张氏见志远脸色不对,关切的问。 志远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微笑客套,可不知怎么的,心口像是被铅块死压着,压得他就是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完美收官 当晚,志远做梦,梦见自己手握着星光,和古蝎子殊死搏斗,古蝎子功夫高,但忌惮志远手中的利刃,几次想下杀手都被星光逼开,缠斗当中,古蝎子终于瞅准机会当胸给了志远一脚,把志远踢飞摔出老远,爬都爬不起来,古蝎子正要上前结果志远性命,突然脚下一慢,低头一看,原来是韩萱的鬼魂死抱着他的腿,拳砸脚踢,怎么都无法甩下韩萱,古蝎子运足了劲,正要一掌拍碎韩萱的天灵盖,冷不丁有人在他身后捅了他一刀,是黑心虎!古蝎子气得嗷嗷叫,拖着被韩萱死抱着的腿,和黑心虎缠斗,志远乘机冲上去,不一会,就已经用星光在古蝎子身上拉了好几条口子,三打一,古蝎子渐落下风,志远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正准备一刀切开古蝎子的咽喉,却被人摇醒了! 摇醒志远的人,是林有。 林有这晚值夜,下夜前照例去看看志远,看看志远是否睡得安稳,若是又寒咳不止,还要给他用热姜汤发散寒气。 结果就看到志远闭着眼,却是一副咬牙切齿、浑身抽紧垂死挣扎的模样,林有只当是志远“鬼压身”的毛病又犯了,被魇住了,又自己挣不脱,便赶紧摇醒他。 林有曾听张九如说,志远至今仍偶尔会有“鬼压身”的毛病,去年他生日,李大先生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件玻璃地阳绿的翡翠玉挂佛,就是特意送他让他佩戴压惊辟邪的,那东西张九如说值老鼻子钱了,可惜哥儿不肯要,张九如当时那种惋惜得直嘬牙花子的模样,林有至今印象深刻。 让林有惊诧的是志远醒后的表情,不但不称谢,还凶煞煞的瞪着自己! 林有心里直犯嘀咕:我做错了啥? 第二天,张氏和志远结契后,晚上在郑家大厅里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既是贺结拜之喜,也是为志远一行送行,志远一行,次日上午就回长春。 志远还牵挂着张官屯的案子,怕海山真的参与其中,更怕海山的所为被日特侦知,急着回长春铺排,张氏苦留不住。 郑家大厅里热闹非凡,请了个名戏班,唱的是喜庆戏《富贵长春》。 明心堂所有在佳木斯的人员并马玉川父子都是座上客,郑家这边,七虎不用说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内外管事也上席相陪,开席前,席上众人听戏的听戏,聊天的聊天,而张氏和志远,却拿着份名单凑坐在一起,不时在上头写写画画。 这是一份以前李阎王为匪时,本地受过李阎王祸害的苦主的名单,张氏暗中资助这些苦主对李阎王追杀多年,对这些人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这份名单就是她搞出来的。 志远将李阎王的那一袋金器交给了张氏,托请张氏将之变卖,换成现钱分给那些曾经被李阎王祸害过的人家,算是对那些人家的补偿。 那些金器,志远让张九如细估过,也就值三千元左右,张氏慷慨,拿出五千元现金,并安排人通知各苦主,让他们明天一大早来郑家,由李阎王亲自向他们赔不是,并分钱。她这会子,就是在和志远商量明天一早的分派,谁谁家孩子多,谁谁家家里有老病之人,这些人家得特别照顾,多分些钱。 明天就要离开佳木斯了,离开前能由李阎王亲自向这些苦主道歉,释仇一事堪称完满,志远对张氏的安排一再称谢。 张氏不但帮忙联络说服,还为明天一早的分钱倒贴了一千多元! 之所以如此用心和慷慨,一来是因为对志远真心佩服,二来是气顺了并倍儿有面子——这天的上午,在志远的授意下,李阎王在郑家祠堂给郑伯瑜的牌位,叩了头认了错。 还有就是因为志远做人做事实在是太漂亮了,让她感觉,若不好好交交志远这个朋友,会是今生一大憾事! 此次结义,张氏送了志远八色礼物,以星光最为贵重,张氏已经一再表示,她不认为这是她对志远有所惠赐,相反,志远承诺好好的保护星光,让她心里心生感激。不曾想,志远今天结拜回给她的礼物,头一样,就是志远在奉天即将开业的裕东火磨一万大洋的股权证! 这让张氏十分的意外,十分的感慨,对志远的好感,是在十分之上,又加了十分! 张氏知道这一万大洋,是志远不愿意白拿她的星光的意思,一万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星光真的值一万大洋,人家也不是铁定要入手这样的一件东西的,星光,对于喜欢古玩收藏的人来说,此物物有所值,但对志远这种对收藏无感的人来说,是一件贵得离谱的奢侈品,别说这么贵的东西了,张氏曾问过志远,身为大家公子,为何如此朴素,浑身上下连个小戒指都不戴,志远说嫌累赘,还说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有钱的话投资更实在些。 张氏看得出,志远此来佳木斯,手头并不宽裕,特别是常来大车店过火后,手头更是拮据,志远来见她,穿的是从马家借来的衣服,还不舍得住店,和手下那么多人挤在马玉川小舅子的破旧房子里住。 可就这么着,志远仍然不占人便宜,还做事极之漂亮,郑家六千大洋入手的星光,他还过来一万! 对一把小小的匕首投资一万之巨,从中可见志远对保护星光的责任之承担! 张氏在名单上写上最后一笔,问志远:“还余多少?” “二百八十块。”志远眼都不眨。 张氏笑:“你真是个活算盘,这心算,真没谁了!”然后就是看着名单:“这二百八咱再分分,加给谁好呢?” “要不,”志远道:“姐把这些钱,叫人给徐家兄弟的家里人送去吧。” 张氏讶然:“啥?徐家兄弟?他俩打不倒李阎王,就枪枪往你身上招呼,可差点要了你的命啊!” “不管怎么说,终因少堂以前作孽而起。徐家一下子没了两个儿子,也怪可怜的,就给了徐家吧。” “好!”张氏点头:“以德报怨,想不服你都不成!” “帐目搞好了,开席前,还有一件事要了!”张氏说着,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志远。 志远却不接,这是他给张氏的东西,里头装着那一万元裕东的股权证。 张氏见志远不肯接,微微一笑,从信封里拿出那张股权证,当志远的面撕了。 “姐……”志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然后张氏把信封往志远面前一推:“里头,是五千元的汇票,我看好裕东,想入股五千,善德啊,让姐也当裕东的股东呗。” 志远把信封推回给张氏:“姐的钱,我决不收!姐想当裕东的股东?你本来就是!你刚撕的股权证,我重签给你!仍是一万!” 张氏把信封再推回去,竖起了眼睛:“给我乖乖的收好!股权证你可以签,但敢超过五千,姐骂死你!” “那姐骂死我好了!”志远毫不退让,把信封又推了回去。 张氏被志远搞得没办法,只好折衷:“好好好!仍是一万好了吧,但我这五千,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姐可真翻脸了!” “我还真没见过姐这样的,给股不要!” “我也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给钱不要!”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张氏乘机把信封折起塞在志远口袋里:“就这么定了,你收下这五千,然后给我写张一万的股权证!” 正说着,张信义走来,在张氏耳边轻语了几句。 张氏听完,看着志远轻声笑道:“双镖的大当家猴皮老四,打发了个小的来送礼,谢我们帮他为五省报了仇,还送了他天险斗子岭,说双镖上下对我们都感激不尽,这回时间紧,没来得及备厚礼,只有两支山参,一些野味,年前一定另备一份大礼给送来,问我们想要些啥孝敬?” 志远哪里稀罕这个,道:“礼我不要,希望双镖多行义举,求财时为别人也留些余地,别让人背后骂我就好!” 张氏对志远一挑大拇指,然后转头对张信义道:“我也是这话,只一样,他们占着斗子岭,控着要道,过往山客,若有金胆的,帮我收了,有多少收多少。记住,是按市价收,不是抢!” 当晚,从郑家宴罢回到住处,志远把李阎王叫进了东厢。 志远边伸手示意李阎王上炕坐,边道:“少堂,今天,难为你了……” 志远语气甭提多温柔,一副心疼李阎王的样子。 今天,好歹是哄了李阎王让他给郑伯瑜的牌位叩头认错,但这只是一家,张氏又有让李阎王心服的地方,明天可是要给几十家苦主认错发钱,若是哪个苦主控制不住情绪,给脸子李阎王瞧,或是给难听的话李阎王听,志远怕李阎王会炸毛,若搞得不欢而散,此行也就不算是完美收官了。 志远对明心堂的名声看得极重,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向海山“明心”的媒介。他不想有人因李阎王对明心堂心怀怨恨,影响明心堂的声誉。 哥儿心疼自己!李阎王心里舒坦,可他平日里总是老子天下第一,习惯了骑在人家脖子上说话,一张嘴,竟然是阴阳怪气的咋唬:“咋的?在人前使着威风,让堂堂李阎王听话给人叩头,是不是很爽,很好玩?” 志远的心一凛,在哄与打压之间,迅速坚定的选择了打压,这家伙,虽然能日行千里,但要不能把他遛老实了,就是一匹不堪用的野马! 志远大马金刀的往炕头一坐,毫不客气斜着李阎王,就一个字:“滚!” 李阎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半天,才小声嘟嚷道:“我那是因为听见哥儿心疼我,心里美得没边了,想和哥儿逗趣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张嘴,就是这个烂调儿。” 志远故意不作声,屋里的空气沉闷得让李阎王如坐针毡,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么不对,赶紧起了身,在志远面前垂手站好。 追随志远,是他不变的目标!有哥儿关心自己,有林有大鱼黑子那一堆朋友,有架打,能玩笑,晚上能放心的睡囫囵睡,那滋味,简直不能再好了,眼前的哥儿,虽然黑着脸,可他没日没夜在忙的是啥?为他释仇! “少堂,我知道你的脾气,知道要你放下李阎王的面子给人认错,有多么的难!可难就不做了吗?且不说你就应该向他们认错,光说我,我明知收你,几乎就是一步死棋,你一身血债,仇家如海,帮你释仇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脑子,简直就是被驴踢了!但为了你待我的情义,我有退缩吗?你要真的入了明心堂门下,从此就是李少堂,再不是李阎王了,为难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你若是做不来,趁早请吧。” “哥儿,我就那么叨叨,并没那个心……” 半晌,志远道:“我知道!可你管不住你自己,不定啥时,又会从嘴里蹦出这种屁沟子里的话。” 李阎王一脸难过,低头沉默,突然,伸出右手,抽自己的嘴巴子。 一下!两下!第三下还没抽到脸上,手腕已经被志远抓住! “不许打!”志远冷冷的看着他,后面的一句,让李阎王差点当场泪奔:“因为我心疼!” 志远甩下李阎王的手腕,坐回炕上,现在这个时候,哄不如激。 “少堂,以后我想委你做的,都是极机密极惊险的大事,你若总是这么随性,我怎么能放心的用你?” 一听有极机密极惊险的大事,李少堂可来了神,那一定很刺激! “我改!我一定改!” 志远瞟他一眼:“说起来容易!明天上午就有个坎,你那些仇家,少不了有人宁可不要钱也要臭骂你出气的,甚至可能会有想和你拼命的,这坎,你有本事忍过去了再说!” “我能忍!为了哥儿待我的情义,什么我都能忍!” “你要真能做到,明儿钱一分派完,你就是我明心堂的人!” 终于能进明心堂了,李阎王只感觉一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冲。 李阎誓旦旦:“哥儿,你就瞧好吧,明天,老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当务之急 志远从佳木斯回到长春,第一时间就在李家三进他自己的地盘的二楼密室里,和王志军关门秘商了半个时辰,然后就是和关四、张辅臣讨论生意上的安排,又要关四安排专人,去哈尔滨照顾还正在那边住院的刘季援和另一个重伤号,并优抚那个死在佳木斯的博雅轩伙计的家人。 很快,就是太阳西下,李熙下班回家的钟点了。 志远是既急切的想见到李熙,又怕见李熙,因为李熙说了,志远一回家,就要“家法伺候”! 志远起身下楼准备回二进正房时,早就在楼下等着他的林有,塞给他一个手帕大小的薄棉垫子。 “啥玩意?”志远拎着东西左看右看。 边上的李阎王捂着嘴笑:“这是护屁子!我给出的主意,有哥捣鼓的!哥儿你把这东西塞裤子里头,回头挨板子少好多的疼。” 啥是“护屁子”?东北冬天漫长,气温一般都在零下40度左右,常常风雪交加,胡匪在爬冰卧雪行军打仗的时候,除了穿着自制的皮袄,还用绳子在腰上系一块狍皮的屁护垫,这就是护屁子,有了这个东西,可以防坐下时冰坏了腰。 “不要!”志远一脸嫌弃:“塞裤子里,后头鼓包似的,多难看!” “难看怕啥,不比屁股开花要好?”李阎王大瞪着他那双牛眼。 大鱼也为林有说话:“这垫子又没多厚,不难看!哥儿,你别看这东西薄,你掂掂这份量,有哥为你把棉花压得特紧实。” “不用了吧……”志远感觉挨骂是肯定的,家法伺候也难免,但应该只是和风细雨,不会太难捱。 这次从佳木斯回长春,马玉川备了诸多特产。要大温带回长春致送给李熙,大温什么都不肯收,独要马玉川帮他买一大袋子桦川大米,说是李熙吩咐要的。这是因为志远生病时,只喜欢喝米粥,而桦川大米,出了名莹白如玉、充盈流脂,煲粥适口如饴、余味三日。凭此,志远认定,这回的家法,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熙对他,仍旧宠着呢! 志远把垫子往林有怀里一塞,抬腿就往二进走,可才走了几步,就又回头,从林有手里,把垫子拽了去。 志远想起,去佳木斯前,李熙因他想省钱不订包厢时骂他的那句话:“你要受了寒,还不是又连累我熬夜上火?我算是明白为啥你爹老抽你屁股了,你丫的就该抽!” 志远算是看透了,别看李熙和他爹爹海山不对付、合不来,可暗里,李熙已经越来越认同爹爹,保不住这回就会有样学样。 还真让志远猜着了,李熙还没进家呢,就已经和帮他开车的朱厚辉说,要“狠狠的抽!” 到见了人,看志远的裤子后头的形状,李熙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有备,我会变!学生想和老师斗?儿子想和当爸的争?你还嫩了点! 李熙罚志远直接就在他书房里跪着,由朱厚辉在门口守着,不叫不准起,得跪足两小时,才准去吃晚饭! “爸!”志远一把揪着要走出书房去吃晚饭的李熙,小声央道:“您倒是告诉我,张官屯案,怎么样了啊?我这边刘光祖虽然进到了奉天特务科,可还是新丁,接触不到这案子的卷宗。” 李熙拨开志远的手,扔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暂时,还没牵涉到你爹,安心跪着吧!” 志远在家里只休息了一天,就又蠢蠢欲动,和李熙说,他要去奉天! 书房里,李熙坐在书桌后,抬起眼瞟了站在他书桌前的志远一眼:“去多久?” “七、八天吧,顶多十天!” 怕李熙不让他去,志远还振振有词,以示自己理由充分:“裕东有好多的事要筹备,过两天,德国的技术专家就会到奉天准备安装机器,张老爷子又是行里的老行尊,我想着过去跟他们好好学学,除了开办事项,还有就是火磨的相关工艺和技术。” 李熙不许:“不行!裕东你要不放心,让关四去看着就是了,上回放你去佳木斯,差点小命都丢了不说,还差点丹毒上亢!你还在试药知道不!身子已经越来越虚,不在家里好好调养,还要跑?!梁医生说的卧床休息一个月,你自己说在家里呆了多少天?这才回家,又要出去瞎折腾!” 志远赶紧转到李熙身后,主动讨好,给李熙揉按肩膀:“爸,艺不少学,过时悔。见事不学,用时悔。难得有机会向人家老行尊大专家从头学起,爸,您就让我去嘛。我的生意,买卖居多,裕东是我第一次涉足实业,我还想着好好学、好好历练,将来转为实业为主呢!” 李熙鼻子里哼了一声:“哼!用我教你的《六悔铭》,来驳我?寇准的《六悔铭》里,还有一悔,你忘记了?” 李熙伸手向自己肩上,把志远的手握住,然后侧转身,把志远拉在身前,满脸严肃:“安不将息,病时悔!你是不是要搞到哪一天身体崩了,药石无灵的,才来后悔?你给我在家里,好好呆着!” 李熙说的是大道理,冠冕堂皇,其实他心里真正不愿意志远长时间去奉天的理由是:奉天离浑河堡,太近了! 虽然志远已经入继,已经是他李家正儿八经的儿子,可李熙还是怕,怕志远太快的,就回到海山的身边。 他是答应过志远,若有一天,志远能得海山的原谅,他会许可志远,兼挑李杜两家,可是在他心里,并不希望那一天,过快过早的,就到来。 可是,有些事,你越不想它出现,它越是要冒头! 志远低着头,轻轻的说了句:“有些事,不是关四能做的,比如爸说,我在浑河堡的眼线不合格,得换;比如秘见刘光祖,当面交待他事情……而且,我也想去白云寺,见见我的军师爷爷,从旁打听打听我爹的心思,他和张官屯案到底有没有瓜葛,我得心里有数。爸,您就让我去吧。” 志远说出这些,李熙不意外,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心凉:虽然入继了,可孩子最紧张的人,还是杜海山。 李熙放开了手,往椅背上一靠:“所以,你去奉天,表面上是为了裕东,实际上是因为张官屯案,放不下心,赶着去帮你爹织保护网?” 志远轻轻点头。 李熙站起身,走到沙发那坐下,然后轻轻拍拍沙发面,示意志远坐到他身边来。 孩子固然放不下杜海山,可他现在和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什么心事都不瞒着,愿意和他这个爸爸说实话。这是啥?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能拥有这份信任和亲密,李熙相信这可是连杜海山都做不到的,以前孩子读个特训班,对他爹可是左瞒右瞒,编说了好多个谎。 “过来坐吧,你才病了一场,站久了累。”李熙的体贴的道。 昨天的“家法”,李熙也没有真的按他说的,要志远跪足两小时,到他吃完晚饭回到书房,就把人给放起来了,说志远人还在病中,余下的时数先记着,以后病好了补。 到志远坐下,李熙道:“善德,你知道你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志远没言语。 “是先把抗丹毒的药方,搞到手!”李熙一脸严肃:“想保护你爹,想杀森田为文豪报仇,首先,就是你不能倒下!你爹原给你配的药,只剩下十多颗,吃完了怎么办?王元明父子,医术是不错,但对你的丹毒,却至今都摸不透,这可不靠谱!” 李熙眼都不眨的盯着志远:“你有没想过,去找你爹,要方子?” 志远眼神一暗,深深的低下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我不去求方讨药,我没那个脸,也不想惹我爹生气……我宁愿先做好自己,做好明心堂,我相信终有一天,爹爹会知道我为了保护他,做了多少事,会看清我、认可我、原谅我……” 志远是真的没那个勇气去找海山求药讨方,他爹海山放过话,不准他回浑河堡,见着了要往死里打,志远不怕海山打他,但怕弄拧了,父子俩更难和好。 “你要真的不想去,我不强你……”李熙长叹一声,语气沉重:“你不知道吧,为着你的丹毒,我搞好了出国手续(伪满时东北人从山海关入关就已经是“出国”了),请王朝宗进关跑了一趟,本是想让王朝宗从你祖师爷爷那里,讨得对付丹毒的窍门,谁知王朝宗昨天给我打了封电报,说你祖师爷爷,在这个月初,就已经羽化登仙去了。” 志远抬头呆呆的看着李熙,既为疼他的祖师爷爷过世悲痛,也为自己悲凉。他爹海山曾说过,如果他不在了,丹毒上亢无法压制时,要志远赶紧出关去找他祖师爷爷救命。如今,能救他命的人,仙逝了。 志远悲戚的样子,看得李熙心疼,伸手揽过志远,用手在他的背上轻拍以示安慰:“善德,别难过,还有爸在呢……你要是实在愧见你爹,我去试试求他,大不了吃个闭门羹,我这张老脸,还顶得住。” 志远直起身子,对李熙道:“别!爸,弄拧了更不好!谢爸的提点,这事,我自会放在心上,只求爸相信我,别干预,让我自己解决!” 海山生日快到了,林有主动请缨,说想介时到浑河堡,陪海山过生日,为海山做几个拿手菜,陪海山喝几盅,免得老爷子生日里冷清。 志远能猜到,林有想干什么! 给海山过生日,只是幌子,林有去浑河堡,他真正的目标,是他爹给他配的药和药方! 志远当时,一口就回绝了林有的请求,不准他去烦海山。但这会子,他想,或者应该让林有去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礼 李熙不许志远去奉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明心堂在佳木斯搞出的动静不小,表面上是助郑家打击敢绑郑家票的土匪,实际上是让日本人吃了个瘪。 李熙瞥志远一眼:“佳木斯的岛村三郎,这人可不简单!他要开采森林资源,要把铁路修进深山,他的背后,不但有满铁的支持,还有日本政府的支持!你这回联合张汉贞,让日本人吃了个哑巴亏,日本人虽然有苦说不出,但哪有不记恨的,善德啊,你此行,虽然颇有让我刮目相看之处,但我更多的,还是担心你啊。” “啊?不会吧?!”志远感觉难以置信:“岛村三郎,就一个开木业公司的普通商人,竟然这么有来头?” 李熙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日本人这么想大规模的开采木材资源,为的是什么?” 志远警觉了:“爸既然这么说,这里头,肯定不简单!” 李熙点头:“你以为日本人开采木材只是为了运回日本?没错那是目的之一,可你也别忘记了,木头除了可以用来修铁路,也可以用来盖房子,可以用于冬季取暖,日本人以前的政策是‘韩民移满,日民移韩’,现在,人家都已经占了东北,干脆就赤膊上阵了,对东北的大规模直接移民,就要开始!他们现在就是在为大规模的移民,在准备物资!而木材,是当中极重要的一项!” 志远听了,吃了一惊:“爸,你怎么知道?” 李熙瞟了志远一眼,没回答。 志远就知道,这是他不应该问的。 李熙叹了口气:“你们这回,虽然让岛村受了挫折,但他要修路砍林,这是郑家根本就挡不住的,因为,向东北移民是日本国策,我早就说过,任是谁,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抗衡!” 沉默了一会,志远伸手,轻轻握上了李熙的胳膊:“爸,我在佳木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却没有骂我,你刚还说,我佳木斯之行,颇有让您刮目相看之处,你还如此留心日本人的移民动向,是因为你很痛恨日本人向东北移民,是吗?” 李熙定定的看着志远,孩子已经向他敞开了心扉,他也愿意和孩子说一些实话:“是的!别的还罢了,只这一点,我最痛恨!因为,这意味着好多人要被人强行夺去土地家园,流离失所,甚至是人头落地!放马沟只不过是个小试点,已经搞得如此凄惨,真正大规模的移民,必然更加残酷。” 又提醒志远道:“不说穷家小户了,就算郑家那样的大户,也一样会被收缴地照和枪支,因为一旦移民开始,日本人绝对不会再允许农民手里还有可以看家护院的枪支,你和张汉贞是结拜的姐弟,你可以适当的给她暗示,让她早做准备。” 志远点头。 李熙乘机劝道:“善德,平顶山之行,你就已经上了报纸,现在又在佳木斯,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以为,森田还会放任你,继续休你的‘病假’?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勒令你取消假期归队!你能到处跑,说明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连我都不好替你推脱,你现在,应该偃旗息鼓,抓紧时间将养身体,为应付森田好好准备,而不是去奉天,为森田要你消假再提供借口。” 志远眼里,闪出坚定勇敢的光:“消假就消假!有我在他身边,说不定能更快的找到对他下手的机会,让森田,在某一天,毫无破绽的,‘因公殉职’……” 志远当胸握紧拳头:“我已经,不再怕他!” “这事急不得!”李熙眼神狠厉的剜着志远:“我说过,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切听我的调动,气度要宏,言动要谨,如果时机不成熟,宁可放弃,绝不轻动。” 说完,又没好气的轻拍了志远一巴掌后脑勺:“至于现在,你给我在家里乖乖呆着,没事就在房里躺着,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可是,正因为我可能很快就要回特训班了,才要抓紧时间到奉天去布局安排啊。”志远急急叫道。 李熙没理他,冷哼了一声,叫进朱厚辉,朝志远一扬下巴,朱厚辉会意,立即就帮李熙把那烦人的小崽子,给拎了出去! 但志远在家,也不过就多呆了两天而已。 这天晚上,志远在李熙的书房里,看书看晚了,李熙怕他饿了,叫朱厚辉拿点心给他吃。 这点心可非同一般,不是从外面拿进来的,而是收在书房柜子里的,还上了锁! 一盒红豆酥,一盒莲子酥!志远搭眼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出自张惠霖家! 一咬,松软酥脆,入口似飞,说明这两盒点心,非常的新鲜! 志远眼珠子骨碌一转,就跑到书桌边上,和李熙咬耳朵:“爸,你又做啥了不得的事啦?怎么张会长又给你送东西啦?” 李熙白志远一眼,一副不想搭理志远的样子,继续看书。 志远却不依不饶,一个劲的问: “您又给三角抗区送东西了?” “您答应了加入满洲情报组?” “是不是梅子瑜有什么大事托付给您了?” “瞎猜个啥!你还不肯加入满洲情报组呢,我会去受那个约束?”端够了架子,李熙还故意轻描淡写:“我不过是搞到了日本拓务省和满洲国和组的日满移民会社的移民规划,通过张其先,交给了梅子瑜。” “啊?!”志远大瞪着眼,惊诧得半天合不上嘴。 李熙心里有点小得意,效果一如他预想的好。 李熙道:“这规划很细致倒是,特别是铁路沿线移民,分布图都有,而获取土地,将是低价强买、暴力夺取和大面积圈占。” 李熙说着,不开心了,是真的皱起了眉:“这些日本的‘开拓团’,可不简单啊,从规划上看,日本人将移遣大量受过严格训练的在乡军人,又发给武器,颇有战斗力,别说被夺土地的农民斗不过他们,只怕连成股的土匪,都不大敢惹他们!眼见得大规模武装移民就要开始,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 志远惊讶之余,发现了一个问题:“爸,怎么一涉及日本人移民的问题,你就特别的紧张?给三角抗区送东西,那是应张会长所请,可这回,您是主动的!” “因为这个,真的能让我们,亡族灭种!”李熙镜片后的眼睛,放出少有的激动的光:“你爹很多观念,我不认同,但他有句话,却没有说错!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 志远震惊、欢欣、敬佩、感动! 因为李熙竟然认可他的爹爹!因为李熙舍弃了安逸和富贵,却留下了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爸……”志远太过激动,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不想让李熙看到他哭,干脆搂住了李熙的脖子,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奉天城。 街道上一辆行走中的德式玻璃马车,里头坐着志远和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 李熙架不住志远的央求,还是放志远,来了奉天。 张老爷子最近为了裕东的开办,虽然忙得天天脚后跟打后脑勺,但却是越忙越精神,这会子,正和志远,去火车站接从大连来的德国火磨机器专家。 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引起了志远的注意,都过去了,还撩起车窗帘,回头张望。 那辆马车很普通,就是一挂普通农家胶轮板车,之所以能引起志远的注意,是因为那马车的车把式志远认识,是浑河堡赵一春磨坊里的一个伙计,而马车上,坐着赵一春和她的女儿妞妞。 妞妞要出阁了,今儿赵一春特意和女儿一起进城,釆办嫁妆。 而重中之重,当然是首饰。 赵一春带着女儿,走进了奉天一家口碑极好的银楼。 如今赵一春也是有钱人了,又只有妞妞一个女儿,大方的要妞妞多挑几样喜欢的,一口气,给妞妞买下了金簪二支,银、珠簪各一支,镶宝的发钗一支,翠玉手镯一对,金戒指四枚,镶红宝、镶翡翠的各一枚。 赵一春对妞妞千依百顺,但妞妞最喜欢的钻石项链,却说什么也不肯给她买,劝女儿道:“你说这个洋气,可我看也就一般,再说了,婚嫁喜庆,金闪闪红灿灿的才好,这钻石,太素了,不宜作嫁妆,你也不怕你婆家人说你!” 妞妞心知,她娘不是嫌素了,而是嫌贵了,这条钻石项链被掌柜的说是他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也确实贵,妞妞虽然是极喜欢,但也不是个不体谅人的,依依不舍的,但还是放下了。 两母女逛完首饰店,又去杂货铺买了好些东西,在一个绸缎铺里选购衣料时,妞妞突然猛拉她娘的手! 赵一春知道有异,抬眼一看,马上就转过了身! 是志远! 身穿一领毛尖儿都发亮、簇新貂皮大衣的志远,气度雍容,面带微笑的站在她的身前。 “春婶子好,妞妞妹妹好!” 赵一春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赵一春对志远印象本不坏,人家这会子,又婶子长婶子短的,对自己很是恭敬,本不应失礼,可这犊子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把海山气了个半死,赵一春不敢搭理志远,不然怕回去,捱海山的骂。 场面有点冷,可志远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长盒,双手捧给赵一春:“婶子,妹妹要出阁了,我这个当哥的也高兴,这个送给妞妞妹妹,算是我这个哥哥为妹妹添的嫁妆。” 赵一春只感觉,被女儿暗暗的掐了一把! 其实不用女儿提醒,赵一春就已经瞧科了,志远手里的那个首饰盒,眼熟!是刚刚妞妞在银楼里看上的那条钻石项链的盒子! 赵一春心头狂跳,远子不会真的把那钻石项链买下,要送给妞妞吧! 志远上前,将那盒子递给妞妞:“妹妹眼光蛮好的,这个你戴,一定漂亮。” 妞妞兴奋又紧张的看一眼她娘,还是忍不住伸手接过,急急的打开。 盒子打开,里头,还真的就是那条钻石项链!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受了这么一份大礼,赵一春不但搭理志远了,还答应了志远,跟他到边上的茶楼雅间里“茶叙”。 赵一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我这可不是背叛海山哥,是替海山哥窥探远子口风来着。 远子有什么话,回去后,一准儿全学给海山哥听。 赵一春感觉,她的海山哥,虽然嘴上凶,对远子要打要杀的,但在心里,还是关心远子、希望得到远子消息的。 她和海山,早就不知同睡一个炕多少次了,可海山至今仍不肯娶她,这不就是因为海山仍不肯放下当年的承诺、不肯放下远子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布局与准备 妞妞被留在绸缎铺里选购衣料,赵一春和志远到了边上的茶楼雅间里“茶叙”。 “婶子,我爹生日快到了,我想到时,回去给我爹拜寿叩头,您看,成么?” 志远恭敬的给赵一春敬过一轮茶,就开门见山了,双方都忙,而他要从赵一春这里试探套话的地方,又多。 首先要试探的,就是海山对他的态度,如果海山生日能让他回家,那就表示海山态度已经软化,他就可以回家了! 赵一春瞟一眼志远,语带讥讽:“哟,你现在姓啥啊?好象已经不姓杜了吧?李家的大少爷,去杜家叩头,这算啥事啊?也不想想,你有那个名份吗?” 赵一春的态度,让志远心里立即就凉了半截,赵一春是他爹的相好,他爹的心思她比别的人清楚,她这会子这么说,那海山的态度,也就能猜个大概了。 志远难掩心头的失落,半晌,幽幽的道:“不管我现在姓啥,在我心里,我都姓杜,我爹,永远都是我爹。” 赵一春手里举着茶杯,却也在暗中观察,她肯来和志远茶叙,一来是收了志远的重礼,二来,她也想替海山打探打探志远的心思。 听了志远的话,赵一春嘴角的讥诮,淡了好些:“你这话,倒还中听,看在你还算是说了句人话的份上,婶子劝你,别讨那个没意思去!你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说话算话、一诺千金的人!海山哥既然放了话,说不许你回浑河堡,见了你就要把你往死里打,你也不想在他生日那天,惹他生气大动干戈、把他好好的生日给搅和了吧?” 跟着就数落志远:“你啊,小时候倒是个孝心的孩子,谁知长大了忒没良心!小时候得靠你爹活命,对你爹那个孝顺,到傍上了李熙那有权有势的,对你爹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爹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你拉扯大,为了你的病,试药还差点没把命都搭上,你倒好,为了自己的富贵前程,死乞白赖的跟李熙跑了不说,还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丢下你爹一个人孤零零的!你爹算是脾气好了,只是不准你回浑河堡,要是换了我,非拿上刀子上李熙家把你一刀子给捅了不可!” 志远听了,立即就有了判断,赵一春虽是爹的相好,但有些事情,她却并不知道。志远心说:我爹脾气好?要不是知道我冒死一再救护了爹爹和三大爷庆文秀,他早把我给捅了! 爹爹为什么不把自己做的好事告诉赵一春呢? 或许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吧,毕竟那些事万一漏了风,让日本人知道了,自己就是一个死! 可志远心里还是很不好受,不但是赵一春了,在所有浑河堡乡亲的心里,他都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他在浑河堡有眼线,知道在浑河堡,他的名声算是臭了,什么嫌贫爱富、巴结权贵、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认贼作父,他都全科了! 志远心里忒委曲:窦娥算个屁,我比窦娥还冤! 可志远知道,这时可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爹爹再不待见他,他也得抓紧时间布局铺排,为爹爹织起保护网。 “婶子,有件事,想和您打个商量。” “啥事?” “我为我爹申请的电话,批下来了,可现在……您看,可不可以给安在您的磨坊里啊?” 以前,家里没个电话,志远和海山每次通电话,得约定时间,还得海山跑十多里到庆三爷家,因为只有庆三爷家,才有电话。而想给浑河堡的家里装个电话可不容易,有李熙帮忙,申请了几年,也是最近才有了眉目。 见赵一春似乎有犹豫,志远赶紧游说:“婶子,您也知道,现在想搞个电话,可不容易!浑河堡离奉天又远,这电话得过去一条专线呢!您现在生意也做大了,磨坊里有个电话,也方便人家订货催货什么的,现在哪个大点的厂子、公司什么的,没个电话啊?” “有电话当然好,我最近也申请了,说是要排队,不知要等几年才能办下来,你那个现成,可我,不敢要!”赵一春实话实说:“远子,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要受你这好,我怕他骂我!” 志远听了,心里就有些不屑:电话不敢收,那钻石项链咋就敢收呢!明白了,那条钻石项链之事,你们俩母女,肯定会瞒着爹爹,暗里“闷”了,哼! 但志远仍相信,赵一春,对爹爹,是真心的,有着可以信赖的忠诚。 “婶子,您虽是妇道人家,却比好多老爷们儿,更有担待!”志远先拍马屁,然后盯着赵一春意味深长的道:“这电话,会让婶子受累,可我知道,婶子一定会收下,因为若有风雨,能让我爹最快速躲避的,就是电话!婶子,最近张官屯在半夜里,被人杀日本兵救走抗日分子的奇案,传得沸沸扬扬,好多人都说是边上财神庙里的财神爷爷干的,这,你不会没听说吧……” 志远仔细审视着赵一春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赵一春的表情渐转凝重,让志远暗暗心惊,看来,张官屯案,和爹爹还真有关系! 志远分析,赵一春是个女人,以爹爹的禀性,或许不会什么都告诉她,可爹爹去参加江桥抗战时,带了几个磨坊的伙计一起去,可见爹爹在磨坊伙计中,有一堆子死忠,志远之所以暗杀钱益三,就是因为钱益三向磨坊的伙计打听海山参加江桥抗战的事,而张官屯案,绝对不可能是单独作案,如果真的是爹爹所为,爹爹的帮手,很可能就是磨坊的伙计,那么作为磨坊老板的赵一春,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 “远子,你这话,什么意思?”赵一春多少还有些城府,很快就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志远既是不便回答,也是为了唬住赵一春而故弄玄虚:“婶子,您别问,我不说,我们都心里明白就是了。” 跟着就带着感情道:“婶子,不管我在乡亲们嘴里,是多么的不堪,请婶子相信我,我还是那个为了爹能把自己卖掉的孩子,我决不会祸害爹爹……” 赵一春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志远,想起往事,眼里渐渐有了水汽。 见时机成熟,志远起身凑上前,压低声音:“婶子,我知道您为难,但我求您,为了爹,帮忙将电话安在磨坊里,电话有可能被日本人监听,打电话要特别小心。若有一天,有人给你打电话,说是要订豆干一箩半,但不准上色,那就是风紧,让爹爹赶紧撒丫子跑!” 赵一春凝注着志远,良久,点了点头:“好!只一样,这不能说是你给你爹医馆拉的那条线,我也有为磨坊申请电话,你把这线,当是我磨坊申请的电话。” 志远立即答应,给赵一春深深一揖以表谢意。 事妥了,志远决定马上离开,赵一春却不让他走,带他回到绸缎铺,从女儿那里拿过了那个装钻石项链的首饰盒,塞在了志远手上:“这个,你收回去!” 志远又不解又尴尬:“婶子,你这是干啥啊?” “收你这么重的礼,原是恨你没良心,让海山哥难受,故意的要你破财。”赵一春压着声音道:“现在……有点不一样了……” 志远急了:“婶子,你就收了吧,要不是因为我,我爹早就娶你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妞妞是我亲妹子!” 赵一春摇头:“我不会收的!我是稀罕钱,但我更稀罕你爹!” 志远心里忽然就是一酸,这不是个见钱眼开的老娘们,而是一位真正值得他尊敬的长辈! 白云寺。 这天下午,总揽寺院庶务的监寺虚云和尚,正在客堂里和人谈论来年开春后殿堂、房舍的修缮,有人来报,有客人来访他。 虚云问来报信的小和尚:“来客是什么人啊?” 那小和尚道:“说是姓杜,是个后生,长得可俊了,他说是您的故旧老相识,在前头大殿捐了三十块钱的香油钱,我师傅已经把他让到小客堂里喝茶了。” 三十块钱,相比那些来还愿的大客,真的不多,可一般来烧香的,也少有捐这么多的。把人让在小客堂里上茶,一来是看虚云面子,二来也是看钱份上。 姓杜,后生,长得俊,虚云在心里嘀咕,不会是远子那孩子吧? 虚云当下再不啰嗦,三下五除二,与几个在座的把头敲定应定之事,就往小客堂赶。 还真是志远! 志远独坐喝茶,一身绸面皮袍,既不张扬,也不寒酸,皮袍贴身不臃肿,更显得人身段风流,兼之眉目清隽,坐在那里,漂亮得让人不忍移目。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虚云的心,还是乱了,不知应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志远好。 志远看见虚云,从座上站起,恭敬的叫了声:“干爹!” 志远拜了虚云做干老,但平时仍只延用以前小时候的称呼,叫虚云“军师爷爷”,志远知道虚云极爱听他叫“干爹”,特意讨好。 虚云抑制住了内心里冲上去和志远抱头痛哭的冲动,放下脸,冷冰冰的嘲讽:“别!我当不起!你亲爹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干爹!我干儿子姓杜,可你现在,姓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志远脸上没有窘迫,只有难过,半晌,幽幽的说了句:“军师爷爷,连你也不要我了么……人都说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真的是比窦娥还冤,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好好唠唠嗑,把之前的事,细细的说给你听,也说说我心里的苦。” 志远知道,自己和海山之间,不能断了关联,不然误会只怕会越来越深,别说不便于他求得海山的原谅了,到他重回特训班之后,如果让海山知道他还在给日本人当狗腿子,真的找上门捅死他都是有可能的! 而海山不准他回浑河堡,自己和海山之间最好的联系人,就是虚云和尚! 虚云和尚毕竟是曾经当过大匪绺军师的人,城府、机变、智谋都足够,关键是虚云和尚视他如已出,真心爱他,绝对可以信任,志远决定,把自己救护海山和庆三爷等事都告诉他,先把虚云争取过来,然后由虚云去游说海山,以期和海山早日重归于好。 此外,志远即将重回特训班,这不但是森田的逼迫,也是梅子瑜的期望,满洲情报组急需有能打入日特内部的人,虽然志远不肯受约束加入情报组,但主动接触梅子瑜,梅子瑜对他极之看重。眼下,志远希望通过虚云和尚,告诉海山,他的身份或者很快就是一个特务了,但他不但不甘心给日本人当狗腿子,还会利用身份的便利,给日本人下绊子。 志远即将与森田贞男生死斗,他可不想介时,被他爹爹,从背后捅他一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铭记于心的温暖 虚云见志远不肯“滚”,还缠着说要想和自己好好唠唠嗑,把之前的事,细细的说给他听,就不仅是冷着脸了,更加是瞪起了眼睛,从门后拿出扫地的扫帚,对志远恶狠狠的道:“滚!现在就滚!谁稀罕听你扒瞎话!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把你扫地出门!” 志远不走,老和尚手里的扫把,就真的向志远身上招呼过去,打了两下,志远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红了眼圈子,看着他。 老和尚心疼得难受,打不下去,志远以为老和尚还不知道他曾经多次冒死救护了海山和庆文秀的事,才对他这么凶,其实,老和尚早就听海山说过了,仍然对志远凶,是因为敬重海山的气节与坚守,配合海山故意要孩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知道若为五斗米折腰、为保命就认贼作父,那不是灵活机变,是没羞没臊没有脊梁骨…… 可老和尚对志远那是真心的心疼,思念已久的孩子就在眼前,却不能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还得操起扫把往他身上拍打,老和尚感觉心跳如鼓,简直就快要闭过气去了。 虚云柱着扫帚直喘粗气跺着脚:“你倒是走啊,我都一把年纪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军师爷爷,您听我说啊,听了我说的,您就明白我了!” “不听,不听!你说啥我都不会听,更不会信!你给我滚,滚!” 志远还待要说,可见老和尚脸红身抖,怕出事,没敢再倔,委曲巴巴的,拿起帽子扣在头上:“军师爷爷,您老别着急上火,我这就走……” 老和尚一指桌上的一个大包袱并一个点心盒子,怒目圆睁:“把你提来的东西,也拿走!你的礼,我不受!” 志远看那些东西一眼,没有过去拿,直接就向门外走。 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老和尚,眼里噙着泪水:“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藏经阁,就想起丹毒发作满背烂疮那会子,那回军师爷爷帮我离家出走,给安排在藏经阁里住,后来我爹找上门来,就在那,抽了我一鸡毛掸子,跟着就抱着我,说不管我是臭了还是烂了,都是他的心尖尖……” 志远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用手胡乱的抹着眼泪,哽咽了好一会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一背的毒疮,我爹抱我时,是用他的手掌捂着我的后脖窝,因为……因为就那里,还有点好肉……请军师爷爷给我爹……带……带句话……告诉他……多少年了,他当时抱着我时,他手心给我后脖窝的温暖,他怀抱的温暖,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志远抹着眼泪走了,老和尚哭得一抽一抽的,比他还惨。 志远低头疾走,出了寺门右拐,就往一个茶铺子奔。 茶铺子里坐着的黑子,急急迎了出来。 志远此次到奉天,亲信里头,就只带了一个黑子同行,为啥不带他的四神和林有、大鱼他们? 他的亲信,这会子,除了关四、张辅臣留守长春,刘季援还在养伤之外,其余已经全部上了斗子岭! 这是因为,志远相信李熙的预测,日本移民的开拓团很快就要大规模杀到东北,介时不但像郑家这样的大户要被收缴地照和枪支,各地绿装也会被当局大力清剿,以防止他们同情资助甚至是直接参加抗日反满,趁着目前日本人的手还没伸到偏远的像是斗子岭这样的地方,志远让王志军带队,李阎王和林有为教头,去了佳木斯,除了通知张汉贞早作准备藏匿,就是拉队上斗子岭大练兵,练人练枪! 黑子看到志远脸都哭花了,不知怎么劝才好,只急急的把手里抱着的志远的貂皮大衣给志远披上,志远进寺前特意把外头的貂皮大衣脱了,宁愿受点冷让老和尚怜惜他,也不想衣饰太奢华让老和尚反感。 黑子服侍志远穿好大衣,跟着就把马牵了过来,他们俩,是骑马来的。 志远把脚放在马镫里,准备上马,今天不受虚云待见,没法子只能先回去,但他不会气馁,改天一定还会再来! 志远跨上马背,正要抖缰绳起程,远远有人叫他:“远子!等等!” 是虚云老和尚! 虚云被志远最后那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老泪纵横,到看到桌上志远拿来的礼物,除了一盒精美点心,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袱,死沉死沉的,一打开就看到一大摞线装书,《御纂医宗金鉴》,这是难得的中医典籍,这明显不是孝敬给他的,而是孩子搜罗来求他转交给他海山爹的,但其它的东西,明显就是送给他的东西了,一领极厚实柔软的丝棉海青,还特别配了一条丝棉腰封、一对加厚的洋毛线织的护膝,孩子心里不但时刻念着他爹海山,也还没忘记还有他这个到了冬天就容易腰腿疼的干爹! 捧着那对护膝,老和尚哭得更利害,最终还是绷不住了,追了出来! “军师爷爷,你小心啊!” 看到老和尚跑得踉踉跄跄的,志远惊叫,真怕他会摔了,赶紧下马跑上去迎。 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走回进白云寺。 志远在虚云的僧房里,和虚云足足唠嗑了一下午,志远各项目标均达成,而虚云老和尚,先是痛批志远不知道将心比心:“你以为,你救了你爹几次,就了不起了?也不想想,如果换你是你爹,花了半辈子心血、辛苦养大的孩子突然就跟了别人姓,付出了那么多,自家却形单影只,要是哪天一伸腿,连个后都没有,你伤不伤心?!窝不窝火?!” 虚云激动得直跺脚:“还认贼作父,叫那个给日本人舔洋腚的李熙是爸,你不知道你爹最恨的,就是李熙吗!” 虚云也勉励志远,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争取早日,让海山对他有所改观,并答应志远,常去浑堡看望海山,如果哪一天,海山松口肯原谅志远了,他将第一时间通知志远。 到太阳偏西的时候,志远因还有事,一定要走,老和尚依依不舍的,送出好远,临别,哭着抱着志远,在志远的脑门子上亲了又亲。 亏得还知道要早放志远起程,免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不然,黑子都怕那老和尚,要把他家哥儿的脑门子,给舔秃了! 隔天,志远又到白云寺,向虚云和尚打探他爹的口风。 听虚云和尚说,他已经把志远的情况对海山说了,海山虽然没有松口让志远回浑河堡,但已经不象以前那样,提到他就青筋爆起,两眼能喷火似的,理性了好些。 虚云告诉志远,海山说他绝不会轻信任何花言巧语,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并一再强调:“叫他小心做人!当不当特务,那是他的事,老子现在管不着他!但人在做,天在看,当特务,若是为中国人当卧底,可以,但要让我知道那王八羔子,敢糊弄老子,敢帮着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老子还是会撅了他!” 几天后,志远从奉天回到长春。 志远先去他开办的孤儿院,看望那些孤儿,孤儿院离王元明家的医馆不远,从孤儿院出来,志运就去王家找王元明父子,准备让他们父子给自己好好把把脉,看看抗丹毒的方子,要怎么调整。 志远觉得,李熙说得对,想保护爹爹,想杀森田为赵文豪、张建新报仇,首先,就是自己不能倒下! 而当务之急,就是要确保有可靠的药物,让自己的丹毒不至于轻易的,就上亢。 而这个,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王家父子的继续努力探讨,另一个,就是设法从海山那里求药求方。 有赵一春替自己说话,特别是有虚云和尚的居中调停,志远相信,他爹海山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没有根本上的变化,但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让原本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求药求方,增加了一些可行性,志远已经决定,过几天,就派出林有,以给海山做生日为名,到浑河堡试试向海山求药求方。 到了王家医馆,却不见王朝宗,只有王元明在。 王元明告诉志远,王朝宗被李熙相请,去了佳木斯,原因是李熙听大温说,佳木斯有个医术了得的徐老爷子,贼利害,望闻问切,就知道志远发烧不是受寒感冒,而且别的大夫搞来搞去退不了的烧,他一剂药下去,不过半个多时辰,他的志远的烧就全退了。李熙请王朝宗去佳木斯拜访徐老子,看能不能对改良志远现在吃的药方有所进益。 志远听了,不由得心中感念:爸对我,还真是没说的…… 志远回到家的时候,虽是傍晚了,李熙还没下班回家,没见到李熙但见到刚从外面回家的大姐李纯,李纯的打扮,让志远吓了一跳:“姐,你这是去钻煤窑了,还是咱家破产了?你咋穿成这样啊?这一身的黑灰,埋汰得像个煤黑子似的!” “敢说我埋汰!谁说我钻煤窑了,我钻的是煤球机!” 李纯用手,在自己衣服上最脏的地方蹭上点煤灰,玩笑的追着志远就要往他脸上抹。 志远的身形和步法,自然不是李纯能追得上的,但李纯却在另一个意义上追赶着志远。 就在几天前,李纯放弃了在经济部的公职,专心于李家事务,准备接手家族的生意,并从低做起,在李熙新投资的一家煤球厂当工段长! 李纯为什么有此改变?因为她确实认识到,自己需要好好的历练,而挑起家族生意的担子,不但是她身为李家长女应承担的责任,也是深刻接触社会和历练的好方法。 同时,她也想通了,给张复生办的《国际协报》副刊投稿,来来去去换笔名,几时才能不突兀的见到张复生? 可如果,她是手握庞大李家资金的李家企业总经理呢? 光是成为《国际协报》广告大客户,就已经能让她有机会和张复生经常见面了吧! 知道了原委,志远对李纯挑起了大拇指:“放着千金大小姐不做,换一身工装钻煤球机,姐,你这份为了信仰,锲而不舍的精神,我打心眼里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明心四神 志远回到长春后,表面上很乖,天天都在家里呆着,可才三天,李熙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就把志远,叫进了他的书房。 李熙开门见山的就问:“你小子,搞啥呢?你的老四神,真的要散伙?” 李熙对志远回长春后这三天的行踪,大致有个了解,第一天,志远和关四两个人,在三进关起门来,嘀咕了一整天,第二天更不得了,之前一直在佳木斯的王志军和在哈尔滨养伤的刘季援都忽然出现了,加上关四和志远,四个人关起门来,又嘀咕了一天,到了今天,终于把张辅臣也叫到了三进开会,参会还有刚从奉天赶来的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和刘季援当掌柜的益发钱庄的大伙计陈宁生。 “嗯,”志远漫应一声,他座下四神中的西白虎张辅臣本就是李熙的人,他这边的动态,李熙知道并不奇怪。 今天他把张辅臣也叫到三进,就是一起商量人事变动的事,志远宣布,由于关四的父母到了大连定居,关四要在大连照顾本家生意,将就此脱离;王志军父母年纪大了,要回乡照顾双亲,刘季援残废了想早日退休,原四神将解散,只留下张辅臣,其余三位将要离开。为感多年来关四的贡献,志远在大连的店铺资产全部赠送给关四,委张老爷子为裕东火磨的总经理,委陈宁生为益发钱庄的新掌柜,除银钱业和裕东火磨之外,其余各地的店铺和资产,委张辅臣为总管。 张辅臣,原只负责百货业,一下子权力和责任都激增,连叫吃不消:“哥儿,我也没有八只手啊,生意上我还行,别的,比如关四领责的办赈、孤儿院、慈善诊所,这里头多少事!我真不行,顶不下来。” 志远对张辅臣道:“不用担心!辅臣你是生意上的好手,帮我管好这些生意就行了,至于明心堂的相关事物——” 志远一顿,目光从张铺臣、张老爷子、陈宁生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明心堂的事务,不用你们管,我将委任新的明心四神,由他们负责,以后你们三人,各施其责,把相关生意做好,从现在起,咱的生意能不能越做越大,以及明心堂行善的开销,就指望着你们了!” 李熙意味深长的看着志远:“你在搞什么?明明白白给我说清楚了!关四因为父母到了大连定居,就会离开你?我不信!更别说是王志军了,他连钱益三都肯替你杀,怎么可能会舍弃你!就连那个刘季援,虽然他确实是残废了,我也觉得他这个退休来的有点怪怪的。” 志远自嘲一笑:“爸的眼力,真的没得说,我在您面前,想瞒点啥,还真不容易!” 李熙哼了一声,心说那还用说,我是你的老师!我是你的父亲!最关键的,我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可李熙心里,这会子,并不是沾沾自喜的自得,而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沉重:“善德,你这么着,爸的心里,可是沉甸甸的,你这是在筹谋后路了,你是真的,想从此就和日本人对着干了么?” 志远凝注着李熙,半晌,幽幽的道:“是的……我这,也是跟爸您学的,我知道您为什么赞成二姐留在英国生活,您转移了好些资产去英国给二姐,让二姐在那边投资和买地……爸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后路,万一出事,也可保我们有路可退,生活无忧,且有资本重新崛起。” 李熙默默的看着志远,没错自己是看得透他,可他也看透了自己! 李熙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聪明……” 跟着就苦笑:“我说过,没有任何力量,能和国家机器相抗衡,送日本人的绝密文件给梅子瑜,你以为,我心里不怕么……” 志远也苦笑:“我也怕……我也怕如果我出了事,财产全部没收,我怕,怕我爹年老时,无人孝养生活无着,怕我孤儿院里的那些孤儿,因为我出了事,没钱吃饭,会饿死……” “所以,关四去大连,名义上是离开了你,实际上,是在大连为你经营你特意分劈出来的那部分产业?” 志远点头:“是的,但不只是大连,和爸您一样,也准备在英国进行投资,如果情况非常坏,在国内无法立足,那至少还有个英国可以退。关四下个月就会去英国一趟,和他同行的是回国探亲的福克斯·史密斯。” “那个奉天基督教会的传教士?” 李熙再次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还真有你的,外国人都能收服,跑一回平顶山,福克斯就成了你的人了。关四到了英国,若有需要,我在英国的银行家朋友,也可帮忙。” 志远点点头:“谢谢爸……” “关四的调动,我能猜到你的目的,那,王志军呢?” “王志军是我做险事难事的帮手,他其实不会离开,只是从地上,转入地下。” 李熙不禁瞥志远一眼:“嗬,还真有你的!这么说来,如果哪一天,你人好好的在长春,奉天那边曹二虎却突然失踪,那八成,就是王志军干的吧?” 志远只微微一笑。 “那,刘季援呢?”李熙又问。 “爸不说我在浑河堡的眼线不称职吗,刘季援很快就要装假肢了,装好后就会去浑何堡,他将是我在浑何堡新的眼睛!” “这……这也太大才小用了吧……”李熙不禁白了志远一眼,这小子,竟然把刘季援放在浑河堡,他最紧张的人,还是杜海山啊,李熙心里不禁有点儿泛酸。 “我也觉得是……可季援主动要求去……” “刘季援那人,外冷而内热,对别人傲气得很,对你,倒是一片赤忱,不枉你在佳木斯,舍命救他……”李熙这也是平心而论。 李熙想了一会,然后道:“粗看,暂时没什么不妥,你果然进益了,布局铺排倒不小气,只是……” 李熙伸手搭在志远的肩上,眼中满是真诚:“爸还是真心希望你,能远离所有的阴谋和危险,做个普通人。” “我也想啊……可没有退路!爸,因为怕日本人移民让我们亡族灭种,连你都主动给梅子瑜送文件了,何况是我……” 李熙白志远一眼:“这能一样吗?在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上,你还差得远!” 跟着就叹了一口气:“善德啊,或者,在我们做掉森田之后,你就收手吧,爸真不想看着你走钢丝……” 志远没说话,心说,收手?怎么收?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了,不做出些成绩来给爹爹看,爹又怎么会让自己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志远座下熙德堂时期老的四神星散,新的明心堂四神很快被任命,分别是东青龙林有,西白虎李阎王李少堂,南朱雀大鱼戴马华,北玄武胖子萧报平。 而张九如,被任命为明心堂和李家三进负责庶务的“管家”。 四神的权限包括凭他们各自的腰牌,就可以调动志远名下各处店铺掌柜以下人员,以及调用一千元以下的资金,权力不小。 而最让人意外的,就是志远竟然让胖子当了北玄武。 李家三进二楼志远的卧房套内的小书房里,李阎王李少堂就向志远唠叨:“哥儿,我就不明白了,那死胖子,论文,大字不识一箩筐,论武,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我和有哥大鱼了,一根手指头也能戳死他,也比不上黑子和长嘴啊,你咋就那么看得起他,竟然让他当了北玄武?” 最近由于人事变动大、事务又繁忙,志远搬到了三进住,以方便和他的新四神交流,而李阎王身份特殊,不太宜单独外派办事,又最机警,目光敏锐,他的定位是贴身保护志远的卫队长,故而这天其它人都外派了,就剩他陪着志远。 正坐在桌边在看裕东流水的志远,头都不抬,对李阎王,他是不用客气的,一边继续翻看着帐簿一边道:“胖子这人,别小看了他,表面粗笨,内心锦绣,城府又深,最善揣着明白装糊涂,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身手虽不出众,唯心还不坏,气量也宏,你打他那么多回,他都没告过你的黑状!” 志远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李阎王:“对了,你现在正式入了明心堂,我还没和你定你的月钱呢,你和别人不一样,特爱嫖,我都不知你一个月,大概的花销是多少!你自己说,你一个月得多少月钱才够花啊?” 李阎王帅气的一笑,凑上前趴在桌上问志远:“哥儿,你身上,有没有一个大洋?” 志远不答,只用眼冷冷的斜着李阎王,对别人,要有礼,对这个痞气的李阎王,却绝不能放纵,不然,他今天能趴上桌,明天在他房里坐着的时候,就能随便抱着臭脚抠脚丫了,别再想他能有个正形。 李阎王知机,站直了身子。 志远这才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大洋?没……,你要一个大洋做什么?大洋没有,票子成不?” 李阎王站在那里微笑:“说不定有呢,哥儿你摸摸口袋看……” 志远猜到了什么,伸手一探,果然从披着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大洋。 志远眼神一暗:“原来,你刚才那一趴,不是白趴的!” 李阎王也不辩解,伸出双手,示意志远把那大洋给他。 到志远把那个大洋放在他手里,立时就合掌后退:“哥儿给我的这一个大洋,就是我跟着哥儿的工钱了,不过,不是一个月,而是一辈子!以后哥儿再不用提我工钱的事,我这一辈子的工钱,哥儿已经给了!这个大洋,别说不是你的,只要过了哥儿的手,就是哥儿给我的东西,回头我找银楼钻个眼,系上绳子挂在脖子上,因为,这是哥儿给的……” 志远听了,好久没有说话,心里挺感动的,这个活宝,心倒是诚…… 半晌,故意哼了一声:“哼,竟然还看不上我的工钱,看来,你在外头,一定还有不少藏钱藏东西的点吧,听黑子说,随便一个地窨子里,你都藏了二十个大洋,还有一把马牌撸子呢……” 李阎王嘿嘿笑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哥儿不会怪我,没把东西全捐出来吧,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禀性,离不开女人,就留了一点……但我捐出来的那包金器,绝对已经是大头了,真的,对哥儿我不扯谎……” 释仇之事已完结,这些细节,志远就不深究了,倒是替李阎王着想:“你那些埋在地里的钱,用起来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你既然不肯说数目,那我就在我房里的抽屉里,放个铁盒子,里头总会放着一、两百块钱,你要用,就自己取,钱没了我就会补,就这么定了吧。” 李阎王听了,喜滋滋的:“我就知道,哥儿平时对我最凶,可最疼的,就是我!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青龙临渊鬼见愁(一)出马 李阎王心里欢喜,拍着胸脯保证:“我知道哥儿喜欢做善事,为做善事把自己的大毛衣服都当过,你放心,钱,我决不会乱花,要用了哥儿盒子里钱,过段时间方便了,我就会补回去,我知道,那是哥儿行善救人的钱……” “用了不用你补!”志远一脸认真:“不过,窑子你还是少去,要惹上了脏病可就麻烦了,正儿八经的找个媳妇或相好多好!” 李阎王嘻嘻笑道:“逛窑子也是很多学问讲究的,我经高人指点,有病没病,一眼就知,完事后赶紧撒泡尿冲一冲,就更没事了!” 志远不屑的扔他一个白眼:“好的不学,这些旁门左道倒是来劲!你看人家有哥,就这两天,已经又认了十多个生字了,你呢!” 志远座下新的四神,论身手、枪法、胆识,是老四神无法比拟的,但有一个最大的短板,就是这四人,除了大鱼读过几年私塾,其它三人,几乎就是文盲! 李阎王有心逗志远玩儿:“哥儿,我能把匣枪耍活了就成,你逼我认啥字啊,你昨天教我的那几个字,现在是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 志远没好气,加之李少堂一身横练的功夫不怕伤着,一脚就踹了过去:“合着我是白教了是吧!” 李阎王笑着一扭身躲过,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本本,得意洋洋的递给志远:“哥儿,你看!” 志远一怔,这犊子竟然搞了个和林有一样的小生字本,打开有巴掌大,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用铅笔写的字,全是“明心堂西白虎”,这六个字,是志远昨天教李阎王的,四神很快将每人有一块小玉牌子,即是身份证明,也是他们的图章,这六个字,就是李阎王西白虎之牌上的印文。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阎王。 在哥儿面前小露了一脸,李阎王压着心头的得意,一本正经:“哥儿说,枪打一点,笔扫一片,这有多在理,我心里明镜似的,能不学好吗?” 其实李阎王早就羡慕林有了,羡慕他有志远不时的抽空教他认字,还说他写字的笔画不对,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好不容易终于进了明心堂,也有了哥儿亲自教认字的待遇,李阎王还是很珍惜的。 难得李阎王如此听话,志远心里受用,有个盖子,也是时间揭了。 志远温言道:“少堂,有个事,你老实告诉我——论名头响亮、枪法和实战经验,有哥都远远比不上你,我让他当东青龙,位次在你之上,你心里……有没有……觉得委曲?” 李阎王立马摇头:“没有!” 还怕志远不放心,极认真的道:“哥儿,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能跟着你,来之不易,为了帮我释仇,哥儿差点把命都丢了,我怎么会不珍惜!别说哥儿让我排在第二真的成了李二爷,就算是没有名份,甚至是在死胖子那个怂货之下,我都不会对哥儿有怨言!” 志远很满意,笑道:“对我没怨言我信,但胖子肯定要成天被你当球踢了,那未免太惨了点……” 李阎王却没有笑,还是一脸正经:“再说了,有哥本就应该在我之上,他当东青龙,我是真的打心眼里服!” “哦?” “我的枪法虽然好,但有哥内功深厚,功夫上比我高,说实话,我能和大鱼打个平手,但对有哥,现在五十招之外就得走下风了,哥儿不知道吧,有哥在斗子岭这些天,得了个‘鬼见愁’的外号,就是斗子岭的猴皮老四,看我们耍得热闹,仗着自己也是练过的,非要和有哥讨教,结果一上来就被打趴了,猴皮老四不服气,要有哥划下道道再比,有哥捡了一根树枝放在地上,说他守着这树枝,双镖不论谁能抢走这树枝,就算是他输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志远来了兴趣。 李阎王眉飞色舞:“那场面,简直比三英战吕布还要热闹!开始双镖的人还算守规矩,一个一个来,败了几回就乱了套了,车轮战不说,还一拥而上,有哥不但不怪罪,还大叫‘尽管来’!打得天昏地暗,那叫一个精彩!双镖当时在场十多个人,愣是没人能从地上捡走那根树枝,也就是抽一支烟的功夫,有哥一个人,就干趴了双镖一个绺子!猴皮老四爬在地上,捶着地说服了,说有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威,别说普通人斗他不过,鬼见了他也要发愁,老追着有哥说想和他拜把子,后来,斗子岭上双镖的人,人前背后,就都管有哥叫‘鬼见愁’!” 脑补着当时的精彩,志远两眼放光:“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这么有趣的事,竟然没人和我说!” 李阎王笑:“这两天,哥儿忙,又成天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谁敢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服有哥位次在我之上,并不全是因为他的武艺比我好,”李阎王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我最佩服的,是有哥他对哥儿的忠心!哥儿,你知道他有多珍惜你吗?” 志远死盯着李阎王,好半天,移开了目光,幽幽的道:“知道!他对我的珍惜,超过了他对他自己的珍惜!” 前晚,是志远搬过来三进住的第一晚,半夜寒咳,虽然志远极克制,尽量轻声,还是惊动了住在楼下的林有。 林有轻轻敲门:“哥儿觉得怎么样?要不,到一楼热炕上去睡吧。” 三进一楼林有他们住的地方是中式的,设炕,二楼客厅及客房,全是西式的,设壁炉。林有总怕志远夜里不够暖和。 志远在房里不想起来:“没啥事,你回去睡吧!” “那,我去帮哥儿烧碗热姜汤,顺便再拿一个烫婆子来。” “不用,我备了干姜,别忙活了,回去睡吧!” 门外再没有了声音,可没过多久,嘴里含着姜块,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正和嗓子眼里的干痒毛糙对抗着的志远,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哥儿,开开门,姜汤煮好了。” “都说了,我备了干姜,别忙活!”志远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如果每晚我一咳你就起来,那白天还有精神做事情?!” 门外的林有,没了声音。 志远以为,在自己这一呛之下,林有会回去睡,可过了好久,却始终听不到林有下楼的声音。 志远疑惑了,虽然林有在夜里的脚步很轻,但自己的耳力也不是盖的,难道,有哥还一直在门外? 这可是冬天的晚上,滴水成冰!门外是走廊,根本不防风,人要被冻坏的! 志远不由得支起身,试探性的轻轻一声:“有——哥?” “在!” 门外竟然真的有人! 志远立马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搞什么呢! 拉亮电灯,披衣开门,看到林有,志远吓了一跳,林有的眉毛和胡子上挂满白霜,就像一只可笑的大白猫,那模样别提多逗了。 可志远笑不出来。 到林有把用棉袄包着捂在怀里还温热的姜汤捧给他,志远更笑不出来了。 前天晚上整了这么一出,到了昨晚睡下时,志远的房门,都不敢反锁了。 浑河堡。 这天下午,杜家医馆门外,来了个陌生人,说找杜海山,听人说杜海山帮磨坊送货未归,那人就把赶来的二马有篷爬犁停在路边,人坐在爬犁边上抽旱烟,一副非要等到海山回家的架势。 海山的邻居,石头的爹,瞧见就凑上去套话,石头家和杜家情谊深厚,更兼海山还雇佣石头的二哥,专们帮医馆跑药材的采买,所以杜家的事,石头的爹一向就当是自家的事。 “贵客哪里来,来找海山,是要请海山给家里人瞧病呢,还是另有别的事?” 那个陌生人,大高个,长容脸,一双小眯缝眼,但却犀利有神,穿一身棉衣棉裤,外罩狐皮大衣,头上戴着顶四块瓦的四喜貂皮帽,穿着过膝的白毡靴。正是志远座下的东青龙林有。 林有之前早就留意到,石头爹是从哪个门里出来的。赶紧放下烟具,客气的拱着手:“大叔,你可是石头的爹?” 石头的爹有些意外:“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前,好像没见过吧?” 林有呵呵一笑:“我的东家,是顺天爷家的杜志远,因明天就是顺天爷的生日了,奉东家之命,来给顺天爷送礼贺寿。” “哦?”石头的爹听了,转头向爬犁里头张望了几眼,有篷的爬犁里,堆了好些东西,似乎是些食材,外口还有一笼活鸡,最奇怪的是,里头竟然还有不少锅碗瓢盆等炊具,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贺寿带这些家什干嘛? 石头的爹还没想明白呢,林有已经飞快的从爬犁里捧出两样东西:“石大叔,这一盒,是奉天一处春的什锦点心,这一包,是海参干,这是我们东家送给您的,东家说,大叔和婶子对杜家没少帮扶,他可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原来是远子的人啊……还记着海山的生日,算他还有些良心……” 石头的爹看着林有手上的东西,隔着盒子,都能闻到点心的香甜,让人忍不住就要流口水。 林有把东西递过去,老头儿把手插在袖筒里,眼睛盯在那些礼物上,头却在摇:“你先别给我!远子现在姓了李,把海山气得半死,之前就有远子的人,被海山打断了腿!我要收了你东西,回头海山要不待见你,那我可没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青龙临渊鬼见愁(二)冷遇 石头的爹,当着边上围拢着看热闹的乡民,拒绝收下林有捧在手里的礼物,让林有很是尴尬。 透出油汪和香甜味的点心盒子,石头的爹拿翘不肯收,边上围着的嘴馋的孩子们可就蠢蠢欲动了。 孩子们都拢上前,眼巴巴的看着林有手里的点心盒子,有拉他衣角的,有摇他裤管的,有大胆的孩子,甚至是伸手就向点心盒子抓去! “什么点心,让咱也看看呗。” “对啊,打开让俺看看!” “让我们闻闻!” “我要吃!” “我也要吃,给我一块呗!” 看得石头的爹,一下子心都悬起了,那可是远子专门送给他的好东西,他可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被小馋猫们哄抢瓜分了去,可自己才装大尾巴狼不肯收下礼物,这会子是既不好伸手去接过,又骂不得那起小兔崽子。 林有却厚道,完全不计较刚才石头爹的态度,高举起手,将那点心盒子和那包海参一起,举得高高的:“这个不成,这是你们志远哥,在心里念着石大叔一家的好,特意送给他家的东西,你们想吃零嘴儿,我给你们另拿!” 一群围绕拉扯着林有的大小孩子,被林有用脚尖在爬犁边架上一点,就托的跳出了圈子,跟着林有一个箭步冲到边上石头家厢房房檐下,突然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跃起! 人群里发出一声音惊呼!因为到林有落回地上时,他手上已经空了,那盒点心和那包海参干,被稳稳的摞放在石头家边厢的苫草顶上!那房顶可高了,近乎一丈!看热闹的人里,也有练家子,忍不住就大声喝了彩! 这下,那点心盒子,再没熊孩子能够着了!而林有露了这么一手,别说那些熊孩子,就连那些看热闹的人中,原有一直在吵吵,想“大义凛然”替海山教训林有的人,也都一下子都闭了鸟嘴,别说练过的了,那些没练过的,多少也瞧科了,林有这个外乡子,武艺高着呢,绝不好欺负,搞不好倒会被他给削一顿!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 “哎呀我去!腾得那个高!还脸不红气不喘……” “高就不说了,手还那个稳……” “想不到远子手下,有功夫这么俊的鸟……” “这身手,咱这疙瘩,恐怕也就只有海山叔能跟他斗一斗了。” 林有耳力好着呢,可只当没听见,从爬犁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包,从里头,一把一把的拿出糖果花生,分给孩子们吃,态度友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到有一个也想上前拿把糖果的男人走近,自己只是抽旱烟的林有,更是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粉刀牌十棵一盒的香烟,抽出一支,给那个男人敬烟,这种烟老贵了,颇让人瞩目。 谁不想有好烟抽!有醒目的,立马也凑上去,一包烟很快就分派完了,上去慢的,都捞不上! 不一会功夫,林有就已经和众人有说有笑,海山对门的邻居,甚至让林有到他家里坐坐、唠唠闲嗑,边唠边等。 石头的爹,一看不乐意了,远子除了他爹海山,就是和他家还有赵一春家,最亲了,旁的全得靠边站!远子给他家特别备了点心和海参,其它乡邻,哪有这待遇? 石头的爹,拉住林有,把人往自己家里让,林有道过谢,就把爬犁赶进石头家,免得堵塞村道。 乡下地方没什么娱乐,谁家要来了个客人在屯里也算是大新闻,这时又是农闲,林有又有好吃的,人又和气,功夫又这么厉害,一众乡邻,没散的,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往石头家涌。 石头家的堂屋,挤满了人不说,屋外还有扒窗子扒门瞧热闹的,院子里都站了不少人。 林有又和气又风趣,先是说起他和志远相识的故事,说到志远当初为了救他爹,背王元明过桥,洪水漫过桥面,王元明看着急流眼晕,打死不敢过桥,为安王元明的心,志远和王元明吹,说他水性如何如何的好,是浪里白条转世,能从湍急的洪水里徒手抓鱼,愣就是在和王元明争论抓到的鱼是清蒸好还是红烧好的当间儿,把王元明拖过了桥,把众人逗得都笑了,七嘴八舌的损志远: “哈哈,咱这疙瘩,谁不知道,远子就是只旱鸭子!” “就是,牛皮都吹破天了,还徒手抓鱼,还浪里白条呢,他在水里,连狗刨都不会!” “他在水里,就一实心窝瓜,除了沉还是沉!” 林有又和众人说起志远行善的趣闻,从放马沟到平顶山,连洋人医生都服志远,说他上辈子,一定是洋人神界里的什么天使,众人听得是津津有味,一大堆子的人,眼珠子全在林有身上,林有说故事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 等傍晚海山从外头回来时,林有已经和众乡邻关系颇为热乎,可海山依然心硬面冷,把林有拒之门外:“滚犊子!你们东家,他谁啊?一个跟了别人姓了李的王八羔子,给我拜寿?老子不稀罕!” 林有不敢惹海山生气,但也没走,把爬犁从石头家的院子里赶出来,就在海山家对门人家的边墙下停下,卸下马系好,看得石头的爹等乡邻都好生奇怪。 “林有哇,你这是干什么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是不是天快黑了不好赶路啊,要是,今晚到我家歇吧,明天一早再走。” 林有拱着手对大家伙道:“谢谢各位叔伯婶子的好意,我家哥儿说了,再怎么着,也绝不能惹顺天爷生气,顺天爷若不待见,绝不可勉强,只是,明天是顺天爷生日的正日子,怎么着也得和顺天爷说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而且,哥儿一直念叨各位高邻对杜家的帮扶,要我在顺天爷生日正日这天,请大家伙吃碗长寿面,明儿我就在这长街上,设两桌流水席,凡过往的乡亲,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吃碗长寿面。” 有好心的乡邻劝道:“就算你要等明天正日,这大冷天的,你也不能在外头过夜啊,上我家去吧。” 林有不肯:“不用了,我特意赶了这有蓬的爬犁,就预备了要在外头过夜,明天要开流水席,只我一人操办,今晚也有好些事要准备,就不搅扰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林有说的有些不靠谱,还真没听说过谁办流水席,能一个人就撑起来的,而且有热炕不睡,睡爬犁,那简直就是让了香瓜寻苦瓜——自讨苦吃! 当晚,林有还就真的,住在了爬犁里,他希望海山能从他的诚心里,看到他家哥儿的诚心。 第二天,浑河堡的村民,还真开了眼了,见识到一场精彩的独脚戏! 一大早早起的村民,就看到林有在海山家对门那户人家墙根边,支起了长条篷子,一头支起了一大一小两口锅,边上支着案板,下头放了洗碗洗东西的盆桶,杂而不乱,另一头放了两张小方桌,每个桌边配四张小马扎,一张桌子能容四个人同时吃面! 人们奔走相告: “快去吃面,那面啊,啧啧,可好吃了!汤清却极鲜,面条又筋道又软滑!” “快去瞧热闹去,那人还真的一个人就办成了流水席,那动静,比全武行还好看,简直就象是有八只手!” “赶紧去啊,晚了只怕面条就没了,那汤,可是十多只鸡吊的高汤!” “林有不愧是在春江饭店掌过勺的大师傅,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 海山家门前,排着队轮着吃面的,吃好了在边上继续看热闹的,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林有甩了大衣帽子,系着围裙撸起了袖子,添柴看火,擀面切面,下面上桌,抹桌洗碗,如穿花蝴蝶,做事贼利索了,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们,最爱看的,就是林有揉面、切面和下面,特别是那切面,刀是怎么跳动的都看不清,但一束束又细又匀的面条就那么在刀的右边生成了。 有个大胆泼辣的姑娘,吃过面,看着林有的眼神里,就有了爱慕,主动要帮林有抹桌子洗碗。 正在切面的林有,动作突然就停了,啥事能让林有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海山! 海山出门了! 其实海山昨晚上,就没少从门缝里,暗中观察林有的动静,今儿早上,林有有多拉风,他全知道! 按习惯,他每天一早,都要先到磨坊去看看,外头人多,他不想太招摇,可总不能这么着被林有堵在屋里不出门吧,所以挨到日上三竿,还是出门了。 林有迅速除下围裙,放下撸起的袖子,跑到海山面前,恭敬的一鞠躬,小声道:“顺天爷,今儿是老爷子您生日的正日子,您说过,不准哥儿回浑河堡,您的话,哥儿不敢不听,可只要您点一点头,哥儿立马就进来给你叩头拜寿,他……他今儿一早,就已经在堡外候着……” 海山听了,不禁转头,死盯着林有。 远儿竟然就在堡外! 只要自己点一点头,自己的生日将不再形单影只,会有儿子承欢膝下,让堡里的乡亲,人人羡慕。 可是,那认贼作父的小王八羔子,能就这么原谅了他吗? 不!不能! 海山神色冷峻的瞥了林有一眼,把手里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一副不想搭理他马上就要抬腿走人的模样。 那林有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伸出手,拦住海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青龙临渊鬼见愁(三)相请 林有伸手一拦:“顺天爷!就算您不待见哥儿,能不能吃碗面再走,这不仅是哥儿对您老爷子的孝心,也是我诚心诚意佩服老爷子,想给老爷子,做一碗长寿面!” 海山冷笑:“三张报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面子!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抬腿上前,过林有身边时,突然肩膀就是一扛! “砰”的一声!两肩相撞,海山惊讶的发现,他还真的轻看了林有下盘的功夫,林有竟然没有被撞飞! 而林有看着海山的眼里,也满是惊讶,刚才海山肩膀扛上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就立即运气上肩,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意识到这是哥儿最紧张的人,怕会伤到海山,才要闪开,自己就已经被一道巨大的力量一撞,撞得他倒退了半步! 林有这几年,武艺精进,他还头一次,被人用肩膀这么一扛,就倒退了半步! 海山深深的看了林有一眼,就向磨坊的方向,抬腿走人。 边走还边在心里想:志远那小王八羔子,还真没白跟了李熙,喜欢学李熙笼络人才不说,眼光还贼好,笼络人的手段也高强,手下竟然有林有这样高手…… 海山以前曾在长春熙德堂旧址,见过林有,他看得出林有是练家子,但今天一试之下,林有内功之深厚,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顺天爷!”林有冲海山的背影叫了一声,急急追上去。 海山一个拧身,冷眼看着跟上来的林有。 林有刹住身子,双脚轻并,恭敬抱拳:“老爷子既然不肯见哥儿……哥儿命我,替他,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言罢一揖到地,然后双膝一跪,恭敬认真的叩了三个头。 海山没有说话,心说:你又不是志远,给老子叩哪门子头?!本想一脚踹过去,但终还是没有动脚窝子。 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这么给自己祝寿,总不能一脚把人家伸到一边去吧,何况,这林有可不是他那病恹恹、练功夫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远儿,下盘功夫好着呢,能不能一脚就把他给伸开,还不一定呢。 海山冷峻的睃了林有一眼,就转身继续奔磨坊了,一副懒得搭理林有的模样。 才走几步,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看,西头!” 海山抬眼一看,心里立即一凛——远远的一道烟柱,在浑河堡村尾的位置,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兆头,冒的是黑烟! 立即有人叫起来:“哎呀,这是不是把什么东西烧着了啊!” 海山已经立即有了判断:“瞧这烟,这火不小,大伙快拿提上水,跟我去救火!” 众人纷纷应着,还没跑起来呢,就见一个满脸灰黑、十多岁的半大小子飞奔而来,对着人堆里一个女人喊叫:“六婶!你家房子着火了!还不快回家!” 那个“六婶”慌神了:“啊?柱子和他爷爷跑出来没啊?” 那个来报信的孩子愤慨的瞪着那个女人:“柱子我拉出来了,他爷爷还在里头!你他娘的就知道凑热闹,你灶上还煮着东西呢,都忘了!厨房先着的火!” 那个女人听了,登时软倒在地,除了几个女人上前搀扶他,其他多数人,跟着海山就往村尾奔。 林有心里也慌,回身把锅下的火灭了,然后提起洗碗的水桶就追了上去。 那户人家,若有人被烧伤亡,他心里可过意不去,虽然起火的原因是其主妇疏忽大意,但毕竟是因为来看他做流水席的热闹引起的,何况,这两天他好不容易儿,讨得了乡民的欢喜,把哥儿的种种善举说给乡民们听,才为哥儿正了些名,如那户人家,有人因此被烧伤亡,哥儿只怕是又要被人骂是“灾星”了,那可是林有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林有虽提着大半桶水,毕竟是练过的,一路追过好些人,街上闹哄哄,还没到着火的院子,已经有刺鼻的烟雾飘来,林有冲进院子,看到着火的是这户人家连成一排的泥草房,不少人都在拿着盆啊桶啊在往房上泼水。 林有看到海山了,海山在院子里,刚抓住个男人问了话,可能是知道里头还有人,甩了帽子和大衣,一把揪过一个正要往房上泼水的人,从他手里夺过水桶,高举过头,哗的一声,从头浇下,把自己身体打湿,跟着,就冲进了一间着火的房子里! “顺天爷!”林有大惊,当下也不顾得那么多,提起水桶,高举过头,把那桶不知已经洗了多少碗的洗碗水,当头自浇,然后如离弦之箭,也冲向那间着火的房子! 还没进门,眼睛就已经被黑烟熏得飙泪,门里冲出的滚滚浓烟和热气,更是呛得林有赶紧闭了气,冲进房里,就见海山已经跳上了炕,炕上墙角里,横着一个老人,显见得是身体不好长年卧床的,炕上的东西,被房顶掉下的带着烟火的苫草都点着了,可他却连坐都坐不起,海山上去,抱起人就往炕下跳。 正在下炕这当口,呼的一声,一条带火的檩条砸下,眼见就要砸到人,海山立即把老人往怀里一护,低头弓身,他宁愿自己背上挨一下砸,也不能让老人再挨这么一下,他挨得起,那老头儿可挨不起! 林有手疾眼快,一个飞扑,右手单拳,将那檩条击飞,那檩条本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被林有这一拳,打成了几截! 海山飞快的带着老人跳下炕,林有上前就去拉老人的双手:“我来背!” 房顶上不时有着火的东西下掉,这时可不是客气的时候,海山双手在老人屁股上一托,就帮林有把老人背在背上,林有冲在前,海山在后一手托着老人的屁股,一手托着老人的后脑,帮着林有背好这个手脚根本就无力的老人,两人也不管着火的苫草像下雨似的下掉,向着门口就冲! 冲出房门之后,林有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海山,大叫:“老爷子快在地上滚,你身上着了!” 海山自浇的那桶水急切间不可能均匀,没浇到水的后背,冒烟窜火苗了! 海山立马倒地一滚,把火压灭,闻着一阵子臭糊味,除了衣服,后脑的头发,也燎焦了不少。 一场火灾,损失难免,但总算有惊无险,无人伤亡。 林有在村长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林有看那户被烧家的人家家境可怜,把带来的食材并家什,并身上带着的现钱,全送给了那户人家,村长感念林有人品,带了林有到自已家,给他衣服,让他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 林有谢过村长,说了衣服改日一定奉还,林有走出了村长家,回到海山家门前,拉马套辕,心情低落。 不是因为出任东青龙第一回出马,就搞得灰头土脸没面子,而是一场火灾,把好好的流水席也搅和了,不但没为哥儿赢得赞誉,反而又让人有了埋怨哥儿就是个“灾星”的口实! 最揪心的就是,别说为哥儿求药了,海山家的门,他都没能进得去! 车套好了,林有却不想走,看着海山家发呆。 能救哥儿性命的药,就在里头……东西没到手,他真的,不想就这么回去! 海山家的门开着,院子里有来求诊的外乡人在走动,海山应该正在医馆里,给人看病。 林有把马,又卸了下来,他不愿意就这么回去,他要等,等海山给人看完病闲下来,再去求海山。 林有在爬犁口上坐了下来,一边留意着海山家的动静,一边从路边抓过一把积雪,捂在右手拳锋面上。 他击飞着火的檩条,虽然速度快,可拳峰上的皮肤薄,还是燎起了好几个水泡,这会子,疼得火烧火燎,让人不淡定,敷上雪,好受一点。 海山家里,海山正给来求诊的病人看病,石头的二哥走进诊室,在海山耳边,耳语了几句。 海山听了,略一沉吟,对石头的二哥道:“请他进来,让他先到我屋里坐一会。” 石头的二哥,就走出门,对坐在爬犁口子的林有道:“林有兄弟,我东家顺天爷,让你家里去坐坐,说等忙活完手头的病人,就帮你看看手上的烫伤。” 林有大喜过望,跟着石头的二哥进了院门,就见石头的娘也在,和赵一春一起,正在厨房忙活,今儿是海山生日,林有估摸她们,正在忙活晚上的酒菜,林有立即不去房里坐着,而是去厨房,想帮忙。 赵一春端着女主人的架子:“哎呀,这不用你!海山哥既让你在他房里坐着,你就坐着去!你手烫伤了,回头要水泡破了,倒不好了!” 林有被让到海山的屋里坐着,炕桌上已经摆上了些冷盘菜和酒,林有刚才已经听说,今晚石头的爹娘和赵一春,会在这给海山做生日。 石头的二哥请林有上炕坐下,又给倒了一杯茶来,就忙活去了。 林有竖着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同时,紧张的打量屋里的摆设。 林有先是扫了一眼五斗橱,哥儿没和顺天爷反目之前,顺天爷说过,他给哥儿新配的丸药,两大瓶,有百多粒,就在家里五斗橱的最上格,里头蓝皮面的套子里,还放着这些年他给哥儿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 林有真想跳起身走过去,拉开五斗橱的抽屉,看一看! 可林有还是端坐不动!据虚云和尚说,五斗橱最上格里,并没有药,海山说那药他早扔了茅坑了!虚云倒不信海山真的把药扔茅坑了,他估计药改放在炕头锁着的箱子里了。 林有瞥一眼炕头并排放着的两口大樟木箱子,箱面上,摞放着几条叠得利利整整的被子。两个箱子,一个有锁,一个没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青龙临渊鬼见愁(四)被抓包 箱子不论有锁或没锁,都挡不住林有的一拧! 可林有却不能跃身而起,扑过去开箱。 来之前,志远极认真的对他说过:“药,必须是我爹心甘情愿给的,我才会吃。不能偷,不能抢,绝不可以,为了我的病,就惹我爹生气……” 林有只觉得心头沉重,丹毒要是上亢了,哥儿人会极难受不说,搞不好可是会翘辫子的!偏偏哥儿一味愚孝,自己命都悬了,倒还顾着杜海山生不生气! 不能偷,不能抢,那还能咋地? 只能求! 不一会,海山进屋来了,进了门,示意站起的林有坐下:“不必多礼!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让你进我家的门,不是因为你是李纳李善德的人,而是敬重你刚才火场救人不含糊,是条汉子,手又受了伤!” 海山说着,看定林有:“我让你进门,一会还会给你治烫伤,天这么晚了,你又伤了手,赶爬犁会牵动伤口,要不,你今晚就住我家吧,明天一早再走。今天我生日,晚饭有酒有肉,不嫌弃就一块儿吃,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的家里,你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不准提那个姓李的小王八蛋!” 林有心中窃喜,这场火灾,看来并不完全是坏事,想求药,能进门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如今杜海山不但要给自己疗伤,还邀请自己一起吃生日饭过一夜,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如今,哥儿不受老爷子待见,如果自己能和老爷子攀上交情,那于求药绝对是有益的事情。 林有忙点头:“哎!我听老爷子的!老爷子刚才头一个冲进火场救人,那英勇,林有佩服得五体投地,有心结交,却又不敢登门,心里只怕高攀不上呢。” 海山听了,心说,这林有瞧着老实,谁知这拍马屁的功夫,竟然也是练过的! 海山拉过林有的右手看了看,就出去拿了些药膏等东西回来,先给林有的患处清洗消毒,然后用在灯火上烧过消毒的针,在每一个水泡的最低处用针挑破,水挤尽抹净,最后将自家制的烫伤油膏薄薄的抹上一层,就收摊了。 “伤口不用包,这样好得更快,”海山叮嘱:“这两天,伤口先别碰水。” “哎!谢谢老爷子!””林有应着,由衷的感激,又趁机拍马屁:“老爷子真厉害!一过您的手,立马就不疼了,刚才疼的那个钻心!” “呵呵,感觉不那么疼了就好,不用这么着老拍马屁,更无所谓高不高攀,问心无愧就好!”海山嘴角挂着洞若观火的微笑:“我刚才进来时,你好象在盯着炕头的柜子在看啊,怎么,里头有什么东西,让你两眼都放出光来了?” 林有听了,心里格登一下,刚才他听到脚步声时,已经及时收回了目光,那之前…… 林有沉默,因为老爷子以何种途径对他暗中进行观察,还没明了,少说就少错,不说就不错!林有也突然悟到,老爷子为什么把他让到这上房里来坐着…… 亏得有哥儿的死令,没有偷偷的翻箱倒柜找药,不然这会子,只怕已经难看了。 林有不说话,海山干脆揭他的老底:“你这回,是为了给那个小王八羔子寻药而来的吧,之前他去过白云寺,是不是虚云那老和尚,告诉他说,他看过药不在五斗橱里,估摸着是在炕头的箱子里啊?” 正说着,赵一春和石头的娘,后头还跟着石头的爹和他二儿子,捧着几个热菜进来,准备开饭了。 林有站起,恭敬的回海山的话:“老爷子,我这回,奉的差事,就是给您老拜寿,因为……那个您老不许我提的人,什么都不怕,连死都不怕,却怕老爷子生日里冷清,怕老爷子,不开心……” 屋里的人一下子沉默了,不但海山,连赵一春和石头一家,都怔怔的看着林有。 林有看看炕桌上的酒菜,主动请缨:“今儿是老爷子的生日,老爷子,您先喝着,我去给你做碗长寿面,之所以是我来,就是……就是‘那个人’……他说我做吃的拿手,要我给老爷子,做碗好吃的长寿面。” 屋里的娘们,已经被林有说得眼里有了水汽,可海山,依然面硬心冷。 “不用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不说,我也不稀罕吃你做的面!”海山说着,一指五斗橱:“第一个抽屉,你拉开看看,里头是什么?” 林有疑惑的上前,拉开抽屉,双眼立时就放出了光! 抽屉里,两个直身桶形白色瓷瓶,上绘童子争莲,包红布的软木塞子,正是志远形容给他听的装丸药的瓶子的式样! “打开看看!”边上的海山,命令似的语气。 林有启开一瓶,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样子,正是志远吃的那种药丸! “老爷子……” 林有以为海山被自己打动了,即将以药相赠,激动得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海山。 海山的脸上,却挂着讥诮的冷笑:“绷住了!别淌哈喇子!我又没说,要把这两瓶东西,送给你!哼,惦记这东西的人,还真不少,之前有人因这个被我打断了腿,老和尚来找我要,我也说扔茅房了,可就这么着,还是有人不死心,今儿不当着你的面,把这些药丸真的倒进茅坑,只怕日后还有人来烦我!拿上,跟我走!” 林有吓坏了:“老爷子,你这是要干嘛啊?” “把这些药,倒进茅坑!”海山说得斩钉截铁。 边上的赵一春,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和石头的娘,对了一眼,虽然心中极之惋惜,但不敢劝,顺下眼睛不作声。 林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道此时倔不得,只能捧起两个瓶子,跟着海山,走出了杜家。 那时东北民居厕所都盖在室外,非常简陋,挖两大坑在坑里放上大缸,上头横两块木板,再在上头盖个小房子,就是茅房了,进了茅房,海山毫不犹豫的,从林有怀里夺过瓷瓶,将瓷瓶里的药丸,当着林有的面,全倒进了茅坑! 看着药丸被倒进粪水缸,林有死忍着,才没一脚朝海山踹过去,只感觉心慌气短,脑子一片空白。 当晚半夜,海山从睡梦中惊醒,侧耳细听了会,警觉的轻轻披衣起床,下炕从窗户里,向院子里瞄了一眼。 东厢客房,窗户纸上,有微弱的黄光透出,要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屋里的客人,此时,正点了灯! 这晚,住在海山家东厢的客人,是林有! 东厢里,炕上根本就没有人,而原本应放在桌台上的灯,也被放在了地上,还用一只深碗倒扣在罩上,遮挡着光,而火苗儿被调到极小,因为有碗倒扣在灯罩上方,没有多少空气,不调到最小,火能直接灭了。 林有趴在地上,聚精会神的将一个一个药丸子,从面前几个碗里依次过水,然后小心用布擦干,最后放在一块铺在地上的手巾上。 晚饭时,林有竭尽全力,装着没事人似的,和海山还有石头一家及赵一春杯来盏往,喝得很高兴,当间,林有说一定要大伙儿尝尝他做的猪肝面线,也算是大家一起陪海山吃长寿面,众人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折腾,没多久,面上桌了,大家伙都说好吃,却不知林有这当中,还上了一趟茅房! 一进茅房林有就从衣底亮出早就在厨房里准备好的火钳,他早就瞧好了,海山把药丸倒进的那个粪水缸,屎多尿少,有不少药丸,落在屎堆上没掉到尿水里,加上正是冬天干燥,有些屎都硬结了,落在上面的药丸不会像掉在尿水里的那样化开,只要能捡起来,洗洗干净还能用! 林有飞快的把能捡起药丸的都捡起,两大瓶子药本有百多颗,被林有捡起的有三十几颗,用早就在厨房里撕扯好的布包了,悄悄的塞在茅房边上的雪堆里。 等海山家的晚饭吃好,大家都歇息下后,林有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的把东西取出来,又去厨房顺了一只小桶几个大碗,提了桶水进东厢,给灯上罩,趴在地上,开始给那些药丸“洗澡”。 林有本想明天一早走的时候,悄悄把东西顺走回去再清理,可是想想不少药丸上粘的是稀屎,越早清理,污臭渗入药丸就越少,所以忍不住半夜爬起来清洗。 那几个碗特别是那只小桶,粘了臭味,后来虽然清洗过,还是有一股怪味,以至第二天,赵一春总在厨房里吸鼻子,问石头的娘有没闻到臭味,两个老娘们翻来覆去的在厨房找,愣是没找出臭味之源来。 三十多颗药,还都粘了屎,可到了关键时候,却能将上亢的丹毒压下去,救哥儿的命好多次!林有哪里还嫌臭,逐颗剔刮,快速过水,迅速擦干,捣鼓着他的宝贝药丸。 突然,林有耳朵一竖,跟着就果断把灯灭了! 可惜,已经迟了! 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开门!” 是海山! 林有伏在地上不动,只巴望海山以为屋里人睡了,赶紧走! 海山在外头冷笑:“门我有点不舍得踹,坏了还得我自己修,但我数三下,你不开门,那我就连门带你一起修!” 海山说着就开始数数,速度还不慢! “我开门!”林有见不对头,一边叫一边跳起,将手巾带几颗已经清洗好的药丸一团,往怀里一塞,就跑去开门。 东厢里,重新点上了灯,看着一地的东西,海山冷笑:“你不是说,那小王八羔子不怕死吗?不怕死还惦记这些药丸干嘛?王志军我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那个姓赵的,我把他腿都打断了,就这么着,还挡不住你来偷?!” 林有心里不服,什么叫偷?谁偷了?你不要的东西,都倒茅坑里了,还不许人家去捡啊? 心虽有不服,嘴里可不敢说出来,和海山的关系,可不能崩了,自己受点委曲没什么,不能绝了哥儿的活路! 仿佛能看透林有的心似的,海山振振有词的加上一句:“别和我说这不叫偷,那茅房是我家的,你明知我不让你取用,自取就是偷!” 被当场抓包,林有无话可说,但老爷子质疑哥儿,林有就忍不住了:“老爷子若要责罚,想打想骂随您便,我一声儿都不会吭!不过,这不关哥儿的事!哥儿一再说不准偷,不准抢,不准我们为了他的病,惹老爷子生气!” “这……这和哥儿,压根就没有关系!”林有一指地上臭哄哄的一摊子:“这不是哥儿怕死,是我怕哥儿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青龙临渊鬼见愁(五)凯旋 海山看着林有,这人,对志远那犊子,心倒是真的赤忱,不屈不挠,不怕脏不怕臭的,倒真对得起远儿对他林家的救命之恩! 慢慢的,海山的眼神有所缓和:“我既不打,也不骂,你把你偷的药丸,全倒回茅坑里去,我就当是,你没有偷过!” 林有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要这样,我宁愿老爷子打我骂我!” 看到海山的目光正在重新变冷,林有急了:“老爷子!王元明父子的药还不行,量小了压不住,量足了哥儿吃了晚晚咳得像开机关枪似的,老爷子,都说医者父母心,您就通融通融吧!” 海山听了心里是又紧张,又有点小得意,紧张是听林有说志远晚晚寒咳,心不由得揪紧,得意是王元明父子名头响亮又如何,到现在都还没好法子驯服丹毒,可见并不比自己的医术更高明!当然啊,丹毒哪有那么好驯服,当年自己摸索了多久,为了试药差点没把命都搭上! 看着林有,海山感觉这人应该不会害远子,不会害自己,也就不妨说些表明态度的话,顺便,也试探下林有的态度。 海山故意怒气冲冲:“我的药,喂猪喂狗,都不会给那起子舔洋腚、祸害自己同胞的畜生吃,少废话了,拿上东西,跟我去茅房。” 林有看着海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顺着海山的话:“老爷子!您说的,我觉得忒在理了,舔洋腚、祸害自己同胞的畜生,我也贼恨!见着就窝心脚踹死!可是,哥儿……那个……那个你不让我提的人,虽然他好多事不和我说,虽然他好象也有日本人给的特务证,上日本人的学,好像还得跟着日本人东跑西颠的,可我瞅着,他真不是那种畜生一样的人!” 林有表了态,跟着就是博同情:“老爷子,明心堂做的善事,我不知您听说过没有,我可是件件亲眼所见,明心堂照顾的孤老不少,光是长春孤儿院里养着的可怜孩子,就已经从最初放马沟的五人,增加到二十多人了,这些孤儿,哥儿待他们,可亲了!要哥儿死了,明心堂也就散了,你叫这二十多个孩子去哪里找依靠呢,他们当中,可有过半,是手脚不全或是被烧伤残废的……,老爷子,这些药丸,我都已经捡回来了,您就发发善心,送给我吧!” “不行,”海山一脸严肃:“我不是小气的人,何况还是已经被我抛于茅坑之物,可这些药,一颗都不能给你,非如此,那个人不会真正的明白:做人,要有脊梁,小事可以糊涂圆融,大事大义,立场必须坚定,不可苟且!” 林有吃惊的看着海山,良久,幽幽的道:“我明白了,老爷子用心良苦,这是倒逼着,要哥儿走正道。” 林有说完,恭敬的给海山鞠了一躬。 海山难得的微笑了:“你这人的心思,倒还明白!好了,收拾起地上的药丸,拿上灯,跟我去茅房吧。” 林有没法,只能照做。 进了茅房,林有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些药丸,从他手里滑下,又重新掉入了粪水缸。 就这么着,海山还是不依不饶:“还有呢?!” 说着,眼光向林有怀里一扫。 林有痛苦的伸手,从怀里,把那用手巾包着的几颗药丸也掏了出来。 可这几颗,他是真的舍不得扔了:“老爷子,这几颗,您就让我留着吧,听关四说,他委托的侦探,以前在齐齐哈尔找到过一个残废的孩子,一背的烂疮,象是中了红毛丹毒的,可惜那孩子很快就死了,也没能从他嘴里问出古蝎子的下落来,但这事,说明中丹毒的人不止哥儿一个,明心堂四处行善,说不准哪天会再碰上这么一个孩子,这几颗药老爷子就让我留着吧,说不定能救人一命呢!” “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也听关四说过。”海山的语气,柔和多了,但却伸手,硬是从林有手里,把那包东西抠了过来,然后拉着手巾一抖,把里头的药丸全抖落在粪水缸里。 看到林有满眼难忍的悲痛和愤懑,海山难得的解释了一句:“来我家医馆的很多病人,都是来这里解手的,什么样的病人都有,有些人的病甚至是会过人的!沾染过这里大小二便的东西,哪里还可以再给人吃?!会吃坏人的!你没看我在那放了一筐石灰吗,隔个两天,我就要往里头洒一次石灰!” 林有没作声,只低下了头。 海山想了想,去茅房角落里,搬过那筐石灰,就往粪水缸里洒。 林有惊问:“老爷子,你这是干啥啊?” “干啥?为了你和我这下半夜都能踏实睡个囫囵觉!这石灰一洒,碱烧过,你就再捡,药也没用了!” 林有是又心痛又委曲,为着哥儿,他知道他必须暗气暗憋,可眼睛却不受控的一热,林有赶紧扭开了头,不然他都怕被海山看见。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海山起床,就听到外头院子里,有声响,穿好衣服起来开门一看,是林有在打扫院子。 “林有,你咋起这么早?!你这是干啥啊?” 林有柱着扫帚:“老爷子,一会我就告辞回去了,走前,帮老爷子打扫打扫,该铲出去的雪都铲出去了,厨房里的一应家什,我已经全部清洗干净了,炉膛里的灰也清过了,老爷子看看,可还有啥活汁,要我做的?” 海山扫一眼院子,岂止是清了雪扫了地,还收拾得特别的整齐,林有这孩子,昨晚整得他在茅房里都差点哭出来了,想不到他不但不记恨,反而帮做了这么些家务。 “还以为是二华子(海山雇佣的石头家老二)在院子里呢……”海山眼里颇有歉意:“你手上有伤,怎么好意思劳动你,何况,这是我家的的事,与你毫不相干……” 林有神态恭敬:“老爷子是哥儿心尖上的人,而哥儿是我全家的恩人,怎么不相干?老爷子,昨晚那面线,您说好吃,我已经揉好了面,老爷子既然起来了,我给您下面去。” “林有……”海山把林有叫住:“昨晚上……我……” 林有笑笑:“老爷子!细想想,觉得还是老爷子看得远,让哥儿大事大义不苟且,引哥儿走正道,才是真正的对他好。” 海山脸上也有了笑意:“你倒是个识大体的……” 得了夸奖,林有脸上象是飞了金似的,不只是为了海山对自己的赏识,从中,也试探出老爷子根本还是爱哥儿的,若把这消息回去告诉哥儿,哥儿会有多么的高兴啊。 早饭两人一起在海山的房里吃,不时聊些闲话,海山一再心痒痒,想问志远此时的下落,想问问志远是否还在堡外的某个地方等着,只要他一点头,他就飞奔进来,亲自给他拜寿。 昨晚一晚上,海山连在梦里都在担心,孩子是不是真的在野地里过夜,会不会被冷风吹着,有没有铺的盖的,会不会受寒。 但海山终究是忍住了,为了让孩子心生敬畏,走好以后的路。 吃完,林有收了碗,捧着碗向海山躬了躬身:“老爷子,洗完碗,我就要回去了。这两天,跟老爷子在一起,学了好些道理,昨晚还蹭到了老爷子的生日宴,和老爷子喝酒喝得蛮开心的,老爷子,往后逢年过节,林有还能再来蹭饭不?” 这是林有一定要套海山的话,如果海山点头,那自己可就解了哥儿怕老爷子过年过节孤单冷清之忧了。 海山略一沉吟,反问:“你以什么名义来?” 海山深深的看林有一眼:“如果,你以那个人的什么东青龙的身份,为求药求方而来,那么,滚犊子!如果,你只是你自己,来找我喝两盅,那么,随意!” 林有态度谦卑再度躬了躬身:“谢老爷子!” 谢得笼统,话不必现在说死,保证和老爷子沟通的渠道通畅为要! 林有捧着碗走出房门,麻利把碗洗了,把锅灶收拾干净,边放下撸起的袖子,边对已经走出屋子站在院里的海山道:“老爷子,中饭我都给你做好了,土豆泥鸡蛋煎饼,给热在锅里了,做得蛮多的,到时您请石头的爹他们也尝尝,是我自创的做法。” 套车时,海山放下架子,帮林有一起套的车。 林有要走了,海山都有点不舍得林有了。 套好了车,海山感觉有件事,得给林有提个醒:“林有啊,以后,在人前,特别是不知根底的人前,别再提李善德到东香屯救了你爹的事。” 林有听了一愣:“为啥啊?这可是真的!” 海山一脸严肃:“这个你别问,你以后会明白的,你不是说,那李善德有很多事不告诉你吗,有些事你不知道根底,说得多了,会害人害已。这些事,如果让日本人知道了,不说别人了,光是对你,都是很不利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林有有点嚼出味了,莫不是哥儿当时根本就是奔救梅子瑜去的东香屯?只不过是借了自己的口,去通知梅子瑜逃跑? 临别,海山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林有:“林有,难得你宽宏又懂事,做事麻利又大气,谦和忍让,和我很对脾气儿,这个东西,我送你!” 海山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直身桶形白色瓷瓶,上绘童子争莲。 林有心里疑惑,这不是装丸药的瓷瓶吗?里头的药被老爷子全倒进茅房了,老爷子送我个空瓶子,是几个意思? 当看到瓶口塞着包红布的软木塞子,林有心里猛的一动! 这可能不是一个空瓶! 双手接过,光是那重量手感,就已经让林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打开一看,里头大半瓶子药丸,熟悉的色状,熟悉的味道! 林有一下子就哽住了! 海山却还绷得住:“这个送你,你不是说明心堂到处行善,收养孤儿,说不准哪天会碰上一个中过丹毒的孩子,怕没药相救吗,这些,送你放在身边备用。” 林有太过激动,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老爷子这是在拿翘,死也不认东西是给哥儿的呢! 林有陪着小心问:“老爷子,这些丸药,和昨天您倒掉的那些,一样吗?” “有些不同?” “哦?”林有立即大为紧张。 海山淡淡一笑:“这里头,是六十颗,我手头,暂时,就只有这么多了。和昨天倒掉的相比,我加了些温补肾阳的药材,如果中毒的孩子,腰上有伤,那是最合适不过。” 林有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老爷子对应自己踢伤了哥儿的腰子,给新配的药! 林有心头激动不已,别看老爷子表面上凶,要打要杀的,其实心里,对哥儿好着呢!死端着架子不肯与哥儿相见,只不过是想逼着哥儿不走歪门邪道! 林有也不管是不是当街当路,把瓷瓶往怀里一塞,给海山就是一跪,叩头如捣蒜:“谢老爷子!” 林有的凯旋,可谓极之及时,志远带林有回到长春,李熙就告诉他,特训班的森田,已经勒令他归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消尸灭迹 志远回到长春,没两天,就被森田贞男勒令,回了特训班。 眨眼间,就一周过去,到了周六特训班的学员可以回家的日子。 周六的下午,正在般若寺忙乎次日周日例行赈济的明心堂四神,聚在一起商量,决定一会哥儿放学时,还是由李阎王化装成黄包车夫,去接一下哥儿。 志远回特训班之前,就已经明言,四神对于他在特训班,行事要绝对保守和低调,李阎王想暗中跟随保护,且发誓说一定注意隐藏绝对不会暴露,志远都不许,甚至是特别对李阎王沉下脸严令,不准李阎王与森田照面。 志远很明白,显摆力量,只会招致嫉恨打击,面对森田,装作害怕服从才是上策,若被森田贞男发现自己手下敢介入他的势力范围,只怕明心堂都会被他端了。 而且他与李熙密谋刺杀森田,杀手的最佳人选就是李阎王,这事对李阎王现在还秘不可宣,目前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让李阎王入了森田的眼! 虽然志远有严令,四神不敢不遵从,但李阎王还是每日晨昏,化装成各色人物,在志远进出校门时,远远的看志远一眼,反正,特训班现在已经进入毕业前最后的实习期,学员们天天一早往治安部的特务机关去,听森田差遣,晚上再回到学校住宿,森田贞男已经很少过学校这边来。 结果,第一天就有不妥,回特训班的第一天,傍晚学员们回学校时,李阎王看到志远脸上颜色不对,而且还明显肿了,估计是被森田贞男寻机报复,吃了嘴巴子了,身上估计也没少挨打,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可李阎王不敢轻动,因为他分明看到,志远向他,远远的投来了一个严厉冷峻的眼神。 之后几天一直还好,没再见志远有受虐打的迹象,但昨晚,李阎王等到半夜,都不见特训班的学员回学校,直到过了凌晨两点,才见一辆大卡车停在校门外,从卡车上下来一些人往学校里走,虽然校门的灯光昏暗,李阎王还是看出这天气氛不对,满系学员们不像平时那样搂肩搭背,有说有笑,一个个闷声不响,似乎情绪颇为低落。 而到了今早,学员们出校门时,志远的脸色更是看得李阎王揪心不已,志远一脸的疲惫、虚弱、甚至是沧桑,真不知道他昨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下午五点,特训班按时放学了。 志远走出校门,和几个同学在路口分手不久,一辆黄包车就从身后慢慢压上! 那是李阎王! 若换是平时,李阎王会耍贫嘴,笑得又开心又邪魅,再痞气的问一句:“老板,要车不?” 可这会子,志远那平静外表下铁青的脸色,把李阎王吓得不敢玩笑,默默的上前,压下车把。 志远上了车,只一句:“三进东角门!”就再没一句话! 李阎王拉着车,心里直犯嘀咕,哥儿一向对赈济之事看得极重,现今涌入“新京”讨生活的穷苦人又多,明天明心堂在般若寺做善事的规模空前,四神估计哥儿放了学,必先到般若寺巡视检查,所以林有带着人全在般若寺等着呢,没想到哥儿一开口,既不是般若寺,也不是李家正门回去和李熙夫妇团聚,而是李家三进东角门! 到了东角门,志远边下车边问:“黑子在哪?” “般若寺!” “你替我叫他回来,马上!” “是!” 黑子很快就从般若寺回到了李家三进志远的地盘。 和黑子一同回来的,还有挂心着志远的明心四神。 李家三进二楼,志远的卧房套内的小书房里,志远坐在书桌后,抽烟抽得屋子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志远那青白的脸色,一口接一口狠劲抽烟的模样,让林有看了很是心疼。 志远打小,因为丹毒和肺弱,海山就不准他抽烟,到跟了李熙,李熙对志远的健康一直很在意,只准他养生,不准他抽烟喝酒,所以,志时是不抽烟的,这会子这么狠劲的抽,甚至夹烟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足见昨天发生之事的惊骇和惨烈。 黑子迅速进了小书房,林有领着李阎王、大鱼和胖子,自觉的退到了走廊上。 不一会,志远就和黑子一起从书房里出来,志远先是对黑子一摆下巴,黑子急急的走了出去。 目送黑子远去,志远回头对林有吩咐道:“这两天,我差黑子办点事,有哥你这边,就别安排他做事情了。对他经办的事,也别打听。” “哎!”林有立马答应。 志远跟着就问明天赈济的准备情况,林有说都准备好了,要志远放心。 跟着就禀报:“张辅臣和张老爷子,明天上午都约着要见哥儿,有生意上的事和裕东火磨的事,等哥儿拍板。” 然后就一脸心疼的劝志远:“哥儿脸色不好,别在这站着了,先到楼下热炕头上靠一会吧,喝口热水。” 志远摇头:“这钟点,李大先生快下班回到家了,我还要到前面去。” 林有正要再劝,后头胖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林有便没吱声。 志远向二进正房走了以后,胖子连忙向林有轻声解释他刚才拉他的动机:“我们几个,没法宽慰哥儿,因为哥儿,他这几天经历了啥事,他都不肯告诉我们,可咱不知道的事,李大先生能不知道?所以,还是赶紧放他去见李大先生好。” 李阎王闻言,瞟了胖子一眼,胖子这话地道!这个死胖子,肚里还真有些道眼! 林有走进厨房,把早就准备好的食材拿上,准备去前面二进的大厨房里烹制,志远难得回来,又在森田手下受了一周的煎熬,林有早就备下食材,准备做两样他喜欢的菜,加在今晚李家厨子准备的晚饭中,让志远好好补补,顺便解馋。 大鱼跟着林有,走进了厨房,帮他拿食材之余,也是为了说两人之间的体己话。 两人是铁哥们,当只有他们两人时,可以无话不谈。 大鱼皱着眉对林有说:“哥儿有事,却不找我们,而是找黑子,黑子以前似乎和王志军搭伙蛮久,王志军说回乡下就回乡下了,这里头,我总觉得,有妖蛾子!” 林有深深看大鱼一眼:“你因为黑子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觉得这四神之名不实,心里不舒服?” 大鱼眯起了眼睛,当着林有,他不怕说真话:“多少有一点!黑子这人能干,嘴巴又严,哥儿于他又有救命之恩,刚才哥儿差他去做的,一定是机密又不得了的大事,我总感觉,老四神散得有点蹊跷,咱们,恐怕只是名义上的四神,哥儿真正依靠的,还是他的那些老人……” “我不计较这些,”林有把食材往怀中一抱:“我只望哥儿,能早日啥都不瞒咱,有啥事都肯和咱说,那咱就不但能帮他分忧,也能拘着他,不让他做顺天爷最痛恨的出卖祖宗的坏事,让他有机会,终有一天,能回到老爷子的身边。” 大鱼意味深长瞥林有一眼,不谄媚,反而拘束东主行正,可没好果子吃!一个人到了这种自讨苦吃的地步,中毒之深,已经没救了。 虽然明知说了没什么用,大鱼还是劝了一句:“有哥,这个丑人,可不好做!自古忠言逆耳!能回老爷子身边,确实是哥儿最大的心愿,可那也是个有脾气、还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主!你看看王朝宗!你啊,报恩得有个度,对哥儿好可以,但不能全以他为念,也得顾着点儿自己……” 大鱼犹豫了一下,虽然残酷,还是要说:“你心里得有个底儿,哥儿他压根……压根就不会全以你为念……” 林有什么也没说,只感激的拍拍了大鱼的肩,就领头走出了小厨房。 两人走回二进,正遇到李熙下班回家,带着朱厚辉走进二进的院子。 志远已经站在李熙书房的门口,叫了声爸,微微躬了躬身。 李熙一进门,目光就在志远身上打量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一走近,就闻到一股子烟味。 “你抽烟了?”李熙的语调,倒没有多少怪责,更多的是心疼,上前携了志远的手,一边往书房里走,一边先轻声的送上赞扬:“善德,这一周难为你了,你做得很好……” 进了门,就把志远抱住,轻轻的拍着志远的背:“回去第一天你挨森田打的事,还有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守拙沉锋,沉默忍受,低调服从,让森田不再死盯着挑剔你,这上头,你没让我失望,而昨天……真的难为你,但你也好歹挺过来了……没出茬子,没让森田再有借口揪你的小辫子……” 虽没了赵文豪,但李熙在森田贞男身边还有人,他知道昨天,发生了件极恐怖的事:搅肉碎尸! 森田名为治安部的刑事科长,但暗里是长春特务机关情报课的负责人,森田贞男等日本特务今年以来抓的“反满抗日”分子人数实在太多,除了部分审判定刑转到正式监狱、及在刑讯中及行刑中死去的之外,还有很多犯人累积得不到处理,搞得治安部的关押室人满为患,为此,森田贞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悄悄处理掉一批人,枪毙行刑的林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挖坑埋人了,不埋的话尸骨堆积如山又怕不好看,怕会影响“日满亲善”,然后就不知是哪个大特务拍屁股想出来的膄主意,利用现在正是冬天河面封冻,用搅肉机,把犯人杀死后,用搅肉机搅碎,装桶运到河上,凿冰把肉碎倒进河里灭迹。 森田贞男大笔一挥,就从积压犯人中圈出三十名,进行首批搅碎处理试验! 而这么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森田贞男指派负责行动的,除了他手下的几个特务和部分协助的宪兵,就是特训班的学员! 搅肉机就设在有电椅的刑讯室边上的小室里,特务们让学员们把停在院子里卡车上他们早就调集好的多个空汽油桶搬进来,就开始了碎尸。 搅肉机一开动,看着流出的东西,满系学员过半数的人,都忍不住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虎口拔牙(一) 日本特务想出来的“搅肉机”之法,虽然想得很美,肉碎被河里的鱼吃掉,或是腐烂化掉,多么的干净利落!但那搅肉机却不给力,没过多久,第一个杀死后投进去的“犯人”都还没完全碎完,不知是什么原因,搅肉机的马达就冒了烟,坏了。 有日本特务分析说,大概是因为没有预先剁成小块,或是因为没有预先剔除骨头,太硬,所以导致马达都烧了。 叫了电工来修,结果电工来看过说一时半会修不好,换马达至少要一个月! 森田贞男来看了,气得甩了那出主意的特务两嘴巴子,还骂他是猪脑子,如果还要预先剁成小块或剔除骨头,那他娘的得费多少功夫?然后就下令:碎不成就不碎了,把车上的桶全卸下来,去找几十条包袋,把已经定员今天要处理的“犯人”,全部捆绑后装袋抬上车,运往长春郊外伊通河下游,找个僻静处,凿个冰洞把装了人的麻包袋塞进河水里! 还特意交待,犯人嘴要塞好,免得路上叫嚷,也先别杀死,免得卡车过处一路滴血引人注意。 就这么着,几个日本特务领着特训班的学员,好一阵子忙乎,把“犯人”捆扎装袋,为掩人耳目,森田贞男特意交待,要到完全入黑,再出车。 到了地方,因为卡车不能开到河边,得用人推的平板车、爬犁架运送那些麻包袋,天黑雪深河面冰滑,加上一群没经验的人凿冰洞费时,直搞到晚上过了两点,特训班的学员才回到学校休息。 李熙拍着志远的背,一个劲的安慰他:“我知道,昨天,你也看吐了,昨晚一定很害怕、一晚都没睡好吧……今晚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别去三进了,就在你原来的屋子里住,爸守着你,你放心睡……别迷信,这世上,没有鬼……” 志远那颓样,一看就知昨晚一晚没睡好,志时偶尔还会有鬼压身的毛病,李熙以为他这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吓的,昨天又被“搅肉机”惊到了,怕黑怕鬼,以至一晚没睡。 若在平时,李熙一定义正词言,不准志远迷信,斥责他若信那些怪力乱神,就不是有理想有知识的新青年,可这会子,孩子脸色青白不说,眼圈子都是黑的,他不忍心。 不曾想,却听到趴在他肩头的志远,在他耳边抗声辩道:“我不是害怕!更不是迷信!这世上没有鬼,能害人的,只有人!我是心里堵!” 李熙愣了一下,把怀里的志远从身上撑开些,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头,有疲惫,有痛苦,还有愤恨和不服,还真没多少害怕! “是我先入为主了,”李熙已经立即知道问题之所在:“你是因为参与了杀人,心里难受?傻孩子,你那是身不由已!” 李熙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打了个突,孩子眼神里的东西,疲惫和痛苦没什么,那些个没有太大的风险,可那愤恨和不服,就有不可预测的风险了,何况孩子眼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灵精怪的东西,一时间体会不清,只怕,这小子,又出妖蛾子了! 志远嘴巴一瘪,轻轻点头,差点没哭出来:“我真心不想,经我的手,把人给投进冰窟窿里去,总想办法缩,可有能缩过去的,也有不能缩过去的……” 说着就往李熙怀里投。 要在平时,李熙肯定很乐意给孩子一个拥抱,拍他的背,说安慰的话,可此时,李熙却是脸色一沉,抓住志远的双肩向外一撑,声色俱厉:“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不听爸的话,又做了什么险事了?!” 志远一愣,心里也打了个突,自己为什么又瞒不过李熙? 是自己没有收敛好,也是自己真心已经当李熙是自己的亲人,在他的面前,放松了自己! 志远抬头看着李熙,他相信现在的李熙,不论如何,都不会害他,可以流露感情,可以说真话! “爸,没有什么,就是乘人不备,还用身子挡着,把其中两个麻包袋子推下冰窟窿的时候,抽活了袋口的绳头!下水后,或者里头的人能挣扎出来。” “胡闹!”李熙大瞪着眼睛,跟着一巴掌就朝志远脑袋上拍去:“回特训班之前你给我下的保证,原来全他妈的是放屁!” 志远不闪,只略略偏一偏头,而李熙的这一巴掌,也不是多大力。 “爸!我小心着呢,我要有能被人瞧科的异样,你那眼线还不早给你报了信?!” 李熙狠狠的瞪志远一眼:“确实,‘那个人’,并没发现你有何明显的异常,可某一个人看不到,不等于别人看不到,人多眼杂,你以为,你有碍眼法?能捂住所有人的眼睛?!一个完全孤立无援的环境,就轻率行动,万一失手呢,你可有能自保的后着?你以为,你边上的都是普通人?他们之中,最不济的,也是特训班即将学成毕业的学员!眼睛都毒着呢!” “何况,”李熙继续训斥志远:“这么冷的天,掉在冰冷的水里,人很快就会冻僵,就算袋口开了里头的人能钻出来,可手脚还绑着呢,别说根本没能力从冰下再打个洞爬上去,就算是让他找到你们凿开的那个冰窟窿,他手脚绑着也爬不上冰面啊!你这冒险,根本就没啥意义,倒把自己,置于险地!你说,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志远小声嘟嚷:“我就抽了其中两个袋口的绳头,而这两个麻包,我都暗里做了记认,里头的人,是我事先看好、身坯强壮眼神又镇定的,他俩手上的绳子都是我捆的,看着吓人,却是可伸缩的活结,还暗里给他们打过眼色,若他们胆识够运气又好,我想,还是有生机的……” 见李熙一副不以为然脸黑黑的样子,志远忙顺情说好话:“爸……您别生气,您的教导,我记着呢,一动思三步,我的匕首那么锋利,可我就压根没想过拿它出来用,因为一旦出事,太容易被追查到源头了,而在绳结上做文章,推脱抵赖可玩的花样就多了。当时天又黑,何况——” 志远眼里闪过一瞬狡猾调皮的光:“昨晚森田贞男又没去,只要他在场,那些日本人一个个全人模狗样的忒认真,他要不在,可就应付多了,而且,也就森田贞男眼睛贼毒,其他的人……我怕他个球!” “不许轻敌,不管是什么时候!”李熙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就不理志远了,去衣帽架那边脱大衣。孩子虽然是胆大妄为,可观察细致,知审时度势,也还谨记着他的教导“一动思三步”,比他想象中,已经要好不少。 门口的朱厚辉要过去伺候,志远轻轻一摆手止住,自己亲自过去服侍李熙换上舒服的居家服饰。 见志远把姿态放得很低,态度乖巧端正,李熙的语气也就缓和了下来:“善德,做大事眼光要长远,既然你认定你目前阶段性的目标,是除去森田贞男,做事就必须有取舍,绝不可在成事前就露了马脚!” 志远认真的点头:“爸,我知道了!我保证,除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准备、有把握之仗,我会知轻重,守拙沉锋,不再轻举妄动!” 李熙眉毛一挑:“有准备、有把握之仗?你这意思,逮到机会你还要来?” “爸——!”志远看着李熙,双目炯炯:“那可不是鸡毛蒜皮,而是同胞之性命!若有合适之机会,冒点险,我觉得,是值得的!” 李熙冷峻的斜着志远看,志远眼里此时的坚毅和勇敢,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知劝不听,李熙只能过过老子打儿子的瘾,又抬手在志远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就知道跟老子倔!” 李熙走到沙发那坐下,招手示意志远坐边上,然后盯着志远问:“你肯定又要搞事了!说,你即将要打的有准备、有把握之仗,是怎么个打法?” 志远眼都不眨:“没有!” 李熙没好气的在志远脑袋上又轻拍了一巴掌:“不说实话!” 志远只是笑笑,他确实正准备搞一次冒险救人,时间就在大后天也就是周一的晚上!森田贞男已经定了,按昨晚的模式,周一晚再处理一批“犯人”。 之所以起救人的念头,是因为志远昨天参加的行动,过程中他看到了有可乘之机,现场乱糟糟的,推下冰窟窿的袋子还不数数!他昨晚为了这个念头,一晚没睡,思虑着各种可能性,一个行动方案正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完善,之前林有在三进看到他狠劲的抽烟,甚至夹烟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感到害怕,而实际上,那是立定了主意要在虎口里拔牙的兴奋! 今天一回家,志远就找黑子,就是要黑子去找名义上回了乡下,实际上仍隐身在长春的王志军,按志远的记忆路向和特征,秘密去找昨晚的那个冰窟窿,为周一的行动作准备。 “先去换衣服吧,”李熙对志远道:“一会吃了饭,就好好休息,有啥事,明天再说。” 志远走后,朱厚辉不解:“东翁,哥儿只怕还要作怪,你不怕?不审他?!” 李熙看朱厚辉一眼:“作怪二字,倒用得妙!他以前,动不动就作死,咱不得不紧跟在后头给他擦屁股,丫的现在长进了,不作死,作怪……” 李熙长出一口气:“你看到没,刚才那小子,那小眼神,比以前,可有劲多了,唉,怎么说,作怪都比作死强,我们多少可以省些心了……” 跟着就轻轻挥手:“去,去厨房关照下,晚饭清淡些,别整那些肉啊骨啊的,特别是刚断生的或肉碎类的菜,免得善德看了反胃。” 李熙收到的情报,特训班学员昨晚在治安部,晚饭一道肉末面,看吐了好几个,吃着吃着,又吐了好几个…… 朱厚辉看着李熙微笑:“东翁对哥儿,是越来越宠得厉害了……” 李熙白他一眼:“废话!这本就顺理成章!以前,他只是我的学生,现在,他是我家的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虎口拔牙(二) 转眼两天过去,周一晚上深夜时分,长春郊外,两辆卡车,一前一后,以车灯照明,在荒凉的、不是路的河岸边颠簸前进。 志远在第二辆卡车的卡厢里。 车厢里黑黑的,车厢中间位置,堆放着十多个一会要被塞进冰窟窿的麻包袋,里头是被破布塞嘴又捆绑了手脚的“犯人”,边上扶着车边架随车摇晃的,是特训班的学员,而森田派出负责此次“清理”行动的特务,坐在前头驾驶室里。 到了老地方,两辆卡车停下,带队的日本特务,吩咐特训班的学员卸车,然后把麻包袋子,运到投入点。自己则带人,拿上工具,先去河心察看,估计上周五晚上用的那个冰窟窿已经又冻上了,得再凿开。 森田手下的几个日本特务,都跟着那带队的特务走,好几个特训班日系的学员,也在后头跟上。 有满系学员不满:“妈的提个灯拿个镐谁不会啊,都知道运人最累,都去取巧了,就咱几个当苦力!” 这里河边地势起起伏伏的,雪又深,不说卡车开不过去,连人力拉的板车或爬犁架都不好推拉,车上堆的麻包袋子,不时跌落,不得不抬起重新撂上车,停车点到冰窟窿有约百多米,真的很累人。 黑灯瞎火的。只靠雪地的一点反光,看不清脚下,雪又深,志远这一组的爬犁架没走多远就已经颠掉了几回麻包,有同学都已经烦了:“妈的,不捡了,回头再来拉,都说了别装这么多!” 志远累得气粗如牛,可还是做和事佬:“算了,捡吧,这条道不行,一会我们走那边试试看!” 没一会,志远就“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摔倒了,似乎是一只脚踩空踩到坑洞里了,倒下时顺势别到了后面同学的腿,那人也摔倒了,车架被他俩这一带,加之正是个最难走的侧斜的斜坡,整辆车,翻了,麻包袋子滚了一地,有两个还顺坡滚到了坡底! 几个人骂骂咧咧,互相埋怨,好不容易把车架翻正,麻包袋子重新堆上车推走,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 “妈的,都说了,别走这边!雪下不知多少坑!我脚有点崴了!裤子还都破了!”志远没好气的发着牢骚,心里祈望的却是,同学们更起劲的骂娘埋怨,那么,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车上的麻包袋子,比之前,已经少了一个! 离了河岸,上了冰面可就好推多了,志远故意一只脚拖着点地,装着刚才崴着了,到了冰窟窿边,就走到边上近风灯的位置,坐在地上脱了靴子,借着灯光查看伤情,又一脸痛苦的自己揉晃踝关节。 小题大做,装模作样,只为不用和同学一样,两人一组,揪抬麻袋往冰窟窿里扔。 被杀人灭口的这些犯人当中,有些是真的反满抗日分子,有些是他们的家属甚至就是误抓来的平头百姓,老少皆有,志远知道,一到关键时候自己就缩,于他伪装自己,是很不利的,可一不可再,可他实在不想去造那个孽! 何况,救一人,离爹爹便近一步,杀一人,离爹爹就远了一万里! 志远穿好靴子,站起身,准备假装“硬撑着”去参与投包入冰窟窿的“工作”,他知道,只缩不做做样子,是说不过去的。 志远直起身,借起身之机,顺带左右瞥上两眼,王志军和黑子,就埋伏在附近,因为挂心着他们,他对于周围的动静极之敏感! 突然,远方有两点移动中的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远,那两个光点还是让志远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志远判断,那是两辆快速行进中的“电驴子”! 当时的东北老百姓,把三轮摩托车称之为“电驴子”,治安部特务机关里,就有好几台这种“电驴子”! 看光点的移动速度,那是两辆电驴子,正延着他们来时的车迹,在向这边急速接近! 那是什么人?志远不知那是敌是友,两辆三轮摩托车,满员6人,车斗上可能还架设着轻机枪,是绝对不可小觑的力量! 志远倒是希望那是抗日力量,在前来营救他们的同志,但从光点是延着之前卡车来时的车迹,志远判定,这更有可能是治安部的特务,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问题,追来了! 志远的心一下就缩紧了! 刚才在那个翻车的斜坡,志远已经借机用约好的暗号,向埋伏在附近的王志军和黑子,发出了“货已妥当,可以接货”的暗号! 志远立即以手扶腰,把身子左右前后摇晃,好象腰闪着了,松腰的动作。 这是志远和王志军及黑子相约,立即停止行动赶紧躲避危险暗号动作中动作幅度最大的一个! 就这么着,志远还怕王志军和黑子看不到,走到最亮的风灯处,装着腰部不适,又摇晃了两下! 然后走到窟窿边上,开始和同学一同协同“工作”,有另一架爬犁刚又运了一堆子麻包袋子过来,得“卸车”,麻包袋子重,才卸了一个,志远就虚弱的直喘粗气,还偶尔伸手扶扶帽子。 扶帽子也是暗号,意义同为立即停止行动赶紧躲避危险! 志远的预感还真准,来的是治安部的两辆摩托车,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森田贞男! 身披黄呢子大衣的森田贞男,跑向冰窟窿的时候,嘴里用日语大叫:“停止!立即停止!” 隐身在人堆和灯影子里的志远,听到森田贞男用日语和窟窿口的几个特务嘀咕,知道了森田突然跑来的原委:有个一直很硬气的犯人,在森田的亲自刑讯下招供了,供认是长春地下组织的交通员,供出他的上线,是长春城里顺昌洋服店的揽送货伙计,叫徐常青! 森田贞男用日语对手下几个大特务下令:“立即把麻包袋子全部集中,逐一打开检查,一定要找到徐常青,徐常青很好认,有浓密的胳腮胡子!快!能否瓦解新京的共产党地下组织,在此一举!” 志远听了,心里不由得格登一下:络腮胡!难怪死到临头了,仍能那么的沉着和冷静,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原来这么有来头!志远之前,不知道那个有着浓密胳腮胡子的汉子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只是死到临头了,他的那份沉着和冷静让他刮目相看,志远给他上绑的时候,两人之间甚至有会意的眼神交流,志远借机暗中掐他,他也若无其事,最后装袋前,志远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鼓励眼神,而他,竟然回了一个同样含蓄深远的眼神! 由于大部分麻包袋子或已运到河中心冰窟窿旁,或正在运来,森田指挥人,把麻包袋子全部在冰窟窿这里集中,就在冰面上打开细查! 很快,麻包袋子就被逐一打开,里头的人倒出,由亲自提着风灯的森田贞男带着几个人仔细检查辨认。 志远暗里吞了口口水,外头死劲绷着,里头心如鹿撞,砰砰乱跳,今天,他在绳结上也有做手脚,所不同的只是,上回他在好几个犯人的绳结和外包结上做了手脚,而今天,他只敢在络腮胡一个人的绳结和外包结上做手脚! 上回侥幸没有出岔子,但志远知道,夜路走得多了,迟早会撞上鬼,所以,今天,他只选了一个人做,一个犯人的手上绑绳要松开了,还有可能是偶然,若被人发现多个犯人的绑绳出同样问题,那他可就没跑了,一定暴露! 志远做了两手准备,若有机会,将络腮胡的麻包袋子,在中途撂下在雪堆里藏好或撂在不起眼的地方,事后由王志军和黑子,把人救走,这种办法,犯人活命的机会高。若中途没有机会,就和上次一样,设法在推下冰窟窿时做手脚,把袋口绳头抽上一下!而落水后,能不能活,就要看当事人的本事了。 由于之前已经有相当多的麻包袋子被塞进了冰窟窿,剩下的麻包袋子,也就十多个,很快就全检查完了。 志远此时,都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懊恼,之前冒险,趁乱把络腮胡的麻包袋子撂在一个雪坑子里,如果不是那样,这会子不但络腮胡会被森田抓住,麻袋一开,络腮胡手上的绑绳松散也就暴露人前了。可是,今晚意外的森田亲自到了现场,这家伙眼睛毒,千万别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才好。 没能找到目标犯人,看来徐常青已经在之前,被投进了冰河!森田贞男气得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围着冰窟窿转了好几个圈子,亲自拎起一个“粽子”(捆扎好的犯人),麻包袋子都不装,直接甩进了冰窟窿里以泄愤! 然后就一挥手,示意手下把其它的犯人重新装包,投入冰河! 而他自己,则叉着腰在一边监视,一边,还不时抬头,打量四下的环境,甚至做眺望状。 森田的这个四下眺望的动作,可把志远吓得不轻! 志远一边和同学们一起默默的“工作”,一边在心里祈祷,只巴望着王志军和黑子,能已经看到并明了他发出的暗号,及时停止行动注意隐蔽,这会子,撤退都不是上策,隐蔽好等森田贞男等人收队回城再动才是上上策。 而志远最担心的,是徐常青! 徐大哥啊徐大哥,您可千万别乱动,更千万别乱扑腾啊,要被人发现了,死的,只怕不止你一个! 可是,一个被塞在麻包袋子里的壮汉,被扔在雪地里,会不害怕胡乱扑腾吗? 他手上的绳子,还是可伸缩的活结,绑时看着紧,实际扭扭腕子,就会松空,不难自己慢慢把手脱出来! 一念及此,志远立即就冒了一身的冷汗! 可汗出的同时,脑子里一个画面也是一闪,之前他趁同学不注意,把雪用脚往徐长青的麻包上推盖的时候,那麻包袋子,一动不动! 志远心里一格登,难道徐长青猜到这是有人要救他,特意的配合? 河中心冰面上的工作完成了,志远主动的和几个同学一起,抬起了一个爬犁架,一副在森田贞男面前讨好表现的模样。 志远走在头里,尽量远离他撂下徐长春的那个斜坡,后面跟着的人,也就跟着他们抬的爬犁架走。 志远在心里碎碎念:徐大哥,求你了,可千万别动啊! 不一会,卡车和电驴子的发动机的声音就起来了,没过多久,电驴子在前,卡车在后,完成了处理犯人任务的特务和特训班的学员们,就撤离现场回城了。 这个时间很短,但于缩在卡车车厢里的志远来说,却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黑暗里,志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在心里默念:徐大哥,谢谢你! 喧嚣过后,只剩下寒风凄厉,王志军和黑子,悄悄从藏身的雪堆里拱出来,去那斜坡下,把一个半被雪埋的麻包袋子,给拖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眼线 转眼,又到了周六,特训班的学员可以放假回家的日子。 李家晚饭的饭桌上,志远打趣大姐李纯:“姐!今晚是有舞会还是哪家公子约了你看电影啊,吃个饭都像赶火车似的!” 志远的心情不错,回家后李熙就抓他进书房,盘问他这一周又作啥怪了,志远淡定否认,李熙似乎没能揪到他的小尾巴,没进一步追问,救徐常青干得漂亮,而能瞒过李熙,自身的进步更让志远欣喜。 李纯装作生气白了志远一眼:“咋的,你现在住校,一周回家一天,爸妈当你是宝贝,有啥好吃的全留给你,这一桌子全是你爱吃的菜,还不知足,还管起你老姐来了!难道就因为你回了家,有事我也不能出去做,还非得陪着你啊!” “谁稀罕你陪!”志远得意洋洋的臭显摆:“我又不是没人和我玩,就刚才,还有两通电话,都是约我今晚出去跳舞的!明天裕东开张,我要去奉天,不能去般若寺做善事了,唉,不知又有多少倒追我的大家闺秀,会因在般若寺见不到我,而要怅然若失了。” “一个人吹号打鼓——自吹自擂!”李纯不屑的直撇嘴:“臭美!” 李熙听了笑笑,两个孩子之间感情不错,有儿有女就是好,饭桌上听他们拌嘴玩笑,可比以前,有生气多了。 志远非缠着李纯问她吃完饭要去哪,李纯说她煤球厂里,有两对新人,都是今天结婚,合在一起请工友们吃晚饭,晚饭后还有游园会和舞会以助兴。她是看在志远难得回家的份上,才陪着一起吃晚饭,一会还要出去,和工友们热闹去。 “姐,我也去!” “咋的,被倒追腻味了,想换口味?撩工厂妹?”李纯斜着眼笑:“滚犊子!” 李纯如今,已经不只是煤球厂的工段长了,已经坐正了龙椅当了正厂长。 “姐,你带我去嘛!晚了回家时,我还可以当你的保镖不是?” “那快吃!”李纯还是很喜欢志远粘她的,这么个漂亮的弟弟,还是大名鼎鼎的明心堂堂主,不论是带他去哪里,都贼拉风。 “纯儿!”李熙的夫人不满了:“你自己和那些煤黑子打成一片还不够,还拉上善德!你三舅家的老五下午打过电话来,说今晚在经济部,有舞会,几个部长都会参加呢,肯定少不了贵介公子青年才俊,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该上心了。” 李纯一被催婚就烦,又要门当户对,又要人家倒插门姑子归宗,哪有那么容易! 让志远惊讶的是,李纯没有回嘴,而是给足亲妈的面子,对李熙夫人笑道:“知道了,我一在上着心呐!” 李纯说完,站起身捅捅志远:“你快点!我先回房去换衣服了。” “别玩太晚了,”李熙瞥一眼两姐弟:“明天裕东开张典礼,善德和我还要赶今晚十二点的火车去奉天呢,九点半,我让小赵开车去接你们。” 煤球厂的礼堂里,一架留声机,几个包上色纸的普通灯泡,把灯光整得昏暗变彩色,贴墙一溜子桌椅,就是“舞厅”了。 虽然简易,气氛却不差,尤其是志远和李纯,舞罢总有热烈的掌声一片,除了他俩人漂亮,舞跳得好,还因为李纯极得工友之心。 当又一曲华尔兹舞曲响起,志远站起,潇洒的邀请李纯共舞。 两人是姐弟,不避亲热,腰,抱得紧,肩,搂得实。 “姐,你变了很多……”志远微笑着轻声道。 “哦?” 李纯的一双眼睛盯在志远脸上,心里有点儿惋惜。这个弟弟,太可爱了,她知道李熙以前有把志远给他当夫婿的想法,当然,现在志远入继了,他们之间,只可能是姐弟了。 “姐的进步,让我惊讶……” 志远面带微笑,现在的李纯让他刮目相看,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夏虫不可语冰、心高气傲、见识短浅的大小姐了。 志远的声音压得很低,李纯有所觉悟,志远今天几次看向她,微笑之下,眼里似有深意。 “善德,可是有事,要对我说?”李纯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舞罢两人走回边上坐下休息,当再一曲舞曲响起,李纯把身边的工友,都打发出去跳舞,然后看着志远,示意他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姐,这段时间,我感觉你好像变了一个人,英气勃勃的,最让我惊讶的是,你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了,知道笼络人了。之前看你指挥人做事,那些人都心悦诚服的,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拉起你自己的班底。” 李纯淡然一笑:“我确实是用心了,这只是一个煤球厂,整个李氏产业中很小的一个部分,我知道我的不足,我知道离张复生还很远,所以,我会用心修行,提高自己。” “姐,因你的成熟和进步,有件我连爸都没告诉的事,我想告诉你!” “哦?” “姐到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设法接近张复生,以寻找你们的组织,姐的这份执着,让人佩服!今天我想对姐说的是:我,误打误撞,救下了一个你们组织里的人……” 李纯死死的盯着志远,压制着抓住志远胳膊摇动追问的冲动:“真的?” “真的,他叫徐常青,现在人已经转移了,但姐若想见他,我可以安排你们一见!” 第二天,奉天最大的面粉厂,用的是全套最先进的德国机器的裕东火磨有限公司开张,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志远,常务副总经理是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而志远的发小、庆三爷家的小儿子开心,因庆三爷的关系,志远不敢给他太高的职位,上台面只会引人注意,只委他做了个车间主任,但薪资丰厚相当于副总经理职,志远知道庆家遭了难生活艰难,有心关照。 因李熙也是裕东的股东以及也到了场,开业典礼好不热闹,不说商会和同业,连市长、副市长都到了会,还有不少李熙的门生故旧及生意伙伴来捧场,胖子忙得团团转,不断的确认到会人数,中午在饭馆订的宴席,要不断的加桌。 典礼后,李熙与到场的达官贵人们应酬着,不时瞟一眼另一头的志远,志远和到会的股东、也是他的义姐、哈尔滨富华银行董事长张汉贞,两个人已经站在一边说了好一会的悄悄话,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陪同郑家大奶奶张汉贞到奉天来的郑家七虎之首张信义,和陪同志远到奉天来的林有,也另在一边说悄悄话,张信义提到现在占据斗子岭的猴皮老四,一直没熄要和林有结拜兄弟的心,这回还托他给林有带了礼物来。 张信义还告诉林有,猴皮老四原就明面儿竖杆子打出抗日义勇军的旗号,最近还带人袭击了日本人在山里设的采木勘探所,打死了一个领头的日本人,放火烧了勘探所,现在被日本人给盯上了,只怕日本人迟早会对斗子岭下手! 明心四神,今天除了大鱼在长春打理般若寺的例行赈济,其他三人都到了奉天,不像林有和胖子能上明面,李阎王很低调的缩在角落里,或混迹在人群中,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 可他一刻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暗中保护着志远。 也正因如此,他注意到一个别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志远曾经边和人说话,边两手交叠,捂在腹上,微微的动了两下! 李阎王认得这个手势! 关四他们几个老四神之间,如果场面不方便直接沟通,互相之间,有手语意味的手势,其中就有这个动作,李阎王以前曾就此问过王志军,王志军说这是四神之间暗中打招呼寒暄问好的手势,只限于四神! 李阎王心里奇怪,明心四神,一个在长春,三个在现场,刚才哥儿动作所向的地方,难道,那方向上,还有一位名列四神之中的人物? 李阎王不动声色,暗暗的,向志远方才手语示意的方向,摸了过去。 他奶奶的,那人是何方神圣啊,竟然值得哥儿,暗中向他致敬?! 一个腿脚不便、腋下双拐的中年男人,转过拐角,走在一条大街的人行道上,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好象还不太适应似的,他走得不快,偶尔还回头看一眼,看似无意,实则机警。 这中年男人走远后,李阎王从拐角闪了出来,看着那人一拐一拐的背影,一肚子的问号:那不是因受伤被锯了双脚的刘季援吗?他不是因为残废了、向哥儿辞去了所有职务,回老家大连去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阎王没有跑上去问,哥儿刚才那个动作中的恭敬和小心,让他不敢造次。 李阎王又抬头向街道两旁的楼上,扫视了几眼,他仿佛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一遍,两遍,没有发现异常,转回拐角,然后突然再转回来,再扫视一遍,仍然没有异常。 李阎王转身走了,他的职责是保护哥儿,他不能离开太久! 李阎王走后,一颗脑袋,从街边一家陶瓷杂货铺的二楼,小心的半探出来,看着刘季援划船似的一步一步走远。 这是杜海山! 这家陶瓷杂货铺和海山相当熟稔,赵一春的小火磨和杜家医馆应用的陶瓷器皿,大多从这里批发进货。海山从开心口中得知,今天裕东开张,中午宴请宾客的饭庄,就在这街的东头,参加开业典礼的宾客,一会都要从这里经过去饭庄吃饭,所以特意掐着点跑来,和杂货铺的老板说要到二楼仓库挑拣些应用的东西,借二楼临街的窗子向外张望,只等志远等一行,从楼下经过。 已经太久没见过孩子了,海山想在二楼,等志远经过时,悄悄的看孩子一眼,也借此趁机望闻其气色,好为孩子调配新的药丸。 原本,海山心里还有些不忿。 那个白云寺里的虚云和尚,不过是孩子的干老,不但见过孩子两次,还捞到了机会把孩子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亲的,而自己这个亲爹,看孩子一眼还得偷偷摸摸的,他大爷的! 可这二楼,还真的没白上,让海山发现了“刘老三”的秘密,从李阎王对他的暗中跟踪,海山判定,他们之间,必有联系! 约摸十天前,浑河堡百顺杂货铺的老陈头,说年纪大了要回山东老家去,把房产和铺子,卖给了他老婆家的亲戚“刘老三”,就带着家人回山东去了。 海山并不知道,这“刘老三”,就是刘季援! 志远的老四神,海山只见过关四和王志军,刘季援和张辅臣,他一直没见过。 “刘老三”拖家带口的,在浑河堡落了脚,给人的印象不错,挺会做人的,一双脚据说是做活时被掉下的铁门砸到,现在装了假肢,还有点伤没好利落,找海山看过病,他家的老娘,有腰腿疼的毛病,也请海山看过病,之后就说好多了,对海山感激得不行,不过给他老娘治了病,刘老三就夸张的逢人就说海山的医术好,缓解了他老娘多年的病痛,于他刘家是大恩人,还以此为借口,没少往海山家跑,海山家要缺个什么油盐酱醋,他杂货店里又有的,压根不用海山去买,他自己就给全添上了。 海山再仔细一寻思,心里更加明了,这刘老三,绝对是个有心人,因为海山曾经看见这刘老三在他杂货铺里,给孙有文递好烟,那闲嗑聊得,别提多热闹了! 孙有文是谁啊?钱益三失踪后,曹二虎甩开钱家,在堡里另找了个叫孙有文的人,给他起了一张联络员证,让他成了特务的二狗子,曹二虎还提拔孙有文当了东堡的保长,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海山家附近转悠,死盯着海山不放。 看着刘季援渐渐远去的背影,海山在心里冷笑:“好你个刘老三,原来,你是那臭小子,布在老子身边的眼线!” 冷笑之外,心头也暖和,远儿那臭小子,对他这个爹,还蛮上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抢建 李少堂回到典礼现场,就挨了志远一眼刀! 李少堂知机,立即熄了把自己发现了刘季援出现在现场告诉林有等人的心,闭上嘴巴,乖乖的缩一边去了。 李少堂之前,果然没有看错,志远确实边和人应酬,边悄悄的以特定的手语,向某人致意了。 这个被志远暗中致敬的人,就是刘季援!虽然腿脚不便,他还是以进货之名,让家人驾着马车,把他送进了城,并柱着双拐到典礼现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以约定的手语,悄悄向志远发出了一个信息——杜海山,离了家,进了城!甚至有可能,正盯着志远的一举一动! 志远找了个机会,悄悄吩咐了李阎王一句:“管好你的嘴!” 老四神明散暗不散,还是志远极之倚重的力量,张辅臣为志远管理除银钱业和裕东火磨之外的所有生意,无需掩藏,而刘季援到浑河堡为志远充当眼线,虽然以后难免林有等人会知道,但志远希望至少眼下暂时先保密,免得节外生枝。 而至于关四和王志军真正的去向和使命,志远是已经立定了主意,对新四神绝对保密的。 林有等四人虽然有四神之名,但很多机密事情上头,远不如黑子知道得多,黑子虽在明心堂内,明面上必须听命于四神,实际上却是志远真正的心腹,同时,黑子也仍旧是王志军的生死搭挡,辅助王志军,暗中为志远做最机密的事情。 有了刘季援的报信,志远和人应酬时,表面上看好象没有什么,实则极之小心,生怕和他老爹看不顺眼的人走得太近,会惹海山不高兴。 典礼和午宴之后,李熙就带着志远以及下面的亲随,赶下午的火车回长春了,明天是周一,李熙要上班,志远要上学。 火车开动后,李熙示意朱厚辉到门外看着点,到包厢里只剩下李熙和志远两个人时,李熙问志远:“你今天和张汉贞,嘀咕了那么久,嘀咕啥呢?” “之前因为贞姐送我星光,我回送了贞姐一万大洋的裕东股份,说起裕东用的德国机器供应商,因慕我明心堂之名,全力合作不说,价钱上也给了极有力的折扣,为此,还在佳木斯时,贞姐就和我提过,说想和我合伙,借我和德国人的良好关系,从德国人那里引进一条全自动罐装生产线,在富锦开办个鱼肉类罐头厂。” “哦?”李熙水晶镜片后的眼睛,精光一闪,显见得对此很有兴趣:“说下去!” 志远道:“关四去英国之前,特意替我去富锦跑了一趟,实地考察,富锦交通发达,水路公路铁路皆有,适宜建厂,而富锦和同江一带,盛产大马哈鱼、鳇鱼和鲟鱼,还有银鲫和白鲑鱼,这些都是非常优质的鱼种,肉质鲜美,但因为无法保质保鲜,外销极少,我相信,若能在富锦办个罐头厂,将这些特产制成罐头出口外销,会有很不错的利润。” “所以,你就和张汉贞商量,准备一起合伙办罐头厂了?” “有此计划,但是得先缓一缓,估计至少要明年年中了。” “为什么?”李熙的眼神,已经有点冷:“因为头寸?” 志远轻轻点头,自嘲的笑道:“贞姐那边没问题,可我这边,暂时无资本可出,为了裕东,已经搞得捉襟见肘,成天价挖东墙补西墙,我都恨不能把自己给卖了!” 志远语气夸张,本是想逗李熙乐和,却不想李熙突然就放下脸,冷冷的道:“想卖多少?卖给男人还是女人?我认识的人多,要不要帮你拉个皮条?” 风头不对!志远一愣,不明白李熙哪里来的无名火,竟然对他劈头盖脸,就说这么刺心的话! 志远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了! 到看清李熙真的是脸色铁青,两眼里闪出凶煞煞的光,志远心虚的从李熙身边站起,转身对着李熙,低眉顺眼,垂手站好,李熙是很宠他,可当李熙真的生了气,志远还是怕的。 李熙狠狠的剜了志远一眼,呵斥道:“我教你的,都忘记了?人必自重,才会得到尊重!你现在不是别人,是我李熙的儿子!人前人后,都必须自尊自爱,哼,做成了芝麻点事就很了不起了?骨头都不知有没有四两重!口无遮拦,简直就是丢我的脸!” 志远被骂得人都有点懵,这哪和哪啊,不过就开了一句玩笑,至于上纲上线吗?到定下神来把李熙的话儿一嚼,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撞在枪口上了。 “爸,对不起,是我一时忘形,我错了。”志远把头低得更低。 李熙冷哼了一声,志远的态度无可挑剔,他也只能作罢,但仍黑着脸,用命令式的口气:“这里说话还是不方便,等晚上回到了家,到我书房里来,爸有话对你说!” “是!” 李熙又一指对面的铺位:“昨晚只睡了半宿,你,现在赶紧上床补一觉,今晚只怕要长谈到很晚!” 李熙为啥生气? 在裕东的开业典礼现场,刘季援的出现,忙于和达官贵人们应酬的李熙,并没有注意到,但这,却躲不过李熙身边亲随朱厚辉的眼! 在朱厚辉的提醒下,刘季援和志远之间的手语交流,李熙虽然没有正眼看,但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入了他的眼! 之后志远的行为让李熙恼火不已,明显是志远知道可能杜海山正不知在哪里盯着他,志远表面上没什么,但他应酬之间,就明显很挑人了。 从典礼现场和宾客们一起走路去饭庄时,志远更是一路和张汉贞及张信义走在一起,气得李熙在心里直骂:妈的!怕杜海山看到不高兴,离那些日本人还有公职人员远点可以理解,可我是你爸,要不要躲我躲出去那么远!平日里鞍前马后,搀着挽着,粘乎着老子,这会子,有多远避多远,丫的,老子不要面子啊!如此疏离,让杜海山那丫挺的看了去,这叫老子的脸,往哪搁啊?! 李熙涵养是好,但他最不愿意,就是在杜海山面前,丢份子! 一时间更是想起志远入继那天酒后叫喊的那句“胡言乱语”:“我不是三姓家奴,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只姓杜? 这是何等的混帐和荒谬! 都已经入继李家了,你只姓李! 老子可怜你,准你日后得到杜海山原谅时兼挑李杜两家,竟然还不知足!还妄想让那杜海山,爬到老子前头去? 就是因为这个,李熙表面上没什么,肚子里却窝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志远一个玩笑,被他逮到机会就发作,狠狠的训了一通。 李熙沉着脸,看着窗外,路边的树木电杆,飞速后掠着。 心情平复好些了,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对面铺位上、已经乖乖听令、上床补觉的孩子。 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善德并没有睡着,而是正用手肘撑着,微抬着身子看着自己,眼神是那样的可怜,带点胆怯,充满着讨饶的意味。 李熙的心,忽的就是一疼!善德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早有杀伐决断,在自己面前肯听话,肯认错讨饶,是因为他不想自己难过! 他的善德,是很在意杜海山,但他也在意自己! “还不快睡……” 还是嗔怪的语气,但李熙的声调,已经温柔多了。 怕孩子心里还有疙瘩睡不着,李熙还起身过去,把志远按在枕上,轻柔的帮志远掖好了被子,才退回自己铺位上,闲目养神。 晚上回到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李熙换过衣服,就把志远叫到书房,一开口就是大事:“富锦的罐头厂,要尽快筹办!如你说的,产品主走出口外销的路子,但规模格局不能小了,罐装生产线更加不能只限一条,要立意把这个厂子,办成有成名品牌的大厂,让产品,行销世界!” 志远听了一愣,看着李熙:“爸,我和贞姐合作开厂,你为何如此看重,这里头必有缘故,能告诉我吗?” 李熙神色冷峻:“富锦一带,水产资源丰富,人口却不多,日本拓务省盯上了这块肥肉,准备在日本搜罗渔民数千人,移民到这个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渔业生产,还准备择址建罐头厂,生产罐头供外销和军用,你别问我这消息是否可靠,你要做的,就是和日本人抢时间,尽快投产,抢占原料市场和成品外销市场,让日本人即使明年真的移民成功,也得打消建厂的计划,让当地打渔为生的汉人和赫哲人,不至于被日本人强行驱离最好的渔场后,还要受日本人罐头厂的二次盘剥!”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熙,虽然李熙不准他问消息是否可靠,可志远心里明白,这消息,绝对可靠! 李熙最恨日本人向东北殖民,认为这会让中国人亡族灭种,所以对日本人的殖民相关情报一直最上心,前不久,李熙才通过张其先,将搞到的日本拓务省和满洲国和组的日满移民会社的移民规划,交给了梅子瑜。为此,远在大连的张惠霖,还又给李熙送来了他最喜欢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呢! 此事不小,志远不敢怠慢:“爸,您放心,以前,我也参与过您和张会长联手与日本商人的暗斗,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这建厂的资金……只怕二十万都打不住……” 李熙一副胸有成竹状:“这个你不用担心,罐头厂设四股,你一股,张汉贞一股,我出一股,惠霖兄最爱的就是和日本人斗了,而且总和我说,最怀念以前我们一起为中国人、为民族工业争取利权的那些日子,我相信,他要知道了原委,必定会出手支持,所以,他也算一股,我知道你手头紧,你的一股我先垫着,”李熙说着,白了志远一眼:“说了多少次,一家人,有难处就和我说,再和家里撇清,我可就真生气了!” “是……”志远轻声应道,为了海山,为了自己的骨气,他还是希望能与李家资产撇清的,但这回,是为了和日本人抢时间,他不会迂腐。 李熙伸手搭上了志远的肩:“但这四股,是暗的,明面上,只由你和张汉贞合作,我和惠霖兄都不好出面,郑家一直在北满经营各种生意,富锦离佳木斯又很近,由郑家出面,才没那么扎眼,让日本人就算是有疑心也不好说什么,明白?” “明白!”志远立即答应:“郑家那边,我会好好的沟通说服,我也相信贞姐有肝胆,会勇于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创造条件 对于富锦办厂,李熙先让志远构设筹办的要点,然后耳提面命、谆谆善诱,细细的对之逐一分析批评,志远认真倾听,每当这种时候,李熙都能过足当老师的瘾,而志远则会虚心学习,并受益良多。 最后,李熙问志远:“你还要上学,富锦厂的筹办处,你准备让谁抓总?” 兹事体大,虽然志远心中早已有了人选,还是忽闪着睫毛又考虑了片刻,然后抬眼看着李熙,语气坚定:“大鱼!” “你新进四神中的那个老三、南朱雀大鱼戴马华?” “对,是他!”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裕东火磨开业之后,我相信很快就会财源滚滚,因为你用对了人!” 李熙这可不仅是赞扬,而是为了口气一转质疑志远:“张老爷子,他不但熟悉技术、管理和行市,还在心底里视你为林家少爷林大宝,有为你尽忠,在你身上,兑现他忠于林家的承诺的意思,还有在你身上,重现当年他辅助林家神算子白手起家创造辉煌的情结,所以他对裕东火磨是极之上心的,够拼命,经验魄力也足够,可戴马华,并无办厂经验,富锦厂的筹办处主任,为什么是他?!这么大的投资,你就不怕打水漂?!” 跟着瞥志远一眼:“你要是没有合适的人,我可以给你一个人,孙家玉,曾经是我的学生,留学过日本,有工厂开办和经营经验。” 志远淡淡一笑:“孙家玉可以任罐头厂筹建处的副主任,开业之后,也可委任他为常务副总经理负责经营,但在筹建期,筹建处的主任,我还是属意大鱼!” “哦?为什么?” “因为,他最合适!” 虽然已近半夜,志远的脸上却没倦容,反而是一脸的自信和骄傲:“爸与德英法日各国买办关系良好,销售我们有人脉有资源有渠道,而原料市场呢,这是我们以前不曾涉足的领域,富锦一带还地广人稀没有大的市场!当地以打渔为生的人,特别是赫哲人,如果不肯合作,那就不但是原料成本高,甚至于厂子建好了,机器开动却没有足够的鲜鱼供加工,那我们的厂子,就是一个笑话!所以在筹建期,就要先解决原料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得有一个人,能交好收服大量的渔民和鱼贩,而大鱼,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哦?”李熙脸上已微有笑意:“不错,抓住了重点!” 这种时候,往往是父子之间交流最没芥蒂时候,志远仍习惯性的将李熙看着是自己的导师,能获得严师的赞许,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 志远抖擞起精神:“首先,大鱼在跟随我之前,就是鱼贩子,他的爹,又是有名的鱼把头,能联络上的捕鱼好手很多,大鱼自己,除了武艺高,水性更是没得说,一个猛子扎下河,徒手就能抱上一尾金翅鲤鱼来,所以大鱼,对于渔民和渔业,都极熟悉,是行家,是里码人,加之他人情事故上甚是老到,在渔业行里又颇有侠名受人待见,不论是招人组建我们自己的捕捞船队,还是收服当地渔民及鱼贩子的人心,让他们愿意与我们的厂子合作,我相信,在这上头,孙家玉是根本不能和大鱼相比的。” 李熙微微点头,志远兴致高,这模样他爱看,他喜欢孩子拿他当导师、当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次,”志远又道:“大鱼这人确实能干,还看得远!大鱼这人,是跟随我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受过我深恩的人,不是我不想施恩,而是这个大鱼,做事滴水不漏,把他的一家子也照顾得很好,让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对他施恩!而此人之能干,不但交给他做的事,每一件都能办得极之妥当,还目光远大及独到,知道为他人着想,照顾平衡各方利益,以此为东主谋求最大化的长远利益,不会因小失大,让人放心。” 李熙听了,微微一笑,看着志远的目光,意味深长:“你于他,并非无恩,知遇之恩,也是恩。” 这是夸自己知人善用呢,志远对于李熙的夸赞,还是很稀罕的,眼睛亮了脸上红了,看得李熙心生爱怜,忍不住就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夜深了,你还要把事情交待下去,快去吧。” 明天一早,志远就要回特训班,富锦开厂的事必须今晚吩咐下去,不然就要浪费一周的时间了。 志远走出了书房,就见书房门外,站着朱厚辉,而东厢他的房门前,站着林有。 林有走了过来。 看着林有,志远心里忽的就是一阵子感动,只要自己还没睡下,有哥就这么一直守着…… “有哥……下次,你在三进屋子里等我就好……” 志远和李熙在书房里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林有便在外头寒夜里,足足枯站了一个时辰,这会子,脸上不但没丝毫埋怨之色,看向志远的目光,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有淡淡一笑,问:“哥儿在这歇还是去三进歇?” “三进!”志远说着,领头就向三进走,一边问林有:“有哥,大鱼今晚是回家去住了,还是在三进住?” “三进!逢周六日,是哥儿放假能回家的日子,别说大鱼不会回家去住,就连少堂那犊子,都不出去嫖,专在三进等吩咐的。” 穿过小门,从二进穿到三进,志远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楼房,在心里再一次的仔细掂量,他的新四神,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可以依赖? 志远有专门为他做最机密事情的王志军和黑子,但眼下有一件极为重要又需极度保密的事,需要动用到四神。 林有不说话,只在边上,默默的陪着。相处已久,他知在志远忽闪起睫毛时,或是凝神静思的时候,最好就是不说话。 好一会,志远似乎终于是有了决定,转头对林有轻声道:“叫起四神和黑子,到我房里来,声音轻点。” 说完,就自己先上了楼,在他套房的小书房里,等他的亲信们进来一起密谋。 这半夜三更的,只为了富锦开厂的事? 当然不止!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志远要创造条件,实施锄杀森田的计划! 志远守拙沉锋,装怂奉承,已经成功让森田贞男把注意力和报复心,从他身上移除了大部分,李熙又走上层路线,搞定了志远的毕业分配,志远毕业后就将进入满铁调查总部,只要一毕业,就意味着脱离森田贞男的魔爪了,而离毕业,也就还剩下最后两周。 可志远并不因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是沉重的紧迫感。 森田贞男,几乎每天都在抓捕“反满抗日分子”,几乎每天都在杀人!不说他刑讯犯人的残酷无耻,光是被他圈出名字塞到河里冰窟窿里杀害的“犯人”,有些根本就是无辜的普通百姓,还妇孺老幼都有,森田不是不知道,却就是不放人,志远觉得森田贞男早已恶贯满盈,早就应该去见阎王了! 志远明白,杀森田不容易,想要在事后全身而退,更不容易!而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灭门之祸,志远心里,压着李熙那郑重的警告:任是谁,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抗衡! 按志远和李熙的共同设计,想要全身而退,必然要借天时地利人和,森田搜捕抗日份子,少不了得上刀山下火海的,如果森田贞男执行公务时,被抓捕对象不但逃了,还向森田开枪,将森田打死,森田可就‘因公殉职’了,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李熙告诫志远,此事,要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切听他的调动,气度要宏,言动要谨,如果时机不成熟,宁可放弃,绝不轻动。 志远深以为然,也相信李熙的决心,相信在这件事上,他与李熙父子同心,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能让森田,在某一天,毫无破绽的,‘因公殉职’…… 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李熙要志远耐心等待,志远表面上不急不躁,暗里,心心念念的却是:如果没有机会,那么,就想法儿,创造机会! 而今天的奉天之行,从张汉贞和张信义那里收到的风,让志远当时,心里就已经有了个挖个大坑让森田跳的好主意!并且瞒着李熙,立意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就把森田贞男做掉! 小书房里,志远和四神及黑子,几个人凑得极近,随着交谈的深入,四神的脸上,渐渐闪出了兴奋的光,哥儿终于肯向新四神敞开心扉,肯让他们参与机密了! 林有尤其激动,终于能为哥儿做机密事,真正为哥儿分忧了! 能与哥儿之间信任无间,无话不谈,一直是林有的心愿。他很想知道,志远暗地里,到底都在捣鼓些啥,是卖国求荣?还是反满抗日? 志远之前舍命救护海山和庆三爷之事,林有等人,并不知情,林有只知道,之前哥儿被森田贞男用刑差点丢了性命,可见一定是做了反抗森田的英勇事,从李阎王在河边从顺天爷手里救回哥儿,哥儿又向顺天爷示警要他不要用马车之计推断,事情涉及顺天爷,哥儿是大孝之人,涉及顺天爷,当然是会和森田贞男拼命了,但如果不涉及至亲,哥儿会不会就甘心帮日本人做坏事了?这让林有一直悬着心。 虽然林家受志远深恩,可志远如果真的甘心为日本人当特务当走狗,林有可受不了。 今天,哥儿设计,要算计的是森田贞男,这人以前曾经差点逼死哥儿,但哥儿今天没提私仇,恨的是森田对中国人心狠手辣、滥杀无辜,这让林有心里很欣慰!而敢动森田,林有为志远悬心之外,是极之敬佩的,因为哥儿要除掉的,是一个十恶不赦、让长春民众畏之如虎、闻之色变的日本特务头子!这要事成了,那绝对是英雄之举! 林有需要的是一个理由,一个哥儿人在曹营心在汉,名义上帮日本人做事,实则还是一个有良心、有担当的中国人,仍能让自己继续敬仰的理由!对志远的为人,林有不是没有信心,但总觉得不踏实,而今天,林有觉得,自己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哥儿,绝对不是甘心帮日本人欺压中国人的坏人,自己,不是在为虎作伥! 第二天,大鱼戴马华就前往佳木斯,与郑家大奶奶张汉贞见面,说明在富锦建厂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张汉贞极之重视,带同张信义和二虎五虎,随大鱼亲自去了富锦,而由李熙推荐的孙有文,也从奉天启程,到富锦与他们会合。 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林有带同黑子,也与大鱼,同日秘密前往佳木斯,而他要见的人,是斗子岭上匪绺“双镖”的大当家,自打被林有胖揍一顿后,就一门心思总想巴结林有,要和林有结拜兄弟的猴皮老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章 斗子岭陷落 周二的一早,林有带着黑子,化装成赶山客,赶着一架二马爬犁前往斗子岭,在离斗子岭还有几里路时,遇到了一队运货的驮队。 驮队的把头,叫停了林有他们的爬犁。 那把头,原本象有什么话要说,可打量了林有和黑子几眼之后,就皱起了眉:“你们是干什么的,这是要上哪啊?” 那把头本是想做好人,可最近日本人拱得邪乎,什么“治安肃政”、“强化治安”、“大检举”还算了,最惨的是“连座法”,搞不好要搭理的是“反满抗日”分子,自己和东家都要受连累。 不等林有开言,黑子就抢先答道:“赶山的呗,还能去哪,进山啊!” 林有赶车,黑子坐在爬犁上,双手插在袖筒里,一副大咧咧的样子。 那把头眉头拧得更紧:“赶山?就你俩?” 林有淡然一笑:“怎么可能就我俩?!咱也有帮,还一大堆子人呢!打松籽的,奉帮里把头之命,才运了一车松籽去佳木斯,这是再进山呢。” 那把头释然了:“哦!可是为了赶行市?” “可不嘛,把头说快过年了,不能等齐活了再把松籽往外运,怕近年关时货量多了,还不如现在的价码好呢!” “那倒是!”那把头再不疑有他,好心告诉林有:“要么回去,要么绕道,前头要打仗了!这会子要过去,搞不好被说成是奸细或探子,那还不脱层皮?被勒大脖子还算了,万一枪炮没眼,赔了小命那可是白搭!” “啊?哪?哪要打仗了?”林有一脸的紧张。 “斗子岭啊!除了保安团,还有好多日本兵,就我们刚看到的,用马驮着机枪、小钢炮,还用大洋马拉着大炮,那架势,怕是要平了斗子岭!” “啥?斗子岭要开战?”林有暗里一惊,然后故作一脸不解的问:“斗子岭这是得罪谁了?怎么连日本兵都出动了?” “还能有谁,日本人呗!你们没听说?” 林有讨好的把牙一吡陪了个笑:“老爷子,我们已经多少天,眼里除了松塔就是松子了,哪有您走南闯北的消息灵通,您给说道说道呗!” 那把头斜林有一眼,脸上绷着,却还是忍不住显摆他的见闻广阔:“斗子岭的猴皮老四,带人袭击了日本人在山里设的采木勘探所,打死了一个领头的日本人,还放火烧了勘探所!” 那把头凑近林有,略压低了声音道:“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听说,被猴皮老四打死的那个日本人,有个亲哥哥叫岛村三郎,就住在佳木斯的日本街,他可不是一般的日本人,贼有来头!我估摸,猴皮老四也没料到,杀了个把日本人,会惹出这么大动静来,让日本人对斗子岭,大动干戈!” 林有心中一凛,岛村三郎!这不是那个勾结郑家二爷郑仲璋,帮助郑仲璋绑票夺权要把张汉贞斗倒的日本人吗? 话音才落,远远的传来一声轰隆声,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向斗子岭方向眺望。 这是炮声,打起来了! 斗子岭上,炮火连天! 开始,山下的日本人,要保安团的人,向山上喊话,要山上的人投降,山上回敬下来的,是一梭子机枪子弹! 是的,双镖有机枪了!猴皮老四,暗里通过郑家走关系,搞到了一挺机枪! 机枪声,让双镖的崽子们,听着感觉特来劲。 可跟着,双镖的崽子们的心,就跟着脚下的地皮儿,一起动颤起来——日本人开炮了! 那种小钢炮还算了,日本人用洋马拉来的那支大炮,可了不得,每一声刺耳的尖啸之后不久,就会有一枚炮弹落在山上,爆炸,甚至起火!被炸中的地方不说了,就算在边上离得老远,那炮声,也能把人的耳朵震得生疼,冲击波还把人玩儿似掀翻,往山壁上拍! 双镖大当家猴皮老四,急得直喊:“快!快趴下!” 很多崽子,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炮击!都吓懵了,也不知趴下。 随着又一声巨响,山前工事里架设着的机枪哑了,同时附近的双镖匪众看到,他们的机枪手飞上了天! 待落下时,没了半边身子,腿也短了一截! 不说崽子们,平日里有枪就是草头王,天不怕地不怕的猴皮老四,这会子也怕了! 绺子里的军师,远远的冲猴皮老四喊了句什么,猴皮老四正被炮声震得耳鸣,没听清,跟着就又是让人恐惧的尖啸声,跟着一个火球升起,炮弹就落在离军师不远的地方,军师被炸飞了! 猴皮老四能猜到军师对他吼的是什么,风头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 其实不用军师提醒,猴皮老四都已经准备脚底抹油了! 这地界儿独一份的斗子岭天险,若对方没有重炮,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这会子,就是个渣! 探子早就回报,不但前山被围,后山也被包围了,如今要逃,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地道! 猴皮对身边的二当家大吼:“赶紧码人(即集合同伙),从地道划(即逃走)!”说着就冲向议事厅。 议事厅在之前志远联合郑家攻打于大个子时,被砸塌了半边,才修复不久,如今,又已经被炮弹炸起了火,猴皮老四不管一边已经火起,还是冲了进去! 猴皮老四冲进去后,掀翻了自己大当家的交椅,扒拉开杂物,再翻开一个铁盖子,就露出了下面一个黑乎乎的地洞洞口,猴皮老四挥手叫崽子们:“快划!快!别一会一个炮弹,把这也给炸了,那可就真没跑了!” 看着崽子们一个个往下跳,猴皮老四心里特别感激一个人:林有! 要不是因为林有,双镖绺子,只怕今天全要被炸死在这山上了! 之前于大个子占有斗子岭时,斗子岭是有地道的,议事厅于大个子的虎皮交椅下,就是地道口,下了地道后,共有两个出口,一个就在山下,一个修到了差不多两里地外,上回攻斗子岭,志远让郑家人,在虎皮交椅下的地道里放,不但崩损了地道口,还将半个议事厅都炸塌了。 志远联合郑家攻破斗子岭后,斗子岭就便宜了猴皮老四,让双镖占了斗子岭。 之后,志远从李熙那听得消息,日本人很快就会对北满移民并“治安整肃”,不但对大户要收照收枪,对各地的“匪绺”也会清剿,当时志远已经走出和海山反目的悲痛,立志有所作为,就让林有带队、李阎王为教头,拉大队上斗子岭练人练枪,在那期间,一次林有看到猴皮老四正在和崽子们重修议事厅,并叫人把地面全夯实,就出言阻止,认为应该保留地道。 当时猴皮老四还和林有起了争执,猴皮老四认为于大个子的人,打散一批,又跑了好些,里面定有知道斗子岭地道之人,留着地道就是祸害,哪天被人从地道攻破斗子岭都有可能,所以他立定主意要把地道填死,反正入口也已经炸塌了;林有却不同意,认为斗子岭上山下山只有山前一条路,虽成就了天险,也自断了后路,为安全计,地道必须保留!猴皮老四不以为然,认为若真被封了前山,可以从后山游绳而下。 林有当时恳切的劝猴皮老四:“大当家的,如果后山也被人包围了呢?那就只能等死了!你身为大当家,就应该为大伙多着想,这地道,我看不但不应该封,还应该把它赶紧修好!” 林有当时还给猴皮老四出主意:“你怕日后的对头找于大个子的人,得知地道的秘密,对斗子岭不利,那简单,把山下一远一近的两个出口,都炸塌,利用原来地道,在旧口附近再另挖隐蔽的新口不就好了?这样,原来地道至少九成可用,工程不大,又有了只有你们才知道的新出口!大当家的,哪有因为害怕于大个子的旧人,就自断后路的道理?” 猴皮老四当时已经见识过林有的功夫,对林有敬佩得不得了,听林有说得有道理,当即从善如流,下令军师,明年开春后就办,林有听了又劝猴皮老四,地道之事不可拖延,当得知是因为怕冻土坚硬不便挖掘时,还教会双镖的人用锯木屑闷烧烟气解冻法,所以两个新地道出口,很快就完工了。 猴皮老四几乎是最后一个跳进地道的,双镖绺子五十余人,眼见得炸死炸伤的至少已经有十好几个,身为大当家,他还真没脸率先逃命! 地道出口两个,一个就在山下,一个在两里之外,由于斗子岭已经被敌人团团包围,山下那个一露头就会被发现,只能从远口跑。 可远口也不安逸! 在远口附近,早有人等着他们了!还是岛村三郎带队!发现旧口被封,特意扩大了警戒范围。 双镖的人推开伪装钻出地洞口,没多久,就被敌人发现,交上了火。 地道虽然改了口,但毕竟离得不远,双镖的人一上来,就被发现了。 对方以保安团为主,但至少也有一个小队的日本兵!火力很猛,而双镖这边,不少崽子只顾着逃命,枪都扔了!对比悬殊,双镖这边,几乎是立即又死了一茬! 猴皮老四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被人发现了,驳火中,他在对方的人里,发现了那个叫岛村三郎的日本人,而在他身边,就有一个于大个子绺子里的旧人! 猴皮老四真是恨得牙痒痒,自己早知道这个狗日的日本人,和郑仲璋、于大个子都有勾结,不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找个机会潜入日本街,把他一枪给崩了?留下这个祸害,脑子还他奶奶的忒好使,竟然知道找于大个子的旧人带队,来地道出口这里埋伏,明显就是冲自己来的! 边打边撤,猴皮老四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子弹打光,只能跑。 就在快要绝望时,一架双马爬犁飞奔而来,车上的人向追兵开枪,还叫猴皮老四快上爬犁。 爬犁上两个人,都用黑布蒙脸,可就冲他们向追兵放枪,这就是友,不是敌! 猴皮老四身边就还剩下三个人,绺子里的二当家、炮头,还有一个崽子,都拼了命的爬上爬犁,上了爬犁猴皮老四第一句就是:“快给我飞子(子弹),看老子怎么撂倒那几个小鬼子!” 赶车的汉子发了狠似的抽着马,边几次回头,向身后冷峻的张望,那一双眯缝眼,让猴皮老四又惊又喜:“鬼见愁!林有兄弟,是你啊!” 林有把枪扔给猴皮老四:“省着点子弹,他们的快马,追上来了!” 猴皮老四向后一看,就骂开了娘:“妈的,是保安团的马队,赵致中那个龟孙子!” 爬犁速度快,很快僦远离了那队日本兵,可保安团的马队,约十多骑,在马队队长赵致中的带领下,正快马加鞭,在后头紧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做好自己 二马爬犁在前面疾驶,十多匹快马在后头紧追! 亏得是二马爬犁,林有抽马又抽得狠,爬犁前冲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可毕竟爬犁上载了六个大老爷们,挤了个满当不说,关键是,重啊! 赵致中带着他的马队,在后头越追越近,一边追,一边放枪,一边咋唬,大声吆喝要前面的爬犁停下。 手里有枪的黑子,瞧着后头的快马渐追渐近,端起匣枪准备射击,却被猴皮老四急急按住:“别!” 猴皮老四急道:“别!你没看见他们的飞子(子弹),都打在我们爬犁后就一两尺的地方吗?那赵致中,枪法不孬,他不是打不中,是故意不打中,他要真想伤人,咱老早就挂彩了!我也老早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黑子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听了就对猴皮老四道:“看模样他们是有心放我们一马,却又怕日本人知道了怪罪,咱也意思意思,让他们好交差!”说着又要端起枪。 猴皮老四又把他急急按住:“你别动,我来!这可错不得一星半点!” 猴皮老四死盯着后头马队里的赵致中,把枪一插,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向后一甩! 这是东北土匪在梁的头目(四梁)相见时的行礼方式,虽然离得远又正在打马疾驰,赵致中还是看了个真切! 赵致中转头向后头看了一眼,身边有六、七骑,全是他的亲信,坐骑都是马队里最好的马,稍后还有八、九骑,是他马队里的人,而岛村三郎和那些日本兵,已经被甩得远远的啦。 赵致中将提着匣枪的右手,交叠在了握着缰绳的左手上,虽然很快就又拿开了,但也算是暗里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对猴皮老四意思过了。 猴皮老四见了他这个动作,略放下了心,对边上的黑子等人道:“赵致中还算是有良心,他不会真的为难咱们,也就做做样子给日本人看。” 赵致中还真是有心,放猴皮老四一马,一来,他和弟兄们虽然吃着日本人的粮得为日本人做事,可那纯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他才不真心给小鬼子当枪使呢!二来他也知道猴皮老四的枪法,不想和猴皮老四拼命,折损了自己的实力,三来双镖敢为五省报仇,敢和小鬼子碰硬,对猴皮老四,他服! 赵致中对身边一起打马驰骋的几个心腹道:“悠着点儿,枪口给我压低咯!猴皮老四是条好汉,要是把猴皮老四给做绝了,那咱们带家里的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说着就瞥见前头爬犁上原低伏着身子的猴皮老四,突然身子直起,赵致中知道要来事了,急忙边勒马边叫了声:“小心!” 话音还没落,边上一个亲信的马已经被猴皮老四一枪打中马腿,马失前蹄,把马背上的人摔出老远! 赵致中知道猴皮老四的枪法很好,不打人打马腿,这是为了让他的马队多少有些损伤,好让自己在日本人面前,好交差! 虽是如此,折损的是自己实力,赵致中还是心疼的,人是他的人,马是他的马啊!看到摔出去的那个亲信,在厚厚的积雪里打了几个滚就坐起来了,才松一口气,向前一望,就又急了! 他看到,猴皮老四,又举起了枪! “妈了个巴子的,还来!”赵致中急得直骂,搞一个给日本人看看交差就算了,还他妈的搞俩?!妈的你要打打后头那些,前头跟我这一堆的,可全是老子的亲信! 猴皮老四又不是赵致中肚里的蛔虫,哪知他的心意啊,再说被人追着,哪有可能不打追得近的,倒打后头还远远的呢,想着只打下一个怕赵致中不好交差,抬手一枪,一声嘶鸣,追兵里又一匹马被他放翻了! 几乎是同时,猴皮老四,看到赵致中怒气冲冲的手一甩,本能的想一缩头,还没来得及做动作呢,脑瓜子就一凉! 猴皮老四头上的狐皮大帽子,被赵致中一枪打飞了!吓得猴皮老四赶紧伏下了身子! 而正在鞭马的林有,只听到“当”的一声,先是屁股下头一震,跟着就感觉右边屁股蛋子一热!吓得林有立即低伏了身子!赵致中那一枪,把猴皮老四的帽子打飞后,打在了包铁皮的车辕上,反弹一跳,击中了林有的屁股!幸亏只是反弹棉裤又厚,可还是火辣辣的疼! 赵致中并无心伤人,他只是想打飞猴皮老四的帽子,看到猴皮老四赶紧趴下的狼狈样,赵致中心中暗爽:敢伤老子两匹马,不给你点颜色看,你都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赵致中受招安当保安团之前,也是一个匪绺的匪首,枪法好着呢! 第二匹被猴皮老四放翻的马,受了伤同时也受了惊,挣扎着又跳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跑,原马上的骑手,一只脚被缠在马镫里,被那马拖着走。 骑手落马拖镫是很危险的,赵致中打马上前拉住了那匹伤马,又呼喝手下下马救人,自己也装着一副贼关心下属的样子,下了马看视伤情,整个马队因此停滞,林有他们的二马爬犁,趁机远去,不一会就转过山嘴,再也看不到了。 周四的早晨,长春。 特训班的学员,坐上学校里新买的卡车,照例去治安部“实习”,听候他们的总教官森田贞男的调遣。 卡车开出校门,在车厢里和同学们一起扶着车边站着的志远,瞥了一眼学校斜对门的小吃店一眼。 小吃店门外,好几个人排着队,等着买早点,其中一个一身穿棉长袍看着像是哪个公司小职员的人,不知是不是嫌晨风把边上炉子的烟灰吹到身上了,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掸了掸身上的棉袍不说,还伸手把头上的棉帽子摘了下来,也用手掸了掸。 这个小职员模样的人,是黑子! 摘帽是约定的暗语,是在告诉志远,给森田贞男准备的诱饵,已经按计划,到了位! 特训班的学员们,日系学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学生装、硬檐帽、外加防寒外套的打扮,在车上被早晨的寒风一吹,不少人就纷纷用手去捂耳朵了。而满系的学员,基本上是一群公子哥,虽因惧怕森田贞男,不敢奢侈的穿“会影响工作”的裘皮,但在学生装外头,基本上都还有一件厚实的呢子大衣或棉大衣,头上的也大多是棉帽子,但所有人,都不敢带耳罩,因为森田贞男认为,那个东西不但影响听觉,还会失帝国特工人员之威仪! 志远的穿戴,和满系的同学差不多,或许是因为有风怕冷,志远把头上的棉帽子摘下,把两边护耳放下,然后再重新戴上。 卡车过去得很快,黑子和志远,甚至没有对看一眼进行眼神的交流,但志远刚才脱帽的那一刹那,脸上的平静镇定,让黑子心里,既紧张兴奋,也沉甸甸的。 狙杀森田贞男,极险极难,那一晚,哥儿一脸严肃,郑重的告诫所有人:“杀人容易,全身而退难!如果事败,就是灭顶之灾!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和国家机器相对抗,想不受日本人国家机器的无情碾压,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每一个环节都不出疏漏,严密的隐藏自己,让那架可以碾压一切的机器,不会因为我们而启动!” 哥儿也不是个冒进的人,那一晚,哥儿也已经和大家伙交了底,因为兹事实在体大,他要好好再掂量考虑几天,很有可能,在诱饵到位后,他会主动终止行动! 三天过去,诱饵到位了,而哥儿刚才,发出了按原计划行动的暗号! 让森田,毫无破绽的“因公殉职”的行动,开始了! 这天上午,特训班志远这一组,由一个教官和几个森田贞男手下的大特务带队,到安民广场附近,对一个“罪犯”进行指捕,特训班已经快结业,这次指捕,将作为他们这一组拘捕术的结业考核。 所谓指捕,就是有已经被捕的人,因受不住酷刑拷打而供出同党,由特务们带着他一同去逮捕他指明的对象。指捕比守捕、围捕、追捕、密捕等更复杂,很容易被误导受骗,被已捕犯人装作好像受不住刑,而到现场附近故意打草惊蛇,让同党闻风而逃。 对目标人物抓捕前,先停了电,然后由一个特务带一个学员,伪装成查线的电工,混进那家人里查看与所供出的情况是否相符,抓捕行动前,还将整个弄堂封锁,防止对象故意供出一个附近不相关的地方而使同党有机会逃脱。 指捕顺利完成,很快一堆人就押着犯人离开了。 志远快步的,和他的同组同学走在一起,和他的同学们一样,沉默严肃,一边还机警的左右打量,一副戒备的样子。 表面上看再正常不过,心里却在骂人:李阎王!你不滚去桃源路,在这搞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子在哪,你还他大爷的在哪露头?! 之前,志远负责守在那户人家所在楼房楼梯口的时候,他看到远远的有个人,在对街路口经过,并看了他一眼。 那是李阎王! 虽然只是看似随意的瞟了一眼,可志远知道,那一眼的随意和冷漠背后,是多么殷切的关切和深情。 志远知道,李阎王之所以在此出现,是因为他不放心自己! 他还知道,自从重回特训班后,李阎王没少暗中对他进行跟踪保护,虽然被志远在视野里捕捉到他,只有一次。 李阎王一边走,一边瞟了马路对面一个站在街边卖烟的老头几眼。 长春成了“新京”,涌入长春讨生活找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是穷苦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工作,没什么好的营生,在脖子上挂个布带子托个小架子卖香烟赚点小钱的人,越来越多了。 李阎王之所以这么注意这个人,是因为他看到哥儿之前和这人买了一包烟,然后走回去,分派给身边的同伴,然后就和那人一起抽着烟,在一处楼房的梯口站了好久! 那个烟贩,一身露花的破棉袄,弯腰驼背,一脸褶子,似乎有五十岁上下了。 李阎王真的很想走过去买包烟,和那烟贩子正面照一面,或是留下来,暗中跟踪这个烟贩子。 哥儿人在特训班里头,却能不断的通过益发钱庄的新掌柜,向四神传达消息和命令,这也太神奇了! 李阎王对志远的一切,都有好奇心! 益发钱庄以前的掌柜是刘季援,刘季援残废回老家养老后,新掌柜是原来的二掌柜,李阎王感觉这益发钱庄决不简单,因为长春地界的所有生意,哥儿都交给了张辅臣总管,唯有银钱业例外! 李阎王甚至自己儿暗里怀疑过,老四神中的王志军,可能根本就没有“回了乡下”,而是以益发钱庄为据点,继续暗里为哥儿做事! 跟踪那个老头,证明自己的判断!李阎王真的心里痒痒! 可李阎王终究也只是瞟了那烟贩子几眼而已,没有改变自己的行进方向。 眼下,再有好奇心,也不能妄动,不能随性!不能节外生枝! 要保护好哥儿,首先就是做好自己,保证与自己相关的环节,绝对不出疏漏! 李阎王继续向着桃源路走去! 桃源路是长春妓院云集之地,长春有句老话儿说:“好男不娶桃源路,好女不嫁八里堡”。 李阎王去桃源路干啥? 那当然是:嫖! 李阎王成天去桃源路鬼混,这也算是事? 这回,还真的算是事,不但要在妓院里鬼混,还要混得别人以为,他这两天,一直就在妓院里,没离开过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诱饵 桃源路是长春妓院云集之地,妓院按规模分为一等、二等、三等。一等叫“书馆”,二等叫“院”,三等叫“堂”。 李阎王好色,桃源路好多家妓院他都串过门子,但他也很挑食,并在防染脏病上头坚持要有讲究,所以能让他看上的妓女,多会短包一段时间,玩腻了就再换人。最近他看上的,是芙蓉院的香云。这香云虽不是能歌善舞、极会来事的红牌妓女,但年轻,“活”好,肤白水灵,李阎王爱她“比别人干净”,还酒量好,划得一手好拳! 离芙蓉院百多米外,还有一家春香院,高门大户,门脸儿比芙蓉院更阔气,进得院来,还有花卉盆景、戏水鱼池,房间里尽显奢华,和边上的几家“xx堂”比起来,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就在李阎王到了芙蓉院没多久,春香院也来了两位商人模样的客人,其中一个还提着一只行李箱,两人选好了妓女,不是各自关上房门直奔主题,而是点了一个火锅几个冷盘,又要了酒,由两个妓女陪着,在二楼妓女的房间里,先吃饭。 这两个客人,一个是猴皮老四,一个是他双镖绺子的二当家。 春香院的“大茶壶”黄二狗,一眼就瞧科这两个客人“不地道”! “大茶壶”,是妓院中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俗称大茶壶,干这活的人差不多都是老鸨一手培养起来的,手黑、心毒。 黄二狗已经在春香院当了几年的大茶壶了,通达世故,最善于察言观色,眼睛贼毒,一瞅两人那架势,蒲扇似的大巴掌,粗得裂口不说,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关键是,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有茧子,虽穿得光鲜,可这哪里是买卖人啊,分明是成天握着枪的土匪、江洋大盗! 春香院的老鸨花蝴蝶,见黄二狗的一双三角眼,总在那两个客人身上转悠,找了个由头,把黄二狗叫到了她的屋里。 花蝴蝶抱着胸冷笑:“你死盯着那两个客人干啥啊,老娘告诉你,少在老娘这里兴风作浪,坏老娘的生意!要作怪,怎么也得等他们出了我这门子!” 黄二狗装糊涂:“掌柜的,我作啥怪啦?我不正好好的在干活吗……” 花蝴蝶嘿嘿冷笑:“少在老娘跟前装洋蒜!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家里,这个月初的时候,想盘下老孙头的饺子馆不是?虽然没谈成,可你一个小小的大茶壶,竟然有钱能盘铺子了,里头的猫腻,我心里明镜似的!” 花蝴蝶卖弄似的抿一抿鬓角,鼻孔抬得老高:“等这两个客人也进去了,估摸你也就够钱盘下那面馆了吧?老娘没说错吧?” 被人看破是日本特务眼线的身份,黄二狗不但不慌,反而脸上像是飞了金似的。 大茶壶,社会地位极为低下,一旦干上这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不说在妓院里可以被所有人差遣和打骂,就连服侍妓女的丫头都能给他委曲受,更别说是客人了,不管是嫌妓女招呼不周还是醉了酒,对大茶壶拳打脚踢那是常事,赏你嘴巴子你还得赔笑脸! 所以这会子,被花蝴蝶道破,黄二狗心里得意:妈了个巴子,你也知道老子就快要换身份了,很快,我就再不是最下贱的龟公,而是面馆的“黄掌柜”了! 虽然那面馆,很小,也就两张方桌那么点地方,可好歹也是个“掌柜”啊!和你花蝴蝶也就齐肩了! 黄二狗脸上堆起了笑,眼下,得唬住花蝴蝶,不能让这婆娘,把自己的好事给搅黄了。 “掌柜的,别的我不敢多说一句,只赞一句,您老,真的是火眼金睛!啥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独瞒不过您!” 拍完马屁,黄二狗往前凑了凑:“掌柜的,您放心,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几时有坏过院里的生意?” 跟着就装出一副为花蝴蝶着想的样子:“掌柜的,我若做了什么,可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你着想!每年的冬天,这桃源路,都是胡子猫冬的销金窝,局子里的人,也不是不知道,但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不一样了,日本人的治安整肃搞得多邪乎您又不是不知道,胡子要么不敢来嫖,要么来嫖谁还敢带枪啊,可这两个人,可不一般啊,身上都掖着带响的玩意儿,那个领头的,连女人想搭他的肩都不让,还说最近头风犯了,帽子都不脱,分明在后脖窝还藏着一把枪,吃个饭眼睛都四下里扫,就是惊弓之鸟的架势,这两人,只怕不是普通的胡子,八成是惹了事的逃犯,甚至是有心来新京搞事的反满抗日分子!” 见花蝴蝶仍是一副不屑的讥诮样,黄二狗放大招了:“掌柜的,不知您听说了没有,之前华美旅馆,被抓了逃犯,华美旅馆掌柜的,被治安部的森田太君说是知情不报,被逮进了局子,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花蝴蝶看黄二狗一眼,这下可真的被唬住了,黄二狗这狗杂,他的背后,不会是森田贞男那大魔头吧! 花蝴蝶有点慌:“我也没说啥啊,就是要你别在这里出整出动静,坏了院里的生意!” 黄二狗唬住了花蝴蝶,就赶紧出来,扮殷勤去猴皮老四他们吃饭的二楼房间里,添茶倒水。 就听得猴皮老四搂着他边上的妓女问:“你有没相熟的旅馆能介绍介绍?咱兄弟俩的国民手帐,在火车上不小心被人带皮夹子一起给摸走了,问了两家,都说没国民手帐,就不能登记住宿,这可麻烦!” 黄二狗一听,心说这还不他妈的露了马脚?国民手帐被偷?谁信啊!分明就是见不得人! 坐着的两个妓女,都说没相熟的旅馆可介绍,黄二狗子抓紧机会,对着猴皮老四又是撸嘴,又是挤眼睛的。 添完茶水,黄二狗子退出房间,果不出他所料,猴皮老四借口解手,跟了出来。 猴皮老四眼里冷冰冰的,看看四下无人注意,走近猴皮老四:“刚才你冲我打眼色,想说啥啊?” 黄二狗子故作紧张,一把拉着猴皮老四就往柱子后面拽,然后压低了声音:“我的爷,说话要小心,没了国民手帐,这话可不能再在人前提了,会惹祸的!” 猴皮老四还辩解:“我们真是被人偷了。” 黄二狗子作势左右张望,见没人,才回头对猴皮老四道:“谁信啊!真的被偷了,怎么不去警察局备案?听我的没错,别再提了!” 猴皮老四脸色变了几变,但之前那种冷漠已经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感激之色,还抱起了拳:“谢谢兄弟,你贵姓啊?” “免贵,姓黄。” 猴皮老四心里暗笑,姓黄,是这个王八犊子了! 表面上却忧心的问:“黄兄弟,你可有办法帮我找个住宿的地方?”说着,还摸出一个大洋,塞在了黄二狗的手里。 黄二狗拽着那个大洋,故意一副欢喜的模样:“要住多久啊?” “先三天吧。” 猴皮老四眼珠子一转:“有!但不住店,而是住我亲戚家,我亲戚自住一楼,他家二楼有楼梯单上,一向短租给客人,离这不远,就在后面的广成胡同,又干净又清静,只是出出入入,对外要记得对人说是他家的亲戚,可不能说漏了嘴!” 猴皮老四甚是满意:“成!等我们这里完了事,你就带我们先过去看看!” 对那民宿,猴皮老四甚是满意,从窗子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回头对还在屋里杵着的黄二狗道:“谢谢老弟了!这两个片子(即大洋),你拿着!” 猴皮老四却一脸严肃的挡开了猴皮老四递过来的两个大洋:“候四爷,之前在院里,你给钱,我得装着欢天喜地的接着,因为那里是春香院!这会子,你就不用再和我客气了,这两个大洋,我可不会收!” “哦?”说自己姓候排四的猴皮老四,眉毛一挑:“为啥?” 黄二狗一副大义凛然的调调:“有难处的朋友里,多有英雄好汉,我只是个没用的大茶壶,做不了你们能做的英雄事,可也是个有心气的,能帮我会尽量相帮,所以,这钱,我决不收!” 猴皮老四大张着嘴,惊诧的看着黄二狗,好一会,向黄二狗挑起了大拇指,还感慨的拍着黄二狗的肩膀:“好兄弟,有种!” 黄二狗一脸媚笑:“我这算啥啊,那些敢真刀真枪和小鬼子干的,那才真叫有种!” 黄二狗口才了得,不一会,就和猴皮老四和他的二当家,聊得很热乎,猴皮老四问起治安情况,警察署的地点和动向,他是有问必答。 黄二狗子一脸关切的问:“四哥啊,你问这些做什么啊?难道,你们……你们想动警察署?可不成啊,你们只有两个人,那可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当家发话了:“谁是鸡蛋还不好说呢!”二当家的拍拍腰间:“咱也不是软柿子!” 猴皮老四故意嗔怪的白二当家一眼,二当家当即就闭了嘴。 黄二狗子又赖了好一会,套了好些话,才告别两人,说是要赶紧回春香院去了,不然,会被老鸨打骂的。 黄二狗子也是个仔细人,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回到春香院,又没事人似的做了一会事,观察过确实没什么异常,才从春香院的后门溜了出去,左弯右拐,进了桃源路另一家妓院百花堂的后门! 百花堂的老鸨,中国名字叫张小珍,却是个日本女谍,日本名字叫北原恭子,曾经做过志远所在那个特训班的教官,教授学员成为间谍,被志远暗使李阎王,去百花堂搞破坏,让其为日本人服务的性质明了路,百花堂的生意因此差了很多。 而黄二狗到百花堂,可不是来找北原恭子的,他看上的,是百花堂里的电话!他才不讨好那已经变了废人一样的娘们呢,真正能给他大价钱的,是治安部的特高科! 黄二狗向北原恭子借电话,打给治安部特高科负责人森田贞男手下的大特务水泽太郎,他还没有直接给森田贞男直接打电话的资格。 不多会,黄二狗就像一匹才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似的,从百花堂后门探出头来,左右看看,然后鬼鬼祟祟的溜回了春香院。 等黄二狗走没影了,一个胖子离开了他藏身的巷角,悄悄的离开。 这是胖子萧报平,这会子,他要去告诉外头的黑子:鱼,咬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抓捕 下行快五点的时候,在治安部里的志远和同组的同学,洗手的洗手,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学校了,可却突然接到通知,马上到院子里集合,有紧急行动! 森田贞男集合起自己手下的七个特务、特训班当时在治安部的学员十二人,还有一个分队十三个日本兵,准备开赴广成胡同抓捕“重犯”。 临出发前,森田贞男还要人打电话给首都警察厅总监李连山,要求派出广成胡同就近的警察署的警察,负责协助外围警戒。 之所以如此隆而重之,是因为根据线报,广成胡同一处民宅的二楼,现住有两个极度危险的犯罪分子,随身携带多支短枪,意图袭击日本警察。 “线报”来自黄二狗,他一向与森田贞男手下的水泽太郎单线联系,黄二狗向水泽太郎报告说,两个“反满抗日分子”,自称一个姓候一个姓刘,已经被他稳住了,现住在广成胡同他亲戚家。候、刘二人携带武器,意图不轨,先是向他打听最近的警察署在哪,有多少人枪,当知道在桃源路有个警察署下辖的一个派出所时,又向他追问派出所的情况,问派出所里有没有日本人,当知道派出所的警察里不但有中国人、朝鲜人,还有两个日本人时,显得非常兴奋,那个姓刘的甚至冲口而出:“太好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杀,就杀小鬼子!”,被那个姓候的狠瞪了他一眼,明显是嗔怪他口无遮拦。 黄二狗还报告说,候、刘二人,不肯露底是哪里人,但和他提到过平顶山惨案,还情绪激动,有可能是那一带的“抗匪”,因为家人在平顶山惨案中死了,来“新京”找日本人报复。黄二狗还一再对水泽太郎表示,候、刘二人极度危险,那姓候的比较沉稳,也比较有戒心,较难套话,但身带双枪,腰间和后脖窝各一把,而那个姓刘的,心直口快,似乎只是腰间有一把枪,但却口出狂言,说杀两个日本警察只需要两枪,再多开一枪都是龟孙子,可见其枪法非常之好。黄二狗还说候、刘二人有手提箱一只,一直不肯让人过手,里头是否收藏有,不得而知。 除了那个分队的日本兵,森田贞男让所有人便装前往,并已在集结手下之前,就已经让水泽太郎,先行去与黄二狗接头。 首都警察厅总监李连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苦着脸皱着眉,这时若有个蚊子敢落在他眉心,他一定能用皱眉的动作,把那蚊子给夹死! 李连山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这人是李连山的亲戚兼心腹,首都警察厅的保安科科长李克! 李克已经眼巴巴的看着李连山好一会了,忍不住轻声催促:“时间紧迫,时机稍纵即逝,报还是不报,您倒是快拿个主意啊!” 报啥? 将森田贞男即将去广成胡同抓捕有能水的罪犯的相关消息,报给李熙! 李熙答应志远,说会和志远联手做掉森田贞男,这可不是说说而已,李熙是真的上了心的。李熙如他对志远所说,不会动用他在森田身边的“那个人”,但他会动用李连山! 李连山私放庆文秀出关,又按李熙所请,收集日本人向东北殖民的相关情报交给李熙,和李熙已经越走越近。 “妈的你催什么催,这搞不好会被诛九族!”李连山恶狠狠的瞪着李克:“确实算是个机会,可时间这么紧,你确定那边来得及布置?” 李连山嘴里的“那边”,指的就是李熙。 李熙要李连山帮助寻找能让森田贞男毫无破绽的“因公殉职”的机会,不得不说,广成胡同这个机会,还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机会,虽然了解不多,但知道要被抓捕的两人,携带多支枪支、惯匪、枪法了得!只要不是一边倒的抓捕,能交火互搏,就是机会。 被李连山这么凶巴巴的质问,李克不敢再催,他对这事,还是挺上心的,不仅因为森田可恨,他也挺佩服李熙的。 之前,李熙要李连山帮他搞日本人殖民东北的相关情报,李连山怕死犹豫时,李熙说:“连山兄,是个人,就都惜命、怕麻烦,可是,殖民关乎民族存亡,报国就不说了,咱这样的人,已经无国可忠,也不屑于忠于谁的国,可是,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中华民族被日本人亡族灭种!” 不说李克,连李连山也被李熙这番话深深打动,冒险盗取了相关文件交给李熙,李克还看到李连山回家后向他老娘丑表功,还恬不知耻的照搬李熙的原话,一脸严肃真诚的对他娘说:“娘,我知道偷那文件有多险,可是,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 李连山这话,把他老娘感动得抱着他直哭,说他是个好孩子,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让她为之自豪,把在边上的李克看得在心里直笑:这么深刻的话,可不是李连山说的,他不过是捡了李熙的牙慧…… 李克却不知,他一心敬仰的鸿学大儒李熙,说的那话也是拾人牙慧,是听志远说的,而这话最早,却是源于杜海山对志远的训示和教导。 李连山站起了身,他已经有了决断:“这事,不向那边通报了,虽然是个机会,可时间太仓促,天就快黑了,估计森田一到地方,就会动手抓人!时间这么紧,那边很难精心布置,别的还好说,兹事体大,来不得半点粗心。其实……” 李连山顿了一顿:“那边也明白,这种找的机会,很难天时地利人和俱备,真正想做,不是等机会,而是要打有准备之战,主动的给森田下套!” 细想也是,李克点头,然后问正在穿大衣的李连山:“咱现在,去瞅瞅?” 李连山白李克一眼:“不是瞅,是去森田面前装勤快,让那犊子对我,是又讨厌,又说不得什么!” 李克笑了,森田总说李连山无能,可就是推不倒他!除了有熙洽在上头保着李连山,李连山做事会取巧,愣是不给森田说他玩忽职守的机会,也是原因之一。 森田贞男带人坐卡车到达广成胡同附近,然后弃车步行,接近广成胡同,到了胡同口,水泽太郎和黄二狗已经在这里等着了,汇报说之前黄二狗以借口送日用品为由,上过二楼,确认候、刘两人还在二楼,那姓候的还说他们舟车劳顿,今晚要早些睡,还问黄二狗桃源路的派出所在哪里,明早那些警察几点上班,似乎有心明天一早就去袭击或是踩点,就在几分钟之前,二楼的灯光灭了,也不知是真的睡下了,还是发现了什么,故意熄了灯! 水泽太郎用日语对森男贞男道:“熄灯后,我们一直在这盯着那楼梯,没见有人下来!那两个犯人,肯定还在里头!” 森田贞男压低声音:“你们都守在这里,那后巷呢?就不怕他们跳窗从后巷逃跑?” 水泽太郎自信满满:“放心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从这个二楼里的抓人,后巷有北原恭子,带着她百花堂里的两个人守着呢,那两个犯人敢跳窗子从后巷逃跑,一定会被北原他们发现并狙击!” 边上的黄二狗,也信誓旦旦:“森田太君,放心吧,他们一定还在里头!” 此时的黄二狗,两眼放光,做着发财的美梦!上个月底,他也曾忽悠了一个他瞧科“不是好人”的人,到他亲戚这小楼的二楼住,然后密报水泽太郎,水泽太郎带人把那人从二楼房里抓走,后经审问,那人是个被通缉的逃犯,曾在四平散发传单宣传反满抗日,后又暴力拒捕,用杀猪刀,杀死了一个日本特务后逃跑,因为告发有功,黄二狗得了两百元的赏金。一个人就是两百,这回一下抓俩,会不会赏金翻倍呢?黄二狗是越想越兴奋,巴不得森田贞男赶紧行动,让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早点儿落地。 森男贞男根本就不理黄二狗,时间紧迫,二楼的熄灯,是里面的人睡下了?他宁肯当是里头的人,已经有所察觉,正准备和抓捕他们的人殊死一战! 森田贞男手一挥,一个他手下的大特务,立即静悄悄的点了几个人,全部端枪在手,贴着墙根向小楼侧后迂回,去增援北原恭子,防止犯人从后巷跳窗逃跑并完成包围, 森田贞男再用手指点点巷子的两头,两个大特务会意,也立即各点了几个人,在小楼的左右两侧守住。 志远就在守小楼的左侧的那堆人里。 完成了包围,就该瓮中捉鳖了,森田手一招,端着顶开了保险的短枪,一马当先,带着人,轻手轻脚的,向小楼摸去,并悄悄摸上了楼梯。 到了紧闭着的门前,森田贞男先是用手由轻到重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又先凝神细听,里头似乎没什么动静,然后摆摆手,示意手下先稍微闪开着点,等他踹开了门,就冲进去抓人! 森田贞男可是踹门的老手! 他不但是个有年头的日本警察加特务,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勋七等功七级的柔道老师!腿脚上的力道,他自己是很有自信的。 森田贞男借着环境的微光,审视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要一脚就把门踹开,首先要估计门闩在哪,然后照着那里用力一踹! 森田贞男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抬腿,用力一踹! “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了,几乎是同时,森田贞男身后的特务们,都一下子亮起手电筒,端着枪就一涌而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击杀森田贞男 特务们冲进房内,却不但没有遭遇到预想中的猛烈反抗,甚至连人毛都没能捞到一根! 房内根本就没有人! 没人,可原靠边墙放置的一个木柜,却被移到了房梁下,柜面上落了好些瓦碎木屑,房梁上悬着一根像是土匪经常用的那种加长腰带子的长布带,瓦面上有一个井盖大小的洞! 从洞里可以直接看到天上的星星,特务们齐刷刷的就把枪口,对着头顶上的洞口! 不用说,房内的两个悍匪及时察觉了对他们的围捕,爬上了房梁,顶开了一些瓦片,然后用不知什么工具,锯开了一小截檩条,在瓦面上开了个洞,然后从这里逃了出去。 之所以认定檩条是被锯断而不是砍断的,一是因为现场有锯木屑一样的木屑,二是从灯灭起,下边监视的特务,也没有听到砍剁檩条的声音,要是听到,早就冲上来了。 森田贞男很多时候抓捕犯人都是一马当先,除了职责所在,更是对军国主义的狂热和对自己本领的自信,多少次遇到跳窗跳阳台逃跑的犯人,他都毫不犹豫的率先从窗台或阳台一跃而下,跟踪追击,迄今为止,还没有他带队亲自抓捕的犯人能够逃脱! 森田贞男一个纵身,就跳上了木柜的柜面,对于他来说,拽着那根布带子跃上房梁,再从那瓦面上的洞口穿出跳上瓦面,并不是难事! “いけない(不可以)!命危険!”柜子边上的水泽太郎一把抓住了森田贞男的脚,不让他起跳。 森田贞男瞪了水泽太郎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森田贞男心说:我会不知道危险?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第一个窜上去!那两个犯人能识破包围,从房顶出逃,这份机智沉着哪里是一般人!那两个悍匪很可能就在瓦面上,谁露头谁吃枪子,你以为老子傻啊?! 犯人若在森田贞男的视线之内,他能看到犯人的动静,那么不管是跳窗还是跳阳台,森田贞男都会毫不犹豫的跳下追击,因为他有那个自信!可如今犯人并不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窜出去倒很容易成为人家的枪靶子,森田贞男虽然自大,却不笨! 水泽太郎推了一把身边一个满系的特训班学员,要他先上。 那满系学员满脸惊恐,又不敢违抗命令,颤悠着往柜顶爬,却手软脚软,瞧那怂样,光是爬上柜面,就已经不知要多久,更别说是上瓦面了。 一个日系学员自告奋勇要上,森田贞男却不让,反倒命令他马上下楼去,把正和其他几个人在楼下左边守着的李纳立即叫上来。 森田对形势已经作了判断,这一片民居以平房为主,附近难有比这里的瓦面更高的制高点,从这洞口出去还是必要的,不可因为怕死就贻误战机,那两个犯人,是已经落荒而逃,还是就蹲在上面准备伏击敢上窜的日本特务,一定要摸清楚,而,森田贞男很明白第一个上去的人,很可能被那两个据说枪法极好的悍匪一枪爆头,这个险,森田下定主意,让那个李纳李善德去冒!如果李纳死了,正好公报私仇打击宿敌李熙! 对于森田贞男而言,李纳可恶,他的老子李熙更可恶!以前的恩怨不说了,还仗着自己的人脉,走上层路线,干涉特训班学员的毕业分配,离毕业还有半个月呢,满铁调查总部对李纳的调令就已经下达,搞得学员们对李纳是既羡慕又嫉妒。 那个日系学员领命,飞奔下楼去叫志远。 志远听了那日系学员传达的森田的命令,看了一眼之前点他和其它人一起在楼左守着的大特务工藤三郎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跟着那日系学员上了楼。 森田脸色阴沉,立即勒令:“李纳!立即上瓦面,然后报告上面的情况!” 森田是既希望志远上去后没事,能让他跟着上去追捕逃犯建功立业,也期待志远被人一枪爆头,妈的你不是仗着李熙搞特殊化吗,以为再有几天毕业了就能跳出老子的手心?那就去死吧,看你还得瑟! “是!”志远小声应着,那样子,恰如其分,是一副既怕死,又不敢违背森田贞男命令的模样。 志远把手里的马牌撸子插在腰间,爬上柜面,然后拽着那布带子,爬上了房梁。 上瓦面之前,志远深吸一口气,这一刻,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为森田挖的坑,要搭上的是自己…… 志远定一定神,如果为森田挖的坑,搭上的却是自己的性命,那么杜志远,你不死又有何用! 上! 被锯断的檩条是不能抓的,志远攀着两边完好的檩条,引体向上,手撑脚蹬,爬上了瓦面! 志远上了瓦面,没事发生,很快又一个日系学员,也上了瓦面,跟着就是森田贞男!森田贞男上了瓦面,左右扫视一眼,立即猫着腰先接近屋脊,到了屋脊前就趴下身子,从高处向四下里观察。 首先确认,那两个悍匪是已经逃离了,因为这一户的瓦面上,已经不见犯人踪影。其次,就是判断犯人逃跑的方向,而这个,森田贞男在上瓦面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 因为他刚才在房里,已经打手电筒照过瓦面,发现房的东头,有瓦面破损,应该是被犯人上去后踩坏的! 森田贞男不敢亮电筒,但他的眼力不错,这晚天气晴好借助星月之光,还是确认东面不但瓦面有破损,还有邻居的瓦面相接,南北西三面是巷道,有特务蹲守但无发现,那么,犯人的去向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从这东边尽头,跳到了邻近民居的瓦面上,然后利用胡同里家家户户连接的瓦面跑了。 森田直起身,到东面用手指指那破损处,又指指东面,向几个已经上了瓦面的压低声道:“犯人从这个方向跑了,水泽你下去,叫下面的人向东追击,其它人,跟我来!” 森田说完,冲到东边尽头,这一片民居高高低低,鳞次栉比,东边尽头,下面就是另一户人家的瓦面,那户人家只是平房,瓦面比森田站处低了差不多两米,森田贞男握着枪,毫无畏惧的纵身就是一跳! 森田贞男重现一马当先之勇,形势已变,地形不再对已不利,他还怕谁! 掠过几户人家的瓦顶,森田突然一个急蹲,因为他看到前面隔了两户人家,有一个瓦面上,紧贴着烟囱,在烟囱的黑影里,有一团什么东西! 森田凝神细看,那分明是个人啊,缩蹲在黑影里,背向自己,头上还戴着长拖着能盖住后脖窝的毛皮帽子,这不正是黄二狗嘴里那个姓候的犯人吗?关东胡匪,冬季非作案行走时,短枪也有插在脖梗子边上的,官兵搜查不易发觉,行抢、急用时一回手就能抽出来。而那个姓候的,戴了顶长拖尾的狐皮帽子,拖尾遮着后脖窝,黄二狗判定他在脖梗子边上,一定还藏了一把短枪! 森田心里那个兴奋,还怕人跑没影了呢,幸好还在!以为躲在黑影里,老子就看不到你?!老子出马,就从来没有空手而回过! 森田贞男仍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左手撑着瓦面,保持身体的稳定,右手举枪就射!瞄的是那人影的下盘,准备先打伤,再活捉!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却不是活人受伤后的惨叫或是闷哼,而是“哗啦”一声什么陶瓦器被击破的声音,那“人影”翻倒,哪里是什么人,是一截烟囱管子,被人披上了件衣服还在上头顶了顶拖尾的狐皮帽子! 这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计了,可森田贞男对此根本没有时间去反省了。 因为,就在森田贞男扣动板机的同时,他发现在离那个人影更远约两户人家的瓦面上,有小火花一闪! 那是有人在向他开枪,那是子弹击发时枪口火花的闪光! 森田脑子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砰”的一声,森田贞男左胸中弹,人向后仰,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两声枪响,森田贞男的身体摔倒在瓦面之前,已经又被人一枪从下巴穿入颅内、一枪击中裆部! 击杀森田贞男的,是猴皮老四? 不是! 猴皮老四和他的二当家,早跑了!这会子,已经由黑子接应,换成农民装扮上了马车,正在离开长春! 击杀森田贞男的,是李阎王! 李阎王躲在一户有二楼特别高出的人家的屋脊后,居高临下,给了森田贞男三枪! 当森田被那个“人影”所吸引,向那“人影”开枪时,李阎王真想一枪打在森田贞男的眉心上,可他忍住了,第一枪打在了森田贞男的左胸上,当森田贞男中枪人向后仰,眉心露出时,李阎王又一次真想一枪打在他眉心上,可他又忍住了,改为打其下巴,让子弹从下巴穿入颅内! 李阎王杀人从来都是眉心一枪,“阎王一响,一响一点红!”,可他今天得忍,决不能用自己惯用的杀人手法,不能露了半点端倪,不能为了自己的痛快,害了哥儿! 前两枪,是为了确保一定要击杀森田贞男,而第三枪击中裆部,则不但是李阎王的恶趣味,还是李阎王有心为志远的小弟弟的报仇,这个该死的森田贞男,给哥儿上电刑的时候,把哥儿的小弟弟都电焦了,治了好久才好。 眼见得森田死定了,李阎王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借那户二层民房的遮掩,掠过几户瓦面,在一个早就看好的地方,从瓦面向边上的一棵大树上轻轻一跃,然后由那大树再跳到胡同对面的房顶上,然后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雪夜 森田贞男当场毙命,平时森田贞男太强势,手下并没有谁有权威能立即接替指挥的角色,天又黑,瓦面上行走艰难,凶犯去向不明,说不定又躲在哪里准备打黑枪呢,瓦面上的特务守着森田贞男的尸体都不敢再向前探,等了好一会,等水泽太郎和几个大特务又上来后,才一起循痕迹向前摸察至犯人的脚印消失之处。 这个季节,屋顶上大多有积雪,有些人家最近扫过有些没有扫过,但从痕迹看,候、刘二犯不仅延用了土匪冬季行走不论多少人都只踩一行脚印的走法,边走竟然还边扫了雪,似乎想掩藏痕迹,只有那个开枪射杀森田贞男的人,估计是留下来掩护同伙逃跑的,开枪后急于逃跑,没有扫雪,留下了一小段脚印。 脚印在一处临巷的瓦面上消失,当时天黑看不清,没有人注意到枪手是利用树木过渡,跳到了胡同对面的房顶上,还都以为枪手就在此处,跳下了地,然后沿巷道逃跑了。 水泽等人商量了几句,立即向治安部上报森田的死讯,请求援军并要求全城戒严,严控各交通要道,以防犯人逃出长春。 李连山赶到现场时,森田贞男的尸体刚被人从瓦顶上运下来,李连山上前鞠躬敬礼,然后“沉痛”的向水泽太郎问起情况,森田贞男生前极鄙视李连山,可水泽太郎为人比森田贞男圆滑,同时他的地位,也不可能让他能像森田贞男那样,敢于公开的不理睬李连山、给李连山没脸,所以他还是向李连山汇报了情况,告诉李连山经黄二狗确认,那搭在烟囱管上的衣服和帽子,就是那个候姓犯人的,初步分析是那两个犯人故布疑阵,然后其中的一人射杀了森田贞男,现在二人都逃去无踪。 李连山表面上一脸沉痛和悲愤,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惊诧:妈了个巴子的,不用自己和李熙联手算计,这森田贞男就真的“因公殉职”了?! 自打李熙要他“找机会”,李连山立马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动森田贞男,要事情败露,自己小命肯定不保,所以他一直极小心,多少“机会”,都被他认为“不合适”、“不完美”,而被他否定掉了,幸好李熙也是个沉稳的,并没有催他,可李连山还是天天都感觉压力山大!现在好了,再不用忧心此事,再不用害怕对李熙交不了差! 李连山盯着用一件黄呢子大衣盖着的森田贞男的尸体,都有点懵了:这到底是李家祖坟冒烟了,祖宗在保佑自己,还是森田贞男杀人太多,老天都看他不顺眼,把他的小命给收了呢?这老天爷对自己也太好了吧,竟然把这么大一个热呼呼油滋滋的大馅饼,砸在了他李连山的脑袋上! 李连山悄悄的瞥了志远一眼,志远和他的同学站在一起,沉默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悲喜。 不会是这小子做的吧?李连山在心里一动,虽然抓捕犯人是个很危险的行当,森田被犯人反噬丢了命一点也不稀奇,可李家想让森田贞男“因公殉职”,森田贞男就真的“因公殉职”了,这真的,只是巧合? 虽然李熙没有提起过为什么想动森田,但李连山猜想,与李善德脱不了干系,李善德被森田贞男上电刑,李熙不顾形象,亲自入治安部牢房照顾李善德的事,他早有所闻,李连山在心里怀疑,李熙想找机会干掉森田贞男,一定是李善德调唆的。 可调唆是一回事,动手是另一回事,李连山倒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嘴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有算计森田贞男的能耐和本事。 何况,李熙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事,李善德,他敢?! 广成胡同一带被封锁严查,附近的桃源路,上百家的妓院,不分高低贵贱,都在搜查之列,正在芙蓉院香云房里和香云“翻云覆雨”的李阎王,一样被警察擂门,衣衫不整的就被驱赶到楼下大厅里,一大堆子嫖客枯坐到过了半夜,才等到黄二狗过来认人,经黄二狗一一仔细辨认确认不是疑犯,仍被严令不准踏出门口一步,必须等明天上午戒严解除并经警察登记后,方可离开。 当晚,李熙就收到了消息。 收到消息,李熙的第一反应就是阴沉下脸,朱厚辉原本面带喜色,见李熙这模样,吓得立马就把脸给绷直了。 到朱厚辉将一些李连山那边过来的更多更细的相关情报告诉李熙,李熙的脸色,更加阴沉! 书房里,李熙紧盯着朱厚辉,神色带狠的问他:“善德那边,最近可有反常?” 这是怀疑,森田贞男的死,和哥儿有关?朱厚辉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没有!”朱厚辉立即答道:“近一周,‘那个人’没给过来任何消息,这说明哥儿在森田贞男身边一切正常,至于哥儿的手下,大鱼先是去了佳木斯,然后和郑家人一起又去了富锦筹办罐头厂,孙有文回报,大鱼在富锦,干得不错,甚得人心。其它人就没什么特别了,更没听说哥儿的人里,有谁又在最近去过平顶山!” 李熙听了,脸色仍旧阴沉。从表象看,森田之死,是森田贞男执行公务时不幸殉职,凶手极有可能是被黄二狗告发的那两个平顶山抗匪之一,与志远并无干系,可李熙心里,总惴惴不安。 朱厚辉见了,凑在李熙跟前,小声宽慰李熙:“东翁,且莫忧心,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事和哥儿有关,森田就是自己作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冲在头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不,这回,他撞在了两个硬茬的枪口上,十足十就是再自然不过的因公殉职,他的死和哥儿没有关系,别说咱没发现哥儿有什么异动,我相信,哥儿也没那个胆子,敢不听东翁的话,背着东翁自己硬来!” 李熙闻言剜了朱厚辉一眼,眼里的狠厉让朱厚辉害怕。 “东翁……”朱厚辉垂着手,把头低得低低的。 李熙冷哼一声:“善德的人,最近没去平顶山,就是没作怪?那两个抗匪,根本就没有抓到人,是不是平顶山来的,谁又知道?!没有迹象表明此事与善德有关?我看未必!” 朱厚辉吃惊的看着李熙:“东翁,您发现了什么?” 李熙瞟了朱厚辉一眼,没有说话。 一看这架势,朱厚辉就知道,李熙一定是捕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朱厚辉还是感觉难以置信:“东翁,您一再警告哥儿,一定要听您的话,等待时机,介时,还必须听您的指挥,才可动森田,哥儿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不会这么鲁莽吧?” 李熙冷笑:“不会?他岂止是鲁莽,简直胆大包天!” 跟着就又剜了朱厚辉一眼:“善德改熙德堂为明心堂,将老四神转入地下,启用了林有等一大批新人,显见其心性己变,他在佳木斯搞出那么大动静,老子打电报他也抗命不回,你还不警醒?以为那丫的现在还这不敢那不敢?” “那,我这就着手去查?”朱厚辉也紧张了。 李熙瞥他一眼:“最近,有没有王志军的消息?他是在奉天帮善德盯着浑河堡呢,还是在长春?” 朱厚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个……不知道……,表面上,他是回乡下去了。” 李熙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那是表面上!” 跟着就面授机宜:“这事,明面上确实没什么破绽,你小子,不知从哪下手了吧?我教你!要查,就查李阎王,顶多再带上个林有就够了,看看这几天,他们都在干什么。” 李熙缓和了些脸色,特别叮嘱:“厚辉,查,要小心的查,不能原本没事,倒因我们的自查,反而给别人指了路,害了善德。” 当晚的后半夜,下起了雪。 森田贞男的尸体已经运走了,可广成胡同,还没有解除封锁,带队在此守卫现场的工藤三郎,看见下雪了,就走出了胡同第一家他们征用避寒的民宅,对志远等几个跟出来的学员说,这雪,是老天在为森田课长掉眼泪,哀悼忠魂。 志远看见,工藤三郎的眼圈子,红了。 志远以前曾经以为,李熙在森田贞男身边的“那个人”,是水泽太郎,被李熙明确否定了,经过多日的仔细观察,他有了新的感悟,“那个人”,很可能是工藤三郎。 因为此人平时没什么,关键时候,却会貌似不经意的带上他,远离森田贞男,也远离危险。 如果工藤三郎真的就是“那个人”,那么李熙在狙杀森田贞男一事上不利用他,那是非常正确的。 李熙曾经说过:“越是凶险的事,筹划越是要慎密,我们动森田,我不会启用那个‘自己人’,因为那个人,怎么说也是个日本人,和森田有同袍之谊,要他通个风报个信可以,要他帮忙取森田性命,会不会让他感到为难不好说,这种人想用得好,就得设身处地的从他的角度去看问题,不能让人为难,才能用得长久。而且动森田,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这事做下来,能把森田干掉,而连那个‘自己人’都不怀疑是我们所为,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李熙的这番教导,志远不仅把它听进去了,还将之发挥至极致,狙杀森田,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这事做下来,连李熙系的力量都不怀疑是自己所为,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这个时候,志远真的特别想念李熙,一位真正的良师,没有他的教导,就没有自己的成长。 志远仰头看天,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雪,是老天在为森田贞男掉眼泪?哀悼忠魂? 笑话! 这雪,是在为狙杀森田贞男的人,掩盖痕迹!到明天一早,所有相关的痕迹,都会因这一场雪而无痕。 这雪,若说是在为谁哀悼,也一定是为了死在森田贞男手里的张建新、赵文豪、为了那些被森田贞男刑讯致死、那些被森田下令装在麻包袋子里投入冰河的中国人…… 志远保持着抬眼看天的动作,不然,他怕自己眼眶里的泪会流下来,他不愿意被人看见,然后还要违心的说,这是为森田贞男流下的伤心泪! 看着满天的飞雪,志远在心中默念:建新、文豪,我的好兄弟!森田贞男已经授首,请安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诱供 周六傍晚,虽然发生了森田贞男殉职的特殊事件,但特训班的学员还是照常放了假。 之所以放他们假,是因为从周四晚上事件发生起,这些学员跟着暂代森田课长职务的水泽太郎,连轴转了两天,一个个困顿之极,不放假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志远顶着两个熊猫眼,一出校门就招手要黄包车。 别的同学还只是连轴转而已,他还要暗里留心击杀森田的行动是否有破绽让日本人给瞧科了,连打个盹都还得偷偷睁着一只眼,这会子,实在是顶不住了,只感觉走路都没有力气,何况他也怕若是这么走回去,保不定那个李阎王又会化装成黄包车夫拉着车子来接他,森田才死,这个节骨眼,志远可不想让人看到他和李阎王在一起的一幕。 人累惨了,可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兴奋,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对他有所怀疑,这可真心的不容易! 志远上了黄包车,到了李家后院东角门下车的时候,双眼余光一扫,果然就发现了拉着空车的李阎王,就在他车后头跟着。 进了东角门,林有就迎了上来。 明心四神各尽其责,才有击杀森田一役的成功,志远正想对林有和李阎王夸赞两句,林有却抢先低声急道:“哥儿,今儿一早,有人去大鱼家,打听我之前不在的几天,是不是真的在大鱼家,替大鱼看顾他生了病的老子去了!” “什么?!”志远吃了一惊。 林有和黑子去佳木斯搬取猴皮老四来长春为饵,为了掩人耳目,志远叫林有假装周一就去大鱼家,帮大鱼照顾他“生病”的父亲三天,而周一至周三这三天,林有和黑子不负所托,在佳木斯从日本人手里救下了猴皮老四和他的二当家,并把他俩带到了长春。 为啥林有“去”的是大鱼家,而不是回东香屯他自己的家?定计谋时,志远说如果林有以他娘病了为由回东香屯,以林有的人缘,东香屯林家的邻里必去林家找林有唠嗑,容易穿帮,去大鱼家就没这弊病了,只要大鱼的家里人咬死林有是在戴家呆了三天,就没破绽! “那人是什么人?咱这边有没露出破绽?”志远大为紧张。 林有赶紧安慰志远:“哥儿,别急!那人,自称是李大先生的人,说大先生要找我给客人做菜,三进这里找不着,就找到大鱼家里去了。大鱼的爹,不愧是鱼行里的大把头,人很老道,没露破绽不说,反过来吊着那人的尾并找人通知了我,我已经确认过了,那个人,确实是李大先生的人。” “哦?是谁?” “是前院里哥儿的那个小赵叔叔的一个手下,姓杨,会修车的那个。” 林有忧心的看着志远:“哥儿,有些事,只怕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李大先生!今早和李大先生照了一面,那眼神……”林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比刀子还锋利……” 志远不禁皱眉,不是怕李熙知道自己背着他做掉了森田贞男,要活撕了自己,而是慨叹自己的功夫终究是不到家,还是被李熙窥破了…… 正说着,边上的李阎王给志远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咬着牙:“妈了个巴子的,哥儿这才进门啊,他就来拎人了!” 志远顺着李阎王的目光一看,李熙三大亲随之一的大温,正穿过二进和三进之间的小门,杀气腾腾的向他走来,那脸黑得,和锅底似的! “哥儿上楼去歇会去,这儿有我。”李阎王轻声说道,将身体在志远身前一挡,双手握拳暗里运气。 “闪开!不许乱来!”志远用手在李阎王的后腰上捅了一下,声音很轻,但语气完全不容抗拒。 不止是不准李阎王乱来,连林有怕志远被李熙“家法伺候”,想跟着去二进,都被志远一个眼刀止住了:“明天般若寺赈济的事都准备好了?你们俩过去,给我再检查一遍!还有,今晚,所有的人,不准踏进二进一步!” 志远被大温拎进李熙的书房,李熙刚下班到家,正在由朱厚辉服侍,换上舒适的居家服。 “爸!”志远低头垂手,恭敬的叫了一声。 李熙冷冷的瞥他一眼,一边自己系着袍带,一边吩咐边上的大温:“帮我把那臭小子,按在茶几上!” 志远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爸!为啥啊?” 边说边往门外闪,刚才过来时,没见到李纯,估计还没下班回家,便想着去找李熙的夫人解难,这会子,可不是愚孝的时候,小棒则受,大棒则走,这一锅,绝对是大的! 无奈门外站着的,是朱厚辉,今天气氛特殊,在朱厚辉边上,还站着个小赵呢! 小赵仍在门外守着,朱厚辉和大温一起,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志远摁在茶几上,李熙挥着他的文明棍,抡起胳膊,照着志远的屁股,狠抽了七、八下,一边抽还一边骂:“你背着我做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还以为你懂事了呢,结果还是这么不知死活,非要哪天拉着李家给你当了陪葬才开心?!不认错,还跟老子装洋蒜,老子叫你装!” 抽的第一下,志远忍不住闷哼一声,他想不到李熙还真这么用力的抽他,后面的几下,志远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 打完,李熙示意朱厚辉和大温把人放开,然后恶声恶气的勒令志远:“给我一边跪着去,不准吃饭,不准睡觉!等老子闲了,再来审你!” 说着,就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朱厚辉和大温一放手,志远就起来了,直接就那么坐在了茶几上,用后背朝着他不说,那叉着腰气鼓鼓的模样,完全没有下跪的意思。 还能坐是吧,也不怕屁股疼,丫的,这是打轻了! 李熙冷笑,声音里充满了无形的压力:“你跪不跪?和老子倔是吧,再倔,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叫人扒了你裤子再抽你!” 志远根本不为所动,头,还赌气的昂得更高! 李熙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冷静得那声音,就象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漂来的:“我,是不是,已经管不了你了?” 没有压力、没有威胁,这轻轻一问,反倒让志远慢慢的低下了头,然后身子向下出溜,跪在了沙发前长茶几的边上。 李熙心里一疼,他知道,这是他的善德,真心的把他当成是亲人,当成是父亲!他还知道,孩子之所以瞒着他杀森田,是因为孩子想保护他保护李家,要真的出了事,孩子会把一切事情全揽在他自己身上! 李熙真的很想回去身去,把孩子扶起来,可终究是忍住了,丫的臭小子胆大包天,是真的欠教训! 李熙冷哼一声,抬腿出门,一边吩咐:“叫厨房,开饭!” 连吃饭带不知处理什么事情,足足一个多小时后,李熙才重新回到书房,这期间,小赵一直守在书房门外,朱厚辉进过书房一次,给志远拿了一个垫子帮他垫在膝盖下,而大温也进过书房一次,怕志远冷,给壁炉里,添了好些柴火。 李熙往沙发上一坐,本想着让儿子就这么跪着听教训,可看到志远的黑眼圈子都已经比眼睛还要大了,终是不忍,下巴向身边一摆,示意志远:“起来吧,坐下。” 朱厚辉知机,上前搀扶志远,落坐时,志远双手撑着沙发面,慢慢的才坐下去,这一顿打,虽然没有皮开肉绽,但还是很疼的,红肿难免。 李熙瞥志远一眼,怕他体力不支,先吩咐朱厚辉:“去把ton先生送的奶粉,冲一杯来,加点糖!” 然后板着脸,开始教训志远:“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志远两手仍撑着沙发面,低着头:“森田死了,莫非,爸以为,这和我有关系?” 李熙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难道,和你无关吗?” “难道,和我有关?”志远反问,刚才跪着,想来想去,并不觉得哪里露了破绽,他准备抵死不认。 李熙冷笑:“哼!少在我面前装洋蒜!森田殉职,在背后捣鬼的人,是你!我说过不止一次,动森田,必须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切听我的调动,气度要宏,言动要谨,如果时机不成熟,宁可放弃,绝不轻动。我能窥破的,日本人就一样可以窥破,这事关乎李家的生死存亡,你却把老子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 志远第一次抬起头,看着李熙:“爸怎么知道,森田之死,在背后捣鬼的人,是我?您有证据?” 李熙眼都不眨:“当然!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能瞒得过我?” 志远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李熙,半晌,复低下了头:“爸在诈我,您并没有证据!而且,要事情危急,他也不会还这么笃定的坐在这里!” 志远推断李熙手里不会有多少干货,要有,早就拿出来显摆,并喷他一脸口水了! 李熙看着志远,真的很想伸手去他头顶上,揉一揉他的头发,这小子,果然进益了,没那么好骗了。 这时,朱厚辉端了杯牛奶进来,李熙叫志远,先把牛奶喝了。 志远双手去接朱厚辉捧给他的牛奶,双手离了沙发面,体重一下子全压在屁股上,痛得志远闷哼了一声,双手赶紧重新去撑沙发面。 李熙趁机伸手,揽着志远,手臂上用阴柔之力轻提,让志远靠在他的胳膊上,然后从朱厚辉手里接过牛奶杯子,递到志远嘴边。 岂能如此劳动一个长辈喂自己喝牛奶,志远也不顾松了手pp上就会疼了,赶紧伸双手去捧过杯子,一饮而尽。 李熙见志远眼色柔和了下来,还带着感激之色,感觉时机到了,就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诈你?你以为,你做事滴水不漏?善德,从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开始,我就已经怀疑里头有鬼,因为你一早就有心,要做掉森田!到听说,候、刘二犯,曾对他们的脚印做了扫雪处理,我就已经立刻知道,这一回,森田贞男不是执行公务时‘因公殉职’,而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谋杀!对脚印的处理,真正的目的,不是犯人想掩藏逃匿的踪迹,而是想掩藏在瓦面上真正的人数!到听说,森田贞男头部胸部裆部各中一枪,呵呵,我就连是谁击杀了森田贞男都知道了,是李阎王!” 看到志远眼里的那一丝惊惧,还不自觉的打了个嗝,李熙心里暗笑,自己猜对了! 表面上,却是一脸严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善德,爸的情报能力,你不是不知道,有了正确的方向,更是事半功倍,你还以为,我是在诈你?” 跟着,就松开揽着志远的胳膊,换了一语重心长的模样:“善德,兹事体大,事件的始末,赶紧细细的告诉爸,只有这样,爸才能更好的帮你善后,免除李家的灭顶之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李熙的苦心 李熙虽在诱供,但脸上眼里,却满是对志远最真诚的期待和关怀。 志远此时,心里是满满的挫折感,自己精心布置的杀局,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漏洞!只觉得李熙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自己还得虚心的,向他学习。 志远把李熙,看成是亲人、长辈和老师,一个冷不防就真的被李熙唬住了,志远向李熙,坦承了谋杀森田贞男相当部分的细节,但也有例外,他隐瞒自己曾经救了徐常青的事,并将徐常青因其同志被黄二狗诱至广成胡同抓捕而发现了黄二狗是水泽太郎线人一事,说成了是自己偶然发现的。 徐长青不仅涉及志远自己私放犯人这另一宗“重罪”,还涉及大姐李纯一直在苦心找寻的组织,这事,只有志远、王志军和黑子知道,不仅是李熙了,即使是面对林有他们几个,志远也滴水不漏! 李熙听完志远的叙述,原来认真倾听的表情忽的就不见了,扬手作欲扇志远耳光状,眼色凶狠,气势惊人,把志远吓了一跳,惊得目瞪口呆!! “废物!”李熙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抡起的巴掌没向志远脸上甩去,而是气呼呼的站起,用手指点着志远的鼻子:“这些年,我算是白教你了!” 李熙激动的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站定长出一口气,再转头看向志远时,脸色出奇的沉痛:“善德,这回不出事,真的是侥幸!不说别的,你的心性还是不够成熟,定力尤其不够!其实,你之前怀疑得没错,我没有任何证据,就是在诈你!你啊,如果被人以亲情相诱相逼,一杯让你更加困倦的加糖牛奶,一个看似关怀的拥抱,就这么容易让你放下原来想坚守的原则,将事情和盘托出,你觉得,你真的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吗?面对诱供,不到三回合就缴械投降,你的原则在哪里?你的警惕在哪里?你再继续作死的话,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白头人送黑头人?” 志远不但被骂得脸上无光,心里,也像是被人用毛毛草塞死了一般难受。 志远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李熙之前,为什么会打他、诱供,并如此的故意践踏他的自尊。 果然,辱骂之后,李熙就放大招了:“别说优秀了,你连一名合格的特工都还不是!就你这三脚猫的本事,凭啥上窜下跳、和日本特务斗?和人家的国家机器为敌?还笑纯儿少不更事,夏虫不可语冰,你压根就也好不到哪去!你要对李家还有责任心,还当我是你爸,就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别再出去作死!” 见志远闷不作声,李熙声色俱厉:“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志远低着头应着,心说:小爷我又不聋,当然是“听到了”,至于还作不作怪,哼,由我不由你! 李熙瞥志远一眼,这小子倔,打一巴掌得揉一揉,对付这小子,情义比大棒好使。 “嗯……既是听到了,不但要入耳,更要入心!” 李熙言罢,换了温软的语气:“你脸色不好,早点歇吧,给你留了饭菜,先去吃饭,我还叫人帮你烧好了洗澡水,吃好饭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让厚辉,帮你看看屁股,上点药,搞完就早点回房睡觉去。” 一出书房,志远真想赌气,抬脚就往三进走,别说让朱厚辉给他看屁股上的伤了,饭不吃澡不洗,更不肯在二进房里歇息,摆明着给李熙没脸! 可志远终究还是忍住了,以前,李熙教训李纯时,曾经说过,为逞一时之快,就把别人伤得体无完肤者,后果往往是自己的万劫不复! 志远深以为然! 能做大事的人,是有城府的人,是能忍辱负重的人,为逞一时之快,伤李熙的面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何况,志远也不想伤李熙的心,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师长。 吃饭、洗澡,可朱厚辉要帮志远看伤时,志远不干了,说没什么事,就是起了几条红道道,向朱厚辉要了跌打药油,借口还要过问林有他们明天在般若寺办赈的准备情况,就回三进去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志远还在三进二楼他套房的床上,翻来覆去。 这两天,因为没时间睡觉,跟在水泽太郎等大特务身边时,站在那都能打盹,摇来晃去的,可这会子,回了家,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志远是又气、又伤心、又懊恼。 最气的,就是李熙利用自己把他当是亲人的信任,套话诱供,然后反过来羞辱他。 当然,还有羞愧! 被李熙骂是废物,是一个不合格的特工,没有资格再出去“作怪”,志远虽然心里也有不服,但也真的在反省,为什么自己做出事来,在李熙眼里,处处是漏洞,如果治安部里有像李熙那样心思缜密、善于推理又了解自己的人,自己还真的是死定了! 突然,志远听到楼下似乎有声音,听着,像是长嘴和朱厚辉说话的声音,三进由志远的人管理,一向有安排人值夜,今晚值夜的人,就是长嘴。 来的人是李熙和朱厚辉,李熙由朱厚辉和长嘴陪着,上了二楼,进了志远的房间拉亮了灯,李熙就挥了挥手,让长嘴退下。 李熙在床头坐下,边脱下帽子交给朱厚辉,边对侧着身子背着自己装睡的志远道:“别装了,知子莫若父,一口气顶在心里,你哪里睡得着!还不快起来,和爸好好的说话!” 志远不动,继续装睡。 见志远不动,李熙又道:“嗬,看来这气,还不小!要不是看你黑眼圈子比眼睛都大,怕你再熬一晚不睡会把人熬坏了,我才懒得过来理你!” 志远还是不动,心说:又是以“亲情相诱相逼”那一套,哼,这回,小爷不上当! 见志远仍不动,李熙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志远的头发:“善德啊,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瞒着家里,自己动森田!你是为了保护爸、保护李家!森田曾对你用刑,你有报复森田的动机,一旦失手,你会把责任全揽在你自己身上,而只有我真的不知情,我才真的不会去冒险,不会有任何言行让日本人抓我的把柄!” 志远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自己的一片苦心,爸全知道…… 李熙抚摸志远的动作越发温柔:“可你知道爸心里的苦吗?你和纯儿,都还稚嫩,却又都不安份,我是天天为你们悬着心啊,没一天是安生的!纯儿虽进步神速,但目前能耐还有限,而你,善于驭人,能得属下死力相扶,实力越来越不可小觑!能整出大动静了,这个,最让我忧心!因为稍一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啊!善德啊,我知道,你想杀森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赵文豪!文豪用他的死,换回了你的活,你,确实是欠了文豪一条命,爸理解你的内疚,所以,当你说要做掉森田,爸虽然明知此事极险极难,还是答应了帮你,现在森田已经授首,爸真的是希望你能静默一段时间,搞好富锦的罐头厂,那也是为中国人做实事啊!爸希望你,潜心学习,修身养性,过个三、五年,等真正练好了本领,再出去击翔风雨,好不好?”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志远深受感动,可仍绷着,继续装睡。 李熙看得真切,臭小子的眼珠子,就在眼皮子下面转呢,可就是不睁眼! 李熙想了想,弯下身子,凑在志远耳边轻声道:“既是不想起来,森田案的破绽和善后,我们明天再谈,你好好睡,不许小气,不许多心,也不用担心什么,森田案有任何风吹草动,爸都会知道,爸的耳目,已经为你全开,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先好好的睡一觉!你现在的状态,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你!” 森田案的破绽?善后? 志远动心了,这是他忒想向李熙请教之处,也是最想听李熙给他剖析之处,李熙站起,正想从床边离开,志远突然一个转身,从被子里伸手揪住了李熙的衣袖! 李熙倒还绷得住,朱厚辉却忍不住笑了:“哈哈,哥儿的好学劲儿……,我就知道,只要东翁一抛饵,哥儿必然咬钩!” 敢情自己又上了李熙的当!志远看看李熙,又看看正挤眉弄眼的朱厚辉,脸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讪讪的坐起,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李熙对自己孩子,还是很心疼的,对志远的满脸通红,故意视而不见,只挥挥手,朱厚辉知机,退到门口,为两父子把风,而李熙则重新在床头坐下来,为免志远窘迫,一边为志远拉被子盖住肩膀,一边就已经入了正题:“你知道,你这次下手,最大的破绽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反省了好久,”志远抬眼看着李熙,轻声问:“是扫雪!不知对不对?” “对!森田虽然死了,可水泽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我相信,肯定会有人对此起疑,那案子的性质,就有可能变为谋杀案,所幸犯人逃跑了,当晚又一场大雪掩盖了痕迹,他们一时难以搞清,谋杀是那两个犯人设置,还是另有其人。” 志远听了,心情沉重。 李熙看着志远:“这个细节,你当时是不够缜密,还是虽觉得不妥,却苦于无法解决,只能就这么硬上了?” 志远羞愧的低下了头:“兼而有之……” 当时时间紧迫,而这也一直是志远最担心的地方。 志远抬起头,请教李熙:“爸,如果您是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李熙淡淡一笑:“上瓦面的,是两个人,而实际在瓦面上,带上杀手李阎王,是三个人,为了掩盖这个事实,才出了这扫雪的下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利用从到民宿住下,到抓捕前黄二狗上楼确认犯人还在楼里这中间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来个李代桃僵,演他一出《狸猫换太子》呢?” 志远聪明,一点就透,当下狠劲儿一拍自己的脑壳:“对啊!让李阎王不是埋伏在瓦面,而是暗中换掉二当家,和猴皮老四一起呆在二楼,当黄二狗上去摸底时,李阎王完全可以装睡觉在炕上蒙头大睡,只留猴皮老四和黄二狗周旋就行了,那就根本不用扫雪了!我脑子咋就那么木呢,生生就转不过这弯来!” 李熙没好气的白志远一眼:“才知道啊?!你这,就是一步臭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催眠曲 被李熙骂走了一步臭棋,志远才转白的脸,又红了,正碰上李熙怕他后背冷,伸手揽他的肩,忙乖巧的讨好:“姜,当然是老的辣,爸,和您比,我真的还差得很远,以后大事要事,我都会尽量先和爸商量,请爸的示下。” 拍完马屁,就急不可待的问李熙:“对了,爸,我想讨教,您是怎么知道瓦面上的杀手,是李阎王?” 李熙之所以喜爱志远,相当程度上就是因为志远是个聪明好学又尊敬师长的好学生,教这样的学生,让李熙很享受,当下也就循循善诱:“因为,李阎王射森田裆部的那一枪!而我能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对你、对李阎王的了解!善德,你要注意两点,一是事事留心皆学问,二是一个优秀的特工,必定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李阎王就因为你被北原恭子踢了一脚蛋蛋,就去她的百花堂捣乱,差点没把人家的百花堂给拆了;你被森田伤了命根子,李阎王那犊子,还不打烂了森田的那玩意儿给你报仇?你特意吩咐李阎王,不可打人眉心,怕露了海底,但这还不够,你没把他这人的特性品性也考虑进去!” 志远忽闪着睫毛,没有说话,李熙也不说话,这个时候,要给点时间让孩子细思嘴嚼,才会真正的受教。 过了一会,志远转眼看着李熙:“爸,我知道,你派人去查过林有,那么,你必定也派人去查过李阎王,从他身上,你可有查到什么破绽?” “没有!表面上看,李阎王一直在芙蓉院和那个香云鬼混,并无破绽,可你别得意,我这边是因为怕深查反而为人指了路,所以没有深查,若换了别人,能不能查到什么可不好说,李阎王在出事当晚,肯定离开过芙蓉院,”李熙说着,深深看志远一眼:“那个香云,靠得住吗?” “靠得住!” “确定?” “确定!她……她当时,不省人事!根本就不知道,李阎王曾经离开过她的房间!” 李熙没有再问,因为已经不用再问。李熙相信,现在的志远,为了达成目标,没什么手段是他做不出来的。 沉默了一会,志远幽幽的道:“想不到,爸在林有和李阎王身上,都没有查到破绽……爸仅凭推理,就能还原事件真相,精彩绝伦,而我,真的是窝囊透了,不但局中有多个破绽,还明知爸可能是在诈我,却依然完败……” 看志远一脸落寞,李熙不禁心疼,真的很想告诉志远,能独立做掉森田贞男,无一人落网,还疑云四布,让日本人至今将排查的重点,放在平顶山,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虽不完美,但也已经值得他这个爸爸也是老师,为之自豪了。 但此时,一心想志远保持静默、不要再冒险的李熙,知道自己决不能表露出对志远的欣赏,反而,要更狠的打击志远的自信心。 “谁说我没有发现破绽?”李熙故意冷笑:“李阎王是不便深查,可你以为,林有身上,就没有破绽?” 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熙:“有破绽?” 李熙冷冷的:“你暗里安排林有去佳木斯,忽悠对他青眼有加的猴皮老四来长春当诱饵,怕人追究林有的去向,便安排戴马华的家里人帮林有打掩护,那天小杨去戴家查问,戴马华的老子自以为精明,尾随小杨,还暗里让人通知林有,核对小杨的身份,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所有动静,都被暗中监视着戴家动静的小赵看在眼里,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还何用问林有身上是否有破绽,我已经立即断定,是你做掉了森田!” 志远脸色已经惨白,李熙却毫不客气的再踩上一脚:“我曾经教导过你,无事要如有事时警惕,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要如无事时淡定,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我相信你是听进去了,可是,你做到了吗?!一个优秀的特工,首先得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你,还有你手下的人,遇事却如此慌张,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和你的人,哼,除非不伸手,伸手必被捉!别以为这一次侥幸没事,有事还是没事,现在可还没定论!” 志远羞愧,无言以对。 李熙又严厉的警告:“别想着做什么事,去弥补已经显现的破绽,小心等着你的,就是陷阱!你别小看了水泽太郎他们,他们随便哪一个,都比你更有经验!” 说完,李熙拍拍志远的肩头:“听爸的话,收手!保持静默!不要画蛇添足,更不可胆大妄为,要相信爸,相信爸会替你消弭祸端,做应做之事。而现在,”李熙眼色变得温暖、声音也轻柔了:“躺下吧,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好好休息。” 志远正要开口,却被李熙用责怪的眼色止住,又被李熙推按,只能躺下。 李熙帮志远盖好被子,见志远心事重重的样子,开解道:“克服恐惧,学会放下烦躁,也是修身养性的一个部分,乖,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好好的睡一觉,别让爸再为你担心。” 志远哪里睡得着!很想和李熙就森田案再仔细讨论,可想想现已半夜,还要李熙为自己担心,拖着李熙并朱厚辉在这里陪着自己不能休息,可不是什么孝义之举,志远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志远奇怪怎么没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仍坐着床头的李熙:“爸,您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李熙叹口气:“因为,你小子,睫毛一直在动颤,就不像是个能睡着的样子。” “爸回吧,别因为我,把您和辉叔熬坏了。” “等你睡着了,我才回去。闭上眼睛,调息,静心……”李熙说着,伸手隔着被子,在志远的左胸上轻轻拍着,志远闭上了眼睛,就听到了李熙一边拍抚着他,一边在轻轻的在哼着什么,曲调轻慢,像是催眠曲。 当听出李熙哼的是童谣《两只老虎》的曲调时,志远感动了,一颗泪珠慢慢从眼角滚落。 “善德,你怎么哭了?” 志远睁开眼:“我听大姐说过,在她小时候,爸就是唱这首《两只老虎》,哄她入睡的。谢谢爸……像疼爱亲生孩子那样,疼爱我……” 李熙听了,眼色温柔:“这是因为你,真的把爸当成是亲爸爸,独力做掉了森田,宁肯自己顶下所有的风险……” “因为爸,让我真心的敬仰!您主动冒险,把日本人的移民规划,交给了梅子瑜!舍弃了安逸和富贵,却留下了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志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您还全力护着总给您惹祸的我,教我爱我,宠着我,就连温叔去佳木斯拎我回长春,马玉川备了诸多特产,要温叔带回长春送给您,温叔什么都不肯收,独要马玉川带他去买了一大袋子桦川大米,说是您再三吩咐的,因为我生病时,只喜欢喝米粥,而桦川大米,出了名莹白如玉、充盈流脂,煲粥适口如饴、余味三日……” 多么懂事,多么知好识歹的好孩子,看着志远,李熙眼里也有了一层水汽,他的善德,早已经有杀伐决断,甚至为免后患,硬是逼着张汉贞杀死其小叔子郑仲璋,可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自己打骂他、羞辱他,他也就眼泪汪汪的低着头,从来不伸爪子、不发脾气…… “听话,睡吧……”李熙忍住泪,还挤出了一个微笑。 到志远闭上眼,李熙一边轻拍着他,一边轻声慢节奏的哼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说来也神奇,不一会,志远就真的,睡着了。 李熙拉灭灯,走出到走廊时,一直在走廊上的林有,什么也没说,但领着当晚负责值夜的长嘴,一起给李熙,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第二天上午,明心堂正在般若寺做每周日例行的善事,一辆卡车,停在了寺院门口。 这是李纯的煤球厂的卡车。 李纯从卡车驾驶室里跳下地,在寺门外维持秩序的胖子马上就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李纯笑道:“你们煮粥费柴火,我答应了善德,要送他一车煤球,平时没空儿,今天趁着是星期天,让工友帮忙装运,给他送来了。善德呢?” “在里头呢!” 李纯带了几个厂子里的工人来,回头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和明心堂的人一起卸车,把煤球垒到指定处,就走进了般若寺,去找志远了。 李纯昨晚回家晚了,李熙说志远需要休息,不让李纯和志远相见,今天一早,志远就进了李熙的书房,不知和李熙嘀咕些啥,外头守着个朱厚辉,又不好进去,李纯猜想志远和李熙嘀咕完,应该会到般若寺,所以李纯干脆回厂子,拉上一车煤球,直接来般若寺找志远。 李纯走进般若寺,眼前好一派热闹的影像! 以前志远的熙德堂在万寿寺办赈行善,熙德堂改为明心堂后,由于办赈规模大了,万寿寺那边地方不方便,改来了般若寺。 般若寺的庭院,可比万寿寺大多了,东边靠墙,最外头是施粥台,中间是王元明父子主持的给穷苦人免费看病的地方,最里头也放了几张桌子,是明心堂给登记在册的无依老人和孤儿分派东西的地方。 最热闹的地方是施粥台,不但台前排队的人多,台后负责分粥的,除了明心堂的人,还有打扮精致的年青女子七、八人,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莺莺燕燕,全是稀罕志远、上赶着倒追志远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以来帮忙为名,借机讨志远的好。 李纯左瞅右瞅,都不见志远,就先到施粥台前,和那些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们打招呼,不少人都认识或是以前在舞会等场合见过的,跟着就问主持施粥台的林有:“善德呢?” 林有一努嘴:“那不是!” 李纯才注意到,台后高叠的“碗山”里,志远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洗着碗,边上还蹲着个李阎王。 “咋又跑后头洗碗去啦?”李纯不禁皱了皱眉,李纯还真有点不明白了,她的这个弟弟,咋就那么爱洗碗呢!这大冷天的,也不怕手冻出冻疮! 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靠眼神撩妹,却偏偏丢下一堆子爱慕他的女人,蹲在后头洗碗! 她的这个弟弟,脑壳是不是有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突破静默 李纯见志远蹲在那,专心致志的洗着碗,肤白胜雪,眉眼漂亮,说不出的标致,不禁也有些看呆了。 善德为啥躲在这洗碗?为啥离那些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们远远的?莫不是…… 李纯想起上次,在煤球厂礼堂办的那次舞会,善德兴致很高,和她跳了一曲又一曲,每曲舞罢,都招来热烈的掌声一片,那一晚,善德好象特别放得开,搂着她腰的手,搂得可紧了…… 莫不是,善德也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吧…… 边上的林有,瞅见李纯目光含情脉脉的就钩在志远的身上,还嘴角上翘眼角含春,心说:妈呀,哥儿的桃花也太灿烂了吧,李大小姐,那是你弟弟!虽不是亲生的,可也有姐弟的名分,这都起心思?你要真和哥儿好上了,日后哥儿还不遭人白眼? 若在以前,林有不会太担心,跟志远久了,对志远的心思也大致摸到些,哥儿似乎很执着于自己的诺言,非顺天爷给他娶的媳妇不要,对上赶着他的那些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一直不冷不热的,而李纯,是顺天爷不待见的李熙的女儿,哥儿应该不会明知是坑还往里头跳,可现在不一样了,哥儿入继了李家,这边和李熙日渐父子情深,那边顺天爷连浑河堡都不让他回去,他婚配的“父母之命”,应该是李熙说了算了。 李纯还真是想多了,志远蹲在后头洗碗,可不是为了避开那些小姐们,更不是在想着她,而是早上又与李熙就森田案进行了讨论,此刻正在自己深刻反醒呢。 李纯是不知道,而久跟志远的林有、李阎王他们,对志远的一些神态已经很熟悉,志远若是一个人发呆咬指甲,或是这么专心致志的洗碗,必是边上有他极信任的人守护着,然后他就管自想着心事,通常是在筹谋“大事”,和女人无关。 “嗨!”李纯往志远跟前用力一跳,把志远惊得抬眼看着她,李纯笑道:“怎么蹲这里洗碗,你这样子,前面的那些美女们,得有多失望啊?” 志远先瞟了施粥台那边一眼,然后压着声音对李纯道:“大姐,你轻点,让人听到,多不好意思!” 李纯已经今非昔比,处世圆融了很多,知道玩笑一句可以,再说可就有显摆自己和志远特别亲近之嫌,容易招人妒嫉,赶紧在志远面前蹲下,转了话题:“我答应送你的一车煤球,150板,给你送来了,是我厂子里质量最好的蜂窝煤,易燃耐烧。” 话音不低,这是明面话,暗里,给志远打了个眼色。 志远自然省得,站起,笑道:“谢谢姐!这里的方丈,对明心堂行善甚是支持,我总想报答,我看他们的僧人除了念经,也要去山林里背拾柴火供做饭取暖之用,很是辛苦,我想将姐送来的蜂窝煤,送50板给他们,走,跟我见方丈去,我是借花献佛,可不敢抢你的功劳。” 林有见志远起身,忙招手叫过两个明心堂的伙计,接替洗碗的工作,那边见李阎王已经拿着暧壶新开了一小盆水,给志远净手,就赶紧过去,把腰上掖的毛巾抽出来递了过去。 这毛巾已是林有身上装备的标配了,专门为志远而备,志远体虚,如果出了汗不及时擦干,风一吹就容易病。 毛巾之后,就是东洋的雪花膏,一小盒,林有打开了盖,递向志远。 雪花膏这种东西,林有自己从来不用,他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手糙点没啥,把手上抹得香喷喷的,还是大老爷们吗?何况一手的老茧子,也没那么娇贵!可哥儿不一样,那手娇嫩,洗了这么久的碗,又是这么干燥寒冷的天,不抹点雪花膏,要是皴了手裂开血道道,他心疼! 志远却不领情,大庭广众的,抹这个?影响英雄形象! 志远瞪了林有一眼,然后就招呼李纯,跟他去见方丈去。 在志远心里,林有啥都好,就是有时太婆妈,而且管得太宽,自己夜咳,他要管,自己出门子,穿多穿少他也要管,志远不止一次的讥讽过他,搞得李阎王他们也跟着起哄,叫林有“林大娘”、“林大嫂”。 李纯见林有尴尬,淡淡一笑,尖着手指,从林有手中小盒里,挑起一小团雪花膏,点在志远手上,一边帮他抹开,一边数落:“不识好人心!林有可是为了你好!” 李纯知道,此举会颇让人侧目,可她不在乎!隐约施粥台那边,好几个女子在回头张望,甚至听到其中一人,酸溜溜的怨艾:“这姐姐多好,多照顾弟弟啊!” 李纯只当没听到,心说:有啥好眼红的,自家姐弟,自然不用避嫌,不避亲热,你们能咋地? 俩人一起去内庭见过方丈,李阎王在后头跟着,方丈对二人千恩万谢,蜂窝煤20个一板,50板就是1000个,够寺里僧人用一段时间了。 从方丈室出来,志远就把李纯引到客堂,和以前的万寿寺方丈一样,这里的方丈也专门拔出了一间静室,给志远用于接待前来捐款捐物的善者。 志远给李阎王丢个眼色,李阎王轻轻点头,然后就守在静室门外。 进了静室,志远对李纯微一点头示意可以说话了,同时指指门外,示意轻声,李纯所谈,极有可能涉及李纯的“组织”,两人间的谈话,连外头的李阎王,都不应被他听见。 李纯此时,也早把儿女私情抛在了脑后,一脸严肃,上前压低声音道:“今天我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路子,能帮老徐,起一张国民手帐?真假不拘,但得过得了关卡、坐得了火车、住得了店!” 志远听了,深深的看了李纯一眼,这位李家大小姐,果然也不安份,难怪李熙为了他们姐弟俩,日夜悬心了。 李纯嘴里的老徐是谁?差点被日本特务塞冰窟窿沉河、却又被志远冒险营救的共产党员徐常青! 志远营救徐常青后,曾经安排李纯与之见面,但即使志远对徐常青有救命之恩,李纯也并不受徐常青信任,对于徐常青来说,除非经组织调查,确认李纯确实是组织的一员,不然徐常青并不把李纯视为“同志”。 可长春的党组织,这时已经被日本特务破坏,损失殆尽,徐常青自己都已经与组织断了关系,又如何确认李纯的身份呢? 静室里,志远质疑李纯:“老徐来找过你了?他行踪飘忽,你找不到他,只能他来找你,老徐不是不信任你吗,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来找你了,凭啥又信任你了?” 李纯皱眉道:“当然问过,他说,因为你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因此感觉,我的可信度上升,和我定了联系方式,说如果将来有需要,会与我再联系。可问他是因你做了什么事,他却不肯再多说一句!只说他想离开长春,需要一张国民手帐,并说他信任你,希望由你帮他这个忙。” 志远盯着李纯,好一会,才幽幽的问:“老徐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昨天下午。” 果然! 志远心里沉甸甸的,李熙骂他不够缜密淡定,除非不伸手,伸手必被捉,这骂挨得,可一点都不冤枉!果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掉了森田,不但李熙看穿了,连徐常青都闻到了味! 徐常青为什么知道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志远眼里忽然间精光一闪:黄二狗!一定黄二狗! 黄二狗是水泽太郎的眼线,并将徐常青的一位同志骗至广成胡同进行抓捕一事,徐常青曾告诉过志远,森田案中,黄二狗一如上回诱捕徐常青的同志一样,把犯人骗至广成胡同,如出一辙的地点和手法,让徐常青猜到了森田案的主谋是谁! “善德,你又做了啥了不起的事了?”李纯殷切的看着志远,她的这个弟弟,之所以可爱,不仅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聪明过人,孝义温和,更是因为他仁勇兼备,侠义非凡,能做她想做而无法做到的英雄事! “没什么,老徐这说的就是,我救他那一回子的事,”志远故意轻描淡写:“估计是过了这些天,老徐经过观察,确认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他也根本联系不上组织,他也就想明白了,真的是我冒险救了他,而不是我另有他图,他对我有了信任,我的姐姐,自然也就被他信任了。” 李纯虽然有了进步,但在志远心里,仍然“夏虫不可语冰”,森田案,徐常青尚且不会对李纯明说,志远就更不会了。 帮不帮徐常青搞国民手帐呢? 志远忽闪着睫毛…… 徐常青有了这个国民手帐,离开长春,会去哪?很可能,不是回家“静默”,而是去寻找他的“组织”,那他再次被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如果他被捕,为他办国民手帐的人,可就有风险了。 何况,就在今天早上,志远才在李熙的威逼利诱下,答应了李熙:“保持静默”,先顺利毕业,在满铁调查总部站稳脚跟,并同时,全力搞好富锦的罐头厂。 “姐,你告诉老徐,国民手帐这个忙,我帮!但,他得等,这事,需要些时日,可能,需要一周,甚至更长。” 为了大义,对李熙承诺的“保持静默”可以违背,但李熙的教导,不能不听!为了更保险,必须多转几个弯,设更多的防火墙。 能有这个结果,李纯已经很高兴了,对志远真诚相谢。 静室里留久了怕人生疑,姐弟俩很快就离开了,出门时,志远悄声吩咐李阎王:“不管你有没有听到,今天的事,都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李阎王郑重点头。他身在四神,却有和其它三神不一样的身份,很多林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唯他知道,四神同气连枝,彼此可以性命相托,但他,只忠于志远。 志远和李纯回到了前庭,就去了施粥台,和那些“莺莺燕燕”一起施粥谈笑,这些女孩子们,怎么说也是在帮忙做善事,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志远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不知哪里,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宋世安 如芒在背,被人暗中盯着,志远首先想到的是:森田案,发作了! 那将是灭顶之灾! 志远的心,立即就抽紧了,只觉得嗓子眼都一下子干了! 但他还绷得住! 李熙不止一次的教导他,无事要如有事时警惕,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要如无事时淡定,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李熙还说,一个优秀的特工,首先得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志远压下了心头的恐惧! 除非是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要奋勇前行,不断进步,抵达爹爹为他设置的终点,重回爹爹杜海山的怀抱! 志远暗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又带深意的看了他左侧的李阎王一眼,在身子前倾用右手将粥碗递给一个半大孩子的同时,左手手背轻轻在鼻子上轻擦了一下。 这是明心堂系“发现敌情、准备战斗”的手语! 林有虽然不如李阎王近,也看到了那个手势,跟着也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向明心堂的其它人,发出了信号!同时,林有将目光两次看向一个地方,引导已方人员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他早已瞧科有不妥的人的身上。 林有看向的地方,是施粥台左边,由王元明父子主持的给穷苦人免费看病的地方。那里有个人,林有已经暗里盯上他好久,而这个人,不止是林有,黑子和胖子都多少瞧科了,目光没少往他身上瞥! 那人站等王元明看病的队伍里,三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不怒自威,身胚很壮,膀阔腰圆,瞧着不但是个练家子,功夫还不弱!人看上去气慨豪迈,但行为却鬼鬼祟祟,从进山门,林有就注意上了他,这人身穿半旧的二大棉袄,说是来领赈的吧,又不见他在施粥台前排队领粥,说是来般若寺拜佛的吧,手里又没个香烛祭品,还没少打量明心堂的人,大约是也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他,慢慢的走进了天王殿,一般来上香的香客,在天王殿拜过弥勒佛,就会去后面的大雄宝殿参拜,可这人很快就从天王殿出来了,到王元明的诊桌前排上了队。 林有估计,那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来求免费诊疗的,而是来找什么人或东西的,之所以在义诊台前排队,无非就是看上了排这种队,好半天才往前挪一个人位,他可以很自然很淡定的观察找寻。林有还发现,当志远出现,这人的目光,就总是在不经意的往哥儿身上瞟! 志远的目光,立即向左边医台那边投去!几乎是同时,林有悄然把手伸进衣底,随时准备去摸枪,黑子和长嘴己互看一眼走向医台,而李阎王己经站在了志远左侧,不仅用身体挡护着志远,一双牛眼更是狠厉的剜了一眼那汉子,跟着就是迅速的打量四下里的动静,那人敢妄动,或是哥儿发出信号,他一回手就能把收在后脖窝的枪拨出来,一枪揭了那货的脑壳,快如电闪,压根就不用准备!他要防的是人群里还有没有那货的同伙,他的职责就是确保哥儿能全身而退! 志远看那人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人面熟!到想明白这人是谁时,志远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放在胸口是“危险”、“警惕”,放在肚子上是“没事”、“平安”。 所有明心堂系的人,虽然都惊讶,但也都松了口气。 “姐,你们真想我今晚去经济部的舞会?”志远忽然脆生生的,向李纯问了一句,他要把众人的注意力,从那人身上,引开! 李纯回到施粥台,就被那些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们央求,让她出面劝说志远,参加今晚的舞会。今晚在经济部,有个盛大的舞会,既是预祝新春,也是日满联谊,各部的长官和其子女,很多都会出席,她们问志远去不去,志远推说太疲累了,想在家休息,好不扫兴。 “当然啊!”李纯可是真心的想志远去。 志远故意哼了一声:“哼!不用说,肯定又是拿我当箭牌,我去可以,可姐你得再送我一车煤球!” 今晚的舞会,李熙夫妇也会出席,除了应酬,就是“介绍”文教部次长的四公子林子谦给李纯,李纯一向讨厌这种“介绍”,这种场合,总喜欢拉上志远,和人应酬过后,就是拉着志远跳舞,暗表她反感拒绝之意。 李纯笑,伸手在志远脑袋上轻拍一下:“有你这样的募捐的吗?!” “这算啥,不过一车煤球!等姐真正当了李家的家,我事事向姐伸手,那才叫吃大户!”志远边开玩笑,边暗里向黑子,使了一个眼色。 当天下午,般若寺慈善会收摊之后,志远借口他的益发钱庄有一笔大款子要放,他要过去看看,没带李阎王,而是带着黑子,到了银钱业集中的西三道街。 志远上到益发钱庄二楼,小客厅里,已经有两个人在喝茶等他,一个是在人前久末露头的王志军,一个赫然竟是上午出现在般若寺义诊台那个总用目光追寻志远的壮汉。 志远把黑子留在门口把门,走进了小客厅,小客厅里的两人都起身相迎。 志远看着那汉子,那汉子也审视的看着他。 志远有些意外,他救了此人一命,还以为见面时这人必定会向自己三跪九叩,想不到此人如此矜持。 这人是谁? 森田贞男为解决治安部牢房犯人人满为患的问题,曾想把三十个犯人用绞肉机绞碎倒入河中灭迹,因为绞肉机不给力,一个人还没绞完就烧了马达,森田贞男命人将未处理的二十九名犯人,捆绑手脚后装入麻袋,投入冰河,杀害灭迹。 那天,志远和特训班的同学一起,被勒令参与,志远在捆绑犯人的过程中,将经过观察,判定为身坯强壮眼神又镇定的两个犯人,在捆绑时做了手脚,他俩手脚上的绳子看着吓人,却是可伸缩的活结,志远还暗里给他们打过眼色,又对装他们的麻包袋子,暗中做了标记,在将麻包袋子推下冰窟窿的时候,用身体做遮挡,悄悄抽活了袋口的绳头! 志远如此犯险,就是祈望着他们俩个胆识够运气又好,能够死里逃生,这事被李熙知道后,没少敲打他的脑袋,说这么冷的天,人掉在冰冷的水里,很快就会冻僵,根本没可能自己从冰下再打个洞爬上去,说志远的冒险,根本就没啥意义,倒把自己,置于险地,说志远的脑子,简直就是被驴踢了! 志远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两个犯人其中的一个! 志远难抑兴奋,在那人厚实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哈哈,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还真的能活下来!你是怎么打洞爬出来的?” 那人淡淡一笑:“我可不是因为冰裂开掉下去的,而是被人凿洞塞进去的,那疙瘩,冰厚,结实着呢,在水下,就算是有铁头功也别想能自己打个洞爬上去,我就是在水底抓着块大石头稳住自己不被漂走,在水下闭气,等人全走了,趁那个凿开的洞口还没冻上,就从那口子爬了出来。” “啊?”志远目瞪口呆,他记得,这人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被投进冰窟窿的,可就算如此,投入后到特务们收拾好东西离开,这期间总得有两、三分钟,那天也是运气,还好那些狗特务怕冷,没拖拉,一完事,就立即屎克螂搬家——滚蛋了。 志远是个旱鸭子,不禁由衷的佩服:“你水下闭气的功夫好厉害,而且水那么冷,竟然没把你冻僵,哈哈!” 那人还是淡淡一笑:“小时候顽皮,掉冰窟窿里好几回了,都被救起来了,只要心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冰下的水,倒不是那么冷,人不会一下子就冻僵,爬上来后,被风一吹,那下才要命!” 不仅水性好,遇事还如此的沉着冷静,志远心生好感,更加有心好好的交结此人。 志远对着那人拱手道:“光顾着说话了,还没自我介绍,在下李纳李善德!未敢请教台甫?” 那人赶紧还礼:“不敢!在下富锦宋世安!” 富锦? 志远听了,心里就是一动,心说老天爷,你不是那么照顾我吧,自己冒险救人,原本以为是无用功一场,结果不但有成果,救的人还是富锦人,而自己筹办富锦罐头厂,正是用人之际。 可这人的名字…… 宋世安? “哦?”志远笑咪咪的,先是伸手请客人入座,自己也座下后,笑道:“我记得,你那一号牢房里,登记的人里,并没有姓宋的。” 宋世安道:“我因路见不平,阻止特务抓人而被扣上了反满抗日的帽子,被抓后,就报了个假名字,反正我是外乡子,我说叫啥就叫啥。” 志远眼里的笑意更浓,宋世安这人有意思! 不等志远再发话,宋世安先开了口:“在牢房里你给我上绑时,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明心堂的堂主。” “哦?” 这个,志远可有点意外。 宋世安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志远:“因我娘之前生了重病,她说这可能是因以前在般若寺许愿未还,菩萨怪罪,为安母心,一个月前,我曾经到过般若寺,为母亲还愿许愿,正遇上你们明心堂办善事,李堂主温文尔雅,容貌出众,一见难忘。回去后,母亲大人的病竟然真的大有起色,为此,再度来长春还愿,因抱打不平,被日本特务捉进牢里,那天在牢房里,我再想不到,行善积德的明心堂堂主,暗里,竟然是个汉奸特务!” 宋世安的目光锐利如刀,气势咄咄逼人。 志远好不尴尬,只能苦笑:“所以,我虽救了你,但你至今,对我连谢都没有谢一句……” 志远眼珠子一转,就又笑了:“既然嫌弃,那你为啥还去般若寺找我?想通了?” “掉进冰窟窿,十有九亡,何况是绑着手脚装在麻包袋子里!”宋世安仍紧盯着志远:“能不能活人,完全看运气,赢面很小,风险却很大,你若是坏人想欲擒故纵,不会用这种完全没把握的机会——” 宋世安双目里精光闪闪:“我去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志远眼里,同样闪着光:“因为,麻包袋子里的,是活生生的人,是同胞之性命!” 宋世安没有说话,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忽然起身,给志远下跪:“世安叩谢恩人救命之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快起来!”志远连忙起身去扶宋世安:“老实说,这么做能不能活人我心里压根就没底,能救你一命,是老天开恩,我都没想到!” 宋世安却不肯起来:“不!不是一命,是两命!除了我自己,我也替另一个活下来的大叔,谢你救命之恩!” “啊?”志远吃了一惊:“另一个人,也活了?” 宋世安深看志远一眼:“你给另一个大哥上绑时,也是做了手脚的,我虽然不动声色,但也瞧科了,但活下来的,却不是他,我下水后从麻包袋子里挣扎出来,根本就见不到原地还有多少个麻包袋子,估计在我之前塞到河里的,大多已经顺水流漂走了。 宋世安告诉志远,那天,见特务们走了,他不但是自己爬了上来,还想法打捞了两个还能捞到的麻包袋子,其中一个已经淹死了,有一个大叔水性好,活了。这些天,宋世安就是偷偷住在那大叔的亲戚家,若无那大叔的关照,宋世安连安身之处都没有,感那大叔照顾之情,所以他要替那大叔给志远叩头。 宋世安还要志远放心,他知道轻重,只说是自己挣脱了绳子然后再救别人,没漏风把志远的事告诉那个大叔。那天他们也是运气好,很快就遇到了赶夜路的行商,不然冻也要冻死了。 解释完,宋世安非要志远坐好,给志远叩了三个头,然后又替那大叔给志远叩了三个头,然后才肯起身。 宋世安问志远为什么要当特务,志远不敢多言,只推说一句造物弄人,然后就直接明说,不想再聊这个。 不聊这个,就聊富锦,两人越聊越投契,不曾想,宋家竟然是当地望族,宋世安水性极好,不但是极有声望的鱼把头,还是当地联庄会的会长,家中颇有田产不说,还有当地最好的打渔队,每年冬天,宋世安都会招集几十个凿冰快手,组织进行冰河上的冬捕,然后将渔获分给乡亲们过年。 志远心中暗喜,有此人助力,何愁原料不足,富锦办厂还不事半功倍?! 志远以为,这不仅是天上掉馅饼了,而且这个馅饼还热乎乎油滋滋,要多香甜有多香甜,却不知,就是这个宋世安,日后不仅把他摁在地上胖揍了一顿,还是唯一一个敢当着李阎王等人的面,向他脸上吐口水的人。 当晚,经济部的舞会,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李熙的夫人好清静,一向不大喜欢来凑这种热闹,今晚之所以出席,是为了陪女儿李纯来“相亲”,相看文教部次长的四公子林子谦。 说“陪”不太恰当,说是“监督”倒更贴切,李纯留过学,洋派得很,崇尚自由恋爱,对相亲之类,向来反感,要不“监督”着,李纯压根就不肯来。 李纯和志远的婚事,她都操心,特别是李纯,都二十三岁了,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 那个年代,女孩子很多在十五、六岁就婚配了,虽说李纯留过洋,是知识分子,婚配会比普通女孩子晚,可二十三了还没男朋友,就真的叫人着急了。 李熙和人应酬后,回到座位,孩子们都出去跳舞了,卡座里就夫妻二人,李熙借机悄声问妻子:“你觉和林子谦怎么样?” “蛮好的,林家家境不比咱家,林子谦出国留学,一多半是靠他自己勤工俭学,读的是医科,还考到了英国医师资格,回国后能进满铁医院不说,还是外科的主刀,可不简单!林家兄弟又多,要真和纯儿结婚,将来姑子归宗不难,不过,”李熙夫人重重打个唉声:“纯儿对人家,又是不冷不热的,通共就和他跳了两支舞,我看啊,又没戏……” 李熙的夫人说着,悄悄捅捅李熙:“你看,纯儿和善德……” 李熙的夫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你有没有发现,纯儿和别人跳的时候,脸上那笑是挤出来的,可和善德一起跳舞的时候,那笑发自内心,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善德也是,他和别的女孩子跳舞,手是这样的,”李熙的夫人伸出右手,手心向下,表示志远和别的女孩子共舞时,只用右手内侧,轻轻傍着女孩子的腰,“而善德和纯儿跳的时候,手是这样的,”李熙的夫人右手一翻,掌心向内,表示志远和李纯共舞时,是紧搂着李纯的腰的。 李熙抬眼看了志远和李纯一眼,两个孩子都长得漂亮不说,舞也跳得非常好,是场子里非常有生气、极引人注目的一对,现场有供暖气,志远脱了西装外套,衬衣加背心的打扮,更显得风流倜傥,而李纯,英伦风的连衣裙,旋转时裙裾飘飘,灵动飘逸,可谓是一对璧人。 “你说,纯儿,是不是喜欢善德?”李熙的夫人在李熙耳边轻声道:“带这一支,纯儿今晚已经要善德陪她跳了六支舞了,她和那个林子谦,才不过跳了两支!和谢部长的公子,才一支!” 李熙回头看着妻子,脸色有点阴沉:“他们是姐弟!” “姐弟又咋啦?又不是亲生的!我都能看开,你这留过洋的大教授,倒看不开了?” 李熙的夫人碎碎念:“年龄不是问题,女大三,抱金砖!关键是孩子们是否互相喜欢,纯儿那脾气,要看不上的,你再怎么逼,她也不会听你的话,就这么耗下去,非拖成老姑娘不可!” 李熙少有的狠瞪了妻子一眼:“我说了,他们是姐弟!” 被丈夫兜头浇了一盘冰水,李熙的夫人也就有点丧气了:“唉,善德中过丹毒,这身体倒是个大问题,而且还有可能影响到下一代,这个让人最纠心,要不是因为这个,肥水一定不流外人田,就凭善德的品貌才干,我一定准许纯儿跟了他。” 李熙没再理会妻子,只把目光,再次投向舞池里的志远身上,孩子的身体,还不是大问题,像李家这样的人家,有能力和财力为孩子调养身体,大问题是孩子心性已变,他目睹了太多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残害,甚至是亲身经历了森田贞男对他的残酷刑讯,特别是平顶山惨案,几千同胞的尸血之气,让那臭小子觉悟了,再不迷惘于是民生重要还是民族存亡重要,立志在反满抗日上有所作为,那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 李熙很清楚,善德为什么在入继后仍不肯接手李家资产的管理,作为他曾经的学生现在唯一的儿子,当他要求善德为李家挑起经营的重担,善德本不应拒绝的,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随时赴死的觉悟,不愿意介时因他被捕被杀,而让李家资产被日本人查封,或丢荒了李家的生意。 为人父母,当然不希望女儿把一生的幸福,交托给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 而让李熙担心不已的是,他那执着于信仰的长女李纯,会不会哪天,也变成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 李熙心情沉重,为了保护和讨好孩子们,他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可却仍不能阻止孩子们踏上险途,李熙暗下决心,还在英国的三个女儿,就让她们长期在英国学习和生活,不让她们回国,因为,光是李纯和善德,就已经够他焦头烂额的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还踩着钢丝呢,却不能专注于脚下,得抬眼伸手,准备随时豁出去伸手接住从头顶钢丝上掉下来的孩子,保护他们不被摔死。 当晚十点,舞会结束,坐车回家的路上,志远在前座上睡着了,到了家,被李熙叫进了书房。 李熙告诉志远,刚收到的风,接替森田贞男职位的坂口三郎,明天就职。 “哦?”被人从熟睡中摇醒,尚且还有些懵懂的志远,闻此完全清醒了:“坂口三郎?爸对这人,了解吗?” “此人是涉谷次长的助理,鼓吹设立类似特务科的外围组织,以负责监视满系人员和搜集各种情报,倡导严控思想,颇受重视,”李熙深深看了志远一眼:“坂口表面上,不像森田那样咄咄逼人,但老奸巨滑,心细如发,无声狗咬死人,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心细如发?那么,森田案的破绽一定难逃他眼。” “是的!坂口一定会起疑,但他会不会把森田案的定性从殉职改为谋杀,下死力追凶,则不一定。” “这可就有点微妙了,”志远不解:“为什么?” 李熙反问:“你觉得呢?” 志远忽闪着睫毛:“因为……因为他与森田有过过节?” 李熙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以表赞赏:“你怎么想到的?” “他们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阴损至极,意见相左,冲突自然难免。” “是的!坂口就是因为森田贞男的贬损和反对,失去了去齐齐哈尔独当一面的机会,只能窝在治安部里,当个助理。” 说完,李熙严肃的正告志远:“还有一周,你就从特训班毕业了,这一周,面对坂口,记住我的话,淡定!镇定!不因一场大雪已经破坏了现场痕迹而心存侥幸,也不要做贼心虚自露马脚,更不可妄动,要相信爸,相信爸已经为你做了应做之事!” 李熙为自己做了什么?志远克制着,不出口相问,只是郑重一揖:“明白!谢谢爸!” 李熙很是满意,微笑道:“毕业后,等着你的,就是一段自由和舒心的日子!去大连本部报道后,你就可以去富锦筹办罐头厂的事了,我已经帮你申定了任务,就是对富锦地区满铁调查部已经取得的调查资料进行更新、补充、核定和翻译,这些工作说繁重,可以非常繁重,但想敷衍交差,也非常容易,甚至我能找人帮你全做了,说白了,满铁是看我面子让你挂职,你工作是否出成绩,根本就没有人管。” 志远不由得兴奋:“也就是,我自由了?” 李熙宠溺的笑着:“是的,除了富锦和长春,也可以去你想去的其它地方,这些任务期限可以拖得很长,一年半载的都不是事。我倒是希望除了富锦,你可以多留在家里,好好养养身体。” 志远正自欣喜,不料李熙突然话峰一转:“善德啊,最近纯儿很是活跃,你们姐弟感情好,若有什么事,只怕她对你还肯多说些,你是否知道,她最近是否在作什么怪?” “没有啊。”志远现在说起谎来,已经是眼都不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三面特工 李熙深深的看志远一眼,眼里带着感情:“善德,刚才车到家,看你在前座睡得很香,本不忍心摇醒你,想像以前那样,抱你回房让你继续睡,可我发现,我已经,抱不动你了。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而爸……老了。” 志远没说话,只感动的看着李熙。 李熙还正当壮年,又一向注重养生,保养得极好,可志远发现,最近,李熙的鬓角,已有银发。 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他这个总为李家惹祸、总叫李熙日夜悬心的“儿子”。李熙在他的身上,真的是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李熙伸手,抚上了志远的脸:“善德,爸和你,都是走在钢丝上的人,爸不希望,纯儿也涉险,再怎么着,也得留一个人,陪你妈过日子不是?很多日本特务对共产党特别的仇恨,坂口三郎就是因为鼓吹镇压共产党是第一要务才受的赏识,他上了位,只怕在这上头,比森田贞男更加血雨腥风,爸希望你,多劝劝你姐,在此关键时候,千万要保持静默,若有什么事,也别瞒着爸,好吗?” 志远听了,非常的难过。 志远知道,李熙要李纯练好本领再去寻找组织,实际上是缓兵之计,是李熙不想李纯涉险,而自己,误打误撞,救了徐常青,帮大姐找到了组织。这事,让大姐兴奋莫名,可如果让李熙知道了…… 虽然那是大义,但志远心里,仍感觉非常的对不起李熙,因为是自己把李纯卷入了危险之中,而李纯自我保护的能力确实太弱了,连自己都不如,自己哪怕再稚嫩,也是特训班科班出身,而李纯一旦被特务盯上,几乎就无还手之力。 “爸,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守护爸妈和大姐的平安。”志远眼里含着忧郁,也含着不可逆转的坚定:“我一会就去找姐,把爸的苦心告诉她。要她小心言行。我向你保证,有我在,就不会让大姐涉险!” 之后,志远真的去找李纯,以形势险恶和徐常青的安危恐吓李纯,要求李纯保持静默,还要求李纯放弃一切和徐常青的联系。 “姐,徐常青要的东西,我亲自去送,他要传给你的话,我也会传递于你,我来做你们之间的联系人,别的人,我不放心!” 志远又骗李纯说,自己充当徐常青和李纯之间的联系人后,徐常青有任何要求或指令,他都会如实向李纯传达。 志远下定决心,借此,切断徐常青和大姐之间的联系,为了大义,若徐常青有何任务差遣,只要于国家于民族有利,就由自己,代大姐去完成!而大姐那边,编些无关疼痒没有危险的“任务”,让她以为正在为组织工作就好。 从张建新和徐常青身上,甚至是李纯的身上,让志远看到了共产党人为民族救亡视死如归的气概和对信仰的坚守,心生敬佩,愿意代李纯为之工作。 志远已经暗中为国民党的满洲情报组提供情报,对于自己即将从双面特工变成三面特工,志远并不多在意,只要于国家于民族有利就好! 志远已经从李纯口中,得知了徐常青现时的藏身处,他准备派人明天就去找徐常青,除了搞国民手帐上配用的照片,也顺便将徐常青转移,等徐常青离开了长春,以后的联系人就只有自己,李纯再找不到徐常青。 志远知道,这样很对不起李纯,但他必须这么做! 保李纯平安,以报李熙! 转眼一周过去,志远毕业了。 徐常青得到了志远的帮助,拿着志远帮他办的“国民手帐”和资助的盘缠,离开了长春,北上哈尔滨去寻找组织,虽然有了几可乱真的国民手帐,但还是不敢从长春坐火车去哈尔滨,长春这样的大城市,对于火车站,特务控制得极严,徐常青化装成挑八股绳的货郎子,向北走了两天,才找了个小站上火车,前往哈尔滨。 离过年还有几天时,志远带着四神和黑子等一众伙计,从富锦回到了长春。 富锦罐头厂的筹办虽然千头万绪,但推进却很顺利,大鱼在富锦广交朋友,颇得人缘,后来又有宋世安宋家的支持,招人买地、和渔民签订直接供货合同等事都已落实,连“护厂队”都有了——猴皮老四和他的二当家,帮志远狙杀森田贞男后,回到佳木斯,收拢原“双镖”残部,换了个字号在富锦、同江一带活动,虽是只有二十几号人的小绺子,可因为有志远和郑家暗中支持,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很快就在富锦立足,控制了富锦的松花江水道,然后明面上“抢劫”了罐头厂的建设物资几次,罐头厂筹办处的人员“为消除阻碍”,对之进行“招安”,重金礼聘他们为“护厂队”。 李家大宅三进里,志远正打点送给林有家的礼物,从林有的娘到林有的弟妹,每人都有一份儿。 因林有上回去浑堡给杜海山过生日非常成功,从海山那里讨了丸药回来,又得海山欢心,所以这个年,志远准备差遣林有再去浑河堡,陪海山过年,免得海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冷清。志远对过年时林有不能和家里人一起过年感到歉疚,眼下便准备放林有大假,让他带着礼物先回家去,和家人团聚几天。 而黑子则在灶间清洗他刚买回来的青花细瓷的笔洗,准备当水仙盆用。 黑子悄悄养的水仙花,叶翠箭肥,两个鳞球,细数竟有12箭花,想着哥儿收花时的惊喜,黑子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心里正美呢,就听见楼上电话铃响,三进原来并没有电话,是李熙走关系,最近才刚装上的,黑子起先并不在意,年底舞会多、约玩的多,以为是不知哪家小姐,又打电话来约哥儿去舞会或是出去玩了,可他很快听到急促的下楼梯的脚步声。 黑子抬起头,志远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 志远压低着声音:“收拾一下,五分钟后,出发去火车站,跟我去奉天。” 黑子立马就知道,此去肯定行的是“秘密事”,因为是哥儿亲自来通知,而不是由四神中的某一人来通知,这表示哥儿这次去奉天,只带他,并不带四神,那么,去奉天,很有可能就是老爷子顺天爷有麻烦了,看哥儿神色冷峻,只怕这回,还要杀人! 黑子也不废话,就问一句:“带家伙?” “带!” 几分钟后,明心四神不甘又无奈的,目送志远带着黑子,从东角门出门。 志远只说力不到不为财,趁年前还有几天空闲时间,去奉天看看裕东火磨的营运。 这谁信啊!才从富锦回来,歇都不歇,也不等李大先生回家,一个电话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人了。 不甘是因为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了,甚至是齐心协力把森田贞男都给撅了,可哥儿仍不让他们参与机密,堂堂四神,却比不上一个平时要服他们管的黑子。凭啥啊?就凭黑子早跟了哥儿几年? 无奈是那小祖宗规矩大,不准问,不准议论,不准违反命令,否则,就不用再跟着他了! 那小祖宗,好起来怎么损他他都不生气,可一旦面硬心冷起来,绝对是个暴君!有一回,就因为林有不让他顶风冒雪的出门,说等雪停了再去,他突然就脸黑起来,说林有违令,命令林有站在院子里,顶木头墩子,不叫停不准进屋! 当时,场面一下子就僵了,就在大家伙认为这回志远过份了,肯定会下不来台时,林有走了出去,把木头墩子顶在头上,在风雪中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差点没冻僵了。 林有竟然用这种方式,成全了志远的权威,在其他三人看来,这绝对是开了个坏头,因为从此,顶木头墩子就成为志远惩罚四神不听话的一种刑罚,罚过林有和胖子,甚至是李阎王都被罚顶过一回!独没动过大鱼,不知是不敢,还是没逮到机会,毕竟志远独于大鱼没有深恩,且大鱼做事滴水不漏! 除了不甘和无奈,还有担心,黑子的本事虽然不错,可还不能和林有、李阎王和大鱼比,要真遇上事,他能保哥儿平安吗? 这天傍晚时分,孙有文赶着家里的爬犁,回到了浑河堡。 孙有文,是奉天特高科情报股新升的副股长曹二虎在浑河堡新安的眼线,接替失了踪的钱益三,对杜海山进行监视。 曹二虎给孙有文起了一张联络员证,让他成了特务的二狗子,有了这个证,孙有文就当自己是半个特务,成天价的在堡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曹二虎还提拔孙有文当了东堡的保长,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海山家附近转悠,死盯着海山不放。 这孙有文还真对得起曹二虎给他的那每个月二十元的“特务津贴”,不但是自己,还动员老婆孩子,轮着班儿,对杜家和杜海山,盯得死紧! 结果还真让孙有文发现了些东西! 两个月前,有一晚,孙有文的儿子回家告诉他,发现有一个人,借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摸进了杜海山的家。 孙有文就和儿子去杜家边上埋伏,约摸半个时辰后,发现一个人从杜家出来,就悄悄的尾随,不想被那人发现,还没出堡,撤丫子就跑,孙有文和儿子大叫捉贼,惊起村民,把那人捉住,打起亮子一看,原来是一个后生,有村民认出这是庆三爷家的小儿子庆开心,才要往警察署送,杜海山赶来阻止,说庆开心是来找他借钱的,不是贼。 杜海山说庆开心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的,因为他现在是“罪犯家属”的身份,不光彩,又因为受庆文秀案连累,庆家被没收了资产房屋,眼下都揭不开锅了,夜里来找海山借钱,是怕人见了耻笑。 庆家和杜家是世交、杜海山和庆文秀曾经是铁哥儿,这在浑河堡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海山有威望人缘好,庆开心身上也搜不出任何贼脏,虽然孙有文很想把庆开心交给曹二虎去审问领功,可在杜海山的逼视和众人一边倒要他放人的声浪中,只得把人给放了。 后来孙有文把此事报给曹二虎,曹二虎大骂他是猪头,打草惊蛇,庆文秀逃去无踪,当局悬赏一万元抓他,吩咐孙二虎如果再发现庆开心去找杜海山,好好盯着,除非能找到罪状,否则决不能声张,如果能经此找到庆文秀的下落,那可就大发了! 就在昨晚,也是合该有事,孙有文这晚闹肚子,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下半夜时,听到有狗叫。 大冷天的,狗叫几声,只要叫得不凶,没人会起来,可孙有文是保长啊,起来出门探看,竟然被他发现有人正偷偷摸摸的离开村子,而那人他能认出来,是庆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斗智斗勇 认出偷偷摸摸正离开村子的人是庆开心,孙有文在心里冷笑:小样儿,以为后半夜了,没人会看见?老天注定你小子撞在老子手里! 孙有文没有看到庆开心是从哪一家出来的,但他判定是杜海山家,上回抓住他之后,大概是怕了,再没见庆开心来过,可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又来了,这里头,肯定有鬼! 悄悄跟了一会,见庆开心出了村,从大路投奉天城的方向而去,料想是庆开心见过杜海山后,现在要回家去。 孙有文没有再跟,出村后没有房屋做掩蔽,他怕暴露。 孙有文先回了家,叫起大儿子,让他去杜家附近盯着,可直到大天亮,也没什么发现,天亮后,杜家门开了,海山照旧去了磨坊。 挨到海山从磨坊做完早市回家坐诊,孙有文假借找海山帮他医治腹泻,去杜家打了几个磨磨转,也没见什么异常,海山正常坐诊,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难道,是庆家又揭不开锅了,庆开心只是来找海山借钱? 不,不会! 听说,庆开心进了裕东火磨做工,还是个什么车间主任,裕东可是大厂子,那薪水应该不差,庆家现在,不会穷到揭不开锅! 虽然表面上看,没有一点破绽,可孙有文还是不甘心,上回庆开心来,还是上半夜,这回,可是下半夜,如此避人耳目,肯定有妖蛾子! 孙有文决定去向曹二虎报告。 报告最快的途径,是打电话,可全堡只有赵一春的磨坊里有一部电话,那女人,明里一盆火,暗里是把刀,要么推三推四不让他用电话,要么就那么在边上杵着,让你说不成要紧话。 孙有文让儿子盯紧杜家,自己则赶着自家的爬犁,进城去警察署找曹二虎报告,不巧曹二虎出了外勤,问明曹二虎是去了富士町处理一宗斗殴案,赶忙往那里赶。 孙有文为啥不把杜海山私会庆开心的事报告给警署,而非要去找曹二虎? 因为曹二虎叮嘱过他,杜海山是他的菜,有事只能向他报告,要被别人抢了功,他会把孙有文的脑袋给拧下来! 到了富士町,曹二虎听了孙有文的报告,感觉这里头一定有料,吩咐孙有文立即回浑河堡,盯紧杜海山,而他随后就到! 曹二虎为啥不跟着孙有文立即去浑河堡抓捕杜海山? 因为手头正在处理的案子?不是! 曹二虎准备先去把庆开心抓起来! 顺天菩萨杜海山,是有声望的名人,要没真凭实据,可不好动他,别的不说,浑河堡的村民,特别是赵一春磨坊里的那堆子工人,肯定是死挺杜海山的,想抓杜海山可不能掉以轻心,曹二虎准备先把庆开心抓起来,逼问出口供,那就可以向日本人报告,动用宪兵,去抓捕杜海山了。 除了名望高之外,杜海山武艺高强,枪法如神,曹二虎还真有几分怵他,虽然很想立功,可要他就带着两个手下去抓杜海山的话,他还真不敢! 孙有文才离了富士町,就碰到了在浑河堡开百顺杂货铺的“刘老三”和他的伙计,也赶着一架爬犁,看样子是进城办货。这刘老三可是和孙有文有交情的“朋友”,免不了停下爬犁,和刘老三打招呼。 刘老三这天果然是进城办货,和孙有文打过招呼,就要拉孙有文一起上饺子馆吃饺子,孙有文推说有事,别过刘老三就急着往家赶。 在孙有文眼里,这刘老三毕竟是买卖人,可比堡里那起子在地里刨食的土包子,会来事多了! 堡里很多人,都和赵一春那个该死的婆娘似的,对他这个“保长”不给面子不买帐,一些老家伙更是仗着辈分,对他傍上特务冷嘲热讽,只这刘老三会来事,去他杂货铺,总有好烟抽,买东西也不收他的钱,说孝敬保长是应该的,望他这个“保长”多关照,别人见了他都绕道走,唯刘老三当他是朋友,每回过他铺子,都拉他进铺子唠嗑,给他敬好烟不说,走时还总给带上点糖果糕饼什么的,说是给家里孩子们吃。 这刘老三,就是志远布在浑河堡的眼线刘季援! 刘季援和孙有文,可不是在城里偶遇,孙有文进城报告,刘季援可是一路暗里跟踪着他的。 今儿快天亮时狗叫,从炕上爬起来的,除了孙有文,还有刘季援! 曹二虎丢下手头的案子,带了两个手下,跨上电驴子(三轮摩托车),急匆匆的就去逮庆开心,准备先去庆家看看,庆家要没有,就去裕东火磨抓人! 目送曹二虎远去,刘季援感觉情况紧急,那个应急的大招,不得不放了,就找了个妥当的地方,打了几通电话,其中一通,打到了浑河堡赵一春的磨坊,听清对方的声音是赵一春后,刘季援变着声调,对着话筒道:“我要订豆干一箩半,但不准上色,这会子,我还在奉天城里,但马上就过来提。听明白了吗?” 听到对方一下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刘季援知道,对方听明白了,他马上就挂了电话! 那一头,赵一春握着电话,听着电话里滋滋的电流杂音,心跳都一下子慢了半拍! 这电话是志远暗中帮磨坊装的,而她之所以同意装这个电话,是因为志远的那句话:“这电话,会让婶子受累,可我知道,婶子一定会收下,因为若有风雨,能让我爹最快速躲避的,就是电话!” 而那一天,志远和她相约:“若有一天,有人给你打电话,说是要订豆干一箩半,但不准上色,那就是风紧,让我爹赶紧撒丫子跑!” 赵一春心跳如鼓,抓海山哥的人,如果现在还在奉天城,马上就过来,这儿离城也就十多里路,用爬犁或马车的话,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风雨”来了!容海山哥应变的时间,可能只有半小时! 赵一春立即叫过一个伙计:“给我守在这儿,要有人打电话来订货什么的,去海山哥家告诉我!” 说着,就起身了:“可给我在这守好了,今晚海山哥想喝两盅,我早些过去给海山哥做饭去。” 到了海山家,赵一春要海山赶紧出堡,找个地方先躲躲。 赵一春急得手心里都是汗,可海山却出奇的镇定:“做饭去吧,除了炒豆干和炸花生米,再给我整一盘土豆丝,下点辣子。” 这头赵一春急,那头刘季援也急,胡乱撂了些杂货上爬犁,就往回赶。 就在刚刚能看到浑河堡的时候,身后机声隆隆,回头一看,可了不得,一辆日本宪兵队的卡车! 刘季援的伙计,赶紧把爬犁赶一边让道,刘季援料想,这是曹二虎,带人来抓海山了! 亏得自己及时给赵一春打了电话,不然,杜海山只怕是没跑了。 刘季援再急,也不敢紧跟着卡车,眼见卡车进了浑河堡,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真是来抓海山的。 进了堡,就见那卡车果然停在杜家门外,时近年关,又是傍晚时分,很多外出务工的人都回了堡,看热闹的人把杜家附近的村道,塞得水泄不通。 刘季援在伙计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就见一溜子日本宪兵和特务,从杜家出来,后头还跟着垂头丧气的孙有文。 孙有文之后,是村长,村长之后,是杜海山! 刘季援差点没晕过去,杜海山为什么没有逃,还在这里?! 可仔细看看,杜海山好象并没多大的事,那些日本宪兵和曹二虎等特务并不是抓他走,而是纷纷在往卡车上爬,而杜海山只不过是“送客”,送出了门口! 跟着,在杜海山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更是让刘季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那是庆开心! 刘季援只觉得气都喘不顺:庆开心为什么在这里?杜海山又是使了什么招,为什么曹二虎不抓他? 孙有文苦着脸,跟在曹二虎身后,恨不能跟着曹二虎一起上卡车,他以前监视杜海山,虽然八成早就被杜海山瞧科了,可没明过路啊,还能维持表面的客套,今儿当着日本人的面,指证昨晚四更时杜海山曾经密会庆开心,这可就明了路结了仇了。 指正了人家,人家却没事,这不仅让人感觉窝囊,还让孙有文感觉害怕,杜海山可不好惹! 除了怕海山,孙有文更怕曹二虎,这回,让曹二虎扑了个空,曹二虎肯定不会轻饶他。 孙有文大气儿都不敢出,他怕曹二虎怕得要死! 他没想到,他回到浑河堡没多久,日本宪兵的卡车就到了,曹二虎告诉他,庆家一个人没有,庆开心也不在裕东,估计已经畏罪潜逃,他们是来抓捕杜海山的,谁知一堆人冲进杜家,就看到海山正在给人诊病,有本村的,也有外来的,其中竟然还有庆开心! 庆开心交待,他娘昨晚心口疼的老毛病突然又犯了,半夜三更的,请大夫不易,想着以前海山给他娘看过这病,用的药药效很好,所以,昨晚,庆开心半夜三更的,跑来浑河堡,替他娘向海山求药。 到了今天早上,他娘的病似乎有缓解,可还是疼,人也越来越没精神,看着不好,开心叫上了他大哥大嫂,向邻家借了马车,把他娘拉上,到海山家求医来了。 一番质询搜查,没任何疑点,海山是有影响的人物,不是说抓就抓的,又有村长等人做保,“抓捕”变成了“治安检查”,将问话笔录按了手印,就撤退了。 曹二虎临上卡车前,回头狠狠的剜了孙有文一眼,咬牙切齿,恶声恶气:“废物!拿着鸡毛当令箭——轻事重报,害老子挨骂,你给老子等着!” 孙有文正自惶恐,曹二虎凑近他耳边,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孙有文一脸惊恐,看着曹二虎气呼呼的爬上卡车。 旁人都以为那肯定是曹二虎抓不成杜海山,恼羞成怒,迁怒于孙有文,给孙有文撂狠话呢。 海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之所以注意,是因为他会唇语,很想看清曹二虎的口形,看他在说什么,可惜,视线受阻,没看到。 只有孙有文听清了那句话。 曹二最后那句话是:“八成有料!盯紧了!他一定会死在咱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螳螂捕蝉 日本宪兵队的卡车,开走了,海山对一众乡亲道:“误会一场,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海山挥着手,让众人散去,借机和刘季援对了一眼,表面上没有点头致意,也没有特别温暖的笑容,但就这一眼,刘季援已经收到了海山的谢意。 对“刘老三”这个志远安在浑河堡的钉子,海山心里,这会子,是真心感激的。 今天要没有他报信,差点就要出大事。 昨晚四更天的时候,庆开心悄悄潜入杜家,告诉他一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开心的爹,也是海山最铁的哥们庆文秀,回来了! 庆文秀入关后,先去找了李旅长,李旅长劝他加入东北军,并许诺给他一个旅部参谋的职务,可张学良的“不抵抗”命令,让东北军无所作为,庆文秀不甘心,谢绝了李旅长的好意,经李旅长介绍,到北平救国会工作。 梅子瑜为满洲情报组长驻奉天之后,他原来“摆渡人”的职位空出,庆文秀不避艰险,接替了他的这份工作,为北平救国会和满洲情报组,充当长城两侧的“摆渡人”,将已暴露的反满抗日人士通过秘密通道,送入关内,又助在关内的有志青年,翻过长城,到东北参加抗日义勇军。 他这次到奉天,就是有一名重要的文化人士,受日特威胁,需要紧急转移入关,庆文秀就是来接他,并要护送他出关。 庆文秀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也不敢回家,化装成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庆开心去裕东上班的路上,与之相见,在一个面摊隔桌对坐,吃了一顿面条,父子俩劫后余生,却不能抱头痛哭。 除了挂心家里人,庆文秀最牵挂的,就是海山。 庆开心潜入浑河堡,就是告诉海山他爹回来了,并约他一见。还告诉海山,时间紧迫,他爹有要事,很快就要离开奉天,在奉天只能逗留一天。 海山和庆开心约好,因为海山被孙有文盯得很紧,必须动用“龙行”的力量,由在大林屯的“龙行”成员汤文楠,于今天上午驾爬犁来杜家,以家人有病请海山出诊为名,带海山出浑河堡,而庆文秀,则由汤文楠安排,躲在大林屯附近,伺机与海山见面。 海山对他的“三哥”甚是挂念,盼着和庆文秀见面,可一早照例去磨坊,一个小插曲,让海山及时的放弃了这次见面。 今天一早,海山照例去磨坊,路过百顺杂货铺的时候,杂货铺的掌柜刘老三,照例和他打招呼,还问他家里的酱油是不是快用完了,要不要他给送点去。 海山听了有点惊诧。 这刘老三借口海山帮他老娘治好了腰腿疼的老毛病,夸张的逢人就说海山是他刘家的大恩人,还以此为借口,没少往海山家跑,海山家要缺个什么油盐酱醋,他杂货店里又有的,压根不用海山去买,他自己就给全添上了。 可是,这刘老三前天才去过海山家,就是去送酱油的,酱油瓶子现在还满满的呢,又送酱油? 海山感觉刘老三有话要说,刘老三却笑着,象是在说什么八卦新闻:“昨晚四更天的时候,狗叫了一通,海山兄弟可有听见?我当时起来了,看到孙堡长偷偷摸摸的,向村口那边去了,瞧他那样,肯定是在吊什么人的梢,明明有发现,却不声张,你说怪不怪?” 幸好有刘季援一早的示警,上午汤文楠来家时,海山说汤家的病人“暂时不要紧”,不用他出诊,开了药叫他回去给病人服用,就这么把汤文楠打发走了,因为海山知道,如果他上了汤家的爬犁,后头一定会有盯他梢的“尾巴”! 到赵一春跑来,叫他赶紧外出躲躲的时候,他之所以能不慌,是因为他早有准备,收到刘季援的示警后,一大早,就已经让磨坊里一个伙计也是“龙行”的成员,秘密进城,通知庆开心,昨夜的私会不慎被孙有文发现了,要他和哥嫂一起,带老母亲来杜家,演一出将计就计。 孙有文不是将发现庆开心视为了不起的发现吗?那就把它变成明路,将私会变成为母求药,还大白天的大摇大摆的拉上病人上杜家医馆来了,让孙有文和曹二虎白扑腾一场,却什么也捞不着!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海山晨练之后,照例去磨坊,路过百顺杂货铺,刘季援主动和他打招呼。 “海山兄弟,又上磨坊啊?” “是啊,快过年了,再赶两天货磨坊就歇业让伙计们回家过年了,这两天事特多。” 海山脸对着刘季援笑着,眼睛却瞟着边上刘季援的伙计,那伙计肩上搭着褡裢,“这是——又要进城进货去?” 刘季援笑道:“是啊,年关嘛,货去得快,得及时补,做生意,可不就指着这几天了吗?” 两只老狐狸,笑笑就分了手,海山在心里寻思:“这刘老三昨天才进城进货,今天又派伙计去?这里头,有东西……” 而刘季援看着海山的背影,更多的是敬佩:“顺天老爷子厉害啊,本来这会子,得逃命去,还不知在哪里趴冰卧雪呢,可老爷子硬是用一出将计就计,将危难化于无形,还目光如矩,就这么一眼,就能瞧科自己这边又去进货有妖蛾子……” 被海山瞧破不要紧,不被别人瞧破就好,刘季援转头低声吩咐伙计:“快走吧,见了哥儿,千万把我交待你的,说全科了,别有遗漏。” 海山从磨坊回到家,照例坐馆开诊,可快中午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汤文楠。 大林屯的汤文楠,也是海山领下的抗日秘密帮会“龙行”的成员,昨天要不是孙有文捣乱,海山就随汤文楠去大林屯秘会庆文秀了。 明面上,汤文楠说家里的病人病情转重,来求海山出诊。海山的医术如今已经有了很好的口碑,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屯,谁家有重病的病人,备上马车或爬犁来浑河堡请海山出诊,在于浑河堡的人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 到能说话处,汤文楠告诉海山,由于情况有变,庆文秀可以在奉天多留一天,希望能和海山一见。 海山“出诊”了。 坐在汤家的爬犁上,出了浑河堡,海山就没少悄悄扭头向身后扫视,在转过一个山嘴后,甚至是停了爬犁,仔细观察,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快马加鞭,向大林屯奔去。 虽然昨天才摆了孙有文一道,汤文楠也以此力劝海山与庆文秀一见,说孙有文才栽了一个大跟头,短时内应不敢再猖狂,可海山决不会大意,因为这不仅是自己安危,还是三哥的安危,是他的“龙行”的安危! 离大林屯还有几里路时,汤文楠将爬犁赶进一个林子里,然后和海山徙步翻过了一个小山头,半山一块空出的大石头下,有个雪窝子,庆文秀就藏在那! 大概是听到动静,庆文秀从雪窝子里拱了出来。 “海山!”庆文秀好不激动,奔向海山。 “三哥!”海山也声音带咽。 两人相向一扑,抱在了一块,庆文秀狗皮帽子羊皮袄大棉靴子加绑腿,衣服上还带着点热气,这是在雪窝子里烤火烤的。 “想不到,咱兄弟俩,这么快又见面了!”庆文秀感慨,又是高兴,又是伤心。 海山则不客气的捶了他一拳:“三哥!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关去,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的赏格,可是一万大洋!现在鬼子盯得可严实了,你就不能让你兄弟省点心啊!” 庆文秀长出一口气:“我还是那话,国破如此,何惜此头!日本人一天不滚出东北,老子就和他们干一天,哪天把小命交待了,骨头棒子埋在了这黑土里,也就闭上眼睛了。” 庆文秀说得悲壮,听得海山是悲从中来:“三哥!三哥啊……你……你跟着李旅长干个参谋不好吗,非要回来冒这个险?” 庆文秀愤恨的哼了一声:“东北军还是算了,不指望!说了多久打回东北,妈了个巴子的,打了吗?!我还是帮救国会做事实在些,好歹能帮那些真的有心报国的小年轻,翻过长城回老家打鬼子!多少年轻学生,削去分发,甩了西装长衫,翻过长城,冒死参加义勇军抗日,看看他们,再看看少帅,眼睛简直要出血!要不是少帅还明里暗里用票子支持着救国会,支持着义勇军,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汤文楠上来,劝二人进雪窝子聊,他在外头把风,并再三叮嘱二人长话短说,为防日本特务查证,他还是得真把海山带到家里给他家老人“看病”,这时间上得有讲究,不能偏差太多。 三人以为林深地偏,没人发现他们,却不知正有一人,在侧边的山头上,悄悄的爬上了山顶,正趴在雪堆后面,看着他们往雪窝子里钻呢。 这人是孙有文! 孙有文昨天闹了回“乌龙”,若没有曹二虎昨天临走给他咬的那句耳朵,孙有文还真的灰了心,不敢再盯着海山了。 曹二虎临走前那一句:“八成有料!盯紧了!他一定会死在咱手上!”给孙有文,鼓了劲! 孙有文也知道,自己摆乌龙连累曹二虎被日本人骂,自己若不整出点干货来,曹二虎肯定会整死自己!所以他暗里,更加卖力的盯着杜家。 海山坐着汤家爬犁出浑河堡的时候,孙有文不敢在后头紧随,但他把汤家爬犁的辙子痕,给印在了脑子里! 估摸爬犁去远了,才从家里牵出了一匹马,小心的追着。 跟到林边,远远的看到了空爬犁,孙有文把马系在一个隐蔽处,不敢跟着脚印追,瞅了瞅山势,选择平行方向上了边上的山头。 山顶上的孙有文,悄悄看着海山等三人,第一眼就感觉庆文秀眼熟! 庆文秀和海山二十年交情,浑河堡可没少去,当孙有文看清海山密会的人是庆文秀时,高兴得差点没闭过气去! 再不用担心日后每天面对杜海山要难为情了,因为杜海山,很快就是一个死人! 这还是小事,庆文秀才是大事! 庆文秀是啥啊?是一万大洋! 曹二虎?去他的曹二虎,那凶神那么凶狠,赏金会不会独吞连个零头都不给自己都不知道,再说了,这里离城也太远了,去通知曹二虎的话,没带人来之前,这里的三人可能早就走了,那还抓个屁! 孙有文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荒山野岭的,视线之内无人烟! 上策是伏着,等那三人分解开,不管杜海山不管那大林屯的,只死盯着庆文秀,到有人的地方,就近报官!只要庆文秀落网,杜海山和那姓汤的,还不是坛子里掷骰子——没跑! 但孙有文也怕,怕再不走,万一杜海山他们发现了自己,那自己小命可得交待在这了,谁扛得住杜海山的打啊! 孙有文想了想,决定脚底抹油,有命在,那一万大洋,才有意义! 这里最近就是大林屯,可大林屯不能去,因为那边没派出所也没有电话,但往回走也不过几里地,就有个屯子,那里有个警察的派出所! 孙有文拿定了主意,悄悄缩回脑袋,连滚带爬下了山坡,找到自己系马的地方,牵着马,悄悄的往大路上拐,为免被海山他们一会回来发现踪迹,还特意饶了点路。一边走还一边往后看,生怕杜海山他们发觉追上来。 还有十多米就上大路了。 只要到了派出所,那一万大洋,嘿嘿…… 孙有文一脑子的一万大洋,以及日后曹二虎仗势欺人来敲诈他赏金,他应该怎么办。 唯独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全然不知死期将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无懈可击 孙有文又急、又喜、又害怕,牵着马往林子外的大路走,只祈望能快点安全抵达那警察派出所,不时的回头后看,生怕被海山他们发现追来。 走着走着,孙有文心里害怕,总觉得背后有人,可几次回头,身后就只有自己牵着的马,雪深难走,眼见得出林子了,想着上马再说,拉过马还没翻身呢,就听得前头有人低喝一声:“别动!” 孙有文一惊,伸手去摸腰间短刀的同时,抬眼一看,就离他不到三丈远,一棵大树后头转出一个后生来,狗皮帽子老羊皮袄过膝的白毡靴,这些都不打紧,打紧的是他手里端着短枪,枪口就指着自己! 孙有文立时不敢动了,那后生的一双眼,像两个黑洞洞,眼神阴森得骇人,但他更怕那个金属小黑洞,怕它口子里喷出火花子。 “你要敢喊叫,给同伙通风报信,老子立马崩了你!”那后生死盯着孙有文,一副随时准备勾火的模样。 给同伙通风报信?孙有文一懵之后,脑子飞快的转开了,这后生是什么人,为什么怕他喊叫?通风报信?给庆文秀? 孙有文有点明白了,结结巴巴的问:“兄……兄弟,你可是来抓人的?” 那人轻蔑一笑:“当然,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以为,你和那几个人反满抗日分子,有跑?” 孙有文听了大舒一口气,敢情这人是特务或便衣警察! 孙有文拍着胸口:“哎哟,可吓死我了——” 还待要说,那人枪口一抬,恶狠狠的低喝:“别动!再动老子开枪了!” 孙有文赶紧不敢再有动作,只动嘴巴:“兄弟,别误会,我和那几个人可不是一伙的,我是奉天特高科曹二虎的人,是盯那几个人梢的,你要不信,我有联络员证!” 话音才落,冷不丁被人从身后突然锁喉,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后那个人已经狠踹了他一脚腿弯,一下子就把他拉倒在地! 孙有文才要叫,却叫不出,因为把他摔倒的人,毫不客气的一膝盖就跪在他的头上,孙有文被这一下重创,只觉得脑子一嗡,眼前就是一黑! 等孙有文缓过一口气,他已经被绑了手脚堵上了嘴,才要挣扎辩白,突然看清了那个从身后袭击他的人的脸! 这……这不是杜海山捡回家养的那个野种杜志远吗?! 孙有文脑子再次一嗡,直接就吓尿了:这哪里是警察啊!是仇人家的小崽子! 孙有文不知道那个和杜海山翻了脸,傍上了满洲国大官李熙住在新京的杜志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这人被杜海山踹出了杜家,还死乞白赖的叫林有来给杜海山过生日! 孙有文预感:自己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 还在雪窝子里和庆文秀说话的杜海山,突然间一摆手,止住了庆文秀的话头,因为担心安全,他一直有留意四周的动静,他似乎听到什么,像是马的嘶鸣声音! 杜海山二话不说就跑出雪窝子。 庆文秀也是个省事的,立即拔枪在手,跟了出去。 就见海山一副紧张的侧耳细听的模样,跟着就见海山往山坡上跑。 庆文秀和汤文楠对了一眼,知道出事了,紧跟在海山后头。 上了山坡,看到一架爬犁正在大路上启动,向和大林屯相反的方向正渐行渐远,而爬犁后还有一人骑马跟着。 “那是你们的爬犁,被他们偷了?”庆文秀问。 杜海山急道:“那是孙有文家的马!快走,我们被狗日的发现了!” “顺天爷,你看!”汤文楠突然叫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叫,已经抓起庆文秀的手腕要拖着他跑的海山,已经发现了异常,刹住了身子转头死盯着那远去的爬犁。 爬犁上有一个人,面向他们,双手大幅度的摆动,那是在向他们招手示意,并变换动作,几次手指大林屯的方向,看那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去大林屯。 离得远又有狗皮帽子压着看不清脸,庆文秀没一下子认出人来,可海山认出来了! 不管那人离得多远,他都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 那是他的远儿啊! 爬犁在飞驰,而爹爹的身影,也不见了。 志远从跪姿一屁股坐在爬犁上,怔怔的,还在回味刚才和海山那远远见的一面。这是他与爹爹长春一别后第一次重逢!不,离得太远了,只是远远的见着了,还不能说是“重逢”。 刚才制服孙有文后,志远真的很想去找海山,可又怕海山对自己仍有误会,不敢去见,他想不到被日本人悬赏一万大洋的三大爷,竟然不怕死回来了,更料不到爹爹来此,是与三大爷见面,为保护三大爷,爹爹会与任何敌人拼命,志远怕见面时场面失控,要整出什么大响动引了人来,反而是害了爹爹和三大爷。 所以,志远在离开前,狠抽了马头一鞭,整出了那一声马的嘶鸣,他相信,以爹爹的耳力,能够察觉! “哥儿!”王志军一边扬鞭赶着马,一边回头叫着志远,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志远边上,一条包袋子里,装着孙有文,赶爬犁的车老板是王志军,爬犁后骑着马跟着的,是黑子。 “哥儿!想好没?”王志军催问,这涉及到要把爬犁,往哪里赶。 志远知道王志军问的是什么,就是怎么处置孙有文,是让孙有文像他的前任钱益三那样人间蒸发,还是让孙有文在某处“悬梁自尽”。 “悬梁自尽”是王志军出的主意,因为昨天曹二虎在杜家扑了空,当众对孙有文恶声恶气的,王志军建议,找个地方,先让孙有文“醉酒”,然后把孙有文挂在树上吊死,伪装成是他害怕曹二虎报复上吊自杀,这样,不但掩盖了死因,也暗里再摆曹二虎一道,让孙家人和钱家人一样,恨曹二虎,和曹二虎翻脸! “‘悬梁自尽’风险太大,放弃!”志远当机立断。 今早,刘季援让人给志远通消息,其中就特别提到,昨天曹二虎临走时,和孙有文咬了一句耳朵!那是曹二虎在威胁恐吓孙有文,还是在另授机宜? 如果是前者,“悬梁自尽”是一个不错的一石二鸟之计,可如果是后者…… 志远相信是后者! 他安排在奉天特高科特务股的钉子刘光祖,说曹二虎既阴且狠,而且两面三刀,能伸能缩,不然也不会被日本人升他当了个副股长。 如果是后者,就算别人信孙有文是自杀,曹二虎肯定不信,就算是在浑河堡制造舆论,说孙有文是畏惧曹二虎而自杀,让曹二虎百口莫辩,但这,并不足以搬倒曹二虎,反而会让他更加恨死了海山爹,会更疯狂的追查和迫害。 王志军急问:“那,灭迹?” 王志军相信志远的判断,他说“悬梁自尽”不妥,那就决不再考虑,剩下的,就是灭迹一法了。想想也是,“悬梁自尽”风险真的不小,如果不慎留下破绽,那么很容易把曹二虎的注意力,引向顺天爷! 而相较而言,让孙有文人间蒸发,更为安全,就算是曹二虎和孙家有所怀疑,可没证没据,特别是没死人没缘由,那么,就不能把顺天爷怎么样! 志远忽闪着睫毛,没有立即回复。 跟志远久了,王志军对志远也相当的了解,知这会子哥儿是对“灭迹”一法也不满意,正在思忖呢,一路追来,太紧张,还没能好好想想怎么处置孙有文,得给哥儿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既是如此,王志军向黑子扔了个眼色。 黑子会意,他骑的是孙有文的马,这是大路,虽然这会子前后没有人,可也要防人眼,哥儿吩咐过,若是定了“灭迹”,马也要处理好,而他骑着马,不能和爬犁走在一起,要远离并离开大道走小路或林子,以免被人看到。 黑子才打马斜向要进林子,却看到志远举起了手。 这是“且慢”的意思,黑子圈回马头,继续跟着。 王志军回头看了志远一眼,看着志远忽闪着睫毛凝思的模样,恨不能变出一盆水一堆脏碗来,然后在哥儿屁股底下塞一张小马扎,让哥哥边洗碗边想。 哥儿就是一奇葩,多少叫人惊艳的鬼主意,就是洗碗时想出来的。 志远确实是对“灭迹”一法不满意。 钱益三已经是“人间蒸发”了,孙有文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对海山没即时的危险,但长远看,决不是好事! 孙有文如果再失踪,特务们的眼光,肯定会聚焦在海山身上! 曹二虎和奉天特务股的人,可不是傻子,而志远,于海山的相关事极之谨慎,决不会把他们当傻子。 怎么处置孙有文,志远在撂倒孙有文后,就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主意,因为这个,他和海山招手示意时,两次指向大林屯方向,要海山如常前往大林屯。 而现在之所以还在思忖,是在实施前,再细细想想,可有什么漏洞。 森田案,志远同意李熙的说法,自己确实有不少地方不够缜密,之所以成功,有侥幸的成份。 而侥幸,是根本不能奢望的东西! 必须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才能保护爹爹,保护自己! 志远抬起了眼! 王志军知道,这是志远已经有了主意。 “哥儿想好了?” “嗯!”志远慢应一声,转头看向后头黑子骑着的马,目光落在了马镫上。 孙有文死了。 孙有文在跟踪杜海山去大林屯的路上,不慎坠马,坠马时,他的右脚不幸被马镫绳缠住了,落马拖镫,孙有文就这么送了命! 曹二虎亲自参与了相关的调查,从现场的拖痕看,有个雪坑子,判断当时可能是马踩到雪坑子,马失前蹄把孙有文抛下了马。 曹二虎最关注杜海山当时在做什么,杜海山在大林屯给人看病,人证一大堆,并无疑点。 曹二虎对孙有文之死并不可惜,倒是暗里怨这王八羔子又给他惹了麻烦,都快过年了,还要办案,还要去孙家装模作样去给那死鬼上香烧纸。 曹二虎在心里直骂:妈的孙有文,老子叫你盯紧了,你倒真他妈的听话!也不瞅瞅自己,骑术那个烂,竟然不赶爬犁骑马去追…… 曹二虎听孙有文的大儿子说,他当时劝过他老子,说那马被骑得少,还是赶爬犁安稳,可他爹不听。 虽然这回又没杜海山什么事,可曹二虎煽风点火,让孙有文的大儿子把仇都记在杜海山身上,曹二虎说,年后就给孙有文的大儿子孙全喜起张联络员证,让孙全喜帮他继续监视杜海山。 曹二虎认定杜海山有问题!钱益三人不见了,自己还被人传,说和钱益三的老婆有一腿,害得自己被日本人诘问,放出这风的人,居心叵测,肯定有鬼! 曹二虎相信,老虎还会打盹呢,他就不信了,这杜海山能一辈子不露马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干预吏治 除掉了孙有文,志远仍留在奉天城里,没有回长春。 志远以裕东火磨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身份,领着裕东常务副总经理张老爷子,以及裕东火磨几个管事的,忙着应酬各路神仙,拉关系和酬谢关照之外,还在等消息。 等黑子从白云寺给他带回消息。 大年二十七,黑子从白云寺回来了,见了志远,眼神有些闪烁,到能说体己话时,黑子对着志远,沉痛的摇了摇头:“老爷子,没有松口……虚云师傅说,哥儿想找个地方和老爷子见一面,老爷子也不许……” 孙有文刚死,志远不敢到处乱跑,保持着人在奉天做样子的状态,秘密派出黑子去白云寺,既是送上年货提早给虚云和尚拜年,也是特请虚云和尚去浑河堡跑一趟。 志远期望着,爹爹会因自己为他妥善的除去了孙有文,而对自己有所改观,允许自己回家省亲,若仍未原谅自已,也盼能暗里安排见一面,给自己一个申诉的机会。 可是,爹爹没有松口,不但没有就此原谅自己,还竟然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寒风凛冽,虽裹着貂裘,也是身冷心寒。 可志远紧紧的握着拳,告诉自己,决不放弃! 黑子看着志远站在风里的背影,很是心疼,哥儿刚才,那满眼的希冀之光慢慢暗淡下去的模样,看得他心如刀割。 “哥儿,虚云师傅说,当时老爷子闷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那是孝心,而不是大义,他是有孝心,可这还远远不够,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我,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我姓杜。’” 志远回头看着黑子,好一会儿,才转头回去看向远方。 黑子这趟白云寺,还真没白去,至少,让自己明确了目标。 志远攥拳向天,暗暗发誓:不管爹爹把终点设得多么遥远,都要奋力前行,直到爹爹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志远带着黑子连夜离开了奉天回了长春。 除夕之夜,志远作为李家“唯一的儿子”,陪同李熙一起在家里祭祖,而林有,则奉志远之命,在浑河堡海山家,陪海山喝酒守岁。 年初六,林有要回长春,海山又送他一瓷瓶丸药,绝口不提志远,只说是送给林有备用的,让林有若哪天碰上一个中过丹毒的孩子,能有药相救。丸药之外,还有一包叮叮糖(即麦芽糖,卖的时候小贩把坚硬的麦芽糖用小锤子锤打錾子,把糖打碎成小块,锤錾相击叮声不断,故称叮叮糖),送糖的理由听得林有一愣一愣的,竟然是如果碰上中过丹毒的孩子,若孩子吃药怕苦,就给他糖吃。 林有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小心的收好,对着海山深躬致谢。 林有记得,去年老爷子在熙德堂旧址,曾经对哥儿说过这么一句话:“好了,别难过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赏月不必非要中秋,中秋过后,月还会圆,伊通河边的揽月亭是吧,爹答应你,找个空子过来,和你去赏月!到时,给你带你春婶子做的月饼和麻糖,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回到长春后,林有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哥儿脸有喜色,把那包糖,一块不剩全宝贝似的捧走了。 志远当然高兴了,因为那是他打小就最喜欢的老李头家桂花味的叮叮糖! 而黑子为志远养的水仙花,也应节而开,志远爱得什么似的,两个鳞球,分作两盆,一盆自赏,一盆亲手捧了,摆放在李熙的书房里。 “爸,我真的很喜欢这种花,不论是坐案读书,还是累了小憩,一缕幽香,能让人心骨皆清。” 李熙爱怜的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走在花前,细赏,轻嗅,花香真的沁人肺腑,李熙只望这平安喜乐,能延续永远。 转眼间,半年过去,志远在李熙的护荫下,过了半年不用帮日本人作恶的好日子,腾出手来,不但把裕东火磨办得有声有色,投产才半年的富锦罐头厂,不仅已经回了大半的本,产品更是供不应求,行销欧美。 而志远的明心堂,又开了几处分堂,声名远播,春夏之交时,在北满有一绺子,想抢劫明心堂的粮队,没抢成不说,几个大头目还被阵毙,自此后,江湖上都知道明心堂主李善德脚踩黑白两道,手下人不但坐火车免票,还随身携带武器,李善德座下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各个本领了得,明心堂可不好惹!从此明心堂办赈济,无人敢敲诈,明心堂的物资运输队,也没人敢再动坏心思。 日子过得好好的,志远却又自己作死。 志远从富锦跑回长春,除了和李家人共渡端午佳节,就是告诉李熙,他已经向满铁调查总部递了报告,以自己现已对富锦比较熟悉并有一定的影响力为由,要求从“调查员”,转为“特派专员”,参与对富锦各级官员的推荐和考察,希望李熙帮他达成这次升迁。 李熙坐在他书房的沙发上,原本眯着眼睛,享受着志远给他轻柔的按揉着肩膀,听了志远的要求,立即身条一绷,弹起身子狠厉的剜着志远:“你报告已经递了?” “嗯……” “你……”李熙指着志远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这小子又他妈的先斩后奏! 李熙克制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有些东西,得先问清楚:“你为什么想做特派专员?哼,你不会在意薪水,至于特权,沾满铁的光,现在不但你,连你手下的那几个骨干,都有了满铁的特勤证,天天带着枪跑,你不会还不知足!你倒底想干什么?” 李熙脑子飞转,突然一挑眉毛:“你想左右富锦的吏治?” “没错!吏治!” 志远很平静,显见此事,他已深思熟虑。 李熙心中涌起哀痛,看来这王八羔子,已经立定了主意,九牛拉不转了。 见李熙眼神中带着沉痛,志远忙伸手去搀扶他,一边解释道:“专员比调查员,职衔可高多了,可我不稀罕!我看中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这职位有县长人选的建议推荐权,我要把最合适的人,推上富锦县长之位!这不仅关乎我们的罐头厂之外部环境,更是一县同胞之福祉!爸,你就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一准儿有法子让我升这个官!” “这才消停了半年,我不许你去作死!”李熙一口回绝,跟着就苦口婆心:“善德啊,现在这样不好吗?有我罩着,无关痛痒的情报交一交,一个小调查也能混个两个月,不用为日本人做恶,还没人盯着你管着你,你可以天天做你喜欢的善事,跑你喜欢的生意。你知道,你要真的当上了专员,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特派专员独当一面,必须向长官、向总部负责,这意味着又要和虎狼打交道,意味着有时不得不违心的帮日本人作恶,还意味着,会被亲人朋友唾弃,会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骂是汉奸走狗。” 志远依然平静。 李熙被这种平静刺痛了,一巴掌甩了过去:“知道还伸个头出去让人宰?有平地你不走,非要往钢丝上跳?你是不是想再撞在一个类似森田贞男这样的猛人手里,然后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还带累家里为你当陪葬,带累老子也跟着身坠险境,天天都得玩九死一生的游戏?!我操你丫的!” 志远捂着脸,顺下眼睛,不说一句话。 李熙骂完,看着志远的那副死样子,火气更盛,可他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硬是压下怒火,换了副极诚恳的调调:“善德啊,消停下,好吗?爸真的很累了,不是劳累,而是心累啊,爸希望,咱们这个家里,只有爸一个人走钢丝,这不仅是因为爸爱护你,也是因为你也走上钢丝的话,爸会因为担心你而分心,你就忍心,看爸摔个粉身碎骨吗?” “我当然不忍心!我希望家里唯一走上钢丝的那个人,不是爸,是我!”志远眼圈子一红,抬起眼看着李熙,悲痛的道:“爸,不是我不想消停,是日本人不让咱们消停,爸,他们的对富锦和同江的大规模移民,已经开始了!准备落户富锦县的第一批日本移民不过300多人,就已经搞得好几个地方因为强征土地、强占渔场闹出了人命!接下来,第二批移民人数高达数千人,富锦的同胞,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沉重的苦难!” 李熙把志远抱住,拍着他的背:“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爸说,爸的办法,总比你多。善德,听话,做好你的生意、当好你的善人,不要介入危险,你已经安全离开了钢丝,就永远不要再上来,危险不说,汉奸走狗的骂名,也不是那么好背的,被最亲近的人唾弃,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滋味,你是没尝过……” “爸,我已经长大了!这些我不怕!人家爱说啥说去呗,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而且,爸放心,我这专员绝对做不长,我选的人,嘿嘿,我保证日本人没半年,就会把我这专员给撸了,到时,我还回您翅膀底下,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 李熙撑开志远,狠狠的瞪他一眼:“说得轻巧!不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想我帮你?想都别想!这事上头,老子只会给你下绊子,你等着,我一定把你那混帐报告,给追回来!” 又吧嗒了一下志远刚才那话,立时脸就是一黑:“你说谁是母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缺德带冒烟 李熙脸是黑,心里却是很受用的,臭小子虽然竟敢打趣他爸爸是“母鸡”,着实欠打,可他把护着孩子们的自己,比做是孵蛋的老母鸡,而他,也愿意在冒险归来后,回到自己的翅膀底下,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还是很知好识歹,很让人暖心的。 李熙坚持不准志远乱来,将志远好一顿臭骂加教训后,就说夜深了,催志远赶紧去睡。 志远走出房门,门外站着的大温和朱厚辉,虽低着头,志远却总感觉他们有在偷偷的往自己的脸上瞄。 之前在屋子里,被李熙甩了一巴掌,那一声脆响,一定被他俩听去了! 志远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烫,也还能摸到些许肿硬,估计这会子脸上巴掌印子都还在! 以前海山爹打他是狠,可只抽屁股不打脸啊,如今李熙这个“爸”倒好,花样百出,既抽屁股又打脸,还有什么罚跪、冷暴力,哼,还说我海山爹粗鲁野蛮,你个大教授又有多文明? 谁也好不到哪去,一丘之貉!呸! 志远赌气,不在二进自己的房里歇了,抬退就往三进自己的地盘走!他知道今天这模样,李熙睡前必然会来看视他,看他睡得踏实不踏实,虽然二进三进离得并不远,他也要李熙多挪几步! 李熙手慢了! 第二天一早,还不等李熙托关系把志远的报告撤回,满铁总部以让人惊讶的速度,同意了志远报告所请,升了他的官,委他为富锦特派专员,一个电话打到李熙家,命令志远立即赶赴富锦执行任务。 富锦是个好地方。 松花江两岸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渔业资源,早让日本人垂涎三尺。 日本国土狭小,耕地有限,农村劳动力过剩。“九一八”事变,关东军弄出个“满洲国”,向东北移民是他们早就定好的“国策”! 移民后,这些人不但解决了自身的困苦,卸掉了日本的负担,还能为帝国增产粮食,又加强了“满洲国”的警备力量。像第一批武装移民到达佳木斯后,驻防当地的日军一个大队即撤走了。 何况富锦还靠近苏联。 向中苏边境地区移民,对于日军北进,防苏南下,更是意义非凡。 在此背景下,一个月前,日本人开始了对富锦县集团式武装移民的试点工作。 首批共有两个移民试点,一个以渔业为主,一个以农业为主,移民组成的开拓团几乎全副武装,男性基本都配备步枪或手枪,每个开拓团还有1挺重机枪、1门迫击炮。 开拓团要种地,要打鱼,土地和渔场从何而来? 土地,“买”;渔场,直接强行霸占! 日本人宣布,土地收买价格,熟地每垧10元,荒地每垧1元,实际操作时一律变成了1元。至于渔业资源,更是将当地渔民驱离家园,不准渔民再自己打鱼,要么滚蛋要么只能帮日本开拓团的渔民打工。 而当时富锦土地的买卖价格,是上等熟地每垧1214元,中等熟地828元,下等熟地584元,上等荒地607元,中等荒地414元。 一场惨无人道的掠夺开始了,圈地的同时,还收缴民枪。 由关东军、拓务省、东亚劝业公司派员组成特别工作队到了富锦,在他们划定的移民地区,谁家不交出地照,就闯进去翻箱倒柜硬搜硬抢。有时这一拨还没走,收枪的又来了,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更让人气愤的是,开拓团因缺乏农具、牲畜,有的连种子也没有,就抢当地农民的,明火执仗的抢! 老百姓被逼得没活路了,你把地抢走了,叫庄稼人指望什么去?只能拿起枪,保卫土地,保卫田园,保卫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东北民间枪支,早已有之,北满更加几乎是家家有枪,有自发组建的联庄队、自卫团。 在富锦进行的移民试点,受到了当地民众猛烈的反抗,不但有开拓团的人被打死打伤,连带着伪警察去“灭火”的伪县长都被“暴民”打死了,日本人选的县长继任者又不肯任职,县府里好多人撂挑子不干了,伪警察署都跑了一大半的人,富锦的伪政府,已经处于瘫痪状态。 负责移民的关东军、拓务省、东亚劝业公司和满铁相关机构中的掌权者分成了两派,激进派主张军事“讨伐”,而另一派“有识人士”,认为激进派鼠目寸光,只会激起更大的民变,让后续的大规模移民变得更加艰难,认为在军事“讨伐”的同时“宣抚民众”非常重要,而这“宣抚民众”得由伪县政府出面才好看。 这些“有识之士”,很快就占了上风,他们将尽快恢复伪县政府的运作视为第一要务,而志远在报告中提到委任有威望的本地豪强为县长,加强对民众的统治、分化,从而减少纠纷、冲突的思想,极合他们的胃口,“九一八”事变后,每占一地,日本人都会拜访名人、大户,说些抚慰的话,以收买汉奸,拼凑傀儡政权,从“日满亲善”中,日本人捞到的好处,实在已经是太多了! 就这么着,满铁调查总部以不可思议的神速,通过了对志远的任命,并要志远立即赶赴富锦。 日本人相信,李纳李善德在富锦的罐头厂才开业半年,本都还没捞回来,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富锦这么乱下去。 志远带着四神和黑子、长嘴,并几个明心堂的伙计,到了富锦。 志远在富锦城里,有一家货栈,既为罐头厂走货,也是明心堂在富锦的分堂,明心堂人员在此落脚。 这天晚上,志远屋里,志远坐在太师椅里,在他跟前站着的林有,一脸难色。 让林有为难的是,志远交他去办的事,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志远竟然要林有,秘密绑架宋世安的老娘! 宋家住在离城约十里的宋家屯,志远已经让人探得情报,知道宋世安的老娘明天会去宋家屯以北八里多路一个佛寺烧香,志远要林有在她离开宋家屯后,寻机下手。 “你带胖子一起去,得手后,把人的嘴堵上,装在麻包袋子里,运到厂子里去。”志远道:“这里不太方便,厂区大,还有高墙,有护厂队,放那边安全些。” “哥儿,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绑宋大哥的娘吗?”林有问,脸拉得老长:“宋大哥为人侠义豪爽,对哥儿办厂也是诸多帮忙,是于咱有恩的人,哥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志远救宋世安的事,志远没和四神说过,也郑重要求过宋世安,性命攸关,千万别和任何人再提此事,对外只说宋世安佩服志远行善,两人因此成了朋友,宋世安答应了。宋世安回富锦后,对于志远办罐头厂,多有帮助,因此和四神相熟,年纪又比林有等人大,所以林有等人随志远一样,称宋世安为“宋大哥”。 志远不满的白了林有一眼,一堆子的烦心事,哪还架得住自己人的诘问,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可毕竟这是林有,是帮他从爹爹那求药的林有,是关心爱护他的人,是能舍出命去保护他的人,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人,是宁愿委曲自己,也跑去顶木墩子成全他权威的人。 “有哥,”志远尽量好声好气的道:“这个,你就别问了,照做就是了,相信我,我不会真的伤害他的娘!” 林有深深的看志远一眼,到富锦后,志远就帮日本人游说宋世安出任富锦县长。 宋世安坚决不肯,说:“我是一个中国人,绝不为日本人做事,想让我出任伪职?做梦!你那么害怕市面乱?那你去当呗,别想着能拉老子当汉奸!” 为这事,哥儿和宋世安吵翻了,再不登门,他不来,哥儿就去宋家屯找他,去过好几回,回回要么不见,要么被宋世安骂个狗血淋头。 “哥儿,”林有嗡声嗡气的问:“你知道宋大哥是大孝子,最看重的人就是他娘,是不是你被日本人逼急了,想绑架宋大哥的娘,然后用他娘的性命,逼他为日本人做事,是不是?” 志远没有吱声,大坐在太师椅里,用眼剜着林有,眼色狠厉。 林有殷切的看着志远:“哥儿,到底是不是,你能不能吱一声,告诉我?” 志远冷冷的:“我已经说了,叫你别问!” 林有悲痛莫名:“那就是了!哥儿,我知道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做生意的得罪不起日本人,可赚钱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要紧吗?非要给日本人办差?不给日本办事,总也饿不死咱们吧?宋大哥没少帮你忙啊,那是咱的朋友、哥们!你却逼他当汉奸,人家不愿意,你还绑人家的老娘,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逼,会把宋大哥给逼死!伤天害理,简直就是缺德带冒烟!” 林有如此痛骂,志远却脸都不红一红,从座中站起,剜着林有冷冷的问:“我就问你一句,你去不去?” 林有脸色变了几变,他从来没见过,哥儿对他,眼神如此的可怕,搞不好,哥儿会就此,叫他滚蛋。这小祖宗,好权威,敢不听他的话,就得滚蛋,王朝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好一会,林有沉痛的道:“哥儿,你对林家的大恩,林有永世不忘,你就算是叫我现在立刻去死,我也决无二话,可要我帮日本人做事、帮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我……我做不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谁的狗腿子 林有说完,赶紧的低下了头,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志远的命令,他知道志远正盯着他,可他不敢抬眼看志远的表情,如此拒不执行当家哥儿的命令,后果难料,林有害怕志远下一句就一个字:滚! 哥儿曾经撂下过一句话,话说得客气,内里意思却极狠:“有哥你们几个,年纪比我大,武艺比我好,能得你们舍命相随,是我最荣耀的事!可话又说回来,做生意也好,办善堂也好,都如行军打仗,如果令不行、禁不止,何以言胜?!我的命令,请你们务必听从,否则,请另投明主,我这,就不相留了。” 林有愿意为志远做任何事,只一样,不能伤天害理,不能帮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林有坚信自己占着理,不愿意盲从,可他也真心不愿意与哥儿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多少个哥儿寒咳的夜晚,他从热炕上的被窝里爬起来,帮哥儿煮姜汤。哥儿的每一声咳嗽,不知怎么的,再轻,也都会直入他的心里。 志远身体不好,这一年多志远又三灾八难的,照顾志远经年,林有对志远的感情,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亲人的情分………… 等了好一会,林有等来的是志远淡淡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哥儿没有发火! 林有松了一口气,想着再劝,可抬起头,就看到志静但冷漠的脸。 “有哥,你出去吧,我要睡了。”志远冷冰冰的,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林有。 不给机会也要说!林有硬着头皮,还是再劝了一句:“哥儿,就算是被日本人逼着,也不能绑人家老娘啊,这太损阴德!宋大哥不肯当汉奸,那是他有骨气,咱不能这么帮着日本人对宋大哥下狠手,逼着宋大哥当汉奸!” 冒险硬劝,林有拼的是哥儿能念他的忠心和情义,不会把事情做绝,林有相信,自己内心的挣扎和苦楚,哥儿他一定能看出来,以哥儿的为人,他不会不怜惜。 志远没说话,斜着林有,脸色更加阴沉。 多少次面临险境,林有都可以泰然自若,可这会子,竟然心里发慌,额头沁汗,他知道这会子如果再顶着,很可能那小祖宗就要翻脸了。 那小祖宗可不仅仅只是东家,还是林家全家的恩人,是他的偶像,是他愿意无微不至照顾的人…… 可因为怕那小祖宗翻脸,就由着他犯错?干那缺德带冒烟的混帐事? 不可以! 林有固执的上前一步:“哥儿!哥儿这么做,若被老爷子知道了,你觉得,老爷子还会再原谅你?” 眼见得哥儿不肯听劝,林有只得搬出顺天老爷子,林有知道老爷子在哥儿心里的份量,这话对于哥儿肯定会很刺心,但总比看着哥儿犯浑要好! “有哥!”志远一声断喝,目光凶狠得让人害怕。 志远的眼神实在太狠厉,林有只能低头闭嘴。 过了一会,志远似乎压下了火,脸色阴沉的逐客:“我说我要睡了,叫你出去,是我没说清楚,还是有哥今天耳神不好?!马上给我出去!” 当晚,林有巡视过灯火、值夜,临睡前,照例去看志远时,平时一推就开的房门,怎么也推不开。 门被哥儿,从里头,插上了。 林有晚上睡前,总要去看看志远才放心,现在哥儿虽然晚上的寒咳已经好多了,而且又已入夏,可北满的夏夜还是很凉的,林有怕志远踹了被子。 门进不去,林有站在门外,心里沉甸甸的,那小祖宗,这回,是真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志远召四神到他房里吩咐事情。 这天四神在的只有林有、大鱼和胖子三人,李阎王昨天一早就被志远差到同江办事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 志远吩咐的全是罐头厂和明心堂的事,吩咐完,就挥手让三人去忙去。 林有感觉有点出乎意料,走到院子里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大鱼。 大鱼看他一眼:“有哥,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的?” 林有看看左右,他和大鱼可以无话不谈,昨晚的事,他已经告诉了大鱼。 林有叹口气:“哥儿刚才没提绑票的事,也不知是哥儿打消了主意呢,还是另派别人去做。” 大鱼低声的劝林有:“哥儿因有满铁当叉杆(即撑腰的),走南闯北的多威风、多方便!这些好处,当然不是白给的,哥儿当着日本人的差,能完全不做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哥儿的为人我们都知道,必是被日本人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绑宋大哥的娘,哥儿不是说了他不会真的伤害宋大哥的娘吗?咱要信哥儿,信他做事会有分寸。” 劝完,就是严正的警告:“有哥,你昨晚顶撞哥儿,哥儿今天虽没言语,可脸拉得老长,这事,你不能再管了,再管,一旦他扔下狠话要你走,可就回不了头了。” “怎么可以不管?”林有眼神一暗:“哥儿最看重的人是谁?是顺天老爷子!咱要真为他好,就引他走正道,让他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老爷子父子团聚。” 大鱼听了直皱眉:“天下只有东家管伙计的,哪有伙计敢管东家的?有哥,听我一句劝,我不能看着你吃苦头啊!” 林有以为他不肯去绑宋世安的老娘,志远就会暗里安排别人去,志远手下人才济济,不愁没人用,不说黑子和长嘴等人了,命都是哥儿给的,就四神之内,连大鱼都不会像他这样,明着违令,更别说李阎王和胖子了。 大鱼人极灵透,林有相信大鱼若认为上令不妥,会权宜变通,让做出来的事,既不太伤天害理,也能对哥儿有所交待;而胖子,哥儿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说,之所以能成为北玄武,是哥儿破格提拔的,哥儿的话,对于胖子来说就是圣旨,胖子必然遵从;至于李阎王李少堂,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哥儿绝对的亲信,在李阎王眼里,哥儿简直比他亲爹还亲,只要是哥儿吩咐,那犊子都必然全心去做,压根就不会管那事儿是对是错。 可出乎林有的意料,这头还没和大鱼嘀咕完呢,就见哥儿出了屋,一身短打扮,头上还扣顶草帽,一副本地庄稼人的打扮,到了院子里,就要两个伙计,帮他套车,又叫找条包袋子,还叫备好绳索,并空箩麦草等“行头”。 林有心中一凛,赶紧带着大鱼过去:“哥儿,你这是……难道,你要自己亲自去绑票?” 志远狠狠的瞪了林有一眼,没搭理他。绑票,说得他好象是土匪一样。 林有一看不对头,忙向大鱼递眼色,在院子里的胖子也是个醒事的,马上也凑了过来。 大鱼忙低声问:“哥儿,你这是,要去宋家屯?实在要去,也不用您亲自去啊,派人去就是了。” 大鱼这话说得可婉转多了,志远瞟他一眼,除了是给大鱼脸面,自己去哪也真的要交待一声:“我是去宋家屯,这事我亲自去办,就我一个,不带人。” “啊?!”林有等三人不约而同,低低惊呼。 胖子急道:“这怎么可以,哥儿非要去,我陪哥儿去!” “不用了!”志远扫一眼左右,眼前就林有等三人,尽可以说体己话,也可以放狠话:“你们好好的,把我刚才交待的事,做好了。至于宋家屯,我一个人去!不过是一个老娘们,我还应付不来?!” 说着,特别瞟了林有一眼:“给日本人当差的,是我,这汉奸,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们又不领日本人的薪水,犯不着也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你们做好明心堂的事,当好我的狗腿子,就足够了。” 志远说完,走向马车,从伙计手里接过鞭子,就赶车驶出了货栈大院。 看着马车远去,胖子是一脸懵懂,哥儿今天是怎么了?哥儿对大鱼一向客气,可今天不但自嘲是汉奸、是狗腿子,还称四神是他的狗腿子,可就把大鱼也包括在内了。 林有苦着脸,心里是拔凉拔凉的,那小祖宗,真的生气了! 大鱼则是紧紧皱着眉,先是在心里骂:你给日本人做事当了狗腿子,那我们是什么?狗腿子的狗腿子?呸!你才狗腿子,你全家都狗腿子!继而是在想,哥儿为什么如此生气? 有些人,坏事做尽,命却很好;有些人,一向行善积德,偶尔干一件半件伤天害理、缺德带冒烟的事,立马就遭受天遣,比如志远。 林有的心再凉,也仍不放心志远,估摸志远走远了,就叫过长嘴并一个伙计,要他俩去“收一笔款子”,实则是让两人,去追志远,暗中保护,生怕志远有个闪失。 结果快中午的时候,长嘴骑马回货栈急报:“哥儿出事了,得了急症,痛得他在地上打滚!” 在赶往罐头厂的路上,盘问过长嘴,林有等人才算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长嘴带着那伙计,才过了宋家屯,往北走不到两里路,就见哥儿赶着马车迎面而来,哥儿马车上有个鼓鼓的麻包袋子,一看就知道哥儿已经得了手,按林有吩咐,两人必须“暗中保护”,可哥儿的模样实在不对劲,蜷曲着身子,似乎恨不能趴在车辕上,表情痛苦,长嘴当机立断打马赶了上去,把哥儿身子扶起时,吓得不轻:哥儿表情痛苦,浑身都汗透了! 原来哥儿很顺利就得了手,以也是去进香能顺路捎上宋世安的老娘为由,把老太太并跟着的一个仆妇哄骗上大车,找个没人处把那仆妇打晕扔在路边,把老太太捆结实了再堵上嘴,塞在麻包袋子里,就往回赶,可随着一个甩鞭的动作,不知是不是因此把腰闪了一下,立马就感觉像是拉伤了似的痛,开始还以为是扭到腰了,可后来越来越痛,知道不对,可也没法子,死咬着牙把大车往罐头厂赶,因为绑的人票准备关在厂区里。 是长嘴代替志远把车子赶到了厂子里,按哥儿吩咐,来货栈这边叫黑子,说绑来的人票,今晚由黑子看押,除了黑子,别的任何人不得接近,还交待要林有等人严守秘密。 林有等人赶到厂子里,门卫告诉他们,董事长(志远)在孙家玉经理的宿舍里,厂里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了。 林有抢进宿舍,就见志远并没有像长嘴说的那样痛得在地上打滚,心里以为哥儿可能已经好一些了,可走近一看,就知道真的不好,哥儿不是“躺”,而是蜷曲在床,面色苍白,不仅一头的冷汗,身上的衣服并身下床单都是湿的!双眼紧闭,低低的不已,两手一手紧压右后腰,一手死抠着枕头,竟然硬生生的,把枕头都抠烂了! 那得多疼啊…… “哥儿!”林有吓得不轻,心更是像被刀剜一样的痛,也很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抗命…… 很快医生就来了,和医生前后脚到的,还有刚从同江回来的李阎王!李阎王回到货栈,听说志远出了事,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等不及备好鞍辔,骑着匹无鞍马就跑来了。 医生看过,问病人有没尿血,林有告诉医生说,病人以前腰上受过伤,曾经尿过血,但后来治好了,就没有见再尿过血。 不曾想,负责罐头厂生产经营的经理孙家玉,在边上立即插嘴:“有!就刚才,我扶他上了趟茅房,那尿的颜色,红得吓人!” 医生已经有了判断:“这是腰子里,长石头了!这在中医,叫石淋之症,这是有小石头,卡在腰子里,刺出了血,然后随尿排了出来,别的不打紧,就是这绞痛要人命!而且,对这绞痛,中医还没啥法子,咱这疙瘩,没洋人医院,治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石淋之症 听那大夫说本地治不了,李阎王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那大夫的衣襟,差点没就那么把他人给拎起来! “哪里能治,快说!” 那大夫本要骂人,可看到李阎王那双牛眼里的凶光,立马就软巴了:“佳……佳木斯……” “这么远!”好些人异口同声。 大鱼上前,把那大夫从李阎王手中解救下来,也顾不得理李阎王,只对大夫说:“我这兄弟也是着急,您别见怪。大夫,这明显是急症啊,你总要先救人,快给病人止痛啊!” 李阎王实在太凶,还一屋子的彪形大汉,那大夫不敢使性子,赶紧解释:“我就只有止痛散,先吃吃看,如果能止了痛,就可以慢慢治,这病我见过几例,老实说,像这种气滞血瘀,绞痛难忍的,我那止痛散,没什么用,吃了就和没吃似的,我以前经手的病人,都没法子,直到痛得晕过去,这一晕啊,有些人再醒来时,会缓了疼,也有不缓的,只能熬着,最长的见过疼了足足一天的。但我有一回走亲戚,在佳木斯,亲眼看见我一个亲戚,也是这病,痛得满地打滚,送了去日本街上日本人开的诊所,打了一针,那洋药厉害啊,不一会儿,我那亲戚就晕晕沉沉的睡着了,睡了半个多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就止了痛,可以领回家慢慢治了。” “那洋药是啥,非得上佳木斯才有?”林有急问。 大夫答道:“打得是!我向那东洋大夫请教过,他说对这种绞痛,打一针吗啡或,就能解绞痛,其实就是解痉挛!这洋药好用,我当时就想买点备急,谁知那大夫说这是管制药,为打这一针不知要填多少单子找多少人批,根本不准外卖,我打听过,除了日本人的医院,和吗啡,也就关东军有。” 林有赶紧手一招,四神加上孙家玉走到一旁商量了几句,就已经有了决定,一边吩咐大夫赶紧给志远用止痛散,一边叫人赶紧去把厂里的卡车开来,垫上棉被,准备送志远去火车站,然后坐火车去佳木斯。 富锦罐头厂规模不小,有用于运货的两辆卡车,这在当时当地,很了不起,之前有工人家中老人被烧伤,厂里派出卡车把人送到佳木斯医治,在富锦被当成是大新闻。 “去个屁佳木斯……”一直在床上低低不已的志远,忽然发了话,还支着身子,想坐起来,林有赶紧上前搀扶,可志远竟然挡开了他的手! 志远自己坐正,没好气的扔出一句:“佳木斯在二、三百里外,过去最快也要大半天的功夫,不等捱到那里,我已经疼死了!” 哥儿不待见,林有心里很不好受,不敢多言一个字,只上前把枕头竖起,好让志远能靠着,可志远不靠,捂着腰,身子前弯,表情痛苦,显见痛得非常厉害。 林有想伸手从背后对志远双肩加以扶持,又怕志远发脾气,缩了手退开,对李阎王使了个眼色, 李阎王狠瞪了林有一眼,走上前扶志远,还坐在床上,揽志远靠在他身上。 志远喘着气,平和下表情,对着那大夫和颜悦色的问:“大夫,不去佳木斯的话,除了止痛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止痛?能不能帮我针灸止痛?” 那大夫眼神闪烁:“法子是有,可不一定起效……我给人看病多,不针灸……而且针灸,也止不了这种大疼啊。” 志远听了,就知道这大夫是林子外头的鸟,没什么能水。 志远喘着气:“那么大夫,你有没有曾经帮人,用生烟膏子止痛?” 那大夫脸色更难看了:“生烟膏子止痛……量不好控,搞不好会出人命,哪个大夫肯用这个啊?有人用这个法子,可都是自己用,出事和我……无关……” 志远耐着性子再问:“那么大夫,大烟这东西入药,用量是多少?” 大夫不作声。 志远疼痛难忍,已经不耐烦,真想上去一脚把那大夫踹翻,可终究是忍住了,甚至更加假以辞色:“我爷爷和爹爹,也是大夫,从小耳濡目染,我知道,这东西能入药治痢疾,我就问您一声,在痢疾方里,用量是多少?” 人家人多势众,大夫也不敢不答:“治痢疾,每服壮者各用一分,老稚只用半分。” 志远叫过一个伙计,随那大夫回家去拿止痛散,打发了大夫之后,语出惊人:“胖子,你快跑一趟,给我搞点大烟来,不用多,指头大小就够了,不要熟土,要生烟膏子!顺便去搞个戥秤来。” 四神大惊失色,李阎王失声叫道:“哥儿想吞生大烟止疼?那个份量不好估算,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不成!” 志远不管李阎王,只对胖子一瞪眼:“快去!” 胖子吓得一激灵,赶紧跑了出去。 志远驭下有一严律,就是不能抽大烟,张九如那是特例,除他之外,任你再有本事,只要沾上抽大烟,都进不了明心堂,张九如这回没有跟来,就算是跟来了手头也不会有生烟膏子,得去外头寻。 大鱼比较理智:“哥儿,我知道这会子,哥儿是一秒都难捱,可再疼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还是赶紧去佳木斯吧。” 志远却听不进去,一挥手:“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交待长嘴。” 众人只好出去,留长嘴在房里,不一会,就见长嘴出来,急匆匆的走了。 看着长嘴的背影,四神人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贵为四神,却还没黑子和长嘴,得哥儿信任…… 明心堂里,早已经有一个黑子,经常被哥儿越过四神,派去做四神都不能过问的“机密事”,这半年,又添上了一个长嘴。长嘴和黑子在长春同住一个屋,两人本领出众,性子沉稳,经常一起搭挡为哥儿做事,四神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怎么一回事。 林有等人进屋,苦劝志远不要冒险吞生烟膏子,赶紧去佳木斯。 志远痛苦的摇头:“别再说了,我不去佳木斯,今天我还有要事要去办……” 佳木斯太远,绑回的人票,志远希望能按原计划在今天就送还宋家屯,不然不但宋世安要急死了,志远也不想宋老太太受太久的惊吓,去佳木斯一来一回,至少耽误一天多,拖那么久,万一老太太吓出毛病来可咋整? 有什么比自己身体更要紧?大鱼心里一动,莫非是,和上午绑票有关? 很快,胖子就回来了,搞回了一个油纸包,里头是些生烟膏子! 志远双眼直勾勾的盯在那生烟膏子上,那是能让他解脱的东西! “胖子,用戥秤称出三分,看准了,然后拿来给我。快!”志远下令。 胖子平日里可听志远的话了,可这会子,只捧着,看看林有,又看看李阎王,不敢动。 志远顶着疼痛,尽量平和的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放心吧,我有分寸!大烟这东西,抽是经肺,吞是经胃,但最终都会入血,入血的东西,就是刚才那大夫说的吗啡!我小时候,被古蝎子烫了背,差点没疼死,就是吞这个缓的痛救的命,我特训班里学过,生烟膏子,能毒死一个成年人的量,约半两左右,以五钱算,是五十分,这东西入药治痢疾是一分,急症止痛一分不够,用三分,三分于五十分,还是安全的,我保证,不管能不能止痛,也决不超过三分……” 油纸包到了林有的手里,林有眼圈子都红了:“我和胖子一起去!” 生烟膏子能止痛,这个他知道,五十分致死,只用三分,还是比较保守的,可这东西搞不好会要人命,林有不放心,非亲自去搞。 大鱼立即交待孙家玉,除了之前那个大夫,赶紧再另请一个大夫,一会好给哥儿一直把着脉,以防不测。 东西吞下去后,好一会了,志远还是喊疼,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脸色苍白的平静下去,最后,睡着了。 那大夫说,这是入了烟梦,等醒过来时,如果不痛了,那就是已经缓解了,之后就按石淋之症治,如果人醒过来还是疼,那就是腰子的痉挛没缓解,之前的生烟膏子,算是白吞了。 看到志远睡沉了,李阎王扯着林有就往门外走! 出了门,转到房子边上,李阎王转身一肘就向林有撞去! 林有反应性的一拔:“你干啥?!” 李阎王攻,林有守,李阎王一点也不留情,一招比一招狠:“你妈了个巴子!什么东西,竟然让哥儿吃这么大的苦!” 林有听了一呆,他知道,这是李阎王怨他不肯听令去绑票,让哥儿病发了。 虽然刚才大夫都已经说了,这腰子里要是长了石头,可能不痛,也可能随时发作,和哥儿今天是不是出去做事并无关系,可林有还是很自责。 林有站在那里,不再防御,任李阎王打他,被李阎王一记勾拳,打中下巴,整个人后仰,李阎王再乘机一个飞踹,林有就飞了出去! 李阎王没有再冲上去,林有防,他会继续打,林有不防,反而就不能再打了,何况身后有动静,李阎王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大鱼已经到了他身后,这可是林有的死党! 大鱼横在两人中间,对着李阎王咬牙切齿:“你敢再动有哥一下试试!妈的就你疼哥儿?最心疼哥儿的人,是有哥!” 林有捂着下巴爬起身,一言不发,走回屋里守着病人,李阎王和大鱼也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睡了一个多小时,志远醒了,万幸的事,疼劲儿,过去了。 不但大疼过去了,身上也舒服多了,志远坐起,发现之前汗透有味还粘在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换过了,志远瞟了身上衣服一眼,就转向了林有:“有哥,你的下巴,怎么了?” “我打的!”李阎王直接就认了:“算是为哥儿受的这苦,讨回点利息。” 志远瞟李阎王一眼:“回去后,顶木墩子,一小时!” 李阎王欲言又止。 他本想问:我打人,要顶一个小时,那林有违令,要顶多久? 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万一那小祖宗不开面,不是让林有顶木墩子,而是让林有滚犊子,那可咋整? 志远扫了几人一眼,叫了声:“胖子!” “在!” “我饿了,整点吃的来。” 四神都有点懵圈,要吃的,哥儿为什么不叫有哥,而叫胖子? 虽然才打了一架,李阎王还是向林有投去同情的一瞥,看来,哥儿是真的生气了,下来,只怕有哥有的受了。 吃过东西,已经是下午快四点钟了,志远打发四神回货栈,而他自己,说有事要办,带着长嘴,在厂子门口,上了黑子赶的马车走了,马车上堆了些麦秸,里头隐约是一条鼓涨的袋。 四神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不用说,那里头装的是哥儿今儿上午,亲自出马绑回来的人票——宋世安的老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痛殴 看着远去的马车,林有满心都是愁绪,对着大鱼叹气道:“才大病了一场,人还软腰还酸,都这样了,不回去歇着,倒上赶着给日本人办事去,我就不明白了,哥儿给日本人当差,咋就这么来劲呢?” 大鱼想了想:“或者,哥儿也是不得已。之前大痛还没缓呢,他已经说不去佳木斯,有要事,看来,是被日本人限定了要今天过去。” “不得已,不得已就不干了呗,没了差事才好呢,反正他又不是吃不起饭!”林有嘟嚷:“一般的事倒还算了,这啥事啊,缺德带冒烟!” 大鱼深深看林有一眼:“有哥,如果这种事,以后成了常事,你会怎么样?” 林有眼神一暗:“那就不是怕他踹我了,是我踹他!我回春江饭店,颠勺。” 大鱼歪着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日本人的天下又怎么样,路是自己选的。我就不信了,不帮日本人做事,会饿死!” 大鱼诡笑:“我觉得,有哥到时,会舍不得离开哥儿……怎么样,刚才给哥儿抹身换衣服,哥儿的身子,白不白?嫩不嫩?是不是绸缎一样滑溜?” 林有狠狠的白大鱼一眼:“连你也拿我开涮是不,我做啥了?刚才你们几个也在,从头到尾我都用被子挡着盖着抹的,衣服是被子下摸索着套的,你们几个坏犊子,眼又不瞎!” “好了,不说笑了,”大鱼收了笑,凑近林有:“我给你交个底,如果哪天,有哥你离了哥儿回春江饭店,那么,我肯定也走的,到时,我还是给你们春江饭店送鲜鱼和鱼干的鱼把头。” 大鱼话锋忽然一转,一脸严肃:“但有哥,我劝你,第一别急,慢慢看定了再说,第二别硬顶,别还没看到压轴,就被哥儿把你给踹了。” “硬不硬顶,得看啥事,别的都好说,帮日本人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行!” 这天下午,富锦县警务局新任局长张慕轩,带了个随员,到了宋家屯,找宋世安。 为什么是“新任局长”? 因为开拓团太狠,原局长看不下去,撂挑子不干了,被张慕轩捡了个现成。 张慕轩原是个混混,在“九·一八”事变前,曾经因为赌钱斗殴伤人坐过牢,日本人来了,走门路当了名警察,和日本人走得近,表忠心拉关系做事卖力,年初时,被他混到一个科长的职位,现在成了警察局长,正春风得意。 虽然因为开拓团,不但原伪县长被“暴民”打死了,警局里的警察也大半撂了挑子,张慕轩手下就还剩下十几个人,差不多就一光杆司令,可毕竟是“局长”啊,张慕轩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局长还小了,原县长不是死了吗,这会子,他已经不满足当“局长”了,想当县长,局长虽然快活,可上头还有县长啊,要能当上县长,那可是一方诸侯啊! 可惜,虽然他对日本人又是溜须拍马,又是残害同胞以表忠心,可日本人似乎瞧不上他,先是动员县中学的校长出任县长,那校长不肯,不知怎么的,日本人又看上了宋世安。 张慕轩大概知道,日本人之所以想让宋世安出任县长,是出自明心堂堂主李纳的推荐,这个李纳,后台很硬,听说既是生意人,也是满铁的人,脚踩黑白两道,在本地也和日本参事官交情深厚,办罐头厂时,县里的警察都不敢去他门前敲诈勒索。 张慕轩来找宋世安,就一件事,敦促他赶紧答应出任富锦县长,不然就摊上大事了:“别以为你这大院有多坚固,日本人可来了一个中队!” 宋世安对张慕轩不冷不热的:“张局长,你再吓我,也没用,别说你了,那个开罐头厂的李纳,帮日本人来聒噪我,都不知多少回了,总想说服我出任这个县长,好平息民情摆平市面,让他好做生意,我今天和你说的,也就还是和他说的那一句话:我是一个中国的老百姓,不乐意做日本人的官!日本人要顾着日满亲善呢,就让我继续当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要不待见呢,要抓要杀随便,只不要连累我家里人就好。” “好,你的话,我一定帮你带到。”张慕轩也干脆,应承一声就走了。 张慕轩是巴不得宋世安不肯就范,宋世安不当这个县长,他才有当县长的希望。 张慕轩走后,宋世安立即安排人向北去寻他娘,宋老太太一早去佛寺烧香,这钟点还没回来,加上已经探知屯的外围有日本兵,宋世安担心他娘的安全,吩咐人要寻着了他娘,不要带回屯,立马送到外嫁在同江的妹妹家,先躲躲。 傍晚时分,日军一个中队两百多人,加上“满洲国军”二百多人,还有十多个警察,包围了宋世安家的宋家大院。 宋家是大户,人丁又兴旺,高筑围墙炮台,雇有职业炮手看家护院,宋世安又是附近庄屯的联庄会会长,有枪有炮又有人,实力不弱,一直以来,别说一般小股的土匪不敢对宋家起意,就算有点实力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不敢对宋家轻举妄动,之前不是没有土匪到宋家砸过窑,但每次都没砸响,打不下来。 宋家对土匪没怕过,可今天这阵势,看得宋家人个个惊心,警察没什么,国军也能对付,可那些日本兵吓人啊,日本人驻富锦就一个小队才几十人,可今天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这么些日本兵,有好几挺机枪不说,竟然还配备两门70㎜九二式步兵炮,这大炮一响,还不把宋家大院炸上天? 宋家当家的宋世安,在炮楼上瞧着,和几个本家叔伯兄弟商量,这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啊,打是不能打的,打不过。 宋世安叫人把拉起的吊桥放下,大门打开,然后跑到门楼上,远远的对张慕轩喊叫:“张局长,这一院子里上百口人,可都是良民,我们不对抗,你们那边也不用摆上炮吓人吧?你们要抓我呢,只消说一声,不劳动手,我自己儿走出去,只是,日本人是讲日满亲善的,总不能因为我不当这个县长,就把我们宋家灭了族吧?” 张慕轩和几个看上去是头头脑脑的日本人嘀咕了几句,就走到吊桥前,对宋世安道:“宋会长,太君说了,今天既不想抓你杀你,也无意攻打宋家大院,只一条,你必须承诺,出任县长一职,并且明天一早,必须到任!” 宋世安笑:“哎呀张局长,牵马近水易,逼马饮水难,牛如果不喝水,你能把牛的头按水里去?抓,我不怕,杀头,我也不怕,你们就算是把我绑在县长的宝座上,我不肯做事,你们也白搭啊!我说,你替我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让你当县长,别再来烦我,成不?” 张慕轩听了,干笑两声:“我倒是想帮你这个忙,可人家看不上啊,只看上你,谁让你是联庄会的大会长,有名望有地位,能号令全县啊?” 宋世安有点急:“你们到底要咋样?你等着,我下来,你把我绑了带回县城关号子里好了,这里的兵就撤了吧,省得在这吓人。” “别!”张慕轩得意洋洋:“人家日本人几百号人都在等,你咋就等不及了呢,别下来,继续得瑟,继续油盐不进,用不了多久,就有好瞧的!” 宋世安警觉了:“你说他们在等?等什么?” 就在此时,外围似乎有了动静,一架马车正由远而近,马车前后,还有四个满洲国军的骑兵护卫。 张慕轩仰头对门楼上的宋世安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好好等着!” 说完,张慕轩跑回队伍里。 宋世安瞪大了眼睛:那马车停稳,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走到日本人那些头头脑脑中间,又是躬身行礼,又是低声嘀咕交换意见,和张慕轩不同,完全不用翻译,显见日语极好,不是李纳李善德,又还会是谁! 日本人等的,就是他?为什么要等他? 很快,不是张慕轩,而是李善德,走到了吊桥前站定,夕阳满天,不仅为他投下长长的身影,还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红暖色,晚风拂动着他的衣襟和头发,看得宋世安一时间,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玉树临风。 “宋大哥,我又来了。”志远微笑。 “那又咋地?”宋世安嗤笑:“你来得还少?人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你烦不烦?” “最后来烦你这回,我保证!”志远笑意吟吟的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只玉手镯,托在手上展示给宋世安看:“我想,明天宋大哥就会就任县长职,对吧?” 志远笑得得意,宋世安却是触目惊心,从门楼上飞跑下来,冲过吊桥,从志远手里一把抓过那只玉镯,看了几眼,其实他在门楼上,就已经认出了这是他娘的镯子,这镯子,他娘从来不离身的,娘年纪大了,身子发福骨头变硬,光是想想这镯子是怎么被人硬撸下来的,就已经心寒。 宋世安一把揪住志远的衣襟,厉声喝问:“你把我娘咋啦?” “没咋地,令堂好好的,喏,那不是?”志远回头一摆下巴。 就见日本兵队伍那边,有人赶着马车出来,把一个麻包代子,撂在了宋家大院大门和日本兵队伍之间,然后就把马车赶走了。 那麻包袋子距吊桥约二十多米,可距日本兵队伍,只有十多米。显见如果宋家大院有所行动,日本兵那边,可以更快处理或结果掉人质。 “瞧见没,那麻包袋子,里头的东西,是会动的,我可没伤害令堂,可是宋大哥,你娘年纪大了,可受不得惊啊,太君说了,给你五分钟考虑,如果你还不答应出任县长,他们一会要在麻包代子四周插小旗子作靶进行实弹射击,这不仅会让令堂受到惊吓,万一误中,令堂可有性命之忧啊……”志远一副担忧的模样。 “你!你竟然敢绑我娘?!” 宋世安两眼冒火,他是真的暴怒了,扑上去就打,志远是练家子,无奈才肾绞痛了一场,身体虚弱,加上宋世安武功好身体壮,几个回合下来,志远就落在了下风,被宋世安摁在地上痛扁,几无还手之力,要不是日本人那边响起警告性的一声枪响,让宋世安停了手,只怕是从此再不能靠颜值吃饭,用眼神撩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同心 宋世安吓得跳起身,因为听响动,日本人在动他老娘! 宋世安抬眼一看,就看到日本兵那边,有个为首大官模样的人,一挥手,他身边几个日本兵,端起大枪对着那装着他娘的麻包袋子就是一个齐射,子弹打在麻包袋子边上,溅起朵朵泥花! “不要开枪!” 宋世安吓得心胆俱裂,撇下志远,一边大喊着,一边向麻包袋子奔去:“别开枪!别伤到我娘!” 宋世安一动,日本人这边的人也动了,一排日本兵涌上,抢在宋世安之前,在麻包袋子前筑起人墙,大枪一横拦下宋世安,不准他接近麻包袋子,另一排日本兵就地半跪,端枪瞄准,随时准备射击。 之前送麻包袋子过来的马车,车把式是长嘴,这会子,早已从人堆里冲出,飞抢上前到志远身边,一手端着机头都己经打开的匣枪,一手伸张着,用身体护定志远,志远被宋世安打得鼻青脸肿,才从地上爬起来。 那日本军官又一挥手,几个日本兵又一个齐射,这一次,子弹落点比刚才那次更近麻包袋子,击起的泥石,不少都已经溅到麻包袋子上了,或许是被泥石击中以及极度的惊吓,袋子里的人扭动加剧,还发出发闷的惊叫声,听上去都已经不像是人声了,极之恐怖。 “别开枪啊!你们放了我娘,我给你们当县长!” 宋世安崩溃了! 母亲近在咫尺,却救不得,宋世安慌乱的扭头看了看志远,又看了看日本人边上的张慕轩,就近向张慕轩跑去,一边还急叫:“张慕轩!你快和日本人说,我答应了!” 宋世安被带到那日本军官跟前,宋世安给那个日本人的大官点头哈腰,嘴里不停的请求放了他娘,并保证,明天一早,就到县衙就任县长。 那个日本军官,柱着指挥刀,挺胸凸肚的站着,脸上是胜利者的笑容,笑里是七分自信的必得,三分对敌人的不屑。 跟在那日本大官边上的翻译,对宋世安道:“太君说了,明天就职的具体细节,要马上落实,只要你全答应,马上放了你母亲。” 宋世安听了,就问和谁落实,又指着凑上来的张慕轩:“和他?他算个什么东西!这犊子,从明天起,不过就是我手下的警察局长而已,要谈,也找个平头正脸的来和我谈!” 不但宋世安瞧不起张慕轩,日本人也瞧不起他,那个日本大官,一指正前方被长嘴扶着正走过来的志远,要翻译官告诉宋世安,要谈,是和“李商”(日语李先生)谈! 那个日本大官斜了张慕轩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讨厌这个支那人,这人虽然卖力,可根本就不是能挑重担的料,往前拱有用?扶宋世安上位,利用其在本地的威望和实力,以华制华,使日本向富锦移民的工作能顺利完成,这是由满铁的特派专员李纳提出的建议,绑架宋母逼宋世安就范,也是李纳在操作,明天县长就职的细节,其实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宋世安这个县长,必须尽快平息民怨,帮助开拓团尽快安置下来,这当然是由李纳去和宋世安谈,张慕轩他知道个屁! 志远走过来,用日语和那大官商量了一会,就叫长嘴,把大车再赶过去,把麻包袋子放上车,然后对宋世安道:“太君答应,立即撤退,只留下国军在这里留守,看护令堂,这里说话不便,我和你进屯子,聊好了,我平安出来,这边自然把令堂归还。” 宋世安冷哼一声:“那就快点,我娘还受着苦呢!” 志远单独一人,跟随宋世安进了屯子,到了宋家,宋世安向他的两个亲信使个眼色,宋家的炮头大金牙和帐房先生莫志伟,立即就拢了过来,跟在两人身后,到两人进了小客厅,帐房先生跟进了小客厅。而大金牙则手上的双枪端起,守在门口,小客厅是宋家议事的地方,一旦大金牙这么在门口守着,闲杂人等,都不准近前。 志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知道一旦进了小客厅,就不用再做戏了。 所以,志远几乎是立即就变了脸! “宋世安!”志远咬牙切齿:“我操你妈,老子叫你假戏真做!” 宋世安听得脑后有风声,料是跟在他身后的志远刚才被自己摁在地上胖揍了一顿不服气,在背后偷袭呢,急忙头一偏,堪堪避过志远砸过来的花盆,那花盆是门边高脚架上的兰花盆,细瓷青釉,花盆虽小巧,但连泥带花还是很有分量的,被志远一进门就单手拎在手上当家伙使,要被这下砸中脑袋,就算是练家子,也得砸懵了。 宋世安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见青光一闪,李善德那犊子,一下砸空,竟然反手一抽,花盆又向他面门飞来! “还不停手?!”宋世安一声断喝,手臂一格,宋世安不仅是个练家子,身形也比志远魁梧得多,想着自己这一格,不但一定能把对方手里的花盆格飞了,还能给对方小臂骨一下狠的,那李善德细皮嫩肉的,这下肯定够他受的,看他还敢玩偷袭这种阴招不! 可这一格还未使老,电光火石之间,宋世安看到了志远飞起的脚,快如闪电! 宋世安知道自己上当了,这李善德手上的花盆怎么砸都是虚的,他脚上那招,才是实的!这王八羔子,力量或许不强,但竟然也是个高手,动作极快,而且岂止是出阴招,压根就是有心故意要使那踢裆的脏招! 宋世安意识到危险,也已经立即提膝护裆,可李善德实在太快,眼见得避不过,宋世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起格的右手向志远脸上狠狠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志远脸上挨了一巴掌,虽然志远有偏头闪避,可也只卸了些力道,没完全躲过,被打得左脸火辣辣的,嘴里腥甜,显见得是内腮帮子和大牙相撞,撞出血了。 宋世安更惨,“哎哟”一声,捂着裆部就蹲在了地上,一头的冷汗,表情痛苦,五官都挤成了一堆! 门口的大金牙冲进来护主,要对志远动手,倒是帐房先生莫志伟还明白些,拉住大金牙,又把他推出门外,要大金牙在门外继续好好守着,然后对着宋世安和志远两人顿足捶胸:“两位爷,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大敌当前,怎么你们俩倒还杠上了呢!” 莫志伟和大金牙,一文一武,是宋世安最心腹的人,他们知道,是志远在长春救了宋世安,也知道,志远为了富锦一县百姓,求宋世安出任富锦县长,以绝张慕轩出任县长之路。宋世安本不想为日本人做事,出于大义,答应了和李善德联手,出任县长,利用手中权利,限制和打击日本开拓团圈地,维护同胞的利益。 两人议定,一定要做一出好戏,装成是宋世安极不情愿,是被逼着才任职的,这样,既有益于维持宋世安的威望,也营造了是日本人求着宋世安出任县长的“事实”,如此一来,宋世安在任上就可硬桥硬马的和日本人斗,日本人受不了宋世安?那是你们求着老子来当这个县长的! 莫志伟知道,李善德早就差人传来了情报,说日本人要来打宋家屯,实则是逼宋世安出任县长,没想到的是,李善德竟然绑架了宋母,宋世安是个大孝子,看到母亲受苦生了气,之前在大门外,当着那么些人,把李善德摁在地上打,这应该就是两位爷如今成了乌眼鸡的原因了。 果然,李善德自己走到墙边,在客座太师椅上坐下,对着莫志伟愤愤不平:“为啥和他杠上?你问他!我肯被他摁在地上,是因为相信他知道这只是做戏给日本人看,可妈了个巴子的,他刚才,打我那个狠,那是做样子吗?他妈的他就没有留手!” 蹲在地上的宋世安,大痛已经过去了,也起身走过去,在主座的太师椅上坐下,听志远向莫志伟诉苦,一边还捂着下腹,一边极之不满的瞪了志远一眼:“妈了个巴子的,不就打你手重了点吗,你还委屈?不过挨了几下,这都委屈,那我呢?!岂不是要上吊?!” 宋世安狠拍一下两人之间的桌子:“老子一世英名,就丧在你的手里,顶天立地的英豪,从此就成了被人唾骂的汉奸,爹也打娘也骂,这一辈子算是完了,老子又找谁哭去!没错你是为了大义,可你凭啥非选我啊,还招呼都不打,就绑了我娘,要我娘受苦受惊吓,刚才老子,是假戏真做,老子就是要揍你,咋地?” 莫志伟见两人乌眼鸡似的,怕他们又杠上,忙好言想劝:“两位爷!都消消气……” 先是劝志远:“李堂主,我们爷,事母至孝,最见不得老夫人受苦,之前手脚是重了些,可决不是没有留手,爷的功夫,我最清楚不过,爷若不留手,李堂主可就不止是鼻青脸肿了,只怕肋骨都早断了几根……” 转过头,又劝宋世安:“爷!你和我说过,你最恨的人,是李堂主,因为是他,让你背上了汉奸的骂名,可你最佩服的人,也是李堂主,因为他宁愿自己冒险犯难,也要让富锦一县之百姓少受些苦难,为他们寻一个敢和日本人对着干,会下死力维护他们田产家园的县长!” 莫志伟的话,果然有效,志远和宋世安,两人眼里的凶光渐收,不再互相瞪眼睛,都低了头不作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宋大县长 宋世安想了想,毕竟人家是客,自己又比李善德年长,算了,不和个毛孩子一般见识。 宋世安想着以大局为重,先示好和解,才转过头,就见那李善德,已经从座上站起,对着自己躬躬身:“宋大哥,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宋世安夹巴志远一眼:“嗬!还想着看在大义份上,不和你计较,想不到你竟然抢我前头,先服了软,脾气谁都有,何况你还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家公子,这倒难得……” 志远看一眼莫志伟,“亏得有莫先生提醒,”然后转头对宋世安道:“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权利生宋大哥的气,宋大哥怎么打我都不为过,因为……,因为,我对得起很多人,独对不起你!” 宋世安看着志远,喉结几次上下耸动,半晌,才瓮声瓮气的嘟嚷了一句:“你他妈的,还知道啊!匹夫尚且不可夺志,我……,唉……” 宋世安起身,到八仙桌那边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把志远轻轻按坐在椅子上,语气温和:“你嘴角挂血,内腮打破了吧,先漱一漱口,这是冷茶,快漱一漱,止血!” 志远接过杯子,人家如此示好,自己也得赶紧呼应,忙解释道:“宋大哥,对不起,昨晚,突然收到消息,日本人从铁路快速运来了一个中队的鬼子,要围攻宋家屯逼你就范,他们有大炮,仗此根本就不会对你客气,更不会有耐心,和他们顶硬宋家肯定吃亏,不顶又有损宋大哥的英名,我怕会搞出人命,才想到要绑大娘为质,好让日本人知道你肯定会就范,免动干戈。” 宋世安叹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漱一漱口,然后咱一起出去,就说我什么都答应了,赶紧把我娘放了,我娘屈在麻包袋子里,那得多难受啊,之前还被枪声吓惨了。” 志远却摇摇头:“不急,我怎么会让大娘冒那个险,那麻包袋子里的,不是大娘。” “不是?”宋世安大吃一惊:“那麻包袋子里,是谁?” 志远笑笑:“这个,宋大哥一会自己看吧,请放心,你娘好好的,由黑子陪着,等包围这里的人散了,就会好好的把大娘送回来。” 宋世安松了口气,跟着就是跌足:“早说啊,你要早点说,我能那样打你吗!” 志远听了,小小的白了宋世安一眼:“我当时,躺在地上,有给你使眼色的好不,可你呢,愣是装作没看见!” 宋世安脸红一红:“当时,我以为麻包袋子里的,真是我娘……,还有,你手上拿着我娘的手镯子,我娘年纪大了,骨头硬人又胖,这东西硬撸下来,肯定把手都伤了。” “我真是冤死了!”志远叫起屈来:“隔行如隔山呐,退镯子,硬撸当然伤手,可对于经营首饰的人来说,有的是法子,把手在香油里浸一浸,镯子很容易就能退下来,我在新京有博雅轩,除了古玩,也经营金银珠玉等各种首饰,你见过的张九如,以前就是博雅轩的掌柜。” “没伤着我娘就好。打你下了重手,是我不地道。”宋世安说完,转身去把痰盂捧了来,莫志伟想接过去他都不让,用手扒拉开莫志伟:“你走开,我的错,这漱口,我得亲自服侍……” 志远赶紧站起:“宋大哥,这怎么敢当……” 等志远漱过口,宋世安又叫莫志伟赶紧去拿药箱来给志远疗伤,志远忙一摆手:“不用了,还是抓紧时间,议正事要紧,当务之急,是按原计划,除掉张慕轩,然后由大金牙,出任警察局长。” 宋世安郑重点头:“嗯!我明白!我认同你说的,只有把警察武装,牢牢抓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能压县参事官大穗久雄一头,不然,这个县长,只会是有职无权的傀儡,别说对开拓团下狠手了,哪怕想维护中国人的利益都办不到。” 志远也点头,然后给宋世安分析:“日本人在富锦的驻军,主要是防俄国人的,驻在山里,能顾及地方的,最多只有一个小队几十人,除掉张慕轩后,再下一步,就是把你的人,充任到警察局,搞他个60人满编,到时候,就算不能为所欲为,多少也可以和日本人分庭抗礼了!” 莫志伟在边上忍不住兴奋的:“最妙的是,这警察还不用我们养,用日本人给的枪弹,做我们想做之事!” 志远问宋世安:“你这边,姜恩之可准备好了?我那边,已经一切就绪,我厂子里有一卡车货要发佳木斯,我先不发,就等姜恩之了,他得手后,立即就把他混在货里,用卡车把他送走。” 宋世安道:“早准备好了,只是……” “怎么?”志远皱眉:“难道这人,不牢靠?” 宋世安瞪志远一眼:“怎么会!我找的人!” 跟着就是直嘬牙花子:“我是惋惜啊!姜恩之这人,胆大心细,嫉恶如仇,关键是脑子好使,能独当一面,要能把他放在警察局里当个头目,保管能把开拓团给整惨了!为了杀张慕轩那犊子,就让恩之黑了户,从此不能再在这地界儿上露面,可惜啊!” 志远听了,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宋大哥如此不舍得姜恩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志远卖起了关子。 宋世安听了,惊喜不已:“你有法子?” 跟着就催:“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你小子,比猴还精,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主意,快说来听听。” 志远忽闪着睫毛,他昨天收到一条情报,有人在罐头厂老弯子渔场下游江边,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人,似乎在水边摸鱼,见有人,那人在水边一闪就跑进林子不见了,打渔队的老李头,瞧那人像是当局通缉的一名“暴民”李正源,老李头没有声张,只悄悄报给了孙家玉,孙家玉则悄悄的告诉了志远。 志远让长嘴去向老李头打听,得知这李正源,因开拓团抢他家的渔船,告到县里,被张慕轩当着县参事官大穗久雄的面暴打了一顿,还抓进了大牢,家里人使了银子把人救出来后,没过几天,这李正源就不知从哪搞了支匣枪,开枪把抢他家渔船的一个开拓团的日本人打死了,当时,一堆拿枪的日本开拓团的人,追捕李正源,逼得他跳了河,可过后因没发现尸首,判定他没死,因此李正源成了通缉犯。 这李正源可怜,志远有心救他一救,眼下倒正好用上他。 但兹事体大,涉及别人,得小心行事,志远对宋世安招招手,宋世安会意,忙凑上前去。 志远和宋世安咬耳朵,宋世安一边听,一边如鸡啄米,不住的点头。 约十分钟后,志远从宋家出来,随撤围的“满洲国军”回县城,而那个一直由长嘴看守的麻包袋子,宋世安亲自领人运回家中。 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头被五花大绑、连嘴上都被布条缠扎的大肥猪! 莫志伟对宋世安笑道:“爷!这猪,白赚的!” “一头猪能值几个钱!倒是这李善德能想出这个法子来,还真他妈的够意思!” 宋世安说着撸了撸袖子:“算他知机,没让我娘受惊吃苦,不然,大事儿一完,老子还是要找他算帐!” 次日,富锦警察局长在夜归时被人开枪打死,凶手逃去无踪。有目击者称,凶手像是已经失踪多日的李正源。 新任县长宋世安,对张慕轩被害一案,压根没放在心上,一边忙着把他的人加塞进警察局,一边暗中挑动被开拓团祸害的民众到县公署“告状”! 中国人告日本人,谁敢接这状子啊,可宋世安敢!不但接了,还接了一堆!不但接了一堆,还突然于某一天,派出警察,去把相关日本人,带到县里“问话”!问完,把其中好些人,给关进了大牢! 县参事官大穗久雄坐不住了,冲进宋世安的办公室,勒令宋世安拘捕敢到县里告开拓团状的“暴民”,立即销案,并释放被拘在县警察局的开拓团涉案人员。 大穗久雄不可一世,宋世安比他还要倨傲,瞟一眼大穗久雄,就不理他了,坐在办公桌后,故意目中无人的把双脚都架上了桌子,一边抖动脚,一边继续吩咐才就任没几天的县警察局新局长大金牙和副局长姜恩之,要他们立即带人,去抓捕一个拒不到县公署应讯的日本人,那日本人是开拓团成员,在抢劫牲口时打死了一个中国人。 大穗久雄听见了,大喊大叫:“为了几个暴民,你们竟然敢抓我天照大神的子孙?这是极严重的罪行!你们能当上公职,是因为有我大日本皇军的任命,对于开拓团,你们只能服务,不能阻挡,否则,必受严惩!” “滚犊子!我是县长,你是参事官,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宋世安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对大金牙和姜恩之挥挥手:“甭理他,忙你们的去!” “八嘎牙路!”大穗久雄气疯了,拍着桌子大骂。 下一秒,大穗久雄就被人揪着衣襟拎了起来。 是宋世安! 大穗久雄是个十足的“小日本”,身高刚过一米六,宋世安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宋世安冷笑着摇晃着手上的“小日本”:“妈了个巴子的,八嘎牙路?你骂谁?” “骂你!” 大穗久雄人被拎起来了,却仍然是恶狠狠的。 宋世安等的就是这一句呢,拎着大穗久雄衣襟的手一松,但紧跟着,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把大穗久雄打得一个趔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怨气 大穗久雄又惊又怒:“你竟然敢打我?打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参事官?你这是反抗大日本帝国,你一定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宋世安不但没被吓住,还上前又踹了大穗久雄一脚:“除了乱叫,你还会什么?!什么叫反抗大日本帝国,你以为你能给我乱扣帽子?论条说法,老子比你门槛还精!” 宋世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穗久雄的鼻子:“满洲国去年公布的《县官制》,第八条规定:‘参事官辅佐县长,参划县行政之机务,及承命掌政务’。听清了没,你必须‘辅佐’我,我的官比你大,你不但不好好的协助我工作,还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敢骂上司‘八嘎牙路’,不给你点颜色看,你都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上司!” 大穗久雄被宋世安居高临下的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大金牙在边上看了暗爽,他知道是李善德要爷好好看看《县官制》,说是“必须先了解,然后才能歪曲,为已所用!”,今天在这果然就用上了,把大穗久雄气得脸都白了,哈哈! 大穗久雄捂着脸气得发抖,在满洲国,满人正职日人副职,那是做样子给人看的,谁不知道,实际上,日本参事官揽县政一切大权,日本人说了算!眼前这个可恶的支那人,竟然拿《县官制》说事! “我要去告你!”大穗久雄咬牙切齿。 “去呗!”宋世安才不在乎呢,大不了这县长不干了回家!他巴不得! 可是,虽然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日本人撸官,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能有负李善德的托付! 藉由对开拓团的打压,让他们退还掠夺的土地和渔场,转去无人区开垦开拓,恶化日本移民的生存条件,让他们成为负面榜样,以熄日本人来“闯关东”之心,减少到东北移民的数量。 现在还不过是试点,移民只有几百人,李善德说,如果这批人过得好,那后面一批一批过来的日本人,就将是成千上万! 那是多么的可怕! 北满地广人稀,那里禁得起日本人如此掳掠!若让日本人得了逞,那本地的人口结构都将大变,照此下去,东北真要成了日本人的东北了。 怎么也得坚持到把开拓团弄到生荒地去!在这之前,自己这个县长,不能被日本人给撸了,不然,不但白担了这汉奸的骂名,更对不起李善德。 宋世安告诫自己不能随性,自己肩头还有重担,自己要和李善德一起,肩负起打击日本人殖民东北的重任! 李善德说了,他会暗中在日本人那头,尽量设法保全他这个县长,可宋世安觉得,怎么的,自己也得做做样子,对日本人虚以委蛇,至少得控制好大穗久雄,不能让这犊子去告自己的黑状,免得让李善德太为难。宋世安听说,那李善德昨晚肾绞痛又发作了一回,被连夜送佳木斯去了,也不知这会子人怎么样了,甚是牵挂。 宋世安看着大穗久雄,故作生气的道:“老子这可是为了大东亚共荣、为了满洲国!哼,不做出公平公允的样子,如何服众?如何让民众与开拓团长远的和平共处?象现在这样,天天有人找开拓团拼命,开拓团能安生?后续的移民工作能开展?你明知我身负平息民怨稳定大局之重任,还咆哮县公署,扰乱我的工作,真不知你是目光短浅,还是另有所图,哼,你告我,我还要找铃木太君告你呢!” 大穗久雄愣了一愣,心里格登一下,骑在中国人脖子上日子久了,头一回撞见宋世安这样的,人都欺软怕硬,他还真有点怕宋世安,一时间也不敢再发作,盯着宋世安小心的提防着,生怕这个比他高出足足一个头的支那人,又对他动手动脚。 宋世安见把大穗久雄唬住了,忙接着忽悠:“你们日本人做事认真,这是好的,可非常时期,你脑子得会转弯!铃木太君委我为县长,这背后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非老子的那一套,不能摆平眼下的局势!你要想对得起你领的薪水,就好好的辅佐我,如今民情汹涌,搞不好会激出大变,若惹出大事来,我这县长还当不当得成不知道,你这参事官,肯定会被铃木太君给撸了!” 大穗久雄怔怔的看着宋世安,张着嘴,可半天也递不出一张当票来。 “小日本”都这样了,宋世安却还不知足,输打赢要,点着那矮冬瓜的鼻子,裸的威胁:“老子告诉你,打今起,对老子客气着点,不然,老子立即撂挑子,扔下个烂摊子,让你收拾去!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就凭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哼!” 夏去秋来,宋世安在富锦意气风发,整得开拓团的日本人好不凄惨,志远在长春,却是意志消沉。 因肾结石,志远住进了满铁新京医院。 他的肾绞痛,反复发作了几次,回长春拍了片子,满铁新京医院肾外科的新谷弘实医生告诉志远,他的右肾里,长了多个结石,一个大的之外,还有数个小的结石,让他肾绞痛的,是小的石头,而那个大的,是最为麻烦的鹿角状结石,形状和大小都不大可能藉由他一直在吃的排石的中药融解排出,鉴于拍片发现这个大结石已经造成了感染和积液,那日本医生建议志远,开刀把石头拿出来。 开肾取石手术在当时的医疗水平和条件下,有相当的危险性,李熙劝志远出国,去英国或德国做手术和治疗,比较有保障,可志远放不下明心堂和他海山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在满铁新京医院进行手术。 大的结石,移动度较小,表现为腰部酸胀不适,或在身体活动增加时有隐痛或钝痛。较小结石引发的绞痛,常骤然发生腰腹部,刀割样剧烈疼痛,呈阵发性,那痛叫人生不如死。痛还算了,结石会因身体活动或劳累,反复引发感染和积液,时间久了损伤肾功能,一旦发生梗阻,还可能要人命。 自己还年轻,任重而道远,已经身中丹毒,志远不想再被这结石病拖累,所以他是想做这个手术的。 可住进医院后,短短几天,外科病房就死了三个病人,其中一个,还是做开肾手术回病房后当天晚上死的。 志远害怕了。 志远找了林子谦。 林子谦是文教部次长的四公子,为人上进,靠他自己勤工俭学,留学英国考取了医师资格,回国后进入满铁医院,是一名能主刀的外科医生。之前其父母和李熙夫妇有心撮合他与李纯“处朋友”,故志远也认得他。 李纯对林子谦不冷不热的,这林子谦倒是个情种,对李纯是一见钟情,千依百顺,只要李纯肯赏脸,曾经在李纯厂子的传达室里等了足足三个小时,只为等李纯和他一起出席一个舞会。 在住院区的走廊上,见左右无人,志远问林子谦:“子谦兄,我听说,有的日本医院拿满系的病人供日本军医进行手术实习,所以手术中或术后,死的都是满系的病人,鲜有日本病人,实际情况是否如此?” 林子谦言语闪烁:“这个,你是听那死者家属说的吧,死者家属情绪激动,言语难免言过其实,至少,我还没亲眼见过有这样的事……” “不过,”林子谦话锋一转:“我悄悄帮你查过了新谷教授开肾手术的记录,术后死亡或单边肾坏死的,高达4成,而且,大手术组每次手术,确实有实习医生观摩学习,能参与的,全是日系的人,这里面有没什么东西,就真的不好说了。善德,做不做这个手术,在不在这里做这个手术,你既然叫我去查新谷教授的底,就是犹豫了,我觉得,你的慎重,是对的……” 林子谦看着志远,一脸真诚,这是很难得、很推心置腹的话了。 林子谦在追求李纯,若日后能和李纯结秦晋之好,那这李善德就是他小舅子,撇开这层关系不说,林子谦为了接近李纯,曾几次以大夫的身份,在周日和李纯一起去般若寺随明心堂行善,给穷苦人义诊,一来二去的,和志远也就熟悉起来,他佩服志远的为人,当志远是朋友,自然对志远特别看顾,志远住院这几天,他没少跑前跑后的帮忙。 “子谦兄,谢谢你,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今天就出院,保守治疗,不开这刀了。”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了满铁新京医院门口,这是胖子开来的车,来接志远出院。 这不是李熙的座驾,而是志远自己的车子,是李熙送他的二十岁整生日的生日礼物,才落地不久,簇新锃亮,胖子是司机,志远坐在前排座上,后座上坐着之前一直在医院陪着志远的李阎王和林有。 手术做不成,志远闷闷不乐,回家路上,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为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己行善积德,老天爷就没睁眼看一看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样的苦,从小母死父弃,受尽别人的白眼,被古蝎子,丹毒、现在,还摊上个石淋之症…… 最惨的,还不是这些,是他明明一片赤子之心,可海山爹,却不要他……,就连被自己看作是心腹亲人的林有,也不相信自己,认定自己就是个日本人的狗腿子,认定自己做的事,必然是在帮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缺德带冒烟! 这太没天理! 或许是自己太渺小,老天爷在芸芸众生中根本就不会看顾到自己,或许,老天爷根本就是一个瞎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通房丫头 志远情绪低落,一言不发,同车的林有和李阎王,也就跟着闷闷不乐,开车的胖子,虽居四神之末,本事远不如其它三神,但最会看人眉高眼低,若在平时,早就打诨插科,给上位们捧哏,甚至自贬以逗大家开心了,这会子,见风头不对,也就闭了鸟嘴,装着专心开车。 气氛沉闷,坐在后座的李阎王,看了一眼坐在前座的志远,又扭头,剜了身边的林有一眼,毫不掩饰他对林有的不满。 哥儿不痛快,原本若有林有劝慰哥儿,怎么也会好些,可如今,林有不但不能劝慰哥儿,还是哥儿心里的一条刺! 这种压抑的氛围,让李阎王贼不痛快。 以前有事用李大先生的车子时,多是黑子或长嘴开车,他坐前座,哥儿由林有陪着,坐后座,有时哥儿累了,还会靠在林有身上睡一会。 如今,哥儿宁愿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前座,也不和林有一起坐后面了。 自打林有抗命不替哥儿去绑票,明面上虽没什么,可李阎王能看得出来,哥儿不但和林有之间起了嫌隙,连带四神,都一起受到了冷遇,哥儿变得沉默了许多,好些事,要么是差黑子、长嘴去做,要么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出去,然后累成狗似的回来,也不再让四神跟随,更再也没有什么“机密事”,交待四神去做了。 李阎王忒怀念击杀森田贞男一役,那个时候,哥儿和四神,彼此以性命相托,亲密无间。 眼下这种让人窒息的局面,都是林有这王八羔子惹出来的,因为他抗命、还说哥儿帮日本人做事缺德带冒烟,惹得哥儿撂下狠话儿,说:“给日本人当差的,是我,这汉奸,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们又不领日本人的薪水,犯不着也给日本人当狗腿子,你们做好明心堂的事,当好我的狗腿子,就足够了。” 原以为哥儿那是一时气话,可这小祖宗倔起来就不是人,还真他娘的说到做到了! 结果,哥儿把他自己,累成了狗! 在富锦时,有一回夜雨,时近半夜都不见哥儿回货栈,把大家伙都快急死了,后半夜哥儿回来了,一身泥水不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还擦伤了,下了马,湿透的衣服都不脱,人就摊在炕上不动了,之所以累散了架,是当天外出办事时,肾绞痛突然又犯了,痛得实在骑不稳马时,就只能下马,走走停停,捱到半夜才捱回货栈,还说因路不好走天又黑,马失前蹄把他人甩下地,人摔晕了,却亏得这一晕,醒来后绞痛竟然自己缓解了。 要不是因为林有抗命把那小祖宗气恼了,哥儿出去会不带人?如果哥儿带上自己一同出去,那哥儿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李阎王越看志远越把林有恨得牙痒痒,安顿好志远之后,李阎王悄悄跟在林有后头,一进厨房,回手从脖子后头抽出枪,一枪把子就向林有的脑袋砸了过去,他要为哥儿出气! 林有仍然如上一回,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两三下就被打破了头,当然林有也没挨多少下,大鱼眼睛毒,早瞧科李阎王要发疯,尾随在后,及时上前把他们分开了,还不畏惧李阎王已经抽枪在手,一样把匕首抵在了李阎王的肋下,威胁说敢再动林有一指头,他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别看李阎王把林有头都打破了,和大鱼又刀枪相见,可打归打,彼此在心里,仍把对方视作是可以过命的兄弟,当晚,三人都在志远房里守着,一起看护发着烧的志远,林有做了面条当宵夜,给李阎王也端了一碗,而李阎王也把他当宝贝一样收着的贼方(金创药)拿出来,让林有抹在打破的头皮上。 林有和大鱼都知道,李阎王是为了什么生气,而李阎王也知道,林有和大鱼对哥儿,是真心,特别是林有,自己把他的头都打破了,可他一言不发,头上的伤都不先裹一裹,就在灶上忙活,给哥儿熬驱寒的姜汤,别的不说,林有的功夫可在自己之上,如果林有不是因心疼哥儿而愧疚,根本不会打不还手任由自己把他头都打破了…… 林有不肯帮哥儿做“汉奸”事,可哥儿挂着满铁调查总部专员的职,总不能一点事不做吧,李阎王相信志远帮日本人做事是逼不得已,既然如此,总不能让一个病人成天一个人在外头跑。 李阎王曾经私下向志远表示:“哥儿,有什么事,就交给我去办吧,若有不便,最低限度,你外出办事也带上我啊,哥儿身子不好,有什么事有个人也好照应!难道我不比黑子和长嘴有本事?我嘴巴不比他俩严?有哥这人,啰嗦,行事前先问这事是不是伤天害理,我决不问这些,只要是哥儿叫我去做的,不管那事有多难多险,也不管那事是不是缺德带冒烟,我都一定替哥儿去做!我老子娘已经不在了,普天之下,除了杀我的老子娘,其它,就没什么是我不敢做或是不能做的了。” 李阎王一片赤忱,可志远听了默不作声,半晌,幽幽的道:“不用,为我做好明心堂和生意上的事就好。还有,我出去的时候,别跟着,你知不知道,为了甩下你,害我绕多大一个圈?”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但李阎王,一片真心,仍全扑在志远身上。 这会子,李阎王对于志远的郁闷,是感同身受,王朝宗和他老子王元明,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但那通淋的中药天天喝,都吃了两个月了,石头也没排出来,如今手术又做不成,那肾绞痛谁也说不准啥时就会发作一次,摊上这病,就和身上背着个随时会爆的似的,谁摊上都会郁闷。 车子到了李家,李阎王找了个机会,悄悄游说志远道:“哥儿,今晚上,就让我带你,上桃源路去散散心吧,你放心,咱去最高等的‘书馆’,绝对保密,也绝对干净,有我呢,你尽管放心,陪咱的女人,有没有脏病,可蒙不了我!要真不放心,我给你找俩雏。” 志远听了,没说话,他知道李阎王说的是什么,这说的是想带他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桃源路是长春妓院云集之地,妓院按规模分为一等、二等、三等。一等叫“书馆”,二等叫“院”,三等叫“堂”。 李阎王不只一次想带志远去逛窑子了,他并无坏心,他把志远看作是最亲的亲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志远,李阎王在女人身上寻获了让人销魂的快乐,便也想志远也能得到这种快乐。 在李阎王看来,人不风流枉少年,而哥儿在女色上头,明显是个还没开窍的,可怜哥儿长这么大,都不知和女人亲过嘴没,虽然有一票上赶着他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却也没见他和哪个眉来眼去或是吊吊膀子,何况那些男女交往,虽然时髦,却没多少搞头,跳舞也好郊游踏青也好,顶多搂个肩拉个手,没多少干货,和逛窑子住局真的没得比,那可全是干货,能真刀真枪大杀四方,所以李阎王很想带志远逛一回窑子,只要有钱,在那销金窝,可是啥女人都有,想咋地就咋地! 见志远不作声,李阎王进一步劝道:“跟朝宗混久了,我都知道忧伤脾,怒伤肝,哥儿再不出去走走散散心,我都怕哥儿会闷出病来。哥儿,去开开女人荤呗,桃源路几家最出挑的书馆,我都熟!” 李阎王是聊到这话题,就眉飞色舞:“哥儿喜欢啥样的?‘大兴(成人)’?还是‘尖果(小美女)’?俄国娘们还是日本娘们?只要你想玩,我都能给你搞到人来,包你满意,快活赛神仙!我的哥儿嗳,啥也不用担心呃,没逛过窑子也不打紧,你不会她们会让你会,特别是遇到活好的,不行的都能让你行!哥儿你是没逛过,逛过了你就知道滋味有多好。” “得了,打住!”志远不耐烦的打断李阎王,还白了李阎王一眼:“书馆高级,私密性是比低级的窑子要好些,可哪里就绝对保密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桃园路这种地方,既卧虎藏龙,也藏污纳垢,光是咱知道的,就有张小珍的百花堂,里头的窑姐,大半是日本间谍!春香院的“大茶壶”黄二狗,是特高科大特务水泽太郎的眼线,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外,这种地方,八卦最多,那些小报的记者多厉害啊,能不收服人给他们当眼线?我要是去了,保不定明天的小报,就有我逛窑子的照片登出来!” 李阎王听了,不免委曲:“我说的绝对保密,并不指望别人,是自己定计乔装潜入的意思。花街柳巷是我泡得最多的地方,里头的利害我会不知道?混了这些年,可曾让人提起过李阎王?更别说是上报了……” 李阎王心高气傲,独对志远没脾气,见志远微微皱眉,又赶忙解释道:“人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我决没有带坏哥儿的意思,更不会纵着哥儿在色上掏空了身子,只是觉得哥儿这段时日,实在是太苦,想带着哥儿,去散一散心……” 志远相信,李阎王说的是真话。而且这犊子虽然成天逛窑子,但真的没冒过烟,也没误过事,算是难得了。 “我知道……”志远缓和下脸色,还轻轻拍了拍李阎王的肩:“我知道你是怕我闷出病来,我也相信,你确有法子能保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窑子,我是不会去的,以后也不准再提这个!我是明心堂主,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呢,我得爱惜羽毛,洁身自好…… 窑子当然不能去!志远还正在努力寻求海山早日原谅他呢,若要是被爹爹海山知道他嫖妓,爹爹一定会很生气,会打断他的腿!杜家子孙,不能抽大烟,不能嫖赌,不能不学好! 何况,志远也不愿意让明心堂为人诟病,不愿意让李熙失望伤心。 还有大姐李纯…… 姐弟情好,李纯关心志远,而志远,也挺在意李纯的。 若让姐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或许……或许也有可能不是嘲笑,而是愤怒和鄙视…… 不能说动志远去桃园路,李阎王挺失望的,他之前做的所有铺排,都白费了。 本来,志远在这一晚,会在潇湘馆“偶遇”二妮,二妮因不愿意接客会被老鸨吊在杆子上,李阎王相信志远一定会仗义疏财救下二妮。那么,二妮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跟着哥儿回李家了。 这二妮,可是个绝色! 没法子,李阎王只能自己赶去潇湘馆,把二妮接到李家三进,从李家后巷三进东角门进门时,遇到了黑子。 黑子惊奇的打量着抱着个包袱的二妮:“这是谁家的姑娘?二爷你带她进来做什么?” 李阎王哼了一声:“这是二妮,我为哥儿准备的通房丫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四神开小会 不说黑子了,在三进里所有志远的人,都被李阎王雷了个外焦里嫩,围着二妮,看着那绝色的青春少艾,二妮那粉嫩的脸蛋像香瓜籽,会飞的眼睛,会走的眉毛,大眼睛还会巧眨巴,那身条更绝,玲珑浮凸,看得明心堂的一众精英们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通房丫头?也就是说,这小姑娘即将是帮哥儿暧被窝的人,哥儿很快就会有女人了,虽然这不是正妻,但这三进的“生态”,从此就会改变。 李阎王带二妮上楼找志远去了,志远御下极严,没人敢跟上去瞧热闹,各散做自己的事去了。 大鱼的眼角,始终吊着林有的动静,见林有默默的走进灶间,这时,天快黑了,大鱼手一招,招过黑子,吩咐了几句当晚值夜的事,就也跟进了灶间。 果然就见林有呆呆的站在面案前,神色黯然。 灶间里还一对中年夫妇在忙活,是老徐和他的婆娘,这两人,是志远从富锦救回的“路倒”,早春时他俩因穷困病死了孩子,人也在路边冻僵了,是志远救了他们,志远看他俩人老实,又无儿无女的可怜,就收留了他们夫妇,志远因念着林有在长春总还要忙活厨房里的事辛苦,就把老徐夫妇带回了长春,让他们在三进长住,看门打杂,帮厨做饭。 林有身为东青龙,地位很高,可却不改厨师本色,仍操持三进里人的饮食,志远曾劝他别辛苦了,林有只笑笑:“我做的东西哥儿爱吃,那再累心里也甜。一个的饭是做十个人的饭也是做,那何不让大家都有口福呢。”志远便由得林有了,因为他自己儿都经常宁愿饿着肚子往家赶也不在外头吃,因为林有做的饭菜确实美味。 “老徐,有哥有事,晚饭你做!” 大鱼吩咐完老徐,就把林有拽出了灶间,走进他们屋子,三进里,四神中除李阎王住二楼的客房,其它三人都住这间屋子。 大鱼把林有按坐在炕沿上,把旱烟具往他手里一塞,自己也隔着炕桌坐下,掏出香烟点上。 “看那杀坯搞了个娘们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儿!”大鱼吐着烟圈,“心里有啥话和我说,别憋在心里。” 自打知道李阎王的真实身份,林有和大鱼加上一个胖子,私下里对李阎王的称呼就是“那杀坯”! “有啥不得劲的,我心里得劲得很!”正在压烟丝的林有烟都不抽了,把烟具往炕桌上一扔,“我做饭去!” “嘴硬!”大鱼下地一拦,“我知道,这两个月,你没有一天是舒心的。” 大鱼换了个温和真诚的语气:“有哥,是应该好好聊聊的时候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林有也是个识好歹的,不忍辜负好兄弟的一片好心,在炕沿上重新坐下,点上旱烟,一口接一口的闷抽,好一会都不说话。 大鱼没看错,这两个月,林有确实没有一天是舒心的。 李阎王还能向志远表忠心,林有却连忠心也不能表,一直心情压抑。 自从林有违令不帮志远去绑宋世安老娘的票,志远和林有之间,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明面上,志远没再提此事,委派林有领办明心堂或生意上的相关事务,也一切如常,可林有知道,哥儿和他疏远了很多。 就在出事的当天晚上,哥儿一身青紫的回来,听长嘴说,哥儿身上的伤,是被宋世安摁在地上打的。林有拿出药油,帮哥儿上药,以前哥儿身上要有了伤痛,都是林有给他上药多,拉着他的手帮他抹药油,已经很多次了,可这一次,林有才抓起志远的手,下一秒,志远就把手抽回去了。 “我自己来!”志远的声音不高,但明显硬邦邦的。 第二天早上,志远起床时,林有照例给他打好洗脸水,备好牙刷牙粉,可志远却不走过去洗漱,反而对林有一本正经的说:“以后这些事,不劳有哥,我自己来!” 林有给志远收拾衣服,志远说:“有哥身为四神之首,忙正事要紧,我的衣服,以后,叫胖子洗!” 志远晚上通常看书或对帐到深夜,自从有了林有,睡前就喜欢喝一小碗粥再睡,林有厨艺高超,这一碗粥,花样翻新几乎每晚不重样,但基本上是容易消化的鱼肉粥,大鱼搞来时令的鲜鱼,林有每晚都整一锅鲜香的鱼粥,粥底绵滑,鱼片或鱼蓉或鱼肉丸子鲜甜,除了给志远宵夜,也是为了让值夜的人晚上也有口热的吃,因味道实在太好,好些人有意夜晚练武练得晚些,就为了捱到点和林有大鱼一起吃这一锅鱼粥。 可当晚,当林有把鱼片粥端给志远时,志远说:“我不吃,拿去给值夜的吧,以后有哥也不用帮我整这个了,从今儿起,我不吃宵夜了。” 这些钉子碰下来,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林有不敢再往志远跟前凑了。 可别的能不往前凑,哥儿夜咳不能不管!半夜林有听得志远夜咳,煮了姜汤给志远送去,可曾经对他不关死的门,再次关死了,推上去纹丝不动,明显从里面上了插销插死了,轻叫两声,里面有咳声,可就是不开门,对他也不理睬。 林有没法子,叫起胖子去送姜汤,结果,那门,开了。 看到胖子端着姜汤走进门的那一刹,林有嘴里发苦,心里真是冷透了。 这两个月来,除了赈济行善,志远没再要他参与和日本人相关的事情,胖子和李阎王,有时还能奉命去打听一些事情,但只限于打听和回报,为何打听,哥儿从来都不漏半个字,而且看得出来,哥儿交办的这些“打听”,极零散,哥儿这是有意让别人摸不着他的头脑,让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那还是李阎王和胖子,而他和大鱼,就连这待遇都没有,哥儿若有“机密事”,根本就不找他和大鱼。 一方面是他和大鱼被闲置,一方面是黑子和长嘴频繁进出哥儿的房间,他们和哥儿秘密商量事情的时间,比他这个四神之首的“东·青龙”在哥儿面前相商或领命的时间,长得多! 这是林有最为虐心的一段时间,表面上平静、一切如常,可林有知道,自己和哥儿之间,关系已经变化,他正在被慢慢架空、慢慢边缘化。 林有想不到,哥儿翻起脸来,也能凉薄至此。 “眼下,我都不知怎么办,”林有苦着脸,终于开了口,向好兄弟大鱼倒苦水:“哎,在平顶山的时候,你看他对被日本人祸害的难民多好啊,对日本人有多恨啊,想着哥儿平素明理,会听劝,我才劝他,才硬顶,谁知……” 林有重重打个唉声:“哎……现在,倒整得我进退两难,不走吧,别人不待见,这么赖着算是啥啊,人要脸树要皮,我怎么着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可走吧,又对不起他对林家的大恩,要没有他,我一家子只怕是连骨子棒子都不知上哪去寻了,我要离了哥儿,回家去肯定会被我娘数落死,何况他现在又三灾八难的,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疼,叫人不放心……” 大鱼夹巴林有一眼,啥进退两难,退?恩不恩的不说,都到这份上了,对哥儿还放不下,那还说个球!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他!你瞧你那点出息!”大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以表示他对林有的那一份鄙视。 被好兄弟鄙视,林有不快,抢白大鱼一句:“你舍得?你要舍得,为啥还两头和稀泥,别当我不知道!” 大鱼眼神一暗:“因为你走的话,我一定也跟着走,咱俩要走了,四神四去其二,会伤了明心堂的元气,明心堂不只是哥儿的心血,也是我们的!” 林有听了,叹口气,不说话了。 “既然有哥舍不得哥儿,那就只能进,不能退!既然是要‘进’,那就不能再这么别扭下去!”大鱼喷一口烟,用眼斜着林有:“有哥,听我一句劝,你们俩个,总得有人先让一步,和哥儿认个错吧,这么顶下去,白苦了你自己,你看那杀坯,向哥儿卖好表忠心,闹腾得多欢实,你呢,白白被人晾一边。” 林有也喷出一口烟,痛苦但坚定:“不!我决不认错!我还是那话,要真为他好,就引他走正道,让他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老爷子父子团聚。” 大鱼白林有一眼,这死不开窍的! 不过,林有的这份真情与执着,也让大鱼佩服,大鱼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然后腾空手,对林有竖起了大拇指。 外头有响动,大鱼忙向林有丢个眼色,两人都不再说话,看着门口。 门帘一挑,进来个李阎王。 李阎王向大鱼要了一支烟点上,在八仙桌边大马金刀的一坐,开门见山:“哥儿去前头二进吃饭去了,吃了饭还要陪李大先生出去应酬,正好咱好好唠唠嗑,我为啥搞了一个妞回来给哥儿,得和你们说道说道,咱兄弟之间,不能有嫌隙。” 正说着,胖子也进了来,手里提着茶壶,做的是给几位大佬续茶的样子,实际上是见三人都拱进了屋子,就也拱了进来,虽居四神之末,可也是四神啊,开小会可不能落下他啊。 大鱼先问李阎王:“你哪搞来的那个妞,怪俊的,通房丫头?那是你说的吧,哥儿肯把她放房里了?”跟着就冷晒:“李二爷最好色,这么粉嫩漂亮的妞,自己不吃留给哥儿,这倒难得!简直就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李阎王鼻子里一哼:“当然俊!要不是绝色,我搞她回来干嘛!” 跟着正正色,以难得正经的模样道:“没错,这么俊的鸟,又是雏,本是我最好的一口,但这妞贞烈,还对哥儿痴心一片,我敬她三分,把她当妹妹看!你们也别把我看扁了,以为我看到漂亮的娘们就迈不开步了,我眼里,除了娘们,还有情义!” “妹妹?这倒新鲜!”大鱼来了兴趣:“到底咋回事,说说呗!你说那妞对哥儿痴心一片,难道她认得哥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醒悟 说开了才知道,二妮姓关,家里是齐齐哈尔做小买卖的,父亲得了肺病,迁延不愈,不但把家底儿赔光,还传染给儿子,举债到长春为儿子治病,结果父子二人先后客死异乡,死在了长春,母亲想不开,在小旅店里上了吊,二妮就这么成了孤儿,被旅店东主在一个月前卖给潇湘馆,以顶关家欠旅店之费用。 这二妮刚满十六岁,打扮起来美得炫目,潇湘馆的老鸨一心要在她第一次接客上狠捞一笔,经过物色,找了个肥得流油的煤矿大柜给她“梳拢(雏妓第一次接客,称作梳拢)”,可这关二妮抵死不从,被老鸨吊在房里打,叫得鬼哭狼嚎的,被经过潇湘馆门口去芙蓉院找香云鬼混的李阎王听见了。 二妮那哭叫声,入李阎王耳朵里,别有风味,李阎王是此中老手,竟然从哭喊声里都能听出本人的娇俏,驻足门外听了一会,便芙蓉院都不去了,抬腿就进了潇湘馆,到见了面,惊为天人,立马就把老鸨拉一边问价,又说:“老子今晚在这住局,这妞我要了!” 老鸨大惊:“大爷,这可不成!这妞有梳拢的恩客了!” 李阎王冷笑:“老子管你!钱,我一分不少的给你,人,我要定了,别不识抬举,别惹恼老子,不然,把你这砸个稀烂!” 李阎王到潇湘馆也嫖过几次,那老鸨不知李阎王是什么人,但李阎王一方面出手阔绰,一方面眼神凶狠、体力过人,好些姑娘都说受不住他,这老鸨也是醒事的,知道这是一个猛人,他说把自己的地方砸个稀烂,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 老鸨连忙服软:“成!就依爷!可这几天还不成,钱谁不想赚啊,可这死妮子不听话啊,一松手就往墙上撞,寻死觅活的,得等些时日,让我们先把她给骝老实了!” 李阎王正想说老子今天就能把她骝老实了,那头吊着二妮的钩子突然松脱,二妮跌下地,挣扎着爬起来,边上的大茶壶想抓她都没抓住,被她冲到栏杆边一个外翻翻出了栏杆,眼见就要头朝地从二楼摔下去,却突然被人揪住了右脚脖子。 是李阎王! 李阎王身形之快,看得老鸨直拍胸口——这人,惹不得! 二妮被救,双脚乱蹬,可突然,二妮不蹬了,瞪着眼睛对李阎王哭道:“大爷,我认得你,你是明心堂的好人,求大爷,救我!” 原来,二妮一家在长春落魄,债台高筑,生活艰难,去般若寺排队求过医,更是逢周日就去讨粥喝,二妮每次讨到窝头或馒头,都不舍得吃往家里带,有次和她娘一起去领粥,出般若寺时,她娘被寺门坎绊倒了,本能的一拉女儿,把二妮也带倒了,二妮手里的馒头摔飞了。 说来也巧,志远正好领着黑子从寺里出来要去外头办事,把两人扶起来不算,还叫黑子回施粥台,“给大娘再拿个馒头来。她们那个掉水沟里了,不能吃了。” 二妮对李阎王说,从那回起,她们娘俩就没少念叨明心堂主的恩情,而她,再去领粥时,总特别留心志远在不在,在做什么,李阎王经常跟在志远身边,所以二妮认得他是明心堂的人。 当晚,李阎王没有在潇湘馆“住局”过夜,没碰二妮半个指头! 人家小姑娘说他是“明心堂的好人”嗳,能行那禽兽之事吗?! 李阎王再好色,也不会辱没明心堂的名声,因为这也是哥儿的名声! 而且李阎王知道,第一次接客的多有寻死觅活的,可多是做做样子,惜命的多,但这二妮,可是真的翻了栏杆往下跳,要不是自己手快,小命就没了,这份贞烈,李阎王也敬重。 李阎王给二妮赎了身,潇湘馆的老鸨之所以同意,一半是因为李阎王给的是真金白银,一半是李阎王那杀人一般的目光让她胆寒。 而二妮之所以得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对志远的虔诚崇拜,对于李阎王来说,一个对哥儿心折,把哥儿当活菩萨的女孩子,又长得这么漂亮,给哥儿暧被窝,是又合适,又让人放心。李阎王因此动了把二妮放在哥儿屋里的心思。 二妮对李阎王表示,愿意服侍志远,如果志远不收他当通房丫头,那她就给志远当普通丫头,二妮对天发誓,她愿意一辈子服侍志远。 李阎王因此给她赎身,哥儿在女色上还没开窍,想拉他逛一次窑子又比登天还难,李阎王有心把二妮给哥儿当通房丫头,让哥儿一尝香温玉暖的滋味。 李阎王说完原委,看着林有等人道:“哥几个,我这么做,可不是想显摆自己些什么,向来哥儿由有哥照顾,可哥儿如今和有哥闹得不欢,前几天又定了要手术,我就想着,手术后哥儿要在病床上躺好多天,要有个姑娘家照顾哥儿,总比我们这些爷们细心,所以,就和潇湘馆的老鸨说好,在哥儿手术前,我引哥儿去潇湘馆一趟,做一场戏,由哥儿把二妮‘救下’,谁知哥儿这手术突然不做了,我拉他去逛窑子,那小祖宗又死活不肯去,我只好把二妮接回来了……” 大鱼看着李阎王,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哥儿怎么说?人,收不收下?” “收下,但并不是什么通房丫头。哥儿本来说,送路费让二妮回齐齐哈尔投亲靠友,二妮不愿,哥儿又说让二妮去明心堂孤儿院当个护士,或推荐给李大小姐,让大小姐在李家的百货公司里给安排个职位,可二妮认死理,哪都不去,只想给哥儿当丫头报恩。哥儿就吩咐老徐和他的婆娘,把他们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二妮住,让二妮先给老徐的婆娘帮忙,缝缝补补,若有客人来,负责伺候茶水。” 胖子插嘴道:“我瞅着,那二妮,连抬头看哥儿一眼都不敢,做不成通房丫头,能侍候个茶水,也欢天喜地,那模样,一看就知道,她对哥儿,动了心了。哥儿许她说日后为她找一个好人家,她也一个劲的说她哪也不去……” “可惜了……”李阎王扼腕:“二妞那么漂亮,哥儿竟然不用来暖被窝!” 胖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能被哥儿留下,就有机会,以后的事,可不好说……” 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瞟了胖子一眼,胖子这话,耐人寻味。 然后话入正题,讨论目前林有的僵局,怎么破。 大鱼把林有不肯认错服软的理由说出来,李阎王一改傲慢,正正经经的向林有挑起了大拇指,然后就是道歉:“有哥,你这是真心为哥儿好,之前打你两回,还没少在对练时对你下狠手,对不起……” “没事!说真的,你要不打我,我更难受。”林有长叹一口气:“唉,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不去绑那票,哥儿竟然自己去,还一个人不带,更没想到,他宁愿自己受苦也和咱们斗这个气,有事也不叫咱们,把咱们晾到现在……” 四个人都沉默了,郁闷得不说话。 胖子忽然开口:“今儿我们四个都在,来说说吧,说说如果哥儿交待下来日本人那边的事,且这事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事儿,甚至是伤天害理、缺德带冒烟,哥几个,你们会咋办?顺着哥儿,还是硬顶抗命?” 胖子话音才落,头上已经被李阎王凿了四个爆栗:“还提这个,嫌有哥还不够烦是不?!” 胖子捂着头,忍住疼叫道:“哥几个听我说!有哥现在是当局者迷,大家谈开了,有哥说不定也就开窍了,有哥是我师傅,我再没良心,也不会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让有哥不痛快啊!” 正准备第二下四个毛栗子砸胖子脑袋上的李阎王,举起的手悬停空中,咂巴一下胖子的话,忽然间明白了胖子的意思,不但收了手,眼里的凶光都一下子没了。 李阎王转头看着大鱼和林有:“这死胖子,平时看着浑,今儿这话,还有点意思!” 林有还有点懵,大鱼眼睛却是一亮,明显已经转过弯来了。 胖子得了李阎王夸赞,脸上像飞了金似的,李阎王老是打他,能得李阎王的夸奖,那可真是让人得意的事! 当下陪着笑,启发性的问林有:“有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林有皱着眉:“当然是劝、是顶着不办啊!哥儿给气受不要紧,如果能因此免了他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保住他的好名声,那么有朝一日,哥儿还能和老爷子重归于好,如果坐实了汉奸,那哥儿这辈子,只怕与老爷子无缘了。” 胖子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向李阎王:“二爷,你呢,又会怎么做?” 李阎王白胖子一眼:“那还用说?!哥儿指哪我打哪,哥儿叫干啥我就干啥!” 林有对着李阎王鄙夷的一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把哥儿看得比天还大,把哥儿的话当圣旨,即使哥儿说要你把枪顶在自己脑壳上开一枪,你也不会犹豫对不对?哼,是非不分!” 林有又转头瞟一眼胖子:“至于你,哥儿不但救过你,还破格提拔你当了北玄武,你现在哪里还是我徒弟啊,是哥儿绝对的亲信!哥儿做事,不管对错你都附和,哪怕哥儿上房揭瓦,要把房盖揭下来,你都要为他鼓掌欢庆的吧!” 胖子脸皮厚,不以为耻,反而笑道:“错!是对哥儿说,揭房盖这样的粗活,哪用哥儿您动手啊,您歇着,我来!” 三人都被胖子逗笑了。 胖子才得了李阎王的夸赞,这会子,被李阎王打肿的脑袋上的痛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李阎王赞他了,忙不迭的给李阎王捧臭脚,顺便显摆自己的目光如炬:“有哥说二爷的,倒说得对极了,只一样没对,就是二爷并非是非不分,而是分得又省力气又聪明,信自己的眼珠子没看错人就完了。” 李阎王睃了胖子一眼:“夸你一句尾巴就翘上天了?再显摆老子踹死你!” 但李阎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胖子确实目光如炬,转头对林有道:“胖子还是有点眼力劲的,有哥,表面上我确实是唯命是从,可你以为,我真的就是非不分吗?错!谁心里还没杆称啊?!” 林有如同被人当头棒喝,怔怔的看着李阎王,好半天,像是嘟嚷又像是自言自语:“心里有杆称……?!” 李阎王点头:“是的,我为什么跟了他,最早,是因为看见他救那几个放马沟的孤儿!我既然选了跟他,就信他!” 胖子见火候到了,也收敛嬉笑,一脸真诚:“有哥,我呢,和二爷差不多,我觉得,有些事我们没法知道也不用知道,知道哥儿的为人,信他,就够了,我知道他是李大善人,我相信他是李大善人,就够了!” 林有怔怔的看着胖子,心里开始有点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护厂 林有开始有点慌,他怕! “难道是我,误会了哥儿?”林有自言自语,目光迷惘,可跟着就摇摇头:“不能吧,哥儿绑宋世安的娘,是为了帮日本人逼宋世安当汉奸!自己当汉奸就算了,还逼别人当汉奸,忒不地道,宋世安之前对哥儿办厂没少帮忙,我瞅他看哥儿的眼神,可亲了,和哥儿亲兄热弟一般,要不是哥儿的所为让他恨惨了,他会把哥儿打得鼻青脸肿?这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哥儿在富锦,只要一见到宋大县长就绕道走,生怕宋世安啐他!这说明哥儿自己都知道理亏,你们凭啥还信他?” “反正,我信哥儿做事,不会出格、不会真的缺德带冒烟!”李阎王异常坚定:“有哥,我是亲眼看见,哥儿是如何的为了保住顺天爷,不顾自己的性命!百行以孝为先,他能坏到哪去?!再说了,什么生意最来钱?哥儿说过,是大烟!我以为当胡子时,暗里也倒卖过大烟,可来钱了!哥儿他明明知道,也明明有路子可以把鸦片零卖所开到所有他有生意的地方,可你看看,哥儿的生意里,可有一毛钱的大烟?哥儿的明心堂,那开销可是哗哗的,哥儿为了赚钱,成天东跑西颠不说了,每天晚上对帐都对到半夜,可他愣就是不做那来钱最多、最快、也最容易的鸦片生意!这样的人,凭啥不信?! 胖子也附和:“可不是吗!有哥,开烟馆得有关系有后台,得压得住场子,别人做不来,可哥儿有满铁和李大先生当叉杆(撑腰的),手下又有二爷这样的猛人压阵,想做的话,那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可这祸害人的生意,他就不做!哥儿贪财却不爱财,宁愿把自己的大毛衣服送进当铺,也没短过放赈的粮,没短过我们这些人的月钱,这样的一个人,干嘛不信?!那天,哥儿说的那句气话,说咱是他的狗腿子,我知道你们听了,心里可能忒不舒服,我倒觉得没什么,我心甘情愿做哥儿的狗腿子,因为哥儿的狗腿子,并不卑贱。” 大鱼听了,利箭一样的目光立马射向胖子,他娘的拍马屁也得有个度,何况现在哥儿还不在这里,用得着这么表忠心吗?!你才狗腿子,你全家都是狗腿子! 李阎王倒不以为忤,神色竟然比大鱼还平和多了。 林有听了,心里又是一凛,眼睛都有点直了。 四神中两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还有个大鱼! 林有转头问大鱼:“你呢,你会怎么做?” 大鱼想了想,道:“要看哥儿叫我去做的,是啥事,拿有哥经的这事来说,我会去!并尽已所能,让宋老太太舒服一些。” 林有不解:“明知伤天害理,也照样做?你?怎么会!” 大鱼摇头:“是不是伤天害理,很难说,哥儿成天和黑子长嘴他们在忙什么,是帮日本人做事还是在和日本人作对,我们又有谁知道?!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是在为日本人做事,有些事,他不做,会有别人做,做出来的结果,只怕是由哥儿做还好些,就这事来说,你不是也说,当时哥儿说之所以要你去绑票,是因为你功夫好又好心,要你把事情做利落的同时别伤到老太太吗?只怕是哥儿不出面,出面绑老太太的,就是张慕轩了,那宋老太太怕是有苦头要吃了。何况——” 眼前可不只是有林有,还有另外两个家伙呢!大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何况,哥儿做事,很多是我们猜不到的。老实说,哥儿一向不喜欢为日本人做事,有李大先生关照着,当了半年的调查员,实际上就一甩手掌柜,什么事也没为日本人干,他自己都说这半年过得最舒心了,虽然为富锦的罐头厂忙得冒烟起,人反而白胖了,这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巴结起差事,屁颠屁颠的帮日本人当专员了呢,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到点子上了,我也觉得,这里头,有妖蛾子!”李阎王表示认同:“以哥儿的性子,要帮日本人做缺德事,心里是会难过的吧,可我记得,这事之前的几天,哥儿在富锦,不见他难过,倒是看书的时候自己坐那咬指甲,估摸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书上,而是不知在想啥鬼主意。” 大鱼瞟李阎王一跟,这人心之细,眼之毒,难怪以前那一海票的仇家,都没能摘了他的脑袋。 林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想越慌,喃喃道:“会不会是哥儿在想的,是怎么帮日本人办妥事情,好升官发财呢?” “不会!”三人异口同声,吓了林有一跳! “不会,”胖子凑近林有,面对自己的师傅,胖子声音很轻态度恭敬,但也无比肯定:“因为,他是哥儿!” 林有呆呆的看着胖子,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你们都看得透,是不?”林有抱头蹲在了地上,懊恼不已:“只有我是错的,错在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是我错了吗?” 大鱼在边上陪林有蹲下:“有哥,是还是不是,慢慢看吧,我还是那话,别硬顶,别还没看到压轴,就被哥儿把你给踹了。” 李阎王竟然也蹲下身:“有哥,给哥儿去认个错吧,你若肯去认错,我想哥儿大不了罚你顶木墩子,若真罚下来,我帮你一起顶!” 林有闻言,感激的看了李阎王一眼,这杀坯,还真够意思。 三个大佬都蹲下了,胖子哪敢还站着,赶忙蹲下,对林有道:“是啊有哥,我们一起帮你顶,就算哥儿罚你顶4个小时,我们四人一起,也就一人顶1小时而已啊。” “谢你们的好意,接下来,我也会尽量顺着哥儿,可这错,”林有摇头:“在事情搞清楚之前,我不认!我就是要哥儿知道,这汉奸,做不得!” 当晚,林有精心准备了三花鱼丸粥,“三花”是指三种鱼:鳌花,鳊花,鲫花,味极鲜美,想着不能讨好志远的人,至少也讨好下志远的胃,谁知志远和李熙一同出去应酬后,在二进里歇息,没回三进。 听说,李大先生是为了哥儿的结石病,带他去拜会一位民生部的高官,那人因患肾结石病,曾经赴日本动过手术,李熙带志远去取经。结果从那人那里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日本本国做这种手术,风险也很高,患者死亡或留下后遗症者不少。 许是因为打探回来的消息不好,志远心情沉重,李熙怕志远因此睡不好,在二进志远房里亲自安抚志远到他入睡。这种情况下,林有的三花粥,白白便宜了李阎王和胖子、黑子他们,把煮粥的砂锅,都刮了个干净。 第二天,志远回三进召见四神,听胖子说昨晚林有特地为他做了三花粥,不禁暗里咽了咽口水。 别说是三花粥了,林有做的粥,志远已经有日子没吃到了。他也馋! 可他还得绷着!令不行禁不止何以言胜?!而林有本领高强,又有大鱼一体,胖子还是他徒弟,搞不好尾大不掉,这人若对自己不绝对服从,那么宁愿不用! 志远吩咐胖子:“二妮的父兄,虽是恶疾死的,好歹还入土为安了,她的娘是上吊死的,被那小旅店的人一张破席一卷扔乱葬岗了,你去施棺处找老郑,让他带人,陪二妮去找,找到后好生安葬,以全二妮的一片孝心。” 明心堂除设孤儿院,每周施粥义诊之外,还设有施棺处,志远从小的苦难经历,让他见不得穷苦人曝尸荒野,让野狗啃。 “是!”胖子眨巴着眼睛,哥儿对二妮,这么好,那二妮,只怕迟早是哥儿屋里的人! 跟着志远道:“你们几个,把周日般若寺的赈济安排一下,交给九哥和宗庆去办,你们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去富锦,带上黑子和长嘴,再带上几个伙计。” 大鱼警觉的一挑眉毛:“富锦那边,出事了?” 志远沉吟了一下:“大丰产品内外销情都不错,准备扩产,要尽快和更多的渔民签好供货合同,之前大鱼做得很好,这回,要再接再厉,别问了,去准备吧。” 大鱼等人退出,都觉得这事不寻常。其中肯定有事涉及机密,哥儿没和他们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日本人向富锦移民的两个试点开拓团,之所以其中一个是以渔民为主,就是因为日本人眼红富锦丰富的水产资源,在日本人的移民计划中,除了向这个地区移民,还准备择址建罐头厂,生产罐头供外销和军用,因李熙提前得到了情报,暗中联合张惠霖,由志远和郑家大奶奶张汉贞出面,在富锦抢建了富锦大丰罐头厂,和当地渔民大面积的签订供货合同,抢占了原料市场,立意不给日本人建厂的空间,也是为了让当地打渔为生的汉人和赫哲人,不至于被日本人强行驱离最好的渔场后,还要受日本人罐头厂的二次盘剥! 昨晚,李熙告诉志远,收到最新的情报,因罐头厂已经被抢建,日本人改变了策略,两条腿走路,一条是按原计划建新厂,一条是想入股大丰,李熙甚至探听到,关东军把建厂或入股大丰的事务,交给了他们从日本国内忽悠来“开发满洲”的资本家岛村三郎,这岛村三郎很快就会从佳木斯启程到新京来,除了拜会“老朋友”李熙,还会谈到入股大丰。 岛村三郎? 对,就是那个暗中支持郑仲璋扳倒郑大奶奶张汉贞,以掌控郑家,为日本人开采北满原始森林扫清障碍的岛村三郎。李熙多年前在日本考察游学时,曾与此人相识,还参观过他家的公司。 李熙提醒志远,岛村三郎与关东军及日本特务机关狼狈为奸,可不好对付。 “他不好对付,咱也不是善茬!”志远眼神带狠,对李熙道:“爸,放心吧,我有法子,对付那个岛村,我一定会保住我们的大丰,不但要保大丰,还要日本人在富锦,想开厂都开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爸以你为傲 如何保住大丰,李熙和志远在李熙书房里密谈,两父子坐在沙发上,朱厚辉就守在门外。 “你有啥法子对付岛村?”看志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熙饶有兴趣的问。 志远的嘴角微微上弯,笑得又诡异又调皮:“爸,去年‘老北风’整出的‘波利绑架案’,日本人对着英国人是怎么个怂法,您不会不记得了吧?一个土匪头子,能让日本人的国家机器屈服、让日本人颜面扫地,缘何?” “哦哦!”李熙立即有所醒悟,笑了。 “老北风”真名张海天,是辽西著名的土匪头子,“九一八”事变后,在民族大义以及国家仇恨的驱使下,张海天打出“抗日自卫军”的旗号,从惯匪变成了抗日游击队。去年九月,张海天和他的手下在机缘巧合之下,在营口绑架了两个英国人,其中一个是一位英国医生的18岁的女儿廷科·波利。英国领事馆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立马告诉日本宪兵队,让他们保证人质平安,否则就让日本人承受英国的怒火。对此,日本人也是感到非常焦灼,因为当时的英国虽然已经不复往日的荣耀,但若是它插手了日本侵占中国的计划,那么日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经过多次交涉后,日本人竟然认栽,答应了“老北风”的条件,用大量的金钱和武器换回了人质,而“老北风”利用这批军火扩充队伍,炸桥梁、袭列车,破坏南满铁路,夺取军用物资,没少让日本人头疼。 李熙笑问:“你是想用英国人,来对付岛村三郎?” 志远点头:“让与李家相好的英国人入股大丰,扩大生产,一方面以英国股东不同意再加入新股东为借口,绝岛村入股之念,一方面扩大生产规模,占尽原料市场,封杀岛村建新厂的空间!” 见李熙眼中有赞许之色,志远受到了鼓舞,继续道:“让哪个英国人入股大丰,是真注资还是假入股,我正要和爸您商量,注资可真可假,但这个英国人,一定要靠得住,要和日本人咬死是注了资,并要与我们合作,对岛村严辞拒绝!或许爸有更好的人选,我这边,假注资的话,已有人选,我和福克斯·史密斯交过底,他帮我物色了一个他的同乡,人可靠。我们抢建大丰之前,就已经知道日本人有建厂的计划,一早我就料到我们厂子日后必受日本人打压,所以我未雨绸缪,找了个垫底。” 李熙沉吟了一会,道:“不用搞假股东,爸在这方面,颇有资源,不必冒险搞个假的。这是两利的事情,爸也借此关照下老朋友。” “爸,你有人选了?” 李熙点头:“ton先生有让日本人忌惮的背景,又和我是多年的挚友,我去和他说,他必然相助,你赶紧搞个协议文件,将ton先生入股的时间写在半个月前,额度为总股本的20,ton先生的注资,明天就可以由他的洋行汇出到大丰的帐上,日本人不相信去查帐的话,也不会有破绽。” “明天?能明天就到帐当然好,只是急切之间,”志远担心:“ton先生的洋行,头寸方面,调动得来?” “他的头寸,你不用担心,我倒是担心日本人的罐头厂硬是上马,和你抢原料市场。” 志远忽闪着睫毛想了想,道:“以扩产为由,我会抢先和更多的渔民签好供货合同,手术既然做不成,那么就在这一两天,我就会去富锦,正好,也让来新京的岛村扑个空,爸您虽然是大丰实际出资人之一,但明面上,大丰是我和张汉贞合办,只要我不在,爸可以什么都往我身上推,让那家伙去富锦找我好了。这一折腾,起码又拖他几天。” 李熙眉毛立即就是一挑:“不行!富锦你派人去,自己就别再来回奔波了,身体要紧!你这结石病,说是原因不明,我看就是因为你爹踢伤了你腰子,又在森田手里耽误医治搞出来的,更与你病后自己作死有关,你自己说,去年得了肾炎后,梁医生医嘱卧床一月,你才躺了几天?两次去平顶山,之后又去佳木斯,没一天消停!你现在虽然绞痛没发作,可还有积液还在发炎知道不?给我在家好好养着,岛村来怕他个屁,只说你病了,老子打发人的功夫,我保管他连你的面都见不着。” 志远抓起李熙的胳膊,撒娇似的摇动:“爸,我没事,您让我去吧,宋大哥在富锦把开拓团的人整惨了,被县参事官大穗久雄拱得蝎虎,最近宋大哥为保富锦的铁矿山不被日本人抢去,又得罪了个田中,这田中直接把宋大哥告到了铃木那里,我得赶紧去富锦帮宋大哥釜底抽薪,再搞点什么事出来让日本人转移注意力,不然,我都怕宋大哥这个县长,要被日本人给撸了!” 李熙瞪着志远,表情严厉:“你这是去做生意?你这是去作死!不准去!” “爸——!”志远继续撒娇:“您让我去吧,我会注意身体,更加会小心再小心,您不是也夸我,最近办事沉稳了吗?没扶宋世安上位就罢了,扶了就要设法保全他,爸,您也不希望我做事,半途而废吧?等这事完了,我一准儿在家好好休息,不乱跑,不惹事!” 李熙不满的瞪了志远一眼:“这话你说了多少次了?谁还信啊!” 志远举手向天:“我发誓,这次是真的!” 李熙笑了,一半被志远逗的,一半被志远气的:“真个屁!反正我是不信了,你小子,这事完了必又有事!” 见李熙笑了,志远趁热打铁:“再说了,原料市场确实要紧,这可大意不得,我得赶紧过去,把能捞上手的,先全捞上手,非逼得日本人打消建厂的计划不可,不然咱的大丰,必受挤兑!” 李熙沉吟好一会,叹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又提醒道:“说到原料市场,中国人的好说,可开拓团的渔获,应该会被岛村控制吧?” 志远微微一笑:“宋世安作风硬朗,打着‘日满亲善、和平共处、公平公正’的旗号,把硬抢了好地好渔场的日本人驱往生荒地,开拓团的渔业生产规模被压制,至少目前,肯定还不足以支持岛村开厂!” “你和宋世安唱的这出双簧,确实出彩!”李熙伸手在志远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的微笑:“你啊,这么调皮,岛村碰着你,算他倒霉!” “恶心个岛村不算啥,爸——”志远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宋大哥那边过来的消息,已经有开拓团的人因埋怨生活条件艰苦,想要回国了,有几十人之多呢!现在才秋天,那边已经是嘎嘎的冷,那些日本人都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呢!希望这些人尽快回日本去,当个反面教材,吓怕那些想来闯关东的日本百姓,让日本人的移民不能按计划完成。” 李熙再次伸手在志远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是满满的爱怜:“爸只能把日本人殖民的情报交给梅子瑜,你却能暗中破坏日本人的殖民计划,爸没能做到的事,你却做到了,青出于蓝,爸以你为傲。” 打发了四神去做明天赴富锦的准备,志远带着黑子,先去他名下的孤儿院,看望那些孤儿,然后去西四马路的天成贸易公司,找李纯。 志远亲自开车,在特训班时学的驾驶,他时不时的也自己开车,以免技术退步。 天成贸易公司是李家的产业,李纯经过煤球厂的历练,已经越来越成熟,就在上个星期,李熙把天成交给了李纯管理。把李家生意逐渐交给李纯打理是李家的共识,李纯终将挑起李家生意的重担。 天成贸易公司经营服装类的进出口,也自营和批发,下设制鞋、制帽、制衣三个附属工厂,人员规模可比煤球厂大多了。 到了地方,在天成的会客室里,志远就笑李纯:“从小排长一下子升了当大团长啦,你升得倒快!以后可不敢得罪姐,不然姐吼一嗓子,呼拉围上来一千人,还不把我踩成肉饼子?” 李纯故作得意的斜着志远:“知道就好!” “切!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志远也说不清,为何就是喜欢和李纯斗嘴:“我怕你?你天成人多,我裕东和大丰人也不少!谁怕谁!” “哟,说起来,我们家善德如今可真是人强马壮、财大气粗呢,听说昨儿,从桃园路搞了个美人收在三进屋里了,叫啥?关二妮?怎么不带来给我见见啊?”李纯乘机刺了志远一句。 志时说谎可以眼都不眨,这会子却感觉脸上发烧:“那可不是我搞回来的,是少堂救回来的,事先我都不知道……” “不开玩笑了!”志远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示意黑子把门,和李纯聊正事。 志远开门见山:“姐,帮忙找林子谦,帮我搞两支。顺带开点消炎药。这事对林子谦来说,有一定的风险,他稀罕你,你出面求他,他应该肯帮这个忙。” 和消炎药都是管制药,而的控制更严,日本人怕这些药品落入抗日武装之手。 即将赴富锦,肾绞痛的滋味志远是怕了,他可不想出门在外时,绞痛发作误他的事,就算是不误事,也要被手下人用卡车运去佳木斯日本人的医院去打,本来就已经快疼死人了,还要受长途颠簸,那份洋罪,志远是不想再受了,所以他想搞些防身,急时自已注射。 “姐,我打算以后多装几回大疼,多搞些药存着,这也不只是为我,老徐说,现在各地的抗日游击队,也很需要这些救命的药,我这病在满铁医院可是挂了号的,日本人不会疑心,关键是林子谦。” 志远说的老徐,是被志远救了一命的共产党员徐常青,徐常青到哈尔滨找到了党组织,但已无人能证实李纯的党员身份,徐常青回到了他的家乡桦甸,领导一支抗日游击队,与志远还有单线的联系。 为了让李纯不涉险,志远连徐常青在桦甸打游击都不肯告诉李纯,安排给李纯的“任务”也尽量简单和安全,这些“任务”让李纯以为自己是在为组织工作,这使得李纯安定了许多,只用心完成“任务”,再没生出跑去哈尔滨找张复生那种危险的念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心寒 志远对李纯解释道:“姐,我有肾结石是真的,会引发绞痛也是真的,这事万一事败,也可推说是我因害怕绞痛突发,想留点药防身,不会有太大的罪名,因此,我才让你和子谦冒这个险。” 跟着把搞药的方法和李纯交待仔细,然后道:“子谦这人,我们要好好观察,如果确实不错,不论他以后是不是我姐夫,这人咱都值得好好结交,因为,他的职位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一个满铁医院的外科大夫,能帮抗日武装,搞到能救命的药。” 这是为组织、为国家民族做事,李纯立即点头:“好,我去找林子谦。” 李纯表面没什么,心里却有点苦涩。 李纯对志远有好感,但这份感情,李纯不敢让它抽芽生长,一则从李熙夫妇日常的态度中,她知道李熙夫妇并不赞成她与志远“姐弟恋”,二来她看不透志远对她的依恋,是姐弟之情还是爱情,她怕结局难以收拾。 李纯心里暗叹,林子谦是经长辈介绍,给她“相亲”时相识的,善德明知林子谦稀罕自己,明知林子谦可能是他的“姐夫”,却推自己去见林子谦,这说明善德对自己是姐弟之情居多,看来果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可是…… 刚才,善德脸红什么? 李纯心一动,抬眼看向志远。 可志远却没抬眼回看,见李纯答应了,志远一溜烟的就跑了,搞得后头的黑子得小跑着追他。 出了天成公司,到了马路边,志远把手搭上汽车的门把手,突然醒悟:我这是怎么了?瞎慌慌的跑啥啊?姐提到二妮时,自己又和她解释个啥劲啊? 志远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又不是勾搭了小姨子被媳妇儿捉奸在床,自己心虚个什么、脸红个什么?!真是的! 志远松开车把手,突然就挺直了身子,还端起了架子,对黑子一摆下巴,等黑子替他拉开后座车门,才钻进了汽车。 当天晚上,林子谦在医院值班,快八点时,志远来急诊,症状是肾绞痛。 肾绞痛照例先打止痛针,过了一会志远还是“哎哟”个不停,林子谦就开出了的处方,药拿到后,林子谦找个由头支开了护士,亲自给志远注射。 打完针,林子谦悄悄把他白天捡的空瓶扔在了装垃圾的篓子里,而把刚才给志远注射的营养药的药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这偷龙转凤,是李善德交待的,晚上急诊室这里,用的人少,要篓子里没有的空瓶,容易露馅,林子谦是真的佩服李善德想得周全,心思缜密。 林子谦受李纯之请,说李善德明天为了生意要去富锦,怕在那边突然病发,想搞两支防身,林子谦答应帮忙,特意和人换了班,今晚值班。和吗啡日本人控制得极严,林子谦知道自己这样做违规,但他很同情志远,肾绞痛痛起来没这东西就是缓解不了,富锦那边又缺医少药…… 志远也不知林子谦给他打的是什么针,反正一个小药袋由林子谦悄悄的塞给了守在边上的黑子,志远知道,那里头,是针剂。 夜间急诊室里人不多,可做戏做全套,志远装模作样的又“哎哟”了一小会,然后眯上眼装作药物起效进入昏睡状态,半个多小时后人“醒”了,表示不疼了,就回家了。 回家路上,长嘴开着车,志远在后座把放进自己的口袋,把林子谦开给他的消炎药小心包好,交给边上的黑子:“这些药收好,加上我上次搞的那些,让王志军找专人,给老徐送去。” 志远佩服徐常青敢拉队伍打鬼子,暗中给予资助,徐常青倒不贪心,不接受志远的钱款,但药品除外,药品不但贵而且难得,是徐常青的游击队最需要的东西。 志远带人到了富锦,就把手下的人撒豆子似的撒了出去,沿松花江水道走村串户,又是和渔民签供货合同、又是拉人组建大丰的第二打渔大队,还准备扩建厂子边上的码头。 可因为一件事,林有比在长春时,更不开心,而志远对林有,也比之前脸更黑。 起因是到富锦的第三天,志远知道次日是大鱼戴马华老爹的生日,除了打电话让在长春的张九如代他送寿礼到戴家给老爷子祝寿,还体贴的让大鱼到厂子里,用厂子里装的电话,打电话给老爷子拜寿。 这通电话坏了事。 因为在电话里,大鱼他老爹告诉大鱼一个消息:“昨儿去春江饭店送鱼,和经理王贤闲聊,看王贤心神不定的,拉他一起喝了两杯,让我从王贤嘴里套到了一个大新闻,有人在悄悄的和春江饭店的东家谈出盘,春江饭店就要变天了,王贤怕换了新东家后,他这个经理要被人撸了,所以惶惶不可终日,还问我有没门道给他介绍营生。我问他新东家是谁,王贤说他东家目前还不肯露底,但王贤说撞见过张辅臣去找他东家,张辅臣可是为你们东家总领长春生意的人,我估摸着,想盘下春江的人,就是你们的东家李善德!” 大鱼的老爹是远近闻名的鱼把头,虽然年纪大了,身子却还很硬朗,耳聪目明,看人看事也很老道。大鱼相信他爹打探消息的能力,认定消息可靠,大鱼当即心中一凛:坏了!哥儿在着手踢走有哥了! 大鱼知道,林有之前路过春江时,曾经进去后厨,和往日的伙伴们打个招呼聊个天,当时林有因抗命被哥儿排挤,心情低落,没来由的突然就撸起袖子,在春江把几个往日的拿手菜做了一桌,和昔日伙伴们一起吃了一顿,席间流露出自己有重操旧业回春江颠勺的可能,那一回,林有不止是自己一人,身边还跟了个明心堂的伙计呢! 大鱼立马就去找林有,把消息告诉他。 林有听了,垂头丧气:“我估摸是我回春江一事,让哥儿知道了,那小祖宗起了性子,铁了心要踹了我,可也还顾念着宾主一场的情义,不想我面子上太难看,所以盘下春江饭店,然后让我去春江当个掌柜,再不许我跟随在他左右了。” 大鱼也神色黯然:“是的,我也这么看,这事或许不会捂太久,说不定这边事一完,回长春后就要发作了。” 大鱼再次劝林有:“有哥,要不,先给他去认个错?” 林有又难过又固执的摇头:“不去!难道当汉奸还有理了?!” 林有说完就走了,心里像是被人硬塞了一把毛毛草,甭提多难受了。 以前,哥儿扒拉完碗里的鱼粥,抬眼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的满足和欢愉,从自己手里接过姜汤时,眼色又是多么的温柔和感激,自己行程耽搁迟归,哥儿倚门而望,表情是多么的焦急,哥儿教自己写字时,又是多么的认真,还手抓着手,纠正自己的笔划次序:“有哥,你那是写字吗,你那是‘画’字!写字啊是一定要这样,先横后竖,先撇后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外到内,先里头后封口……” 以前,哥儿对着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的温暧,就在自己抗命的前一天,两人的关系还无比融洽,那天在外头奔波错过了宿头,明心堂十几个人在松花江边燃起篝火露宿,原本哥儿是和李阎王坐在自己对面的,可哥儿去解了一回手,回来后就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挨着自己坐下…… 可如今…… 如今的哥儿,面冷心狠,寡情凉薄,很多本应由他这个“东·青龙”去领责的事情,哥儿公开的,委派别人去做,这些还算了,眼下,竟然已经在着手将自己踢出明心堂,这真的让人心里发冷…… 当天夜里,富锦县城内明心堂人员落脚的货栈。 夜深了,除了值夜的人,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林有心里闷,躲在灶间抽旱烟,大鱼心疼林有,也在灶间陪着吞云吐雾。 胖子走了进来,说志远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像是快要累趴的样子,不过是去给他端个晚饭的功夫,就见他,手里的毛笔还点在帐本上呢,可人却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就算不吃饭,也好歹上炕去睡啊,”胖子心疼的道:“我怕他这样睡,手会压麻的。” “那叫哥儿上炕去睡啊!”大鱼不满了:“这点事也办不好!” 胖子委曲:“不是我不叫,是二爷不让,还踹了我一脚!我想着,等过一会,再去叫他。” “咱看看去!”林有站起了身。 林有带着大鱼和胖子,来到志远房门前,就见李阎王在门边杵着呢。 李阎王轻声道:“让他再睡会吧,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估计一个人在外头,累坏了。” 林有向屋里瞄一眼,今天哥儿又是一个人出去的,不知在外头搞什么。 林有排开众人,就要往屋里走:“这么睡,会着凉的。” “你不能去!”大鱼一把扣住林有的肩,对着林有轻轻也是坚定的摇摇头。 这会子,林有可不受哥儿待见,何必再去触霉头。 “我去吧!”胖子自告奋勇。 “还是我去吧!”林有道,抹开大鱼搭在他肩上的手,走近书桌。 志远趴在桌上睡得颇沉,肩上披着不知是胖子还是李阎王给他披的袍子,台灯下,志远脸色苍白,满脸倦容,看得林有好生心疼,林有深吸一口气,轻轻的从志远手中抽出毛笔放好,怕志远不知是不是生病了,小心的伸出手掌,用手心在志远的额头上探了探,感觉不烫,略略放心,就把嘴凑近志远耳边,温和的轻唤:“哥儿,醒醒,上炕去睡吧,看着凉!” 边上李阎王看了,暗里好生的难过,哥儿向来警醒,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竖起耳朵,之前自己给他披上袍子,他还强睁了睁眼呢,能被人这么近身侍弄而又不醒,只有林有了吧…… 哥儿已经在着手盘下春江饭店,那离有哥离开身边也就不远了,最能给哥儿安全感和信任的林有,如今却和哥儿搞得如此不欢,李阎王心里,深深的为林有惋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信任危机 志远醒了,人明显不大精神,懵然的看着和他近在咫尺的林有的脸,一副还想再趴回去的慵懒样子。 大鱼双眼瞬也不瞬的盯在志远脸上,捕捉着他此刻的每一个表情,一如他所料,在这一刻,哥儿面对有哥,没有不安,也没有防备! 可很快,哥儿的眼睛就亮起来,又是那个让人看不透的哥儿了,还直起了身,往椅背上一靠,叫胖子给他拿晚饭来吃,叫其余的人,各自安歇。 给志远把晚饭拿进屋子的,不是胖子,而是林有。 志远正有些不耐烦,早就饿了,晚饭是现成的,死胖子怎么还不拿来!人累惨了,他只想着早点吃完早点睡,明天一早就要出去做“机密”事,还要早起呢! 志远戒备的看着林有,知道林有一定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他是来低头认错的,还是来继续唠叨自己的。 出呼志远意料,林有既不示弱,也不啰嗦,一边摆碗筷,一边柔声道:“原来做的面条,全糊掉了,这是我给哥儿新下的面,快趁热吃吧。” 这就是晚饭迟来的原因!这是在赔好话了,林有想着,若哥儿能领情,就和哥儿好好的谈一谈。 可志远拧着眉没作声,甚至连“谢谢”都没说。 林有一瞧志远的脸色,就知道这会子不能开口,不然,只怕要谈崩! 难不成你叫的是胖子,结果是我送进来的,这也算“抗命”,要给我脸子瞧?林有失望、委曲,拿着托盘就要往外走。 “有哥!明明有话,怎么不说了?”志远拿起筷子吃面。 “哥儿今天太累了,明天再说吧,夜深了,早点歇着。”林有压着火,告诫自己这会子自己心情不好,别说错了话,又惹得那小祖宗起性子。 “站住!”志远眉毛一挑:“有话就现在说!明儿我还有事呢,一早就要出去,回来只怕都半夜了。” 自己是一片好心,可他这又是什么态度!林有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林有一个拧身,有点没好气:“又是日本人的事?哥儿都累成这样了,明天还要连轴转?!我真不明白,哥儿用得着这么巴结差事吗?!” 志远停了筷子,剜着林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有话就说,我的事你少管!” 志远的态度如此不友好,林有的气也上来了:“好,那就不说哥儿,说我的事!听说,哥儿想盘下春江饭店?哥儿是不是准备把我打发去春江?” 志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想盘下春江?” 跟着就咄咄逼人:“听说?你听谁说的?” 林有当然不会说是大鱼说的,他不能让大鱼坐蜡,落哥儿的埋怨,本想反诘一句:“我去过春江,哥儿又是怎么知道的?你盯我倒盯得紧!”可想想,还是忍住了没说,毕竟哥儿不止是东家,更是林家的恩人,再生气,也得忍让。 “你听大鱼说的?”志远猜到了:“今天大鱼的爹过生日,我让他打电话回长春,难道是大鱼的爹,给春江饭店送鱼的时候,听到些什么?” 林有不吱声,算是默认了,就算是搞到这步田地,林有仍然不愿意对志远说谎。 志远的脸更黑了,大鱼和林有两人实在太要好,铁板一块,这一直让他忌惮,让他很不爽。 “有哥,是不是我帮日本人做事,你心里就不舒服,不想再做我的东青龙了,宁愿回春江重操旧业?” 林有只觉得被志远噎得说不出话来,果然,自己那次回春江,说的话哥儿探知了!你盯我倒盯得紧!好好的,谁愿意回春江颠勺? 林有心里好生的难过,明明是你想踹了我,倒还污蔑人,说是我不想做东青龙了!自己的一片赤忱,自己的忠心服侍,换回来的就是这么被人诘问,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被人说是,不想混了。 林有闭上眼,深呼吸两下,压下怨气,尽量平和的道:“哥儿,你帮日本人做事,我确实心里不得劲儿,如果哥儿铁了心真的给日本人当汉奸,那也只有各走各路了。我是真心巴望,哥儿能撂了日本人的差事,做一个平头百姓。哥儿,何必给日本人做事呢,不给日本人做事,生意肯定不如现在好做,可也饿不死咱们啊!” 说完,林有看着志远,眼里满是深情,声音里也带着感情:“没有哥儿,就没有林家人一家子的命在,林家受哥儿的大恩,哥儿是林家的恩主,林有只巴望着,能一辈子跟着哥儿,好好的报恩,这也是我娘、是林家全家的心愿。” 志远深深的看林有一眼:“别再说什么恩不恩的,这两年,有哥你为我挡了多少风雨,解了多少危难,有恩也早就还清了,有哥,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林有的脸,刷的就白了,双拳紧握,很想砸东西摔东西,只要几下,他就能把这间屋子捣个稀烂,可看到志远那惨白的脸,终究是忍了,说声:“哥儿吃好早点歇吧。”就转身离开。 看着林有的背影,志远好生的委曲:汉奸?还是为了自己生意好做就给日本人当的铁杆汉奸,有哥,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 第二天一早,志远早饭都没吃,拿上两个面饼子,就要出门。 马厩前,李阎王装束停当,手里牵着两匹备好鞍的马,一匹是志远的,一匹是李阎王平时骑惯的。 志远皱起了眉,“我让你帮我备马,你把自己的马也备上了,这是想干嘛?” 李阎王眼神坚定:“哥儿上哪我上哪,我陪你!” “不用!你只要做好我交待给你的事!” “哥儿,你今天脸色不好,得有人照顾,我不放心!” 志远尽量耐着性子:“我说了,做好我交待给你的事!我没功夫和你泡蘑菇。” 说着就上前,向李阎王要缰绳,李阎王不给,志远眼神带狠,恶狠狠的就一句:“给我,不然,你以后都不用再跟着我了!” 志远独自一人,骑马出了货栈,李阎王气呼呼的,一脚就把边上的柴火垛子,给踹散了架。 当天夜里,明心堂的货栈弥漫着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因为迟迟都不见志远回来。 直到第二天,天开始放亮的时候,志远才回到货栈。 志远一夜未归,四神都没睡,都在等。 志远的脸色明显不对,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一副精疲力竭几乎要虚脱的样子,趴在马脖子上,眼巴巴的看着离他最近的李阎王,似乎是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别人扶他下马。 李阎王赶紧把他扶下马,就这么一扶之间,发现志远在打寒颤,急急叫道:“哥儿这是怎么啦?肾绞痛又犯啦?” 林有大鱼等人,呼啦一下立即围了上来。 志远定定神,从李阎王的抱扶中挣出来,然后安慰众人道:“我没事!没有大疼,只是腰酸得厉害,我要先躺会,有事,过会再说。” 说完就往自己的屋子走。 李阎王赶紧上前搀扶,一边还一个劲的埋怨:“我说跟着去,你偏不让,又吃苦头了不是!你以为你是神?什么都能自己一个人搞定?也不看看自己,病秧子似的!” 进到志远房里,志远脸上明显已经恼羞成怒了,李阎王却还管自发牢骚:“我都说了,只要是哥儿叫我去做的,不管那事有多难多险,也不管那事是不是缺德带冒烟,我都一定替哥儿去做!下回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一定跟着,有本事回来时别累得死狗似的,我就不跟!” 志远眼里,忽然的就凶光暴涨:缺德带冒烟,你们认定老子瞒着你们做的事,就一定缺德带冒烟是吧? 气往上冲,志远抬手就给了李阎王一个嘴巴,又快又狠,扇得嘎崩脆响,谁也想不到虚弱得脚步都已轻浮的哥儿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不说李阎王被打懵了,其他三神也愣在当场。 志远怒气冲冲,骂李阎王:“老子说过,日本人的狗腿子,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们就那么想也当汉奸?那么想天天心不安、晚晚睡不着?!” 骂完,突然心里一凛,妈呀,我这打的是谁,是李阎王!是最傲气最要面子的李阎王! 打人的,挨打的,边上跟着的,一下子全愣了! 志远愣愣的看着自己扇了李阎王一巴掌的手,脸色铁青,嘴唇都有些发抖:“少堂,对不起,我……” 志远人本就已经极不舒服,这会子加上懊恼,更加是已经快要崩溃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只想着能快点躺上炕去。 李阎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人,不能被打脸,何况,他不是别人,是名震关东的李阎王! 李阎王脾气火爆,谁都知道,他生性气傲,被这么扇一巴掌,非炸了不可! 李阎王瞪眼如铜铃,这可是出手就能要人命的主!胖子反应最快,一步就蹿在志远身前,伸开双手,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志远。 “去你的死娘!”李阎王一腔的怒火,忍着没发在志远身上,但还不能发在胖子身上吗?!李阎王飞起一脚,把胖子踢倒在地,他以前也没少踹胖子,可今天这一脚完全不同,毫不留力,把气运在脚尖上,胖子平日里被李阎王打,打了还能生龙活虎的聒噪,这一回,只闷哼一声,就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边上林有和大鱼看了,飞抢上前要制住李阎王,李阎王不肯就范,起了架势要和两人对抗。 “都住手!”志远一声低喝,几个人全不动了,甚是听话。 因为这一声低喝,声音嘶哑,喘息沉重,这不对! 沉默,好一阵子的沉默,屋子里,只有志远的喘息声,连胖子,都不敢再。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志远只感觉自己就要顶不住摔倒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我真的……很累了……” 志远转身向炕边挪动,这话说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得和蚊子叫差不多。 大鱼最冷静反应也最快,哥儿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这必是人极不舒服快要崩了,眼下赶紧清场,让哥儿快点躺上炕歇息比什么都要紧!等哥儿躺下了,再来照看。 大鱼拉住李少堂,暗里掐了他一把,又向林有和胖子使眼色,林有会意,上前扶起胖子,胖子也会意,扶着林有的肩膀,一声儿也不哼唧,挣扎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边,林有担心的回望,他不放心,虽然哥儿已经走近炕边了,可哥儿人在打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春桃 林有担心的回头张望,他不放心,看到志远虽然已经走近炕边了,可人却在打晃! 林有欲回身去扶,大鱼一把扣住他的肩,对着林有,大鱼放出严肃的眼色,低低一句:“我们快出去!” 大鱼不会忘记斗子岭一役,胜出后,哥儿病得明明已经头重脚轻,走路都已经走不直了,却仍挣扎着尽量装成没事人一样,不要人扶,不要人背,非要自己走到爬犁边,上了爬犁还死顶着撑坐着,直到远离了张汉贞和郑家七虎的视线,才瘫倒在爬犁上,这就是个不肯在人前丢份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他刚才那句要四神出去的话,已经几近哀求,大鱼听了心中老大不忍,所以立即拉人离开,好让哥儿自己上炕躺下,才好再回头来照看他。 大鱼右手扣住了林有,拉住了一个,却不留神走了另一个,左手虎口一辣,李阎王挣脱了大鱼的手! 大鱼一惊,紧张的看向李阎王,李阎王已经奔向志远,在大鱼能伸手捞人的距离之外了,幸而才挨了志远一巴掌的李阎王,目光不是愤恨,而是焦虑和关切的,大鱼才心里稍安,没一个飞扑把李阎王按下。 “哥儿?”李阎王抢上去,伸手就去搀扶志远的胳膊,近身看得更清楚,干燥清冷的秋天,哥儿的脸,竟然湿漉漉的全是细汗,眼神也已经快要涣散,李阎王一惊,右手一环,从身后揽扶着志远,揽住了也就感觉到了,哥儿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 “哥儿!”李阎王哀叫一声,此一刻,所有的怨恨,都抛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有心疼,“哥儿,我抱你上炕吧!” 林有也看到志远脸色不对,也抢上前,想在另一侧搀扶。 “我没事!”志远喘着气,却做出了双手推撑李阎王和林有的动作:“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你们出去吧……” 说完,志远再不搭理李阎王和林有,甚至不看他们,做了个推开李阎王的动作,哪里推得开,眼睛已经无神,却仍固执的目视前方,此刻,他眼里没有人,只有他的炕!啥都不想,只有一个信念:他不能倒下去,在自己手下的四神面前! 志远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蹭到炕边,想提腿上炕,却眼前发黑金星乱冒,提不起腿,一下不由自主的摇晃之后,再也顶不住,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人往地上就出溜,想抓扶边上的李阎王,手也没力气,耳边是四神一叠声的惊呼:“哥儿!” 虽然心慌晕眩得好像就要死了,也睁不开眼,志远却仍有意识,感觉自己被人抱上了炕,有人给他掐人中,有人给他按太阳,有人给他又是按劳宫又是掐虎口,却就是没有人给他一口水喝! 他断水已经大半天了,被干冷的秋风吹了一宿,这会子,口干舌燥,喉咙里毛糙得呼吸都痛。 “水……”志远拼了命想叫水,可却发不出声音,甚至想张大点嘴都不能,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的手,扣着他的下巴给他掐人中,想张嘴都难。 叫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骂:掐你娘的人中啊,倒是给口水喝啊,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白枉老子拼了命保你们清白、为你们谋划未来……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晕晕沉沉之中,志远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喊:“哥儿嘴唇都干得裂开血口子了,快去拿水来!” 水! 终于,一股温暖清甜的水流,进了嘴,流过喉咙,喉咙里的毛糙疼痛,被水流慢慢的浸润。 一股烟味! 四神里头,就数林有烟瘾大,志远不用睁眼也知道,这是林有! 志远慢慢睁开眼,虚弱的看着正搂着自己给自己喂水的林有,林有身上的烟味,让他想起了爹爹海山,海山不但烟瘾大,还酷爱劲大的雁翎烟,爹爹身上,也带着一股子烟味,对于志远来说,那是一种熟悉的、让人心安的味道,只要闻到这种味道,爹爹就在自己的身边! 林有眼里满是心疼,紧张的问:“哥儿哪疙瘩不舒服,这会子觉得怎么样?” 说着把手里的水碗交给胖子,伸手托着志远的头,生怕他这会子脖子没力气,脑袋一耷拉把脖子拧了。 “请大夫来看看,告诉……告诉大夫……说……说我腰酸得很,一会酸痛一会发烫的,从铁路医院出院时,医生说我右边肾还有积液和炎症,本来开了消炎的药,可前几天,我……我不小心,把药掉河里了……” 药掉河里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说? 可这会子,四神没人出言埋怨,因为不忍心。 林有更是自责,若不是自己和哥儿闹别扭,哥儿吃的药肯定由自己照看,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更不可能几天了,哥儿也不和大家伙吱一声…… “哥儿饿不?”林有怀着歉意,柔声问。 “人……人晕得很,不吃……让我先睡会……” 林有和其他三神交换一下眼神,哥儿身子不时冷颤,这是发烧的前奏,大夫是肯定要请的,但眼下,让哥儿好好休息也绝对必要,哥儿明显昨晚一宿没合眼。 林有把志远放平,拿被子给他盖好,右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抚着志远,弯下腰,温柔的安慰道:“哥儿,到家了,没事了,万事都有我们呢,放心睡吧。” 志远听话的闭上了眼。 四神商量了一下,一边请大夫,一边打电话请在佳木斯的郑家大奶奶张汉贞帮忙找药。 郑家是大户,又豢养大批的职业炮手看家护院,怕出红伤,家里备有一些消炎药,闻志远病情,张汉贞也是紧张,亲派郑家七虎中的老五,带上药坐火车送往富锦。 中午的时候,黑子和长嘴从外头办事归来,他俩受志远的差遣,外出已经两天了,秘密帮助宋世安对付田中,保富锦的铁矿山不被日本人抢去。 铁矿山保住了,因为一直在威逼中国矿主的田中,在今天上午,突然被宪兵队的人带走了,没人知道原因,可黑子和长嘴知道,那是哥儿的杰作!田中“倒卖军用物资”事发了! 志远发烧了,人晕晕沉沉的,看视过志远,黑子水都不喝一口,就自告奋勇,去火车站候着五虎,准备药一到就快马加鞭的送回来。黑子心里很难过,哥儿的病没好利落,他要把消炎药全给老徐的游击队送去,自己怎么就没劝劝呢,至少要留一些药防身啊! 傍晚的时候,药到了,快半夜时,志远的烧退了,人也睡得安稳,四神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志远能起身了,先请了还在富锦的五虎来,谢他专程来送药,又写了封信,托五虎亲交张汉贞,送走五虎,就叫了黑子和长嘴,进屋嘀咕了好一会,铁矿山保住了,志远也高兴。 此行要料理的事情差不多了,志远吩咐林有等人,抓紧落实第二捕鱼大队的事,一两天之内,落实好,就回长春。 议完事,独留下李阎王,向他赔不是:“少堂,对不起,昨天,我不该打你,我也不知哪来的那无名火……”还特别假以辞色,拉着李阎王的胳膊撒娇似摇了摇:“好哥哥,我给你赔不是了,别生我气了,啊!” 李阎王嘴角上弯,看着志远的一双大眼,眼底里全是笑意:哥儿这么正儿八经的给自己赔不是,样子还这么乖巧可爱,那一声“好哥哥”,叫得甜沙沙的…… 心里甜,面上却故意一翻白眼:“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志远歪着头:“那你想怎么样?” “哥儿这一巴掌,啧啧,打得那个狠,嘎崩脆响,这会子还火辣辣的疼呢,”李阎王涎着脸凑近志远,一指自己的左脸颊嬉笑道:“要不,哥儿在这里亲一下,咱就算扯平。” 志远眉毛一挑,这王八羔子,脸皮比城墙还厚,昨晚那一巴掌,是嘎崩脆响,可这会子,李阎王的左颊,早已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被打的痕迹,还“这会子还火辣辣的疼呢”,睁眼说瞎话! 志远本想狠狠的瞪李阎王一眼,然后叫他“滚犊子!”可看到李阎王脚上一双新鞋,又改了主意。 志远低头看着李阎王的脚:“哟,你这鞋,新的啊?才上脚吧?春桃姐给你做的?” 春桃是个苦命的女人,嫁了个丈夫是个病秧子,不能劳作,那一年家里小叔子成家,却凑不出女家要的彩礼钱,婆母和小叔子就逼迫春桃在河沿上找放排的野男人“拉帮套”赚皮肉钱,正巧遇到为替家人报仇,杀了其叔父全家一十五口后逃亡在外、放排为生的李阎王,李阎王那时才16岁,跟着把头上岸找乐子,还没上岸呢,就见岸上春桃跳了河。 是李阎王救起了春桃,问了原委,才知是春桃的婆母收了野男人的钱,要她陪睡,春桃不肯,跳了河。 人救上来了,花了钱的野男人仍坚持要春桃伺候,春桃用江边的草刺子,拉花了自己的右脸!惹得一堆排工在看,都说这女人可惜了,本来还怪俊的,这下子破了相了。 春桃贞烈,李阎王敬佩,加之春桃长得有几分像是他死去的姐姐,李阎王打抱不平,打趴了那个野男人,不准他再纠缠春桃。 放完排回山的时候,李阎王又见到了春桃,仍旧不肯做皮肉生意,在江沿上做着帮放排人缝补的营生,她丈夫刚死,留给她一个两岁的女儿,生活艰难,但她仍给李阎王缝了一套新衣裤,做了一双新鞋。 李阎王从此认了春桃做干姐姐。 李阎王成为巨匪时,接济春桃钱财,春桃不收,李阎王落难时,曾经到春桃家落脚,春桃却收留了他,还每天好饭好菜的供着。 在志远看来,这春桃就是李阎王的红颜知己。 李阎王提脚,显摆他的鞋:“是啊,春桃做的,好看吧。” “合脚不?” 李阎王的语气不容置疑:“当然合啊!我姐做的!” 志远眼珠子一转:“不是说新鞋得有点紧才好吗,穿穿会松。” 李阎王立即为春桃辩护:“错不了,新鞋,紧着呢。” “紧就好!” 志远突然一指门口,叫了声“春桃姐。” 李阎王吓了一跳,慌忙扭头去看。 志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抬脚在李阎王左脚尖上狠狠一跺:“敢叫老子亲你?!哼!” 李阎王吃痛,一跳老高,他知道他上了志远的当,没什么比给人小鞋穿再在脚尖上跺上一脚更爽了,妈了个巴子的,哥儿太坏,太狠,太淘气了,淘气得可爱! 李阎王手捧着左脚跳了几跳,又是痛,又是笑:“哥儿,你太皮了,咋越大还越淘了呢?得,你不亲我,那我亲你一下可以不?” 志远作势要踹,李阎王笑着跑出去了。 屋里,志远偏着脑袋,想的却是,李阎王太好色,总留连在花街柳巷,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这春桃肯为李阎王做鞋,李阎王肯穿,还把春桃做给他的一个鹿皮烟荷包当宝似的随身带着,说不定,这春桃,是一个能让李阎王不再寻花问柳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亲人的疑心 李阎王怕志远踹他,笑着跑了出去,在大院里瞧见志远既不上炕歇着,又不坐下,就那么偏着脑袋站在当地,就又折了回去。 “哥儿,不是真生气了吧?”李阎王心里打鼓,关切的道:“哥儿才退的烧,上炕歇吧,我那只是逗哥儿玩呢,哥儿别当真,我对哥儿,决无坏心!是我错了,是我嘴贱还不行吗?” 正在想春桃的事怎么办的志远,看一眼李阎王,这犊子倒是贴心,不枉自己要为他的终身打算,李阎王已经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个家了,总不能总这么在妓院里鬼混,上得山多终遇虎,在妓院里染上脏病或被仇家狙杀,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志远可不希望李阎王死在妓院里,更不想李阎王晚年寂寞,连个家、连个孩子都没有…… 可想给这犊子套上笼头也不容易,这王八羔子好色不说,还贼好面子,春桃右脸留了疤破了相,还嫁过人、生过一个女儿,李阎王虽然对春桃有情,可名震关东的李阎王,肯娶一个二婚婆娘吗?若要李阎王心甘情愿,还得下一番功夫,先把春桃扶上高枝去,让春桃变成个又体面又贤惠,能让李阎王动心尖子的人。 见志远不说话,李阎王急了:“哥儿,真生气了?要不,你踹我两脚,我决不躲……” “你这嘴贱的毛病,”志远板起了脸:“不是不能改,是你对着我就不想改!敢调戏老子,那老子就罚你,今天之内,除了做好份内之事,把外头那堆木头拌子给我劈了,搬柴房里码好。” 跟着就缓和下脸色,语气又轻柔又真诚:“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对我,绝无坏心。” 李阎王听了,好生感动,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扶志远:“我就知道,哥儿最明白我!哥儿上炕歇着吧,病没好利落,要养着!那些木头拌子,我回头就去劈。” 腰还酸人还乏,是还得补觉,可志远却不肯上炕,他还挂心着胖子,虽然一早就见胖子跟着其它三神来议事,可志远留意到胖子脸色有点苍白,不知被李阎王踢的那一脚,到底要不要紧。 打发了李阎王,叫进了胖子,志远坐在炕沿上,问胖子:“被少堂踢的地方,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有没伤到内脏?” 胖子打起精神,满脸是戏,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没事儿!哥儿昨天烧着,还挂心我,叫二爷给我赔不是,给我请大夫,其实,我哪就那么娇贵了?一点事没有!哥儿放心,我这一身膘,几寸厚,肚皮上更是厚实,特抗打,二爷那一脚,也就当时有点疼,过后屁事没有!平时练功没少挨打,这一下真没啥的!” 胖子说着,还即时在志远面前起个架势,“不信你看——”,胖子来了一个高难度的“魁星踢斗”,再接一招“进步冲捶”,以示自己身体真的没事。 有事没事,胖子自知,疼就不说了,今早大便颜色变黑,估计是胃肠内出血了。 之所以这么瞒着,是胖子不想志远为他担心。 “没事就好,”志远站起伸手拍拍胖子的肩,眼里带着感激:“胖子,谢谢你!昨天帮我挡了那一脚。” 昨天,就在李阎王暴怒,一双牛眼瞪如铜铃的时候,是平时最怕李阎王的胖子,就在李阎王的那双“铜铃”即将迎风摇响的一刹那,勇敢的护在了自己的身前,这让志远好生的感动。 “我的命都是哥儿给的,哥儿的谢可不敢当。”胖子嘴上谦虚,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哥儿这么正儿八经的给自己道谢,贼有面子! “衣服拉起来我看看。”志远还是不放心。 胖子拉起衣服:“就是青了一块,真没事!过几天就散了。” “药油记得抹。”志远叮嘱,神态认真。 胖子感谢道:“哥儿,明心四神对哥儿都忠心一片,我只不过是其中最差的那一个,不值当哥儿这么记挂。” 胖子对自己能身列四神,视为是自己人生中最成功的一件事,所以不但对志远感激涕零,对其它三神也敬爱敬畏,现在江湖上提到明心四神,人人敬畏,自己是沾了林有和李阎王他们的光。要没他们的出色,那自己这个北玄武,又能有多大的意思?真和外面的人打个冒烟起的时候,自己又还能倚仗谁呢? 眼下,哥儿和有哥闹得不欢,胖子是真心希望,哥儿和有哥能早日冰释前嫌,别让明心四神,散了伙。 被李阎王踢了一脚,这事,胖子怕志远多心,想了想,赔着小心道:“以这事来说,哥儿边上当时要有有哥和大鱼在,还真没我啥事,他们肯定会护好哥儿,要不是有哥和大鱼当时抢先跳上炕,给哥儿铺被子去了,我还真没这个机会讨哥儿的好;而二爷,也就是样子吓人,我后来想通了,我上去拦二爷,是自己找打,实际上,二爷是不会伤害哥儿的,二爷爆炭一样的脾气,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会拿我撒气,但却能忍着不动哥儿一指头。” 志远淡淡一笑,这死胖子,自己挨了打,还不忘为三位上位大佬说好话,知道和睦四神,让自己省心,倒不枉自己高看他一眼,破格提拔他当了这个北玄武。 午后,志远吃过药睡下,不知睡了多久,被院子里的一些响动吵醒了,睁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倒不一定是天已经黑了,而是因为他人在炕上睡着,林有他们怕他着了风,关了窗子下了门帘,屋里光线不好。货栈这里,条件不比长春,一色儿都是泥草房,房子不小,可北满天气冷,窗子都不大,而且没装玻璃。 志远侧耳细听,竟然听到有人在叫:“快拿红伤药!” 红伤药? 谁受伤了?! 志远回忆了下那声喊,似乎是大鱼的声音,位置好像在东厢灶间附近。 灶间?难道,受伤的人,是林有? 志远吓得一骨碌爬起身来,跳下炕就往屋外跑。 出事的地方,还真是灶间!受伤的人,还真是林有! 这时天也还没黑,傍晚时分,林有在灶间削土豆,准备晚饭,和哥儿闹得不欢,哥儿还准备盘下春江饭店,把自己踢出局,让林有好生难过,而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哥儿起了性子,独自行事,不肯带四神,让哥儿受了好多的苦,又让林有好生的自责。 去春江本也没什么,说不准哥儿还会给他一个春江掌柜当当,可林有,不舍得志远。 不舍得志远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走错了路给日本人当汉奸,更舍不得,离开志远。 去留两难,可受再多的气,只要哥儿能学好,他都愿意忍下去。 是什么让林有如此执着? 是在放马沟的山中,哥儿拼死救了自己一命之后那抹美得让残阳即将落尽时的一山风光,都褪尽了颜色的微笑?还是这两年如一日的悉心相伴? 林有说不清。 林有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他真的不舍得! 就在刚才,大鱼来告诉他,今天,县城里的人都在传,开拓团有几十个日本人,要滚回日本了,县里组了大车队,明天要拉他们和行李,去火车站,然后去大连坐船回国。 大鱼对他说:“有哥,你别说,宋世安当县长,还真不是件坏事。日本人逼宋世安当县长,就是捉老鼠进米缸,自己坏自己的事,宋世安这个县长,对中国人好,对日本人狠,把被开拓团夺去的田地,帮中国人又要了回来,还把开拓团的居住地,定在了人烟稀少的生荒地,哥儿脑子好使,说不准,哥儿就是料到了会有今天,才那么兴头的帮日本人逼迫宋世安当这个县长。今天我在街上,听到几个邻县的人在议论,说他们那边,被日本人的开拓团整得都没活路了,恨不生在富锦,有宋世安这么敢和日本人顶硬的人当县长。” 林有听出了味,好半晌,问大鱼:“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了哥儿?” 大鱼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词:“不一定。不过,有可能真的是我们错了。哥儿不是个小气的人,有可能是因为被我们冤枉了,气不过,才会和那小心眼的怨妇似的,和你闹得这么别扭。有哥——” 大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些天,你不开心,我看他也很不好过,我冷眼瞧着,你待他实诚,他待你也亲,只怕是因为你不信他,是真的把他伤到了……” 大鱼顿了顿,叹口气:“没什么比亲人的疑心,更伤人!” 林有很久没有说话,已经难过、自责、如今还要加上错怪亲人的惶恐和愧疚。 “等哥儿醒了,我去问他,”林有道:“如果真是我错怪了他,我给他认错,怎么罚我都行,可是,他要不肯说,怎么办?你看他现在对我的样子,就没好气!还动了心思盘下春江,都已经不想我再在他跟前晃了……” “哥儿的心思深,有哥你别急,”大鱼想了想,“我想法儿,去套套黑子和长嘴的话,要有苗头,直接去认错!有哥,且放宽心,你现在这样子,看得我着急!再这么下去,就算哥儿不罚你,你自己都把自己郁闷死了!” 大鱼满眼都是心疼:“你拿镜子照照,就这几天,你耳朵上头,多了好多白头发!你知不知道?!” 大鱼找黑子和长嘴去了,林有在灶间削土豆,这虽然对于林有来说,是再熟悉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因心不在焉,人又患得患失的,一个不留神,一刀就削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斜片出差不多一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鱼解惑 大鱼在院子里找到了黑子和长嘴,还没聊几句,就听得灶间里有“咣当”一声,像是什么金属件儿,落地的声音。 大鱼立即转头去看! 灶间里的,是林有,林有可不是毛手毛脚,会把东西随便碰落的人。 而且听那声响,不像是什么盆啊勺啊之类的东西落地,倒像是菜刀!有哥手里的菜刀! 什么事情,让有哥扔了菜刀?! 有情况! 大鱼“噌”的就往灶间里蹿! 进了灶间,就见林有右手死掐着自己左手的食指根,可血还是止不住,顺着两手的指缝流躺滴落,一身一地的血,煞是吓人。 大鱼一看就明白出了啥事,对跟在身后的长嘴急令:“快拿红伤药!” 上前替林有掐住指根,要林有坐下,同时把林有的伤手举高,高过心脏,血才不会涌得那么厉害。 长嘴去拿红伤药了,边上还有个黑子呢,这是哥儿的亲信,大鱼做人圆融,向来不会随便给别人有味的话儿听,这会子,看到好兄弟血流如注,忍不住就恨恨的骂:“妈了个巴子的,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不指名不道姓,黑子却懂,这是埋怨哥儿呢,说哥儿冷待有哥,让有哥都精神恍惚了。 这话要不要告诉哥儿? 不用黑子纠结,因为志远跑了来,就在门口,他听见了! 志远这会子没功夫和大鱼计较,抢上前看视林有的伤情,一看就急道:“这么长的口子,这么深,得缝针!” 跟着就吩咐:“黑子,赶紧去备车,去厂子里,把刘医生拉过来,叫他带上一应家伙,来给有哥缝针!” 富锦大丰罐头厂工人六百多人,规模不小,最近新建了医务室,请了个西医刘医生驻厂。 已经有大鱼为林有掐着指根止血,志远怕还不足,把手握上了林有的伤手手腕,紧箍加压以止血。 林有见了志远的样子,不顾自己,急急叫道:“哥儿,你怎么这个样子就跑来了?赶紧把鞋穿上!” 又对边上的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哥儿把把鞋穿上!衣服穿上!看着凉!” 志远是在炕上听到声音,就跑了来,光着脚,外套也没来得及穿。 李阎王也闻讯赶了来,这会子林有一提醒,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对襟夹衣脱了,给志远披上,胖子也回志远屋里,把鞋拿来给志远穿。 长嘴把明心堂的急救药箱拿了来,志远亲自帮林有包扎,他怕别人搞有闪失。 先用棉纱沾酒精在周边消毒二次,然后用药棉轻轻印去伤口的血污,到能看清刀口,用药棉小心的整理伤口,把原来有点外翻的伤口轻轻抹顺复原,生怕贴合不好影响之后的缝合,然后小心翼翼的再对伤口周围的皮肤消毒一次,生怕酒精烧痛了林有,最后纱布覆盖包扎。 林有有种恍如梦中之感,包扎过程中,消毒时,哥儿心疼的问他:“疼吗?”,加压包扎的时候,又是难过的对他说:“有哥,你忍着点。”,哥儿如此体贴关怀,林有心里激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受伤”呢? 半小时后,刘医生来了,给林有缝了四针。 志远在边上,目光几次落在了林有的鬓角上,那上头夹杂的白发,让他看了觉得好生刺目。 林有比他大七岁,不过是二十有七的年纪,身体也一直强健,可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竟然就有了这么些白发! 黑发是何时变白的?自己竟然不知道! 志远的每一个小动作,大鱼都看在眼里! 志远心里的波澜,特别是那种突然之间的黯然神伤,大鱼感觉到了! 大鱼心里很是欣慰,不枉有哥对哥儿如此忠心耿耿、痴情一片,这小祖宗,是个有良心的主! 志远心里很不是滋味,悄悄的就走出了林有住的屋子。 回房翻出自己的消炎药,准备给林有送去,出门就见李阎王和大鱼在门外站着,大鱼正和李阎王咬耳朵。 见志远出来了,大鱼干脆大大方方的道:“哥儿,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 志远轻轻点头,把手里的药交给李阎王,吩咐道:“这药,给有哥送去,让有哥好好歇着,这几天,饭让胖子去做,你们谁得空,就帮帮胖子。去吧。” 跟着对大鱼一摆头,回屋在八仙桌边坐下,伸手示意大鱼也坐。 大鱼却不坐,走到门边,把门帘放下,又和送了药回头的李阎王小声交待,要李阎王在门边守着,志远看着大鱼,看来这既不是大鱼来和自己道歉,也不是大鱼要为林有讨公道,而是有要紧话要说了。 大鱼回身进屋,在志远跟前单腿下蹲,用以下向上仰望的角度 ,看着志远又认真又轻柔的问:“哥儿,今天我在街上,听到几个邻县的人在议论,说他们那边,被日本人的开拓团整得都没活路了,恨不生在富锦,有宋世安这么敢和日本人顶硬的人当县长,明儿就有几十个开拓团的日本人要回国了,宋世安对日本人狠,对中国人却造福一方,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所以才帮着日本人,绑宋家老娘的票,逼着宋世安当这个县长?” 志远看着大鱼,又欣慰又委曲:老天爷,总算有人开窍了!只是,我有那么简单吗,我岂止是料到,那根本就是我导演的好不! 可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自己和王志军等人的行动小组就越危险,而且志远也不想轻易就改变自己的设定,按他的设定,明心四神是万一自己挂掉后,继续撑起明心堂的人,要保持他们的“底子干净”,森田一役用到他们是没办法,因为自己和王志军等人加起来,力量还是不够,必须动用到明心四神,森田一役没有被日本人抓到小辫子,这让志远更加珍惜四人的“底子干净”。 如果哪天,自己从“钢丝绳”上摔下来,哪怕摔死了,也还有关四,还有明心四神!有关四,那就是有钱,有明心四神,就是有人,那么,爹爹年老时,不会无人孝养护卫,自己孤儿院里的孤儿,也不会被饿死。 志远没有说话,心神悲沮的样子,入大鱼眼里,突然间就很心疼,双手交叠覆在志远的膝上摇动:“哥儿!你能料到的对不对?绑人老母,逼人当汉奸,表面上看,缺德带冒烟,实际上,你是为了救富锦一县的百姓,当时那时势,宋世安不当县长,就是张慕轩当了,那富锦的老百姓就惨到家了!” 志远扭开了脸:“不说这个了,那些缺德带冒烟的事,你们就当我,是被日本人逼不过,不得不为之吧。” “可我相信,不是这样的,”大鱼死盯着志远的脸,脑子飞转,最后一咬牙,坚定的道:“哥儿,你明知开鸦片零卖所最赚钱,你明知倒腾烟土最赚钱,你表面上和日本人打得火热,完全可以做大烟的生意,可你的生意里头,却没有一毛钱的大烟!汉奸?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生有哥的气!不是因为他不听话,是因为他错怪了你!” 跟着就为林有给志远道歉:“哥儿,我们几个,也不是白跟着你的,都有眼看,心里都有杆称,我们几个私下里也唠过,都信哥儿不是坏人,虽然还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们都觉得有哥这回是错怪哥儿了。就连有哥,都已经后悔了,怕是自己一根筋,错怪了哥儿,让哥儿总一个人出去,吃了好多的苦,懊恼得不行。哥儿,你大人有大量,饶他这回吧!哥儿身子不好,再这么怄下去,我们看着都心疼!” “没有的事。有哥手伤了,他平素和你要好,这几天,你多照顾他点。”志远站了起来,这是谈话结束,要大鱼出去的意思了。 大鱼也跟着站了起来,难过的看着志远,这小祖宗,怎么才能让他对四神也敞开心扉呢。 “哥儿……”大鱼情真意切:“有哥是因为怕你打发他去春江,人慌了神,才削伤了手,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这里——”大鱼指指自己的鬓角:“白头发都出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舍得你!” 志远抬眼看着大鱼,眼神难过。 有门儿! 大鱼知道自己捉对了方向,赶紧又道:“哥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哥儿这段日子,不也不开心么,那是因为你看重有哥,才会在意他那么说你!” 志远听了,心乱如麻,别开脸,却仍嘴硬:“哪来这几大车的话!去忙你的!” 大鱼却看得透彻,不敢辩却急着要老子走,这是外强中干,火候差不多了,上大招! “哥儿!有哥一向最听你话,知道他为什么宁愿自己坐蜡也不去绑票吗?他说:哥儿最看重的人是谁?是顺天老爷子!咱要真为他好,就引他走正道,让他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老爷子父子团聚!” 志远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跟着就是扭头,死盯着大鱼。 大鱼知道哥儿震惊了、动心了! 大鱼再加一句:“哥儿,你知道他为什么熬出了白头发,都不来向你认错吗,他说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不认!他就是要哥儿知道,这汉奸,做不得!因为做了汉奸,哥儿想重回老爷子身边,就无望了,他不想哥儿将来后悔!” 志远再次偏开了头,大鱼分明看到,哥儿的眼睛,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真相(一) 志远偏开了头,只觉得眼睛酸热。 他是真的,被林有对他的情义感动了。 原来有哥抗命,是为了自己终有一天,能和爹爹团聚,原来有哥拧着不认错,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这汉奸,做不得…… 他懂我,成全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一心为了我,可我又做了些什么? 使性子,给他脸子瞧,甚至是在算计,明知他紧张自己,却利用他的忠诚来树立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搞得有哥白了头,削伤了手…… 大鱼看得透彻也提醒得是,为什么自己那么在意?被错怪了如此不开心?为什么有哥会那么难过?是因为彼此已经把对方,视作亲人! 既是亲人,怎能互相伤害?! 志远转回头,吩咐戴马华:“大鱼,你辛苦一趟,整几条黑鱼回来,要活的,让胖子这两天,炖黑鱼汤给有哥喝。另外,随便搞点什么鱼,和有哥说我今晚对帐,宵夜想吃他做的鱼粥。” 大鱼听了心头一暖,眼睛都立时就亮了,黑鱼对愈合伤口有奇效,给林有喝黑鱼汤是为了能让他的手伤快点好,而哥儿宵夜想吃鱼粥,这是表示哥儿再不因有哥抗命生气了,一切如前了,哥儿又让有哥伺候他了! 有哥还没认错,哥儿却先让了步!这结果让人太惊喜! 不但大鱼开心,在外头听壁角的李阎王,都掀起了门帘子,拱了个头进来和大鱼相视而笑,一脸的欢喜。 大鱼开心的凑前建议:“哥儿,今晚宵夜的鱼粥,搞个三花鱼丸粥吧!” “三花”是指三种鱼:鳌花,鳊花,鲫花,味极鲜美。 “别!”志远不准。 虽然林有做的三花鱼丸粥是志远的至爱,但他此时,更关心林有:“三花鱼丸粥太费功夫,有哥才伤了手。” “哥儿,”大鱼笑道:“手痛事小,心痛事大,越难、越花功夫,越是有哥独门拿手的,有哥才越开心。” 志远也是个聪明醒事的,四神中只大鱼成了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自己还是嫩,某些方面的人情世故,还是少了些经验,听大鱼的没错! “好!”志远是从善如流:“你把鱼整回来,先让胖子给收拾干净,这几天,可不能让有哥的伤口沾到水,小心别化脓了!” “好勒!”大鱼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哥儿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志远也关心大鱼,这辰光,鱼市早关了,这个时候搞鱼只能靠他自己,大鱼是那种一个猛子扎下河,就能抱起一尾金翅大鲤鱼的“猛人”,可毕竟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天都黑了,这边水又冷,你小心些,有黑鱼就好,其它的三花,不必太认真。” 大鱼心说小看我不是,我说三花,就一定是三花! 刚才李阎王掀门帘子,虽只是一眼,但大鱼也瞥见院子里头,站着黑子和长嘴,似乎在等着自己这里一出去,就要进来和哥儿说事情。 看黑子和长嘴的装束,似乎是要出去,这么晚了,还出去?看来又是要去为哥儿办“机密事”。 看着志远,大鱼借题发挥:“哥儿,别说三花了,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你去摘!” 志远闻言,转眼双眼瞬也不瞬的看着大鱼,“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你去摘!”,这话最早,是李阎王对他说的,后来,这话,林有在他面前说过,胖子更是拾人牙慧,不知在自己面前说过多少次了,可从来没听大鱼说过,这是第一次。 被志远盯着看,大鱼的眼神却一点也不闪烁,一脸真诚:“哥儿,知遇之恩,也是恩。”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志远却懂。 明心四神中,三个人的性命和家人的安稳,是志远给的,只有大鱼例外。大鱼心思缜密,对家庭照顾周全,对他无恩可施,今天,他却主动表忠心,说:知遇之恩,也是恩。 志远感动,什么也没说,轻轻的拍拍大鱼的肩,以示领情。 “哥儿,不止是我,我们四个,对哥儿都是忠心耿耿!我们唠过,都信哥儿的为人,可却又无证无据,结果只能把心悬在半空里。” 大鱼眼里充满期待,放软了声音:“哥儿,你一句话,就能让我们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你一句话,对于有哥来说,就比什么灵丹妙药还要灵验,哥儿,宋世安的事,你早料到有今天,才帮日本人绑的票,是不?” 见志远不答,大鱼管自说道:“我猜,一定是!” 志远眉毛一挑,斜着大鱼,眼色有点阴沉了。 大鱼并不回避,看着志远:“哥儿的老四神,刘爷(指刘季援)脚都没了,还在浑河堡给哥儿当眼线,关爷(关四)和王爷(王志军)会撇下哥儿?我不信!这里头,肯定有妖蛾子!哥儿和黑子、长嘴,又常出去做机密事,我猜,哥儿瞒着我们做的事,是极凶险、跟日本人对着干的事!” 志远才要开口,大鱼抢先道:“哥儿,我们四个,是哥儿最近身的人,我们心心念念,都巴望着,哥儿有事别再瞒我们,能信我们,让我们和黑子他们一样,能帮哥儿分忧!要真是和日本人对着干,我们不怕死!” 大鱼眼巴巴的,看着志远,门外的李阎王都忍不住了,也进了门来,和大鱼并排,一起眼巴巴的,看着志远。 志远犹豫了。 志远想起李阎王昨天骂他那句话:“你以为你是神?什么都能自己一个人搞定?也不看看自己,病秧子似的!” 是的,自己真的,不是神! 这段时间,自己身体又不好,吃点苦头没什么,但因无人相帮让想做之事打了折扣,这让志远最不甘心。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志远明白伙伴的重要性。 原来对四神的设定,或许可以稍做修改,毕竟四神惊才艳艳,不用他们,白便宜了日本人! 怎么个改法要慢慢想清楚,但四神足以信任,眼下,让他们知道绑票的真相,可安军心,大鱼说得对,四神是他最近身的人,彼此间,需要绝对的信任。 志远想通了,自己的后院不能起火,这一只只一头头的,觉悟个顶个的高,不会愿意给个汉奸当狗腿子,不给他们透点风,不但要被他们聒噪死,还有可能拖自己做事的后腿。 志远对大鱼和李阎王道:“明天,我们先不回长春,大丰扩产的事,我要去佳木斯和贞姐见一面,准备在佳木斯逗留两天,最近,邻县好多失地的穷苦人涌到了佳木斯,怪可怜的,我们明心堂,后天在佳木斯办一次大赈,你想要的那句话,后天会有人告诉你。” 跟着就赶人了:“我还有事,要吩咐黑子和长嘴去做,你们去忙你们的。” 次日一早,富锦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县里征召的拉日本人去火车站回国的大车队,在县公署前还没出发呢,有人趁乱,向在公署前正对车老板们指手划脚的县参事官大穗久雄开枪,要不是边上站着的县长宋世安手快,拉着大穗久雄钻进车底躲避,大穗久雄差点让刺客打死。 那刺客有人认出,是几个月前因打死日本人成了通缉犯,后来又把夜归的张慕轩枪杀在张家门前的李正源!李正源杀了张慕轩后不知所踪,万没想到他还贼大胆,不逃走外地,竟然还敢在县城里行刺日本参事官。 枪响后见一击不中,在场的县警察局副局长姜恩之拔枪还击,又有警察吹警哨,李正源就跑了,姜恩之带人去追,但没追上,让李正源跑了。 志远听到消息,似乎没当是回事,只是吩咐手下,收拾停当,启程去火车站,坐火车去佳木斯。 火车上,志远要林有等人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办赈,今晚有得忙了。 大鱼的目光,没少悄悄的在志远身上睃来睃去,心里直滴沽,昨晚哥儿把黑子和长嘴派出去,今儿一大早就有了李正源刺杀日本人的事!黑子和长嘴彻夜未归,到火车站时才见着他们,这李正源刺杀大穗久雄,难道,是哥儿搞出来的?! 又在心里骂宋世安,这宋世安平日里对日本人硬气,听说还打过大穗久雄耳光呢,今天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让大穗久雄被李正源崩了多好,干嘛拉那日本人钻车底啊! 第二天,佳木斯城。 明心堂在佳木斯的堂口常来大车店,之前因与郑家的误会,被郑家大奶奶张汉贞手下的郑家七虎放火烧了,后被郑家按原样修复,还在院子里帮明心堂多打了一口井。 这天,明心堂在常来大车店里办赈,张汉贞不但捐钱捐粮、让张信义带人到大车店帮忙,还亲自出面请了老中医曾老爷子,到设在常来大车店的义诊台坐诊,帮穷苦人免费看病。 中午的时候,大车店里里外外都是人,有来领赈济的,也有来看热闹的,还有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听说明心堂主李善德长得贼拉俊,来看帅哥的。 可看来看去,没看到有特别扎眼的帅哥。 当然看不到,因为,志远又蹲施粥台后面,埋身在碗山里洗碗呢! 四神拿他没办法,哥儿就这毛病! 何况眼下哥儿要对付那个叫岛村三郎的日本人,那日本人难缠,总追在哥儿屁股后头,去长春扑了个空,就跑到富锦找哥儿,哥儿从富锦到了佳木斯,他就又追到佳木斯,非要哥儿同意让他在大丰入股,怎么对付他要想辙啊,哥儿专注洗碗的时候,想出来的鬼主意最绝了。 林有大鱼他们都在忙,李阎王万事不管,只在志远边上,陪着志远,帮志远搬运碗,还不时殷勤的给志远盆里加点热水,志远说不用了,他还振振有词:“我当我想啊,这可是‘林大娘’千叮万嘱交待的,怕哥儿冻了手!” “林大娘”是李阎王他们打趣林有给林有起的外号,笑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到了哥儿这里,就变得婆婆妈妈的。 气氛突然一紧! 李阎王警觉的抬眼一看,正在施粥台施粥的林有,和院子中间正在维持秩序的大鱼,都在抬起左手,用手背在鼻子上轻轻擦着。 这是明心堂系“发现敌情、准备战斗”的手语! 李阎王眼里立即放出阴狠的光,看向大门,搜索目标人物。 看到了! 一个身胚很壮,膀阔腰圆的大汉正从大门外昂首挺胸的走进来! 这人浓眉大眼,不怒自威,冷着一张脸,竟然是宋世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二) 宋世安进了院子打量了几眼,就向施粥台走,明心堂的人更加戒备,看宋世安眼神的落点,根本就不是来讨粥喝的,而是冲着施粥台后的哥儿去的! 在四神心里,这宋世安可是个恨哥儿入骨的人,哥儿在富锦见他总是绕道走,有一回没能躲开,被他啐了一脸唾沫,当时要不是四神在场压得住场子,说不准这姓宋的就不是啐哥儿了,而是要动手打人了。 李阎王暗自轻蔑的冷哼一声,在富锦那一回,是在县公署前,这姓宋的边上跟着姜恩之等十几个拎着枪的警察,哥儿又死令不准生事,才没动他,如今,这里不是宋某人的一亩三分地,而是佳木斯明心堂分堂!这宋世安虽然是个让人佩服的硬汉,但他若敢来寻哥儿的不是,非把他给叉出去不可! 李阎王向宋世安走去,经过林有身边时,向林有递个眼色,然后向志远蹲的地方微微一摆下巴,意思是要林有照顾好哥儿,那个姓宋的,由他和大鱼去打发。 李阎王向大鱼丢个眼色,大鱼微一点头表示会意,两人杀气腾腾的向宋世安包抄,李阎王更是边走边撸袖子! 虽然志远埋头洗着碗,心思都在怎么对付那如附骨之疽的岛村三郎上,可气氛的变化,他还是感觉到了,抬头瞧了瞧,立即轻轻叫了声:“有哥!” 李阎王站到了宋世安的面前,就那么堵着宋世安,明明和宋世安正对,却偏要歪着脑瓜子斜着宋世安:“想干啥啊?悄悄的,自己滚!不然,老子把你骨头架子拆了……” 宋世安冷笑:“好啊,那,来练练?” 李阎王正要发作,林有抢上来,加塞在宋世安身前,对李阎王和大鱼压低声音道:“哥儿说,别吵吵,让他过去!” 李阎王只得悻悻的侧身让道。 宋世安绕过施粥台,向志远走去,林有给胖子和在场的几个明心堂人员打个眼色,要他们控好场子,然后带着大鱼和李阎王紧跟了上去。 施粥台后面堆放锅碗瓢盆的地方,志远坐在小马扎上,正把手头刚洗好的一个碗叠放在边上,然后停了手头的动作,扭头看着宋世安,但没有起身的意思。 志远不屑的一撇嘴:“你瞅啥瞅?咋的,难道你,还想再吐我一脸的唾沫啊?” 这是瞧见宋世安脸黑,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志远不乐意了。 “吐你又咋的?!”宋世安怒目圆睁,他和志远之间有渠道一直在联系,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可这么面对面能当面发泄怨气的机会还真不多! “呸!”宋世安弯下腰对着志远的脸啐了一口,压着声音骂:“你他娘的害得我一世英名一朝丧,八辈子都抬不起头,家都不能回,我老子娘都不让我进门!一想起这个我就恨你恨得牙痒痒!吐你又咋的?老子还想揍你呢!” 李阎王怒了,低着声音咬牙切齿:“妈了个巴子的,我看你,八成是活腻味了!” 不说李阎王了,连边上的大鱼都是眉目一竖,要上前给宋世安点颜色看。 两人身形才动,却被林有双双扣住,林有急急给两人打眼色,压着声音:“哥儿严令:不许动他一指头!” 那边志远已经狠狠的把手里的洗碗布往身前的水盆里一砸,用眼剜着宋世安:“就你难受?你还能在我这瞎叨叨,我又找谁说去!” 两个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大眼瞪小眼,一副互相不服气的样子。 跟着的一幕,让林有他们三人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宋世安长出一口气,瞪视忽然就变成了关切,还伸手去摸志远的额头:“听说你前儿发烧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志远不领情一偏头,不让宋世安摸他,还拍开宋世安的手,完全没好气:“你还好意思说!都怨你!害我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风!” 宋世安面上浮起歉意,想再伸手去志远额头探下热度吧,人家又是一副凶煞煞、凛然难犯的模样,宋世安的手伸伸缩缩,最后还是缩回了手,小声道:“你歇一歇吧,这碗,我帮你洗!” “这还差不多!”志远脸色缓和了,“洗了这半天,还真腰酸背疼。” 志远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宋世安,一边自揉着腰眼,一边还唠叨宋世安:“哎哎,认真点,你会不会洗啊,碗边用布包边,搙一圈,不然不干净!” 宋世安气呼呼的抬头瞪志远一眼:“是不会!咋地?大老爷们儿,我就从来没洗过碗!” 见志远瞪着他,就又屈服了:“瞪什么瞪,就按你说的洗,成了吧?” 说完,竟然真的乖乖低头,用洗碗布包着碗边搙一圈,看看碗真的洗干净了,才拿起叠放在一边。 这是什么情况?!林有、李阎王和大鱼,都看得目瞪口呆。 大鱼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突然就血往头顶上冲,有气都喘不过来之感! 大鱼满脸红赤,跑志远身边,激动的小声问:“哥儿,你前儿说,我想要的那句话,后天会有人告诉我,难道,这个人,就是宋大哥本人?” 如果真是,那么,哥儿绑票,就肯定是为了和日本人对着干,大鱼兴奋不已! 面对大鱼眼里的狂喜和崇拜,志远倒还绷得住,端着架子一本正经的训大鱼,还自嘲:“你兴头啥?!宋大哥就是路过,来啐我的!他洗完这几个碗就走!” 跟着就低声吩咐林有几人:“贞姐和马玉川约了我吃饭,吃了饭,还有本地商界的几个头头脑脑要去拜会,我出去了,你们几个听好了,宋大哥来过这事,可千万别惹人眼!还有,把这里的事办妥当,五点前要收好全部摊子,别耽误了我们今晚7点回长春的火车。” 说完,就叫上黑子,出门而去。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志远带着黑子回到了常来大车店,这个时候,宋世安已经走了,却有一个自称是佳木斯公署的人,在等志远,这人已经等志远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人说自己是个信使,专程送信而来。 那信信封上一个字没有,里面的东西抽出来,却是有颜色的电报纸。 志远看了信,脸上不见波澜,可客客气气的把那人送走后,四神分明看见,哥儿脸色凝重,眼里含着霜、压着雪。 林有上前,关切的问:“哥儿,怎么了?” “我们今晚走不了了,”志远把信封往炕桌上一甩:“那个狗日的岛村三郎,非要见我,我们要在这等,等他明天从富锦过来!” 岛村三郎为了和志远谈入股大丰,从佳木斯到长春,拜会李熙并想面见志远,在长春扑了个空,又追到富锦,志远和李熙暗里通气,掌握着岛村三郎的行踪,知道他离了长春要到富锦,就离开富锦到了岛村的老巢佳木斯,谁知那岛村也不是吃素的,不甘心自己被人当猴耍,总追在志远的屁股后头却连人都见不着,向关东军和特务机关发了牢骚,日本人的特务机关联系了满铁调查总部,满铁调查总部电令志远暂时不准离开佳木斯,等待明天和岛村见面。 “有哥,”志远吩咐林有:“你领大家伙,安顿下来吧,我得找贞姐商量明天怎么对付岛村,晚饭不回来吃了。” 说完,仍旧是带上黑子,立即就出门去郑家找张汉贞。 岛村这人,从他之前对郑家使坏就知道是个阴险难缠的,四神互相对看一眼,原本大好的心情,因为这个,蒙上了一层阴影。 晚上差不多十点,志远才回来。 除了值夜的,明心堂的人多已睡下,四神还等着。 志远没有特别的吩咐,林有就让其它三神去睡,然后把宵夜的鱼粥,给志远端进房里。 志远坐在桌边,正在翻看佳木斯分堂的帐簿,林有把粥碗放在桌上,轻声提醒:“小心烫。” 说完,就到炕上,帮志远铺好垫的棉絮,将被子,折成被窝筒,把拿来的烫婆子塞里头先暧着被窝。 虽然还不到冬天,可夜里已经很冷,常来大车店重建后,这正房的炕不知是漏了气还是烟道设计得不好,总烧不热,本想返工重新再盘一个火炕,志远却说很少在这边住,别劳民伤财了,不让。还说天要真的冷,他就到大通炕上去和大伙挤一挤。 帮志远铺好被窝筒,林有下炕来,端起粥碗感受了下粥的热度,轻轻吹了两口,估摸着可以入口了,把粥碗递给志远。 志远边伸手接碗,边道:“很晚了,吃完了,碗我自己收,有哥早点去歇着吧。” 林有温言相劝:“哥儿也知道晚了,帐明天再看吧,早点睡。” “嗯!”志远嘴上应着,舀着粥吃,可眼睛仍然盯在账簿上。 林有退了出去,志远只道他去睡了,可才吃好粥放下碗,便又见林有端着个木脚盆进屋,盆里有大半盆热水,正冒着热汽儿。 志远一看,就知道这是端来给自己泡脚的! 志远急道:“有烫婆子就行了,你还搞这个做啥?!三更半夜的了,你快去睡!” 林有把盆放在志远脚边,一边给志远脱鞋袜,一边道:“今儿天冷,哥儿久病气弱是个冰脚丫,有烫婆子也要小半天才暖,没泡脚好,那岛村是个难缠的,哥儿把脚泡热乎,睡好了,明天才有精神头,和他斗不是?” 志远没法,只好挪挪屁股,转正身,脱了外衣裤,然后坐下,把脚泡进盆里。 林有先把皮袍给志远披上披好,然后把盆边的干毛巾搭在胳膊上,然后就蹲下身,这是要给志远沐足按摩! 志远赶紧虚扶一扶:“不用!泡一泡就好,你才伤了手,不能沾水的!” 林有头也不抬,伤了的左手按在盆边上,右手已经握住了志远的左脚,开始按摩。 志远身体不好,肝经脾经上有多个穴位按之酸痛,林有的手法力度都极好,三两下子,志远就已经不言语了,闭上眼睛享受这舒服的时光,用心去感受每一下让人又是痛又是舒适的按揉。 “哥儿……” “嗯?” “今天,我们和宋大哥,聊了好一会……” “哦……”脚按得太舒服了,志远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你中午走了之后,我们几个,和宋大哥聊了聊,见他半吞半吐的,贼拉不痛快,就把他拎进了屋……” “啥?”志远睁开了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为宋世安担心:“你们对他做啥啦?” “没啥!”林有头都不抬,继续给志远按摩:“哥儿可别想差了,咱可没动粗,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我递毛巾把子,少堂捧茶,大鱼给他揉肩,胖子给他捶腿,就是想他和我们,多说一点……” 志远听了,心里就不忿:宋世安这王八羔子,富锦相关事件的真相,自己可是许了他可以向四神全说的,他倒会拿翘,装着吞吞吐吐,搞得四神要如此巴结他,四个人围着他又是揉肩又是捶腿的,自己这个“哥儿”,都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林有的誓言 志远能想象那个场面,宋世安被四神围着,是多么的高高在上、故意拿翘,而四神为了宋世安能多说一点他们想知道的真相,又是多么的卑躬屈膝,极尽巴结讨好为能事。 当四神知道了真相,会对他这个哥儿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吧? 志远把身子靠回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被自己视为亲人的林有等人,误解了自己这么久,终于迎来了这收获崇拜和认同的时刻。 有哥知道他错怪了自己,一定歉疚得很,这一回,肯定会屁颠屁颠的上赶着给自己认错了吧? 果然,林有低着头,一边认真的给志远按着脚,一边语带惭愧:“哥儿,都怪我一根筋,错怪了哥儿,还认死理,和哥儿拧巴了这么久,害哥儿吃了这么多的苦,我错了,错得厉害,想起这个,我都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志远没有说话,依然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林有终于低头认错,可不知怎的,志远心里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突然间又难过又委曲。 慢! 那是什么! 志远感受到,一直用右手单手在给他按脚的林有,好象左手也下水了! 有哥的左手食指上可有刀伤,这还了得! 志远猛然睁开眼睛,几乎是同时,就弯腰伸手,出手如电,一下子就抓住了林有的左手:“别!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林有一愣,抬起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林有刚才是有把左手泡进了水里,单手按摩不好借力,所以他把左手也下水了,他也知道伤口这会子还不能沾水,所以是沉下左手碗,有伤口的食指翘起,用其他四指抓握志远的脚踝。 林有心头立时就是一暖,哥儿是那么的紧张和痛惜自己! “哥儿……”林有看着眼前志远的脸,温和的叫着,双眼里亮晶晶的,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志远看清了,是自己太紧张了,有哥的伤口,并没有沾到水。 自己的紧张全被有哥看了去! 这就尴尬了!不,是糗大了! 志远赶紧松开林有的手,讪讪的直起身子,重新往椅背上一靠,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的,这会子知道错了……”然后顺下眼睛,瞥着林有:“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得罚!听好了,回长春后,给我顶木头墩子,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那么长?其实一点不长,长春李家三进里的木头墩子有四个,顶木头墩子是对四神独有的处罚,顶的时间,挨罚的人如果有人分担,时间按人算,志远知道四神之间兄弟情重,李阎王他们必为林有分担,四个人一起顶的话,也就一小时而已。 “哎!”林有满脸笑容,立即就应了。 志远故意白林有一眼:“神经病呃,被罚顶木头墩子,还这么欢快!” 林有手上不停,脸上还是笑,抬头对志远道:“哥儿比我们想的,更加不得了,我们几个,几乎是边听宋世安说,边高兴得嗷嗷叫,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差点欢喜疯了,罚顶木墩子算啥啊,我只怕我今晚,做梦都会笑醒。” “有那么好笑?” “有啊!”林有兴奋的小声叫道:“我们还以为,哥儿只是能料到宋世安会和日本人顶硬,因此才肯帮日本人绑宋大哥的老娘呢,谁知这整件事儿,压根儿就是哥儿捣鼓出来的!还和宋大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日本人耍得是团团转!最让我们惊得一愣一愣的是,敢情连宋世安的命都是哥儿救的,原来哥儿还在特训班时,就已经瞒着我们,独自做下了这等了不起的险事!哥儿还真是瞒得我们苦,我们还真以为,哥儿就是因为在般若寺行善,偶然认识的宋世安呢,谁知,你们早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了!” 林有又笑道:“哥儿,宋大哥还和我们几个,说起他曾经把你摁在地上,胖揍了一顿,他说那一回打你,打得可爽了,他说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东北,他还要把你摁在地上打,再爽一回,说这是你让他当这个汉奸县长,是你欠他的。他唠叨了好几回,要我们几个好好看顾你,养胖养壮了,别到时不经打。” 志远听了就冷笑:“他倒会显摆!他怎么不说老子踢了他命根子一脚,差点让他变太监!” 林有抿着嘴笑:“怎么没说!他说你小心眼,成心报复他假戏真做揍你的那一顿,用花盆子从身后偷袭他,砸他脑瓜子,他可是顾惜你,才对你手下留情,没真下死手打,结果哥儿倒好,对着人家的命根子就是一招踢裆,差点没让人家变太监!宋大哥说,那天他是瞧出你在生病,又才把你打了顿狠的,又是大敌当前的,不忍心再下重手,不然,他一定把你摁在地上再揍一顿,看你还得瑟不!他还说以后他是非要把你摁在地上再揍一顿的,这帐他先记着!” “你听他吹!”志远直撇嘴:“还给我顿狠的呢,当时他捂着裆,蹲地上根本就起不来好不?!” 林有温言相劝,为宋世安说好话:“哥儿,看得出,宋大哥还是真心顾惜你的,他说,他打你那一顿,是在泄愤没错,可也没真的下死手,不然哥儿可就不止是一身青紫了,肋骨都要断好几根!他还问了你好些事,问你身上的伤有没找大夫瞧,有没抹药油,青紫可散了,又问你腰上可还酸痛,要我们几个好好的看顾你……” 志远听了,眼里的火气灭了,带着愧疚之色,讪讪的小声嘟嚷:“我……我踢他那一脚,也没下死力,不然……不然他就不是差点变太监了,是真的已经变太监了……” 林有笑了:“宋大哥知道的!你拖着病身子,帮他保县长之位,帮他保中国人的矿山,他心里都有数,特心疼你,他骂哥儿不长脑子,捧着个金饭碗要饭,放着我们几个不用,自己累死累活的!他对我们几个,千叮嘱万交待,说别再让你一个人在外头跑了,真要出去做事,至少带上我们中的一个,眼下顾惜身体,把这结石病治好,养好身体要紧。” 志远立时就是眉毛一挑,脸色一沉:“这是宋世安说的?放屁!这是你们几个说的吧?!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特别是那个李阎王,看我总叫黑子和长嘴做事,总不得劲儿,总想跟我出去,别打量我不知道!” 林有也不辩,这会子,木盆里的水开始变凉了,林有先用干毛巾帮志远把脚擦干,移开水盆,用毛巾将志远的脚包好放在鞋上,自己就在志远面前跪下了。 志远吃惊,站起身,忙伸手弯腰去扶:“有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林有的功夫,好得都快要赶上杜海山了,他要不想起来,志远哪里扶得起,倒是志远,被林有捧着腰,给捧上了椅子又按在座上。 志远直瞪眼,妈了个巴子的,自己扶他,他竟然不起来,这算不算是违令? “哥儿,”林有却神情:“宋大哥,是我林有很佩服的一个人,而哥儿,是宋大哥佩服的人,宋大哥说他最恨的人是你,因为是你让他成了日本人的县长,成了‘汉奸’,可他最佩服的人,也是你!你宁愿自己冒险犯难,也要让富锦一县之百姓少受些苦难,为他们寻一个敢和日本人对着干,会下死力维护他们田产家园的县长!他佩服哥儿胆够肥,心够大,不计生死,就是要给日本人殖民东北下绊子!这次和日本人争矿权,要没有你帮着,他斗不过日本人,斗赢了也保不住县长之位,保不住争回的矿权,他还说——” 林有顿了一顿,一双小眯缝眼,这时是又黑又亮:“他还说,哥儿和他说的,这官、这‘汉奸’,不做,很容易,肯背着骂名,为官一县,造福一方,让百姓在这乱八年月求一安生,才难!真的英雄,是肯牺牲自己,能为百姓弥平离乱的人!” 林有伸手抓住志远的胳膊,轻轻的摇:“哥儿!这说不止是他,也是你!对吗?你压根就不愿意为日本人做事,得了肾病,不在长春好好养着,却跑来富锦,巴巴的给日本人当什么专员,就是想给日本人下绊子,对不?” 志远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我想有所作为,想有做特定事情的便利!” 林有听了,双眼闪亮,仿佛眼底里燃着熊熊火焰,和宋世安聊过后,他当时就已经豁然开朗,猜到了八、九分,开心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太开心了!哥儿不但没让他失望,简直还让他太惊喜,这会子,听到志远亲口承认是在和日本人对着干,林有怎么能不激动?! 林有眼里含着眼花:“哥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是真心的感激老天爷:我心尖上的哥儿,我发誓要跟随一辈子的人,如我所愿,不是贪生怕死不顾廉耻之徒,而是敢豁出去和日本人对着干的英雄!” 林有抓着志远的双手不由得就加了力道,双眼里亮晶晶的,信誓旦旦:“哥儿!我林有,今天对天发誓!从今天起,我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给我的事!就算是要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有哥……”志远感动的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因哽咽说不出来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丰之危 志远被林有感动得说不出话,正要起身拉林有起来,忽然就警觉,利目如箭,射向门口。 林有见了,忙安慰志远:“没事!外头,是少堂,他下半夜值夜,我和哥儿说的,又事关紧要,是我让他在门外守着的。” 志远轻轻点点头,一边手心向上一抬,示意林有别再跪着了,赶紧起来,一边仍瞅着门口。 门外的是李阎王,难怪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四神里,李阎王不但枪法最好,轻功也是最好的,加之以前常年躲避仇家追杀练出来的机警,可行如鬼魅,几乎无声无息。 那又是因为什么,能让李阎王乱了气息被自己察觉? 志远猜到了,听壁角呗! 志远没好气的对着门外哼了一声:“滚进来吧,又听壁角!哪来的这臭毛病?难道窑子里时兴这个?不学好!” 李阎王闪身进来,一点儿都不在意志远刚才骂他的话,双眼里也是亮晶晶的:“哥儿,愿意为哥儿肝脑涂地的,还有我!” 志远只觉得,喉咙里又哽了,怕一张嘴声音变了露了怯,站起身,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拍了拍眼前两条壮汉的肩,以示感激。 李阎王伸手盖上志远搭在他肩头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哥儿,不止是我们俩,还有大鱼,还有那个死胖子,我们四个,都一样!都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下来的事!” “只是哥儿,”李阎王把志远的手从肩上拉下来,放在自己双掌中紧握着:“有一件事我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日本人对着干,黑子和长嘴都能知道、能帮哥儿做机密事,四神反而不能?救李正源,杀张慕轩,栽赃田中让日本人鬼打鬼,那个大穗久雄拱宋世安拱得蝎虎,哥儿又整了一出假刺杀,让宋世安对大穗久雄有了‘救命之恩’,这么多台好戏,这么些好玩的事,哥儿竟然不带咱们!难道我们四神,不是哥儿最看重、最信任的人?” 李阎王说着,嘴噘得老高,话也明显带上了醋意:“老四神就算了,那是最早跟着哥儿打天下的人,不好比,黑子也算了,毕竟早我们三年就跟着哥儿了,可长嘴——哥儿认得他,还是因为我呢!带他玩不带咱玩,哥儿这不是偏心眼吗?” 志远听了,用力的把手从李阎王的双掌中抽出来,对着李阎王两眼一瞪:“好玩?错个一星半点,就没命的知道不?!赔上自己的命不说,要露了马脚,还连累死一大串!黑子和长嘴,全心信我,只做不问,特沉稳!我就是爱用他俩,咋地?!” 李阎王好生委曲:“说到全心信你,有哥和你闹别扭的时候,是谁说只要是你要我去做的事,哪怕看上去缺德带冒烟,也愿意为你去做?说到沉稳,森田贞男是我杀的,你可曾见过我在别人面前得瑟过?” 志远立时就哑了,因为这是事实。 沉默了一会,志远主动伸手,握着李阎王的手轻轻摇了摇:“少堂,别生气,我没说你不沉稳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们四个人,不仅才情出众,还人人都识得轻重,拿你来说,平时总爱挤兑胖子,就没少打他,可每到生死关头,子弹横飞的时候,冒险救他的人,也是你,这些,不仅胖子心中有数,我也都看在眼里。” 哥儿主动握着自己的手!还温言软语的!李阎王立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熨帖,看志远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哥儿,你不知道,每一回你不带我,我有多担心你……哥儿为什么不带我呢?” 志远想了想,决定向两人交底:“有哥,少堂,四神是我冷眼看了许久才选出来的,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值得信任,可以依赖!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现在做的事,搞不好,就是灭顶之灾,我不怕死,可我害怕,害怕我死后,我爹会无人孝养,害怕咱孤儿院里的残疾孤儿,会饿死。我不让你们四人插手,是想确保你们,不受我的连累,我要撇清的,不只是你们,还有关四。如果将来哪一天,我栽了,死在了日本人手里,财产全部充公,那么至少还有关四,还有你们,有关四,那就是有钱,有你们四神,就是有人,我相信,到时,你们一定会代替我,孝养护卫好我爹,照顾好那些孤儿,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毫无尊严的冻饿而死。” 李阎王听了,心中大痛,一把就把志远抱在怀里,还抱得死紧,恨不能把志远压进他自己的腔子里去护起来:“哥儿!有我在一天,就决不会让你死!” 志远从李阎王怀里挣出来,狠狠的瞪了李阎王一眼,这犊子,刚才差点没把他肺里的空气都全压出来! 可他也知道李阎王是真的心疼他,只瞪一眼,也就不再计较。 林有想了想,道:“我说呢!到这会子,我才算是明白哥儿,为什么做机密事,总躲着我们!其实,哥儿,保住关四就行了,至于我们四个,哥儿不用撇清我们,就让我们跟着哥儿做机密事、护哥儿平安吧,——因为,就算真有万一,能帮、又肯帮哥儿孝养老爷子和照顾那些孩子的人,早就有了!这人虽不在明心堂,但对哥儿的忠心,决不输于我们!” 林有看看志远,又看看李阎王,李阎王一拍大腿:“对啊!这个人早就有了!” 跟着李阎王和林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王朝宗!” 志远没说话,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他有点心动了。 林有和李阎王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对志远的神态最了解,知道有门儿,林有适时的往志远跟前一凑,轻声道:“哥儿,论办事利落,嘴巴牢靠,我们几个,绝对好使!哥儿,你就答应了吧,这是好事,哥儿不用再在外头累死累活的单打独斗,我们也免了呆在家里悬心得要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有些事你不方便说,那我们也和黑子他们一样,全心信你,只做不问!” 志远想了想,自己身体总不好,有些事,想做,却做不足,行动小组确实需要有四神这样能力强大的人加入。志远轻轻点了点头:“好!只一点,能说的,我会和你们说,不能说的,我不许你们问,你们就不准再问!” “好勒!”两人痛快答应。 议定,李阎王出去值夜,志远边上炕,边叫林有也早点去休息,林有应着,却仍立在炕下,没动脚窝子。 志远想起了刚才,眼珠子一转,决定诈诈林有,搞点好吃的。 志远就不先往被窝筒里钻了,在被面上坐下来:“叫你去睡,愣在这干啥?哼,刚才,我扶着你不让你跪,你仗着力气,非要跪,这算不算是不听话违我的令?昂?” 林有对志远总是迁就:“哥儿说是,就是……” 志远立即接茬:“既是,就是你错了,错了,就得罚!” “啊?”林有看着志远,张口结舌,自己下跪是为了表忠心啊,这竟然也要被罚? 志远笑得狡黠:“罚你明早,烤蛋糕给我吃,另外,明儿我还要吃上回你用盐焗的那种山核桃,要焗得香香的,还要给我剥好!” 李熙生活有些西化,李家养有西厨,李家宴客有时林有也到二进帮忙,林有因此和那西厨也有交流,跟那人学会了烤蛋糕,更是实践出在没有烤箱的情况下,用一个铝饭盒就烤出蛋糕的方法。林有做蛋糕,会别出心裁的加一点蜂蜜,烤出来的蛋糕又松又软。 志远人漂亮,笑起来很好看,看着这么美的笑容,他要啥林有都会给! 林有故意皱了皱眉:“这嘴刁的!成,明早给你烤蛋糕!蛋糕我知道哥儿爱吃,山核桃?原来哥儿还爱吃这个,怎么不早说啊,山核桃补肾,哥儿吃倒合适。” 志远边脱了皮袍往被窝筒里钻,边道:“那东西虽然香,可麻烦死,又小又难剥,力小了砸不开,力大了全碎了,我也就那么一说,随便搞点就好。” 林有看着志远,好一阵子心痛,明明喜欢吃山核桃,却怕麻烦到别人从来不说,总如此善解人意、为人着想,自己多累啊…… 林有点头,可仍站着,没走的意思。 “怎么?”志远支起头,看着林有,知道他有话要说。 林有关切的问:“哥儿,岛村三郎,是不是特难对付、特难缠? 志远躺下,在枕上侧头,看着林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有道:“那个岛村,从他暗里收买郑仲璋,忽悠得郑仲璋绑自己亲侄子的票,就知道这人,决不是什么善茬,这人厉害啊,竟然有本事,能让满铁的调查总部给他办事,一封电报,把哥儿硬留在佳木斯,非得等他到了和他见一面才能回长春……哥儿,明天,就让我,陪哥儿去见他吧!” 志远深深看林有一眼:“不用,谈生意而已,又不是打架。” 林有走到炕边,看着志远,一脸的担忧:“还没和岛村见面呢,哥儿已经和郑大奶奶商量了两回,每回都是老半天,哥儿刚才……你眼睛虽然盯在账簿上,可眼神却不对,而且从头到尾,一页都没翻动过,哥儿的心,只怕根本就不在帐簿上,而是全在明天怎么和岛村的交手上吧?我还少见哥儿对一个日本人,如此的如临大敌……” 志远眼神一暗,好半天,叹了一口气:“岛村三郎这人,是不是特难对付、特难缠,要明天交过手才知,可结果,可能很不好,李大先生之前暗示我,赶回长春,避免与岛村见面,今天,当我打电话告诉他,说我今天不能回长春,必须在这里等待,李大先生竟然在电话里喟然长叹,还说他最近记性不好,他书房里的算盘怎么也找不到,问我记不记得放哪了。还说记不得就算了,别花功夫去想,不找了,再买个新的。” 林有低头想了想,猛然抬头,扑到炕边,对志远紧张的道:“算盘找不到?李大先生怕电话被监听,这是在暗示哥儿,他失算了!算盘找不到就不要了,再买个新的,这是暗示大丰不保,天啊!这事绝对不小!” 志远在枕上点点头,忧心忡忡的盯着黑呼呼的房顶:“是的,李大先生老于世故、深谋远虑,从来算无遗策,是怎样让人惊骇的力量,让我还没和岛村交手呢,他就判定大丰必定不保?我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这个岛村,对李大先生说了些啥,唬得大先生,心灰意冷,内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承认自己失算了。” 林有十分紧张,立即再次恳求:“既是凶险,我更得跟在哥儿身边,哥儿,明天,就让我陪哥儿去吧?” 怕志远不答应,林有伸手,边替志远掖好被子,边深情的加了一句:“哥儿,知道这会子,我怕什么吗?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和哥儿隔了心,怕哥儿有难处自己一个人扛!那样,我会比死还难过,哥儿,让我去吧!” “好!”志远终于答应:“你快回去睡,养足精神,咱明天,一起去会会那岛村三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可一世的岛村 第二天上午,佳木斯日本街。 佳木斯的中央大街,是城镇的中心大街,纵向二公里,商场楼房、各业店铺鳞次栉比,是当时三江地区一条最繁华的商业街。 在佳木斯,能和中央大街比拼繁华的,就是日本街,日本街上几乎一式的东洋建筑,是日本人开的商店、旅馆、料理店、电影院集中的地方, 日本人把它比作日本东京最繁华的街道,对其命名为银座街,中国人则称其为日本街。这里的商铺招牌上,几乎一色儿全是日文,基本上只为日本人服务,一般中国人是不许进入的,如果不慎来到这里,轻则被驱赶殴打,重则要被抓捕坐牢。 这天上午,有几个中国人,进入了日本街,却没人驱赶他们,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中国人”。 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富锦大丰罐头厂董事长兼总经理、赫赫有名的慈善家明心堂堂主李纳李善德,一个是本地豪门哈尔滨富华银行董事长郑家大奶奶张汉贞,日本街上的日本警察,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对“有身份”的中国人,别说驱赶殴打了,连问都不上来问一句。 志远和张汉贞,带着亲随,分乘郑家的两辆锃亮的福特轿车,到了日本街上的安东旅馆。 安东旅馆是佳木斯日本街上一家日本人开的高级旅馆,岛村三郎自从来到佳木斯就住在这里的三楼,而这家的旅馆二楼,被岛村三郎全部租下作为三江采木公司总局的临时办公地。 三江采木公司的经理桥本,奉岛村三郎之命,比约定见面的10点早十分钟,就已经西装革履的站在安东旅馆的大门外迎候,当他看到郑家大奶奶张汉贞,有些惊讶,按他所知,今天他的老板岛村三郎,要见的客人是杜志远,这张汉贞,怎么也来了?心有疑惑却又不好问,毕竟这是主客带来的人。 桥本先自我介绍,志远用日语和桥本客套了两句,一行人就在桥本的引导下,进入安东旅馆,志远的亲随林有和张汉贞的亲随张信义及贴身丫环珍儿紧跟着。 桥本把五位客人让进二楼的小会议室,指挥采木公司的女职员奉茶,跟着就去通知岛村三郎客人到了。 一个又矮又胖的日本人走进了会议室,后头跟着桥本,站在志远落坐的椅子背后的林有,看桥本亦步亦趋的架势,就判定这个矮粗胖,就是岛村三郎了。 岛村三郎身着日本传统和服,宽袍大袖的,更显得身材粗胖,留着仁丹胡,脸上是日本人看中国人那种招牌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同时,沉着脸,似乎有三分不高兴。 岛村三郎岂止是有三分的不高兴! 他今天,约李善德见面谈大丰的股份收购,虽然大丰是李善德和张汉贞合资创办,张汉贞也是大丰的大股东,但他今天只约了李善德,并没有约张汉贞,张汉贞今天也出现在了这里,岛村敏感的意识到,下来的事情,根本就不好谈! 岛村之前曾经邀请张汉贞共同开发北满的森林资源,被张汉贞所拒,岛村的采木公司,想把小铁路修进深山里,以便运输原木,却被张汉贞的双丰锯木场挡了路,和张汉贞协商,想买下双丰锯木场,这个守寡的女人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岛村因此才找上了郑家的老二郑仲璋,支持郑仲璋绑架张汉贞的独子郑先开,以期将张汉贞从郑家当家人的位置上拉下来,让郑仲璋当郑家的家,和自己充分合作,谁知他通过关东军找回来的土匪于大个子贪财,不把郑先开撕票却向郑家诈取钱财,结果被明心堂和郑家联手,端了于大个子的老窝斗子岭,救回了郑先开,而郑仲璋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那次事情后,岛村和张汉贞再没打过交道,可明摆着,这是个对自己有仇恨的女人,李善德之前相助郑家攻破斗子岭的帐还没和他算呢,今天自己请他来商谈,他竟然还把这个可恶的张汉贞带了来,这不是明着削自己的面子吗? 岛村在主座上落座,瞟了一眼志远,满脸不高兴的用日语质问志远:“李商,我约你单独见面,你怎么未经允许,就把郑夫人也带来了?” 志远欠欠身,用日语小声道:“岛村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您想收购大丰的意向,我已经听家父说了,我和郑夫人,是义结金兰的姐弟,又同为大丰的股东,如果我不向郑夫人透露一、二,将来要被我干姐姐给埋怨死,结果郑夫人听了消息,死活一定要跟过来和岛村先生见面,我已经一再说明,您今天并没有邀请她过来,这样做于礼不合,可是——”志远故作苦笑:“请岛村先生见谅,我这个干姐姐,向来强势,我也没办法……” 和志远的谦躬相反,张汉贞端坐座上,双眼一直虎视岛村,气场强大,气势逼人。 张汉贞将双手交叉往桌面上一按,手上的多个宝石戒指五彩缤纷宝光闪烁,闪得岛村都眯了眯眼。 她今天来,就是料定岛村一定会用志远的公职身份压制志远,来和志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 张汉贞嘴角上弯,勉强带笑,声音豁亮,中气十足的对岛村道:“岛村先生,今天我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请您原谅。我跟着过来,实是因为你们今天的见面,关乎我持股的大丰!岛村先生,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记得,岛村先生的中文说得很好,你们二位可否迁就一下我,别再用日语小声嘀咕了,用中文,咱们一起开诚布公的谈,好不好?” 岛村用眼剜着张汉贞,用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一边用一根食指敲打面前的桌沿,一边仍然用日语蛮横的叫道:“这里是我们日本人的银座街!这里是我的三江采木公司!在我的地方,你有什么权利要我说中文?我只说日语!你这个女人,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有让我和你说中文的身份资格?” 张汉贞虽然听不懂,但岛村的态度架势明摆在那里,还没谈到大丰的股份呢,就被人如此嚣张的对待,还真有点意想不到!可自己来就是来唱红脸的,加之看架势岛村肯定对自己有出言不敬的地方,也就故作严厉的看着志远,开始作势准备翻脸:“善德,他说啥?给我翻译翻译!” 志远没有作声,岛村的态度,不仅激怒了张汉贞,志远心里也极不舒服,妈了个巴子的,这是你们日本人的银座街?呸!这是中国的佳木斯! 同时,志远也奇怪,奇怪岛村的态度! 志远认识的日本人,大多彬彬有礼,就算是阴狠残暴的森田贞男,见人见客的时候,嘴角也总带着谦逊的微笑,这个岛村,自命不凡,狂妄自大到了极点,他要入股大丰,对大丰的原股东,是求入股、求合作的关系,他却如此盛气凌人,这里头,有什么不对! 无声狗咬死人,笑里藏刀的人可比不可一世的人,难对付多了,但喜怒形于色的岛村,为什么反而能让李熙低头,承认自己“失算了”? 志远心中惴惴,这里头有妖蛾子!岛村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倚仗,不然他不会有如此底气! 志远装作为难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翻译,而是赔着笑对岛村道:“岛村先生,请息怒!” 又装可怜:“岛村先生,我身体不好,肾里现在还有积液和炎症,坐得太久都酸疼得不行,要赶回长春治疗,郑夫人是大丰的大股东,既然是谈大丰的事,迟早也要和郑夫人谈,请岛村先生看在我的肾病要赶回长春治疗的份上,给我个薄面,今天就和郑夫人一起谈了吧,完了我好早点回长春。您看,行吗?” 岛村瞥一眼志远,你要我给你面子,老子就得给?!可这李善德也说得不错,这事迟早也要过张汉贞,那么不妨今天,把这两人一起搞定。 “看在令尊的面子上,好吧!”岛村同意了,但给的是“令尊”李熙的面子,以示在他心里,志远的面子压根就不值一提!岛村又手指了指林有和张信义及珍儿,趾高气扬的命令:“我们三个人谈,无关的人,全部出去!” 清完场,岛村对志远用日语道:“大丰的股权结构,我已经做过了解,原来你和张汉贞,各出资二十万,最近又有个英国人入股十万,大丰的股本金,合共是五十万,我有意入股大丰,两个方案,第一,这一年来,大丰产品销情不错,你们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收入,那么,就作价四十万元,把大丰卖给我;第二,我入股大丰,我持有的大丰股份,必须超过51,总而言之,以后大丰的经营和管理,由我控制,两位就不必再费心了!” 志远吃惊的看着岛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岛村疯了? 买人家的厂子,也不先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你也知道大丰产品销情不错,这么赚钱的厂子,谁愿意卖?!就算人家愿意,那也得有厚利可图人家才会卖啊,不但不溢价,还以股本金的八折作价,才四十万,妈了个巴子的,谁肯卖你啊!大丰可来钱了不说了,老子这一年来的辛苦难道不值钱?至于入股也是,也不先问问人家股东愿意不愿意带你玩,一上来就叫嚣要占股份的51,实控大丰,你妈了个巴子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说了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底牌 志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心如电转的同时,礼貌的向岛村三郎确认:“岛村先生,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要么股本金打八折,折价四十万全卖,要么得让你控股51,实控大丰?” 岛村鼻孔朝天:“唆得死捏(日语:是的)!” 志远倒吸一口冷气,立即用日语对岛村道:“这绝不可能!这价格太低了,没人会卖,而且ton先生入股时,和我们有协议,不得再增加新股东,也就是,大丰,不再接受新的投资!” 岛村狠狠的瞪志远一眼,又一指张汉贞:“别废话!把我的话,翻译给她听!” 志远惊骇、气愤,妈了个巴子的,好,那就让贞姐来收拾你! 志远转向张汉贞,把岛村的话,翻译给她听。 张汉贞被气笑了:“岛村先生!你唆得死不死捏的,干咱屁事!我今天跟了来,就是因为我怕我这干弟弟年轻,认不清大丰前途无量的形势,眼光不长远,被你出个番几倍的高价,就把股份给忽悠了去,现在我可是放心了——” 张汉贞站了起来,瞄着岛村冷嘲热讽:“八折?51?实控大丰?呵呵,这屋子里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这青天白日的,这日头还高高的呢,岛村先生怎么就说起梦话来了!” 岛村仰着头眯起眼,以示他对张汉贞的蔑视,用日语道:“在说梦话的,不是我,而是你!因为你根本就认不清形势,还在梦里!你们找了个英国人,加塞进大丰,以为我会怕他?你以为,现在还是我和你协商并购双丰锯木场那时候?我告诉你,如今,再没有一个支那人、甚至是什么狗屁的英国人,能阻挡大日本帝国开发满洲!” 然后转头狠厉的看着志远,颐指气使的,再次命令志远:“把我的话,翻译给她听!” 志远心里格登一下,突然有所领悟,为什么岛村能如此蛮横,为什么这么个情绪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底的破玩意儿,竟然而能让老奸巨猾的李熙低头,承认自己“失算了”? 因为,形势变了! 志远突然很害怕,这种害怕,自和李熙通过电话,听李熙说他“算盘找不到了”,就几次闪现心中,但每每自我安慰:没事的,日本人再怎么,也得讲“日满亲善”的假仁假义吧,只要不来硬的,就能周旋,不是还有ton先生这挡箭牌吗? 可就在这会子,志远突然有种预感,自己错判了形势,这一回,只怕是要栽! 志远突然就有种气都喘不过来的感觉,大冷的天,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丰不但是他这一年的心血结晶,还是他名下赚钱前景最好的生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经营成功的案例,大丰产品行销世界,品牌口碑蒸蒸日上,终于亲手创办了一个能为李家带来源源收益的大厂,志远不但引以为傲,更将之视为是自己对李熙多年教导的回报,而李熙也不止一次的表扬他:“大丰办得漂亮!是行中翘楚,堪称东北现代企业之典范!” 志远真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起失去大丰的打击!志远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慌,一时间心乱如麻。 岛村对于志远迟迟不作声非常不满:“怎么还不翻译,怕译给她听,她会暴跳如雷是吗?快译!我倒要看看,她能跳得多高!” 志远眼神空洞,怔怔的模样把张汉贞吓了一跳,忙过去推推他:“善德,你这是怎么了?他说了些啥,没事,说给姐听。” 志远定了定神,把岛村的话,翻译给她听。 张汉贞听了,嘿嘿一笑:“我跳啥啊,岛村,收了你那神通吧,压根就没人会理你!有件事要告诉你,就在昨天,我从善德手里,收购了他一半的大丰股份,现在大丰股份中,我占60,是绝对的第一大股东,善德和ton先生,各占20,ton先生入股时,和我们有协议,不得再增加新股东,而我持有的大丰60的股份,不论你出多高的价,都 决不会卖给你,你想实控大丰,简直就是做梦!” 张汉贞说着,打开带来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一叠文件,甩在桌上:“这是股权转让书,和大丰最新的股权结构认定书,岛村先生要看吗?” 张汉贞真的占大丰股份的60?当然不是真的,这是对付岛村纠缠的策略。 为了民族大义,在富锦抢建的大丰罐头厂,最早股本金40万元,实际分为四股,分别由李熙、张惠霖、志远和张汉贞各出资10万元,各占总股份的25,筹办初期,志远一下子拿不出10万元,他的股本金还是由李熙代垫的。抢建大丰是因为李熙探得了日本人即将往富锦移民和办罐头厂的情报,李熙和张惠霖的身份敏感,都不宜出面,所以明面上,大丰是志远和张汉贞合办,各占股份的50,到ton先生入股10万后,明面上ton先生占股20,志远和张汉贞各占40。 就在昨晚,志远和张汉贞商量对付岛村,志远怕受身份限制,不好硬顶岛村,两人就一起搞了个股份转让文件,把60的股权,集中在张汉贞身上。张汉贞当时拍着胸脯对志远说:“你不方便顶他,我来顶他!你唱白脸,我唱红脸,反正,绝不能让岛村染指大丰!” 岛村鼻子里冷哼一声,用眼睛狠狠的剜着志远:“昨天你卖了你手头一半的大丰股份给这个女人?为什么?” 志远淡定的回答:“是的!最近想投点新的生意,缺钱,就转了一半的大丰股份给我姐。” 志远不但态度淡定,还勇敢的和岛村对视,志远已经缓过神了,脑子会思考了,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想看岛村的底牌! 岛村突然站起,对着志远咆哮:“你明知我要和你谈大丰的入股,突然卖空,这是想干什么?!别忘记你的公职!别忘记了你必须无条件的为大日本帝国服务!” 志远用日语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我没忘记我的公职,我在职务上,恪尽职守,岛村先生又不是公职中人,更不是满铁调查总部的人,凭什么指责我?!而且职务归职务,生意归生意,转让大丰股份,是我的私事,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岛村先生管不着!” “你——”岛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志远已经立定决心,激怒岛村,看他的底牌! 志远腾的站起,直接用中文道:“岛村先生,你开出的条件,太苛刻了,让人难以接受,我看,我们今天就到这吧,以后也不用谈了,大丰由筹办到现在,一直是我在经营,大丰是我的心血,你这样的条件,不但是郑夫人,连我也无意将我名下的股份卖给你!” 张汉贞嘴角带着揶揄的微笑,接口道:“而且我相信,ton先生也不会给你面子尿你的那一壶。岛村先生,告辞啦!善德,我们走!” 岛村对着志远冷笑:“不想卖?那你来谈什么?” 又看着张汉贞,眼神鄙夷又阴狠:“甚至还有人,不请自来!还先摆了个拒人千里的架势,这是欲擒故纵,想拉高收购的价格吧?!真是狡猾的支那人!别以为我看不穿你们的伎俩!怎么,现在看价格不对胃口,就想走人了?” 说完,看着志远,颐指气使的口气:“翻译给她听!” 谁知志远眼神狠厉,对着岛村用中文叫道:“岛村先生!请你对女士尊重些!还有,你又不是不会中文,有话,就用中文说,反正,我不会再为你翻译,明明会中文,偏偏要这么折腾我,还对我姐这么不客气,你什么意思?!” 志远的态度不但把岛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张汉贞都觉有异,不禁看志远一眼,她相信志远这么利用岛村对自己的态度发飙,一定有他的道理。 岛村冷哼一声,恶狠狠的死盯着志远,用日语威胁:“你译不译?” “不译!”志远不但扔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更是故作不屑的放出大招:“岛村先生!没有底气的人,可威胁不了别人!你会查我们的股权结构,你以为我们就不会查你?岛村先生到满洲来,所做生意几乎处处碰壁,你从日本带来的那点子资产,估计已经快折腾光了吧,你的三江采木公司,差不多也就一个空壳,你有能力收购大丰?哼,别把别人全都当傻子,想空手套白狼?对付小商户可以,大丰,你吃不下!” “八嘎牙路!” 岛村果然被激怒了,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跳。 岛村是被关东军忽悠来“开发满洲”的日本小资本家,为关东军充当经验侵略的棋子,到东北后,很多生意受到类似张汉贞这种“不开窍的支那人”的抵制,折了本,真要他拿出钱来收购大丰,钱都不知在哪!志远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 其实他压根就不想收购大丰,大丰能赚钱,他也眼红,可他不想出钱,想靠关东军,强取豪夺,硬抢大丰,所以他极力游说关东军,军事接管大丰,交由他运营,可关东军不听他的,逼着他收购,因为日伪当局,要顾及“日满亲善”! 岛村是一肚子的怨气,日本已经占领了满洲,还讲什么假仁假义! 收购大丰,是关东军给他的死任务,岛村不敢不执行。没钱怎么办?拖付呗!但大丰是一定要由日本人管理,如果大丰的人不合作,就找由头和时机,由关东军军事接管,这是他和关东军达成的共识。 岛村气愤的用手指着志远和张汉贞,还真是用中文,怒气冲冲的道:“你们以为,我会求你们出让股份,以为我会和你们讨价还价,最终会出高价从你们手中收购大丰?做梦!老实告诉你们,大丰,你们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而且,是按我订的价格!不然,大丰厂将被关东军军事接管,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志远心中一凛:军事接管!这就是日本人的底牌! 张汉贞立时就叫了起来:“军事接管?还一分钱不给?那是白抢!还有没有王法?你们凭什么?!” 岛村嘴角抽了抽,眼神恶毒,嘿嘿的冷笑:“凭什么?日本的开拓团来了,一元就能收购一垧你们支那人价值过百元的熟地,你们说,凭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急火攻心 志远和张汉贞听了,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都不动了,看着岛村直喘粗气。 志远瞪着岛村,双拳紧握,只感觉肺都要气炸了,岛村没说出来的话,就是:凭什么我们能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管大丰?凭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拳头硬!凭我们手里掌握着政权!凭我们是战胜者,而你们是亡国奴! 岛村这王八羔子,他这是和关东军沆瀣一气,想像开拓团的日本人硬抢中国老百姓的土地和牲口一样,要硬抢大丰厂! 张汉贞气得直哆嗦,怒指岛村三郎:“军事接管?这意思,就是如果我们不肯把大丰厂贱价卖给你,你就挑唆着关东军来硬抢?还有没有王法?还让不让人活?!” 志远则还有点难以置信:“大丰股份里还有ton先生的股份呢,他那20,我就不信你们也敢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管,你们就不怕挑起国际纠纷?!” 志远都有点懵了,李熙不是说ton先生有让日本人忌惮的背景吗?去年“老北风”整出的“波利绑架案”,当英国人的军舰开到旅顺口,日本人不是怂了、向老北风乖乖的交了赎金了吗? 现如今是怎么了?难道是小日本现在底气足了?连英国人也不怕了? 拉英国人当保护伞,是志远想出之计,他没想到,这保护伞竟然这么不顶事! 岛村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如果没有那个英国人,我还会对你们这么客气?要没那个英国人,根本就不是股本金打八折了,而是打一折!我将直接扔给你们5万元,然后在军队的支持下,直接带人接管大丰厂!” 张汉贞双眼血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敢!” “我当然敢!”岛村声色俱厉:“罐头可以长期保存,食用方便,大丰的出品,以后将主供大日本皇军军粮之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大丰厂怎么可能由你们支那人进行控制?大丰厂必须由日本人进行管理!在这种背景下,我又有大日本皇军的支持,还有什么不敢?!” 好一阵子沉默! 岛村认为自己已经把两人给镇住了,不免得意洋洋! 岛材先是引诱:“因事涉英国人,又看在日满亲善的份上,当局才委托我收购大丰,并定了八折这个价格!如果你们合作,还可以捞回大部分的本钱,当然了,我手头没那么多资金,付款会分期,期限也会很长!买断之外,我还多给了你们一个选择,就是让我控股51,你们以后也还可以按股份分红。” 然后就是威胁:“如果你们不配合,关东军将军事接管大丰,到时,你们的下场只有一个,用你们支那人的话来说,那就是鸡飞蛋打!别心存侥幸,以为当局会害怕什么舆论压力,在满洲国,大日本皇军的军需,是最重要、最必须确实保证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配合,大丰一定会被军事接管,到时,你们将血本无归!” 说完,岛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不说话了?对我说的,不相信? 志远嘿嘿一笑,不卑不亢:“怎么会!!岛村先生厉害啊,有本事调动我的上峰叫我在这里等你,你背后有人,我们知道!” 志远说话时,双手抱胸,手指向上翘起。 这是做给张汉贞看的,他们早就约好,志远的手指若上翘,张汉贞就不用对岛村客气! 张汉贞早就对岛村的狂妄看不顺眼,这会子看到志远的手势,态度更加恶劣,冷笑道:“当然相信!一个为了硬买我的双丰锯木场,就挑唆郑家二爷绑架自己亲侄子的人,估计为了钱,连自己亲娘老子的肠子都能掏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八嘎牙路!”岛村气得跳起来,操起面前的茶杯,还没向张汉贞砸过去呢,右手就被志远扑上来抓住,钳压在桌上,岛村手抓着茶杯不肯放手,还被志远乘机抓着他的手往桌上狠狠一墩,硬生生的把茶杯在桌上嗑碎了! 岛村不但嗑疼了手,更是气得嗷嗷叫,连张汉贞看了都有点吃惊,善德这是要干啥?他这白脸不想唱了?要明着和日本人翻脸? 这时岛村采木公司的人听到动静想往里冲,但被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张信义堵在门口,林有已经冲进了会议室,虎视眈眈的盯着岛村,而珍儿已经抢到张汉贞身边护住了张汉贞。 “岛村先生!冷静!”志远一声厉喝:“你这一茶杯砸过去,要砸出了人命,可谁都不好交待!” 岛村拼命挣扎,却怎么的也挣不脱,这就是练过的和没练过的区别! “八嘎牙路!你放开我!”岛村对着志远吹胡子瞪眼睛,这个该死的支那人,嘴上为自己着想,可刚才那一下,分明就使了坏,用了阴狠之力,差点没把他的手骨在桌面上给嗑碎了! 志远松了手,怕岛村踢他,一步跳开,对岛村道:“岛村先生,现在的气氛,已经不适合再谈下去了。告辞之前,我有一言请岛村先生记住:大丰前途无量,股价别说是打八折了?向上翻个几番,都不一定会有人卖你!何况,做生意要讲诚信,没钱你说个屁!下一次如果岛村先生还想谈合作,请先备好超过五十万元的现金,存在富华银行的帐上,不然,可别再拉我们来谈什么合作了,谁也没功夫和你在这瞎掰掰!” 言罢,志远抱拳说岛村说声告辞,也不等他答复,就向已方的人把头向门外一摆! 众人皆会意,珍儿在前头开路,志远和张信义一左一右护着张汉贞,林有断后,一行人出了东安旅馆,上车回郑家。 为策安全,第一辆车由张信义和郑家的两个司机兼保镖驾乘,在前面开道,第二辆车林有亲自开车,珍儿坐副驾驶位,志远、张汉贞坐在后座。 坐在车里,珍儿的短枪都已经顶开了机头暗暗的端在了手上。 上了车,张汉贞就骂骂咧咧:“今天真气死我了!那个挨千刀的岛村!没见过这么把自己当玩意儿、这么狂妄自大的瘪犊子!好象大丰厂他吃定了似的!哼,老娘就算是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绝不便宜他!” 一直脸色阴沉的志远,闻言目光霍的就是一抬,转头深深的看了张汉贞一眼。 烧? 贞姐竟然也想到了烧! 可…… 真的烧? 真的让投资了几十万,产品刚打出名堂、销情正蒸蒸日上的大丰厂,付之一炬,一把火烧光? 自己的心血白费了不说了,怎么和股东交待? 就算张汉贞同意烧,又怎么向李熙交待?怎么向张惠霖交待?怎么向ton先生交待? 大丰是他的半壁江山,这一年来,他名下所有生意的进项,除去开支和支持明心堂行善,全都用于归还李熙为他代垫的大丰股本金,十万的股本金,还差两万多没还清呢,本来,只要有大丰在,大丰可是日进斗金,还款不成问题,可如果大丰要真烧了,别说短期内还清借款,明心堂的天,都立时就塌了半边! 何况几十万的投资,就算张汉贞和李熙不逼迫、不追着自己拿回本钱,自己又拿什么,赔给张会长,赔给ton先生? 志远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细思极恐…… 张汉贞气呼呼的,不停的骂岛村狼子野心、狂妄自大,突然,张汉贞闭了嘴,因为她看到在开车的林有,似乎感觉到什么,已经两次回头看志远了,虽然没说什么,可眼神里满是担心和着急。 张汉贞转头仔细看一眼志远,吓了一跳,伸手摇了摇志远:“善德,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还一头的汗!人不舒服么?” 志远只感觉一阵阵的心慌晕眩,眼前发黑,却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人不舒服,只说:“没什么,只是有些气闷……” 张汉贞忙支起身子,将志远一侧的车窗摇下些,又抽出手帕,一边给志远抹额头上的汗,一边关切的问:“现在好点没?” “好点了!谢谢贞姐……” “真没事?”张汉贞担忧的看着志远:“善德,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嘴唇上没一点血色,要不……先不回去了,送你去曾老爷子那里,让他给你看看吧。” 志远靠在椅背上,轻轻摇头:“我没事!” 还硬挺着,给张汉贞分析,以示自己真的没事:“姐,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岛村狂妄自大,这没什么不好!他要不狂妄自大,哪有那么容易被我们激怒,不用我们套他话,他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底牌都亮给咱看?!虽说是疖子总会出头,可越早知道他们的底牌,我们才越有时间做反应……” 志远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还有些断断续续的:“如果岛村那……那家伙足够……足够阴险,死不露底,到军事接收的……的那一天,突然给我们一闷棍,那……才……要命!” 志远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边上的张汉贞,慢慢的在虚化和黑化,他意识到不好,自己只怕是要晕倒! 志远真希望,后座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他就可以在后座上躺下来,只要头部体位放低,或许就能扛过这要命的晕眩。可他不能躺下来,边上还坐着个郑家大奶奶张汉贞呢! 志远把身子靠在车边上,男女有别,真的晕倒,也不能倒在人家身上啊,要倒,就往车门上倒! 志远晕厥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努力睁开眼,才看清,眼前是张汉贞那张圆盘大脸、电过起波浪的黑油油的头发,比头发上璀灿的红宝石发饰更亮的,是张汉贞的那一双关切的眼睛,张汉贞边上,还跟着珍儿。 张汉贞拍着胸口:“你可醒了,刚才吓死我!” 志远四下打量几眼:“这是哪啊?有哥呢?” 张汉贞告诉他:“这是曾老爷子的家!刚才你晕过去了,吓得我啊!赶紧就把你往曾家送,曾老爷子刚才给你把过脉了,说是悲忧惊恐,急火攻心,加之你近日生病又没有好好调养,身体虚弱,所以才会晕倒。曾老爷子说了,没什么大事,要你放宽心。” 见志远想坐起,忙上前按住:“你且好好躺着,曾老爷子给你开了方子,我让信义跟他一起抓药去了,又让林有赶紧去给你做碗面片儿汤,一会等吃过面片儿汤,心里踏实了,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清醒的判断 林有做好了面片汤,端来给志远吃了大半碗,见志远脸上有了血色,精神好多了,张汉贞就张罗着,要用车子送志远回明心堂在佳木斯的堂口常来大车店。 志远客套推辞:“贞姐,不用了!我没事了,这离常来也没多远,叫黄包车也方便,您就别送了。” 又宽慰张汉贞:“大丰的事,您先不用着急,咱们先按兵不动,我准备还是晚上7点的火车回长春,等我和李大先生商量出个结果,到时我再过来或给你打电话。我有话在先,大丰抢建,是李家主导,得姐支持,已经是感激不尽,如果预后不良,姐放心,姐的本金,我会慢慢的都还给姐。” 张汉贞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摆手让边上的人全都退开,然后低声在志远耳边,先是声色俱厉:“同为股东,盈亏自负,真出了事,谁要你还钱!再说了,抢建虽是你的主意,但合作在富锦开鱼肉加工罐头厂,最早,却还是我的提议呢!” 跟着就缓和了表情,伸手搀扶志远:“这里说话不便,去常来,既是送你回去,也是为了在那边能和你好好唠唠大丰的事,你心里头想什么,我多少能猜到几分!我虽不是个爷们,但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反倒在我眼里,我是长姊,你是幼弟,我身为长姊,护弟有责,有事,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姐……”志远感动的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张汉贞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了,她不会不知道那一个“扛”字,意味着什么,扛的很有可能就是几十万的债务!自己有心让她置身事外,她非担不趁机退缩自保,反而主动要求分担! 守在门口的林有,看了同在门口守着的珍儿一眼,张汉贞所言声音虽低,但以林有的功夫和耳力,听了个九成,林有对珍儿拱拱手,轻声称赞:“你们家大奶奶,有情有义,让人敬佩!” 郑家的两辆福特车,开进了常来大车店。 听说志远之前晕倒过,李阎王他们都大为紧张,不管志远愿意不愿意,搀的搀扶的扶,大鱼抢在头里跳上炕为志远铺开用作垫子的棉絮,胖子拿来了汤婆子。 张汉贞这才知道,志远这屋子里的火炕烧不热,而李善德为了省钱省事,竟然不重新再盘一个热炕,就这么睡冷炕。 张汉贞回身狠狠的瞪了跟在身后的张信义一眼:“你怎么办的事?!回去后给我查,看是哪个外管事办的差事,把人给我开了!” “是!”张信义脸皮儿一红,低头答应。 因为误会明心堂绑了郑家大奶奶张汉贞的独子郑先开,郑家武装一把火烧了明心堂的分堂常来大车店,之后误会消除,郑家为明心堂复建了常来大车店,张汉贞曾经叮嘱过,因明心堂堂主李善德外圆内方,不肯白受人好,郑家要用更好的房产置换常来,他都不肯收,所以常来的复建一定要办仔细,这事关郑家的脸面。 这事,张信义是上了心的,复建完成后,他亲自主持验收,各屋里的炕能不能烧热,他都亲自验看过,当时并没有问题。 志远听了,忙劝张汉贞:“姐,千万别!这屋子复建得很是周正周全,一砖一瓦,都忒显功夫,除了我这屋,别的屋里,炕都很热,灶台也好烧好用,显见得建房的是大师傅,也是真心花了功夫的,我这炕,当初也是很热的,我一个冬天没来住,估计抹的泥浆子热胀冷缩冻出了缝,漏了气了,这种情况很难免,不是经手的人不尽心,怪不得建房的师傅,更怪不得张大哥和经手的外管事。这事您别管了,更别处置人,小事一桩,得空了我自己找人再盘一盘就是了。” 李善德这话说得良心! 张信义感激志远真心的为他开脱,拱手给志远一揖:“李哥儿,总是我做事没做仔细,你今晚回长春,明天我就找人来帮你把炕重新盘一次。” 张汉贞要志远上炕靠着聊,志远怕亏了礼数,执意不肯,把张汉贞让到靠墙的太师椅上,两人分宾主坐定。 等胖子奉上了茶来,志远对林有等人使一个眼色,摆了摆手,张汉贞也对张信义和珍儿使一个眼色,也摆了摆手。 林有张信义等人,立即全退了出去,林有将门帘放下,向黑子使个眼色,黑子微一点头,带了一个伙计到外围巡视,林有遣散众人,让大鱼带张信义与珍儿去另屋歇息,张信义和珍儿不肯,就守在门外,而李阎王也不走,就守在门边。 守门哪用这么些人?各个都是想听壁角的! 平时最霸道的就是李阎王,要没有外人在,他一定挤个最有利的位置,把耳朵贴墙上或帘子上去,这会子,当着张信义和珍儿的面,不敢丢志远的脸,叉手立在门边,只凝神屏息,竖起耳朵。 屋里,张汉贞是直奔主题:“善德,要真被逼到墙角,你是不是准备,自己毁掉大丰?” 志远没回答,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抿一口,千万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终究还是决定,这事,自己来! “贞姐,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已经说了,怎么对付岛村,等我回了长春,和李大先生商量出个结果再说。” 张汉贞小小的白了志远一眼:“善德啊,在我这里,就别打马虎眼了!我说我,宁愿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绝不便宜日本人,我敢说,你也有一样的心思!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你晕过去之前说过些啥了吧,你说岛村狂妄不是坏事,正是因为他狂妄,被你一激,就露了底——军事接收!你说越早知道他们的底牌,我们才越有时间做反应,一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但和我有一样的心思,只怕自毁大丰怎么个毁法,你都已经有了主意!” 见志远低头不语,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张汉贞叹口气:“善德啊,好好的,你为什么会晕厥?打量我猜不到么?因为你在想,如果你一把火把大丰烧了,对工友们要怎么交待?对股东们又要怎么交待?大丰是为了破坏日本人殖民试点抢建出来的,大丰股东是你力邀的,你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真烧了大丰,就算股东不要你赔偿,你也会主动赔偿,可涉及数目实在太大,你怕自己背不起,悲忧伤肝伤肺,恐惧伤心,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加之这些天劳累过度,你一下子顶不住,就晕了过去。” 这一回,轮到张汉贞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抿一口,用眼斜着志远:“我没说错吧?” “姐——” 志远才待要辩,张汉贞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别说了!蒙你信任,让我参与了大丰的抢建、和对宋世安的各种支持,大丰抢建的前因后果,还有你和宋世安的关系,我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姐既然不怕担干系把双镖的人马给你用,又帮你藏匿李正源,姐就是和你同舟共济的人,既然同舟共济,你就别和姐打马虎眼,别总想着有事自己扛!”张汉贞完全是长姊的口吻:“听到了没有!?” “姐……”志远又伤怀又感动。 张汉贞一摆手,然后身子向志远倾了倾:“感激的废话就别说了,我且问你,既然你已经想到要自毁大丰,就是对李大先生或是其它渠道的斡旋已经基本不抱希望了,你为什么这么判定?说来听听,我帮你瞅瞅可有偏错。” 志复了下情绪,叹了口气:“李大先生为什么说自己“失算”了?因为形势变了,而他仍是惯性思维!李大先生以前和张会长发展和助力民族工业,仗着情报优势,抢建、和日本企业竞争,总能抢在日本人前头,压日本人一头,从来没失手过,为啥?因为那时,再不济,也还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国!日本人再蛮横,也抬不过一个理字、也得守一个法字,可现在呢?张学良扔下三千万东北同胞跑了,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成了任人宰割的亡国奴!还想用以前的老一套和日本人斗,祈望他们讲理讲法,不让他们强抢大丰……” 志远直摇头。 志远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李大先生失算,我也晕了头,错判了形势,还把ton先生拉了进来,又白赔进去十万!从来自己站不稳,别人就靠不住,可我,竟然还幻想日本人会顾及国际影响,扯英国人来当虎皮,结果……羊还是羊,会被狼吃掉的羊!” 张汉贞赶紧劝慰:“善德,别难过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没办法的事。没听百姓们说吗,宁当太平犬,不做亡国奴,谁也不愿意做命运操于人手的狗,谁又不想当太平时代的人呢,可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即使太平时代的狗,也比鬼子刀枪下朝不保夕的乱世人还要好过些。” 志远放下手,又叹了口气,对张汉贞道:“姐,对于斡旋,我相信李大先生一定会托关系,走门路,但咱真的,别抱太大希望!时势不同了,日本人开始还讲什么日满亲善,现在满洲国立国一年多了,日本人自认已经站稳了脚跟了,还不大杀四方?别说抢一个大丰厂、只得罪几个商人了,数以十万计中国老百姓赖以活命的土地,日本人还不是说抢就抢?!一元一垧熟地!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元都不给,硬圈硬划,明火执仗,就是强抢!根本就不用讲理,法更是他们的法,他们说了算!他们不怕中国人流离失所,甚至是中国人造反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现在有底气,有枪有炮有政权!” 张汉贞点点头:“说得是!日本人早就已经不要脸了!还真没什么坏事,他们不敢做的!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岛村三郎在使坏,那家伙在双丰锯木场上头没得手,把仇记到现在,把大丰的罐头硬和军需品扯上关系,挑唆着关东军军事占领大丰!” 张汉贞捏紧了拳头:“哼,咱也不是软柿子,好捏,要大丰真不保,我一定不放过他!” 志远摇头:“岛村三郎就是日本人的过河卒子,捏死个岛村三郎,没用!我们为什么抢建大丰?为什么我现在又断定大丰我们保不住?因为日本人的移民规划里,本就准备在北满三江地区建立一个罐头厂,除了掠夺资源和为移民提供工作,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将罐头充作军粮。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就完了吗?没完!去年兵发上海,今年春天又打下热河,满洲国从三省变成了四省!日本兵还在向华北推进,以前还好些,现在日本人对华用兵越来越厉害,军粮问题他们肯定越来越重视,所以,我判断,大丰,没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弱肩也能担道义(一) 听了志远认定大丰不保的分析,张汉贞深深点头:“这点,我也想到了,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才有那个念头——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日本兵吃着咱大丰出产的罐头,吃得饱饱的,有了力气,却是在挥舞刀枪,做侵我中华、烧杀劫掠咱中国人的事!我宁愿,一把火,把大丰烧了!” 张汉贞说着,抬眼看着志远,双眼亮晶晶的:“善德,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已经准备亲手毁掉大丰,不让大丰落在日本人手里?” 志远凝注着张汉贞,好一会,才难过的,但也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张汉贞一边点头,一边眼眶里忽然就溢满了泪。 志远见了,触着心怀,既感于张汉贞深明大义,也为要被迫自毁大丰而难过,一时间悲从中来,眼圈子立即就红了。 志远赶忙扭开头去,打小爹爹就教导,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在贞姐面前掉眼泪?那像啥话! “善德啊,我真的服你!”张汉贞抽出手帕抹眼泪:“我知道大丰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说来惭愧,我虽也是股东,但就一甩手掌柜,富锦都没去过几次,大丰厂从无到有,从筹建、开张,到现在如此红火,全是你胼手胝足、历尽辛劳打拼出来的,内里的辛苦,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大丰,就像是你的孩子一样……” 被张汉贞说到痛处,志远忍不住就喉哽眼热,泪水盈睫! 志远对于大丰,真的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大丰,是他的心血结晶,是他的骄傲! 裕东火磨是志远名下的第一家大型现代化工厂,但裕东的开办,好歹还有个识途老马张老爷子任总经理,主持了整个裕东的筹建,志远没少往奉天跑,但毕竟不用自己全盘操心。裕东的开办让他有了跟张老爷子学习创业的机会,到抢建大丰,志远学以致用,不但出任大丰的董事长,更是亲自出任总经理,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好不容易把大丰办得红红火火,如今,却要亲手将大丰毁去! 张汉贞抹干了眼泪,毕竟是郑家的领军人物,她知道眼下有很多事情,比伤情感怀更重要。 张汉贞问志远:“善德,自毁大丰,我们已经有了共识,但大丰真正的股东,不止你我,还有李大先生、张会长和ton先生,自毁大丰,你准备是咱们自己悄悄做,还是先征得其它股东的同意?” 志远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强自平复心情,掏出手帕印去泪水,转头反问:“姐看呢?” 张汉贞道:“张会长和ton先生之所以会投资大丰,缘于李大先生,其实,大丰真正的大股东,是李大先生,这么大的事,如果瞒着李大先生,既不公平,你以后的日子也难过,怕只怕……李大先生会不同意吧?” 张汉贞轻轻叹口气:“这不仅涉及几十万资金的损失,万一一个不小心,露了马脚,那就还会被日本人坐实破坏军供之罪,这可不仅是丢生意丢前程了,搞不好,小命都要搭上!” 志远点头:“姐分析得很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准备这事,由我一手操办!万一事败,也能把损失减到最小。对其他股东,保护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他们知道,让他们也以为,大丰之毁,就是一场意外。” 话虽这么说,但志远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此事还是会与李熙先通通气,抢建大丰是李熙拍的板,初衷是挤占原料市场和成品市场,限制和阻止日本人按移民规划在北满建立罐头厂并将产品用于军用,志远相信李熙,会理解并支持自己。 但这不宜和别人说,即使这个“别人”,是可以肝胆相照的张汉贞! 越少人知道越安全,连对张汉贞都不说实话,才是对李熙和李家最好的保护! 张汉贞点头:“这样好!ton先生就不说了,李大先生和张会长持的是暗股,咱们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日本人知道他们和大丰有关联。” 跟着就表明态度:“善德,这事,你想一手操办,我知道,你这是为了保护我和其他几个股东,可今天,我把话搁这儿:虽然我是个女人,但弱肩也能担道义,这事,我和你共担!” “姐!这种事,经手的人越少,才越安全!” 张汉贞手一摆:“别说了,我心意已决!放心吧,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郑家也还颇有几个忠肝义胆、嘴巴牢靠又能干实事的人,有我加入,对你行事肯定会有助益!何况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再瞒着我,有意义?” 志远忽闪着睫毛,不说话。 张汉贞烦了:“你痛快点行不,比我这个娘们还磨叽!我告诉你,趁早儿答应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志远长睫一闪,白了张汉贞一眼,心说我就不带你玩,你能咋地? 看志远那死不松口的样子,张汉贞就知道威胁他,起不了作用,忙换上一脸诚恳:“善德啊,姐虽是女流,也明大义,你想护着姐,好意姐心领了,姐护弟之心,望你也能体谅体谅,大丰名义上是你和我共同开办的,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不便宜日本人,也是我最先说的,我撩话头,倒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你觉得,姐会过意得去?分红时我拿钱,有事时我没了影,你觉得,从此以往,姐的心还能安?还吃得下睡得香?偌大的中国,被个小日本欺负,为啥啊?心不齐!如果咱们中国人都心齐,还怕鬼子逞豪强,成天价抢我们这个抢我们那个的?” 张汉贞站起,给志远一躬:“善德,姐倒过来给你行礼,大丰的事,就让姐和你齐心协力吧,这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们的子孙,我不想看到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以后也受这份亡国奴的憋屈!” 志远被感动了,忙站起来:“姐,您为长啊,怎么可以对我行礼,快请坐!好!我答应您!” “这才是!”张汉贞欣然落座,将身子隔着桌子向志远一倾,压着声音轻轻的问:“你打算,这事怎么搞?几时搞?” 志远又忽闪起睫毛,但这回,张汉贞耐心的等着,不催他。 想了一会,志远也向张汉贞将身子一倾:“姐,自毁大丰,方法就是姐所说的——烧!这事,既要做得隐秘,决不能让日本人抓到我们自毁的把柄,又要做得利落,确保一把大火,就把大丰烧得干干净净,啥也不给日本人留下!眼下,先和岛村周旋着,假谈,真拖!我今天临走时和岛村说的那话,就是想让岛村以为,我们不是不卖,而只是对他开的价格不满意,想岛村把收购价格抬高,那犊子,压根就没有多少钱,我们开个天价,再和他慢慢磨,能拖他个几个月也是好的。只一点,我们决不让他染指大丰,一股也不能卖他!” 张汉贞皱了皱眉:“为什么还要和那瘪犊子周旋?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志远眼神一暗:“当然怕!最怕啥?最怕关东军压根就不管岛村这头和咱谈得如何,突然之间就军事接收大丰!所以,我们哪怕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毁掉大丰!” 看张汉贞还是疑惑的看着自己,志远耐心的解释道:“你以为,我想和那瘪犊子周旋?我想天天提心吊胆啊?可眼下不能说烧就烧,不到图穷匕见,这么快就认输也太窝囊了!再说了,毁掉大丰容易,让日本人抓不住我们的把柄难,这事,得周密布置、得有时间做准备。” 志远顿一顿,看着张汉贞:“大丰能开一日是一日,毕竟现在,大丰厂的几百工友和他们的家人,还指着大丰吃饭呢!且大丰瑞生意红火,多做一天生意,我们也多少能回些本!姐,您别骂我,也请您相信,我没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不管岛村那头有没有风吹草动,只要形势不对,该动手的时候,我决不会犹豫!” 张汉贞点头:“我所担心的,你已经都想到了,这就好!但这有个问题——” 张汉贞的嘴角,挂上了狡黠的微笑:“听你的意思,你根本就不让岛村染指大丰,难道你就没想过,先把厂子卖给岛村,然后再一把火……” 志远苦笑:“怎么没想过,烧人家的痛快,烧自己的心痛死,我又不傻!可是,我们不傻,日本人也不傻,烧自己的,说是失火那就是失火,因为没有一个将本求利的商人,会烧自己的厂子!烧日本人的,可就不好过关了!何况,让岛村把手伸进大丰,我们想烧厂子,可就没那么方便了,更何况,岛村那瘪犊子,压根就没钱,他就想着空手套白狼呢,那四十万,你再给他个一年半载,他也拿不出来!” 张汉贞大点其头:“分析得透彻!” 又问志远:“听你的意思,你是准备让大丰‘失火’了?” 志远道:“‘失火’或是被‘仇家纵火’,但有一点,必须能够撇清我们自己!为了确保只毁厂子不伤人,又让这火没人救、也救不及,这火,必须在工友们都下班后的后半夜开始烧!” 张汉贞有点担心:“我只担心,这火,不容易烧起来,特别是车间里的机器,那都是铁疙瘩啊。” 志远胸有成竹:“放心吧姐,加工车间和成品库什么的,不用担心,很多人以为,鱼不会烧着,其实啊,鱼有油,一旦烧起来,您瞧好吧,那火高得,能和火焰山似的!至于罐装车间里的机器,让你说着了,在我说越早知道他们的底牌,我们才越有时间做反应的那时候,我就已经有主意了!” 志远往张汉贞跟前一凑:“罐装车间外东北角那间小房子,您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那是机油库!那房子里,还有个小地窖,里面能放十个左右的大油桶,油桶里的机油虽然也易燃,但挥发性和烈性远不及汽油,我准备,悄悄搞点汽油,将一桶汽油装作是机油,存在机油库里,随时备用,机器上可不全是铁疙瘩,上头还有很多电线什么的不是,一旦轰燃,铁都能烧红了,机器肯定报废!” “好!”张汉贞兴奋的点头,并自告奋勇:“这汽油日本人管得严,我家有几辆汽车,搞汽油不显山不露水,这汽油,我帮你搞!” 志远忙摆手:“不用!大丰厂也有运货的卡车!” 张汉贞严肃的瞪志远一眼:“不行!既然日本人已经盯上了大丰,大丰的一切都要格外小心,克扣厂子里卡车的汽油,容易引人注意,不如我在家里关起门来倒腾安全。” 张汉贞故意放下脸,凶煞煞的:“这事听姐的!就这么定了!你也说了,决不能让日本人抓到我们自毁的把柄,厂子那边,能撇清的,我们尽量撇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弱肩也能担道义(二) 张汉贞态度坚决,志远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好,我听姐的!富锦是个小地方,机油得上佳木斯来拉,我会让人,把一个空的机油桶先交给姐,姐这边集够了量装满之后,给我个信,我安排厂子里的卡车上佳木斯来拉机油,到时候,在回程的半道上,找个没人的地,悄悄的把汽油桶和车上的机油桶,互换……” 张汉贞听了,不住的点头:“这才是!你这安排,也妥当!我这边,你放心,到时我让信义亲自去送油桶,你那边,卡车司机可还是顾师傅?顾师傅上回因李正源的事,见过一面,人看着虽然年轻,却是个又机灵又沉得住气的。” 之前志远为了相助宋世安上位并掌握富锦的警察武装,把被日本人逼成了“野人”的通缉犯李正源,从江沿悄悄救回了大丰,由李正源顶替江恩之刺杀了原富锦警察局局长张慕轩,江恩之因此得以留在了宋世安身边相助宋世安,而李正源则由志远安排,混在大丰的货里,由大丰的卡车司机顾师傅运到了佳木斯地界,由张汉贞安排在一处酒坊里藏身。 志远对张汉贞道:“没错,是顾师傅,这人是我在大连开洋行时就跟我的人,可信可靠,贞姐可以放心。” 张汉贞点点头,又凑近志远压着声音提醒:“油桶是置换,外人看,也看不出什么来,真要被逮个现行,也可以说是为厂子里的卡车备的油,但人就不一样了,李正源你要送他到我这里来,没问题,我保证把他藏得好好的,但是,这一回,别再把他混在货里用大丰的卡车送出富锦了,咱今天没给岛村面子,你还抓着他的手往桌上墩,小心那家伙恼羞成怒,挑唆日本人的特务为难大丰,保不定就会对大丰的卡车来个突然截查什么的,要查到李正源,那日本人可就有了借口,可以立即就查封大丰……” 志远郑重点头:“谢姐提醒!我知道了!就在这几天,我的人,就会把李正源送回到那酒坊,请姐多照应。我原准备把李正源送到大连去,可李正源两次刺杀日伪官员,日本人对他的通缉正紧,所以还得靠姐,把他先藏好,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再安排送他去大连。” 志远这次把李正源重新召回富锦,是因为宋世安被县参事官大穗久雄拱得蝎虎,志远安排了李正源在县署前刺杀大穗久雄,让宋世安对大穗久雄有了“救命之恩”,以保宋世安的县长之位。日本人的大规模移民已经开始了,这个节骨眼,还要靠敢和日本人顶硬的宋世安,为富锦的老百姓多少挣回些权益。 志远对张汉贞还是有所保留的,只说大连有熟人可以收留李正源,其实他的真正的想法,是救人救彻底,把李正源交给大连的张惠霖,像以前梅子瑜那样,由张惠霖的“朋友”,也就是活动于长城两侧由北平救国会资助的抗日武装,护送李正源翻过长城入关。从在奉天负责满洲情报组的梅子瑜那里,志远甚至知道了,现在在长城两侧负责“摆渡”的人,正是他的三大爷庆文秀!这事关满洲情报组,志远识得轻重,别说对张汉贞了,连对林有他们,他都不露半个字! 张汉贞点头:“放心吧!郑家在,李正源就在!” 又双眼看定志远:“你肯让姐帮忙,姐很高兴,但我要帮的,还不止这些!” 张汉贞举起手,盯着志远,一字一句:“大丰要毁了,你准备自掏腰包,赔钱给股东,是吗?善德,股东共同出资,盈亏自负,别人的钱,本不用你赔的,可我看你的意思,却非要自己背这个责!是不是?和姐说实话。” 志远好半天,才一脸的难过,低低的道:“大丰要是毁了,几百工友,顿失生计,是的,厂子都没了,我也就不用再给他们发工资了,可是,我不觉得我没有责任!因为我给了他们希望,却又让他们失望了!对于他们,我心怀愧疚,真到了那一天,不管以什么形式,我都希望能帮他们尽快另寻生计。对于股东,也一样!” 志远手捂着胸口:“我是总经理,厂子毁于大火,怎么说,我都有责任!张会长,好好的在大连养老,为啥掺乎进这一档子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就因为李大先生告诉他,这是在为了阻止日本人殖民东北而做的事,张会长二话不说,就把钱给汇来了!这一年,张会长从来不问大丰赚了多少,只问我,是否已经和渔民签了供货合同,是否已经绝了日本人也开厂的念头——” 志远说着,难过的摇摇头,抬眼看着张汉贞:“我要一把火把厂子烧了,我就一定要对张会长有个交待,我不能让张会长帮了忙还把本赔个精光!差不多的还有ton先生,当我们需要帮忙,他没有二话,除了配合我们做假协议,还第二天就已经把钱打到了大丰的帐上,ton先生的参与完全是我错估了形势,如果厂子毁了,对他的损失,我要负全责!” 看志远越说越激动,张汉贞连忙拍拍志远的肩,宽慰他:“别这么说!对于ton先生的入股,你更加不用自责,没听岛村那瘪犊子说吗?他说如果大丰不是涉及英国人,别说八折了,他直接一折就把大丰给抢了!现在大丰还在我们手里,说起来还亏了你及时把ton先生拉进了局!” “姐,大丰由我管理,‘失火’是‘管理不善’,责任理所当然由我负,李大先生就不说了,我坑他,”志远苦笑摇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的那一份就不说了,张会长和ton先生的股本金,我会优先还给他们,等我缓过气来,会把姐的股本金,也慢慢还上……” 张汉贞白了志远一眼:“啥叫你的责任?没错你是总经理,我还是名义上占一半股权的大股东呢!大丰名义上由你我二人共同创办,说什么,我也至少有一半的责任!还有,凭啥张会长和ton先生的股本金赔,李大先生的就不赔了?有你这么坑爹的吗?” 张汉贞往太师椅上一坐,双腿一拧架,双手按在膝上,架子十足:“你啊,有欠公道!还是听我的吧!大丰实际股东五人,各占20,既然这事不知会其他股东,由咱俩暗中操作,那自毁大丰的损失,就由你我二人共担,你的那一份和我的那一份,就不说了,自作自受,各自承担就是了,我的那份,我自己负责,才不要你赔呢,看不起姐是不?!至于其他三位股东的损失,按股本金赔偿,也合情合理,毕竟一只能下金蛋的鸡,被我们就这么给宰了,我们还真不能再和人家计较谁已经拿了多少分红,那么,需要赔的款额,就是三十万元!这三十万,你我各自负责一半,我出十五万!一个月之内,我先筹给你十万,余五万,三个月内付清。” “不!不用姐赔!”志远急道:“老爷们又没死光,要你一个女人家担什么责!” 志远知道,郑家虽然是名门望族,可十五万对于现在的郑家,也绝对是一笔巨款。 张汉贞瞪着志远:“咋的?看不起女人?我告诉你,弱肩也能担道义!就这么定了!” “姐——!” “我已经说了,就这么定了!”张汉贞低声厉喝,打断了志远。 跟着就是眼神一暗:“十五万,是不少,可我,还拿得出来!日本人刚打来那会子,多少人毁家纾难,甚至是赔上性命,以身报国!与之相较,这点苦楚,真不算什么!应该担责的时候,我绝不会退缩!我相信,若是伯瑜还在,他也一定会这么做!” 看志远胸口起伏,张汉贞换上和颜悦色:“善德啊,听姐的话,别再争执了!真烧了大丰,你还有工友要安置,你还有明心堂!你要搞个一身精光,那些指着你活命的人怎么办?不吃不喝,把嘴吊在房梁上?” 在张汉贞一再劝说下,志远才同意让她和自己共担,但死咬着李熙的十万是他的“家事”,不应放在共担款内,张汉贞拿他没办法,最后说定两人共同对张惠霖和ton先生的出资给予赔偿,各负担十万元。 议定了事,张汉贞准备回去时,志远起身相送,对张汉贞感叹道:“带姐自己的股份,姐来我这里一趟,足足不见了二十万!见过傻的,没见过姐这么傻的!” 张汉贞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傻?这债你不背,谁又能说你什么,非要自己背!我是被你拉下水的好不?” 志远拱起了手:“说句真心话,姐是女中豪杰,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张汉贞微微一笑:“我也说句真心话,你小子,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亲手毁掉大丰!姐服你!能和你共担大义,是姐的荣幸。” 志远送张汉贞到院子里,抢在头里,为张汉贞拉车门,张汉贞还没钻进车里,大门外就传来声音——马玉川来了,马玉川过来,说是因为知道志远晚上7点的火车回长春,买了几样本地特产,要志远捎给李熙。 马玉川是佳木斯城里最大的元隆绸缎庄的老板,受过李熙恩惠,佩服志远的为人,没少为志远奔走,可也没少向李熙打志远的小报告,他受李熙所托,密切监控和报告志远在佳木斯的行踪。 马玉川和张汉贞打过招呼,和志远一起,送郑家的两辆福特车出门,人还在院子里,就把志远拉到一边,好生的紧张:“贤侄,听说,你生病了,在曾老爷子家晕倒了?没事吧?” 志远心说:哼!你厉害,我在曾老爷子那晕倒了都知道,还真不愧是李大先生的耳报神,够勤快的! 脸上却温和的笑着,伸展双手:“我能有啥事啊,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那就是我早上懒,没吃早饭闹的,没事!” 马玉川忧心忡忡:“吓得我,差点就给李大先生打电话了!没事就好,对了,你托我的事,妥了,人已经找到,到了我家绸缎庄了。” 志远用眼角余光,扫一眼立得远远的林有李阎王他们,向马玉川使个眼色,马玉川点头,表示他已会意,跟着就指着他带来的特产向志远介绍。 志远托马玉川啥事?搞得这么神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被捕 志远托马玉川啥事? 春桃! 李阎王成天逛窑子,志远怕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女人手上,发现李阎王对春桃有情,就动了给李阎王成个家、让春桃帮李阎王戒嫖的心。 想给李阎王套上笼头可不容易,这王八羔子好色不说,还贼好面子,春桃虽然是个美人坯子,可右脸留了疤破了相,还嫁过人、生过一个女儿,李阎王名震关东,志远怕他不肯娶春桃。 所以志远要先悄悄的把春桃扶上高枝去! 志远暗里托了马玉川,接了春桃母女到佳木斯,秘密安排春桃在元隆绸缎庄里做事,托请马玉川亲自教授春桃绸缎庄的经营之道,想着过个一年半载,春桃出息了,就开家绸缎庄让春桃当掌柜,把春桃变成个又体面又贤惠,能让李阎王动心尖子的人。 志远正要请马玉川进屋里去坐,突然间院门外一阵喧哗,几个拿着大枪、杀气腾腾的日本宪兵出现在院子门口,后头还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岛村三郎! 岛村三郎右手小臂上似乎上了夹板,用纱布吊在胸前,志远见了心里格登一下,暗叫不好,上夹板就表示,臂骨骨折了! 志远意识到,这是岛村三郎报了案了,带着宪兵来抓自己了! 志远的心一阵子紧缩,上午和岛村在东安旅馆见面时,当岛村三郎被张汉贞激怒,抓起茶杯想砸向张汉贞的时候,右手被自己扑上去抓住,钳压在桌上,岛村自己作死,拼死挣扎,还抓着茶杯不肯放手,被自己抓着他的手往桌上狠狠一墩,硬生生的把茶杯在桌上嗑碎了! 就那么一下,骨头就断了? 志远不信! 之前志远还在心里埋怨马玉川为李熙充当耳报神,总盯着自己,这会子,哪里还有埋怨,马玉川简直就是他救命的稻草! 志远立即伸手在马玉川的胳膊上用力一握,小声的对马玉川道:“老爷子,马上去给我爸打电话,就说我被人用苦肉计栽赃陷害,叫他去宪兵队捞我去!” 自己墩的那一下子,是不是真的砸折了岛村的骨头,志远并不确定,但他选择性的相信,这是岛村三郎装出来的,或是之后他自己自伤,这是岛村的苦肉计!因为非如此,说不动李熙下死力气来救自己! 伤人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伤的是个日本人,还是和关东军及日特机关有紧密联系的岛村,这锅就大了,进了宪兵队,决没自己的好!很多中国人进了宪兵队,就没能再囫囵出来! 两天后,中午时分,志远从佳木斯日本宪兵队给放了出来。 到宪兵队门口来接他的人,除了林有和李阎王,还有张信义。 志远仍穿着他被抓走那天的衣服,锦衣轻裘,身上也无血污,看模样,在里头应该没有受过刑。 可志远的状态明显不好,走路都踉跄,整个人都蔫了不说,好象还轻飘飘的。 林有和李阎王,忙抢上前去扶,一搭手,发觉志远的手冰凉,可上头的头面却发红,散发着异常的热度,嘴唇上更是干裂出了血口子! 林有惊叫一声:“哥儿!你没吃药吗?” 还有一句话,林有这会子没敢说出嘴,就是:“你这样子,像是丹毒上亢!” 那天岛村带人来抓志远时,志远严令四神不准动粗抗捕,林有第一时间就扑回屋里拿了几颗丸药,然后出来趁四神和宪兵推搡讲情之机,悄悄放在了志远的大衣口袋里,林有相信哥儿肯定已经感受到。 志远有气无力的看林有一眼,妈了个巴子的,吃药?一进宪兵队,大衣被扒了不说,还被搜身,什么都被搜去了,毛都不剩一条,别说吃药了,就因为自己不肯受岛村的敲诈,没接受岛村的条件,结果被人关小黑屋里,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小黑屋里什么都没有,亏得这会子被放出来了,之前在小黑屋里,因为实在太渴,他正在纠结是不是把尿尿在衣服上,然后拧进嘴里吊命。 这会子,志远可没力气骂人,喘着气,就一个字:“水……” 林有和李阎王,都是醒事的,看志远那干得开裂的嘴唇,就知道哥儿被日本人虐待了,发着烧,都没水给他喝,这回来接志远,张汉贞亲自来接,郑家的福特车,就在离宪兵队大门口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着,因不便在宪兵队门前打晃,张汉贞没下车,就在车上等志远,林有和李阎王都留意到,车上有一个小号的热水瓶。 车上有水!林有和李阎王互打个眼色,一左一右架起志远,就往停在几十米外郑家的福特车跑,走了几步,见志远表情痛苦,林有止住李阎王,走到志远身前蹲下,李阎王会意,扶志远趴上林有的背,林有背上志远就往车子跑,李阎王在后头托扶着。 在车上的张汉贞,看到林有背着志远跑过来,吓得赶紧从车子上下来,迎上去急问:“这是咋的啦?善德咋啦?” 林有和李阎王都没功夫搭理他,把志远放在后座上,林有拿起那水瓶,急急拧开,一股子甘甜的参味在车子里弥漫开来,参味很浓。 林有一愣,转脸问张汉贞:“参汤?” “是啊!特意炖了,想着给善德补一补的。”张汉贞看清志远的模样,猜了个大概,急道:“他这会子烧着,参汤怕是不能喝了!” “水……”志远的声音,几近,眼睛盯在水瓶上,显见得很想喝。 “等着,我去讨白开水!”李阎王说完转身就要走,被张信义一把拉住:“我去讨!边上这家铺子的掌柜,我认得!” 郑家在佳木斯广有生意,在佳木斯开铺子的,很多人都和郑家有交往,张信义是郑家七虎之首,那家铺子的掌柜,对张信义哪有不奉承的,张信义很快就端着个大号的搪瓷口盅跑回车边,递给在后座扶抱着志远的林有:“兑好的温开水!” 林有接过,虽然张信义说是兑好的温开水,林有还是把杯子贴近脸感觉了一下温度,然后才往志远嘴边送,志远伸手抱着杯子的两边,像得了甘露似的咕咚咕咚往下灌。 志远一口气把一口盅的水给喝干了,把边上的人看得一脸心疼,志远松了手,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有,仍旧是喘着气,这回是两个字:“我饿……” 张汉贞立即对张信义一挥手,张信义二话不说,又蹿进那家铺子里,转眼就捧着四个馒头跑回来,张汉贞拦下张信义,只拿一个馒头给志远:“饿了两天,不能一下吃太饱,只许先吃一个。” 志远拿过就啃,张汉贞在边上劝道:“慢点,别噎着。” 跟着就招呼各人上车,吩咐充当司机的张信义:“先去曾家医馆,找曾老爷子,快!” “不……”吃过喝过,志远有力气说囫囵话了:“我随身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去了,那些丸药,他们说可能是违禁品,没还我,先去常来,带前天我已经三天没吃药了,得赶紧补!” “药我身上带着一颗!”林有把身上带的丸药摸出来给志远,林有每天必定提醒志远按时吃药,并为志远,总在身上带着至少一颗丸药。 看志远把药塞进了嘴,林有告诉志远:“哥儿,李大先生,带着朱爷和温爷,昨天到了佳木斯!住在马玉川家。李大先生吩咐,把你接出来后,就把你,送到他那里去。” 志远闻言,抬眼看着林有,见林有眼神闪烁的低下了头,志远就知道,李熙这会子的脸,一定很黑! 药丸在嘴里嚼着,嘴苦,心里也苦,李熙来佳木斯,按理带一个一直和佳木斯马家有打交道的大温也就够了,朱厚辉也带了来,可见事情之棘手,事情越是棘手,一会越发有自己好受的,志远前倾身子,对坐在前座的张汉贞道:“姐!先去马家吧!” 张汉贞回头:“还是先去找曾老爷子吧,你还烧着呢……” 志远苦笑:“姐,马家吧。” 正是因为人还烧着,李大先生那才好过关啊。 李熙这次来佳木斯,虽带了朱厚辉和大温同行,却一点也不张扬,李熙向来注重享受,李大部长,又家资丰厚,住的地方,自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李熙几乎是每到一地,必住在当地最好的旅馆,比如奉天的大和旅馆,可这回来佳木斯,却是住在马玉川的家里。 自己的儿子因伤人罪哐当入狱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还罢了,堂堂李熙,为了把儿子从宪兵队捞出来,得求爷爷拜奶奶,还要看那个他压根就看不起的岛村三郎的脸色,和他应酬,给他送礼物、赔好话,被那王八羔子夹枪带棒的嘲讽。 这于李熙来说,岂止是没面子,简直就是耻辱! 所以当李熙送走了张汉贞,回到马玉川腾让给他住的上房,又打发了马玉川,当屋里屋外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瞟着志远,李熙的脸,立马就黑得和锅底似的。 志远心中惴惴,被人逮进局子,这事是够窝囊的,之前李熙不是没有提醒过他,总归是自己大意,又给李熙惹烦了。 李熙冷笑:“我之前给你打的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吧?” 志远低头垂手:“爸在电话里说,您书房里的算盘怎么也找不到了,问我记不记得放哪了。还说记不得就算了,别花功夫去想,不找了,再买个新的。这是说咱们在大丰抢建一事上失算了,既然失算,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别再纠缠其中,为自己惹下麻烦。” 李熙眼色更狠:“既然知道,你,怎么进去了?!” 志远不敢答,抬眼偷偷瞄一眼李熙的脸色,默默的转身,看着站在门边的林有和李阎王,摆摆头,示意他们出去。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和李阎王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李熙父子和一个朱厚辉,门外则站着个把门的大温。 门外院子里,还站大鱼和胖子,他俩知道志远要先来见李熙,也赶来了这里。 林有拢着大鱼他们几个,示意离上房远点,李大先生的那表情,凶得想要吃人似的,下来估计哥儿要挨打了,哥儿忒要面子,不会想被手下人看到或者听到他挨大先生的打。 林有拢着大鱼他们,还没走远几步,就听上房里一声脆响,应该是李大先生狠狠的甩了哥儿一巴掌,跟着就是大先生压着嗓子的低骂:“你除了坑我,还会什么?!” 李阎王猛然一个拧身,吓得林有和大鱼、胖子,都急忙拉住他,林有看着李阎王急急的摇头,低低劝道:“你要真冲进去了,只会火上浇油!哥儿被抓进宪兵队,还能囫囵出来,这绝对是李大先生下了死力气保他,要不是李大先生来得及时,光是丹毒上亢,哥儿就得死在里头!不能去!” 李阎王眼神一暗,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愿入坑的李熙 四神往院门的方向挪了挪,在西厢下站着,耳朵都竖着,留心着上房的动静。 幸好,没再听到什么不好的动静,而且很快,马玉川的儿子就从大灶间里出来,和上房门前守着的大温说,洗澡水烧好了。 胖子忙把手上的衣包送过去,之前志远还没回到马家,朱厚辉就和胖子说,牢房晦气,哥儿又特爱干净,关了这几天,出来肯定要先洗个热水澡,叫了马家烧洗澡水,叫胖子回常来大车店拿换洗的衣服,马玉川还好心备了柳条,用来给志远在自身上拍打几下以去晦气。 志远爱洗澡却从来不去澡堂子,为这个大鱼没少私下和林有埋怨,这多费柴火啊! 大鱼不知道志远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澡堂子,他将之归为可能是因为哥儿背部有条张牙舞爪的蝎子纹身不愿被人看见,但就为这个,就害得手下人特别是林有,得成天为他劈柴烧热水,那就是矫情了。 大鱼对志远还是很心服的,但也一直暗暗的诟病他身上的一些小毛病。 哥儿出来了! 大鱼和林有他们一样,立即就把目光投了过去,志远自抱着衣服,低着头走向临时充作澡间的灶间,脸色发红,所以要不是眼利的,还真看不出左脸有被扇了一巴掌的迹象。朱厚辉在边上紧跟着,伸着手搀扶着志远的一只胳膊,显见得是怕志远人还烧着,怕他走不稳。 大鱼放了心,这说明李大先生,也就打了哥儿一巴掌而已,毕竟哥儿还烧着,李大先生纵有气,也不舍得苛责的吧。 林有看见朱厚辉把志远扶进灶间去,跟着从里面关上了门,他知道这会子哥儿病着,需要人照顾,可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为哥儿劈柴烧水不知多少回了,可澡间从来没敢进去过,朱爷倒底是从哥儿十四岁起就照顾他的“辉叔”啊,亲不避嫌,就这么陪着进去了! “林有!” 忽然有人在叫,是守在上房门口的大温。 林有赶忙应着,走过去。 大温打起帘子,对林有摆头示意:“东翁叫你呢,进去吧。” 林有走进上房,对李熙拱手一揖:“大先生!” 李熙对林有倒是和颜悦色的:“林有啊,你让人回常来那边通知你们的人,作好坐7点的火车回长春的准备,郑夫人帮我们去请曾老爷子了,曾老爷子年纪大了,早不坐馆,难得人家肯为善德出诊,你让人在门前迎一下,人多些好,以示我们尊重感激之意,另外,善德在里头几天没吃没喝,你去熬些清粥来给他吃,多熬一些,用暖瓶装了,我怕他晚上在火车上肚子饿。” 林有听了,心里对李熙越发恭敬,曾老爷子傲气又好面子,四神早就领教过了,最早一次,若不是一堆人捧着他求着他,他连方子都不肯为哥儿开,李大先生不但人情练达,难得的是肯为哥儿细心虚心用心,让人心里暖和。 “是!”林有恭敬应承,又自告奋勇:“清粥?大先生是怕哥儿饿了两天,一时不可过于油腻吧?鱼肉好消化,大鱼特意整了条活鳌花带来,要不,粥里下点鱼片,滋味好些。” 李熙脸上挂着他那能让人如沐春风的招牌笑容:“我吃过你做的鱼粥,味道很好,桂鱼(鳌花即鳜鱼,又叫桂鱼)鲜嫩味美,也好消化,可今天还是清粥就好。” 李熙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有:“你知道善德生病时,为什么最喜欢吃大米粥吗?” 林有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大米是细粮、是好东西,粥又好消化。” 李熙看着林有,他知道中秋节就快到了,林有又将受善德之命,赴浑河堡,陪杜海山过节,善德一直对杜海山念念不忘,有些“好”,不妨通过这个林有向杜海山示之,让杜海山不但要佩服自己观察之敏锐,还要对自己产生“相知”的亲近感,提前缓和和杜海山的关系,以防善德真的重回杜海山身边的那一天,杜海山对自己横眉冷对、完全不给一点面子。 李熙对林有特别假以辞色,声音又磁性又有感情:“不是因为大米是细粮、精贵,也不是因为好消化,最主要的,是善德以前病重时,毒发于背,一背的烂疮,膈上大满欲吐,吃什么吐什么,唯有米汤能受得,杜馆主就天天煮米粥给他吃,总算熬了一条小命回来,之后只要志远生病,家道再艰难,杜馆主也会买大米熬粥给善德吃,清粥对于善德,不仅仅是食物,还是杜馆主疼爱他的味道。所以,善德生病的时候,给他熬清粥就好,熬前略拌些花生油,米容易开花,他肾不好,盐也要少放。” 李大部长这么和气和自己说话,本就已经让林有有些受宠若惊,听了李熙的这几大车话,林有更是感动,大先生明知米粥是杜海山老爷子对哥儿的爱怜,可大先生没有吃醋,没有摒弃,反而到处搜罗好粥米,在家里备着,林有已经见过好几次,哥儿生病的时候,大先生亲自喂哥儿吃清粥。 林有眼睛发亮,由衷的感慨:“大先生,您对哥儿,真好!” 李熙微微一笑,一番话折服了林有,这林有知道自己对善德好,回头必说给善德听,还会间接传递给杜海山听,几句温言,收三人之心,值了! 林有又一揖:“大先生,哥儿人不舒服,或者晚一两天,等哥儿好些了,再回新京吧,这里有曾老爷子,医术高超,大先生可以放心。” 李熙摇头:“善德有丹毒上亢之像,还是早点回新京稳妥些,毕竟王元明父子和他体内的丹毒打交道,已经有日子了,比曾老爷子熟悉些,而且,”李熙别有深意的看林有一眼:“此地不宜久留。” “是!”林有不敢再多嘴,李熙的能耐他知道,李熙说此地不宜久留,必有他的道理。 曾老爷子过来给志远看过,开完方子,李熙亲送曾老爷子出门,还让马玉川家的伙计,提了几盒他从长春带来的精致点心、蜜饯、榆树大曲,给曾老爷子送家去。 送走了客人,李熙回到上房,对正趴在炕桌上吃粥的志远道:“吃完,就睡一会吧,养一养精神,今晚7点的火车。不只是你,你带来的人,也全数回长春,我已经叫林有去安排了。” 志远之前挨了李熙一巴掌,一顿臭骂埋怨,亏得有马玉川“机灵”,及时让他儿子来说洗澡水好了,又有曾老爷子来给他看病,李熙的脸色才渐渐开阳,这会子,见李熙脸虽然还板着,可已经没那么黑了,志远也就敢说话了。 “爸,为什么是全数回长春?” 李熙在炕头坐下,隔着炕桌瞟志远一眼:“省心呗,免得我前脚走,你或你的人,又整出什么妖蛾子来,我还要再回来给你擦屁股!” 志远人在病中,头有些晕沉,可脑子转速还是很快:“爸,您这是担心我或我的人,会对岛村不利?岛村的臂骨,是不是没断?他那什么疾病证明书,是串通了日本医院的医生,整出来陷害我的,是不是?” 李熙瞅着志远,哼了一声:“岛村的臂骨是不是断了,真有那么重要?难道,如果他臂骨没真的断了,你就要把他给放倒了,要他的命?” 志远心说:“难说!” 在牢里,在饥渴中煎熬时,志远恨岛村恨得牙痒痒,如果查实岛村是在故意陷害自己,迟早一定把他给收拾了! 心里发狠,嘴里可不敢多话,才挨了一巴掌,又被骂不听话、恣意妄为,志远怕再次触怒李熙。 可有些事,一定要问明白。 “爸,日本街上的日本医院,可不好查,您的手比我的长多了,特别是日本人方面的,”志远先送高帽,然后请求:“岛村到底有没有作弊,您就告诉我吧,这人,我以后还要就大丰厂,和他打交道呢。” 李熙没好气的白志远一眼:“我说了,这不重要!你还不知自己错在哪吗?是不是要多扇你几巴掌,才会清醒?时移世易了,日本人在上,中国人在下,明面上再难忍的气,也得从眼圈子冒出去,你冲动个啥啊,岛村拿起杯子,你就让他砸呗,伤了人,就不是他讹诈你,是你讹诈他了,没伤到人,也是他先动了手,你倒好,身在下家,不玩阴的,而是在人家的地方,抓起人家的手就往桌子上墩!啧啧……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 志远忽闪着睫毛,李熙虽是在骂他,可话里有些口风也让他觉得欣慰,爸毕竟和自己是一伙的!而且自毁大丰,很大程度上要依赖李熙的支持,别的不说,自毁大丰时间节点的把握,就得仰仗李熙,李熙对于关东军及上层日特的情报的获取能力,没人能够比拟! 李熙会不会支持自己? 会! 因为李熙不但真的爱惜自己这个儿子,也还有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只要自己推心置腹,李熙会支持自己! 志远把粥碗捧起喝完,然后放下碗,态度极端正:“爸,我知错了。还有什么不足,请爸指教,还有大丰的事,我也想和您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就在炕上,绕过炕桌,爬到李熙的边上坐下。 在热炕上不用穿太多的衣服,志远是洗过澡才换上的一身干净衣裤,披着他的貂皮大衣,这一爬,大衣就拖掉了。 李熙本来板着个脸,可看志远坐在边上,一脸的乖巧讨好,也就缓和了脸色,伸手挑起被志远拖掉的大衣,给志远披好:“你还烧着呢,先躺一躺吧,有事,等你烧退了,回了长春再说。” 志远沉重的摇头:“好些事呢,而且……事不小……” 志远眼光光的看着李熙:“爸,我相信您!我会把我的筹谋,仔细的说给爸听,就是想爸帮我把关!不和爸说明白,不得爸的肯定,我心里不踏实。” 李熙看着志远,这个坑爹货,又在给他刨坑!而且,连他自己都说,事不小…… 虽然李熙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善德以前,只是个知好识歹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个肯主动和他说实话、肯扒开胸膛,把真心给自己看的孩子了…… 坑就坑吧,钱财身外物,不算什么,关键是,李家要安全,孩子要安全…… 志远看看门口,李熙会意,对在门边的朱厚辉打个眼色,朱厚辉微一点头,到门外和在外头守着的大温打个眼色,然后仍进屋里在门内守着。 志远压着声音对李熙道:“爸,我听话,就按您说的,连跟我的所有人,跟您回长春!但回去之前,有些事我得安排,我得把黑子叫进来,吩咐他几句,我保证,绝对与报复岛村无关。之前我已经让人去叫黑子过来了,您先放他进来,我和他说几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谆谆善诱 李熙瞥志远一眼:“既然肯和我说实话,那你告诉我,你吩咐黑子的,是什么事?” 志远略一犹豫,就说了实话:“事关李正源!我用李正源干掉了张慕轩的事,爸是知道的,前几天,又用了他一次,让他行刺大穗久雄,李正源现在还藏身在富锦,地方虽然隐秘,但毕竟他现在是上了榜的通缉犯了,想着早点送他离开,如今和岛村有了过节,怕岛村盯上大丰,我现在需要黑子帮我和富锦那边通消息,弃大丰运货之卡车,另寻他径送李正源离开富锦!” 李熙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刺杀大穗久雄?是为了保宋世安吧?我收到消息,铃木本来已经有意撸了宋世安的官,结果,一直力劝铃木撤换宋世安县长之职的大穗久雄,反过来为宋世安说好话,宋世安的撤职令因此暂时搁置了。” “真的?!” 这会子在李熙面前,不用掩饰情绪,志远歪着头,虽在病中,却眉飞色舞,事情的发展一如他所料,还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从志远的反应,李熙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先是瞪志远一眼:“臭小子,又背着我兴风作浪!” 但跟着脸色就缓和了,还伸手爱怜的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但这一手,不得不说,玩得漂亮!” 志远得了赞扬,嘴角微扬,李熙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首肯,然后转头向朱厚辉递了一个眼色。 朱厚辉微一点头,挑起门帘出去,不一会,就把黑子领进了门。 志远和黑子咬了几句耳朵,黑子急急而去,志远跟着就向李熙“坦白”,将这几天的经历及准备自毁大丰的图谋,细细的说给李熙听。 李熙听完,从炕边站起,示意朱厚辉,朱厚辉立即把墙边的太师椅搬过来,放在炕前,李熙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两父子面对面,像审犯人似的,李熙不论是姿势还是眼神,都给予志远无形的压力。 李熙盯着志远:“张汉贞有一点说错了,她说万一一个不小心,露了马脚,那就会被日本人坐实破坏军供之罪,搞不好,会丢了小命。” 李熙把身子向志远一压:“我告诉你,这不是什么破坏军供之罪,而是实打实的反满抗日罪,必死无疑!而且牵连必广!” 李熙从志远身边起身离开时,志远就低下了头,用手撑着炕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坐得稳,李熙的起身离去,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爸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志远不甘的抬起头:“我们的初衷是什么?是给日本人殖民东北下绊子!是挤占市场让日本人的罐头厂开不成!如果大丰不毁,真被关东军接收了去,那我们的一场辛苦,不但没能给日本人下绊子,还在客观上给日本人送现成、给日本人帮了大忙了!” 李熙眉毛一挑:“既然想我帮你把关,那我告诉你,假谈真拖,可以,爸也会尽力帮你周旋,但到了真的要放手的时候,就必须放手,失火?你以为日本人那么好蒙?人家不会查起火原因?万一查到是有人纵火,你可脱得了干系?真是寿星老儿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志远被骂得脸上无光,沉默了好一会,悲痛的看着李熙:“爸,我知道如果露了馅,是个什么后果,但大丰,我一定不会囫囵的留给日本人!想给日本人下绊子,反而成了帮日本人建厂子?我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日本兵吃着咱大丰出产的罐头,却在向华北推进,砍我们中国人的头,我更不甘心!我信任爸,想爸帮我把关,希望得到爸的指点和肯定,但不管爸赞不赞同,真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天——” 志远左手撑炕面,右手紧握拳,脸色潮红,眼神却亮得耀眼:“我一定,一把火,把大丰烧做白地!” 李熙满心的无奈。 因为他的善德,虚弱但眼神又极倔强,知子莫若父,李熙知道,这小子要起了性子,那是任谁也说不听,九牛都拉不转。 李熙只觉得嘴里发苦,一如他所料,这臭小子,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吓不退,劝不听,自己的姿态,算是白做了,根本就唬不住他。 那就只能帮他了。 李熙并不想总是迁就志远,他也有的是法子能让志远倔不成,最简单就是把他关在家里,不用多,一个小赵就可以把他看得死死的! 可李熙不忍心,因为他知道,那比杀了他,更让孩子难过。 何况,他也不甘心,让日本人“军事接收”了大丰。 同时,李熙也深知,同为大丰实际股东、他视为知己的多年老友张惠霖,决不会乐见大丰落在日本人的手上,那老哥们,肯定也和善德似的,宁愿一把火把大丰烧了,也决不便宜日本人。 李熙暗里叹口气,感叹自己即将又一次,明知危险,可却仍被善德这小东西裹携着,上他的贼船,拼死为他护航。 谁有安逸不享想上贼船啊,可有啥法子呢,臭小子倔起来九牛拉不转,连杜海山都拿他没办法,做父亲的,总不能看着孩子船毁人亡吧? 李熙眼神带着义义愤,腾的从座上站起:“你以为我甘心?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的,看大丰落日寇之手?还是他妈的用于军用!” 李熙走回炕边,揽着志远的肩,眼神已经从义愤变得充满心疼和担忧:“事关大义,张汉贞一个妇道人家,尚且有如此肝胆,你以为,爸会连个女人都不如?!只是兹事体大,对于后果和形势,你要有清醒的认识,要慎之又慎!且不管进展到哪一步,都要把情况向我汇报,风高浪险,我要全面掌握,才能保你不船毁人亡。” 门边的朱厚辉,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志远说要烧掉大丰,让他心惊肉跳:那可是好几十万啊,哥儿倒真舍得!这哥儿傲气,有意无意间总尽量不占李家资产的便宜,他名下的大丰股本金,东翁代他出的,从来没说要他归还,可他每月总有资金,还到李家帐上,东翁说了不止一次,叫他别还了,那些没还的钱,就算是他当大丰总经理的薪水,可哥儿就是不听。 之前朱厚辉是为志远心惊肉跳,这会子,眼神已经不在志远身上了,而是转到了李熙的身上,而且满眼钦佩:东翁这是要相助哥儿,够勇!真是好样的! 又在心里笑:东翁比那川剧里演变脸的老倌儿还厉害,人家变脸,至少还要抹一抹脸才能变,东翁连脸都不用抹,一看吓哥儿不住,立马就转舵,一句“日寇”,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把哥儿揽怀里,和哥儿成了一伙了。 “嗯!我一定!”志远忙不迭的点头,满眼感激,正头晕眼花呢,爸坐回了自己的身边,揽扶着自己,给予了自己坚定的支持! 李熙伸手在志远头上探了探:“好象更烫了,躺一会吧,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志远却拉着李熙的胳膊不让他走:“爸,药不急!我只想知道,爸是不是觉得,放火烧,这法子,有不妥?我知道,光是满铁调查总部,就有什么痕迹专家,您刚才说,是失火还是纵火,日本人能查出来?” “当然!你以为,起火原因是否有可疑,行家会看不出来?”李熙白了志远一眼:“不管有没伤亡,大丰这种大厂火灾,都是大事,当局派人查验,是很大概率的事情。所以,我们要做最周全的打算,汽油没错是烧得爽,可气味和残留,总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下。” “那——”志远急问:“爸是否觉得,用火不宜?” 李熙沉吟了一下,道:“要毁掉大丰,放火烧是比较可靠也容易做到的方法,关键是又要烧了大丰,又要这事不让日本人疑心到我们头上,”李熙意味深长的看志远一眼:“知道要怎么做吗?” 志远看着李熙,忽闪着睫毛不说话。大丰烧定了,时间节点仰仗李熙提供的情报,总要抢在日本人接收大丰之前,至于怎么个放火法,他有一些想法,但还不成熟。 想了一会,志远讨饶似的摇了摇李熙的胳膊:“爸有好法子,就教给我吧,我这会子,人不舒服,一脑袋浆糊,没什么成熟的想法。” 李熙却不依不饶:“拉倒吧,在里头两天,我就不信你没想过。” 志远低下头:“真的!在里头是有想过,可到时,到底是‘失火’,还是被什么人‘纵火’,我还没想好。” 李熙微微一笑:“还说没想好,这‘被人纵火’,不用我提醒,就已经在你的选项里了!不错。” 志远茫然的看着李熙。 李熙伸手轻轻拍拍志远的脸:“烧傻了啊?李正源你能用得出神入化,连我都服,怎么,到了大丰这里,就不会转弯了?” “爸……你……你服我?”志远怔怔的,跟着就求李熙:“爸,您就别和我打哑迷了,把话明着说,我这会子,头疼,脑子发木,啥弯也转不过来,真的!” 李熙却是一副严师的调调:“很多危急的情况,并不一定在你神清气爽时发生,当危险逼近,因为身体不适,就不应对了?越是烦难,越要冷静,越要思量周全,坐好了,我要考你一题!” 志远听了一愣,但马上就顺从的坐正坐直,看着李熙:“好,请爸出题。” “我问你,如果爸要你杀掉岛村三郎,又要让此事,别人完全疑心不到我们身上?你会怎么做?” 志远忽闪着睫毛,好一会,突然间兴奋的一拍自己的大腿:“我明白了!我明白爸为什么之前提李正源了!” 志远转头看着李熙,答非所问,两眼放光:“我明白爸的意思了!我知道大丰要怎么个烧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教训与提点 李熙立即就沉下脸:“淡定!大呼小叫的,兴头个啥啊?!” 跟着就用带点阴沉的目光,逼视着志远。 志远意识到什么,脸上的兴奋退去,在炕上移了移身子,对着李熙,恭敬的跪坐。 李熙瞟了志远一眼:“知道错了?” 志远脸有愧色,轻声道:“嗯!是我忘形了。虽说这是马家,门里门外还有人守着,可一时兴奋,高了声音,内里还有‘大丰’、‘烧法’,忘乎所以,实在不该。” 志远诚恳认错,李熙仍有不满:“有人守,也架不住你声高!隔墙若有耳,你就死在这上头!你特训班的学是怎么上的?身为特工,难道不知道保密即是保命?你要记住,言行前先自忖后果,夹着尾巴做人,小着声音说话,就总比你现在这个烂样能活得久些!”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志远还能咋地,只能唯唯诺诺,恭顺听从。 李熙脸色稍缓:“别跪了,坐下说吧。刚才突然间那么兴奋,开了啥窍了,说来听听。” 志远改跪为危襟正坐,哪里还敢卖弄,又细想了想,然后小声道:“爸要我回答,怎么才能杀了岛村,又不让人疑心到我们身上,我就在想,爸为什么要我、连我从长春带来的人,都坐今晚的火车回长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妖蛾子。 李熙瞥志远一眼:“你觉得,这里头,会有啥?” “我原以为,爸想叫人做掉岛村!为免嫌疑,明面上李家的人,不宜再在佳木斯晃荡,所以得全部回长春。” 李熙不屑的一撇嘴:“你以为?哼,你以为,爸是你?受点闲气,就要杀这个杀那个?做得再干净,也总有痕迹,你以为,爸会为逞一时之快,徒增日后的隐患和烦恼?” 志远双目炯炯:“明面上不会,我相信若森田贞男还在世,以他对爸的了解,也会判定不会,但实际上不好说,山无常势,水无常形,兵无常法!” 李熙来了兴趣:“哦?” “爸一向宰相肚里能撑船,也常告诫我说气是惹祸根苗,可我也见识过岛村那家伙的狂妄自大,对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只怕佛陀都会有火!这回爸为了我过来求他,这王八羔子必然给了爸不少气受。除了这个,岛村一直在挑唆关东军直接军事接收大丰,然后交给他来经营,他的采木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子,他想大丰,怕是早就已经想疯了!” 李熙微微一笑:“你当真,就凭这些,判定我会动岛村?如果像你说的,连森田都认为我不会,你凭啥认为我会?” 志远被李熙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凭据,这……这只是一种感觉……爸扇我那一巴掌的时候,好像……好像眼里,有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 志远以为又要挨骂了,可等了好一会,李熙也没斥责他荒谬,不但没挨骂被喷一脸唾沫星子,还有一只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志远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对着他微笑的李熙:“爸,原来,你真的要把岛村给做掉?!” 李熙不置可否,只轻轻一哼:“这是你自己的判断,怎么又怀疑起来了?” 志远有点晕乎,正想低头再好好想想,李熙却用他那保养得极好的肉掌,轻轻拍了拍志远的脸。 李熙盯着志远的眼睛:“你刚才说,原以为我要动岛村,为避嫌疑才带着你们离开佳木斯,为什么是‘原’?” 今天已经挨打又挨骂,这会子脑子又不灵光,志远不敢造次,想了一想,才轻轻的、用带着试探性语气:“因为爸说我用李正源,用得出神入化,连你都服,我用李正源杀张慕轩和刺杀大穗久雄时,我和我的人,并没有避嫌,就在富锦!所以……” 李熙眼里,慢慢的有了笑意。 志远暗里松了一口气,李熙现在虽然是他的“爸”,但在志远心里,他一直还是以前的那个既渊博又严厉的老师,成天价各种大考小考,想通过可不容易。 李熙轻轻点头:“不错,确实开窍了。” 跟着就把志远的一只手,拉过来捂在自己手心里,身子向志远侧倾,低着声音过他当老师的瘾:“真的要杀岛村,又要别人不疑,我们人在不在这里不重要,也不用想什么现在不宜,等以后这事淡了再找人杀他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岛村明面上被何人所杀,因何被杀。你用李正源之所以得我赞赏,是因为你懂得,找比自己与对方,更尖锐的矛盾载体出来顶包!这样,不但没有人会再注意到你,当那一对矛盾体生死相拼,不论别人怎么看,都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不疑有他。当然,关键之关键,是这个顶包的人,一定要可靠,并且得有把握,让他永不开口!” 跟着就死盯着志远:“你想把李正源送走?送哪?是想把他藏起来,还是由梅子瑜的人,送他入关?” “爸,您放心吧,李正源我会妥善安排……”志远不敢多说,只有死人才会永不开口,他害怕李熙逼迫他杀人灭口。 李熙仍旧死盯着志远,神色让志远更不安,连忙保证:“爸,请您信我,受您教导这些年,缜密细致上,已有所长进,李正源,我会安排好他的。” 志远的眼神里充满让人怜悯的祈求,李熙也就点了点头:“那你好生处置吧。李正源杀张慕轩半年后又回富锦刺杀大穗久雄,一身破烂,坊间都说只怕他还是在江沿的哪个地窨子里当着‘野人’,逮着机会就杀日本人为家人报仇,事后,日本人派了兵沿江沿搜索了三天,丝毫都没疑心到你头上,你现在做事,是比以前有了长进。” 志远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心惊:李熙远在长春,富锦这边日本人对江沿的野窝棚、地窨子搜索了三天,他竟然也知道! 李熙又提醒志远:“李正源第一次作案后,我不知你为什么留他留了半年之久,但这一次,不可再心存侥幸,早点送出关为好。日本人对整个东北的控制越来越严酷,要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严刑拷问下,再可靠再忠诚的人,也有可能身不由己。” 志远郑重点头。 李熙的目光,在志远的脸上又扫了几遍,声音低沉:“你说你明白我的意思、知道大丰应该怎么个烧法了,怎么烧?说来听听。” 志远把脑袋凑过去,在李熙耳边悄声道:“从现在起,我们和日本人先周旋着,抢在军事接收前,作好所有的准备工作。我是这么打算的:烧,用汽油烧!但不再从失火的方向,而全从‘被人纵火’的方向,我们想全身而退,就是爸说的,找比自己与对方,更尖锐的矛盾载体!这个载体是什么?是被日本人祸害过的、与日本人有着刻骨仇恨的大丰厂工人某某,此人日常工作,是看守机油库,出于国恨家仇,私自秘密收储汽油和柴油,在军事接收前,独自一人,或是伙同一到两个同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在厂区内纵火,将大丰焚毁。当晚,纵火者被当天值班人员发现,可场面混乱,被其逃去无踪。” 李熙听了,斜着志远,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你手头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 “有!这人是姜恩之的表亲,原住在邻县,因被开拓团抢地抢房,活不下去了,现来富锦投奔姜恩之,和一起逃难来此的几户难民住在一起,之前帮宋世安保矿,由宋世安力保,秘密用过他一次,其人坚毅果敢、沉稳大气,做事够狠,话却不多,可惜破落了,不然,就是另一个宋世安!” “那他现在,是大丰厂子里的工人?” “还不是!大丰扩产,正招人呢,那些难民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来的,一招招一批,没人疑心。” “然后,把他放在油库?” “不!先到加工车间干两天,然后说他身体棒有力气,调去成品库,让他熟悉一下环境,”志远眼珠子一转,狡黠的笑:“然后某天,在成品库搬东西时,他不小心砸伤了脚,出了工伤,厂方给他安排个轻巧的活,调他去看守油品库。” 李熙点头:“这安排倒自然,只是,你确认此人,会让日本人觉得他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志远脸上带上沉痛:“此人家在邻县,田产和房子,都被开拓团抢了去,为此他家里死了两口人,国恨家仇,这,难道还不够?” 李熙哑了一会,又问:“他看守油库,可那是机油库吧,用汽油纵火,来查案的人,必会追究汽油何来!” 志远想了想:“大丰扩产,不够地方堆东西,原来的车库改做仓库,卡车另找别的地方安置,原车库里储存的少量汽油,一并归入机油库储存。这样,夏大哥就有机会‘悄悄偷储汽油’了,介时,是真的由夏大哥慢慢的‘偷’,还是按原想的,利用拉机油的机会把整桶贞姐帮我准备的汽油运进油库里,我还要再想想。除了汽油,生产线上的机件维修,也要用到柴油进行清洗,柴油虽然不像汽油那样容易挥发,但也易燃助燃,我准备以安全管理为名,让孙经理安排,把所有油品,包括把机修班的柴油,都放到机油库去集中管理。” 李熙想了想,给出自己的意见:“悄悄的偷,好点,反正卡车司机是你的人,克扣了多少,他不说,谁知道!张汉贞那边,汽油一事上,就别让她掺乎了,环节越少,才越安全。” “是!”志远点头。 李熙又问:“事后,你准备怎么处置相关的人员?” “送走,入关!以梅子瑜现在和我们的关系,这忙,他一定会帮。” 李熙轻轻点头,又提醒:“夏某就算有一定的能力,也只是一个乡下农民,火灾的要素,不同油品的危险特性,要和他交代清楚,特别是汽油,易燃、易爆、易挥发,要他小心些,别一个爆燃,把他崩倒了,却又没有死……” 志远眼神一暗:“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撤职查办 李熙缩后身子靠在椅背上,低头凝思一会,抬头对志远道:“夏某身兼国恨家仇,当得知日本人即将军事接收大丰,出于义愤,放火烧厂,这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何况,我们还能和日本人周旋,还有点时间,让夏某适当的表现出他憎恶日本人的情绪,那他的‘衔恨烧厂’,让人更加信服。” 坐在炕上的志远,点了点头,没言语。 李熙无疑是个优秀的阴谋家,其教诲,志远一直以学生仰望老师之态度认真聆听,但此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 爸平时道貌岸然,也是个笼络人心的高手,用钱用感情,总能哄得人死心塌地,但那些是对他想用之人,对于夏大哥,有点把他豁出去的意思。 场面有些异样,志远警醒的抬头,发现李熙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志远不由得顺下眼睛。 就听得李熙低低的道:“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对爸所言不齿,觉得爸考虑自己的因素太多,为别人考虑得太少了?甚至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志远抬起头,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信赖的亲人和老师,自己的心思,总被他看破,是自己不善于掩饰,还是在这人面前,已经只想坦诚相对,不想过多的掩饰了? 之前李熙从他身边站起离开时,他差点就伸手去拉住李熙,李熙的起身离去,虽然过后证明那只不过是他在摆姿态,希望阻吓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冒险,可当时,自己可是真真切切的,立时就在心里涌起阵阵哀痛,那是一种被依赖的亲人离弃的哀痛。 志远看着李熙:“夏大哥若答应做这个明面上焚毁大丰的人,他的安危,我一定会放在心上,我从来都不准备牺牲任何一个为大义,帮我勇担重担的人。” 李熙瞟了志远一眼,嘴角是带嘲讽的微笑:“所以,你就在心里鄙视爸了?” “老实说,我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不过,我没有鄙视爸,我知道爸心心念念的,是怎么保全我!在爸眼里,我比夏大哥,重要得多。” 志远说着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感动:“我还知道,爸根本就不想我去冒险,可看我九牛拉不转,爸明知危险,却主动掺乎进来,这是爸不忍心让我独历险境,非要和我一起,共同面对。” 李熙的笑容,有点僵。 然后,李熙身子前倾,伸手去志远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自己是能看透孩子,可孩子又何尝不是看得透自己,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放弃了狡猾和心计,坦诚相对,彼此相知,因为,他们是父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病中,志远变得比平时更感性,眼圈子一下子都有点红,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之前爸骂我,还从我身边离开时,我差点就想伸手去拉住爸,你知不知道我……” 李熙一愣,这臭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略一想,就已经猜到了什么,起身过去,在志远身边坐下,期待的问:“嗯?你,什么?” 志远本想告诉李熙,当时自己心里有多么的痛,可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好一会,改成嘴一瘪:“人家还烧着呢!” 李熙笑了,也不说破,满心的欢喜,伸手捏着志远鼻子摇了一摇,笑他:“臭小子!小时候,不见你向我撒娇,大了倒学会和我撒娇了!” 孩子与自己,已经从像是一家人,变成了真正的一家人,那自己,就要对得起孩子的这份依赖,帮他渡过难关。 李熙脸上笑容消失,想了一想,转头对志远低声道:“我知道你这会子,最想知道什么。那我告诉你,第一,我同意你的判断,如果我们不和岛村合作,关东军一定会军事接管大丰,这不仅是军需军供的问题,日本人还要解决大量日本移民的工作问题。第二,自毁大丰,你的计划可行,细节方面,等你身体好些,我再和你仔细研究;第三,我会全力的帮助你,尽量和日本人周旋,为你争取准备的时间,也让大丰多生产营运一段时间,以减少我们的损失。我和满铁高层关系非浅,你现在也是满铁的人,就算是关东军,也得给满铁几分面子!第四,我答应你,为你设法刺探关东军军事接管大丰方面的情报,为你提供自毁大丰的时间节点。” 说完,李熙看着志远微笑:“怎么样,这下子,放心了吧,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不待志远回答,李熙又道:“喔!忘记了,你还是个小财迷!表面上慷慨,实际上,没了那么些钱,不知要心痛懊恼多久!大丰抢建,是我失算了,我的那十万,自不会向你追讨,剩下的部分,按你和张汉贞的协议,你俩除了自负自己的十万,还再各出十万,赔偿给惠霖兄和ton先生,张汉贞丹心一片,倒不宜辜负,你要不让她帮忙,她反而不高兴,那就这样,惠霖兄和ton先生的损失一共二十万,加上我,我们三人一起赔偿,这么平分下来,每人需再拿出来差不多六万七千块。” 李熙点着志远的鼻子:“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以钱为意,伤及身体!你还背负着明心堂,开销大,你的那一份赔款,爸帮你出了!” “不用——!” 志远才一张嘴,李熙就瞪他一眼:“少啰嗦!你现在能调动的头寸,大概有多少,我还不知道?别说十万,就是六万七,你也得出售资产!依你那要钱不要命的性子,只怕你的大毛衣服,又要进当铺了,到时冻着了生病了,还不是得老子彻夜的看护你?!” 志远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算是我向爸借的,带原来还没还清的本金两万六千元,一共还欠爸九万三千元。还和以前一样,我每月有了盈余,就还到李家帐上。” 李熙脸一黑:“你若还当我是你的爸,就别再和我说还钱!” 偏志远也是个倔货:“爸!没有外债,没有高息,已经没了压力,我保证,我晚晚都能睡得香!”志远摇着李熙的胳膊:“有内债才好,身上还有债,我才会勤快赚钱,不然,人是会懒惰的。” 李熙看着志远,心里有点酸味:什么勤快懒惰,屁!臭小子为的还是和李家资产撇清,是为了向杜海山证明自己还有骨气和尊严,这是杜海山很推崇的气节,说穿了,孩子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回杜海山的身边! 李熙有点没好气,白了志远一眼:“好!那我这个大债主,现在就命令你,乖乖躺下,先睡一会!不养好身子,怎么赚钱还债?” 志远却不听话,可怜巴巴的看着李熙:“爸,我还有问题,不问明白了,睡不着。” “啥?” “爸,您……是不是,要杀岛村?” 李熙不满的剜了志远一眼,却仍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原来是的,因为这家伙,不但捣鼓关东军军事接管大丰,让我们损失惨重,还两面三刀,既收了我的好处,又暗中使坏,要不是我及时赶了过来,你就不只是在里头关黑屋子没吃没喝了,只怕要被人动大刑!还有,这家伙为了构陷你,装重伤,让你说着了,他的臂骨,没有断,上夹板是装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你墩的那一下子,杯子砸在了他小指上了,小指骨骨折了。因真的有骨折,这上头,也不好和他计较,不然,反而暴露了我们的情报能力。” 李熙想动岛村,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岛村那个王八羔子,穷凶极恶,在人前输打赢要,公开的践踏他李熙的尊严! 没错气是惹祸根苗,可无气倒被人欺,堂堂李熙,岂容一个日本破落户在人前肆意侮辱?!岛村那是自己找死! “那为什么,现在又不动他了?” 志远看着李熙,眼里除了疑问,还有期待。 “你想爸动他?” 志远沉默了一会:“爸,那岛村,在里头威逼我和他签约不成,就给了我两耳刮子,还踢了我好几脚,说这是他身为大和民族之一员,对一个胆敢伤害天照大神子孙的支那人的小小教训!” 李熙点点头,拍拍志远的肩膀:“我前头说了,杀岛村时,我们人在哪里不重要,时间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岛村明面上被何人所杀,因何被杀。可这只对单一事件,你要不自毁大丰,我找人做了他,可你一定要自毁大丰,那此人,暂时不宜动,如果他死了,大丰又毁了,过多的事件堆叠,容易被人怀疑你。” 志远点头:“明白了,不能所有和我相关的人和事,今儿这个死了,明儿那个又冒烟了。不让大丰落日本人之手,比对岛村以牙还牙,重要多了,爸放心吧,我识得轻重,我的人,也不动岛村。” “你明白就好!”李熙给予肯定:“岛村虽然心够黑,但却不是个老谋深算的,这样的人,看似难处,却不难骗,自毁大丰真想成事,你在他面前,不妨多做几场财迷对财迷的好戏,又怕了岛村,又对贱价不甘,为了价格争个面红耳赤,假谈真拖,这样不但准备的时间有了,还能让大丰在我们手里多运行一段时间,以减少损失。” 志远点头,也是真心佩服:“善德记下了,爸高明!” 李熙趁机问:“是吗?有多高明?以对你的教导论,爸高明,还是你爹高明?” 志远一窘,这都要比? 反正他绝对不会说爹爹杜海山不好。 志远眼珠子一转:“爹教我的,是阳谋,爸教我的,是阴谋,各有千秋!” 毕竟仗着如今已经有了李熙的疼爱,志远甚至把海山,排在了李熙的前头! 李熙不满的瞪了志远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志远趁机又问:“爸,既然与岛村无关,那您为什么要我的人,也和您一起,急回长春?怕我的人也对岛村动手,和您对付岛村,有冲突?” 李熙告诉志远:“因为,你要赶紧回长春,住院装病重。这回,岛村把你告狠了,伤人罪可不轻,满铁内部,已经下令对你撤职查办。你这专员之职,已经被撤消了!要不是我力保,又极证你因以前的公伤有严重的肾病在身,你下来,就要在牢里吃牢饭了!” “啊?”志远吃了一惊。 李熙又道:“我刚才让人迎候曾老爷子,又给他送好多礼物,就是要让人知道,你病了,还病得很重,一会去火车站,我会找人用门板抬你去,你给我老实躺着,有多沉重装多沉重,还有,到了长春,你马上就给我住进满铁医院,乖乖的给我躺个十天半月再出来,不然,日本人那头,我可不好交待!我给满铁总裁打电话时,可是已经对天发誓,说以我人格担保,你已经到了再不送医,可能随时就病死在宪兵队里的地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祈望 撤职查办?! 志远皱起了眉。 李熙看着他:“怎么?你是怕了查办,还是当官当上了瘾,不舍得那个‘专员’?” “有爸帮我顶着,‘查办’我是不怕的,这‘撤职’……”志远苦笑:“我早就知道我这个专员当不长,我知道迟早日本人会回过味来,到时,一定会撸了我和宋世安的官,只是没想到今天我丢这个官,竟然不是因为宋世安!” 志远一脸担忧:“我不当这个专员没什么,可宋大哥怎么办?宋大哥当县长是我推荐的,我怕因我被撤职,影响到他的县长之位,而且我被撸了官,以后帮宋大哥保县长之位,就没那么便利了,日本人对富锦的大规模殖民即将开始,富锦的百姓还指望着宋世安替他们出头呢!” “既然恋栈,逞啥英雄!”李熙不屑又不满:“你丫的在把岛村的手往桌子上墩之前,有啥后果,就没先过一过脑子?” “至于宋世安,你保不住他的!”李熙言之凿凿:“新的大批移民,过几天就到了,一来人多势众,二来北满天气极寒,那些人两手空空而来,不硬圈硬抢,吃什么?住什么?饥寒起盗心,别人冻死饿死,总好过自己冻死饿死,所以,冲突难免,宋世安只要还坚持他之前那一套,他被日本人撸官是迟早的事!他还能当多久的县长,就看富锦百姓好不好命了。” 跟着,李熙就黑着个脸:“为你日后经商方便,我会设法,保你还是个小调查员,大丰事了之后,你要连这虚职也不想挂,我也随你,但有一点,你听好了:大丰之后,你给老子消停点,我不许你再以身犯险走上钢丝,好好的做你的生意、当你的善人,别再给老子惹祸!” 李熙伸手揪着志远的衣襟,把志远揪近,死盯着他:“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放心,说你这专员绝对做不长,你选的宋世安,让日本人如鲠在喉,难受得要死,保证没半年,日本人就会把你这专员给撸了,到时,你会回到我翅膀底下,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 李熙故意恶狠狠摇晃志远:“这一回,再敢食言而肥,老子抽死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志远顺下眼皮子应着。 色厉内荏,吓唬谁呢,志远心里好笑,忍不住就抬头,一脸调皮的笑:“我,连我自己都不信,您老谋深算老了的,我就不信您真信了。” 李熙松了手,怔怔的看着志远,半晌,神色黯然的轻轻摇头:“我何尝不知……你小子,哪一回不是应承得好好的,可结果呢?一回比一回能折腾,现在,一听到电话响,我都心惊肉跳的……” 李熙转过头,眼看虚空,好半天,才长叹一声:“唉……” 这一声长叹,反比那几大车的话,更入志远的心。 老实说,普天之下,能有几个这样容儿子一再说话不算话的父亲,所涉及还不是小事,而是生死攸关,让他最悬心的事情。 而自己,竟然还嬉皮笑脸的得瑟,引得爸如此伤感…… 志远动了感情,眼里忽然间就有了水汽,伸出双手,本想抱着李熙的脖子,可想想自己说过的话,小鸡是被老母鸡孵在翅膀底下的,而不是抱着母鸡脖子的,就转而抬起李熙的胳膊,想钻在李熙的腋下,可这动作难度实在太高、还不雅,抽了下鼻子,志远终究还是伸手搂着李熙的脖子,把头靠在李熙的肩上,眼红声咽:“爸,善德不孝,对不起……” 志远的人,全部跟随志远离开了佳木斯,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了长春,长嘴被志远派遣,当晚秘密前往富锦,联络各方,为自毁大丰提早开始准备。 志远回到长春时,烧仍未退,立即就住进了满铁新京医院。 一住进医院,应做的检查应付完一轮,烧都还没退,志远就把张辅臣和张九如叫到了医院,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与各相关方的礼尚往来,志远叫张辅臣代他应酬,又亲自开出单子,让张九如帮他张罗礼品,准备打发林有和大鱼,带着礼品,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 之前逢年过节,去浑河堡的只有一个能得海山青眼的林有,这回怎么多了一个大鱼? 这是志远心疼林有,逢年过节,自己的爹有林有相陪不孤单了,可林家却总不能团圆,歉意之下,志远让大鱼跟着去混个脸熟,志远相信,以大鱼的本事,也一定能让爹爹青眼有加,那以后就可以帮林有分担一下了。 这回去两个人,礼品的量大了不少。 自从父子反目,海山从来不肯收志远的礼,带去的礼品,比较贵重的,主要是送给石头家和赵一春家的,其余糖果糕饼之类,是致送给杜家的左邻右舍,以谢乡亲们帮扶杜家之情。 志远也没忘记在浑河堡为他充当眼线的刘季援,让张九如买了人参等补品,准备介时由林有和大鱼悄悄的交给刘季援,志远还修书一封,劝刘季援别重男轻女,让他家的老三去上学。刘季援家的老三是个女儿,很有上进心,渴望读书,刘季援认为女儿迟早嫁人,读书无用,志远在信里劝刘季援,把女儿送到奉天最好的教会办的女子学校读书,学费和住宿费由他来负担。 林有就要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了,志远特意安排林有回家探望家人,又要林有当晚就在家里住一晚,可当晚林有还是赶回了医院,因为王元明父子到医院看望志远后,说志远的丹毒有上亢之像,建议在海山的丸药的基础上,加服熊胆。丹毒要真上亢了可不是耍的,林有不放心。 第二天,志远的烧好歹是退了,林有和大鱼也就拎上大包小包的礼物,从医院出发,去火车站坐火车去奉天。 坐在候车厅的角落里,大鱼瞅瞅左右没人,向林有小声埋怨:“哥儿的心思太深!折腾老半天,才让我们知道了宋世安的事,不知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林有人坐在候车厅,心却还在医院,哥儿还病着,大丰的事要准备,岛村要应付,又有中秋大赈济要筹办,正是需要四神在身边的时候,可哥儿却以老爷子为念,不但让自己去陪老爷子过中秋,还让大鱼也陪着去,为的就是自己以后能和大鱼轮换,也有机会和自己家里人一起过节。哥儿总是顾念别人太多,顾念自己太少。 听到大鱼在埋怨,林有不解的看着大鱼:“你想说啥?” “心里不舒服呗!我们是恨不得能把心都扒给他看,他倒好,到现在对咱几个还是云遮雾罩的,神神秘秘,藏着掖着!这不公平!” 大鱼凑近林有耳边:“有哥,你注意到没,在佳木斯,就悄悄的走了一个长嘴,而黑子,昨晚和哥儿咬了好一会耳朵,跟着哥儿就说黑子要走开五到六天,我们去浑河堡这么远,来回也就才三、四天,黑子要去做什么,竟然给他五到六天!这还是我们能看到的人,我们看不到的王志军,还不知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林有听了,劝大鱼:“你怎么也和那杀坯似的,成天和长嘴和黑子较什么劲啊?非要比出个高低上下?” 大鱼白林有一眼:“少和我说大道理,比比咋啦?论本事,咱们比他俩高,论忠心,谁还不是忠心耿耿,论名份,至少明面上,他俩要服四神管!凭啥哥儿信他俩倒胜过信咱们?我估摸着,哥儿就没改他的设定,险事难事他压根就不会让咱碰,咱几个就还是他要留着以后代他孝敬老爷子、接管明心堂的人,看着黑子和长嘴成天走马灯似的转,倒把咱晾一边,你心里舒服?!” “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可我们不能强他!我们知道了他是个值得我们舍命相随的人,就已经够了。”林有警觉的左右看看,然后对大鱼,认真的道:“大丰的事,他没瞒我们,我们肯定能掺乎,这是一个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做好他交待的事,护他平安,等这坎过了,以我们的本事,你还怕以后咱越不过黑子和长嘴去?” 黑子去了哪? 黑子的目的地,也是奉天! 但他并没有坐火车!火车线上,日本人的特务和眼线太多! 两天后,黑子秘密到达奉天,与志远安插在奉天警务科特务股的刘光祖秘密接头,交换情报,后又与奉天基督教会的传教士福克斯·史密斯接上了头,福克斯·史密斯是教会医院里的大夫,黑子从福克斯·史密斯手里,取走了他为志远悄悄存攒的受管制的消炎药等药品,这些宝贵的药品,将会被可靠的人送到桦甸,交给由徐常青领导的抗日武装。 黑子知道他冒的风险有多大,可心里很热乎,他听志远分析过,说徐常青得了这些药品,估计会分润给同在南满的其他抗日武装,搞不好,就有在与桦甸相邻的磐石县活动的南满游击队,那游击队的领头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黑子衷心敬仰的大英雄。 把药品送到下家手里后,黑子到了白云寺。 虚云和尚轻车熟路,把黑子领到寺里一个安全的密室里,黑子按志远的吩咐,把志远在富锦的所作所为,细细的告诉了虚云和尚,并请虚云和尚代为转告杜海山。 黑子对虚云和尚道:“大师傅,上回哥儿为老爷子除去了窥破他与庆三爷见面的孙有文,满心以为,能因此得到老爷子对他的原谅,可您传回话来说,当时老爷子闷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那是孝心,而不是大义,他是有孝心,可这还远远不够,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我,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我姓杜。’” 黑子忽然间很难过,声嘶喉哽:“老爷子没有松口,听到消息,哥儿在风地里站了好久,他背着我,可我知道,他哭了……” 黑子低头,极力平复情绪,好一会,才抬起头对老和尚道:“大师傅,哥儿宁愿自己冒险犯难,也要让富锦一县之百姓少受些苦难,和宋世安一起,联手给日本人殖民东北下绊子,如今,为了不让大丰厂落入日本人之手,更是准备亲手毁掉大丰!大师傅,您不知道,我们哥儿有多省俭,他在佳木斯住的屋子,火炕漏气了烧不热,他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烧掉投了几十万的大丰!我没念过几天书,不敢说识得多少大道理,可我真心的觉得,哥儿在行的,就是大义!” 黑子说着,给虚云一跪:“大师傅,我求求您,您那么疼爱我们哥儿,这回,一定要帮哥儿好好的求求老爷子,让老爷子收回成命,和我们哥儿和好如初!哥儿说了,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好好的孝顺老爷子,和老爷子父慈子孝,相伴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暗生情愫 黑子和虚云和尚在商量怎么才能说服海山原谅志远的时候,伪“新京”长春的满铁医院里,有一间病房特别热闹。 外头秋气肃杀,黄叶满地,屋里却莺歌燕舞,“春色满园”。 六个与志远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富户千金,打扮得个顶个的漂亮,或坐或站,围在志远的病床边,巧言轻笑,温言软语,嘘寒问暖,让与志远同房的病友好生的羡慕。 满铁医院的病房没有单人间,最好的也就是志远现在住的这种两人间,满铁医院是长春最好的医院,病床紧张,志远能住进这种两人间,全靠在满铁医院里当外科大夫的林子谦帮忙,林子谦不但一直上赶着追求李纯,如今也已经是志远的好朋友了,志远来住院,他是想方设法的给予关照。 病房门口,打志远住院起就在医院里陪着志远的李阎王,不时的瞟那群官家小姐、富户千金们一眼,满心的不屑与不耐烦:妈的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这一只只一头头的,总和那绿头苍蝇似的围着哥儿,哄都不走,亏得都还是念过书识文断字的,有的还是大学生,却没一个有眼力劲的,哥儿一直对她们不冷不热的,说白了就是对她们压根就没那意思,她们倒好,个赛个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成天价的把自己往哥儿跟前送,到般若寺帮忙也就算了,哥儿住个院也成群结队的来聒噪,影响哥儿休息! 六人中一个姓高的小姐,说其伯父在净月潭边上新修了个园子,除了度假别墅和花园,还有网球场,正在力邀志远,和她们一起去净月潭玩,小住两晚。 高小姐生怕志远不去,一个劲的游说:“善德啊,既然准备这两天就出院了,那周末就和我们一起去呗,除了我们几个,我还邀请了大伟、瀚文、德泽他们,到了那里,我们可以划船、钓鱼,打网球,赏秋景,那别墅推窗就见潭,红叶满山,倒影在水里,风景可好了,来回都有我伯父家的车子接送,你不必怕劳累,要不想打球划船什么的,你就当过去疗养,那边空气新鲜,风景优美,于你的身体可是大有裨益啊。” “对了,”高小姐还特别强调:“我还邀请了李纯姐和林子谦,有大夫随行,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志远坐在病床上,脸上是礼貌性的笑容:“你们去吧,这周末我已经有安排了,我在奉天的生意,要过去看看。” “哎呀,生意有啥好看的,红叶要错过了,可得等一年!”高小姐仍极力怂恿:“生意自有那些管事的掌柜帮你看着,你少跑一趟奉天,没事的!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志远一句话,就把门全关死了:“真不行,力不到不为财啊,奉天我一定得去!” 这个周末,别说高小姐只是请他去净月潭游玩,就算是王母娘娘请他赴瑶池神仙大会,能吃上让人长生不老的蟠桃,他也不去! 去奉天,当然少不了巡视裕东,和生意伙伴应酬,但这些只是幌子,真正的重要的是,赴白云寺小住的那两天! 志远派出黑子去白云寺,将自己在富锦的所为告诉虚云和尚,就是想通过虚云和尚,让爹爹海山知道自己为“大义”做了好些“英雄事”,志远感觉这次甚是有戏,爹爹十有八九会原谅自己! 可爹爹也是个很要面子且说一不二的人,爹爹曾经公开说过不准自己回浑河堡,只怕不会轻易让自己回家进门,志远怕海山一时间面子上下不来,又顾忌着曹二虎安插在浑河堡的眼线,所以故意要黑子替他和虚云相约,农历的八月二十一这天,他会亲临白云寺,探望干爹虚云和尚,并在寺里小住两天,表面上说是对虚云和尚这个干爹“以尽孝道”,实际上,是盼着海山能收到消息后,到白云寺与他相见,并和好如初。 听志远决绝的说为了生意不去净月潭,如此不给面子,高小姐有点生气了:“财财财!你就知道财!平日里装个最会体谅人的模样,原来你最会的,是贪财!你——!你就一守财奴!” 被人如此抢白,志远笑容一僵,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在门边的李阎王,闻言更是将两道利箭似的目光,阴沉的投向高小姐,这人要不是个女子,他一定把她拎起来,然后扔出门去! “善德不是守财奴!”一个声音响起,轻脆又霸气。 说话的人,是也来看望志远,正走进病房的李纯! 李纯一身粉绿的裙装,外罩束腰风衣,风度翩翩,最要紧的是那双眼,此一刻,威严而有侠气。 李纯走近病床边,看一眼高小姐,对一众莺莺燕燕义正词严:“善德不是守财奴!他是爱做生意,是喜欢赚钱,为了赚钱可以挖空心思,可他贪财却不爱财,一边辛苦的赚钱,一边大把大把的把钱用于慈善,你们也是到过般若寺帮忙的人,善德为了明心堂,是如何的出钱出力,你们比谁都清楚!还有,为了给平顶山的难民盖房子,善德曾经把自己的大毛衣服都当了!” 李纯转头质问高小姐:“世上有这样的守财奴?换你,你能做到吗?” 门边的李阎王听了,暗里为李纯叫好,可眼一瞥,不由得又心一凛,因为他看见志远此刻的双眼,看着李纯,赞赏之外,另有异光! 他是第一次,看到哥儿看着一个女人,眼神这么亮。 李阎王在心里直嘀咕:“我的天佛爷,这是要看上眼啊,这姐弟俩,不会那个吧?” 此一刻,李纯在志远眼里,是真的又可亲又可爱,英姿飒爽,简直就帅呆了。 很多人爱标榜自己,爱财却不贪财,以示清高,姐对于自己贪财,不但一点也不讳言,更是热烈的赞扬自己“贪财却不爱财!” “贪财却不爱财!”,是比“爱财却不贪财”更高的境界!是姐真的懂得了自己! 李纯这个李家大小姐,曾经在志远的心里,就是个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懂、没有本事却又想走上“钢丝”、“夏虫不可语冰”、就知道耍大小姐脾气的货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志远看着李纯,是两眼放光,心里的感觉是:姐够勇、够聪慧、够疼我、够知心! 不知怎的,志远突然就想起了韩萱,那个第一个让他知道“吻原来是甜的”、并为他献出了生命的“姐姐”。 打发了那些来探病的“好友”之后,李纯邀志远,一起到外面吃个午饭。 志远本在医院订了病号饭,李家的下人,也会按李熙的吩咐,另送补汤来,姐邀自己到外面去吃,这分明是有话要说。 姐弟俩人带着李阎王,就近找了家饭店,要了一个雅间。 开饭前,志远示意李阎王在门口守着,姐弟俩好密谈。 李纯先是关切的问:“善德,之前在病房里,我和高佩贤理论的时候,你眼神突然就是一暗,似乎心里有沉重的悲伤,怎么了?” 志远此时,心情已平复多了,淡淡一笑:“没什么,想起一个小时候,对我很好的姐姐。” 那个“姐姐”是谁,和善德之间,有什么故事,李纯想知道,但她没有问。 那段往事,恐怕是段伤心的往事,看善德的样子,他并不愿意再提起。 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选择话题,尽量避免不快,待人处事,李纯在不断的学习,也在不断的进步。 李纯确实成熟了很多,学会了体谅,学会了掩饰,也学会了知足,之前眼前这个英俊少年,眼里的光芒,那种特别的热情,让李纯心里甜甜的。 “大丰的事,”李纯说了半句,就停下了,用眼看一眼门口的李阎王,到志远微一点头,才继续说下去:“大丰的事,爸让辉叔告诉我了,说你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仍然心痛不已,明明心痛还要装成个没事人似的,不肯说出来,说我和你谈得来,要我多开解开解你,他怕你忧思太过,怄出病来。” 志远笑了:“怎么会!我没事!” 李纯看着志远,嗤之以鼻:“少来!打肿脸也要硬充胖子,说的就是你!一下子没了半壁江山,还拉一大堆亏空,你小子,一个钱看得斗大,心里能好受?爸说他昨晚在这里陪你,半夜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双眼直勾勾的盯在天花板上,那模样……” “我真没事!”志远辩解,可看着李纯,忽然又触着胸怀:“姐还记得我以前和姐斗嘴,说:‘我怕你?你天成人多,我裕东和大丰人也不少!谁怕谁!’” 志远故作轻松,强言欢笑,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要大丰没了,真的是一下子没了半壁江山,裕东也就才两百多人,和天成的一千人真的没得比,以后,我是真的不敢得罪姐了,不然姐吼一嗓子,呼拉围上来一千人,真的能把我踩成肉饼子……哈哈……” 李纯难过的看着志远,她现在为李家掌管天成贸易公司,天成下设制鞋、制帽、制衣三个附属工厂,人员规模可比煤球厂大多了。大丰是善德的骄傲,善德这话,脸上在笑,心里在流血吧…… 李纯一脸真诚,盯着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善德,我知道,你对大丰是多么的不舍,但你舍了,你……你真是好样的!” 就这一句话,让志远脸上虚伪的笑意慢慢退去,眼里渐渐有了水汽,脸上渐渐有了欣慰和骄傲。 “善德,身体要紧,既然决定了舍弃,就别太放心上。” “嗯,我会的,谢谢姐……” “从现在起,我会多留存一些现金,头寸方面,有什么要帮忙的,和姐说,姐会尽力帮你。” “不用……,真的!” 李纯嗔怪的白志远一眼:“死要面子活受罪……” 又聊了一会,李纯再次瞟了李阎王一眼,志远会意,向李阎王一摆下巴。自己住院好几天了,在医院里说话不便,出来之前,他就知道李纯必会问他徐常青那边,可有给她的工作指令,在医院里说话不便。 李阎王走出雅间,站在门外,看模样,两人在里头,并不是卿卿我我,只怕是有什么秘密要说,李阎王满心的不高兴:“妈了个巴子的,又是啥秘密,老子都听不得!” 左右瞟一眼,立马凝神屏息,开启他最强大的听壁角模式,无奈里头的人说话声音太小,听不真,只隐约听到什么“徐大哥”、什么“消炎药”…… 黑子回到长春,志远已出院回家,黑子告诉志远诸事妥当,虚云和尚拍着胸口承诺,一定为志远好好的在海山面前说道说道,让志远农历二十一那天,准时到达白云寺。 想着即将和海山父子团聚,志远满心欢喜,走路都一蹦一跳的,晚饭时间,从三进二楼下来,准备去二进和李熙他们一起吃饭,在院子里,就被一阵子花香吸引。 花圃边上,已经堆了些稻草、锯末,应该是因为快入冬了,黑子对他精心莳弄的花草,准备剪枝后盖上稻草、锯末,让花草过冬了。 可就在这季节,却还有一支月季花,开得极盛极妍,花有碗口大,红花黄蕊,花瓣层层叠叠,在风中像蝴蝶翩翩起舞,美丽极了。 走过去,花香更是浓郁,还带着一股子甜香。 看着那花儿,志远想把它送给李纯,这会子,李纯应该下班也回家了。 可就这么送,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的!姐那天在那么些人面前,为自己辩解,自己以花相谢,咋啦?!那是应该的! 志远左右一瞄,院子里正好没人,三进的人,要么还在外头办事没回来,要么就在厨房里忙活。 志远飞快的折了那支花,从三进蹿进二进的速度,就像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 晚饭的时候,三进里志远的人,正吃饭呢,忽然听到外头黑子一声哀嚎:“妈了个巴子的,哪个王八羔子动了我的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起疑 听到黑子在外头嚎,正在屋里和林有、李阎王、胖子一起吃饭的大鱼,立即就搁下筷子,黑子对他种的花,十分爱惜,三进里人人都知道,院子里花圃里的花,除了黑子自己会偶尔剪几枝给哥儿养在他书房花瓶里,没人敢动他的花。 莫非有人侵入?大鱼立即准备出去看看。 大鱼人细心,外出时志远总把安保的责任交给大鱼,久而久之,不论在内在外,大鱼都把安保视作是自己的责任,而对大鱼的安保安排,不论是值夜还是其它任务,明心堂系的人也人人服从。 大鱼正要跳下炕,李阎王一把拉住他:“吃你的,我知道是谁掐了那花!” 李阎王有心显摆,故意对林有、大鱼和胖子追问的眼神视而不见,夹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嚼巴几下,才端着架子摆着谱道:“我估摸着,这会子,那支月季花,已经在二进东厢二楼的花瓶里插着了。” 林有等人面面相觑,二进东厢,是李家少爷小姐们的居所,哥儿住一楼,李大小姐住二楼。 四神个个都是人精,当下各怀心事,埋头吃饭,再没人作声。 好半天,林有笑道:“怎么都哑了?一个个就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这是好事啊。要哥儿有了孩子,咱可就有小哥儿可以玩了。” 林有能看得开,气氛立即就热烈了,胖子立马就叫:“那咱一起和哥儿约好了,等哥儿有了孩子,咱几个给孩子当干老。” “那是自然!”林有立即就呼应。 见林有如此,大鱼便也就凑趣:“四个干老!那小哥儿还不被宠成宝贝疙瘩?只怕到时哥儿会说,孩子都让我们几个给惯坏了。” 胖子受到鼓舞,更是兴奋:“到时有哥是林大爹,二爷是李二爹,大鱼是戴三爹,我是萧四爹!哈哈,多五彩缤纷,多热闹!” 胖子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李阎王一筷子:“滚犊子,前三爹可以有,没你的份!还他娘的萧四爹,想得美!你这北玄武,就是个凑数的,还真拿自己当根葱,谁稀罕拿你炝锅啊!” 吃过饭,大鱼安排了当晚的值夜,例行在院子里巡视的时候,看见志远住的二楼客房里,有人开了灯在里头。 这是志远在三进的睡房,未经允许,即使是四神也不得擅入。 在志远睡房里的,是李阎王,正站在五斗橱前,伸手拔弄着里头一个洋铁盒子里的大洋和钞票,似乎正在犹豫不决。 大鱼走进了屋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跟志远的人,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钱,唯李阎王没有一个定数,因为这犊子好嫖,平时吃住跟着哥儿,一个大仔不用花,但嫖起来,那花钱可就如流水了。哥儿一直信守自己的承诺,在他房里的抽屉里,放了个铁盒子,里头总会放着一、两百块钱,李阎王要去嫖,就自己取,只要看钱少了,哥儿很快就会补上。 大鱼走了过去,看了一眼盒子,不禁白了李阎王一眼:“我还以为是盒子里没钱了呢,明明有啊,你小子,这是又要去桃园路找你的相好?赶紧拿上钱去啊,站在这,发什么呆啊?!” 李阎王难过的摇摇头:“我是想去芙蓉院找香云,可哥儿为了大丰,拉下那么大的亏空,现在还欠李大先生九万多,这个时候,还拿钱去嫖,我下不去这手……” 大鱼心里感动:这杀坯,嗜色如命,还有这觉悟,很难得了。 当下软了声音:“这几天哥儿住院,你天天晚上四张椅子一拼在哥儿床前陪着,也真够辛苦的,去找香云又不是争风吃醋捧花魁,花不了多少钱,去吧,难得今儿我们哥几个都在,你可以放心出去玩。” 李阎王虽然好色,可却也极有担当,哥儿身边若没林有或大鱼跟着护着,他是不会去嫖的,一定跟在志远的身边。 李阎王摇摇头:“平时摆大爷谱,摆惯了,对大茶壶都有打赏,去一趟,十个大洋都打不住,要突然就变小气,我又丢不起那个人!” 李阎王终究是把铁盒子的盖按在盒子上,然后把拉开的抽屉,推了回去:“不去了,要真的熬不住,我去找个‘半掩门’或‘卖炕的’,一个大洋可以打好几炮了。” 大鱼立即劝道:“别!那些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乞丐、‘银针秀士(即因扎吗啡而沦落潦倒的人)’、‘白面书生’(即因抽白面而穷困的人),什么客都接,哥儿最怕的不是花钱,而是怕你惹一身脏病,你还不知死活,贪那个便宜?” 李阎王知道大鱼说的是实话,想想哥儿对自己的好,心里还是很甜的,“我就那么一说,放心吧,我有数。我又不是真的就去。” 大鱼想了想:“要不,今晚你跟我弄鱼去,现在已经是北风天,这几天日头又好,哥儿爱吃鱼干蒸五花肉,我准备给哥儿晒上些鱼干。” “好啊!”李阎王立时就眉毛一挑:“都说你是浪里白条,能一个猛子扎下河就抱上一尾金翅大鲤鱼来,正想看看你的绝活!” 忽又皱眉:“可不到伏天水似刀,如今,水可冰冷啊,还是晚上!” “水冷不是事!能捞能钓的话,也不一定要下水。不过,鲤鱼逮着了也得扔回水里!”大鱼斜着李阎王:“鲤鱼是大发之物,哥儿因为丹毒,不能吃鲤鱼和公鸡,你忘了?” 李阎王一撇嘴:“凡是发物都要忌口,以免勾发旧疾,这个朝宗不知叮嘱了多少遍了,谁不知道!” 跟着就直嘬牙花子:“这鲤鱼,要逮不着就算了,要逮着了,又扔掉多可惜,哎——”李阎王凑近大鱼,小声道:“除了晒鱼干的鱼,咱也搞一尾鲤鱼回来,有哥做的浇汁大鲤鱼,那个外焦里嫩!咱悄悄的搞一条回来,让有哥做了,咱哥几个,躲在柴房里,悄悄的吃,只要不让哥儿看到就行,就怕他看到,嘴馋也吵着要吃……” 大鱼眨巴着眼睛:“春鳊秋鲤,鲤鱼这个时候,倒正肥……” 想着林有的手艺,大鱼也有点馋了,歪着头问李阎王:“你说,咱四个人吃,几斤重的好?” “咋?还能我说几斤就几斤?” “当然!”大鱼一脸的不容置疑:“你要说八斤,我就不会给你条七斤半的!只是太大的,不好整条炸,肉也没那么嫩。” 李阎王和大鱼在商量偷吃浇汁大鲤鱼的时候,李家二进的晚饭也已经吃完了,志远在李熙的书房里,和李熙说,要去奉天几天。 理由冠冕堂皇:因为之前自己住院,中秋都没过去应酬,现在出院了,是时候过去拜访关系户,并巡视裕东,还有就是考察奉天百货业的现状,寻找在奉天开办百货公司的商机。 志远对李熙道:“爸,我分析过了,日本人如果对华北用兵,那么,很多行业,搞不好都会和大丰似的,被日本人一个‘军事接管’,就‘劫收’了,或是被严格限制,但有一个行业,不但被军事干预的可能性极小,日本人对之的管制,还有所放松,那就是百货业!最好的例证,就是去年底开张的泰发合,其掌柜孙秀三真的有才,把泰发合搞得轰轰烈烈,完全可以和日本人开的百货公司一拼!” 李熙当然知道泰发合,其在长春大马路和西四马路交会处修建的三层楼房的百货商店,十分气派,是长春的新地标,更是民族资本在“满洲国”条件下和日商竞争的典范。 李熙故意皱眉:“我可听说,泰发合开业一年,到现在还是亏损的。做生意将本求利,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还往里头拱?” 志远双目炯炯:“开业初期,各种费用难免,而且我去看过,泰发合台前台后,雇用的人员比较多,孙秀三的心不小,开局务求完美,所以,各种开销必大,这一年,泰发合口碑渐起,已名声在外,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泰发合就会扭亏为盈!” 一说到做生意,志远的眼睛就发亮:“李家有天成贸易公司,衣服鞋帽等百货业的大头,可以自产自销,产品价格和质量完全自控,爸又有一众外国的好朋友,和欧洲各国及日本都有生意往来,若经营舶来品,走高档路线,我们又有别人难以比拟的优势!李家有百货店,但都是旧式的,我在想,现在是不是已经是时候,筹谋开办一家现代化的大型百货公司了。” 看着志远,李熙眼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赞赏,多年商场搏杀的经验,李熙知道,他的善德触觉敏锐,大方向上,没有错。 李熙笑咪咪的:“所以,你想把店开在奉天?” “要么奉天,要么哈尔滨,毕竟,人口基数在那里,居民的普遍富裕程度也在那里!泰发合之所以现在还亏损,就是因为长春现在的人口,虽然比以前增长了很多倍,但还远远比不上奉天和哈尔滨。当然,有利也有弊,奉天和哈尔滨,相对竞争也更激烈。因为我在奉天有裕东,奉天的洋百货也比哈尔滨少,让我选的话,会首选奉天。” “你打算去奉天多久?” “五、六天吧。” “这么久?”李熙看着志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大丰的事还没了呢,你小子,这么快就想搞百货业了?你这是在故意找由头,想我放你去奉天吧?” 镜片后李熙的双眼,带着如来佛祖看孙猴子蹦达的意味:“你小子,才出院,这么急着过去奉天,是又准备过去作死,还是想玩什么花招?从实招来!” “哪有!”志远一副被冤枉的模样:“受爸教导养育多年,本想做好大丰以报恩情,谁知大丰却行将被日本人“劫收”,不但没为李家赚到钱,反而连累了爸,我心里,好生不安,所以才想在百货业上,看看有没机会,希望能真正做一件能有益于李家的事,以报爸的栽培。”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李熙轻轻拍拍志远的脸:“我信你确实是留心到了百货业,也信你是真心想做一件漂亮事,帮李家赚钱,得我的称赞,但我也知道,你小子,此去奉天,必有妖蛾子要出!不说实话是吧,不说,行,但奉天,你也甭想去了!” 志远有点犹豫了,此去奉天,去白云寺,除了见虚云和尚,还很可能和爹爹杜海山相见,并重归于好,这要不要告诉李熙呢? 志远决定还是不说,如果此行不获爹爹原谅,那回来,自己的脸往哪搁啊! 不得已,志远说了一半的实话:“爸,李正源已经离开了富锦,秘密前往大连,我此去奉天,确实也有非常的安排,就是面见梅子瑜,请他动用相关力量,帮助李正源越过长城入关。” 李熙听了,轻轻的皱眉,然后对志远道:“梅子瑜你还是少见他,于他于你,都更安全。李正源的事,你不必去找他,我直接托惠霖兄,帮你把李正源送过长城去。” 跟着就看定志远,眼里是睿智的光:“你此去奉天,是不是还有见你爹的安排?中秋节,林有去浑河堡陪你爹过节,可是带了你爹的什么话回来给你?” “没有……”志远眼神一暗,低下了头:“我爹说过,有哥去陪他过节,只能是以他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我的东青龙。如果有哥以我东青龙的身份,连杜家的门都进不去。” 李熙眼里精光一闪:“可是,你还是会设法,把你如何冒险与日本人为敌的事,告诉你爹,以此求与你爹重归于好,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亲的亲人 面对李熙的质问,志远低头沉默。 如果爹爹真的因为他在富锦做的“英雄事”而原谅了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能重回爹爹的身边,自己的心愿是达成了,但,爸呢…… 志远心里涌起愧疚,重回爹爹的怀抱,虽然他不认为这就是对李熙的疏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熙从此将在更多的时间里,形单影只…… 志远忽然很难过。 爸对自己有情有义! 不但救了自己很多次,甚至因为爱屋及乌,还救了他并不喜欢的爹爹很多次。 不说这些年的教导和养育,光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生病时,多少次彻夜的陪护,爸连自己睫毛有多少根都知道! 日久生情,在志远的心里,李熙已经是真正的亲人和长辈! 就听到李熙幽幽的道:“我曾经说过,若有一天,你能得你爹原谅,我许你兼祧李杜两家,这不是我大方,我巴不得把你天天留在身边,这是我真心的心疼你!怕只怕,你爹性子烈脾气暴,又对我误解颇深,你和他重归于好后,他会逼着你,与我断绝来往!” 志远猛抬起头,冲口而出:“不会的!爹是我最亲的亲人,可爸也是!爹对爸,是有误会,我会向他解释。如果,爹对我的话听不进去,非要我和爸断绝来往,我会告诉爹,爸永远是我的师长和父亲!” 志远痛苦的摇头:“我已经错过一次,伤了爹爹的心,以致和爹爹分离,我再也不会错第二次,伤爸的心,再和我最亲的亲人分离!” 最亲的亲人! 李熙看着志远,突然伸手把他紧抱在怀里,又感动又欣慰,善德是个把杜海山看得比天还大、对杜海山愚忠愚孝的孩子,可为了他李熙,会不听杜海山的话,把他李熙与杜海山一样,视作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多年前,和善德初见的一幕又浮现眼前:奉天开明书店,经济书架的尽头,那个缩在角落里看书的瘦小少年,手里捧着在看的,竟然是自己所著的《中国工业化的途径》!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看他的目光,少年抬起头对自己礼貌的一笑,虽然一身粗布短打扮,脸色青白,手也因干粗活皴得吓人,却肤若凝脂,目若星辰。 漂亮的容貌让人心生怜惜,其颖悟绝伦,刻苦自学,勤勉不懈,更是让人一见倾心。 李熙拍抚着志远的肩背,这是他李熙的孩子!为了他,自己付出了多少计谋和真情,甚至多少次甘心冒生命之危险! 李家的未来,需要一个男孩当顶梁柱,在他年老之后替他护卫家人,而他自己,喜欢“诲人不倦”,喜欢温馨的家庭关系,善德是个好学生、好儿子,他是真的很喜欢和善德在一起! 善德入继了李家,就再和别人没关系,只是他李家的孩子! 李熙压根就不想放志远去奉天,此去奉天,孩子不但很可能会面见杜海山,甚至有可能得到杜海山的原谅! 可李熙知道,他得放! 能把在孩子心头原来一人独坐的杜海山,硬生生的挤到一边,腾出半边位置,让自己也坐了上去,成为孩子“最亲的亲人”,靠的不是狙击人才惯用的一个“情”字,而是实打实的“真情”!必须真心的为孩子着想,才能笼住孩子的心,再怎么瞧杜海山不顺眼、再不愿意,也必须装这个大方! 甚至是要违心的,为那个当过土匪的杜海山说好话,因为,在孩子心里,杜海山是神,得投其所好。 何况,杜海山身上,也确实还有那么点东西,让人佩服,当自己劝说李连山为满洲情报组偷取日本人殖民东北的绝密文件时,甚至用的是杜海山的原话:“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你身上流的是一个中国人的血!” 李熙叹了口气。 李熙抚着志远的背,轻轻的道:“你不但想让人把你做的事,告诉你爹,你还想你爹了,想去见他是不,过去个几天,总有机会通过刘季援,知道你爹哪天几时外出,要去哪里,你好提早埋伏,远远的看看你爹,是吗?” 志远一下子从李熙怀里挣出来,抬起头,惊诧的看着李熙,这种事他以前真的做过! “爸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只要你去奉天,庆开心就会给你爹递消息,然后你爹,就会进城,表面上是买东西什么的,实则,他要么在裕东附近,要么在你下处路上的杂货铺二楼,也在远远的、偷偷的看你……” 志远的表情更加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布在浑河堡的眼线,爹爹不但已经识破了,还在反利用! 志远是真的惊了:“爸……你……你在浑河堡的眼钱,是谁?这人亏得是你的人,如果曹二虎的人……” “那人是谁,别问!”李熙瞟志远一眼:“以前我曾经说过,如果钱益三真的想害你爹,我是不会让他得手的,你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说得出,就有能力做到!” 李熙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满是爱怜:“你想去奉天就去吧,爸许你去。只是你才病了一场,要好好照顾自己,诸事小心,早点回来。” 爹原来也在悄悄的偷看自己!志远激动不已,李熙的无私和爱怜,也让志远深深的感动。 “嗯。”志远点头,跟着就是低头,眼睛发热,他不想让李熙看到他眼圈子又红了。 当晚,四神在院子里夜练罢,没各自归寝,候到志远房里的灯一熄,就一个个做贼似的,悄悄的往灶间里蹿,也不去柴房了,直接就在灶间偷吃林有做的浇汁大鲤鱼。 之前鲤鱼炸好红焖的时候,在房里收拾明天去奉天行李的志远都惊动了,吸着鼻子,问是什么,这么香。 李阎王嬉笑回答:“哥儿的鱼粥啊,有哥在给哥儿做宵夜的鱼粥,一会就给哥儿端来,哥儿吃了早点睡。” 锅盖一揭,那个香!锅里盘龙似的,盘着两条鲤鱼,一大一小,大的那条,差不多两尺长,足有七、八斤重。 四神一人一个碗一双筷,也不装盘了,四双筷子直接就往锅里插。 这晚是长嘴值夜,在灶间门口探头探脑的,是香气把他引来了。 林有便邀长嘴也进来吃,长嘴吃了几筷子就继续值夜去了,很快黑子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就赶来了,长嘴和他同屋,还是一起为哥儿做绝密事的铁哥们,有好事儿自然不忘告诉他。 “好香!”黑子一边称赞,一边夹了块鱼腩就往嘴里送。 “大的好吃,鱼皮焦脆!真正外焦里嫩!蘸点汁,那个美!”胖子劝黑子吃大的那条,声音轻轻的,这可是偷吃。 大鱼却白胖子一眼,论会吃鱼,谁敢和他大鱼比! “吃小的这条!”大鱼对黑子道:“这条带鳞,鲤鱼不是越大越好吃,一斤半到两斤,鳞又细又软滑,又脆香!” 突然,李阎王举起了筷子! 其余的人都是一惊,李阎王被仇家追杀多年,最是警觉,他要是听到了什么,十有八九不会错! 灶间里,立时死一样的寂静,人人凝神屏息,竖起了耳朵。 果然,听到后座房二楼的楼上,有门被关上时碰撞门框的声音,跟着,似乎有人在下楼!听动静,是哥儿! 这还了得?!偷吃鲤鱼谁也不用瞒,只哥儿除外! 灶间里立时鸡飞狗跳,盖锅盖、收碗筷,收拾骨头渣子,五个人每人都象是有八只手,该洗的洗该藏的藏,到志远出现在灶间门口,灶上灶下,干干净净,来不及抹嘴的胖子,背转头,舌头一卷,嘴都自己舔干净了。 可抹得干净痕迹,抹不去气味啊。 志远瞧瞧这个,又瞄瞄那个,他本已经睡下了,被香味吸引而来。 这分明是油炸后又红焖的香气,这群犊子,宵夜吃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鱼粥?打死不信! 志远也不说话,就向灶台走。 李阎王身子一闪,挡在志远身前,陪笑道:“哥儿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可是口渴要喝水?” 越是挡,越是有鬼!志远嘴角微微一翘,绕过李阎王,走的灶边,手背在锅盖上探了探热度,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锅盖揭开,里头吃了一半的两条鲤鱼,虽然已经吃残了,可还是皮色金黄,肉色粉嫩,透着诱人的香气。 林有一看志远拿着锅盖,眼盯在锅里,就要淌哈喇子的模样,就知道不劝不行了:“哥儿,这……这是鲤鱼……你……你不能吃!” 志远老大不舍的把锅盖上,口不对心:“谁说我要吃了,我就是口渴了,起来喝口水!” 林有兑好温水,志远喝过就回房去了,再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放开吃了,却没有一个人再去揭锅盖。 哥儿刚才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那馋虫大动暗吞口水的模样,可怜得让人心酸! “砰”的一声,在面案边站着的李阎王,突然狠捶了一下案板:“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这个王八蛋,别让老子逮着你!” 农历八月二十下午,志远的谊父、白云寺监寺虚云和尚,到了浑河堡找海山。 “先生”来了,多年的交情,海山自是热情接待。 海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了,顺天菩萨之名,甚是响亮,早就不知压过虚云多少头,可海山对曾经当过匪绺“三江好”军师的虚云,称呼一直没变,还是叫他“先生”。 虚云是在白云寺雇了马车,先到奉天城里采买,然后到的浑河堡,之所以选今天来,是想着自己能说服海山原谅志远,准备着让海山跟随自己雇的马车,一起回寺,今晚就在寺里睡一晚,明天好与远子见面,父子团圆。 见了面,虚云给海山暗暗打个眼色,海山就知虚云有话要说,石头家有大车有草料,海山请石头的爹,招待车把式,又悄声给他雇佣在医馆帮忙的石头的二哥吩咐几句,要他留意院里院外的动静,然后就把虚云让至上房。 进了屋,海山边帮虚云和尚把肩上沉甸甸的搭裢卸下,一边小声问:“先生,何事?” “你轻点,别把里头的麻糖,摔碎喽!”看海山只紧张问话,就要把手里的搭裢甩到桌上,虚云和尚急忙伸手去护。 “远子明天会到白云寺!” 虚云边说,边把桌上的搭裢摆平摆好,他对志远一向疼爱有加,听得志远要到白云寺小住两天,别提多高兴,打那天送走黑子就开始准备,精心布置客房,今天更是天不亮就出发,进城采买一处春的糕点,又去南货铺,买好茶及孝感麻糖等各种好吃的,全是为明天招待志远而备。 不论是志远,还是虚云,都满心以为,海山听了志远的事迹,必然会原谅志远,可惜,他们都想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消失的终点 确认说话安全后,虚云兴奋的把志远在富锦的“英雄事迹”细述给海山听,虚云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可海山一直盘腿端坐在炕上,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 虚云只当海山是因为听得太认真,又为孩子的安危悬心才这般模样——毕竟联手宋世安和日本人斗,特别是准备放火烧掉大丰,要被日本人识破,可就是个死啊! 然后虚云美滋滋的告诉海山:“海山啊,远子派黑子和我约好,明天远子会到白云寺,还会小住两晚,说是拜了我这个干老,一直没什么机会在我跟前尽孝,中秋节也没能过来,所以特别抽个空,好好的陪我两天。这孩子,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却从来没忘记我这干老,逢年过节,都巴巴的让人给我送节礼,这回,还专门过来陪我两天……哈哈……” 海山不动声色的瞟了老和尚一眼:“所以,你就屁颠屁颠的,赶个大早,买了一堆东西,又是点心又是麻糖的,生怕慢待了你那干儿子?” “可不!”老和尚只顾自己兴头,还开口向海山要东西:“远子爱干净爱洗澡,我特地买了个新浴桶,只怕他没想到到了我那也能洗上澡,孩子的旧衣服你收哪了?短褂衬裤什么的,你给捡两、三套,我带回去,以后就放在寺里,方便孩子以后过来时换洗。” 说完虚云就闭了嘴,因为海山眼里的冷! 海山的脸怎么这么黑啊,老和尚心里打个突! 但跟着就笑了:“海山!你该不是因为远子对我好,吃我的醋吧?呵呵,放心吧,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在远子的心里,把你给越过去!” 虚云自以为了解海山,挤眉弄眼的对海山笑道:“你以为远子到白云寺是为了我这个干老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想见的,是你!我之所以挑今天才过来,就是想着拉上你一起回寺里,明天在我那里,和远子见面!” 老和尚往海山跟前凑了凑:“你放心,我是疼远子,帮他传话、为他说好话,但我更服的人是你,咱俩才真正是一伙的,他那边的动静,我听我给你仔细说,保证一字不拉!” 老和尚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以示郑重:“远子对我,倒是没遮没掩的,不但把他怎么和日本人斗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借黑子之口,直接和我明说,之所以把富锦之事借我之口向你述说,就是想讨你的原谅!” “哦?”海山不仅没有像虚云想的那样兴高采烈,反而脸越来越黑! 怎么会这样?老和尚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可话都说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上回远子为你杀了孙有文,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你仍不肯原谅他,说那只是孝心,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你这个爹,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你姓杜。那天,黑子给我跪了,说远儿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烧掉投了几十万的大丰,他觉得,这就是大义!求我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求你收回成命,和远子和好如初!说远子亲口说的,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好好的孝顺你,和你父慈子孝,相伴一生!” 海山冷冰冰的:“那小子,借黑子的嘴,还说了什么?” “黑子说,帮你杀了孙有文之后,远子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黑子说,远子背着他站在风地里好久,哭了。” “哼!”海山冷哼一声:“老杜家的人,流血不流泪,果然不是亲生的!黑子还说了啥?” 老和尚犹豫了,海山的脸色不对,从来海山最忌别人说远子不是他亲生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自己就把这话说了出来!远子的义举,让自己说一次感动一次,可海山竟然一直黑着脸!这是怎么了? 他怕话说出来,海山的脸会更黑。 “说啊!”海山脸色阴沉,死盯着老和尚。 老和尚把眼一瞪,本想发两句脾气,可在海山的逼视下,又不敢,最后竟然是乖乖的告诉海山:“黑子还说……还说李熙待远子很好,帮着远子,和日本人作对,还说……还说李熙说了,如果远子能求得你的原谅,他许远子,兼祧李杜两家。” “放他娘的狗屁!” 海山猛然一拍炕桌,“砰”的一声,把老和尚吓得一哆嗦。 海山眼里,是让人害怕的狠劲:“要他许?妈了个巴子的,夺人独子在先,然后回过头来装好人,兼祧?还他妈的要他‘许’,就好象老子求他施舍似的,我呸!” 虚云吓得跳起:“你轻点!小心隔墙有耳!” 海山冷哼了一声,跟着就转过头,看都不看老和尚一眼。 沉默了一会,虚云走到炕边,陪着小心把头往海山跟前凑,没办法,海山强势,以前庆老三在时又总是偏帮海山,很久以前,自己这个“先生”,在海山面前,就已经总是低一头了。 “海山,”老和尚轻声道:“我知道,你看那李熙不顺眼,可李熙归李熙,远子归远子,听到远子那么听你的话,冒死勇担大义,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怎么反而越来越阴沉着个脸?你今天怎么了?” 海山瞟虚云一眼,这老和尚,不愧是大匪绺三江好曾经的搬舵先生、如今白云寺总揽寺院庶务的监寺,还真会看人的眉眼高低。 海山嗡声嗡气的:“先生看得不差,我确实不高兴!那小子,怎么说也是我养大的,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前头一说他在富锦怎么和日本人斗,我就已经知道那小子是在邀功,想我和他和好。” 海山又捶了一下炕桌:“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借你口显摆他做的那点子事也就算了,还明着说这就是大义了,生怕我不知道!死乞白赖的要我原谅他,妈了个巴子的,果然是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贪婪奸滑算死草,每做一事,必然要赚光赚尽,这是大义?哼!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他和日本人斗,是真心有一个中国人的骨气?不,他是想做给我看!要我原谅他!他的功利心,我看到了,大义?我没闻到一点味!” 虚云大惊,看着海山气都差点喘不上来,“邀功”、“贪婪”、“奸滑”、“算死草”这些都罢了,“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这话最扎心扎肺! 虚云吓得直哆嗦:“海山!你胡说什么呢!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什么林家的种、李家的人?他是咱的孩子!你这话啥意思?你不要远子啦?!” 海山利目如箭,眼神冷得让人后背直冒寒气:“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不要我!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不忠不孝,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们老杜家的人!” 虚云直跺脚:“你死盯着这个做什么,当时那情势,远子要不入继李家,连命都不知还有没有!难得孩子有良心,一心只想回到你身边,你怎么就不能抬抬手,难道,非要把远子逼死了,你才开心?” “我逼他?”海山冷笑:“我逼过他?我倒是想逼,可压根就没有那个机会,因为他早就傍上李熙飞高枝上去了!” 虚云正要辩,海山竖掌向他一亮掌:“先生!你别说了!再吵下去,相骂无好话,白白坏了我们的交情!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他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既然贪恋性命富贵,对我不忠不孝,就别再口口声声什么还想再回我的身边!我瞧不上!” “你——!!我就知道,你他妈的就是个小气鬼!”虚云的火也上来了:“你不就是恨远子入继了李家跟了李熙吗?一个名份,你非要看得那么重?远子对你不忠不孝?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救你和庆老三,你他妈的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得瑟?!” “名份可以不看,名节却不能不有!”海山眼神狠厉:“什么都好说,但在大是大非的关口上,半步也不能错!父母之邦,根脉之土,家国之地,日本人侵我国家,李熙受日本人要挟利诱就任伪职,就是大是大非关口上的大错!虽然其后有些义举,张惠霖稀罕他,老子可不稀罕!在我眼里,李熙仍旧是一身清洗不去的污臭,我压根儿就看不起他!至于那臭小子,学足了李熙,生死关头,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每每想起,我都齿冷汗颜,我怎么教出这么个软骨头!” 虚云又惊恐又难过,伸手指着海山的鼻子:“你他娘的,就知道拿大道理压人,人孰无过,他还是个孩子啊!杜家的子孙,就他妈的这么难当?!” 骂完,终是不甘心,又软了口气,求海山:“海山,之前你明面上不给孩子药,是故意要远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那会子,我可没拦着你!现在,孩子可是豁出命去在和日本人斗,你就抬抬手吧,现在原谅远子,还能和李熙一争,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寺里,明天和我一起见见远子,想远子怎么着,直接当面训他,好不好?” 海山两眼一瞪:“老子不去!那臭小子,也值得老子跑去见他?!” 老和尚气呼呼的就去拿搭裢,话不投机半句多! 忽又想起什么,猛然一个转头:“海山!逢年过节,远子手下的林有到你这来,你都会给林有丸药,你一直还在为远子配药,你根本就舍不得远子,是不是?” 海山白虚云一眼:“来我这的,是我的朋友林有,而不是那臭小子的什么人!至于那药,可没说是给他的,是给明心堂可能会遇着的中了丹毒的孩子准备的。” 虚云直跺脚:“海山,咱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你能不能体谅下我这个中人?你这边,大条道理,他那边,让人心疼得要死,咱们谁和谁,你就不能和我说句真话?那药,就是为他配的,是不是?” “我是一个大夫,在路上见着不相识的人生了病,我都会给医治,何况是他……”海山眼神一暗:“毕竟养他一场,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远子?你划下道道,好让孩子有个奔头。” 海山黑着个脸:“没有什么道道!你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要他自己好自为之。别再做点什么屁事就叫你来告诉我,老子不听!” 连道道都不肯划,那远子就算是想努力,也没了“终点”。 残忍,太残忍了! 虚云腿一软就瘫倒在地,捶打着胸口凄惨的号啕:“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就摊上个这么死不开面的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五雷轰顶 虚云骂海山死不开面,把孩子往死里逼、往李家逼。 虚云顿足捶胸:“我若不把你的话带给远子,是对你失义,我若把你的话带给远子,远子肯定伤心气恼,若志远死了回杜家的心,那白云寺就是远子的伤心之地,再不会来了!” 一念及此,触着伤心处,不免嘴又一瘪:“那我这个干老,只怕是再也见不着孩子了。” 海山仍在炕上盘腿端坐,一声不吭,老和尚肯帮他把话带给那臭小子就好,哭闹由他。 不料老和尚突然发狠,恶毒的指着海山的鼻子骂:“你就抱着你的大义一个人过去!将来孤独终老,死了连个哭你的人都没有!” 世上最恶毒的话,莫过于骂人无后、断子绝孙,海山虽仍未言语,但眼里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偏老和尚觉得这么还不解气,说着说着就开始摔东西,先是一手把炕桌上的烟簸箩扫飞了,跟着抓起茶碗就摔地上,正要去抓茶壶,突然被一个力道狠狠的一扯,跟着人就被人当胸拎了起来! 虚云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海山。虚云连海山是怎么从炕上跳起来的都没看清,双脚就已经离了地。 海山双手揪着虚云衣襟,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老子看你上了年纪,忍着让着,由着你又是哭又是骂的,你倒好,几十岁的人了,不知收敛,还他娘的蹬鼻子上脸,摔东摔西的!” 海山把手上的老和尚狠狠摇晃一下,怒目圆睁:“也不想想这是谁家!敢再摔东西,先想想你这把老骨头经不经摔打,别吃了老亏,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老和尚有心再骂,可又被吓得立即不敢吱声儿,这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他要真动手,绝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海山也只是吓唬一下老和尚,并没真想把他怎么地,摇晃了老和尚一下,也就松手了,偏虚云和尚年纪大了,又正为志远痛心疾首,腿发软,海山一松手,老和尚一个没站稳,一个后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先着地。 老和尚“哎哟”一声,表情痛苦,吓得海山赶紧上前去扶:“先生,没事吧?” 虚云愤愤的打开海山伸前扶他的手:“墩着尾椎骨了,你说有没有事?” “啊?”海山吃了一惊,他只是松开手,并没有推人,所以判断这一跌并不严重,但老和尚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海山还是不敢怠慢,急忙扶起老和尚:“快上炕,我给你看看!” “看你个屁!”老和尚凶巴巴的,一手推开海山,自已儿伸手揉着尾椎骨,一边往八仙桌那边挪,一边骂骂咧咧放着狠话:“榆木脑袋,死不开面!就知道对远子狠,老子和你说不到一块去,老子要和你绝交!” 老和尚把搭裢往肩头一搭,气冲冲的就往外头走,出到院子里,就见赵一春提了一小篓“顺天豆干”正进门呢,赵一春见老和尚要走,连忙上前:“先生,这就要走啊?吃了饭再走啊,听得您来了,我特意拿了您最爱的豆腐干!” 海山当掌柜的磨坊,出的“顺天豆干”已是远近闻名的特产,也是老和尚的最爱,每回来浑河堡,海山都会叫赵一春加上椒丝土豆丝炒上一碟招待虚云,并另拿上一小篓,送给虚云带回寺里去吃。 老和尚没好气:“还吃饭,吃气都吃饱了!” 说完撂下一脸惊愕的赵一春,去石头家叫上他雇的车把式,上了马车,就回了白云寺,谁劝也不听。 第二天一早,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无篷、一有篷,一前一后,离了奉天城,往白云寺而去。 这是裕东火磨的马车,前一辆无篷的普通农家马车上,堆了些箩筐杂物,坐着李阎王,赶车的是黑子,两人看似轻松,实则一直暗中留意四周环境,是警戒和开道的。后头有篷的马车,单马小篷,车厢里头位置不大,志远在里头独坐,车厢前面,林有和大鱼一左一右,相背跨辕而坐,边赶车边闲聊。 志远在奉天的裕东,有一辆豪华型的玻璃大马车,平时送往迎来,接送宾客,若志远到了奉天,这玻璃马车就是志远在奉天的“坐车”。倒不是志远这个“董事长”爱讲排场摆阔气,而是生意上应酬的需要。 但今天,怎么不用那辆豪华型的玻璃洋马车,倒用这种“土马车”呢? 正因为“土”,满街都是,才不引人注目。 白云寺监寺虚云,是志远的干老,也是他与爹爹海山之间最直接的纽带,出于安全考虑,志远并不希望有人知道或注意到,他去了白云寺。 此去白云寺,明面上看望干爹并小住,实则是与爹爹见面,爹爹很可能就是张官屯案的主谋,志远自然是小心又小心,生怕把“曹二虎”之流的“有心人”的目光,引到白云寺。骑术精绝的李阎王,不想坐马车,想耍帅骑马跟着,志远都不许,硬是整了辆拉菜模样的“农家马车”给李阎王和黑子驾乘,还要李阎王换下他那身匪气的打扮,装扮成本地农民的模样。 志远以前去白云寺,多是只带黑子,骑马悄悄前往。这回之所以一行五人,除了黑子是做机密事的心腹必须跟着,林有他们,是因为知道志远很可能与顺天爷杜海山重归于好,都真心为志远高兴,希望亲眼见证那让人激动人心的一刻,连李阎王都吵着要跟着去瞧,李阎王不受海山待见,志远本不想他也跟着,但李阎王软泡硬磨,志远心情又大好,就让他也跟了来,但说明,为免得海山看见他不高兴,到了地方,他先在寺外看守车马,等志远与海山和好了,再让他与海山相见。 离白云寺不到五百米的路边,有个茶铺子,一排凉棚,两张木桌,棚外还有些破烂的石桌石凳,一共二十来副座头,生意不大好,凉棚里总是空荡荡的,顶多偶尔有人过去买几个茶叶蛋,志远倒喜欢这里,每次过来,他进寺,黑子就在这里歇脚等他。 这一回,裕东的两辆马车,也是在这里打尖,志远准备带林有和黑子进寺,留李阎王在此看守车马。 因为要停留较久,两辆马车被赶到凉棚后,林有李阎王等人,既没人去向铺主人买茶喝,也没有人去凉棚里坐,都站在车前盯着。 他们在看啥呢? 那辆有篷的马车后,有人在换衣服! 搞啥呢? 换衣服? 对,换衣服! 志远知道,海山和李熙不对付,爹爹因为和李熙合不来,附带就瞧自己西装革履的“洋派”模样也不顺眼,而喜欢看自己穿长衫,今天可是极有可能面见爹爹的大日子,志远特备了一身长衫,选的长衫上过浆子,奉天城离白云寺几十里路,要一早换上,坐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白云寺长衫早皱巴巴了,所以到了地方才换上进寺。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志远从那有篷马车后转了出来,原本身上的西装加风衣,已经换成了一领干干净净、浆洗得极挺括的阴丹士林的蓝布长衫,更显得志远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 志远扫四个手下一眼,扎撒开双臂,眼里含笑嘴角上翘,轻声一问:“怎么样?” “漂亮!”李阎王语气夸张,“漂”字还带点喷射音。 对于志远,他和胖子从来都不吝啬赞美之词,但在李阎王心里,他和胖子是绝对有区别的,胖子那是为保北玄武的地位在拍马屁,而自己的,才是真正因为真心喜欢,由衷的赞美。 “哥儿穿长衫真的很好看,朱爷(朱厚辉)就和我说过,他特爱看哥儿穿长衫。”林有笑咪咪的,眼里满是喜爱。 “既不扎人眼,又庄重大方,很好!”大鱼说的是道理。 黑子只是微笑着,他本就少言,他是志远做机密事的心腹,但体系上明心四神在其上,他还是不插嘴了。 换好了衣服,志远留李阎王在茶铺子里看守车马,带着林有和大鱼、黑子,拿上给爹爹和虚云备的礼物,向白云寺走去。 林有和大鱼之前中秋节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是受爹爹待见的人,黑子是和虚云和尚一直保持联系的人,志远相信,带上他们,有助于一会相见的气氛。 他压根就没想到,等待他的会面,与他所想的,有多么残酷的落差。 志远一行,像是其他香客一样,先进了香,然后才转去虚去的僧房。 “军师爷爷!”志远给在房门前迎候自己的虚云作了一个揖,虚云把一行四人让进屋里,又忙不迭的指挥小和尚去冲茶。 志远留意到虚云的僧房与前大不同,不但窗明几净,连窗户纸都新换过了,可见虚云对自己此行的重视。 屋里八仙桌上,食品的丰盛更是没法说,显见是城里名店出的各式点心、红香的苹果,什么孝感麻糖、合肥寸金、五香瓜子、红泥花生,还有明显是自炒的透着香气的新鲜松子,各种盆碗盘碟,摆满了一桌子! 可志远要的,不是这些! 而虚云和尚总躲着他问询的目光,他那闪烁的眼神,还有那硬挤出来的苦笑,让志远心里七上八下的。 茶来了,虚云让着客人,又拈起一块点心,递给志远:“路上跑了这半天,饿了吧,先垫一垫,中午我备了斋宴。” 志远接过,却不吃,放下,然后起身拉着虚云的手,不让他忙活招待客人,眼里又是期盼又是担忧:“军师爷爷,我爹呢?” 丑妇终须见家翁,纸又包不住火,虚云没法子,先给志远打预防针:“远子啊,你爹……他……他没有过来,接下来的话,可能很刺心……” 志远听了,如同五雷轰顶,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听着老和尚的叙述,不但志远的眼光越来越直、脸色越来越青,林有等人,也是满脸惊惧,大气儿都不敢出。 听老和尚说完,好久都没人说话。 好半天,志远突然从客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空洞,眼向虚空,像是自辩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我没有……” 就说这几个字的功夫,一直还端着架子铁青着脸的志远,句尾就已经带上了哭音,眼圈子也红了。 老和尚看着心疼,走过去双手扶着志远的胳膊:“远子,别这样,坐下,先坐下……” 志远看着虚云,眼神慢慢聚了焦,带着哽咽道:“军师爷爷,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生死关头,我也没答应入继李家,我答应入继,是在我爸帮我脱险之后、性命已经无虞之时,因为我爸不仅救了我,还屡次暗里救了爹爹,为感他的情义,我才答应的……” 志远强忍眼泪,顿了一顿,才能说得下去:“我没能坚守对爹的忠诚,爹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我真的没有我爹说的那么不堪!” 老和尚听了,心中大痛,正要给志远一个拥抱,志远却突然推开他:“军师爷爷!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这次来,准备了很久,可请你见谅,这会子,我真的不想见人,谁也不想见,我……我要走了!” 志远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在人前流泪,急着找个没人的墙角蹲着哭去,突然就夺门而出,跑得飞快。 还在茶铺子的李阎王,正坐在凉棚里剥着茶叶蛋呢,突然就见志远奔来,后头紧跟着林有等人,志远那模样,把李阎王吓得跳了起来。 急迎上前,压着声音:“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哥儿,你这是怎么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怨恨 志远根本就不理李阎王,一个晃步,闪过李阎王,就向冷棚后的马车奔去。 李阎王心里一突:哥儿这是要干吗?跑什么?这么急着上马车,也不等等有哥他们? 帮哥儿跑还是抓住哥儿,等有哥他们过来? 李阎王也是个遇事沉着冷静的,哥儿在前面跑,林有他们在后面追,在他的认知里,林有和大鱼还有黑子,都绝不可能会害哥儿,特别是林有,那是个为了哥儿,能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李阎王拿定了主意,一个飞扑,从身后对志远拦臂抱腰,准备先拦下志远,然后等林有他们过来,再问发生了什么事,飞扑和抱腰用的力道都有限,毕竟那人是哥儿,李阎王怕伤着他。 李阎王陪着小心,志远却一点也不留手,闪电般抱紧李阎王的一双手臂,伸出右腿别住其腿,同时猛力迅速向左一转,李阎王下盘功夫纵是了得,也被带着倒地,志远正要滚身倒地,砸压李阎王,李阎王不但不闪,用脚急蹬志远的支点脚,同时双臂急伸,去扶志远的身子,怕被他踹得飞起的志远摔坏了。 志远没有摔倒,借力一推李阎王的手,人就已经弹起,也不再管李阎王,径直就奔马车而去。 “哥儿!”李阎王惊叫,手一撑地,又扑了上去,第一扑是他轻了敌,志时就一副温文尔雅的少爷样,知道他有时也在自己房里练功,但没怎么见过,虽然知道海山教过他功夫,可哥儿三天两头的总生病,就算有练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成气候,所以他轻敌了,才被志远别住腿带倒了。 这一回,李阎王再不敢轻敌,火力全开,誓要把志远一举拿下,李阎王已经看清了,哥儿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却又有些呆滞,跑得是快,可也步履踉跄,李阎王判断,自己不但绝对占优势,哥儿的模样也不对,像失了心疯似的,要放任他跑了,没人跟在身边照顾,肯定会出事! 李阎王又扑了上去,果然,志远的反击不但没能再占到便宜,还越来越乱,明显已经失了章法。 几个回合,志远就已经被李阎王拧着胳膊制住了,这要是别人,李阎王一定把他按在车板上让对方动弹不得,可这人是哥儿,李阎王几乎是在得手的同时就松了手,然后从身后把志远抱住:“哥儿!你跑啥啊?!” 李阎王这一阻拦的功夫,后头追着的林有和大鱼就到了,大鱼最是冷静,奔向那辆有篷车,把帘子一掀对李阎王道:“哥儿这会子不想见外人,快扶哥儿上车,我们走!” 林有本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大鱼这么一说,如醍醐灌顶,眼下什么都不重要,让哥儿不把他们四个也当是“外人”最重要,不然哥儿真的一个人不知跑去哪里,可怎么是好! 林有上前从李阎王手里扶过志远:“哥儿,后头你干爹正追来呢,你不想见他是吧,快上车!” 四神之间自有默契,互相打个眼色,林有把志远扶上车,李阎王早跳上了车辕,扬鞭打马,车子立即就启动了,林有身子一纵也上了车,这时黑子也赶到了,本想劝志远等一下老和尚,可已经坐上第二辆马车的大鱼猛给他打眼色,黑子也就再不多言,跳上车,大鱼马鞭一甩,跟着前面的车子就驶离了茶铺子。 黑子一再回头张望,他担心虚云! 黑子对大鱼道:“哥儿的干爹年纪大了,还在后头追了个冒烟起,要摔着了怎么办?三爷,我想去劝劝他!” 志远座下的四神,地位很高,四神之外的伙计得称他们为“爷”,大鱼是南朱雀,四神按东西南北排序,大鱼排三,所以黑子称大鱼为“三爷”。 大鱼立即就勒停了马,跳下车,就向虚云掠去。 到了老和尚跟前,不等黑子开言,大鱼就急急的劝老和尚:“老师父,别追了,您要是摔着了,岂不是我们哥儿的罪过?请回吧,让哥儿可以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哭,总比这么死绷着强,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看顾他,不让他出事情!” 老和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猛劲的点头。 大鱼转身就向马车跑去,黑子才一转身,就被老和尚拉住,老和尚红着眼睛道:“相识一场,帮我好好照顾远子,劝他往开里想,千万别做傻事啊。” 在路上约跑了十里路,两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林有跳下车,伸手想去掀车帘子,可想了想,手又缩了回来。 一路过来,在前头跨辕的林有和李阎王都十分留意车厢里头的动静,那种硬压着不出声的抽泣声,可躲不过他们的耳朵。 可他们都装着听不到。 之前在路上,因为不放心,林有和李阎王几次想掀开帘子看视志远,都最终没敢伸手,哥儿极好面子,死绷着进了车厢里才无声饮泣,他哭,可不敢看。 林有隔着帘子,轻声的禀告:“哥儿,这儿路边的林子前,有一个草亭,四下无人,哥儿要不要出来透透气,在这里歇一歇?” 等了好一会,车厢里的人总算吱声了:“你们走吧!把这马车留给我。” 这怎么可以! 李阎王嗡声嗡气的:“哥儿在哪,我就在哪。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走!” 林有是心疼:“哥儿,我们知道你这会子心里有多难受,你要哭就哭出声来,千万别憋着……哥儿,我们四个,都是恨不能把心掏给你的人,是你的人啊,不是外人……” 车厢里又沉默了。 大鱼想了想,上前,隔着帘子轻声建议:“哥儿,要不,就近找个清静的店小住两天,前面就是瓦台子,这疙瘩没咱相熟的人,不会有人,扰哥儿的清静。哥儿就当是,在白云寺住了两天,在这边散散心。” 好半天,车厢里的人,才“嗯”了一声,让四个围在车边的人,暗里松了一口气。 瓦台子不大,只有一家大车店,到了店,志远就把自己关在房里。 林有他们以为志远会痛哭一场,可偷窥所见,志远和衣躺在炕上,要么烦躁的翻来覆去,要么死盯着泥草房的房顶,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给他送水送吃食,既不开门,也不吱声,林有守在门边轻轻的好言相劝,只换来他不耐烦的一个字:“滚!” 李阎王从窗户外向里窥视,然后劝志远脱了外衣盖上被子睡,以免着凉,被志远恶狠狠的操起鞋子扔过去,鞋子砸在窗子上,砰的一声,震得窗户纸都沙沙响,跟着还把窗子关死,窗帘也拉上了。 志远在炕上翻来覆去,坐起又躺下,盯着房顶时,会突然狠狠的用手捶炕,伤心和委曲,似乎因之前在路上的饮泣得到了宣泄,如今塞满他心胸的,是让他感觉腔子都快要炸开来的愤恨! 恨天恨命恨海山! 老天爷,我倒底做错了什么?你对我如此不公?! 我开善堂,办粥厂,赠医施棺,扶危济困,救了多少人命,你为什么就不睁眼看一看?没好报也就算了,为什么总是要我受那无尽的恶报?!这一辈子都甩不掉的丹毒,已经影响寿数和生育了,偏还要我恶疾缠身,摊上个治不好的肾病,肾绞痛起来,让人痛不欲生,这些都算了,再痛我也能忍,我只求能和爹爹父慈子孝,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可你却连这小小的心愿都不让我达成,非要用你那带锯齿的长刀,生生的把我的心给捅个稀烂!!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好人却无好报,还有没有天理?! 老天爷,你的眼,是瞎的么! 或者,老天爷的眼,不瞎,可他就是要和我作对,选择性的,就是不看我! 志远气极了,恨不能自己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把天给捅个窟窿。 怨愤老天,感叹命苦之外,就是恼恨海山。 爹的眼睛,也是瞎的!就知道他妈的冤枉人!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救护爹爹和三大爷,还有没告诉爹爹的冒死救徐常青,还有为了省下抗生素给抗日军,肾里积液和炎症都没好利落,就停了药,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这是贪恋性命、不忠不孝? 只要自己点点头,李家资产就可尽在自己手中掌握,可自己至今仍和李家资产极力撇清,宁肯背负九万多的债,为官上,自己没有用同胞的血,染红自己的顶戴,暗里和日本人苦苦缠斗,还才被日本人撸了官,这是他妈的贪恋富贵? 对于爹爹的事,自己事事关心,爹爹的经历,自己什么都想知道,将心比心,以为爹爹也是关心自己的,通过军师爷爷把自己做的义举告诉爹爹,也是想让爹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结果就成了“邀功”。还被他痛批“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他大爷的! 为爹爹除去了窥破他与庆三爷见面的孙有文,又救了爹爹和三大爷一次,爹让军师爷爷传话说:“那是孝心,而不是大义,他是有孝心,可这还远远不够,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我,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我姓杜。”,好吧,为了你的这一句话,我忍下失望,按你定下的终点奋力前行,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富锦百姓,冒险在富锦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结果呢,当自己拼了老命,攀登到终点,却被爹说,自己和日本人斗,只是想做给他看!以此换他的原谅!说他只见自己有功利心,没看到大义,一脚就把自己重新踹下万丈深渊! 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还有那扎心的一句:“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 你他娘的今天才知道我是林家的种?这么在意,当初别救我啊,救我养我,现在却又不要我,玩儿人呢!李家的人又如何,要不因为感李家救你的恩义,我会入继李家?李熙又如何,没有李熙暗中数次救你,你他妈的早就骨头打鼓了! 怨我入继李家,不忠不孝? 我没有坚守对你的忠诚,难道,你有? 伊通河畔,是谁不分青红皂白,认定准备冒死“冲左”救护三大爷的我,是帮日本人做坏事的人,一句“我们老杜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拿着刀子,就要捅死我!后来在农安,明知是我又一次救了你和三大爷,也明知我和三大爷只能二活一,可还是生生的推我去死。 志远越想越气:妈了个巴子的,你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杜海山,是你不要我在先,以后我没有你这个爹! 去他妈的杜海山! 这么想,是很解气的。 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杜海山这个爹了,由解气的痛快,慢慢的就变成了难过,到后面,更是心痛欲绝,泪水长流。怕哭出声惊动到林有他们,志远只能在炕上翻转身,咬着自己的袖口,趴在炕上抽泣。 志远知道,海山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志远因久病,本已气血耗损,这一哭,更是消耗气血,不一会就晕晕沉沉,就那么趴着,睡着了。 那手还不得麻了? 不会,因为他有林有他们。 听得里头没了动静,李阎王在门外头,踩着黑子的肩膀叠罗汉,从门上缝偷偷向屋里看视。 很快大鱼就从窗子钻进了屋,然后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门,林有进屋,小心的把志远搬正,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手麻事小,着凉事大。 遭逢巨变,人本来就脆弱,要是再着了凉,丹毒上亢,那这一锅,可就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惊梦 志远被林有扳正身体,还给他盖被子,这动静不小,志远睁开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林有,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有种妖异的红赤。 丹毒上亢了?林有心里一突! 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哥儿已经痛不欲生,如果知道丹毒即将又一次上亢,心情只会更坏。 林有轻声劝道:“哥儿,吃点东西吧,都一天了,不吃不喝怎么行。” 志远有气无力的:“没胃口,你们出去吧。” “那,喝点水吧,之前吹了一路的风,哥儿一定口干了吧。” 林有打个眼色,大鱼立即把水杯递到在炕上的林有手里。 林有右手端着杯子,左手就想去扶志远的头:“哥儿,喝点水吧,温吞的,我还加了点蜜。” 志远的脸是红的,目光却是冷的,不等林有伸手到他脖子下扶起他的头,就自己漠然的背转身,闭上眼睛不理人了。 碰了个大钉子,可职责所在,林有还是要劝:“哥儿既然醒了,把长衫脱了再睡吧,舒服些,不想吃东西,至少先喝点水,把今天的药吃了,都已经过点了。” 志远背对林有,语气带着不耐烦了:“出去!让我静一静,行不行?” 大鱼悄悄拉了拉林有,林有会意,替志远把被角掖好,就下炕和大鱼等人退了出来。 出了门,几个人就凑到一边商量。 “瞧见哥儿的脸色没,好象不太对……”李阎王担心道:“怕是要发烧!” “只怕不只是发烧……”林有紧皱着眉:“哥儿之前为了穿长衫好看,里头的毛衣都脱了,衣服单薄,后来在车厢里,虽然有车帘,也并不完全挡风,何况,他前襟还被眼泪打湿了好大一片,风一吹,还不透心凉?这么个吹法,只怕是受了寒了。” 林有很后悔:“我们当时应该掀帘子,把风衣,给哥儿围上。” 李阎王同情的拍拍林有的肩膀,当时他们为什么不掀帘子?因为怕触怒那小祖宗,那小祖宗在里头流眼泪,手下人要敢看,恼羞成怒之下,他会整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大鱼安慰林有道:“你是怕哥儿丹毒上亢?我觉得不会,今天的药是还没吃,可这会子也不过才是傍晚光景,没晚多少,老爷子的药吃着,丹毒应该不会上亢,有哥,先别急,这也可能是哥儿趴着睡,压红了脸。” 见林有将信将疑,大鱼也勇于担当:“可不管是不是丹毒上亢,这吃药,都不能再耽误了,看模样,那小祖宗劝不听,刚才我拉你,就是想着这恶人,我来做!把药给我。” 边上的李阎王,眉毛一挑:“硬灌?” “不然呢?” “先劝!劝不听的话——”李阎王看着大鱼,眼神坚定:“我帮你!留下有哥当好人,要哥儿生咱的气了,还有他好进去照顾哥儿。” 然后就转头向林有要毛巾:“毛巾给我。” 林有腰间总掖着一条白毛巾,这是林有身上装备的标配了,专门为志远而备,志远体虚,如果出了汗不及时擦干,风一吹就容易病。 而给志远灌药,四神已经颇有经验,之前海山的药断了来源,只能吃王元明父子给配的药,压不住丹毒时经常要加上熊胆,那东西又腥又苦,别说喝了,闻着味志远就吐,每回都得捏着鼻子硬灌,志远也是个练过的,硬灌就和打架似的,抓他的手腕脚腕,得用毛巾包着,不然只怕油皮都要搓脱几层。 林有立即取出一丸药,既是硬灌,就得先用水化开,水还不能太多,妥当后,交给大鱼,一再交待:“注意分寸火候,看准时机,千万小心,别呛着他。” 大鱼和李阎王摆出不自己吃就硬灌的架势,态度强硬坚决,大概是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志远由着李阎王扶起他,把药吃了,但当李阎王说去给他拿吃的时候,志远虚弱的摇头,然后倒回枕头上,用被子把头一蒙,就再不理人了。 总算是吃了药,喝了些水,林有等人心稍宽。 让黑子看护着志远,三神转到边上他们住的屋子里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这时,天早已黑尽了,走过院子时,一阵夜风袭来,壮得牛犊似的李阎王,都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看天上,哪里有什么星月的影子。 “只怕今晚,是要下雪了。”一进屋,李阎王少有的一脸忧戚:“如果哥儿真的是丹毒上亢,这鬼天气,别说回奉天了,去请大夫只怕都麻烦,我们要早做准备。” 大鱼也忧心忡忡:“刚才仔细又看了看,哥儿的嘴唇,红得像堆了胭脂似的,人也开始发烫,只怕真的是丹毒!” 林有惊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吗?” “就这顿饭的功夫,人就已经不一样了,”大鱼语气沉痛:“这一次,怕是顺天爷的话太扎心,哥儿好象突然就垮了,手脚都是软的,我们要灌他药,以为他会竖起眼睛骂人,谁知,一句话没有,眼神也不对,一点火气都没有,还时不时就是呆呆的,空洞洞的,忒吓人。我瞧着,是哥儿把顺天爷看得太重,一下子受不住崩了,加上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丹毒上亢也就不奇怪了。” 林有听了,哀叹:“好好的一场欢聚,突然就变成一场抛弃,唉……”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大鱼摇摇头,叹了口气:“伤心自是难免,只怕不止是伤心,还想不开!哥儿不肯吃不肯喝,我怕他下来,有药不肯吃,有病不让治,那可就要命了。我看,我们得通知李大先生了。”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都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顺天爷肯来和哥儿说两句软话,本是最好的,可眼前的形势,顺天爷对哥儿心肠正狠,压根就指意不上,那就很有必要早点把李大先生请来,哥儿若真的消沉求死,三人肯定苦苦相劝,但若劝不听,就非李大先生出马了,林有等人都相信,哥儿心里还是有李大先生的,真到了那一步,李大先生能够劝哥儿回头。 通知李大先生之外,还得尽快回奉天,李阎王补充道:“丹毒本就凶险,加上心病,高烧不退的话,我怕会出大事。瓦台子是小地方,这里没有医院,也没听说有什么好大夫,今晚看样子要下雪,走不成,明天雪一停,我们就应该尽早把哥儿送回奉天。” 三人个商量了一下,首先立即加喂半颗药丸,祈望能压得住,留林有和李阎王照看志远,黑子连夜赶回奉天,给李家打电话,同时把大马车调过来,好让病人明天躺在有车篷的大马车里回奉天,免受风雪之苦,而大鱼则去找大车店的掌柜,多要了好些柴火,又要掌柜的帮忙张罗些面粉和鸡蛋,备林有随时给志远做疙瘩汤,又问哪里能请到大夫,还让店里伙计带着去大夫家认门,以备半夜急需。 怕什么来什么,世事总是如此。 晚上10点左右,一直昏昏沉沉的志远,突然咳嗽、高热,到了半夜的时候,甚至开始说胡话。 大夫早请到了,可急惊风碰上个慢郎中,那大夫捻着笔,好半天也开不出方子。 林有在炕上,一边忙不迭的给志远喂水、换敷头的毛巾把子,一边多次转头,焦急的看着坐在八仙桌边的大夫,李阎王来回端水盆,更是瞪了那大夫不知多少眼,恨不能把那没能水的家伙拎起来,按在桌子上捶。 明心四神与王朝宗交好,平时王朝宗教他们志远的饮食禁忌、穴位按摩什么的,四神都很用心,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鱼情知那大夫是因为摸不清丹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敢开方子,就对那大夫道:“你别管那些!现在要紧的就是退烧,那丹毒是老毛病了,药一直在用,非要揪今天的病根儿,是悲喜交集,忧伤悲愤,又闷在心里不和人说,我曾经见一个大夫,救治一个被骗了财不醒人事的老头,说他是什么‘忧忿滞中’,大夫,你再给诊诊看,我们哥儿,是不是也是这个症候?” 那大夫“哦、哦”连连,“明白了,忧忿滞中!早说啊!” 那大夫开了方子,大鱼便随他回家抓药,小地方的郎中,医生是他,药铺掌柜也是他。 药灌下去,果然有效,到下半夜,烧虽没全退,但没烧得那么吓人,人也昏昏睡去,没再说胡话。 林有终于松了一口气,李阎王要林有下炕去休息:“有哥,哥儿没那么烫手了,忙活一宿,你歇一歇吧,你烟瘾那么大,到外头去抽口烟去,我替你看着哥儿。” 林有不动窝,摇摇头,视线一直还在志远脸上,心有余悸:“刚才吓死了,你们不知道,我看到哥儿抽的那一下,脑子里就是一嗡,肚子上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又像是硬吞了一块大石头,噎得我啊……” 又回头看着大鱼,由衷的赞扬:“亏得有你,脑子清楚,知道哥儿的病根儿,这忧忿滞中,不是你提醒,那大夫只怕方子都不敢开!” 大鱼劝林有:“有哥,你还是歇一歇吧。这有我们。” 林有还是摇头:“没事,在这看着哥儿,心里还踏实些,也不知李大先生,会不会连夜就赶火车过来,会不会把梁医生,也带来……” 志远睡得并不实,迷糊一阵,清醒一阵,林有他们在说“李大先生”会过来,这个他倒听清了。 不知又迷湖了多久,听到一阵子响动,感觉一直在身边的几个人,卟通卟通的跳下炕,跟着就是语带恭敬的声音:“大先生!” 李熙到了! 跟着便感觉有人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抚摸,探查热度,林有的手,是温暖而粗糙的,布满硬茧,而这人的手,是温暖而肥软的。 不用睁眼志远也知道,这是李熙! 过了一会,大概是听完了林有的情况介绍,便听见李熙说,要林有他们都去休息,这里有他和朱厚辉就可以了。 志远想睁开眼,想和李熙说自己不要紧,请李熙去休息,可不知为何,却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 就听到朱厚辉压得极低的声音:“东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那,浑河堡那边,我们还动不动手?” 浑河堡? 志远立即就竖起了耳朵! 就听李熙冷哼了一声:“撤了吧。哼,算杜海山命大,幸好善德没事,善德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要杜海山垫尸底!” 志远心一惊,睁开了眼睛,想伸手去拉李熙,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李熙就在眼前,却抓来抓去只是在抓空气,而且不管他怎么舞动,怎么喊叫,李熙都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一脸深情的看着还躺在炕上的一个人。 志远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正是自己吗? 怎么会这样? 灵魂出窍? 灵魂离了体,那就是自己——死了? 自己要是死了,爸就要向爹爹报复,害死爹爹? 志远拼尽所有力气,终于叫出了声:“不要!” 志远腾的坐起,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也冲出了一些,一下子睁开了眼! 可眼前哪有什么李熙和朱厚辉,只有一脸惊愕的林有、李阎王和大鱼。 志远先像是被厣住了,扭来扭去的,哥儿有鬼压身的毛病,这个四神知道,可志远像诈尸一般,突然坐起,还是把林有他们吓了一跳。 林有急忙伸手扶着志远,一边帮他拉被子,一边急问:“哥儿,你怎么啦,刚才是不是被厣住了?别怕,我们都在,别怕啊。” 志远喘息着,好一会眼神才从空洞惊惶,慢慢的聚了焦,也才算是搞明白了,原来刚才,是个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杜志远 原来只是一个梦,没有人要杀爹爹。 志远劲一松,颓然向后就倒,要不是林有手快,就要摔倒在炕上,林有赶紧扶他躺下。 志远喘着粗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梦到李熙要爹爹的命,还梦到自己死了、灵魂出窍,画面太过惊悚,志远只感觉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爸真的会杀爹爹? 不会吧,爸是什么人?沉稳理智精于算计,处事城府极深,又不是无知村妇,明知人死不可复生,巴巴的去害爹爹做什么? 慢! 爹? 爹什么爹,杜海山不再是你的爹! 志远心里一阵悲怆:杜志远!你个没出息的!那个杜海山已经不稀罕你,你就不应该再稀罕他,他老早就已经不认你这个儿子了,明说了不许你姓杜,你要敢回浑河堡,就把你往死里打!这次还明说什么自己不过是个让他“齿冷汗颜”的“软骨头”,他压根就瞧不上你!你怎么那么贱,还叫他爹! 人家都不要自己了,那他的生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志远在心里狠骂自己没出息,一遍又一遍的默念:“杜海山再不是我杜志远的爹!” 念着念着,突然瞪大眼睛,那直勾勾的盯着黑呼呼的房顶的模样,吓得林有等人都跟着往房顶上看,心说哥儿看到什么了,样子如此可怖,难道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志远看到啥了?什么也没有! 他是被他自己惊到了,被他在心里默念的四个字:我杜志远!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志远再也忍不住,侧转身,用手捂脸,当着三个手下的面,呜呜的就哭了。 曾经的屈辱,刺着他的心,在入继李家的家宴上,有人刻薄狠毒的讽刺他是“三姓家奴”,志远出生在奉天火磨林家,叫林大宝,后随海山姓杜,叫杜志远,再后来入继李熙家,改姓了李,可不就是“三姓家奴”吗! 志远这会子哭,不是因为感怀身世,而是因为在自己最恨海山的时候,还称自己是“杜志远”! 我到底是谁? 在林大宝、杜志远、李纳三个身份里,原来自己,从来都只有一个选择:杜志远! “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这曾经是酒后的胡话,是生了李熙气后心里的气话,却也是真心的誓言。 少小穷苦至极,他也不看林家的高门一眼,如今,一边是杜海山的冷酷绝情,一边是李家家资巨万,李熙温情脉脉,顶着李纳的名字,他心里的自己,却仍旧还是“杜志远”! 志远不舍得,不舍得海山这个“爹”,不舍得不姓杜,不舍得海山死。 “哥儿……”林有心疼的递过毛巾:“哭出来就好,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这儿,都是自己人啊。” 志远反而自己渐渐止了哭,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心里有了挂念。 不管杜海山是不是“爹”,他的安危,志远仍系在心上。 志远想起在梦里,李熙一脸情深的看着躺在炕上的自己…… 志远几乎是立即就感觉到了压力,李熙是个家庭主义者,对自己已经有了亲情,要自己死了,他会不会真的去浑河堡找某人的茬,还真不好说。 以李熙的作派,当然不会明着去“报仇”,不然被杜海山喷他一句“就任伪职,至今仍一身污臭”,脸往哪里搁啊,李熙是个喜欢表面上保持微笑,然后暗里把敌人“阴掉”的人,若因恨想杀杜海山,肯定是暗算。 可浑河堡的那位,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人阴掉,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不但武功高强、警觉性极高,而且心思缜密、智谋过人,之前庆开心夜访杜家被孙有文撞破,他那一招将计就计,玩得多漂亮。 可是…… 志远突然想起,就在这次来奉天之前,李熙说过的一句话:“我还知道,只要你去奉天,庆开心就会给你爹递消息,然后你爹,就会进城,表面上是买东西什么的,实则,他要么在裕东附近,要么在你下处路上的杂货铺二楼,也在远远的、偷偷的看你……”,当自己问李熙,他在浑河堡的眼线是谁时,李熙说:“那人是谁,别问!以前我曾经说过,如果钱益三真的想害你爹,我是不会让他得手的,你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说得出,就有能力做到!” 志远的心一惊! 突然就意识到,李熙在浑河堡的不是眼线,而是卧底! 这人不但有比刘季援和曹二虎的眼线更出色的情报能力,还有出色的行动能力,需要时,他能把钱益三直接放倒! 这样的一个人,还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他知道爹爹的行踪,爹爹却不知有他这么一个人! 如果李熙真的想动爹爹,爹爹危矣! 志远只觉得一阵子恶心晕眩,想告诉林有自己要吐,一股腥甜已经到了嗓子眼,不敢开口,只好一手伸手去抓林有,一手推身上的被子,同时发出“唔唔”的声音。 “可是要吐?”林有急问,一边伸手扶起志远,一边对在炕下的大鱼急叫:“快把盆拿来!” 可志远忍不住了,一推林有,向相反方向一拧头,“呃”的一声,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把林有等人都吓得手忙脚乱。 吐的那口瘀血就在眼前,腥味又重,和脸又近,志远见了闻了,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呃了两声,突然就“哇”的一声,把之前喝的水吃的药,全吐了出来,一大滩子。 林有他们乱做一团,志远反倒感觉轻快不少,胸隔之间那种让人难受的胀闷,突然减轻了许多。 早在离开白云寺时,志远坐在车厢里悲愤莫名,恨不能一死,几度嘴里有铁锈味,他就已经知道,肝气上冲到肺,只怕是有血要吐了。 这口血一直闷在腔子里,让人极闷极难受,吐出来,反而舒服好些。 林有等三人,毕竟是位列明心四神的人物,一惊过后,彼此眼神一碰,没人言语,下手却又快又有条理,志远的长衫一直还在身上,穿着长衫睡不舒服不说,还容易着凉,这会子污了,正好帮他脱了,然后用张干净的被子一卷,由林有抱着,就转到边上也是他们租下的另一个房间,这屋子本是林有他们今晚住的地方,不是“雅间”,条件比那间屋子差些,可总比一炕腥臭潮湿要好。林有把志远放在炕上躺好,替他盖被子的同时,大鱼已经在往炕洞里添柴火,而李阎王,已经倒好了一盆热水,端着小跑进来。 林有拧了热毛巾,帮志远擦手擦脸,一边吩咐大鱼:“快去拿杯温水来,给哥儿漱漱。” 蹲在炕洞前的大鱼立马弹起身,问林有:“药都吐了,要不,我去把二和药也端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志远,睁开了眼,这会子,人已经没那么晕了,虚弱却也是清晰的道:“不急……你们别怕,我没事儿,那口血,出白云寺时,就有了,一直闷在腔子里,闷得我难受死了,吐出来,反而舒服好些。连头都没有那么痛了。” “哥儿!”三人立即拢上前,李阎王看林有和大鱼一眼,更是悲喜交集:“哥儿肯和我们说话了!还知道安慰人呢!” 林有听了,看着志远,眼里有欣喜也还仍有疑虑,志远之前岂止是态度不好,那种厌世求死的作派才让人惊心,这一吐,就真的把那些不好的念头,也一并吐掉了?他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林有紧盯着志远的眼睛,真不一样了,虽然仍带着虚弱和苦痛,但少了厌烦和愤恨,代之而起的是清亮和坚决。 志远的心境,是真的变了。 振作起来,不能死在这里! 就算杜海山不再是“爹”,毕竟也是养大自己的人,不能和他父慈子孝的生活,也望他好,望他平安!只要自己在,李熙就决不会对杜海山起杀心。 一念及此,虽然心里还是沉痛,还有怨愤,但消沉厌世的戾气总算是退去了。 戾气一退,便又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志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座下四神中的上三神,三大猛人,各个都熬得眼有红丝脸上无光,虽然这会子,志远的心仍是灰的意仍是冷的,但也真心的为他的好兄弟们心疼,满心的歉意:“为了我,把你们都熬坏了,之前……之前我心里难受,拿你们撒性子,有哥、少堂、大鱼,是我不好,请你们多担待……” 林有听了伤心,眼圈子一红,隔着被子轻拍两下,说不出话。 李阎王难过道:“哥儿不用说了,你哪里有拿我们撒性子,有倒好了,正是没处发泄,才会憋得吐血。” 大鱼拿了二和药来,林有扶志远坐起,然后从大鱼手里接过药,用勺子舀起一勺想喂志远吃时,志远伸手,要药碗:“我自己喝。” 林有有点犹豫,因为不知这小祖宗是不是真的肯吃药了,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上半夜时,这小祖宗就曾经想对药碗下手,对他手里的药碗又是拨又是推的,要不是自己功夫够,那药早洒没了,后来是他和李阎王摁着他硬灌的。 林有稍一犹豫,还是把药碗递了过去。不是因为志远的态度比之前友好多了,而是此一刻,志远眼里的清明。 志远接过,很乖的就把药喝了,看得三神连眼睛都不敢错眨巴。 林有更是在心里暗忖,那口子血,难道是妖血?怎么一吐出来,那个体贴人的哥儿就又回来了,不但人精神多了,还连那寻死的妄想,也突然的就没有了。 林有转身从大鱼手中接过水杯,趁机和大鱼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眼里都有喜色,服侍志远漱过口,志远没躺回去,而是示意林有拿床被子放他身后:“躺太久了,我想坐坐。” 林有一边给他在腰后放上叠成被卷的被子,一边心疼的道:“躺这么久,腰酸背痛了吧,我给哥儿松一松背。” “不用!”志远虚弱的靠在被子上,看着林有,可怜巴巴的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从不肯吃,到要吃的,看来哥儿确乎是看开了!只要看开了,肯吃东西肯吃药,那这一次的丹毒上亢加情感打击,哥儿就能熬过去! 三人大喜过望,林有更是麻溜下炕:“有!等着,马上就好!” 林有不但是个名庖,更是个快手,明心堂的人想打牙祭了,经常是李阎王大鱼他们在屋里一个小牛还没吹完,他在厨房里一阵子刀勺响,就已经是四冷四热八个菜上桌了。 不一会,林有就已经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疙瘩汤进来,清香色美,动人食欲。 在李熙的下,志远的吃相斯文,大鱼在边上欣慰的看着,李阎王在炕上为志远扶着披在肩膀上的被子,而林有心里踏实了,在炕尾的炕沿上坐下,装上烟,终于有功夫过一过他的烟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林有的规劝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黑子带着裕东的两个人,一大一小两辆马车,赶到了瓦台子。 进到大车店,黑子跳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去“雅间”看志远。 还没进门,闻声出来的大鱼叫住他:“黑子,这边,那屋的炕被哥儿昨晚吐脏了,挪这屋来了。” 黑子赶忙走过去,紧张的低声问大鱼:“三爷,哥儿怎么样了?肯吃药了?” 大鱼微微一笑:“放心吧,哥儿比咱想的还要刚强,快天亮时醒过来了,自己吃的药、喝的疙瘩汤,还会心疼人呢,说我们三个忙了一宿,非要让我们三个也上炕睡,哥儿不能没人照看,我让有哥和李阎王睡下,我值班儿。这会子,还都没醒呢,先进屋,快进屋暖和暖和。” 黑子进到屋里,屋里还掌着灯呢,炕上三个被窝筒,黑子蹑手蹑脚走近炕边,睡梦中的志远脸上还有潮红,显见得烧还没退,但脸色明显没昨晚吓人,睡得也相对安稳,不像昨晚那样气促。 黑子长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虽没完全落地,好歹松了口气。 黑子带来的两个人,也进了屋,虽然都轻手轻脚的,但李阎王还是被惊醒了,他一起来,林有也跟着醒了,黑子到了,下来就要张罗把病人运回奉天,所以林有立即掀被子起床。 “黑子,你来了?”志远也醒了,在枕上支起头看着黑子,心疼的道:“快,快上炕头,暖和暖和。你看你,一头白花花的……” 黑子头上戴顶套头帽子,估计是急着赶路,被汗水浸过,结满了白霜,眉毛上都是冰茬。 哥儿病中气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还如此关心自己,黑子心里感动,但他一向不善言词,向志远感激的笑笑,就在林有的帮助下,脱靴脱帽,上炕,在志远边上蹲着,告诉志远:“哥儿的事,李大先生已经知道了,他说他连夜坐火车过来,估计10点就到奉天。” 提到李熙,志远就想起那个梦,不管李熙会不会剑走偏锋,真的为自己所受的伤害而对杜海山不利,志远都想搞清楚,李熙的那个卧底,到底是个什么人。 “有哥,”志远吩咐林有:“收拾下,立即回奉天。” 然后转头,对黑子歉意的道:“黑子,这一个来回80多里地,我知道你一宿没合眼,还又是风又是雪的,可我还有一事,要辛苦你再跑一趟。” “哥儿,有事只管说。” 志远满眼的难过:“军师爷爷盼了我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些好吃的,我却食言了,不但没在白云寺里小住,还害他为我伤心难过,黑子,辛苦你去白云寺再跑一趟,告诉他,就说我现在心里不受用,眼下不宜见面,以免彼此伤心,但请他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请他多保重,等我空了,一定再到白云寺,陪他老人家小住几日,共叙天伦。” 又特特交待黑子:“我昨天那个样子,军师爷爷一定担心死了,你替我安慰他,然后你别急着回奉天,在寺里睡一觉,休息好了再回奉天。” “好!我马上就去!” 有一种冷,叫有哥觉得你冷。 回奉天的大车上,志远穿得像个粽子,还被一堆被子围着。 李阎王和林有,在车厢里陪着志远,志远靠着一床被子半靠半坐,还在为自己昨天那样对待老和尚而自责:“亏得军师爷爷追我时没事,要是摔着了……” 路途颠簸,一个大晃动,志远的头就撞在了车边上,坐在边上的李阎王赶紧挪挪屁股,和志远并排坐,搂定志远,乡间土路,一路坑坑洼洼的,看着志远身子甩来甩去的,李阎王都怕把他给晃晕了,哥儿人还烧着呢。 林有把抖落的被子,又替志远拉高,有些话,林有早就想说,之前志远病情危重,没机会说,到了奉天后,哥儿就会被李大先生“接手”了去,之后回新京,大先生必是把哥儿带在身边和他同一个包厢,到了家,也一定是留哥儿在二进亲自照看,想说的话,这时要不说,啥时再有机会和哥儿说体己话,可就不好说了。 “哥儿,昨天除了老爷子,你也恼了虚云师傅,是不是?” 志远意味深长的看林有一眼:“哦?” 林有鼓起勇气:“我记得真真的,昨天,虚云师傅把老爷子说的话说完之后,对哥儿说了一句什么有则改之,无则什么的,哥儿瞪了虚云师傅一眼,那一眼,就像虚云师傅是你仇人似的,之后,更是说走就走了,老师傅在后头怎么喊你,怎么追你,哥儿头也不回!” 志远惊讶的看着林有,当时虚云和尚说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林有没念过书,识字还是志远教他的,文化水平有限,长些的成语,就记不全了。 志远深深的看林有一眼,他的这个东青龙,文化水平有限,可眼力劲真没说的,自己刹那间的怨愤,都被他捕捉到了。 是的,自己当时,真的恼了老和尚。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那不是明摆着说自己确实是有杜海山说的种种不堪吗?这老面瓜,表面上骂杜海山榆木脑袋死不开面,心疼自己心疼得要死,好像和自己是一伙的,实际上,他和杜海山,才是一伙的!明知那些话刺自己的心,可还是一字不拉的为杜海山把话说了个全科! 志远略一沉吟,就回过了味,立即满脸黑线,质问林有:“你这话啥意思?只怕不是想说我对长辈无德,而是也想和我干爹似的,要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志远词严色厉:“莫非连你也觉得,我身上确实有浑河堡的那位说我的种种毛病,我就是那样的不堪?!” 林有有点犹豫,他知道若激怒了志远,会是个什么后果,那小祖宗,对自己的干爹都是说恼就恼,说走就走。 可忠言再逆耳也得说啊,那小祖宗,已经不再称杜海山是爹了,而是改口叫“浑河堡的那位”,虽然没恶劣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也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哥儿和老爷子感情深厚,林有不想志远气头上做出什么傻事来,逞一时之快,将来却又后悔。 才要张嘴,李阎王却一把按住他,瞪他一眼,那意思是:没看到那小祖宗已经急眼了吗,还他妈的往枪口上撞? 李阎王是真急了,虽然他刚才还在暗自得意,抢在林有前头上了车,位置靠里,捞到了这会子搂着哥儿的机会,可他真心不想林有又一次被哥儿一脚伸到一边去坐冷板凳,林有多才多艺,对哥儿赤胆忠心,也就只有他,能为哥儿从顺天爷那讨来续命的药,哥儿的身边,不能没有他! “怎么会!”李阎王抢先叫道。 然后对着志远为林有辩解:“有哥昨晚,说老爷子太狠心,如此冤枉数落哥儿,心疼得掉眼泪。还和我们说,哥儿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大义,哥儿做的英雄事多了,岂止是富锦!只是老爷子还不知道罢了。好些事,别说老爷子,连我们都不知道底细,可我们知道哥儿的为人,绝不是老爷子说的那么差劲!不说别的,就那舍命把自己的消炎药送给抗日军,哥儿就值得我们誓死相随!” 志远听了,眉毛一挑,对着林有,声色俱厉:“什么消炎药?什么抗日军?你知道些什么?” 林有只能先回答志远的问题,压着声音道:“昨晚黑子回奉天前,看着哥儿胡蹬乱抓说胡话的难受劲,小声嘟嚷了一句:‘哥儿为了大义,为了省下那点儿能救命的消炎药,差点儿连自己的命都丢了,老爷子还这么冤枉人!’,当时我正端着水盆子进屋,黑子以为他说得轻,可我耳朵尖,听到了!我问黑子怎么回事,黑子再不肯吐半个字,后来黑子走了,我们三个分析,富锦那回,哥儿不是说药掉河里了吗?那时我就觉得这事太妖,听了黑子的话,可算明白了,哥儿的药哪里是不小心掉河里了,分明是你自己的病还没好利落,就停了药,把药省下来给了别人了,而黑子是知情的,所以他才那么紧张,水都不喝一口就去火车站接郑家大奶奶给的消炎药。哥儿省下的药送给了谁?不用猜都知道,抗日军呗!日本人为什么对消炎药控得那么严,防的不就是这些药流到抗日军的手里吗!” 志远板着面孔:“没事别瞎猜!这事,以后不许再提!” 林有和李阎王相视而笑:“咱哥儿说不许再提的事,就是坐实的事!我们果然没猜错!” 志远没反驳,脸色缓和多了,还放松的把身子靠在了李阎王身上。能得几个心腹理解,并誓死相随,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暖心的。 不料林有却自己更正道:“李阎王刚才那话,不全对!我说的是,老爷子太狠心,如此数落哥儿。我没说老爷子冤枉哥儿。” “你啥意思?没冤枉?那就是,我真的如浑河堡的那位所言,真的就那么不堪?” 志远眼里狠厉之色暴涨,可比他的眼睛更亮的,是林有的那双小眯缝眼! 他们坐的是有暖棚的大马车,车厢里光线并不是太好,林有双眼晶亮,勇敢的迎着志远的目光,眼里的坚定执着,深情勇敢,把志远看得心中一凛,再没说话。 “哥儿,昨晚你烧得最厉害的时候,说的胡话里,叫了几次‘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你再不是我爹!’,还有什么‘你不是我爹,我恨死你’!” 志远听了一呆。 林有语气沉痛:“我不敢说老爷子有没有冤枉哥儿,因为哥儿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故意向老爷子邀功,是不是特想得到老爷子的赞好,只有哥儿自己知道。人在气头上,难免激愤,若觉得被冤枉了,为了报复,定下错的走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日后只怕是要后悔。我想说的是,请哥儿先把这些放一放,等以后静下心来,再细细的想,或者到那时候,会觉得自己,多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呢?” 怕志远难以接受,又忙不迭的补充:“就算有也没啥,人非圣贤,谁还能没点儿私心啊,老爷子定的调门儿是太高,简直就不近人情,若真能做到,就没凡人了,全他妈的是圣贤!可他就是那么个人,有什么办法呢?!他定的调儿,不只是难为别人,首先难为的就是他自己!请哥儿细想,是不是这个理,若想通了,或者,心里就会好受些,也就会不那么恨老爷子了。” 志远看着林有,眼神从狠厉变得委曲、悲痛,也渐渐变得温软,甚至慢慢有了感激之色。 哥儿果然是个聪明又识好歹的! 林有受到鼓励,继续道:“哥儿,老爷子真的不要你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信!什么他是一个大夫,在路上见着不相识的人生了病,他都会给医治,什么他给的丸药,是给咱明心堂可能遇着的中了丹毒的孩子配的,他妈的全瞎掰掰!老子敢打包票,那药就是他特意给你配的!我头回去见他,他压根就不知道我会去,可他早就配好了两瓶子药,宝贝似的收着,还为着曾经踢伤了哥儿的腰子,改了方子,加了些温补肾阳的药材!每回去他那里,他嘴里都说‘不准提那个畜生’,可我和别人说到你的事的时候,他总支楞着个耳朵,或是装模作样的路过路过再路过,生怕少听了一句半句……” 听着听着,志远的眼里,慢慢的,就有了水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父子缘尽 听了林有的话,一时间,百种滋味在心头,志远眼里的水汽,可不全是因为海山,也感林有对他的情义,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想方设法拉拢自己和爹爹,这是真正的知己!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你再不是我爹!” 这是自己病中的胡话,也确实曾经是自己气头上的心里话,可当那股子怨怒之气过去,冷静下来的时候,志远心里明白,自己对海山,仍旧不舍。 昨晚,心塞、绝望、高热下头痛欲裂、像被人掐着脖子似的喘不过气,自己就像是个在苦海漩涡里打转的人,是那个李熙要杀爹爹的梦,让他大叫着“不要!”,才突然的就从苦海里挣脱了出来。 醒过来的那个时候,志远就已经知道,不管自己心里对杜海山有多少怨恨,对杜海山这个“爹”,自己心里,仍旧不舍。 既然不舍,就不能这么死了,得活下去,护“爹”的周全!所以志远的态度,突然就有了转变。 林有说不相信爹真的不要自己了,细想想,志远也不相信,不然,爹干嘛鬼鬼祟祟的,让庆开心刺探自己在奉天的行踪,然后远远的、偷偷的看自己? 志远又委曲悲愤又懊恼惭愧,爹爹仍关心自己,可那又有什么用!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无利而不往的小人,有些许义举,也是功利心驱使,沽名钓誉,想博取他的青眼。 委曲悲愤,是觉得自己真的没爹说的那么差劲,懊恼惭愧,是志远不得不承认,海山真的是看透了自己,自己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是想邀功,在大丰厂一事上,每当想起火烧大丰搞得轰轰烈烈,就在幻想海山如何的称赞他。 委曲悲愤这会子远大于懊恼惭愧。 我做不好,没关系,想我咋地,尽管说!可是,他却连“道道”都不肯划,明着和军师爷爷说,对自己,他瞧不上!!生生的把门关死,把父子之间的联系一刀砍断,连点儿希望都不留给自己。 就这么个不近人情、对自己面冷心狠的家伙,却得自己心腹林有,为他的安危担心、为他说好话、叫自己不要恨他。 志远不免更加委曲,斜着林有发牢骚:“原来,你和我干爹一样,表面上心疼我、骂那个人过份,实际上,对那个人恭敬着呢、忠心着呢,和他才是一伙的!” 志远嘴一瘪,把脸拧了开去,他不想被人看见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模样。 “哥儿,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怎么可能和别人一伙……” 林有急了,想好好解释,却又嘴上功夫欠缺,有些语无伦次:“我是佩服老爷子来着,可怎么会和他一伙呢,哥儿昨晚上胡话里说,要把老爷子给,呃……我不说了!哥儿和老爷子的情分,非比常人,我是真心为哥儿好,怕哥儿气头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日后想回头,可就难了!别现在只顾着解恨,以后却又后悔……” 见志远不回头,林有的声音都有点沙哑:“哥儿,真的,我都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这一年处下来,我们四个,亲兄热弟一般,有些事,慢慢李阎王也就和我们说了,哥儿在伊通河边,被老爷子打得吐血,可当李阎王用枪指着老爷子的时候,哥儿人都站不稳,却硬是颤悠悠的站起,堵着枪口,不让他伤害老爷子!哥儿曾经说过,老爷子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人,可当老爷子要你命的时候,你却仍然对李阎王说,老爷子是你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 “别说了!”志远突然转头,恶狠狠的喝止林有,看着林有顺从又失望的顺下了眼睛,又不禁心疼。 平复了下心情,志远伸手搭上林有的手,尽量温言道:“有哥……我不应该凶你,对不起……,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我干爹也好,你也好,明知有些话我不爱听,也还非要说,是为了什么:你们是怕我一念错,步步错,你们都是在我身上极用心,真的懂我的人,是真心为了我好,是真的心疼我,我明白的!” 小祖宗对自己说“对不起”,林有又感动又心酸,没有说话,只轻柔抓起志远搭在他身上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再帮志远把被子拉好。 伊通河边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志远心中更痛,立即就又有头晕目眩之感,可躺下前,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明白,好让林有放心,也让他的四神,心中有底。 “有哥,少堂,”志远硬撑着睁开眼睛,虚弱的对两人道:“你们放心,气头上一时心乱是有的,那些个胡言乱语,也就是气头上发发牢骚,说说出气而已。你们听好了,浑河堡的那位,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人要脸树要皮,我不会再死乞白赖的去求他认我,我和他,父子缘尽!可他毕竟养我一场,没有他,根本就没有我!有哥,你放心吧,对他,我决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再怎么着,我也望他好,望他平安,甚至是力所能及之内,护他周全!” 志远能望海山好,望海山平安,这让林有很是欣慰,可志远那句“父子缘尽”,也让林有心中愁惨。 志远又转头看看揽着他的李阎王:“还有,我知道我昨晚很荒唐,把你们吓着了,那是我在使性子呢,请你们放心,不用睡下了还睁着一只眼瞄着我,再苦再难,我都不会自己寻死,自已寻死,最没出息,这个道理,我十一岁落在古蝎子手里时,就已经懂了,九九八十一难,我都没想过要把头往墙上撞,何况是现在!我没有忘记,我的责任,我还背负着明心堂,我还背负着我的孤儿院,我还得孝养李大先生,大丰厂的事,还没有完,我还有一屁股的债,等着我去还清……” 李阎王和林有对看一眼,感觉难以置信:“不是吧,哥儿昨晚,不肯吃不肯喝,你当时烧得差点翘辫子知道不,别的不说,光是不肯喝水不肯吃药,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你现在和我们说,只是在使性子?逗我们玩呢!” 昨晚,自己是不是纯悴只是在使性子,志远心知肚明,这个时候,面子要紧,细长脖一伸,一味的嘴硬:“我是见你们紧张我,就越扶越醉了。咋的,难道人家难受得要死,还不许我使下性子,出出心里的邪火啊!” 想到自己昨晚被喂药喂水,对身边的人又是踢又是踹的,志远心有歉意,眼神一暗,低下了头,诚心检讨:“昨晚拿你们出气,又是踢又是踹的,还把你们都吓着了,是我不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是我太过了。” 林有忙温言劝慰:“那是因为,哥儿真心的,把我们都当自己人,正是把我们都当成自己人,才会完全放松,不藏着掖着,不装模作样。” “可不是!哥儿蹬的那几下子,真没什么!我巴不得你多踹我两下,免得那邪火窝在心里,烧坏了你。”李阎王大睁着他那一双牛眼,把志远揽得更温柔:“一个人难受时,不在好兄弟面前使性子,又还能在谁面前使性子?不拿好兄弟出气,又拿谁来出气?若好兄弟都不能谅解他,又有谁还能谅解他?” 想不到李阎王能说出这么有味的话,志远转头看着他,又惊讶又感动。 看到志远眼里亮晶晶的,李阎王差点没忍不住扣着志远的后脑勺、把他的头拉近然后在他脸上“吧唧”的亲他一口,但他真不敢,他怕志远要炸毛。但刚才的话说得漂亮,在哥儿面前得了脸,李阎王心里还是很得意的,脸上像飞了金似的。 志远却复又低了头,比之前更加伤感,李阎王和林有待自己的情义尚且如此深厚,为什么,自己最亲的亲人,却偏偏对自己那么严苛?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逼! 父子缘尽!说得响亮,可一想到与海山再不是亲人,志远就心痛欲绝,非流泪不能排解。 不父子缘尽又能咋地,人家都已经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往死里踩,总不能还厚着脸皮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吧!何况,那人最硬气,摇尾乞怜只会让他更看不起。 面子还是要的!尊严还是要的! “我困了,我要睡一会。” 志远忍着眼泪,要流泪也要在被子下面,他不想别人看到。 林有和李阎王忙安排志远睡下,李阎王的脸上早没了那欢脱的得意,哥儿又伤心了,他看得出来。 林有心中惴惴不安,哥儿怎么又伤心了,想宽慰他,又不知说些什么。 给志远盖上被子,就见志远侧身向外,背对着他和李阎王,然后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哥儿在被子里流泪! 林有心有所感,打个手势和李阎王互换了位置,然后弯下腰,凑近志远露在被子外头的头顶,轻轻的道:“哥儿,和老爷子的心结,要慢慢解,再难受的事,时间久了,也会淡,不管你要伤心多久,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险多难,我们都会在边上陪着!我们四个,还有黑子长嘴他们,都是恨不能把心掏给你的人,你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那个人,是老爷子,而我们几个,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那个人,是你……” 有篷马车跑不快,时近中午,离城还有五里多路,马车还突然停下了。 听见充当车把式的大鱼勒马停车,李阎王赶紧挑起车帘子,向外一张望,就知道为什么大鱼要停车了,路边有一家小面馆,面馆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站着虚云老和尚,正急急的冲他们招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不欢而散 老和尚要见志远。 正是午饭时候,面店里人多不便,而且也怕志远下车受了风,大鱼便请老和尚上车,在车上与志远相见。 李阎王跃下车,把老和尚扶上了车,林有轻轻的唤着,把昏睡中的志远叫醒。 志远看到虚云,就要林有扶他坐起来,虚云按都按不住。 “军师爷爷,你怎么在这里?黑子呢?” 虚云和尚告诉志远,昨天志远走后,他心总不安,到了晚间,看那能预示志远吉凶的玉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玉色暗淡发黑,怕志远出大事,再坐不住,央相熟的车把式送他进城,雪天那车把式不肯走夜路,但好歹天一亮就带老和尚进城了,所以老和尚并没有碰上黑子。 虚云进城没见到志远,裕东总经理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告诉他,志远在瓦台子病重,已经调了大马车让黑子去接人了。虚云本想在裕东等志远,可听说李熙就要到了,怕见了面彼此尴尬,所以老和尚就来到这里等志远,这里是瓦台子进奉天城的必经之路。 老和尚蹲在边上,拉着志远的手,一边就自己抹起了眼泪:“这会子瞧见你人还好,至少人是明白的,真是谢天谢地谢菩萨!之前老张和我说你病得厉害,还想不开不肯吃药,我都快急死了!” 又伸手摸摸志远的额头:“还烧着呢。”跟着就转头对林有等人道:“那丸药,只要丹毒有上亢的苗头,就加倍吃,别怕过量,我曾经亲眼见海山,就这么做过!” 李熙还等着呢,此地不宜久留,志远对在车帘边探头探脑的李阎王打个眼色:“帮我看着点,我和军师爷爷有话要说。” 李阎王微一点头,和大鱼两人,一前一后在车边警戒。 志远对虚云道:“军师爷爷,昨儿我痰迷心窍,举止失常,对您多有失礼之处,请您原谅。李大先生还在城里等我,我也就只捡要紧的话,长话短说了。” 车帘被放下了,虚云眯着眼,一边适应着变暗的光线,一边忙不迭的点头:“说吧,咱爷俩,不论那些虚的。” 志远道:“首先,是咱爷俩之间,我知道您疼我,也想明白了,军师爷爷虽然嘴里恨着某人,但实际上你的心还是向着他多些,和他才真正是一伙的。” 虚云急了,才要辩解,志远却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您和他,是不是一伙,都是我的好干爹!我是真的已经明白,为什么明知刺心,您还是替那人把话说了个全科,也明白,您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是多么的用心良苦!您想让我看清自己,不坠恶道。” 虚云好生激动,不住点头,以前志远很少叫他干爹,只在上契仪式上叫过一次,后来每年年节,过来给他磕头,都只是叫“军师爷爷”,今儿,孩子说自己是他的“好干爹”! 志远又歉意道:“这回,是我食言了,也没能好好陪您两天,倒劳您忙活了一大场,给买了那么些好吃的。我答应您,以后过来奉天时,只要能抽出空,我一定到白云寺去看您,陪您小住个一两天,您喜欢下棋,到时一定陪您好好的杀几盘。我在奉天有裕东,少不了隔两、三个月,就要过来一次的。” “哎!好!好!”虚云欢喜不胜。 “下来,就是我和浑河堡那位,和您交个底,好让您心中有数。” 虚云立即睁大了眼睛:“你说!” 志远沉吟了一下,再次在心中将想说的话自己先过一遍,不只是虚云,扶着他的林有也竖着耳朵听着呢!而且这话,势必也会通过虚云,传到杜海山的耳朵里。 志远一副面冷心硬的模样,一锤定音:“我和他之间,曾经悲欢牵挂,如今,翻篇了,我和他,父子缘尽!” 跟着就郑重强调:“但他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记,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做人,我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不敢期望能让他以我为傲,但至少,不会丢他的脸!他养我一场,不能在他膝下尽孝,只能努力做个不让他糟心的人,以报一、二。” 虚云咂巴一下志远的话,急了:“知道他在意啥,不让他糟心,这很好啊,可……可又何必说说什么父子缘尽呢?远子,他已经是榆木脑袋死不开面,你要再站得这么硬,我在中间,都不好给你们调停!” “不用调停!军师爷爷,你就别再操这个心了,他既然那么不待见我,以后在他面前,您别再提我,省得惹他心烦!我的所做所为,以后连军师爷爷我都不会再告诉,省得传到他的耳朵里,还以为我是在讨他的好,向他邀功呢!” 老和尚苦着一张脸:“你……你这都是牢骚话!远子,你……你这是还在生他的气啊。” 志远心说,岂止是生气,这气大了! 志远扬起下巴,端足架子:“这不是生气,是尊严!别人若不稀罕我,我便也就不稀罕他!” “话不可说得太满,这不是稀罕不稀罕!”老和尚不高兴了,也端起长辈的架子:“他是长辈,话再难听,你也得受着,就算他有不对的地方,‘亲有过,谏使更;谏不入,悦复谏’,岂能以下犯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志远没反驳,可别过了脸,眼神变冷。 军师爷爷说的,那是孝?那是愚孝!再说了,就算我肯愚孝,人家也不给我机会啊,我不过是个被他扫地出门的路人甲! 场面一下子冷了,老和尚怕谈崩,主动拉起志远的手:“远子啊,你打小就是个会顺人意,知道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对于我来说,他和你都是我最看重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就当是卖我个面子,先不提这事,啊?” 志远不置可否,转回头,尽量和颜悦色的:“军师爷爷,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您多保重,得空了我就去看您。” 这就分别? 老和尚既不舍,也不甘。 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再为海山说道说道! “远子,问你个事,你可肯离开李熙?” 志远深深的看虚云一眼:“军师爷爷,您为什么这么问?” 老和尚满眼期待的看着志远:“从海山那些话里,你还听不出味吗,他骂你的话里,倒有小半带上了李熙,把李熙损得一文不值!他对你跟着李熙,甭提多在意了,我估摸着,他是没好意思明说,他一定是巴不得你离开李熙的,若你肯和李熙脱离父子关系,他或者,就会回心转意!” 志远看着老和尚,好半天才低下头,幽幽的道:“本来打算大丰事了之后,在奉天开家大百货公司作为主业,好让自己能更多的呆在奉天这边,甚至是把明心堂总部也迁到奉天来,就是为了能多点陪他,可如今……”志远顿了顿,叹口气:“人家不给我孝顺的机会,而百货公司的筹办,我也没那个心肠了……” 然后抬头看定虚云,神情悲伤,却也决绝:“说到李熙,我不会离开他,因为,他于我确实有恩!” “难道,海山于你的就不是恩?”虚云激动了:“林家不赎你,是谁救了你?是谁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你养大?你被古蝎子拐了去,是谁走过万水千山,抛家舍业的去找你?你中了丹毒,又是谁,为了给你试药,差点把命都丢了?” 志远看着老和尚,理屈词穷,伤心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老和尚紧紧拉着志远的手不放:“黑子告诉我,你亲口说的,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你都可以不要,你只想好好的孝顺你爹,和你爹父慈子孝,相伴一生!远子,那何不离了李熙,在裕东甚至是在我那里,先住下来,时间久了,海山见你不恋富贵,自然就会相信你那话是真的,你们父子和好,不就有望了?” 不说老和尚眼巴巴的盯着志远,连林有也死盯着志远。 兹事体大! “我可以不恋富贵,但李熙不是富贵,是我的亲人!浑河堡的那位,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但李熙,现在也是了!” 志远此言一出,老和尚深深的失望:“远子,做人不带这么忘本的,海山……你的苦都白吃了!” 志远的泪水瞬间滑落:“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跟了李熙离开了爹爹,阴差阳错,让李熙也成了我最亲的亲人!我已经错了一次,万劫不复,我发誓,我不会再错第二次!我不会扔下李熙!” 虚云和尚只知海山养育志远有多含辛茹苦,不理解志远与李熙之间的感情,怫然作色,下车而去,与志远不欢而散。 三个月后,富锦。 深冬,日头特别短,才下午三点钟光景,太阳就已经西坠,把每一棵树的投影,都拉得老长。 大雪囤门,行人断魂,人烟稀少的山里更是没人走动了,可一处寂静的山边,却停着两架爬犁,车把式都背着大枪,把马鞭子抱在怀里,一副只要有风吹草动,立马扯乎的模样。 边上的小山包上,宋世安和姜恩之把手揣在袖筒里,伸长着个脖子,翘首以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突然间,姜恩之语带兴奋:“爷,来了!” 远远出现两辆爬犁,在雪原上飞奔,正向他们而来。 来此和宋世安相会的人,是志远,带了“好东西”,来此交给宋世安。 宋世安的姜恩之,一直与志远的黑子保持着联系,但宋世安已经有大约一个月没见过志远了,见了面,宋世安上下打量着志远,首先做的,竟然把志远抱了起来,掂了掂,然后放下,皱着眉对跟着志远的林有道:“怎么比之前还更轻了?我都说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你有没有按我说的,晚上给他加一餐啊?” 林有苦笑不答,心宽才体胖,这三个月,哥儿表面一切如常,可近他身的四神都知道,哥儿郁郁寡欢,有一回,林有甚至看到,志远睡着时抱着那个装着老爷子旧腰带子的小布包,泪珠挂在脸上,就像是天上的星光。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志远道:“宋大哥,你过来,我给你说。” 志远领宋世安到他的爬犁边,指给他看:“这两箱,都是从大丰护厂队里置换出来的枪枝,我把最好的,都给你弄来了,还有一挺碎嘴子(机枪)呢,这两箱,是子弹,这个箱子,你找个可靠的地方替我收好藏好,全是德国进口货,精密仪器,专用工具,还有图纸什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惭愧 听了志远所言,宋世安不由得从心里,为志远难过。 精密仪器、专用工具,还有图纸,李善德留着这些东西,是想着在日后重建大丰呢。 大丰厂由李善德一手创建,宋世安很理解志远对大丰难以割舍的感情。 虽然深深的不舍,但李善德从长春抱病而来,每天暗里在捣鼓的,就是在为自毁大丰做准备。 这真的不容易! 宋世安同情的看志远一眼,嘶声道:“千辛万苦办起的厂子,还那么先进那么来钱,却要自己亲手毁去,真的太难为你了……” 跟着拍拍着志远的肩,脸上少有的满是温情,柔声安慰道:“放心吧,这箱子,我一定帮你藏得妥妥的!别太难过了,我相信,咱们会有赶走小鬼子,重建大丰的那一天。” 志远苦笑:“就算真有那一天,身子骨软弱、又天天走在风口浪尖上的我,不知到时,是否还有命在。” 宋世安眉毛一挑:“别灰心丧气啊,那一天必有!别看日本人这会子凶,可日本才多大点地方,人少财空,咱中国人里是有怕事的,可也有的是有血性的汉子,小鬼子灭不了咱!” 宋世安顿了顿,伸手为志远拂去帽子上的霜花,声音都不知柔和了多少:“知道身子骨软弱,就好好吃饭,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练他一身钢筋铁骨;风口浪尖上行船,除了要小心、望远,更要自信自己就是迎风而上的勇者,是谋定而后动的智者,老实说,我是真心觉得,和着你一起和日本人斗,太有意思了!你小子,心思缜密,鬼主意忒多,还古灵精怪的,只要你小心、把目光放长远,我相信你翻不了船!” “就是啊,何况,哥儿还有我们!”站在志远边上的李阎王突然插嘴:“哥儿身子骨软弱,有我们照顾你!风口浪尖又如何,哥儿掌稳舵,自有我们为你劈波斩浪!只一样,哥儿别舍不得用我们就好!” 宋世安一听就听出味来了,斜着志远,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怎么,你还在捧着金饭碗要饭,放着他们四个一等一的人材不用,自己累死累活啊?” “可不是!”李阎王不满的看了志远一眼,四神得以参与大丰自毁的准备,但其它很多“机密事”,至今仍然无法染指。 志远看李阎王一眼,眼色不是多狠厉,嘴角甚至还似笑非笑,李阎王就已经知机,立即闭嘴,不敢支毛。 运来的东西要过爬犁,趁宋世安走去帮忙搬运的空儿,志远脸一阴,没好气的剜了身边的李阎王一眼,轻轻的道:“就你话多,回去顶木墩子,半个小时,不准别人替!” “哥儿叫顶,我一定顶,只是——” 李阎王始终认为,自己是哥儿最心疼的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有话可以尽管说,便对着志远小声嘟嚷:“哥儿啥时做机密事也算上我一个啊?我保证嘴巴严实!你知不知道,你成天儿要么自己儿一个人出去,要么就是差遣黑子和长嘴不知去干啥,人家被晾一边儿,除了悬心啥也做不了,心里忒不得劲儿。” 志远也明白,这是李阎王真心紧张自己,当下脸色一缓,一摆下巴:“过去搭把手,把东西让姜恩之点一点,好心里有数,我和宋大哥还有话要说。” “哎!”李阎王应着,过去把宋世安替了下来。 志远和宋世安走到一边,志远首先悄声问:“夏守增的家里人,送走了没有?” 夏守增是谁? 夏守增是姜恩之的表亲,原住在邻县,因被日本人的开拓团抢地抢房,活不下去了,几个月前到富锦投奔姜恩之,其人坚毅果敢、沉稳大气,做事够狠,话却不多,之前志远帮宋世安保矿,由宋世安力保,曾经秘密用过他一次,志远对他很是欣赏,一面如旧。 大丰的自毁,志远已定用“被人纵火”的方法,而夏守增,就是志远亲自选定的“纵火犯”。 夏守增也非常争气,这几个月来,先是趁大丰扩产招人,混在其他难民里,被招进了大丰厂,先后在加工车间和成品库干过一段时间,然后在一个多月前,在成品库搬东西时,夏守增“不小心”砸伤了脚,出了工伤,厂方给他“安排个轻巧的活”,调他去看守油品库。就这样,夏守增顺利完成了在油品库的“就位”任务。 整个过程,夏守增的表现可圈可点,一言一行恰如其分,自然得不能再自然,那份冷静和分寸感,连志远都佩服。 而眼下,志远认为差不多到了实施自毁大丰计划的时候了。 一方面是岛村三郎逼得很紧,一方面是预感北满很可能短期内就会有“暴动”。 富锦和邻近的几个县,因日本武装移民性质的“开拓团”强占农民的土地,下令收缴农民的地照和枪支,搞得民怨沸腾,志远和宋世安都认为,眼下正被日本人大规模殖民的北满,就是个桶,抵抗日本人的暴动随时可能暴发,宋世安甚至悄悄告诉志远,他已经收到风,依兰县土龙山的几个大户,在秘密串连,除了拒不交枪、交照,还定下联庄自保,日本人要敢硬抢,那他们就会拿起枪,和日本人“来硬的”! 对志远的这个“预感”,连李熙都认同,并且同意志远的看法,如果有“暴动”,关东军镇压之余,也会对大丰的扯皮失去耐性,加之打仗必然增加对于罐头类军粮的需求,关东军很可能会突然就“军事接收”大丰厂。 差不多是动手的时候了! 而动手之前要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将夏守增的家人,先送到安全的地方。 志远曾经对李熙说过,他从来都不准备牺牲任何一个为大义、帮他勇担重担的人,他不但把夏守增的安危,放在心上,夏守增家人的安危,他也一样给予关心。 在精心的安排下,夏守增和一个寡妇“眉来眼去”,他老婆“吃醋”,和夏守增闹翻,带上孩子“走了”。没人知道他们母子跑去哪了,实际上他们想去的地方是舒兰,这事志远的势力不便出面,姜恩之是夏家亲戚,所以志远委托宋世安帮忙,请他暗中帮助,把夏守增的家人,悄悄送到舒兰投亲。 志远问得认真,宋世安回答也郑重:“前儿就送走了,我办事,你放心。” 志远微微一笑:“谢谢!” “和我客气啥!”宋世安把下巴往爬犁那边一摆:“倒是你给我整了这么些好东西来,我真的得和你说声谢谢!” 宋世安说着,起手给志远一揖。 志远看着那堆子箱头,叹口气:“大丰烧毁之后,日本人少不得来追查,护厂队的枪枝十有八九会被收缴,与其便宜日本人,不如给你!只是——” 志远转头看定宋世安:“宋大哥,你真的准备借和日本人吵翻之机,拉队伍上山打游击?” 宋世安小小的白了志远一眼,歪着头反问:“骗你有漂亮娘们送?” 宋世安眼下还是县长,但在富锦,很多人都已经预见到,他这个县长做不长。 开拓团的规模越来越大,宋世安难以再像以前那样打压,而日本人,对他这个偏帮中国人的县长是如鲠在喉,难受得要死,随时会撸他的官。 宋世安曾向志远表示过,如果日本人撸了他的官,他就借和日本人吵翻之机,拉队伍上山打游击。 这时,林有和姜恩之他们已经忙活完了,其它人在原地,林有、李阎王和姜恩之则走了过来,这三人都是心腹级的头目,两人说话倒也不避他们。 “我本以为,撸官之后,宋大哥会回家继续做你的族长,想不到你现在就已经在为拉杆子做准备了。”志远看着宋世安,不解的问:“真的上山打游击,自己吃苦、家人受累不说,枪弹无眼,可是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李正源和夏守增,之所以会豁出命去和日本人死磕,是因为他们被开拓团祸害得家破人亡,宋大哥家里,没被日本人祸害过,又是本地大户,日子滋润,宋大哥却仍执意激进,甚至不惜把命也豁出去,缘何?” 宋世安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然后抬手伸掌,掌心向天,指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林海雪原:“因为,这里是富锦!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故乡故土!别说什么我家是大户,我一样是个庄稼人,一样在土里刨食,刨荒片地,大田里的农活,我样样都拿手!老话说: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人出生在哪里,哪里就最珍贵,一个人,绝不应忘记最初哺育自己的那块土地,这块土地养育了我,我便视它如母亲,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外国人霸占!” 一番话,说得志远和林有等人,人人动容,志远甚至红了眼圈子。 宋世安也是心头激动,把拳头在胸前紧握:“我为官一日,就为富锦的百姓和日本人斗一天,日本人如果撸了我的官,那我就拉队伍上山打游击,反正不能让日本人抢了中国人的土地,然后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安家!如果那样,以后一波又一波过来的日本人,会越来越多,中国人的富锦就会变成日本人的富锦!” 宋世安眼里闪出让人敬畏的光芒:“再说了,”我们这一辈爷们,如果缩头夹尾,在日本鬼子脚下打软,那我们的子孙,将来还能直得起腰来做人?为了祖宗,为了子孙后代,豁出命去,也要拼一拼!” 宋世安拍拍自己的腰间,里头有他的短枪:“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就是要让小鬼子知道,他们厉害,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老子还赚一个……” 志远凝注着宋世安,只觉得眼热喉哽,什么是英雄豪杰,这他妈的就是! 在志远眼里,此时的宋世安,凛然正气,英勇无畏,神采飞扬! 感动之余,也深深的惭愧,浑河堡的那位,还真的没看错自己,相比起宋世安对故乡故土的赤忱,自己的“大义”里,确实是有功利的成份,是为了做给浑河堡的那位看的。 见志远忍不住流下了泪,宋世安拍拍志远的肩:“别哭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吧,我会尽量留着命,我说过,等把鬼子赶出东北,还要把你再摁在地上揍一顿呢。” 跟着就自己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也要尽量留着命知道不……妈了个巴子的,也就是你,能让老子肯自己背上这汉奸的污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重新振作 志远仰头向天,以抑制眼泪,到情绪稍稍平复,硬是在脸上挂起微笑,对宋世安真诚道歉:“宋大哥,你本乃真豪杰,硬生生的被我所累,成了国人眼中被日本人用家人胁迫、就投靠了日本人当了伪县长的猪狗辈,是我坏了你一世的英名……对不起……” 上山和日本人打游击,那么之后的每一天,宋世安都生死难料,志远害怕这声“对不起”,此时不说,以后或者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宋世安苦笑自嘲:“我是把名节看得重,要赶走了小鬼子,我还有命在的话,我是真的要再揍你一顿!可我,也真的没怨过你,要怨,也是怨自己,交友不慎,误交了你这个损友,以至你找上门来,人在家中坐,祸就从天上来了。” 见志远一脸难过的样子,不忍再说笑,轻轻拍拍志远的肩,正色道:“你真的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答应不答应你,是我自己定的,污不污名,也就嘴上牢骚那么两句,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什么是我应该做的,谁不想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但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就算要背上污名,我也愿意去做,问心无愧就好。” 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问心无愧就好! 志远又感动又感慨,同时也有种突然就开了窍的感觉,若自己也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就算做了好事没人知道,甚至是被人误解,是不是也会没那么多的负面情绪? 志远突然忽闪起睫毛不说话的模样,看得宋世安好奇怪,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志远转头看着宋世安,眼神比之前活泼:“我于宋大哥是损友,宋大哥于我,是良师益友,我赚大了呢!” 宋世安笑笑,眼前这个人,当他不再苦着脸时,也实在太好看了些,看得人都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当下就发出邀请:“我们藏东西的山洞,离这不远,带你去看看?” 志远摇头:“不了,明天我还有一场大戏要做,岛村三郎明天到富锦,我还急着回去布置!” 这段时间,志远和岛村交手数次,做的都是财迷对财迷的好戏,表现得又怕了岛村背后的关东军,又自恃有满铁的关系,和岛村就收购价,特别是首次付现比例,数度争得面红耳赤,假谈真拖,暗里为自毁大丰积极做着准备。 宋世安眉毛一挑:“岛村明天到富锦,他过来做什么?签约?” 志远冷哼一声:“他倒是想签约,可哪有那么容易,我压根就不会和他签!我以让他到厂参观,看看大丰运作有多好为名,表面上是为了说服他提高收购价,实际上,是到了他应该到大丰晃一晃的时候!” 宋世安激动的看着志远,双眼放光:“压轴的好戏,终于要开场子了?” 志远微笑着点头,笑得有点坏坏的:“当然!岛村不在大丰露下头,工友们怎么坐实日本人要动大丰的消息?那么夏大哥又如何‘激于义愤’,放火烧厂?你瞧好吧,明天,我能把岛村激得暴跳如雷,把关东军准备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收大丰的话,在人前就自己说出来!” 宋世安一撸袖子:“在啥要我帮忙的?” “有!”志远往宋世安跟着凑了凑,小声道:“我今天来,除了给你送东西,就是为了夏守增,得手后,接应他并送他离开富锦,我已经有了全盘的安排,其中,有要宋大哥和姜恩之帮忙之处……” 当天晚上,富锦县城内明心堂人员落脚的货栈。 夜深了,志远的屋里还亮着灯。 林有从灶间出来,用托盘端着一小碗鱼片粥。 宋世安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要他晚上给志远加一餐,做饭对于林有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林有多少也懂些养生的道理,知道晚上不宜过饱,毕竟肠胃也是要休息的,只在预见志远可能会比较晚睡的夜晚,给志远加一碗容易消化的粥,林有做的鱼粥,清淡味美,志远总是很喜欢,喝完粥后也会比较容易入睡。 走近门边,暗里闪出个李阎王,李阎王已经习惯成自然,只要志远不睡,李阎王便也不肯睡,为志远把门,好让志远在里头安心的做他想做的事。 李阎王对着林有比划着,做了个手势。 林有便知道,敢情他去灶间忙活到现在,哥儿还在出神。 林有在门口向里头瞄一眼,果然见志远坐在桌边,几乎还是之前的姿势,一手支头,在灯下眼定定的出着神。 跟志远日久,志远的一些习惯林有已经很熟悉,哥儿在有他信任之人在他身边守护时,有时会想心事想到出神,忽闪着睫毛,有时还会不自觉的咬指甲,可这种状态一般不会太久,今天这可有点不正常!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就端着粥走进了屋。 从他走进屋,到走到桌边,志远别说转头了,连眼珠子都没动一动。 林有站在边上稍一犹豫,就把粥碗放在桌上,然后轻轻的推到志远面前:“哥儿,还在想明天的事?” “不是。” 志远总算是动了,或许是因为手冷,粥的热气与香气,吸引着他伸手捂着碗暖手。 不是? 林有把调羹递过去,明天怎么招呼岛村,哥儿之前已经布置安排好,如果不是在想明天的事,那很有可能就是宋世安今天的话,触动到了哥儿,今天从山里回程的路上,哥儿就已经出过几回神了。 志远接过调羹,就示意林有:“坐!” 林有便知志远有话交待,依言在边上坐下,静静的等志远开口。 志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舀起粥两次,都又放下了。 “有哥,快过年了,唔……过年的时候,或者……还是烦你去跑一趟吧。” 去哪?语焉不详的,可林有却明白,这是指他去浑河堡陪海山过年的事。 从白云寺回来之后,志远就找了王朝宗,要王朝宗为他重新配制抗丹毒的药,然后在某一天,志远对林有说:“之前逢年过节,你都为我去浑河堡,不能和家里人一起过节,以后不必再去了,今年春节,好好在家陪大娘吧。” 这就是,曾经怕顺天爷过节一个人孤零零的哥儿,生气赌气,不让他再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志远改吃王朝宗配的药,林有把剩下的海山给的丸药,宝贝似的收着,按王朝宗的吩咐,每隔五天,给志远吃一丸,他知道,这些丸药又成了救命的宝贝,吃一颗少一颗。 “哎!”林有惊喜的应着。 之前明里暗里,他不是没有劝过,可哥儿总是冷着脸,压根就不听。这小祖宗,向来说一不二,这回,肯自己就改弦更张,还真是少有! 志远知道,这会子,林有眼睛都发亮,低头吃粥,以掩饰窘迫,说话不算话儿,林有他们四个王八羔子,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粥就一小碗,再慢,一会儿也吃完了,当抬起头,看到林有的眼里,满是温情,目光真诚宁静,如和暖的阳光,志远不禁暗骂自己小心眼儿。 当下歉意道:“原本许了你,今年和大娘一起好好过个年的,是我食言了,代我给大娘陪不是,再下一个春节,不但不再让你出去,连我也上你家,陪大娘一起过节。” 林有忙道:“哥儿可别这么说,我娘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哥儿是林家的大恩人,没有哥儿,就没有我们一家子,要我好好替哥儿做事。” 志远想了想,对林有道:“你这回去浑河堡,只一样,帮那位修个屋补个灶,陪他聊聊天什么的就好,千万别提我!还有,他若不再给药,你装没事,千万别提,更不准开口向他讨要,如果他还象以前那样主动给你,可以收,但必须放下100块钱,就说白拿了他这么久的药,花的心血就不说了,但药材总得花钱买的,请他千万收下。” “啊?” 林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顺天爷是什么样的人?给钱?顺天爷只怕会不高兴,觉得这是别人小看了他。 “这……这不太好吧,”林有一脸担忧:“顺天爷那么要面子的人……” 志远立马就白了林有一眼:“就他要面子?我不要面子啊?人家都说了,那不是给我的,是给明心堂可能会遇着的中了丹毒的孩子准备的!既然如此,我就不白受他这个好!” 林有只有苦笑,这两父子…… 但林有还是很高兴的,哥儿肯让自己再赴浑河堡,这绝对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儿,说明哥儿对老爷子态度已经有了好的转变,钱不钱的,到时自己见机行事好了。 林有起身,边收碗边道:“哥儿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做,我去给哥儿打水去,洗漱完了,早点儿睡。” 志远却道:“有哥你去睡吧,我还有点事,完了我自己去打水。你帮我把黑子叫来。” 林有应着退出,在门外用身子挡着,对李阎王悄悄做了个手势,李阎王微一点头。 四神一直对志远和黑子他们的秘密充满好奇,渴望参与,以前是各怀心事各争上游,如今已经意识到,各自为战永远也进不了圈,想摆平那小祖宗,得齐心协力。 黑子进了屋,志远手一招,黑子就凑到了志远跟前。 “黑子,”志远的声音压得极低:“过几天,我们就回长春了,你明天,跑一趟佳木斯,我改主意了,你之前的提议,我准备试试!” 黑子吃了一惊,然后就是大喜过望:“明白!” 黑子的声音很轻,眼里却放着光。 他之前提醒志远,张汉贞或者有搞消炎药的渠道。 上回志远因为把自己的药省下来送给抗日军,在富锦高烧不退,是佳木斯郑家的当家大奶奶张汉贞,让郑家七虎中的老五,带上消炎药坐火车赶到富锦,志远才转危为安。五虎过来时,是黑子去火车站接的人,闲聊中黑子探听到,郑家备有不少消炎药。 郑家是大户,又豢养大批的职业炮手看家护院,怕出红伤,家里备有一些红伤药及消炎药,并不出奇,但黑子听五虎说,郑家的消炎药,有一大抽屉,这可就颇见手段了,因为这东西,日本人来了之后,可不是有钱就能轻易搞得到的。 黑子提醒志远后,志远曾经说过,会找张汉贞了解,可之后就是白云寺之行,回来后,志远在外人面前还没什么,可回到自己的地方,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也冷漠了很多。 黑子有次有事要去佳木斯办,悄悄问志远要不要和张汉贞或者张信义言及消炎药的事,志远摇头:“算了,大丰的事,是只能进不能退,咬着牙也要了掉,大丰事了之后,我要长休!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现在的状态,这个时候开新坑,只怕百密一疏,累人累已,这事关贞姐及供方安危,还是算了,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拼不动了,而且,我也已经没了那个心肠,不想拼了……” 这会子,黑子惊喜的发现,哥儿的眼睛,又如从前向他布置秘密任务时那般深邃明亮,哥儿重新振作了,黑子不知志远是怎么想通的,但真的是由衷的为志远高兴。 门外头,自觉为志远把门的李阎王,自黑子进屋,他就竖起了耳朵,听壁角可是他的强项,可几乎一如从前,哥儿和黑子说话的声音极低,他如何的屏息凝神,可还是什么也听不真,急得他心里火烧火燎的。 屋里和黑子悄声说话的志远,突然警觉的抬眼看着房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偷听 见志远警觉的抬眼看着房顶,黑子也立即向上看了一眼,他知道房顶上的是谁。 黑子仍然压着声音:“没事,那是三爷!二爷就在外头,那人要不是三爷,二爷早一枪把他给甩下来了。” 四神里的老三南朱雀大鱼戴马华,负责安保,除了安排值夜,每晚睡前会对宿处内外寻视一遍,包括上房顶瞭望。 志远点点头,却仍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黑子禁声。他不担心门外的李阎王,但担心房顶上的人。 因为,声音,是向走的。 志远将竖在唇边的手指向天一举,然后向黑子抛一个眼色,黑子立即微微点头,表示他明白,房顶上有人,不再说“机密事”。 不说机密事,便说些“生活琐事”,志远交待黑子,此去佳木斯,顺便去马玉川的绸缎庄跑一趟,买一块漂亮的衣料,花色要适合女孩子穿的,并要黑子,带回长春,由黑子将之送给关二妮,好让二妮做一身旗袍或一件连衣裙什么的。 志远道:“快过年了,给二妮添身新衣裳。她一个孤女,怪可怜的,你有空时你多陪她唠唠嗑。” 黑子闻言,表情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开口:“哥儿,有件事,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不敢问,二妮去买菜,哥儿怎么不叫别人,老叫我跟着去提东西呢?你给二妮东西,为什么也总是叫我给她送去呢?” 志远微笑:“撮合你俩呗!” 跟着眼神就是一暗,略带伤感的把手在黑子肩上一放:“你娘走了也有三年多了,当年我在你娘坟前说过,请她老人家放心,一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不会让你们老刘家,断了香火。二妮不只是漂亮,性子也温顺,会是一个好老婆,现在时兴自由恋爱,你先和她好好处处,等过了年,择个吉日,我给你们成家。” 果然是撮合!难为哥儿成天还记挂着帮自己成亲的事! 黑子看着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黑子知道自己嘴上不太来得,把要说的话,先自在心里掂量过,然后叉手一揖:“哥儿,我的命,是哥儿帮捡回来的,要没有哥儿,我就是大路边上冻死的路倒,没人管没人埋的。哥儿的话,我一定听,我的亲事,也一准儿只指望哥儿给我说合操办,但二妮,我不能娶,她……她是哥儿的!” 志远苦笑:“什么就是我的!少堂说把她放我屋里给我当通房丫头,她就是我的啊?我没那么封建,也没那么贪心!虽说现在还有不少人三妻四妾,可李大先生尚且倡导文明践行一夫一妻,我就更不会搞个女人放在屋里了,尊重妇女还是知道的。你放心吧,当初,我就已经说了,我不会收她当通房丫头,我之所以留下二妮,一来是因为她孤零零的可怜,二来就是看你们俩般配,想着撮合你们,也不负我对你娘的承诺。” “哥儿,我知道!可……可我和她,真的不合适!” 志远吃了一惊:“怎么?二妮有什么不好吗?” “二妮很好!可是,她的一片心,全在哥儿身上,如果硬要她嫁人,我怕出事儿,别看二妮平时柔弱,在这件事上,轴着呢!” 志远严肃的看着黑子:“怎么?” 黑子忙道:“哥儿的有意撮合,她也多少瞧科了,就在这回我们来富锦之前,我陪她去市场买菜,她找了个机会,和我说,她心里只有那个在般若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人,再装不下别的人了,要我不要再帮她做这做那,说不想我因为她,耽误了终身大事。” 志远听了,直皱眉,自己好心扶起她和她的娘,倒扶出事来了? 志远身边总有上赶着倒追他的女子,在志远看来,痴心又不知矜持、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女人,最烦人,好象自己铁定了就是她碗里的菜似的,对这类女子,志远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冷脸无情。那个关二妮,身世可怜,志远希望她不是个“烦人”,能嫁个好人家,有自己的幸福。 在志远看来,二妮和黑子蛮般配的,黑子可是个不错的对象,一身本事,人细腻,会疼人,和二妮年纪相当,模样又周正,别看明面上就是一个亲随,连四神都不是,可他和长嘴是志远真正的亲信,在明心堂系内,比不少大铺子的掌柜地位更高。 见志远皱眉,黑子忙宽慰道:“哥儿不用忧心,那二妮心意是坚定,但也是个有自知之明、念哥儿对她家的恩情、生怕哥儿为难的。她明白哥儿不会收她当通房丫头,也知道哥儿日后必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当老婆,她说她没有非分之想,只要能给哥儿当个普通丫头,能在哥儿待客时端茶送水、能时不时看见哥儿,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说如果哥儿硬要她嫁人,她也不会不听话,更不会做让哥儿为难的事,只求哥儿别急着为她撮合姻缘,让她能在哥儿身边多当几年丫头,那就是对她的大恩了,她会用心做事,以报哥儿。” 志远听了一愣,二妮虽小也十六岁了,从别人惊羡的眼神里,不会不知道自己美貌的价值,可却肯如此的委曲自己,只求在自己身边多做几年丫头,这心还真是实诚!可怜她不过是个给来客端茶送水、平时在厨房里帮厨的小丫头,就算自己人在长春,一天也见不着几面,甚至她到三进当丫头都小半年了,连自己的房间都没进过。 志远在李家三进的睡房兼书房,只有四神和黑子、长嘴可入。 见志远忽闪着睫毛,脸色越来越和缓,黑子趁机为二妮说好话:“可怜她这一片为哥儿的心,要不,就顺了她的意,让她在哥儿身边,多做几年好梦吧?” 二妮确实是漂亮,就算是志远,也曾经不止一次的,用目光去追寻她那曼妙的身姿,但志远心里一直有个阴影,让他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海山再三叮嘱,他成亲不能过早,生孩子前更是要先经由他长时间的调理,不然很可能会生畸胎! 从白云寺回来后,别说别人了,对李纯,志远都时不时的,有意回避,甚至林子谦到家来请李纯去舞会,志远还主动劝李纯和林子谦一起出去玩。想着和海山父子缘尽,再没有人为自己调理身体,志远真的是连谈恋爱的心都灰了,何必累人累已呢。 明心堂的堂主,如果生下畸胎,肯定是新闻,那些足以杀人的风言风语、冷嘲热讽,诸如“作孽”、“报应”,之类,语锋所向,可不仅仅只是自己,更是自己身边的女人! 但志远也感二妮的一片痴心,他自己的一片孝心痴心,被浑河堡的那位无情漠视,心碎了一地,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呢,人家不过是想能时不时的看到自己,又不碍自己什么。 唯一的麻烦,是二妮长得太好,所谓“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不止是自己的人,还有来三进的客人,多少都会注意到她,会不会因此而生事端,得评估考虑。 志远最终决定,顺二妮的意,长得好,又不是她的罪,这一点,从小就漂亮过人的志远,最有体会。 “好吧,”志远对黑子道:“你的亲事,我再另外替你张罗。至于二妮,就按你说的,顺她的意!你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如果她觉得留在三进开心,就留下好了。” 志远睡下后,李阎王自回自己的屋子休息,但熄灯没一会,一条黑影就飘出了屋子,而林有的屋子,似乎有感应似的,在黑影飘近时,原来闭的门自己就无声的开了。 李阎王闪身进屋,然后摸黑上炕。 志远的四神,在这里碰头,交流刚才听壁角的成果。 四个人蹲在炕上,除了李阎王,其他三人都已经脱了外面的衣服,披围着被子。 “大鱼,我那没料,只听到些二妮什么的,你听到些啥?”李阎王迫不及待的问。 听到二妮了还叫没料? 当然没有,四神要的料,是“机密事”! 志远叫林有去帮他叫黑子,林有就已经第一时间向李阎王发出信号,黑子前脚进屋,大鱼在李阎王的帮助下,后脚就上了房顶。 声音是向上走的,这点不仅志远知道,四神也发现了! “听到一些,”大鱼小声道:“从我听到的看,哥儿准备派黑子,去佳木斯找郑家大奶奶,请她帮忙搞消炎药,是不是,不敢包,因为他们声音压得太低,半听半猜,后来一个不留神,风鼓起我衣服,可能整出了些声音,里头的人警觉了,再不肯说机密事了。” “这已经是猛料了。”林有出言称赞自己的死党:“半听半猜,还有鼻子有眼的,忒厉害了!” 大鱼又道:“还有,哥儿之前省下的消炎药,去了哪里,有眉目了,我听到黑子说到一个地名,似乎是这回,如果量大,他就亲自去送货,那个地名,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啥,还以为他在说什么花呢,后来听真了,是桦甸!” “桦甸?”虽然黑灯瞎火,林有眼里还是瞬间就闪起光:“桦甸边上可就是磐石和濛江啊!” (注:濛江县即现在的靖宇县。) “可不!”虽然压着声音,但大鱼明显语带兴奋:“磐石和濛江,甚至带上桦甸,可都是南满游击队的地盘,搞不好,哥儿是和杨靖宇有交情,哥儿搞消炎药,就是为了送给他呢!” 杨靖宇可是被日本人称为“山林之王”的抗日名将。 “我的天佛爷,哥儿的胆子,肥啊!”胖子由衷赞叹。 李阎王的声音得意洋洋:“我早就说了,哥儿的机密事,绝对不得了!不然,用得着像防贼似的,连我们都防得死死的?这事要让日本人知道了,诛九族!” 林有道:“下来,咱可要心里有数了,好好的帮衬,多顺着他些,对黑子和长嘴,他们要啥给啥,明里不问,暗里多多帮忙。” 虽然是暗里,还是依稀能见,三人不约而同的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豁出去拼 第二天一早,大丰厂厂外的公示牌前,人头涌动。 都是听到消息,过来应聘做工的,好多人围在公示牌前,看厂子贴出来的招工贴子。 在大丰厂做工工资高,包午饭,还每周有两次肉吃,让很多人趋之若鹜。来碰碰运气的,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邻县被开拓团夺了土地生计的庄稼汉,乱八年月,能在个大厂子找到工作,那一家子的生计可就有了着落。 有大丰的职员,在现场初选并发放号码牌子,领到号码牌子的,可凭牌子进厂面试,那职员被一堆人围着,走都走不动。 岛村到访时,不但厂门口正热闹,志远也正在会议室里“开会”,由大丰的总经理孙家玉陪同,在会议室里,和几个鱼把头商洽,准备和他们订立供货合同。 志远已经准备自毁大丰了,还招工?签新的原料供货合同? 当然! 因为,做戏要做全套! 外头招着工,里头谈着新供货合同,车间里机器轰鸣,货进货出,整个大丰,一副兴旺景象,看得岛村几次暗里悄悄的咽口水。 可那个“可恶的支那人”李纳李善德,总不让他如意。 志远对岛村的接待,既“礼貌”又“寸土必争”,一如计划中设定的,那副自恃有满铁撑腰、兼斤斤计较算死草的嘴脸,把岛村激得渐渐失去耐性,最后暴跳如雷,把关东军准备一分钱不给就军事接收大丰的话,在参观厂区的途中,在人前就自己说了出来。 岛村还没离开大丰呢,工友们私下里,就已经议论纷纷。 目的达到,志远就摆出一副谈不拢就不谈的模样,借口那几个鱼把头还等着和他继续聊合同为由,叫孙家玉陪岛村再转转,自己抬脚就走人了,气得岛村用日语,和自己随行的人说,李纳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八嘠牙路”。 志远又回到会议室,和几个鱼把头继续聊合同条件。 李阎王在会议室的门外站着,作为志远的贴身跟班,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志远,李阎王时不时的瞄一眼会议室里的志远,大骂岛村还不滚蛋的同时,对志远是满心的心疼:“大丰都要烧了,哥儿还得装着没事人似的,和这些人在这里瞎掰掰,也是可怜八件的……” 下午两点多,岛村终于滚蛋了。 志远却一直到天黑,还在厂子里。 该布置该交待的,都已经妥当,志远遣散了孙家玉等人,然后将一份文件,叫李阎王帮他好生放在皮包里,走时带走,带回长春。 那是大丰员工的花名册。 大丰一烧,几百位工友顿失生计,愿意离开家乡去奉天裕东做工的,特别是一些技术骨干,志远会安排他们转去裕东,另外志远也已经和李熙、李纯及张汉贞打过招呼,希望李家和郑家辖下的企业和商铺,能优先聘用这些失业的工友,但职位有限,僧多粥少,至少短期内,仍有过半的人,就业无法解决。 志远是真的对他们心有愧疚。想到自己定的自毁大丰的时点,是在年前,多少家庭,这个年要在沉闷烦忧中渡过,这种愧疚就更是沉重。 见志远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拧着眉头郁郁寡欢的模样,还陪着他在屋子里的四神,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林有上前劝道:“明心堂不是定了出面救济吗,何况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刚我和大鱼商量了下,他说他爹那,可以帮咱安排几个,等事儿出来了,我去找王贤,看春江饭店,能不能也安排几个,天早就黑了,哥儿忙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火车回长春呢。” 志远点点头,站起身,在林有帮他穿大衣的间儿,最后来回打量着他的这间办公室。 看到志远表情伤感,林有小心的问:“哥儿,怎么了?” 志远收回了张望的目光,从林有手里拿过他的皮帽子,声音都有点嘶哑:“没什么,就是再看一眼,试车那会子,和德国专家一起在这里打个盹就又连轴转的日子,好象就在昨天……今天这一走,这个办公室,我再也回不来了。” 志远说着,抬眼看着天花板,不如此,他怕他会流泪。 天这么晚了,别的人都已经离开,陪着志远的,就是他的四神,胖子还守在外头,心有郁闷,是不妨说说的。 林有等人,都没有说话,各个心情沉重,一把火,即将烧掉的,岂止是一家大厂,更是哥儿的心血。 过了一会,志远把皮帽子扣在头上,叹了口气,摆摆手:“走吧。” 一行人走出屋子,走到走廊上,才几步路,志远就慢下了脚步,看着外面的厂区,明显的,依依不舍。 志远慢慢的向楼梯口走去,眼睛一直看着厂区里的厂房,四神紧跟着,到了楼梯口,志远不是向下走,而是突然向上走。 办公楼是两层的“洋楼”,志远的办公室在二楼,二楼之上,就是天台。 四神立即明白,这怕是哥儿,想上天台,好好的再看看他的大丰。 “哥儿小心些。”李阎王说着,手一招,示意胖子拿电筒为志远照着脚下,自己蹿在头里,为志远拉开通往天台的门。 天台上的积雪,之前清理过,就四角堆得厚些,倒还好走。 志远看着夜晚的厂区,大部分的车间,都是黑乎乎的,只有一个车间,还有工友在加班,半边车间还亮着灯。 志远心情复杂,不舍和难过之外,也是真的庆幸。 庆幸在白云寺之行后,自己没有消沉到忘却自己的责任、放弃自毁大丰的计划,虽然那会子,他是真的感觉“拼不动了”、“不想拼了”,一心只想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管。 可他终究是过不去自己,拖着病躯,还是到了富锦。 大丰是他亲手创建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丰被关东军军事接管! 日本兵吃着大丰出产的罐头,吃得饱饱的,有了力气,却是在挥舞刀枪,砍中国人头的画面,一而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何况,大丰若落入日本人之手,必定成为日本人解决大量日本移民工作问题的工具,这将助长日本对中国的殖民! 志远是自己对自己发了狠:“摒除怨念,再难了,也要把大丰之事了掉,因为大丰是你整出来的,你必须负起责任!” 良心! 还有责任! 是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一个中国人的责任和使命感,让志远咬着牙,不让自己沉沦于病痛和情伤,来到了富锦,收拾残局。 可虽然来了,也下定决心亲手解决掉大丰,可却有此事一了,就去长休的消极想法。 是宋世安对故乡故土的赤忱,让志远惭愧自省,重新振作。 宋世安昨天的话,对于志远来说,振聋发聩! “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故乡故土!” “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人出生在哪里,哪里就最珍贵,一个人,绝不应忘记最初哺育自己的那块土地,这块土地养育了我,我便视它如母亲,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外国人霸占!” “我们这一辈爷们,如果缩头夹尾,在日本鬼子脚下打软,那我们的子孙,将来还能直得起腰来做人?为了祖宗,为了子孙后代,豁出命去,也要拼一拼!” 还有最让志远感动的那一句:“谁不想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但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就算要背上污名,我也愿意去做,问心无愧就好。” 这几个月,志远在公职上,一直在休“病假”,志远已经和李熙说,等半年病假满时,要李熙帮忙,以身体不好为由,帮助自己顺利的辞去公职,虽然有公职来往各地会有极大的便利,梅子瑜也一再表示希望志远留在满铁调查部,以为满洲情报组获取更多的情报,但志远仍然不为所动,反正是打算大丰事一了,就把脑袋往壳里一缩,长休去!去他妈的汉奸特务,去他妈的公职! 到了这会子,志远的想法已经正面了很多,也积极了很多。 自己为什么参加特训班,为什么肯到富锦当专员,不就是为了有做“机密事”的便利吗,污名又如何,学学人家宋世安的觉悟,只要于国家民族有益,问心无愧就好! 志远已经决定,自己岂止是要采纳黑子的建议,向张汉贞求取消炎药的入手渠道,筹集抗日军急需的能救命的药品,送到桦甸去!还要向李熙说,自己愿意继续在满铁任职!他要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为国家民族做有益的事! 志远打算下次再去奉天,主动接触梅子瑜,除了交换情报,还准备主动申领任务,上回去,梅子瑜似乎有事想相托,但当时自己情绪低落,言语消极,梅子瑜没开那个口。 不管浑河堡的那位还是不是自己的爹,他的那句话总归没有说错! “人,可以选在哪里讨生活,但却无法选择生你养你的父母,无法选择你的祖宗!” 杜志远,你是一个中国人! 因为没有种过地,没在土里刨过食,你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宋世安、姜恩之、李正源、夏守增他们对土地的感情,但难道,你还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肯舍出命去,和鬼子拼吗?! 你看看这大丰,偌大的一个厂子,日本人说要,再占理儿,再不舍得,你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人抢去,这种剜心之痛,不就和庄稼人被日本人抢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是一样的吗? 你能容忍? 你愿意你的子孙后代,也受这份屈辱? 被人予取予夺,害得家破人亡,还要被逼着说日满亲善,对日本人的天照大神顶礼膜拜? 不! 是个人,都会豁出去,和鬼子拼! 自己最亲最熟悉的杜海山、庆文秀拼了,被日本人搞得家破人亡的李正源、夏守增拼了,对故乡故土一片赤忱的宋世安、姜恩之拼了,不愿放弃信仰的张建新、李纯拼了,以天下为已任的徐常青、梅子瑜拼了,深明大义的赵文豪、还有土豆叔拼了,张建新、赵文豪、土豆叔他们三个,甚至是已经拼掉了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逝去的几个人,志远突然眼一热,哽咽起来,听得他气息一乱,林有等人,还以为他是不舍大丰,纷纷上前安慰,志远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摇头摆手,以示他并不是因为大丰而难过。 这年的腊月十七,富锦大丰罐头厂,毁于大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窝边草 大丰厂烧毁的新闻,在多家报纸上见报。 一直在大连隐居以避免日本人拉拢和利用的张惠霖,到了奉天,一来是年底了过来拜会亲友,二来是过来会同儿子张其先,准备隔日坐火车去长春,一起去长春赴汇华银行的股东年会。 张惠霖到奉天已经晚上,张其先的公馆里,张惠霖扔下载有大丰新闻的报纸,对着儿子张其先发牢骚:“真不知弘远和善德怎么搞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搞出这么大的一坛子事,幸好没出人命,可财产损失巨大,看他们怎么和股东交待!” 张其先想了想,道:“咱明面上和大丰八杆子打不着,暗里可是占股25的大股东,咱家入股,是李熙牵的线,大丰又是他儿子李善德一直在管理,现在大丰搞成这个烂样子,李熙连个电话都没有,难道真的是要咱们风险自担,就这么自认倒霉了?” 张惠霖纠正自己的儿子:“不是25,是20,弘远后来又拉了个英国人进局,也是10万股本金,和我打过招呼的,说是他多年的朋友,拉他进局对出口销情大有助益。” 张其先嗤之以鼻:“哼,怕是看大丰利润好,李熙用之和英国人套关系吧,我听在英国的同学说,李熙的二女儿李纬,在伦敦投资多种生意,在伦敦郊外买下了一处庄园,还正准备在苏格兰买下一个农场,外国人在英国投资是受限的,要没有有实权的英国人帮李家,李纯就是一小姑娘,她能磨得开?” 张惠霖微微摇头:“别小看李纬,她是李家四个女娃里最像弘远的一个,人精着呢!有她老子的关照不假,她自己也是个聪明能干的。” 到底是有着老交情的哥们,张惠霖对李熙还是有点同情:“再说了,弘远这次拉英国人入局,英国人入股才几个月,大丰就一把火烧做了白地,这于他,可是少有的马失前蹄,英国人的马屁没拍成,还惹了一身的骚,人算不如天算,可叹之外,也是可怜。” 张其先看着他老爸:“爸,你这是啥意思?咱家的十万,就不追究他们李家的责任啦?” 张惠霖转头看着儿子:“你想怎么追究?”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张其先振振有词:“天灾股东各担风险,人祸就要追究管理者的责任!您看看报纸上的报道,大丰厂火灾,初步判定是被厂里的工人半夜里故意纵火,再怎么着,李善德也脱不了一个管理不善的责任!对于咱家的投资,本金减除已收利润的部分,看在世交的份上,就算不要他们李家全赔,多少也得表示表示啊!这电话也不来一个的,想赖帐?” 跟着就建议:“爸,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探探李熙的口风?反正事情都见了报了,明面上咱家对李家,也要慰问慰问不是?再说了,您此去长春,你们老哥俩多年的交情,不顺便和他见见?打个电话先招呼一声,说您后天到长春,安排个时间见面还是要的。” 张惠霖白儿子一眼:“电话就那么好打?弘远防电话被日本人窃听上最严,咱的股本是暗的,大丰出了事,不像明面上的股东那样立即知会也情有可原,你急什么,人家又没说不赔。” 又惋惜的喟叹:“最可怜的,还是善德,二十岁的小年轻,就没摊上过这么大的事,虽顶着李家独子的名,却又不是弘远亲生的,闯出这么大的祸,都不知怎么面对弘远和李家的人……唉,恐怕这会子,人都已经吓懵了吧。善德向来身体不好,咱就别逼人家了,何况,十万的本,已经回了小几万的利,分红的时候,人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咱们。” “嗯!”张其先点头。 “当然,电话我明天还是会打的。不是明面上的股东,还是明面上的故交啊,人家出了事,总要安慰两句,顺便也为善德求个情,”张惠霖举起手,向张其先轻轻一招,到张其先人凑近了,小声道:“这事出来,我估计李家正焦头烂额,你赶紧拔拉拔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要帮我调动五万左右的头寸,后天我到长春见弘远,不仅不追债,还要唱一出‘雪中送炭’,给他五万应急!” “啊?”张其先大吃一惊,看着他老子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突然间恍然大悟:“您是想借此,和李熙套近乎,帮梅子瑜说服李熙,搞满铁运输部的情报?” 张惠霖点头:“日本关东军在东北的兵力并不多,为啥能把东北控得死死的,还能把抗日军撵得到处跑?不就是因为东北铁路网发达,利用铁路网,能快速投放兵力吗?梅子瑜的想头是对的,满铁运输部里那些个搞调度的,如果能突破他一两个,那可就真的大发了,你想想啊,如果能提前知道运兵计划,把相关的铁路破坏一段,那于战局,影响将是决定性的!” 张其先眨巴的眼睛,作为满洲情报组的一员,这事他知道,梅子瑜很想获得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然后看看能不能以金钱美女,拉其中的一个下水,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整个小组,对满铁的内部运作根本都不了解,连那些调度人员姓啥叫啥,是什么编制,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当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主动向满洲情报组投送过几次情报的“老朋友”李熙。 李熙与满铁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张惠霖多少知道一些,九·一八之前,运力吃紧、急得上火没办法的时候,只要李熙一出面,就能疏通好满铁,安排好车皮将货付运。 梅子瑜当然也就想到了,如果李熙肯帮这个忙的话,情报组很大机率会获得成功。 可他一直还没开这个口,因为考虑到,老奸巨猾如李熙,连满洲情报组都不肯加入,更不会轻易的“吃窝边草”了。 之前李熙提供的情报或文件,虽然极有价值,但从来不接受嘉奖,并明言提供情报必须由他自己完全自主,不接受任命更不接受任务,估计危及他自身安全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而“吃窝边草”,容易招致暴露,肯定是李熙的大忌,所以梅子瑜没有造次,轻易去开那个口。 张其先知道他爸的脾气,为了抗日,什么都能豁出去,不管是面子,还是票子。 估算了一下各处可以调动的头寸,也就郑重的点了点头:“好!五万,明天我给您办妥,现金还是支票?” 张惠霖还没回答,就有人轻轻的敲门。 张其先出去了一会,回来时,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怎么了?”张惠霖一看就知道有事。 “您那‘雪中送炭’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张其先都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懊恼:“家里来人了,是李熙的人,因怕电话里说不安全,所以特意派了个妥当的人来,说大丰的事,请我们放心,不是股本金减除已收利润的部分,而是对我们出资大丰的全额,李家将会足额赔付给我们十万!” “啥?”张惠霖大睁着一双老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弘远做事,若出人意表,其后必有事儿!”张惠霖想了想,歪着头斜视着自己的儿子:“大丰的这一把火,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啥妖蛾子?” 隔日,张惠霖到了“新京”长春。 晚上到李熙家作客,并没见到志远,李熙告诉他:“善德去富锦善后去了,快过年了,那么多工人,总得有安排。” 吃过饭,在书房密谈时,张惠霖严肃表示:“弘远,大丰的这场大火,是否另有内情?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别瞒我。” 李熙看着张惠霖,听他说完,转过头,姿态优雅的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就不作声了。 “那就是了!”张惠霖看李熙的情态,就已经有了答案。 李熙又轻呷了一口茶,还是没作声,他对很多东西都已经不稀罕了,可却还是稀罕老哥们的赞扬,想看他知道真相时那种惊讶又欣慰的表情。 知道了真相后,张惠霖故意眼神凌厉的瞪着李熙:“敢情赔给我的十万,是你和善德还有那个张汉贞一起出的!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意思,用十万打我的脸啊?你们几个是内人,老子就是外人?张汉贞一个女子,尚且‘弱肩也能担道义’,老子就那么不堪,要你们三个凑钱来赔我那十万?” 张惠霖坚持,不收李家的赔偿,不但不收,还说五个股东里,只有ton先生才是真正的“外人”,四个“内人”自负损失外,应该共同承担对ton先生的赔偿责任,因此不但不肯收李家的赔偿,还要另拿出两万五千元,和李熙他们三人一起,对ton先生的十万出资额进行全额赔偿。 李熙自是不肯收,张惠霖就作色黑下脸。 “雪中送炭”计划落空了,眼前这“示好”的机会,张惠霖是怎么也不会放弃的,怎么着,也要把这两万五硬塞给李熙,然后才好帮梅子瑜开口,说服李熙,“吃窝边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转攻 张惠霖坚持不肯收李熙赔付的10万,还要另拿出两万五千元,和李熙他们三人一起,对ton先生的十万出资额进行全额赔偿,李熙不肯收,张惠霖便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和我见外是吧?如今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我这老哥哥,说不动你了是不?” 李熙深深的看了张惠霖一眼。 他重视与张惠霖之间的友谊,这一点,他相信不但自己知道,张惠霖也知道。 李熙淡淡一笑,张惠霖的话,越是嗔怪,语气越重,越是在突显“老哥哥”与自己之间的情谊,这后头,必是有求于自己。 李熙再次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然后微笑道:“惠霖兄,我和善德还有那个张汉贞,是这场大火的幕后推手,敢做就要敢当,负担分成我们一早就有了协议,你就别再掺乎了,钱的事,就此打住,惠霖兄若还有别的事,不妨明说。” 张惠霖看着李熙,沉默了好一会,李熙不但是“太极”高手,也观人于微,这会子,人家既然已经洞若观火,有些事,还真是开诚布公为好。 不再是之前激动与嗔怪的模样,张惠霖的态度极之诚恳:“弘远啊,这两万五,你要不收,我就捐给善德的明心堂,用于大丰失业工人的救济!还有,你赔给我的那十万,我刚才看到,你已经备下了,准备着我走时就让我带走是不?千万别给我!天地为证,我今天把话撂这,我绝不会收,我要收了,我就是王八蛋!” 李熙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从昨日接到张惠霖的电话起,李熙就急着调动头寸,已经备下十万,准备张惠霖今天来家作客正好带走,张惠霖这么认真的表情,李熙就已经知道,他这十万,张惠霖是真的绝不会收。 张惠霖推掉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是整整十万! 虽也在预料之内,李熙还是忍不住感动。 张惠霖把身子向李熙倾了一倾,仍是极诚恳的表情,小声道:“弘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这次来,还真有别的事,这事,只有你,能帮上忙……” 腊月二十三,明心堂在般若寺,办年前最后一次赈济活动。 一大早,志远就带着四神,到了般若寺,指挥明心堂的职员并一众过来帮忙的伙计,忙着准备。 开炉点火,熬粥蒸窝头,正铺排着,王元明父子到了,志远在般若寺办赈,王朝宗几乎是必到的,帮志远主持义诊台,而他的老子王元明,年纪大了,早不出诊,但只要身体允许,也总会过来捧志远的场子,有他在,可不就只是穷苦人了,有家底的人家,也颇有闻讯扶着家里的老人或病人过来,求老爷子诊个脉断个症的,论医术,王朝宗已经青出于蓝,可架不住王元明资格老名声大啊。 志远跑上前,和王朝宗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老爷子,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大冷天的,劳动老爷子一早就过来,他是真心感激。 王元明的一双老眼,在志远脸上看了又看,嗔道:“你这是有几天没睡上踏实觉了吧,这脸青得!” “可不!”跟在边上的林有忍不住嘟嚷:“昨天火车还误了点了,天黑才到的家,在富锦就没睡过囫囵觉,昨晚和大先生又聊到半夜,要他今天别过来了,就是不听!” 志远转头瞪林有一眼:“难怪他们说你是林大嫂、林大娘,就你啰嗦!” 林有只能闭了嘴,跑头里,打起帘子,将志远和王家父子送进方丈专门拨给明心堂的静室,然后向李阎王递个眼色,示意李阎王守好门,自己便也钻进了静室。 王元明父子这么早过来,必为志远把脉,林有这个东·青龙,不仅是四神之首,更是关心志远甚于关心他自己的人,岂会不拱进去听听! 开始布施没多久,般若寺门前开来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从车上下来个张惠霖。 张惠霖柱着文明棍,一色的貂皮帽子和大衣,带着亲随钟干事,出现在赈济现场。 这次到长春来,没说动李熙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老头子不甘心,李熙不差钱,油盐不进,但前晚的会晤也不是没有收获,张惠霖发现,李熙对善德甚是牵挂,这回到长春张惠霖是连朱厚辉都没见着,说起来是李熙怕善德身体吃不消,又怕志远的人不能好好约束善德按时吃药和休息,让朱厚辉跟善德一起去了富锦,好时时照顾。 那何不转攻李善德,然后让善德帮自己去反劝李熙呢? 在张惠霖眼中,善德冒死救梅子瑜、庆文秀,还自毁大丰,觉悟可比弘远高多了。 见了志远,张惠霖说是过来给明心堂捐善款的。 那支票上的金额,吓得为志远管出纳的张九如直打嗝:两万五千元! 静室里,等林有为主客双方摆上热茶,志远就先将那支票回呈给张惠霖:“这支票还请张会长收回,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替大丰的工友,谢谢张会长的牵挂,您这数量实在太大,太扎眼!来捐款的善长仁翁也有,但捐个千儿八百的也就顶天了,哪有这么过万的啊。” 张惠霖接过递给钟干事,吩咐道:“回头,让汇华另开一张两千的来,余款以后分批捐给明心堂,每次不超两千为宜。” 然后一递掌,止住志远不让他客套推脱,然后一脸正经,轻声问:“这会子没功夫废话,你这里,说话方便不?” 得知“方便”,张惠霖马上就开门见山:“善德啊,我本来昨天就回大连了,多留在长春一天,就是为了等你!我有事相求于弘远,可他竟然不卖我面子,左推右推,他奶奶的!没法子,我只好老着脸,来求你啦,你有本事让弘远由着你烧掉大丰,还和你一起担责赔偿,你这回去富锦,弘远竟然还把几乎从来不离身的朱厚辉都给你派了去,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他是真心的疼你爱你,有你帮忙说项,或者弘远会改变主意,所以,我就来求你了。” 志远听了,不但不敢摆谱儿,还立即就起身给张惠霖打躬作揖:“这个求字,善德是晚辈,真不敢当!说到求,不是您有求于我,而是我有求于您!大丰纵火案中的夏守增,已被当局通缉,我已经安排他离开富锦,很快就会抵达大连,到时候,还要请张会长通过关系把他送入关内,从梅子瑜到我三大爷庆文秀,再到李正源和夏守增,一再是张会长在施以援手,要没有张会长托关系把人送入关,不说他们不能脱险,我爸和我,也一定天天寝食难安!” 这倒是个知好歹的好孩子! 张惠霖起身,一脸慈爱的拉志远一起坐下:“不说那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应该的!倒是我的这个忙,还望世侄倾力相帮,帮我说服你爸。” 志远为李熙辩解:“我爸不是不卖您面子,昨晚我和他聊过此事,向满铁调度部的人下手,风险实在太大,不瞒您说,在我爸眼里,梅子瑜及满洲情报组,至少在眼下,并不具备向满铁高级调度人员下手的条件和能力,我爸他是为了您、还有梅子瑜等情报组人员的安全着想,不想把你们,置于险地,才没答应您的请求。” “善德,你这可是弱者之声!哪有还没开打就自己认输的道理?!”张惠霖正色道:“只要抗日,哪能没有风险?要是怕这怕那,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有没那个条件和能力,是梅子瑜的事,梅子瑜的身后,还有北平救国会,还有少帅、还有国家的支持,焉知就不能成功?我只知道,领受了任务,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而我此行的任务,就是说服弘远!” 如何说服张惠霖?志远忽闪着睫毛,这可是长辈,首先态度要恭顺,并要使自己这个小辈的话,能让人家听进去。 志远诚恳的看着张惠霖:“我想问一句,在您眼里,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怎么说这个?张惠霖一愣,跟着就道:“当然不是!不说这回冒险烧掉大丰了,之前的梅子瑜、庆文秀、李正源他们,都是你舍命相救。” 志远点点头:“那请张会长耐心听我一言,我发誓,我是出于良心,出于公允。” 张惠霖郑重点头。 志远双目炯炯:“既然看重我爸的能力,那么,也请相信他的经验和判断!” 张惠霖没有说话,但看着志远的目光渐渐凝重,显然是意识到了志远这话的份量! 火候到了! 志远对站在窗边警戒的林有摆摆下巴,林有会意,到门外和在那守着的李阎王交换一下眼色,对周围环境打量一圈,然后缩回屋里,对志远微一点头。 志远这才对张惠霖分析道:“满铁名义上是不过是一个铁路经营公司,为何能拥有如此显赫的权势?除了因为它半官方的背景和对东北铁路的垄断,很大一个原因是它的调查部,那是日本现在在中国最大最重要的间谍机关之一,在此背景下,整个满铁,对于“防谍”,意识非常强烈,措施也是非常严密的,高级调度人员都是通过严格政审的日本人,由于他们对军国主义的狂热,绝对不容易被金钱美女拉下水,对于接近他们的人,不但他们会主动申报,满铁内部也会暗中主动调查,除非计划周详兼相关人员非常出色,不然被人家反向顺藤摸瓜,把满洲情报组整个端了都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爸说,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志远说完,观察了一下张惠霖的表情,又诚恳道:“我爸说,当初梅子瑜被通缉,是因为破坏铁路设施,妄图颠覆军列,他知道梅子瑜对于铁路有着特别的敏感,但目前还是别动那个心思的好。他说这一年来,多少地下组织被日本人破坏,多少志士杀身成仁,情报组能运作顺利又潜伏良好,实属不易,他对梅子瑜是很佩服的,希望梅子瑜能坚持,不要冒进。” 张惠霖眨巴着眼睛,这是李弘远的真心话?还是推托之词?这些话,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不亲口对自己说呢,难道是不好意思当面贬损情报组“没那个条件和能力”? 张惠霖一时不得要领,无法判定这是李熙真心的忠告,还是李熙怕事——毕竟如果情报组出了事,他李弘远就有可能暴露,他应该是绝对不想情报组冒险的! 志远好象能看到张惠霖心思似的,幽幽的道:“张会长,我爸要是怕事,他就不会主动给梅子瑜送文件了,既然选择了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就必须勇敢,但勇敢不是冒进,不是不必要的牺牲。” 张惠霖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这小子,按朱厚辉说,是能引领李熙向善、让李熙弃暗投明的神奇人物,如今看来,影响是相互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李熙收服,以至如此的信任李熙,他可知道,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养父杜海山,杜海山对李熙可是一点也不信任。 张惠霖还是不死心,力劝志远:“下不下手,容梅子瑜以后去思量,但至少得先有人员情报,不然,怎么知道那些鸡蛋,有缝还是没缝呢?我虽年迈,尚愿为抗日奔走、有为国家民族舍身成仁之心,更别说那些小年青了。” 志远感慨的点头:“确实,条件和能力,没错是必要的条件,但真的志士,为了故国故土,所能迸发出来的潜能,往往出人意表!” 张惠霖立即就接上:“可不是!善德啊,帮帮世伯,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必须待见的海山 见志远一时不作声,张惠霖又劝道:“善德啊,梅子瑜不是不知道现在形势的残酷,你爸的意见,我一定转告,请你相信,梅子瑜一定会慎重,也请相信,相关志士的忠贞!能派出执行这个任务的人,一定是千选万选的,弘远和你的安全,我们一直看得极重! 志远苦笑:“我不是只为了我爸和我的安全,我是担心满洲情报组!多少热血青年,怀抱必死之心报国,可一旦落入日特之手,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不由已!” 身不由已! 张惠霖只觉得无奈又失望,还一时不知怎么驳斥志远,因为一心报国、视死如归的抗日志士,不怕死,却熬不过日特惨无人道的酷刑,叛变后带着日本特务抓自己的同伙,这种事例,也确实有! 张惠霖脸色死灰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揪心,志远暗里努力调息,警告自己,不能感情用事,身为一个特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要冷静,要能稳住不乱,坚持原则。 自己对于爹爹何等的忠贞,可当初自己被森田贞男上电刑时,还是几乎崩溃,要不是李熙及时赶到,只要电刑再来那么一到两轮,只怕自己就要吐口,那是多么的可怕! 张惠霖到底是老资格的大人物,在李弘远那吃了个瘪也就算了,在一个小辈面前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真是堵得慌,努力压着,才没作色,沉着脸起身:“那……告辞了!” 心里岂止是不甘,还有不忿!张惠霖对正忙着起身的志远,把手里的文明棍,在地板上连墩了好几下:“熬不过酷刑的人,是有,但意志坚定,舍身取义的,也大有人在!既抗日,何惧牺牲,国破如此,牺牲是能唤醒国人、兑换希望的东西!” 志远知道,这是老人家生气了,苦笑着,感叹道:“张会长!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张惠霖闻言,心又活泛起来,停下脚步,巴巴的看着志远:“善德啊,请相信梅子瑜!环境的残酷,他一个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会不知道?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牺牲,他既然有此计划,其后必有其缘由和责任,我们不帮他,他会更危险!” 志远一脸的认真:“张会长,我跟在我爸身边学习多年,他看问题的全面和深入,我心里一直是很佩服的。您和梅子瑜,都是我敬重的人,我的三大爷庆文秀又是情报组的联络员和摆渡人,我是真心不想情报组出事,我赞同我爸的意见,此事必须慎之又慎!” 志远一顿,伸手捧起张惠霖的双手,眼神极之殷切:“请您务必将我爸的意见转告梅子瑜,告诉他,这是真切的忠告,话虽让人扫兴,却是实情!请他再认真的评估相关的风险,确实要实施,也必先做充分的准备并有精密之计划,这不是我啰嗦,更不是在显摆我那点儿特工知识,而是提醒的责任!这是同仁之性命,是满洲情报组的存亡!” 张惠霖郑重点头:“放心吧!我一定转告!” “而我,”志远双目炯炯:“如果情报组认真评估过风险,仍确定要实施计划,我愿意去做我爸的工作,说服他提供相关人员的情报!并且,我会说服他,从现在起,先进行相关情报的收集。” “真的?”张惠霖又惊又喜。 而立在窗边看着窗外担任警戒的林有,暗里不禁心中一凛,忍不住就回头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 哥儿真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不再消沉,甚至主动揽事了,这固然好,为大义而舍生忘死,也足以让人敬佩,可不知是不是受了志远之前那些话的暗示,林有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送走张惠霖后,林有心中惴惴,悄悄问李阎王怎么看,李阎王那杀坯,守门时爱兼听壁角,林有相信他至少听了个七成。 原想求安慰,谁知李阎王竟然说他有一样的预感:“这事我觉得悬!不知怎的,感觉会出大事,出人命那种!” 张惠霖去找志远的时候,杜海山赶着架爬犁,到了白云寺。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顺天爷,有认得他的小和尚,立马飞奔进去禀报监寺虚云和尚,海山到白云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来都是来找虚云的。 听了禀报,正在库房里指手画脚指挥人码垛的虚云,扯着脖子嚷:“叫他滚犊子!从哪来就滚回哪里去,老子已经和他绝交了,是他想见就能见得着的?顺天菩萨咋啦,老子就是不待见!” 不曾想,海山脚头快,并且仗着门户熟,已经踏进了库房! “嗬!海龙王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海山声如洪钟。 老和尚吓得一激灵,之前脸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倏”的一下收回去呢,海山那铁塔一般的身子,已经杵在了他的面前。 海山伸手扣着老和尚的后脑,往自己面前一压,一双大眼瞅着一脸惊恐的老和尚,脸上似笑非笑:“老子念旧情,让石头爹给你送豆干,你能啊你,带篓子给我甩出了门,很过瘾很有面子是吧?现在老子亲自来了,怎么,真不待见?” 海山的姿态和语气,充满了压力,笑里带着邪,邪里还带着狠,老和尚是个最会看人眉眼高低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敢支毛。 几个月前,老和尚在奉天城外截住志远的马车,当时志远心里恨海山对他狠心,和老和尚说他再也不认海山是爹了,“父子缘尽”,老和尚劝说志远离开李熙以求重回海山身边,因为志远不肯答应,老和尚骂志远不孝,不念海山养育之恩,怫然作色,与志远不欢而散。随后虚云就到了浑河堡找海山哭诉。 别看在志远面前,老和尚怨着志远,极力为海山说话,到了海山家,老和尚心里却只有和志远分离的悲痛和对海山的怨恨,他恨海山死不开面,不但不原谅远子,还硬说远子动机不纯,和日本人斗只是想向他邀功,认定远子没脸没皮,做点子事,就借自己之口向他邀功,死乞白赖的要海山原谅他,甚至骂远子:“妈了个巴子的,果然是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贪婪奸滑算死草,每做一事,必然要赚光赚尽,这是大义?哼!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他和日本人斗,是真心有一个中国人的骨气?不,他是想做给我看!要我原谅他!他的功利心,我看到了,大义?我没闻到一点味!” 把远子损得体无完肤,孩子怎么受得了哇! 老和尚觉得岂止是海山和志远“父子缘尽”,海山这么狠劲儿向孩子心窝捅刀子,孩子伤心欲绝,只怕是再不会去白云寺,再也不会来看自己这个干老了。 那一天,虚云和尚把失去志远的心疼所化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海山身上,指着海山的鼻子,又哭又骂,还摔东西,海山一直坐在炕头上抽闷烟,要不是怵海山的功夫,老和尚简直要扑上去把他给撕了。 足足半个时辰海山没说话,后来大概是耐心差不多用完了,海山把烟斗在炕桌上警告似的敲了几下,眼里放出凶光来,老和尚不敢再闹,抹了泪,扔下一句:“你没人送终就罢了,害得我也没人送终,从今天起,老子和你绝交!” 说完就走了。 后来过了些时日,老和尚气消了些,也时常想念海山,毕竟几十年的交情。而海山也没说的,出事后没几天,就让人捎话,让老和尚重九时家去,一起喝一杯。 老和尚想念海山,更想念志远,时时的为志远心疼,加上死要面子,不但不应承,还把来人骂了一通,过后石头的爹又来过一趟,给老和尚带了一篓他最喜欢的“顺天豆干”,说知道他要到白云寺这边拉货,海山特特选了一篓最好的豆干,让他顺道给老和尚带来,老和尚装着还在气头上,把那篓子豆干,当着石头爹的面,掼出了门! 虚云惊恐的看着海山近在咫尺的脸,库房里还有别的僧人呢,想正言厉色,喝斥海山,可想想还是没敢,自己的后脑勺还被人家捏着呢,海山这犊子力气大,捏得人生疼。 虚云“哎哟”一声,伸手就去摸后脑勺,果然海山立马就松了手,还歉意的伸手相扶。 虚云摸着后脑勺,狠狠的剜了海山一眼,哼了一声:“有什么待见不待见的,咱俩已经绝交了!” 海山一笑,胳膊一展,表面上像是搂着老和尚的肩,只有虚云自己知道,海山的胳膊把他窝得死紧,动都动不了。 海山瞟一眼在库房里的几个人,在老和尚耳边磨着牙轻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回你屋,我有话对你说!” 见老和尚宁死不屈似的瞪起了眼睛,海山便又轻轻的加了一句:“咋?真不待见啊?不待见也得待见!不待见我,难道还不待见你那宝贝干儿子?我可有本事,让他过来陪你过年哦。” 老和尚才待惊讶,海山暗里掐了他一把,虚云也是个省事的,海山不是个说话不靠谱的,虽然他不知海山有什么法子让志远过来陪自己过这个年,但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可就大发了! 老和尚左右看看,边上的人都识趣回避,老和尚轻声问海山:“真的?” 老和尚不但表情一本正经,眼色也友好,好象突然之间,海山就已经从他的敌人,又变回了铁哥们。 海山不答,松了手,眼睛左右一扫,对虚云道:“我先到你屋里坐会,你料理好赶紧来。” 虚云微一点头,海山一笑,抬脚就出了库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远儿 听海山说他有本事能让志远过来陪他过年,虚云和尚哪里还有心情做事,可他能稳坐这监寺之位,不是因为功课和修行有多好,而是善于待人接物,能总揽寺院庶务又负责用心,当下按捺着性子,还是督促着把该码垛的东西码好,又交待了两句,才往自己的房里跑。 进门就看见海山一边在往烟锅里压烟丝,一边在屋子里转悠,左瞅瞅右瞅瞅,炕梢上放着一个包袱,是海山的,这包袱之前海山挎在肩上。 “瞅啥呢?”老和尚还是有点没好气。 海山指指窗格:“这窗户纸,是上次为了那个臭小子新换的吧,还有这墙,也是为他新粉的吧,先生还真当他是宝,他不过过来住两天,你竟然下这么大功夫,搞得和接皇帝驾似的!” “那全是为了他吗?也是为了你!打量着你会原谅远子,来我这,和孩子重归于好!”老和尚愤然的瞪海山一眼,管自上炕腿一盘:“结果呢,辛辛苦苦准备这准备那,好好的欢聚,愣是被你搞成了‘父子缘尽!’” 海山没搭腔,烟也不点,先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虚云见了,便知海山有要紧话要说,再恼,也是正事要紧,忙下炕来,出去招呼个心腹徒弟,吩咐他在外头看着点儿。 回到屋里,就见海山面带微笑,态度友好,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海山还是个成名人物,也是他心服的人,也就伸手肃客,请海山一同“升炕”。 海山上炕坐定,全无了之前戏谑的模样,一本正经之外,还对老和尚拱起了手,看老和尚的眼色出奇的亲切,连声音都温和磁性:“先生,我知道你生我气呢,也知道你有多在意我,有多在意那个臭小子,这几个月,是我让先生不痛快了,今儿我来,一来呢,是怕先生把闷气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所以我来看看先生,今晚,我就住这了,陪先生好好唠唠心里嗑;二来呢,就是送先生份大礼,这个年,让先生得远儿相陪,有他孝顺你,开开心心的,好好过个年,也算是给先生赔罪。” “远儿?”老和尚眼里精光一闪,又是惊讶又是狐疑的看着海山,把身子往海山跟前凑,定定的看着海山,压着声音:“我没听错吧?远儿?自打你从大连回来,我可有日子没听你叫远子是远儿了…… 海山夹巴老和尚一眼,心里对虚云也是服气的,不愧是当年大绺子“三江好”的“搬舵先生”! “先生聪敏,不输当年!”海山先是由衷的赞扬,虚云年过六十,仍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在那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确实很难得了。跟着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有日子了,一年多了都……” 然后看着一脸错愕的虚云,淡定的微笑:“先生没听错,远儿……” “啊?!我还当是你一时口误呢!”老和尚真的惊了,激动得一下子抓起海山的手,一个劲的抖:“你这是……你这是肯原谅远子了?” 在老和尚殷切的注视下,海山的嘴角慢慢上翘,微笑,然后轻轻点头。 虚云喜不自胜:“你这榆木脑瓜子,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海山从怀里摸出一张《盛京时报》,打开,用手指点着报上的一处:“先生,你看这里!” 虚云拿起报纸,扫一眼,就是一声音低低的惊呼:“大丰!我的天呐,大丰还真烧了……” 虚云把相关报道细看一遍,虽然只是,却看得直喘粗气! “这……这烧掉的,可是几十万!还不算善后,那么些工人……”老和尚的手都有点抖。 虚云放下报纸,问海山:“因为远子烧了大丰,所以你肯原谅他?” 海山轻轻点头。 虚云不禁为志远委曲,忍不住下泪,揪着自己的胸口,难过的哭道:“他早就说了,为了不让日本人掠夺东北的渔业资源,不让日本兵吃着大丰的罐头侵我中华,不让大丰成为助长日本人殖民的工具,他会一把火烧了大丰,你为什么就不信他?生生的逼得孩子差点送了命,你也不想想,你的那些话,他受不受得住,他当晚在瓦台子丹毒就上亢了你知不知道?!” 海山眼神一暗,不自觉的就用手去捂了捂胸口,想到孩子那天受的苦难,当爹的,怎么会不心疼。 疼,疼得揪心揪肺。 可表面上,仍然义形于色:“我没有不信他,我信他会烧掉大丰,至于受不受得住,如果他真的那么脆弱,在这乱八年月,只怕也活不下去,是个男子汉,总要坚强,不论是身体,还是性格,总要他自己坚强,才能扛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儿,担负起他应该担负的责任。” 虚云不满的瞪了海山一眼:“就知道讲他妈的大道理,孩子身子弱,丹毒未清,能和别人一样吗?!” 骂完,虚云却忽然含着泪笑了,用手捂一捂胸口,表示刚才海山捂胸那一下,自己注意到了,还忍不住的戳穿海山,得意的一撇嘴:“煮烂的鸭子——嘴硬!明明心疼,还装!” 海山有点儿窘,抬眼和虚云相视一笑,这一笑,会心而温暖,两人间一下子便融洽如前。 虚云问海山:“你既然信他会真烧了大丰,为啥那时候不肯原谅他?搞得一堆屁话把孩子也气病了,闹得我和你也崩翻脸了,这会子,远子都说了和你父子缘尽了,你反倒叫起他远儿来了?” 海山淡淡一笑:“这有啥不明白的,那会子,我信他会烧掉大丰,但我不信他是真的只是为了民族大义!他是做给我看的,想我说他好呢!我把先生气跑了,明说不会再听你叨叨他做了什么好事儿,就算是他烧了大丰,我也不会再原谅他,那臭小子,心里一定把我恨惨了,不然,也不会从嘴里尽蹦出些屁沟子里的话,说什么和我父子缘尽,可是,心里怨恨着我,但他,还是烧了大丰!” 海山看着虚云半张着嘴,一脸惊愕、好半天嘴里都递不出一张当票来的模样,笑里更是带上了自豪:“装模作样没人看了,也没处可邀功了,可孩子还是烧了大丰!为了大义,对自己够狠,奋不顾身,有担当!” 跟着海山的眼神忽的就复杂起来,声音明显带上了感情:“他不但烧了大丰,我知道他的明心堂,也没停过赈济穷苦人,这孩子,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是林家的种,不像我,性子里有从胎里就带来的软弱,打小教训他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了他多少次,还是不长记性,爱哭!可他性子里,也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打不倒、踩不死,再高的山,只要他定了主意上去,就算是一点一点的爬,只要不死,他就能爬过去!这一回,当山顶只剩下大义,再伤心怨恨,身子病痛再多,他也没有抛下他的责任,不论是大丰,还是明心堂,他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不枉我养他一场,是我杜海山的孩子,是我们老杜家的的孩子!有种!” “你……”老和尚是又气又伤心、又感动又佩服,一时间被泪水模样了双眼,喉咙里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指着海山,老半天还就是那一个字:“你……” 海山搭眼一瞧,赶紧挪屁股过去帮老和尚顺背,顺了几下,老和尚在袖口上抹着老泪,点着头示意自己没事。 “不管怎么说,你开窍了,肯原谅远子就好。” 虚云拉着海山的手,追问海山:“你终于肯见远子了是不?你来,就是想我帮你把远子勾来是不?你说这个年能让远子陪我过,那必是你心里已经有法子,怎么把孩子勾来,你快说!” 海山沉吟一会,道:“我是有法子,让远儿过来陪你过这个年,但他只在这里陪你,我……我不见他。你也别和他说我已经原谅他了,别和他说,我已经叫他‘远儿’了。” “啊?”老和尚吃惊、不解。 海山眼里的眼色,一下子就深了:“他要走的路,还很长……我心里是心疼他,这一回他做得不错,我认,可离他回归我老杜家,真的还很远……” 海山心里有条刺!那臭小子,当虚云劝他离开李熙以求重回自己身边时,那臭小子竟然不答应!妈了个巴子的,现在不能再说他贪恋富贵了,因为那小子把大丰都烧了,但李熙给他灌啥迷魂汤了,那臭小子竟然说他绝不会离开李熙! 想起这个海山就有气,自己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那小王八羔子竟然说“浑河堡的那位,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但李熙,现在也是了!” 这是不忠不孝!他大爷的! 哼!既然如此,那就再磨磨你! “你和他说,”海山道:“他要走的路,还很长,给我把腰杆子挺直了,走正道,别错了脚窝子,做了啥,不必和我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也在看,到了我觉得他当得起杜志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他。” “啥?”老和尚急了:“你他妈的又来!你就不怕总这么把他往李熙怀里推,迟早真的便宜了李熙?人家都已经说和你父子缘尽了,你他妈的还吊起来卖!” 海山冷笑,无比自信:“哼,他虽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却是我臂弯里长大的,他的禀性心思,我会不知道?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我勾勾小指头,他不管在哪,都会立马屁颠屁颠的给我滚过来!” “你就吹吧你!”虚云不忿又不屑把头一拧偏:“小母牛坐飞机——牛逼都吹上天了!” 海山淡然一笑:“你放心吧你,他现在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 海山把身子往前一凑,更小声的道:“瓦台子他病了一场,大概是猜到了庆开心是帮我的人,回到奉天后,他就找了个由头,把开心给发配到依兰去了,原本他吩咐过张老爷子,说开心要照顾他老娘,下了班就让开心回家,班都不让他加的,结果一生气,好家伙,把人打发到山里吃苦帮裕东收粮去,还是一去就得长扎在那里的那种,那小子,坏起来也是够损的!可就上个月,开心又调回来了,还是在裕东当管事,还涨了工钱呢,这张《盛京时报》,就是开心给我送来的,你想啊,裕东和大丰同一老板,大丰出了事,在裕东还不是大新闻?所以开心一早就知道了,立即就通知了我。” “哦?”老和尚眉毛一挑,细想一想,脸色立马好转,还漾出了笑来,海山和远子之间,确实情深,而远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父子缘尽?气头上说说罢了。 下来,就是老和尚此时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把他人给勾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虚云问海山,怎么把志远勾引到白云寺来? 海山意味深长的看虚云一眼:“先生曾是搬舵先生,最不缺的就是主意,这还用问我?” 虚云瞟一眼海山:“装病?不但病了,还病得极重,远子若不来,说不定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嗬!我就知道,先生心里,压根就有数!” 海山说着,把身子往虚云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收到的消息,远儿昨儿已经从富锦回长春了,今儿就算了,咱老哥俩好好唠唠,明天,你打发个小和尚,进奉天城去裕东,找张九如的爹,骗他说你生病了,还病得不轻,说你想见远儿,老张头身为裕东总经理,他办事房里就有电话,那老张头,是个办事老道的,你又是远儿的干老,听得说你病重,老张头肯定立即就得往长春打电话通知远儿,我估摸着,只要消息发出去,快则两天,慢则三天,那臭小子,就已经能赶到你这,给你嘘寒问暖了” “明天就去下这个套?”虚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见得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啊!不然,远儿怎么赶得上过来陪你过年?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消息往返,加上他还要订火车票从长春过来,总有几天要耽搁。” 虚云袖着手,坐在那苦着脸,小声嘟嚷道:“上回我和远子分手时,因恨他不肯听我话离了李熙,我可是撂下了好些难听的话,和远子搞得不欢而散,我怕远子还记恨着,如果我给他通消息说我病了,人家还在气头上不理不睬,那我这张老脸,可往哪搁啊?” 又想见孩子,又要顾老脸,好事还想占全? 海山不满的剜了老和尚一眼:“你有点志气行不行?你是谁啊,你是他干老!干爹生病了,他要敢不来探望,你就应该操上家伙上长春抽他去!” 老和尚闻言,冷哼一声,把脸拧开:“我可不是你,在他心里,我能有多少份量,老子有自知之明!远子也是个有气性的,何况人家还是明心堂堂主,在江湖上那也是名头响亮的一号人物儿,凭啥非得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换是我,处得开心还罢了,处得不开心,看都懒得看你!” 跟着就又回过头,看着海山,眼神闪烁之外,态度突然好转,是和海山打商量的诚恳语气:“海山啊,孩子才从富锦回长春,舟车劳顿的,又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一大笔钱一把火变成了灰,心里一定是难过的,要不,这套,咱等过了年再给他下吧,让孩子好好先歇息几天。况且,他入继了李家,身为李家独子,过年不留在家里祭祖,反而跑来看我这糟老头子,只怕就算李熙不说他,李家也难免有人会说三道四,那孩子在李家,可就难做人了。” 海山眨巴着眼睛,被老和尚对志远的一片真心感动,嘴角的讥诮化去无形,感叹道:“远儿何德何能,得先生您如此实诚的待他!我敢打包票,先生其实心里明白,只要你放出消息去,远儿是一定会赶过来的,你只是不想他正当难过之时,还要疲于奔命,才回长春就又赶来奉天,还有,就是怕孩子,在李家难做人。” 老和尚看着海山,突然间很是感动,轻轻拍拍海山的手,喃喃道:“不愧几十年的交情,这世上,也就你最明白我——我何尝不知道,远子是个知好歹又孝义的孩子,要知道我病了,一定会赶来!我还知道,你瞧那李熙,忒不顺眼,可海山啊,孩子毕竟已经入继李家了,他现在,正儿八经的,就是人家李熙的人!咱名不正言不顺,再和李熙明着争,苦的是孩子……” 海山冷哼一声:“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他李熙夺人独子,耍阴谋玩手段,就光明正大了?不说别的,李熙和远儿相识之初,李熙赤膊上阵演的那一出苦肉计,光是想起这个,老子就他妈的恶心得想吐!先生难道忘记了亲疏有别?为远儿着想就好,李熙?有没儿子陪他祭祖过年,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海山说着,下腰后仰,手指一挑,把放在炕梢他带来的那个包袱挑过来,在老和尚面前晃了晃,故作神秘:“这里头,可是能让你那宝贝干儿子心花怒放、心中愁云一扫而空的东西!你看了,我保证你明天,屁颠屁颠的就打发人,给老张头送信去了!” “哦?”老和尚倒还绷得住,一边接过包袱,一边问:“这里头是?” 海山道:“你上回不是说为着远儿到寺里来看你,因他特爱干净爱洗澡,你特地买了个新浴桶,还问我要孩子的旧衣服,想我把远儿的短褂衬裤什么的,给捡两、三套,放在寺里,好方便孩子以后过来时换洗吗?我给你包来了。” 包袱打开,里头是叠得利利整整的几套换洗衣裳。 怕老和尚还不明就里,海山把包袱里的衣服掀起一小叠,给虚云看包在几件旧衣中的一套新衣服:“李熙咱不管他,可孩子的心情,咱得管,把他勾来,不只是陪你过年,也是为了把曾经掐断的念想,再给他续上,让孩子感觉有奔头,孩子早一天看到这个,早一天开心,所以我才要你别再拖了,明儿就给老张头送信去,你也知道大丰之事会让他心里不好受,正是为了这个,我今天才特意跑来,想着让他早点儿也开心开心,不然我都怕他成天苦瓜干似的,别哪一天,真怄出什么大症候来。” 一套衣服,就能让远子愁怀尽去有新的盼头?虚云狐疑的翻看着那套衣服,突然间,双眼就是一亮! 虚云激动从包袱里扯出那套明显是新做的夏细布的小褂并单裤,捧在手里,看着针脚,脸上笑开了花:“亏你想得出来!你啥时做的啊?哈哈,这东西远子见了,一定开心死了!好!好!我明儿就派个徒弟,去裕东送信去,把孩子勾来过年,让远子也早点开心开心。” 跟着就夹巴海山一眼:“妈了个巴子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就知道欺负我这个老实人,要我在边上着急上火——敢情你对远子,压根从来就没放过手啊!” 说着就用手兴奋的捅捅海山:“远儿就是一只风筝,不管他飞得多高多远,可风筝线,一直都在你手里捏着,行啊你!” 海山在炕上竖起一条腿,把手肘往上一放,一副大马金刀、得意洋洋的模样:“那是!老子养大的孩子,凭啥便宜李熙?!” 腊月二十四,深夜。 虚云和尚悄悄的从炕上爬了起来,烧炕费柴火,即使他身为监寺,也不可能一个人占一个热炕,他屋里的炕上,还睡着好几个他手下帮他处置寺里庶务的火头、库头等人。 虚云轻轻下了地,回看一眼黑呼呼的炕面,憧憬着,等远子来了,这屋就只是自己和孩子的欢聚之所,那些个火头、库头,会全转到别处歇息。 虚云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了出去,衣服也不披一件,身上就一件旧海青。 大冬天,虚云这么着就不怕冻出病来? 他就是想冻出病来! 按海山的设计,给志远送消息,声称自己病重就可以了,可虚云想真的搞个“病重”。 他不想让远子,感觉被骗,也唯有真的“病重”,那个死倔又贼摆谱的海山,才会赶来,在他这里,和孩子一见。 虚云干瘦的身子,在寒夜的风里抖得和筛糠似的,就这老头儿还嫌不够,一头就扎进了堆在边上的雪堆里,咬着攻死顶着,任慢慢融化的雪水,往他脖子里钻。 冷得牙齿捉对儿厮打,虚云的脑子却异常的清醒,自己这个干老,压根就是海山的依附,孩子和海山亲,也才会真正的和自己亲。 腊月二十六,浑河堡。 赵一春的磨坊里,海山正带着几个伙计在搬抬重物,点好的豆腐,用重物压能快速压出水成形,这是最累人的活之一,春节临近,有些工人赶回家过年了,年尾人手不足,订单又多,海山昨儿半夜起就已经在磨坊,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 正忙活着,赵一春跑了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一春从海山家来,她见海山成天在磨坊里忙活,自家连带医馆,反而没能顾得上,就带着家里的丫环,跑到海山家,帮忙贴春联、打扫卫生、做豆包、炒制年货,只要逢年过节,远子身边的林有、大鱼他们,会到家赔海山过节,这是她的海山哥,向来重视的事情,过年家里得有过年的样子,不能让人见笑了去。 赵一春告诉海山,白云寺来人了,说虚云和尚得了急病,高热不退,要海山立马撂了手里的活,回家去拿上医箱,赶紧给虚云大和尚瞧病救命去。 海山和白云寺来报信的人,赶着马拉爬犁,一路急驰,将近到寺门的时候,就见前头有一辆有篷大爬犁,也是驰向白云寺的方向,边上还有两人,骑着马护卫着爬犁。 亲自赶着爬犁的海山,暗里身子抽紧,因为他已经看清了,前头两名骑马的护卫,是谁! 一人是黑子,另一个是李阎王! 不用说,前头那架有篷大爬犁,一定是裕东的,里头坐的人,如果没猜错,就是收到虚云病重的消息、从长春赶来白云寺看望虚云和尚的志远! 一声马的嘶鸣,也发现了海山的李阎王,圈马回头,面向海山,勒定了马,立马在大路中央,微风拂动着他头上毛皮帽子和身上毛皮坎肩的长毛,可只这些是动的,李阎王的身子甚至是他胯下的马,傲然屹立,纹丝儿不动,利目如剑,戒备的盯视着海山,威风凛凛。 不得已,海山也只能勒停了马,双眼锐利的瞟着立在路中央的李阎王,这王八羔子可不是轻与之辈,自己武艺是比他好,可这羔子枪快啊,人称关东第一快枪手!虽然这会子,他那戴着黑皮手套的双手,是抓在马缰绳上,可海山知道,他的手只要向后脖一招,闪电般就能把藏在后脖窝的短枪给抽出来! 那辆有篷大爬犁,还真是裕东的,充任车把式的大鱼勒停了马,爬犁行速突然一滞,里头原靠坐着闭目养神的志远,就知有事儿,立马睁大了双眼。 前头传来大鱼压得低低的声音:“是顺天爷!他就在我们后头!” 在爬犁里陪着志远的林有和胖子,都去衣底,拔出短枪,一个袖在袖筒里,一个稍稍掩在衣摆下,然后就往外头跳,而坐在志远身边的朱厚辉,更是抽出短枪,顶开机头,一手搂定志远,一手就那么端枪在手。 听见是海山,志远先是一愣,见手下戒心十足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的手下都知道,杜海山曾经公开放过狠话,不许他回浑河堡,并明说,要让他看到自己,就会把自己往死里打! 所以即使是常去陪海山过节的林有,都拔了枪,他们是怕杜海山会伤害自己! 志远一个激灵!猛然起身,就往爬犁外钻! 那个叫杜海山的人,虽然自己曾经发狠,说与他“父子缘尽”,可这几个月来,每当想起他、想起从前,一颗心就像是结了痂又被人扒拉开伤口,总是鲜血淋漓…… 怨恨渐退,思念盈心,杜海山在他的心里,又渐渐的从不相干的“路人”,重新变成了他最亲的亲人。 志远不知道,爹爹会怎么样对待自己,会不会真的打死自己,但他必须阻止手下,不能让他们因过度的戒备,伤害到爹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对峙与讨好 一钻出车篷,志远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两边的人,眼里都带着狠劲儿,或明或暗,枪都扣在手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用说,志远的目光,首先是被海山所吸引! 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爹啊! 伊通河边一别经年,期间志远透过安插在浑河堡的眼线刘季援,探知海山行踪,远远的偷偷看过海山两回,还有就是为海山击杀孙有文那回,远远的和海山打了个照面,三次见爹爹别说说话了,鼻子眉毛都看不大清,都是远远的。 可志远的目光不敢在海山脸上停留,因为他的目光和海山一接触,就已经被刺得低下了头。 此时的海山,一副高度戒备的状态,面对一众志远的人,一手端缰绳,一手叉腰,眼睛里闪射着沉着不惧的光芒,神采焕发,气势惊人。 若不是已生原谅志远的心,海山早就动手了,下手的对象,当然是志远——擒贼先擒王! 志远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除了李阎王,各个暗扣武器,其中最来劲的,还是李阎王! 李阎王仍然立马路的中央,纹丝不动,没有拔枪,因为他不屑先拔抢!身为关东第一快枪手,强敌当前,他仍有后发制人的自信! 没有拔枪,甚至是没有动一动,可李阎王的嘴角,拧出了两道凶狠的皱纹,那睥睨一切的灼灼目光,像火一样热辣,又像冰锥一样冰冷,能让人后脊梁骨直冒寒气。 志远眼一瞥,边上胖子左掌按在身前,右手收在身后,手里握着短枪! 志远相信他的人,多少还是知道自己心思的,不然只怕早就动手了。 有一回夜咳,林有进屋来看他,一时收不及,怀里还抱着爹的腰带子,脸上泪痕也不及擦去,林有装看不到,但志远知道,林有肯定是看到了。 可这并不完全保险,毕竟爹爹说过见到自己就要打死自己,而自己气头上,也说过和海山“父子缘尽”,为护卫自己的安全,手下人会不会来个“先下手为强”,还真不好说! 得马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志远用肘轻轻撞了胖子一下,低声一喝:“收起来!” 收啥?当然是收枪啊! 志远又迈步向前左右一分,把挡在自己身前护卫着自己的林有和大鱼左右分开,同时压着声音扔下两个字:“别动!”,然后,就踏着冰雪,向海山的爬犁走去。 不敢走太近,走前了几步,一越过李阎王的马,当路在雪地里,对着海山就是一跪! 志远很想高喊一声:远儿给爹爹请安! 可想想,还是不说“爹爹”二字为宜,爹爹明说过不准自己再姓杜了,这节骨眼,别把老爷子惹翻了,一言不合,两边打起来可就糟了。 如果“爹爹”二字不能说,那自称“远儿”,是否也不合适? 且不说爹爹让不让自己还是“远儿”,跟着自己走出车篷的,还有陪自己来白云寺的朱厚辉呢,自称远儿而不自称“善德”,朱厚辉听了,一定很为东主李熙难过吧。 李熙教导过,身为一个特工,任何一句话出口前,首先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把后果想想清楚! 最终,志远半低着着头,双手在胸前抱拳,恭敬的一声:“给您老人家请安!” 海山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志远。 这小子,现在姓李!李纳李善德的名头,在江湖上还挺响亮呢! 按中国人的传统,出了继的孩子,和原来的父母,已经再无干系! 想到这个,海山就想上前,把那不忠不孝的狗东西踹翻在地,再给他几下狠的!妈的白眼狼,自己是怎么含辛茹苦的养大他,他全忘了! 可海山也很想上前,把孩子从雪地里拉起,拥他入怀,好好的抱抱他。 这是他的心尖尖,是他的远儿啊! 伊通河边那个秋夜,当自己拿着刀子要捅死他,当自己把他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他爬在地上,抓着地皮儿上的草棵子,一点一点向前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的向自己爬来,只是为了拉着自己的裤脚,哀哀的警示自己:“不要用粪车!” 在农安县城门,孩子明明知道,庆文秀和他两人中,只能活一个,孩子满目泪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庆文秀乘车在他面前经过,一声儿也没吭…… 海山眼里,突然就有了水汽,他真的很想跳下爬犁,跑过去,把孩子拉起来,抱他,亲他…… 可海山终究没有动,因为他看到了朱厚辉! 对面的人,全都没有动,只有朱厚辉动了! 朱厚辉既没有拔枪,也没有说话,但坚定的走前了几步,就站在志远的身后,直视海山,神情严肃,勇敢无畏。善德是东翁李熙的孩子,是李家唯一的男孩,他要为东翁捍卫李家的完整! 朱厚辉此来,名义上是李熙怕虚云真的出了“大事”去世,志远会伤心难过而把他也派了来,以照顾好志远,并在真的出事后,帮志远,料理好虚云的后事,而实际上,是李熙和他都预感到此行志远有可能和杜海山见面,哥儿为人最重情义,虚云病重,东翁“深明大义”,没阻止哥儿前来看望,但特意让他也跟了来,以防万一。 既防杜海山对哥儿不利,也防杜海山把哥儿的心,又给勾了回去。 朱厚辉之前随志远去富锦,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照顾,以“辉叔”的身份,替东翁李熙照顾督促哥儿爱惜身体,按时吃药吃饭,晚上九点一过,必督促哥儿上炕休息,甚至是亲自拍抚,看到哥儿入睡了才离开…… 海山斜着朱厚辉,一看见这个人,他心里就不舒服!眼里水汽消散,跳下爬犁跑前去把孩子拉起来抱在怀里之心也在消散,代之而起的是冷冷的眼神,这是他杜海山,在敌人面前必须显现的骄傲! 半低着头的志远,抬眼悄悄的瞄了海山一眼,被海山的目光刺得一颗心砰砰的跳,之前听到身后积雪被踩踏的声音,他也料到了身后的是谁,爹和辉叔,好家伙,不是冤家不聚头,那还不和乌眼鸡似的,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正尴尬间,志远瞥见了海山爬犁上的医箱。 志远仍拱着手,果断的长身而起,回头对李阎王等人喝令:“让开!” 说着自己就已经跑离路中,跑到路边上,同时一挥手,再次喝令自己的人:“救人要紧,为医者让道!快!” 立马就是一阵子忙乱,志远的人和车马,全靠边站了! 海山一言不发,扬鞭催马,启动爬犁,经过志远身边时,忍不住用眼角扫了志远一眼:这小子,还是挺上路的…… 朱厚辉又如何,还不是得给自己让道?哈! 海山感觉,倍儿有面子! 到了白去寺,虚云老和尚烧得满脸通红,正在炕上哼哼呢。 把过脉,海山就已经心中有数,埋怨老和尚:“先生你这是作死!为了那臭小子,值得吗?你以为你还年轻啊?六十好几的人了,又是大冬天的,你就不怕真的出大事?” 虚云看着海山,笑得一脸都是褶子:“放心吧,就是受了点风寒,我自己知道自己,死不了!再说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别说你不想见孩子!我不整点干货,你能来吗你!” 又拉着海山的手叮嘱:“一会远子来了,看我面子,你忍着点,别凶巴巴的,算我求你了。” 海山略一沉吟:“成!我答应你!不过,这一回,我还是先不搭理远儿,按我们原定下的办!给你开好方子,看你喝下第一道药之后,我就回去了。” 虚云急了:“别啊!今晚就住这吧!再赶回去,天都黑了!” 海山眼神一暗:“不了!我倒是有心给他些好脸色的,可那王八羔子,总戳人心!你知道他来这里,边上跟着谁?朱厚辉!他妈了个巴子!” 虚云倒抽一口冷气,海山心里最恨什么,他清楚!忙为志远说好话:“远子以前来我这,可从来没带过李熙的人,这回,带朱厚辉应该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别生远子的气啊……” 说着,外头已经是人声马嘶,显见得是志远和他的人到了,海山赶紧弯下腰,对老和尚低声急道:“好!看你病着的份上,都依你!” 跟着就是微笑:“你也别留我了,我杵在这,他都不好上前,你啊,好好享受那臭小子的服侍,你待他一片真心,这是你应得的!那臭小子,服侍起人来,那个用心和舒服……” 海山的眼色,忽然就柔和了,他想起多年前,他得了霍乱,半夜里从昏睡中醒来,才十岁的远儿,对自己的服侍…… “爹!你就我一个儿子,你病了,我不服侍你,谁服侍你!” “我不走!爹!你打死我,我也不走!我们两父子,一条命!” 自己那时,从昏睡中醒来,就感觉喉咙里毛糙糙的,又干又痛,轻唤一声“远儿——”,在身边把头支在炕桌上瞌睡中的孩子,摇晃的身子猛的一抽,人立即就醒了,跟着就跳下炕,几乎是反射性的从炕边捧起一个刷得干干净净的铜洗脸盆,紧张的问:“爹,想吐?” 自己轻轻摇摇头,孩子就紧张的问:“爹,是要拉?”边问边放下脸盆,飞快的把放在门后的便桶给移了过来。 那熟练劲儿,看来已经是服侍过很多次的拉和吐了。 当时自己,有气无力的告诉孩子:“水……爹要喝水。” 孩子听了,点头应一声,立即把便桶推回原位,跑出去洗手,然后回屋,给他捧上一杯温吞水。 那水,竟然是甜的! 孩子当时的可爱模样,海山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我放了点冰糖。”孩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又可爱又带点儿自得:“我记得爷爷以前说过,吐泻剧烈,会让人失水抽筋,喝水不能用白水,最好加些糖,至不济也要下点儿盐,昨天爹爹抽筋了,我就用家里的一只鸡,和人换了些冰糖。” 服侍自己喝水时,孩子还用手巾,轻轻的帮自己抹去嘴边的水迹呢。 海山此刻,心头温暖,还是与那时一样的感慨:有儿万事足啊!有儿子——真好! 志远进门时,小心翼翼,却意外的发现,海山看他的眼色,严厉中,却又带着一抹温柔。 只林有和大鱼,被准在门外站着服侍,传递东西,听候差遣,其他的人,全打发去了客房。志远心里明镜似的,怎么可能让朱厚辉或李阎王这些爹爹不待见的人,杵在这添堵呢! 志远不敢乱搭话,上前轻唤一声“军师爷爷”,就闭了嘴,陪着小心在边上立着,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只要瞅准机会,就上前搭把手,及时端个水或递个毛巾把子什么的,海山给虚云开方子,志远更是凑上去,给海山磨墨! 老和尚眼里满是笑意,远子这是有心往海山跟前凑和啊,最难得的是,海山那倔犊子,装着没看见似的,一点儿没发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为海山传话 海山提着笔,一边开药方,一边偷着瞟边上的墨砚一眼,墨砚上头,是志远正在磨墨的一双手,一手按砚一手磨墨,又白净又漂亮,那皮肤,半透明如白玉一般。 这手入海山的眼,想的却是肤色虽然苍白,却不失于润泽,也不见有手颤,并无中医上的“风象”,可见自己最近给他配的解丹毒的药,虽然未能给他把脉、切实的望闻问切,但大体上没有大错。 志远微弓着身,紧闭着嘴巴,不敢乱搭腔说话,小心翼翼的尖着手指,帮海山细致的磨墨。 正自暗中庆幸,自己这么着往爹爹身边凑和,爹爹难得的没黑脸,也没说挤兑自己的话,那挤兑马上就来了! 就听海山语带嫌弃的道:“我说先生,你病了就宜静养啊,哪来的这么些闲杂人等!” 志远的动作立马就是一滞,又惊愕又不忿,心说你和军师爷爷是老友,我也是军师爷爷的干儿子啊,还是军师爷爷特特递消息叫来的呢,怎么就成了“闲杂”了? 志远偷偷瞟海山一眼,海山写着药方,板着脸,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嘴角紧绷着,一丝儿笑容也没有。 瞧着海山表情严肃,志远不敢造次,再不忿也不敢支毛,轻轻放下墨条,小心的倒退两步,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去,又对立在门边的林有和大鱼勾勾手指头,把人招到身边,一起站到院子里,远远的侍候着。 志远退出去了,海山也就上了炕,屋里没了外人,可以和老和尚说体己话了。 老和尚躺着,小声儿的埋怨海山:“好好的,你怎么把孩子赶出去了?远子对你那么恭顺,乖得都不像话,你还要咋样啊?” 海山蹲在老和尚的被窝前,背对门外,低低的哼了一声:“哼!容他在我面前晃荡,是为了好近身望闻其气色,便于为他调整药方而已,给他的配的药,有以毒攻毒的成分,非同小可,你以为我不怕?可看过了看清了,自然不许他再在我身边转悠,不然他还以为他已经修成正果,能得我原谅他、能重回家门了呢!” 海山话虽尖刻,表情却不凉薄,甚至对着老和尚,忍不住带点自得的微笑了:“不过,那臭小子,今天还行,在老子面前低眉顺眼不说,老子想要啥,他立马递上啥,我骂他是‘闲杂人等’,那小子也不敢支毛,乖乖的就退到院子当中去了。” 孩子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讨好,海山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呵呵……”老和尚也是个会看人眉高眼低的,当下热切的回应,对海山点头微笑,还故意凑趣,明里显摆自己,暗里拍海山的马屁:“我就说嘛,什么父子缘尽,气头上说说罢了,他是个孝心的孩子,你待他的好,他绝不会忘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在他心里,把你给比过去!刚才,你要肯略微给他些好脸色,只怕这会子,他已经早就扑你怀里了。” 跟着就借机劝海山:“海山啊,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你看孩子,明明是个在江湖上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在你跟前,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眼睛都不敢错眨巴,看得人揪心啊!借我这糟老头子的病,你们俩父子就此重归于好,那你也再不用悄悄的找机会去偷看他了,可以直接给他把脉配药,再不用悬心了,多好啊。” 海山眨巴着眼睛沉吟了一会,明显老和尚的话,让他心动了,但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当目标推远,唯不气馁不松劲者,才有望达至顶峰,这也是对心性的一种历练,梅花香自苦寒来 宝剑锋从磨砺出,还是按咱原定的办吧。” 老和尚没法,只得点头。 海山走后,志远进屋服侍虚云,虚云先是不让,怕把病气过给了志远,志远坚持炕上炕下的亲手细心照料,让老和尚很是享了半天干儿子的福,志远还要老和尚放心,说自己会一直照料到他病好才会回长春去,把个老和尚感动得数回眼里亮晶晶的,忙不迭的叫小和尚,把他备的多种小吃拿出来招待志远等客人,还挣扎着坐起,叫小和尚把小食捧来,亲手抓了些最贵价的栗子酥和盐焗核桃仁,塞志远手里,非要志远吃。 海山开的方子,药效不错,到了晚上,老和尚发过汗又小睡了一觉,人就已经轻快多了。 这时夜已经深了。 虚云让志远扶自己起来,说他要下炕。 志远打量虚云是睡久了腰疼,或是要下地上茅房,便服侍老和尚穿好衣服,还给老和尚轻捶了一通腰背,然后才和林有一起,在炕下伸手,扶老和尚下炕。 老和尚在炕前走了走,先是叫进他的一个徒弟,吩咐去备洗澡的热水,然后对志远一本正经的道:“远子,你让你的人,门里门外的看着点儿,我有要紧话儿,要和你说。” 志远立即对林有使个眼色,林有微一点头,立即退到门边守着。 虚云招手把志远招到身边,拉着志远并排坐在炕沿上,眼里精光闪闪,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病人。 “远子,你老实告诉我,这会子,你还恨你爹不?” 在虚云殷切的注视下,志远眼神一暗,神情悲痛的别开了头,没有言语。 恨? 曾经恨过的。 可如今,那是一个不能想起的人,一想起,心里就很痛很痛。父子缘尽,话说出去了,无奈自己不争气,海山养育自己的点点滴滴,总是挥之不去。 虚云急了,伸手摇动志远的手臂,追问:“你还当他是你爹不?” 志远被老和尚追问不过,回过了头:“没什么当不当的,他本就是我爹!若没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他认不认我,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老和尚不摇志远了,看着志远,长出一口气,欣慰的笑,揽志远入怀,拍着他的背喃喃的道:“不错,不错!是个明白人!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跟着就撑开志远,语重心长的道:“远子啊,是个男子汉,就得不管顺境逆境,都别忘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你是好样儿的,心伤透的时候,也难免有过怨言撂过狠话儿,可终究不是只会怨天尤人的那种人,略为喘顺了气,便仍努力勉力向前,不论是大丰还是明心堂,你都没有抛下自己的责任,硬顶下来了,真是好样儿的……海山真的没说错你,你是个有韧劲的好孩子!” 志远的吃惊的看着老和尚,大瞪着眼:“我爹……他……他说我是个有韧劲的好孩子?” “真的!他和我说,说你是林家的种,不像他,性子里有从胎里就带来的软弱,打小他教训你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了你多少次,就是不长记性,爱哭!可你性子里,也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打不倒、踩不死,再高的山,只要你定了主意上去,就算是一点一点的爬,只要不死,你就一定能爬过去!” 志远看着老和尚,半张着嘴,呼吸渐重,脸上像飞了金似的——爹爹他,竟然在背后向别人夸自己! 老和尚拍拍志远的肩:“没有什么努力,是白费的!远子,当再没有地方可以邀功,当山顶只剩下大义,你咬着牙挺过的每一步,你爹他都心里有数!有些事儿,海山不让我和你说,可我就是要告诉你——不瞒你说,前两天海山特意来找过我,给我看有大丰消息的报纸,还说他知道你的明心堂,这段时间也没停过赈济穷苦人,他当时,那个眉飞色舞!他和我说,不枉他养你一场,说你当得起是他杜海山的孩子,是老杜家的种!还在我面前,已经又称你为‘远儿’了呢!” “真的?”志远激动得跳了起来:“那是不是爹爹已经原谅我了?是不是我可以回家了?!” 老和尚忙伸手拉志远:“坐下!跳啥啊?你爹要现在肯认你、肯让你回浑河堡,下午的时候,就不会不搭理你了!” 志远听了,立马就是一呆! 虚云拉志远坐下,正色道:“你爹要我给你传话:说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叫你把腰杆子挺直了,走正道,别错了脚窝子,做了啥,不必和他说,人在做,天在看,他也在看,到了他觉得你当得起杜志远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自会去找你。” 看志远脸上惊讶之外,还有惨然失望之色,虚云开解道:“远子,凡事往好里想,你爹就是那么一个人,读圣贤书,行侠义事,眼里揉不得半点砂子,他忒看不起李熙,说他首鼠两端!对你跟着李熙视为认贼作父,对你知道李熙做了伪官还不离开李熙、还有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视作不忠不孝,恨得牙痒痒!从前,他说再不许你姓杜,到现在,肯划下道道,让你有目标有盼头,对于他来说,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志远听了,眼睛亮了起来,站起身,正儿八经的对着老和尚深深一揖:“谢军师爷爷提点!我明白的,请您放心,不管爹爹把终点设得多么遥远,我都会奋力前行,直到爹爹重新接纳我的那一天!” 虚云点头微笑,又看着志远,意味深长的道:“远子,这路,可颇艰难啊,有一条近道,平坦得多,就看你走不走了。” 志远聪明,立即就明白了:“军师爷爷所说的坦途,是不是要我,和李家一刀两断?” 虚云点头。 志远顺下了眼睛,低着头,好久没有说话。 虚云急了:“远子,你要真的把海山看得那么重,就不会舍不得李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血书 志远苦笑:“军师爷爷!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大丰只是小富贵,李熙才是大富贵,我在你们眼里,始终就是个贪图李家富贵的孬货……” 志远心里说不出的委曲,如果李熙只是富贵就好了,爹爹不喜欢他,舍弃他就是了,可李熙不只对自己真心一片、恩深义重,还颇有义举,主动为满洲情报组提供极有价值之情报,更是多次暗中营救了爹爹,是杜家的恩人! 为什么爹爹就不问自己一声,为了什么,不舍得离弃李熙? 志远知道,李熙是爹爹心里的一条刺,逃避不是办法,应该通过军师爷爷,让爹爹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化解这个死结。 志远在浑河堡有眼线,虚云和尚大闹杜家、和爹爹“绝交”的事儿,甚至是虚云和尚如何使性子,把海山送他的顺天豆干连篓子甩出了门,他都知道。 之前整出那么大的声势,可今天爹爹和军师爷爷,早就和好了不说,还明里暗里眉来眼去、背着人说体己话,好得和蜜里调油似的,可见他俩间的交情,根本牢不可破,军师爷爷的话,爹爹应该多少会听得进去。 而想让军师爷爷帮自己出头,这会子,就得哭! 委曲之下,挤点眼泪,对志远并不是难事。 虚云弯下身子,张望了下志远的脸,被吓了一跳:“远子,好好的,你怎么哭了……昂?” 志远嘴一瘪:“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敢仰对天说腑对地讲,我没有贪恋李家的富贵……” 虚去赶紧揪着自己的袖头,给志远抹眼泪:“有话好好说,别哭啊,谁不信你了?你要贪恋富贵,怎么会烧了大丰?!别哭啊!” 志远向虚云信誓旦旦:“军师爷爷……当我落在森田贞男之手,要仰仗李家我才能活命的时候,我都没有答应入继,我肯入继李家,是感念李熙在我给李家惹下烦、他最怨烦我的时候,仍肯依我所请,为我冒死出手,救了爹爹和三大爷!”志远举手向天:“这是真的,我说的全是真话!若没李熙出手相帮,早就已经没了爹爹和三大爷的两条命在,但有虚言,天打五雷轰!” 虚云忙压下志远的手:“好好的,起什么誓啊!” 志远扶着老和尚的膝盖,给虚云一跪,为自己不舍李熙辩白:“从江桥之战起,明里暗里,李家有的是机会对爹爹下手,对爹爹是救还是杀,就只在李熙一念之间,爹爹要死了,我就是孤儿,李熙就可以一劳永逸,再不用和爹爹争什么。爹爹看他忒不顺眼,他对爹爹也一样贼不喜欢,可他每一次,都在生死关头,放弃了他最拿手的借刀杀人,冒险选择会把他自己置于险地的营救,数次暗中救下爹爹,保他的平安……” 志远顿了一顿,有些事可以和虚云说,有些“绝密”,甚至连虚去都不能说,比如做下“张官屯案”、由海山领导的秘密抗日组织“龙行”! 想到李熙在海山的“龙行”里早就有卧底,但爹爹和“龙行”一直平安,李熙没少受爹爹挤兑和白眼,可李熙却没有动爹爹一指头,志远忽然就哽住了,这一下,可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感动,说不下去了。 为了自己,李熙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 一串眼泪,忍不住就滑落了。 志远用手背抹一抹泪,平复了下情绪,扶着虚云的膝,仰头对虚云道:“军师爷爷,还有些事,事关他人安危,请恕我连你都不能说,但我爸为了我,舍弃的,岂止是富贵和安逸,他搞经济是把好手,把满洲国在他手里,搞成亚洲经济第一,曾是他的抱负与理想,可为了救我,他不惜被日本人撸了中央银行行长之职,他现在虽然还挂着个交通部部长,却是个能闲出屁来的差事,他为了我,是真的当得起忍辱负重四个字……” 见志远又是跪又是落泪,老和尚手忙脚乱,扶着志远的胳膊,连连道:“地上冷,快起来、快起来。” 志远却沉着身子,不让虚云拉他起来,坚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军师爷爷!我有几句心里话,请您转告我爹:我视我爹是我最亲的亲人,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回到浑河堡,重回爹爹身边,承欢膝下,孝顺他一辈子!可也请恕我不会舍弃我爸,因为,我爸,他待我,是真心……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虚云听了,良久,长叹一声:“远子啊,你爹就是一头倔驴,他不肯变通,你不肯舍弃李熙,这么着,最终苦的,是你啊……” 虚云这会子,对志远有更多的同情,志远的命曾有高人批过,说“此子有三父”,李熙与志远的父子之情,是命中注定的,无奈海山不信这些,对李熙是横竖看不顺眼,孩子不离开李熙他就连孩子也不待见,真的是难为了远子。 虚云硬拉起志远,把志远抱着怀里拍着他的背:“李熙待你是真心,当年我看到他给你在史书上写的批注,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李熙是有不地道的地方,为了与你相识玩苦肉计,特别是夺人独子,他妈的忒不是东西!可他竟然一而再的出手救海山,还许你兼祧两家,这人的胸襟,还真让人不服不行,也可见他是真的心疼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多劝劝你爹,和李熙别成天价针尖对麦芒,那难为的,不是李熙,而是你!” 志远连连点头,对虚云感激涕零。 在门边的林有,忽然举手示意,志远忙抹了泪,和老和尚一起暂不说话,不一会,就有个小和尚进来,说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虚云笑着对志远道:“你以为是我要洗澡啊,那是特为你烧的热水!我知道你爱干净爱洗澡,特意给你买了个新浴桶,怕你不知道我这能洗上热水澡,没带换洗衣裳,还特意向你爹,要了几套你放在家的旧短褂衬裤什么的,放在我这,好方便你以后过来时换洗。” 虚云说着,开柜拿出了一个包袱,递给志远,微笑道:“累了一天了,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早点歇吧。” 又拍拍包袱,笑得意味深长:“这里头的东西,你好好看看,李熙对你是真心,我认!可我还是觉得,这包袱里的真心,才更纯、更金贵……” 志远便知这个包袱,绝对不简单! 接过包袱,在炕上打开,一堆自己的旧衣服里,那套明显是新做的夏细布的小褂并单裤,颇为引人注目。 只看一眼那套衣服的针脚,志远双眼立即就是一亮——爹爹缝衣裳独有的倒退针法! 打在三江好匪绺那时起,海山拉扯着个两、三岁的小志远,又当爹又妈,没钱给孩子买现成的衣裳,海山虽然是个大老爷们儿,最恨婆妈事,可不得已,也只能拈起针拿起线,象女人那样做起针线活,扯点布或是把自己的衣服改小,给孩子缝制衣裳,虽然是粗针线的,做出来的衣服和鞋帽也没个正形,但好歹是保证孩子能有穿的,到逃离了三江好娶上了媳妇,自然有媳妇操持针线,再不用海山来为志远做衣服,可惜不出几年,因被大秃头报复,全家惨死,只剩下海山和志远两父子相依为命,背着一屁股的债,买不起成衣,孩子又还小,不得已,海山只能又拈起针拿起线,给志远做衣裳。 海山是个练家子,志远从小跟海山习武,又是小孩子家家,衣服特别容易破,海山针线功夫渐熟,给志远缝衣裳喜欢用倒退针法,虽然与众不同、虽然不好看,可结实啊!小志远练功夫再怎么闪转腾挪,衣服也不会开线! 后来,海山和赵一春好上了,加上家境好转,两父子的衣裳,要么是买的,要么是赵一春给做的,海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为志远亲手缝制过衣裳了。 志远立马把那套衣服抽出来,翻翻正正的看了几眼,又忙不迭的把衣裳展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确认了是自己现在合适的尺码,不由得心花怒放,欣喜若狂,把衣服往怀中一搂,原地蹦达了好几下,把在门口的林有,惊得不轻:哥儿向来沉稳,这会子是怎么了? 就听志远欢天喜地的对虚云和尚叫道:“这是爹爹新近、亲手为我做的衣裳!” 老和尚脸上笑开了花,志远这反应,他早料到了,趁机为海山说好话儿:“你爹啊,就是只煮熟的鸭子——嘴硬、心软!他不许你现在回浑河堡,可又怕你心事重,会怄出病来,变着法儿让你知道他是疼你的!还有,为着你的丹毒,他可是操碎了心,逮着机会就悄悄去看你,就是为了好望闻你的气色,好给你调整药方子……” 老年人睡得浅,后半夜的时候,虚云被一些响动惊醒了,虽然那些响动,很轻微。 睁开眼首先就向自己右边看,因虚云正生病,志远今晚在虚云房里陪病人,他的被窝筒,就在虚云被窝筒的右边。 被子在,可里面,没有人! 人呢? 之前自己可是看着孩子抱着海山给他做的那套新衣服,钻进了被窝,自己才睡去的。 屋子里有亮光有人影,虚云和尚转头搭眼一看,惊得整个人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炕下站着个衣服整齐的林有,为志远掌着灯,左手还用手掌遮着光,显是怕光线刺激到病人,而志远披着衣服,正坐在炕桌边,神情专注,右手里拿一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正刺向自己左手的中指! “你干啥啊!”老和尚一骨碌翻身坐起,喝止志远:“别扎!” 病人要受了凉,可不是玩的,志远立马放下匕首,过来给老和尚又是披衣服,又是拉高被子。 虚云紧拉着志远的手,像是怕他会飞了去似的,又抓起志远的左手察看,见中指上有伤口,明显已经挤放过血,不禁大急:“你这是咋啦?干嘛扎自己啊,别吓我啊!” 志远扶着老和尚,连忙解释:“没事儿!我只是睡不着,想着给爹爹写一封信,等您病好了,几时方便去浑河堡时,帮我转交给我爹吧。” 老和尚看一眼炕桌上的物事儿,大体明白了,拉着志远的手惊道:“写信就写信好了,再怎么着,也用不着写血书啊!” 志远面有羞愧之色:“军师爷爷,您就由着我吧!” “为啥啊?”老和尚急瞪着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真正的目的 志远惭愧道:“因为,我想明白了,我……我是真的……想错了!” “啥?” “之前在瓦台子那会子,我是真的把我爹给恨惨了,他骂我不忠不孝,我觉得,我是没有坚守对他的忠诚,可他也一样没有!他甚至为了救三大爷,生生的推我去死!” 志远痛苦的摇摇头:“直到拿到爹爹亲手给我做的衣裳,静心细想,才想明白,错的那个人,真的只是我,撇除误会,爹爹他……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背弃过我。” “哦?”虚云也不多话,只用眼神,鼓励志远说下去。 “杜家被大秃头灭门那会子,堡里人人都说我是灾星,连三大爷,都劝爹爹把我舍到庙里,爹爹不肯,对三大爷说我心事重,如果他不要我,光是心病可能就会要了我的命,说家里的人,已经都死了,就算我真的是灾星,最多也只能克他一个了,克就克吧,他心甘情愿!” 志远说着,眼圈儿一红:“从古蝎子手里逃回家那会子,丹毒发作,我头秃了,牙齿松了,后背上,全是张着嘴发着恶臭的毒疮,看一眼就头皮发麻,闻到味隔夜饭都能呕出来,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妖怪,村里人都骂我是‘秃头怪’、‘臭虫’、‘烂背虫’、‘蛆蛆’、‘灾星’、‘野种’!可爹爹却不管我是不是还只剩下了几个月的命,豁出命去给我治病,还对我说:‘不管你臭了还是烂了,都是我的心尖尖,你给我听好了,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虚云听了,眼里忍不住就有了泪光:“知道!我还记得呢,那时你被堡里的熊孩子欺负,我带你到我这里,海山和庆老三,追了来……你的这条命,真是海山给的,为了给你试药,他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志远含泪点头:“是的!还不止这些!细想想,即使在和我翻脸后,爹爹也没有放弃过我,一直没有停过为我配药,找借口把药给林有,让我能继续吊着命!和我翻脸,也是为了让我明是非、知对错,引导我走正道,这才是真正的善之大者!还有,杜家本就人丁单薄,我入继李家,杜家可就无后了,本来这事好办,把春婶子娶过门,爹爹的身体这么强壮,三年抱俩,不出几年就儿女成群了,可爹爹却至今都没有娶春婶子,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志远掉泪了:“当年他心疼我在古蝎子手里吃的苦,立定主意要给我一个开心的童年,就和春婶子说,必定要等我长大了、给我娶了亲后,才娶春婶子……就算是明面上和我翻了脸,可还他还是说话算话,真的做到了!他没有背弃过我,倒是我,撇下我爹跟了李熙,真的是不孝……” 虚云听了,也是伤心,陪着志远掉泪眼,却不安慰志远,反而突然泪一抹,就板起了脸,眼神凌厉:“知道错了?” 志远一怔,忸怩起来,连耳根子都红了,好一会才低头道:“我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虽然是为了报李家救助爹爹的恩情,但方法欠妥,只知报我爸的恩情讨他的欢心,却忽略了爹爹的感受,爹爹就我一个孩子……” 又犹豫了一下,志远终究是惭愧的承认:“我当时……心里特别委曲、特别难受,多多少少……也……也确实有用这个,要爹爹也不好受、向爹爹泄愤的心思,我……我错了……” 虚云眼睛亮了:“远子,在入继李家这事上认错,你这可是头一遭啊!那你可会舍弃李熙?” 鱼与熊掌,总不能都要吧? 志远慢慢却又是坚定的摇摇头:“不会!在我心里,我姓杜,也只姓杜,但实在没脸,出尔反尔、有负李熙。爹爹怨恨我挤兑我,是我活该,因此让爹爹不开心了,才让人最不安……” 虚云听了,既为海山不值,也赞赏孩子对李熙有所承担的坚持,一时无语。 虚云挪了挪屁股,往炕桌边上凑,想看清志远刺血,写的是什么。 炕桌上铺着张裁小的宣纸,仍足有四张16开信笺大小,虚云是监寺,他这屋有时也招待来访的居士,备有供居士留墨宝的纸墨笔砚,这宣纸应该就是他屋里书案上拿的。 宣纸上暗红的字,想着这是孩子用鲜血所书,不禁有些触目惊心之感。 虚云看了几眼,宣纸上已经写了两行字了。 “你写的是……孟郊的《游子吟》?” 志远点头。 对海山感激和思念,又心有愧疚,让志远抱着海山给他做的那套衣裳,一晚上,压根就没睡着过。 “我顽愚不孝,惹爹爹生气了,爹爹不但没有舍弃我,还亲手给我做了这新衣裳,爹爹还没明言原谅我,不知如何称呼和自称,不敢写信,唯有以血写下《游子吟》,以表心意。” 虚云和尚到底还是心疼志远多一些:“写《游子吟》,很好!我相信你爹收到时,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不过,你身子骨软弱,就别刺血写书了,书信文章,可达意即好,下剩的,就用墨写吧!你这字不小啊,写完得多少血啊。” 又嗔怪的看林有一眼:“你也不劝劝!” 林有苦笑:“怎么没劝!哪里肯听!看他挤血挤来挤去也挤不出多少,心里都揪得慌!巴不得放我的血,保证口子一开那血哗哗的,只可惜,他不肯用我的!” 虚云急了:“远子!你这是因为气血不足啊,才挤不出多少血来,别再放血了!看你这小脸,煞白!” “不!我一定要用血写!” 志远一副倔强劲:“我爹说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要让他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挤不出血就切更大的创口,志远硬是坚持把《游子吟》写完。 虚云又是心痛又是激动的把宣纸捧在手里。 上面写的游子吟,看得虚云感动不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极轻极薄的一张宣纸,因为上面那三十个暗红的大字,而让虚云感觉沉甸甸的。 这不是一张宣纸,是孩子的赤子之心啊!海山要见了,还不定怎么激动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志远从长春过来给自己侍疾,虚云只觉得这小日子,简直和神仙似的,从未如此开心和享受过,不出两天,病就全好了。 虚云在报大安和继续再装装病之间纠结。 这天晚上,虚云在房里,坐在炕沿上把脚泡在热水盆里泡脚。 虚云看着蹲在地上,专注给自己洗脚搓按的志远,孩子左手中指有创口不能泡水,只能右手一只手操作,可仍旧一丝不苟,搓按得别提多舒服了。 多好的孩子啊,孩子如此孝顺,自己怎么能不为他着想…… 虚云最终决定:报大安!让孩子能在年前赶回长春去,陪李熙过年,不能让孩子在李家,受人诟病! “远子啊,我的病,其实已经全好啦,现在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今天还赖在炕上,一来是病尾,二来是实在不舍得你,不舍得你的服侍……我的病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带上你的人,回长春去吧,反正你有本事坐上火车,我听说,连你的跟班,都是三等免票!早点回去,别搞得大年三十的,还在火车上!” 志远仰起头,眼神清澈带着笑意:“军师爷爷,你年纪大了,小病也得大养,你还没好利落呢!再说了,你不想我陪你过年啊?” “怎么不想!我巴不得你不走!” 虚云这可是实话,他无比珍惜和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和孩子在一起,一刻千金。 但虚云是个自诩深谙人情世故,比海山更能体谅志远难处的人,海山是疼孩子,可时不时的就脑子被驴踢了,就知道拿大道理压孩子、摆他当老子的谱,孩子有多为难,他知道吗! 海山的心思,虚云自诩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海山挑这时候把孩子召来,还极力怂恿自己把孩子留在白云寺过年,实际是对李熙心中怀恨,找借口把孩子调到白云寺来,那李熙那边,不就没孩子陪他过年了吗?过年时祭祀祖宗,杜家那边没有男孩给祖先磕头,李熙那边,也一样没有!吃团圆饭时,杜家不团圆,李家也一样! 这自然很爽,可孩子日后,在李家可就难做人了,自己的病要还没好就罢了,病好了再拖孩子在这里,就不地道了。 虚云弯下腰,手搭着志远的肩,一副长辈教导晚辈的腔调:“远子,你入继了李家,身为人子,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依人家的礼,若过年祭祖都不见人,你想想,李熙的脸,往哪搁啊?李家其他人和下人,又哪里有心里不嘀咕的!既然李熙待你是真心,你又不舍得他,就总要为他也着想着想,不然,就算他不说什么,别人也难免心里有说词,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人言可畏知道不,搞不好,你以后在李家,可就难做人了。” 虚云顿了顿,说出重点:“明儿一早,就回去吧,啊!” 志远手上不停,没说话,但仰起了脸,对虚云感激的一笑。 复又低头,心里盘算着,就算真的要赶回去陪李熙过年,明天也不能走。 因为,明天,有“大安排”! 一大早,他就让黑子去约了梅子瑜,明天,梅子瑜会化装成香客,到寺里来,和他秘密相见! 此时的北满,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志远刚从富锦回来,从收集的情报,他和宋世安都判断,北满,很快就会“出大事”! 受日本开拓团逼迫的农民,有暗里串连,蕴酿武装暴动的迹象! 志远觉得,这必须及时通知满洲情报组,好让国民政府早做准备,对暴动给予指导和支持。 这才是志远此行来奉天的真正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撞破 “好吧,”志远假装出一副被虚云说服的模样:“军师爷爷您吃盐比我吃米还多,人情世故上,自然看得通透,不知比我老道多少倍,我听您的,年前赶回长春去!” 又话锋一转:“不过,不是明天一早,而是后天才走,咱爷俩难得相聚,更难得军师爷爷处处体谅我,我心里感激着呢,后天一早走也来得及,怎么着我也要多陪军师爷爷一天!” 被孩子服侍着搓按着脚丫,还这么又是吹捧又是感激的,虚云除了心里暖和,更是被哄得贼开心,越发以志远为念:“别!明天一早就走吧,快过年了,越近年三十火车越是挤啊,明儿走,要火车票一时不凑手,还有后天可以腾挪,后天走可就没法啦!” 志远仰起头,一脸可爱的笑容:“没事!大不了火车上没座了我站着回去!你的病虽是病尾了,到底没好利落,我也不放心那!多留一天,好歹再看看,就这么定了!” “好、好!”能和孩子又多欢聚一天,虚云当然高兴,又是暖心,又是感动,要不是这会子随侍志远、守在门外的的不是林有而是李阎王,他差不丁点就要弯下腰,揽着半蹲跪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孩子,在他的脑门子上狠狠的亲上几口。 有李阎王在,虚云不敢! 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阎王,也是土匪出身的虚云,还真有些怕他。 那李阎王,和林有和黑子明显不同,总闷声不响的,他看远子的眼神,是热的,可看自己的眼神,却是冷的,特别是看到孩子给自已洗脚,那李阎王瞟过来的几眼,阴沉中带着狠毒,让人害怕。 志远和老和尚议定了动身的日子,脚也洗好了,志远服侍老和尚睡下,才端起脚盆要出去把水倒掉,手里就是一轻。 李阎王把脚盆给抢了过去:“哥儿歇着,我来!” 水倒掉,李阎王把脚盆用水冲洗一下,放回杂物间,这种“下人才做的活”,他不屑做又非得做,因为如果自己不做,哥儿就要做,他手上还有刺血写书整出来的伤口呢! 杂物间并没有灯,黑灯瞎火的,一条黑影,在他之后也跟进了杂物间,那身影,李阎王再熟悉不过,是哥儿没回屋去,反而是跟了进来。 志远做了一个手势,虽然是在黑暗之间,可李阎王一双夜眼,况且还有院子里雪地的反光,还是看了个真切,这是有要紧话要说的手势,李阎王第一时间,先闪身到门边,四下打量,同时竖起耳朵,捕捉着能听到的每一个声音,确认安全,才轻轻一个滑步,回到志远的身边。 “你对我干爹,眼神别那么狠成不?别把人给吓着了!” 对着李阎王,是不用客气的,志远小声埋怨,虽是黑暗里,还是狠狠的白了李阎王一眼。 李阎王不忿:“哼!那老东西,哥儿竟然还夸他人情事故上看得通透,我看他,是一脑子狗屎!他也不想想,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李阎王服侍的哥儿,是应该给他洗脚的吗!那老家伙,也不瞅瞅自己受不受得起,他要不是哥儿的干爹,我把他骨头架子都给拆了!妈了个巴子的,没见哥儿手伤了吗,他倒还真敢把脚伸出来!哥儿给他洗脚,蹲累了还单腿跪着,你用得着跪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知道不?!” 说完,虽然是黑暗里,也感觉哥儿眼神凌厉。 就听志远凶他道:“没错,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也一样得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是我干爹!打小就忒疼我,如今,更是为了能引领我走正道、能让我重回我爹身边,宁肯委曲自己的人,怎么就受不起了?!” 李阎王不敢再支毛,他眼高于顶,天不怕地不怕,若志远心情好时,甚至偶尔还敢调戏志远两句,但只要志远声色俱厉,他是怕的。 一阵子沉默,李阎王不敢还嘴,志远也就不好再苛责,眼睛也已经适应了屋里黑暗的光线,比先前能看清物事了,便转而说正事,身子往李阎王身边一凑,把嘴附在李阎王耳边,小声儿的交待起事情:“明天,我要见一个人……” 黑暗里,李阎王一边听,一边点头。 哥儿紧贴着自己,嘴气的温热,就在耳边,虽然才挨完骂,可这会子,李阎王心里舒服得很:哥儿已经开始把“机密事”,交待给自己去做了,明心四神里,哥儿最疼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也还是自己! 第二天一早,志远打发林有和大鱼,去离一个白云寺十多里的一个集市赶集,采买礼品。 志远明天带人回长春,而林有和大鱼是不回的,他们将转去浑河堡,陪海山过年,介时要致送给石头家、赵一春家和左邻右舍的节礼,有部分是早就备好带来了的,余下的要去采买。 林有每回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除了给石头家和赵一春家致送节礼之外,对杜家的左邻右舍,也多少都有节礼相送,谁家要有了难处,林有更是主动相帮,每回去浑河堡,不是帮这家修房顶,就是帮那家清地窖,谁家遭了难,或是家里孩子上不起学,更是以明心堂的名义,给予接济,除了是对大家伙对杜家帮扶的相谢,也是在为志远收买人心! 当初海山打断了来讨药的小赵的腿,并明言杜家再没有志远这不肖子孙时,志远在堡里的名声算是臭了,什么嫌贫爱富、巴结权贵、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认贼作父,他都全科了! 是林有,一方面用银子开道,一方面真心为堡里的人解忧舒困,和人聊天时,又把志远如何心念海山,如何行侠仗义、如何救助穷苦人,甚至是为了给平顶山的灾民盖房子,把自己的大毛衣服都给当了的事,和堡里的人说书似的宣扬,志远渐渐又成了香饽饽了,孩子们都盼着过节时志远的人来堡里陪海山过节,那他们就又有糖吃有故事听了,不少浑河堡的人,以堡里出了个明心堂主这样的成名人物为荣。 志远交待林有和大鱼,在集市上,特别留意有没海山最喜欢的雁翎烟!林有陪海山过节过了不少次了,在海山跟前比之前得脸许多,海山早就明言不会收志远的礼,但对林有买的烟叶什么的,是肯收的。 交待的都是采买的事,还特意提到了雁翎烟,林有和大鱼再聪明,也不疑有他,根本不知这是志远有心把他们支使开,揣上钱,赶上爬犁,兄弟俩就上路了。 却也是合该有事,才走出两里多地,路过一处村庄,有一家小店,挑出个旗子,上书“驰名枣泥糕”,有人在排队买糕。 枣泥糕的那股子带热度的甜香,让赶着爬犁的林有,勒停了马。 “咋啦?”大鱼问。 林有张望着:“这枣香,闻着地道!你看,还有人排队呢,可见这家的枣泥糕真的不错!” 大鱼笑了:“论整吃的,你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倒难得你看得上他家的东西,想吃,就去买呗!这味闻着,也确实是香,我也来两块,要热乎的!” 林有不好意思的对好兄弟一笑:“不是我想吃,我是想着,红枣补血……” 大鱼听了,立马明白了:“昨儿哥儿为老爷子写那血书,流了不少血,你是想着买给他吃,让他补补?” “嗯!”林有想起昨晚,他就心疼志远:“他真的得补补,帮他挤血,那个艰难,他手疼,我心疼……” 两兄弟过去,买了些枣糕,一吃之下,感觉确实不错,立马要老板多用枣泥,加料蒸了一笼,用油纸袋装了,两兄弟一商量,决定先回寺里,让哥儿吃个新鲜,然后再去赶集,反正这里离白云寺不远,就两里多路,甩几鞭子的事。 回到白云寺,在山门外,林有让大鱼在爬犁上等他:“等着!我把枣糕放下,就出来!” 时间耽搁了不少,还要赶远路去赶集呢,这天来寺里进香的人不少,林有步履匆匆的在香客间穿行,料想志远这会子多半在虚云房里陪虚云唠嗑或下棋,就急匆匆的向虚云住的屋子走去。 林有走得快,忽然就看见前面,远远的,黑子和李阎王走在一起,似乎正回所住的客房。 白云寺的僧寮和居士寮只隔一堵院墙,居士寮也兼作客房,志远的人这次过来,就是住客房。 虽然赶时间,林有还是放慢了脚步,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往黑子和李阎王的背影上瞟,因为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 林有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虽说按理若自己或大鱼不在,李阎王定会跟在哥儿身边,可也难免是哥儿有什么差遣,毕竟四神里,还有个胖子可以跟着哥儿嘛。 从背影看,李阎王和黑子所穿的衣服,也没有不对的地方,林有甚至肯定,今天一早见他俩时,他们穿的,就是这一身儿衣服! 黑子和李阎王的衣服穿戴,都是见惯见熟的,没什么不对,特别是李阎王,那身打扮,标志性的,又时髦又匪气,狐皮袍子不说了,狐皮的大帽子,不想别人看清他时,向前略一拉,几乎能压半个脸,脖子后边更是长出来一截子,除了是防骑马时灌进风雪,更是为了挡住后脖窝,他后脖窝里可是成天插着短枪的! 衣服对,那,什么地方不对? 林有略一犹豫,又看了黑子和李阎王的背影一眼,没往僧寮去,而是在两人后头,跟了上去! 黑子似乎没问题,李阎王呢…… 李阎王有问题! 林有忽然心里就是一惊,他眼睛毒,明心四神又朝夕相处,熟悉彼此的神态,林有看出这个“李阎王”不对,他走路,没有李阎王那种龙行虎步的架势! 还没转入寮院,香客众多,林有不敢太过惹人注意,不敢跑,只快步追去,一边特别留意那“李阎王”的后脖窝,李阎王后脖窝的枪套极巧,藏枪藏得极好,有过渡铺垫,别说外行人,多少为过匪的,都看不出他藏了枪。 一看之下,林有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那人的后脖窝,压根就没有李阎王的那种饱满感,这人决不是李阎王! 前头的黑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张望,看到林有的一瞬,似乎是也吃了一惊。 林有满心的疑惑,这假的“李阎王”是什么人?黑子带他进来做什么?按说,黑子这人,信得过啊,不会做什么怪吧? 前头两人速度加快了,转眼就转进居士寮的小院子,居士寮现在没有居士在住,就是志远的人在住,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怕引起香客不安了,林有起跑,追进了门。 一进门,竟然看到他们住的客房门前阶下,站着个哥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哥儿一直和虚云一个房里住,这会子,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怎么没有人跟着他,真的李阎王呢?胖子呢?朱爷朱厚辉呢? 那假货离哥儿只有几步之遥了,不管黑子信不信得过,眼下都得先下手为强! 枣糕袋子一甩,林有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哥儿小心!他不是少堂!” 只这一句的同时,林有就已经擒住的那假货的一只手,一拧一甩,腿一别一撩,那假货就已经被摔在地上制住,还右手都已经脱了臼! 边上还有个黑子要提防,可林有还是飞快的看了那假货一眼,这一眼,心里就又是一惊! 这“假货”,他竟然认识!是他打小的玩伴,同屯的街坊! 这人,是几年前因为炸日本人的军列、被日本人通缉、后来不知所踪的梅子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祸根 “有哥!住手!”志远低低一声急喝,抢上前,伸手就去扶地上的梅子瑜,同时压着声音下令:“快!把人扶屋里去!” 其实不用志远喊“住手”,看清人是梅子瑜,林有几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拳脚根本就没再往梅子瑜身上招呼,这会子也不多说,立马架起梅子瑜就往屋里跑,黑子在边上帮着搀扶。 进门的一瞬,林有回头张望,就见志远早蹿到院门边,紧张的探头向外左右张望,一副生怕院里的动静被人看到的模样! 林有只感觉嘴里发苦,回头,自己必定落那小祖宗的埋怨! 可这会子,绝对不是怨尤的时候,刚才哥儿伸手扶人的时候,在地上的梅子瑜,毫不犹豫的就把他的左手伸出了给哥儿,两人显见得不但认识,而且关系非浅,他们的会面明显必须是秘密的,若被日本特务侦知,一定会对哥儿不利! 林有几乎是半架半抱,把梅子瑜架进屋,就对黑子道:“这里我来,你快到外头看看去!” 黑子微一点头,立即就蹿了出去,到了院门边,志远对他做个手势,又以右手食指,向地上一指,黑子就已经明白,刚才的响动幸好没惊动到人,哥儿让自己就钉在院门这里守着,立马就点头,表示领会。 志远又向外张望了一眼,捡起地上之前林有甩下的油纸袋子,就赶紧进屋去了,油纸袋子这种扎眼的东西,当然不可以留在地上。 进屋就见林有已经为梅子瑜接上了脱臼的右臂,梅子瑜正在把脱下的衣服,重新再穿上。 志远先手一招,把林有先招到一边,压着声音,眼神冷冰:“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年节在即,居士寮里异常清静,只有跟志远来白云寺的几个人在住,非常适合与梅子瑜在此长时间相见商谈,所以志远让黑子给梅子瑜递消息,约他今天来白云寺一见。居士寮虽清静,僧寮却就在隔壁,生人若进居士寮,若被来往的僧人看见,必定会起疑盘问,但若是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天的志远的人,是没人会起疑的,志远因此想出了条“偷龙转凤”之计,让梅子瑜与李阎王在外头找个地方,互相大衣和帽子围巾,然后冒充是李阎王,由黑子领进居士寮。 为什么是和李阎王互换? 因为一来李阎王的服饰,标志性明显、辨识度高;二来李阎王的帽子围巾都大,帽子一压围巾一围,差不多就只剩下一双眼睛了,便于梅子瑜掩饰真面目;三来李阎王不像林有等人和气,眼神儿狠,让人害怕,又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模样,僧众见了他都低头当没看见,少有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的。 志远自以为这“偷龙转凤”之计,人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却不想被林有撞破,更兼他一向重视权威,讲究令行禁止,明明已经打发了林有和大鱼去采买礼品,林有却擅自杀了个回马枪,志远的脸,能不黑吗?! 志远脸黑,林有心里也有委曲和不满的地方:为啥搞成这样?不就是因为你有事总对我藏着掖着吗?! 但林有识得轻重,知道这会子,可不是和那小祖宗置气的时候,一指志远手里的拎着的油纸袋子,小声解释道:“我和大鱼才走出几里地,就遇见卖枣糕的,想着昨晚哥儿流了那么些血,红枣能补血,就买了些回来想着给哥儿吃个新鲜,进了山门,就见前头黑子领着个人,那人穿着少堂的衣服,却是假货,从背景动静看,压根就不是少堂,进门见那假货离哥儿只有几步之遥了,心里一急,就有了刚才那一出。” 被人撞破“偷龙转凤”之计,志远心里是很懊恼的,可听了林有的解释,手里装枣糕的袋子,又尚有余温,纵是生林有的气,也释然了,对林有一上来就拧脱了梅子瑜的胳膊,也不忍再加苛责,他明白,林有那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志远脸色一缓,问林有:“大鱼呢?” “山门外,看着爬犁等我呢。” “有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装没事人似的,就是进来放下个枣糕,赶紧出去,和大鱼继续赶集去。” 林有倒是一心以志远为念,主动请缨:“哥儿,这里除了黑子,不见别人,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就让我和大鱼留下吧,也好内外照应!” 志远也不是婆妈的人,当机立断,立即就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被撞破了,再赶人也没意思,何况只剩下黑子一人,要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还真孤掌难鸣。 志远便凑上去,和林有咬耳朵,悄声告诉林有:“辉叔我让胖子绊住了,领了去后山游名胜,我干爹那,我也使了人绊住了,谈地藏殿的修缮,怎么着也要小半天!你在这里和黑子一起里外照应,另让大鱼,在寺外找到少堂,一起留意山门外的动静!” 林有只觉得重任在肩:“我马上就去!” 才一转身,又被志远一把揪住,还是凑上来咬耳朵:“还有!进来这人是梅先生,要保密,不但是大鱼和胖子,少堂虽然和他换了衣服,却并不知道他是谁!” 林有眼里精光一闪,那表情别提多深沉郑重:“哥儿放心!” 目送林有匆匆而去,又和在院门警戒的黑子对了一眼,志远终于能安下心来,和梅子瑜密谈。 梅子瑜对志远提供的情报,极之重视,不但重视,还兴奋:“北满如果真的发生反抗开拓团的武装暴动,那打响的,可是农民武装抗日的第一枪!意义非凡!” 日本人的武装开拓团,这些日本移民不是难民,也不是仅仅为了谋生,而是日本侵略者开疆拓土,企图永久侵占中国领土的阴谋,梅子瑜当然识得轻重:“善德,请放心,我一定尽快转告上峰,我相信救国会和北平军事委员会,一定会有所行动!” 志远点头:“依兰与桦川,是我们认为可能最先暴发的地区,宋世安手下的姜恩之,在依兰与桦川广有亲友,那边的人明里拒绝交枪交照,暗里串连谋划暴动,这个,已经是再三得到确认的!我回来之前,已经和宋世安商量好,北平若来人,可由姜恩之引领前往!武装暴动,虽然必然会选择一个有利的时机,但时势时时变化,日本人又穷凶极恶、逼迫甚急,暴动随时就会发生,北平那边,一定要快!” “好!”梅子瑜郑重点头。 “还有,原大丰的护厂队,其中抗日坚定的骨干,已经被宋世安吸收,若真的发生暴动,宋世安会在富锦也高举义旗呼应!” 志远对着梅子瑜抱拳:“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还请梅先生关照,吁请救国会和北平军事委员会,对宋大哥的队伍,多多给予指点和关照支持!” “好!宋世安忠肝义胆,着实让人敬佩!” 两人又密聊了一会,聊完了北满的事,志远主动请缨:“梅先生,善德虽不才,又贪恋自由没有加入满洲情报组,但亦有报国之心,有什么要善德做的,请梅先生尽管开口。” 梅子瑜意味深长的看着志远:“善德,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最想你帮的,是什么忙……” 志远眼神一暗:“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 梅子瑜没说话,只深深点头。 志远沉默了,他相信,张惠霖已经把李熙和自己的意见,转告了梅子瑜,梅子瑜还提这事,还真的让人有些无语! 梅子瑜和北平军事委员会,既然那么看重李熙的能力,那为什么就不相信李熙的判断?!在李熙看来,梅子瑜及满洲情报组,并不具备向满铁高级调度人员下手的条件和能力,都已经明说了,搞不好,被日本人反向顺藤摸瓜,把满洲情报组整个端了都有可能! 自己已经说了,不能提供满铁相关调度人员的情报,不是自己怕死,而是不想将梅子瑜和满洲情报组,置于险地! 可梅子瑜,竟然还是不死心! 见志远不作声,梅子瑜伸出手,把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向志远展示。 梅子瑜右手拇指指甲在戒指边上轻轻一刮,随着一声轻轻的机括声,戒面弹起,底座上有个空腔,里头有一颗小小的胶囊。 志远特训班科班出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脸都有点青:“山埃?” 山埃即,服之致死只需几秒钟! 梅子瑜点头,一边把戒面复位,一边道:“还不止这个,和你那个手下换衣服时,我就提醒他,衣领子,绝对不能碰!领子右边,涂有剧毒!我甚至已经练习过多次,需要时,只要在上面一舔,无从阻止,几秒内就魂归天国!” 志远将头转正,目光看向虚处,不看梅子瑜,继续保持沉默,作为一个特工,有了判断时,就应该坚持。 志远的反应,本就在梅子瑜的意料之中,梅子瑜一脸诚恳:“善德,我把这些告诉你,是想向你表明,你和你爸的警告与忠告,我不但已经全部都听进去了,还刻骨铭心、深以为然!对满洲情报组,至今仍能隐藏良好,我真心的,无比珍惜!对策反满铁调度人员的危险性,也有着深刻的认识!计划一旦开展,相关间谍由关内派出,只与我单线联系,一旦出了岔子,即使相关人员被捕吐口,线到我这,也会必断!我将以我一死,换取满洲情报组的安全!” 志远耸然动容,转头看了梅子瑜一眼,但跟着就又转正了头,他相信梅子瑜是真的有必死的决心,也明白梅子瑜这是在表明他将以死捍卫满洲情报组现在组员们的安全,也就是在间接的,想要李熙放心,真出事儿,火烧不到李家的身上。 但志远,仍然一言不发!没有半点儿松口的打算! 因为,满铁,可绝不简单,日本的特务机关,也绝不简单! 满铁的调查部,那可是日本现在在中国最大最重要的间谍机关之一,在此背景下,整个满铁,对于“防谍”,意识非常强烈,措施也是非常严密的,高级调度人员都是通过严格政审的日本人,加之他们对于军国主义的狂热,哪有那么容易被金钱美女拉下水,更别说是策反了! 梅子瑜再怎么央求自己,也不能松口,必须坚持原则! 志远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不能松口,不然,就是在为梅子瑜和相关的仁人义士,种下致命的祸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说服 梅子瑜看着把头转开、沉默不语的志远,人家不会轻易答应,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今天过来,一路都在打腹稿、定说服的重点,立定主意,就算是把嘴皮子磨破,也要力争说服李善德帮自己这个忙! 之前张惠霖出马,没得手,但张惠霖的长春之行,也不是白跑的,作为满洲情报组的一员,张惠霖极负责任的对他这个组长中肯建议:“弘远这人,为自己考虑太多,超过一定危险性的事,他碰都不会碰!为人比那泥鳅还滑,就算是我这个老哥们,对他也是抓都抓不上手,想说服他,那是门儿都没有!但李弘远也不是没有弱点,此人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善德就是他的牵挂,想李熙帮我们这个忙,李善德是个关键。” 张惠霖认为李善德有肝胆有担待,比他爸李熙热血得多,如果李善德肯在此事上帮忙力劝李熙,事情或有转机。 “善德,我对令尊的判断,深以为然!也真切的明白,此举的风险,”梅子瑜先自把姿态,放得极低:“一旦翻船,被日本人顺藤摸瓜,不但满洲情报组有危险,你和令尊两父子,也有危险,所以,我才抱必死之心,必要时,必以自己的一死,截断日本特务的追查,以换取情报组和你们的安全。” 梅子瑜说着,伸手拉着志远的胳膊,神态极之恳切:“请相信我,为了国家民族,绝对不敢惜命,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志远转头看着梅子瑜,眼神尽量的冷:“梅先生!明知必死,还去送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不明白,以梅先生的睿智和眼光,为何还会出此下策,行此不智之举!” 梅子瑜苦笑。 志远紧盯着他:“难不成,这个行动,现在已经不再只是梅先生想法,而已经变成是梅先生必须执行的行动命令?” 梅子瑜不动声色:“这,从何说起?” “拉拢甚至是策反满铁调度人员,一旦真的成功,可以掌握日军的调动,意义非凡,对于北平军事委员会而言,你的提议,肯定极具吸引力!梅先生又抱必死之决心,还言及相关间谍由关内派出,只与你单线联系,可见此事,早有规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梅子瑜略一沉吟,选择坦承:“你猜得不错!是的!”又称赞志远:“善德,你不但聪明,还很敏锐!” 志远不但不得意,还一个头两个大,这梅子瑜,作茧自缚不说,如果这成为他必须完成的任务,那么,自己今天必然少不了被他啰嗦缠磨,非要自己帮他向李熙说合不可! 志远干脆先把门关上:“梅先生,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没有明知会死人,还伸头过去让人砍的!那不是勇敢,是没脑子!此事在我看来,太过冒险,搁置相关计划,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想着说服我、由我去做我爸的工作,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那么,请免开尊口!我可不想以后忆及梅先生时,梅先生已是烈士,而你的死,还与我提供的情报有关,这会让我一辈子都心不安!” 这话不但绝决,还一点儿也不客气,梅子瑜只感觉脸上发烫,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半晌,梅子瑜抬头问志远:“善德,你觉得,像我们这样,做地下工作的人,最应该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志远不响,既然立定了主意,别人的挖的坑,他才不去踩呢! 梅子瑜可不用他呼应,只要他人还坐在这就行! 看着志远,梅子瑜自顾自说:“观察力、应变能力、隐蔽能力、移动能力、动手能力、社交能力……我想,这些,你在特训班的教官,一定强调过吧,可在我看来,这些,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对国家和组织的忠诚,还有,就是献身精神,献身于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同志,为完成任务,不惜牺牲!” 志远还是不说话,眼看前方,看都不看和他并排坐在炕沿上的梅子瑜。 梅子瑜管自说下去:“做我们这行,本就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危不危险?当然危险!可我蒙你们父子还有张家出手相救,安全入关后,放弃了去南方的安逸工作,返回长城脚下,餐风宿露,充当组织的摆渡人,去南方就是安生,回东北就是天天在死亡威胁之下,明知有危险,可我还是回了东北,是不是忒没脑子?” 梅子瑜顿了一顿,声音微变,带着感情:“不为别的,只为我才到北平,就听到消息,原摆渡人,一个姓郭的大哥,那个助我翻越长城救了我一命的恩人,在和日本特务的遭遇战中,牺牲了……” 梅子瑜又顿了一顿,郭大哥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但梅子瑜知道,这会子,不是追忆郭大哥的时候。 “当组织需要,”梅子瑜继续道:“不顾日本人还一直在通缉我,我返回东北组建满洲情报组,不为别的,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因为三千万同胞,还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不说我了,毕竟我一早就已经是公门中人,为国家效命,是应该的!说你三大爷庆文秀,你三大爷平头百姓一个,因刺杀铃木的大案,被日本特务机关悬赏一万大洋通缉,按说进了关,就是脱了险,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他为什么又走了我当年的老路,提着脑袋,又回到长城脚下,顶替我当了摆渡人?不因为别的,因为当摆渡人,能相助被日本特务迫害的人,翻过长城入关获得自由,也能相助有心报国的仁人志士、进步青年,翻过长城出关加入义勇军,打击日本侵略者,你三大爷的口头禅:对于同胞,能救一个是一个,对于鬼子,多杀一个就少一个!” 志远没有转过头,但顺下了眼睛,没刚才那么抗拒了。 梅子瑜看在眼里,继续加码:“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庆文秀已改任我组的联络员了,接他班当摆渡人的人,你也认识,是李正源!”跟着还笑:“李正源也没脑子,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干这天天玩命的营生!” 志远听了,忍不住转头瞪看着梅子瑜:“你们那个什么摆渡人的位置,也太邪门了吧!怎么我救出去的三个人,一个个都往里头栽?下一个,会不会是因大丰案才送出去的夏守增?!” 妈的!终于把李善德这小子,说得正眼看自己了!梅子瑜扑哧一笑:“难说,有这个可能!” 继而正色总结:“很明显,我们几个,不是没脑子,不是傻,不是不知危险,归根结底,是想为国家民族,为抗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志远只觉得意气难平,他知道梅子瑜这番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但这些,和策反满铁调度人员的危险性,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梅先生!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可是,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危险性!危险性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最危险的地方在于,策反满铁调度人员,不是在隐匿自己,而是在掳虎须!是主动去触动敌方的间谍机关,就算相关人员谨慎行事,被盯上的可能性还是极大!” 志远看一眼梅子瑜,连一直不想说的一句话都说了出来:“梅先生,请别笑话,我并不迷信,但我有些预感,很是灵验,想什么是什么,怕什么来什么,我有预感,这事不能做,如果硬要去做,会有……会有应在你身上的……血光之灾……” 让志远想不到的是,梅子瑜竟然气定神闲,看着自己微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会死在这个上头!” 志远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梅子瑜,他相信梅子瑜说的是真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勤奋的练习舔衣领了,梅子瑜衣服领子右边,涂有剧毒,梅子瑜说他已经练习过多次,需要时,只要在上面一舔,无从阻止,几秒内就能魂归天国! 哑了好一会,志远才涩声道:“明知九死一生,何必呢……” 梅子瑜竟然还能面带微笑:“九死一生,这就对了,这词用得好!是九死一生,而非你之前所说的‘必死’,对特工而言,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的提议,现在变成了上峰要我必须完成的任务,呵呵,在别人看来,我这是作茧自缚,可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只要抗日需要,哪怕是只有一生,哪怕是只有一线成功的希望,我也愿往之!” 志远说不出话来,慢慢站起,梅子瑜豁出去的,可是他自己的命啊!在这样一个人的面前,不站起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梅子瑜也站了起来,双手搭在志远的肩上:“善德,你想想,日本在东北的正规军虽然没有多少,但就因为有透过铁路的快速投放,打散打败了多少抗日武装!如果我们能掌握日军利用铁路调动的情报,洞察先机,必将极大的影响战局!” 又用宋世安劝志远:“北满武装暴动在即,你心系宋世安,请我吁请救国会和北平军事委员会,对宋世安的队伍,给予指点和关照,当宋世安高举义旗,你不觉得,最生死攸关的,就是日本人通过铁路,进行兵力投放的情报吗?风险再大,也必须一搏!因为,这事关更多人的生死,而他们,不仅仅是我们的同胞,更是我们民族的脊梁,是我们的同袍,是我们的同志!” 志远忍不住,眼里就有了水汽:“我是害怕,白白的牺牲了你……” 梅子瑜慢慢的摇头,看志远的目光,温柔了许多:“只要能唤起更多的同胞,就没有什么牺牲,是白费的!” 志远拧开了脸,他受不了梅子瑜这么看他。 “善德,我和你说实话,你帮不帮我,这任务,都是我必须完成的,而我和相关人员的命运,将会由于你是否帮忙而不同……说起来,你也是满铁的人,但大连的满铁总部,你也没去过几次吧?更别说是接触满铁的调度人员了。我们也在多渠道收集情报,但在这个上头,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令尊,善德,帮帮我们,说服令尊给我们些提示,我们不怕牺牲,只怕完不成任务,而如果有你爸提供相关人员的情报,于我们是极大的帮助。” 志远白了梅子瑜一眼,妈了个巴子的,这不是逼迫人吗?既然定了必行,总不能看着你死吧?! “好!”志远终于点了点头。 “太好了!”梅子瑜一脸兴奋,在志远肩头捶了一拳。 跟着眼珠子一转,得寸进尺:“善德,我还是那话,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希望,我们这个满洲情报组的组长,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疑心 “情报组的组长?”志远一愣:“我?怎么可能?!” 志过以前和梅子瑜会面,几乎每一次,梅子瑜都力邀他加入满洲情报组,可当组长,不但是第一回听说,也让志远感觉匪夷所思,满洲情报组背靠北平军事委员会,那可是国民政府的重要党政军事机关,自己一没加入过国民党,二没做过国民政府的公职,不说能力,光是资历上,自己就不够格。 梅子瑜却一本正经:“怎么不可能?善德,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和上峰说了,若哪一天你终于肯加入我们了,那我就让贤,我们这个情报组的组长,就是你!不信,你问你三大爷去,他当时就在边上!” “啊?” 梅子瑜竟然还真动了这个心思,志远吃了一惊! 志远皱眉:“我?梅先生怎么会想到我?我何德何能,哪有这个资格!” 梅子瑜急道:“怎么就没资格?!情报组小半的人和你有渊源,张会长父子是你家的世交,我、庆文秀,还有李正源三人,甚至连命,都是你救的!人事方面没问题,你是特训班科班出身,业务能力又好,最难得,是你有胆识有担当,有一腔报国的热情,虽在编外,却为我们做了很多的工作!” 跟着就拍拍志远的肩:“你呀,可别不拿自己当宝,你的明心堂,在多地有分堂,广有人脉,你还人强马壮,不说别人,光一个林有,上来一下子就能把我的胳膊给拧脱了!又兼身分特殊,有满铁调查部调查员的身份,能在各地自由行走,你要做了这个组长,肯定比我强多了!老实说,以你的条件,任哪个情报机关,你都是抢不到手的香饽饽,为着至今还不能说服你加入情报组,我可没少挨上峰剋……” 自嘲完,就是重点,梅子瑜殷切的看着志远:“善德啊,为了这次的任务,我后事都交待好了,包括我的继任者的安排!善德……如果我……如果我光荣了,我希望你看在我是为国捐躯的份上,能再考虑考虑,加入我们!” 志远看着梅子瑜,好一会,愧疚的扭开头,轻声的说了句:“对不起,我还是那话,对于怎么和日本人作对,我有我自己的做法和想法,不愿意受身份和政府立场的束缚……” 人家情意拳拳,可盛情难却也得却! 梅子瑜的话,是很感人,但志远知道,自己不能站队,免得作茧自缚! 自己顶着个日本特务的名头,本就已经身份尴尬,而自己除了为满洲情报组提供情报,因为李纯的关系,也一直在秘密为共产的抗日武装提供资助筹集药品,如果加入了满洲情报组,国民政府现在的基本国策是“攘外必先安内”,“安内”是以“剿共”为中心,那么,出于对党国的忠诚,就不好再给徐常青送药品了。 这当然不可以!那些,也是抗日健儿!相比起有张学良和救国会资助的义勇军,南满游击队的生存条件,还要更艰苦,不再给他们送药?于心何忍! 何况,如果真的那样做,也对不起李纯、对不起她的信任! 送走了梅子瑜,没过一会,李阎王及大鱼,就先后脚回到客房,又过了一会,黑子也回来了,告诉志远:“人已送走,一切顺利”。 可以松口气了,志远便由李阎王跟着,先去虚云和人谈修缮工程的客堂晃了晃,露露脸,回到虚云住的屋子,爬上炕,歪靠着,正在想怎么说服李熙为梅子瑜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就见林有端着一碟子点心进门。 志远警觉的瞟了房门一眼,因为跟在林有后边的大鱼,没有随林有一起进屋,而是守在了门外。 有要紧话说是肯定的,但就算是有机密话要说,也不用两尊门神吧?门外本已经有一个李阎王了! 林有先把小炕桌,放置在志远身边,然后把碟子放在炕桌上:“刚蒸热的,枣糕补血,哥儿多吃两块。” 志远拿起一块糕,一边吃,一边警惕的,不时瞄林有一眼。 林有的神色不对,阴沉着个脸,还故意不和自己眼神交流,以至自己示意他坐,他也当没看到不坐下,这不正常。 志远心里寻思,今天和梅子瑜的会面,让有哥撞破,这是有哥有重话要说了,少不得会埋怨自己不把他当自己人,有事不和他说,搞得差点就出了岔子。 这怨气,还不小,因为林有,还带同大鱼! 虽然大鱼没进来,但大鱼陪同林有而来并站在门外,表明的是一种对林有支持的态度。 别小看大鱼这一站,他这一站,任谁想斥责林有或是拒绝林有的要求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是否真的可以同时得罪他们两个。 志远用人,除了用心待人,多少也受李熙的影响,讲究制衡,林有虽然忠心耿耿,但四神里,大鱼和他,好得和一个脑袋似的,胖子又曾是他徒弟,四神里四占其三,难免让人担心他会尾大不掉,所以志远明里暗里,很宠李阎王,虽然知道林有很关心自己,但“贴身跟班”这个角色,总是给予李阎王,成天和李阎王在一起,而把林有,派去做其它事,有时有些“机密事”,四神里也独有李阎王能帮他去做,宠得李阎王觉得志远最看重最亲近的人就是他,眼里只有志远。 李阎王之外,让人最想不到的,是胖子!胖子才是志远暗里最用心笼络的那个人,虽则有林有和李阎王在,胖子不大能到志远根前,但胖子却早就已经是个心里明白、只忠心于志远的人,多少事情,只要志远一个眼神,胖子就能心领神会,悄悄去做好,还不带声张,和表面上那个嘻嘻哈哈、成天被李阎王踹屁股、喜欢丑表功的胖子判若两人。 志远把手上的糕吃完,拿过手巾擦过手,就在炕上盘腿坐正,对着站在炕前的林有一摆手,半开玩笑:“有哥,怎么拉长着个脸啊,谁得罪你了?糕我吃好了,有话,就坐着说吧!” 一直顺下眼睛的林有,抬起眼看一眼志远,“哥儿,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连真话都不能说的人么?或者,是哥儿觉得,我压根就还不配哥儿和我说真话?” 志远听了,瞟了林有一眼,心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真来兴师问罪,还这么一副冷着脸质问大当家的腔调! “你是说今天的事?” “不止!”林有重新顺下了眼睛,可嘴却没停着:“几个月前,我替哥儿,去给老爷子做生日的时候,顺天爷提醒我,要我以后在人前,特别是不知根底的人前,别再提哥儿到东香屯救了我爹的事,那时,我就有点嚼出味了,我与哥儿的头次见面,莫不是哥儿当时根本就是奔救梅子瑜去的东香屯?到前些天张会长去明心堂找你,我在窗边警戒,虽然离得远,虽然你们避着我,可我还是隐约听到张会长,几次提到梅子瑜的名字!” 林有抬头看着志远:“当时我就已经想明白了,哥儿当初,是真的奔救梅子瑜去的东香屯,只不过是借了我的口,去通知梅子瑜跑路,事后我问你,是不是这么回事,我没有半点埋怨哥儿当初算计我、利用我的意思,可哥儿倒好,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硬说是我听差了,说张会长提到的人,名字压根就不是梅子瑜!还说我们东香屯的什么梅子瑜,你压根就不认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到今天,正巧被我撞破了,哥儿还有啥话说?” “……” 林有觉得自己待志远真心一片,志远对他,却讲机智权谋,想想都觉得委曲:“我们是铁了心对哥儿生死相随的人,哥儿为何却总有事,对我们藏着掖着?!” 志远意味深长的看林有一眼:“呵,怎么说着说着,就从‘我’变成‘我们’了?我和黑子、长嘴他们说事,你们几个倒是心齐,互相遮掩着,扒门缝上房顶,变着法儿偷听,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今天又说了这几大车的话,归根结底,是想我改变主意,机密事不再撇清你们四神,带上你们一起玩,我没说错吧?” 林有看着志远,突然就有了伤心的感觉,哥儿看得没错,四神是在求取对机密事的参与,可除了这个,自己也渴望能和哥儿坦诚相见,可哥儿却似乎根本看不到这个,或是,看到了,也不大在意,故意不提。 “哥儿,林有语气诚恳:“四神是你最近身的人,你若总有事要防着我们,你心累,总好奇哥儿在做什么,要猜、要听壁角,我们也心累,这样下去,难免有误会,迟早出事情。何况哥儿越走越高、越走越险,你不觉得黑子和长嘴已经不够用了么,有我们扶,好得多!” 志远道:“你们各个都是人精,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些事,只要当没看到、没听到,不就结了?我撇清你们四个,既是不想你们以身涉险,也是特别的看重你们四人,指望着若哪一天,我翘了辫子,还有你们,替我担负起明心堂、替我护卫和孝养我爹爹。你们四个,是不能跟着我一起栽跟头的知道不,我的一片苦心,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呢!” 林有还待要辩,却被志远端着当家人的架子,一句话就给全堵了回去:“别说了,我是当家,我说了算!去忙你的吧!” 当天,林有为志远收拾行装,准备明天回长春,进进出出,只闷声做事,再无一言。 志远感觉到了,也后悔自己太不给林有面子,临睡前,把大鱼叫到跟前:“大鱼,明天辛苦你和有哥去浑河堡陪我爹过年,有哥他……他好象生我气了……你帮我,劝解劝解,大过年的,我不想他不开心。” 哥儿还是很在意有哥的! 大鱼心里的沉闷,立时就消散了好些,点头应承,然后看着志远,眼里满是深意:“哥儿也别怪有哥,他对哥儿忠心一片,铁了心对哥儿生死相随,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但哥儿在他面前,要么以上压下,这也不准问那也不准问,要么说起谎来连眼都不眨,换是你,你心里,能好受吗?” 志远听了,半晌没言语。 有哥这是在怨自己,不能和他平等相处、坦诚相对么? 平等相处、坦诚相对,那是朋友,而非上下属。 志远心里突然就一个咯噔:有哥不会真的对自己有非份之想吧? 不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故意受寒 当晚,志远仍在虚云屋里,和虚云同炕而眠。 虚云倒是劝志远去客房睡,说一来自己病已经好了,不用陪护了,二来自己的睡相不好,呼噜声大,怕吵到志远。 志远却坚持陪护在侧,他是真心感念虚云待他的情义:“军师爷爷,你明明巴不得能有我陪你过年,却因为怕我在李家难做人,反倒劝我年前赶回长春去!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我想多陪陪军师爷爷。” 夜半时分,志远人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却没有睡着。 早已适应了黑暗的一双眼睛,借着窗户纸上透的那点微弱的雪光,目光像锥子似的,钉在屋顶上。 睡不着,不是因为边上的老和尚鼾声如雷,而是心里有事。 首先,是梅子瑜的事,答应他容易,可要劝服李熙提供满铁调度人员情报,却绝不容易,这可是连张惠霖出马,都没能搞定的事,张惠霖在李熙心里那么有份量,可一样吃了个瘪。 其次,就是林有的事。 如果有哥,对自己,真的有非份之想…… 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将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才是真正让志远睡不着的原因。 志远本就聪明而又敏锐,一直以来,林有待他有多么的好,有多么的心疼他,这个他心里早就有数。 林有总把志远对林家之恩挂在嘴边,林有的母亲,更是至今见了志远,仍拉着儿女给志远下跪,搞得志远都不敢上林有家了,自己年纪轻轻的,岂可总这么受一位长辈的大礼? 一直以来,志远把林有对他好,都看作是林有出于自己是林家的救命恩人,还出钱给他那快全瞎了的母亲治好了眼疾,矢志报恩,与自己之间的主仆之情。 还有就是自己身体不好,容易生病,林有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照顾自己,志远将之看作是林有怜惜自己体弱多病,与自己之间的兄弟之情。 主仆之情和兄弟之情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可千万别摊上什么爱慕,更别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应该有的欲望…… 应该不会吧…… 自己有过暗示的,当李阎王出言调戏自己,虽然明知他是在开玩笑,自己还是对着李阎王抬腿就踹,有哥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知自己会反感、会炸毛,有哥应该不敢也不会去入那个不应该入的坑! 志远眼光光的,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顶。 成天逛窑子的李阎王,笑自己是个雏,这么大了,还没和女人睡过,不解风情,那犊子,拉不动自己去逛窑子,就总怂恿自己把关二妮给收在房里,当通房丫头:“那二妮只迷哥儿,哥儿就把她给收了呗,有人给你暧被窝,你也好开个荤通通人事!不尝尝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能搞明白为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吗?哥儿聪明,看人一向也准,可我敢说,这不解风情,让哥儿看人看事的眼光,打了折扣!”。 一念及此,志远心里沉重起来,忍不住坐起,一边轻轻的拉过被面上的皮袍,围住肩膀,一边在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自己“不解风情”,在林有一事上,托大错判了什么? 林有有着山一样的强健体魄,卓越的才能,临危不惧的霸气豪迈,可这个在外头能让强敌也敬畏的“鬼见愁”,到了自己这里,百炼钢却化为了绕指柔,声音那么温和,动作那么轻柔,眼里满是爱怜关切,服侍照顾自己时,比老妈子还老妈子,就算是被人讥笑是“林大娘”、“林大嫂”,他竟然也不恼! 还有,林有的弟弟,才十六岁,去年都已经娶了媳妇了,反倒是林有,过了年就已经二十八了,却至今还没娶亲。没跟自己之前,是因为林父肺病搞得家徒四壁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穷,娶不起亲,眼睁睁的看着原来相好的姑娘,被逼嫁人,可跟自己做事之后,自己不但帮林家盖了房子置了地,林有成为东青龙后,月钱更是明心堂里头一份,一个月一百五十块,林家是吃穿不愁,别说是林有只娶一个媳妇,就算是三妻四妾也养得起,可每回和他说娶媳妇的事,他都不起劲。 志远越想越不对,不管夜多深天多冷,只要自己忍不住咳嗽,过不了多久,有哥就会出现,嘘寒问暖,去为自己煮姜汤,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李阎王胖子他们都没能像他这么上心…… 林有对自己的“好”,到底只是出于报恩和忠诚,还是对自己真有那个意思,有非份之想? 黑暗里,志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绝不容别人、特别是自己的亲随,对自己有非礼之心! 可同时,也深深的警醒自己,必须冷眼查看清楚,切不可冲动,不能冤枉了好人。毕竟一直以来,有哥看自己的目光,就算是在满眼爱怜的时候,眉梢眼角,也并不带狎昵情欲,自己虽不解风情,但自信别人对自己是否有邪念,还是看能得透撤的,李阎王那犊子,在自己面前偶尔还调戏个一句半句,可有哥从来没半句越礼之言,自己生病有哥陪护自己时,即使边上没别人,有哥也从来没有乘人之危对自己动手动脚过。 有哥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是林家的恩人,太在乎自己、太忠心于自己而已! 山芋若烫手,扔掉就好,给林有安排个体面的去处,把人调开,并不是多难的事,但兹事体大,若有错判,对于自己和明心堂,可是不小的损失。 黑暗里,志远长出了一口气,暗中祈祷,但愿所有的这些,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有哥对自己,压根儿就没有非礼之心。 志远是真心的舍不得林有。 毕竟这是林有,是关心爱护他的人,是在危险面前,第一时间就一把把他拉在身后护着的人,是能舍出命去保护他的人,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人,是宁愿委曲自己,也跑去顶木墩子成全他权威的人,最难得的是,有哥对自己一向宠溺迁就,却大事不糊涂,深明大义,甚至是不惜犯颜苦谏,只为规劝引领自己走正道,让自己终有一天,能重回浑河堡,和爹爹父子团聚。 志远在黑灯瞎火的屋里坐着,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似乎是有人从客房居士寮那边过来,走进了僧寮这边的院子,略一停留,就又回客房那边去了。 听脚步声,志远知道,这是今晚值夜的胖子,在悄悄的巡视。 之所以会巡视到僧寮这边,是因为自己在这边陪护虚云和尚,对于值夜人来说,首要的就是保证他这个“哥儿”的安全。 听见脚步声远去,志远悄悄的爬起了身,蹑手蹑脚的下地,出门。 胖子才来过,那么正常在半个小时之内,他不会再过来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不好走动太勤,而且这是白云寺内,环境并不凶险,没必要高频次的寻查。 半小时的空档,足够志远做他想做的事。 深更半夜的,出去干啥?身上就一套睡衣,什么套头毛衣、呢料裤子,什么也没穿,貂皮大衣也不穿好,只披着,就不怕受了寒? 他就是想受寒,整出一场病来,明天一早就回长春了,这会子要受了寒,到家时,应该能烧得蛮烫了。 梅子瑜托请的事,自己既然答应了,便要尽最大的努力,帮梅子瑜说服李熙,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相关情报,为策反行动提供突破口。 可李熙,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危险性达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他压根就不会碰! 连张会长出马,都没能说服李熙,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被李熙一顿训斥:“明知危险,还去送死?梅子瑜没脑子,你也没脑子?!他说不会连累到我们李家,你就真的全信?我告诉你,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算梅子瑜不惜命,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可不是他想死就能死的!你也是特训班科班出身,抓捕必须留活口的谍报人员,要怎么做,我相信森田贞男也教过你们,领子上涂毒、假牙里藏毒之类,是能速死,可就算当事人没有犹豫,这也是必须籍由一个特定的动作才能达成,是动作,就有动作时间,就有被打断的可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等最终可能危及自身自家的事,你不退避,还往里头掺呼?” 接下来李熙也绝不会听自己细诉缘由,要么是脸一黑,一个眼色示意,站在书房门外的朱厚辉或大温,就会立马进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自己拎起来扔出书房,不让自己在李熙耳边“聒噪”,要么干脆直接上“家法”,是罚跪还是按在茶几上打屁股,不好说。 什么时候李熙不会脸黑、不会拂袖而去、不会动用家法,肯耐心的听自己细说缘由? 自己生病的时候! 只要自己生病,李熙总是彻夜的守在床边,温情脉脉,特别好说话,特别宽容,自己纵有不是,他也不会过于责备。 那就整一场病出来!自己这个经寒易病的体质,有时也不全是坏事! 零下二十几度的深夜,门外北风呼呼,出去挨冻,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没法子,谁要自己作茧自缚,答应了梅子瑜呢! 志远闪身出门,立马就是一个寒战,大衣一脱开,更是冷得发抖。 志远早有准备,托着他自己的手帕,立即一手捂上自己的口鼻,被寒风一激,已经立即就要打喷嚏,志远怕动静大了,惊醒屋里的虚云,惊动隔壁院子里,今晚值夜的胖子,打喷嚏绝对要用手捂着! 志远设想,要真想冻出病来,怎么着,也得在风地里站五分钟左右。 喷嚏一个接一个,鼻涕也下来了,身上就一套睡觉时穿的单衣裤,只感觉,那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能直接吹进骨头缝子、吹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去! 妈的,这哪里顶得到五分钟啊,手帕沾了鼻涕,一下子都冻硬了!志远决定数数!再数个60下,大约是一分钟,就进屋去,就这一会子,耳朵都已经开始疼了,别把耳朵冻掉了。 可还没数到10,就听到动静,急抬眼看时,一条黑影已经飘进了院门——那身形,明显不是胖子! 看身形,竟然是林有! 这会子,林有不是应该在被窝里吗,若是胖子,好歹还能听到动静闪回屋里去,林有身形太快动作又轻,这会子都快冲到跟前了,这可怎么解释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太过明亮的眼神 志远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和个小偷似的,总是伸手必被捉,那个对自己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林有,他就不用睡觉的吗?这点动静也能惊动到他!还眨眼间,就已经扑到了自己的面前,就和那饿虎扑羊似的! 志远立即右手食指在唇上一竖,示意林有禁声,紧接着就见一个粗胖的黑影,也出现在了院门口。 看身形就知道那人是胖子。胖子也是练家子,人虽胖行动却一点也不笨拙,还是今晚正儿八经的值夜人,有什么事应该第一时间发现并到场的应该是他,可就是生生的比林有慢了半拍,自己的整出的响动很轻微,估计胖子压根就没警觉到,是看有哥动了,胖子才知道这院里有事,才跟着跑来的。 同为四神,差距十万八千里,这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志远急急两手一错一按,向胖子示意,这是明心四神他们自己发明并约定使用的一种手语,志远虽不在四神之内,但平时里见过他们用,志远耳聪目明,更兼记性极好,四神间的手语他也会。 果然胖子很听话,急刹住身子,就地一蹲,不敢上前,更不敢吱声。 志远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暗暗感叹他的四神虽然没什么文化,还是蛮有创造性的,至少这些手语贼好用,不然见自己在这筛糠似的发抖受了寒,这两犊子里任一个人,一个唿哨就能把自己带来的人全召唤过来,围观自己流鼻涕。 才要打手势要林有带胖子悄声退出去,就被一个强有力的力道当胸一箍,只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一下子给挤了出去,那是林有抓起他脱下撂在一边的貂皮大衣,给他围在身上,跟着就是紧紧一个熊抱! 被林有箍得死紧,做不了手势,这会子又怕惊醒了里头的老和尚骂不得人,正准备向林有瞪眼睛,呼的一下,眼前就是一黑! 这是林有见志远光着脑袋,头上若受了风,那还了得?留一手仍抱着志远,另一手闪电般把自己头上的狐皮帽子摘下来,往志远脑袋上就是一扣! 急切间帽子扣得重了,有些前倾,挡了眼睛,哥儿的两条胳膊还被自己箍着呢,自己动不了,林有赶紧帮志远把帽子后抹一抹,好把眼睛露出来。 臂弯里的身子还在抖,就这一抹之间,林有已经感觉到哥儿的双臂在挣扎外扛,而且臂弯里哥儿的身子虽然还在不停的打寒战,可哥儿那双眼睛却有劲得很,分分明明的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 被手下箍得动弹不得,还被扣帽子挡了眼睛,这会子出不得声骂得不人,志远差点就要提起脚在林有的脚面上狠狠的跺他一脚,可头顶上那带着林有体温的一暖,让他那已经提起的脚又放下了——有哥这是因为紧张自己,怕自己受寒,他并没有冒犯自己的意思! 看到志远瞪眼睛,林有赶紧把手一松,转而为志远扯着大衣的两边衣襟,保持大衣披紧在身的状态,就见志远做手势比划,要他带着胖子,赶紧退出去。 林有为难却又坚定的摇头,急打手势,表示自己不放心,要陪志远进屋,看顾志远! 也不知哥儿在风地里站了多久,他怎么可以丢下他不管!哥儿若受了寒,可不是耍的,要丹毒上亢了怎么办?! 志远急了,打手势示意,此事须保密,如果惊动了老和尚,就麻烦了。 既然不能进老和尚的屋,林有立即有了主意,往隔壁客房就是一指,意思是要志远去隔壁他们住的客房。 才一指,就见志远又狠狠的扔了他一眼刀! 志远双手一扣比成个圆桶状,在自己鼻子前一比一伸,然后放下手,又狠狠的再瞪了林有一眼。 这啥意思? 在如今的“四神手语”中,以手加额,代表他们的哥儿志远,头顶,代表李大先生,鼻子处,表示李大先生的三大亲随,双手一扣比成个圆桶状在鼻子前一比,啥玩意儿鼻子长?猪啊!所以这个手势代表三大亲随中的朱厚辉! 林有知道,哥儿这是在骂他没脑子呢,这回来的可不全是哥儿的手下,隔壁他们住的客房里,还住着一个朱厚辉呢,若哥儿有事连虚云和尚都不让知道,就更不能惊动朱厚辉了。 让志远想不到的是,自己这么凶的瞪眼睛,林有却就是不退,右手捂胸向下一顺,跟着上来拥着自己就往外走! 志远略一挣,跟着就不再抗拒,捂胸向下一顺,这在四神手语里是要对方放心的意思,没有十足的把握,林有不会做这个手势。 志远也知道,自己受了寒,以林有的禀性脾气,这会子要林有扔下自己不管,那是连门都没有的事,再争执,整出响动来反而更不好。 三个人轻手轻脚的到了隔壁院子,正房黑灯瞎火,东厢却有一处光亮。 林有拥揽着志远,直奔那亮着灯的厢房,那屋子里不但点着灯,还生着一个泥火盆,虽说不上是暖意融融,可比外头可真差天共地。 一进屋,林有就小声叫胖子:“快,往火盆里加炭!挑火!再把炕烧上!” 见志远还抖个不停,把志远拉到火盆边,三下两下把他自己的皮袍子脱下来,为志远加披在他的貂皮大衣上,然后伸开双手,把志远连人带两重大衣,紧紧抱在了怀里。 妈的,又抱? 志远才要发作,就听林有心疼的道:“哥儿这身子冰的!我先给哥儿捂一捂!哥儿出啥妖蛾子呢,半夜三更的站在风地里干啥啊?!” 不等志远回答,又小声道:“哥儿放心,这院子就我们几个住,空得很,就把这屋用作了值夜人烤火的地方,这儿能小声说话,正房那边听不见的。可惜这只是值夜人烤火的地方,没有烧炕,屋里还是冷,哥儿先忍一忍,一会炕烧热了,上炕头坐。” 说着看到志远鼻涕又下来了,腾出一只手,抽出腰间长期为志远备的白毛巾,温柔的帮他擦鼻涕。 志远闭上了眼睛。 与刚才在寒风里比,这会子,可真是舒服多了,受的严寒余威还在,志远的身子还在抖,牙齿还在捉对儿厮打,这不禁让志远贪恋起这怀抱的温暖,暂时性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结实的胸膛,还有这被搂得死紧、擦鼻子却极温柔的动作,一时间,颇有种被保护和被呵护的感觉。 可那只是一刹那而已,下一秒志远的眼睛“登”的一睁,就已经推开了林有:“别婆婆妈妈的!这模样要叫人看见,像啥话啊!” 还白了林有一眼:“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志远原本想摆大当家的谱,不料身抖声嘶,声音又不能大,说出来话的腔调,自己听了都觉得怪怪的,不但不像是义正词严的喝斥,反倒还有几分像是在撒娇似的。 真他娘的见鬼!志远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 林有急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志远坐,把火盆移近,又把他加披在志远身上皮袍给志远盖在身上:“哥儿先烤烤火,我去给哥儿烧姜汤!这寒气要不赶紧驱除,只怕哥儿又要发烧,这个年,就得在医院里过了!放心,不会惊动人,这边有供居士自己动火的厨房。” “不用!”志远一把拉住转身就要走的林有,想想这会子若不说实话,还真迈不过林有这犊子去,不得已只好说真话:“有哥,先别去搞姜汤,不然,我之前的鼻涕可就白流了!我是故意受的寒,为的,就是要生上一场病!” “啊?”林有被志远雷了个外焦里嫩。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眼见得胖子就要进来了,志远低声,简明扼要:“事关梅子瑜!” 林有知机,起身去门口,接了胖子拿来的柴和炭,吩咐胖子此事不可声张,要胖子在外头看紧点,同时留意两边院子的动静。 等听志远说了原委,林有又气急又心疼:“哥儿明知这事难成,何必答应梅子瑜呢,这搞不好,丹毒会上亢的你知道不知道!” 志远已经缓过劲来,身子不抖了,这会子,眼神更是出奇的坚定:“我这算什么,顶多大病一场,有我爹的药在,有朝宗在,我相信我死不了!”跟着眼神就是一暗:“梅子瑜那边,才真是九死一生,他自己都有预感,他会死在这事上头,可依然视死如归……” 林有沉默了好一会,幽幽的道:“明知会死人,何必硬要去做?梅子瑜劝不转,哥儿,你若不帮他,只说李大先生不肯松口,让策反满铁调度这事,梅子瑜无从下手,说不定,能就这么救他一命呢?” 梅子瑜与林有同屯,自幼相识,林有可不想梅子瑜就这么死了。 这会子,志远喷嚏停了,清鼻涕还是不停,他的手帕早湿透了,用林有的白毛巾擤了鼻涕,摇摇头,一声轻叹:“有些事,明知九死一生,也得去做,哪怕是只有百分之一成功的希望,也要去搏!因为这个策反行动,关乎更多人的生死,这些人,还不是普通人,是豁出命去、真刀真枪正和鬼子拼命的人,在梅子瑜眼里,他们,不仅仅是他的同袍和同志,更是我们民族的脊梁,每一个人,都极其宝贵!” “哥儿,你瞒着我们的那些机密事,做起来,是不是和梅子瑜,也差不多?”林有投向志远的目光,充满担忧也充满殷切的期望:“哥儿,让我们四个,也加入吧!我们四个虽然没念过大书,可也知道什么是大义,哥儿多几个人帮扶,总是好的!若哥儿坚持为日后留人,那么,请至少,带上我!我不怕死,可我真的害怕你会出事,真的担心你……” 林有说着,不但眼里有了水汽,看着志远,眼里还亮晶晶的。 志远偏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林有,这是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啊! 当年,韩萱…… 志远心里闪过一丝慌乱,有哥看自己的眼神太过明亮了,有哥对自己的情义,只怕真的是超越了主仆和兄弟之情! 一边低头,掩饰性的温言道:“有哥,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定的事,自有我的理由,别再争了,好不?” 一边心如电转:怎么办?怎么办?有哥啊有哥,咱们做亲兄热弟就好,你千万可别对我有那个意思! 怕林有再啰嗦,赶紧叫林有:“去把胖子叫进来,让他也来烤一烤火吧,今晚这风,刮刀似的,别把人冻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逼婚 到林有把胖子领进屋,看见志远已经离了座,火也不烤,把林有脱给他盖身上的大衣放在座上,只披着他自己的貂皮大衣,站在八仙桌边上,手里拿着一块撕开的白菜叶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摊了一桌子的白菜帮子。 桌上除被的白菜和一些杂物,还放着林有的旱烟具,任谁一看都知道,之前是谁在这桌子边,和那些白菜帮子过不去。 林有脚步一慢,自己三更半夜不去睡觉还在捣鼓的东西,被哥儿发现了!只是这一桌子的白菜帮子,自己若不说,哥儿再聪明,应该也猜不到自己在捣鼓啥吧。 林有站在志远身后几步开外,温和的叫道:“哥儿……回火盆边坐吧,暖和些。” 林有这会子,也想自己做的事,能被志远知道,天下就没有捂不热的心,他想看到志远感动的样子,可想想还是算了,闭上嘴巴,不表功不多话。 林有之所以能是明心堂的东青龙,除了本领出众,还计智深沉,识大体,知进退。 林有明白,忠心以外,自己心底对哥儿还有另样的情感,那情感不合伦理,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地道,哥儿更是多半会炸毛,自己为哥儿操的心,还是低调些好,那另样的情感,更是不能明了路,现在,自己好歹还能跟在哥儿的身边,能帮衬着他、照顾着他,万一那小祖宗翻了脸,不让自己再跟在他身边,那自己可没地儿哭去。 就见志远回过头,那双即使是人不舒服,顾盼间却仍难掩非凡容色的眼眸,淡淡扫来,就已经让林有心里一跳! 那眼神很复杂,里面真的有感激,可也有一种掩饰着的冷! 志远把手里的白菜叶子丢回桌面上,看着林有:“我说这三更半夜的,有哥怎么身上还衣服整齐,我打喷嚏都用手帕捂住口鼻了,竟然还能把你给召来——原来有哥你一直就没睡,在这和这些白菜帮子过不去呢!” 志远把桌上放着的一个小盘子端起来,盘子里头,是大大小小,十几个用从白菜帮子上撕下来的透明外膜,包成的小球球,透着金黄色,明显里头包的是桌上一个口盅里调了水的小米面。 志远把盘子往林有眼前一伸,语气比刚才温柔了一些:“这是啥?有哥想用这法子,来包熊胆粉?” 林有惊讶的张大了嘴:“哥儿怎么知道?” 边上胖子听了,立马眉飞色舞拍志远的马屁:“啧啧,我的天佛爷,哥儿真是太聪明了,这都能猜到!” 马屁之外,也有真情流露:“可不就是为了熊胆!妈了个巴子的,每回给哥儿灌熊胆汁,都搞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似的,这法子要成了,”胖子满眼的期待和向往:“以后丹毒上亢必须上熊胆的时候,再不用摁着哥儿硬灌了,哥儿吞几个小球就成!” 果然是这样!志远看着林有,眼里感动感激之意,比之前深浓了许多。 既然哥儿自己就猜到了,暗叹哥儿聪明之余,林有也就实话实说,小声解释给志远听:“熊胆实在太腥太苦,哥儿每回都吐,晚饭后收拾厨房,看到白菜帮子,突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就想如果把胆汁滴在面粉上,搓成小丸子,然后用这从白菜帮子上撕下的包膜,把小丸子扎紧扎牢扎成小包儿,那就能像吃西药那样和水吞下去了,不咬,只和水吞,既不苦,也隔绝了哥儿最怕的那股子腥臭味,这法子我看行,我已经渐渐摸到窍门了,后来包的,没再散包,还越来越小巧,有功夫我再练练,真的药丸,一定得比这最小的,还要小巧,太大的,哥儿不好吞。” 看看一桌子的白菜帮子,志远扭头看着林有,声音里带着感情:“那得多大的功夫!有哥,你……你一晚没睡?” “可不搞了一晚!”胖子为林有表功,顺带表明他自己也有份儿出力:“我也就帮有哥撕撕菜帮子,扎包我不行,扎不来,这些大的、散包的,就是我包的,这活儿,心要定,手要巧,有哥厉害,练了这一宿,不但不再散包了,哥儿你看,这个,只有黄豆大小,多小巧,还扎得贼结实!” 凝望着林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志远心里好生感动,今天自己在人前喝斥了有哥,让有哥没脸,有哥后来帮自己收拾行装时,进进出出,只闷声做事,再无一言,显见得是心里不受用情绪正低落,可就这么着,一看到白菜帮子来了灵感,就一点儿也不计较自己对他的恶劣态度,觉也不睡,为自己一直忙活到现在。 又不禁想起之前在富锦,有一回受了寒,人烧得烫手,估摸着搞不好丹毒会上亢,四神手忙脚乱的要给他灌熊胆汁压一压,大鱼要捏着自己的鼻子硬灌,林有阻止大鱼:“要呛着了怎么办?”,当时自己做了啥?不耐烦的抬腿就踹了在边上的林有一脚,嘴里还骂人:“婆婆妈妈!妇人之仁!一边去!少堂、大鱼,你们来!” 其时那一脚刚踹出,志远就后悔了,怎么能这么对待有哥?!看到林有眼中闪过的难过,心里更不好受,想着找机会私下里温言哄回林有,少堂他们又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自己虽没能逮到机会给林有陪不是,人家倒是真的大方,没和自己计较半分,照样儿衣不解带的看顾了自己一晚上,自己几次劝他去歇一歇,都不肯! 志远感动之余,心中也沉重,明明错的、过分的那个是自己,可为什么有哥,就是不和自己计较?不但不计较,还一心仍扑在如何照顾好自己上! 林有对志远太过宽容和迁就,反而让志远害怕,怕林有真的对自己有那个意思。 志远决不容别人、特别是自己的亲随,对自己有非份之想、有非礼之心! 虽然没有明路,只是怀疑,但这人若不是忠耿有加的林有,光是怀疑,志远也一定会踢他出明心堂,若不知趣还敢再叽叽歪歪的话,志远一定会要他好看! 可这是林有! 怎么处置林有? 志远几乎是立即就立定了主意。 让林有尽快成亲娶媳妇,等林有从浑河堡回长春后就给他操办,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志远很在乎自己的名声,自己因为种种原因,不宜早婚,那林有就应该尽快娶媳妇,以绝口舌是非。 如果林有对自己真有那个意思,这也能让他确确实实的明白自己的心意,知难而退。 如果林有在这事上和自己顶硬怎么办? 那就是有哥你违背大当家的意愿,我把你调离明心堂并撸了你这个东青龙,你也怨不得我! 定了主意,志远温言对林有道:“有哥,别再操劳了,赶紧去睡!明儿,你还要和大鱼去浑河堡陪我爹过年呢,有那么多家礼要送,有那么些乡亲要应酬,我爹规矩又多,不够精神头可不行。” 林有想了想,谦恭的请求:“哥儿,你受了寒还连姜汤都不肯喝,明儿会烧成什么样,我心里实在没底,眼见得立马就要大病一场,我对哥儿,实在放心不下。梅子瑜托请的事,李大先生那里可不好过关,过年堂里在般若寺又还要办大赈,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得安心?大鱼已经随我去浑河堡陪过老爷子过节了,也受老爷子待见,要不,这个年,就让大鱼一个人去浑河堡,我随哥儿回长春,也好多个人照应,哥儿看,成不?” 志远略一沉吟,竟然点头:“好!” 林有有点惊讶的看着志远,这么容易就把这小祖宗说动了,还真有点出乎意外。他哪里知道这是志远一门心思想他早点回长春,好给他安排相亲和成亲呢! 志远又吩咐:“现在已经快天亮了,有哥,你打点好,天一亮我们就走,免得夜长梦多,发起烧来,又被我干爹知晓,那就烦了。” “是!” 志远又深深的看了林有一眼:“为着我,你已经有日子没和家里人一起过节了,这个年,你怎么着也要抽时间回家去,好好的陪陪大娘,和你弟弟妹妹们共聚天伦。你啊,别总顾着我不顾着你自己儿,都二十大几了,终身大事也该着急着急了,大鱼比你还小呢,人家的儿子早就能打酱油了!你总这么着,大娘该多着急啊!有哥做事上心,总为我忙里忙外顾不得家里,这也让我实在的过意不去,你若能早点娶亲,你为明心堂奔忙时,好歹还有你媳妇能替你在家孝敬你娘不是?就这个年节,我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争取就在这正月里,把你的婚事给办了,也让大娘开心开心。” 林有有点错愕,之前哥儿也催过他早些儿成亲,可从来就没像今天这样,定出时限,竟然限定在正月里,就要自己把婚事给办了。 想起之前志远眼里的那一抹掩饰着的冷,林有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我暖和了,再到外头瞧瞧去。”胖子武艺虽不济,却最能识人眉眼高低,眼见哥儿和有哥之间会有一场争执,这可是他不应该也不能掺乎的,赶紧脚底抹油,借巡夜溜号子了。 胖子的退出,让林有心中那种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哥儿,炕热了,上炕头上坐吧,我把火盆也移上去。”林有心中一时千头万绪,怕说多错多,转身就要去移火盆。 “有哥!志远却不容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娶亲的事,能不能按我说的定下来,你给个话,我也好安排!” 林有回身,惊愕的看着志远,哥儿今天怎么了,如此咄咄逼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刺心 在志远的逼视下,林有不禁有些心慌意乱,难道自己的心事,已被哥儿窥破?哥儿这是,已经起了防范之心?这一关,只怕不好过。 林有略定一定神,回答道:“哥儿,眼前要忙的事一大堆,我娶媳妇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我娘还有我们一家子,对哥儿的大恩,一直念念不忘,我娘总吩咐我在哥儿跟前要尽心,事事以哥儿为先,好好的报恩,我晚个几年成亲,我娘不但不会恼,还会夸我知恩图报,知道轻重呢。何况,全赖哥儿的关照,我兄弟才能在家门口开起建材铺子,去年还成了家,我娘跟前,有他们两口子天天陪着,还是让人放心的。” 志远轻轻的斜了林有一眼,还真不愧是明心堂四神之首的东·青龙,借他娘之口,还击得真漂亮,自己以为他娘着想为名立论的逼婚理由,一条条都变得苍白无力,再站不住脚。 明表忠诚,暗驳上论!这是不肯听我话是吧? 志远便不高兴! 人就是那么奇怪,又怕林有对他太好,可又已经习惯了林有的顺从,一旦林有逆他的意,心里就不受用。 “别总再说什么恩不恩的,”志远凉阴阴的瞟林有一眼:“这两年,有哥为我呕心沥血,帮我渡了多少劫、解了多少危难,纵然我对你们林家有恩,也早就还清了,有哥,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念恩报恩,那可是林有为志远特别尽心的借口和理由! 林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林有只觉得被刺得心痛万分,哥儿竟然连一个借口和理由,都不肯给自己! 那么下来,如果自己不肯听话成亲,是不是就要开了自己?! 看着林有那煞白的脸,那震惊、不解、委曲和疼心的表情,气头上的志远,没忍心再说下去。他原本想严辞厉色,告诉林有必须在正月里就完婚,没有拒绝的余地,否则,就是违逆当家,不用再跟着自己了! 志远把身上披着的大衣紧了紧,对着低下了头沉默的林有,语气好歹温和了一些:“我得回屋去了,我干爹如果醒了又看不到我,可就麻烦了!有哥,你也赶紧回去打个盹去,其它的事……等回了长春再说吧。”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出门后侧头微微一瞥,发现林有仍旧杵在那里,低头默立,一动也没动。 次日一早,志远带人离开白云寺到奉天城赶火车,临近春节,别说软卧和卧铺了,座票都早没了,车厢里连过道都站了不少人,而志远已经开始发烧,朱厚辉找到列车长,亮了身份又使了钱,想列车长出面和有票的人商量出让一个包厢,志远倒说不应搅扰别人让列车长为难,列车长便把他自己的休息室让了出来,休息室虽然小,那所谓的“床”更像是张一人宽的长凳子,长度也就只有一米五左右,人躺下连脚都伸不直,但好歹有个能免被打扰好好休息的地方。 休息室很小,志远躺下后,也就够朱厚辉也坐进去照顾志远,其它的人只能在外头自己找地落脚。 休息室门外,李阎王捅捅林有和胖子,借身体的遮挡,做了几个手势。 林有和胖子都微一点头,表示明白李阎王那手语的意思,那表示李阎王替哥儿传话,黑子已经下车离开,另有差遣,志远要四神见机行事,莫让朱厚辉有所察觉。 林有拧着眉,黑子刚才还在车上,这会子就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去做啥机密事,是不是为了“桦甸”的抗日军?之前大鱼私下里和他说,因为长春和桦甸相隔太远,估摸在奉天,很可能有个哥儿做机密事的联络点,看来大鱼料得不差。 林有被志远那一句“别总再说什么恩不恩的,你真的不欠我什么”,噎得心里贼难过,就算到了这会子,依然惨然不乐,可他没有表现出来,更不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坚守自己身为东青龙的职责,这次哥儿出来,就带了几个心腹,四神加黑子,大鱼已经去了浑河堡,这会子再少了个黑子,可是很扎眼的。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林有找了个几步开外的空地,放下一件行李在脚边,然后一偏头,示意李阎王和胖子都过来。 待两人近前,林有一边机警的留意着四周,一边小声道:“哥儿要用的东西,已经都在我这儿了,我和少堂在这边守着,胖子,你带上其它的行李,到后头去另找地方安置,越远越好,我会和朱爷说,这里挤不下,你和黑子带着行李到后头找到空地了,能坐在行李上,到了长春,你一个人过来会合,就说黑子空手下车,赶去接王朝宗到家给哥儿看病去了。” 李阎王和胖子都微微点头,表示领会。 黑子去干啥了? 事关桦甸的抗日军? 瞎猫碰上个死耗子,还真让林有蒙对了。 可有一点林有没料到,黑子此行,除了到联络点送交给徐常青的药品,还为了眼前说服李熙的任务,按志远的授意,又去找了梅子瑜。 志远思来想去,对于说服李熙,虽有腹案,病中李熙对自己也总是很迁就,但兹事体大,李熙原则性又强,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志远担心自己不足以撼动李熙,他还需要助力,这个助力,就是李熙极看重的张惠霖,别看张惠霖为这事,之前在李熙那里吃了个瘪,但志远明白张惠霖在李熙心里的份量,那可是为数不多,能让李熙心甘情愿“给面子”的人! 大年初一的下午,才从长春回大连没几天的张惠霖,不顾舟车劳顿,以他的好友、同时又是汇华银行长春分行的两位大股然交恶急需排解为由,又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为了大义,什么年节拜亲访友,甚至连女儿女婿初二回门来给他拜年都顾不上了,驾临长春,只为了替后辈李善德,助一臂之力! 大年初五,张惠霖回到大连,到火车站接车的张其先,看到父亲气定神闲,怡然自得的模样,上了自家汽车后,迫不及待的就问:“成了?” “成了!” 成了啥?两人心知肚明。 想想老爸之前无功而返,张其先不禁感慨:“还真成了啊,那李善德,还真有两把刷子!” 事成了,张惠霖心情非常好,笑对儿子道:“他岂止是有两把刷子,至少有三把,还另外再加一只熨斗,能把人心,熨得服服贴贴——这世上,能把弘远也拉下水的人,也就他了……” 张其先带点调皮,嘿嘿的笑:“再能耐,也越不过您去!他要有三把刷子,您至少有六把!是谁看到这一步?想到用李善德去反劝他老子?是您!要不是您有慧眼,只怕梅子瑜,这会子还在抓瞎呢!” 张惠霖立马脸一板:“怎么说话呢?!那可是我们的组长!梅子瑜把所有风险全自己一力承担,以身垂范,让人敬仰,对他,你给老子恭敬着点!” 虽然已经是银行的董事长,可在老子面前,还是儿子,张其先赶紧低眉顺眼,喏喏连声:“哦——是!是是!” 志远病了几天,初四才转正常饮食,李熙怕他病后受风,不让他出去拜年应酬,到了初六,这天是志远明心堂系的头头脑脑并名下本地及外地的各店铺掌柜,来给志远磕头拜年的日子,李熙这才许他回三进,志远从白云寺回家后就一直是在二进里随李熙夫妇一起吃住,烧没退之前李熙更是彻夜的守在他的屋里,亲自照看他。 初六上午,志远在李府二进里吃过早饭,就由李阎王跟着,回三进他自己的地方,身后的李阎王帮他抱着衣包,而他自己手里则捧着一个洋铁盒子,里头是张惠霖送李熙的红豆酥和莲子酥。 这次张惠霖过来,又送了李熙两铁盒他最爱的红豆酥和莲子酥,李熙怜惜志远生病,大过年的也顿顿只有清粥可以吃,特特留起了一盒给他慢慢吃,志远宝贝似的收着,这好东西可是有钱也没处买去,准备回三进后,拿些个出来与四神分享,剩下的分成两份,分送给林有的娘和大鱼的爹娘。 这既是志远对长辈的真情孝敬,也是对手下的笼络。 梅子瑜托请的事情已经办妥,下来,就是要全力搞定林有,逼林有成亲,免除后患,让林有能被自己长期和放心的重用。 林有才情过人,更兼对自己忠心耿耿、体贴入微,志远还真舍不得他。 穿过角门进到三进,就见庭院里干净整齐,从正房到两厢,各房门前春联喜庆,窗花齐整,廊下灯笼红艳,对外的角门,门头上高挑着一长串的鞭炮,一直拖到地上,好一副整齐又热闹的模样,自己不在三进,志远知道这必是林有领着大家伙收拾的,甚是满意。 在花圃边蹲着加固围栏的黑子,见了志远,惊喜的喊了一嗓子:“哥儿回来了!” 忽剌一下,三进各屋里就跑出好多人,围着志远说着过年的吉利话。 志远笑应着,装着应酬边上的人,没和人堆里的林有说话,回长春后,明里暗里又向他提过给他成亲的事,可这羔子就是不肯给个痛快话,要么不作声,要么又是以哥儿为重不想分心那一堆子陈词滥调,志远有心晾晾他! 虽正眼儿也不瞧林有一眼,可志远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林有一眼,林有围着围裙,刚才又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显见得一大早起,就在厨房里忙活,今日团拜,中午自然要留手下的骨干们一起午饭,有哥初四自己退了烧就赶了他回家去和家人团聚,可志远知道,有哥在家也就待了一天,昨天就提前回了三进,为今天的团拜张罗准备。 这可是他的东青龙,在明心堂系内地位很高,除了张辅臣等几个老人,各地大小店铺的掌柜,对着他都得称一声“林大爷”,今天过来的掌柜们,除了给自己磕头拜年之外,也得给四神打躬作揖,可四神中的这位大爷,这会子却为了自己,围着个围裙,在厨房里忙了个底儿朝天! 还真是难为他! 志远对林有,还是很感激的,感激之外,还有佩服,明明被自己挤兑,可却依然恪尽职守,为自己将事事安排妥帖。 对这样的手下,谁要是轻易放弃,他就是傻子! 就算是来硬的,也要逼着他,在这正月里把媳妇给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眼药 一堆人围着志远说吉祥话儿,伙计之外,因是“下人”身份,没能去二进看志远的老徐和他的婆娘,领着他们当闺女一样看待的关二妮,更是爬在地上给志远磕头拜年。 志远赶紧把点心盒子用右手抱着,伸出左手,手心向上,对着老徐夫妇虚扶一扶:“徐大叔、大娘,快起来!” 这俩他从富锦救回来的“路倒”,忠心不说,人还特老实,有志远管吃管住就心满意足了,志远给他们开工钱,他们就是不要! 见老徐夫妇还跪着,志远对他们身后跪着的关二妮笑道:“二妮乖!帮我把大叔大娘扶起来,快点!” “哎!”二妮脆生生的应着,利落的起身,将老徐夫妇先后扶了起来,少爷亲口吩咐自己做事,态度贼拉亲切,说是的“帮我”,还说自己乖呢!二妮好生惊喜。 拉起老徐夫妇后,二妮机灵的左右瞅瞅,趁大家伙都围着志远说吉祥话,退后几步,转身就往屋里跑,进了屋,飞快的脱下在厨房里做活的围裙和罩衣,换上新做的大红碎花棉袄罩衣,年前少爷(即志远)让黑子哥给徐大叔夫妻带上她买了不少年货,内里就有好几身衣服料子,二妮选了这个大红碎花洋布的,亲手做了一身儿新罩衣,就为了过年给少爷磕头时穿呢! 二妮对着镜子照了照,拔拔刘海,抿抿鬓角,确认妥当,就去她炕上撩开被子,露出里头一个倒扣的箩筐来,箩筐掀开,里头是一盆叶色翠绿,花朵黄白,清香扑鼻的水仙花! 捧抱着扁圆的梧桐纹细瓷青花水仙花盆儿,二妮一掀门帘,从房中快步走出,二妮本就是个绝色,秀雅绝俗,自有一股子轻灵之气,这会子新衣鲜亮、捧花快步而行,神态活泼、美目流盼、桃腮带笑,真正人比花娇,院子里一堆子男人的目光,都刷的一下,转到了她身上! 可几乎是马上,除了志远,其它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又回到了志远身上,能挤身进这三进的伙计,各个都是人精,二妮是漂亮,可那是哥儿的禁脔!虽然哥儿已经明言不把她当通房丫头,还曾经想把他嫁给黑子,以兑现他在黑子娘临咽气前对黑子娘的承诺——为黑子娶一门好亲事、不让老刘家绝了种,可李阎王还凶巴巴的盯着呢,这二妮就是哥儿的,别人想都别想! 李阎王好色,在女人身上寻获了让人销魂的快乐,便也总想志远也能得到这种快乐,志远不肯跟他去逛窑子,李阎王就一心把二妮留给志远,总劝志远把二妮收了,也尝尝女人是什么滋味。 四神里的李二爷李阎王最好色,二妮这么粉嫩漂亮的妞,却自己不吃留给哥儿,这份对哥儿的情义和自制力,让人不服都不行,他对志远的这一份心,三进里的人,也大多体谅,所以别说打二妮的主意了,嘴上花花撩二妮的都没有。 二妮一路小跑,她要赶在志远和伙计们应酬完上楼去之前,把花交给志远,被选拔出来跟随志远在三进住的伙计已经有十几人,可志远在二楼的睡房兼书房,除了四神和黑子长嘴,别的伙计不能擅进,更别说她这个小丫头了,别说志远的屋子了,她连二楼的客厅都没进去过几次,来客时她负责茶水,但基本上只是用托盘将茶水茶具端到客厅门口,里面自有人接了去。 二妮跑近志远,把怀中花盆双手一呈,脆生生的道:“少爷,可把你给等回来了!黑子哥叫我照看的水仙花,开花了!给!” 二妮怎么叫志远是“少爷”呢? 志远最初十四岁追随李熙时,身份是李熙的学生和“义子”,李熙的亲随朱厚辉大温他们,知道李熙的心意,便按老家北平老宅门里称呼自家少爷的叫法,称志远为“哥儿”。最初追随志远的几个骨干如关四、王志军、刘季援等人,按理应该称志远为“东家”,可老四神里有个张辅臣,张辅臣自诩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又是李家的老人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堪比李熙的三大亲随,按朱厚辉他们的叫法,也称志远为“哥儿”,“哥儿”这称呼很亲切,志远也受用,关四他们几个,便也跟着叫起“哥儿”来,林有大鱼胖子等人追随志远之后,也随关四等人称志远为“哥儿”,一直叫到了现在。 但这“哥儿”,可不是任谁都能乱叫的。 林有等四人成为明心四神之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张辅臣等几个老人并在李家三进里有宿位、经常随侍志远一起走南闯北的伙计,才可以称志远为“哥儿”,各店铺的掌柜及伙计,得称志远为“东家”,明心堂系的其它伙计,称志远就一个字——“爷”! 老徐夫妇跟了志远后,一来年纪大了老脑筋,二来也不明白“哥儿”是什么意思,觉得叫哥儿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敬意,只按他们所想的,称志远为“老爷”,志远年纪轻,被叫得怪不好意思的,何况这里虽是他的地盘儿,可也是李家的三进,李家正儿八经的“老爷”和“太太”在二进呢!就让老徐夫妇改口,叫他“少爷”。 关二妮虽才十六、七岁,可也是个心眼很灵的姑娘,三进里的大爷们各个强悍,练功夫时拳拳生风,举石担玩儿似的脸不红心不跳,都是有本事的人,她就一个李阎王从妓院里赎回来的小丫头,比那买来的都不如,可不敢和那些爷儿们比肩也叫志远“哥儿”,因此随老徐夫妇,叫志远“少爷”。 关二妮双手呈花,连花带盆带水、带盆里头压水仙花球的小石头,蛮沉的,可不是一手就好拿的,志远手里还有个点心盒子呢,可怎么接过来啊? 边上有得是人精! 胖子早就已经伸手,准备接过那洋铁盒子替志远捧着,好让哥儿空出手来,去接二妮献的花。 可志远却没有把洋铁盒子给他的意思。 志远被一海票的们倒追着,花丛中穿梭已久,可二妮捧花而来的模样,还是看得他眼前一亮,暗里赞叹这二妮还真是漂亮、让人喜爱! 志远忽然心里就是一动!这二妮看得自己都眼前一亮,更别说是自己的那一堆子手下了,连有哥,刚才也转过了头去! 之前在二进,为了林有不肯听话娶亲这烦心事,李阎王私下里向志远提议,由他带林有这个“老光棍”,去逛一回窑子,让林有体会下鱼水之欢,说不准林有就肯了。当时志远没作声,逛窑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岂知林有不会反感?李阎王就算了,那犊子狎妓由来已久,但明心堂的东青龙也逛窑子,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志远爱惜名声,不论是自己的,还是明心堂的,除了因为特殊原因得在特务机关挂职之外,志远希望和自己相关的每一人每一事,都能让人竖大拇指——那样,才不丢他爹爹海山的脸! 但这会子,志远却心动了:或者,李阎王的提议真可一试。食色,性也,如果面对的是二妮这一级别的美色,就不信有哥不动心!贪恋是人的天性,让少堂先找好一个二妮这般漂亮的,不去窑子,而是另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带有哥去开荤,尝尝女人的滋味有多好,或许他就肯娶媳妇了,那眼前这僵局也就解了。 志远没去接水仙花盆,笑对二妮道:“行啊二妮,跟着你黑子哥长本事了啊,还真把水仙养开了花,叶子还这么青翠!天寒地冻的,水仙最难养,又要控温,又要晒太阳,我听说,你把你屋的热炕头,都让给了这盆花了,搞得花比人还金贵!” 这是少爷在夸赞自己呢,二妮脸上像是飞了金似的,羞红着脸,双手仍呈着花盆,低头,又忍不住抿着嘴笑。 二妮确实在这盆水仙上花了很多的心血! 因为黑子说,少爷很喜欢水仙花,因为她心里只有志远一个人! 在很久以前,般若寺门前那个从地上扶起她娘和她的那个美貌少年,那温柔的扶持和动问,那明媚关切的眼神,就已经让她一见倾心,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如今,二妮明白志远不会收她当通房丫头,也知道志远日后必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当老婆,可一片心,仍全在志远身上,能留在这里当个普通丫头,能在少爷待客时端茶送水、能时不时看见少爷,于她而言,就是幸福!痴迷之外,对于志远肯听黑子之言,体谅她不想嫁人的痴心,不再硬是撮合她与黑子,许她留在三进再多做几年好梦,她是真心的感激。 因此二妮用心做好每一件事,更别说事关志远了。 听黑子说,上一年过年的时候,黑子给少爷养了一盆水仙,过年时应节而开,少爷爱得什么似的,宝贝似的自己留了一球花,分了一球给李家老爷,说水仙的香气,闻着能让人“心骨皆清”。 二妮不太懂什么是“心骨皆清”,但知道志远爱这花儿,年前黑子又悄悄养水仙准备再给志远一个惊喜的时候,她就没少帮忙,到黑子因为需随志远赴白云寺要离开很多天时,二妮更是接手了这盆水仙的养护。 受了赞扬,二妮低头暗喜,可少爷怎么还不把花接过去呢?抬头就见志远笑着对她手一摆道:“二妮,帮我把这盆花,放我房里的书桌上,去吧!” 二妮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立马眉开眼笑,脆生生的“哎!”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捧着花上楼去,心里别提多欢喜,刚才少爷,冲自己笑呢,还让自己进他的屋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在别人看来,热闹开心,李阎王还趁机起哄,但在林有看来,可真不是滋味,哥儿以前,别说让关二妮进他的屋了,连话也没和那小美女说过多少句,今天…… 林有隐约觉得,哥儿对自己拒婚已经很不耐烦,这是在借关二妮,给他上眼药呢! 林有心情低落,突然间很想念大鱼,大鱼不在,连个说体已话的人都没有,自己满心的苦闷,无处倾诉。 大鱼去了浑河堡,可初六团拜应该赶回来的。 林有不禁转头,看着三进对外的角门,不知是火车误点还是什么原因,这会子仍不见大鱼的影子,若有大鱼在,哥儿哪里会这么明着给自己上眼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昏招(一) 和心腹伙计们招呼过,志远把手里的铁盒子交给胖子,让胖子拿到自己屋里去,然后上到二楼客厅,听林有汇报一会团拜的准备情况,三进“管家”张九如,也用个大托盘,把准备好一会分发给众人的红包给志远过目。 志远对安排很满意,但他更关心的是元宵节在般若寺的大赈济:“十五在般若寺的大赈才最要紧,大家伙都抓紧些,义诊台的围地要扩大,今年我不只是请到了王元明父子和林子谦,连佳木斯的徐老爷子和奉天基督教会的洋大夫福克斯·史密斯先生,也给面子过来义诊,咱可不能怠慢了!” “是!”林有立即回应。 胖子岂会错过这拍马屁的机会,一脸兴奋:“这下子,义诊台不止是有西医,还有外国大夫,那些记者,又要说咱们明心堂,‘开创先河’了!” 议了一会事,时间差不多了,志远起身,准备回屋换衣裳,志远叫林有等人先到楼下大客厅去打点,独留下李少堂。 李少堂跟着志远进了志远的屋子,志远手一招,李少堂马上就凑了上去。 很快李少堂就下了楼,和林有说一声有事要走开一会,就急急的从角门出门而去。 在二楼的志远,从窗户看着李阎王往妓院云集之地的桃源路急急而去,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点儿忐忑不安,就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不知如何才能处理好感情事,也怕自己出的这一招,又是个昏招。 为什么是“又”? 之前志远自以为是,以为和海山父子缘尽,再没爹爹为自己调理身体,不宜结婚,就出了一个“昏招”——主动撮合李纯和林子谦,劝说李纯接纳林子谦的追求,让林子谦真的成了大姐的男朋友! 现在,志远颇有些后悔,因为形势突然就变化了,自己又有了重新回到爹爹身边的可能,只要有爹爹帮自己调理好身子,自己是能结婚的! 上赶着倒追志远的不少,但能让志远有感觉能看得上眼的,却是比他大三岁的“大姐”李纯。 他和李纯之间,现在是感情很好的姐弟,志远知道,因为自己的过错,他和李纯,只能是姐弟,不可能再是什么别的了。 如今,虽然后悔了,可也不能再去挽回,志远拉不下那个脸!之前自己一副天真无邪与李纯只是姐弟之情、巴不得林子谦早点成他姐夫的嘴脸,现在人家两个出双入对的,如果再去插一脚,就真的太不地道了。志远警告自己不要再去想,是自己的错,造成和李纯有缘无份,大姐过了年就二十四岁了,耽搁不起(那个年代女孩子一般十六、七岁就嫁人了),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得爹爹原谅还不知道呢,何苦要人家苦等呢,林子谦人不错,大姐跟着他,会幸福的。 而之所以会出那记昏招,是因为志远真的在意李纯,若没有海山帮自己调理身体,那自己又何必和人结婚呢,万一生出畸胎,害人害已! 志远是真的不希望,将来因此痛苦难过、一辈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那个人,是他视作亲人的李纯。 何况自己还背负着烧毁大丰的责任,还同时为满洲情报组提供情报和向共产的抗日游击队提供物资,任一处不小心冒了烟,自己就是个死,何必连累大姐呢。 为此,志远违心的撮合李纯和林子谦,甚至玩笑的称林子谦为“姐夫”,甚至在李纯跟前还偶尔撒娇卖痴,大姐长大姐短,以示自己真的只是把李纯当成是大姐姐。 李纯呢?李纯表面没什么,但志远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惆怅和失望,最初的那几天,她看志远的目光里甚至充满迷惘,估计是在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善德对自己只是姐弟之情,根本就没别的意思。 估计是死了心了,慢慢的,李纳开始接纳林子谦,对林子谦的态度已经好多了。 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记昏招,却反而有助于志远对李熙的说服,让李熙终于同意,为梅子瑜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 对于志远的主动撮合,李纯迷惘,李熙却看得通透,志远年前从白云寺回来,为梅子瑜说服李熙碰了钉子,虽在病中也被李熙好一顿数落,好一阵子的冷场后,已经生气黑着脸背着手在志远屋里转圈圈的李熙,突然停了脚步,问志远:“你为何总在撮合林子谦和你大姐?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志远听了,心说:哪有总撮合?那是之前好不!我以为自己的身子没爹帮调理了,如今爹爹给自己亲手缝了衣裳,重回爹爹身边又有了指望,早知今日,我压根就不会撮合姐和林子谦! 志远才待要辩,李熙一摆手:“别人看不出来,我会看不出来?你对纯儿,是有好感的,在我面前,别不承认!明明喜欢,为何拱手让人?” 志远只能低下头:“因为,我真的……在意大姐!而这样,对大姐,是最好的!” 李熙听了,没有说话,就那么站在那里,扭着头盯着志远,好一会儿,坐回志远的床边,伸手在志远的头顶,爱怜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靠坐在床头上的志远,抬起头,带着感激回望李熙:“我知道爸是一心想大姐能嫁给林子谦的,因为林子谦不仅能上门给李家做女婿,更不是冒险走在钢丝上的人,能给大姐安定的生活,爸能看出我对姐有好感,却没有阻止,甚至从来就没说过什么,谢谢爸对我的顾念……” 李熙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慢慢的开口:“善德,爸说过,爸不希望,纯儿也涉险,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姐弟俩和林子谦,是不是在从事什么秘密活动?纯儿一直执着于她的信仰,最近却不见再有主动接近张复生的行为,不会是她已经找到了她的组织,把你和林子谦,也扯进去了吧?纯儿如今对林子谦的态度比以前要好多了,是不是因为林子谦外科大夫的身份?她是不是在从林子谦那里,帮她的组织搞被日本人严控的药品?纯儿手里的药品,是你在帮他往外送吧?你老四神里的王志军,大丰的事他竟然没掺和,他哪去了?在做什么?” 志远不作声,李熙厉害,虽然他的推论有偏差,但他抓住了很多的重点:药品!李纯变得安静!林子谦大夫的身份!还有,就是王志军的动向! 李熙脸色一沉:“除了满洲情报组,你还在为共产党做事?是不是?老实回答我!” 志远思忖再三,点了点头。 “那纯儿,不用说肯定也是了,林子谦呢?干净还是不干净?” “林子谦不是,姐也不是!” “哦?”李熙惊讶了:“我没听错吧,你都已经是了,纯儿反而不是?” 志远眼里闪着坚毅的光:“姐以为她自己是,其实不是!我说过,我会尽我所能,守护爸妈和大姐的平安。有我在,就不会让大姐涉险!姐确实因缘际会,和她的组织一度又接上了联系,但这种联系,被我中断了!” “哦?” “在那以后,姐以为她是在为组织而工作,实际上,我把她给隔绝了,她收到的所谓指令,要做的事情,全是假的、安全的,真正的指令和要做的事情,是我在替她做。也只有这么骗着她,她才会安定和安心,不浮躁不焦躁,不去外面搞事情。” 李熙阴沉的用眼剜着志远:“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清楚!” 志远却出奇的镇定和勇敢:“对不起爸,具体,您别问,我也不会说!这和满洲情报组那边不一样,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总之,您放心,姐安全!连林子谦,都是干净的!他只一过性的为我搞过一次,名义上的借口还是为我远去富锦、一旦肾绞痛发作那边没有药而搞的,之后再没让他冒过险,他的角色,也就只是一个和我相熟的医生,是有从他手里得到的药品,流向共产的游击队,但都是因我生病而开,不论是处方还是病历,都没有问题,送出去的,是我自己省下来的药!” “难怪你的病,病程总比别人长,原来你丫的压根就没足量吃药……”李熙愤恨的伸手在志远头上,给了他四个爆栗,狠狠的瞪着眼睛,没说下去,还喘着粗气,就急急换了话题:“和那边的关系,能脱开吗?那是一个我鞭长莫及的领域,我都不知怎么保护你!” 志远忽闪着睫毛,能当然是能,只要自己不再主动派人去联络,已定好的联系方式就是废的,自己之前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曾经打过退堂鼓,起过把手头药品送出去后就“长休”、再也不帮徐常青搞药品的心! 可如今的志远,已经有了更高的觉悟:“爸,没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我决不会脱离!我欺骗了大姐,如果不替姐为他们做事,我心不安!更主要的是:他们豁出命去在和鬼子打游击,极需药品救命,能帮而不帮,我心不安!” 志远激动的抓起李熙的手:“爸,您不用劝我,借宋世安的一句话:我们这一辈爷们,如果缩头夹尾,在日本鬼子脚下打软,那我们的子孙,将来还能直得起腰来做人?为了祖宗,为了子孙后代,豁出命去,也要拼一拼!” 李熙定定的看着志远,满心的无奈,这小王八羔子,又铁了心,九牛拉不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昏招(二) 还真的生怕李熙逼自己脱开与徐常青的联系,志远又搬出李纯:“再说了,贸然切断联系也是有风险的,那边可能会派人来找我或是大姐,所惊起的波澜会更大更难控,特别是如果让他们联系上大姐,那就坏菜了,还不知整出什么事儿来呢!还不如两头都由我控着,还放心些!” 李熙瞪着志远,又是心惊又是心痛,这王八羔子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他妈的胆大包天!可也真的是在豁出命去在保护纯儿、护卫李家,不枉自己待他的一片真心。 李熙气急败坏:“你要我放心?纯儿安全了,可你不但走上了钢丝,还在钢丝上玩高难度动作,要我怎么放心?!” “爸——!”志远也急了:“实话和您说吧,姐和她的组织重新联系上,是因为我的一次误打误撞,我知道您一直怕姐涉险,觉得忒对不起您,姐的自我保护的能力实在太弱了,连我都不如,我再稚嫩,也是特训班科班出身,更是您的学生,手下也还有些人,知轻重有防护,而姐一旦被特务盯上,几乎就是个死!” 志远眼里突然就有了水汽,伸手拉着李熙的胳膊:“爸已经被我带累,走上了钢丝,在咱这个家里,再怎么着,也得留一个人,陪妈过日子不是?” 李熙竟然被感动得眼里也有了水汽! 孩子说的是“在咱这个家里”!他已经真的把自己看作是李家的一员,关心纯儿,忧心父子俩摔下钢丝后,“妈妈”有没人照顾和依靠! 他知道孩子此去白云寺,见到了杜海山,孩子坦承他得了一套杜海山亲手给他做的衣服,会力求重回杜海山的身边,但也明确表示,他不会离开李家,因为他把自己,看作是和杜海山一样,是他要孝养一世、护卫一生的亲人!是他的“爸”! 李熙相信孩子说的是真的,孩子最看重的人是杜海山,重回杜海山身边是他的梦想,只要离弃李家,杜海山就会重新接纳他,可孩子,没有抛弃他对李家的责任。 瞪着志远好一会,李熙最终是什么也没说,只伸手在志远头顶上,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当晚,李熙向志远动问:“梅子瑜的身手如何?他真的已抱必死之心?” “爸!你肯帮忙了?”躺在枕上额头上还搭着降温的毛巾的志远,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又惊又喜,那个激动! 李熙若肯帮梅子瑜那个忙,首先必然考虑自家及情报组内好友张惠霖父子的安全,如果真出了事,梅子瑜是否能果断自杀,以截断线索,就很重要了,李熙如此动问,分明是李熙态度有所松动的表示啊! 原来关得死死的大门,这就已经松动了,等张惠霖一到,还不马到成功?志远心中欢喜,立马舌灿莲花,备述梅子瑜如何如何的坚毅果决…… 李阎王从视线里消失了,志远心事重重的收回目光,转而定格在书桌上的那盆水仙上。 二妮…… 志远叹口气,自己这个招蜂引蝶的体质,还真烦人,搞得人家好好的小姑娘,放着黑子那大好青年不嫁,宁愿做那虚无的梦…… 既然答应了二妮,志远就会守信让她留在三进几年,希望几年后,二妮能放下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志远不想耽误了别人。 可想想二妮刚才娇羞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和养眼,眼前的这盆水仙,也说明这是个做事用心、聪明而有潜力的妹妹,对自己又痴心一片,或许…… 呃……别想别想,胡思乱想啥呢,自己的亲事,既然在李熙面前放了话说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由爹爹作主,爹爹说了算! 中午,李家三进里筵开数席,好不热闹。 志远是个“三杯倒”。 林有李阎王胖子几个,杯来盏往,来者不拒,喝酒就和那喝水似的,特别铺着大红桌布的主席之上,别说林有他们和张辅臣、孙家玉了,就算是张九如的爹、一把年纪已经发须皆白的奉天裕东火磨副总经理张老爷子,都贼能喝,也就志远,才喝了几杯,那脸就已经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没多一会,就眼也眯了,笑也憨了,说话舌头都大了。 要不是有林有和李阎王一左一右、傍在他身边替他挡了不少的酒,光是下面人敬的第一轮酒,就能把他喝到桌子底下去。 林有一个眼神示意,把李阎王勾到一边,悄声对李阎王说,“哥儿刚病完一场,身子虚,不能再喝了,再有过来敬酒的,我们替他全闷了。” 李阎王点头。 正说着,门房来报,说有人来找李二爷,人在角门外等着。 李阎王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了,林有问他啥事,李阎王只说“没事”,但林有感觉李阎王那大咧咧的外表下,眼神里却有一丝诡异的坏笑,才坐下没喝一会,门房就又来报,说又有人来找李二爷。 林有警觉了,冷眼留心瞧着,发现李阎王回来重新入席时,竟然和哥儿有眼神交流。哥儿之前明显不胜酒力,疲态尽显,自己劝哥儿上楼休息,却不听,死顶着,倒是和李阎王对了这一眼后,不用人劝,自己就站起了身,摇晃着脑袋、结结巴巴的交待:“有哥、少堂,你们……你们陪大伙好好喝,我……我困得不行,得……得上去躺躺去。” 志远跟着就叫胖子,扶他上楼去了。 志远一走,林有逮个机会就把李阎王拉到一边:“妈了个巴子的,就吃个饭的功夫,你都往外头跑几回了,总理都没你忙!到底啥事啊?怎么我瞅着你和哥儿眉来眼去的,你小子刚才还不怀好意的瞟了我两眼,是不是和我有关?你笑啥?笑得这个邪乎!快说,整啥妖蛾子呢?” “好事儿!”李阎王笑得神秘又邪气,一拍林有的肩:“今晚,你就知道了!” 这顿酒,喝到差不多三点才散,送了客,还不等收摊,李阎王就凑近林有,压着声音:“有哥,摊子叫胖子带人收,你回屋去穿上大衣拿上围巾帽子,跟我走!” 林有一脸严肃:“到底啥事?” “跟我走就是!” 林有被志远逼迫在正月里就娶媳妇,心里本就已经苦闷了好几天,之前又被志远暗里“上眼药”,想想哥儿对一个小丫头关二妮尚且这么宽容,容她不嫁人留在三进里继续做她的好梦,为何就容不得自己呢?自己一心为他不说,还从来没越过礼!又委曲又伤心,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处发呢,当下对着李阎王冷笑:“你说走就走?凭啥听你的?要么说清楚到底是啥事,要么滚犊子!” 敢这么和李阎王说话的人,还真不多,可林有自信,自己就是那不多之中的一个!受那小祖宗的气也就算了,你他娘的算老几?! 李阎王有点吃惊,林有为人宽厚,出了名的好脾气,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和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忒大。 这要是别人,李阎王肯定一个大耳刮子呼过去——妈了个巴子的,敢这么和老子说话! 李阎王在明心四神里虽然只是“李二爷”,可李阎王还真没把自己当老二,他觉得,自己才是哥儿最宠信的心腹,四神里,敢对林有这位“林大爷”时不时的嗤之以鼻翻白眼的,也就李阎王了。 可这是林有,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还是靠他和大鱼,自己才能结识到哥儿,入了明心堂,从此告别颠沛流离,过上如今这种他想要的生活,而且林有这人为人还真没挑的,本事贼大,却最和气勤勉最肯吃亏,会为别人着想,知轻重识大体,而最让李阎王心服的,是林有对哥儿照顾的无微不至,哥儿再轻的夜咳声,他都有本事能听到,每一回,都必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哥儿煮姜汤,天寒地冻的,换了别人,还真做不到。 李阎王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终是没有作色,压着声音,一本正经:“哥儿有话托我和你说,这里不方便,我找了个清静的地方,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林有的脸色也是瞬间变了几变,哥儿有话?十有八九,是逼婚的事,搞不好,更是借李阎王的嘴,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林有只感觉嘴里发苦,郁闷的答应:“好!你先上车等我,我交待胖子几句,就来。” 李阎王点点头,回屋加上出门的大衣帽子围巾,走过院子里林有的身边,就听见林有正吩咐胖子:“你给哥儿熬点粥,加半个白萝卜的汁在里头给他解酒,醉酒很难受的……” 李阎王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感慨:难怪哥儿不舍得有哥,有哥待哥儿的这一片心,还真没人能越过他去…… “新京”长春,作为伪满洲国的“首都”,经过两年建设,已经是颇有规模、亚洲第一个普及抽水马桶的现代化城市,日本人为了永远占领东北,在长春城市建设方面还真是下了大力气,不但照搬了巴黎的城市规划设计,还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整个城区几乎全部种满了树,让伪“新京”,成了“森林之都”。 载着李阎王和林有的马车,驶到了大同广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停在一个门前,这是一座长春变成“新京”后批量兴建的一种住宅式建筑,典型的“四排树、小别墅”,门口挂着个小木牌子,上头却不是门牌号码或“张寓”、“李寓”之类,而是四个字——“清风小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挡箭牌 别看“清风小筑”的名字很雅,门前也冷清,没有妓女在送往迎来、招徕生意,里头却是高级风月场所,从来不喧哗闹腾,只招待熟客,且每天在一个时段内,只做一台生意,来的客人,非富则贵,专为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嫖妓的嫖客而设。 一走进“清风小筑”的院子,林有就有些警觉了。 李阎王只说带他去个又高级又清静的地方喝酒聊天,还说那家的火锅子很不错,还以为是什么高级菜馆,走进门,就感觉这户人家不简单,外头不显山不露水,里头却别有洞天,院子里假山、水池、盆景,一应俱全,太密集太繁复,怎么看也不像是家菜馆,最让人奇怪的是,正屋和西厢是中式风格,东厢却是推拉门,完全是日式风格,难道,这东厢里还住着日本人? 冬天日头短,才四点太阳就下山了,正屋里灯火通明,一个颇为富态打扮很是雅致干净的中年女人,站在正屋阶前,笑意吟吟的迎客:“两位贵客,快屋里请,上炕暖和暖和!” 上炕? 林有脚步立时就是一慢,啥时到菜馆吃饭不是在店面坐在桌子边上吃,而是改在炕上吃了? 林有扫那女人一眼,那女人的打扮虽然素雅,像个文化人似的,可嘴角眉梢,却带着一股子风尘气,林有有些瞧科了,干脆站住不动了。 李阎王眼角一扫,就知林有啥心思,冲那女人打个眼色,然后板起脸对那女人道:“炕啥炕啊,把席面设在暖阁里,我不叫人,别来打扰,我和我兄弟,有要事要谈。 林有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暖阁”。 “暖阁”是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帷幔低垂,中间是一张圆桌,上头铺着缎子质地下坠花边的桌布,四张靠背椅子,上头座垫也是一色的缎子,一样下坠花边,好生的华贵,房角一个雕花的矮脚花梨木架子,上铺云石板,石板上头,一个大号三脚高足铜火盆,盆里的炭火正旺,几乎一点烟气也不见,却把整个房间哄烤得暖乎乎的。 林有瞟一眼帷幔后,厚幔挂起,却还垂着层轻纱,轻纱后头,是一张西式软床,林有大致心里有数了,白了正在门口和那女人小声嘀咕的李阎王一眼,心说老子看你出啥妖蛾子! 人还没坐下呢,就有人鱼贯而入,一色儿八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穿着一样旗袍,手里都端着东西,八个人围桌子走一圈,香茶、冷盘、火锅、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就已经摆了一桌子。 林有冷眼瞧着,刚才院子里那么安静,除了那个女人,既不见人也不闻厨房刀勺响,哪儿就蹿出这一色儿高矮肥瘦差不多的八个女招待,还带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这一家,还真不简单! 上好酒菜,李阎王说不需人侍候,挥一挥手,一下子,就连那个女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阎王转过身走向桌边,一边叫林有:“有哥,过来坐。” 林有却不动脚窝子:“那东厢,怎么回事?里头亮着灯,有日本人住在这?” 李阎王一笑,真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那是人家用来款待日本客人的地方好不好?一边坐下,把桌子上的摆成鸡形的一盘子鸡肉划拉进火锅里一半,一边道:“亮着灯,是怕黑漆漆的不好看,不一定里头就有人,那也就是小灯,哪像咱这灯火通明?放心吧,东厢没人!今晚,就我和你两个客人,那东厢,是来了日本人,才用的地方。” 又再端起一盘切好的肚仁,往火锅里划拉进一半,一边抬头对林有笑道:“等这汤一开,这鸡和肚仁儿,就能吃了,鸡鲜嫩、肚仁那个爽脆,包你没吃过!快过来坐啊,我已经交待过了,不叫人,就不许有人近前,可以放心说话。” 林有过来坐下,李阎王给他倒酒,林有却不领情,抓起了茶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别和我说这只是吃火锅的地方!” 李阎王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有:“你管它是什么地方,够清静,能方便说话就成,我保证,咱今天在这说的话、行的事,绝对不会到明面上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有深深的看了李阎王一眼,没言语。 火锅里的汤开了,李阎王少有的殷勤,夹了块鸡,在蘸料里一蘸,放林有碗里,又在火锅里捞了块肚仁,也是在蘸料里一蘸,放林有碗里:“快尝尝。” 到林有拿起筷子把东西夹进嘴里,李阎王面有得意之色,忙不迭的就邀功:“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那个鲜嫩爽脆!他家火锅的汤底儿,独家秘方,你看看,这么浓、这么白,滋味醇厚,别处还真吃不到!” 林有追随志远之前,是长春春江饭店的大厨,厨艺精湛,对食味也甚是了解,林有为人宽厚谦虚,很少轻看别人,但对这家店的老板,专门设日式场所讨好日本人,还真看不上眼,少有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也就那样!这种香味,是汤里加了南边的椰子粉,滋味醇厚,是用高汤再加猪肚熬,那颜色——哼,是加了牛奶,不然再怎么炖煮,汤也不会这么白!” 跟着筷子一放,直视李阎王:“你说哥儿有话托你和我说,到底啥事,说吧! 李阎王瞟林有一眼,这家伙今天混身起刺,不大好说话啊,得先套套近乎,李阎王端起酒杯:“有哥,先不说那个,我们相识几年,现在又一起跟着哥儿,可能这么清静就咱哥俩一起喝一杯的机会,今天还是头一回!我先敬你一个!” 李阎王说着,竟然站了起来,表情还贼认真:“谢谢你和大鱼当日的收留,要不是因为有你们,我哪里能遇上哥儿!要没哥儿帮我释仇,这会子,我还不定在哪里的荒郊野岭,手上绑着线香,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提防仇家追杀呢,哪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这杯,我敬你,以表谢意!” 林有听了,心说那是收留吗?那是你用枪顶着人家脑袋硬是赖在大鱼的丈人家好不!可李阎王生性高傲,能这么给自己陪好话,很难得了。 林有也站了起来,和李阎王碰碰杯:“能遇到哥儿,是你和哥儿有缘,谢啥啊!” 两人一仰头,互相亮亮杯底,重新坐下,李阎王给林有又夹了一筷子菜,继续套近乎:“说真的,能让我心服的人,真不多,我最心服的人是哥儿,第二就是你了。当初哥儿问我,说论名头响亮、枪法和实战经验,没人能越过我去,但他却让你当了东青龙,位次在我之上,问我心里,有没有觉得委曲,你猜我怎么说?” “怎么说?” 这个话题林有还真有点兴趣,当初志远委他而不是李阎王当东青龙,还真有点出乎他和大鱼的意料。 李阎王一拍大腿:“我说‘没有’!我对你当东青龙,是真的打心眼里服!你武艺在我之上不说,你的行事为人,特别是你待哥儿的那片心,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有听了,脸色和缓好些,他相信李阎王说的是真的,明心堂成立之初,哥儿定自己为东青龙,一向眼高于顶的李阎王,不争不闹,给面子听调派,真的很难得。 但不论李阎王说什么,林有心头都有挥之不去的沉重感,勉强挤个笑,对李阎王道:“少堂,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咱还是说正事吧,你说哥儿有话托你和我说,到底啥事?” “哥儿想你,尽快娶媳妇,还说了,不限在正月之内,毕竟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但要尽快,日后跟着哥儿东奔西跑,也好有人替你在你娘跟前尽孝。” 林有的眼神刹时就是一冷,又他妈的是这个! “果然是这个!嗬!原说正月之内的,现在,不限在正月之内了,还真是宽容。”林有冷笑,说的明显是反话。 不知怎的,林有只觉心头火起三千丈,一下子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强压着怒火,阴沉着个脸,偏开了视线:“我已经说了,春喜对我情深义重,35岁以前我不娶,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心。” 春喜是谁? 林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叫王春喜。 春喜是王炉匠的女儿,与林有同屯,林有和春喜,从小情投意合,那春喜,明言非林有不嫁,到林家受林父老肺病拖累到赤贫,仍一心只认林有,家里人再怎么逼她另嫁他人都不从,还常到林有家帮做家务,照顾病人,为此没少受她家里人的打骂,拖到春喜过了二十岁,王炉匠没了耐性,收了人家的彩礼,把女儿捆了,塞进花轿,硬是把他嫁给了前香镇上一个开杂货铺的鳏夫。 “得得,少来!别总拿春喜当挡箭牌!人家孩子都几个了,干你屁事!” 林有脸黑,李阎王也有点不耐烦了:“你要真的稀罕那个女人,把人抢回来啊,以前你是家里穷,现在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后头还有哥儿撑腰子,还搞不定一个瘸子?倒叫哥儿,关照他生意!” 春喜嫁的那个鳏夫,是个瘸子。 林有年纪不小了,志远自然为他的亲事操心,把林有罗致在门下之初,志远就曾经问林有是否还对春喜念念不忘,林有说是,志远就让他去找春喜,探探口风,若春喜还念着林有,和她男人过不下去,那就想法和她男人去谈条件,让他休了春喜,以便春喜可以改嫁林有。那时,林有还不是四神,只是明心堂前身熙德堂里的一名普通伙计。 林有依言去找过春喜一次,春喜已经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她不愿意离开她的男人。林有顺了她的意,说不会再去打扰,回到堂里,从来不向志远要什么的林有,头一次开口,请求志远关照一下王春喜男人杂货铺的生意,因为只有她男人能赚到钱,春喜和她的孩子,才能吃得饱穿得暖。当时志远吩咐了负责大宗进货的张辅臣,将每季的畅销货,也分些给春喜的男人代销,王家赚到了些钱,盖起了新房子,年前春喜的男人还到过般若寺一次,在明心堂办赈时,给志远捧场现场捐款,以示对志远的感激。 林有猛然转头,双眼冒火的瞪着李阎王:“搞定?怎么个搞定?用钱?钱不行就来硬的?要人家的命?妈了个巴子的,你说的是人话吗!”跟着就愤然起身:“算了,打住!和你说不到一块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醋意 见林有愤然起身,李阎王两眼一瞪:“你干嘛?要走?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那说啊!”林有不只眼神凶,声音也突然高了,像是在低声吼李阎王似的。 李阎王不满的瞪着林有,好一会,终究忍了气,放缓了声调:“有哥,多少人想娶媳妇还娶不起、得打光棍呢,娶媳妇是小登科啊,人生一大乐事、美事,又不是要的你的命,你为啥偏偏要顶着呢?” 人家放缓了声调,林有便也警告自己,不能烦躁,不能就这么抬腿走人,调整呼吸,忍住脾气,给脸搪塞一句:“我已经说了,为了报答春喜!” 李阎王烦了:“妈了个巴子的,别总这一句成不?!总拿春喜说事,你烦不烦?借口!” 林有不禁火又大了:“我这是借口,那哥儿的,就不是?说我拿春喜当挡箭牌,他不一样老拿我娘有没人在跟前尽孝说事吗?!我弟弟两口子,天天在家陪着我娘,他明明知道!我弟能在家门口开建材店,还是他给的本,为的不就是我成天不着家,怕我娘没人照看吗?!” 李阎王立即顺势而上:“可说到点子上了!有哥,你看哥儿对你一家子多好!你的兄弟,哥儿比你还疼他,你的老娘,哥儿比你还上心,有哥,你成天对哥儿待你们林家的大恩,念念不忘,说要好好的报恩,一直事事以哥儿为先,为了哥儿,多少回刀搁在脖子上,都不见你后退半步,怎么叫你成个亲,就这么难了呢?!” 林有立时眼神就是一暗,哑了火,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李阎王。 李阎王硬拉他重新坐下:“有哥,哥儿让你娶媳妇,你顺他意不就成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和他较什么劲啊?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又凑近林有给他出主意:“你平时脑子蛮灵光的,怎么这会子就不会转弯了呢,要我说啊,找个听话又能看上眼的,放在家里服侍老娘,你一样跟着哥儿走南闯北,我们兄弟几个一样天天在一起,你懂我,我懂你,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再强的对手也能撂倒,那多痛快!” 林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李阎王的暗示,他明白,可是,要么不娶,娶了就要对得起人家,自己心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人,如果心里爱的,和晚上睡的,不是同一个人,他觉得就是对不起人家。而且,如果回家还要做戏的话,也太他妈的累了! 林有又烦躁了,冲口而出:“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逼我?!他是对林家有恩,可管天管地,也管不着人家拉屎放屁,成不成家,是我的私事,干他屁事?!” 李阎王听了,眼神立马就狠厉起来,妈的,敢这么说哥儿,是不是想找打? 林有也意识到了什么,颓然的捶着自己的额头,为这事,他已经几天没睡好了,虚火上升,火气太盛。 李阎王很不友好的斜着林有:“是啊,为什么要逼你呢?四神里除了大鱼,都还没媳妇呢,怎么不见哥儿逼我和胖子?妈了个巴子的,哥儿为什么独独只逼你,你心里就没点数?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不是只是你的私事,咱心里都明白。” 被刺到痛处,林有凌厉的狠狠瞪着李阎王:“我还真没数!我不知我做错啥了、说错啥了,被人这么逼迫,你知道?那说出来听听!” 李阎王脸色阴沉沉的:“你还真没做错过什么,也没说错过什么,可你敢说,你没有那个心吗?” 林有被噎得气都喘不顺,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冲,自己没做错、没说错,纵然有那个心,又碍着谁了?! 林有的眼神更凶狠:“什么心?别他妈的打哑迷似的,有话痛快说!” “说个屁!”李阎王满脸嗔怪:“妈的不识好人心!我在风月场里滚了多少年,玩的女人能从这排到哈尔滨!你那点心思,我会看不出来?可我不会明说,就像哥儿也不会明说、只是要你尽快娶媳妇一样——” 李阎王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知道为什么吗?那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那小祖宗脸上就会挂不住,这事就做死了,再也回不了头!那你就是第二个王朝宗,甭想再跟着他!我是珍惜我们哥几个在一起你懂我、我懂你的情谊,怕你被哥儿一脚踹了,怕我们几兄弟再不能朝夕相处、一起为哥儿打天下!我可不想我们四神里少了你!” “第二个王朝宗?”林有两眼一瞪拍案而起:“哥儿是不是要你和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尽快娶媳妇,他就要开了我?”林有悲愤莫名,声音不自觉中高了许多。 林有怒极反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没做错,也没说错,为了连影子都没有的事,他就这么对我!呵呵,他无情起来,有多凉薄,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为了我不肯去绑宋世安的老娘,他冷了我多久?给了我多少气受?!明明是他做机密事对我们藏着掖着,倒反过来怪我不听令!不打不骂,可诛心!害我白头发都不知出了多少,还白挨了你一顿打!” “你他妈的轻点!”李阎王惊了,压着声音狠狠的瞪林有一眼,跟着人就蹿到门边,耳听目察,留意四下里的动静。 林有先是一怔,跟着马上也是一惊,后悔得恨不能甩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这是怎么了?虽说李阎王交待了这里的人,没呼唤不准近前,可这是什么地方?“宋世安”、“机密事”这种字眼,怎么可以从自己口中呐出!如果隔墙有耳,那自己岂不是害了哥儿! 林有立马身形一闪,李阎王在门边,他就闪到窗边,一样是耳听目察,留意四下里的动静! 目测没什么不妥,凝神竖耳,也没听到什么,可李阎王还是不放心,对林有做了一个手势,林有微一点头,将窗子轻轻推开半扇,小心的看了看外头和上头,然后手一撑,人就已经跃上了窗台,跟着人就不见了。 这可是二楼! 可李阎王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到了今天,四神之间已经真的是到了“你懂我、我懂你”的地步,他知道林有必是上了屋顶,四神随志远在外头住的夜晚,不但有人值夜,在环境危险的地方,还会设“高哨”在屋顶或树上,这要很好的身手,经常是四神或黑子、长嘴亲自担任。 果然过了一会,林有就轻灵的又从窗子钻进了屋子,对一直在门边警戒着的李阎王做了个手势,表示没有发现危险。 幸好没事,可李阎王还是狠狠的瞪了林有一眼,然后霸气的指指桌边,示意林有坐下。 林有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之前自己确实有过错,火气再盛,这会子气焰也低了不少。 李阎王又瞄了两眼外头,然后也走回桌边坐下,尽量心平气和的对林有道:“有哥,你也不想想,哥儿要真的无情,我们哥俩现在还会坐在这里?你知道这个地方,来一回得多少钱吗?妈了个巴子的,够我逛半个月窑子,还是天天住局那种!这种地方,我平时都舍不得来,带上这回,我也就来过这里两回。要你娶媳妇这事,年前就提了,你一直不答应,哥儿忍到现在,还让我来劝你,就是因为,他是真的舍不得你。他要真的无情,年后找个什么地方,把你给打发去当个掌柜就是了,用得着费这个心思花这个钱,让我来劝你?” 想想今天哥儿醉酒,可却仍在席上死顶坐着,直到李阎王从门外回来给他递了眼神,才上楼休息,林有不忍出言争辩,默不作声。 李阎王把身子往林有那边又凑了凑,声音更低:“有哥,以前我劝你的那句话,还记得吗?就是我还没跟哥儿之前,哥儿送我那身儿黑皮大衣那一天,我劝你的那句话,当时,你挤兑我出言调戏哥儿,我就和你说:别看我嘴上花花,那也就是过过嘴瘾,我心里明镜似的,哥儿救过我,而报恩,有忠心就够了,不能再有别的心,因为若有别的心,哥儿会炸毛的,到头来,苦的是自己。我这话,想必你也能听懂,说的是我,其实是在劝你,不能有那个想头,得把那想法的苗头,给立即掐了!” “……”林有无语,更觉苦闷,他当然知道那是一个不应该进也不能进的坑,对那个“苗头”,他也想掐,别的四神总爱围着哥儿转,他把自己窝在厨房里,尽量离哥儿远点,可还是掐不死啊,反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李阎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之所以知道哥儿会炸毛,是因为我见识过他眼神里的那种冷,只是嘴上花花啥都没做呢,他突然之间就能把匕首抵到你的肋下,那双眼睛,就和狼似的,发绿光!一副和人拼命的架势!” 李阎王说着,意味深长的看林有一眼:“有哥,哥儿虽然从来不说,可有些事,咱自己好好想想,也就能想明白,他小时候被古蝎子拐了去,落在坏人手里整整一年,只怕不只是被古蝎子硬喂了红毛丹和在背上烙了一条大蝎子,哥儿长得那么漂亮……” 林有没有说话,别开头,只给了李阎王一个后脑勺。 李阎王料想,这是林有不想自己看到他此时难抑的悲痛之色,对林有的反应甚是满意,乘机开导:“所以,有哥,别怪他,就算他真的是过了份,把没多大的事看得特邪乎,还拿来压人,你也别怪他。我估摸,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在这个上头才会浑身起刺、特别容易炸毛,外头凶,心里却是在害怕,想想都可怜。” 李阎王说完,眼神忽然就是一暗,转回头,盯着自己眼前的餐具,好半天也不动一动,似乎有无限的惆怅,连林有已经转回头在边上夹巴了他好几眼,都浑然不觉。 林有为何用眼夹巴他?因为不满李阎王的自以为是!他把志远想得太简单,以为他被古蝎子破了身子,林有多次到浑河堡陪海山过节,和石头的爹情分很好,套了他不少话,志远以前的经历他比李阎王了解得多。 但一向高冷的李阎王,对哥儿竟然有如此细腻的体贴和体谅,让林有觉得感动之余,心里也不是滋味。 看李阎王那样子,林有不禁有点酸酸的:“哼!你岂止是嘴上花花,你对他,也有那个意思,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弄巧成拙 李阎王回过神来,没好气的白了林有一眼:“怎么可能!漂亮娘们有的是,我用得着动那歪心思?”跟着就长出一口气,眼望虚空,像是回答林有,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再说了,我就一个成天在窑子里打滚的烂人,有什么资格爱他!” 林有的眉毛,霍的就是一抬! 爱! 打了半天的哑迷,约好了不明说的“那个心思”,这会子,因为心有所感,李阎王一下子就说漏了嘴! 林有的醋意越发上来了,嗤之以鼻:“这意思,如果你不逛窑子了,就有了资格,可以对他动心思了?” “才不会!”李阎王不满的斜了林有一眼,再加上一脸的嫌弃,不客气的就数落林有:“你以为我是你?要哥儿这么为难?” 李阎王腾的站了起来,大大的白了林有一眼:“我绝不会对哥儿动那个心思!因为我不想哥儿,因我而为难!我宁愿继续逛窑子,也不想哥儿和我在一起时不自在!” 林有惊讶的看着李阎王,大有刮目相看之感,想不到李阎王竟然有这觉悟,不是不爱,却强制自己不去追求,难得!真他妈的难得!这犊子,还真有那么点意思,难怪哥儿那么宠信他。 李阎王被林有看得有点不自在,又白了林有一眼:“看啥啊?真心话!我啊,也就是嘴贱,一得意就忘形,总想和他逗闷子,为这,挨了他多少踢……” 林有一撇嘴,对李阎王既然刮目相看,加之李阎王对哥儿没那个心又让他感到轻松和欣慰,脸上便难得的现出笑意来:“你是那种嘴上没把门的?要真是,你也就不是你了!堂堂李阎王、明心堂的西白虎,做事说话,那叫一个滴水不漏!你不是得意忘形,分明是成心,说白了,就是故意调戏,想哥儿追着踢你!” 又是被林有揭穿,可又被林有吹捧了一把,李阎王哭笑不得,不好意思的笑笑:“都说了,逗闷子嘛!顺便让哥儿活动活动筋骨……” 气氛好转,李阎王觉得是时候了,笑眯眯的:“哎,这么好的一桌子酒菜,就咱俩这么喝,太没意思,要不,找几个姐儿来陪陪酒?” “什么姐儿?窑姐?””林有的眼神又冷了:“我不要!” “干嘛不要?!今晚包下这里,不为别的,可只是为了你啊!”李阎王马上又给林有吃定心丸:“你放心,我说了,咱今天在这说的话、行的事,绝对不会到明面上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这家店,人家也是懂规矩的,嘴紧着呢,出了这门,就算在街上碰到,认识也只当不认识,尽管放心!” 李阎王说完,径直走出门去,在走廊上也不说话,击掌两声,然后就走了回来,林有警惕的看着他:“你干嘛?” 李阎王一笑:“叫他们上‘菜’啊,一会你好好瞅瞅,我给你选的,可全是一等一的上等货!” 林有大瞪着他的那一双小眯缝眼:“啥叫只是为了我?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看着不像是菜馆,倒像是家‘半掩门’(暗娼,俗称“半掩门”)!” “不识货!不懂,就别乱说!”李阎王满脸黑线:“那些什么‘半掩门’、‘卖大炕的’,能和这里比?妓院里最高等的叫书馆,平头百姓有钱都不一定能进去,只招待达官贵人,这一家,虽不是明面上的书馆,也是那个档次,来这玩还不怕被老婆知道!” 说完,李阎王用手肘碰碰林有,嬉皮笑脸、挤眉弄眼的:“有哥,你还没和女人睡过吧?今晚就让你开开荤!等你在女人身上尝到甜头,知道为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嘿嘿,不用哥儿逼,你自己屁颠屁颠的就赶忙娶媳妇了!” 跟着又正色强调:“就算你以前和女人睡过,也绝对不能和今晚我帮你找的这两个比,一会你见到人就知道了,大的那个,漂亮白嫩自不必说,真正是骚到了骨子里,那个能浪!那个会玩!那些个花样,绝对不是普通女人能会的!最关键是活好,你不会都能让你会,你不行都能让你行,包你快活得连你爹姓啥都不知道!小的那个,肯定不如大的那个会玩,可价钱,却是那个大的的好多倍,值钱就值钱在还是个雏,你是他的第一个恩客,那小丫头,难得的漂亮,和二妮都有一拼,虽是个雏,活儿也是有人教的。小的那个自不必说了,大的那个,也干净没病,你放心玩!” 正说着,外头就已经有了响动,之前那个像是掌班的女人打起帘子,就进来两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人,大的那个约二十多岁年纪,穿着很讲究,姿态明秀,要不是嘴角含春声音也有点矫揉造作,绝对不会让人想到这是个妓女,还以为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家眷呢;小的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娇俏可人,在细嫩漂亮上,和关二妮还真有得一拼! 两个女人向客人问好毕,就走过来,把手上捧来的新茶和水果放桌上,李阎王用手肘碰碰林有,压着声音嬉笑邀功:“没骗你吧?!人不风流枉少年,好好玩,一起也行,分开也行,边上另有房间,你随便用!你放心,怎么开心怎么玩,其它什么都不用你管,我就在楼下歇,明天一早,答不答应那位要你尽快办的事,你给我个准话!” 转头笑对那两个女人吩咐道:“你们俩好好的侍候我这兄弟,侍候舒服了,我另外有赏!” 又指着桌子:“别浪费了这一桌好酒好菜,下来,我兄弟喝酒不用酒盅,全用皮杯!哈哈!”(注:以口渡酒的狎妓行为,也被称作“皮杯儿”) “是!”那个大的妓女答应着,巧笑吟吟,对着李阎王微微一躬身,然后就冲林有媚眼一飞,浪一声:“大爷,还站着做什么,坐啊——”就要拉林有重新入席。 却不防被林有黑着脸一声断喝:“别动!”,那女的登时一窒,没敢继续往林有身边贴。 林有转脸对着李阎王,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你让她们两个,立马给我出去!” 李阎王却还能笑得出来:“你这是干嘛?不好意思啊?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大家都是爷们,我的亲哥,你就别扭捏了,在我跟前,还猪鼻子插葱——装啥象啊!上吧!” 又笑道:“没事的,怎么着都行,别出人命就好!我在这你不好意思是吧,成,我这就下楼!” “要滚的不是你!”林有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指那两个女的:“叫她们走!” 李阎王脸上挂不住了,眼里阴沉沉的忒有力道:“你这是干嘛?别不识好人心!” “好人心?”林有冷笑:“搞俩千人骑万人睡的东西给我,叫好人心?明明是一肚子坏水!妈了个巴子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不学好,成天就知道鬼混?立马叫她们滚犊子!赶紧的!” 这话一出口,可就不只是李阎王眼神阴狠了,连那两个妓女看林有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怨毒,特别是年纪大的那个,不但被人说“千人骑万人睡”,还连人都不是,是“东西”,能不恼吗? 那女人忍不住就反唇相讥:“哟,好正经啊!只是,怎么学好,学到这里来了?你是被人骗来还是绑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 那女人还故意和那个年纪小的妓女说话:“正经的爷们,咱是见不着的,别的倒是容易遇见,比如说‘窑皮子’(注:窑皮子是指地方上的一些逛妓院不给钱或捣乱的无赖)什么的,要像今天这样赶了巧呢,还能见识到窑皮子加假正经的!” “想讨打是不是?!” 一声阴沉沉带着狠劲的喝斥。 喝斥那女人的不是林有,反而是李阎王:“说谁窑皮子呢?他是我带来的,敢对我兄弟不敬,是不是想老子在你身上多使点力气,让你三个月下不来炕?” 那女人立即闭了鸟嘴,李阎王那过人的体力,她是领教过的,对李阎王,她是害怕的,之前要不是看到李阎王明显对林有不满,她也不敢多那个嘴,这会子见李阎王表情凶狠,赶紧低了头不作声。 “你们先下去。”李阎王不但挥退了两个妓女,还到门外交待掌班:“把人全带开,我不叫人,不准有人上楼!” 李阎王为什么这样?因为林有刚才在骂他一肚子坏水的同时,做了个手势,那手势在四神手语中,是有要紧话要说的意思,所以虽然不情愿,还是先遣走了清风小筑的人。 回到屋里,没好气的白了林有一眼:“有屁就放!” 可就白这一眼的同时,李阎王心里突然就打个突,因为林有的模样不对,像是一头即将暴走正在蓄势的野兽,明显的不好惹! 林有眼神严厉声音低沉:“中午看你和哥儿眉来眼去,你又说什么‘好事儿,今晚,你就知道了!’,还以为是哥儿要你硬拉着我和人相亲呢,原来,是拉我来逛窑子!”林有以异常凶狠的眼光,瞅着李阎王:“这馊主意,你给哥儿出的吧?我不肯听话在正月里娶媳妇,你们就合谋拉我下水,你们想干嘛?编派我逛窑子,横竖要人知道我好的只是女色,不可能有别的想头?” 李阎王暗暗惊心,这劝服的手段被看成是故意挖坑陷害,弄巧成拙,这误会也忒大了,搞不好,林有会把哥儿也恨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林有暴走 李阎王心里暗惊,但自认为能说清楚,声调便不肯低下去:“啥合谋?啥编派?说得好像我和哥儿一起阴你似的!也不想想,哥儿是不是那样的人!没错,主意是老子出的,本意是带你逛逛窑子,想着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如果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有多好,或许就肯娶媳妇了。就这么简单,再没别的想头。” “你他妈的混蛋!”林有恨恨的丢下一句,就去衣架上拿自己的大衣帽子,明显是要抬脚走人了。 李阎王急了:“干嘛?这就走?那两妞,我可是钱都已经给了!” 林有一边穿大衣一边冷笑:“我又没要你和我一起走,你这么好这一口,自己留着慢慢吃!” 李阎王更加急赤白脸:“妈的别不识好人心,钱都不说了,为了今晚这个住局,你知道老子花了多少心血?又要活好,又要漂亮鲜嫩,哥儿还限定得是清水货(清水货是指没有性病的妓女),地方又要忒隐秘妥当,为了你,老子又是跑腿又是求人,中饭都没好好吃!我他妈的容易吗我!” 哥儿限定? 林有眼里的寒意更加瘆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有更确定此事志远不但是知道的,还深入的参与了,更感被伤害,对着李阎王,自然也就更加没好气了:“老子管你容易不容易,我又没求你!妈了个巴子的,你怎么知道那两个女人,干净没病?你今天刚验看过?还他妈的说自己是好人心,别说了!光是想想,都能恶心死个人!” 李阎王被噎得不轻,半晌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不识抬举!找抽是不?” 不想林有一句就顶了回去:“来啊!敢先动手一下试试!少在这里恶心人,你他妈的算老几,老子稀罕你的抬举?” 林有是真的想李阎王先伸爪子的,他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想找人出气。 平日里一向老子天下第一的李阎王,脸上哪里还挂得住! 若是放在以前,李阎王早就双拳飞抢攻了过去,可他不先动手,四神里青龙和白虎打架,回去哥儿追究起来,必会问谁先动的手,谁先动手,必然没好果子吃,林有这是激他先动手,才不上当呢! 不能动手,可以动嘴!你会激我,我就不会激你?! 李阎王眼里冒火,当场以牙还牙,还直戳林有的疼处:“你他妈的不恶心?你这不是嫌那两个女的脏,是嫌我不会办事儿,没帮你找两个清相公!” “什么清相公?” “就是男妓啊!你不是稀罕男人吗?” “你他妈的才稀罕男人!”林有已经怒不可遏。 李阎王不屑的冷笑:“诳谁呢!老子怎么说也是风月场中的常客,你那点心事,别人看不出来,老子还看不出来?你敢说你稀罕的那个人,不是男人?” 林有真的被激怒了,冲口而出:“老子从来不稀罕男人,老子只是稀罕他!” 李阎王得了手似的嘿嘿一笑:“他?他是谁啊?敢不敢说出来?” “你成心坑我是吧?说出来怎的?你好去告发?”林有又惊又怒,暗里运气,眼前这王八羔子要敢应声“是”,他立即就会一拳朝他面门砸过去,不管过后哥儿将如何处罚! 眼见林有不上当,李阎王自然也不会先出手,只恨恨的道:“告你个屁!我要是个那样的人,就不会和你说叫你别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还再次反过套近乎:“你今天咋啦,和吃了枪药似的,一点就炸,这么不经激,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你这是气糊涂了?” 林有的拳头没有挥出去但也不想再呆在这里,再不找个地方去冷静冷静,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有穿好大衣,理都不理李阎王,闷声就往门外走。 李阎王身形一闪,堵住门:“走啥啊,事还没掰扯完呢,哥儿要你尽快娶亲的事,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林有斩钉截铁:“这是老子的私事,我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用不着别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完,就喝令李阎王:“让开!” 李阎王脸一黑,眼神凶光暴涨,堵着门,一点儿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在暗中运气,那架势,要开打! 好一会,却是李阎王先撤去了敌意,放松了身体、和缓了眼色,这让林有都颇为诧意。 为了达成志远交待的任务,李阎王还真是少有的一忍再忍,做个手势,然后率先走回屋里,还是屋的一角。 这是有要紧话要说的架势,林有略一犹豫,还是压下抬腿就走人的冲动,跟了过去。 就听李阎王压着声音道:“有哥,就你来说,你没错,那确实是你的私事,可我都已经说了,他小时候落在古蝎子手里一年,人又长得那么漂亮,那上头可能吃过亏,心里落下毛病了,你虽然从没做错什么,可他还是害怕啊!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哥儿?” “害怕?他不是!若是,就算不应迁就,我也可以迁就他,可他不是!”林有深深的看李阎王一眼:“我常去浑河堡,捡了不少舌漏,你以为他被‘蛇咬’了?那你未免太小看了他,他压根就没那么简单!他在古蝎子手里一年,是吃了大苦头,可并没有‘一朝被蛇咬’,所以也就不可能会‘十年怕井绳’,他逼我,不是因为心里落下了毛病,真正的原因,就是你说的,‘那窗户纸一旦捅破了,那小祖宗脸上就会挂不住!’,他是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他怕因为这个起了风言风语,影响到他的名声!你还不时的调戏他呢,我是连半句不应该说的话都没说过,他凭啥这么往死里逼我?!” “……” 李阎王无言以对。 “还他妈的叫你带我来逛窑子,枉我一心为他,他对我,却是什么下三滥的脏招都敢出,”林有因愤怒声音突然就高了:“他不但埋汰了我,也埋汰了你和他自己!” 话挑明了,林有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却见李阎王低着头,表情不对,郁闷中带着沉痛,这可不是平时能在李阎王脸上看到的表情,吓得林有反而不敢走了,站在那用眼瞟着李阎王:“咋啦?” 李阎王抬起头:“有哥,你明知那小祖宗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货,何必这么顶硬、和他针尖对麦芒呢,就算要你逛窑子有不妥,那也是因为他真的舍不得你!” “放屁!” “真的!”李阎王突然之间,眼里竟然有了的一层水汽:“哥儿把你看得贼重,你对他的好,他都记着呢!他和我说,你是不论什么时候,哪怕是他给你气受的时候,都能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他失去什么,也不想失去你!还说没有谁理所应当对谁好,你对他好,不只是因为他对你们林家有恩,更是因为你在乎他,愿意什么都不计较,只一味的对他好!你这样的人,遇上了,他就绝不敢不珍惜!” 怕林有不信,李阎王还举起了手:“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还说,你这人最难得,就是大事上不糊涂,不会为了顺着他,而去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情,明大理知大义之外,还最知他的心意,一片苦心的拘束着他走正道,为的就是让他终有一天能得偿所愿,和老爷子父子团聚。” 林有听了,眼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没了温度,扭开了头。 就听李阎王又道:“哥儿还和我说,你不仅是能让他称你一声‘有哥’的人,他是真心把你当哥看!有哥,他都把你当哥了,你还要咋样?要是换我,立马就顺他的意,娶个女人放家里!” 哥? 林有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对他的好,他全知道,可还是如此苦苦相逼! 林有回过头:“用不着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再怎么着,在他心里,我都不及他的面子和名声值钱!”说完,再不搭理李阎王,径直向门口走去。 这就是不给面子! 李阎王是真的怒了! “你个死不开面的!”李阎王边骂边一个箭步,再次拦下林有,他连煽情这招都用上,这犊子还是死不开面,就算是佛爷都有火! 李阎王压着声音用眼狠狠的剜着林有:“你曾经说过,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给你的事,如今说话不算话,还是不是个爷们?!” 林有冷笑:“听壁角还真是你强项啊,这都知道!” 之前林有误会志远为日本人绑宋世安老娘的票,和志远闹了很久的别扭,后来林有从宋世安那里得知了志远是在和日本人暗斗的真相,林有借进屋给志远洗脚之机,对志远行跪礼并信誓旦旦:“哥儿!我林有,今天对天发誓!从今天起,我愿意为哥儿做任何你交待给我的事!就算是要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林有估计,自己和哥儿说这话的时候,门外的李阎王听壁角听去了。 “有哥,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一向那么听他的话,最迁就他的人就是你,怎么这回就死顶着死不开面了呢?” 还他妈的逼我!林有的火气腾腾的就上来了,冲李阎王狞笑:“他叫你吃屎,你吃不吃?!” 林有这一句话,把李阎王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话说不出来,但可以出手,不想再动嘴巴,那就动拳头! “去你的死娘!”话音未落,李阎王已经一记勾拳,向林有捣了出去! 快半夜的时候,李阎王回到李家三进,半小时后,左右还不见林有回来,除了派人去外头找,李阎王不得不到志远房里叫醒了志远,告诉志远:“有哥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又见揽月亭 李阎王告诉志远,和林有淡崩了,还和林有那王八犊子打了一架,平时李阎王和林有、大鱼经常一起切磋武艺,“打架”不但是常事,还是他们很热衷的事,可这一回不同,林有完全没有留手,拳势如雨,还越打越狠,状若疯狂,李阎王招架不住,又不能拔枪真的给林有一枪,就从后窗跳窗走人了。 跳窗之后,李阎王很快迂回到前门,正撞见林有出门,林有没有再动手,什么也没说,只冷漠的剜了他一眼,就离了清风小筑徒步望东而去。 李阎王没有立即回李家三进,更没留在清风小筑继续享受醇酒美人,而是立即进屋,穿戴好自己的大衣帽子,就跟着脚印一路去追踪林有,因为林有的神色不对,双眼通红,明明打赢了,却好象是被谁欺负了似的,李阎王怕他出事情。 “离这还有几里地的时候,我把人给跟丢了。”李阎王对志远道:“我肯定他不是回家去了,也不像是去了大鱼家找大鱼,因为,我是在河边把他给跟丢了。” 志远急问:“派人去找了没?”说着就已经跳起穿衣,这是要亲自去找人。 李阎王连忙拦着:“不用哥儿去!哥儿放心,虽然才他有哥打了一架,我也不是那不识大体的,已经派好些人去找,连大鱼家也派了人去问。这大冷天的,还深更半夜,屋子外头那可是一刻也难捱,哥儿受不得寒,你要出去,还得几个人跟着你,还不如不动,我们还便宜些。” 跟着就向志远细诉经过,志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就有些患得患失,怕这是一记昏招,结果果不其然!不但没达成目的,还被林有骂,说自己出的是“下三滥的脏招”,不但埋汰了别人,也埋汰了自己! 同时,心里也不安,志远相信林有不会做傻事,可这么冷的天,有哥宁愿在外头受冻也不回三进来,可见自己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 志远心中懊恼,后悔自己过于轻率,听了李阎王的唆摆出此下策,边上李阎王正自喋喋不休的数落林有不识抬举,对自家兄弟,手上也没个轻重,志远不禁心烦:“得了!有哥的功夫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手上真没个轻重,你这会子还能鼻不青脸不肿的站在这里叨叨?再说了,谁要你先动的手?” 李阎王立马就叫起撞天屈来:“我那叫动手?我要真的动手,就不是出拳,而是拿枪顶着他脑袋好不好?看他还敢动一动!老子让着他,他倒好,一上来,二话不说,就他妈的来真的,一脚就把我给踹趴了架,我都没料到他会那么狠!我这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的,肯定青了一大块,不信你看!” 李阎王说着,竟然把裤子脱下半截,向志远撅屁股,要给志远看他屁股上的乌青。 志远本就没好气,见之立马脸就是一黑:“妈了个巴子的!平日宠着你了是不,都他妈的敢在我面前脱裤子了!” 上去抬腿就踹:“妈的!叫你敢恶心我!” 李阎王本能的一缩,可就算是他不缩,这脚也踢不到他身上,因为志远侧踢出的右脚,已经先一步在半空中,自己就硬生生的停住了。 志远一副吃惊的模样,倏的就放下脚,急急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看了看李阎王的左髋位置,原以为顶多一个红脚印,谁知竟是一大片淤青,还肿起老高,像是起了个大包似的。 志远倒抽一口冷气:“去他娘的,他还真踹啊?!” 抬起头,心疼的看着李阎王:“疼吗?” 跟着又骂林有:“妈的,屁股蛋子他不踢,踢这里,这里肉最薄,都不知有没伤到骨头!” 跟着就弹身而起,去柜里翻药油,志远也是练家子,但他不在人前练,而是每晚睡前在自己屋里练一会,练功难免磕着碰着,所以他的药柜里,也备有治跌打损伤的药油,一边翻一边还急问:“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叫人去把朝宗叫来?” 一句“疼吗”,便已经让李阎王心里不知多受用,之前因为办这事受的气挨的打而竖起的倒刺儿,一下子就全被志远给撸没了,这会子,反倒怕志远担心他,忙一边系裤子一边故意大咧咧的道:“没事儿!胡打海摔惯了的,哪有那么娇贵!成天价和林有大鱼一起练功夫,拳来脚往那是家常便饭,哪有什么事儿!” 志远把从抽屉里翻出来的药油递给李阎王:“还是小心些,那里肉薄!我刚看还肿了,可别真伤到了骨头!赶紧先抹点药油,明天我陪你找个骨科大夫,好好看一看。” “哎!”李阎王接过药油,温颜一笑,有哥儿如此紧张关切,再多挨几脚心里也是甜的。 正说着,黑子回报,说林有找到了。 “人回来了?” “没!有哥不肯跟我回来,他说他没事,叫我不用管他,他要在那里抽会子烟。” “他在哪?” “揽月亭!” 志远心里一动!伊通河畔的揽月亭! 当自己被爹爹误会时,曾经悄悄跑到那里吹了两晚的风,没能等到爹爹来赴和他一起赏月之约,却想通了好些事,立志不再消沉,重新出发。而也就是在那里,真心关心自己的李阎王、林有和大鱼,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彻夜的陪着自己、守护着自己,让人暖心又感动,而也就是在那里,自己头一次对人宣布将改熙德堂为明心堂,并接受李阎王加入门下。 志远知道,林有是真的生气了,林有待他好,而他对林有,也已经有了亲人一样的感情,终是放心不下,决定去找林有。 “我看看去!”志远说着,就去拿大衣。 “哥儿——” 李阎王才要劝阻,就已经被志远一摆手打断,一边套大衣,一边以不容易商量的语气:“天这么冷,河边风又大,有哥又有心事,呆久了人会冻坏的!我去劝他回来!” 李阎王立即道:“那好,我陪哥儿去!” 志远道:“别!你身上有伤,快歇着去,你的髋骨,怕是伤到了。揽月亭又不远,你们都去睡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人多了,有哥反而不自在。” 李阎王对黑子做个手势,然后一摆下巴,黑子对两位上峰微一躬身,就退了出去。黑子虽是为志远做机密事的心腹,可平时必须服四神的管。 李阎王对志远诚恳道:“哥儿,我那点伤,真没事!这深更半夜的,你要不让我陪你去,那才真叫有事!我送你去揽月亭,若哥儿觉得人多不好,那我不去见他就是。” 见李阎王态度坚决,志远也就同意了:“好吧,你先回屋,把药油抹一抹,然后我们马上出发。” “哎!我马上去。” 一向高冷的李阎王,都不知是不是跟林有混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那股子婆妈气,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又回头,眼色温柔的唠叨了一句:“外头冷,哥儿也多加一件衣服。” 又见揽月亭。 所不同的,是上回,揽月亭外,伊通河在秋月下波光粼粼,而现在,冰天雪地,伊通河早已封冻了。 这晚风不算很大,但寒风里,志远还是一再裹紧自己的貂皮大衣。 揽月亭里,隐约有一个人坐着,还有不时一明一灭的微弱火光,志远知道,那是林有坐在亭子里抽着闷烟。 志远回身,对李阎王轻声道:“送到这里可以了,你先回去吧。” 李阎王看一眼几十米外那火光,他知道,以林有的功力,不会还没察觉有人来了,他坐那不动,就是等哥儿过去呢。他也相信,再生气,林有也不会伤害哥儿,便点头:“好!” 嘴上说好,脚却不动脚窝子。 李纳走了几步,回头看李阎王还杵在那里,不禁一瞪眼:“还不快回去!” “我不走,我在这等哥儿,哥儿没人跟着可不行,我不放心。” “怎么就不行?我行得很!”志远有些恼了:“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别总当我是小鸡子非要把我捂在你们翅膀底下成不?别忘了我也是练过的,真打起来,只怕你们还打不过我呢,成天价要你们保护?再说了,有哥不是人?赶紧滚犊子,回去歇着去,你身上还有伤!” 李阎王听了,心说:“吹!反正吹牛不上税!就凭你?知道你晚上有躲屋里练顺天爷教给你的功夫,可三天两头的生病,练功夫也就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和咱比?四神里头,胖子你肯定能打得过,大鱼可就悬乎了,至于我和林有,你想都别想!” 李阎王态度很好,可就是不动脚窝子:“那,我看着哥儿过去,等哥儿到了有哥那里,我再回去。” 李阎王一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的模样,虽让人着恼,可也让人暖心,志远哼了一声,不再费唇舌,转身向亭子走去。 志远走近揽月亭,才发现这里和之前已经不同,比起以前,亭子中间加设了供游人休憩的方形石桌和石凳,而不像以前那样,只在围栏边设一圈长石板石凳。 林有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上,这会子,大概是那锅烟已经抽完,已经不再有火光明灭,借着微弱的天光和雪光,只见林有低头默坐,一动不动,只有他那敞开的皮大衣的衣摆,偶尔的随风摆动,寂静冷清,落寞而又苍凉。 踩着冰雪,有哥不会不知道有人正向他走来,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志远直觉,这一锅,可不好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寒夜春风 “有哥……” 志远走进了亭子,叫了一声。 若在以前,林有必定会起身垂手,恭敬的叫一声“哥儿”,可这会子,林有大坐着不动,还把脸给拧开了,看都不看志远。 志远心里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有哥,跟我回去吧,天这么冷,再坐下去,人要冻坏的!” 林有保持着别开脸的姿势,也不说话,不搭理志远。 志远有些尴尬,亏得自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让其他手下跟来,不然这会子,自己的脸,往哪里搁啊? 适应了亭子里的光线,志远看清了眼前这个坐着的男人,双手抱胸,用力拧偏了头,这是一个很抗拒的姿势。 志远微微皱眉,在想如果上前拉林有,再脆生生的叫几声“有哥”,林有会是个什么反应? 林有很可能就此乖乖的就跟着自己回去了,毕竟林有一向对自己很是迁就,可说不准也可能突然就暴发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得兜着走了,毕竟这回和上次那次大别扭有所不同,上次是有哥误会了自己,这次却是自己有错。 想想李阎王屁股上的大片乌青,志远决定还是别造次,四神别看平时嘴上你损我我损你,心底里却是能将性命托负的伙伴,今天林有对李阎王竟然动了真格,说明他真的是处于暴走状态,还是别刺激他为好。 眼下,以静制动,方为上策,老子就不信了,老子站着你坐着,你能坐得住! 果然,僵持了一会,终是林有熬不过,回过了头! “少堂怎么会带我去逛窑子?是哥儿指派的吧?” 虽是在夜里,林有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头是志远从来没在林有眼里见过的森然和肃杀,志远不敢造次,先自道歉:“清风小筑的事情……是我有欠妥当,有哥,对不起……” 林有跳了起来,双目如剑,直逼志远:“哥儿是不是觉得,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又对我家有恩,我就是卖了身给你的奴才,你想我圆我就得圆,你想我扁我就得扁?” 志远心里一惊,林有这话,不但极不客气,他的眼里,除了愤怒,甚至还有故意的挑衅!不由自主的,就后退了半步,他头一次,面对林有,而心有恐惧。 林有逼前一大步,厉喝一声:“是不是?!” 声音又大又带着狠,把志远吼得又倒退了半步! 近前了,志远突然惊恐的发现,眼前这人是林有,却又已经不再像是林有!这人的眼,是红的,而脸,非常可怖,竟然是扭曲的! 而他的双拳,是紧握的,看模样,已经运气于双手,若躲不开,被他砸一记面门,不但鼻梁骨要立马折了,只怕整个头脸,还立时就会和开了五彩铺子似的!这会子,别说自己这小身板了,这暴怒的林有,只怕是李阎王都顶不住! 志远顿时便气都喘不顺! 志远知道自己错了!这两年,自己被林有的温情迁就宠坏了,欺负林有也欺负习惯了,竟然忘记了人都是有脾气的,忘记了即使是以好脾气出名、对他总是温情迁就的林有,也是有脾气的! 而越是平时没脾气、好脾气的人,一但被惹毛了,越是危险! 只怕这会子,如果他应一声“是”,林有就要暴发了,到时场面就可能失控,暴怒下的林有,会对自己做什么,难以预测! 志远忍不住就飞快的回望了来路一眼,来路上,哪里还有李阎王的影子,那王八羔子,果然很听话,真的“滚犊子”了。 志远头一次因为手下“太过听话”,而想骂人! 志远不由自主的再后退半步,警惕的看着林有,林有若失控,自己都不知怎么对付! 别看志远在李阎王跟前吹得山响,其实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功夫,可不是林有的对手,这林有,这两年武艺更加精进,估计都快能赶上他海山爹了,自己哪里打得过他啊!当然,自己脑子是比较好使,脑筋转得比林有快,可如果自己的狠招阴招,不能一招制敌,那就是自己找死! 何况狠招阴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这可是林有啊,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志远后悔自己太托大了,身上别说枪了,连平时几乎外出就不离身的匕首,都没有带,真打起来,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别说胜过林有了,想抵挡一二然后逃跑恐怕都不容易。 张汉贞送志远的“星光”,虽然能削铁如泥,但因为那是日本人觊觎的文物,志远可不敢天天带在身边,他经常随身的,是海山给他的那把银光闪闪的匕首,那匕首曾经几易其主,在海山的师傅“扫北”用那匕首自杀之后,就又回到了海山的手里,志远离开浑河堡开始追随李熙的时候,海山将之给了志远防身。 “说话啊!”林有一声怒吼,右手愤然一拳,砸在石桌上,“砰”的一声,不仅桌角被硬生生的砸飞了,只感觉整个亭子,都抖了一抖! 我的天佛爷! 志远更加心惊! 志远曾经见过四神在一起时劈砖劈石块玩,可那用是的太极拳里的松沉劲,因为用的是巧劲,既快且响动不大,可这一下,实打实就是用拳头砸的! 那是怎样的一种狂怒! 志远本能的一缩脖子,心如电转,在服软与顶硬之间掂量,林有眼中那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怒火,让人害怕,可志远并不想服软,这时要软巴了,以后就再降不住林有,那么,也就等于永远的失去了林有。 除了他爹爹海山,失去什么,他也不想失去林有! “妈了个巴子的!都敢吼我了!”志远突然间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声音响量而勇敢:“你想知道是吧,那我就告诉你,是!” 林有又逼前了一大步! 志远心里发虚,可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勇敢的迎着林有的目光,再不后退半步! 淡淡的夜色里,志远身子笔直,毫不畏惧,眼底的光芒胜过星辰,那模样,又漂亮又骄傲! 林有恶狠狠的死盯着他,可没有再向前逼,眼里甚至有了一丝惊讶与钦服。 志远退是不退,可也真的不敢不解释:“有哥!我当然想我让你圆你就圆、我让你扁你就扁,可我,从来就没当过你是什么奴才,我知道这世上,钱能买到的东西很多,却买不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买不到一颗真正在乎自己的心,世上之人千千万,有人这么真心对我好,是我的福分,不敢不珍惜,所以,我是真心的,当你是我哥,而不是什么奴才!” 沉默,好一阵子的沉默! 林有一双眼,仍然死死的盯在志远的脸上,可眼里的魔性,在渐渐消退,连脸,都慢慢不再那么扭曲! 半响,林有冷冷的呛了志远一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你做的,又是啥烂事?再怎么着,在你心里,我都不及你的面子和名声值钱!” 志远一窒,清风小筑一事,自己确实不地道,到底心虚,不敢直视,眼神闪烁的偏开了头。 接下来,仍然是沉默! 志远外强中干,被林有说得心里又是心慌又是委屈,顶不了多久,就打了一个寒战。 没一会,一直不动的林有有了动作,志远看见,眼前的林有,在脱他自己的狐皮大衣,还边脱边向前走,两步就已经到了跟前! 志远心中打突,心说:妈呀!这是要干嘛,想霸王硬上弓吗? 志远立即就一个滑步,向后一退,实力悬殊,被林有近身后自己压根就没有胜算,心中飞转,在想要怎么的才能脚底抹油赶紧溜!亭子并不大,身后可就已经是亭柱和围栏,没法再退了,正在想向左转还是向右转逃开去,“啪”的一下,右臂被林有抓住了! 志远心里一颤,瞳孔都立时收缩了! 林有左手抓着志远的胳膊,不让他再后退逃开,右手一挥,将他的大毛衣服一展,为志远围披在肩上。 围好,林有后退一步,嗡声嗡气的说了一句:“你受不得寒,回去吧,不用管我,等我坐够了,自会回去。” 志远惊讶的看着林有,慢慢的眼里就有了欣慰和感激。 原来,有哥只是怕自己冷! 刚才幸好还够镇定,他差点儿没反抓林有的双臂,然后提膝狠命的撞在林有的命根子上! 之所以“差点”,之所以抬腿前还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是因为这人,不是敌人,而是“有哥”! 林有帮他披衣时,志远也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林有身上的烟味! 这让他想起了同样烟瘾忒大的海山。 同样的爱抽山东烟,同样的武艺非凡,同样的侠肝义胆,同样的嫉恶如仇,同样的深明大义、不肯向日本人弯腰低头…… 志远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白绸手帕。 刚才在闻到烟味的同时,他也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同时也看到了林有右手拳锋上,在流血,刚才那一拳,石板桌面都砸崩了,可有哥也伤到了手。 志远伸手去拉林有的右手,竟然拉不动,志远抬头看着林有,又已经是平时命令手下的口吻:“把手抬起来!我好给你包扎,都流血了!” 手能拉动了。 志远拉抬起林有的右手,示意他就那么平伸着,然后半低着头,用自己的白绸手帕,小心又温柔的帮林有包扎。 林有平伸着手,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志远。 新月在天,淡淡的天光下,眼前的哥儿五官精致,长睫动人,最美的,莫过于他那专注于包扎的神情。 是因为有对自己的信任,才会不再防备,如此的专注吧…… 林有突然很想伸手,把眼前这个人搂在怀里。 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 那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或许成功,或许万劫不复,林有不敢赌,怕从此连两人在一起当宾主的机会都会失去。林有是很生志远的气,可依然希望能跟在他的身边,天天看到他,照顾他。 哥儿为了和日本人斗,已经越走越高、越走越险,自己不能任性,让四神散了伙,让哥儿失了四神的保护。 林有克制着自己,不动,不伸手,因为真的伸不得手!王朝宗便是例子,王朝宗对哥儿忠心耿耿,当时哥儿还正靠王朝宗帮他吊命呢,可这小祖宗对王朝宗,是说踹就真的踹了,一个对自己都能发狠的人,不由得别人不怕。 可林有,也是真的,很想把志远抱在怀里。 把人抱在怀里,不去亲、不去摸,什么也不做,只是想给他些温暖,因为眼前这人的手,触手冰凉,让人痛惜。 志远气血虚,冬天即使在室内,写着写着字,不时就要搓手呵手,林有若看见了,有时就会把自己的手伸给他,让他抓着取暖,或是双手包着他那双冰冷的手,帮他捂热,两人手的温度,那可差老鼻子了,志远就曾经赞叹过:“有哥,你的手真暖和,还总是这么热乎,比那小手炉都强!” 一丝温软的感觉,就那么涌上心头,如春风,在林有心中拂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回心转意 一丝温软的感觉,就那么涌上心头,如春风,在林有心中拂过。 心中郁结的愤懑,也在春风中,渐渐的飘散。 志远还在小心的帮林有包扎着,四指都有伤,还不知有没伤筋动骨,这大冷天的,十指连心,该有多疼啊…… 包扎完,志远抬眼看着林有,满怀歉意:“有哥……对不起……” 林有满眼沉痛的看着志远。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因为为你我伤了手,还是因为你伤了我的心? 还是因为,你不肯接受我对你的那一片痴心? 林有没有问。 因为不能问。 有种情感,只能埋在心里,很委屈,可没办法,因为那不合伦理,林有自己都惭愧,更别说强迫别人接受了。李阎王或者也没说错,那层窗户纸,不去捅破它,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能为彼此留存脸面的方法。 心中郁结的愤懑飘散,理智回归,林有人冷静了好些。 暴怒时,不是没怨恨过志远,不是没想过就此离开志远离开明心堂,反正那小王八羔子都已经说了,他纵然对林家有恩,自己也早已还清,不欠他什么! 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林有之所以是东青龙,不但是因为武艺出众,还因为林有确实担当得起志远说他“计智深沉”这四个字,即使是狂怒之下,也依然能在心底,保持一分清醒、一分理智。 四神中大鱼和林有相交多年,感情深厚,林有怕自己一走,大鱼可能也会离开明心堂,那四神可就是四去其二,明心堂可就是一下子塌了半边天! 明心堂救助了很多穷人,活人无数,林有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明心堂损伤元气。 而更主要的,还是为了大义!有些事,梅子瑜明知九死一生也要去做,林有相信志远也是如此,他不忍心看志远独行险路,如果他离开了志远,而又在哪一天,听到志远因抗日死去的消息,他知道他自己一定会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他得留下,留在志远的身边,匡扶相助志远,和日本鬼子斗!只有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 所以,当志远走进亭子时,他虽然怒火中烧,态度也非常不好,但他还是能克制着自己,没有对志远冷嘲热讽、破口大骂,并且仍称志远为“哥儿”。 “你把手,递给我!”林有对志远道,带着点命令式的语气。 志远一愣,不知林有想干嘛,今晚有哥的话不多,可对自己的称呼,叫“哥儿”少,直接称“你”多,这里头的微妙,志远心有所感。 “你的手,冰砣子似的,我帮你捂捂!”林有很给面子的,解释了一句。 林有此时心里有百种滋味,可最让他记挂的感觉,还是刚才志远给他包扎时,那种让人痛惜的触手冰凉。 志远有点犹豫,但还是伸出了手,这是不想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局面弄僵,也是对林有为人的信任。 林有伸手握住,手心里冰冰凉,可心里却又是一暖,因为志远眼里闪耀着的信任的光! “手闷子也不带,就这么跑出来!”林有嘟嚷着数落志远一句,双手捂一捂,搓一搓,再捂一捂,再搓一搓,他双手的温度在流失,可好歹手心里的那双手,在慢慢变暖。 志远的眼里,有了感激的暖光。林有的这双手,真的很暖和,让志远不禁想起海山,小时候,爹爹也曾像林有现在这样,用他那双蒲扇似的大手,把他的手包在手心里。 海山手心的温度,让志远怀念不已。 志远想回家,因为家里有爹爹,而回家的路,其路漫漫。 其路不仅漫漫,还充满艰险,就在昨天,从桦甸归来的王志军,带回了新的消息,徐常青想邀他到奉天相见,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志远估计,徐常青这是有大事要相托于他。 正因为如此,志远才更急于搞定林有,他可不想有后顾之忧。 “可以了。”志远说着,把手从林有手心里抽出来,揣在大衣口袋里,既然知道林有对自己有那个心思,还是避忌些好。 “有哥,我们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林有瞟他一眼:“明天再说?说啥?我成亲的事?” 林有期待的看着志远:“哥儿既然认错,那要我成亲的事,是不是就不再提了?” 不料志静却又执着:“我错在不应叫李阎王带你去窑子,你骂得对,那确实是既污辱了别人也污辱了自己,但我要你成亲,是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有哥早成孝道,这个并没有错。” 林有脸色冷了:“你啥意思,难不成,你还要继续逼我?” 志远不作声。 妈了个巴子的,他竟然不否认! 林有又火了:“咋不说话啦?就是还要继续逼我是吧?我告诉你,那可是我的私事,别人管不着!” 志远手插在口袋里,不作声。 “说话啊!”林有又吼起了志远,志远不说话,不还口,林有的火气便没处发泄! 志远小心翼翼的斟字酌句:“有哥,这两年,是我耽误了你,总有做不完的事,交待你去做,搞得你至今没成家,我心里,好生的过意不去。古人云三十而立,有哥转眼就是而立之年,不能再拖了,我年后就要着手搞奉天的百货公司,也就正月里比较有空,早成亲,你娘能抱早点抱上孙子,也开心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儿女的,总也要为父母着想着想。”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林有心头火起,正要发作,突然间身体就是一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八个字,哥儿说了两次! 林有突然间,就明白了志远的意思,志远说的不是他林有,而是在说他自己! 哥儿若能得顺天爷原谅,他就将兼祧李杜两家,还是李杜两家的独子,哥儿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别再痴心妄想,他绝不会为了一个手下而放弃他对李杜两家的责任,将来一定会“为父母着想”,娶妻生子! 这是哥儿对自己的那份感情,断然的给予了拒绝! 林有只觉得有人不是在体外,而是就在他心里,对着他的心脏就是一记猛击!疼得他几乎再站不稳,心里很难受,可又无话可说。 因为人家没有错! 这也本来就是一个自己不应该入也不能入的坑,只是自已不能自拔而已。 他不是不知这事的艰难,可只要不被明确的拒绝,就还能心存幻想,如今,是没指望了…… 林有突然间,很想哭,什么也不管,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地上,想怎么嚎就怎么嚎,若撞到那不怕死的,敢听、敢看、敢笑,他一定会打得他这辈子都记得谁是“鬼见愁”! 林有当然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强自定一定神,心已经碎了一地,就不要再失了尊严和体面。 “哥儿……你先回去吧,容我好好的……想一想……” 志远同情的看着林有,他知道,自己那话的意思,林有听明白了。看着林有的眼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还痛苦的拧偏了头的模样,志远心里也是惨然。 志远体谅林有此时的心情,天虽寒,但非要林有跟自己一起回去,反而不利林有情绪的宣泄,便尽量温言道:“好!那我先回了,有哥你稍稍坐坐也早点回去,天冷。” 志远说着上前,边走边伸手去肩上,要把林有脱下披在他身上的狐皮大衣拿下来,还给林有,天这么冷若没有大毛衣服,时间长了一准儿冻出病来。 志远才举双手上肩,一个黑影就向他扑来,志远心里打个突,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有欺身而上,暴出双手,死死的扣住了志远的一双手腕! 志远大惊,真的霸王硬上弓?立即双手一挣,可林有的双手如铁钳一般,哪里挣得动!最可怕的是,不但双手挣不动无法反抓林有的双臂,连想提膝撞击林有要害都使不出来,还没提脚呢,整个人就已经被林有控着双腕倒拉双肘,一带一拉,整个人就撞在林有的身上,两人身子贴着身子,已经起不了腿! 不好!要出大事! 极度的惊恐交加,让志远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缓过气时,眼前是林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林有的那双眼睛里,带着明显的讶异与莫名的不安。 志远无力的看着林有,林有便像被烫到似的,突然就丢开了手,身子也往后急退,可下一秒,志远的身子就是一晃,吓得林有又急抢上来,伸手扶住他。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说话。 志远已经回过了神,刚才,是谁在吼:“不准脱!老老实实的披着回去!” 这里除了自己和林有,再没别人! 是自己神经过敏!林有只是看自己要把他给的大衣脱还给他,扑上来制止自己而已! 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志远羞愧得恨不能地上有个洞能让他钻进去,讪讪的掩饰道:“呃,天还真是冷,中午我又喝多了,酒后更是怕冷,冷得人发抖呢,好,你的大毛衣服我披着回去,回头叫人再给你送来,反正离得不远。” 此时志远,愧得只恨不得早点逃开,而且刚才也确实受了惊吓,不想再独对体力和武艺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林有,只想赶紧的脚底抹油。 林有眼里的讶异退去,代之而起的,是更深的不安和悲痛。 刚才哥儿突然就被吓得翻了白眼,还有,他分明看到,哥儿原本蔷薇花般淡色的双唇,刹那间就因恐惧而退成了煞白…… 哥儿是真的在害怕! 或者,真的被李阎王说中,哥儿在古蝎子手里一年,因为长得太漂亮,在这上头,是真吃过亏的,以至都已经在心里落下了毛病了。 看来自己有武断误判的地方,哥儿逼自己娶亲,并不全然只是因为面子和名声,他也有他的可怜之处。 还有,哥儿是个浑身是胆敢和日本人暗斗的人,纵然心里落下过病根,也不应如此脆弱,这是大病初愈,又过于劳心劳力,身子太虚。而这次的大病,不是哥儿不小心身体,而是为了帮梅子瑜说服李熙提供满铁调度人员的情报,自己故意在半夜里差不多把衣服扒光了硬生生冻出来的! 还有……为了自己顶着不肯听话成亲,哥儿这几天,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也没睡好,以至精神不济,刚才差点儿晕过去? 林有突然之间,心里就很痛很痛,被自己扶着的哥儿,身子还在微颤,可自己却不能叫他不要害怕,因为哥儿已经说了,他只是“中午喝多了,酒后怕冷而发抖”…… “好,哥儿路上小心些……”林有试探着,确认志远能自己站稳,就慢慢的放开了手。 志远自己把狐皮大衣最上面的扣子扣好,把狐皮大衣当披风一样紧了紧,然后,就向亭子外走去。 才出了亭子,就听亭子里的林有,突然叫了一声:“哥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铁杆兄弟 志远才出了亭子,就听亭子里的林有,突然叫了一声:“哥儿!” “嗯?”志远回过了身。 林有跟出了亭子,半低着头,声音低沉:“哥儿真的想要我,尽快娶个媳妇回家?” 志远心里一突,本想应声“是!”,可又怕刺激到林有,改为漫应一声:“嗯……”。 林有沉默了一会,终究抬起了头:“那好,我娶!” “昂?”志远一愣,跟着就是又惊又喜:“真的?” “真的!” “啊哈!太好了!这是我们明心堂第一宗办的大喜事,得好好热闹热闹!” 志远高兴得连李家也不回了,拉着林有重新走回亭子里,把林有人往石凳上一按,摁他坐下,兴奋的道:“有哥,你的婚事,订酒席请戏班,你不用操一点心儿,我来操办,你只放出眼光,好好的选媳妇就成!你这东青龙,堂里堂外,上赶的人也不少,可有看上谁?要没觉得有可心的,也不要紧,我帮你物色了几个还不错的!有哥若有意于谁,我就安排你们相亲!” 跟着就边在林有跟前来回踱步,一边自顾自,得意洋洋的如数家珍一般: “刘梦琪,有哥你见过的,就是林子谦去般若寺帮咱们义诊带着的那个女护士,家教好、模样好,爹妈都是中学老师,那可是书香门第!” “吴问兰,我同学的妹妹,真正的大家闺秀,却爱看武侠,说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能教她武艺的侠客,哈哈!” “岳曼文,我大姐贸易公司里的打字员,长得忒漂亮,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 “张乐菱,成天来般若寺帮忙的,就是脸圆圆的那个,我瞧她好象对你有点意思,人胖了点,可性子温柔可人啊!” “还有,关尔岚——” 志远说得兴高采烈,可突然间,就没了声音! 因为他偶一回头,才发现林有的双眼,带着怨愤,像一双冰锥,又冷又锋利,正扎着自己呢,而林有的唇线,已经紧抿得像是一柄薄薄的刀! 志远心里立即就打个突! 为什么会这样?不管为什么,这表情都绝非善类,志远吓得立马就闭了鸟嘴,重新小心的提防着。 半晌,林有才把视线从志远脸上移开,扭开头,道:“哥儿回去睡吧,我的婚事,我不想太铺张,就在我家里摆个十桌、八桌的就是了,不用哥儿操心,我自己操办。” 林有又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你放心,会很快。” 志远有点怔怔的:“有哥……你……你已经相中了人?” “嗯。” “可你是明心堂的东青龙啊,你成家是堂里的大事,不把各地掌柜都邀来,在城里办喜酒?” “不了。” 跟着林有就赶人了:“哥儿病才好,别再在这吹风了,早点回去吧。” 感觉到林有心中的不快,志远心里也沉甸甸的。 天气这么冷,志远怕林有冻着,何况既然林有都听话的答应成家了,林有就没有“不听令”,那两人之间,就应该回复到以前的友爱,志远便邀林有同行:“那,有哥,咱们一起回去吧。” “我想再坐坐,哥儿先回吧。” “好……” 志远走出了亭子,心中沉重,有哥宁愿在这里吹风,也不和自己一起回去,可见他肯成亲,还真不是他心之所愿,是被自己逼的…… 走了一会,志远忍不住回头张望,就见亭子里的那个身影,改变了坐姿,似乎是缩腿上凳,双手抱腿,可怜的团成了一团。 这是冷的吧。 志远便加快了脚步,得赶紧回去让人给有哥送大衣来! 心疼林有,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再度回头张望,这次那个身影是有动作的。 那个动作是? 难不成,是抬手向脸上抹眼泪? 有哥……他……他哭了? 造孽啊! 突然之间,志远便眼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 志远僵在那里一会,便也学林有那个动作,抬手抹掉了眼泪,然后一咬牙,继续快步往李家赶。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黑影,从志远前方的小树棵子后头,飘了出来。 是李阎王! 李阎王确实相信,林有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伤害哥儿,但相信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爱情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他必须提防林有暴走的风险,绝不会让哥儿在身陷险境时却孤立无援! 所以他佯装听话回了李家,但很快就又折返。 神仙难躲一溜烟,李阎王自信,以自己的枪法,即使林有功夫再好,自己也能一枪就让他丧失伤害哥儿的能力! “你怎么还在这里?”志远惊问。 “当然在!”淡淡的夜色下,李阎王的目光出奇的自信,又带着出奇的柔和:“只要哥儿需要,我的人,我的枪,就一定会在!会一直在!” 志远听了,忍不住喉咙就又是一哽,那边亭子里,有个肯违心为自己娶亲的,这边草棵子里,还有个怕自己有危险,而远远紧盯着,心甘情愿趴冰卧雪的! 志远站在那里,仰头向天,他不愿意又落泪,被人看了去。 志远的模样看得李阎王心甜,志远都已经这模样了,他还凑上去在志远耳边放毒:“我可没违哥儿的令啊,哥儿叫我‘滚犊子’,我已经滚过了,哥儿要不信啊,你看那一片,雪都平了,就是我滚的……” 志远被逗得,含着眼泪笑了,转头狠狠的瞪了李阎王一眼:“快走,有哥没了大毛衣服,还冻着呢!” 志远和李阎王回到李家三进,正好碰到大鱼也从家里赶了来,大鱼替林有去浑河堡陪海山过年,因火车晚点,没能赶上堂里中午的团拜,晚饭时才回到长春,志远问了海山那边的情况,就让大鱼赶紧回家,和家人团聚。 之前林有不见了,李阎王除了派人去外头找,也叫了人去大鱼家问,看林有是不是去了大鱼家。 大鱼和林有好得好像一个脑袋似的,听说林有不见了,这还了得,也不顾天寒地冻,立马赶回李家三进。 “衣服给我,我给有哥送去。”大鱼自告奋勇。 “好!你等等!”志远跑上楼,再跑下来时,不仅手里捧着一堆毛皮衣服,大围巾大帽子,还有一支药油。 “有哥手伤了,这个你也带去,赶紧给他淋上。” “哎!” 大鱼到了揽月亭,就把林有拉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大鱼让媳妇赶紧给林有做胡辣汤,又让孩子去了父母屋里睡,空出屋子,好和林有说体已话。他和林有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连林有对志远的心事,大鱼也是知道的。 林有带在身上的烟早抽完了,大鱼拿过烟菠萝,亲手装了一锅,递给低头闷坐在炕头上的林有。 之前林有目光呆滞,一声不吭的就那么坐在那里,烟菠萝就在边上,也不知自己装烟抽,看得大鱼心疼死了。 “有哥,你真的答应了哥儿娶亲?” 林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就连你也知道了?” 大鱼一撇嘴:“那杀坯(指李阎王),在三进里,已经咋呼开了,为了找你,三进里人都起来了,现在,三进里头,已经是人人都知道了。你真的答应了?” “嗯。” 大鱼侧着头,认真的看着林有:“你是真的,想通了?” “没想通,”林有嗡声嗡气的,在大鱼面前,林有不怕讲真话:“除了他,我谁也不想要!” 大鱼眉毛立时就是一挑:“那你娶个屁啊!” 林有苦着脸:“那能怎么办?他天天逼着,我都快要疯了!” “他逼你娶你就娶啊?所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就不委屈?”林有为好兄弟不平,捶着炕桌:“和他硬顶,当家的再大,也大不过理去!这事他不占理儿,何况还有我呢,我就不信了,他真敢不掂量清楚咱兄弟俩个的份量,轻易的就开了你!” 林有重重的打个唉声,一脸沮丧:“他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记了王朝宗!” 大鱼瞪着林有,想还嘴,可想想还真的无话可说! 林有闷抽了几口烟,半晌,才幽幽的道:“委屈就委屈吧,哥儿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你看老爷子的事就知道,在瓦台子,丹毒上亢,他差点没就死了。咱就不能逼他,万一积郁成疾,可咋整呢?我皮糙肉厚的,再委屈也顶得住,哥儿他身子骨软弱,我怕他受不住。” “你啊——!”大鱼气得没话说。 林有放下烟具,看着大鱼:“大鱼,你老实跟我说,如果我走了,你也会跟着走的是不?” 大鱼想了想,点了点头。 “可你也会舍不得明心堂,会舍不得他,会不放心他,是不?” 大鱼看着林有,默默的,又点了点头。 “和我想的一样。”林有长出了一口气:“哥儿在做的机密事,我估摸和梅子瑜是一样的,明知九死一生,却也一定要去做,他已经越走越高,越走越险,咱不能抛下他,不然,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定会后悔死。” 大鱼听了,也和林有似的长叹了一声,然后第三度点头,表示认可。 闷了一会,大鱼感觉有件事,一定得问清楚:“既然不肯抛下他,那有哥,你是不是就从此把他放下,再不去想了?” 跟着,就强调:“若是,也是好事一桩。”并意味深长的警告:“他这么狠着心的逼你,里头的意思你可得整明白了,他这就已经是给了你一个警示,表明他不愿意!这一回,还顾着彼此的体面,先礼后兵,以后若他觉得你让他不自在了,他再出手,招再损再毒,你也怨不得他了。” 林有眼神一暗,痛苦的摇头:“这是江湖规矩,我怎么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不想放,是放不下,忘不了,我对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我不会逼他,永远都不会!我会好好的做他的东青龙,啥都只埋在心里,但我对他的心思不会变了,我等,等他回心转意,如果没有那一天——”林有似乎哽住了,声音都有点变:“那我就下辈子再等。” 大鱼摇头叹气,在心里骂林有:妈的你又不是什么文人骚客,做什么情种!又满心的悲凉,他知道他的好兄弟没人能劝转,他对那个人,总是怀着苦苦自抑的期待,又有着一种誓不罢休的执着。 “你以后,还帮我吗?”林有问大鱼。 “帮!当然帮!”大鱼转头瞟了他那能同生共死的铁杆兄弟一眼,有点没好气:“谁叫我们打小就认识,上辈子欠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林有成婚 林有要成亲了,他看上了谁? 一个在明心堂孤儿院里做事的姑娘,叫赵元香,年方十八,比林有小十岁。 赵元香是平顶山惨案的幸存者,惨案发生、日本人用机枪扫射时,她娘把她和她弟弟压在身下,自己身中多枪,没能保住了儿子,却在第一轮扫射中,保住了女儿。 “快跑!”这是她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元香右小腿也被子弹擦伤,血流不止,看到有人往边上的高梁地里跑,她也就学着,连滚带爬的往高粱地里跑,日本人的机枪又响了,多少还在跑的人又倒下了,赵元香命大,跑进了高梁地,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次惨案中,赵家老少八口,除了赵元香,无一生还。 后来,明心堂到平顶山救灾,赵元香也到了老君庙明心堂行善的现场,去领小米粥喝。 给她舀粥的,就是林有。 别人领了粥就走开,这赵元香喝完粥,却没走远。 她想帮忙,然后看看能不能再多领一碗粥。 明心堂人人都在忙,主要是为受伤的难民做医治,里头还有个外国大夫,在给那些受伤的人清创、缝合,甚至是锯手锯腿,那些事赵元香觉得做不来,便看上了林有的活计。 林有在她眼里,简直就不是人,而是有着八只手的怪物,石头垒的灶上支一口大锅,里头煮着小米粥,边上还有几个小灶,煮开水煮器械煮抹布,从垒灶拾柴到分粥布施,林有一个人全包了不说,还要给那洋大夫送蒸煮好的消毒器械,给需要清洗伤口的人送烧好后又放凉的开水,行走如风,如穿花蝴蝶,看得赵元香一愣一愣的。 赵元香便去附近捡枯枝,不一会就背着一大捆枯枝,回到老君庙,交给林有当柴火。 林有又给她舀了一碗小米粥,还告诉她:“你要想多喝一碗粥,重新去排队就行了,不用帮我拾柴火。” 赵元香却说:“俺知道,可一碗是应份,再去排队就是贪心了,想再多喝一碗,就应该帮你们做点事,不能白多喝了这一碗。” “嗬!倒是个又明理又有骨气的姑娘!”林有笑道。 赵元香受了称赞,脸红心跳,便磨蹭着不走,帮着林有烧火添柴。 赵元香目睹了明心堂的善举,特别是志远用心的照顾一个之前因伤口清创吃痛不过踢打过他的少年,哄他、安慰他,蹲在地上,端着个碗,细心的一勺一勺的喂糊糊给那少年吃,把赵元香看得流了泪。 赵元香孤苦,想找个依靠,不敢去找志远,志远虽然和气又漂亮,可也有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在赵元香看来,林有对自己不但和气,对自己的称赞也出自肺腑,是能帮到自己的人。 赵元香鼓起勇气,对林有说:“你们是好人,我家已经没人了,你们能收留我不?我能干活,有口饭吃就行。” 林有告诉她不行,明心堂只收容孤儿,而且得十四岁以下,乱八年月,孤儿实在太多,所以实际上,并不是是孤儿就收,而是优先收留那些有伤有病、有残疾的可怜孩子。 救灾结束,明心堂人员离开平顶山时,赵元香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志远看着不对,叫她上前问她为什么总跟着。 赵元香说:“俺家已经没人了,也没亲可靠,这次死人死老了,家家缺吃少穿,哪家还想再多添一张嘴,想嫁人都不容易,村里人和俺说,想活下去,就得去窑子里当窑姐,俺不想去做窑姐,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俺求求你们,收留我吧,地里的话,还有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俺都会!俺干活绝不会偷懒儿!” “哥儿,”林有也为赵元香向志远说情:“就让她留下吧,难得她明理又勤快,这次多了平顶山的孤儿,孤儿院也要添一个照顾他们人手,这姑娘和他们本乡本土,也亲切些。” 赵元香感激的看了林有一眼,想着要被迫去窑子里当窑姐儿,她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谁能救她出苦海,就是天菩萨!此一刻,林有在她的眼里,无比的高大,就像是天神,一步就走到了她的心里。 志远同意了,赵元香爬在地上,先给志远磕头,然后给林有磕头,从此加入了明心堂,成了孤儿院里的一名护理员。 加入明心堂后,赵元香才知道,那个被很多人称作是“有哥”的人,是明心堂四神之首的东青龙,别说她这个小小的护理员了,孤儿院的院长,都要对他唯唯诺诺,听他的调派,地位如此之高,自然不是她能高攀的,她不敢有非份之想,但每次林有到孤儿院,她总跑前跑后,对林有的指派,每一件事,不论大小,她都尽心竭力,做到最好。 第二天一早,林有去了趟明心堂的孤儿院,然后就回到李家三进,告诉志远他的婚事因女方家里也没人了,所以一切从简,吉期定在大年初十。 志远吃了一惊:“三天后?这么快?这也太匆忙了吧?” 林有没作声,心说,要我快的,不正是你吗?! 志远有点讪讪的,又问:“新娘子是谁?” “赵元香,我刚才已经去孤儿院找过她,向她提亲,她已经同意了。” “啊?!”志远再次吃了一惊。 对于赵元香会同意,志远一点儿不出奇,林有是谁啊?明心堂四神里的林大爷!在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元香与林有又有渊源,应该是感恩并喜欢林有的,但她应该连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真的高攀上林有。能嫁给林有,对于赵元香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还是油滋滋的大馅饼,她能不答应吗?! 志远没想到的是,林有相中的人竟然是赵元香! 志远便有些惋惜,因为林有完全有条件,娶一个条件更好的。 赵元香虽也很好,可是她不识字,孤女一名,更无家世可言,而且只有中人之姿,算不上是漂亮。比起自己准备介绍给林有的那些女子,差老鼻子了! 志远心里,便有些酸酸的:“我倒还真没想到是赵元香,我昨儿给你说的那些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有哥倒全看不上?” 林有回道:“元香虽然不大识字,也没好的家世,但勤快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年多(注:此时,是1934年的2月,距1932年9月的平顶山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冷眼瞅着,她对那些孤儿一直都很好,是个贤妻良母的坯子,还心宽明理,我说了,日后跟着哥儿走南闯北,着家的日子可能不多,她说她明白的,会好好照顾我娘和我的弟弟妹妹,操持好家务,不会要我操心,更决不会有怨言。” “只要有哥能相中就好。”志远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因为相比起林有,赵元香太弱势了,这林有,不会是娶了就把人放在家里,然后还继续做那个不应该做的梦吧? “那赵元香能嫁与你,是她的福分,估计她这会子,已经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照顾那些孤儿也的确尽心,或许这就是老天对她勤快和良善的奖赏。”志远看着林有,意味深长的微笑:“我这里先给有哥你道个喜,祝你们百子千孙,白头偕老。” “谢谢哥儿!”林有的笑里,带着苦味,还突然就没头没脑的又加了一句:“哥儿放心,对元香,我会好好的待她。” 大年初十,前香屯。 林有的婚事,林有想“从简”,可志远没依他,筵开了四十八席,并请了戏班子,很是热闹。 新郎官林有,披红挂彩,招呼应酬之间,也不失礼数,可志远总觉得,这新郎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有好象并不是很开心,更别说是兴奋了,时不时的,就走神儿,志远总觉得,这新郎官,好像有点儿郁郁寡欢。 今天可是他成亲的大喜日子! 晚上闹洞房时,志远留意到林有仍在尽力应酬着,脸上带着笑,但怎么看,都像是堆出来的假笑,有时甚至还连那点假笑都不堆了,人也不如平时精神,不知是不是因为应酬太多,太累了。 大鱼也看在眼里,走到志远跟前,小声道:“哥儿,也闹得差不多了,咱早点回吧,也好让新人早点安歇,咱要不走,那起子本屯的就也不走,那就闹个没完了。” 志远点头。 大鱼便出面,示意明心堂的人准备离开,同时劝本屯的一些村民也别再起哄,早点离开,好让新人早点休息。 以明心堂现在的实力,大鱼的话,可没人敢不听,很快林家就安静下来。 到志远穿戴好准备走,林有要亲送志远出屯,志远不让:“哪用你送我们啊,又不是头回来你们家!倒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伙,你们说,我们现在一起送有哥入洞房,好不好啊?” “好!”李阎王领头就大声起哄! 志远的笑却突然僵了僵,因为他看到,林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铁青! 可那只是一瞬,很快林有就嘴角挂笑,脸色如常,与众人拱手相别。 志远领着人向外走,林有向洞房里走,志远偶一回头,就撞见已经手打起帘子正要进新房的林有,也是一回头,两人对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志过立马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那个天,林有那叫什么表情? 林有的眼里,并没有怨恨,可里头却有着足以让人心惊的哀痛与悲怆。 怎么上的马,怎么出的屯,志远都不记得了,心里只有刚才林有眼中的哀痛与悲怆。 出了屯,志远勒住了马。 今天日子特殊,志远一行没用爬犁,全是骑马来的,每一匹马都挂彩,为林有的“迎亲队”增加了不少声势。 志远勒停了马,边上的李阎王等人也随着勒住了马。 李阎王打马上前,关切的轻声的问志远:“哥儿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似的?” 志远回头,眺望着身后林家的方向,然后回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李阎王,轻声的问:“有哥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 他期望李阎王能证明自已觉得有哥不开心只是一种错觉,他期望李阎王能喷着酒气,大咧咧的说:“哪有!有哥今天小登科,可开心了!” 李阎王还没答腔呢,边上就有一人,冷笑一声:“你说呢!” 这话这腔调,可就已经有冒犯当家的意思了,说这话的人,是大鱼! 李阎王立即就把不满和凌厉的眼神,投向了大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险路的凝聚力 志远也把目光,投向了大鱼,眼神有点冷,但却不是多严厉。 不是他对敢呛他的人不严厉,而是这会子,没功夫去严厉! 这会子,他几乎满心的,都是林有刚才眼中的哀痛与悲怆。 从大鱼的那句诘问里,他就已经对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那不是错觉,今天的“新郎官”林有,确实不开心,而且,是贼不开心! 志远心头沉重:我是不是太自私、太无情了? 这回到林家,志远才知道了一些以前他不知道的事:林有月钱很高,可林家的生活,仅是温饱,一点儿也不奢侈,林有的娘为感志远让她重见光明之恩和因为志远经寒易病,和林有商量着要亲手给志远做一件毛皮披风,带大帽兜,可披可盖,最适合志远这种成天在外头跑,有时还要骑马的人。披风面料已经有了,是缎子中手感最软耐磨性又强的贡缎,而毛皮,紫貂皮子是最好的,雪天不沾雪,最轻最暖,可实在太名贵,为此,准备帽兜和出锋用紫貂,其它地方用水貂,林有的月钱,大部分都存着买皮子了,志远也才知道,原来自己隔三岔五就喝的炖牛腱子汤,竟然是林有自掏腰包给加的小灶,原因是林有听林子谦说,那个最有营养,能改善“身子骨软弱”,而林家,除了过年过节,一个月也就只去肉铺子割两回肉…… 志远转回头,勒着马,默然的坐于马上,忽闪着睫毛,没人知道他在想啥。 但渐渐的,眼里似乎就有了悲痛。 没人说话,志远三进里的十几骑心腹,都各自控好马马匹,在原地静默等待。 志远突然伸手向李阎王,就说了一个字:“烟!” 志远多病,医嘱不宜烟酒,不仅是李熙拘束着他不准他抽烟,四神平时也绝不会给烟他抽,李阎王知道这会子哥儿心里乱,便也不啰嗦,双腿一夹马肚,控着马走近志远,然后掏出自己的哈德门香烟,抽出一支递过去,又顺手替志远把烟点上。 志远狠吸一口,吐口烟,然后突然就自己翻身下马,什么也不说,向路边的一片空地走去。 众人皆是一惊,才待动作,可志远却挥手做了一个手势,众人见之,没人敢跟上去。 那个手势的意思就是“别跟来!不许跟!” 志过走出十余米,背对着众人,站在雪地里,就那么一口接一口的抽烟。 李阎王和大鱼对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胖子,做了个手势。 一堆子人立即全部下马,整齐划一又静悄悄,胖子做着手势,一堆子人立即就有了分工,有人把马笼到一堆看护马匹,有人对四周进行警戒。 哪怕只是一支烟的功夫,只要哥儿在,应该怎么来就还得怎么来! 而李阎王和大鱼,两人一起离了人群,虽不敢走得太近志远,也走到了离志远只有七、八米的地方,静静的守护着。 大鱼凝视着志远的背影,眼中目光慢慢变得柔和,心里为林有而愤愤不平的心,也在慢慢的平和。 哥儿逼迫有哥成亲,有哥不惜委屈自己,以成全哥儿的体面和权威,对于林有来说,今天哪里是什么大喜的日子,明明是受刑的日子!还不准喊疼,得在脸上堆上笑,应酬完这个再应酬那个,哥儿还偏大肆铺张,原本只打算设十席,可却被哥儿搞到四十八席,搞得林有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妈了个巴子,这是生怕没有更多的人,知道有哥娶媳妇了么…… 大鱼心疼林有,为林有而不平。 而这会子,大鱼感觉,自己也能体会哥儿现在的心情。 大鱼凝视着志远的背影,看着他手里的烟一明一灭,若没有烦心事,哥儿很少抽烟,更别说是这么冷的寒夜,站在雪地里抽了。 大鱼心中涌起欣慰和温暖,哥儿这么站在雪地里一个人抽闷烟,至少说明,他还是很在乎林有的感受的,是真心把林有当“哥”,而不是“奴才”,他不但关心林有是否开心,也会为林有的悲痛而难过,这或许就是哥儿这人,总能让人念念不忘和心疼之处吧。 大鱼心里也明白,自已再怎么偏心林有,也得公正的看待哥儿。就连林有自己都知道,他虽然为哥儿付出了很多很多,可他对哥儿的爱,有违人伦,哥儿是否接受,本就是不能逼也不应该逼哥儿的,哥儿不肯接受,这并不是一种错。哥儿能顾念有哥待他的好,在乎有哥的感受,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想想刚才自己在人前呛哥儿的那一句:“你说呢!”,语气太冲,大鱼心中涌起歉意,对李阎王做个手势,然后试探性的,向志远慢慢走近。 听到大鱼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志远回头眼神凌厉的一瞥,见是大鱼,回过头,继续抽烟。 见志远没有再制止的动作,大鱼便轻轻的走了过去。 站在志远的后侧方,微低下头:“哥儿,刚才言语冒犯,请哥儿原谅。” 志远没作声,继续一口紧接一口的抽烟。 大鱼把双手从手闷子里退出来,轻轻的走到志远身前,温柔的帮志远紧紧身上的獭皮大氅,然后拱着手,态度恭敬,声音轻缓:“哥儿,我替有哥,谢谢哥儿如此的在乎他的感受,谢谢哥儿如此的顾惜他。我也有几句心里话和公道话,想替有哥和哥儿说,不知哥儿让不让我说。” 志远看大鱼一眼,帮自己紧大氅,这个动作,对于林有和李少堂很平常,胖子若逮到机会,也会讨好的凑上来献殷勤,可大鱼却极少,这是大鱼态度的一种表示,还替林有相谢自己的顾惜,这不仅是大鱼的目光如炬,也是一种刻意的讨好。这个做事滴水不漏让人连想施恩都无从下手的人,说话一向严谨,有话说就是了,还先问“让不让”,这就是说,他要说的,和林有对自己的那个心思有关。 大鱼在营造良好的谈话气氛,定然是想为林有说好话。而“那个心思”,明不明面,干系不小。 志远略一沉吟,就有了决定:“说吧。” 大鱼没说话,而是先向志远身后看了一眼。 志远便明白,回过头,对李阎王一摆下巴,示意李阎王一直退到胖子那堆人里去。 大鱼犹豫了一下,盖子揭不揭,得慎之又慎,但若不释除哥儿心中的疑虑,不但有哥没有好日子过,哥儿也不开心。 “哥儿,有哥可能不是这世上最心疼你的人——” 大鱼话音未落,就已经被人硬生生的打断! “当然不是!”志远毫不客气的剜大鱼一眼,然后继续抽烟。在他的心里,这个世上最疼他的那个人,在浑河堡!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越过他爹爹海山去! 大鱼一愣,突然就是一阵心如刀割的悲痛:林有对哥儿的好,真是全他妈的白瞎了!有哥付出了那么多,可这王八蛋在说那句“当然不是”的时候,竟然全无半点犹豫!妈的白眼狼! 大鱼忍不住低声嘶吼:“可他最心疼的人,是你!他不会坏你!” 跟着,又加上一句:“哪怕是要他委屈他自己!” 说完这句,大鱼嘴一瘪,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两人一下子都沉默了,就那么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对峙、带着互不服气和“你懂个屁!”,可也都真的伤心难过。 终是大鱼先动,伸手轻握志远夹烟的右手,快速的替志远把烟屁股给扔了,妈的,都快烧到手了,他不觉得烫吗?! 虽然嘴硬,可却烫手而不知,这分明是还在顾念林有的感受啊!大鱼心里,便涌起了温暖和感激。 何况,在哥儿心里,最疼他的那个人,是老爷子吧?不论是自己还是林有,都理解哥儿对顺天老爷子的孝义之情,那也正是哥儿可敬可爱之处。 大鱼把志远的手放下,然后替他把后掠的大氅轻轻的拉前、细致的整理并围好。 大鱼的神情专注,动作细致温柔,看得志远都有点迷糊了:妈的这是高深莫测的大鱼吗?怎么就秒变成“林大娘”、“林大嫂”了? “哥儿!”大鱼开始为林有“釜底抽薪”:“有哥这人,胆大可包天,可却独不敢逆你的意思,他也想回到从前,可他回不去,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不应该,更不是没有愧疚,他是拿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害你。” 思之再三,大鱼还是觉得别说得隐晦些好,明揭盖子,大家都没退路。 志远没作声。 这在大鱼预料之内,又以诚恳的语气:“别说害了,有哥他连让哥儿难堪都不舍得,只要哥儿说一声要他娶媳妇,再委屈,他也娶!他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哥儿,他说他皮糙肉厚身体好,再委屈也顶得住,而哥儿身子骨软弱,他怕你受不住。” 志远转开了头。 头虽转开了,可大鱼却已经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他想要的那一丝波澜!大鱼只觉心中有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的轻快感,人心毕竟肉长,有哥对哥儿的真心,至少没有全白瞎。 不由得声音里,就带上了感情:“我和有哥从小相识,对他,我最明白不过,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哥儿的安心自在,纵有心事,他也只会深埋心底,只一味的尽他东青龙的本分,他一心要做好的事,就是跟着哥儿,护着哥儿,生怕哥儿独行险路,或是在险路上身边得力的人不够使。在他心里,哥儿的平安,比他自己的命更要紧!为了哥儿,有哥他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志远听了,眼里忍不住就有了水汽,他知道“险路”是指什么,为林有深明大义和对自己真心的爱护而深深感动。 虽只是侧脸,志远眼里的晶亮,大鱼还是看到了,心中好心的激动:老天爷!算是有哥撞到了大运,遇到个知好识歹的,而不是一只白眼狼! 感动之下,少有的对着志远表起了忠心:“走在险路上的哥儿,是有哥心目中的英雄,是他豁出命去也要护好的人!”大鱼看着志远,眼色一下子就深了:“也是我的!” 志远惊讶的看着大鱼,此人心怀锦绣,办事总能妥当得让人侧目,但又引而不发,在平淡外表下有着一颗骄傲得要死的心,很少这么肉麻的! 妈蛋!那条“险路”就那么有凝聚力?以致日头都打西边出来了,连这条内傲得要死的死鱼臭鱼,都开始这么裸的对自己表忠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锦绣大鱼 第二天上午,志远说应邀去一个朋友家玩,下午又要和几个同学去打网球,不让人跟着,自己就出门了。 李阎王他们全都没有疑心。 因为之前就有一拔儿官家少爷小姐来找哥儿玩,嚷嚷着要“开几台麻将”,哥儿推辞了,说忙着筹备林有的婚礼,但约了年十一也就是今天,一起去其中一个人的家里玩,去看那人新买的摩托车。 到傍晚时分,志远回到了三进。 志远从角门进门,就见院子里堆着一大堆劈好的柴火,半人多高,堆得和小山似的。 小山边上站着大鱼,手里还拿着长柄斧子,抡着胳膊在劈大柴。 三进里很冷清,志远便走过去问:“就你?其他的人呢?” “还在般若寺呢,为十五的大赈济忙活,我也是想着哥儿这会子会回来,刚回来没多久。” 志远不解的瞄瞄那座小山:“你这是干啥?咋劈了这么多柴火?昨儿晚上就见你在劈,你要开柴火店?” “开啥柴火店,这些都是劈了备着给哥儿烧洗澡水的!打今儿起,哥儿别说是隔天洗澡,你就是一天洗三回,洗到脱皮,柴火我也管够!” 志远夹巴了大鱼几眼,这家伙一向烦他在家洗澡,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干嘛不去大澡堂子里洗?又不比别人少什么,就那么怕人看?还非得别人专门为他烧热水,还洗得贼勤,人家十天半个月才泡回澡,他隔天洗一回,不知道柴火有多贵吗?” 这话是背后说的,自有耳报神说与志远听。 志远没和他计较。妈的整个明心堂,也就这家伙敢这么说话!可志远也明白,他是为林有鸣不平,自己这么洗法,辛苦的人,是林有,得劈柴烧水,洗得勤换衣服也就勤,要洗的衣服也就多,志远如今还真的已经被林有惯成了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的衣服很少自己洗,基本上是林有和胖子在帮他洗。 志远警惕的斜着大鱼:“你不是说我成天洗澡浪费柴火吗?怎么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整啥妖蛾子呢?” 三进里的人大多去了般若寺,可还有看家的老徐夫妇和二妮在厨房里忙乎晚饭呢,大鱼凑前去,在志远耳边轻声道:“这回去陪顺天老爷子过年,捡了个舌漏,知道了哥儿爱洗澡这毛病是哪来和几时落下的,打今儿起,你爱洗就洗,烧洗澡水的柴火,我包劈了!” 志远一怔,他这毛病哪来的?因为当年因丹毒曾经一背毒疮,溃烂脓血,极之腥臭,中人欲呕,为了不让爹爹海山每天面对自己的这么恶心的烂臭,一向极粘海山的他,自己就把自己的铺盖,从海山正房的大炕上,搬到了西厢的小土炕,后来还甚至离家出走。之后虽然毒疮被海山治好收了口,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志远都总是疑心自己身上还有那种臭味,怕别人特别是海山会厌恶,便每天都要洗澡,爱洗澡这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其实相比起爱洗澡,不去澡堂子,怕人看见自己背后的那蝎子烙印,才是志远真正的心病!那条张牙舞爪的蝎子,在别人看是触目惊心,在他是心中永远不想去触动的痛!是打死也不想再忆起的屈辱!他不愿意被人看,不想人家问起。 志远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脸一黑,伸手揪着大鱼的衣襟,恶狠狠的道:“我叫你去浑河堡,是陪我爹过节,不是去查我的底!敢再查我的事,我叫你死都不知怎么死!” 大鱼却一笑,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露齿,哥儿咋呼的越凶,越没事儿! 大鱼一笑的同时,手很自然的向志远肩上伸去,还突然一个内弯! 志远心中一惊:他要干啥?搂抱自己?妈的一个林有还不够,还要再添上一个大鱼?! 可几乎是瞬间就又镇静下来,此情此景,不大可能,也不像! 果然,大鱼不过是轻轻伸手到他的脖子后头,在他围着的围巾脖子后面这个位置上,那里有个小刺球,都不知是几时粘上的,大鱼轻轻的替他取下,然后很认真的道:“哥儿,查,也是无意中查到的,再说了,越查,也才越明白哥儿,也就越心疼哥儿。反正从今天起,你要的柴火,我包了!” 大鱼说的做的,让志远又是心跳又是气愤,可同时也很感动,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黑着脸狠狠的扔了大鱼一眼刀,就不理大鱼管自上楼去了。 这算是落荒而逃么?大鱼瞧着志远的背影,差点笑出声,心里说:小样儿!也就有哥怕你,我怕你个球! 一个“球”字,让大鱼心里忽然一动,看向手中,他右手手指上捏着的,是刚才从哥儿身上摘下来的那个小刺球,差点儿就被他随手给扔了。 那是一枚已经变干变黑的苍子。 大鱼眨巴了几下眼睛,立即就跑上楼。 四神是可以进志远房间的人,大鱼进门就瞧见志远站在书桌边上,正瞪着他呢。 志远在二楼的房间是西洋式的,没有炕,但设壁炉和西式大床,兼做书房。 “啥事?”志远问大鱼。 大鱼举起手中的苍子,笑了笑:“哥儿下午没去打球吧?这是和哪位小姐去钻草棵子了?” 志远一撇嘴:“哪有什么小姐,打球时粘上的,咋啦?” 志远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可懊恼得要死,自己大意了,检查和消迹不细致,围巾上挂到了苍子,落了痕迹而不自知! 大鱼还是笑笑:“我信没有小姐,可打球……呵呵……” 志远瞥大鱼一眼:“想说啥?” 大鱼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哥儿又去做机密事了吧?依我看,你没去打球,也没和哪位小姐去钻草棵子,而是不知和谁,去钻山沟了。” 见志远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又加一句:“在我进来之前,哥儿还从身上,把一包带回来的什么东西,急急的塞在了书桌底下了。” 志远瞟着大鱼:“我?哪有!” “有!虽然我没看到。我进来时哥儿就已经站得笔直,我不可能看到哥儿弯下腰塞东西,可我知道,有!” “哦?”志远有了兴趣:“你怎么知道有?” “哥儿的大衣解开了,却没有脱下,一般进屋,都是先脱大衣,衣帽架子在门边,你却跑到书桌这边来,这不对。因有疑,就有心,哥儿脚边书桌底下,有个暗影,要不是有心,要不是眼尖,绝难发现。” 志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脸上是洞察一切的微笑:“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还善于推理,显摆来显摆去,想说啥?又是要我带你们四个一起玩的老调?” 大鱼收了笑,郑重点头:“险路难行,愿与哥儿同行。” 志远嘴角的讥诮,慢慢的,化去无形。 大鱼一脸的真挚诚恳:“哥儿,我们四人,和别人不同之处,就是与哥儿天天在一起,贴得太近,八只眼睛盯着你呢,有些蛛丝马迹,你瞒不过我们的眼。你瞒,我们又忍不住去猜去打探,这可不是好事儿,最怕的,就是无心之失,会误事生祸!哥儿,别怨我们为什么非要去猜去打探,你要明白,到了今天,有一件事我们已经真心做不到,那就是不管你的生死!” 见志远不说话,大鱼又道:“哥儿,我知道你撇清我们,是怕我们也栽了,明心堂和老爷子没人管,可你别忘了,你若栽了,我们作为你的四神,也一样没跑!” 志远第一次搭腔反驳:“你以为这个我没想到?如果我出事,你们几个很可能也会受到牵连,但程度与你们直接参与机密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至少,不会把命都送掉。” 大鱼不甘心:“不是还有王朝宗吗?” “朝宗医术很好,可手无缚鸡之力,权谋魄力上也不够。” 大鱼深深的看志远一眼:“哥儿,亡国人就是亡国人,就算武功盖世、有权谋魄力又如何,打得过日本人的飞机大炮?保得一时,也保不得一世啊。想真的安生,只有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鬼子赶回老家去!” 志远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盯看着大鱼! 这大鱼,还真不简单! 半晌,志远把目光从大鱼脸上挪开,不再看大鱼,却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南朱雀,果真是心有锦绣!看得比我还透彻!” 又自省不足:“我太在意明心堂,也太在意自己的爹爹,以致在这个问题上,私心之外,还有些糊涂了。” 大鱼吃惊的看着志远,很快,眼里就涌起了满满的敬佩! 私心、糊涂,这正是自己有所体察的东西,不然没有之前那番话。但有所体察,却不会说出口,因为纵有私心,哥儿那境界,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自己又有何资格指责哥儿?不想哥儿却自己说了出来,这世上,又有几个做大当家的,能这么勇于在手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私心和糊涂? 还称赞自己“心有锦绣”,真他妈的太有眼光了!大鱼自抑着不现得意之形,但心底里早将“心有锦绣”四字默念了不知多少遍,不知有多受用! 敬佩之外,还有心疼,忍不住出言安慰志远:“哥儿别这么说,放不下孤儿院里的孤儿和顺天老爷子,是哥儿的仁义和孝义……若哥儿这也算是私心,那我们算什么?!” 又追问志远:“那,哥儿是不是同意了?” “再说,让我好好想想。”又看着大鱼:“再说,有些事也很复杂,不是越多人越好。” “哎!” 大鱼痛快的答应着,哥儿能答应“好好想想”,就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跟着便道:“哥儿先歇歇,我给你烧洗澡水去。” “昂?你?” “啊!难道哥儿钻完山沟子,呃,不是,是打完球不是一身汗?不想洗澡?” “洗是洗,”志远皱着眉,平时都是林有和胖子照顾他的生活,林有那是没办法,自己多病,林有已经照顾他日久,而胖子是他的“私人”,但他可从来也没想过要李阎王或大鱼也做这些“婆妈事”,人家可是有本事有身份的人,可不能这么埋汰人。 志远笑道:“这些婆妈事,我可不敢劳动你,等胖子回来,叫他做就行了。” 大鱼故意咋唬:“啥?洗个澡还挑人烧水了?这又是啥时候惯出来的毛病?!” 志远也故意一脸嫌弃:“老子就是挑人,就是不要你烧的水,咋地?”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和好(一) 当天晚上,临睡前,胖子来问志远,明天早饭在三进吃不。 “在!”坐在书桌边上、正画着拟建的奉天裕东百货公司店内布局图样的志远,头也不抬:“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吃,吃完就一起早些去般若寺,不回二进吃了。” 正月十五明心堂在般若寺办大赈,虽然他的四神已经很有经验做事有模有样,但只要有时间,志远就还是老样子,事必躬亲。 “那哥儿想吃点啥?” 志远停了手中的笔,期待的看着胖子:“猪肝面线,你能做不?” 胖子笑:“有哥这才不在几天啊,哥儿这么快,就馋他做的这个面?” 志远便烦:“少废话,一个字,你能不能做?!” “能!”胖子立马回应,可一个字后头,是几大车的话:“能做,只是做不出有哥那味,那是他的绝活,刀工火候,学得了样,学不了神,要不,哥儿还是忍一忍,等有哥回来让他给你做,不就一个月吗,别吃倒了胃口,坏了对这个面的念想,要不,我给哥儿做土豆丝饼,或是捏几个饺子,我给你往馅里头,加点海米……” 胖子是林有的徒弟,武艺厨艺双料徒弟,但还在春江时,林有是掌勺大师傅,胖子不过是个水台,就像是胖子的武艺比林有差得远一样,厨艺也比林有差得远,胖子知道,哥儿最爱有哥做的猪肝面线,他可不敢坏这个招牌。 志远立时就表情郁闷,胖子后头还说了些啥,压根就没听进去。 从林有回家去筹备婚礼起,已经五天没尝到有哥的手艺了,林有成亲,志远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婚假,以前林有外派做事或去浑河堡,走开几天也是常事,志远从来不会这么嘴馋,这回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吃林有做的猪肝面线,越是想着一个月吃不上林有做的饭菜,反而越是馋。 别说还有一个月林有才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未必就有猪肝面线吃了,这两天,林有进新房前回望的那一眼,那眼中的哀痛与悲怆,总在志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志远悲观的认为,有哥心中肯定怨愤自己,回来后,只怕是除了“公事”,会赌气再不到自己跟前来,更别说还像以前那样成天围着自己转了。而自己把人家给整惨了,也真不好意思在“公事”之外,再叫林有做这做那。 曾经,因林有对自己太好而烦恼,如今,想着从此有哥就是有哥,再没有“林大娘”关怀心疼自己、再没有“林大嫂”自己要啥他就给啥,志远心里总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但志远不后悔,这次逼婚,虽然如此伤害林有让他心有不忍,但好歹,让林有明白了自己的立场,绝了他那不应有的念想,稳定了队伍,免除了后患。 “那,哥儿,你明早到底吃啥?”胖子哈着腰问,哥儿走神了,可他还在等吩咐呢。 后患是免除了,可“林大娘”、“林大嫂”,也被自己给整没了,志远便没好气,转头剜胖子一眼,赌气似的:“不吃!你饿死我好了!” 正月十四的傍晚。 志远在二进陪李熙夫妇吃了晚饭,没像平时那样扎进李熙的书房,与李熙一起看书或谈古论今、讨论时局,而是一吃好晚饭就回了三进,因为不但明天在般若寺办大赈要起早,关于奉天裕东百货公司的筹办,志远也有一些文件必须今晚完成,次日一早张辅臣就要来拿这些文件,按志远的要求,过了元宵节,就正式启动筹办。 志远回到三进二楼的小客厅,就忙着给张辅臣打电话,胖子先是在门外探头探脑,然后就端着个小碗进门,志远一边拿着话筒和张辅臣继续聊电话,一边挥手示意胖子出去,左右不过是胖子把他们晚饭做的什么好吃的给他端了一碗来,和张辅臣正谈到要紧处,他不想胖子来打扰。 胖子没有转身就走,进屋把碗放在门边的柜子顶上,把拿来的筷子轻轻横放碗上,还邀功似的用手一再指指那碗东西向志远示意,然后才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这通电话一打就打了差不多十分钟,放下电话,志远就走过去拿那碗东西,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一股子诱人的香味,这味还熟悉。 果然,一小碗香喷喷的猪肝面线! 手摸上去,还是温温的,放了这么久,看上去汤还很清,说明面条很筋道,没有泡软烂,猪肝的鲜香混着葱花和麻油的香,让才吃过饭的志远,就感觉又饿了似的,特想吃。 志远先把脑袋凑上去,深深的吸一下鼻子,真香!然后欣然的拿起筷子捧起碗,心说这死胖子还真不枉自己对他的好,惦念着自己想吃这个,巴巴的给自己做了,还贼用心,为自己做的这碗面线,先不说味道,光卖相就已经诱人食欲,和有哥做的至少有九分像,不错不错。 真的是太好吃了! 碗是吃饭的小碗,也就几块肝一箸面,志远三两口就吃完了,还一仰脖子,把汤都喝了个一滴不剩,咂嘴回味,突然就感觉哪里不对! 面线又细又均匀,筋韧爽滑,那猪肝更绝,鲜香软嫩,带着油香,这味道太熟悉了! 志远想起了胖子说过,猪肝面线,他也能做,只是做不出有哥那味道,因为这是有哥的绝活,刀工火候,学得了样,学不了神…… 志远又突然想起,别看这会子这么安静,之前自己打电话时,楼下隐约传来欢声笑语,那位置,现在回想,像是小厨房! 难道,是有哥回来了? 志远扔下碗筷就往楼下跑。 下楼就见他的人都挤在李阎王屋里,像是在开会,志远在门口扫一眼,人群里不见林有,就做手势示意正在分派明日大赈济各人职责的李阎王和大鱼继续,就转身去了小厨房。 三进的小厨房,说是小,却比原设的大厨房还要大,原是大客厅边上的小客厅,自志远救回老徐夫妇后,就已经有下人专门做饭,但林有不改本色,只要有空,仍然在厨房里忙活,让大家都能尝到他的手艺,大锅饭之外,林有还要给志远熬药和开小灶,在厨房里的时间非常长,而林有身为东青龙,大鱼和他又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般形影不离,所以基本上只要林有在哪里,哪里就是四神扎堆的地方,有给他们备的小客厅都不去,经常就窝在厨房里,一边享用林有烹制的美食,一边议事,有了老徐夫妇后,有时说话反而不便,志远见此,干脆就把小客厅改成了小厨房,供林有专用。 小厨房总是被林有收拾得干净整齐,为取暖设了小火炕,够四神在上头坐着抽烟或是吃体己菜,边上又有舒适大气的一套花梨木桌椅,既可作餐桌也可充会议桌,从此别说四神喜欢在这里窝着,就连志远,闻到香味时也没少往里头拱! 志远走进小厨房,果然就见林有正在收拾灶台,边上胖子在刷碗。 自己没有断错,那碗猪肝面线,果然出自林有之手! “有哥!”志远又惊又喜,又在脸上挂上带点讨好的笑:“那面线,先还以为是胖子做的,可一吃,面线那个筋韧爽滑,猪肝更绝,那个鲜香软嫩!我就断定,是你的手艺!果不其然!” 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嘀咕,不知林有会不会对自己冷着个脸,看模样有哥回来有一会了,可他竟然没有上楼去见自己! 林有回头,平静的看了志远一眼,没说话,那眼神里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胖子一搭眼,就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说声“我得去听分派,哥儿你们慢聊。”,手还湿淋淋的也不抹,立即就退了出去。 等胖子走了,志远走近灶台,语气尽量平和:“有哥,你怎么回来了?” 林有回过头,继续抹着灶台,声音冷冷淡淡的:“我不能回来吗?哥儿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妈的这算是什么态度?人回来了不先去谒见当家,还用这种口气和大当家说话! 可志远没有发作,只觉得嘴里发苦,有哥对自己逼迫他成婚,明显还在生气。他能体谅林有心中此时的不快,喝斥他只会火上浇油。 志远追随李熙多年,于驭人之术上学得极用心,现在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不论是杀鸡儆猴的威慑、嘘寒问暖的收买,还是旁敲侧击的拉拢、互相制约的平衡,他都已经游刃有余。 志远深谙,对于林有,情义绝对远比大棒好使。 但面对林有,志远并不是只有设计之心。 志远视李熙为自己的导师,但却并不完全依从李熙,在许多方面也独树一帜,比如与人交心。 与石头的相遇相知、生死与共,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心这东西,并不是用计谋就能换得了的。 甚至是加上勇气,也还不足够。 得用上真心和善良。 对于林有,志远不容他对自己有非份之想,那怕只是一点点苗头,他都要无情的扼杀,逼婚一事,志远相信已经让林有明白了自己的态度,以林有的为人,志远相信他以后不会再对自己有非礼之心。 现在的林有,不再危险,而是一个明知爱意不会被接受,却还是为了大义而选择留下、势要与自己在“险路”上相伴而行的林有。 这样的林有,是志远真心珍惜的人,这可不只是嘴上说说,是真的! 特别是那晚和大鱼在雪地里的一番谈话,让志远更加倍感林有的情义,也更加的愧于自己的自私与无情,心中对林有,好生的愧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和好(二) “怎么会呢,”志远尴尬的笑,然后陪着小心:“有哥跟着我辛苦了两年,我……我一心只是想让有哥能好好的在家里过个年,好好的歇一歇。” 林有的火气,一下子便没了再发泄的对象。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给自己赔好话,想作色,也没机会跳脚啊。 林有确实是心里憋着气,回三进后也是故意拖着不去见志远。 哼!什么“有哥”、什么“东青龙”,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既然你那么想和我撇清,那就能不见就不见! 让林有最恨的,就是自己已经让步同意娶媳妇了,那小王八蛋却还是故意糟贱人,明明答应了他婚事由他自己主办、不铺张,可却还是自作主张,硬是把十席婚宴搞成了四十八席,搞得那天自己得忍住内心的悲痛,对着几百人强颜欢笑,假笑笑得腮帮子都软了,人都差点没崩溃。 林有放下手的抹布,一边去把动火后撑开散气的窗子关得只剩下一条小缝,一边仍是淡淡的道:“明天办大赈,最忙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回来。” “可你是新郎官啊。” 有哥新婚才三天,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何况纵是生自己的气,仍不忘把窗子关小,怕自己吹了风,志远心中感动,感觉更加的过意不去。 林有深深的看志远一眼:“我是新郎官,可也是你的东青龙!我还知道,过完元宵,哥儿就要忙裕东百货的事了,会带少堂他们去奉天,我已经和我娘还有元香说了,我也去,她们都是明白人,让我把假全销了,回来好好跟着哥儿做事。” “可你也不能成个亲只在家里呆三天啊,好歹多陪嫂子几天啊!” 林有嗡声嗡气的:“元香的命是哥儿救的,她对哥儿感恩着呢,何况……昨晚大鱼到我家,和我说哥儿又瞒着人出去做机密事,和不知是谁去钻山沟了,我……我不放心!” 这才是林有今天就回来的真正原因! 志远立即喉咙里就是一哽! 我不放心! 因为怕自己有危险,有哥就连气都不怄了,巴巴的回来继续的守护着自己! “有哥,一个月的婚假,这才过了三天……你如此的忠于职守,事事以我为先,我……”志远低下头,轻轻的:“谢谢……” 林有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继续背对着志远收拾灶台,看着林有的后脑勺,志远不知他是因为自己的谢意而感动了,还是仍生着气,不理自己。 志远既然立定了主意逼林有成亲,早就做好了互相冷淡一段时间的准备,但那天雪地里大鱼的一番话,让他对林有 有了更多的珍惜与体谅。 有哥明知自己并没有将他视作是最亲的人,可他最心疼的人,却仍然是自己…… 珍惜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把有哥当成是自己的亲哥,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得拿出些干货来,比如,想法儿和有哥尽快和好,让有哥能早些儿心情舒畅。上回为有哥不肯听话去绑宋世安老娘的票,自己把人家晾一边,冷言冷眼的诛心,搞得有哥白头发都出来,实在太不应该了。 看着林有的背影,志远的眼里,有了暖意,这是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为了这个人的舒心安泰,他愿意放下一些自己的骄傲。 志远装着讪讪的,却又嘴馋的模样,声音和软,还带点小委屈:“有哥……那面线,还有不?以前你给我做面线,都是一大海碗,怎么这回就只有那么小的一碗,两口就没了。” 果然林有抹灶台的动作,抹着抹着,就是一窒。 动作一窒,是因为林有,也是个明白人,细想一想,也就体会到了,志远此时对他的心意。 哥儿极言喜欢吃他做的面,还这么温言软语的,还和自己撒娇,哥儿这哪里是在和他讨面吃,这是哥儿在讨他的好! 身为当家的哥儿,若真嘴馋了想吃,完全不用讨,可以“命令”。 林有心里便是一暖。 扭头就见志远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期待的看着他。 哥儿怎么就那么漂亮呢,不管打不打扮,往那一站,就是临风玉树,秀美多姿。 林有暗暗的叹口气,他自己也知道,不管想了多少报复的招,都是想想而已,他自己,真心的,对这小祖宗,是怎么的,也恨不起来。在家这几天,一边生他的气,一边却还总牵挂着他,怕自己不在,没人按时提醒他吃药,又怕没人管着他,那小祖宗为了贪嘴,会吃鲤鱼、公鸡等大发之物,把旧病又重新勾起来。 既然不恨,哥儿那副嘴馋讨吃的模样又让人看得心里暖和,便想着逗逗他!虽然还有一大碗面线就热在眼前的锅里,那是林有自己的晚饭。 “你不是才在二进里吃过晚饭吗?一小碗不够,难道还想着一大海碗?” 林有先是装作嗔怪的瞥了志远一眼,然后逗他:“那面线哪里还有,春江的老刘,也就给我留了一副新鲜猪肝,回来做好,盛了你那一碗,下剩的全让他们给抢光了!连面汤都不剩!” 志远听了,想想那哄抢的场景,敢情自己之前听到的喧闹,是他们在抢面线吃呢!立马就黑了脸,愤愤不平的跺脚:“这群家伙!我没饱饭给他们吃么,竟然这么饿鬼投胎似的!” 林有站在那里,看着志远,这位明心堂的当家哥儿哟,生不生气,都看好。 林有忍不住微笑:“还说别人,哥儿你,不也是吗?” 被人说也是饿鬼投胎,志远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可心里也有欣慰和得意儿——有哥终于笑了! 林有收敛了笑,又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可语气温软了好些:“哥儿既是想吃面线,就炕头上坐吧,暖和些。” “啊?有哥,你现在给我做面线?猪肝还有?”志远立即自告奋勇:“那,要不要先烧水啊,我帮有哥拉风箱。” 林有打开一个锅盖,里头温着一大海碗的猪肝面线,林有把碗捧出来,又从边上筷笼里抽一双干净的筷子,小小的白了志远一眼,这个吃货,为口好吃的,风箱都肯拉,还突然就这么粘人了! 自己做的面线,被志远如此迫切的渴求,林有脸上绷着,心中得意,啥叫绝活?啥叫独一无二?这猪肝面线就是!离了我林有,你就是有钱也吃不上! 正要出言讽刺志远是只馋猫,突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把话又咽了回去。 眼前这人是谁?明心堂主!明心四神名震江湖又如何,这人是四神的统领! 哥儿他聪明、敏感、善察人意而又知好识歹,他嘴馋自己做的面线不假,可肯拉风箱,可绝不是为了面线!和刚才一样,他是在讨自己的好! 昨晚,大鱼去了他家,把在雪地里哥儿抽闷烟差点烫了手和哥儿要胖子给他做猪肝面线的事都告诉了他。 林有只觉得,喉咙里,有点哽…… 林有走到小火炕边,把原本想往炕桌上一墩的海碗,改为轻轻的放下,回身对志远道:“哥儿,你……你不用这么着……我……我受不起。” “昂?” “你嘴馋我做的面线不假,可肯拉风箱,不是为了面线吧?你是故意说这些,想我能开心些,是不?” 林有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感情:“你是当家,是哥儿!更要紧的,你是林家的恩人,大恩人!没有你,别说没有林家的今天,我们一家子包括我的这一条命,都不知在哪里!你真的不用这么着……你这么着……,我受不起!” “……”被林有看穿了,志远站在那,讪讪的半低下头,那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似的:“有哥,这个年,我知道你过得不开心,对不起。” 复又抬起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有:“有哥,我知道,这个年,你为什么过得不开心,请有哥,原谅我的自私和过份,也请你体谅,我不得不那么做的苦衷。” 堂堂哥儿,这么当面给自己道歉,说“对不起”,那可怜巴巴、带着祈求和难过的小眼神,简直能要人命! 林有不敢再看,偏开了头:“别说了,我明白的,哥儿是顺天爷唯一的孩子,李大先生家唯一的男孩,兼祧两家的重任……我明白的……还有,哥儿最大的心愿就是重回顺天爷膝下,顺天爷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人对已都要求极高,哥儿自然不敢不学好,不敢不在乎名声,我明白的……” 林有说得他自己都满心的难过,自己心里压着块大石头,可哥儿的肩膀上,也真的,不轻松。 “谢谢有哥体谅,你是真的在乎我、懂我的人!我和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管我爹是否重新让我姓杜,在我心里,我都是杜志远!顶着杜家的姓,我确实格外的看重自己的名声,生怕辱没了我爹,辱没了杜家的门楣……我爷爷和我爹爹,救我养我、教我育我,深恩似海,我……” 志远心中难过,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水汽,说不下去了,顿了顿,只能以真诚道歉收尾:“有哥……对不起……” 林有早就心软了,这是当家的哥儿,是林家的恩人啊,却一而再的,和自己说对不起。他是在乎名声,可也在意自己的感受,会因为自己的不开心,而感到难过。 要不是如今有了顾忌,不好说太过亲热的话,林有一定会劝志远,不要担心,不要愧疚,不要这么的难为自己,他这个样子,把他看得心疼死了。 林有的眼里,也有了水汽:“哥儿,别这么说……我……我谢谢哥儿顾惜我,怕我不开心,肯和我说这些……能得哥儿如此顾惜,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林有说着,赶紧就转身奔灶台,装着收拾,拿起抹布,把已经抹干净的灶台,再抹一次,生怕志远看到自己眼泛泪光的样子,被人笑话自己眼皮子浅,还不忘轻声催志远:“哥儿,别站着了,你不是嘴馋面线吃吗,炕桌上那一大碗,够你吃的了,快上炕头坐吧,再放就凉了。” 志远深受感动,他知道,林有说“知足了”,意味着什么——林有不但不会再怄气,还从此“人畜无害”,不用自己再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同心 得林有暗示自己不用再担心,志远心情愉快,食欲也就来了,走到炕边,欣然的看着那碗面线,一边脱鞋准备坐上炕去,一边笑问:“不是说面线被他们都抢光了吗?怎么还有一碗?有哥你知道我最好这一口,专门给我留的?” 林有头也不回,继续装模作样的收拾灶台:“不是,那是我的晚饭,热在锅里,本想着等收拾好了这里再慢慢吃的。” “啊?!”志远吃了一惊,“你的晚饭?你把这给我了,那你晚饭吃什么?” “缸里还有豆包,回头我蒸几个豆包。” 志远看一眼那碗让他食指大动的猪肝面线,虽然有点不舍,还是马上下炕,把筷子横放碗上,然后捧起碗,走到林有身边:“有哥,豆包哪有这面线好吃啊,我是吃过晚饭的,你吃吧!” 林有回过头,温言道:“你吃吧!我又不馋这个,吃豆包也一样。” 志远想了想,道:“再开火也麻烦,别蒸豆包了,有哥,你给我拿一个小碗,再拿一双筷子。” 说着,就走到那花梨木的桌子边上,等林有拿过来一个小碗,志远用筷子,夹了一箸面,两小块肝,又倒些汤在小碗里,然后,把小碗放在自己面前,把大碗推给林有:“有哥,我有这一小碗就够解馋了,你快吃吧,再不吃可就真凉了。” 林有想不到一碗面志远还这么分食,只好在桌边坐下。 志远也坐下,先是夹一块肝放嘴里嚼,那样子吃得很香,又捧起碗喝一口汤。 “真鲜!” 志远赞叹完,抬头看向林有,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林有拿起筷子,却不是吃面,而是把自己碗里的肝块,选大块的夹了,放在志远的碗里,刚才志远夹走的两块,都是挑小小的,林有感志远待自己的这份心。 “够了!”志远说着,连忙端起自己的小碗,移到远离林有的身侧:“我是嘴馋,你是果腹,你晚饭还没吃呢!” 林有没有再夹猪肝给志远,而是把海碗往志远那边轻轻推了推,眼里带着宠溺,语气温和:“我有面线就可以了,猪肝先尽你吃,哥儿你自己夹。” 志远领情的从林有碗里夹了两块肝,然后就把碗推回给林有:“快吃!”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开始吃面。 这一小碗的面线,在于志远,滋味更胜以往,看林有此时眼中的温情,他就知道:“林大娘”和“林大嫂”,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又回来了! 第二天,明心堂在般若寺办大赈,志远又是接待宾客接受捐款捐物,又是应酬来采访的记者和来帮忙的朋友同学,还亲自为从佳木斯远道而来的名医曾老爷子维持义诊台前的秩序,向台前排队求诊的人和记者,备言曾老爷子如何热心慈善医术高明,捧得曾老爷子脸上像是飞了金似的,志远忙里忙外,忙到过了中午,才有时间到施粥台后头坐下来,喘口气儿,一边还对贴身跟着他的李阎王道:“给我找个小马扎来,一会我坐这洗碗。” 主持施粥台的林有见了,忙不迭的就盛了一碗小米粥,要胖子给志远送过去。 林有把粥碗递给胖子,悄悄吩咐:“让哥儿赶紧先把药吃了,都过点啦!药包,在他大衣右边的口袋里。”又从身上摸出一小盒东洋的雪花膏,塞给胖子:“哥儿一会洗完碗,你把这个,给他抹手上,防止皴口子!” 胖子眨巴两下眼睛,有哥为啥不像以前那样亲手把东西给哥儿,而是过自己的手? 胖子估摸着,这是有哥有心避免和哥儿过于亲热,可又怕哥儿误了吃药皴了手。 胖子也是个人精,不多问,接了东西就向志过走去,但他也不居功,一边把粥碗捧给志远,一边笑道:“哥儿,‘林大娘’说,要你先把药吃了,赶紧的,都过点啦!” 边上李阎王听了,才猛然想起:“呀,这一忙就忘了,哥儿赶紧吃药!” 负责寺内寺外总维持和警戒的大鱼,冷眼瞧见了,瞅林有溜一边抽烟过烟瘾的机会,凑上去也点一根香烟抽上,然后对林有尽情嘲笑。 “瞧你那点子出息!”大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你不是说晾他十天半个月吗?我还以为你至少能扛上三天呢, 这才一天,就摇了白旗了又成林大嫂了!” 林有不满的白了大鱼一眼,却也没有反驳,他知道大鱼必定会笑话他,被好兄弟晒上几句,没啥!继续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抽完还得赶紧回施粥台呢。 大鱼愉快的抽着烟,继续晒笑:“你有点出息成不,说话就和那放屁似的,掉价!” 林有忍不住了:“你以为我想啊,可都这钟点了,就是不记得吃药,我能不管吗?再说了,谁摇白旗啦,我又没有往他跟前凑,离他至少三丈远!” 林有说完,磕掉烟锅里的烟灰,又小小的白了一直笑咪咪的大鱼一眼,就急急的回施粥台去了。 大鱼依然心情愉快的抽着烟。 对于林有重新变回“林大娘”、“林大嫂”,他是乐见的,因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就连自己,也再不用纠结若林有离开明心堂,自己是否也跟着离开,林有是他的铁哥们,可哥儿,也是他敬佩的人,于自己还有知遇之恩,手心手背都是肉…… 大鱼已经知道,昨晚在小厨房发生的事,不论是哥儿,还是有哥,都各自尽了努力并主动做了妥协,让这次风波,消弥于无形。 这结果,让人欣喜和安慰。 哥儿的睿智和胸襟让人敬佩,而林有,让人同情之外,也让人刮目相看。 别人看不透,大鱼却看得很透,林有对哥儿太过在意,才会这样既不勉强,也不放弃。 这种心态,可怜之外,也让人敬服。 而且这也是一种很合适的心态,从此,不管是哥儿和有哥之间,还是明心堂,都将天下太平! 元宵节后,志远带着张辅臣和林有、李阎王等手下,到了奉天。 张辅臣是老四神之一,一直为志远坐镇长春,总管除银钱业和裕东火磨之外其余各地的店铺和资产,在没跟志远之前,张辅臣就已经是李熙家族生意上不可多得的人才,百货业里的好手,志远这次在奉天筹办百货公司,委他为筹办处的总办。 而大鱼和胖子,被志远留在了长春,除了处理明心堂的事物,还要暂替张辅臣,总管监察各地的生意。 百货公司的筹办处,设在裕东火磨的厂房内,志远让张老爷子,把原裕东的办公楼二楼的办公室腾出两间,给张辅臣做办公之用,张辅臣带同两个助手,在裕东附近租了房子住,而志远则带着林有等人,临时住在裕东副总经理张老爷子的家里。 志远是贵客,张老爷子腾出了上房,自己带着家人全挪去了东厢,晚上,张辅臣到张家和志远并张老爷子在上房里商量百货公司筹办的事,林有安排罢随行人员的住宿,就到上房前,一个手势把守在门边的李阎王招到一边,两人小声的嘀咕起来。 林有告诉李阎王:“今晚你和哥儿在上房睡吧,我去西厢,和黑子他们一个屋。” 李阎王道:“老张定了你、我,还有哥儿三人,在上房睡呢,上房炕上三副铺盖。” 张家为志远一行腾了两间大房,上房最为尊贵,给志远及身在四神的林有、李阎王住,西厢给黑子等几个人住。 “我知道,不过,我睡着了打呼噜,我去东厢和黑子他们挤一挤,哥儿累了一天了,让他好好睡。”林有推托。 “得了吧你,谁睡着了不打呼噜?”李阎王左右看一眼,凑近林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想避忌啥,要我说,你别去东厢,就在上房里睡,不然,下面的人还有老张头,还不知怎么猜呢!你既然已经立定了主意再不让哥儿为难,那行事就应该和以前一样,别整得怪怪的,反而让人疑心你和哥儿生分了,没事都变有事!” 林有想了想:“也是,那,我睡炕尾。” “随你。”李阎王道。 炕头最热乎最尊贵,哥儿的被窝儿肯定是在炕头,按四神位份高低,四神之首的林有应该睡中间,而李阎王睡炕尾。李阎王知道,这是林有还是有心尽量避忌,怕志远和自己多心。 说完了住宿的事,李阎王向林有悄悄做了个手势,那手势表示有关于哥儿“机密事”方面的情报要交流。 “巧了,我也正要为这个找你!” 林有说着,对李阎王做一个手势,机警的左右扫视,然后跟着李阎王,走到建筑的暗影里,两人凑得比刚才还近,差不点没贴在一起,而声音,比刚才还低…… 别看两人才在清风小筑打了一架,可一说到“机密事”,就又是可以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突破志远的限定,真正的参与到“机密事”中去,是四神共同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彼此之间可以不计前嫌。 何况两人之间,都赞赏对方的忠心护主和本领高强,互相之间还是服气的,不约而同的,都把对方,视作是强大的并且是不可多得的伙伴。 李阎王微倾着身子,压着声音:“一到奉天,哥儿就要黑子代他去白云寺看他干爹,我瞅着,里头有妖娥子!黑子走后,哥儿这回过来一直不离身的那个皮包,空了很多!只怕,那天大鱼发现哥儿和人去钻山沟子搞回来的那包东西,已经由黑子带走了,而黑子去的,有可能压根就不是白云寺,而是不知奔哪了,我估摸着,黑子就算是真到了白云寺,也不过只是去那打了个转!” “岂止!还有更妖的!”林有也说出他的发现:“下午,哥儿打发长嘴,去帮他买一处春的点心、老罗家的烧鸡,说是今晚来老张家住时送给老张家里人吃的,这本没什么,可长嘴一去就去了两个多小时,回来还和哥儿眉来眼去的。” “对!长嘴和哥儿打眼色,我也看到了!这到奉天才第一天,黑子和长嘴就齐出,这明里忙筹建,暗里的比明里的,还他妈的更忙,我估摸,事不小!” “我看也是!”林有认同李阎王的分析,因为他也有同感。 这会子,两人的心思都在志远即将面对的危险上,如何齐心协力保志安是唯一要考虑的事,同声同气,亲密无间,几天前打的那一架,早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义 “要不——”林有迟疑了一下:“要不,一会,一起和哥儿再说道说道?” 说道啥?李阎王明白,就是再劝哥儿让四神参与机密事。 李阎王立即赞同:“我就是这个意思!” 过了晚上九点,上房里志远和张辅臣及张老爷子的三人小会才散,志远洗漱毕,人都已经钻进被窝筒半截子了,就见林有和李阎王,在炕上猫着腰,向他围来。 志远警惕的:“干嘛?” 两人先做手势让志远放心,内外安全,然后表示,他们今天,已经闻到了机密事的味,请求志远,让他们俩,“也掺乎掺乎”! “掺乎个屁!”志远在李阎王的板寸头上甩了一个毛栗子:“你们这一只只、一头头的,扒我的机密事,很好玩是不?你们听好了,看到了也要当没看到,做好本份,就算你们帮了我的大忙了,懂?赶紧摊尸去!” 李阎王和林有对一眼,依旧坐在志远的被窝筒边上,不动窝子。 那毛栗子没多大力道,对于李阎王,简直就像是挠痒痒似的,脸上还能挂着笑,提醒道:“哥儿,你可是答应了大鱼的,说会好好的想一想的,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又敛了笑容一本正经:“我觉得,大鱼还真是看得透,只要日本人还霸占着东北,你留着四神也保不住你爹和明心堂,这道理哥儿既然已经明白了,还捧着金饭碗要饭,那可就不只是不开窍了,还白便宜了日本人,咱哥几个,好歹本领比黑子和长嘴高一截不是?” 顿一顿,又劝道:“哥儿既然那么在乎你爹和明心堂,那就自己好好活着,亲自去保护,风高浪急时,有我们几个,为哥儿劈波斩浪,总比只有黑子和长嘴帮扶你,要稳妥些不是?” “是啊,哥儿!”林有也从人手不足入手相劝:“哥儿,这回到奉天来,第一天就黑子和长嘴齐出,出去的时间还差这么多,估计不但去的地方不一样,连见的人也不一样,这忙活的!人手磨不开时,让我们俩也上呗,就算是要我们倒过来帮黑子和长嘴做事,我和少堂,也不计较。” “嗯!”李阎王马上嗯了一声,以表确实。 见志远忽闪着睫毛不说话,林有语气恳切:“哥儿,我们几个的心思,你是明白的,借大鱼一句话,就是:险路难行,愿与哥儿同行!” “对,愿与哥儿同行!”李阎王立即附和,还眼巴巴的就那么盯着志远。 志远淡淡一笑,先看向林有:“有哥,你为什么愿与我同行?不忍心我独行险路,是你太过在意我这个恩人,怕我有个好歹吧?” 又转向李阎王:“你呢?你又为什么愿与我同行?除了是怕我死了,还因为险路危险又刺激,你能英雄有用武之地,好好的爽爽?” 李阎王知道这时绝对要一本正经的争取,立即正色道:“才不是!哥儿别小瞧人!不是只有哥儿知道大义,我们也知道!我们和哥儿一样,一样是有血性的爷们!一样知道咱中国人不能让小鬼子给欺负了去,一样为了大义可以不怕死!” 林有也道:“对!我们也想做机密事,除了怕哥儿有闪失、不愿哥儿独行险路,也是为了大义!我们愿豁出命去护着你,除了感念哥儿的恩德,还是因为哥儿为了大义不惜性命让我们心服!” “哦?”志远有心考考两个心腹:“那,你们给我说道说道,在你们眼里,什么是大义? 李阎王和林有对看一眼,想了想,然后道:“我没念过书,字都不识几个,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反正,把小鬼子干趴下,让他们再不敢霸占我们的土地,再不敢欺负咱中国人,就是大义!” 林有也想了想,然后道:“我也是这么看,咱中国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鬼子在咱们的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咱们这一辈爷们,得豁出命去和他们斗,把鬼子赶回老家去,不让我们的子孙当亡国奴,这就是大义!” 志远深深的看两人一眼,嘴角上翘,抿着嘴微笑。 李阎王着急了:“哥儿笑啥啊?我们又没念过大书,自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虽说得不好,可我们心里,是真的明白的啊。” 志远摇摇头:“不,你们说得很好!” “啊?真的?” 林有和李阎王都现出惊讶的表情。 “真的!”志远深深的一点头:“‘仁义礼智信’,为儒家的‘五常’,其中的‘义’,是什么呢?古人云:义者,宜也,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说白些,就是知善恶、行义举,应该做的事就去做,不该做的,就不做。我觉得,时代不同,这个义字里的含义就不同,当前,什么是大义?依我看,那就是民族兴亡!” 志远眼里带上激赏,看着林李二人:“你们两个,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却透彻明理,民族兴亡是为义,你们虽说不出这七个字,却也一下子,就都说到了点子上!” 林有、李阎王二人,兴奋的互看一眼,脸上都像是飞了金似的,李阎王更是迫不及待:“那,哥儿,我们俩是不是能参与机密事了?” 见志远不作声,林有道:“哥儿,你就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干吧,我们除了不怕死,也会小小心心的仔细做事,比如,刚才哥儿那句‘民族兴亡是为义’,我听了就眼前一亮,想着用识字本子记下来,可又一想,若记在本子上,被人见了说不准就会坏事,就把这七个字,记在了心里。” “是啊!”李阎王也急急呼应:“既然是机密事,我们知道轻重,说话行事之前,必先心里拎个清楚,不会坏事。” 两个人,都满心期待眼巴巴的看着志远。 志远的心有些活泛了,忽闪着睫毛静静细思,林有和李阎王对志远的神态再熟悉不过,对看一眼,不说不动,就那么默默的等着。 志远终于说话了:“既是如此,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依足我说的去做,就算那事表面看上去缺德带冒烟,也别犹豫,要绝对的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做对不起祖宗的事!还有,机密事有机密事的规矩,能和你们说的,我会说,不能说的,我一句不要问,你们就不能再寻根问底!能做到吗?” “能!” 林李两人,异口同声!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可做机密事,就得机密,就得克已,不得显摆,不能耍帅,互助互谅,为大义、为达成目标尽已所能,不惜牺牲,能做到吗?” “能!” 林李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好吧!”志远终于松口,把左右两手,分别伸给林李二人:“欢迎加入!” 三人轻轻击掌,然后志远手一招,林有和李阎王两人就忙脑袋凑了过去。 志远压着声音:“明天上午,我明面上,要去汇华银行总行提一笔款子,实则要在那里见一个人,那人身份要紧,是很容易招惹到日本特务的那种,汇华银行两面临街,都要盯着,还有后巷也要放人接应,黑子和长嘴两个人,还真磨不开,加上你们俩,就好得多了,那个人,你们俩都见过他,就是年前,到白云寺和我秘密相见又被有哥撞破那个,少堂你还和他互换过衣服!” “啊?梅——”林有本想说的是“啊?梅子瑜?!”可突然想起志远交待过,李阎王虽然和梅子瑜互相换过衣服,但并不知道梅子瑜是谁,并交待过不能和人说起,便立马刹住了舌头,还赶紧就圆了过去:“梅……没什么,哥儿你接着说。” 志远意味深长林有一眼,林有的脸立马红了一红。 林有梅字刚从口中呐出,志远正准备给他一眼刀,没想到他自己就醒悟给圆了过去,这份急智还是可以的。 怕李阎王起疑,志远紧接着就道:“你们记住,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别只顾我,首先要保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人! 志远眼色严厉,一脸严肃:“听清了?” “啊?!”李阎王大瞪着一双牛眼:“哥儿,这……这为啥啊?” 志远冷冷的:“不准问!” 看着林李二人惊惶的样子,志过叹口气:“我知道你们心里只有我,但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记住你们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要相信我,相信我权衡过利害,要你们这么做,必然有它的道理。” 志远很清醒,要有风吹草动,当然是先保梅子瑜! 如果活着落在日本特务手里,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吐口,谁也不知道,熬得过酷刑,不一定熬得过日本人其它卑劣的手段,多少坚贞之士,最后甚至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吐口的。 如果自己落网,梅子瑜又跑了的话,最多只死自己一个,若梅子瑜要落在日本人手里,他万一吐口,那整个满洲情报组可就完了,那可是死一大串!不说三大爷庆文秀、李正源以及张会长和他的公子这些正式的组员了,就连自已都没跑!甚至包括给满洲情报组提供过情报的李熙! 还有,对爹爹海山领导的秘密抗日组织“龙行”,三大爷庆文秀应该是知道的,三大爷作为梅子瑜的下属,会不会将之告诉给梅子瑜都不知道,那梅子瑜就更不能出事了! 海山是志远最亲的亲人、是他发誓要护卫和孝养一辈子的人,志远苦心织起的保护网,就是为了保护他,志远宁愿将危险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愿意因梅子瑜出意外而添加海山暴露的风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章 蛾子 李阎王和林有面面相觑,震惊、沉重又压抑,然后都苦着个脸,林有还低下了头,得偿所愿能参与机密事的兴奋,早就扔爪哇国去了,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这机密事,危险就不说了,真出事,还得违心的弃哥儿于不顾,先去救别人,真的不是滋味! 志远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带点幸灾乐祸的一撇嘴:“成天价削尖了脑袋,想往机密事里钻,我让你们加入了,倒又拉长个脸苦瓜干似的!真以为机密事很好玩啊?现在知道了吧,以前我不让你们加入,那是疼你们!” 知道了明天志远可能面对极大的风险,林有心中紧张,汇华银行总行,林有跟志远是去过的,正在低头回忆那条街的地形,在想在哪里设高哨好,听得志远这么说,林有一时情急,抬起头愤然就是一句:“哥儿那是疼我们?那是糊涂!事情都险到这份上了,还把我们撂一边不用,是不是真的要等到把你的命都丢了,才来后悔?!” 志远听了,深深的看林有一眼,似笑非笑:“有哥自打成亲之后,脾气见长啊,玩笑都开不得了……” 林有眼神一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己这是怎么了?身为明心堂的东青龙,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哥儿糊涂,如此抢白当家的哥儿?哥儿曾经夸自己“计智深沉”,可刚才自己那话的腔调,哪里像是一个下属对主子,反倒像是自己在训斥哥儿,这是“情”令智昏! 志远那明慧炯彻的目光,仿佛能看入人的心底,让林有感到一种无形而又强大的压力,也让他感到一种心事被窥破的心虚,自己是已经成了亲,可对哥儿仍然放不下,以至于太过关切——只怕这会子,已经被哥儿窥破了! 林有的心,立时就砰砰的跳,自己虽然是放不下他,可是,已经立定了决心,将那份感情永远埋在心底,再不会让他为难,只要能跟在他的身边,是真的已经“知足了”,可这话又没法和那小祖宗明说,他能明白吗? 若哥儿知道自己仍放不下他,会怎么样?大鱼曾经说过,“逼婚这就已经是给了你一个警示,表明他不愿意!这一回,还顾着彼此的体面,先礼后兵,以后若他觉得你让他不自在了,他再出手,招再损再毒,你也怨不得他了。” 当然怨不得,因为这是江湖规矩——人家已经警示过了! 林有只感觉血往头顶上冲,又着急又难过,惭愧的低下了头:“我……我不是想说哥儿……我真的是——” “哥儿别怪有哥,有哥这是为你着急,真心的!” 打断林有话的,是李阎王! 看着林有的脸色瞬间转红转白,李阎王心中不忍,出言为林有说情:“哥儿,别说有哥为你着急,连我都着急,这么危险,还连你自己都知道,只有黑子和长嘴俩人,人手不够磨不开——” 还待要说,却被志远一摆手止住了。 志远语气温和:“你们是担心我,怕我有个好歹,我明白的!” 志远说着,伸手轻轻拍拍林有的肩膀:“有哥,放心吧,我信你!” 林有惊讶的抬起头,就见志远一脸真诚的看着他,神情亲切而又庄重,不带一丝一毫的玩笑与轻视。 林有心中就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哥儿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曾经轻轻一握,难道“我信你”这三字,不只是相信他刚才的抢白是出于担心而非无礼? 林有又忐忑,又期待,眼巴巴的看着志远:“哥儿,你……你真的,信我?”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志远眼里明光璀璨,一语双关:“有哥,我信你!” 林有刚才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志远猜到了八、九分,在继续打压还是信任之间,他选择了信任。 不是所有下属都能被他这么信任,从事“机密事”的危险性,让志远时刻警惕,即使是对那些表现得忠耿有加的下属,志远也从来都不会疏于防范。 而他信任林有,归根结底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林有的为人,这是自己选出来的东青龙,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之外,志远也相信,有哥他说“知足了”,便会管控好他自己,永不越雷池半步! 林有立马双眼就是一热,感动得想哭——这小祖宗!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自己仍放不下他,但也相信自己会将那份感情永远埋在心底,他懂自己的心,他信任自己!这样的人,不但值得自己牵挂一辈子,还值得自己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守护一辈子! 林有眼里的晶亮,让志远更加坚定了信心,当即下令:“有哥,明天汇华之行,由你抓总!黑子和长嘴,我以后仍会有特别的指派,你们几个,依然要多配合并不能追问,但明天的行动,我会和黑子和长嘴说,叫他们听你调派!” 林有立即领命:“是!” 志远又强调:“这事,只限你和少堂、黑子、长嘴四个人知道,跟随我的,最多一人,其余必须化妆前往,密切留意周围有没有日特在监视或跟踪,甚至是围捕。机密事就是如此,纵然有危险,也不能人太多,不然反而容易引人注目。你们‘消失’的时间,要有合情合理的由头,过后必须让人、包括我们自己的伙计,都毫不疑心!不同情况如何示警,如何逃跑和接应,黑子和长嘴已经有了方案,你现在就去找他们来,我们一起再合计合计。” “好!”林有郑重点头,跟着深深看志远一眼,伸手轻轻的扶着志远的手肘,眼中晶亮,目光忠毅坚定又满含温暖,也一语双关:“请哥儿放心!” 说完,手一撑,人就已经悄无声的跃下炕去,出门去叫黑子和长嘴了。 看着林有的背影,志远心中感慨:“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果然也! 第二天上午十点,志远带着李阎王,坐着黄包车,到了汇华银行总行。 李阎王抢先下了车,给了车资,从志远手里接过黑皮公文包替他拎着,趁机机警的左右扫视了一眼,又斜了某处一眼,并轻声问志远:“那个要饭的,是‘蛾子’?” 蛾子,就是“自己人”或是“友方的人”的意思。 昨晚李阎王和林有,与黑子和长嘴一起商量今天的行动,聊了大半夜,从黑子和长嘴那里,李阎王和林有新学了好些个“机密事”圈子里常用的暗语,比如,自己人或是友方的人,叫“蛾子”,日本特务或宪兵,叫“蝎子”,日特的狗腿子,包括在职的伪警察和便衣特务、暗探,叫“臭虫”,再次一等的特务的眼线或包打听之类,叫“虱子”。 刚才坐着黄包车经过街角,李阎王已经看到了化妆成黄包车夫、在路边“等客的”的长嘴,林有和黑子他没看到,他知道林有就游走于附近的某个高处,从高处监视着汇华银行周围的动静,而黑子在后巷,汇华银行在后巷虽然没有门户,但汇华顶楼的楼梯间里,却有一把竹制长梯,有急事时,把梯子从窗子伸出去,可够到对面的房子的屋顶,如果汇华被突然封门,那就是逃跑之路,得有人在那里接应。 除了自己人,一路上李阎王都特别留意有没有可疑的人,而快到汇华时,李阎王发现,哥儿似乎对一个在沿街向行人及商铺讨钱的邋遢老头有所留意,至少瞄了他两眼!而那个老头,明显是个要饭的叫花子,一身破旧的、已经分辨不出颜色、露着棉花的破棉袄,下身只着一条破单裤,让人看着都觉得冷!头上没帽子,包着破布,脚上倒是有不知哪捡来的破洞鞋子,一样脏得已经不辩本色。而李阎王捕捉到,那老头看似神昏目暗,只专注向人讨钱,可当哥儿出现,那老头儿飞快的瞥了哥儿一眼,虽不耀眼,眼里却也是精光一闪! 李阎王是立时就起了警惕! 可很快的,他就看到志远做了一个手势! 志远坐的黄包车越过那叫花子之后,志远做了一个手势,那手势的手语,是“安全”的意思,李阎王因而推断那个叫花子,虽可疑,却不是敌人,而是“蛾子”。 志远没说话,领头就向汇华银行的大门走去,李阎王感觉奇怪,因为志远给他的感觉,气定神闲的平静外表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李阎王帮志远拎着包、并紧伴在志远身后,行走到近旁无人处,就听志远用极低声音的,说了一句:“那人,不但是蛾子,还是我三大爷!” 昨晚,经过深思熟虑,志远还是把梅子瑜和满洲情报组的事,告诉了林有和李阎王,因为梅子瑜和林有本就认识,自己和梅子瑜在白云寺的会面,李阎王曾经参与与梅子瑜换装,而林有更是撞破了那一次会面,再隐瞒利少弊多。所以这会子,那人是他三大爷庆文秀,是可以告诉李阎王的。 志远最先让明心四神知悉并参与的机密事是刺杀森田贞男及火烧大丰厂,因为那只涉及到自己。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志远相信他的四神是可以信任的,而他秘密活动中双线作战中满洲情报组这一条线,如今已准备让四神参与其中,但双线作战中的另一条线——徐常青的抗日游击队,因为事涉共产的抗日武装,徐常青对他多次严申保密制度,再三强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志远准备仍只用以前使用的王志军和黑子等人进行相关的联络和药品、情报的输送,对四神将继续严守秘密。 听志远说那叫花子是他的三大爷,李阎王心里一突,难怪哥儿在表面的平静下,眼底里会有那么一丝儿的激动,原来那个邋遢的叫花子,竟然是他久未见面的三大爷、日本人现在还正悬赏一万大元通缉犯的庆文秀! 李阎王是真的没想到,自己遇见的第一个“蛾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庆三爷”,这机密事还真是刺激,这么有瞧头! 到这会子,李阎王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哥儿车过那花子身边时,那花子眼睛亮了一亮,也明白了哥儿为什么要做手势以示此人为自己人,那不只是做给他看,也是做给林有和长嘴他们看的,怕出误会,要是林有他们看那叫花子可疑,把他当成日本特务,冷不丁的把他拉进冷巷,几刀把他给捅死了,那可咋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试探 李阎王已经知道了志远今天要见的人,是满洲情报组的老大梅子瑜,昨晚哥儿就提醒,面对“可疑的人”要沉着,因为梅子瑜方极有可能也会有布置,某些“可疑的人”,也有可能是友方的人,特别是不要把梅子瑜的伴当“强子”,也当成了敌人。据黑子和长嘴说,他们以前,曾几次见过“强子”,有时游离在梅子瑜附近,有时就跟在梅子瑜的身边,“强子”的特征是身材比较矮小,还精瘦精瘦的,但眼睛很有神,是个练家子。今天一路过来,李阎王并不见有黑子他们说的那个“强子”类似的人物儿,不知是跟着梅子瑜已经进了汇华,还是藏身在什么地方。 李阎王又瞟了那叫花子一眼,想认住庆文秀的脸,可一来有点远,二来那叫花子脸又脏,有点认不住,但也只能先作罢,他知道不能多看那叫花子,以免引人注意,紧跟上志远,走进汇华银行。 进了汇华,李阎王更是紧跟着志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次会面,连大名鼎鼎、身价儿金贵得吓人的庆文秀,都出来了为梅子瑜在汇华银行门口“站班”,可见梅子瑜对这次会面,和哥儿一样,特别的小心和重视,从而可见,这次会面极之重要,但在李阎王心里,最重要的,是志远的性命,为了这个,他绝不能错个一星半点,忽漏了什么。 志远进了汇华,即有职员上前招呼,很快业务部的刘襄理就跑了来,忙不迭的向志远道歉,说他们的董事长张其先,因有家眷病了要带人上医院,打了电话回行里,说可能要晚半小时左右才能回到汇华,请志远先到三楼董事长会客室少坐片刻。 志远问刘襄理:“老陈,哦,就是你们董事长的陈秘书,他也不在么?” 刘襄理道:“今天上午有个同业会议,陈秘书出去开会了。” “哦——”志远嘴上应着,心里却起了警惕,用固有渠道约定的这次见面,梅子瑜定的时间地点就是此时此地,既然地点是在汇华,志远料想此次会面,一定是由身为满洲情报组成员的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一手安排,为掩人耳目,志远昨天就打电话约了张其先,说他今天上午会来汇华和他谈“裕东百货的融资事项”,如今,张其先不在,相熟的被张其先信任的陈秘书也不在,真的这么巧? 那么,跟不跟这刘襄理上三楼会客室?那里会不会有个陷阱,正在等自己掉进去? 刘襄理伸手肃客:“请!” 志远也客气的伸手,示意刘襄理带路。从庆文秀还好好的在外面“乞讨”看,梅子瑜方不但早有安排,而且至少到目前为止,局势还算平稳,三楼的“危险系数”还没大到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何况落荒而逃,有时并不比随机应变要来得好。 志远随刘襄理上到三楼,进到会客室,刘襄理殷勤的弯腰伸手,把志远及李阎王往会客室的长沙发上让,然后就跑到边上水台,看模样是要给客人倒茶,拿了杯子放好茶叶,边执着暧壶冲开水,一边还回头赔笑歉意道:“贵客请稍坐,我们董事长说了,顶多半小时就回来了,要不,您先看看报纸?这儿报纸架上的报纸和杂志,都是最新的。” 志远微笑提醒:“水满出来了!” 刘襄理忙回头,可不,光顾着回头说话了,给客人倒的茶水溢杯了,不但湿了桌子,还在往地上滴,会客室地上铺的可是进口的洋地毯! “啊呀!光顾着回头说话了,水洒了都不知道!”刘襄理看着那滩水皱了皱眉,又回头对志远笑道:“没事没事,回头啊,我叫保洁员来擦一擦。” 几乎是同时,李阎王看到志远装着搓手取暖,很自然的把左手放在胸前大毛衣服上,然后右手覆在左手背上搓动。 四神自创的手语,放在胸口是“危险”、“警惕”,放在肚子上是“没事”、“平安”。李阎王明白,这是哥儿在示警,要他小心这个刘襄理! 其实不用志远提醒,李阎王都已经心生警觉,好好的,怎么会把水倒洒了?银行职员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好职业,能做到银行的襄理,绝不是大大咧咧的人,职员对于工作多不敢怠慢,这刘襄理就一副很巴结差事的模样,对哥儿点头哈腰的,既然巴结差事,又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倒洒了水?莫非,是做贼心虚?! 李阎王站了起来,虽然坐着他也有把握在刘襄理有异动前就先把他撂倒,但哥儿要紧,来不得半点托大。 李阎王装作意识到与主子共坐失了礼的样子,站起走到了沙发后侧,侍立在志远身后。 就见那刘襄理很快就另取茶杯,冲好两杯茶,过来放在茶几上,赔笑道:“两位请用茶,这是黄山毛峰。” 志远客气的道谢,然后看着刘襄理,微笑道:“刘襄理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而且听口音,刘襄理是天津人?” 刘襄理笑道:“您真是好耳力,一听就知道我是天津人!我确实是新来的,我原在浙江天津支行做事,听说这边薪水高,就经朋友介绍,转到这边来做事。” “哦?”志远似乎来了兴致:“我也发现,最近多了不少关内的人士到东北谋职,我之前碰到一位,是和我的钱庄有业务来往的同业的一位挡手,他去年才来的东北,说来真巧了,他与刘襄理同为的同人,只不过不是天津,而是北平支行的。” “哦?”刘襄理礼貌的呼应着。 志远微笑着留心着刘襄理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闲聊时,听他说起,也是为了高薪而来的东北,说起以往,他是不胜唏嘘,说他十年前考取的练习生后,起初没有薪水和津贴,足足过了一年才有津贴,每月2元,两年后升到每月津贴6元,他去年来东北之前,已经位列丙等行员,可月薪也不过是36元,而他现在,月薪是60元。” 志远故作一副兴趣盎然状,歪着头亲切的问:“敢问刘襄理,您来东北之前,在天津的月薪是多少?” “我?呃……每月45元。” 志远微笑:“您也是丙等行员?45元,这是丙12级的月薪?刘襄理年轻有为啊,丙12级至少也是个部门主任了吧?” 刘襄理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心说:“这小子,考我呢!还故意挖个坑,引我去跳!” 刘襄理笑答:“哪里哪里,您过奖了。每月45元,没到丙12级,这是是丙13级的薪水,我来之前,是天津支行储蓄部的副主任。” 志远心中一动,此人厉害,滴水不漏! 如果此人真的只是个银行职员,那没什么,但如果此人是个“特务”,且不说他的胆大心细、博闻强记,光是这份淡定,就非等闲之辈。 志远笑咪咪的看着刘襄理,说话滴水不漏的人,却倒洒了水,有意思啊有意思! 刘襄理似乎急于要走,对志远微一躬身:“我们部的刘经理还有事差遣我,我得去忙了,您慢坐,失陪!” 志远在座上欠一欠身,客气道:“您忙!” 刘襄理前脚出门,李阎王后脚就已轻跃至门边,将身子藏在门里,警惕的留意着过道里的动静。 志远则在室内,快速检查搜索,连窗台都仔细看过,不见什么异常之处,就飘到门边,在李阎王身后轻声提醒道:“小心保洁员!” 如果这个刘襄理是故意倒洒了水,那么,他的目的,就是让那个保洁员很自然的出现! 李阎王微一点头,表示他明白,也不等危险出现再耍帅显摆他的拔枪之快了,拔枪在手,收在身后。 保洁员出现了! 李阎王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把那保洁员一把就扯进了门,但没有用枪去指着那人的脑袋,而是重新贴在门里,继续留意外边的动静。 因为那个穿着银行工作服、拎着抹布提着水桶的“保洁员”,是梅子瑜! 李阎王的机警让志远不用再管门外,上前挽起梅子瑜,拉到墙角,压着声音问:“那个刘襄理,是自己人?” 梅子瑜微微点头:“是!他在二楼的楼梯口把着呢。” 志远又急问:“张其先和老陈不在,是你怕出漏子被人一锅端,所以故意安排,以撇清和保护?” 梅子瑜又点头:“对,以防万一。” 梅子瑜说完,深深看志远一眼,心里再次觉得惋惜:李善德这人谨慎聪明,看人看事都看得通透,不仅怀疑刘襄理的身份并已然进行了试探,已方的安排,也料得一丝不差,而且手下人才济济,不说别人,就他那个跟班,刚才那跟班一手把他扯进门,那力道强悍,单手就把他从门外拎进了门里,却又不带一点响动,显见得功夫了得,李善德不肯加入满洲情报组,真是太可惜了。 疑点释除,志远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问:“安全时间?” “控在十五分钟之内!” “好!” 志远说完,手一摆,梅子瑜就按他手的方向,去到水台边,把抹布扔在水渍上,然后严肃的看着志远,等他说话。 志远把声音压得极低:“梅先生要的满铁调度部人员情报,我已经搞到了,因为事涉家父,他对安全有极严苛的要求,事先设定的条件之一,就是情报的交换,只能我和你口口相传,绝不经第三者之手,故而,我才会约你亲见。” 梅子瑜点头:“我明白,我已经猜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相约暗语 志远的脸上有了歉意:“家父有些要求,近乎苛刻,此次情报,我说,你心记,所有东西只能记在心里,不允许写下来,一会我和你说的,不论是情报还是其它相关,也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全存心中,不能有只字片语留于世上,望梅先生应允。 梅子瑜听了,略一沉吟,一脸郑重:“令尊这不是苛刻,而是老道,万一出事,在我身上或住处被人搜到相关物证,不但我自身难保,也会让组织和令尊等相关人员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保证,所有信息,只存在我的心里,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言罢,梅子瑜闭目静心,调息几秒,身为特工,他受过强化记忆的训练,但接下来的情报极之重要,必须摒除杂念! 梅子瑜重新睁开眼,摆手对志远示意:“可以开始了。” 志远却抿着嘴,没作声。 梅子瑜看着志远,淡淡一笑:“怎么?害怕我因此牺牲,所以,又犹豫了?” 志远摇头否认,轻声道:“我没犹豫,我知你心意已决。 志远看着梅子瑜,眼神复杂,满是担忧与惆怅:“梅先生,我不怕死,但我怕你出事情,老实说,对这事的预后,我真的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我害怕我与你此次相会,是我见梅先生的最后一面。” 言及自己生死,梅子瑜仍然淡定的微笑。 梅子瑜抬手,轻轻拍拍志远的肩膀:“善德啊,我知道,如果要冒死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你会比现在,还更安心些,为这事,让你寝食难安,我真的很抱歉,也真心的,谢谢你如此的把我挂在心上!眼下时间紧急,别再讨论这个了,我相信,换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一样会勇于去冒这个险!” 梅子瑜顿一顿,看着志远,一字一顿:“因为牺牲,是能兑换希望的一种东西!” “梅先生……”志远满眼的感动和钦佩。 梅子瑜手一摆,不让志远说下去,只凑近志远,声音压得更低:“我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今天安排你与刘襄理相见,也是预后之一,刘襄理化名刘寿民,新从关内调来,如果我有不测,他就是我的继任人。” “哦?”志远不由得赞叹:“原来刘襄理如此有来头,难怪他刚才那么淡定,还博闻强记,对银行同业的内部运作那是相当的了解。” 梅子瑜点点头,又期待的看着志远:“善德,你知道的,我是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梅子瑜在脸上挂上故作轻松的笑:“如果我有不测,不知你可否看在我为国捐躯的分上,加入满洲情报组?” 志远没说话,他还要帮助徐常青的游击队,不便加入满洲情报组,可此时此刻,又怎么忍心拒绝? 见志远不说话,梅子瑜自嘲一笑,很诚恳的道:“善德,你虽然没有加入我们,但一直在为我们奔走,我也将你视为同仁和战友,也因此,才会把刘寿民真实的身份告诉你。如果我牺牲了,我希望你仍能与满洲情报组保持联系,并继续支持情报组的工作。介时,你将之前与你相约的两种联系方式全都废弃,找机会和民另约新的联系方式。” “好!”志远点头答应了,心里又沉重又难过。 梅子瑜再度拍拍志远的肩,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 梅子瑜说完,收了笑,伸出右手紧握着志远的右手:“你既然知我心意已决,就不要再犹豫来,来,抓紧时间,我们开始吧!” 约十分钟后,“保洁员”梅子瑜就仍然拎着抹布提着水桶,完成了“工作”,离开了会客室,而志远在会客室没坐多久,张其先也回到了汇华。 和张其先谈完了生意上事,志远起身准备告辞,忽然想起什么:“啊呀,忘了件事,我下午要用些现金,忘了叫我的伴当到柜台排队取现了,我一会还有事,要不,其先兄行个方便,让陈秘书带我的伴当下去,让人优先帮我办了?” 张其先当然应允,让陈秘书带李阎王拿着折子去楼下柜台取钱,打发了两人之后,先走到门边看了看,然后走近志远,低声问:“有话要说?连老陈和你的亲随都不能听?刚才你是不是想到些啥了,我怎么觉得聊着聊着,你突然就心不在焉了?” 志远轻轻点点头,对张其先做个手势,然后附在张其先耳边,耳语道:“我对梅先生,总是放心不下,梅先生的安全,至关重要,我爸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大连那边出险他又能闻到味的话,能否及时通知梅先生躲避,就很重要了,我想和你约个暗语,算是为梅先生加一道保险绳,你若接到暗语电话,就是大连那边可能出事了,立即通知梅先生转移,并断开和大连那边的一切联系!” 张其先听了,不但点头赞同,还眼睛都亮了。 张其先觉得,首先,志远这么做非常有必要,这可是人命关天!梅子瑜安全,满洲情报组才安全,满洲情报组不但涉及自身,还涉及自己的老父亲张惠霖和张家,所以,能为梅子瑜多设一条安全线,绝对是好事儿,这不仅是志远想要做的事,也是张其先就算是要冒险也肯去做的事! 其次,张其先觉得志远不但思虑周详,他将此事托请给自己,也找对了人,极之妥当! 张李两家不但是世交,还有生意上的往来,电话联系不引人注目,用约定的暗语,就算电话被日特监听,也不容易暴露,且志远并不是情报组的组员,与梅子瑜之间要联系或见面,要么通过他进行中介,要么启用他与梅子瑜之间约好的秘密但时效性不好的联络渠道,志远并不知梅子瑜藏身在哪里,真有失风的苗头时,别说介时他不一定在奉天了,就算他人在奉天,也没办法直接找到梅子瑜叫他逃跑。 两人约好暗语,张其先想了想,感觉还需要再加一道保险绳,便又附在志远耳边,说了两个电话号码。 志远忽闪着睫毛,略一沉吟,看着张其先,小声道:“前面那个号码,不正是你们业务部的电话吗,那,后面这一个,应该就是刘襄理家里的电话吧?你这是怕介时,你万一不在,做的备选?” 张其先点头:“聪明,没错!” 跟着带点惊讶看着志远:“怎么我们一个部门的电话,你都知道?我们的业务部,你去过?” 志远轻轻摇摇头:“去倒没去过,我爸和你爸是世交,咱们的交情,有啥业务直接就找你就批了,我还真没到你们银行的业务部去过,不过,先前在你会客室等你的时候,杂志架上有本你们银行的季刊,上头有印你们银行各部的电话,我扫了一眼。” “扫一眼就能把号码给背下来?这么神?”张其先感觉难以置信:“你这记性,也太好了吧?!” 张其先握拳在志远肩上轻捶一拳,一副激赏感叹的模样:“难怪子瑜对你求贤若渴,你小子,确实有能耐!” 志远淡淡的一笑:“没什么神不神的,你若觉得某襄理有趣,那么当你看到与他相关的所有信息,一样会过目不忘。” 志远“办完了事”,带着李阎王离开汇华银行,在门口招手要黄包车时,志远向街上刚才庆文秀向人乞讨的地方瞥了一眼。 庆文秀已经不知所踪。 没能再与三大爷见上一面,让人不免有些失落和惆怅,还在银行里头时,志远就曾经起过念头,走时若三大爷仍在,那自己坐的黄包车经过他身边时,将头上的貂皮帽子轻轻抬一抬,别人看只当是他抹高了一下帽子,而三大爷一定会明白,这是自己在向他致意吧。 只瞥了一眼,志远就收回了目光,拎着皮包站定,等李阎王帮他招黄包车,同时心里深刻自省:身为特工,就算三大爷还在,车过他身边时,也不应有多余的动作!而且,那除了是向三大爷致意,也是你想在三大爷面前表现自己,期望着借三大爷之口,让与三大爷仍有联系的爹爹知道你在做“英雄事”吧?妈的,又带上了功利心,当戒! 黄包车招来了,李阎王问志远:“哥儿,现在去哪?回张家还是直接去明湖春?” 这天中午志远有应酬,约请了奉天几位巨商大贾在奉天的一家高级菜馆明湖春吃饭。 “直接去明湖春!”志远边说,边做了个手势。 李阎王微一点头,表示明白,候志远上了车,便上了另一辆黄包车,车子启动后,李阎王似乎是压着衣服坐得不舒服,从座上稍稍升起身子,抻手从腰向屁股掳顺一下衣服,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志远眼角余光里见了,特别是瞥见李阎王摸屁股那个动作,忍不住就想笑,抿了抿嘴才忍住,四神自创的手语,有些是要配合身体动作的,比如刚才李阎王做的那个动作。 那动作啥意思?从座上升起身子,还摸一下屁股,就是“拔腚”,这是李阎王按志远要求,在向暗中保护这次会面的林有长嘴等人发出信息,表示会面已经顺利结束,大家伙可以收篷,“拔腚”回家了。 四神手语志远也会,为啥他自己不做这个动作,要李阎王来做? 因为这个动作,志远视为粗俗不雅,志远自持身份,不愿做,志远就曾经嗤笑过他的四神,撇着嘴说他们“俗不可耐”! 可笑归笑,对他们的创造性,志远还是很欣赏的,四神自创出来的手语,动作幅度大多很小,便于掩饰,而且生动形像,易学好记。志远毫不客气的“拿来已用”,明令四神把整套手语教给黑子和长嘴,如今,别说黑子和长嘴了,连和明心四神不撞面的王志军和刘季援,也精通这套手语,行“机密事”时,经常运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明输暗赢(一) 奉天城著名的高级菜馆明湖春。 奉天城里的菜馆,较出名是的“三春六楼七十二店”,而三春之“明湖春”,名厨荟萃,不仅是三春之首,其菜品更被人们称为时菜,可见饭店在行内的地位,顾客多为名商大贾和达官贵人,“九一八”之前,东北王张作霖的家厨有人出身于此,少帅张学良在明湖春甚至有他固定的雅间。 午,志远在明湖春二楼他订好的雅间里,约请了奉天的几位巨商大贾吃午饭,拉关系套近乎,以寻求他们对筹办的“裕东百货”的支持。 志远做东,裕东火磨的副总经理张老爷子作陪,客人有六位,席面极其丰盛,明湖春最出名的几道看家菜,除了佛跳墙说留着晚饭时吃,其它如金龙卧雪、贵妃金瓜翅、干捞燕窝、仙人笑,一个不漏,全点了,看得远远的侍立在门外的林有,颇有些儿咂舌。 四神在明心堂系内地位虽高,但志远一直要求四神尽量低调,且生意经营一直由志远和张辅臣亲管,除非志远有授意,否则四神不参与生意的经营,所以这种场合一般不进去掺合,只在门外守着。 林有和边的李阎王小声嘀咕:“平日里哥儿蛮省俭的,今儿怎么这么铺张?八个人,点了十多道菜不说,还哪样贵点哪样,光那道贵妃金瓜翅,你知道多少钱?!” 李阎王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交际应酬嘛,总要花钱的,哥儿常说做生意是花花轿儿人抬人,人缘最要紧,这回搞裕东百货,手笔大,点子又新,不但土洋百货,还附什么餐厅茶室,还有给小孩子玩的游乐场呢,不出点血拉人捧场怎么行,到开张那天,这几个在奉天有头有脸有份量的人,是出来拍手叫好还是冷言冷语,那可天差地别了!再说了,哥儿点的菜,他又不是不知价,哥儿都没心疼,你倒在这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李阎王看着林有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谁太监呢?!”林有闻言瞪李阎王一眼:“哥儿的钱不用心疼了?你以为哥儿赚钱容易?成天要挖空心思的想怎么赚钱都不说了,多少个半夜三更,你早挺尸了,他还在对帐呢!”(注:挺尸,意为睡觉,带贬义。) 李阎王挨了骂,不但不恼,反而笑,挤眉弄眼的:“哟,有哥这是心疼钱呢,还是心疼人啊?” 林有脸红一红,这会子不以往,正是他刻意和志远保持距离、立志“晾”足志远十天半个月给别人看的时候,正讪讪的,见到张九如正从楼梯来,一招手,把张九如招到身边,小声道:“哥儿点了好些贵价的菜,你带够现钱没?要不够,早点儿回去取,别到结账时出洋相。” 张九如是志远的内管家,李家三进里头人员的吃穿用度、杂费开支,都归他管,志远对外的应酬,不一定全由他这里支,但如果指派他参与的,一般由他这里支了,今天明湖春的饭局,是他按志远的吩咐来订的座,并准备好了六份鹿茸等长春特产,准备分送给今天的客人,听见林有动问,也皱眉:“我带了两百多,应该够吧,要不,我回去一趟?在家里还有五百多,那一准儿够了。” “嗨!这个不用担心!”李阎王一指自己腋下夹着的志远的黑皮包:“午在汇华,哥儿特意提了三千元现钱,足够了!” “吃顿饭,提三千?”林有诧意。 “哪止这顿饭啊,听哥儿说,客人里头好几个都忒好打麻将,吃了饭开台,没见边,麻将台都备好了吗?” “算打麻将,也不用三千吧?”林有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打多大啊?难不成,五块钱一个筹码?” 李阎王大咧咧的:“不知道,反正预多不预少啊,万一手风不顺,不够现钱,那丢人可丢大了!有这三千在,再怎么输,也心不慌不是?” 张九如听了,放了心,恭敬的问:“两位爷还没吃午饭吧?是在这吃呢,还是咋的,我好安排。” 张九如自知本事和胆识没法儿和四神,全靠志远念旧才能当这个“内管家”,对四神极之恭敬,言必称“爷”。 林有看李阎王一眼:“我不在这吃,随便到外头买点啥成,你呢?” 李阎王听了,知道这是林有体谅哥儿赚钱不易,想替哥儿省钱呢,道:“这里东西死贵,我也不在这里吃,这儿我先守着,有哥你先出去吃饭吧,吃好回来换我。”又看看左右,道:“人家这里是高档菜馆,不好买东西进来吃,咱俩轮流的到外头去吃。” 为啥不两个人一起出去吃? 四神奉行一条铁律,跟随志远外出者,必守护好志远,除非志远差遣,决不轻离,如多人跟随,则不论有多少事要忙,都必定留四神之的一人跟在志远的身边,以防万一。 林有点头:“好,这里出去转左,巷子里有卖馒头汤面的,我去去来,很快!” 林有他们都以为,有三千元在李阎王腋下夹着,今天笃定丢不了人,可他们错了。 席有一个客人极好赌,有麻将桌子在边,便心痒难捺,山珍海味都塞不住嘴,一味的催别人快吃,吃完好开台打麻将。 吃过了饭,经过一番推让,志远和三个客人坐在麻将桌边,约定五元一个筹码开打了,其它客人,要么坐在合伙人边观战,要么坐边沙发里,由张老爷子陪着喝茶聊天。 志远第一把点了一个大四喜的大炮,和牌的客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大呼小叫,边的客人也欢欣,志远笑意吟吟的给筹码,一点儿为难的神色也没有,还自嘲玩笑,场面又友好又轻松。 很快的,站在门边伺候的林有和李阎王等人,不轻松了。 因为,志远仿佛一下子被衰神附体,不仅牌烂,运气也差到了极点,屡屡点炮不说,还被人和了他一把十三么! 八圈还没打完呢,志远已经输掉了两底儿筹码!如此时运不济,还真没谁了!而此时,下午三点还不到! 林有心焦了! 不但林有,连李阎王都瞧着不好,眉头紧锁。 在这时,志远又放炮了,这回,是被人吃了一盘清一色! 林有和李阎王面面相觑,边的张九如,更是脸都绿了。 林有瞟一眼沙发坐着的张老爷子,老爷子颇有城府的人,这会子,脸色也已经不大好看,唯哥儿虽然放炮时会自嘲一两句,但仍能嘴角时常挂笑,眼神礼貌友好,不时谈笑风生。 麻将桌赢得最多的一个客人,见志远这么个输法,不免过意不去,对志远道:“世兄手风不大顺啊,要不,打完这圈不打了吧,赢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志远笑道:“大家开心好,说好了打到五点半,晚饭在明湖春吃完佛跳墙才散的,怎么可以如此扫兴?没事儿,来,咱们继续!” 那人手风正顺,嘴虽然客气,心里哪里舍得此收摊啊,听了志远所言,对志远一竖大拇指:“爽快!世兄年纪轻轻,却重诺轻财,说到做到,言而有信,让人佩服!我把话搁这,今晚的晚饭,我的东道!不用你破费!” 志远忙客气:“您别客气,下回再叨扰您,今晚的晚饭,还是我的东道,啥破费不破费啊,您几位刚才那么随便的指点一二,我已经受益匪浅,几位前辈肯赏面子,于我是最大的荣光,来来来,咱继续!” 林有听了,使个眼色,李阎王和张九如都会意,悄悄退到楼梯口。 到可说话处,林有还没说话呢,李阎王抢先跌足,埋怨志远:“哥儿真是的,也不知坡下驴!人家都肯先收摊了,他倒还要继续打!不知今天走背运么,他刚才那盘清一色,想吃的牌别人全了手,压根是哑和!这样下去,不知还要输多少!” 之前李阎王是实在按捺不住,借送茶水之机进去走了一圈。 林有也心焦,紧拧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么个输法,加两顿饭钱,三千块钱,只怕都打不住!” 林有当机立断,命令张九如:“这会子,已经不是心不心疼钱了,那小祖宗最好面子,咱得快想办法,输钱算了,不能再丢了人!九哥,你赶紧回去,把那五百多也拿来,快去!” 李阎王皱眉:“只怕加九如那五百多,也不够!今天,说不准要难看了。” 林有略一沉吟,果断从腰解下一块小玉牌,递给张九如:“我和少堂得在这里守着,你快拿着这个,去裕东火磨,找郑出纳,调用一千块钱,要没有一千块,不管多少,把裕东所有能调动的现金,都先拿来应急!” 那玉牌是什么?明心四神每人都有一块类似的玉牌,既是他们的腰牌,也是他们的玉制图章。 明心四神的权力可不小,凭他们各自的腰牌,可以调动志远名下各处店铺掌柜以下人员,以及调用一千元以下的资金。 张九如点头,接过腰牌,对林有道:“按规矩,调人调钱,不但得有腰牌,还得四神亲至或亲待,我马去裕东,大爷得抽空下楼去,给郑出纳先打个电话才行。” 林有点头,张九如急急而去,林有也跑下楼,用明湖春的电话,和郑出纳先打好招呼。 打完电话跑楼,见李阎王急迎来,压着声音问:“怎么样,裕东火磨那边,有多少?到不到一千?” “不到一千,六百多!” 李阎王苦着个脸:“哥儿刚又点了一炮,八个筹码!又进去四十块!妈了个巴子,人要是走背运,喝凉水都塞牙!估摸已经输了两千多,连张老爷子都脸青了,亏哥儿还笑得出来!” 林有听李阎王说志远虽输得一塌糊涂,但还笑得出来,心里忽然一动,凑近李阎王,压着声音:“难道哥儿,是故意的?哥儿麻将虽然打得少,但算术谁有他精啊,记性又好,算牌记牌之下,真不应该这么一败涂地,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李阎王眨巴两下眼:“兴许,真的有妖蛾子!不过也不好说,算想讨他们的好,也没理由输成这个熊样啊,唉,哥儿平时玩得少,牌技不如人,那几个,全老油子!哥儿哪打得过他们啊。” 林有听了,心也悬起,道:“我看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明输暗赢(二) 林有急忙走回雅间,去给客人“换新茶”,见志远边洗牌摞牌,边笑着对边刚和了他一局大牌、说不好意思的一位客人自嘲道:“今天我这手气真不行,只怕是包公都没我脸黑,喝凉水都塞牙,大概是我这会子的模样,哈哈!但能与几位前辈一起聊天打牌,真的很开心,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来来来,到您做庄了!”跟着转头,对张老爷子使一个眼色,轻声吩咐道:“去,打个电话,把辅臣叫来。” 在座的客人,便猜到,这是那李善德输得实在太多,怕现钱不够给,在叫人送钱来呢。 不出半小时,张辅臣到了。 最先见到张辅臣的,是站在雅间门外的林有和李阎王,他们这些天差不多天天都能见到张辅臣,本不稀,可不知怎的,登着楼梯步步而的张辅臣,那气势,那眼神,愣是能把他俩看得只觉得眼前一亮! 张辅臣今天没穿长衫,而是穿了一套做功考究的毛料西服,水獭领子的大氅,貂皮帽子,脚下登一双其亮无的漆皮鞋,手黑色小山羊软皮手套,手里拎一只极讲究的皮包。“人要衣装”这话还真没错,起平时,今天的张辅臣更有派头,那气度,林有都不知怎么形容,只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突然之间渺小起来,再看看自己今天这一身的短打扮,相形见绌之感强烈,自己穿的这身儿衣裳,哪里像是明心堂的东青龙啊,这一身儿,只怕是连给张辅臣拎包都不配! 但林有心态好。穿了身短打扮怎么了,这是为了方便行动,有啥事能大得过午保哥儿与梅子瑜的相见平安?衣裳虽不富贵,好歹也干净整齐,不至于丢哥儿的脸,再说了,张辅臣是老四神之一,是最早跟着哥儿打天下的老人儿,被他盖盖风头、让他三分又如何? 林有领头前招呼,与李阎王一起拱手行礼:“张先生!” 明心四神都曾在老四神手下做过事,加之曾经身为老四神之一的张辅臣,仗着自己是李熙给志远的老人,本自视甚高,明心四神新立后,张辅臣认为自己应该超然于新四神之,而志远对这位帮他总管裕东和银钱业之外所有生意的老伙计,也特别的优容,特许他不受新四神管辖,只对自己负责,所以,林有他们,见了他总是很客气。 张辅臣为人虽然傲气,但也识得礼数,对着林有和李阎王点头还礼,然后走进了雅间。 张辅臣的雍容气度,颇让人侧目,雅间里的人,连牌桌边坐着好赌的客人,都停了摸牌打牌,全转过头,去打量这个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且从头到脚,服饰无一不讲究的人物,有原在长沙发坐着的一位客人,甚至不自觉的,起身相迎。 “呃——”志远连忙站起,为大家介绍:“这位是家父多年前给我的生意的好手,在百货业颇有建树,现是我裕东百货筹备处的总办。” 说完,又将在座的客人,一一向张辅臣介绍。 “久仰久仰!”张辅臣客气的对着客人们抱一抱拳:“张辅臣!今后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听说这是李熙给志远的老人,便有想间接讨好李熙的客人,称赞起张辅臣:“难怪张总办如此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原来系出名门!” 客套一番后,张辅臣在志远后侧的沙发落座,的,把带来的皮包随手放在边,轻笑道:“哥儿,咱们今天只会朋友,不在输赢,你只管玩,现钱有的是!” 张辅臣的气度,颇让人侧目,不但让雅间里的客人们流露出惊与赞赏的表情,连门外的林有和李阎王,都有刮目相看之感,瞅了好一会,李阎王缩回了探看的头,拉林有到一边,压着声音对林有道:“我的乖乖,好个张辅臣,那气势!简直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跟着扎着马步,向下一蹲,像是坐在一张悬空的凳子,学着刚才张辅臣那四平八稳昂首挺胸坐在沙发的模样和腔调:“哥儿,你只管玩,现钱有的是!” 看得林有忍俊不禁,笑道:“你瞅见没,里头那些人,一个个对着张辅臣,都贼客气,反过来和他聊天套近乎,连带哥儿都被人捧,说他手下人才济济!你别说,也难怪姓张的平时那么傲气,人家有那个本钱啊……” 李阎王直起身子,也眉开眼笑:“打他来了,哥儿好像也转了运了,开始和牌了呢。” 到下午差不多五点半,牌局结束了,志远叫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去安排晚饭的佛跳墙,自己则和张辅臣一起,继续和客人们喝茶聊天。 张老爷子走出门,被林有和李阎王拉到了一边。 张老爷子是实管裕东火磨运作的副总经理,志远在富锦的大丰厂毁于大火之后,裕东火磨是志远名下最大的产业,老爷子管着火磨的几百号职员和工人,可在四神面前,张老爷子从来都不倚老卖老,更别说倨傲不恭了,总是非常的客气和恭敬,相张辅臣,好说话多了,林有因而拉他问问情况。 “老张,哥儿这场麻将,一共输了多少?”林有小声的问。 张老爷子也压着声音:“输了八百多吧,后来赢回来好些了,最多的时候,输了两千多呢!” 林有笑问:“哥儿这是故意输的吧?看把那几位客人哄得多开心!这么一个下午,从刚开始时的客客气气,到现在和那亲兄热弟一般,有说有笑的,那个乐和!” 又说出自己的猜测:“这可是为了裕东百货?刚才他们是不是在说,裕东百货开张之日,他们要到场亲贺啊?还有那个陈董事长,是不是还想着入股裕东啊?果真如此,那输八百多也值了,裕东百货开张之日,一准儿能红火!” 老张头明显兴致也很高,还嫌离得不够远,手一招,把林李二人带到更远离雅间的无人处,才故意嗔怪的白林有一眼:“你们以为,今天这场应酬,只是为裕东开张之日面子好看?嘿嘿,你们也不想想,大宝少爷是什么人,哪有那么简单!” 老张头至今不随其他人称志远为“哥儿”或“东家”,也不管志远是否已经从林家出继,仍按志远小时候的名字林大宝,坚持称志远为“大宝少爷”,志远念其对老主子林老爷子的忠心,虽不喜这个称喟,但也不勉强他。有其父必有其子,连张九如,人前称志远为“哥儿”,私下里,至今仍习惯称志远为“大宝少爷”。志远理解张家父子为何如此——他们是在以这种形式,表明自己没有违背当年对林老爷子的誓言:永远只忠于林家! 老张头跟着一脸神气的笑:“实话告诉你们,今天这场应酬下来,大宝少爷明输暗赢,一箭三雕,甭提多漂亮了!” “啊?一箭三雕?怎么个一箭三雕法?”林有很配合的做出震惊状,鼓励张老爷子说下去。 老张头说起来,滔滔不绝:“裕东百货开张的热闹和场面,那是必须的!但那只是其一,而且是小事儿,啥是大事?大事是裕东百货能不能在奉天站住脚,能不能赚大钱!大宝少爷的生意,最早主要是在大连,后来是在长春,长春虽是新京,可奉天的人口基数,那可绝对不是长春能的,做生意说一千道一万,是和人做生意,人口基数大消费能力才大,大宝少爷有心做大在奉天的生意,裕东百货如能成功,加已经盈利的裕东火磨,那在奉天,已经有双柱可擎天,有了发展的底子,后面的事好办了,而裕东百货能否成功,有没有一个能罩得住场面、不被本地商圈排挤、能被本地商界看得起甚至肯帮忙的总经理,至关重要了。今天,张总办的出场,你们都瞧见了吧,大宝少爷为张总办的出场,多花心思啊,不惜亲自给张总办的出场做铺垫,让别人对他青眼有加,助力他融入本地商圈,这是第二只雕!” 老张头说着不由得感慨:“身为东家,能如此的为一个伙计捧场面,除了大宝少爷,还真没谁了……” 林有兴奋的和李阎王对看一眼:“我说呢,怎么张先生今天眼神里那么有劲儿,那气度,看得我啊……” 李阎王却一摆手,不让林有说出去,着急的问老张头:“那,三雕又是啥?” 老张头呵呵的笑了:“三雕是,等裕东百货开张之日,一定会有记者来采访大宝少爷,到时,你们记得买张报纸看看,会在报纸看到大宝少爷的头衔,在明心堂堂主以及裕东董事长之外,还又另加了七个字!” “啥?哪七个字?” “奉天商会副会长!” “啊?!”李阎王又惊又喜,又不相信:“哥儿没怎么在奉天呆过啊,还能当这里的商会副会长?怎么会?” “怎么不会?!”老张头一副不容置疑的腔调:“你别管大宝少爷在奉天呆的时间长不长,不管怎么说,他有裕东火磨,已经有了加入奉天商会的资格,而能加入,能被选为副会长,前些天,奉天商会有个副会长出缺,这个月底,要补选,这事儿,我一早知道,昨晚,我和张总办曾一起劝过大宝少爷,利用今天的应酬,谋夺那个副会长的位置,可大宝少爷不愿意,说那太过功利,反而会让人瞧不起,不准我们提!” “啊?”李阎王更不明白了:“他都不准提了,那又哪来的副会长呢?” 老张头笑得一脸都是褶子:“天道酬勤呗,所谓有心人天不负,自助者天必助!他虽不求,却自有人帮他‘黄袍加身’!” 见李阎王和林有还是一脸不明白,老张头凑前,细细的告诉:“大宝少爷今天的第三雕,本只是想广交朋友,不曾想,这么一场应酬,且不说他为人的圆融、豪爽大方、彬彬有礼,关键是都输成那样了,仍能宠辱不惊,安之若素,重诺轻财,言而有信,让人不服都不行,可得人心了,最好赌的那个老陆,说从牌品见人品,他服大宝少爷的为人,提议这次的补选,选大宝少爷为商会副会长,他这一提啊,其它五个人都附和,那个老汪,更是称赞大宝少爷的明心堂功德无量,那个说要入股裕东百货的老陈,说大宝少爷‘是真名士自风流’,相见恨晚,哈哈,反正,里头那六个,都是有头有脸商会里头能说得话的,有他们合力捧着,这个副会长,大宝少爷已经做定了!这于我们裕东,可是大大的好事!” 林有和李阎王听了,互看一眼,都喜不自胜,兴奋的击掌欢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庆文秀的请求 明湖春的应酬,到吃完晚饭送毕客,已经是晚八点多钟了,连轴转了一天,回张家的时候,志远疲态尽显,全然没有一点儿一箭三雕大功告成的兴奋,坐在裕东的玻璃马车里,已经把身子靠在车边,打起了瞌睡。 林有瞧着不好,暗里和李阎王打眼色,李阎王微微点头,表示他也留意到了。 到了张老爷子家,林有先跳下车,拧亮了电筒,边给志远打着亮,边关心的小声问:“哥儿人看着不怎么精神,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是累了。”志远说着,起身下车。 说是这么说,志远还真觉得不大舒服,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坐得太久的原因,腰很酸,人也有发热的感觉,志远都担心,不知是不是肾里的石头又要兴风作浪了,一心只想快点炕休息,但愿一觉醒来,所有不适都消失于无形,明天他还有极重要的“机密事”要做,徐常青已经到了奉天,约好了明天见面。 车盘高,林有伸出一只手,好让志远扶着借力。 这一扶之下,林有立即发现了问题:“哥儿的手心有点烫啊,没事吧?” “啊?哥儿不会是发烧了吧?”李阎王听了,也紧张了,马凑来,伸手要摸志远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志远却把李阎王的手挡开了:“我说了,没事!是累了,身有点热,是因为喝了些酒,睡一觉没事了。” 林有便道:“既是累了,早点歇吧,哥儿先回屋,洗脚水我马端来。” “嗯。” 志远想早点休息却不得,因为有个人已经在张家,候他多时了。 谁啊? 庆秀的二儿子庆开心! 张九如先一步回了他爹家,一直在大门边候着,这时前,小声的告诉志远:“庆开心来了,拎了些东西来,说是他娘知道哥儿来了奉天,打发他过来给哥儿拜个晚年,感谢哥儿对庆家的照顾。他已经等哥儿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说天这么晚了,劝他明天再来,他也不肯。” “哦?”黑暗里志远心里一动:“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是,他是天黑后才来的?没张扬吧?” “没!哥儿放心,我们家的人一点儿没张扬,而庆开心他自己,更不会张扬了,他是‘罪犯家属’!” “他人呢?” “让在东厢小房间里坐着呢?哥儿见不见?” 志远略一沉吟:“见!” 今天午见到了庆秀,晚庆开心来访,不用说,肯定有事儿。 很快,庆开心被张九如引领到房,见了志远,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董事长!” 志远人虽累,做戏倒也做全套:“啊呀,怎么还提这么多东西来,伯母也太客气了,快炕坐!” 跟着对张九如道:“九哥,你去歇吧,这里聊完了,我让有哥送客,不烦你了。” 张九如知事情不是自己应该听的,自己不能杵在这,赶紧应承,然后退下。 志远不信张九如?那倒不是,志远把张九如带在身边这么久,除了顾念他以前的恩义,也有真正的信任,只一样,张九如抽大烟,意志力怎么说也薄弱些,所以任何“机密事”,志远都不会让他参与。 打发了张九如,志远对与他同房的林有和李阎王使一个眼色,先一指房门,然后一指房顶,两人会意,退到门外,李阎王双手一托,林有了房顶,李阎王在门边守着,林有在房顶“放高哨”。 屋里志远伸手示意庆开心炕坐,然后自己也坐炕,压着声音开门见山:“开心哥,有话直说,不用客套,再别董事长董事长的叫,和从前一样,叫我远子行,还有,外头守着的人,都很可靠,小着声儿,可以放心说话,可是三大爷有话,托你来和我说?” 一句“开心哥”,听得庆开心百种滋味在心头,以前那个家境不如自己,在城里当学徒时常到庆家蹭吃蹭住的发小、对自己一口一个“开心哥”、和自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考讲武堂的“远子”,自打傍了李熙,飞了高枝,如今家大业大,明心堂更是名动江湖,已经是多少人得仰视的成名人物了,而自己…… 但庆开心对志远还是服气的,人家风光,那是人家真的有本事,当年,自己考来考去都考不的东北讲武堂,人家玩儿似的,考了个第一!况且人家虽然富贵了,可也没忘记庆家,在庆家最艰难的时候,担着风险,把他这个“罪犯家属”招进了裕东火磨,还给了个车间主任当,除薪水之外,每个月还有神秘的月薪还高的津贴,几百号人的大厂子,除了张老爷子,属他薪津最高,明摆着是远子自己贴钱养着庆家一家子! 何况,远子还于庆家,有救命的大恩。 庆开心听得志远说可以放心说话,又看看门外的林有,他知道这是远子的心腹,也按志远说的,压着声音:“确实和我爹有关,今天下午我下班回家的路,我爹悄悄来见我,说他有事马又要回北平了,要我晚过来见你,代他和你说三件事。” 志远点头。 “第一,”庆开心起身,给志远作揖:“我爹叫我,代他谢你几次三番的救了他,我爹说,他最介怀的,是在农安县城的那一次,面对‘二活一’的艰难决择,你仍然选了放他出城,我爹说,每当想起,他心里忒过意不去,说真的难为你……我爹交待,要我好好谢谢远子的救命之恩!” 言罢,庆开心一提棉袍下摆,给志远跪了,吓和志远连忙起身双手去扶:“快起来,你这是干啥?三大爷是我的长辈,这礼我受不起!” 庆开心却执意跪下去:“我爹的脾气,远子你还不知道?交待的事要做不到,有我好受的!再说了,这也不是光为了我爹,也是为我自己——最早,是我不小心,见海山叔时被孙有发现,让那家伙起了疑心,成天盯着海山叔,要不是你暗帮我们除掉了孙有,还不知会出啥事,每当想起这个,我都愧得慌!” 志远也是个练过的,虽然功夫不林有那样的高手,但对付庆开心,还是绰绰有余,发力将庆开心硬搀起来:“开心哥,说了,别客套!因三大爷的事,你一向少与人交往,生怕连累了别人,今天你这么巴巴的找门来,定是有要紧的急事,快说正事吧!” 庆开心听了,也点点头:“好!真让你说着了,我爹要我和你说的第二件事,是土豆叔家遭难了,刘婶子已经急病了,想求你出手,救救他们!” “哦?”志远眉毛一挑:“怎么回事?刘婶子一家,不是去投亲了吗,怎么遭难了?快说!” 说开了才知道,那年庆秀和土豆一齐在长春大和旅馆前行刺日军将领铃木,没伤到铃木,但打死了铃木的参谋,逃跑时,为了掩护庆秀,土豆身多枪壮烈殉国,而庆秀被海山接应成功脱逃。案发后,庆家和土豆家都被当局抄了家产,查封了住房,生活一下子变得十分的艰难,庆家还好些,庆开心和他大哥已经成年,在一个粮桟里当搬运工,好歹可以挣口饭吃,可土豆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年纪太小,想给人扛活都没人要,土豆的媳妇不得已,带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因是“重罪犯家属”,没少受特务和警察的欺负,奉天呆不下去,又转去新民,投靠娘家的二舅,指望着在新民没人知道她娘仨的身份,能有安生日子过。 土豆媳妇的二舅,在新民一家寺院前开纸扎店,利润微薄,仅够糊口,但敬土豆是个敢刺杀日本大官的英雄,还是收留了他们娘仨。而庆秀念与土豆的兄弟之情,又感他救命之义,一直有在暗接济他们。 庆开心告诉志远:“我爹前几天,因有任务,离了北平出关到奉天,来奉天之前,绕路去了新民,想着一来去看看刘婶子和她的两个孩子,二来给他们送点钱去,刘婶子娘仨,在她二舅家,虽然不至于饿着,可吃的全是很次的杂合面,她小儿子,人很瘦很瘦,可肚子却鼓起像个大球,只怕是得了很不好的恶症,我爹看了不落忍,年前要我把存的工钱全取出来交给了他,准备给刘婶子送去,好让她有钱能给孩子看病,谁知——” 庆开心叹口气,接着道:“刘婶子在新民,也不敢到外头去做工,平时也不让两个孩子随便街溜达,只在纸扎店里做活,可这么着,还是犯了小人,撞在一个日本人的狗腿子手里!新民有个外号叫‘赵三癞’的破落户,他不是警察,一无业游民,他本家的一个亲戚,是新民警察局的警察,那‘赵三癞’拿一张他那亲戚的名片,到处作威作福,成天横冲直撞的,不领官响,专靠讹诈人捞外快过活,什么都管,什么都盘问,不知怎的,被他探听到了刘婶子家的虚实,成天到店里勒人大脖子,还恐吓刘婶子说,要把她和她两个崽子,拉到街游街示众,把刘婶子都吓尿了,刘婶子的大儿子实在气不过,去厨房拿了菜刀要砍‘赵三癞’,被‘赵三癞’说是‘意图行凶’,叫来警察,把那孩子和户主刘婶子的二舅全抓了,我爹到新民时,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二天,刘婶子的大儿子,被抓走之前,被‘赵三癞’和警察一顿暴打,打得吐了血还人事不知,为这个,刘婶子已经急得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病倒了。” “远子!”庆开心对着志远抱着拳:“我爹想救他们,可他的身份,没法子出面,算能出面,也不好弄,大的那个关在新民监狱,小的那个因为未成年,关在矫正辅导院,他们家里的人打听过了,若想把人保出来,除了要花钱,还至少每人得有两家以的铺保,这可哪弄去啊!事涉刺杀日本大官的重犯家属,这谁敢保啊!实在没法子,我爹才想着来求你,求你出手,救救他们一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天上掉下来个林二宝(一) 志远听了,立即脑子里已经在飞转,走哪条门路,才能又快又稳妥的把人给捞出来? 找朋友托关系,在当地找铺保,三大爷庆秀做不到的事,不等于自己做不到,可那样一来慢,二来算把人保出来了,“赵三癞”只怕还是会死盯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得想个万全之策。 庆开心见志远忽闪起睫毛不言语,还只当他是在犹豫帮不帮这个忙,着急道:“远子!我知道这事贼让人为难,搞不好还会让日本人给盯!可刘婶子实在太可怜了,小儿子有病,大儿子又生死不知,已经打听过了,那矫正辅导院,不是人呆的地方,有进去过的人说,那矫正院,屋里是对面板炕,破窗子四面透风,墙壁挂满霜雪,现在这种天气,冻得睡不着,起床时身旁都是霜雪,吃的是又脏又酸的高粱米饭团子,或是发霉的玉米面窝窝头,稍有一点不听话,被管教用皮鞭子抽,还有用镐把子打、用火钎子烙的,好人都受不了,别说那孩子进去时,还被人打吐了血,刘婶子是为这,才生生的急得病倒了,实在是可怜啊,你救救他们吧,求你了!” 志远忙转头看向庆开心:“开心哥,千万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土豆叔家里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放心吧,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新民,先把刘婶子和她小儿子护好,或带他们先去看病,送到医院里住院医治。至于被抓走的两个人,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连大带小,把人救出来!” 庆开心听了,又感动又感激:“那太好了!远子……我替我爹,还有刘婶子娘仨,谢谢……”跟着声音都哽了:“土豆叔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看见庆开心眼圈子都红了,志远伸手拍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开心哥,你放一万个心,土豆叔是谁啊?他不仅是个殉国的烈士,还是个打小抱过我,教过我枪法,视我如子侄的人!在我被古蝎子拐骗走的一年里,土豆叔多次陪着我爹,穷碧落下黄泉,不辞辛苦的找我,我拿他当亲叔叔看!如今他不在了,他家里的事是我的事,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哎!”庆开心含泪不住的点头,又是难过又是欣慰,能得志远如此承诺,心大石算是落了地。 志远立马叫林有,叫了长嘴来,他准备明天一早派去新民的人,是长嘴。 长嘴细问了新民那边的情况,又问志远:“哥儿,刘婶子并没见过我,若她不信我,怎么办?” 志远忽闪一下睫毛,已经有了主意:“这个好办,明天你走之前来找我,我自有法子,到时你只要把我和你说的话转告她,她肯定会信你!” 打发了长嘴,志远严肃的对庆开心道:“开心哥,下回你再见到你爹,请务必转告他,土豆叔的一家子,我会看顾,新民刘婶子的二舅家,他再不能去了,我知道,三大爷最重情义,可重犯家属的身份既然已经明了路,多少双眼睛盯着,三大爷是日本人悬赏一万大元捉拿的要犯,要有个闪失,那土豆叔可白死了!” 庆开心两眼立即发光,这也正是他总悬心的一件事儿,忙不迭的点头:“哎!我一定和我爹说!我不是没想过劝我爹,可没敢劝,我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刘婶子一家子没人照顾,任谁也劝不转他!这下好了!” 志远正色道:“开心哥,这事三大爷既然托了我,那要信我,别去新民,也别打听他们的下落,以免节外生枝!等我把人安顿好了,自会给三大爷一个交待,到那时,若真想见,我可以安排。” 庆开心听了,面有为难之色:“可我爹已经走了,进关去北平了,他下次再出关,若不是先到奉天而是先去了新民,那可咋办?” 志远深深的看庆开心一眼:“你不会没办法联络你爹吧?” 庆开心摇头:“真没法!每次见面,都是我爹他悄悄的来找我,说这是组织纪律,不能透露行踪。” 志远没言语,看去庆开心说的不是假话,自己倒是可以通过梅子瑜设法通知三大爷,可只怕三大爷去新民看土豆叔的家里人,事先并没有征得满洲情报组的同意,以三大爷的脾气,会将那视为是自己的“私事”,如果自己告知梅子瑜三大爷犯险去看土豆叔的家人,只怕对三大爷不好。 志远想了想,想起今天午见到庆秀的情景,那三大爷化装成的“乞丐”,在自己车过他身边时,多么的自然,多么的镇定,以三大爷的沉稳谨慎,算他再去新民,也不会轻易引人注目,何况,自己还知道满洲情报组危险示警的暗语,可以摆物示警。 志远便对庆开心道:“好,我知道了,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而且,你爹如今十分的机警,一定会没事的。” 庆开心听了,心事重重的点点头,又问:“远子,你准备怎么个救人法?” 志远淡淡一笑:“别问!我说了,信我是。” 怕庆开心不自在,志远又加了一句:“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对你、对我、对刘婶子一家,都一样。” “明白!”庆开心点头。 志远伸手,示意开心和他一起重新坐下,然后动问:“三件事说了两件了,那,第三件事是啥?” 庆开心脸的表情轻松了一些:“第三件事,是你的事。” “哦,我?” “嗯!我爹要我告诉你,他在北平救国会,见到一个后生,那个后生让他差点以为,那人是你!” “哦?”志远看着庆开心,想从庆开心的表情判断这是在讲轶闻趣事呢,还是真有什么古怪。 庆开心竟然一脸认真! 志远心里有点惊诧,但看庆开心的目光,依然深沉:“你是说,三大爷在北平救国会,看到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北平救国会,不是几个月前,已经解散了吗?”(注:1933年3月,国民政府宣布张学良下野,同年5月,国民政府与日寇签署了《塘沽协定》,并强令解散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取缔民众抗日活动。) “咳!那是官面的,明面是散了,可救国会手里还有那么些钱和物资呢,暗里找个没那么张扬的地方窝着,继续支持着关外的义勇军,没再给委任状而已,还在拔款拔物,听我爹说,至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至少今年半年应该没问题。” 志远忽闪着睫毛,满洲情报组隶属于北平军事委员会,庆秀现在已经不仅是救国会的“摆渡人”,还已经正式成了情报组的联络员了,救国会解散,梅子瑜仍允许庆秀为救国会奔走,为抗日摒弃门派之争,还是挺开明的。不由得对梅子瑜更加心生好感。 “三大爷看到那个后生,是啥时候的事?”志远又问。 “是前几天的事!” “哦?” “我爹说,在他这次重回奉天之前,因要领什么东西,到了救国会,在领东西签单子的时候,听到边有人在说话,一惊一乍的,说:‘这象牙柄的左轮真漂亮!’,提到枪我爹来劲,转过头去看时,看到说左轮漂亮的是一个救国会的职员,他面前有一个后生,那后生的眉眼模样,和你很有几分相像,我爹当时心里是又惊又喜,以为是你也到了救国会,冲着那后生叫了一声‘远子!’,那人竟然没反应,还手里捧着装左轮的盒子,继续和那救国会的职员说话,我爹他才突然醒悟,那人虽然和你长得像,但口音和声音不一样,那人不是你!” 志远听了,那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面的光彩,瞬间变得更明亮! “三大爷在道打滚多年,看人看事,都慧眼如炬,人有相似不出,像到能让三大爷开口叫‘远子’,那出了。”志远紧盯着庆开心:“三大爷见到的那个人,真的和我那么像?” “我爹说,那人的模样,和你有七分相似,所以乍一看,还以为是你,可细看了,还是能看出那是另一个人,”庆开心嘴角挂了微笑:“我爹说,细看之下,还是有区别的,那人没你漂亮,而且,除了声音和口音不一样,那人大概是个财主秧子,还是被家里人惯坏的那种,眼里的神情,和你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爹说,那人眼里的神气,往好里说是风流倜傥,往坏里说是自以为是,没你沉稳。那人倒是有股子爱国的热情,却尽整些没用的,寻了一把贵得要死的用象牙做握把、还刻有花纹的美国,要救国会的人,帮他送给在桦甸当义勇军司令的杨虎,说那是他干哥哥,送枪以表敬意,听说那把左轮,是那人在海花了两百多美金搞的,连接待他的那救国会的职员,都说他奢侈!我爹在我面前骂他,说那是个败家子儿,有那钱,捐给救国会给义勇军械子弹多好,要不买棉衣,多少义勇军大冬天里一身破衣烂衫,什么东西都往身挂,和那叫花子似的!” 桦甸?杨虎?志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在被触动,这么巧?桦甸?明天要与徐常青见面了,与徐常青暗里交往经年,这是徐常青头一次主动约他见面,还巴巴的亲自跑到奉天来见自己,志远预感徐常青必是有事相求,徐常青的家乡和他所带领的抗日游击队的活动区域,是桦甸,难道,这预示着自己真的要去桦甸走一趟? 志远收摄心神,问庆开心:“那人是什么人?叫什么?多少岁?是否是他现家父母亲生的儿子?三大爷一定问了个清楚明白吧?” 庆开心一脸惊讶,看着志远,只觉得他的这位发小,那眼里的深邃无垠,已经不是他所能看得透的了,声音里不由得带了崇敬:“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志远反问:“三大爷是不是怀疑,那个人,是我同母的弟弟林二宝?” 门外的林有,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到志远口里呐出个“林二宝”,不由得眉毛是一挑,人家戏里,是天下掉下来个林妹妹,哥儿这里,是天下掉下来个林二宝,他已经能够预见,之后哥儿一定会彻查当年他娘和弟弟之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天上掉下来个林二宝(二) 庆开心一拍大腿:“可不是这样!我爹说,那人看着,确实和你有点像,我爹疑心,十多年前,被人强行抱走的你弟弟,或许并没有死,当时,不是没找到人、只找到包他的那条小被子吗,小被子全是血,人都说那孩子的命肯定是早没了,你娘还为了这个想不开,一头撞死在林家大门的门柱!其实细想想,小被子全是血,也不一定那孩子死了,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能确定你弟弟已经不在了,兴许,他还活着!” 志远按捺着性子,这庆开心,说来说去也不说重点,直接了当的问:“结果?三大爷问出些啥了?他到底是不是我弟弟?” 庆开心有点讪讪的:“不好说!好象不是,至少那人认为他绝对不是,那人很不耐烦,说他当然是他爹妈亲生的,还说我爹神经病,跟着不搭理我爹,走人了。我爹向接待他的那个职员打听,知道了他叫柳明烨,明亮的明,烨然的烨,多大岁数不知道,以前家住吉林桦甸,家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粮户,现住在海,他有个哥哥,叫柳海,是东北军的一个团长,那柳明烨,‘九一八’那会,和家里人一起逃难入了关里,去海投奔嫁在那里的大姐,他大姐是个大学生呢,嫁在海,婆家很有钱,听说那柳明烨因逃难途他娘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对鬼子恨之入骨,说要不是家里人死活不让,他早入关参加义勇军打鬼子了,不能回乡杀敌,倒也巴巴的从海到北平,给救国会捐过几次钱物,还指明了,他捐的钱物,一定要救国会送给他正在桦甸打鬼子的干哥哥杨虎的队伍,那杨虎倒是在救国会挂号的,之前救国会曾把少帅拔的枪支物资,送过给他一批。” 陪庆开心聊了这么久,志远只觉得腰更酸了,明天还有与徐常青的会面,精神体力都要保持良好的状态,便想着早点送客:“开心哥,这事我了解了,林家那边,我会再细查,若见到三大爷,替我谢谢他!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吧,别太晚了还走在路被人起疑。” 庆开心却似乎对这事志远还起劲:“我还没说完呢!我爹打听得那人的哥哥之所以能当团长,是和李旅长一样,保定军校出身,还特意去找了正好也在北平的李旅长,又打听到不少那人的事。” “哦?” “据李旅长说,他和柳海不但是同窗,还是私交不错的兄弟,曾经跟柳海一起去桦甸小柳屯柳家住过两晚,连那柳明烨他都认识,他说以他看,那柳明桦绝不可能是林二宝!因为不但没听柳海提过,而且如果不是亲兄弟,柳明桦的哥哥姐姐和嫂子们,不可能那样的迁他!” 志远不说话,只看着庆开心,等他继续往下说。 庆开心便继续往下说:“李旅长说,那柳明桦是柳家的霸王,因为是家里的老么,在家里是爹妈宠着哥嫂让着,骄纵得脾气极坏,从来不干正事,他爹种庄稼累成狗,可他却只知道玩,从来不到地里去帮忙做农活,成天的惹事生非,和屯里的小屁孩打架,是屯里的架王!柳家是个不大不小的粮户,柳家老爷子很省俭,每天天不亮出去拾粪,地里的活他和家里的长工一起干,家里地有十多垧,却不舍得多雇长工,宁愿在农忙时再雇短工,那柳海知道他爹的脾气,怕他爹累断了腰,那年麦收时节,请了探亲假,回家帮他老爹割麦子,叫了李旅长和他一起到家里玩,那时柳海还不是团长,只是个营长,可营长也已经是不小的官了啊,可一样在地里累死累活的收割庄稼,连李旅长都拿着镰刀帮忙收割,那时柳明烨已经十一、二岁,不但不帮忙,还因柳海那次回家,没按约给他带一个什么玩具,在柳海屁股后头跟着,不停的挑衅辱骂,还拿土坷垃扔他大哥,李旅长实在看不过眼,趁他老爹老哥只顾着低头割麦子,突然把那柳明烨拎起掼在地,人骑去给了他好几个嘴巴子,教训他不能这么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庆开心越说越来劲儿:“从这事,可见柳家对他的纵容,所以李旅长认定,柳明桦不可能是林二宝,慈不掌兵,那柳海也是个有脾气、杀人不眨眼的,那柳明桦要不是他亲弟弟,怎么可能那么迁他,只怕早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庆开心管自说,志远一副认真听的模样,可门外的林有,已经发现了什么,走进屋里,做个手势止住庆开心,凑近志远,关切的问:“哥儿,你怎么了?” 见志远手撑在炕桌,给人一种背部抽紧的感觉,又急忙问:“是不是腰又疼了?” 庆开心这才发现志远有异,这大冷的天,头竟然渗出一层细汗,吓得站了起来:“远子,你……你没事吧。” 志远刚才腰突然一疼,然后是一阵刺麻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怕是又要肾绞痛,那明天怎么去见徐常青呢,心里一急,立时沁了一头细汗,这会子,并没有感觉大的疼痛,心稍安,忙一摆手:“没事!” 一摆下巴,示意林有继续在门边警戒,然后挤个笑,对庆开心道:“开心哥,你继续说,人有相似很平常,但如果是一个否定的答案,三大爷不会巴巴的叫你来告诉我,后头一定还有故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庆开心不由得佩服:“啧!远子,你脑子果然好使,料事如神!” 跟着告诉志远:“确实是!这柳明烨,虽然他自己和李旅长都说他绝不可能不是柳家亲生,但我爹从李旅长那里打听到一些事,感觉你还是细查查的好。如,打听得那柳明烨今年虚岁二十,你小一岁,这年纪对得,再如,那柳明烨打小不爱学,也没人特意教过他算术,却天生会心算,还快得让人惊,过称入仓的麦子,柳海还在拔拉着算盘呢,在一边抽着陀螺玩的柳明烨,已经随口报了个数,而这个数,和后来柳海算出来的数,是一样的!” 一直沉静的志远,听了挑眉:“哦?” 心算如飞,这是志远从小被人称赞的一种天赋,他知道如果和自己长得“有七分相似”的柳明桦,若也有这种天赋,意味着什么! “嗯!”庆开心继续道:“还有,那柳明烨太调皮,没先生肯收,没过几天学,却识很多的字,听说是他姐姐在家里教他认了些字,后来他姐姐离乡住校读书去了,他用查字典的法子,自己又认了不少的字,他姐姐留在家里的书,都被他看了个遍,远子,这和你还真是有点像啊。最出的是,那小子十三岁时,因为遇到个变故,突然性子变了,收了脾气,肯好好的去学了,他没过初小高小,却被他考了磐石的学,算术竟然还拿了个第一!”(注:那时能考学,在乡间是很了不起的事。) 志远眉毛再次一挑:“变故?什么变故?” 庆开心道:“听说是有次和他娘一起去赶集,吵着要买一样什么东西,他娘嫌贵不肯给他买,他又是那副死样子,回家的路一路发脾气,和他娘怄气,路过一条干河沟时,赖死坐在一块石头,再也不肯走,下雨了都不肯走,谁知山下大雨,突然间山洪下来了,眼看跑不及,他娘吓得脚发软,跑不动,叫柳明烨快跑,那柳明烨平时浑,这会子倒还有人性,没自己逃命,拉着他娘,扯着小树棵子的枝梢,才没被水冲走,他娘怕他顶不住,要他放开她,可那小子不肯,硬是顶到有人来救,过后还痛哭流涕,说是自己差点害死了娘,还说他看了好多的书,好多道理他都懂,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贪玩不想学好,以后再不胡闹了,还说在急流里,他心里暗暗许了愿,如果老天爷让他母子俩活下来,他从此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将来光宗耀祖,以谢父母养育之恩。李旅长说,自那以后,柳家更是把他当宝,柳海回家探亲,给他买这买那,买给他自己媳妇的东西都多!” 志远问:“可有拿到柳明烨在海的地址?” “没!李旅长和救国会职员都不知道,也联系不柳海,柳海的部队,早入了陕西,现在人在哪里,李旅长压根都不知道。” 送走了庆开心,林有立即给志远端盆热水,让他好早点洗洗睡,放高哨的李阎王,也回到屋里,问志远,是否立即着手彻查当年他娘和弟弟之死。 志远一边脱着衣服往被窝筒里钻,一边道:“这事不用你们,我自有安排,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还有事,睡吧,不说了。” 志远钻进被窝,闭了眼睛。 可哪里睡得着! 他娘和弟弟之死,他还真不会用明心四神去查,而是准备另叫王志军去重新彻查。 重新?是的,重新!几年前查过,那时帮着他一起主查此事的人,是王志军。 志远从当年为赎回母亲的玉镯,被逼着进生父林延祥的大老婆秦氏名下的绸缎铺当学徒时起,一直在暗查当年是谁主使人从客栈抱走了他的弟弟并杀害,逼得他的生母撞死在了林家的门前。 追随李熙后,志远羽翼渐丰,更是下死力气暗追查,终于让他查到,抱走他弟弟的人,是林家的一个叫秦强的车把式,此人是秦氏本家,是秦氏的一个心腹。 志远没有先动秦强,而是用一招“借刀杀人”,设计让林延祥的五姨太,找到了蛇蝎心肠的秦氏,害死她儿子以绝她与自己争宠之本钱的证据,而五姨太,在知道了她那“病死”的儿子的真正死因后,没让志远失望,她没和秦氏翻脸吵闹,但没过多久,秦氏不明不白的泡在井里死了。 把祸首秦氏做掉后,志远仍没有动秦强,不是不动,是志远深得李熙真传,知道让人起疑的事不能扎堆,缓个几年而已!那秦强杀他弟弟,过个几年,他自会为他安排取死之道! 志远闭着眼睛,暗叹一切冥冥之还真是有定数,当初若连秦强也一并阴了,还真没地去查弟弟是不是真的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迟归 志远心中纷乱难以入眠,转个身睡好,开始调息,做松静功,以求放松身心,早点入眠。 秦强那边,当然要查个底掉,说不定弟弟真的还在人世呢?就算真的已经死了,也要在将那秦强偿命之前,问出他把弟弟埋于何处,好与母亲一同归葬。但这事不急,现在急的是赶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极要紧的和徐常青的会面! 志远调着息,心绪还是不宁,那柳明烨身在上海,自己鞭长莫及之处,怎么找他?还有,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找到了他,那自己又要怎么办? 认亲? 还是慎重些好。 自己从小没少吃苦,那人要真是自己的弟弟,能养在一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柳家的人又疼他,那是他的福气!又何必去打扰他的生活呢!而且,柳家于他有养育之恩,娘已经不在了,没有母子团圆的必须,又何必去认这个亲,让柳家承受失子之痛呢?不若暗里关注关照他的成长,将弟弟还在人世的消息祭告娘亲,以慰娘的在天之灵吧。 志远在心里祈望,弟弟还活在人间,若果真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愿意放那秦强一马。 想通想透了,心中才慢慢宁静,志远终于睡着了。 志远睡了,到林有要做松静功才能入眠了。 今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哥儿上午与梅子瑜会面,他提着心吊着胆,下午与商会的人应酬,一波三折,晚上还天上掉下来个林二宝! 林有总是把志远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只觉得重担在肩,有操不完的心,何况,晚上哥儿人不精神,手心有低热,这让他担心志远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总算静了些心,准备入睡前,听得睡在炕头的志远有动静,转头一看,发现志远发一声听不清的呓语,然后一只胳膊就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连肩膀也露了一边在被子外头。 林有指望着志远只是翻个身,跟着会自己把胳膊收回被窝里去,谁知一点动静没有,人又睡死了。 林有想起身过去,替志远把胳膊塞回被子里去,可想了想,还是没动,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从炕上走过去,蹲人家被窝边上抓起人家的胳膊,万一哥儿误会自己是想对他动手动脚可咋整?再说了,就算哥儿不误会,让自己给他盖被子,那李阎王最醒觉,被他看了去,回去和大鱼一说,大鱼又要笑自己没出息了,自己可是在大鱼跟前放了狠话,说了至少晾哥儿半个月,半个月内,不做林大娘、林大嫂的…… 林有瞟睡在他和志远中间的李阎王一眼,就有了主意,把自己的被窝筒悄悄撑开,然后装着睡觉不老实,一个转身,趁机伸了边上的李阎王一脚! 李阎王果然醒觉,立即半支起了头,左看右看,然后就爬起来,去给志远盖被子了。 林有装着睡,悄悄的把眼睛欠开一条小缝,等李阎王重新睡下,又见志远睡得安稳,这才放心入了梦。 第二天,志远早上醒来,感受了一下身体,经过一夜的休息,腰部已经放松,人也没有了昨夜那种低热感,看来没事儿了,志远安心了好些。 先叫进长嘴,秘密嘱咐一番,就打发他去了新民。 然后将林有和李阎王叫到跟前,吩咐道:“今天你俩去找辅臣,跟他一起去木器厂跑一趟,货架的订制,你们也给给意见。我今天上午有事要出去,只带黑子,下午就回来了。对外,你们只说我去会朋友了。另外,刘婶子的事,我要赶回长春处置,所以我们要提早回长春,今晚就回去!你们上午在木器厂转完之后,就去火车站,买今晚八点回长春的火车票,帮我和张老爷子说,今晚的晚饭要早点吃,还有,叫辅臣今晚也过来这边吃晚饭,我还有事要交待他! 李阎王和林有对看一眼,然后向志远走前一步,压着声音:“只带黑子?哥儿,你这会的是啥朋友啊?又是机密事?” 志远瞟他一眼,一脸严肃:“不许问!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什么!机密事能说的我会和你们说,不能说的,你们不准问!” 李阎王和林有没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志远,钻进院子里黑子驾的有篷马车,出门而去。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林有和李阎王就已经买好了一行人回长春的火车票,回到张家。 进了大门就见院子里停着今早黑子载志远出去的马车,以为志远已经回来了,直奔上房,不见志远,倒见炕上放着叠好的志远的大毛衣服。 衣服都回来了,人呢? 找了一圈,不见志远,在东厢找到黑子,一问,黑子悄悄告诉二人:“我早就回来了,哥儿今天出了城,就上了朋友的马车,让我先回来了,因为怕衣服扎眼,他昨儿特意叫我备了一套短打扮放车里供他换穿。” 李阎王立时就瞪起了眼:“那哥儿边上,岂不是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妈了个巴子的,你怎么可以撇下他一个人!” 黑子听了,心里郁闷,心说谁说没人跟着哥儿了?只是那个人是王志军,不能告诉你们! 略一沉吟,黑子道:“这是哥儿的令!二位爷也知道,哥儿讲究的是‘令不行禁不止何以言胜’,哥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自有他的道理。” 黑子平时闷闷的话不多,可说出来的话,一句是一句,就这一句话,就噎得李阎王和林有都没话说! 李阎王回到上房,就骂骂咧咧的摔起了东西:“一个黑子,一个长嘴,这俩狗屁,哪点能和咱们比?咋机密事上,倒跑咱前头去了呢?我就不明白了,哥儿看上他俩啥?!” 林有不答,用一根手指将门帘欠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了一眼,回头对李阎王道:“看上他俩啥?忠心之外,就是嘴巴够严,够小心呗,哎,你来看——” 李阎王跃起,轻轻走到门边,也从那缝里张望了一眼,就见黑子在大门门里,探头看着巷口的方向,一副翘首以望的模样。 李阎王想了想,立时就皱眉,问林有:“这是——?难道是这钟点,哥儿本应该回来了,却不见人,黑子急了?” 林有也是紧皱着眉:“只怕是!” 两人立即走出去,去到大门边,悄声问黑子:“按正常,这钟点,哥儿是不是应该回来了?” 黑子点点头:“哥儿说,大概下午两点左右,他就会回来,要我到时机灵着点,接应他回上房换衣服。现在,都已经快三点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点、三点半、四点、四点半、五点! 天已经开始黑下来了! 因为晚上要赶火车,张老爷子家里人早早的就做好了晚饭,饭菜已经上桌,张辅臣也已经到了,可主位上却没有人! 黑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别说大门口了,巷口都已经不知跑过去张望了多少次。 可不管李阎王和林有怎么逼问,甚至李阎王还扬起了拳头,黑子都不肯说志远今天是去见谁,他和志远是在哪里分的手。 眼见天就要全黑下来了,黑子再沉不住气,之前李阎王一再逼他,他都谨守着保密的原则,逼着自己镇定,如今权衡来权衡去,真的不淡定了,对在大门边上紧张张望的林有和李阎王道:“请两位爷,在这守着,我骑马出去找!” 李阎王立即对林有道:“有哥,你在这坐镇,”然后对着黑子两眼一瞪:“去,去马厩里拉两匹马出来,我和你一齐去,别啰嗦,再啰嗦,老子眼里认得你是黑子,我的拳头,可认不得你!” 黑子看李阎王一眼,一声不吭,转身就奔马厩,没法子,人家的拳头硬!而且,哥儿是知道今晚要赶火车的,这会子还不见人,只怕是出事了,有李阎王一起去,真有个好歹,那李阎王一个至少可以打十个,说不定哥儿能不能话,就看李阎王呢! 黑子才转身,就听林有“咦”了一声,跟着就是一声低低的惊呼:“哥儿!” 黑子听了,转身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从门里伸出头一看,暮色里,一辆黄包车刚拐进了巷口,拉车的一路小跑而来,车上坐的人,黑子一看那人的衣服,登时就又惊又喜:“是哥儿!哥儿回来了!” 李阎王眼尖,低呼一声:“不好!”跟着人就如离弦之箭,迎着黄包车就冲了过去。 林有也瞧科了,没错车上是哥儿,可人不是舒舒服服的靠坐着,而是蜷曲着身子,压向一边,不论身体姿势还是表情,明显很痛苦。 林有的心,立马就是一颤:哥儿他……他受伤了么? 三个人都向那黄包车跑过去,最先到的是李阎王,凌厉的眼神先从车夫脸上扫过,一把就揪住车把,拽停车子,不敢造次乱说话 只急切的将目光投向志远。 志远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比脸色更苍白的,是他紧握着车边的双手的指节,因过度的用力,全白森森的!可都这模样了,还是先低喝了一句:“别慌!” 李阎王立马不敢乱动。 志远知道,再难捱,也要让手下先放下心,不然大惊小怪的惹人眼! “我没事!进屋再说!” 这时林有也到了,看到林有,志远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松劲,就有一种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亲之感,立时眼里就有泪光,喘着气:“我……是肾绞痛……又犯了!” 其实志远那样子,林有一看就已经猜到了七分,当下一点头,对李阎王打个眼色,对车把式说声:“快!那个门口,快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引蛾现身 车夫一路小跑,林有、李阎王和黑子跟着边上助推着护着,志远死抿着嘴,可喉咙里却有持续呃呃之声,那痛苦和模样,好像有人在用刀割他似的,看得人心惊肉跳,车拉到张家门前,林有从车里扶出志远,李阎王早蹲下了身,这是要背志远回屋。 志远却不往李阎王的背上趴,反而是去推边上扶着他的林有的手,嘶着声,催他:“别管我,快去煮针!” 煮啥针? 林有知道,要煮的是,肌注用的针筒和针头。(那时可没有一次性注射器,用的是玻璃制的针筒和钢制针头,针筒和针头都是多次使用,每次使用前,针筒和针头必须放在水里煮沸消毒。) 志远肾绞痛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每次大痛送医院,啥止疼药都没用,非得一针打下去,才能缓解,每次等医生看病开方、申请管制药物,对于志远都是一个极痛苦和漫长的过程,好几次就算到了医院里,医生也开了方了,也要等上好一会,就算是痛得在地上打滚,不已,也得等着! 李熙见此,心疼志远,便通过关系,帮他搞到了几支,而志远的“准姐夫”林子谦,不但教会了四神如何消毒针具和注射,还专门用一个金笔盒子,改装成急救盒,里面放一支注射器并一次用量的,小瓶的酒精并一些棉签,方便携带,志远每次外出,这盒子都会在志远的行李之中。 志远还是很自爱的,规定四神不能见他难受就给他打针,必须确切是出现大痛了,才可以用镇痛解痉,他知道能成瘾,他怕自己变成个吗啡鬼,不但毁了自己的一生,更会被爹爹海山唾弃。 这会子,光看志远那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模样,林有就知道这已经是到了大痛持续的时候,这会子,每一秒哥儿都极难捱,当下也不啰嗦,转身就往上房里跑,从志远的行李中翻出急救盒,就冲去厨房里煮针。 煮针的空儿,林有跑回上房,上房门前,张老爷子和张辅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外团团着,干着急,因为李阎王怕有“外人”在屋里,志远就算是疼也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来,那样会更难受,搞不好憋昏过去,所以把他俩“请”出了屋。 李阎王明白,志远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病中埋汰软弱的样子,可不愿意被外人看了去,这会子在这套院里的,也就他自己和林有,顶多再加上个黑子,能算是“内人”。 林有进到屋里,就听见志远发出虽然是低沉,但也是持续的、很不好的,人趴在在炕上,身子却辗转不安,一会伸直一会弯曲,头下原本好好的枕头,已经烂了,几个地方出现破洞露出了棉花,肯定是因为实在太疼了,被他咬或用手抠破的! 每一回这种时候,林有都心惊肉跳,只恨自己不能替志远疼。 “针好了没?”在炕上照顾志远的李阎王急问,说是“照顾”,可能做的实在有限,除了给志远吃了几包止痛散、喂了点水,因为志远总在扭动身体,又怕肾里已经有积液,想给他按压命门和肾腧以止痛都不敢,只能轮流帮志远按压两腿膝盖后凹里的委中穴,期望能解痉止痛,但到这了这种大痛阶段,真的没什么用。 “快了!刚才水已经开始响,马上水就开了!”林有既是回答李阎王的问题,也是安慰志远,他知道这会子,每一秒,志远都在度日如年。 林有一边说,一边用他常备的白毛巾,为志远印汗擦汗。 “别煮了,快拿来给我打吧——”志远声音微弱,哪里还有平时大当家说一不二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祈求语气,眼里还溢出了泪:“我快要疼死了……” 林有马上点头,以安慰病人:“好!好!我马上去!这会子,水应该已经开了,我马上就来!” 林有把手上的毛巾递给李阎王:“全是冷汗!里头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你把这个塞在哥儿的后背。” 说完就跑着回厨房,水已经开了,林有恨不能立即把针筒针头捞出来,可林子谦吩咐过,煮针水开了还要沸腾几分钟,以彻底消毒,水才开,怎么也得再煮煮,林有咬咬牙,吩咐看火的黑子:“你数数,120下,约两分钟后,就捞起来!” 说着,自己就在水缸边上打水洗手,准备亲自给志远注射。 四神都学过肌注,可真的在哥儿身上给他打,也就林有试过一次,因有经验,不用说这回还是他来! 一针下去,渐渐的,志远的扭动就慢了下来,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在慢慢的涣散,李阎王见了,凑在志远耳边轻声宽慰道:“好了,起效了,哥儿,很困是吧?睡一会吧,睡醒起来就好了。” 志远感觉疼痛有所缓解,但意识也在渐渐模糊,死顶着睡意,对林有和李阎王吩咐道:“今晚的火车是赶不上了,让人去改签明天上午的票,土豆叔一家子,还在等我帮他们解难,我得赶回长春去……” 林有和李阎王对看一眼,这模样,明天怎么能坐火车?可这会子,让哥儿早点入梦要紧,当即两人都先点头,好让病人放心。 果然,志远仿佛一下子松了劲,闭上了眼睛。 林有却不敢松劲,伸手在志远的脖子后摸了摸,要李阎王好生守着,自己忙着跑出去,叫张老爷子把张家的干毛巾找两条给他,又对张老爷子道:“哥儿之前出了好多的汗,衣服都湿透了,之前帮他垫了条干毛巾在他后背,这会子也湿透了,得换干衣服,不然一会睡着了,不但人不舒服,汗吸回去,也容易感冒生病。老张,麻烦你,把你的旧衣服找两件来,给哥儿当汗衫!哥儿内穿的衣服,虽然还有两套,但要备着晚上用,这会子,只好先借用你的了!” 还特别叮嘱张老爷子:“只要棉的,不要绸缎的,您可别为了是给哥儿穿,把你的好衣服拿来,棉的才吸汗,越旧越好,越绵软的越好,有劳您老,快去!” 张老爷子应一声,立马去张罗。 张辅臣知道志远肾绞痛过几次,但亲眼见志远犯病,这是头一回,虽然不便进屋,可在门外也看了个大概,心有余悸的对林有道:“原来这个病可以这么吓人,难怪做不成手术,别说哥儿了,连东翁都那么不开心……” 又关切的问:“哥儿内穿的衣服,为什么要留起两套备晚上用,难道这腰痛,晚上还会复发?” 林有解释道:“这倒不是。之前哥儿衣服都湿透了,那是因为实在太痛,出的是冷汗,这下去,人睡着了,一般醒过来后就不会再大痛了,只是哥儿身子本来就虚,经这么一番大折腾,加上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吃的止痛散又极发散,今晚睡着后,必出几身虚汗,按照以往,一晚上换两三身衣裳是常事。所以,哥儿大痛过后的那一晚,我们必在他身边守上一夜,防他着凉,如果着凉引得丹毒上亢,可不是玩的!” 张辅臣听了,带着敬意拱起了手,给林有道辛苦:“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几个跟在哥儿身边的人,还真不容易,我们老四神跟哥儿时,虽然哥儿身体也不大好,但他腰子还没坏,你们现在比我们那时,辛苦多了,真是有劳了!” 张辅臣在明心四神面前,一向高傲,少有这样态度恳切的,林有领情的也拱了拱手:“张先生客气,这是我们应尽的本份!” 正说着,张老爷子抱着一堆东西跑来,林有接过就进了屋。 林有和李阎王用干毛巾帮志远把汗擦干。替志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把人挪到炕上干爽处盖好被子,起效,加上之前体力透支人都差点虚脱,这会子人舒服些了,志远很快就昏昏睡去。 确认志远真的睡着了,李阎王一边给志远盖好被子,一边喃喃道:“我的那个天,总算过去了!望菩萨保佑,哥儿醒来时,啥事都没有!” 林有和李阎王这才松一口气,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志远吩咐说改签明天上午的火车票,但两人决定不改签,先把票退了再说。反正志远虽因为把岛村三郎打了个“指骨骨折”被“撤职查办”,现在还在“审查”之中,但明心堂几个骨干有之前李熙和志远给办的满铁特务联络员证,是满铁三等免票优待人员,想赶哪趟火车,基本都不是问题,肯定能上车,只差在还有没有包厢和座位。 李阎王小声抱怨:“哥儿只顾别人不顾自己,土豆家的事是要紧,可哥儿还在尿血啊,等天亮了,怎么着还是应该先去医院里看看才行,没听林子谦说吗,只是解痉挛,尿血了就必须还得吃药消炎。” 林有点头:“就这么定了,哥儿若是怪罪,咱俩一起顶木墩子就是!” “别!”李阎王倒是真心为林有着想:“你和哥儿才和好,别再摊事,到时候,都推我身上好了。” 然后转头看炕上的志远一眼,确认志远睡得沉实,是麻醉药,这会子,虽然相信志远不会有偷听的能力,但还是拉林有到一角,压着声音,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票,让黑子去退。” 林有深深看李阎王一眼,一挑大拇指:“你眼睛够毒的!你这是想,放黑子出去,引那只‘蛾子’现身?” 李阎王嘴角上弯:“我估摸,放不放,黑子都会出去,黑子差的,是一个消息而已。呵,你眼力也不差啊,哥儿回来时,后头是有尾巴的,我就知道,你也瞧科了,却装作没看到!我和你想的一样,那一只,应该是只‘蛾子’!” 林有微微点头。 志远回张家时,坐的是黄包车,林有留意到,当志远的黄包车出现,黑子瞟了巷口两眼,当时林有就直觉,巷口有东西! 从黑子的眼神看,那巷口的东西应该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种关切,有可能,那是一只把哥儿护送回来的“蛾子”,林有很想去看看那“蛾子”是什么人,只是当时救护哥儿要紧,没顾得上。 这会子,哥儿已经睡下,是时候,用黑子引出那只“蛾子”,看看他的真面目! 这不是好奇,而是实力的显现,也是明心四神和志远旧有机密事人员之间的竞争,只有让哥儿更加信服他们的能力,才能更深度的参与机密,并避免今天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不论是李阎王还有林有,都深信如果今天跟着哥儿的是自己,绝不至于让哥儿吃这么大的苦头。 林有和李阎王两人,开始起手比划起手势,到达成共识,相对点点头,然后李阎王留在屋里,林有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蛾子的真面目 林有走到西厢,告诉在西厢里等消息的张老爷子及张辅臣、黑子等人:“哥儿睡着了,睡得还算安稳,看模样,这次发作,算是过去了。” 张辅臣等听了,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林有先是打发黑子去火车站退票,然后问张老爷子:“你家有大米吗?我想给哥儿熬点清粥,这么个折腾法,等会人醒了,肯定很饿了。” “没大米,”张老爷子道:“我们家很少吃米饭,细粮的话,家里有精白面,还是我们裕东出产的呢!” 那个时代,大米和白面被称为细粮,算是有钱人,也不一定舍得顿顿吃,穷家小户基本是吃高粱、玉米、杂合面等粗粮,偶尔吃一顿细粮,那是解馋! “咳!”张辅臣赶紧拍拍张老爷子的肩:“要的不是细粮,只是大米!我们哥儿小时候丹毒发作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只有米汤能受得,打那以后,生病时,他那浑河堡的老爹,给他熬米粥喝,惯得他一生病,想喝米粥!我家东翁,惯他惯得更厉害,家里特意常备粥米,是备他生病时给他熬粥的,哥儿平时,忒能将,但若是生了病,只想喝米粥,别的不想吃呢!” 张老爷子听了,想了想,有了主意:“成!虽然这会子,粮店已经关门了,可那掌柜的,和我有交情,我叫个孩子去找他去,一准儿给你搞回大米来。” 林有忙拱手相谢:“劳烦老爷子!大米不用多,熬粥,有个半斤足够了!” 黑子听大家伙说得热闹,说的都是哥儿的事,一切正常,更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慢慢的往门外移动,准备趁人不备,去“退票”。 正巧张老爷子叫了个儿子来吩咐,打发他去讨米,黑子乘机去和张家那个儿子搂肩搭背的一起往外走,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只听见张老爷子说已经又让家里人把晚饭热了一遍,招呼客人们吃晚饭,之前都在为志远的病悬着心,晚饭还全没吃呢。 黑子放了心,没什么异常。 出了大门,粮店和火车站不同方向,黑子和张家儿子在巷口分手。 大概是因为志远已经转危为安,黑子一边走,一边心情愉快的哼着小曲,哼的是那时小屁孩都会的《毽子歌》:“一个毽子踢八踢,马兰花开二十—,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哼着走出了几十步,好象想起什么,大概是漏了什么东西,又往回走,这回,他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东西,一个人影,从一个阴暗的巷口里转了出来。 黑子立马闭了嘴,因为不需要再哼哼了。 这时,已经是晚七点多,天早黑透了,两人相距二十多米,路灯又昏暗,不大看得清面目,但黑子知道那人是谁。 黑子不但知道那人是谁,还知道那人为何一直潜伏在附近,知道他不放心什么,知道他在等的,是什么消息。 一路走来,行人稀少,不见有什么异常,但黑子还是小心的再次留意四周的动静,然后抬手触额,然后放下手,轻轻在腹部抚过,然后很自然的垂下了手。 这是在告诉对方,哥儿已经没事了,让对方放心。 那人也做个手势,表示他看到了,然后人又闪回巷里,不见了。 黑子停下脚步,再次留心四周,然后转身,向火车站方向走去。或许是因为志远已经转危为安,黑子心情愉快,脚步轻快,速度刚才快多了。 走出没十多步,黑子突然有所警觉,前后快速扫视,没看见什么,这反而让他更加惊心。 黑子走向最近的路树,突然一个箭步闪在树后,向来路的方向张望。 没人! 可在这时,一声嗤笑,在他身后右侧方向响起,把黑子吓得一激灵! 急忙转头,见一条黑影,贴在离他约一丈开外的路边人家的外墙! 刚才那面墙前,绝对没有人,这会子,突然有人形同鬼魅,凭空的突然的出现在那里,看得黑子心跳如鼓! 定睛一看,黑子低低的一声惊呼:“二爷?!” 那人是李阎王!倚着墙,双手抱胸,脸挂笑! 看清是李阎王,黑子才放下的心,立即又悬起,这虽不是敌人,但也绝不是善茬,特别是他脸那似乎饶有兴味的笑,更是让黑子心里发毛,隐隐觉得不妙! 平日里,黑子和李阎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当下也不宜愣着,黑子前,语带恭敬:“二爷,你怎么在这里?” 李阎王鼻子里一声冷笑,斜着眼反问:“刚才,你和谁打手势?叫谁放心呢?” 黑子心里格登一下,立即猜到,林有为什么要他出来,去火车站“退票!” 黑子眼里的那一丝惊恐,让李阎王心下暗爽,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东西,自己一身贼拉俊的功夫,却被这小子和那个臭长嘴,在机密事甩了八条街,这两王八羔子,成天价说一声“机密事”,来无影去无踪,也不受四神节制,妈的那个神气!搞得他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哥儿最心腹的人!这下子,优越感全回来了,心里得意:你们俩神气个屁,那点小把戏,全在我眼里,我要是你的对头,你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看! 黑子紧闭着嘴巴,他知道此时,错不得一星半点,说多只会错多,他倒不怕李阎王会把他怎么样,身为为哥儿行机密事的心腹,李二爷能把他怎么样啊?!只担心因自己刚才的动作,而让那“蛾子”身份暴露,怕被哥儿责怪。 黑子心里也很是惭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家的实力高出自己一大截,技不如人他认,但总归是自己大意了,幸好这是李二爷,如果是只“蝎子”或“臭虫”…… 李阎王身子一挺,离开了他倚着的墙,他压根也不指望黑子会告诉他什么,黑子不说,没关系,那只“蛾子”,只要露了头,跑不出他的五指山!当下,脸一板,没好气对黑子低声喝令:“退你的票去,快走!” 他要赶紧去追踪那只“蛾子”,可没时间在这和黑子耗! 那只“蛾子”,是王志军。 今天是他赶着另一辆马车,从黑子马车接走了志远,带他去赴与徐常青之约。 此约极机密,徐常青也只与王志军单线联系,即使是黑子,都不知志远今天要见的是谁,在哪里见,只是从事情的安排,黑子能猜出事关“桦甸”,因为桦甸一线的联络,由王志军总负责。 志远和徐常青的会面,谈着谈着,志远突然腰痛起来,勉强谈完,分手时,志远已经是脸色铁青、一头冷汗,虽肯定这又是一次肾绞痛发作,却不敢送医院,志远怕那身短打扮让人起疑,也怕王志军陪同的话会被有心人盯,加之在张家有自备的,故而志远要王志军:“送我回张家!” 王志军赶着马车,急驶入城,找个了个旅店寄放马车,招了辆黄包车,让车夫拉志远回张家。 志远的车走后,王志军了另一辆黄包车,远远的跟在志远的车后头。 把人送回张家,他本可以离开,但他实在不放心志远。 他怕志远顶不住,出大事! 王志军是第一次亲眼看着志远肾绞痛病发,之前在路马车里,志远要么瘫在那低声惨叫,连眼神都颓废不闪光了,要么发疯似的,自己用头撞车框子,那模样,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所以,志远坐的黄包车进张家巷口时,他的车从巷口经过,他用围巾包大半个脸,以防被林有李阎王等人认出,但还是借黄包车车边的掩护,向黑子发出了他将在外面留守的暗号,然后在一个合适的地方下了车,又迂回到张家巷口附近,趁天黑,隐匿在一条冷巷的阴影里。 苦等了两个小时,终于见黑子出来,当黑子以手语告诉他哥儿已经平安没事了,王志军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可在他回旅店取车的途,感觉有被人盯梢之感,试过突然折返,还试过突然在转角停下隐身观察,却始终什么也没发现,但王志军相信自己的感觉,走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冷巷。 进巷后,王志军隐身在人家堆在后巷里的一个破水缸后,抽枪在手,两眼紧盯着巷口。 盯了好一会,巷口什么动静都没有,倒是身后似乎有动静! 王志军回头向巷尾张望,冷巷里没有路灯,这是人家走排水沟的冷巷,也少有往这一面开窗子的,巷尾黑古隆咚,又堆了好些杂物,刚才那动静是有人,还是闹耗子,无法判断。 王志军在水缸后蹲得脚都有点酸了,可不论是巷口还是巷尾,都再无动静。 王志军想了想,贴着墙边,小心的向巷口挪去,到了巷口,又屏息观察了一会,把握枪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离了冷巷,拐大马路。 果然,没多久,身后有人! 那人帽子压得极低,他走快那人也快,他慢下那人也慢下,始终和他保持约十多米的距离,而那人的右手,看身形,也是插在口袋里! 王志军找了个可以安全靠墙的地方,干脆站定不动! 那人没停下,向他走来,走近时,那人哼起了小调:“一个毽子踢八踢,马兰花开二十—……” 王志军心一凛,按下了出手的冲动,到那人走近,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更是悄悄的关了手短枪已经顶开的机头! 那人走到了跟前,路灯昏暗,灯柱又离得远,但王志军还是看清了这人是谁——李阎王! 这不是敌人,可王志军还是紧闭着嘴巴,小心的提防着。 李阎王头戴着貂皮帽,身穿的却是哥儿最早送他的那件黑色皮大衣,不不西,不伦不类,再加眼底的霸道和狡黠,仍然一身的匪气,给人的感觉,三个字:不好惹! 李阎王走到王志军跟着,痞笑道:“军哥,好久不见!” 明面,王志军在一年前,已经离开了志远,回家乡去“孝养父母”了,可从李阎王的眼神和他会哼《毽子歌》,王志军知道,不用废话了,自己和黑子的那点动静,全在人家眼里,人家肯定能猜到,自己压根没回乡,而是一直在为哥儿做机密事。 王志军四下看看,然后压着声音对李阎王道:“李二爷,跟我跟到这里,想干嘛?” 李阎王笑得轻松又愉快:“我想找个地方,请你抽一支哈德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心神不定 王志军眼神冷厉:“如果我不去呢? 李阎王似笑非笑的看王志军一眼,这要是别人,一定先上去给他几下子狠的,把人打老实了,再说话,可这人是他还得称一声“军哥”的老四神,不好动粗,便上前搂着他的肩膀,半搂半架,那力道霸道,王志军不由得被他带着一起走。 走出没多远,李阎王突然手上用力,一把就把李阎王扯进一条冷巷,李阎王放开王志军,在巷里向巷口两边大路张望了几眼,才回过头,对着王志军压着声音嘿嘿的笑:“去,聊完后,你走你的,我回张家,绝不食言!不去,嘿嘿,那你就别想甩下我了,不知军哥,耗不耗得起?” 王志军一撇嘴:“我耗不起,你就耗得起?我能闷声不响,哑到天亮,你有时间陪着?某人还病着,我倒不信,你不挂心?不用回去看着?何况,某人赶着回长春呢,有本事你不跟着回去,就守着我好了,看到时,某人责怪下来,是骂你呢,还是骂我!” 李阎王依旧笑得贼开心:“真让你说着了!某人还病着,我得赶回去看着,所以才故意整出来动静,而不是悄悄跟着你,把你住哪、在干啥,和什么人一起,样样查个底掉!我既然现身,就必有把握能请你抽上一支烟,还是乖乖的,跟我走吧!” 李阎王表面上优越感十足,心里还真有点打鼓,一针下去,哥儿也许昏睡上个半宿,也许个把两个小时就醒了,哥儿心里牵挂太多,只怕睡不实,他得尽量在志远醒前回去,那样才可进可退。 王志军冷笑:“你凭啥有把握?” 李阎王表面上笑得更开心了:“凭啥?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凭啥!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老子挟你走,要敢捣蛋使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人事不知,然后扛着你走!我手上没个轻重,要是把你伤着了,可别怨我……” 王志军冷冷的看着李阎王,有些事,别人或许做不出,但这人是李阎王,没什么缺德事,是这犊子不敢做的!不禁暗里咬牙:“你……你这是难为我!要我受那小祖宗的责怪!” 李阎王笑得更加痞气了:“那有啥法子?谁叫那小祖宗让你们穿鞋,却要我们四个光脚!到今天,好不容易总算带上了我们几个一起玩,可还总有东西对咱藏着掖着,只好难为你和黑子了!” 王志军语带不满:“那你找他去!难为我做啥?” 又恨恨的瞪李阎王一眼:“你想知道些啥?” 李阎王起手,围着嘴对王志军轻声耳语:“桦甸!这事,没人比你明白!” 王志军眼眸暗暗的一闪,透着十足的警惕和戒备:“你怎么知道这事没人比我明白?” 李阎王哼了一声:“猜的!可我自信,绝没有错!” 这回,轮到王志军冷笑:“你以为,你是神仙?一猜一个准?就算你猜得不错,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四神是如何的削尖了脑袋,想往机密事里钻,王志军是知道的,对方想干嘛,已经了然于胸,他才不怕李阎王呢! 李阎王的眼里,闪着裸的危险:“你一定得告诉我!” 李阎王放出他能做出的最阴险的眼光,但见王志军眼里带着一股子倔劲,神不慌身不抖,吓不住,这人是王志军,熙德堂老四神,又是为哥儿做最机密事的心腹,当然不可能对他真的动拳脚,当下立马改换策略,伸手揽着王志军的肩,看着王志军,眼神凝注,异常认真:“有些事儿,知道,才能参与!某人已经越走越高、越走越险,还一身要命的病症,你不觉得,得加上我们新四神的扶佐,他才能走得更稳、走得更远吗?” 王志军想不到李阎王会来软的,还说出这么有味的话,一时间,深深的看着李阎王,颇有刮目相看之感,亦为李阎王的忠耿所感动,心思有些活泛了,其实在他心里,对明心四神的本事,还是挺佩服的,在他看,如果有明心四神在机密事上也扶佐哥儿,对哥儿是好事一桩。 王志军略一沉吟,想想聊一聊也没坏,徐常青的事,自己当然不会告诉李阎王,但这犊子知道“桦甸”,那替哥儿反过来摸摸明心四神的底,看看他们知道多少“桦甸”相关,也不错啊。 “看在你忠心耿耿、一心为某人着想的份上——”王志军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去哪你带路,但先说好,最多十分钟,而且,不准抽烟!那个不但有火光,还留下烟灰!” 李阎王不像林有,并没烟瘾,口袋里的好烟,更多是为了耍帅或帮志远应酬,当即痛快答应:“好!” 李阎王回到张家,志远还没醒。 和林有照了面,打个眼色,林有便微一点头,领着他,到了厨房,灶上砂锅里,正熬着粥,林有叫原来看火的伙计,到屋里看着志远,自己一边看火熬粥,一边和李阎王密聊。 李阎王压着声音,告诉林有:“那‘蛾子’,是王志军!” “哦?”林有大睁着眼,明显兴奋:“看来我们没猜错,老四神确实明散暗不散!王志军为什么没走,因为哥儿?” 李阎王点头:“我们错怪黑子了,哥儿在黑子走后并不是没人跟着,只不过是换成了王志军,哥儿病发,王志军吓坏了,不敢露面,可也不敢走开,一直在外头等到黑子给他发消息,知道哥儿平安了,他才走,没走出多远,就被我逮着了。” 林有屏息侧耳,听听四周的动静,确认安全,悄声问李阎王:“桦甸的事,可问出些啥了?” 李阎王摇头:“那王志军,鬼得很,不但不肯吐口,还想套我的话,看我们知道多少呢!他自以为高明,却不想他套话套得越深,越坐实他与桦甸有关!这一趟,绝没白跑,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我们没猜错,一就是老四神压根就没散,二就是哥儿的机密事,确实有两种,一种和满洲情报组有关,这一种,李大先生是知道的,也是已经让我们掺乎的,而另一种,就是和桦甸的抗日军有关,这一种,估计哥儿连李大先生都瞒着,只由王志军,说不准还带上益发钱庄的一两个人,专门替哥儿秘密跑桦甸。对了,我说我们知道哥儿给桦甸的抗日军送消炎药,看见王志军脸色变了一变,我估摸,那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不一会,留在上房的那伙计来报:“哥儿醒了。” 两人赶紧回上房,果见志远已经坐起。 “哥儿醒了?觉得怎么样?”李阎王偏腿上炕,一边伸手去扶,一边紧张的问。 “好多了,腰还酸,但已经不疼了。”志远说着,左右张望。 林有心细,知道志远这会子在找什么,忙取过志远的貂皮大衣,一边帮志远披上,一边小声问:“尿急?” 志远点头,两人忙帮志远穿戴,扶志远去茅房,回屋时粥也熬好端来了。 林有怕志远脚冷,劝志远还是上炕盖上被子,然后把炕桌放他边上,将粥碗放桌上,叮嘱一句:“小心烫!” 说完就往门外走。 不说志远有点发愣,连李阎王都一脸的迷惑不解,以前若这个时候,有哥可是上炕半抱着哥儿,喂粥给哥儿吃的,粥若是太烫,有哥还会先吹凉才喂给哥儿吃,哪里会被烫到! 李阎王不禁叫了林有一声,问他:“干嘛去啊?” 跟着就借身体的遮挡,做了个舀粥入口的动作,提醒林有应该喂粥给病人吃。 走到门边的林有没回身,只是半扭过头:“哥儿换下的衣服,得赶紧去洗,明天才好有得换。” 说完就出门了。 李阎王眨巴眨巴眼,咂出些味来,有哥这是为哥儿逼婚的事,有心避着,故意不和哥儿太亲热呢,同时也是在自示清高,做样子给别人瞧,表示他从此再不是以前那个林大娘、林大嫂了。 李阎王不禁抬腿就跟了出去,跟进了厨房,这会子厨房里已经没有其它人在,上前一把揪着林有,刚才还和林有是一伙的,聊王志军聊的热闹,这会子却已经是压着声音瞪着眼睛:“端什么臭架子!装什么大尾巴狼!用得着撇得那么清?躲得那么远?就算你想显摆自己已经和哥儿撇得清清的,也分分时候好不?哥儿摊上这病已经够可怜了,之前疼得死去活来的,这会子,还没人疼没人顾的!妈了个巴子的,他是不想你对他有那个意思,又不是不许你做林大娘林大嫂……” 林有白了李阎王一眼,伸手把李阎王的手撕开:“谁故意端架子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又一瞪眼:“啥叫没人疼没人顾?你不是人?你不会喂?” “你——”李阎王气结,可想想,也还真的没话说,把林有搞成现在这模样的人,不正是哥儿和自己吗?好时嫌人家靠得近,病时又稀罕人家的照顾,这还真是说不过去。 可哥儿已经习惯了有哥的照顾,凭良心说,也还真没谁,能比有哥的照顾,更得哥儿的心…… 李阎王眼神一暗,突然觉得志远好可怜,哥儿那么聪敏,肯定已经感觉到了,或许现在,心里正不自在吧。 李阎王心里一下子好难过,扭头就走。 可林有却突然伸手,一把把他拉住,说话有些不利索了:“少堂……这次就辛苦你,记得吹凉了再喂……我……” 李阎王瞪他一眼:“你啥?” 林有定一定神,道:“我……我要洗衣服!那粥,你拿一条被子卷成卷,让他靠着,你就好喂他吃粥了,”跟着就声音都有点嘶:“哥儿打完才醒,人正虚弱,刚才去茅房,腿还打软呢,别粥碗拿不稳,烫了人,你赶紧进去,好生的喂他吃……” 李阎王有点惊讶:“我说有哥,你明明心疼他,何必还这么故意躲得远远的呢?” 林有眼神一暗,不好意思和李阎王明说,之前,他是一时间乱了心。 刚才,林有是真的害怕,他不知如果自己还像以前那样喂哥儿吃粥,哥儿会是个什么反应,哥儿要是冷下脸说不用,那得有多尴尬啊,下不来台、脸都不知往哪搁!回去之后,只怕还会被大鱼痛骂他没出息、硬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所以一时间,人有些儿心神不定,急着就往屋外逃。 这会子,终是心疼志远,又面子作祟,便抬出大鱼当挡箭牌:“谁故意躲了?哥儿都已经说了,信我!我用得着撇清个啥?!只是……只是我和大鱼立了个赌约,说半个月内不当林大娘林大嫂的,谁会想到哥儿就生病了呢!人要脸树要皮的,你饶我半个月成不?” 跟着就推李阎王:“别磨叽了,快去啊!” 李阎王听了,脸上脸色好歹好转了些:“这还差不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白山梦雪》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得寸进尺 李阎王走了,林有长出了一口气,心才算是定下来,总算是没丢人,要真做回了林大娘、林大嫂,喂粥给哥儿吃,回去后,那李阎王必然添油加醋说与三进里的人听,到时,还不知要被大鱼怎么个笑话法呢! 林有搬张小凳子,坐在一个大木盆边洗起了衣服,盆里,早已经泡了一盆志远汗湿后换下来的衣服。 林有搓洗着衣服,轻松的哼起了小调,可不一会,声音也停了、手也停了,皱着眉、眼定定目视前方,还突然伸手,也不管手还湿,愤然的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嘴里还低声骂了一句:“有病啊你!” 林有怎么打起自己来了? 因为这会子,他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瞎慌慌,只顾着逃开不当林大娘,竟然叫李阎王去给哥儿喂粥!这不是抓只老鼠进米缸,自己坏自己的事么!那李阎王是个看到哥儿两眼放光的,平日里,逮着机会没少出言调戏哥儿,哥儿罚他顶木墩子好几回了,可那犊子是狗改不了吃屎!刚才自己叫他去给哥儿喂粥,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把哥儿往他手里送?那犊子哪里会那么听话,按自己说的,拿一条被子卷成卷,让哥儿靠着喂他吃粥,肯定学自己以前的样,半抱着哥儿喂粥给他吃! 林有急了,恨不得再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李阎王是什么人?那杀坯,是个成天逛窑子的烂人!难不成还指望他,抱着哥儿时,能像自己似的坐怀不乱、做一个正人君子? 自己在哥儿病时,只一味的忠心服侍,绝不会乘人之危,但李阎王不好说了,哥儿那么漂亮,要被他抱在怀里,只怕粥没喂两口,那李阎王已经神魂飘荡,骨头都酥了,接下来,保不准,那李阎王,会借这机会,占哥儿的便宜! 林有腾的一下弹起了身子,才要转身,又硬生生的定住了身子! 他想起,在清风小筑那一晚,李阎王骂他的那些话: “你以为我是你?要哥儿这么为难?” “我绝不会对哥儿动那个心思!因为我不想哥儿,因我而为难!我宁愿继续逛窑子,也不想哥儿和我在一起时不自在!” 不是不爱,却强制自己不去追求!克制自己,是因为害怕伤害到哥儿吧?!若真是如此,那李阎王的境界,真的很高了,自己都高! 林有呼吸急促,想了想,还是相信李阎王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也是“嘴花花”,喜欢调戏哥儿,喜欢哥儿追着他踢,说那是“顺便让哥儿活动活动筋骨……”,他对哥儿,应该不会起坏心。 林有调整呼吸,勒令自己冷静,别又瞎慌慌的断错了事,李阎王这人,虽然一堆子毛病,但对哥儿赤胆忠心,他和自己一样,再怎么着,也绝对不会去害哥儿!昨天晚,哥儿踹了被子,自己伸了李阎王一脚,自己可是亲眼看到,黑灯瞎火里,李阎王起来给哥儿盖好被子,又睡下了,没乘机吃哥儿的豆腐! 再说了,是自己说“洗衣服”,硬逃出来,这会子又冲进去,像啥话啊!还要不要脸? 林有重新坐下,拎起件衣服搓洗起来,搓洗完领子搓袖口,可搓着搓着,又停了手。 手里的袖口,让林有想起起效后,哥儿睡着了,一只手露在了被子外头,当时他正忙着收拾之前哥儿汗透的被褥,叫李阎王把哥儿的手放回进被子里去。当时李阎王没有马把哥儿的手塞回被子里去,而是捧着那只手啧啧有声:“算人病了,这手还是这么漂亮,又白又嫩的,像那才剥了壳的水煮蛋!”,瞧李阎王那挫样,要不是自己在场,都不知会不会把哥儿的手放在嘴里咬一口! 昨晚李阎王没吃哥儿豆腐,那是因为屋里还有个自己啊,何况昨晚哥儿还没病发,李阎王要敢动手动脚,看哥儿不窝心脚踹死他!可这会子不一样,屋里李阎王和哥儿两个,哥儿还病得七荤八素的,这会子,人根本没有力气…… 林有便又不淡定了。 略一犹豫,起身把小凳子搁在盆衣服堆,端起那盆衣服,往房里走。 进门第一眼,林有看见志远盘着腿,披着大衣,与李阎王隔着炕桌对坐,正前倾着身子,抱着碗,自己慢慢的在舀粥吃,而李阎王虽然一双眼盯在哥儿身,但人是真的规规矩矩,在炕桌的另一边,也是盘腿坐着。 林有心里立时便是一喜,感觉温暖而又愉快! 那李阎王巴不得能在哥儿跟前多献殷勤,但却没捞到亲手给哥儿喂粥的机会,唯一的解释是哥儿不让他喂,宁愿撑着身子,趴在炕桌自己吃! 想着之前李阎王挨挨蹭蹭的贴去想喂哥儿吃粥,哥儿严拒不说,还把李阎王赶得远远的,连边都不让他坐,而是让他坐到去炕桌对面,林有心里暗暗的有点甜。 不是任谁,都能成为“林大娘”、“林大嫂”的,自己在哥儿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哥儿在生病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那是自己! 林有很明白,那只高高在的凤凰,并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但此刻心里,仍然是欣喜的:哥儿人不舒服,可他不要李阎王服侍,不正是为了我林有吗?他怕我有被人替代的失落,他在乎我!哥儿他是真的把我当成是他的亲人,真的把我当哥看! 林有偷偷瞄志远一眼,正巧碰到志远那清亮如水的目光,淡淡扫来,林有没来由的感觉心慌脸烫,忙把端着大木盆在炕前放下,别人还没问呢,先自讪讪的解释,说自己进屋的原因是:“厨房里冷死了,还是这屋暖和,有火炕有火盆,所以我搬这来洗!” 志远给林有道过辛苦,回头叫李阎王:“继续说!” 说啥?已经坐下继续搓洗衣服的林有,便立即支楞起耳朵! 听李阎王道:“我是想着,明儿一早,可以先让人去医院挂号排队,哥儿看完病拿了药咱奔火车站,一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二来这么着,不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开一堆子消炎药了不是?” 林有听了,猜到,这是李阎王在向哥儿解释,为什么不遵哥儿的吩咐改签火车票,而是把票给退了。 林有立即抬眼看着炕的两人,火车票的事,事小,哥儿若责罚下来,大不了,回去陪李阎王一起顶木墩子是了,只是,李阎王顺带提到了消炎药,这是准备“王志军”了,林有不由得暗里捏一把汗,不知哥儿会是何反应。 果然,林有看见志远的目光,从眼前的粥碗,转到了李阎王的脸,眼色冷峻。 李阎王倒不怂,双目炯炯:“等回了长春,再去医院看一回,能再开一回消炎药,那哥儿也有药可吃,不用克扣自己,又能有药,往桦甸送了不是?” 林有心里立即撞了一撞,这李阎王,想干啥?事先也不先商量商量,“得寸进尺”之事,这么直接?哥儿这会子,人还病着呢! 之前李阎王和林有说起王志军的事时,两人已经有共识,明心四神对机密事的参与,光是梅子瑜一线还不够,要得寸进尺,设法说服哥儿连桦甸一线也让四神参与,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哥儿在外隐藏得最深、最得力的王志军,隐姓埋名的在跑桦甸这一线,可见其机密性和危险性之高,而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一线哥儿连李大先生都瞒着,独立作战,没有李大先生的庇护。 李阎王却是故意挑这个当口,看着志远,眼都不眨:“哥儿,你机密事除了梅子瑜这一线,还有连李大先生都瞒着的桦甸一线吧?而老四神,也根本没散吧?我今天,见到了王志军,他因为不放心哥儿,一直在外头伏着,被我给逮着了……” 志远收回目光,继续低头舀粥吃:“怎么逮着的?说来听听。” 李阎王略一犹豫,实话实说,将自己和林有如何留心到黑子与外人有眼神交流,如何以黑子为饵,引出王志军,说与志远听。 志远听了,抬起眼,轻笑一声:“逮着了王志军,显摆你本事他好?你逮着了王志军又如何,我知道,他压根不会和你说什么,你故意瞎猜一气,什么桦甸,什么消炎药,想套我话?少来!” 李阎王沉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又柔和:“哥儿,显不显摆,我们几个的本事,你心里都有数!不敢说本事天差地别,但我敢说,我若想逮王志军,他是我碗里的菜!反过来,王志军想逮住我,那是连门儿都没有的事!至于说我故意瞎猜一气,哥儿自己问心,这真的全是瞎猜吗?” 李阎王的语气,少有的平和缓慢:“有些事,你不肯和我们说,我们只能猜,可却不是瞎猜,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明心四神,在这事,齐心协力,八只眼睛盯着你呢,又听了那么久的壁角,我敢说,我们猜得八九不离十!哥儿别怪我们,成天听你的壁角,因为,唯有知道,才能参与!我们是哥儿最近身的人,我们如果不能洞察,只怕哥儿也会觉得我们还不够格,不让我们也一起掺乎吧?哥儿,总藏着掖着,多累人啊,你把桦甸的事,也让我们也掺乎掺乎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