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枕上杀》 正文 引子:稚齿风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险恶。 今日互诉衷肠的情人,指天指地至死不渝,明日可能血口相喷,奸夫淫妇粉墨登场;昨日肝胆相照的兄弟、同病相怜的国家,明日可能同室操戈、阵列在前,导火索可能是一把柴刀、一辆战车、市井间的一句流言,更或者是潘金莲、李金莲、张金莲。 金莲是南国皇帝慕容典之子慕容彷数十位小老婆的其中之一。那时南国盘踞整个江南,虽然中州之外已是一片战火连天,但南国百姓依然采桑织布安居乐业。 慕容彷得到世子之位时,正值南国盛世,外已定国安邦,内已稳固朝纲,没什么创造政绩的机会,只能将一腔热血洒向后院,及至而立之年,膝下已经有二十多个儿子。 但慕容彷只对造孩子有兴趣,对养孩子没兴趣,又因为毕生多半精力都在兢兢业业为慕容家开枝散叶,一日后院偶遇金莲带着儿子散步,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播的种。 金莲既没有勾奸偷汉的胆量,也没有算计妯娌的智慧,更没有一笑烽火的容貌,却是个有些远见的女人。考虑到丈夫这样肆意纵情,很有可能精疲力竭早早死掉,而那时自己的儿子年岁尚小,自己又没什么靠山,很容易成为夺嫡道路上的牺牲者。 金莲并不指望自己的儿子有太大的出息,只求如果哪天慕容彷的众位儿子们掐起来了,自己的儿子能有个躲命偷生的地方。于是想到邻国韩国给儿子寻一门亲事,母子俩虽不得宠,但也算宗室人员,在韩国娶个富庶家庭的女儿,倒也绰绰有余,日后有难,也有理由迁去韩国求个庇护。 但宗室子孙定亲,总要经过上面的过问,南帝偶然得知此事,问及原由。金莲便道:“我儿自小体质羸弱,江南女子温婉纤细,怕是照顾不来,听说中州女子爽朗强健,能生擅养,遇事亦能担当一面,夫妻同度,才好弥补些先天不足。臣媳一片怜子之心,求王上成全。” 南帝广袖一挥,一道婚送到了韩国皇帝沈毕的案前。 欲一名韩国宗室女子离嫁南国,求两国联姻之好。 韩国地盘不大,又地处中州要地,别国早已虎视眈眈,若非韩国人擅长打铁造车,才依靠着发战争财强撑十数年,如今南国主动交好,便急急应了这道婚。 沈絮的阿娘是韩国的公主,那日阿娘将她抱在怀中,哭哭啼啼地叫人比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儿裁了嫁衣,沈絮问阿娘,“外公为何要我嫁人,朝曦姨母都十四岁了,她还没有嫁人,我为何要嫁?” “你朝曦姨母与南国世子同辈,她若嫁了世子的儿子,你外公在南帝面前岂不低人一等。” 其实沈絮那时候对辈分这东西捋得还不是很明白,只是看阿娘很伤心,便摇着头,“我不嫁我不嫁。” 阿娘用颤抖的声音平复她的不忿,“中州闹了蝗灾,时到中秋,稻米定又是收成不佳,南国抬来十万粮米做聘,你必须要嫁,你嫁了,百姓才有饭吃。” 沈絮抬头看到桌上一动未动的饭菜,白米在贝色小碗中堆成一座小山,仿佛有许许多多的白蚁在啃食她的身体。 那一年她六岁,随了母家姓沈,名絮,本将以公主之名嫁往南国。 她只知道那个人叫慕容笑,字颜开,三月流萤时,刚满十岁,是个病秧子。 沈絮要出嫁的消息传回南国,车马在前,仪仗满街,比兄弟们瘦弱许多的慕容笑身穿赤色华服,问南帝,“六岁小儿,无才无德,如何配得起我南国这般荣礼相迎,十万粮米岂非儿戏?” 南帝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人精,“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如此尊荣,配得上孤的孙儿?” 慕容笑抬着稚气未脱的脸庞,望向南帝的双眼射出一道风发的光芒,“笑要娶,也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天下第一的公主。” “比如?” “韩国朝曦公主!” 朝曦公主就是沈絮的姨母,阿娘的亲妹妹。中州之地相比江南思想开放许多,阿娘和姨母都被教育得文德武才样样兼备,阿娘作为有夫之妇为人比较低调,出风头的机会大都留给了妹妹朝曦。 那年霍北皇帝假惺惺出使韩国,相邀搞一场野外实战演习,想要试探韩国兵马实力。霍北人牧羊跑马,体力马力都远在韩国人之上,众将商议对策时,十三岁的朝曦公主上前而出,花了两天时间备战,只带百人便险些活埋了对面千人骑兵的将首。 从此一战成名,人人渴望得而助己,只是可惜朝曦姨母年纪还小,都不好意思开口。 慕容笑开了这个口,不论是无知小儿的妄言,还是受了长辈的阴谋唆使,这句话已经给了南帝足够的理由——我孙子喜欢。 沈絮在韩国王宫没有等到前来接亲的慕容笑,等到的只是南国要求换人的消息。 朝曦姨母站在父亲身旁,指尖轻轻支着脸庞,微微偏头,上弯的唇角携尽嘲讽,“听说南人生性风流,不讲究体统,女儿倒不怕嫁去后遭人欺辱,但那慕容笑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我会不会欺负他少不更事,那就不好说了。” 这事儿韩国皇帝沈毕也挺生气的,自己家的女儿孙女平白让人挑来捡去,谁也不乐意。勉勉强强和颜悦色,外公对南国使者表达了这么番意思,婚事是你们提的,小公主也给你们准备好了,现在你们要求换人,我外孙女觉得很没面子。 其实沈絮无所谓面不面子,打她知道外公要拿我去换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没把自己当人看了。 沈毕又说,如果你们南国觉得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大可以当做没有提过,我们两国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这也没什么不妥,聘礼如数抬回去便好。 使者的意思是,这十万粮米搬来搬去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也不想这么麻烦,两国关系该搞还是要搞的,公主该娶也是要娶的,只是古往今来有不少例子,娶了个不满意的媳妇,怕是婆家对她不好,多陪点嫁妆就是了。 这使者表面是为沈絮着想,帮韩国拿主意,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大人们自然都很知晓。 韩国问南国想要多少嫁妆。 南国张口便是二十万件兵器。那一件兵器不知道要吃他们几斤米才能造好。 大臣们开始跟外公商议,说这南国哪是来求亲的,摆明了是挑衅。如此讨价还价,让我们云间公主颜面何存。 其实她那时候六岁,就是长得再肥,一张脸也不过就是个巴掌点儿大小,何德何能招惹来两国能人领袖大做文章。 他们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有人一把火烧了停在都城外的粮草,南国发兵逼挟韩国归还聘礼,韩国天灾数年,还不起粮草也认不下这口怂气,无奈拿起了自己亲手打造的兵器。 这一仗一打就是四年,打空了韩国的铁窑,打散了满中州的流民,也打碎了沈絮的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1 野丫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九年后,南国帝京金阳城,醉月楼。 “小云间,乖乖从了大爷,好哥哥给你买饼子吃。” “敏姐姐救我,敏姐姐救我……” 夜黑漆漆的,敏姑站在院子里头,听着屋里鬼祟的动静,少女的呼救一声声分明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却像没听着似得。 今日她非要除了这眼中钉,她不是平日里最宝贝自己的身子吗,洗个澡都要仔细防着,任谁也不能靠近看上一眼。 可笑,这里是花楼,即便是后院做杂事的下人,身子也是留给院子里养着的那些打手小厮们玩弄的。 今日先毁了她的身子,日后再处处寻她刁难,早晚叫她自己活不下去,才好死得干脆些,不沾了她敏姑的手。 房间里,少女的呼救已然无声,看来是那野汉子得了手,敏姑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房门吱呀打开,赤裸着半身的男人拎着裤腰慌张地跑出来,身上竟还沾着血。 “事成了?”敏姑大睁着眼睛上前询问。 男人怕叫人看见,一手拎着裤腰一手拉着敏姑躲到墙根底下,抹着血和汗埋怨:“你倒是没跟我讲,这小猫儿竟是会伤人的!她铺里藏着把刀,说不好早也计划要捅死你!” 敏姑的眼睛瞪得更圆,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一般,捞起袖子来骂:“我早看出来这丫头野得厉害,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却引得园子里的男人各个将她哄着,当朵花儿似得谁也舍不得摘,竟没想到她还有这副歹毒心肠,我这就将她拎去找沈妈妈,治她个杀人之罪!” “使不得,使不得。”男人急忙将敏姑拦住,又看看自己这副衣衫半敞的狼狈模样,“你现在去找沈妈妈,今日之事就败露了,你且先回去,将丫头治住,防她恶人先告状,来日再做计较!” 恶人?她敏姑私通外人想要玷污姑娘不是恶人,姑娘藏把刀子防身,倒成了他们口中的恶人,善恶,果然是一个不讲道理的题目。 敏姑回到房里的时候,看见云间坐在角落里蜷着,身子一抖一抖得像是还没有哭够。敏姑在自己床头点了一盏灯,依然无法看清缩在阴影里的女孩,只看到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口上的血已经模糊了。 收了刀子,敏姑一夜未眠,防着云间忽然扑上来将自己掐死,这种枕戈待旦的感觉实在不好。 可她不知道,过去的这几年,云间每个晚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此处是金阳城里最大的花楼醉月楼,过了午时,花客们握着银子纷沓而至,前院里笙歌繁华、莺歌燕舞,才俊青年、富商政客与娇滴滴的花娘们耳鬓厮磨交颈投食。 后院破旧的柴房里,少女单薄的身体抡起一只大板斧,手起斧落,连砍柴的木桩子也抖了几抖。云间用袖子随便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敏姑气冲冲地赶过来,手指点着云间的额头狠狠推搡一把,将云间推倒在地上,柴火砸得她脚趾疼。 敏姑拿出一盒胭脂,高高在上逼问着地上的云间,“好你个野丫头,不安生在后院干活,偷姑娘们的胭脂作甚!” 云间瞄了一眼敏姑手中的胭脂盒,委屈地低下头,解释道:“是……前院的姐姐赏的。” “还敢狡辩!”敏姑操起一根粗木棍,对着云间又是踢又是打,“我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抹了胭脂勾引谁,凭你这副长相,还痴心妄想做花娘不成!” 云间一边挨打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解释,可就像那晚一样,她的话敏姑一句也不会听到耳里去。敏姑打得过瘾了,大手一把将云间抓起来,抓回房里找了条麻绳捆起来,看着云间像笼子里被驯化的小鸟,一动不动,插翅难逃,才满意得掐起腰来,又闻了闻胭脂盒里溢出的花香,她本就想趁早寻个错处将云间绑起来,方便那野汉子行事,今日倒还便宜得了盒脂粉。 天越来越暗了,一场春雨不知会酝酿到几时。房间里只有云间一人,身子被牢牢绑住,长睫下,一张小巧的巴掌脸,唇色鲜艳,令人遗憾的,是满脸的斑点和疮疤,若非如此,以貌取人的醉月楼也不会将她这般妙龄就扔在后院自生自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2 后院一枝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门再次被人踢开,这次来的却不是敏姑,而是常跟在沈妈妈身边的打手,见云间正被五花大绑着,就这么给拖去了前院一间房里。 房里住着的是一名叫芷萱的花娘,年芳十五,尚未正式挂牌侍客,一双玲珑足,一把莺歌嗓,正是沈妈妈费心栽培的心头肉。 云间被押进房里的时候,芷萱正在嘤嘤的哭,那哭声跟鸟叫似得一般好听。同房的绣儿站在两步外给芷萱递手帕,像防瘟疫一样,不愿再多靠近芷萱一点。 云间微微抬头,瞟见芷萱的手腕和脖颈,白皙的皮肤上起了红疹,密密麻麻煞是可怖。 醉月楼的鸨母沈玉眉穿着一件对襟的花缎袄,金钗满头,江南珠翠做工精巧,一行一动花枝烂颤。 芷萱用帕子捂着脸继续哭着,沈玉眉在她肩上推了一把,口气却仍透着三分宠爱,“行了别哭了,就是这个丫头给你备的洗澡水,还亲自送到房里来的?你看清楚了。” 芷萱飞快地瞟了云间一眼,愤愤道:“妈妈,就是她,长成这副样子,女儿不可能记错的!”后又委委屈屈地解释说:“妈妈知道女儿的身子遇不得花粉,那日与十三公子游春,身上便有些不适,请人去柴房要了水来清洗,便叫她知道了女儿身上这毛病。此后她便十分殷勤,日日抬水过来,定是她自己生得丑,便嫉妒女儿貌美,在洗澡水中掺了花粉,激起这一身花藓,女儿怎有脸去见十三公子!” 芷萱说完就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反复解释强调云间的作案动机,沈玉眉听着十分有理有据,又顾忌着她口中三句不离的十三公子,便亲自拿帕子沾了沾芷萱的眼泪,安慰道:“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妈妈这就发落了她,你且放心养着身子吧。来人……” “等等。”云间急忙抬起头来,望着沈玉眉的眼睛如灯下的黑曜石,明亮而充满期待,“妈妈可懂得提取花粉之术?” 沈玉眉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换做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但也没有阻止什么。 “妈妈不懂的,云间可能懂得?那么云间又能从何处得来坑害芷萱姐姐的花粉?请妈妈明察。” “哎。”沈玉眉叹了口气,简单的一桩事,将这丫头打发了就算了,她这么一说,倒算是又给沈玉眉添了麻烦。 说到底,沈玉眉是不在乎究竟是谁害了芷萱的,她只想将事情草草结了,给姑娘们一个交代,让她们相信只要乖乖听她的话,在醉月楼里可保平安罢了。 沈玉眉这一叹,云间便将她的心思猜中了七八分,急忙道:“我知道是谁做的,请妈妈将带我的敏姑叫过来。” 沈玉眉虽然很想就这么把云间丢出去喂狗算了,但园子里大大小小的花娘都聚在门外看着,到底不好省事,直到敏姑也被叫了过来,云间才噙着汪眼泪,楚楚可怜地问:“敏姐姐,我素来对你言听计从,你为何要陷害我?”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做了什么,又把什么陷害给你!” 云间仍含着眼泪,又似忍着不愿哭出来,道:“我在后院劈柴烧水,什么都听敏姐姐的,姐姐究竟做了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日芷萱姑娘来火房讨水,着急骂了敏姐姐两句,姐姐确实颇有怨言。” 敏姑急忙对沈玉眉解释道:“妈妈,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说,照顾姑娘小姐们起居洗漱是敏儿的本分,这些年从无错漏过,怎会有怨言。倒是这个小丫头,往日在后院我对她严苛了些,心怀怨怼的是她!” 沈玉眉皱起了眉,“你们两个吵够了没有,总之大夫说了,这水里掺了花粉,你们若是分不出你我来,一起受罚就是了。” 沈玉眉已无心再听下去,云间急忙抓住沈玉眉的裙角,哭唧唧地,“妈妈,你一定要相信云间,敏姐姐说对云间管教严苛,云间绝不可能出得了醉月楼半步,又哪里得来害人的花粉。倒是敏姐姐……” 敏姑急道:“我也未曾外出!” “但是敏姐姐常与园子外的人有交往,我今日还看见,敏姐姐的怀里揣着一盒胭脂,那盒子瞧着十分名贵,定是……是那野汉子赠与你的!” 敏姑适才有些慌了,因她身上确实有这么一盒胭脂,并且这胭脂是她从云间手里抢过来的。 敏姑急忙解释:“那胭脂分明是你的,是你偷来的!” 云间呜呜地哭起来,“敏姐姐,你还要冤枉我……我偷那胭脂有何用,倘若,倘若真是我偷来的,你为何不将我交给妈妈处置,反倒自己个儿收了起来?” 沈玉眉被这一大一小吵得没了耐心,便叫人将胭脂从敏姑的身上搜了出来,的确是一盒上好的胭脂,盒底还着“尚香阁”几个小字。 尚香阁是金阳城里最好的胭脂铺子,出入的尽是些名媛贵妇,那里头的东西,敏姑就是攒上一辈子也买不起。 敏姑一时也没想出辩解之词来,便被云间抢了先,“请妈妈相信云间说的话,请妈妈带几个人跟云间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处,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云间将沈玉眉带到敏姑和那男人私会的地方,指着那树梢说:“就是这里了,敏姐姐在树枝上系一条红布,那男人看见了就会翻墙进来了。” “妈妈,胡说,她胡说!”敏姑想要辩解,沈玉眉挥了挥手,敏姑便被打手们堵住嘴绑了起来。 终究沈玉眉相信,在树枝上绑布条吸引男人进来私会这种法子,久居后院的云间是想不出来也用不到的。那么敏姑就很可能真的跟外人有私通。 众人候了有一会儿,便有一条汉子翻墙进来,黑暗中将假扮作敏姑的盈盈抱住,亲昵地唤了声“敏儿好媳妇”。 打手一拥而上,当场便将那汉子乱棍打死。 看着血流满身倒在地上的汉子,敏姑大睁着眼睛,几乎就要昏过去。 沈玉眉笑得极冷,“将她的脸划烂,卖到最穷的村子里去。记得要找户好人家,一个老汉三个儿子那种,莫要亏待了这淫物!” 云间松了一口气,后背悄悄地靠在了一根树干上。 敏姑被抬出后院的那天,一张破烂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珠不甘心地瞪着角落里的云间,云间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你一定很恨,也不相信我真的能将你赶出去,对吗?”云间笑着,敏姑从没在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丫头脸上见过这样简单的开朗的笑容。 云间道:“看在你教我一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花楼里阴损的招数在所多有,沈妈妈不一定会真的关心是谁在洗澡水里放了花粉,也不会关心你平日如何打骂我,甚至不会关心你与人蓄谋毁我清白,但她一定会在意私通这件事。因为这挡了她的财路,卖进花楼的姑娘,身体是绝对属于花楼的,她必须这样残忍的对你,以儆效尤。” 云间说着,伸出手来在敏姑破烂的脸上轻轻拍打两下,“上路吧,后院一枝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3 玲珑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看着敏姑渐行渐远,云间嘴角的笑容益发明丽,她的笑容其实很好看,却又夹带着一些悲凉,仿佛是真的在为什么而送行。 晌午觉后,内院最是风光旖旎,尚未挂牌的姑娘们分散在四处学习才艺,拈花儿的、投壶的、欢声笑语、燕舞莺歌。少女们穿着缤纷艳丽的衣裳,风韵初成却又稚气未脱,仿若已经暗自抽芽的二月春花,待那忽如一夜刹那绽放,又似邪灵魑魅包藏的祸心,时而妖冶时而蒙昧。 春光里,穿着灰布薄袄的云间,像一捧不合时宜的沙尘,惹人嫌弃却又懒于搭理。云间快步跑进后院,钻入自己的房间,看着敏姑依旧凌乱的铺面,撬开床底的暗格,几粒碎银在昏暗的房间中灿灿生光。云间早就知道了敏姑收藏私己的地方,只是没有想到,敏姑在醉月楼呆了小半辈子,竟然当真连一锭正经白银都没攒下。 云间把碎银紧紧攥在手中,转身又朝着前院走去。陷害敏姑的那盒胭脂,是云间托尚未挂牌的子姝姑娘用自己极宝贝之物向人赊来的,敏姑这些银子虽然不够,云间仍想试试,先将她那宝贝求回来。 将将穿过内院的回廊,一抹俏丽的身影追上来,像是有意地撞上云间的身子,将她握在手里的碎银尽数撞落在地。 云间急忙蹲下来捡银子,余光里瞟到穿着鹅黄衣衫的芷萱,面上覆着一张洁白的面纱,应是染了花藓的脸还见不得人。 “就这么点儿银子,你是想要它吗?” 芷萱居高临下,掌心里抖出条坠子,那坠上吊着半块白玉,玉质通透润泽非常,镂空雕刻的花纹似龙腾似凤舞,分辨不清具体模样。 正是云间要赎回的宝贝——玲珑珏。 云间抬起头来,看到芷萱一脸得意的模样,嘴上喊着“还给我”,手已经伸了出去想要抢夺。 芷萱灵巧地避开,语气中的得意更甚,嘟起嘴来啧啧地道:“这么紧张呀,我想要什么宝贝没有,会霸着你一条坠子?还给你可以呀,你现在就去告诉妈妈,我身上这花藓,是子姝害的,很简单吧?” 芷萱和子姝都是新晋这批花娘里的种子选手,暗地里已经较量了许久,挂牌仪式在即,芷萱染了花藓,当然不能便宜了子姝去出尽风头。 云间明白芷萱的用意,“好,我答应你。” 芷萱便将玲珑珏宝贝似得又往怀里护住,“答应得这么干脆。唔,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可是连妈妈的面都很难见到的,就算见到了,旧事重提,妈妈也不见得会作何处置,最多是嫌你多事,打发一通板子罢了。你是挨了打,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云间的脸便素了下来,过往的芷萱一向草包,今日如此通透,定是得了高人的指点,那高人定也指点了她下一步动作。 见自己说中了云间的心思,芷萱又道:“这样好了,你就像对付敏姑那样,琢磨个法子,让妈妈以为子姝和那些整日在园子外头打转的穷秀才暗通款曲,正想要私奔,做好了这事儿,莫说是条坠子,想要多少我也给你。” “芷萱姐姐这话可当真?” “真,比真金白银还真。”芷萱对云间露出引诱的目光。 可是她不知道,云间在醉月楼踽踽独行这些年,只有子姝这一个朋友,为了活着,她可以害人,但有些底线是不想碰也不能碰的。 云间笑起来,“姐姐可真看得起我。我整日在后院,做的尽是粗活,身上什么本事也没有,只有一把蛮力。”云间说着向芷萱靠近,袖里滑出一根簪子,攒尖已经抵到了手心,云间道:“芷萱姐姐,这里没有别人,倘若我一个失手将你磕了碰了,你这身细皮嫩头赔不起的。” 芷萱听着愣了愣,适才听懂云间话里的意思,眼光流露戾气,一把揪住云间的头发,拖着她朝廊柱上撞去,“你敢唬我?索性这处没人,我先要了你的命!叫阎王爷去听你这害人精的花言巧语!” 云间咬着牙,被芷萱敲钟似得一下又一下地撞向廊柱,只能腾出握着发簪的一只手来,反手对着芷萱露出的半截小臂挥舞,直舞到芷萱一声尖叫出来。 “你!你敢伤我,我去找妈妈来治了你这害人精!”芷萱噙着眼泪转身跑出去,云间本想追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玲珑珏抢回来再说。 刚跑开两步,白衣玉冠的公子闻声而来,一把就将芷萱截在了怀里。 “这是怎的了?”白衣公子温存地皱眉,抬起手来,食指弯曲刮去芷萱眼底的泪珠,暗纹滚边的金丝袖口泛起的细光随着他的动作一浪一浪。芷萱的一双眼珠便如泉眼一般,汩汩地冒着眼泪,那公子便一遍又一遍地刮去,两人乐此不疲,俨然一副不死不休之态。 云间静静看着男子的一行一动,鼻尖隐隐嗅到清洌甘醇的酒香,是郎官清的味道。 被敏姑欺压的那些日子里,云间得了闲,就会跑去酒库帮那位只要泡在酒桶里就一本满足的酒叔搬酒,时间长了,对前院熟客们的喜好也有些了解。富贵官人们多爱西市腔,风雅墨客常饮西凤酒,唯独十三公子偏爱郎官清,甘中有苦,酒意淡薄,就如乡野中的白衣秀才,徒有虚名,毫无作用。 云间不曾见过十三公子本尊,不知他是不是人如其酒。 眼下看来,此人正如传闻中所描述的那般,身似流水形如清风、目如星辰唇若桃花,是一张风流皮相。 可传闻中还说,十三公子不胜酒力,一日醉倒勾栏墙下,恰巧被芷萱捡到,衣不解带地伺候一日两夜,十三公子醒来后颇为感动,更赋淫诗一首,赞她“媚儿眼,蜜儿唇,杨柳腰,白玉臀”,于坊间广为流传。 如此翩跹朗朗的男子,作起诗来倒是十分地不拘一格直抒胸臆啊。 芷萱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叫人心碎。云间心碎之余,默默丢掉了手中行凶所用的发簪。待芷萱哭得够了,抖抖索索地将被划伤的手臂抬起来,啜泣着道:“公子,她,她伤我,萱儿好痛。” 十三公子温柔地扶着芷萱半抬的小臂,眼角瞟也不瞟干干站立在对面的云间一眼,声音仍旧清清朗朗地,微笑着安慰,“叫安康砍了她的手,给我的萱儿赔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4 孰真孰假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大驾光临内院,惊扰了内院里那些在修习的姑娘,姑娘们三三两两作伴钻到回廊下来,用花树挡着身子,窃窃私语着关于十三公子的幻想。 “十三公子真是世间最漂亮的人儿了,你看他对芷萱多温柔。” “那便宜怎么就没让我碰上,莫说是一日两夜,就是为他去死我都愿意!” “嘘,这话可别让芷萱听着,要打你呢。” “我偏说,我还要大声说,说给十三公子听,嘻嘻……” 偌大的回廊庭院里,万花丛中一点绿,云间是那始终无人在意的一抔土。听到十三公子要砍自己的手,云间摆出万分委屈的模样,“公子,小女子冤枉啊。” 十三公子溢出冷笑,视线终于从芷萱转移到了云间身上,目光如落星一般皎洁清明,亦如一柄将将出鞘还未见血的刀,“我来时便只有你二人,不是你,难不成是芷萱自己划的?” “公子莫不是长了第三只眼,连这都瞧见了。”云间接道。 “跪下!” 一声呵斥从男子的口中清冽而出。 云间急忙屈膝,人虽跪了,腰杆却挺得笔直。这一声,就连躲在花树后的年轻姑娘们都吓得挺直了腰。 芷萱挽住十三公子的手臂,娇声道:“既然已经认错,公子也莫要太过苛责她了,若叫她因我而失去了一双手,萱儿心里会不安的。” “是吗?”十三公子将芷萱半搂着,拿着折扇的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云间,“你看看她可有一分卑躬的模样,就连跪姿都是如此铿锵娉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你们沈妈妈调教得好啊。” 芷萱眨了眨眼,到底也没听出来这话是褒是贬,只得干笑两声,“此处人多口杂,公子我们走吧。” 芷萱挽着十三公子想要离开,转身之际听到云间说:“是人多口杂,还是芷萱姐姐做了亏心事怕落人口实?” “你说什么?”芷萱愤怒地转回身来。 云间继续道:“你不就是知道了我与十三公子曾是旧识,怕我抢了你眼下的风头,才故意划伤手臂,令公子厌恶我吗?” 十三公子与这后院小奴竟是旧识?围观的姑娘们险些惊掉了下巴。 芷萱闻言,急忙向十三公子的脸上看去,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此言的真假,却看到十三公子笑吟吟地将云间望着,眼底暗暗翻涌的潮汐,是她从不曾在这张脸上见过的风景。 芷萱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公子,她说的可是真的?” 云间却笑了起来,越开十三公子耐人寻味的目光,对芷萱道:“芷萱姐姐连这样的话也信,看来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了?那么方才这院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那手臂到底是谁伤的,说来都是你我二人的一面之词,信你还是信我,凭据又是什么?” 芷萱没想到这样也能让云间把手臂之事找补回来,急道:“当然是信我,你算什么东西!” 云间轻轻一笑,不待吩咐自己就站了起来,对十三公子福了福身,“烟花巷柳向来便是以貌取人之地,你我孰真孰假,也该由相貌来决断,不如就请芷萱姐姐除下面巾,换上与我一般无二的粗布短衣,小女子不才,便以今日这副相貌,与姐姐决一决高下,由十三公子做评。” 围观的姑娘们齐齐朝云间坑坑洼洼的脸面看去,心里暗暗嘲笑她自不量力,却也十分想看看得了花藓的芷萱究竟是什么鬼样子,甚至有窃喜声未经掩饰地传了出来。 十三公子听着也不乏一些道理,芷萱自得了花藓,便再没有用真面目见过他,自己也乐得瞧上一瞧,便对芷萱道:“你就给她看看,让她知道何为天上星,何为地上泥。” 芷萱抖着手指摸了摸面纱,气得眼角直泛泪花儿,“你,你们……”怪嗔一声扭头跑了。 姑娘们没能看到芷萱卸下面纱的模样,挺直的腰板泄气地软了下来,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呼出的凉气生生卡在了半截。 十三公子两步走到云间近前,一手撑在云间身后的廊柱上,一手用小扇撩了她的发丝在扇头把玩,森冷的目光将云间脸上被磨难刻画的痕迹看了个遍,笑眯眯地开口,“本公子不识,姑娘竟是与我有一纸婚约的沈家小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5 先验了她的身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醉月楼里多是自小卖身进来,没名没姓的姑娘,难免提及姓氏时,大多也是遂了鸨母沈玉眉的沈姓,因而这句“沈家小娘子”,姑娘们难能听得出门道来。 偏偏云间自出生时就姓沈,这“沈”还不是一般的“沈”,是已经覆灭的中州韩国君主之姓。 “小女子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公子已有婚约……” 面对男子轻浮的挑弄,云间害羞地低下头来,长睫随着男子的气息颤动,完美地包庇住一双黑亮的眼瞳。 十三公子正在把玩云间发丝的扇头忽然顿住,仍旧被一缕青丝缠绕的扇头在纤瘦的锁骨处缓慢划过,如乐师冰凉的指尖划过琴弦,待一曲作罢,方才挑起她的下巴来,收起虚情假意的笑容,“看来你很失望?” 云间没有抬头,嘴角弯出浅浅笑意,语气卑微地道:“公子风流无双,小女子不配痴心妄想。” 听着云间的话,围观的姑娘们也暗自叹息起来,是啊,她们谁也不配,入了醉月楼,贱籍便会跟着她们一辈子。就算他日有幸从良,命好的也不过是进一户寻常的富庶人家做小妾,正经显贵世家的门,是连望都望不上一眼的。 这么想着,便有几位姑娘对眼前的好戏也失了兴致,本已有心要走,又看到十三公子将扇头狠狠抵住云间的下巴,横眉冷目地骂道:“相貌可鄙,巧言令色,本公子的萱儿果然会栽在你手里。” 云间吃痛地扬起头来,咬着牙望着十三公子的双眼一言不发,她不能再说更多了,多说多错,大不了就是默认了坑害芷萱之事,十三公子再阴晴不定,也不至于立刻就掐了她的活路,眼下乖乖认错受罚,让芷萱和十三公子消了气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啊哟!”一声尖锐的惊呼从回廊一头传来,随声而来的是沈玉眉花团锦簇的身影,边走边道:“今日是刮的什么风,将十三公子吹到内院来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狐疑地道:“这是怎的了,可是这丫头犯了什么错,冲撞了公子?” 十三公子侧身看向几步开外的沈玉眉,收回了抵在云间下颌的折扇,在掌心随意地转了个圈,对沈玉眉道:“这丫头弄脏了本公子的扇子,眉娘园子里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玉眉眼光锋利地瞟了云间一眼,很快便收起眼神,将笑容堆砌在嘴边,“嗨,这就是个烧火的丫头,哪有什么规矩,公子厌烦,打发了就是,总归就是要了她一条命,也抵不过公子一把手扇。” 十三公子将折扇甩开,翻手抚摸着扇面,那扇上一面绘着云,一面画着雨,约莫是个翻云覆雨的深意,联想到那首淫诗,是云雨之欢的云雨也说不定。 “眉娘此言有理,既是如此,更要物尽其用才是,本公子听说一道方子,将雏女的指甲取下研成沫子入药,可医治花藓,芷萱现在病着,本公子正要为她寻个合适的人选。”衔着笑意看了云间一眼,无足轻重地道:“就是她了。” 姑娘们听到要生剥活人指甲这样血腥的事情,心下不禁颤动,沈玉眉的眼风扫过角落,藏身的姑娘们便一个接一个纷纷散去,散到回廊下只余相关的几人。 沈玉眉道:“我倒是不曾听过这样的方子,既然公子觉得有用,那便随了公子的意吧。这丫头是个做粗活的,长年累日身上脏得很,我这就将她带去清洗干净,再送去给公子。” 沈玉眉说着,对身旁的盈盈使了个眼色,盈盈正要走过来将云间带走,十三公子却又合起了扇子,持着扇子的手伸开来,将云间护在了身后,“不必了,那方子指定了要雏女之手,我看这丫头狡猾得很,为了保住这双十指,说不准又会使什么伎俩,还是由本公子带去,先验了她的身子。” 说到话末,十三公子特意转过脸来,鹰隼一般的双眼将云间看着,云间吓得急忙又跪了下来,急急地求饶道:“公……公子饶命,请公子开恩!” 十三公子笑意凉凉地俯视云间,这一次她跪得倒是稍显诚意了一些,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安康,把人带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6 裂甲之痛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并没有将云间带离醉月楼,一桩小事而已,不必大张旗鼓。 醉月楼作为金阳城中最大的花楼,花娘数百计,内院里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姑娘,十三公子的亲随安康终于找到一处空置的小院,院中叠石理水植木错落,看得出是曾花费过一番心思设计的,只是空置太久,无人打理,显出荒乱之感。 那十三公子早就跑去哄被云间气走的芷萱姑娘了,安康推开一间应是卧房的屋子,将云间送了进去,动作并不显粗暴。 “姑娘稍作休息,我这就去请公子的吩咐。” 安康着青衫束发,年岁看上去比十三公子要小上一些,亦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他说着就往外走,从接手云间起,便没有丝毫无礼之处,如此做派倒是很符合世家亲随的身份,活像在接待宾客。 云间可不敢被这小亲随的礼遇糊涂了头脑,十三公子说要验她,验什么?怎么验? 自己这韩国公主的身份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提过,若非那一纸婚的干系,大约世人都不会知道已经覆灭的韩国曾有过那么一位懵懂的小公主,而在世人眼中,那位公主早该死了,死在盈月公主的怀中,死于萧沙关的那场苦战。 十三公子,十三公子。 难道他当真就是南帝的第十三个孙子,那与自己有过一纸婚约的慕容笑? 她早已有过这样的怀疑,只是显贵们的身份总是若即若离,莫说她还没搞清楚,就是前院里那些频繁与王亲贵胄绞缠的花娘们,也不一定摸得清。 如果他当真就是慕容笑,他又如何一眼就认出了她?只凭一只从韩国王宫里带出来的玲珑珏?可在云间眼里,王宫里的翡翠玛瑙都没什么特别的,当年她在逃亡的路上变卖了不少,那些逃亡的宫婢奴才们也偷走了不少,就算落入了寻常人手中,总是说得过去。 云间是后悔自己说瞎话时没多过一下脑子,天底下有那样多不切实际的事情,她偏偏说了与十三公子是旧识这一条,平白加重了十三公子的疑心。 况且他们也不算是旧识啊,面都没见过的。 云间在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十三公子或是安康来,索性推开了房门,安康早已安排了在内院照顾新姑娘的张妈守着她。 云间抬脚想要离开,张妈将云间拦着,“丫头,你可莫要为难老婆子。” 云间放平了声色,小心地道:“我害怕,我想去找妈妈。” 张妈仍拦着云间的去路,语重心长地提醒:“方才妈妈在内院,已是有心要帮你,你现在去找她也是无用啊。” “妈妈要帮我?”云间抬起眼来狐疑地道。 “敏姑那事早已传遍了园子,谁不知道敏姑向来在后院跋扈,可到底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怎么这回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害芷萱姑娘了?” 云间愧疚地垂眼,她知道醉月楼里的人不是傻子,至少沈玉眉不是。芷萱染病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可以让她把后院里鸡毛蒜皮的恩怨搬到台面上来,让她有机会揭发敏姑私通之事的幌子。她也料定了沈玉眉常常是个息事宁人的作风,只要有人受了打发便算是了结,花楼嘛,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寻欢作乐的地方,要那么多真相干什么。 张妈接着道:“你对芷萱做的那事儿,是敏姑逼的,妈妈心里明白,才不与你计较。别看妈妈寻常对姑娘们管教得严苛了些,实在还是宅心仁厚的。可这次你碰上的是十三公子啊!” “十三公子是什么人?”云间问。 张妈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只道了句,“这谁又说得清呢,总归都是你招惹不起的。” 云间点着头,乖乖地退回房里去。 她对十三公子的了解太少,自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如今只能见着接招,拆掉一招算一招。 他说要她的指甲,她便给他自己的指甲,不过是疼上一阵子,又不要命的。 云间找出一根绳子,将自己的一根小指用绳子一圈圈紧紧缠住,指尖被勒成紫色,冰凉如尸。 她将麻木的指尖磕在桌沿,举起一方重物,闭上眼睛,重重砸向毫无血色的甲背。纵使已经被绳子勒得麻痹,甲盖与皮肉分离的痛苦仍然从指尖瞬间涌向全身,云间感到自己的胸口在抽痛,蹲下身来握紧受伤的指节。 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让疼痛平息了一点点,涔涔汗水流过脸颊,带来些微凉意。云间睁开眼,眼睁睁地看着甲肉分离。 痛吗,锥心的痛,扎眼的痛,可是痛不过国破家亡,骨肉分离,痛不过亲手将尖刀推入母亲的身体。 云间抿着嘴,手背擦掉渗出的泪花,踉跄地站起身来,缠住了第二根手指。 重物将要再次砸下的一瞬,十三公子破门而入,惊得云间手软,这第二片指甲才得以存留。 “你在干什么?”十三公子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看着她满手的血污。 云间深深地喘了几口粗气,将放在桌面的指甲拿起来,双手捧着颤抖地呈到十三公子面前,轻轻地虚弱地道:“公子要小女子的指甲,小女子为公子取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7 自甘刖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额上凝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将滴未滴地,将额前不曾打理过的碎发打湿,额发下,一双远山眉若隐若现,神情与脸色俱是苍白而虚弱的。 一双瘦弱的手掌,手心里有做粗活结下的茧,手背上有尚未愈合的冻疮,乌紫的手指上一圈圈缠着绳子。十三公子从未见过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双手,那手心里更是捧着一片血淋淋的指甲,实在令人作呕。 他看着她,眼里全是厌恶。 跟着来到门口的张妈急忙走进来,心疼地要去搀扶云间,却被冷冷地打断。 “别碰她!” 十三公子的命令干脆利落,张妈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十分地想为云间求情,却不敢也不知如何开口。 安康使了个眼色,将张妈支走,随后用一张素白的绢子将云间手心里的指甲包裹起来,便捧着东西出去了。 云间却还维持那样捧着的姿态,大气也不曾喘一个,诚意满满的模样。 十三公子便由她那样捧着,似是厌恶极了这双肮脏的手掌,目光洒向别处,持扇的手背在身后,“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做会让本公子动了恻隐之心,放你一条活路?” “是,也不是。” 云间抬起的手腕虚弱地抖了抖,复而将体态调整地更加端立谦卑,她道:“小女子身在花楼,深知暗箭尚可防、明抢无处躲的道理,从不敢乞求贵人们给的活路,只是那敏姑多次明目张胆的欺辱,小女子身份低微,无人问津,无奈才出此下策,是我害了芷萱姐姐,若小女子的指甲当真能让姐姐好起来,也算是弥补。” 十三公子的嘴角弯起一丝轻蔑的笑容,语气懒慢地道:“眼下倒是坦白,依那方子上所言,你这指甲能用不能用还是另一说。” “这正是小女子心中所想,”云间的眼垂得更低,“小女子生在花楼数年,从不曾听说有什么法子能确确实实检验完璧与否,小女子不知公子会如何检验,检验时又会发生什么,小女子便先将指甲取下,防着有什么意外。” “意外。”十三公子将这二字在口中念着,琢磨着其中深意。大抵是担心被破了身子,如此看来,她已经做好了足够坏的打算。 他对她的身子可没有兴趣。 “这么说,你倒是很有悔过之心?”十三公子终于侧过身来,将信将疑地看了云间一眼。 云间弱弱地道:“害芷萱姐姐受苦,自是极大的过错,在公子面前,小女子再不敢抵赖。”顿了顿,她继续道:“在小女子的家乡,流传过这样一个故事,质子战被困辰地,太师传信相去营救,此事被一直想要加害质子战的袁太后知晓,前来接应者众多,质子战谁也不敢相信,直到一日一位铸铁匠前往拜访,那铁匠身高健壮,却在宝剑出炉时,挥剑切断自己的八根脚趾,质子战看到铁匠自甘刖趾的赤诚,相信那铁匠便是太师派来相救之人,在铁匠的策应下,质子战躲过袁太后追查,顺利逃离辰地。小女子不求公子恻隐,只期盼如此做,能让公子像质子战一般看到小女子赤诚,能够开一面。” 十三公子将云间的故事一字一句地听着,眼眸微微眯起来,似是在自己的记忆中检索着什么,待她说完了,才掀起傲慢的笑意,“你在求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云间闻言急忙跪下来,却又换来他一声冷笑。 金丝绘面的绸靴在云间眼下缓慢踱过,待那人站定了身子,十三公子微微垂首寻找云间的眼眸,好一般地问,“如此说来,无论本公子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云间轻轻点头,小心地问:“公子需要小女子做什么?” 十三公子重重地冷笑,翻着白眼道:“本公子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用得着你?” 云间自然知道这十三公子是个“翻云覆雨”之人,用她不上,可总是要问一问,她怕的就是他当真有事情让自己做,那会轻易地就打乱她接下来计划的一切。 云间勉强而卑微地笑,“小女子愚昧,小女子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只是看公子衣着光鲜仪表堂堂,不自觉地想为公子做些什么罢了。公子不需要,小女子不会多事的。” 十三公子微微皱起眉来,妆模作样地想了想,妆模作样地道:“你的这番赤诚本公子已经看到了,倘若你那指甲当真有用,本公子今次就先放了你,他日若是用得上了,你需知恩图报,知道吗?” 云间忙不迭地点头。 十三公子将小扇在手中啪嗒一敲打,仿佛完美地解决掉了一桩麻烦的事情,眉梢眼底一派心情大好的轻松模样,门外传来安康的声音,“公子,眉娘的人过来了。” 十三公子简单应了一句,再次看向地上的云间,云间刚想低头,他却一脚袭来,倒没有将云间踢得多疼,只是这一脚准确无误地勾开了她身着的短衣,不经意便露出了少女胸前洁白的春光。 云间紧张地向后挪动身体,十三公子得意地勾着唇角,安康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云间手忙脚乱地穿衣,端着一方托盘进来的盈盈手上也抖了抖,干笑一声,对十三公子道:“妈妈差我将这守宫送来,许是派的上用场。” 是为女子点贞之用的守宫砂。 十三公子掀开托盘上的红绸随意看了一眼,遂将红绸放下,“不必了,这女子本公子已经用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8 荻花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张妈一直等十三公子走远了,才慌忙地一脚踏进房里来,将瘫坐在地上的云间扶起,云间心有余悸地将张妈望着,眼底又泛出了泪花。 张妈见多了花楼里姑娘被恩客刁难的情景,由头有时轻有时重,而花娘与恩客之间身份地位悬殊,无论轻重,一个不小心都可能会丢了小命。像云间这样没见识过风浪的小姑娘,眼下这副反应已经算是足够镇定的了。 “没事就好,不怕的,”张妈安慰着,将云间还在发抖的手抬起来,心疼地看着那片渗血的甲肉,“我这就去见妈妈,找个大夫来给你治伤。” 云间的手又是一抖,急忙将被张妈牵着的手抽出来,紧张地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要再给妈妈添麻烦了。” 张妈关爱地看着云间,“这可不是你在后院做活时受的那些伤,你这伤是与十三公子有关的,就不是小事,总也要告诉妈妈方才这房里的情形,妈妈才好知道日后提起来应当对十三公子如何交代。” 云间轻轻地点头,“是云间不懂事,让妈妈们费心了。” 方才房里的情形,张妈前后看到了一些,云间又将自己和十三公子关起门来说过的话挑拣了些该说的对张妈说了,张妈自觉已经了解清楚,才松开了云间的手,急忙找沈玉眉复命去了。 “用过了?”沈玉眉放下手边的茶,难以置信地看向盈盈和张妈。鸨母的房间里,装点得富贵非常,窗台下一只硕大的落地青花瓷瓶十分惹眼。 盈盈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而又万分确定地道:“女儿亲耳听十三公子那样说,一个字也没差。可……可她那张脸,十三公子怎会瞧得上眼?” 沈玉眉并不怀疑盈盈和张妈故意传了假话过来,心里也明白盈盈的猜疑,恐怕十三公子那样说,是有其它什么心思。但话说已经说了,总不能故意当作假话来听,沈玉眉便对盈盈道:“男人嘛,珍馐佳肴吃多了,偶尔尝尝萝卜菜丝也未必不觉新鲜,何况十三公子不是一般的男人,心思就更难猜了。既然她已经是十三公子的人,后院的杂事就先不必做了,就让张妈带着学学规矩,再将吴郎中请去,看看她那脸医得医不得。也不要做得太张扬,眼下既不知十三公子是作何想法,今日荻花苑里的事,你我权当没有发生过。” 盈盈点头应着,问道:“那丫头终究是后院杂奴出身,与新姑娘们安排在一处,怕是会受了欺负。”轻轻笑一下,盈盈道:“女儿倒也不是真心怕那丫头吃亏,只是这一批的新姑娘挂牌仪式在即,莫要平白再生出事端。” 这两日沈玉眉已经因云间操够了心,懒得在琐碎上计较,便道:“就让她先住在荻花苑里吧。” 荻花苑正是那已经空置了许久的院子,若是没有其它顾忌,此刻也的确是最合适的地方。虽说花楼里人人都背负着贱籍,可这贱里也有三六九等,若是非要将云间塞去与新姑娘们一处,正如盈盈所说,总会有人心里不够滋味。 提到荻花苑,盈盈眼里似乎也有些顾忌,既然沈玉眉已经这样说了,便将顾忌咽了回去。 …… 云间不想给张妈添多余的麻烦,便一直在那房中等着,张妈抱着床被褥过来,告诉云间不必再回后院去,今日起就开始住在荻花苑里,先跟着自己学规矩,云间感激地接受,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些喜色来,张妈看在眼里,笑着叹一口气,似是打心眼里为云间高兴。 这头一日,张妈就教了许多与人见面时的礼数,云间认真地学着,错误犯得极少,张妈见她聪明,便也没有十分的严苛。 第二日,沈玉眉便亲自带着吴郎中来为云间诊治。 云间按照规矩小心地对沈玉眉和她身边的郎中见礼,见礼时,沈玉眉注意到云间简单包扎过的手指,露出心疼的表情。 急忙就招呼了吴郎中重新为云间包扎,裹在手指上的粗布被揭开时,云间狠狠得拧起眉心,似是极力克制着,仍有痛吟声从唇缝里溢出来。 沈玉眉见不得这样血肉模糊的画面,捏着帕子的手挡在了云间眼前,温和地责骂道:“到底是个姑娘家,为了活命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这会儿倒是知道疼了。吴郎中,你动作利索些,这丫头疼得脸上冰凉的。” 云间是曾见过沈玉眉处置敏姑时是如何狠决的,此刻她作出的温柔状落在云间心里总要比原本的少上一些。仍是感激的,云间轻轻推开沈玉眉为自己遮挡眼睛的手,低着头道:“能换来今日也是值得,女儿不怕疼的。” 沈玉眉好笑不笑地瞠了云间一眼,“说起这话来,倒像是在埋怨妈妈我过去看走了眼,将你放在后院里埋没了?” “女儿没有这样的意思。”云间急忙解释。 沈玉眉叹了口气,道:“是妈妈疏忽了,说起来,这园子里的哪一个不是孤苦伶仃,妈妈我掌着这片园子,也是希望能够给咱们这些无依无凭的女子安个家,有份活命的勾当,可这园子大了,妈妈我眼力有限,看不了那么远,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后院里的男人们,平日里有些磕磕绊绊大不了打一架,苦得还是你这样的女儿家,妈妈吃了这回的教训,往后不会随意将女儿家放在后院了。” 沈玉眉一番掏心窝的话,云间也不知道该搭什么样的话合适,沈玉眉见状,便苦着笑了笑,“好了,吴郎中,你快给她看看,这小人精脸上的疮子医得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09 誓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吴郎中将云间的脉细细把过,又是望闻问切一番,不解地问:“云间姑娘家乡何处?” “韩地岑州。”云间道。 吴郎中于是点点头,道:“岑州本是干寒之地,金阳城地处江南,湿气淤积,是水土不服之症。” 云间感激地点头。 吴郎中又问:“几年前,当今陛下攻韩建业,韩地流民百万,姑娘可在流民之列?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云间额上不禁一跳,旋即平复了心神,认真回答:“是的。” 吴郎中摆出一派老江湖的模样,了然地点了点头,对沈玉眉道:“都说女子的相貌七分看装扮,三分看父母,而这三分之中另有三分,看的是五脏五行阴阳调和,五行不调则气血不通,气血不通则显露于肤表,姑娘肤表暗淡无泽,脸上的疮子也是由此而来。” “你就莫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抓紧开了方子调理,花楼里的姑娘就靠一张脸活着。”沈玉眉沉着气催促,云间听到也抿嘴笑了起来。 看诊结束后,云间起身送了沈玉眉和吴郎中离开,那吴郎中背影消瘦,脚步轻浮,确确实实少了些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之风。 云间痴痴地望着两人,痴痴地问张妈:“那位吴郎中很厉害吗,他说了好些我都听不懂。” “不过就是些将养身子的简单道理,待姑娘去学堂里跟着先生读几本,很快就听得懂了。”张妈安慰,又补充道:“莫要小看这位吴郎中,园子里的姑娘哪一位不曾受过他的调养,个顶个得肤白貌美,今日妈妈亲自领着吴郎中过来,是对姑娘十分看重呢。” 看重她吗,是看重十三公子的那句话吧。 云间已经基本能确定十三公子就是慕容笑,也感觉那个有鹰隼一般目光的男子,不会仅凭一只玲珑珏就断定她这韩国小公主的身份。云间想,自己的身份或许是早晚会有揭露的一天,甚至是由她自己来揭露,但绝不是现在。 韩国被灭之后就成为了南国的韩地,据她所知,他们老沈家并没有被赶尽杀绝,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朝曦公主,可是现如今南国的一品诰命夫人。 韩地归属南国,才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民心尚未归顺,那位公主在南国好端端的活着,便代表了韩国沈氏一族带领子民归顺的权威,因此就算她这小公主的身份暴露了,为了给韩地百万子民面子,南国也不会马上要了她的命。 要命的是,自南国皇太子死后,皇孙与权贵们之间的权势倾轧必定是越演越烈,争衡之间,或许就会有人拿她的身份来大做文章,以她今日势单力薄之状,那将是一个让她无法控制的局面。 入了夜,张妈已经睡去了,云间坐在荻花苑内的小池边,此处仍未修缮,那汪池水却十分地清澈,云间脱掉了鞋袜,把双脚泡进池水中,感受清凉的刺激,溶溶月色下,雪白的足尖拍打起水花,惊出几条安睡的小鱼儿。 云间的脸上露出笑来,抬起头看到一轮又大又满的月亮,便对着月亮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口中低低地喃喃地,“父亲,母亲,外公,絮儿已经得到了鸨母的注意,不必再做粗活了,絮儿知道,走出这一步,他日必会经历有辱我韩国沈氏风骨之事,但无论有多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絮儿一定会让南帝尝尽众叛亲离之苦、手刃骨肉之痛,让南国人为韩国的百万黎民偿命!” 那明玉一般的月亮中,影影绰绰,云间睁开眼睛望着它,望到遥远而残酷的恶战,鲜血染红明月,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伏下身郑重地磕头,额头触碰在冰凉的石板上,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你这双足生得十分好看,莫不是流落前,也是一位名门闺秀?” 云间听出是十三公子的声音,急忙转身,低着头跪在十三公子面前,这两日她虽学了许多与人打招呼的礼仪,这时却显得十分笨拙。 十三公子穿着与月亮一般的玉色衣衫,腰缠金丝点缀的翡翠带,青丝披曳,眉目朗朗,抬眼朝那月儿轻飘飘地扫过,好地问,“你又在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0 太子的死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几步的距离,云间跪在那儿并不荒乱,谦卑地道:“在小女子的家乡,有拜月的风俗,传说月亮上住着天宫里最美的神仙,满月时虔诚供奉,便能生出仙女一般秀丽的容貌,小女子现在已不再是后院小奴,便奢望能够长得好看一些,乞求在这花楼中事事顺遂。” 十三公子似是很喜欢听云间讲故事,如上次那般一字一句地听着,甚至用扇子撑着下巴,应了一句感慨,“若长得好看就能事事顺遂的话,本公子又何须到花楼里来寻乐子。” 看来他对自己的皮相十分自信啊。 云间偷偷抬眼看他,小心地问,“公子有什么烦心事吗?” 十三公子白了她一眼,挑起眉来道:“芷萱嫌本公子罚你罚得轻了,同本公子使了些小性子。本公子是心地慈悲之人,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花样,不如你来帮本公子想想?” 云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迷茫地看他,“是不是那一片指甲不够,还治不好芷萱姐姐的病?”抬起手来,她踊跃地道:“小女子的伤已经好了一些,可以继续为芷萱姐姐治病了……” “行了,”十三公子皱起眉来,“就算本公子相信你是真心想为本公子做事,也不相信会有人真心愿意取下自己的指甲,你这一腔赤诚,究竟有几分真伪,怕是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他说得很有道理,云间没有反驳。但为了活命,或者为了某种目的,假装赤诚的人在所多有,不是什么特殊的表现,十三公子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定也见得多了。 既然已经放过她一回,这一次也懒得计较,十三公子问道:“你说的那匠人刖趾的故事,那位质子战,可是多年前韩国的一位质子,你是韩国人?” “韩……已经亡了。”云间小心地提醒。 十三公子对此却并不在意,复问道:“你家乡何处?” “岑州,韩地岑州。”云间利落得作答。 她的家乡当然不在岑州,她出生在韩国的王都京州,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岑州,只是她的父亲韩国宣武大将军曾在岑州练兵,身边也刚好有岑州的陪侍,听过一些那地方的事情罢了。 “岑州。”十三公子又是那般检索记忆的模样,“本公子怎么没听说过。” “不过是韩地一个小小州郡,没什么特别的。”云间道。 十三公子于是换了个问题,“你的亲人呢?” 云间便慌了,露出害怕的表情来看着十三公子,“韩地沦陷后,失,失散了……”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是要紧张的,莫说岑州本就没有她的亲人,若是有,就更应该紧张了。堂堂皇孙关心她一个青楼女子的亲人干什么?可不要说是看上了她,打算将她的亲人接来团聚令她开心,是要将她的亲人拿在手里做把柄还差不多。 十三公子转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点了点头道:“玲珑剔透,可惜了。” 云间紧张地不说话。 十三公子又问:“你知道你为何会有今日么?” “是托公子的福。”云间答。 十三公子摇头,“那只是眉娘糊弄人的说法,身在醉月楼这么久,你总该知道眉娘做的可不止是取笑逢迎的小事,那位皇太子因何而去,也总该听到过一些谣传,醉月楼中双姝四魁为何忽然少了一位,难道园子里无人猜测么。这几日,眉娘可准过多余的人来见你,她将你提拔起来做什么,是醉月楼里的花娘不够用吗?” 谣传中那位皇太子死于纵欲,并且死的时候人并不在东宫里。当今陛下怕此事传开,有辱天家颜面,才草草给了个为国事操劳过度心力交瘁而死的交代。但事情终究会传开,陛下才更不能对这些害人不浅的烟花巷陌做出公开的整治,若是如此,便就是证实了谣传。 金阳城中大大小小的花楼才得以在那次风波中存活下来,这些事情,云间确实是知道的。 十三公子一连说了许多个问句,云间懵懂地将他看着,十三公子也已经习惯她装傻的眼神,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无聊地感慨道:“不知道这次是要你去勾引谁呢,这么倒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1 一个桃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张妈得了沈玉眉的命,今日要出去为云间裁几件新衣。 上午空寂寂的院子里,云间捧着一只精致的瓷碗,碗中的汤羹有个好听的名字——雪颜羮,这是吴郎中给她特制的食疗方子,并且嘱咐了,在脸上的疮子彻底消失之前,别的一口也不能吃,才能达到最好最快的效果。 云间小口小口地喝汤,以解腹中对食物的相思之情,瓷片上映出她日渐光滑的脸颊。荻花苑的龚石门外,一片翠绿的衣角鬼鬼祟祟,向着院子里头张望了数眼,却始终是不敢进来。 云间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小碗,歪着头走了过去,看到躲在门边的娇小少女,一张清秀的小脸,表情是怯生生的,少女看到云间在门边看着自己,涨红了脸,将手里攥着的桃子递上来,紧张地道:“给你吃。” 云间感觉这张脸是见过的,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和芷萱住在同一间房里的绣儿,既然是和芷萱亲近的人,无事献殷勤,便是非奸即盗了。 云间看着她手中硕大的粉桃,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饱满新鲜的桃子,仿佛抿一抿嘴,甘甜的汁水就流淌到了舌尖。 “是子姝让我给你的。”少女语气慢顿地解释,想了想,在桃儿的一面重重咬上一口,再次将桃子递过来,像是鼓起胆子在说话,“给你吃。” 云间不说话地接过来,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少女已经转身跑开,淡绿的衣角隐没在花树之后。 云间很想重重地咬上一口,可她简单一摸,就在微软的果皮上摸到了一个硬点,是针扎的小孔。 云间绕开扎针的位置咬了一口,很快就装作痛苦的模样将甘甜的果肉吐了出来,不远处的花树后传来少女嚣张的大笑,“哈哈哈,她吃了,绣儿你看她吃了,我就说这害人精嘴馋的厉害,给她一定会吃的!” 芷萱站起身来,指着云间掐腰大笑,一旁的绣儿配合地抽了抽唇角,并没有十分开心的模样。 云间手里不舍一般地握着桃子,恨恨地瞪着芷萱,芷萱仍然得意地掐着腰,“来打我呀,你不是很厉害吗,看看你还敢不敢走出这院子。” 芷萱仍在叫嚣,云间也是一副既想又不敢走出去的样子,直到盈盈恰好经过,严厉地问:“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芷萱生怕云间告状,急忙伏低做小,恭恭顺顺地向盈盈见礼。盈盈的目光却凝在了云间手中的桃儿上。 云间急忙也跪下来,将那桃子放在地上,老实巴交地认错,“两位姐姐想请云间尝鲜,云间忍不住吃了两口,云间又做错了,请姐姐责罚。” 盈盈重重地对云间翻了个白眼,又似这一眼就算作惩罚,转而瞪向了芷萱和绣儿,指着两人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敢偷懒,过几日便是新姑娘挂牌的日子,献礼的才艺准备好了吗!芷萱,你不要仗着有汀兰的维护,那双姝四魁的位置就给你留定了,若是表现得不好,叫其它新姑娘夺了魁,第一个收拾你的就是你姐姐汀兰!” 芷萱被训得噤了声,连句多余的招呼都没打,拉着绣儿就跑回了内院。 下一刻,盈盈看向自己的眼神,却让云间感到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2 沈玉眉的欣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盈盈的眼神既不像沈玉眉那般含带虚假的温情,又不像芷萱那样尽是挑衅和厌恶,她像在心中审视着什么,却又没有结果。 盈盈也是醉月楼中双姝四魁之一,说是琴艺一绝,但云间没有听过。现在常做的便是跟在沈玉眉身边,陪她说话,帮她处理园子里的一些杂事,园子里都传说,盈盈是沈玉眉心中早已定下的接班人。 云间不经意地和盈盈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同时收回了眼神,盈盈的语气中毫无情绪,简单地道:“今日张妈出去了,妈妈担心你一人在荻花苑里有什么麻烦,特地叫我来瞧瞧。” 盈盈说着,低头朝云间已经稍稍迈出拱门的脚尖看了一眼,云间急忙倒退一步,乖顺地道:“请妈妈和姐姐放心,云间不会随意走动的。” “嗯,”盈盈敛目,煞有其事地教育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前面不比后院,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摊上是非,你刚来,什么都不懂,还是尽量少与人接触的好。” 果然如十三公子所说,沈玉眉不希望云间的存在被太多人注意到,难道真的对她另有安排? 云间不喜欢这样被束手束脚的感觉,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做,也不想任凭摆布。得了盈盈的吩咐,云间转身朝院子里走了几步,终是鼓起勇气来,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盈盈,急切地问:“请姐姐代为转达妈妈,云间想去学堂里念,求妈妈成全。” 盈盈的脸色有一瞬难以琢磨的变化,旋即看向云间,“你想去学堂念?” 云间肯定地点头,盈盈不易察觉地转了转眼珠,看着她道:“妈妈凡事自有安排,她一贯不喜欢女儿们有太多自己的主张,这件事我不向她提也罢。” 云间难免失望,刚想随便说点客气的话,盈盈却又道:“索性荻花苑距离学堂不远,你若是想去,就趁着姑娘们下了午课,无人时自个儿过去好了,不过学堂里那位赵先生肯不肯教还不好说。” 云间闻言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连声向盈盈道谢,盈盈轻笑着白了她一眼,“你可记住了,这是你自己拿的主意,若是妈妈问起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云间忙不迭地点头,像生怕她反悔似得,不等盈盈离开,就转身跑回了房里。 …… 沈玉眉富丽的寝房中,盈盈递上了那被咬过两口的桃子,沈玉眉看到扎在桃肉里的钢针,咂着嘴摇头,“汀兰啊,对她这位妹妹是过于纵容了。” 盈盈不说什么。沈玉眉口中的汀兰,是芷萱同胞的姐姐,亦是双姝四魁之一,姐妹两个俱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总能将仗势欺人发挥到极致。 可世间繁花,花花不同,大家知道汀兰性情如此,也就不再做多余的计较。 沈玉眉将手里的桃子放下,对云间倒是十分赞美的,“这丫头既看出了这桃子有问题,却没有直接与芷萱争执,也不主动向你告状,是个沉得住的性子。” “会不会是她忌惮汀兰,不敢与芷萱冲突?”盈盈道。 沈玉眉笑起来,“你忘了敏姑的事,还是当真不知道芷萱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这一根针既要不了她的命,告发了也要不了芷萱的命,做多计较,不过加深了芷萱对她的记恨,加倍地欺负罢了。” 盈盈便也笑了,“看来妈妈很喜欢那丫头。” “大公子要我挑几个面生的丫头送去宸王府里伺候,你们这些老皮老脸的是不行了,子姝和芷萱那几个,要么舍不得,要么行事过于鲁莽,万一出了岔子,难免会牵扯到咱们园子。好在天上掉下来一个刚好合适的,大公子催的急,用是不用,总算有个可以交差的。”沈玉眉说着,走到窗台前抚了抚新鲜的叶片,对盈盈吩咐道:“去问问当年将她卖进来的拐子,看看还有没有身世的线索,既然是要交给大公子的人,还是要谨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3 韶明公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芷萱被盈盈训斥后,便气鼓鼓地跑回了房间,穿着水红色衣衫的汀兰,妆容明艳,已经坐在房里等她。 姐妹二人的眉眼总是有些许相似的,所不同的是芷萱稚气未脱,汀兰却风韵自成,一对傲人双峰半遮半掩,又是多少男人的神往之地。 与芷萱一般,汀兰也有一把明亮的好嗓子,而她的嗓音早已被岁月打磨出凌厉,口中的一字一句,很容易就会让人听到心里去。放下手中的茶水,汀兰不怒自威,“说说,又上哪里耍威风去了?” 芷萱仍然气着不想说话,汀兰便转向了另一边,“绣儿你说。” “荻……荻花苑……”绣儿小声地回答。 汀兰一巴掌就甩在了芷萱脸上,声音十分地响亮,惊得绣儿瘦小的身子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芷萱本就气恼,挨了一巴掌委屈地要哭出来。汀兰严厉地道:“上次我便与你说过,不要再去招惹那个丫头,就凭你这股莽撞劲头,叫人划了手臂都是轻的!” 芷萱抹着眼泪,不服气地道:“我就是不明白,十三公子为什么要向着她!” “十三公子哪里向着她了?” “她害我得了花藓,又划伤我的手臂,十三公子没有砍了她的手,就是向着她!” 汀兰扬起手来,准备再给芷萱一个巴掌,见她用手掌捂着脸,不方便下手索性算了,一眼将绣儿瞪了出去,对芷萱道:“你脑子清楚一点,若不是你的模样同韶明公主有几分相似,十三公子能瞧得上你?在你之前,与十三公子眉来眼去过的女子多了去了,你算是老几?!” “既然他不是真心待我,索性我就不跟他相好了!”芷萱气急得叫喊。 汀兰更是气得说不上话来,恨不得将芷萱那与韶明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脸扒下来,自己去贴十三公子。 休整了一番气息,汀兰沉着气道:“再别说这样的气话,你我姐妹身在这花楼之中,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十三公子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一位皇孙,想做人上人,你要把握机会啊!” 芷萱紧紧咬着嘴唇,戾气终是收敛了一点,汀兰抚了抚她的乌发道:“再几日便是你挂牌之日,十三公子那样的人,一定会买下最出风头的那一个,你万不能让子姝占了你的风光,姐姐已经尽我所能为你打点好了一切,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公子正在庆王府上大设门客宴,月榕已经陪侍了多日,趁着她这两日身子不方便,姐姐要去庆王府上待一段时间,结交一些才人富贾,这些日子,你给我清净些!” …… 盈盈走后不久,云间就急匆匆地向园内的学堂走去。 新姑娘们都在准备挂牌之事,学堂近日里都是冷清的。云间曾听子姝说过,学堂里教的赵先生是位很有风采的体面人,沈玉眉对他也十分的看重。 大抵因为他是金阳城中最有名的词人,上至讴歌长赋,下至淫词艳曲,没有他信手拈不来的。仿似下了咒一般,纵使再寻常的姑娘,若有幸能得赵知身一阕词曲,竟也能翻身红起来。 子姝赞美他时,眼底泛滥着少女向往的神采,云间暗暗地认为子姝没见识,她见过的风华绝代的大人物多了去了,可没听说过哪一个是需要栖身在花楼里谋生的。 那学堂建造得十分开阔,是仿着正经院的形状造的,只是这会儿帘子都垂下了,云间进去的时候,感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暗暗的。 鼻尖嗅到纸墨的味道,夹杂着微微槐花馨香,云间有一瞬的失神,旋即飞一般地朝架后跑去。 她的眼睛一瞬间就蒙住了泪水。她记得这股味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股味道。 是他,难道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4 赵知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年韩国沦陷,阿娘拼死护住云间的性命,使她躲过南国兵马的追杀。云间混在中州的流民之中,一路向北,越过萧沙关,走入一片苍茫的雪原。 她每天都在哭,睁开眼睛哭,闭上眼睛哭,当干涩的眼睛再一次睁开时,漫天漫地的白雪便将她的眼睛灼伤了。她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沉入了一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醒来的梦靥中一般。 渐渐地,也就与流民们失散了。 又一日,她终于昏死在一株雪芑旁,放任呼吸渐渐散去,却不经意地,嗅到低回的槐花香。 那人将她打横抱起来,她在他的怀中,像个脆弱的婴孩,他用宽大的胸膛温暖她冰凉的肉身。等她醒了,又用一张毡子裹着,一寸一寸一步一步将她拖出了雪原,带到了温暖的地方。 她的雪盲症好了,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张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云间好地问他:“你也在被仇家追杀吗?我……可能会拖累你。” 那人轻轻地笑了,云间看到了他的笑,从他的眼睛里。云间坐在床上,用小小的胳膊环住蹲在床边的他,“你一定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就像我遇见你,而你救了我。” 她始终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于是唤他一声师父,朝夕一年,他教云间读认字,教她说南国的话,他告诉云间,南国之都金阳城,那是一个四季明媚、莺歌燕舞的好地方。 可是后来他忽然失踪,杳无音讯,只留下一枚失而复得的玲珑珏。云间从来不怪他的不辞而别,就像他忽然走进她几乎衰糜的生命,给过她依靠一样。 只是踽踽独行的这些年,她很想他。 …… 层叠的架后,端端坐着一名男子,背影挺拔,却又显得十分温和。云间记得这个背影,于是笑了,她想飞扑过去将他抱住,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长大了,到了应该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了。 “师父……”她轻轻地唤,那人没有回应,自顾在饮茶。 云间尝试着靠近一步,赵知身转过身来,用平静地目光回看向她,得体地淡笑,“在下从未教过姑娘一文半字,这声‘师父’是还担不起。” 云间愣住,微微皱眉,不是他么,真的不是么?那人在她心中目通八方,宛若神祗一般慈悲,没有他不知道也没有他看不到的,若真的是他,怎么会放任自己这些年在醉月楼里不管不顾。 云间不想说话,赵知身仍然只是微笑,眼神温和,“姑娘是来学艺的?” “嗯。”云间点头。 “眉娘倒是未曾向在下提过,会有一位没见过的姑娘过来。”赵知身说着,转回身去,静静地饮了一杯茶。 没见过吗…… 云间的心里有些苦涩,吸了一口气,大方地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先生不必管我,小女子识字,看看就好。” “唔,”赵知身冷淡地回应,冷淡地提醒:“画名贵,请姑娘手脚放干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5 兄弟不睦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金玉殿上,南帝慕容典正在大发雷霆,一众皇孙跪在殿前,谁也不想率先冒头说话,跪在最前头的两个,分别是大公子庆王慕容仲,和六公子宸王慕容铮,大概是慕容家血统良好,众位公子皆是眉目端正仪表不俗,大公子儒雅堂堂,六公子傲骨铮铮。 不知是因何而触怒了南帝,六公子的脸上满是倔气,惹得南帝越看越糟心。 十三公子慕容笑穿着一身黑色箭袖短衣便赶了过来,被汗水浸过的油亮额头,使英俊的脸上更增了少年风发的气质,慕容笑利落地跪在两位公子中间,拱手对南帝道:“孙儿听说皇爷爷因韩地铁窑之事忧心,急忙赶来,方才正在武场与宫卫们打马球,未及更衣,请皇爷爷恕罪。” 说着,又利落地磕了个响头,旋即端正了身体来。 南帝仍在气头上,指着慕容笑,又连指了数次殿下的公子们,“你们看看,看看十三,威风朗朗,这才是我南国好儿郎该有的模样,再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哭丧着脸,太子已经走了整整一年,别告诉朕你们还在为你们的父亲守孝!”说着,朝那脸色最为严肃的六公子慕容铮瞪去,“尤其是你,宸王!整日里不苟言笑,可继承了你父亲半点颜色!” 唔,论起风流来,在殿里的数位公子中,是没人比慕容笑更像他爹了。 终归是独子,便是死得那么丢人现眼的太子,南帝想起来,也只记得他的好了。 “皇爷爷息怒,孙儿愿意亲自前往韩地,以我南国天家之信,安抚困斗在铁窑中的韩奴暴民。”慕容笑道。 六公子宸王慕容铮第一个坐不住,驳道:“天家之信当以德服人,两国交战,韩地子民有什么错,如今战事已平息多年,韩地既已归属,更当一视同仁。你说安抚,主奴之恶,如何安抚?” 大公子庆王慕容仲搭话道:“十三弟,老六说的没错,之前陛下已经拨去了数次抚恤银款,是韩奴不知好歹啊。” “哼,那抚恤的银款一层层拨下去,分到铁窑的又有几分,庆王你最清楚!”慕容铮驳道。 说到贪污银款之事,南帝更是气恼,这宸王口口声声说有人贪污银款,却又拿不出一分半点的真凭实据,如此便是血口喷人。 南帝觉得还是独生子好,当初他不必多想就封了独子做太子,如今看着一帮孙子挣来掐去,烦得不要不要的。 还是慕容笑的话更能顺南帝的心意,他道:“自古成王败寇,哪有什么无辜之人,这些铁窑里的韩奴,哪一个不曾握着兵器与南人厮杀,当初他们守不住自己的国家,如今却不愿为奴,想要守住自己的信仰,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郑重地对南帝道:“孙儿愿意亲自前往,教一教韩奴这其中的道理。” “你连兵都没有带过,此行凶险,你不能去,我去!”宸王慕容铮急忙道。 慕容笑的眼眉微微一抬,“这么说六哥是想通了?” “你!”慕容铮被慕容笑噎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笑却道:“六哥说我从未带过兵,刚好,十三已近弱冠之年,是该为江山社稷做些事情,还请六哥不要抢了十三为陛下分忧的机会。” 他说完便彻底敛起了眉目,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慕容铮刚想说些什么,南帝挥挥手,“就这样吧,十三去,宸王若是不放心,便挑选几个可靠的亲随一路护送。” 慕容笑却像小孩子置气一般地说:“我可不要六哥的亲随,碍事得很。” 南帝挥袖离开,众公子便也纷纷散去,慕容铮更是气愤满满,瞪了慕容笑一眼,便率先打头而去。 慕容笑慢悠悠地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出殿外,满脸都是跟兄弟斗赢了嘴的开心,全没有把前路的凶险放在心上。 大公子慕容仲好心地将他拦了拦,劝道:“都是一家兄弟,十三弟你方才对六弟说话的态度还是要纠正一些。” “唔,是么。”慕容笑散漫不经地回答。 慕容仲的脸色也更严肃了一些,叹道,“看来十三弟你,仍是在为韶明公主和亲之事耿耿于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个简单的说明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为了加快情节的进展,对011-014的内容在字数上做了精简。 015也是今天新发布的内容,追更的亲请点击上一章开始看。 前面写的有点墨迹啦,感谢大家的耐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6 要先给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醉月楼中除了子姝,没人知道云间是识字的,只是南国的字与韩国字形不同,当年云间曾跟着那人学过一些,眼下补起课来也并不吃力。 新姑娘们都在忙着准备挂牌的事情,学堂里的赵知身十分清闲。姑娘们闲话里都说,赵知身模样俊俏,平日里不苟言笑,作起淫词艳曲来,却又自有一套,一定是个相当闷骚的人,见面时总是忍不住地撩发拂裙搔首弄姿一番,想激一激他骚起来的模样,尽是失败告终。时日长久,便成了个小小的风气。 云间坐在学堂里光线黯淡的一角,心不在焉地翻,赵知身在视野最风雅的位置,煎茶品卷。这两日他们很少对彼此讲话,云间来了,赵知身便挑几本诗词基础的册放下,让云间自己去看,可云间觉得诗歌辞藻救不了她。 云间不知道,赵知身教学时一贯如此冷漠,还是故意回避着她。但是她既十分想看到赵知身,看到他心里就很来气。 就算有千万种苦衷,她也不能接受赵知身装作不认识她。 天彻底暗下去之后,赵知身不知因何出去了,云间急忙站起来,走到层叠的架间,昏暗中寻找着什么。 终是找到了一本韩地游记。 云间飞快地翻,找到关于岑州的那一部分,既然是家乡,总要了解得更细致一些。她的眼睛在页上扫过,记住了一些,也错漏了一些,这样显然是不够的,偷回去慢慢看好了。 云间将岑州的几页纸撕下来,那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她急忙将纸张贴身塞进怀里,顺手捞了一本别的在手中,从架间走出来,猛然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十三公子。 云间有些慌乱,生怕十三公子像上回那样,一开口就问东问西,若是提到岑州的事情,答不上来就麻烦了。 十三公子是自己走进来的,见到云间也有些意外,旋即了然,“唔,眉娘现在对你的管教已如此放松了,看来是很得她的心意?” 云间淡笑,轻轻地问,“公子是来找赵先生的?” “芷萱正为挂牌献礼的事烦忧,本公子来请赵先生作一阕词曲助她夺魁。”十三公子说着,瞟到赵知身煎好的茶水,坐下去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瞟云间一眼,“怀里拿的什么?” “妈妈叫小女子学点东西而已。”云间回答,见十三公子已经伸出手来要亲眼查看,刚打算送出去,瞟见册面上“春宫”两个黑子,急忙送回怀里护住,“女儿家的东西,公子还是不要看了……” 十三公子飞快得瞪了她一眼,云间只好上前一步递了上去,转身想走,被十三公子踩住裙角,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 十三公子手里将那津津有味地翻着,脚下踩着云间衣角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云间只好跪坐在地上,低眉顺眼地守着。 不知都看到了些什么缱绻缠绵的画面,十三公子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对这册子爱不释手,眼睛不离开那,嘴上忽然问道:“这里头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嗯……没……”云间囫囵地回答。 十三公子忽然将册放下,身子向前俯来,与云间的脸贴得很近很近,鼻息中仍是郎官清清冽甘醇的味道。 “沈云间,”他看着她,叫她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本公子的枕上?” 云间的双眼惊得像鸟蛋一般大,迅速低下了头。慕容笑不提这茬倒是还好,他这一提,便令云间想起那一纸陈旧的婚约来,若是没有那场覆灭之战,若是当初慕容笑答应娶了自己,以他二人如今的年岁,她早已在他床上滚过天翻地覆了吧。 “公子开什么玩笑。”云间小声地说。 这次十三公子没有用扇子,用一根手指将云间的下巴挑起来,她的脸确实好了许多,甚至已经有了几分朝曦公主的神采。慕容笑是还不能确定她是谁,却不知怎么就越看越像。 “当然不是玩笑,”十三公子一只手就将云间捞进了怀里,欺身压上来,两人的鼻尖就快碰到一起,“本公子现在就能要了你,你可答应?” 有意刺激她一般似得,十三公子的手掌在她的臀上重重捏了一把,激起一阵刺痛,云间的脑袋里,忽然闪过赵知身的模样,蝉翼一般的眼睫飞快地眨来眨去,她终于正视了眼前风流无暇的面容,两只小拳护在胸前,紧张地、倔强地、像愚蠢地坚持某种原则一般,认真地道:“要,要先给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7 重金难求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无趣!” 十三公子一把就松开了云间,动作粗鲁,有意将她弄疼。 云间想十三公子肯定不是心疼花酬,她这么说,是想试探十三公子对沈玉眉计划的态度。如她所猜测的,十三公子对那安排的确有所顾忌,会让他去顾忌的人,是谁呢? 赵知身拎着一只食盒进来,正看到云间被十三公子压在身下,身旁一本摊开的春宫册,绘着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的图画。 待看清了云间和十三公子此刻的姿态,赵知身也没什么表情,拎着食盒坐到小桌的另一端,将食盒放在桌上,无事一般地品他的茗。 那食盒中浓香四溢,是肉的味道,一瞬间就激起了云间对油水的相思之情,尴尬而求饶地看着十三公子,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赵先生此时不该回避么?”十三公子没有转身,背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赵知身端端正正地放下茶杯,不识趣地道:“在下以为公子造访学堂,多半是有事找在下,倒是不知这丫头又犯了什么错,公子就要就地正法?” 十三公子这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随意地就将云间推到了地上,转身很有礼貌地想要开口。 赵知身面不改色地道:“若是为了芷萱姑娘挂牌之事,请公子免开尊口。” 十三公子的面上一瞬间便有了怒意,刚端起来的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惊起杯中转转涟漪,“本公子以为,这是先生分内的事。” “哦?难道醉月楼是公子开的么?分内与否,也是眉娘说了算。公子好走,恕不远送。”赵知身说完,便撩开袖子,继续烹他的茶。 云间发现赵知身说话时有个习惯,不说就不说,一旦开了口,就会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不留插嘴的缝隙,也不留回旋的余地。 云间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但心里又认为,她认识的那人就该有这样的底气。 十三公子的怒火已经烧上了眼睛,摸出一块好大个儿的银锭毫不客气地磕在小桌上,“不知这些可够买先生一阕新词?” 赵知身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十三公子便只好又掏出来一锭,这次与桌面磕碰的声响更重了一些,赵知身这才微微侧目,将那两锭白花花的银块轻飘扫过,持续面瘫地道:“词曲本就一文不值,能得公子看重,已是莫大的褒奖,公子不必如此。” 十三公子冷笑,站起身来已经是甩脸色要走的意思,讽刺道:“一文不值么,本公子看是无价之宝才对。” 赵知身仍是淡淡的,语音平和地陈述,“讴歌赞美,是一件需要遐想的事,公子一定不会希望自己心上的女子被其余男子过于想象,在下不做夺人所好之事。” “罢了,本公子一贯不喜欢求人,既然先生如此固执,也只能如此。”说着转过身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问坐在地上看热闹的云间,“本公子正要去韩地走一遭,听说韩地青黛极富盛名,竟能与西域螺子黛一较真伪,本公子要给芷萱带些回来,你可知此物何处买得到?” 果然还是要考她。 云间不知道韩国的青黛哪里最有名,螺子黛她在王宫时倒是糟蹋过不少,眼锋微微扫过赵知身,看到他将两指弯曲,做出一个“三”的手势,云间小心地回答,“三陵镇的青黛最好。” 十三公子冷冰冰地瞥她一眼,自然是不打多余的招呼的,正迈开腿来要走,又想起了什么,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春宫册子,塞入袖里,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确定十三公子离开后,云间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又十分高兴,赵知身刚才帮了她。云间想要道谢,刚一抬眼,就先注意到了小桌上闪闪发光的白银,私心里想着,这银子既然赵知身不稀罕,还不如给自己好了。 赵知身却将两锭白银收进了口袋,“茶钱还是要收的。” 云间有些失望,转眼又看到了桌上的食盒,“那这肉……” “嘴巴抹干净一点。”赵知身说着起身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8 芷萱之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转眼便到了新姑娘挂牌的日子,姑娘们各个穿着最漂亮的礼服,一排排地站着听沈玉眉的训示,无非就是将要她们从今往后以恩客的喜好为上,以醉月楼的利益为重,凡事谨慎好自为之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强而又强调地说上几回。 训示之后,盈盈亲自提来宫砂,为姑娘们一一点在手臂,叮嘱她们在开苞之前,千万小心不要给蹭掉了。 沈玉眉并不相信这东西能够检验女子的贞洁,但她了解男人们对这一点宫砂痣的狂热。 点过宫砂之后,姑娘们聚在一起谈论。姑娘中模样最好的那一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襦裙,一双乌黑的瞳仁中碧落流转,且温柔且安静,若不是花楼的衣裳样式轻浮,神采姿态宛如大家闺秀。 这便是子姝。 芷萱凑到子姝身旁,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地问,“子姝,你用的是什么袖香,真好闻。” 说着便将子姝的手臂拉过来,推起她的袖子,对着那新点的红痣狠狠一撵,尚未凝结的朱砂瞬间混成一滩,芷萱看着拇指上的殷虹,得意地笑起来,提高了声调,恶人先告状地道:“你看你,真是不小心,方才妈妈是怎么教训的!” 子姝敢怒不敢言地抿着嘴唇,芷萱似刻意收敛得意一般,却将嘴唇俯在子姝耳边,冰冷地道:“等我当了头牌,你死定了。” 谁死定了,还不知道呢。 醉月楼的正堂灯火明亮,无论是雅间还是散席,坐满了穿着华贵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是名流富贾,有的是高门子弟,虽无一人担着正经的官职,背后却仍然能拉开一张权利的大,醉月楼便是那织的结。 眼花缭乱的歌舞散去之后,抽到第一张签的芷萱便登上台来,喝彩满堂。那签自然也不是随便抽的,一切都尽在汀兰的安排之中,她安排好了芷萱会有一个最隆重的开场,最好的乐师,最漂亮的舞衣,最热情的托儿。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 乐师奏出凄婉的曲调,令芷萱明亮的嗓音也增添了几分压抑和婉转的韵味,那台上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水纱裙,仿若出尘仙子,看客们沉浸在靡靡之音中,甚至忘了叫好,沈玉眉在一旁看着,也十分地满意。 芷萱早就想象过此刻的画面,赵知身的新词谁唱谁红,果然不是吹嘘。打她第一次从绣儿口中听到的时候,就对这词喜欢得不得了。 可这词本来是子姝的,芷萱不知道赵知身为什么敢回绝了十三公子的要求不给自己写词,却单单为子姝写了一曲,但无论如何,现在她先唱了,这首词就是她的了。 芷萱越唱越自信,面上随着那词曲的意境扮出哀婉的模样来,垂着眼每一句都唱到了满分,却没有注意,在词曲渐入佳境时,台下的宾客中,已经有人悄然离席。 直到唱到那句“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叫好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芷萱抬起头来,却发现宾客已散得不剩下几人,显然有些慌张,芷萱想要张口继续,乐声戛然而止,盈盈亲自跑到台上来,把芷萱拉了下去。 仅剩的几名宾客,倒是如芷萱一般,不知发生了什么,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沈玉眉正在一雅间外急的要跳脚,见芷萱被领了过来,劈手先打了一巴掌,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连最擅长的训斥都说不出来。 “让她进来。”雅间里传来冰冷的男声,短短四字,显尽了威严,芷萱捂着脸走进去,紧张地跪下,不敢抬头打量任何。 伴在高贵男子身边的汀兰急忙也跪在了芷萱身边,哭唧唧地道:“殿下,饶命啊殿下,芷萱从小就在醉月楼,她什么都不懂啊殿下!” “殿下……”芷萱听到姐姐汀兰的声音,汀兰跟她说这些日子会待在庆王府陪侍门客宴,现在忽然出现在醉月楼,那眼前的这位就是,“庆王殿下……” 芷萱茫然地抬头,看到一张高贵儒雅的面容,而他的眼中没有儒雅之人的慈悲,冰冷,冰冷得像一滩死水,芷萱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淹死在这双眼睛里了。 芷萱发呆,头牌的月榕急忙过来轻轻地踢了她一脚,“还不快向庆王殿下磕头,你刚才,你唱的,那是一首反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19 朝曦公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月榕天生就是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因此不必多做什么,就会得到许多人的喜爱,心地也就柔软一些,明着是训诫,暗着却一句话就将现在的情况跟芷萱说明白了。 芷萱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惊吓,连磕了无数个响头,才想起来这首反词不单她自己有份,子姝也有份,急忙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原来是芷萱让绣儿借着自己被芷萱欺负的由头,去向子姝示好,偷学了子姝为挂牌这日准备的唱词。芷萱倒是还没想到,自己其实是被算计了这一层,只以为今日大难临头,无论如何要拉来子姝垫背。 云间闯到前厅来的时候,子姝也已经跟芷萱一起在雅间里跪着了,两人互相抵赖,谁也不承认那唱词是自己的,喊了绣儿前来作证,绣儿更是吓得什么也不敢回答。 盈盈将云间拦在房门外,皱着眉压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小命不要了!” 云间索性在门外跪下来,高声对里头喊道:“请妈妈听云间一眼,莫要冤枉了两位姐姐。” 慕容仲示意沈玉眉开门,眼中的寒意却愈加的浓烈。今日沈玉眉的作为他很不满,对手下的姑娘疏于管教是其一,牵扯了这么多不相干的小姑娘进来,是其二。 在场的,都是暂且可信之人,但他可不希望自己到醉月楼来的事情被传得世人皆知,那新来的丫头说的好倒也算了,若是说不出什么,这几个年轻的,一个也别想活。 云间进门后先是向沈玉眉见了一礼,而后转身,面对慕容仲跪下。见他左汀兰右月榕的,心里对这人的身份也有了相当的猜测。 “你说她们两个冤枉,难道这词的来由另有其人?”慕容仲主动问道。 云间垂眼,一字一字谨慎地说:“小女子过来之前,听到有散去的贵人在议论,说芷萱姐姐方才唱的那首词,主人公是在韩战败后嫁给陆将军为妻的朝曦夫人,朝曦夫人曾是韩国公主,那词讲述杏花凋零,借以哀伤朝曦夫人横遭摧残的命运,更包涵了对亡国的哀悼,和背离家乡的愁苦。可这只是词人的遐想,词人们以为如朝曦夫人那般命运多舛的女人,就应该面对杏花期期艾艾,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慕容仲听出了一些兴趣,“难道你对朝曦夫人也有了解?” “小女子曾听说的先生说过,那位朝曦公主英姿飒爽,一杆红缨枪挑起过无数敌军将首的头颅,那样有胆魄的女子,怎会如词中一般哀愁凄婉呢。在小女子看来,这首词讲述的不过就是女子远嫁哀叹岁月长远,思乡无寄罢了。可哪个女子不能思念家乡,韶明公主和亲时,也曾有宫中文人为她作赋,怎么到了朝曦夫人这里,就成了反念呢?难道就是因为,她曾是韩国的朝曦公主?” “大胆!”沈玉眉听到这里已经坐不住,生怕云间说了太多,难免触怒到天家。 慕容仲却忽然想起朝堂上慕容铮的话,竟与此言异曲同工。 “说下去。” 云间提起底气道:“韩地与南国早已是一家,这是无争的事情,仅是因为文人们的过分解读,就扣上谋反这样沉重的罪名,大题小做,倒显得作为母国的南国天家小家子气了。” 云间说完,见众人都没有回应,低声地道:“所以,小女子以为,无论这词出自何处,都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慕容仲终于站起来,负手踱步的频率与十三公子很像很像,果然是一家兄弟。云间垂首,感受到头顶洒下审视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仲问。 “云间,沈云间。” 她回答时,眼底竟不自觉地含了些笑意。云间希望慕容仲能够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他很快就会成为她的目标。 慕容仲不再说什么,走到屏风后,从另一扇不易察觉的门离开。 房中众人相继呼出长气,沈玉眉那口气呼得最重,怒色也愈加分明,顺手抽了一把墙上做装饰用的长藤,狠狠一计抽打在云间的背上,衣衫被抽裂的声音响彻空间。月榕吃惊地捂住了嘴巴,汀兰见矛头转移到了云间身上,一口气才舒得更顺畅了些,子姝芷萱和绣儿,吓得跟着歪了下身体。 “说,谁给你出的主意!” “是,十三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0 她想杀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沈玉眉听云间这样说,一口气哽在胸口发不出来。她沈云间真是厉害,不经她沈玉眉的引荐,就接连入了两位与醉月楼往来最密切的皇亲贵胄的眼,这么有本事的人,她是管不得了。 怒气转眼就发到了芷萱身上,让汀兰亲手扒了芷萱的衣裳送到后院里去,剩下几个滚回房间反省。 内院的一间房里,汀兰发狠地撕扯芷萱的衣服,芷萱一面护住,一面哀求,“姐姐,不要啊姐姐,我不要去后院,我不要做粗活,我不要那些臭男人……” 芷萱把后院想象成最肮脏的炼狱,所以她是那样的看不起从后院爬出来的云间,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淌着,“妈妈不能这样对我,十三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能这样对我……” 汀兰心碎地擦去芷萱擦不完的眼泪,“我的傻妹妹,你没有听到吗,这个主意,是十三公子出的。” “我不信!”芷萱倔强地喊。 汀兰苦笑,“姐姐也不信,不信你值得被十三公子这样大费周章的舍弃,可是她敢那样说,就一定有她的底气,你斗不过她,你明白吗?” …… 荻花苑的房间里,子姝想帮云间除掉身上被长藤抽裂的衣裳,查看皮肉上的伤口。云间敏感地躲了躲,子姝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一般,拿了把剪子来,只将伤口周围的衣料剪开,在云间身后调皮地道:“你这身子果然金贵,连我都看不得,可妈妈今日下手时却没留半分余地,怕是要落下疤痕了。” 云间在心里苦笑,醉月楼一贯不会伤及姑娘的表皮,倘若哪天不在乎皮相了,就是要往死里整的时候了。但云间明白,沈玉眉对她的要求和其它姑娘不一样,她若是真的怀才,一条疤痕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她的路呢。 总归是她自己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沈玉眉总要有些震慑的举动。 “妈妈这次是真的恼了。”云间道。 子姝细细地为云间涂抹伤药,“当然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这事儿牵连不到我,如今园子里的花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今日芷萱折了,妈妈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我身上,对我总会宽容一些,只要我没事,便一定会想法子保住你。” 子姝说完,找了件衣裳为云间披上,安慰地在她肩头扶了扶。 云间道了声多谢,笑着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子姝贴心地道:“搞砸了挂牌之事,对我来说也算是好事,况且芷萱遭了发落,也算大快人心,你的理由,我便不问啦。” 云间的心中忽然涌动着一股暖意,但其实,芷萱被发落去后院做粗活,她要做的活,云间都做过,云间心里从没有认为做花娘就比做杂奴来得高贵,会让芷萱感到难过的,是满心期许的失去。 “今日的事情十三公子早晚会知道,你要如何应付?”子姝问。 云间想了想,轻轻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他不会很快回来的。” 或者,他可能根本就回不来了。 …… 北邙山巅,一袭黑衣的男子青丝飞扬,头顶新月弯弯如少女甜美的笑容,温柔而青涩。此处是中州韩地的最中心之处,脚下便是当日繁华的韩国帝京,如今物是人非,而这山河依旧浓墨重彩、月缺月圆。 慕容笑负手看着远方的萧沙关,仿佛还能看到浅雪与枯草层叠,号角与黎明共生,出征的将士追随着战旗奔跑。 那是韩国宣武战神一家战死的地方,同时死去的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小妻子。慕容笑从未像此刻一般好过,若那位小公主还活着,如今会是什么模样,难道真的会是她吗? 似乎有些倒胃口。 安康追随上来,也看向脚下的风景,不禁感慨道:“看惯了江南的柔山秀水,倒觉得中州之景无比壮阔,公子,咱们这趟是来对了。” 慕容笑懒懒地撇嘴,“看看便罢了,这是大哥和六哥在争的天下,跟咱们可没有关系。” “那是,咱们公子有陛下的宠爱就够了,争这天下干什么,多累啊。”安康笑着附和,引得慕容笑也笑了开来。 “金枭阁的杜姑娘来消息了。” 慕容笑接过安康递来的信,目光扫过,旋即背过身来,安康将信中内容看过,好地问:“公子当真授意过云间姑娘如此做?” “当然没有。”慕容笑眼光锐利,冷笑着道:“她想杀我,小看了她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1 庆王的戒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康有些吃惊,倒不是吃惊有人要杀他家公子,如慕容笑这种正得宠的皇孙,就算什么都不做,仇家也会多如牛毛,可想到云间那样瘦瘦小小的模样,有这种想法,便好似一个呲牙咧嘴的小矮人,跳起来也只能敲到敌人的膝盖。 慕容笑懒得解释太多,问安康:“咱们这一路下来贪了多少?” “整整十万两。” 慕容笑露出嫌弃的表情,像是嫌少了一样,吩咐道:“庆王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收拾行装,连夜赶去岑州,走官道。” “岑州?那可是宸王殿下的官营,咱们拿着这么多来路不正的银两走官道,让宸王殿下知道就麻烦大了。” “大不了就是被绑回帝京,也比身后被豺狼追着强。” …… 庆王府内,慕容仲仍在犹豫着什么,权相闫跃林着急地劝说,“殿下,快下令吧,咱们的人马已经在沿路埋伏了许多处,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绝不会让十三公子活着回金阳城!” 慕容仲叹着气说:“可是十三弟终究是自家兄弟啊。” “殿下与宸王亦是同胞手足,韩地铁窑之事上,宸王已经挑明了要和殿下作对,殿下以为十三公子前往韩地是因为什么,陛下有意将金枭阁交予十三公子接掌,使他历练,这是其一,十三公子在朝堂上表面与宸王作对,实际是担心他路上遭遇不测,代替出行,才是其二。” “可是本王听说,十三这一路上搜刮了不少钱财,他若是想要钱,本王分他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以。”慕容仲道。 “可是现在十三公子的手已经插到了醉月楼里,那醉月楼与先太子之死关系重大,殿下难道连这一杯羹,也要与人分享吗?无毒不丈夫啊,庆王殿下!” 闫跃林说完跪了下来,慕容仲藏在袖里的手蓦地攥成了拳,十三啊十三,你到底在想什么,只有死后才能知道了。 谁也无法确定沈云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倘若反词之事当真是慕容笑授意的,他这个后患是该及早防一防了。毕竟慕容仲想不出来,还有谁对慕容笑会有如此大的仇恨,故意将反词之事栽赃给慕容笑,挑起他如此的戒心。 汀兰在庆王府一处偏僻的后门着急地等待着,只等来仆从说慕容仲正在与大臣议事,不见自己的回复。 可是这一次她沉不下性子,纵横醉月楼这么多年,汀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忌惮过醉月楼中的某一个人了,从后院小奴,到引起大公子的注意,沈云间这条路走得太快了,汀兰敏锐得感觉到,云间并非池中物,她想除掉云间,越快越好。 但庆王殿下终究不是她一个小小花娘想见就能见的人。 汀兰折回身来,一步一回头地转出小巷,正遇到在偏僻巷子里调戏良家妇女的高荜。高荜是国舅家的独子,金阳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莫说是普通良家女子,就连和亲的韶明公主,和亲前都险些遭了他的淫爪。 汀兰往日见了高荜都是绕着走的,今日却忽的眼前一亮,迎上去娇滴滴地打了声招呼。 高荜放开怀里涨红了脸的小娘子,将汀兰波涛圆润的身材细细打量了数遍,笑眯眯地道:“这不是在大公子的门客宴上见过的汀兰姑娘嘛,这是刚伺候完出来?” 高荜乃浪荡之人,在他眼里,但凡男女之间,便只有苟且二字,无论是皇孙还是皇帝,沾花惹草都是理所当然,尤其是醉月楼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妙。 汀兰一瞬便抹起了眼泪,委屈地道:“殿下不愿见小女子。” “哦?” 汀兰流露出的委屈更多,伤心地解释:“高公子总该知晓,前日里醉月楼新挂牌了一批花娘,其中有一个叫云间的,身子十分轻盈,那一把纤腰,一只手就捏得过来,一张嘴巴尤其会讨巧,就连反词那事儿都让她三言两语化解过去了,庆王殿下叫小女子带她来见,可那丫头竟跟庆王殿下也拿起了架子,高公子你说,庆王殿下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屈尊去园子那种地方去找她呢,倒是为难了小女子。” 汀兰说着又抹起了眼泪,高荜却瞪大了眼睛,“有这样的妙人?” “高公子帮小女子想想办法吧。” “这有何难,明日本公子下一道帖子送到醉月楼去,点名了要她出来,她若不来,本公子抢也抢得进去,爷高荜可没有庆王殿下那般的身份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2 赃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搞砸了新姑娘的挂牌之事,沈玉眉自然是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可她却偏偏拉出了十三公子来做挡箭牌,大公子在场时也没有说什么,沈玉眉便更觉得不好办了。 醉月楼能够在金阳城中长久伫立,是因为沈玉眉明白,与权贵牵扯的好处。可一旦这其中的牵扯超过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沈玉眉忽然开始担心,醉月楼是不是有些风头太过了,而这风头,或许会给她和她这毕生的心血带来巨大的灾祸。 反词之事虽是以云间口中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草草收场,贵人们总是担心多余的牵扯,近日里来醉月楼门庭冷清,姑娘们一个个儿惴惴不安,沈玉眉倒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对云间的管教,就更严苛了一些,那荻花苑里除了张妈,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云间的手里拿着一只玲珑精巧的白玉坠子,好看是好看,可惜是赝品。她早就找机会将玲珑珏从芷萱那里偷了回来,但此物伴随她许久,真假总能分辨。云间就算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真的那一枚,让十三公子换走了。 云间始终不知道玲珑珏究竟有什么要紧的地方,所以当初在逃亡路上,早就被她变卖过一次,若不是后来那人离开时,再次将此物留下,那东西也不会被她如此珍视。如今看来,那玲珑珏确实是个干系重大的东西。 由此推断,十三公子对她身份的怀疑,会比她想象的更重。 云间因此趁慕容笑不在金阳城中时,谋划了反词之事,即便这次他能够活着回来,大公子对他的戒备已经放不下了,倘若他自己一屁股漏洞填不干净,或许对云间的警惕也能放松些。 倘若他没有活着回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 金阳城的主干大道上,穿着白衣的男子双手被捆着,脸上是懒懒地无所谓的表情,腰间别着一把小扇,路上遇到相貌清秀的女子,吁起嘴来吹了声口哨。 他的身后跟着整整三纵九列的军队,慕容铮跨坐在最健壮的一屁战马背上,看着慕容笑吊儿郎当的模样,摸了摸腰上的马鞭子,想要狠狠抽下去,被一旁的副将拦住。 慕容笑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轻笑,轻佻地道:“还是这副将知道些人情,六哥,你这一鞭子抽下来,丢得可不止是我的面子。” 两位皇孙当街打起来了,丢的是天家的颜面。 慕容铮重重地哼气,那一脸正气,慕容笑听着都嫌累。 直到两人跪在了养清殿里南帝的面前,慕容笑的双手还被粗麻绳牢牢地绑着,南帝气得拍桌子,“宸王,你将十三绑着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南帝的内侍尹福海也急忙劝解,“宸王殿下,十三公子此去韩地平暴有功,也是头一回为陛下分忧,有什么做得不妥的,您做兄长的好声教训就是了。” 慕容铮拱手,对南帝禀道:“臣在韩地的官营,巡卫时正遇到十三弟回城的人马,车行中还有十万两官银,来历不明。臣早先听闻,十三弟此行与沿路官员和铁窑监事交往频繁,这十万两官银的来历可想而知。”顿了顿,语气却放轻了一些,道:“十三弟此次平定铁窑暴乱固然有功,请陛下功过权衡,从轻发落。” 不等南帝反应,慕容笑却又哼了起来,“六哥绑我的时候可没念着我有差事在身上,怎么在皇爷爷面前又帮我说起好话来了?” “十三,你说!那十万两官银究竟从何而来!”南帝无心听孙子们斗嘴,忍着怒问。 “是孙子贪的。”慕容笑大方承认。 “你!”南帝气得要吐老血。 慕容笑才接着道:“孙子若是不贪,怎么知道那些韩地的官员和铁窑监事身上能搜刮出多少油水,我纵是贪了也没想私藏,本想不着声地运进京来,怎料在路上让六哥截了头,抢了功劳。” 慕容铮听慕容笑这样说,心里好歹舒服了些,可他满嘴的功劳功劳,又让慕容铮觉得这个弟弟十分地不争气。 “你说的可是真的,单铁窑监事一人身上,就刮出了四万两?”南帝难以置信地问。 慕容笑点头,看了眼自己被捆着的双手,阴阳怪气地道:“还请六哥替我将账本呈上,请皇爷爷过目。” 慕容仲赶来的时候,南帝正在看慕容铮呈上的账本,上面一例一例记录着韩地大小官员行贿的数目,南帝越看越气,一把将账本丢在慕容仲脚下,怒道:“庆王,你怎么说!” 慕容仲将那账本看了看,脸色也就跟着变了。当年灭韩时,众位弟弟年纪尚小,自然是让他捞了头功,韩地的官员部署诸等事宜也就顺理成章地由他来负责。慕容仲表面心平气和,心里却暗暗在想,慕容笑这个后患是真的留不得。 慕容笑的心里也觉得很苦,若不是沈云间插这一杠子,害他不得不依靠宸王的军队保命,这批官银和账本大可以不漏风声地摆到南帝面前,眼下满城皆知,这下好了,尾巴上的火就要烧到屁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3 嫁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当年南帝决意灭韩,看上的便是韩地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打铁造兵器的手艺,吞没韩地后,朝堂内却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是以宸王慕容铮为代表的主和派,认为韩地才被吞没几年,根基不够稳固,此时应当以发展民生为重心,收拢韩地民心,大肆兴建铁窑,劳民伤财。 一是以庆王慕容仲为代表的主战派,认为兵强则国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军事建设,铁窑一建再建,铁矿一挖再挖,即使劳民,劳得也是韩地的民。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捞,又有多深的利益牵扯,自不必多说。 慕容笑带回来的这十万两脏银,将兴建铁窑中的油水摊到了台面上,慕容铮和慕容仲便又在南帝面前吵了起来,慕容笑自是一份等着领功的模样,不参与二人的口水之争。 吵到最后,南帝终是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铁窑还是要建的,兵器也是要造的,但是铁窑监事的人选,是该换一换了。 慕容仲和慕容铮心中各有人选,却也明知说出来会被对方怼回去,便咽在肚子里,暂看形势。 吵到最末,慕容笑才慢悠悠地开口,任性地道:“皇爷爷的决断孙儿自无话可说,但是官员贪污之事,总是不必让百姓知道,六哥大张旗鼓地将我安了个污名游街示众,未免百姓肆意揣测,还请六哥亲自张一贴皇榜,在天下人面前,证我清白,向我道歉。” 慕容铮听到嘴抿成一条直线,南帝听来也不失为一个简便的方法,便直接应允了,挥挥手让孙子们退下,率先离开了养清殿。 慕容笑得意地挑起眉毛,看也不看两位兄长,高高扬起头颅,满是目中无人的模样,大摇大摆洒然而去。 慕容仲看向慕容铮,第一次明白他这位六弟在面对十三弟的时候,那种痛心疾首的心情。这两次关于铁窑的争执之中,慕容笑明明都没说什么,却显然独得了南帝的偏袒。 慕容笑尚未封王,宫外的府邸挂的是听萧别院的门匾,院中叠石理水草竹新翠,若论起享受来,一众公子中,无人能与他争得了高下。 温泉室里,充斥着硫磺的味道,安康亲自为慕容笑更衣,嘴里问着:“公子今日就要去醉月楼?” “芷萱受了委屈,是该要哄哄。”慕容笑道。 “可是……” 可是金枭阁的杜姑娘已经传来消息,慕容仲在回城的路上没有得手,贪污之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杀慕容笑之心已如离弦之箭,醉月楼里这会已经埋伏好了庆王府的人。 安康也知道,硬碰硬,慕容笑没在怕的,但逛青楼不可能带着一支府卫跟着,对方人多势众,不死也要吃亏。 慕容笑无奈地撇嘴,“今日养清殿里,陛下没有提及金枭阁移权之事,想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想要得到金枭阁,总要受点伤在身上,让陛下看见我这条命也是有人惦记的。人老了,受一受刺激,才下得了决心。” …… 荻花苑里,云间褪下半截衣裳,背对铜镜欣赏自己背上的伤痕,心里想着,这伤若是能再偏个三分就好了。 铜镜里,雪白的肩胛处绘着一幅暗蓝的图画,也是她这些年,无论如何都不在人前脱衣的原因。 说来可笑,这幅所谓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宣武八方军阵图,终究没能保住断绝粮草的萧沙关。可这军阵还是经那一场苦战之后,被世人吹上了天,南帝命人在韩地搜寻了许久,假图倒是找到了几张。 而这世间仅存的一幅真图,在她的身上,本该作为阿娘为她准备的最宝贵的嫁妆,与她一并交付在慕容笑手中。 想到这些,云间的心里有些苦涩,换上轻薄的纱衣,今日她要去赴高荜的约。 高荜的帖子已经来了许多天,沈玉眉尽所能地拦了,再拦下去,就要冲进来抢人了。而高荜是什么样的人,云间早有耳闻,越是肆意妄为的,越是难以琢磨套路,云间隐隐地有些担心,今日有可能贞洁不保。 叹了口气,是人是狗总要去会会,云间正要开门,那门又是被人一脚踢开,十三公子穿了一件深色的衣裳进来,只急匆匆地道了一句,“关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4 演得过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很显然,他受伤了,他正在被人追杀。云间脑子里飞快地权衡,若她不关这门,将追杀的人引了进来,就算那些人不一并杀了自己灭口,十三公子死在自己房中,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轻手轻脚地关门、关窗,走到窗边的时候,屁股被十三公子狠狠地踹了一脚,这一脚她实在是没想到,便吃痛得摔在地上。 云间低着头一言不发,慕容笑恨恨地看她,压着声呵斥,“都是你干的好事!” 云间仍不说话,心里想着有本事就自己活下去,别想我能帮你。 十三公子的眼睛飞快扫过房间,也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地,一把将云间从地上拉起来,扯碎了她身上的衣衫,把她推到了床上。 云间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大睁着眼睛看向十三公子,他自驾轻就熟地,几下就将房间造出了一派干柴烈火的淫靡景象,而后爬上了床,拍了拍自己的身子,“上来。” 云间咬牙,眼神千变万化地看他,十三公子伸手捞住她的腰,那轻盈的躯体便坐在了他的身上,双腿分开,摆开一个屈辱的姿势。 窗子是大开着的,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十三公子迫使云间趴在自己身上,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冷冰冰地:“自己叫,还是我帮你?” 说着,又是狠狠一掐,云间不禁溢出痛吟,便也懂了十三公子话里的意思。好在“叫”这门课程,花楼里是教过的,就算她还未经人事,也能叫出七八分妩媚婉转。 可是在慕容笑耳边叫真的很难为情,此刻她上身的衣裳已经被十三公子撕去,他的大掌就覆在自己不着寸缕的肌肤上,两具微凉的躯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肌肤相亲的地方,也渐渐温暖起来。 追兵逼近,云间尝试着溢出呻吟,十三公子是极不满意的,索性咬了咬牙,“演的像一点,不然我脱裤子了!” 我叫,我给你叫!云间叫一声,就在十三公子的身上用力掐一把,不慎掐到了伤口,惹得十三公子也吃痛得闷哼了一声,赌气一般的,手掌探到她的腿心,重重地捏了回来。 暗杀者追到荻花苑的时候,便听到那窗子里传来的淫靡之声,而那窗子洞开,只有一道纱制的垂帘。一名杀手用剑锋勾开垂帘,看到床上醉眼迷离的女子,一张窄小的旧床,随着床上两人的动作发出“吱呀”的声音。 放下垂帘,追兵择了个方向离去。 云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撇过头去看也不看身下的十三公子一眼,等了半晌他也没动静,才别扭地道:“你还不走?” 十三公子微皱眉心,表情复杂,闷闷地道:“你压到我了。” 他似乎伤得很重,被云间压了这一会儿,气息都变得沉重。云间急忙坐起来,又怕十三公子看到自己的脊背,便提起被子档着身子,背靠墙壁也不下床。 十三公子仍躺着平复了一瞬气息,使力时伤口疼痛,于是抬起手来,对云间,“拉我一把。” 云间只好伸手去拉他,沉重的躯体刚被拽起来,十三公子却使坏一般地把云间从被子里揪了出来,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的心忽然突突地狂跳,眼神不断飘忽,就是不愿正视十三公子一眼。 十三公子俯在她身上细细地欣赏她的表现,眼底下雪白莹润的肩头和锁骨像她的眼神一样飘忽可爱,十三公子忽而笑起来,低下头,牙齿在她的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演得过了,等本公子回来再教你什么是真正的房中之趣,让你开开眼界。” 十三公子离开后,云间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在心里反复检索,如刚才那般的情况,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自国破家亡之后,云间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姓慕容的都该去死,所以方才,她是打心底里不想救慕容笑。 眼下不但救了,还让他吃了豆腐,实在是耻大辱! 重新穿好了衣,云间想要抓紧离开,动作还是慢了一点,那些暗杀者终于回过味来,方才在地上只看到了女子的衣物,却连男人的一只鞋子都没有,床上那男子根本就没有脱衣。 云间被蒙面的追兵堵在门口,就更加地悔不当初,她不该放慕容笑走,要死也该拉上他垫背才好。 一瞬便换做了寻常小心翼翼的模样,云间轻轻地问:“几位爷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一名杀手已经进房,剑锋挑开床上的被子,素洁的床单上赫然一滩殷红血迹,就连云间看到也暗暗吃惊,他刚才,竟流了那么多血!难怪今日不穿白衣,是早已有防范了。 领头的杀手知道人已经跑了,冷剑架在云间的脖颈上,“把她带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5 两相失忘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容笑吃定了追兵不会相信他还敢留在醉月楼,从荻花苑出来,转头就溜进了后院,芷萱的房中。 见到芷萱之前,安康已经快速地帮慕容笑处理了伤口,不过是用一张不透气的皮子将流血的地方裹起来,换上新衣,让人看不出来受伤罢了。 芷萱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汀兰早已告诉她十三公子回城的消息,今夜必会前来寻她。而云间那边正巧也接下了高荜的帖子,不会成为打扰。 见到十三公子那一刻,芷萱飞快地扑上去,眼泪簌簌地流,她像汀兰吩咐的那样,不诉一句苦,只潜心尽意地将自己的委屈哭给他看。 十三公子揽芷萱入怀,眼里从铜镜中瞟到两人此刻的身影。这铜镜是芷萱死活要来的,就算在后院,她也不能有一日不关注自己的容貌,她生怕劈柴烧水这样的粗活会让自己变丑,没了美貌,她将彻底失去一切。 而此时,她穿着粗布短衣,方才的云间却是一身水秀纱裙,果然是人靠衣装的,十三公子忽然觉得,这样比起来,云间也不算很丑。 房间简陋,两人便只能在床边相依坐着,十三公子才道:“萱儿,本公子会为你做主的。” 芷萱急忙抹掉泪珠,仍是哭唧唧的腔调,“公子不急说这样的话,都是芷萱自己不小心,反词之事终究干系重大,今夜别后,公子便不要来了,萱儿……萱儿不想牵连公子……” 十三公子眼底一派柔情,叹着气拥她入怀,待芷萱埋入他怀,再看不到他的神情,眼底才恢复了漠然。他想起韶明公主和亲前,挂着两行清泪,静静地对他说的话,“今日别后,便是两相失忘,你我之间,莫要再向他人提起,我不愿牵连到你。” 那时的他是多么无能,而今亦然。 “萱儿,本公子呆不了太久,你有什么需要的,隔日便差人送来。”十三公子道。他是不能留下过夜的,不然满身的血,吓也把芷萱吓出半死。 芷萱急忙摇头,从枕旁的小桌上斟了一杯酒,抖着手端到十三公子面前,“公子长途归来,芷萱没有什么能庆贺的,这处没有郎官清,浊酒一杯,请公子饮下吧。” 这后院的房间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流了许多血,也正口渴得很,十三公子想了想,与芷萱认识以来,到底了解她是个没有胆子害自己的人,接过那酒来一饮而尽,亦清凉亦烧灼,酒水顺喉而下。 是他曾经尝过的味道。 两人又是你侬我侬一番,芷萱依在十三公子的怀里,正说着甜蜜的情话,十三公子抬起手来,对着她的后颈重重一击,怀里的人便昏了过去。 十三公子随意地将芷萱丢在床上,眼底有微微的怒意。本是打算在这温柔乡多流连一会儿的,是她自己惹事。 走出房间,安康迎上来道:“云间姑娘被带走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笑稍稍想了一瞬,“不去,回听萧别院,找个明白的来伺候。” 安康一下就听明白了慕容笑的意思,他家秀色可餐的十三公子又遭迷妹暗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6 槐花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高远的夜空,繁星点点,云间被困在山崖边的一颗大树上,狠狠得挨了一个耳刮子。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审她的是一名女子,一袭皮革黑衣将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亦英姿飒爽。 云间的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回答。告诉她吗,说出来怕她吓死! 女子见扇巴掌不好用,便提起腿来,用硬底方尖的靴头对着云间的脸狠狠一踢。这一脚正踢在云间的嘴边,嘴角瞬间变得淤黑,口中有一声断裂的声音。 云间品味着那种疼痛,不忘优雅地将打碎的槽牙吐了出来,很好,慕容笑现在又欠她一颗牙了。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这片野林中,遍布毒虫和鸩鸟,你不说,便只能等死。” 据云间所知,鸩鸟只生活在岭南一带,此地若是有便是被人刻意带来的,看来这里,就是大公子拷打要犯时的一片秘密基地了。 眼风扫过两侧,云间看到绑着自己的绳索并没有打结,而是埋进了土里,无论是一紧还是一松,都会牵动绳子后面的机关,看来是想以云间做诱饵,设套圈慕容笑。 真是看得起她,云间有很大的把握,慕容笑不会犯险来救自己,他若是有一点在乎自己的性命,在荻花苑时就该连云间一并带走。 但好事是,既然是诱饵,就不会让她死的这么快。 那女子看见了云间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冷笑着道:“你不说,是等着人来救。你被抓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我可以陪你等,但是……这周围洒了药粉,那些毒虫毒蚁暂时不会靠近,等到了黎明时,这些药粉见了光就不作用了,那些毒虫毒蚁便会爬出来,啃噬你的皮肤,钻入你的血肉。倘若他还不来,这样的主子,你为他效忠还有什么意义?” 见云间仍不说话,那女子便抬了张椅子坐下,身后跟着一众黑衣人,慢慢地等。甚至燃了一堆篝火,生怕前来相救的人找不到地方。 云间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说,她肯定没打算死在这儿的,只是既然还有时间,胡编乱造的话,总要想想清楚才是。 另一边的山头上,慕容笑黑衣竖立,负手看着悬崖边的女子,她仍穿着那件泛白的青衣,夜风中衣袂与碧丝飞扬,仿若一道画中的风景。 安康不知道慕容笑为什么在回听萧别院的路上,还是拐来了这里,但相信他家公子总有自己的道理。 天色越来越深,又越来越浅,安康终是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咱们真的不救吗?” 慕容笑的气色有些差,好在冷风能稍稍压制身体中的火焰,指了指云间的位置,慕容笑道:“她身上的机关一旦牵动,便会放出笼中的鸩鸟,庆王培育的鸩鸟专会袭击人,你能跑得有鸟快?无论谁去,两个人都是死。” “那,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 “有。”慕容笑收敛眉目,神情严肃地道:“从那崖上跳下去。” 安康只好叹气,那道崖障虽不是万丈深渊,将人摔个皮开肉绽还是足足有余的。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黑云在青蓝色的微光中缓慢游动,晨露微潮,树涛波浪,云间估计真的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于是打算开口,就说自己是十三公子安排在醉月楼的眼线,眼下的目的是追查太子的死因。 话不及张口,暗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群衣冠倜傥的好汉立足在云间面前,虽是背对着她,却是保护的姿态。 “什么人!”椅子上的女子站起来,摆开了要打架的阵势。 来人中一人轻笑,白衣飘飘,甩开金扇,“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就凭你们这些鼠辈,也配知道我槐花社的名号?”旋即又将扇子在唇边遮了遮,“哎呀,说漏嘴了,那你们只能统统去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7 致死一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槐花社? 云间想起酒叔似曾提起过,虽然名字听上去十分地附庸风雅,却是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传闻已经遍布了江南各地,成员大多是名门贵贾家的公子哥儿们,却又互相不以真身示人,闲时泛舟赏水、吟诗作赋,偶尔仗剑江湖、见义勇为。 但酒叔又说,槐花社应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高的名堂,若真如坊间所言,那些来历不俗的公子哥儿们太容易洞悉天下变化和朝堂格局,为防后患,当今陛下早该安个邪教的罪名严打一番了。 不过是向往风流的姑娘们,扇后低语臆想出来的罢了。 槐花社……槐花…… 云间急忙打起精神向来人看去,兵刃交戈擦出的火花不断地扰乱她的视线,只看到来人一十二个,个个戴着一纸铂银面具,英姿飘逸,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每一个都像他,哪一个都不能确定是他。 手持金扇的那一个冲在最前,与人交手时花架子摆了不少,却也当真将黑衣女子逼得连连倒退。云间儿时在韩国的军营里,练兵时见的都是硬碰硬的死招,都说南人风流,打起架来确实精彩多端。 似乎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黑衣女子带来的人已经相继倒地,血腥味被低荡的晨风卷起,萦绕在山巅野林之中,久久不散。 黑衣女子已经确定不是对手,拼尽全力突出,一把钢剑向着云间笔直刺来,云间不禁闭了闭眼,耳边传来剑尖划过钢铁刺耳的鸣音,铂银面具下的男子薄唇紧抿,眼中怒意如腊月寒冰,拨开剑锋,挡在了云间面前。 黑衣女子一剑刺偏,眼中怒火更盛,唇角却忽而弯出谑笑,剑锋指地,挑断了埋在落叶和沙尘中的绳索。 暗林中飞鸟震翅的声音只酝酿了一瞬,无数巴掌大的鸩鸟霎时冲出,盘旋时发出饥饿的鸣响。黑衣女子将一张闪着细光的黑缎兜头罩住,脚步飞快地从乌黑的鸟群中全身而退。 云间知道这些鸩鸟的厉害,只要被啄出哪怕一丁点伤口,这条命拖延不到下山就会断气。她一面用力地挣脱被缚住的双手,一面看着护住自己那人,频繁地挥剑撕碎一只又一只空中的飞鸟。 云间挣脱时,那人也刚好清理出一瞬的空隙,转身向她伸出手来,仍是那般指节修长而分明的手掌,一如当年他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过南国军马铁蹄,平静如天兵降世,冷峻如炼狱修罗。 云间正要把自己的手交给他,一只更加巨大的鸩鸟逼近,云间大睁着眼睛,仿佛能看到它羽翼煽动时簌簌扑落的毒粉,墨绿的眼瞳像蛰伏在深海中的鬼魅。 太近了,甚至来不及将她护在身下,为她挡住这致死的一啄。 云间忽然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身后便是悬崖,可能粉身碎骨,也可能造化了得苟延残喘,但她不想继续成为他的拖累。 “云间!”赵知身慌张地竟喊出了她的名字。 云间的脸上便在这一刻露出了笑容,脚下打滑,身体无可挽回地向后倾倒下去,一只手臂忽然搭在她的腰间,一件黑袍兜头罩下,宽大的胸膛让她再也看不见那纸面具下紧张的眼神。 坠落时,大掌下意识地将她呵护入怀,那人怀中仍余郎官清清冽甘醇的酒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8 猴儿烧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翠绿的山壁上,挂着一男一女两个大活人,慕容笑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粗长的藤蔓,使力时不经意地咬牙。 好在这山壁不是断崖,虽然陡峭,却也能勉强立足。云间很想松开缠绕在慕容笑腰身上的手,却又不是很敢,于是只能尴尬地看着他。 尴尬地连谢也不好意思说。 想来也不必道谢,若不是慕容笑跑到她的床上流了一滩血,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走到这生死攸关的一刻。 当然若不是云间想借大公子之手除掉慕容笑,他也不用去她床上流血。 慕容笑总认为是云间欠自己多一些,看她的眼神便是愤愤地,愤愤地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云间试着在脚下找了找平衡,又低头看了眼深深的峡谷,轻微摇头,低眉顺眼地,“不行。” 慕容笑更狠地咬牙,“你休想拖累死我。” 云间心想,是你自己扑下来的,我又没求你。但想到若是没他,自己此刻大约就死了,就算她没打算知恩图报,对这根救命稻草还是要保持足够的客气。 指了指不远处,云间说:“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小心点过去。” 慕容笑仍然不敢轻易放开手中的长藤,脚下用力地踩了云间一脚,“手放开,自己走!” 云间粗略看了下路线,可以立足和攀爬的地方都很窄,谨慎一些是可以抵达,就怕这个时候山石打滑。 可抱着个人是肯定过不去的。 她试着松开手,一点一点地向山洞的方向挪动,每走一步都格外地小心,慕容笑仗着手里还有根藤蔓抓着,跟在后面倒还轻松一些。 她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出任何问题,倘若出了问题,慕容笑不一定能拉得住她,况且会不会拉还是另一说。 有惊无险地,终于挪到了洞口,那山洞却很窄很窄,再往下的路也愈加地难走了。 慕容笑却在抵达山洞时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背靠岩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已是演时末了,天却始终没有亮透,应是将要有雨,雨下起来之后,就更不容易下山了。云间向外张望着,十分地担心,将慕容笑早已受伤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慕容笑静静地平复了一段气息,才在她身后懒懒地道:“本公子要喝水。” 云间摘了张叶片,采了些露水送回来,递到慕容笑眼前,看着他一大口就喝得干干净净,又注意到他身上毫无血迹,才小心地问:“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吗?” 慕容笑将盛水的叶片随手一丢,声音有些虚萎:“好消息和坏消息……” “先听坏的。”云间迅速接话,看到慕容笑的脸上露出“你确定”的表情,认真地点头:“坏消息。” 沉了口气,慕容笑道:“这不是山洞,是墓穴。” 云间这才注意到这洞出现在这里太突兀了,洞口也过于窄小,休整过的岩壁确实与墓道很像。眼睛看向那幽深的甬道,女儿家终究有一丝的害怕。 她轻轻地笑,“那还好,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财呢。” “哼,”冷笑,“看样子是不知被盗过多少回了,但好消息是,既然是被盗过的墓穴,就一定有办法离开。” 云间微笑着点头,“你身上有伤,休息一下吧,我进去看看。” 慕容笑也朝漆黑的甬道看了一眼,垂目瞟过自己的身体,“身上有火折子,自己拿。” 他似乎已经累得连手都不想抬了,倒是符合一贯的做派,云间便也不说什么,蹲下来在慕容笑的身上轻轻拍打,又怕不小心拍到他的伤口,惹得他再生什么是非。大概是动作太轻了,上身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慕容笑也懒得指导,云间的手便随着拍打向下摸索去,从他胯间划过的时候,不经意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一愣,脸颊飞快地烧红,在花楼里呆了那么久,那伫立在胯间的绊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还是能领会的。 云间不能理解慕容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和反应,一瞬间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慕容笑翻了瞬白眼,整个身体瘫在石壁上,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她唇角的淤青,“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本公子来之前喝了一种很有意思的酒。” “什……什么?” “猴儿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29 良心发现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身体一瞬间就向后退去,垂着眼睛无论如何不愿多看他一眼。 慕容笑仍然冷笑,语音里却难免能听得出虚弱,“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若是不从,本公子眼下这般,也动不了你。” 他昨夜伤得太重,方才又耗费了大量体力,再加上那酒在体内反复灼烧,单凭一把蛮力,是真的不能把云间怎么样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 慕容笑显然没有云间了解猴儿烧究竟是种什么样的酒,那并不是一般的春酒,普通的春酒不过是叫人心神荡漾渴求欢好,可那猴儿烧是专门用来对付不愿失身的花娘的,饮下后求欢之欲并没有普通春酒旺盛,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是会死的。 女儿家身子底子薄弱抗不过去,男子饮用倒还不至于要命,可他现在一身的伤…… 云间不敢想下去,也什么都不打算说,慕容笑倘若真的死了,那是他自己造化不好,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她不打算管他。 慕容笑却在另一头,把云间脸上每一瞬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只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臭娘们,老子就不该救你! 这么想着,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慕容笑重重地咳了一下,看了一眼掌心殷虹的血团,心里很气。 云间更不想说什么,动作也比寻常更轻了许多,从慕容笑身上拿走了火折子,驾轻就熟地做出一只小火把,举着朝洞里深处走去。 慕容笑歪头看着她纤瘦无比的背影,回想她制作火把时的轻车熟路,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啊,那可是正规军营里才懂的制作方法。 此时也懒得追问她的来历,倒是这样的表现能够让慕容笑更放心一些,便由着她自己去看,慕容笑合起眼来睡了过去。 正如慕容笑所说,这是一处已经被盗过许多遍的墓穴,金银财宝一件也无,云间细细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只攀岩所用的飞虎抓,抓下连接的绳索已经断了,她用跟父亲学过的方法连接起来,绳子的长度也始终不够。 但好在不是绝壁,只要利用这飞虎抓,一段一段地下落,到另一处合适的位置,将抓钩收回,再重新固定继续下行就好了。 云间回到洞口,借着洞外的曦光将绳索重新打结,她曾经很习惯一个人生活,这会儿专心地做过去很熟悉的事,竟有些忘记了慕容笑的存在。 慕容笑就那么睡着,不时咳一咳,呕几口血,人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云间将那飞虎抓修理好之后,转身看了眼慕容笑,他那样躺着一定很不舒服,但此处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 云间走过去,用手指擦掉了他唇边黏腻的血红色,心里想着,“好在这就正是一处墓穴,我也算替你收过尸了,慕容笑,下辈子不要救我这样的人,我只会恩将仇报。” 他的眼睛仍合着,睫毛已经被露水打湿,唇色苍白,眉心微皱,还是这样看着可爱一点。 云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为他整理了一下已经凌乱的鬓发,终于站了起来,找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固定抓钩,身体挪出洞外,脚底贴着山石,手上抓牢绳索,抬眼看向遥远的天光,有飞鸟负着沉重的雾水在阴云中盘旋,她不知道那是不是险些要了她命的鸩鸟。 云间转眼,看到不远处撘在一颗树顶的黑袍,抱着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慕容笑曾将这件黑袍撘在她的身上,用来阻隔鸩鸟的侵袭,两人坠落时,这件衣袍也就随风飞落了。 云间忽然有种良心发现的痛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0 加持之物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笑醒来的时候,天外下起了雨,雨水滴答滴答地在洞口垂成水帘,耳边是安康的呼唤。 “公子,醒醒了。” 慕容笑睁开睡眼,却是满目的混沌,醒了醒心神,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被一条窄窄的白绫覆着,安康急忙为慕容笑解开白绫,一双懒慢的眼睛还未聚焦,张口的第一句话是,“她呢?” “我们找了大半日才终于将公子找到,没发现云间姑娘。” 安康自然不知道慕容笑携云间跳崖后经历过什么,只当是坠落中慕容笑和云间分散了,他带着人在这附近搜寻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藏在山壁上的洞穴,但却没见到云间的影子,连尸首都没有。 慕容笑转眼看向另一头黑洞洞的墓穴,想起云间举着火把走进去的样子,手中触感温柔的白绫在指缝间被握起褶皱。 她走了?她竟然找到飞虎抓之后,丢下重伤昏迷的自己就走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走之前又把他的眼睛蒙起来做什么?唔,是怕没人来救自己,回光乍醒之后,会死不瞑目吗?想的还真周到啊! 慕容笑越想越气,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安康急忙安慰道:“既然没发现尸首,人应该还活着,我再叫人去找找。” “不用找了,她死不了的。”慕容笑的语气像在嫌弃一条不知好歹的野狗。 回到听萧别院之后,院里院外自然是好一顿忙活,整座听萧别院里的人,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趟趟端热水的侍婢脚步慌张,好像慢了一步,他们公子就会咽气一般。 金阳城内,更是戒备森严,十三公子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早已经按照计划传进了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不等病人先来,宫里派来的御医已经守在了慕容笑的寝殿里。 慕容笑病恹恹地坐在榻上,咳一声对御医道一句,“告诉皇爷爷,只是些皮外伤,叫他老人家不要担心。” “公子吉人天相,臣回宫后,定向陛下如实禀告,只是……”御医错了措辞,道:“公子仍有内伤在身上,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内伤?”安康担心地问。 御医又错了措辞,才道:“公子喜好风流,然过纵伤身,臣斗胆一言,有些加持之物,公子还是少用为妙。” 慕容笑不由得抬了瞬眼皮,看来是自己昨夜饮过猴儿烧的事情被御医看出来了,倒也不稀,他爹先太子殿下不知道用过多少稀古怪的加持之物呢,这些御医早有充足的经验了。 安康却仍不放心,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公子这内伤,养养就会好了?” “那加持之物药性凶猛,原本公子阳刚之身,偶然用之并无大碍,只是公子昨夜受伤损耗了精血,若非吉人天相,恐要危及性命啊。”御医说完叹了口气,话不敢说得太重,说轻了又怕慕容笑听不到心里去,再落个和他爹先太子一样牡丹花下死的下场。 慕容笑眼梢唇角的冷笑则愈加明显,好歹是他吉人天相,早知道是这样,在那洞穴里的时候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那沈云间,如此对云间的见死不救之恨就更加重了几分。 安康送御医出去,回来的时候慕容笑已经从榻上下来,顺手捞了本春宫册子在翻,安康默默地看慕容笑翻了一会儿,才问道:“要不要差人去醉月楼将云间姑娘接过来?” 慕容笑将手中的册子啪地一声合上,不悦地道:“怎么,连你也认为本公子是他们眼中的下流之人?” 慕容笑显然因着心里的那点不爽快,下意识地误会了安康的意思,昨夜他拼死去护云间的性命,这会儿人自己跑了,安康以为难免是要当面问问她的遭遇的。 下一瞬,慕容笑才领会了安康的意思,“她回醉月楼了?” “是,才来的信,一早就回去了,这满城的禁卫,倒是也没发现。” 慕容笑冷笑,“她的本事可大着呢,问什么,问了也不说实话。” “还有一件事,国舅家的高公子,似乎对云间姑娘也很有兴趣。” “高荜?”慕容笑微微皱眉,又微微翻了个白眼,“打一顿就老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1 偷偷煎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回到醉月楼的时候,路上就下起了雨。她刻意走了侧门,从后院绕了回去,好在后院里的杂仆们对云间十分熟悉,见她这样衣衫狼狈地回来,也不觉得稀,但前院里的有心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闲言碎语从一张嘴巴里出来,很快就扩散到了沈玉眉的耳朵里。沈玉眉对昨夜的事情总有几分了解,更有许多顾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盈盈去封了这份口实。 云间推开房门,赵知身正坐在房里看,手中拿着的是那本被云间撕去了几页纸的韩地游记。 窗外落雨滴答,云间满身都是湿淋淋的,发丝滴着水,潮湿的眼睫颤了颤,温良客气地问:“先生一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知身的眼底也是一沉,他知道云间早已认出了他,更知道经昨夜之后,自己装也装不下去,他也清楚云间绝不会轻易地屈从于死亡,城里城外大张旗鼓地在搜寻十三公子,若云间有难,不必他先出手,就会率先被官卫发现,若是无事,她总有办法好端端地回来。 可他没想到,经昨夜之后,云间见到自己时,竟比之以往更冷静了许多,仿佛这会儿在装作两不相识的人是她。 赵知身将手中的册静静放在桌上,道:“我刚出游归来,才知晓反词之事,眉娘仍有余悸,正要派人整理架,重新打点学堂事宜,我见你对这本很有兴趣,便拿来给你。” 是发现了她对岑州的兴趣,担心被沈玉眉看出蛛丝马迹吧。 云间只道了声多谢,打开柜子取了件干净衣裳出来,站在柜边道:“小女子需要更衣,请先生回避一下吧。” 赵知身怔了怔,想起了一些过往,她的身上哪一寸是他没看过的,只是那时她年纪还小,不必在意男女之嫌罢了。 他站起来,准备出去,听到云间不禁地打了个喷嚏,脚步在门口顿住,不忍心地提醒道:“你要照顾自己。” “嗯。”云间的回应很淡,淡得赵知身听在心里有稍许的沉重。只是他心里明白,无论多沉多重,都是云间自出生起就必须背负的,因而赵知身也只能于心不忍,却无奈横加干涉。 赵知身离开后,云间换上了干衣,将原先的那件扔进了废弃篓子里,她不想再看见这件衣裳,就像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留在洞穴里,与慕容笑多待上一时半刻一样。 铜镜中少女的容颜静得如冰雪一般,云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忍着一丝隐晦的痛楚,等那雨下得小了一些,起身走向了后院。 她对后院仍是熟门熟路的,后院里有一间小小的药房,除了煎药之外,还备着一些花楼中常需的药材,比如——避子药。 有些清倌儿为留后路,不愿服用房中常备的避子茶,必要时只能煎上一副药。对此沈玉眉也并不强求,只要不添出意外来就好。 淋了雨,云间的身子轻飘飘地,脸蛋也烧得红扑扑,好在是和后院杂仆相熟,云间只说自己是来煎一副治疗风寒的汤剂,就轻松进了药房,杂仆为了省事也不去管她。 她的动作十分麻利,仿佛只要打定了主意做某件事情,就不慌不忙。开炉点火,一把团扇静静地扇、慢慢地熬,檀色的药壶水雾蒸腾,云间忽然有点怀念在后院做杂奴时的安逸。 汀兰擎着把荷花绘面的油纸伞脚步婀娜地走到药房外,言语娇媚地问杂仆道:“我说今日的药食怎么还未送来,原是趁着下雨蹲在门框子下偷懒?” 杂仆按照云间教他的话,为难地道:“近日院子里生意不好,妈妈趁着时候要对大小适宜重做一番管制,药材清点的数目才报上去,等盈盈姑娘过来核对过了,才好生炉煎药。” 汀兰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这园子里的事情全要看盈盈的眼色了?我与盈盈同为四魁,讨一口滋补的汤水,也要经她的允许?” 若是汀兰自己用药,就算盈盈亲自过来了,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大家谁不是看在眼里,汀兰现如今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芷萱筹谋,那滋补养颜的汤剂,也是为了芷萱而要。 杂仆接不上话,汀兰闻到紧闭的房门中传来蒸腾的药香,索性直接推开了门,将正要将滚烫的药汁捧碗喝下的云间截住,想都没想,汀兰佯装好心地一步冲上去,似是要接住云间手里的药碗,却又一个失手,令小碗翻落在地。 “妹妹!”汀兰大睁着眼睛,“这汤药如此滚烫,妹妹可要小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2 汀兰的记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汀兰说着又拿了帕子去擦云间手上的药汁,看到她的手指被烫得泛红,眼里不自觉地晕开笑意。 云间当然知道滚烫的药汤不能喝,可要是放在那儿等着它晾凉,让汀兰发现她喝的是什么就麻烦了,索性现在打翻了,她喝不成,汀兰也察不出。 云间露出谨慎的感激的笑容,“是妹妹烧糊涂了,还好姐姐进来,不然这滚烫的东西喝下去,妹妹可就遭殃了。” 汀兰便将手背在云间的额头上贴了贴,她的额头很烫,看来这场雨确实淋得厉害。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关切地道:“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妹妹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千万要仔细着身子啊。” “汀兰姐姐过奖了,全是托了妈妈和姐姐们的照顾。”云间道。 汀兰娇媚地笑起来,看了眼已经被倒空药渣的药壶,拉着云间的手往外走,撑起伞来,扶着云间往荻花苑走去,边走边道:“妹妹不必谦虚,姐姐听说高舅爷家的高公子这些日子以来对妹妹很是上心,昨日妹妹接下了高公子的帖子,可见着了?” 云间态度低微地摇头,“近日气候反复,妹妹染了风寒,只好暂时回了高公子的好意,姐姐与前院的贵人们相熟,若是遇见了,还请姐姐代妹妹向高公子道个歉。” 汀兰轻轻地笑起来,“咱们醉月楼也是好运气,往来的恩客总是宽宏大量的,高公子不会介怀。不过姐姐倒是认为,妹妹对高公子避而不见,染了疾只是其一,心里头的羞臊才是其二,妹妹到底还是未开苞的二月新花,第一次与恩客幽会,有些犹豫也是难免的。” 云间只听着,不说话。 汀兰接着道:“妈妈常说,男人们往往最偏爱的,就是女儿家身上的清纯羞涩,所以并不要求你们这些新人改过,可妹妹你是聪明人,心里总该明白咱们吃的是一碗什么样的饭,羞臊是德,可倘若迈不过去这一关,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是,多谢姐姐教诲。”云间道。 “教诲谈不上,那日若不是你的一番话,芷萱这会儿可能连小命都没有了,说起来姐姐还要谢你呢。”说着两人也走到了荻花苑内,汀兰没有进去的打算,道:“既然如此,妹妹便先养着身子,等这身子养得好了,姐姐便亲自来教妹妹如何度过这道关,权当是感激了。” 云间微笑着目送汀兰离开,心里当然明白汀兰的葫芦里卖的一定不是好药。可她现在身份如此,连个正经花娘都不是,这花楼里任何一个人都能压在她的身上行事,的确会添不少麻烦。 好在高荜有一阵子没有再来骚扰,子姝偷偷带来的消息是,高荜在酒馆子里耍威风的时候,惹怒了几个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狠狠遭了顿毒打,没个十天半月,是出不得门了。 云间听着有些想笑,江湖人士?难道是槐花社的人吗?这帮公子哥儿管得可真宽啊。 可是赵知身和槐花社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槐花社是真的像传言中那般,只是些附庸风雅而又行侠仗义之人吗,倘若如此,岂不是十分地浪费。 赵知身又到底是什么人,当年他为什么要救自己,现在他搀和在槐花社里又要做什么?云间发现,她常常试着去猜一些素未蒙面的人的心思,却猜不出赵知身的任何。 既然猜不到她也不想再猜,只能相信无论赵知身要做什么,与她的目的应该是不冲突的。 但可惜的是,那夜槐花社参与进来,让庆王慕容仲另起了怀疑,怀疑云间实际是槐花社的人,而那反词之事,也是槐花社授意云间,去挑唆慕容笑和慕容仲的关系,刺杀之事既没有成功,还让慕容笑在南帝面前卖了一波惨,顺利地拿到了金枭阁的掌权之职。 慕容仲反省了一番,认为刺杀慕容笑这个决定,还是太草率了。 云间有些气恼,好好的一出坐山观虎斗,被赵知身带人搅和黄了,这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代价惨重了些。 自芷萱给慕容笑灌了猴儿烧开始,慕容笑也再没有来过醉月楼,对外的说法是在养伤, 听萧别院里传出来的,却是邀了几个其它园子的老相好,关起门来做些花天酒地的游戏。汀兰偷偷帮芷萱塞去的信,也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显然是生气了。 高荜又挨了一顿打躺在国舅府里,庆王那边对她也是不闻不问。 汀兰把这一切不顺心的源头都归结在了云间身上,求人不如靠己,汀兰终究择了个云间的病将好未好的时候,带了名粗糙的汉子走进了荻花苑,“云间妹妹,姐姐特意请示了妈妈才来,你这病迟迟未好,功课可不能一直落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3 公主的狂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汀兰说要教习云间房中术,慕容笑也说过要调教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房中之趣,难道花楼中的女子,除了那房中之事,便当真一无是处了么。 云间不由得想起了洞穴中的一幕,一瞬间脸色煞白。 汀兰看在眼里,却全不在意,道:“门外是男人的战场,到了床上,就是女子的舞台。虽说男女之间,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勾当,可这床笫之事,仍是有规矩讲的,遇什么样的人守什么样的规矩,这是眼色,既守了规矩,又能叫男人快活,对你欲罢不能,才是这支舞的技巧。” “姐姐,”云间打断道:“这些张妈都教过的。” 汀兰轻轻一笑,“张妈教的都是上有的,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试,妹妹这样的天资,只要试过一次就会领悟透彻,姐姐特意挑选了个手脚规矩的汉子过来,今日便先教妹妹宽衣的技巧。” 云间额上又是一跳,她试过了,除了屈辱,并没有感到有一丁点的乐趣,可以说是讨厌,一万分的讨厌。 身上的风寒本就没好,听到这桩事,云间就更无法专心地听汀兰说话,而这些都刚好遂了汀兰的愿望,指了指跟在身后的汉子,“就先用你的法子,给这男人宽衣吧。” 云间晃晃荡荡地站起来,走到汉子面前,垂着眼睛伸出手去,解开汉子的腰带,又扒开了他半截外衣,露出黝黑的胸膛。 “哟,”一声尖利,汀兰讽刺地问:“你这是给男人宽衣呢,还是给果子剥壳儿?” 云间急忙收回手,“妹妹愚钝。” “唉,妈妈盛赞妹妹聪颖,床帏之上怎就如此地不开窍,不如就让这汉子先脱了妹妹的衣裳,你仔细感受着,被人脱衣是什么样的滋味。” 汀兰仍是那般的轻言媚语,听得云间不自觉后退。汀兰安慰道:“妹妹不必羞臊,莫说是青楼女子,便是寻常女儿,也总有与男人裸程相见的一日,妈妈千叮万嘱,调教你的时候需得小心,若是不慎破了身子,我可就难交代了。所以妹妹你还是要尽量配合一些。” 话罢,那汉子得了汀兰的眼神,便走上去要解云间领上的盘扣,云间的脑袋越来越昏,只觉那汉子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 无论如何她是不能让人看自己的身子的,云间将双手护在胸前,接连倒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 汀兰将戒尺在手心里自在地敲打,那汉子使出蛮力,擒住了云间遮挡身体的手腕,大掌扯住衣领,几粒盘扣瞬时崩开,露出女子胸前的春光。 云间再没有一丝对方能手下留情的幻想,抬腿对着汉子的裤裆就是一撞,又趁机拉住他的手臂重重咬下一口,待汉子站不稳了,云间闪躲出来,将打算阻拦自己的汀兰推倒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她的头越来越越昏,既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跑去,偌大的醉月楼,前院后院,无一处是可以栖身之地,可若跑了出去,便一定是死路一条。 眨眼便跑到了学堂门外,云间朝那醉月楼中仅有的端庄望了一眼,她不知道这会儿赵知身在不在里面,如果在,只要走进去就能躲过这一劫,可是脚下却有些沉重。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她有些想要回避赵知身的保护,仿佛她心里忽然认为,保护自己并不是赵知身的责任,若论起责任来,某个人的责任恐怕还要更大一些。 犹豫着,她不禁咬了下嘴唇,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知身长身立在门下,淡淡地道:“进来吧。” 云间走进去,绕进内里的房间,在赵知身歇息时的软榻上坐下,方才跑得急了,她也需要歇息。 汀兰很快就追了上来,看到走出来的赵知身,又换出笑脸来,认真招呼道:“这午课都结束了,赵先生还未归去?” 赵知身对汀兰大概是喜欢不起来的,又或者教先生大多严苛,习惯了不苟言笑的模样。只应道:“适才有些乏了,小寐一番。” 汀兰便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方才荻花苑里跑出来一位姑娘,先生可见着了?” “汀兰姑娘没听明白吗,在下方才在房中小憩,莫说是位园子里再稀罕不过的姑娘,就是拿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抵在喉上,也是看不到的。” 汀兰便又讪讪笑开,“先生开什么玩笑,既然先生没看到,汀兰怎可能用刀子逼先生说看到了的话。这就去别处寻了。” 关起门转过身,云间仍然在榻上坐着,眼神空洞,气息虽平复了许多,脸色仍是苍白的。 赵知身取了杯水递给她,静静地问,“还没好么,你这次似乎病得久了一些。” 云间的身子底子是很好的,虽然这些年吃的不好,身体长得纤细,但苦吃多了,骨子里就更强壮了。赵知身带着云间流浪的那段时间,也从未见过她被一场风寒折腾成这个样子。 云间摇头,“怕有麻烦找上来,把药都倒了。” 那一夜之后,云间也认真反省过,她还是太心急了,当朝的皇孙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一个,没有一番用心良苦的酝酿,哪能掀得起一番腥风血雨。所以她要静下来,等一等风向,再作接下来的计划。可花楼里不养闲人,她一直闲散下去,沈玉眉就只能让她去接客了,所以病着,是最好的拖延方法。 赵知身对云间的苦心大概明白一些,像是想了许久,才道:“不如……” 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云间一眼瞪了回去。云间是从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这一眼瞪得赵知身心上猛地一悸。 云间知道赵知身想说什么,他想劝自己离开,离开醉月楼,然后呢?她已经没有家了,她活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破坏敌人的和睦,让他们感受腥血飘摇支离破碎的滋味,这是从那一刀刺进母亲身体起,她每天都在告诫自己的事情。 那一年她才十岁,一件事情从小就扎进了心里,成长至今,已经足以成为不可撼动的信仰。 她已经在醉月楼蛰伏了多年,了解那千丝万缕中每一缕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有信心从这里走出去,以花娘的身份拨开权利诡谲的密云,刺中把心。 这是一种来自宣武战神,和身为公主血液里的狂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4 一事相求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回到荻花苑的时候,沈玉眉已经拉开阵仗等着她了,园子里大大小小的花娘统统在列,这是要借云间之错,为姑娘们上一课。 慕容仲那边已经下了命令,云间与槐花社的关系不清不楚,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送去宸王府里了。而慕容仲对槐花社也十分有兴趣,便下令沈玉眉不必再将云间刻意拘着,放她出来自由活动,看看她都会和什么人接触。 云间走近跪倒在沈玉眉面前,“妈妈,女儿知错了。” 沈玉眉的脸上堆起谑笑,“哟,这是哪儿来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脱不得衣近不得身,这一跪,民妇可受不起。你们谁去,将这位小姐扶起来?” 众位花娘们皆是低眉顺眼,子姝穿着一条洁白的细布襦裙,一眼看去便是相貌最出众的,一双碧波一般温柔的眼睛,望着云间时满含担忧,却不敢上前一步。 “怎么,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竟无一人认得这位小姐?”沈玉眉笑容愈冷,“那我倒是要问问了,这位小姐家从何处,到咱们醉月楼这下作之地又是作何?” 云间只得将头埋得更深,一字字道:“云间知错了,云间愿意受罚,请妈妈开恩。” “哼,”沈玉眉这才从戏里跳出,扫过诸位姑娘怯生生的面庞,最后把目光锁在云间身上,“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听着,醉月楼虽乃放浪之地,却不是你们可以肆意随性的地方,妈妈护着你们,念的是情分,但你们吃的这口饭,却不是妈妈我赏的。是你们用自己的人,自己的身子,向男人们讨来的。无根之人,何来羞臊之谈!把她拉下去,杖责二十!” 云间被拉去邢架上,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板子,嘴里勒着马嚼子,咬着牙闷着声,大气也出不得一个,若是出声,会惊扰了前院的恩客,是要挨得更重的。 姑娘们个个皱眉看着,心里想着自己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距离这二十板子还有多少分寸,心有余悸。 汀兰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 花楼里的板子打得很有讲究,伤肉不伤皮,云间被扶回床上躺着之后,身上已经痛得分不清是哪里在痛。转眼已是夏季时节,至那一场雨之后,这些日子天气都是闷闷的,房间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张妈担心云间再捂出其它毛病来,匆匆在臀上擦了伤药,连裤子都没提上,也不盖被,好让云间能好受一些。 她虚弱地趴在枕头上,沈玉眉这顿板子打得可真够结实啊,这是将之前对她的许多怨气都一并发泄出来了,也是要让她长长记性,这醉月楼终究是姓沈的,她想在此长久安身,最该在意的始终是沈玉眉的脸色。 这一切云间都能够理解,因而心里不觉得很苦。 十三公子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着声地推开了房门,云间本已半睡,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开门时旋进一股夜风,吹得裸露的臀肉凉飕飕的,羞臊难挡,急忙去抓堆在身旁的被子。 十三公子偏不遂她的愿,一步走上来,合起的扇头啪地一声拍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动作阻止。 云间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裸露的臀肉感受着一道直盯盯的目光,她的心跳得砰砰快,并不脸红,只是没着没落地狂跳着。 她不想看见他,更不想以这样的姿势面对他。可他就是有意叫她难堪,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怎么,山渊峭壁都拦不住你要回来,这会儿倒是演起贞烈来了?”十三公子在她背后,盯着两片白里透红的臀肉,用鼻孔出气。 云间把头撇向墙壁的一面,并不想去钻研十三公子此刻的心情和表情,冷淡地问:“公子有什么事么?” “来看看你这金贵身子被糟践成什么样了。”十三公子说着,走到窗边坐下,一个只要云间转过头来,每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尽收眼底的位置。 云间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努力不去想起洞穴里的事情,也并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在她的心里,十三公子救她一命,她还他一命,如此便是两清,她已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两清之后,她以往的一切想法,都不会改变。 十三公子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后脑凌乱的发丝,尚余一丝耐心地问:“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云间想了想,忍着痛楚,提上裤子,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实在跪不下去,便虚弱地站在十三公子面前,苍白的嘴唇噏动,轻声道:“公子是想问那日墓穴里的事情吗?” 慕容笑好整以暇地将云间看着,他就坐在那,无双的容颜中透着一丝冷峻,冷峻中透着天家子弟固有的威严。 云间轻轻地道:“公子虽未明示,但总能看出身份不同寻常,小女子当然也想做些谄媚之举,一直伺候在公子身旁,待公子醒了,会顾念些情分也说不定。也是因为公子不同寻常,公子遇险之事,必会惊动家人甚至是官府,小女子不希望公子被人找到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烟花女子,若是被人知道了遇险的原因,难免会成为笑柄。”顿了顿,“所以,小女子只能弃公子而去,无论是安是危,小女子既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不会成为公子的牵累。” 十三公子微微挑眉,他大概早已经想到了云间的这套说法,听到心里也是不痛不痒,冷笑着道:“如此,本公子是要感谢你了?” “小女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心里是这样想的了?” 云间不顾疼痛唰地一下跪下来,低着头却恳切地道:“无论如何,公子相救小女子的性命在先,无论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小女子分内之事。但倘若……倘若公子当真有意恩赏,小女子确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 “请公子买下小女子的首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5 不想接客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字一字却十分清晰,恳求之余,又仿佛连自己都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荒唐。 十三公子同样有些吃惊,他本以为眼前的女子与那些自甘轻贱的烟花女子有些不同,纵使烟花女子,尚没有堂而皇之提出这种要求的道理,她倒是提了,想来又是在打什么小算盘了。 “凭什么?”十三公子问。 云间不经意地自嘲一般地淡笑,“公子当然没有一定这样做的必要,全是小女子一厢情愿。眼下的遭遇公子已经看到了,小女子身份如此,若是没有贵人可以依附,日后仍旧寸步难行。” 十三公子觉得好笑,“那你怎么不跑?” 墓穴那日,云间是可以逃走的,她可是被大公子的人带走的,沈玉眉不会追究她的去向,她有本事相安无事地回来,就该有本事相安无事地出城,离开金阳城这权利汇集的是非之地。 云间垂目,“小女子不敢。” 十三公子觉得更好笑了,她不敢?她连反词的事情都折腾出来了,她有什么不敢。唔,是了,反词之事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挑起慕容仲对自己的戒心,如今慕容仲对自己的警惕刚放下一点点,她便要求自己买了她,堂而皇之地与她扯上关系,这不是明摆着要跟慕容仲对着干吗。 就凭她这个小女子,就想破坏掉他这些年在慕容仲心中苦心经营的形象? “哼!”十三公子重重地冷笑,走到云间的背后,背对她负手而立,“收起你的一厢情愿,像你这样满腹心机的女子,本公子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本公子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请求,永远不会。”说着,准备离去,却又补充道:“不过本公子还是要留着你的性命,看看你究竟还有些什么手段,那满腹的心机,又究竟是为了哪般。” 是么,不过是和慕容仲一般,想从她这里,找到槐花社的突破口吧。 云间暗暗地叹了口气,慕容笑真的想多了,这一次她不为了挑拨是非,她是真心实意地需要一份依附,有了这份依靠,能省好多事儿,比如像高荜那种人的骚扰。 还有谁比慕容笑更合适呢。 十三公子离开,云间注意到他今夜穿的仍是黑衣,来时也没有惊动照顾她的张妈,大概来荻花苑的事,并不想让人知道。 看来仍是十分地忌惮慕容仲啊。 慕容仲是先太子在世时,就最炙手可热的皇孙。先太子不成器,该他做的差事一样不落地交给了儿子们,慕容仲在尚且活着的皇孙中,年龄最长,累积下来的功劳自然最多,背后又有皇后及国舅一族的支持,慕容铮想跟他争储君,仅凭一腔正气是绝对不够的,总要有慕容笑这种不争脸皮的人暗地帮扶。 可惜慕容铮不懂他这位十三弟的苦心。 云间忽然觉得,若慕容仲未来当了皇帝,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南国的子民也一定会民不聊生,可是南国的那些无辜百姓,不是她复仇的目标。 屁股上的伤养了几日,仍不见有什么好转,张妈为云间心疼,却以活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明白,人活着没有什么比“清静”二字更重要,她就这么趴在房里,也没什么不好,索性也不管了。 倒是子姝更心急一些,腾出空子来钻进荻花苑里,又怨又气地问:“不就是脱衣服吗,到了那一日,在谁眼前脱不是脱,我们这些哪一个不是叫人看过的了!” 子姝吼得是云间,有多半也是在为自己难过。 云间犯错一般地回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子姝是很担心云间的,同是花楼沦落人,她们虽未许诺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夸张誓言,但却答应过彼此,既然栖身在花楼里,决定了要做人下人,就要放得下节操,爱惜自己这副仅有的血肉之躯。 可是自从云间不在后院做小奴之后,她似乎就变了,她总是在做出格的事情,这让子姝怀疑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乖顺谦卑的云间是假的,现在才是她的真面目,怀着某种子姝也说不清的狼子野心。 子姝不甘心地问,“这次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云间愣了一瞬,带着微微的酸楚,“我不想接客。” 子姝也跟着愣住,接客,不是必然的么?可又想起,两人在挂牌典仪之前,子姝偷偷地蹲在一处墙角,对墙里的云间诉说自己的心事,她也曾说过,她还不想接客。 所以云间用反词之事搞砸了挂牌,子姝的心里也很高兴。 两个人便都沉默了起来,云间反倒安慰起了子姝,“你也不要灰心,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妈妈费心调教过的花娘,日后很可能是要做头牌的,就算要开苞,也有机会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你若是不想,我也一定帮你。” 子姝委屈地看向云间,委屈地道:“为什么一直都要你来帮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6 姐妹失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不认为是自己一直在帮子姝,很多事情她一个人也是做不成的。再说,她所帮过子姝的,也不过就是处理一些花娘们之间的小恩小怨,与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但是她从未向子姝坦白,坦白自己的来历和目的,所以子姝看待云间的目光,就和她看待子姝时一样,子姝也想尽自己的力,让这位小姐妹过得舒服一点。 云间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月,屁股受伤这个幌子是没法再用了,也不好再继续没脸没皮地吃闲饭,于是换好了衣裳,打算去给沈玉眉请个安,也顺便到前堂里去探探如今的风向。 沈玉眉自是笑吟吟地将云间接待了,仍是一副一视同仁的模样,只教育云间日后记着规矩就好,问安时汀兰正在一旁,见云间经这一病之后模样又出挑了许多,笑呵呵地道:“那雪颜羮真是个好东西,妹妹这一场病下来,不单是脸蛋儿长得越来越好,连身子都圆润了些呢。” 那可不,也不知是沈玉眉的意思,还是盈盈好心,这些天她在屋里趴着,送来的吃食却相当让人满意,身子也就长得壮实了一些。 沈玉眉亦笑着点头,将云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是个美人胚子。” 汀兰脸上堆起的笑容便更显做作了,显然心里对云间越长越好看这件事情很不高兴,却又假装好心地道:“妹妹年岁也到了,不如再请郎中来看看,若是身子没什么问题,妈妈也该为妹妹操持着,择一位如意的接待了。” 沈玉眉的笑却收了收,这庆王殿下只是让她放任云间,看看她都在和什么人接触,也没说不准她接客。先前派去调查的人早也回了信,这丫头的来路也没什么稀,若是几位公子想多了,她早晚还是要呆在醉月楼本分地做个花娘。若是这丫头当真有问题,趁早让她开苞接客,将这烫手的山芋推出去,对醉月楼来说也算是好事。 “就依你所言,明日便将吴郎中请来吧。”沈玉眉道。 云间的额上轻微一跳,只挂着乖顺的笑容。 正说着,绣儿跑了进来,着急地道:“妈妈,高公子又来了。” 汀兰瞪过去一眼,“高公子是咱们园子里的常客,来就来了,你这样稀做什么。” 绣儿紧张地将房中众人都看了看,小心地道:“高公子本是来找云间的,子姝……子姝不知怎的便上了他的车辇,这会儿已经跟着出去了。” “什么!”沈玉眉脸上一凛,不自觉地看了云间一眼,又是她起头的乱子,子姝是沈玉眉心头的宝贝疙瘩,怎么舍得给高荜那样的人来糟蹋,那高荜玩儿死过城中多少花娘。 云间的脸也跟着白了,急忙对沈玉眉道:“请妈妈让女儿前去看看。” “去,你去,去将子姝换回来,她可千万不能遭殃。” 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子姝不能遭殃,但是云间可以,在汀兰提出让云间尽快接客时,沈玉眉就想起了高荜,若是让云间落进了高荜手里,他那样的浪荡子弟搀和进来,醉月楼正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云间打听到高荜正邀了一群达官公子去画舫饮酒作乐,便朝着画舫的方向一路跑着追去,她很后悔那日跟子姝说那样的话,她想不想接客关子姝什么事,况且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 一双脚跑得始终没有车辇快,云间赶到的时候,画舫上的演奏已经开席了。也不知里头究竟有什么样的贵人,湖边围了许多官兵,无论如何将云间拦在外头。 云间看着湖心里装饰华丽的画舫,丝竹声声莺歌燕舞,想这众目睽睽之下,高荜也不会拿子姝怎么样,才稍微放心地呆在湖边等了起来。 直等到月亮从一头游到了另一头,画舫中灯光逐渐暗淡,激昂的乐声变得缠绵,有醉酒的公子哥儿们勾肩搭背地走出来,被自家的仆从接走,一袭紫衣的子姝才搀扶着高荜慢慢地走了出来。 云间不能靠近,远远地看着子姝,子姝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不知道对高荜说了些什么,高荜已醉的不省人事,在子姝脸上油腻地摸了一把,便放任她自己去了。 云间见到了子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来高荜对她很满意,这个烂摊子一时半会是不好推掉了。 子姝微笑着看云间,好地问:“你怎么不太高兴?” “高荜性情如何?”云间沉着声问。 子姝的笑有些怪,“直呼高公子的大名不太好吧?” “我只是担心你,原本你不必……” “呵,”子姝的笑忽而清冷而尖锐,“怎么,我好歹受了妈妈几年的调教,应付起男人来就不如你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7 有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只是一心念着高荜之事是因自己而起,尽管高荜的兴趣来得莫名其妙,但她一定是不希望子姝蹚进这趟浑水里来的。子姝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态度对自己说话,云间当然知道子姝不是废物,过去她所托付给子姝做的事情,每一样她都完成的很好,她只是从不张扬,也不把那些视为功劳或者能力。 云间一直认为复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在她足够强大之后,便不会再将子姝牵扯进来,甚至会尽自己的一份力,让子姝可以完完整整地离开醉月楼,拥有一个完整自由的人生。云间愕然地发现,子姝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她似乎从未向自己正式表达过。 是不是自己真的多事了,让子姝感到不舒服了。 两人一路都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一前一后进了醉月楼,子姝主动去向沈玉眉认错,云间怕子姝多想,便直接回了荻花苑。 鸨母的房间里,沈玉眉的脸色十分严肃,一口一口用鼻孔出着气,牡丹绘面的鎏金广袖铺散在座榻两侧,坐姿威严。 子姝施礼,纤细的手掌端了一杯茶上去,“妈妈先消消气吧。” 沈玉眉一把挥翻了子姝手中的茶碗,出离愤怒地道:“你们一个一个,都有自己的主张,妈妈我是管不得了!” 子姝不说话,沈玉眉便气得更厉害了,厉声道:“那高公子是金阳城中数一数二的恶霸,在他手下惨死的花娘,莫说是花娘,妈妈我老实告诉你,就连上一任金阳府尹的发妻,都遭了他的毒手!” 当时金阳府尹家的事情一度沦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只因府尹与夫人伉俪情深,咽不下这口恶气,一连几道折子呈到了御前,皆是石沉大海。府尹只好携了妻子去告御状,连陛下的面都没来得及见着,就被盖上了个勾结夷人的罪名,双双抓进了天牢。对外面的说法是,畏罪殉情了。 新一批的花娘中,沈玉眉最偏爱的便是子姝和芷萱两人,芷萱的刁蛮谄媚,子姝的清冷素雅,都是会令男人神魂颠倒的东西。如今芷萱因反词之事遭了雪藏,沈玉眉便将心思都花费在了子姝身上,尽管已经挂牌,这些日子也并未要求她接客,就是想挑选个合适的时候,给她挑选一个更合适的靠山。 子姝自知辜负了沈玉眉的苦心,便只听着任凭发落。 沈玉眉哪舍得发落,只痛心地道:“你说,如今这般你打算如何收场?” 子姝想了想,抬手取下了一根琉璃发簪,锋利的簪尖抵在脸颊上,几乎就要刺破血来,“女儿不让妈妈为难,妈妈的栽培之恩,女儿当牛做马来报答。” 说着,手指使力,对着细嫩的皮肤刺入,沈玉眉急忙扑上来,夺去了子姝手中的发簪,恨恨地扔在地上,目光严厉地将子姝盯了几瞬,终是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子姝的脸颊瞬间便生出几根粗红的指印。 “不争气的东西!” 门外的盈盈听着动静,便推门走了进来,将气急了的沈玉眉扶回榻上坐着,瞥了眼地上的发簪和子姝,“还不快滚回去反省,今日捅了这娄子,妈妈也护不得你,自求多福吧!” 子姝黯着脸退了出去,心里头也余一丝难过,她做梦都想毁了这张脸,只是若没个正当理由,让沈玉眉洞穿了心思,这条命都会丢的。 云间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她满脑子都在想子姝的事情。云间心里很明白,子姝去见高荜是在帮自己,可她又很希望,子姝之所以这样做,是存着一些别的心思。只要子姝肯将那心思告诉自己,她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实现的。 可是她现在的情况,连自己都束手束脚,有什么力量来帮助别人呢。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公子也好,十三公子也好,她必须得到其中一个的看重,让他们成为自己可以倚仗之人。 她将自己这些年搜集来的金阳城中大小权贵的信息又盘算了一遍,直到天亮才有了一点困意,可刚睡着没多久,便有年长一些的花娘香芙带着吴郎中过来了,张妈关心云间的身子,也一并跟了进来。 云间困倦地坐起来,将手伸出去给吴郎中号脉,心不在焉地继续盘算睡前在想的事情。 吴郎中郑重地在她脉上点了几点,像有什么疑之处,这脉反反复复号了几回,震惊地道:“这……这……” “吴郎中有话直说。”香芙微笑着。 云间的注意力也才被拉回来一些,吴郎中皱着眉道:“这……是有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8 横竖一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身子猛地一震,猛地将自己的手腕收回来,却又仿佛在这个小动作中就暴露了什么。 她的脑子来不及多想什么,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被一个消息震惊成这样。 香芙也撑大了眼睛,“吴郎中你可能确证?” “姑娘这脉象滑如走珠,本人专为女子看诊数十年,绝不会错。”吴郎中肯定地道。 云间的心神又是一震,震得连虚伪的话都说不出来。香芙却犹豫起来,轻轻地道:“可是妹妹你还未曾挂牌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着,又看向了一直照顾云间的张妈,张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只觉得是自己失职,涨红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云间的眼睛都不经意地红了起来,脑海中终是不断回忆起在那洞穴中的画面:她解了衣带,蒙住了慕容笑的双眼,在他不省人事时,与他……与他行了不为人道之事。 那日一回到醉月楼,她便去寻避子的汤药,她本想让那件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自己心里,可是老天为什么偏偏要作弄她呢。 这消息马上就传到了沈玉眉那里,沈玉眉本就怀着气,眼下更是气得想杀人。直接冲到荻花苑来,逼问云间她腹中的孽是谁造的。 云间始终不说话,这一次她实在是编不出口。 若是换了其它花娘,背着鸨母做了这样的事情,按照园子里的规矩,是要绑到暗室里的型架上,用粗棒子不断敲击小腹,直至敲到小产,不等歇息过来,再在下身涂满鱼腥,受猫刑凌辱。 这一通下来,也就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可云间是大公子要盯着的人,沈玉眉又不能这么做,实在审不出什么来,沈玉眉终是怀着一丝地期望,眼神颤抖地问:“你老实说,是不是十三公子?” 云间用力地咬住嘴唇,摇头,“不知道,女儿什么也没做过,女儿不知道……” 说着便哭了起来,沈玉眉看着也不知她这眼泪是真心还是假意,怎么会不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被谁破了身子会不知道? 难道是那一晚,十三公子在醉月楼遇袭,云间被慕容仲的人带走的那一晚?可是云间被带走之后的情景,沈玉眉并不了解,慕容仲也不可能刻意地来知会她,那晚云间和谁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十三公子,她也无法确定。 可以确定的是,云间不敢说,这就一定是个孽种! 沈玉眉走后,云间便坐在房里再不说一句话,张妈端来的饭食也一动不动。心绪平静了一些之后,云间开始尝试着接受这个事实,那么——要留下它吗? 沈玉眉一定不会让她留下,可她若是想留,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但是她现在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怎么能再亲自孕育一个拖累。 云间甚至想,她可以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去,只要她公布了自己的身份,慕容笑就只能认这个栽。南国十分想要归拢韩地的民心,留着朝曦公主的性命,又将她好端端地以尊贵的身份供着,就是在给韩地子民的面子。若是再冒出来她这小公主,南帝必会亲自下一道诏,让慕容笑履行当年的婚约,风风光光地迎娶云间,如此看起来便像是从何处开始便从何处了结,而过程中的那一场恶战,就算是一笔勾销。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云间觉得很可笑,这和那些以子为挟奉子成婚的卑贱做法有什么不同。 她不想嫁给慕容笑,这无关于复仇,只是她自己想争的一口气。当年是慕容笑在满街仪仗前信誓旦旦地说不愿娶她,今后就算慕容笑哭着求她,她也不会答应。 所以她才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抵抗那纸婚约,所以她的第一个目标就对准了慕容笑,因为只要他不在了,她可以考虑心胸宽大一些,做他的遗孀。 可这一切都输在了一次心软,一次良心发现。 云间救慕容笑的时候,只是想要两清,所以她能暂时抛开敌对的成见,做出那样的事。可是现在他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余孽,这使云间感到耻辱。 沈玉眉已将这消息尽全力封锁在醉月楼之内,云间呆坐了一日一夜,直到绣儿翻墙爬进了荻花苑,小声又着急地对云间道:“云间,你快逃吧,这点银钱你先拿着,快逃走吧!” 绣儿塞给云间一只小小的钱袋,里头的银两虽然很少,已是绣儿自挂牌之后,仅存下的私己了。 云间看了眼绣儿翻墙时手腕上留下的擦伤,嗓音干哑,“谢谢你,我不逃。” 绣儿知道,那些逃出的、私奔的花娘,哪一个不是被追回来,先遭一顿毒打,再送去丑姑那里,从此再没有音信,每消失一个,丑姑院子里的榕树上,就会新挂起一条染血的白绫。 姑娘们从来都要避开角落里丑姑所在的院子,都说那一条条白绫上每一根都锁着一道冤魂。 可是,绣儿着急地道:“妈妈已经决定要让你落胎,我偷听到汀兰姐姐说,要在那落胎的汤药中下毒药,你喝下去了,就当你是经不住小产死了,横竖都是一死,你逃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绣儿紧紧握住云间的手,希望她能想想清楚。云间的眼睛垂下来,或许绣儿说的都是对的吧,可是她不一样,她的身上有无数双暗地里的眼睛盯着,慕容仲的人,慕容笑的人,或许还有槐花社的人,她这一具肉体凡胎,往哪里去逃? “绣儿,”云间想了想,轻轻地问:“你是真心要帮我的吗?” 毕竟绣儿曾与芷萱是同房,一直都是由汀兰带着的,她的心究竟向着哪一边,云间也不能确定。 绣儿恳切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力,我绝不会帮汀兰姐姐害你的!” 云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信她,“去找十三公子,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绣儿的眼中有一瞬震惊,震惊地怀疑云间腹中的骨血真的与十三公子有关。但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她是真的要帮云间,于是郑重地点头。 云间站起里,从隐蔽之处取出了那块赝品玲珑珏,交到了绣儿手中。 她无法确定慕容笑得知消息后会不会帮自己,但如果他看到这块假的玲珑珏,就应该不会草率了。 又是一整夜的枯坐,云间的心情却平静了许多,她不怕落胎不怕疼痛,更不怕慕容笑的态度和恶语相向,刚刚经历过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比这更严重的,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了。 第二日沈玉眉亲自带了汤药过来,云间不懂事地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喝药,嘴唇干枯,唇缝都粘在了一起。 盈盈冷静地劝道:“你再坚持也无用,你腹中怀的是孽种,莫说园子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就是有,生下了你拿什么养他,烟花女子的孩儿会遭受多少耻笑,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这药是我亲自看着人熬的,合着你的身子,药性合适,你只要服下它,等这胎落了,定保你安然无恙。” 盈盈说着,主动端起了药碗凑到云间眼前,云间低头看到浓黑汤药氤氲,盈盈耐心地劝道:“来,不怕苦的,这汤药里特意加了槐蜜。” 云间的眼睫轻一颤动,南人喜吃甜食,蜂蜜几乎是家家常备的,人都说枣甜,因而南国人最偏爱的就是枣花蜜,即便是其它种类,也会贴上枣花蜜的标签才好卖些,所以很少会在南国人口中听到槐蜜一说。 槐蜜——槐花…… 看来是赵知身插手了,汀兰那毒要么是没下成,要么是已经被换掉了。 云间像终于被说服了一般,正要将药碗从盈盈手中接过来,那门又是被人一脚踹开,张妈的老身子骨被团成了一颗球一般,骨碌碌地滚了进来,跟着进来的,是一袭金丝滚边的玉色锦袍,一顶镶珠金冠下,十三公子眼眸微微眯起,嫌碍事地对着张妈的屁股又是一脚。 “听说眉娘的园子里出了撞十分稀的事情,本公子正过来,也想开开眼界,这未受粉的花儿如何才能结出果子。” 十三公子说着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沈玉眉急忙让了座位,立在一旁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倘若这孽种当真是十三公子的,今日这碗落胎药,说不好就将十三公子得罪了,倘若不是,他这一趟过来,又是为了哪般。 但沈玉眉也不必过分担忧,毕竟是与不是,都是云间自己不肯说,她作为鸨母,自然要拿鸨母该拿的主意。 云间起初不喝那药,是在拖延着等十三公子来,眼下知道了这药里无毒,自然是后悔请他来了。 她也不清楚十三公子知道了这事到底会作何打算,但为了防着他因为某种目的,而要求自己把这孩子生下来,云间急忙将盈盈手中的药碗端稳,像没见着有人进来一样,仰起头来准备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39 成全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不等汤药流入口中,“砰”地一声,小碗在云间手中碎裂,温热的汤药溅湿云间的衣袖和床单,一旁的盈盈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就连云间也吓了一大跳,她担心的便是如此,十三公子对她的肚子有想法。 十三公子顺手操了起桌上的一把白犀插梳丢了过去,那插梳样式十分老气,是张妈念着云间没有首饰,把自己最像样的拿出来给她充门面用的。 “怎么,好戏还没开始,就着急销赃了?”十三公子揉了揉手腕,别有意味地眯了眯眼眸。 诚如他所说,云间就是急着销赃的,但这一屋子的人物各个身份都在她之上,轮不到她说什么,谎话在心里编了编,并没有急着说出来。 沈玉眉虽看不出十三公子和云间各自心里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但仍是冷静的,冷静地堆起笑容,冷静地问:“十三公子好些日子没到咱们园子来了,不知道今日之事,公子有何高见?” “眉娘的园子近来邪门得很,身边不带着几个郎中术士,本公子倒是不敢来了。”十三公子用一贯调笑的口气回道,知道那桩行刺之事的人,也不难听出他言语间的讽刺。 沈玉眉自然也听得出他口中暗指的事情,但她开的是花楼,又不是镖局,打打杀杀的事情,她可管不了,便装作没听懂一般,“园子里能有什么邪门的事,至多是女人家气量小,弄虚作怪罢了。” 十三公子不与她客套,向身后简单瞟了一眼,“正巧,本公子今日就带了一位郎中过来,听说这桩事稀得很,想要探探究竟,不知眉娘给不给这个机会。” “既然是公子带来的人,自当好生招待,恩客们的要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沈玉眉回答。 十三公子点点头,便有一位常服打扮的大夫走进来,这大夫眉目祥和,是病人看一眼就觉得放心的面向。 那大夫走到床边,煞有规矩地先在云间手腕上盖了张丝绢,隔着绢子将云间的脉松松一把,转身对十三公子恭恭敬敬地道:“姑娘久病将愈,脉上无力,虽有滑脉之象,但绝非喜脉。” 这一句出来,房里众人的脸色都起了些变化,沈玉眉的心里也暗暗斟酌,眼前的大夫和吴郎中的话,究竟孰真孰假。 “这位是宫里的方御医,医术高明,看来本公子这眼界是开不成了。”十三公子摇着头道。 沈玉眉自然是不想跟十三公子做什么纠缠的,既然他要插手这事,自己乐得置身事外,嘴上说着客套的话,专心看戏,不偏不倚。 云间脸上有些惊魂未定的意思,也不知究竟是惊还是喜,私心里总是向着御医这边的,认为自己没有身孕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对老天爷作弄她憋了两天的这口怨气,总算是吐出来一点。 她从床上下来,想要客气地感谢十三公子的关心,十三公子用手势拦住她行礼的动作,不避讳地问:“这一次你要作何解释?” “小女子不知。”云间仍是那么回答。 十三公子冷笑,对门外吩咐道:“带进来。” 那庸医吴郎中便也被团成一颗球踢了进来,一进来就不停地磕头,“公子饶命,小人见钱眼开,受人唆使,没成想惊动了这位公子。”吴郎中说完,从怀里摸出鼓囊囊的一包银两,几步走到云间面前,“姑娘,这银子我不要了,日后我还要看诊,不能昧良心啊。” 吴郎中不由分说地把银子塞进云间手中,急忙退了出去。张妈很快就听懂了吴郎中的意思,生怕沈玉眉或者十三公子为难云间,急忙端端正正地跪着,着急地道:“是小人没有教导好,姑娘不懂事,请妈妈和公子宽容她这一次。” 张妈说着,忙不迭地磕起了响头,十三公子又是一脚踢过去,直将她踢翻在地,“老东西,姑娘几时该来身子都不清楚,要你何用!” 张妈急忙又摆好了姿势继续磕头认错,沈玉眉却敏锐地从十三公子这话里听出了对云间身体的关心,对盈盈使了个眼色,又对十三公子道:“既然都是误会,眉娘就先带着人回去了。”转眼看向云间,“今日这事,妈妈我先给你记上一账,待想好了如何处罚,你也莫要怨怼,先反省吧。” 该走的都走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云间和十三公子两人了,云间手里还惶惶地捏着那把银子,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 十三公子两步踏上来,一把掐住了云间的脖颈,几乎就要将她拎起来,云间被推到了床柱上,手里的银子应声落地,哗啦啦地散开一片。 傻子也知道,云间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去买通吴郎中帮自己撒谎。 “本公子再问你一次,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三公子狠厉地问,云间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两手扒着他的手腕,似挣扎又似哀求一般。 “没……没有……”见他仍没有松手的意思,云间艰难地道。 脖颈间的力道终是松了一点点,但命喉仍被拿捏着,十三公子问,“这么说今日的事是遭人算计?”稍稍想了想,力道又压上来,“还是说,你早已与人暗通款曲,才会不知所措!” 十三公子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若不是云间心里有鬼,倘若她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被人说有了身孕,为了自证清白,哪怕亲自用手指将自己捅出血来给人看,她都是做得出来的。 云间的眼神忽地一闪,便被十三公子察觉出来,虎口间的力量加重,仿佛要下死手一般。 “你!下贱!” 说着,一把将云间甩开,她的身子正摔在旁边的床上。床很硬,摔得很疼。 十三公子骂完就开始脱衣,云间歪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十三公子脱了外衣解下腰带,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急忙朝床的另一头去躲,便被那人扑上来抓住了脚踝,她一整日都没有下床,赤裸的脚踝被大掌包围,强力的摩擦使肌肤变红,足弓不自觉地微微颤栗。 她想逃,又无论如何逃不开,十三公子欺身而上,身体压住身体,手臂压住手臂。此刻他在上,她在下,少女柔情蜜意的体香和男子冷峻逼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两双眼睛你追我逃,像一场战争,更像一场游戏。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很近,云间打不过他,只好抿着唇撇过脸去,她不愿看他的眼睛,不想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他施在她身上的每一分力道,都让她感到极大的屈辱。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你让本公子买了你,你要做花娘,一双玉臂千人枕,本公子成全你。”嘲讽之中带着一丝丝的愤怒,他说着,伸手去扯云间的衣服,雪白的胸口袒露在眼前,却又无心去看,仿佛一切只是为了惩罚,发泄一种没来由的愤怒。 她是韩国小公主嗳,她怎么可以与别人……将那一纸婚约置于何地! 云间的身体用力挣扎,又用解放出来的一只手不断地去推他,实在是推他不动,手掌抬起在十三公子脸上,死死地覆住他的双眼。 父亲说眼睛是敌人的弱点,她没有戳上去已经是很客气了。 十三公子的眼睛被迫闭起来,这种双眼被覆住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她的手心因做过太久粗活而粗糙,不似那白绫的柔软,却仍惹得他心中猛然一动。 动作停下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十三公子挪开云间覆住自己眼睛的手掌,盯着她问:“本公子这样,还糟蹋了你么?” 云间垂目,不经意瞟到他松散开来的衣襟,小心地道:“小女子不想让公子做为难的事。” “为难?”他冷笑,“区区花娘而已,本公子早已不知要了多少个。” “可是……公子知道小女子并非只是区区花娘。” 云间说着,这才去看十三公子的眼睛,看到他方才在眼底翻涌的愤怒潮汐渐渐散去,神情也开始变得冷静。 “终于还是要说了吗?”十三公子的眼睛里不禁然地含了些笑意,他还以为她有多大的志气,会将那秘密藏到几时,在看到云间特地让人送来的假的玲珑珏起,便知道她要扛不住了。 花楼里的一点考验而已,这就撑不下去了吗? 云间的眼睛里也有淡淡笑意晕开,她道:“小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公子早晚会知道。只是,在这之前,小女子仍需公子答应小女子的一个请求。” “若是买下你之事,不必再提。” 他还是不希望跟云间扯上那么明确的关系,一来是不想让慕容仲怀疑自己与槐花社有牵扯,二来是不希望慕容仲对云间的身份有更多的好,让他有机会了解到她的来历。那亡国小公主死便死了,倘若一定需要她还活着,也只能为他慕容笑一人所用。 云间明白慕容笑的顾虑,眼底的笑容更放松一些,“公子若能答应小女子的请求,小女子会还公子一个惊喜,公子可到那时再考虑买下小女子之事,究竟值不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0 吴郎中死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昏暗的药堂里,吴郎中带着一身酒气夜行归来,转身关上了房门。药堂很小,平日里也没有伙计帮忙,吴郎中白日里大多奔波在城中大大小小的花楼和街巷间,因而这药堂开门迎客的机会也不多。 药堂一侧有张红帐装饰的床,吴郎中是个老光棍,平日就宿在药堂里头。 点了灯,看诊的坐席处,汀兰穿着暗色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处等他,吴郎中搓着手谄媚地走过去,招呼了一声,“汀兰姑娘。” 走到近前时,便已经看到了方桌上的一包银两。 汀兰并不去看吴郎中的脸,冷冰冰地道:“这些银两够你逍遥一阵子了,今日之事惊动了十三公子,未免节外生枝,也为着你自己的安全,还是出城去躲上一阵子吧。” 云间有孕之事,正是汀兰拿钱指使吴郎中那样去做的,一来是试探云间的清白,二来也正是想在落胎药中做手脚,将云间置于死地。还好她早也想到,云间不会坐以待毙,便留了个后手,若是事情败露了,就让吴郎中说是云间自己指使的。 今晨十三公子得到消息找到吴郎中,吴郎中便按着汀兰的吩咐做了。 汀兰说完话就想走,一屋子的药香味儿,也掩盖不住暗无天日里闷涨的老光棍儿生活的臭气。 吴郎中急忙将汀兰拦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正如汀兰姑娘所说,今日招惹的是十三公子,他若打定了注意要向我追究,我还需逃得远一些,另择一处安家置业,这点儿银子……定是不够。” 汀兰不耐烦地道:“往日我给你的好处还少吗,”底气稍弱了一些道:“近日需要打点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手头也只宽裕这些了。” 说着便又往门边走,汀兰一贯清楚吴郎中的赖皮相,更清楚就算自己拿不出更多银钱来,他也只能离开,汀兰不信他还有等着十三公子来追究的胆量。 吴郎中见讨价不成,又是一快步堵在了门前,汀兰想将他推开去开门,吴郎中便也抬起手来和汀兰推搡起来,推搡间,竟色性大发,一把将汀兰拦腰抱住。 汀兰闻着面前老男人身上的酒气和臭气,恶心地快吐出来。吴郎中紧紧将她抱着,没脸没皮地道:“在下体谅姑娘的难处,既然姑娘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相识一场,总该留些印记。” 说着平日里一张满口医理医德的嘴巴,便在汀兰白嫩的脖颈上零零碎碎地啃噬起来,一边将她的皮肤咬得通红,一边在她耳边淫荡地道:“早就想好好疼疼汀兰姑娘了。” 汀兰的性子再强悍,终归是个女子,实在难以挣脱男人的猥1亵,这周围街里邻坊的都是做生意的,更不敢尖叫弄出大动静来。 可是她的心里好恨,在花楼里,只要当上了花魁,多少就有了一点挑选恩客的权利,她奋力爬到今日的位置,就是为了不用再忍受这种恶心男人的淫爪,她受够了做一个任人玩弄的花娘,她要爬,清除一切障碍地向上爬,直到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强压在她身上。 风流过后,吴郎中便仰躺在肮脏的红帐床上餍足地睡去,汀兰强忍着眼泪穿好衣裳,趴下为吴郎中衣不蔽体的下身重新穿好裤子时,整张脸皮都是颤抖的。 她走到药橱一旁,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根铁铸的尖锥,紧紧地攥在手中,朝那床上熟睡的将将凌辱过自己的人走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裹挟着这一生所有的恨意,狠狠地,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尖锥扎进了吴郎中的心口。 床上的人身子猛地一震,很快便歪下了头去。 汀兰来到庆王府的时候,庆王慕容仲正和月榕在一起。这也是汀兰心里所不能容忍的,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想要在某位贵人身边存有一席半地,可月榕就单凭一张父母给的长相,就能得到庆王殿下这种人的宠爱。 慕容仲是十分喜欢跟月榕呆在一起的,尽管他十分爱惜自己的名誉,但好在南国国风开明,只要这个女人不给自己添乱,低调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在慕容仲的眼里,温柔与娇媚在月榕身上浑然天成,而他更在意的,是月榕的善良。对他这种满腹野心的人来说,善良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美德,可是有个善良的人在身边,常常会阻止他去做一些蠢事。 比如刺杀慕容笑那事儿,月榕就曾经劝说过他,他没放在心上,果然最终是让慕容笑捞了金枭阁这个大便宜。 庆王府的房里,汀兰被人引着进来,眼神难掩慌张。慕容仲只简单看了她一眼,眼底在面对月榕时仅有的一点温柔,也都凝固成了漠然。 自反词之事后,慕容仲就很不待见汀兰,她一面让自己的妹妹芷萱去接近十三公子,嘴上说着是关注十三公子的动向,为庆王殿下分忧,实际也是不想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哪一个权贵都想沾一沾。即使那么做是为了方便为庆王殿下做事,可她那妹妹现在让人打的一无是处,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也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吗。 汀兰的眼里噙着泪水,待到噗通一声跪下来,才簌簌地往下流,“请庆王殿下帮小女子一把。” 慕容仲正在提前审阅明日朝臣们会呈上御前的折子,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汀兰一眼,“你有什么事,先直说吧。” 汀兰抬头扫过房间,目光偷偷地瞟了瞟伺候在侧的月榕,“请殿下屏退左右,小女子要说的,是一件对殿下有益的事。” 月榕出去后,汀兰便站起来,走到慕容仲的案旁,一边像月榕方才那般为慕容仲研磨,一边道:“小女子斗胆,向殿下求一块腰牌,能够证明是十三公子或是与十三公子有关之人的腰牌。” …… 吴郎中死了,这消息一大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按理说那吴郎中药堂门面整日都不开的,就是臭了也不一定会让人发现,但就是一早便给人看见了,衙门的人来得飞快。 云间被关在荻花苑里反省,还没来得及听说这个消息,她在等十三公子的答复。 沈玉眉听到消息后,倒是有一丝的震惊,震惊之余,又感到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最近醉月楼里因为那荻花苑里的人而起的是非实在是太多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连着敏姑一起,给她发落出去算了。 可现在大人物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沈玉眉也不好轻举妄动了,只能盼她无论会做什么,都别再给醉月楼增添是非就好。 吴郎中一案办得特别快,到了晚上,却就忽然没了下文。 宸王府里,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兵士,慕容笑受了他六哥慕容铮的召唤,摇着小扇轻飘飘地过来,走进宸王府的正堂里。 慕容铮手里头也在看着折子,见慕容笑进来,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昨夜城中死了人,你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是死了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慕容笑将扇子合起来,无所谓地撇嘴。 “你!”慕容铮说着,将一块腰牌丢到了慕容笑脚边,“这是金枭阁的腰牌,你还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慕容笑也已经听说,衙门的人在吴郎中的尸首附近发现了金枭阁的腰牌,城中便也有了传闻,说吴郎中是得罪了十三公子,被十三公子下令让金枭阁的人给杀了。 金枭阁是南国最精良的司查机构,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江湖术士,只要有所怀疑的,就连三辈子往上偷过几只鸡赊过几斗米也能查出来,自然,若是得了陛下的指使,暗杀的事情也是会做的。 南帝会将金枭阁交给慕容笑,看上的就是他这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性格。 这样的金枭阁,会在杀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江湖郎中时,还遗落了腰牌,好笑。 慕容笑也懒得解释,掀了掀眼皮,“怎么,这腰牌在六哥手中,案子是让六哥给压下来了?看来六哥这是在帮我。” 慕容铮向来正直,秉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这次会帮慕容笑,是因为考虑到慕容笑才刚接手金枭阁,出不得岔子,而他身为皇孙,手里一点实权都没有,也实在是危险。但帮了慕容笑,又显然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慕容笑见戳中了慕容铮的痛楚,继续挑事儿道:“六哥这次怎么不将我绑着到皇爷爷面前负荆请罪了?”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慕容铮气愤地问。 慕容笑仍然满不在乎地,“不如让金枭阁去查查?” 查什么,金枭阁都是他慕容笑的,分明不过监守自盗! 慕容铮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了,“好,金枭阁现在管不了你,我来管,来人,将十三公子拉下去,杖责五十军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1 子姝遇险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吴郎中之死,像风一般刮了过去,醉月楼里的人大多也并不知道云间假孕之事,便也没什么人在意和讨论,只有汀兰心里头有些得意。 这次庆王殿下说她做的很好,虽然这件事最终让宸王殿下压了下来,压下来也好,陛下一向偏袒十三公子,万一惊动了他老人家,要查个清清楚楚,到时他们也会有诬陷皇孙的危险。但事情压下来了,压得越久,真相就越难查出来,于是就成了一个欺上瞒下的把柄,对慕容铮和慕容笑来说都不是好事。 慕容笑自然也想得到这一层,可他又不得不配合着压下来,他也怕惊动了陛下追查到底,万一查到了沈云间身上,更要头大。 和云间一样,慕容笑也十分不希望云间的身份公开,一旦公开,便要履行婚约,她不想嫁,他也不想娶。 云间还不知道慕容笑挨打的事,等了两日没有回复,心里对慕容笑的气魄感到失望。她求的是让慕容笑借金枭阁的案底一用,她想了解更多高荜的底细。 慕容笑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云间也不能继续再等下去,她必须把子姝从高荜这件事情中摘除出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去劝一劝子姝了。 云间打听过,这些日子子姝都没有再跟高荜一起出过醉月楼,每次都会找很多让男人无法推脱的理由,便只能高荜过来找她,但人却往往是待到前半夜就走,走的时候往往还生着一股说不清的气。 云间走进子姝的房间,与她过去见过的不同,此刻房间里檀香袅袅,装点得也比过去阔气了许多,看来高荜对子姝出手很是大方。 趁着子姝不在房间,云间四处看了看,尤其注意到了那檀香,用香签将炉灰拨开,埋在最里层的是一种紫红色的香粒,云间将香粒夹出来,凑到鼻尖闻了闻,近处闻来的味道,十分酸涩,只是在香炉中,被其它香料掩盖了。 南国的调香技艺很好,一种香剂调制成型,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发挥出最完美的熏香效果。云间不理解,子姝为什么要在香炉中,放上两种不一样的香粒。 她又将那特别的香珠闻了闻,隐约想起来这种特别的味道,在上看到过。那是赵知身特意给她看的一本,其中记载的尽是些闻异术,本是为了让她对各种糊弄人的技巧有些了解,好做防身之用的。 因而那本,云间看得也比较专心。 而眼前这种香料,上记载,有一种特殊的功效,可以让男人起性而不勃。看来子姝也看过那本,原来她就是用这种方法,让高荜每次都败兴而归的。 子姝说的没错,潜心钻研了这么多年,应付起男人来,她自有一套。 子姝推门进来,正看到云间在研究她的香炉,脸色登时不悦起来,“你来干什么?” 云间念着之前跟子姝闹了些不愉快,语气也十分地谨慎,心中的疑问却又不得不说出来,“子姝,你用这个限制着高荜,让他发现了怎么办?” 子姝知道云间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伎俩,底气便弱了一些,可又想在云间面前逞强,逞强地道:“这跟你没有关系,高公子现在对我很好,你看。” 她的目光朝室内新添的贵重摆件看去,巴掌大的佛手蜜蜡,顶尖绣工的真丝绸扇,琉璃面的镶银镜。 有一瞬,云间在想,子姝真的喜欢这些吗?若是如此,自己是不是真的多事了。 可是不行,高荜是她的目标,无论子姝为什么跟高荜有牵扯,她都必须摘出来。 云间小心地劝道:“这些东西贵重是贵重,以你的才貌,足以觅到一位更加知情知趣的公子,何必要在高公子身上浪费时间呢。” “不要你管。”子姝说着,从锦盒里取出一尊玉佛,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案上,看着那白玉佛像时,眼底流过一瞬哀伤的细光。 云间便换了话题道:“明日又是十五了。” 她们曾经约定,每逢十五月圆,只要有条件,便在后院偏僻的一角,一起偷偷祭拜亡故的亲人,不知道现在子姝还给不给她这个面子。 云间是希望能够跟子姝一起祭拜的,也是想打打亲情牌,在亲人面前,她或许能够敞开心扉听自己说话,也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子姝也听懂了云间的意思,将锦盒合起来放进匣子里,冷淡地道:“我明日一早会去静慈庵祈福,你不必等我了。我乏了,你回去吧。” 云间心里叹着气,从子姝房里出来回到荻花苑,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子姝,怎么忽然就油盐不进了呢,往日遇到什么麻烦,她都会找机会跟自己商量的,眼下机会不用找了,她倒是什么也不肯说了。 晨醒十分,云间照例起的很早,她喜欢听清晨潮湿的雾水中传来的鸟叫。 正推开门,云间便被门后藏着的人吓了一跳,也是个一袭皮革黑衣的女子,不免引起了上次被人绑在山崖上的余悸。这女子动作极快,不待云间看清,素白的手掌就已经扼在了她的喉上。 确认了云间的相貌与描述中一致,女子很快又收回了手。 眼前的女子亦是眉目秀丽的,一双清爽的眉眼,发丝在脑后高高束起,十分精炼。 云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女子亮出“枭”字腰牌,随后进门,检查了门窗后,对云间道:“在下金枭阁杜若,十三公子命我前来找你。” 看来慕容笑终于想明白了,答应她的请求了。 “杜大人请坐。”云间望着简陋的椅子道。 “不必了,”杜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开门见山道:“金枭阁的卷宗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 云间也不绕弯子,“我想知道前任金阳府尹妻子的事情。” “前任金阳府尹只有一位妻子,是一位商贾家的闺秀,贤良淑德。” “既然如此,怎么会让高荜得了手?”云间问。 杜若的眼神微微一顿,大约同是女子,对那位夫人的遭遇也有些同情,更重要的是,那件事情早已被庆王和国舅那边压下来了,当时金枭阁尚在庆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便也没有这件案子的卷宗记载。但为了留个底,金枭阁还是查过。 “宅中妇人无事依托,喜欢求神拜佛,便是在城外的尼姑庵遭了毒手。”杜若道。 “哪处尼姑庵?”云间急忙问。 “静慈庵。” 云间的额上一跳,昨日她便有些好,子姝祭拜母亲怎么偏偏要跑到尼姑庵去祭拜,原来是有人刻意唆使。她先前流浪的时候,便借宿过不少尼姑庵,其中不乏有个别的,借着修行的名堂,做的却是与花楼一般无二的勾当。 看来是高荜已经起了疑心,要故技重施在静慈庵对子姝下手了! 云间又问了杜若一些细节,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急忙跑出去想要拦住子姝,可没想子姝这会儿已经出门去了。 杜若一直在暗中跟着云间,见她十分着急,便又现身出来,“姑娘若是没有其它要问的,在下就告辞了。” “等等。”云间把杜若拉倒角落,低声耳语了什么,请她无论如何让十三公子拦住高荜,不要在静慈庵逗留。 杜若走后,云间仍然不放心,自己也追去了静慈庵,可怜她身无分文,连雇个车马的钱都没有。就连上次吴郎中冤枉她那钱,十三公子临走时,都给没收了。 静慈庵里,接待子姝的是一位就算戴着僧帽也仍有几分风韵的师太,子姝与师太客气了几句,师太便将她引进了一间房里,说要去准备一些祭拜所需的器具。 师太告诉子姝,这样诚心尽意的祈福,一定要在寅时之前就赶到,因而今日起得比往常都早了一些,子姝这会儿坐在这儿困得睁不开眼皮来,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高荜正在另一间厢房里打呵欠,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就说这些日子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想他高荜在金阳城中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欺男霸女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在遇到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面前遭了报应。为了试验自己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废了,高荜还专门找了些别的女子来享用,就是到了子姝面前,那三寸半的东西就不好用了。 后才舔着脸请了大夫,才知是让子姝给算计了。 自前任金阳府尹一家之事后,国舅便让他与这淫庵少些往来,这次为了收拾子姝,只好破了这个例。 她敢算计他,便让她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一想到那小娘子知道自己被算计之后,可怜巴巴的眼泪儿,高荜兴奋得就要跳起来。 那淫尼过来告诉高荜鱼儿已经稳稳地上了钩,高荜临行前,淫尼还不忘瞠了他一眼,“事成之后,高大人可莫要再将贫尼忘了。” 高荜用手指在年长他几岁的尼姑下巴上挑了一把,便美滋滋地朝子姝那边去了。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着酣睡在座榻上的娇香美人,高荜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2 蒙面男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金阳城地处江南,河道蜿蜒,城中最宽的一条河道,南帝亲自命名为金水。 金水河上有一座数丈宽的石桥,可同时并行几辆车马,这是城中的一项大工程,修修建建了无数回,最后一次重建,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金水桥上,仍旧如新的石栏边,站立这一名宫装女子,但这宫装又与皇宫里的普通宫婢服饰不同,用料更讲究一些,花样也不似宫中一般死板。 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后一辆修饰华丽的马车停在桥上,牵头的马儿好似受了惊,在马夫的安抚下,马蹄仍不安地踏踏躁动。 这姑娘容颜清秀,脸上却有些擦伤,是在马儿受惊时,从侧门滚了出来。她的手里捧着一方打开着的精致锦盒,着急地对跟在一起的侍卫和围观的群众道:“快,你们都下去看看,那琉璃樽是长公主特意为钰公子准备的生辰贺礼,谁要是找到了,重重有赏,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这女子便是伺候在安仪长公主身边的茕姑娘,安仪长公主是南帝膝下仅有的一个女儿,先太子过世后,南帝膝下最亲近的便只有这一个小棉袄,因而近些年,在城中的声势大涨,围观的百姓一听说是长公主家的事,一个接一个往金水河里扎猛子。 茕姑娘仍是一副十分着急地模样,见着一个从水里冒出头来的,便不断地问:“可找着了,再找找,那边,那边,都仔细找找。” 多数人都潜入了河底,不断有稀古怪的东西被捞出来,等了有一会儿功夫,才有人高声喊道:“快来个人帮忙,这里有大家伙。” 茕姑娘要找的那琉璃樽,本是个小家伙,沉入泥沙里,再叫这些匹夫东一淌西一搅的混一混,就更难寻觅得着了。众人听着“大家伙”稀,便放弃了捞赏金的想法,一齐朝招呼的那人游去。 很快,宽阔的金水桥上,便停放了几口深漆木箱,有好事的将箱子一一撬开,满箱满箱的金银珠宝,就算茕姑娘常年伺候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传说是南国上下最讲究奢华之人,她也没见过这样多的财宝摆在台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茕姑娘吃惊地道,又急忙通知随行的公主府府卫,“把这些东西围起来,谁也不能拿一分,快去通知府尹大人,这么多百姓看着,咱们做不得主。” 但这财宝就算不能拿,也是件开眼界的事,很快金水桥附近,就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 静慈庵里,高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暂时还不想惊动安睡的美人儿。他伸出手去,正要解子姝的衣裳,门外站着一名白衣男子,从缝隙里看见了高荜的动作,手里正拿出了什么,想要有下一步动作。 高荜的亲随忽然慌张地跑进院里来,人还没看见,咋咋呼呼的声音已经传来,“公子,大事不好了公子!” 直到人彻底进了院子,走到了门前,高荜才听到了亲随的呼唤,已经宽去了子姝半截衣裳的手不得不停住,正想大骂亲随,又考虑到会惊醒美人儿,看了一眼那雪白的肌肤和已经露出的半团绵乳,败兴地走回去开门。 亲随顾不得什么,急忙道:“金水桥,金水桥出事了!” 高荜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那桥是他亲自督工建的,为了以后有理由翻新,本就建得不牢固,要是塌了断了,死那么一两个人,有什么大不了。 “财宝,那桥底下的财宝,让人捞出来了!”亲随近一步强调。 高荜的脸色一变,连房里的美人儿都顾不上看一眼,急忙跟着亲随往回城的路上去。那可是他背着他老子国舅爷,私藏的家底里的一大头,这让老爷子知道就麻烦了。 云间赶到静慈庵,一间厢房一间厢房地找到子姝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她不知道这会儿高荜是不是已经按照计划被引开了,但如果他还在里面,今天也只能拼了。 下意识撩了把袖子,云间推门进去,正看到一名穿着深色衣裳的男子将子姝抱在怀里,子姝人已经醒了,正与那男子推搡争执着什么。云间以为是高荜,顺手捞了门边的一根棍子,一边用眼神示意子姝不要声张,一边举起棍子轻手轻脚地朝男子身后走去。 待走到一步之外,云间将手中的棍子高高举着,正要挥下去的时候,男子突然抬臂一挡,不仅挡住了当头一棒,反手更将棍子抢了过去,一把丢在一旁。 一年多以前,云间曾有幸见过高荜两次,对他的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风采只有“草包”二字的评价,进门时,她本以为那男子背对着她,在与子姝争执时并未发现她的靠近,眼下看来,她错了。 不等云间再去将棍子捡起来,那男子已经抱起了惊慌失措的子姝站起来,一个漂亮的回旋,刚好让子姝的双脚踢在云间躬起的后背上,云间吃痛地摔趴在地上,心里知道这人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她还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份,虽然已经能确定不是高荜,但很有可能是高荜的手下,要将子姝抢走。 子姝也不知道这突然闯进来的人究竟是谁,她只记得师太离开后,自己就睡着了,醒来后就是这个男人在身边,脸上蒙着一张黑色的三角面巾,正在她的衣服上动手动脚。子姝一边护着自己的领口,一边捶打男子的胸口,命他放开自己,那男子自充耳不闻,抱着子姝就要出去。 云间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子姝再因她落入险境,好歹她曾在军队里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虽然隐藏了许多年,希望还没有荒废。 不待站稳身子,云间伸直手臂扑上去拉男子的后领,待他脚步微微一顿,另一只手以掌为刀,挥向男子的侧颈。那男子自然灵活地闪开,只顾着脚步,看上去并没有要跟云间纠缠的意思。 她再一步追上去,这次抓住了那男子一边的手肘,另一只手指节弯曲,想去敲击他手肘处的麻骨,那男子实在烦了,单手将子姝抱住,腾出被云间抓住的手臂,又是一个反手,一掌推在云间的肩上,这一下实在使了些力道,云间一下就被弹开,肩胛撞在贴墙摆放的桌角上,骨肉中发出“咔”的一声。 这一撞实在很疼,云间咬着牙,费力地再次站起来,男子已经抱着子姝离开了房间。再次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院门外子姝飞快消失的一片衣角。 来不及多想什么,云间捂着肩头追了上去,虽然抱着个人,不方便飞檐走壁,但云间仍然只能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一时脑袋里顾不得想什么,只一鼓作气地往下追着。 不知跑了多久,她已几乎精疲力竭,与男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渐渐地看也看不清他离开的方向了。 一辆乌帐马车飞驰而来,驾车之人在经过云间身边时,身子忽地一斜,拦腰将云间抱了上去,一把推进了身后的车厢里。 云间下意识地想逃出去,刚往前探出身子,车厢里坐着的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拉得受伤的肩头又是“咔咔”两声,这次是真的疼得不能动了。 “还追!”身后的人一声低呵,云间这才抬头,看到十三公子的脸。 “是你的人?”云间下意识地问。 十三公子瞪了她一眼,就算是反驳了。云间想挣脱他拉着自己的手,肩上使了使力,却发现那只手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疼痛这才袭到了脑袋里,她不禁躬下身子,想要按住自己的肩膀,轻轻一碰,疼痛便汹涌袭来。 十三公子这才将拉住她的手放开,狭小的马车厢里,他仍高高在上的坐着,而她跪在仅有的角落里,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平复心神,“你怎么在这里?”云间问。 “路过。”十三公子道。 “放……”一句放屁还是咽了下去,她已经反映过来了,十三公子一定早就看见自己在追人了,说不定连自己这伤是怎么受的都知道,可他非但不去帮自己追人,还把她拦下了。 唔……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去追人。 云间便不说话了,牙齿用力地咬了几下嘴唇,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用仅能活动的一只手拉住十三公子的衣摆,可怜地道:“子姝是小女子最亲近的人,求公子帮帮小女子!” 十三公子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她,也不去抖掉她揉着自己衣摆的手,就这么看着她哭求了一会儿,才讽刺着道:“你这翻脸的速度,本公子真是闻所未闻。” 云间知道又被他看穿了,但仍挂着泪珠,只是哭得再没有方才那般潜心尽意,静静地跪在他的膝前,抓着他衣摆的手也渐渐松懈下来。 十三公子看着她灰落落的模样,冷笑着翻了个白眼,便也不再管她。 “公子,咱们到了。”车夫的声音。 云间猛然抬起头来,十三公子看穿了她的疑问,冷冷道:“听萧别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3~44 贵妇临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听萧别院正是十三公子在宫外的官邸,但云间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先太子过世后,众位皇孙但凡成年的,即便没什么功劳建树的,也都相继封王分郡,慕容笑的年纪早也到了,又极受南帝的喜爱,封王之事,为什么迟迟没有人提起。 是他自己不想提,还是有人挡在前面,不准这件事被提起。 但这听萧别院的派头,是一点也不比正经王府要差的,无论内侍还是官婢,作为皇孙府邸该有的,应有尽有。 云间不清楚慕容笑把自己带来听萧别院做什么,但他肯把自己带进老窝,这对云间来说是一件好事,说明慕容笑此时对她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宅中道路依然宽阔,足以跑马行车,马车从侧门进入,不久后,十三公子便提前下车,云间一直被拉到了马厩,车夫才通知她可以出来。 刚一出来,眼前便齐刷刷站了四名婢女,见了云间也不打什么招呼,脸上也不挂着笑,只有一个打头的道:“姑娘请先随我们前去沐浴更衣,之后再等公子召见。” 召见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 云间明白了,这是将她当做被慕容笑抬进府里来伺候的花娘了。云间早就听说,十三公子虽然流连烟花喜好风流,但却从来不在花楼过夜,若是看上了哪一个,就一顶轿子抬走,回到家里细细把玩。 云间并不认为慕容笑把她带过来,是为了把玩。方才在马车里她已经注意到,十三公子屁股底下垫了好几层软垫,坐着的时候也不时手掌使力,将屁股抬起来一点点歇一口气,看起来是身子不大舒爽,应该也做不出什么苟且的事来。 但云间对沐浴更衣这件事却有些意见,她自问自己身上有刺青这件事十分地隐秘,知情的只有她和阿娘两人,阿娘怕阿爹反对,连他也是瞒着的。慕容笑没有渠道获知她身体上的这一份价值,所以应该不会故意让她脱衣试探她。 可云间还是不敢在外人面前脱衣。 别院浴室中,淡淡飘溢着硫磺的味道,与王宫里的温泉很像。云间仍记得那种身子泡在温热水池中的感觉,无论玩儿得多脏多累,只要泡个热水澡,睡上一觉,醒来便又是一个精神焕发的捣蛋鬼。 不知是否因为这浴室里氤氲潮湿,她的眼睛蒙起了一层雾水,她忽然想起了阿娘柔软的怀抱,想起自己本该高床软卧享有这世间最优渥的生活,可那一切,因为这个人,因为这个国家而不复存在了。 云间被婢女们引着走进去,先是在石榻上坐下歇了歇脚,看着她们在汤池中撒上花瓣,又取出一件女子样式的鲜红睡袍细细熏香,再将口脂、眉黛、发油等妆品一一取出陈列在镜前。 看来这十三公子是真的怕死啊,既不在外过夜,人带进来了,也要先脱光消毒,身上的一切,就连妆品都要用他的,哪怕是条毒蝎子这么经一遭,也毒性全无了。 做完了这些,婢女便准备走过来为云间脱衣,云间随意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打头的那个脸上露出笑来,不是那种谦卑的笑,笑里有一丝丝讽刺的意味。经这样的程序进来过听萧别院的女子多了去了,其中不乏一些以为攀上了十三公子就高人一等了,要在侍婢面前拿架子的。 可进了听萧别院,就得守听萧别院的规矩,这样的人婢女见多了,淡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进府,许多规矩并不了解,就让婢子一边服侍姑娘沐浴,一边讲给姑娘听。” “是伺候公子的规矩吗?”云间懵懂地问。 婢女递来肯定的眼神。 云间也笑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脱臼的手臂,“本姑娘虽是第一次到这院子里来,但是伺候公子可不是第一次了,况且,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为公子做什么?” 言下之意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对你们公子做什么。 那婢女仍靠近一步,“正是如此,姑娘手上不方便,才更要婢子服侍。” 看来这听萧别院里的规矩,比她想的还要严一些。 云间又问道:“你们公子身上的伤,是宸王殿下打的吧?” 那婢女眼神稍稍一顿,云间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十三公子被打这事儿,为着面子着想,宸王和听萧别院这边,都没有要刻意声张的打算,本也就是桩哥哥教育弟弟的小事儿,某些人也没有声张的必要,因而知道的,都不是外人。 云间猜这些婢女一定不知道她刚才见过十三公子,也发现了他屁股上有伤的事情。云间从有可能的几个人里筛一筛,便猜出了打慕容笑屁股的是他六哥慕容铮。 婢女仍不说话,云间接着道:“前两日,公子牵扯进了一桩与花楼郎中有关的官司里,宸王殿下恨铁不成钢,便敲打了几下。这才不过两日,公子便将我抬了进来,这听萧别院里什么人都有,难道就不怕宸王殿下知晓,怒上加怒吗?” 婢女仍不明白云间想说什么,云间继续说:“公子当然还是要在意宸王殿下的想法,可是我身上这伤,一定要最好的温泉活络,才好尽快医治,公子舍不得才叫我来借这温泉一用。”说着看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妆品衣饰,“这些东西也就撤下吧,我一早便去了庵里烧香祈福,今日一整日都会受戒清修,就算没有这伤,也不能伺候公子。公子若是问起来,你们照实说就是。” 那领头的婢女便又愣了愣,她们几个是专门接待上门的花娘的,这么久以来,还没碰到过一个不是欢呼雀跃着洗干净了要上床的,云间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倒显得她前面说的那些十分地可信。 领头地想了想,道:“那姑娘先作休息,婢子请示了公子再过来。” 云间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了几人离开。 她心里明白,这几个婢子仍是不敢轻易就破了规矩的,但她来的路上注意过,听萧别院偌大,从浴室走到慕容笑的寝殿,仍需要一段路程。她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把伤恢复了就好。 走到门边,云间正准备插门,那领头的婢女却忽然折了回来,倒是也不进来,隔着门缝道:“还请姑娘先将身上穿的衣裳交给婢子,婢子顺路拿去叫人清洗。” 云间的心里在干笑,这听萧别院里的人还真是滴水不漏啊,衣服收走了,她就跑不掉了。 索性她也没打算跑,便脱掉了衣服隔着门交给那婢女,婢女拿了衣裳,这次是真的走了。云间急忙从里面把门反锁起来,赤着脚走到汤池边,将身体慢慢地沉了进去。 很舒服,她恨不得就这么睡上一觉,但在敌人的地盘,怎么可能睡得安稳。浴室中灯光明亮,无论是池水中漂浮的花瓣,还是边边角角的装饰,到处都透着香艳的味道。云间忽然在想慕容笑在这儿泡澡时是什么模样,又想起那些婢子们娴熟的动作,想来这里应该也接待过许多赤身裸体的姑娘,说不定慕容笑还在这里跟她们有过不可描述的摩擦和碰撞。 想了想便不禁打了个冷颤,还好她不要嫁慕容笑,不然想到这些可能会恶心死。 身体渐渐被泉水温热,血液快速地流淌,云间试着活动活动受伤的手臂,仍然不受控制,看来要趁着现在,把脱臼的地方接上才行。 她可不想待会儿只用一只手臂面对慕容笑,两只手都打不过,一只手岂不是任他宰割。 可惜自己的衣裳被收走了,云间只好撩起了那条艳红色的丝缎睡袍,这样的颜色,原来慕容笑好这口。 想到这衣裳说不定也被许多女子贴身穿过,可能还被慕容笑用淫1荡的手法摸过,云间都恨不得不穿好了。 哎,忍忍算了。 她将那睡袍简单地披在身上,露出一边的肩头,伸手在突起的骨节处摸了摸,正骨这样技术,她虽然见过许多回,但并没有真的学过,换了许多角度使力,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疼之外,并没有任何进展。 正疼得呲牙咧嘴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了响动,像是有一大堆人脚步急急地在朝门前靠近,云间慌张地想要穿好衣服,但这实在不是件正经衣服,坐着不动还好,一旦站起来走动,难免会露这露那的。 “把门打开。”门外传来妇人的声音,听上去似是有些岁数的。 听萧别院不是慕容笑一个人的山头吗,这妇人难道是…… 云间正想着,便有听话的府卫“砰砰”两下撞开了门闩,那门打开后,一名头顶金鸾华冠身穿墨绿对襟广袖袍的妇人出现在人群正中正前,头上一朵白色簪花,在一身雍容中间十分惹眼。 云间已经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一时间却惊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5 母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来人正是慕容笑的老娘,先太子的侧室之一——莲夫人。 在云间关于那段往事的记忆中,正是这个女人对南帝的一席话,挑起了那纸荒唐的婚约,进而展开了之后的一切。 她是故事的起源。 慕容笑也是故事的起源之一,但如果说云间要去恨慕容笑,那么她对这个女人的恨,就会更多一些,慕容笑在南帝面前说的不愿娶云间的一些话,或许是少年轻狂的耿口直言,又或者是智齿天真受人指使,都是有可谅解的,但金莲夫人那时已经是个大人了,她的那一席话到底是出于怜子之心,还是另有所谋,是值得商榷判断的一件事。 云间的心里本就不想向这仇恨的起源行礼,刚好她现在的这身装扮,也不方便行礼,若是一不小心在这半老徐娘面前春光乍泄,难免有些卖弄挑衅的嫌疑。 “见到东宫的莲夫人,还不行礼!”方才与云间说话的婢女厉声道。 云间于是站了起来,小心地走到了一侧,小心地道:“小女子现在衣冠不整,不便参见贵人,请贵人恕罪。” 莲夫人很快便屏退了左右的男丁,张口倒是十分地耿直,“你是哪个园子的,叫什么名字?” 云间没有马上回答,那婢女看了眼莲夫人的脸色,急忙道:“夫人问你话呢,你还不跪下!” 可是……她不想跪。 公主这种属性,是融进骨血里的。这些年云间常常告诉自己,韩国没了,她已经不再是公主了,也不再具有任性的资格。所以她才能常常跪,说跪就跪,跪在那些讨厌的人面前,做出千万种谄媚的模样来。 可是今日,这一腔血大约是被温泉泡热了吧,她的任性和理智拉扯着,这膝上犹犹豫豫,无论如何也不肯彻底弯曲下来。 那莲夫人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她一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既没有望子成龙之心,便只要他快活安稳就好,那些烟花女子,他喜欢,他要招惹就罢了,可她没想到,自己儿子招惹的里面还有这种目中无人搞不清楚身份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呆在儿子身边,是要添祸的。 正僵持着,慕容笑姗姗而来,越开众人进门,仍是先解了自己身上的衣袍,利落地裹在云间身上,一手将她护着,不太愉快地对他娘道:“母亲从东宫过来,倒是不先跟儿子打个照面,就到这处抓奸来了?” “抓奸”一词,直接就将那莲夫人听得面红耳赤,狠狠地攥了攥手中的帕子,但仍坚持着,不理慕容笑的话,只问云间道:“你是哪个园子的,叫什么名字!” 云间低着头,抿着嘴,她知道或许总有一日会和莲夫人见面,只是没想到初见是这么个场景。这一见,她不用做什么,这老太太看她都不会顺眼了。她不想说自己现在的出处,是怕说出来这老太太日后会寻她的麻烦,但即便自己不说,这老太太也总能知道。 云间正想要开口,慕容笑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一边伸手帮她把胸口的衣带系上,一边看也不看自己老娘地道:“儿子记得当初开府建衙时,母亲就曾说过,出了东宫,儿子的事情母亲就不再管了,母亲既然无心管教,今日这一出,难道是为了故意给儿子难堪?” 他娘若是再年轻点,可能会气得想跺脚,但毕竟年纪大了,又做了寡妇,无论何时都是持重的,只痛心疾首地道:“为娘是管不了你,若不是宸王,若不是你六哥让为娘来规劝,为娘一辈子也不想踏进你这脏乱不堪之地!” 慕容笑的脸色仍是淡淡的,“六哥?呵……” 原来莲夫人主要是为了慕容笑和慕容铮之间的兄弟关系来的,这才把持不住一脚踏入了门里,站得近一些对慕容笑道:“儿啊,宸王都是为了你好啊!”不禁地看了云间一眼,又恳切地对慕容笑道:“你先前惹出那乱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些烟花女子?那是人命啊!宸王是什么样的人,他需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替你瞒下来,你们兄弟曾经那样和睦,你何苦一直怨恨?!” 关于慕容笑和慕容铮因何而失和这件事,云间听说过的并不多,坊间仅有的传闻是,慕容笑与韶明公主师子归曾是青梅竹马,而慕容铮是亲自将韶明公主送出关外和亲的人。所以失和是因此而来吗? 慕容笑却不关心他母亲的真实来意,只回道:“母亲是说那郎中的事情么?杀人,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我们这样的身份,莫说是动手,一句话就能杀许多人,母亲若是太把人命放在心上,对母亲来说,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一句话似乎激起了什么,惊得莲夫人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的一句话不仅能杀人,还能灭国呢。云间从未想过,在某些小事上,慕容笑居然可以是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她很想把这个莲夫人骂得狗血淋头呕血身亡,但是她现在不敢,慕容笑骂了,云间听着心里头有一丝暗暗的舒坦。 方才气火攻心,对莲夫人的那股怨怒,像撒过气一般,也暗暗地少了一分。只是少了一分,仍是看不顺眼的。 “你!你你你你……”莲夫人持着帕子对着慕容笑指了几下,仍是没有“你”出什么门道来。 慕容笑也不再恋这口水战,若有似无地冷笑了一声,抄手将云间打横抱起来,目中无人地离开了。 云间被他抱着一路穿堂过巷,路上嫌她露出了两条耦白的小腿,还顺手扯了衣布来遮盖。云间不敢也不想搂他的脖子,便这么缩在他怀里,有些许傻眼。 直到慕容笑将她抱进了寝殿,毫不客气地一把就扔在了床上。这一下难免碰到了伤处,又将云间疼得呲牙咧嘴,慕容笑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想了想仍不解气,又伸手将自己的那件黑衣扯了下来。 云间身上便只剩下那件半穿不穿的大红睡袍了,疼痛之余又蜷起了身子,在他的床上,在那红色睡袍中缩成了小小一团,只露出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 “你方才为什么不跪我母亲!”十三公子瞪着她问。 云间紧张地道:“我……吓得腿软了……” “哼,”讥笑,“你同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腿软!” 他果然是看到自己和人动手了,还不现身帮自己。云间心里虽然有点气,但一来知道慕容笑没有帮自己的义务,二来晓得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就算这次帮她支开了高荜,也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 脸上有点不高兴,嘴上不说什么,十三公子似又看穿了一般,道:“本公子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追出了二里地!”说着,伸手在她肩上扯了一把,简单地将那伤看了一眼,“你这伤,若不是与人动手,绝不至于伤成这样,骗得了谁!” 屁,我这伤本来没有脱臼的,是你在马车里那一拽拽脱的。 云间咬着嘴唇仍不说话,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身上仅有的这块布裹好,别再让慕容笑抢去了。 慕容笑既看惯了她这副抿着嘴巴不说话的样子,又十分讨厌这副样子,狠狠瞪了她几眼,又一把拽去她的手臂,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粗粝的掌心温度刚好,在她光滑的肩头摸索着什么,口中问道:“你怎么知道高荜把那些财宝藏在哪儿了?” “因为这个主意是小女子出的。”云间回答。 “哦?”似乎不信。 云间只好解释:“一年多以前,工部决定重建金水桥,高公子得了监工之职,捞了不少油水,喝多了酒,在花楼里把话说开了。” “然后呢?” “小女子听说高公子正为财宝烦忧,担心被国舅大人发现收走,想找个妥善的安置之地,便寻机会给出了这么个主意。”顿了顿,解释动机道:“本想着,能让贵人多看上一眼,日子好过一些。” 慕容笑显然不全信,冷笑着问:“从哪儿听说的?” “从墙根底下啊……” “你偷听高荜的墙角?” “为了向姐姐们学习伺候男人的方法……” “你还需要学?”慕容笑十分不屑的口气,眼底看着云间将身上的红布崩得很紧,贴肉的地方都勒出红痕了,心知她是在防着自己,更加不屑地道:“你这样的货色,脱光了本公子也不看一眼!” 说着,手上狠狠地一使力,云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勒紧衣裳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6 自作聪明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好在十三公子这次的确守信,他说了不稀罕看,便当真什么也懒得看,推上了云间的伤,便转过身去,撩了张绢子细细地擦拭手指,白绢在修长的指节间缠绕,如翩飞的素蝶。他连任何一处指缝都不放过,仿佛刚才摸了什么很脏的东西一样。 云间因疼痛而有些失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急忙将衣裳披好,但这衣裳实在不大正经,下意识地想去拉堆叠在一旁的云被,被十三公子厉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是他的被子! 云间只好收回了手,赖在床上没想好该怎么下去,再扯了扯艳红的衣料四处遮一遮,蜷坐在一处,只露出两只白净的脚丫。 想了想,云间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帮,小女子感激不尽。” 十三公子掀起招牌式的冷笑,高傲地道:“你与本公子有什么关系,担得起本公子的一个‘义’字?” 云间心里却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些有趣,他明明不是那么坏的一个人,却时时刻刻都要摆出这副纸老虎的样子来,吓唬谁? 高荜那些财宝的价值云间是清楚的,铁窑监事一职至今悬而未决,陛下虽经那贪污一事后,担心庆王慕容仲推荐的人选不牢靠,本已有心偏向宸王慕容铮推举的人选,可那铁窑是庆王党可捞油水的一大头,慕容仲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因而国舅高华阳搀和了进来,要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的身上,有皇后那边的加持帮助,这件事已经快成了。 这时候高荜的财宝闹出来,若是追究起来路来,作为老子的国舅爷自然也撇不干净,到手的权利恐怕要丢。 慕容笑既然已经从云间这里知道了财宝的藏匿之处,便该先收起来再做利用,今早却听云间的话从金水桥下捞了起来,难免是要打草惊蛇的。 这样重大的干系,慕容笑不会衡量不清,但他还是选择了暂时帮助云间支开高荜去救人,这其中有“义”无“义”云间猜不出来,但起码这让她感觉,慕容笑没有她所预期的那么坏。所以眼下的种种,在云间看来都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两人正说着,听萧别院的侍婢端着衣裳进来,正看到云间委委屈屈地缩在床上,十三公子站在床下,脚下随意丢着张白绢子。显然是误会了,年轻的婢子脸上微微一红,将拿来的衣裳放下,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出去了。 十三公子将衣裳丢过来,仍是不怎么看她的,只问道:“你先前所求本公子之事,就是为了今日去救那女子?” “小女子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云间说着,急忙拿了衣服来穿,当着人的面换衣服,却不袒露身体的本领云间倒是有,过去为了防敏姑,她练得炉火纯青。 十三公子却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身在花楼多年,可不要跟他讲她还注重什么贞洁,倘若真是什么良家女子,这会儿可能已经吓得尿床了。 她这么防着自己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给某人守节?她的那位情郎到底是谁? “本公子看你是蓄谋已久,你既有本事能让高荜这样的贵客听从你的话,便有更多的法子让日子好过一些,屈身在后院,你在等什么?”十三公子问。 云间已经穿好衣裳从床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十三公子脚边,恭恭敬敬地道:“小女子在等的人,正是公子。” 十三公子仍高傲地扬着下巴,却微微垂眼看她。不问,等着她自己说。 云间道:“今日莲夫人一来,公子是什么身份更就不言而喻了,公子既能在一众平辈公子中最得陛下宠爱,又能一趟出使就将宸王殿下忧心了多年的铁窑贪腐之事搬到台面上来,公子有这样的本事,却又为何屈在这别院里,作一派混世不恭的模样,迟迟不为自己谋一份更高的名位?” 十三公子的眼底已经腾起了敌意,他早已察觉到眼前这女子的野心,若她想要的只是荣华富贵金银财帛,能不能得到,但凭她的本事。但如果她的手要伸到南国朝政中来,就不要怪他不给韩国的百万冤魂留情面了。 云间见十三公子只听不答,继续道:“封王分郡之事,一向是先由臣下向陛下上奏提起,陛下再考究皇子皇孙的功过品行,择宜而处。但臣下提起谁、怎么提,多是要先问过皇子皇孙本人的意思,公子既有陛下恩宠,这样的事情一定已经遇到过。公子不让人提,是因为公子知道,而今储位空虚,权利没有轻重只有左右之分,一旦公子手中有了权利,大势之下,必要有所倾斜,无论选择庆王还是宸王,都有一半踏空的可能,在小女子看来,公子才是最懂得明哲保身之人。” 十三公子的唇边又绽开冷笑,其实云间说的这些,早已不算很大的秘密,只是她一个久居花楼内院的女子,单凭想象就能想到这一层,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如此,心里便更加确定她的身份十分不同寻常。 但到底是不是那位公主,还是不能太过一厢情愿。 十三公子想着,便走到了桌边,坐下来顺手拿了一杯茶凑到唇边,尚未饮下,屁股与坐席接触,激起了一阵疼痛,适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刚挨了他六哥一通板子,还没有好利索。 腾得一下又站了起来,手里的茶也没心情饮了。 云间看在眼里,“噗嗤”一声笑出来,十三公子更是羞愤难当,直接将茶水泼到了云间脸上。 “自作聪明!”他不屑地道。 云间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胆大包天地问:“难道公子当真要一直屈服在庆王殿下的淫威之下吗?公子等得起,韶明公主等不起啊……” “你说什么?” 听到韶明公主,十三公子方才的冷静淡漠一瞬消散,快步走过来将云间掐着脖子拎起来,用眼神逼她把话说清楚。 云间也直盯盯地看着他,分明在他眼里看到急切的担忧与思念,看来传言一点不虚,十三公子与韶明公主之间,实在是情深意切的,所以韶明公主和亲后,十三公子才整日辗转于花丛之间,搜集与她眉眼相像的女子,譬如芷萱。 也正因如此,他早已成年,后院却连一位像样的侧室都没有,也是为了等她归来吧。 子归子归。 云间在他的钳制下吃力地道:“这正是小女子要还给公子的惊喜。” 十三公子这才冷静了一些,渐渐松开掐住云间脖颈的手,眼睛里的潮汐却迟迟没有退去。他不相信云间真的会有师子归的消息,他想尽办法查了这么久,都没办法了解的事情,她竟然会知道? 云间难受地坐在榻上,肩上还疼着呢,这会儿又让他掐一掐,真是哪次碰见慕容笑都要先搭半条命进去。 此刻她坐着,他站着,十三公子似想起了什么,一脚给她踹回了地上,仍让她跪着说话。云间也只好继续跪下来,声音低沉地道:“按照和亲约定,公主和亲后若无子嗣,夫死则可还归故里。韶明公主和亲后不足一年,霍北王就离世了,眼下迟迟未归,是因为染了梦毒。” “梦毒?” 云间低着头道:“当年韩国王宫曾有一场梦毒之祸,韩太子也正是死于那场霍乱,梦毒虽清,为顾忌天家颜面,自然对外缄口不言。小女子是韩地生人,曾在韩国王宫呆过,听说过梦毒发作的症状,正与从胡人口中听来的,霍北王临死前症状吻合,想必韶明公主迟迟没有归来,也正是受那梦毒的牵绊。” 韶明公主是否当真是受梦毒牵绊才不归国,云间不清楚,但她能够确定霍北王的死状一定是梦毒所致。她的谎话里总是掺着半真半假,比如她说自己曾在韩国王宫里呆过,这是符合慕容笑的预期的,韩国王宫的梦毒之乱,也是有迹可查的。 “这就是你的惊喜?”十三公子皱着眉问。 这当然不算什么惊喜,毕竟云间只能提出这样的猜测,就算猜测是准确的,那梦毒她也解不了。 “当今世上,经历过梦毒之祸的,能解梦毒之人,公子想不到吗?”云间问。 十三公子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他当然想得到,就是那位他曾经扬言过要娶的天下第一公主——沈朝曦。可是要想请得动那位朝曦夫人,恐怕还真的需要一些极端的手段才行。 这么想着,十三公子便又把目光放在了云间身上,倘若她真的是那位小公主,也就是沈朝曦的甥女,不知道拿她的命能不能换来解药呢? 云间注意到了十三公子看自己的眼神,也跟着猜到了他的一些想法,急忙又垂下眼睛来,道:“南国到霍北一路,必须经过韩地,就算公子手里有解药,就能保证送到韶明公主面前吗?有人不想让韶明公主回来,一定有其中的原因,公子想救韶明公主,一定要先将中间的道路打通才行,所以韩地,无论如何要在公子的掌控之中,这次韩地官吏撤换,便是绝佳的机会。” 十三公子很快也洞穿了云间的心思,冷笑着问:“你想说服本公子去跟庆王斗,你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云间认为,慕容笑现在的根基,是绝对做不到将韩地握在手里的,但是慕容铮有这个实力。如果以后韩地的事情交在慕容铮这样的人手上,那些余下的韩国百姓,就不会那么苦了。 云间静静地笑开,“小女子有一计献上,若是事情成了,小女子只要银钱百两。” “就这些?” “小女子这样的身份,难道还会想要其它的吗?”想了想,云间又道:“公子若是担心小女子不忠,大可以将小女子亲近之人抓去手上做把柄,除此之外,小女子除了这一条贱命,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公子放心的了。” 十三公子便又是一声轻蔑的冷哼,“金枭阁不会关心一个花娘的死活,你想用这样的话诓本公子去帮你找人,你把本公子当傻子吗?嗯?!” 云间是想试着激一激十三公子,让他帮自己去把被人掳走的子姝找回来,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既然被看穿了,便将头埋得更深,不再说话。 十三公子看见她装老实人就生气,忽而弯下腰来,嘴唇靠在她的耳边,呼吸出男子沉着的气息,又忽而对着她的耳珠一口含下去,用牙齿咬住垂在耳珠上的精巧耳坠,牙关咬紧猛地一扯,那耳坠便撕裂了云间的耳垂,从她身上脱离下来。 嫌弃地将耳坠吐在一旁,十三公子的嘴唇依然贴在她汩汩流血的耳边,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把话更听到心里去,阴测测地道:“记住今日的教训,想拿本公子做棋,再有下一次,就不会是本公子亲自动手。等那些馋疯了女人的匹夫脏汉爬在你身上,会撕烂的是哪里,就不用本公子教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7 芷萱之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醉月楼的后院里,穿着粗布短衣的芷萱手里握着一根几乎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大的扫把,盛夏光阴,烈日当头,芷萱的额上被太阳蒸出细密的汗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也被晒得通红。 被发落在后院多日,她仍不情愿做这些粗活,因而做起来动作很慢很慢,生怕露出一丁点的粗鄙之相,被那些往昔叫她骑在头上欺负的小姐妹嘲笑。 一群年轻的姑娘穿着色彩明丽的水光纱裙,游走在繁茂的花树中,如一整群翩飞的蝴蝶。那反词之事的风头总算过去了一些,醉月楼逐渐恢复了往常门庭若市的景象,那一批新姑娘们,也就该开苞的开苞,该接客的接客了。 绣儿抱着一摞衣裳被姑娘们推在最前面,一边推向芷萱在的方向,一边催促着:“去啊,你已经被妈妈晋为知音,单开苞那一夜就得了五十两花酬,还怕她做什么,快去啊。” 说着绣儿就已经被推到了芷萱面前,芷萱拿着扫把,明知道这些姑娘是来寻自己难堪的,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便愈加红里发黑。 绣儿拗不过姐妹们的催促,紧张地将手里的衣物送到芷萱面前,结结巴巴地道:“这些衣裳……你拿去洗……” 姑娘们见绣儿终于说了出来,一个个嬉笑起来。过去芷萱就是这么欺负她们的,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却总被芷萱当下人使唤,绣儿是被使唤得最多最过的那一个。姑娘们早就想出这口气了,那时候忌惮着有十三公子,怕芷萱早晚还是要卷土重来。 芷萱的眼底腾气怒火,但被这么一堆叽叽喳喳的彩雀围着,心中顿生孤立无援之感。只紧紧地握着扫帚,指甲几乎要陷进草条编制的长枝里,眼睛扫过绣儿手里捧着的衣物,那是她过去最喜欢的织锦云裳。那时候新姑娘们手里都没有体己银子,穿的是院子里统一分发的衣物,这样好的衣裳,只有她才穿得起。 可是现在,连绣儿都比她强! 有胆大的姑娘见芷萱不肯伸手去接,隐在人群里尖声道:“拿着啊,这是你该干的活,过去云间在后院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 “就是啊,大家都是园子里的人,别拿自己当什么大小姐,你难道还指望十三公子能帮你,他现在跟云间好着呢,早把你名字也忘了!” 听到这个消息,芷萱的眼睛露出吃惊的光来,她在后院里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就是干活干活,她也不屑和那些粗使的杂仆打交道,整日里一句话都不说,也就是汀兰过去了,才能说上几句话,可是汀兰这两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都没有去看她。 芷萱气得将嘴唇咬得乌紫,绣儿看在眼里,心软地道:“你们别说了,妈妈一直教导我们,大家都是姐妹。” “姐妹?”有姑娘夸张地笑起来,“绣儿,你别嫌我话说的难听,难道妈妈就没教过你,园子里从来都是拜高踩低的地方,你要拿她当姐妹,过去她出风头的时候,是怎么对咱们的。” “就是啊,给她,让她去洗,洗不干净不准吃饭!”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俱是隐藏在人群中,也就分不清谁说的更难听一些。绣儿只想抓紧结束这场尴尬而幼稚的复仇,一把将衣服塞进芷萱怀里,扭头就跑去了一边。刚跑开没几步,正看到云间魂不守舍地从龚石门后走进来。 彩雀一般的姑娘们也注意到了云间的身影,不等云间和绣儿说上话,便又叽叽喳喳地围拢过去,一个个明明看见了云间耳朵上的伤,却都提也不提,雀跃地道:“云间,十三公子的府邸什么样子啊,听说大得从南到北,要足足走半个时辰呢。” 云间尴尬地挤眉。 另一只彩雀又道:“说什么呢,贵人的府邸,咱们就算进了也是去伺候的,又不是叫去逛园子赏花。云间你说,十三公子究竟给你支了多少花酬?” 云间仍是有些尴尬的,姑娘们仍旧十分热烈,说话时还故意瞥了角落里的芷萱一眼,提高了声调道:“你就不要瞒着了,送你回来的正是十三公子府上的轿辇,我们几个都看见了!” 云间确实是被大大方方抬出听萧别院,又抬回醉月楼的。就算是十三公子自己居住的地方,也不能保证每一张嘴巴都足够牢靠,今日莲夫人过去一闹,云间去过听萧别院洗澡的事情,定是想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当是十三公子又狎了一回妓,不再遮掩。 可是花酬的事,十三公子实在没提,云间自己也忘了问。 只谦虚地道:“花酬不是直接给到妈妈手上吗?” “难道十三公子就没再单独给你些赏赐?” 云间尴尬地笑笑,姑娘们的脸上便接连露出了失望。花楼是一个拜高踩低的地方不错,可之所以需要这样,是因为花楼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毫不避忌分享男人的地方。大家拜高,是为了分享到更好的男人,踩低,是因为不希望男人手中的银子被人分享。 过去芷萱霸着十三公子这个香饽饽,别人看一眼都当是要抢,大家原本以为云间会和芷萱不一样,却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肯说。 云间很快也了解了姑娘们的心思,但没有的事情她不好乱说,看了一眼仍直盯盯瞪着自己的芷萱,害羞地道:“今日十三公子府上去了贵客,我没呆上一会儿就被送回来了。十三公子只说,过两日是公子钰的生辰,要带我去长公主府上开眼界。” 姑娘们听到长公主府,眼睛瞪得又圆了一圈,听说长公主府的墙面上,指甲扣一扣,就能刮出金粉呢。 趁着姑娘们议论,云间从围绕中躲了出来,悄悄地将绣儿拉到一边,低声问她可曾见到子姝,得到的答案也并不出乎意料,“一早人就不见了,说是要出城去上香。” 云间垂下眼来,仍担心子姝还在高荜手里,绣儿接着道:“对了,带她出城的脚夫倒是回来过,你说……子姝该不会是逃了吧。” 云间急忙对绣儿摆出噤声的手势,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绣儿谨慎地点头,不禁地也看了芷萱一眼。 云间并不担心会错过子姝回来的消息,为了防止花娘逃跑,对那些心性不稳不牢靠的花娘,想要出城或者离开醉月楼太远,沈玉眉都会派专门的脚夫跟着,说是护送,实则是监视。既然脚夫已经回来过,便说明沈玉眉已经知道了子姝失踪的消息,这会儿必定想法子搜寻呢。 深夜里,汀兰打发了恩客,从前厅饮酒归来,刚一进房门,便看到门后气鼓鼓的芷萱。汀兰不乏溺爱地瞠了她一眼,“这么晚了不睡觉,你是想老得比姐姐还快吗?” 花楼女子虽注重妆容保养,但也经不住岁月磨砺,日日饮酒宵夜,精气消耗得比寻常妇人还要快一些,汀兰一贯注重这些,在这方面对芷萱也很有要求。 芷萱委屈地颤着嘴唇,忽然拿出一根金簪,在藕白的手臂上划了几道口子,哭泣地道:“我要这雪肤有何用,我要这张脸又有何用!” 说着,还要将簪子朝脸上划去,汀兰急忙拦下来,哄着她道:“你且再等一等,待姐姐在这城中站住了脚,自会为你筹谋。” 芷萱的眼泪细细地流淌,“只怕不等姐姐站住脚,那沈云间就已经爬到了姐姐头上去,姐姐可知,过两日十三公子就要带她去长公主府了!” 汀兰吸一口气,脸上泛起嫉妒,芷萱继续道:“若论荣华尊贵,除却皇宫里的,这天下谁能及长公主。姐姐不是也说,长公主那样的身份,日后无论江山易主到谁手里,也殃及不到半分。姐姐还说,周旋在男人身边实在太累,哪怕能在长公主手下做个小小婢女,失去什么也值了。可是姐姐到现在,连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别提踏入门栏了!” 怒火很快便从芷萱传染到了汀兰心里,她如何不嫌沈云间碍眼,哪怕云间不做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事情,光是嫉妒都快让她嫉妒死了。她凭什么爬得这么快,而她苦心栽培的妹妹,却让她轻而易举地就打到了尘埃里。 “我能有什么办法!”汀兰虽气,但仍竭力压制着,她已经设法让她去死了,为了陷害她,自己还遭了那姓吴的奸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间堂堂正正地从听萧别院里抬出来。 “姐姐不是早就请了高公子吗,怎么高公子也治不了她?” “还不是因为子姝!”汀兰这么说着,心里的那股火终于找到了撒气的方向,她动不了云间,但是欺负得来子姝啊,说完便开了门对外高声叫喊:“绣儿,绣儿!” 绣儿忙不迭地跑过来,低眉顺眼地等汀兰吩咐。 “怎么一整日未见子姝?” “子姝……我,我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8 长公主府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庆王府,汀兰深夜来访,大公子慕容仲正搂着月榕睡觉,怕她多想什么,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外。 汀兰急忙不失妩媚地向慕容仲行礼,慕容仲虽然满意汀兰前两日的做法,但不知怎么,对这个满脸都写着欲望的女子高看不起来。 汀兰左右看了看,附耳对慕容仲说了些什么,慕容仲剑鞘一般的眉,紧紧地蹙起来。 汀兰知道绣儿是不经吓的,连唬带打的,就将绣儿所知道的事情审了出来。原来子姝一早便和高荜约了去上香,一起跟着的脚夫受了高荜的打点,子姝进庵后就没再跟着,高荜却忽然因事被支走了,子姝也就跟着不见了,再没有回来。沈玉眉找了一天也找不见,又不好直接去向高荜要人,此刻正惴惴着。 “殿下您说,此事蹊不蹊跷?”汀兰柔声地问。 慕容仲摆出一副冷漠的姿态,“不过是园子里丢了个花娘,你深夜过来,就为了这个?” 汀兰急忙道:“小女子是想问,殿下认为金水桥下的那些财宝,蹊不蹊跷?” 金水桥下的财宝正是高荜的,这事情慕容仲心里明白得很,也明白这些财宝背后会造成的牵扯,那些财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挖出来的,百姓不全是傻子,关于财宝的来历,也有些靠谱的猜测。但只要高荜打死不认,他和国舅计划好的事情,便还能继续进行下去。 汀兰来之前,他和权相闫跃林议论过此事,认为此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方才下女子来之前,特意去了趟国舅府,虽未见到高公子,但听他身边的人说起今日,也提到了与那女子烧香之事,眼下可以确定那女子的去向并不在高公子掌握之中。哦,那女子殿下也是见过的,就是在挂牌那日因那反词之事与小妹芷萱同跪在殿下眼前的。” 汀兰说完,慕容仲也想了起来,反词那事对他印象很深,那几个姑娘的脸倒是都记住了一些。 汀兰继续道:“殿下可能不知道,那女子与那个叫云间的,一直以来交往甚密,再说起那反词之事,若不是二人串通一气,小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提到这事儿,慕容仲可不愿为他们花娘之间的恩怨出头,冷眼道:“挑重点的说。” 汀兰道:“可怪的是,那沈云间今日,也正从十三公子的听萧别院里出来,金水桥下的那些财宝,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挖的出来的,小女子怀疑,这是那两名女子求了十三公子相助,设的金蝉脱壳之计。可是……十三公子为何会帮她们呢,这对十三公子有什么好处?” 这话终是说到了慕容仲的心里去,高荜的那些财宝,虽然是被长公主府的人挖出来的,但他不相信一直在储位之争中保持中立的安仪长公主会来蹚这淌浑水,只是既然是长公主府做出的事情,碍着长公主的面子,也不易深究。 但若论起和长公主府的交情,十三公子说二,谁又能说一。那韶明公主,可是从长公主府上出来的人。 难道是慕容笑从中作梗? 汀兰神情严肃地道:“小女子以为,公子若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既然一个已经跑了,不如将还留着的那个抓来问问?” 抓沈云间吗,若不是因为怀疑她和槐花社有牵连,单那反词之事,和掩护慕容笑逃生,就够她死几回了。可那女子若当真和槐花社有关系,难道说,慕容笑已经和槐花社搭上了?看来那女子的底细,是该仔细盘问一番了。 汀兰见已经说动了慕容仲,眼底露出微微的喜色,只小心地提醒道云间会在后一日随十三公子去长公主府为公子钰祝贺生辰,便不再说什么,恭敬地退去了。 慕容仲这一夜倒是心事重重的,再没有回房里陪美人安睡,连夜就请了权相闫跃林暗中前来商议。 “殿下的意思是,担心高公子的这些财宝,与槐花社也有关系?”闫跃林问道。 慕容仲沉思着点头,“你我都知道,槐花社没有传闻中那么简单,当年若不是陛下及时镇压,险些发动一场政1变。如今陛下经历丧子之痛,越发得心慈手软,槐花社这时若卷土重来,若不及早遏制,恐怕气候会不减当年啊。” “可是当年那些人,都已经……伏诛了。” 这也正是慕容仲疑心的地方,那场因槐花社而起的政1变,灭了当时权倾一时的秦家满门,他仔细盘查过,绝无一条漏之鱼。 “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就先从那女子开始,若她与槐花社无关,抓到杀了便是。若是当真与槐花社有什么重大的干系,也好做一份筹码。”慕容仲道。 “如此看来,殿下暂时还不想与槐花社正面冲突?” 当然不想,一个慕容笑异军突起就够头疼的了,槐花社这样有能力的组织,要么是条件交换为他所用,要么就摸清底细直捣黄龙,正面交手,不是聪明的做法。 闫跃林想了想,道:“若那女子当真可疑,身边必然有槐花社的人暗中护卫,倒不如就在长公主府里动手。长公主府戒卫森严,就算殿下亲自驾临,随行也不可超过五人,这份规矩无论如何十三公子是要守的,槐花社的人想要进去,也并不容易。” “可是长公主府中,并没有你我安插的人手。” 闫跃林又道:“不如就请高公子来做,一来解了他被人算计之恨,二来若是失手惹出乱子,以高公子以往留与人的印象,大可让他一人顶下,不至于牵扯到殿下身上。至于十三公子那边,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东宫里那位若是有什么事,可容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 听萧别院派来的锦帐香车前,云间穿戴妥当,在姑娘们无比羡艳的目光下由人扶了进去。香车一路晃晃荡荡,晃到了长公主府巨大的金壁门楣前。 说是长公主府,但其实应道安平侯府更准确一些。长公主的丈夫,正是安平侯师光,那师光本只是个扯袖挥墨的文人,因文采太过斐然,被招到了宫中任太子太傅一职,便就让正是妙龄的安仪公主瞧上了眼,一夜风流过后,长公主腹中怀了现在的公子钰,陛下只得赐婚令安仪公主下嫁。 师光也就夫凭妻贵,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可以说是二人之下,毕竟他是个吃软饭的,惧内的声明早已远播。 长公主日子过得奢靡,才一入夏,就已经躲去了专门修建的承碧山庄消暑,师光也不想以长辈之尊扫了儿子庆贺生辰之兴,躲去了自己的公衙。因而今日这长公主府里,正是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时候。 慕容笑站在熟悉的门楣下望了一会儿,这地方,自韶明公主离开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金壁依然,伊人不在,恍然一瞬,却仿佛已经隔了许多年。 锦帐香车缓缓停稳,安康认出那是自家的马车,走过去开门,撩开帘子引着云间走出来。 因为是要进长公主府,穿着还是要正经庄重一些,她穿着一件敞领对襟的素色绸裙,青丝半绾半披,头上只插了一片与衣裳十分搭配的白玉插梳,皂白间将一张脸衬出几许温婉和哀愁。 慕容笑目光幽幽地在她身上看了看,云间又照往常一般垂起了眉眼,慕容笑便不太喜欢,扭头看向了别处。 安康圆场地道:“这白玉插梳摆在那儿看平淡无,与姑娘倒是十分相称,还是公子的眼光好。” 云间微一低眉,摸了摸头上的插梳,笑着道:“是公子选的?小女子也十分喜欢,今日之后,公子赐给小女子可好?” 她这浑身上下的东西都是听萧别院送来的,不然她可找不出一身登得了台面的装扮。 慕容笑自是一声不经意的冷哼,“少作出一副便宜市侩的模样,本公子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小气。”云间在心里骂道。 但十三公子不给她钱这件事,她也能洞悉一些。这世上钱权不分,钱能生权,权能生钱,想要一个不听话的人迫不得已地为己所用,就什么都不要给他。 十三公子自然是要走正门进去的,云间这样的身份,能走侧门已经是给足了十三公子的面子。但长公主府修建得太过讲究,同门则不同路,云间需得自己走上一会儿,才能在偏殿与十三公子会和。 趁着宴会开始前走走也好,免得待会儿天黑下来,再迷了路。 云间便抱着一种好似游山玩水的心情,在偌大的花园一般的府邸中摸索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景致盎然的湖塘边,远远看到一名金衣包裹的少年,正在对着满塘盛开的红莲作画,身边簇拥着大把伺候的仆人,一地揉皱的纸团。 那画似是作得很不顺心,少年心烦意乱地在桌上重重一拍打,惊得桌旁侍奉丹墨的婢女手里一抖,一抹朱红从盏边溢了出来,弄脏了洁白的画纸。 “世子饶命!”婢女像中了咒一般,吓得马上跪下来。 那少年公子身后的护卫也马上冲了上来,要将犯错的婢女拖走,少年公子却摆出了些仁慈的模样,“罢了,一点小错杀了可惜,”说着,便从金丝软革的靴侧“噌”地抽出一截匕首,走向婢女身边,欣赏着匕上凌厉的光华,“这是姐姐专程让人从西域弄来的丹砂,走了几万里路才送到小爷手里,就用你的血来赔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9 小霸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按照十三公子所说,今日的长公主府正是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时候,这么说眼前的金衣少年,便是余下的那只泼猴——安平侯世子师子钰了。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双杏眼眸光却十分凌厉,凌厉中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狠。或许是长公主与安平侯保护的太少,外界对这位世子的了解和猜测几乎没有,却不想安平侯贤名在外,膝下竟养出这么个小霸王。 这小霸王定是早已前科累累,不过洒了点丹墨,那伺候的婢女,已经做出满脸的绝望状,连求饶的话都不必再说,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在府卫的架凌之下,白嫩的脖颈露出来,就像一根等待被放血宰杀的鸡脖子。 云间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替她惋惜,甚至仿佛自己的脖颈也感受到了刀锋冰凉。她该死吗,显然是不该的,但这世道如此,强权之下,谁也没有道理理所应当的苟且一生,云间想了想,却还是走了过去。 她先是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惊呼,吸引了师子钰的注意力,令那马上就会刺入肌肤的匕首停顿下来。又快步走上去,却在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对师子钰见礼招呼,“小女子见过世子。” 那小霸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眯着眼朝云间这头望了望,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呢,此刻他站在阴凉的棚廊里,云间在太阳底下周身披镀着一层金黄,距离远了点,却是看不清。 “什么东西在说话,弄过来看看。”师子钰仍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不耐烦地吩咐身边府卫道。 两名府卫便听话地走过来,一左一右地将云间架起,“弄”到了师子钰面前。云间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要看,自己有脚走过来就好了,非要用搬的,仿佛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金口玉言,这些府卫和下人必须谨慎遵守,一分也不能错。 好像照着本子演戏一般。 云间在近处被放下,小霸王自顾低头玩刀子,府卫认真地道:“回世子,是个女子。” 师子钰这才高抬贵眼瞟了一瞬,低头继续玩刀子,“哪儿来的女子?” “回世子,小女子是十三公子带进来,为公子生辰宴上助兴的。”云间轻轻含笑地道。 小霸王倒是也不甚有兴趣,拿着刀子重新回到那犯错的婢女身边,匕刃在她的脖颈上比了比,像是在寻找最合适的开口之处,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冷淡地对府卫吩咐:“知道了,弄回去吧。” 两名府卫便又将云间架起,要把她重新摆放回方才的位置。 犯错的婢女再次绝望地闭起了眼,云间下意识挣开府卫的拉扯,急切地:“世子且慢。” 师子钰不耐烦地看过来,这少年才不过十三四岁,身量都还没来得及发育得高大,眼底的冰冷狠毒到底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云间因他的眼神,忽然感到一丝怯意,仍大方含笑着道:“公子可是要以血入画,绘这菡萏鲜艳?” 云间说着,目光朝桌上那张铺开的画纸扫去,乌央央的一团,比三岁小儿的胡乱涂抹都不如。 师子钰不置可否,云间道:“人血自然是朱中上品,但最最上品的,乃是心头之血,心脉搏动,血液喷张有力,无论是晕染还是收敛,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有道理。”小霸王听着,刀尖便从婢女的脖颈划到了心口,正准备刺进去,云间又道:“可是这一刀下去她就死了,死人的血质地粘稠色如枯墨,便算不得上品,人说十指连心,指尖之血同于心尖血,不如就划开她的手指……” “我说你烦不烦?”小霸王的眉头煞有其事地皱起来,“你不就是想救她的命,小爷向来通情达理,直说就是了。” 云间的脸色却不敢起任何变化,通情达理——和他有一文钱关系吗?果不其然,小霸王挥挥手命人松开犯错的婢女,拿着匕首向云间走过来,“既然你是十三哥带来助兴的,便理当让小爷我高兴,她的血用不得,就用你的好了。” 云间干干一笑,对那婢女露出歉疚的表情,“世子还是当小女子什么都没说吧。”脚底抹油,想要开溜。 小霸王飞快地一个眼神递出去,几名府卫就拦在了云间面前,云间倒是不认为自己会这么简单的死在这小霸王手里,只是当她迈出脚步的时候,就本着若是举手之劳救便救了的打算,若是会给自己添麻烦,她无论如何是不会顾别人死活的。 转过身来,云间在心里措辞,打算继续忽悠,也正听到廊下传来熟悉的嗓音,“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钰公子的画功着实长进了许多。” 十三公子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棚廊下,正对这那幅乌七八糟的“满江红”细细品读,大加赞赏。云间的心里冷笑不断,那一坨一坨的是荷花,这一棚子的人都眼瞎了吗。 师子钰骄傲地挑起眉,“太学的先生也这样说,父亲却嫌他不懂得谦虚,恐怕误人子弟,轰出宫去了。” 十三公子仍欣赏着那画作,眉眼弯弯地笑着,微笑之余,冷不丁地瞪了云间一眼。 “十三哥来得正好,我正要用这女子的鲜血着色,说来这样技艺还是十三哥你发明的,刚好指导我一二。”师子钰说。 那件事情花楼里无人不知,说是隔壁园子有位色艺双绝的名妓,得了十三公子的赏识抬进了听萧别院,榻上缠绵时,十三公子见那女子唇色异常水光,明艳如魅,便问她用的是什么口脂,那女子只道自己天生如此,十三公子不信,于是杀人验血,那血色果然红艳不可方物,弃之可惜,便又请来画师,作了一幅烧云图挂在厅墙上,供来客欣赏。 十三公子听了师子钰的话,仍是平和地笑着,“小钰要求的事情,十三哥自当依了才是,但是她不行。” 说着便又将云间看了一眼,师子钰追着问为什么,见十三公子不是很想说的样子,小孩子脾性大发,刀子已经逼在了云间的脖颈上,“今日是我的生辰,凡事我说了算,十三哥不说就不说,这女子的命我要定了!” “小钰!”十三公子忽然的严肃,令师子钰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十三公子这样的眼神,准确的说,是很久都没见到这个人了。 公子钰与韶明公主师子归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十三公子与师子归青梅竹马,算是看着师子钰长大的,他心里很明白,师子钰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顽劣性子,而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个助兴的花娘去和这小霸王闹翻。 “她是你姐姐的朋友。”十三公子说着,走过来将横在云间脖子上的匕首拿开,身体微微一侧,将云间护在了身后。 “姐姐?我不信。”师子钰脸上腾起不悦,“你休想骗我!” 十三公子宠溺地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了薄光剔透的玲珑珏,“这下信了?” “玲珑珏!”师子钰十分激动。 云间却疑惑了起来,十三公子手里拿的那玲珑珏分明是她的,跟韶明公主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十三公子怀疑她的身份,不是因为玲珑珏是韩国王宫之物,而是因为师子归? 可他分明一早就跟自己提过那纸婚约,若不是因为这玲珑珏,又是什么引起了他那样的联想? “玲珑珏在这儿,你姐姐就快回来了,不知道这个消息当做十三哥的生辰礼物,够不够分量。”十三公子道。 师子钰露出勉强接受的眼神,伸手要去将玲珑珏夺过来,自然被十三公子躲了过去,重新塞进怀里,压声道:“这是秘密,不要让长公主知道,嗯?” “母亲?也就是陛下摆家宴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显然又是一对母子不对付的,提到安仪长公主,师子钰似乎有些倒胃口,挥了挥手,应了婢子的请求,回房更衣,准备开宴。 待师子钰走了,十三公子又去瞪云间,云间急忙摆出委屈的模样,小声道:“也不是存心要管闲事,只是小女子迷路了,若不是如此,怎能将公子引来。这宅子大是很大,除了这处没一个肯开口说话的活人。” “这么说,本公子该事先给你张这府上的地图?” 云间小心点头,“也不是不行。” 冷笑,“长公主府早已被列为天家禁宅,私绘地图,罪同谋反。” 这一点,云间倒是还没有听说过,大概长公主府的风头,实在是被外表的金漆玉壁给掩盖了。 看来那位安仪长公主,也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云间这么想着,十三公子已经甩开她走出了几步,云间急忙跟上去,伸手想去扯他的衣袖,想了想,又犹豫着放下手来。 “怎么了?” “妈妈说,与贵人出游会面他人时,若是贵人没有特别的吩咐,应依附在侧挽着贵人的衣袖,以显贵人之尊,不知公子有没有特别的吩咐。” “没有。” “哦。”云间愣了愣,十三公子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云间才反应过来这句“没有”的意思,手指不经意地屈了屈,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0 喂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的生辰宴上,来的都是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们,平日里专注于花天酒地的那种,因而算不上什么严肃的场合,带着烟花女子前来助兴的,也不止十三公子一个。 但论起身份地位,十三公子也算是其中最高的,因而跟在她身边的云间,也免不了要狠狠得遭受一番打量。 这些公子中间,也不乏许多与云间打过照面的,但那时云间只是极偶尔才有机会出现在醉月楼前厅的后院小奴,装束朴素,脸上也不太体面,很难给人留下印象,换到今时今日,更没人能认得出来。 今日云间华服素锦,装扮本就惹眼,加之跟在十三公子身边,更莫名地增了些光彩。但公子们毕竟不是没见过美人的,譬如那日在画舫上见过的子姝,美貌还要更在云间之上,是也不觉得十分稀。 唯独高荜,实是忍不住要多看云间几眼。 先前汀兰就曾在自己面前盛赞云间可人,经历了静慈庵一事,又经闫跃林点播了金水桥下财宝被挖掘的原委之后,再看云间,只觉得可恨。 今日高荜只带了一名随从跟进来,也正因为那些财宝,他爹国舅爷发了雷霆之怒,命他最近收敛老实,若不是闫跃林的一番挑唆,这公子钰的生辰,他也没想擅自前来。 云间看到高荜也并不觉意外,出发之前,金枭阁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高荜今日不仅会来,且还是不怀好意地来。 落座之后,众位公子们相互之间恭维来去,宴会的主角师子钰尚未到场,十三公子已被劝着饮了整整一壶郎官清。 云间便也理解了十三公子对郎官清的钟爱,这酒不是那么容易喝醉。 “十三公子从韩地平暴归来,今日才是第一回遇见,尚未为公子接风洗尘,眼下却已坐上了金枭阁司正之位,待到封王分郡,为陛下分忧,就不能常常与我等混作一处了,这一杯,敬十三公子。” 说话的是一名叫孙炽的公子哥儿,他的父亲任职在工部,只是个做统计的小官,但更是庆王等人借助工部敛财的好帮手,因而才得以与这些富贵公子们厮混在一起。 那孙炽生得一双桃花眼,面貌端正,一言一行却极尽谄媚之能事,十三公子到底是通透之人,对他的态度自然不甚热络,孙炽脸上倒也不当一回事。 众人又劝着十三公子饮酒,云间坐在一侧一杯一杯地为他斟满,谈笑间,十三公子伸手将一粒药丸塞进云间手心,含着亲柔的笑意附在她耳边,声音却是严肃的,“这是醒酒丹,含在舌下,暂可千杯不醉,不过,若是服用了什么脏东西,便自求多福吧。” 云间将丹丸收好,一边低头斟酒,一边笑着道:“长公主府戒卫森严,怎么会有脏东西进得来呢,多谢公子关心。” 十三公子眼底不悦,伸手抽了云间屁股底下的坐垫,又垫到自己这边,挨了板子,他还是知道疼的。 师子钰换了一身更庄重一些的金衣过来,坐在主席的位置上,看了眼并排在一边的十三公子,正看到他与云间笑眯眯的耳语,眼里不高兴,挥手,“斟酒。” 婢女端着酒壶凑近,被师子钰一把挥开,酒壶摔在地上,侍女与方才那侍奉丹墨的婢子一样,脸色煞白地跪下来,“公子恕罪。” 众人也叫那酒壶落地的声响惊得静了下来,师子钰却懒得发落那婢子,看向十三公子身边的云间,语气重重地,“斟酒!” 云间分明知道师子钰是让自己去给他倒酒,不敢含糊地急忙过去,心里也不大明白,师子钰为何看着自己的时候,含一股没来由的怒火。 云间将酒斟满,双手呈到师子钰面前,脸上仍是笑吟吟的,“请公子饮酒。” 师子钰却也不接,只看着云间将那酒一直端着,她肩上有伤,自如活动已是勉强,这样端着很快便有些手抖。师子钰这才忽而眸光闪亮,问下手的众人道:“本世子见识不周,还需请教各位公子,与烟花女子饮酒,当作何礼数?” “与烟花女子还讲什么礼数。”一公子率先道。 师子钰只抬了抬眉,并没有理那人,另一公子转了转眼珠,“世子若当真要学,在下倒是不妨演示一二。”说着,将身侧跟着的姑娘搂进怀里来,那姑娘便含了一口酒在嘴里,两人脸贴着脸嘴对着嘴地交接上去,一口甘醇,从一边缓缓滑向另一边,四唇相接时缠绵悱恻,那公子猴头如珠流淌,缠绵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将一口酒水彻底咽下。 师子钰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挑眉对云间道:“就照这个规矩来吧。” 云间脸上堆起的笑几乎都僵住了,倘若忤逆,云间又不敢,若是贴一贴嘴皮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该浪费周章去解决。 眼前的小霸王已经把脸扬了起来,眼睛稍稍眯合,半嘟着嘴唇,像是在等人喂奶的小娃娃。云间强颜欢笑地含了一口酒到嘴里,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贴上去。 “咳,咳咳咳……” 一连串清哑的咳声从一旁传来,师子钰急忙掉转头去,生气地看着十三公子,“怎么,十三哥舍不得?” 安康急忙抬了帕子给十三公子擦嘴,十三公子把帕子接过来,一边仔仔细细地擦拭手指上的湿渍,道:“世子金衣玉人,怎能让这烟花之地的下贱女子沾污了口角。长公主府里,如此动作实在粗俗,不如行个酒令……” “十三哥沾污得,偏偏我就沾污不得?”师子钰不服气地问。十三公子抬了抬眼皮,尚未回答,那小霸王又道:“本世子今日就向十三哥要了这女子,十三哥你舍是不舍得?” 那口气,便仿佛若是十三公子点头,他当下就要将云间拖去小黑屋就地正法一般。 倒是有机敏的公子十分注意十三公子的眼色,正如方才孙炽所说,如今十三公子已是金枭阁司正,封王分郡是迟早的事情,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不论他究竟舍是不舍,这个围先解下再说。 有公子道:“十三公子所言不差,这种作为是粗俗了些,若是让长公主知晓,还要怪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教坏了世子爷,不如就依十三公子的,行酒令,这个好。” 在座的公子们也反应过来,这事儿真传到长公主耳朵里,谁知道她老人家恼是不恼,便纷纷嚷嚷着要行酒令。 师子钰一张嘴巴说不过这么多人,只好翻着白眼忍了下来。 十三公子道:“既然世子对这女子格外在意,不如就拿她做彩头。”从婢女腰上扯下一枚宫佩,指了指乐师手下的皮鼓,“这鼓声停止时,这宫佩传到了谁手上,美人就归谁,自饮三杯。” 众人纷纷附和。 高荜急忙对身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便跳了出来,主动夺了乐师手中的鼓棒,恭敬地道:“就让小人为公子们助兴吧。” 云间这才将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咽了下去。 击鼓声开始后,诸位公子们纷纷相让,谁也不想让那宫佩在自己手里多呆片刻,美人谁不想要,可又生怕得罪了上头坐着的那两位,这宫佩,留不得,留不得。 待传递到高荜手中的时候,时间仿佛忽然慢下来一般。那些寻常的公子不敢抢,他国舅爷家的高荜,跟这两位抢得起。 高荜刻意将宫佩握在手里,无论下一位怎么使眼色,就是慢吞吞的,欣赏完反面欣赏正面,恨不得将佩子下的流苏都一根根数过来。随从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鼓声戛然而止,高荜仍将宫佩拿在手里,满不在乎的模样。 众公子们难免尴尬,都不说话,这事却正合了师子钰的心意,得意地对十三公子道:“十三哥可得愿赌服输。” “输?一个女子而已,还抵不上我这随从身上的一根毫毛,高公子想要,就拿去吧。” 云间不敢迟疑,免得这小霸王又要为难她,急忙起身,碎步跑向高荜身边,小心地坐下,又为高荜斟满了酒。 高荜眼里的冷笑,想看的人是不难发现的。 酒已过三巡,云间被高荜那随从挤着,紧挨高荜坐着,几乎就要坐到了他身上,云间今日有任务在身上,本也顾不得什么矜持,高荜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玩弄女人时的野蛮,大掌紧紧捆住云间的腰,一杯又一杯地让她饮下,直到后面几乎是拿着酒壶往云间的嘴巴里灌。 云间已被酒意熏得脸色绯红发烫,殿后弯腰进来一人,贴在十三公子耳边说了什么,他面上忽然一紧,急匆匆地就离了席,临走时只笑眯眯地在师子钰耳边低语了什么,看也没看云间一眼就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1 我可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并没有向众人说明自己忽然离开的缘由,众人早已酒酣,也不太在意,甚至见着十三公子已经离席,也有想要跟着离开的。 坐在上头的师子钰也打了个呵欠,留住将要告辞之人,眯着困眼道:“你们是来为本世子庆贺的生辰的,还是要吃一碗寿面,才显得周到。”挥手,“上面。” 侍者便端了寿面上来,一一呈放在诸位公子面前,师子钰也不端架子,操起面条来大大地吃了两口,扯了身边仆从的袖子,用力地抹了一把嘴,便翘腿坐在那处,端着手臂看大家吃。 那醒酒丹虽有作用,但饮下肚的酒可不是白喝的,云间头脑虽然清醒,腹中却滚烫灼人,看到一根根光滑油亮的面条,十分想吐。 她仍被高荜蛮横地搂在身上,像生怕她懂得什么妖邪法术,化作一缕烟跑了一般,只用一只手挑起两根细面,假模假样地吃了一口。 云间一副困倦难捱的样子,依偎在高荜身边,柔声劝着:“请公子快些吃吧,小女子饮了太多酒,实在是乏了。” 高荜轻浮地在云间脸上摸了一把,“美人急了?” 云间露出委屈的表情,委屈地点了点头。 高荜的眼珠转了转,眼角泄出邪念来。今日他是来抓云间回去的,可想在长公主府抓人,必要不露风声地才好。因而他刻意拖延着,是要等这些公子都散去了,才准备动手,免得这其中还混着什么与十三公子有私交的,再生出事端来。 师子钰的目光也朝紧紧依偎的两人看过来,睨着眼道:“本世子的寿面不合高公子的胃口?” 高荜笑着回应,“长公主府里的东西,莫说是一碗面……” “别扯那些好听的,长公主府里的屎,本世子让你吃你也吃吗?”师子钰不耐烦地打断,不耐烦地把脸撇向一边。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吃就是不给小霸王我面子。 高荜其实并不在意这小霸王的面子,他纵横金阳欺男霸女这么多年,就是连当今陛下也是没放进眼里去的。但今日不是个适合节外生枝的日子,脸上尽是不屑的表情,仍是几口就将寿面吃下,就连碗里的汤都一饮而尽了。 师子钰看着他吃完,就露出了少年应该有的笑容,扬起下巴站起来,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席了。 见主角退场,众位公子们也就纷纷告辞,云间已经醉得分不清道路,便只能由高荜拖着,往公主府中停放车马的方向走去。 长公主府偌大,这一段路也需花费些时间,加上云间腿脚不稳,更是拖了高荜与随从二人的后腿。 其余公子已尽数离去,府中的巡卫渐渐走近又渐渐走远,四周一片寂静。 寂静中,高荜放了个响屁,那声音噗通通而又哗啦啦,遮也遮不住,就连高荜的贴身随从,都实在没憋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高荜腹中疼痛难忍,恨不能就地脱裤子解决,距离车马间还很有一段距离,好在近处就有茅厕。眼见府中巡卫走来走去,为免节外生枝,高荜看了一眼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云间,“送去厢房,本公子去去就来。” 说着,便扶着裤腰朝茅厕冲去。 随从就近将云间丢在一间厢房的床上,站在门口焦躁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云间回来。想着这女子喝了那么多酒,此刻也睡得十分香甜,必是插翅难逃的,打算先去寻到高荜看看。 云间从床上睁开眼睛,揉了揉的确有些抬不开的眼皮。十三公子临走时,对师子钰说了什么她大概是知道的,如云间今日所见,那师子钰是个呲牙必报之人,当年高荜曾轻薄过他姐姐,轻薄就算了,还当个很骄傲的事情吹得满城皆知,今日高荜落在他手上,总得遭些报应。 那寿面里,应是下了泻药的。 不知高荜是不是掉进茅坑了,久等不来,醒酒丹的作用渐渐消失,云间的手脚和头脑开始发麻,困意萦萦。 轻而又轻的推门声,一人走了进来,在云间的身上拍了一下,她故意扯乱了半截衣衫,脖颈下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光线昏沉的房间里,夜深人静,女子面颊桃红、醉眼迷蒙、衣衫半露,仿若浮花浪蕊、春意盎然。 “衣裳穿好,跟我走。” 云间本以为是高荜回来了,听到这声音,眼睛蓦地撑开,急忙揪住衣领,坐起来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十三公子。 “公子怎么回来了?”云间轻声问。 “不放心你。”十三公子随意地答。 “不放心……我?”云间心里想着,脑袋发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十三公子冷淡地道:“你做不到,让杜若来。” 云间站起来,在他面前略显娇小的身量倔强地挺起身来,“我可以。”没底气地解释道:“这些,园子里都是教过的。” 说着,便心虚地垂下了眼睛,但决意要亲自做那件事的态度,一点也没想要退让。十三公子向前走了一步,云间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步两步,将云间逼到了墙角。 边逼边道:“你可以是么,好,本公子就在这里,做给本公子看。” 计划中,云间并不觉得那是一件难事,只要能和高荜嘴对上嘴,唇齿交汇间,将他的舌头咬下来。她在军营里,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比这还血腥残忍的事情,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豁出了全力,她可以做到。 两人贴得很近,近得仿佛能隔着衣物感受到他胸腔下的心跳,云间不愿被这一点点考验打败,毕竟她要的是万无一失,若是换了别人来假冒自己,万一就被高荜看出来了呢。 十三公子水光鲜妍的嘴唇就在眼前,不知他是不是也有涂口脂的习惯,两片薄唇嫩得像冰凉弹滑的水果冻子一般,让人很有品尝的欲望。 云间抿了抿唇,双手抓住他臂上的衣袖,轻轻地踮起脚尖,慢慢地让两片嘴唇靠近,十三公子忽然抬手挡在了她的唇上,顺势将她的脸推开,冰冷地道:“本公子不妨告诉你,这路上的几处茅厕都已做过手脚,高荜眼下正摔了一身的屎尿,你若下得去口,本公子绝不拦你。” 难怪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云间干笑着露出了犹豫,杜若穿着一身与云间一模一样的装扮从门外闪进身来,谨慎地道:“公子,他们来了。” 十三公子收住眼神,拉住云间的手腕躲进厢房内狭小的衣橱,下意识用手掌遮住她的嘴巴,令她不要发出声音。 两人细细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绕,这样紧贴的姿势,便能将他的心跳听得更加清晰,这令云间想起了一些她下定了决心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想的画面,不知道怎么,仿佛心里忽得一软,脑袋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空虚。 高荜一身狼狈地推门进来,进门时带进来的味道,隔着柜子都能闻到,十三公子生怕云间被呛得打出喷嚏,手掌又向上挪了半分,将她的鼻孔也挡住,另一只手掌也挡在了自己脸前。 高荜已是气得半死,顾不得今日要做的大事,进门就开始脱衣,愤怒地将又脏又臭的衣裳摔在地上,一腔怒火,全要发泄到床上睡着的女子身上。 云间在柜中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听到矮床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裂帛之声十分刺耳,短暂的纠缠之后,便有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呜呜”声传来,再是闷闷的一响,似是有人倒地。 杜若走过来打开衣柜,将手里的舌头呈上,冷静地道:“公子。” 云间朝她手心里的东西看了一眼,腹中翻滚,险些就要呕出来,十三公子飞快地瞪了她一眼,云间只好强忍着,把已经涌到嘴边的东西咽了下去。 杜若让开出路,十三公子利落地从柜子里跳出去,一边用绢子将那东西收起,一边凉凉地道:“若不是这东西还有用处,本公子现在就让你吃了它!” 云间又努力地咽了咽,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出来。 那高荜的随从守在门外也沉不住气了,朝里头唤了几声没有回应,猫着腰推开了房门。十三公子正站在门后,待那人的脖子刚伸出来,就被十三公子手里的长剑削开了颈喉。 随从当即倒地,甚至没流一丝多余的血。 十三公子又摸出一张白绢细细擦拭剑上的鲜血,冰冷地道:“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今日的事已经成了一大半,云间心里一直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去,剩下的事,交给杜诺去处理就好了。 杜诺用特质的肉色封条,将高荜随从喉上的血口掩盖,待会儿还要靠这具尸体掩护出城,再去静慈庵杀了那淫尼,将高荜那条舌头塞进淫尼的口中,把没了舌头的高荜丢在一个热闹的地方,等到天明,这一石二鸟之计,就算是成了。 杜若走了有一会儿,云间和十三公子还在厢房里待着,云间小心地问:“公子,咱们什么时候离开?” 十三公子已经坐到了床上,抱着手臂倚在床头悠闲地小寐,“高荜迟迟没有动静,长公主府外还有没有人等着抓你,本公子可不知道。” “那我们……” “呆在这儿,等一夜。”十三公子闭着眼道。 云间却皱起眉来,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可是这里刚死过人,不吉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2 软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什么怪力邪崇,若是有,韩国那些被无辜屠戮的百姓,变作孤魂厉鬼,十座金阳城也塞不下,一城一城的,吓也够吓死金阳城里的这些王八蛋。 她这么说,是因为的确不想与十三公子共处一室呆上一夜,她总觉得眼前这人,若不是因为正事,还是少接触为好。 十三公子自是不搭理她的,那眼睛自闭起来之后,就懒得再睁开。长公主府的治安,足够让他安心地睡上一觉,如果身边的女子足够老实的话。 长公主府宅偌大,厢房有许多间,安平侯师光上下左右都已没什么亲属,长公主的亲属都在皇宫,又不像庆王慕容仲那般门下食客千百,人来人往。因而这些厢房,其实也没什么人会住。 厢房收拾得虽是干净,内里的摆置俱是简而又简。云间四下看了看,莫说这房里仅有一张床,其余连个能歇身的榻子都没有,便只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那床上只简单铺了一层,并没有被褥。 十三公子半坐半倚地睡了一会儿,终是感到屁股疼,无奈只好翻身侧躺下来,夜风将窗子敲得啷啷响,他带着一丝鼻音道:“冷。” 云间只好解下外衣给他盖上,正要回椅子上坐下,十三公子又道:“还是冷,你坐近一点,给本公子挡风。” 云间心里在呲牙,却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搬了椅子过去,坐在靠床头的一侧,将从窗子那头袭来的细风挡住。 眼前的人安稳地闭着眼睛,月光斜斜打进来,长睫投下根根分明的细影。云间看着他,看他睡得像个普通的少年,可她也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的睡着。 若长公主府的治安真的有那样牢固,十三公子大可以丢下她一人在这里,回到他听萧别院的高床软枕上,且逍遥且快活。 他不能睡死,若是高荜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当真有人胆大包天到长公主府来抓人,只有他还呆在这里,才能多保证一分云间的安全。 这些道理云间都懂,可是云间情愿他不要这样做,至少是不要主动这样做,让她去求他,或者拿条件去交换,这样她可以更心安理得一些。 枯坐实在无聊,云间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声地问:“公子宴上忽然离席,是去东宫了吗?” 他们既然早已知道高荜的计划,便对十三公子会因为某些事而忽然离开有所预料,而云间能想到的,会让十三公子无论如何要离开亲自前往的,大概只有他的母亲莲夫人了吧。 “嗯。”床上的人冷淡地回应。 “公子这么快就能回来,想必也无甚大碍。”云间道。 十三公子沉吟了一声,“不过是服用了些会令人头疼脑热的补品,是没什么大碍。”顿了顿,“再有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是啊,所谓人质,一定要活着才有用,所以这次只是搞些小事情吓一吓他就足够。但若是逼急了眼,是会撕票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一路走来,才会如此小心。 云间却道:“所以公子的手腕才要更强硬一些才是,只要是有威胁的,敌人不会因为避让而心慈手软,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守护之人之事。” “呵……”床上那人冷笑得不经意,仍闭着眼问:“你同本公子说这话,不觉得很好笑吗?” 云间洗耳恭听,那人道:“在这里,莫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就是将这整座宅子都叫醒了,本公子要拿你如何,还不是为所欲为?” 云间羞赫地垂下首来,他忽然叫她的名字,“沈云间,你到底是什么人?” 口气淡淡的,不像是审问。 云间犹豫了一瞬,“我……小女子……” “本公子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人,本公子不在乎真相,只看你的作为。倘若对本公子不利,本公子倒是也不吓你,杀,只是最无趣的一种惩罚,倒还是能有许多种方法,让你骑虎难下的。” 一夜就这么悄然过去,和着窗外细细的风声,和云间被夜风吹着,凉透的脊背。 第二日一早,就有香客发现了静慈庵的灭庵惨案,几个主事的尼姑皆已死去,主持师太的口中,竟然还含着一截不属于自己的分明是被人咬断的舌头。 此事影响重大,很快就引来了现任的金阳府尹梁是宁亲自到场断案,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各有推断,更有人大骂死得好,将那贼尼过往的种种恶行细细数来。 案子在百姓的帮助下,很快就有了眉目,应是这贼尼偷汉时,与汉子产生了摩擦,于是咬断汉子的舌头,自己却也被恶人宰杀了。要破这案子十分简单,找到昨夜刚刚断过舌的,就定是杀人凶手了。 另一边的高荜在菜市街口醒来,也引了许多人围观,只见这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浑身是血,口不能言,纵使往常被欺负过的商贩,也不敢一眼断定这就是横行一方的恶霸高荜。高荜口上流出的血已经结痂,经历了咬舌之痛,光天化日之下又让人围观,脑袋混账不清,整个人已经有些疯魔了。 只想着快些跑回国舅府,躲进老爹的怀抱里好诉苦。 高荜这么一路跑,好事的围观者便一路跟,眼看着高荜跑进国舅府,引得府卫都慌慌张张地相迎,之后也再没有出来,那这位便必是国舅家的高公子无疑了。 百姓口中的信息口口相传,静慈庵的那桩案子很快就对上了,断舌的是高荜,杀人的必也是高荜。对照高荜以往的种种恶行,民怨道栽,也不知是哪一个先领的头,呼喊了街里乡亲,将国舅府团团围住,逼国舅爷高华阳把儿子交出来。 可惜这些好戏,云间都并没有亲眼看到,皆是她回到醉月楼后,昏昏一场大觉醒来后,赵知身告诉她的。 这夜天亮后,十三公子估摸外面已经闹起来了,趁乱将云间暗戳戳送回了醉月楼,云间进了荻花苑就倒头大睡,一觉醒来,浑身无力,手心脚心都似着火一般滚热,视线也很模糊,却看到了赵知身的身影。 昨夜给十三公子挡挡风,竟又染了风寒,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经用了。 赵知身掀去她额上已经被肌肤熨得滚烫的帕子,换了一条覆上,温柔地责备,“身子怎么弱成这样?” 云间也很受不了自己这副样子,过去在后院干粗活的时候,她皮实着呢。谁知刚吃了几个月精米细粮,反倒越发娇气了。 “多谢先生照顾。”她轻轻地说,想要坐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来喝,赵知身将她拦着,“张妈有事出去了,我在这里,没有旁人知晓,你不必急着撵我。” 云间绽开微笑,虚情假意地道:“先生好心照顾云间,云间怎会无礼呢。” 赵知身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这丫头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环着他的脖子,央他去给自己买烧鸡吃的流浪儿了。她背负了太多,所以她不想与人亲近,为曾对自己有过好意的人带来麻烦。 可赵知身不怕麻烦。 “现在外面乱得很,张妈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你安心养身子吧。”赵知身说完,转身倒了杯水过来,递到云间面前。 云间知道,醉月楼里有赵知身在,她呆在这里,或许比长公主府还要安全,只是时常可能有些园子里的莺莺燕燕来添些小麻烦就是了。 但安心是绝对谈不上的,现在子姝下落不明,仍是一桩心事摆在那里。 不等云间开口,赵知身便先说道:“子姝现在没有危险,已经找到了,只是要不要回醉月楼,还是要看她自己怎么想。” 赵知身一句话戳到了云间的心底,她不太清楚现在究竟该怎样对待子姝,她既希望子姝能够回来,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又希望子姝永远不要回来,离开花楼这种地方,从此与她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要被她牵连,也不要因为曾经的一点点情义,成为自己的一处软肋。 或许正该如赵知身所说,子姝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会有自己的选择,云间无权干涉。 云间想开了一些,好地问,“那日出现在静慈庵,掳走子姝的,是师……是先生认得的人?” 赵知身听出云间险些失口叫错了称呼,但这出相见却不相认的戏码,早已无谓演下去,淡淡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或许算是一个好消息,带走子姝的,是孙炽。” “孙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3 良栖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晨曦微微,金阳城外将将天亮,孙炽行走在潮湿的小道上,露水沾湿了他的鞋面。山林中有一间小院,院子里无序地摆放着狩猎的工具,几只蓄养的小鸡悠闲地踱步。 孙炽推开门走进去,在地上留下浅浅的鞋印,看了一眼蜷腿坐在床上的子姝,眼睛里露出无奈。 他脸上扔戴着一方黑色的三角面巾,面巾的遮挡使他的呼吸显得有些粗重。孙炽走到子姝一旁,将带来的包子递去她眼前,子姝轻轻地看了一眼,就将眼神收了回去。 自从被这个陌生的男子从静慈庵掳到此处之后,子姝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心里有些害怕,但也明白怕也没用。刚开始,她一直怀疑这个带着面巾的男子,是高荜手下的人,将自己抓到这深山野林来,大概又是要玩某种特殊的情趣。 可是两天过去了,也没见到高荜过来,只有这男子守着自己,中间将门锁起来,离开过一次,半夜三更又回来了。 这两日都没受什么折腾,少女的脸庞和装发都是完整而美好的,只是没怎么吃东西,显得憔悴了许多。 孙炽又将手中摊开的食物在她面前轻轻抖了抖,子姝仍是看也不看一眼,孙炽便也没有其余的办法,走到桌边,扯了块方布铺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些东西来,大多是女子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亵衣。 孙炽打了个包袱,再次送到子姝面前,见子姝不接,便动作还算轻地放在她的身边,又摸了包银两放下,终是开了口,道:“这些银钱够你在任何一处安身置命,带上这些,你走吧。” 子姝忽然抬头去看那人,只看到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那眼睛仿佛笑一下,就能下起一场绮丽的春雨来,可他无论说话还是看着自己时,都没有一丝的表情。 走? 子姝本有些不解,又忽而无声的冷笑,她能往哪里走,醉月楼从来没有逃得掉的花娘,因为沈玉眉在金阳城之外每一处必经的驿站茶肆,都有过打点,她失踪了两日,找人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那些关口,要走,不过自投罗罢了。 子姝想明白了,原来这不是高荜的人,很可能是醉月楼里某个眼红她的花娘,为了算计她施的一计。 子姝笑起来,笑得格外冷淡,孙炽还是第一次看她笑,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她没说什么,只拿了那些银两,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从孙炽身边走开,沿着小路,一步步地朝山下走去。 那是回城的路。 说到底,子姝还是不敢逃的,尽管她做梦都想离开那个地方。也尽管她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明白自己是活给谁,活着该干什么,但她很明白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倘若真的要逃,也应该在更有把握的时候。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渐渐平坦下来,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子姝看到城门外长长地排了许多人,正在一个个接受官兵的排查。 现任金阳府尹梁是宁官袍在身,满脸严肃,急急地带着衙卫往城里走去,一路小跑,额上已浸透了汗水。 子姝的脚步忽然停顿,眼里闪着复杂的光,怔怔地望着城门。 片刻之后,子姝继续抬脚向前走去。孙炽一直远远跟着,见她回城的心意已决,仍打算做最后的一点努力。忽然冲上去,将子姝拉开到一旁,带着些愤怒,却又十分克制地问:“你为什么不走?” 子姝没费什么力气就摆脱了孙炽的拉扯,她自知自己一个小女子,跟男人硬碰硬绝不是聪明的做法,仍笑吟吟地道:“这位客官,小女子是城中醉月楼的知音,既然收下了客官的银钱,侍奉客官两日也是理所应当。小女子这便要去向鸨母复命,将银钱上交给园子,客官若是还有别的吩咐,便到醉月楼里来说吧。” 说完,嘴角仍弯着恰当的弧度,柔柔施了一礼,转身向城门走去。孙炽仍不死心,又一把拉住了她,这一次拽得子姝有点疼。 “金阳城中风声骤变,庆王与宸王之间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你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孙炽严肃地道。 子姝的嘴角抖了抖,他说的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子姝想起云间曾经跟她聊过,有一种脑袋有病的人,会在心里编纂一个本子,将自己当做本子里的人物,侠客、匪盗、甚至是皇帝,自己便照着本子上演,自己演还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演,实是叫人没有办法。 此处靠近城门,周围不时会有官兵走过,孙炽蒙着面,若是让官兵留意到了,难免要上来盘问,于是与子姝对峙时,孙炽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桃花眼中的桃花眸,像春风中摇摆不定的花蕊。 子姝越发怀疑他是个神经病,而对付神经病的方法,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来。压着心里的紧张,子姝道:“好,我走,我不回去了,你也千万不要再跟着我,行吗?” 孙炽轻舒了一口气,妥协地点了一下头。 子姝确定这疯子已经安抚下来之后,转身选了条路离开,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躲进了一片树林,又往前走了很久,来到一片枝杈荒芜之地,正是城外仅有的一处乱葬岗。 一方低矮的坟包前,子姝忽然跪了下来,挂着泪道:“阿娘,女儿不孝,来看您了。” 子姝在那坟前一哭就是很久,待到天色有了些要转暗的意思,确定那蒙面的疯子没有躲在某处偷窥,才抹掉了眼泪,转身还是要回城里去。 可孙炽不看到她彻底离开金阳城,仍是不放心的,只是既然有功夫在身上,想让子姝不发现也并不难。他不知道子姝祭拜的究竟是何人,待子姝离开后,走近了去看,也没在那坟包上看到一块哪怕是木板子刻的墓碑。 扭头又跟了上去,见子姝还是在往回城的路上走,耐心已经快要耗尽,打算直接给她打晕抗走算了,刚要出手,便被迎风而立的白衣男子挡住了去路,这新来的男子脸上戴着一纸银箔面具,虽是男子,说话时语气中却天然透着一股慵懒的媚态,“在下受人之托护卫这位姑娘安全,阁下若是还要纠缠,就要先问问我手中的金扇了。” 孙炽将桃花眼眯了眯,看着子姝离开的背影已化作一个白点。 是槐花社的人,惹不起。 …… “孙炽?” 荻花苑里,云间狐疑地看着赵知身。 那孙炽昨夜她还见过,就是在师子钰的生辰宴上,尽是一副趋炎附势的谄媚模样。但云间对孙炽的了解,也仅限昨日那一面,对他父亲孙岩的了解倒是更多一些。 这孙家父子原本都是韩国人,当时孙岩在韩国任工部侍郎一职,庸庸碌碌,没什么大作为。韩国沦陷,朝曦公主代表韩国王室归顺南国后,南帝假仁假义地要给那些韩国旧臣安排官职,孙岩是头一个站出来的,趴在南帝面前,把自己过往的功过政绩吹得天花乱坠,将一腔真心言得天地可鉴,才又在南国工部捞了个小职,这些年摸爬滚打,终究因是韩国旧臣的身份耽搁了,也就只坐到了统计的位置。 为表自己为南帝鞍前马后的决心,甚至给儿子孙炽另改了一字,唤作良栖。只是那些豪门贵公子们,仍看不起这对父子的作为,便依然将孙良栖叫做孙炽。 原来是那狗汉奸的儿子抓了子姝。 “先生为何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云间问。 赵知身又更了一方她额上的帕子,从容地道:“我本也以为孙炽是与高荜串通一气,将子姝抓去为难。但探来的消息是,孙炽对子姝礼遇有加,只是子姝不太给他面子。如此看来,带走子姝应是出于好意,我猜是因那反词之事。” “先生的意思是,反词之事引起了一些韩国旧人的注意,那反词的出处模棱两可,他们查到了子姝这一层,便怀疑子姝与韩国旧室有关?” 赵知身微笑着肯定云间的推论,道:“或许是孙家父子仍有些良心在的吧。” 云间冷笑,“焉知他们不是怕韩国旧室卷土从来,头一个报复的便是这些卖国求荣的鼠辈。呵,孙良栖,好一个良禽择木而栖。” 赵知身的眼底晕开悲悯怜惜的涟漪,“你会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可说。” “先生认为我该怎么想呢?”云间的冷笑渐渐凝住,自顾地道:“当年萧沙关一战,我父苦守城门数月,眼看退敌在即,是谁打开城门,将混入硫磺的粮草放进城来,整座萧沙关,数十万兵士百姓,全部葬身火海。朝曦门一役,又是谁泄露了守城军阵,朝曦姨母带五千精锐袭,除了她本人,连一匹马都没有活着回来。当真是战乱使得人心溃散,还是南帝早已觊觎中州,部下暗属蓄谋已久,只等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不信。”云间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死寂,“良禽懂得择木,但绝不会认贼作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4 夜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庆王府里,慕容仲气得快要冒烟,亲自一脚踹在汀兰身上,将她踹得歪倒在地,站不起身来。 “来人,将她拖下去宰了!” 慕容仲广袖一挥,已然要决定了汀兰的生死,生气地坐回榻上,看也不想再看汀兰一眼。汀兰哭着哀求,却也无法为自己说出辩解之词来。 外面早已传回来消息,国舅府已经被百姓围了一整天,法不责众,那些刁民的胆子就更大了起来。国舅这会儿想出来找人商议都难,但想弄清楚高荜昨夜怎么跑去了长公主府,弄丢了舌头的起因,肯定是没那么难的。 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抓到沈云间就算了,还把高荜栽了进去,如此是小,得罪了国舅爷是大! 慕容仲总得找个人撒气,自然而然撒到了命不值钱的汀兰身上。 府卫正要上前抓人的时候,还是月榕一脚迈了进来,月榕轻轻地将汀兰扶起,轻轻地问:“何事惹殿下这般恼火?” 慕容仲并不想搭理这两人,眼下没有手起刀落亲自切断汀兰的喉咙,已经是给足了他这位红颜知己的面子。 汀兰自抓住了救命稻草,自责地将那晚与慕容仲见面所言之事说了出来。 月榕责备地看着汀兰,“这就是汀兰妹妹不对了,眼下你有难,我不惜冒着开罪殿下的风险为你说情,云间妹妹不曾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要害她?” 汀兰以为月榕也不会帮自己,自然她心里本就当月榕是水火相立的,这会儿月榕一句落井下石之言,更是绝望地要翻白眼。 月榕却接着道:“汀兰妹妹终究是妇人见识,殿下怎会当真?那抓人的令终究是殿下自己下的,其中的考量绝不止汀兰妹妹所认识的那样简单,月榕斗胆一言,就算汀兰妹妹不去向殿下说什么,殿下还是会这样做,不是么?” 慕容仲终是看了月榕一眼,也不知她是如何修炼来的本领,说话时总是轻声软语的,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但是月榕说的没错,汀兰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沈云间他早晚是要抓来审的。 汀兰在一旁落着感激的泪珠子,手指紧紧抓住月榕的衣袖,生怕月榕丢下自己的性命不管。月榕拍拍她的手叫她放心,自作主张地道:“汀兰妹妹先回去吧,这次殿下开恩,不是因为宽宏大量,更不是看在什么人的面子上,而是你这条命,无论是死是活,对殿下来说都毫无意义,但对你自己不一样,所以要更谨慎珍惜才是。日后这庆王府,就不要再靠近一步了。” 不等慕容仲发话,汀兰就感激连连地跑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牛头马面就追了上来。 但慕容仲依旧余恨难消,汀兰急忙走上去,扶住他的手臂,“月榕自作主张,殿下生月榕的气了?” 慕容仲恨恨地甩开手臂,狠狠而不忍地道:“本王对你实是太纵容了!” 月榕为慕容仲斟茶,道:“汀兰妹妹也是真心想要为殿下效劳,只是我们这些做花娘的,终究人小力轻、见识不足,日后月榕必会教导,不许她再关问贵人身上的正事。倘若再有下一次,不需殿下说什么,妈妈也不会令她还有机会继续添乱的。殿下乃千金之躯,还请不要与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计较。” 慕容仲终是被月榕的话安慰到一点点,自省一番,道:“这次是本王顾虑不周。” 月榕见自己的话起了效,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其实云间妹妹也是一样的,殿下可曾想过,云间妹妹与小女子一般,都是花楼里身似浮履的可怜人,想要在这世道求存,贵人若是需要她做什么,又怎敢不从?殿下……” “够了!”慕容仲冰冷的一声,虽算不上呵斥,但足见已经没有耐心,动怒了。 月榕自然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垂下眼眸,安静地退下了。 月榕走后不久,权相闫跃林跨门而入,一进来就问,“殿下可已想好应对之策了?” 慕容仲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高荜现在可还在国舅府中?” “国舅只这一个独子,怎舍得放人。” 慕容仲沉吸一口气道:“不放又能如何!再闹下去,宸王那边的折子,不等到明日早朝,就要直接送进养清殿里陛下的枕榻上了!让金阳府尹马上入国舅府抓人,将这案子尽快结了,重罪重判,再找个替死鬼,无论如何,要为国舅保住这个独子!” 这想法与闫跃林一致,虽然他们都清楚,高荜昨夜既是去长公主府里抓沈云间的,就不太可能忽然跑去城外静慈庵与尼姑风流,更不可能犯下杀人重案。但此事若再由着国舅那边拖延,待彻底惊动了陛下,下决心严查,高荜那些财宝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瞒不住那些财宝,让陛下认定国舅敛财,丢了韩地铁窑监事一职,这块肥肉就飞到宸王嘴巴里去了。 权衡之下,高荜只有一“死”。 闫跃林得了吩咐就准备去办,慕容仲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那沈云间,一日也留不得,吩咐下去,今夜就去醉月楼,本王要亲眼看到她的项上人头。醉月楼里也不干净,眉娘那边就不用知会了。” …… 乌墨重重的夜空,白月在厚厚的云层中穿行,渐渐地被稠云遮盖了最后一点光华,此夜无星无月亦无风。 云间高烧将将退去一些,正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赵知身用目光呵护着渐将湮灭的烛光,嗅到了一丝杀戾的气息,他的眼如出鞘的剑一般抬起来,摸出一柄长剑,戴起银箔面具,静静起身来到门边。 那门刚被人推开一点点,赵知身手中的剑已经划开了寂静。他闪出门来,迅速将来人逼退到院中,以一敌百之势,持着剑挡在门前,被数十名黑衣人围住。 刀光剑影似流星飒踏,热血喷发如细雨缠绵。 云间缓缓睁开眼睛,听到门外的兵刃交戈之声,终于还是要来,并且这么快就来。云间早就想到了今日会经历的种种杀戮,想要得到王公贵族的青睐,必要引人注目,引人注目必会带来危险。 她曾随着韩国的百万雄师戈战数年,眼看着雄师一天天萎靡,直到如蚁溃散。她不敢说身经百战,但至少从未惧战。 云间站起来,将一杯冷水泼在自己脸上,自己现在病怏怏的,身上也至多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做不了什么,但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窗外是一片眼花缭乱,看得出来,是两波人在交手,而戴面具的,只有赵知身一个,那另外那些帮忙的,想必就是十三公子的人了。 赵知身是不能轻易去动用槐花社的势力的,那股势力太敏感,一旦出现任何纰漏,会殃及到很多人,毕竟槐花社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朋友。 赵知身也知道,云间现在对十三公子有用,她有难十三公子不会坐视不理,但总要自己亲自在这里才会放心一点。 慕容仲那边来人众多,足见要杀云间的决心,好在十三公子的部署也丝毫没有松懈,交战一段时间后,赵知身已经能腾出多余的空隙,闪进门里来,无论如何,还是先将云间带离这是非之地才好。 云间很乖地由赵知身揽住自己离开,她这身子翻墙会成为拖累,只好杀开一条道路,从荻花苑的正门走。 一旦进入了醉月楼蜿蜒繁茂的林园之中,那些杀手绝不会比他们这两个在醉月楼生活过多年的人更清楚角角落落的一切。 赵知身带着云间在前面走,十三公子的人自然在后面断后,跑到一侧廊下,赵知身知道云间的身子撑不住,让她暂时停下歇一口气,准备发出信号,等槐花社的人到此接应。 也正是这一口气的功夫,汀兰从另一边悄悄地挪到了两人背后,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 真是天助她也,汀兰今日在庆王府受了气,又遭了月榕一番看似求情的奚落,正气得想要杀人放火。她是暂时还没想好如何重新得到慕容仲的看中,就算不看重也罢,她总还能依附上其它的权贵,但是沈云间——必须死! 丝毫没有犹豫,汀兰抓住了这个时机,握着匕首快步的冲上去,赵知身将将放出信号时,看到云间身后白光一凛,闪电一般地冲了过去,将云间拉倒身后,胸口稳稳当当地挨了汀兰的一刀。 汀兰见刺偏了对象,那刀子扎进了赵知身胸口拔也拔不出来,后面的那些杀人的护人的马上就会追上来,这才慌了手脚,扭头就又藏进了花树之中,什么都没想的跑开了。 云间慌乱地接住赵知身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睛不由瞪得很大,脑子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应过来,这是怎样一种情景。 直到眼泪大颗大颗成串地滚下来,热泪从她的腮边滴落到赵知身灰白的衣料上,与他的鲜血混作一团,她抖着手去摸那只匕首,却又知道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一声声,哭泣着、苍白地、颤抖地呼唤,“师父……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5 求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赵知身的胸口晕开好大好大的一朵血色的花,云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怀疑这不过是一场噩梦。从她决定做这一切开始,她想过自己会死,想过很多人的死,唯独没有想过赵知身的。 这是曾经带着她穿越过修罗战场,九死一生过的人啊,他从容若水,那么强大。 但说到死,赵知身也曾在她眼前经历过一回的。 韩地彻底沦陷那年,赵知身将她带出雪原后,一直对她很好,几乎是言听计从,虽然云间除了贪嘴之外,也很少会提无理的要求。赵知身那时还不懂得怎么照顾人,只知道照顾一个人,就要无论如何填饱她的肚子。 那时云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能吃,赵知身便用尽法子由着她吃,短短几个月,将她的身子骨养得十分壮实,第一次月事也就跟着来了。 云间从很小起,就跟阿爹阿娘住在军营里,军营里都是男人,她没有见识过月事这桩事情,阿娘整日都在同阿爹和兵将们讨论作战方案,也就忘了对她做这方面的启蒙教育。 云间第一次看到床单的上血,吓得眼泪横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就要死了。赵知身发现这事儿的时候也很尴尬,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尴尬地安慰:“没事的,你只是来了月事。” 云间瞪着小鹿一般的眼睛,眼角的泪花还没有抹净,天真地问:“月事是什么?” 赵知身想了想,试着想出一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想了很久,才尴尬地道:“月事就是……你就快到了给人做老婆的年纪……” “给人做老婆就会有月事么?”云间问。 赵知身又想了想,“那倒也不是。” “那我的月事是怎么来的?”云间仍大大地瞪着眼珠,天真而无辜,见赵知身迟迟没有回答,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惊讶地道:“我……我整日与师父同吃同睡,虽然没拜过堂,但是阿娘说过,只有夫妻才是这样的,我这月事,是因师父你来的。” 赵知身隐在面具下的脸皮抖了抖,一双温柔深邃的眼睛无助地眨了眨,终是只摸了摸云间的头,语气责备而宠溺,“不要说这样的胡话。” 为了搞清楚这桩事情,云间决定去外面找个明白人问问,那是韩国与霍北接壤的一个小镇,因为不断与霍北有贸易往来,得意在战乱中流传下来。 云间来到街上,却听到了一个悲壮的消息,两月前,朝曦公主与韩帝退守朝曦门,守城不利,南帝夫妇以死殉国,沈朝曦下嫁南国名将陆晚成,韩国已经亡了。 此役之后,韩地各城纷纷弃刃投降,唯独宣武战神曾带领过的一支兵负隅顽抗,接连暗杀了数位驻军在韩地的南国将首,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南国从萧沙关挖来了朝曦公主和宣武战神夫妻的遗骸,曝尸荒野,大溃军心。 云间被这个惊天噩耗打得昏了头脑,跑回去求赵知身带自己去找阿爹阿娘,赵知身自然不肯,云间又求他给自己绘一张地图,赵知身也是拒绝。 但她无论如何要去给阿爹阿娘收尸,云间听说女子来月事时会腹痛难忍,便假装在床上痛得打滚,赵知身无奈只好外出为她求要,云间便趁着这时候,偷偷跑了出去,卖掉了身上仅值钱的玲珑珏,买了一张简陋的地图,带着盘缠独自上路了。 然边陲之地最是鱼龙混杂,她变卖玲珑珏时,便已经被恶人盯上,才走了不到半日,便被恶人抓了起来,抢走了盘缠银两,要将她卖到军营里去做军妓。 那一夜赵知身单枪匹马,冲散了霍北和南国共同驻扎的联军营地,将云间抢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刀口,虽无致命之伤,但失血过多,已然是要不行了。 云间守着奄奄一息的赵知身,决定出去找大夫买药,但过往赵知身只要弄到一分钱,都变作了鱼肉喂了她的狗肚子。那玲珑珏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赵知身的手上,云间想再次拿玲珑珏去变卖换钱,赵知身虽然虚弱得快死了,却紧紧将那玲珑珏攥着死也不放。 云间没有办法,只能去大街上立了一个牌子,磕头求药。一整个上午,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将头磕得砰砰响,额头上已经出血,又结痂,血痂再次破裂,又再次凝结。她不知到底磕了多少个响头,才终于凑够了银钱,找了大夫,将赵知身从鬼门关外拉了出来。 赵知身一口气吊着,仍需药材供养,她便没日没夜地出去磕头,比之乞丐还不如。也是从那之后起,她便无比厌恶这样的动作,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再向无关的人磕头。 那一次赵知身醒来之后,云间满额头的血包,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哭泣着翻出那张被翻皱的地图,当着赵知身的面将它撕得稀巴烂。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给师父添麻烦,只要师父活着……” 她诚恳的保证,赵知身却淡淡地笑,“地图上的内容,你早已经背下了吧。” 云间是真心实意地在下保证,赵知身这样说却像是不信任她一般,云间便哭得更加汹涌而惭愧,赵知身仍是淡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虚弱地道:“你要做什么、去哪里,我不拦着。但是,我和你一样,也希望你活着。” 经历这一次,她已懂得那种非常希望他活着的人可能会死的难过,所以之后她一直很乖,直到他的离开。 …… 此刻赵知身躺在她的怀里,虽然已卸下了面具的伪装,但仍是那个人那副骨,从在醉月楼相遇以来,云间从没有问过他一句,是因为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已经坚定不移地认出了他。 而那种他可能会死去的痛,并没有因为长久的分离而改变。 云间哭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赵知身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从容平淡的眉目,好像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生死。 杜若从荻花苑那边赶了过来,看到赵知身的模样,眉心稳稳一皱,一把将赵知身从云间怀里抢过来,“带去听萧别院,愣着干什么!” 是了,赵知身还没有死,他的身体还没有冰凉,她急着伤心难过什么。杜若利落地将赵知身驼在身上,指了一条出路,很快便又有十三公子的人前来接应,一辆黑帐的马车,再次将她带进了听萧别院。 云间一点也不急着去见十三公子,守在赵知身的身边,一边清理他身上的血迹,一边等待医者的到来,可是等了许久,等到赵知身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云间终于沉不住气,推开门,看到安康就候在门外。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云间顾不得伪装,丝毫不客气地道。 安康仍是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大夫已经来了,这会儿正在公子房里等着公子吩咐。” “吩咐?”云间一瞬就升起愤恨的冷笑。人命大过天,救人水火,哪里需要什么吩咐。到底十三公子又不在乎赵知身的死活,分明是在等着她去求他。 云间提着裙子快步地朝十三公子房间奔跑。好在这里她来过,虽然只走过那么两条路,但她是从小就看着战争沙盘长大的人,对建筑构造十分容易了解掌握,没有走一丝多余的弯路,就冲进了十三公子的房间。 哪里有什么大夫,十三公子正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露着大片肌理分明的胸膛,慵慵懒懒地坐在榻上看禁呢。 “唰”地一下,云间跪下来,“请公子救救赵先生。” “哦。”十三公子随意地回应,不说什么,手中的又翻过去一张。 “请公子救赵先生!”云间说完低下了头,用力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十三公子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看得累了,两指捏了捏没心,对外面道:“来人,奉茶。” 云间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此时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跟十三公子交换的,她的身世?她的目的?她计划中的一切? 还没有想好从哪里开口,侍女马上就端了茶水进来,弯腰候在十三公子手边。十三公子只用手背在那茶杯上靠了一下,挥手便打翻了茶盏,呵斥道:“你要烫死本公子吗!” 那侍女还没见过十三公子这副态度,吓得急忙跪下来,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头,“公子恕罪,公子饶命!” 十三公子似是对此很受用的模样,看着侍女的额头一下一下与地面碰撞,高傲地道:“饶了你,下去吧。” 待侍女出去后,十三公子从榻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云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弯起轻松的谑笑,“求我?学会了么?” 云间强忍着苦笑,终是慢慢地坚定而郑重地伏下了身体,“请公子救赵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6 爱慕之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早就发现了云间的这个毛病,她那双膝像没长骨头一样,说跪就能跪,可这身子,却是弯都不肯弯一下的,可别提如何才能让她那项上千斤重的脑袋往地上靠一靠了。 下跪却不磕头,实在是敷衍。 见云间如此做,十三公子终是满意了一点点,笑容仍旧懒漫,“你倒是与本公子说说,你为何求本公子救他?把腰直起来说。” 云间听话地直起身来,仰视着那衣着轻浮之人,“因为,先生救了小女子的命,先生是为了救小女子而伤的。” 赵知身的伤经不起等,云间不敢再跟十三公子耍花样,他问什么,便都照实了说。 “唔,”十三公子却挑了挑眉,又微微皱起眉心来,“本公子怎么记得,前阵子本公子也曾涉险救过一个人的命,那人可连一个‘谢’字也没提过,看来本公子这命,是还没有那位先生值钱。” 十三公子提的,便是跳崖的那桩事情。云间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感谢,但即便说了,也一定是假心假意地说,十三公子这样通透的人,必定也看得出来。 可他不知道,云间是感谢过他,回报过他的,甚至是用了一样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去回报。 云间咬了咬唇,此时再说“谢”字一定已经晚了,只得认真地保证道:“公子今日救赵先生,日后无论公子需要小女子做什么,小女子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呵……”冷笑,“不懂得知恩图报之人,说的话本公子一个字也不信。” “公子要小女子如何回报?”云间恳切地问。 十三公子居高临下的将她打量着,她本是睡着觉就跑出来的,身上穿的睡衣松散,十三公子从这个角度,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衣里的春光。 “除了这副身子,你且说说你还有什么?” 云间此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既然他已经给出了一种答案,那就按照他说的来。没有多想什么,云间伸手到胸前,解开了衣上的绳结,动作行云流水地,就褪下了半截衣衫。 十三公子终于舍得弯腰,只为了甩她一个耳光。 伴随着手掌刮过脸颊刺耳的声音,他怒骂着:“不知廉耻的东西!” 云间的脸保持着挨巴掌的姿势,侧过去一点点,也不再转回来,他要如何就如何,他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她从来就不在乎的。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云间一边穿好衣站起来,一边静静地道:“公子想要什么,小女子给就是了,公子既不想救,又何苦为难小女子呢?” 她已经不想再做纠缠了,此路不通,便再去想其它的办法,她一定是能将赵知身救回来的。 说完了话,云间转身向门外走,心里无恨也无怨,十三公子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她不关心的。 十三公子便不禁地又“哼”了一声,冷眼问她的背影道:“赵知身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一定要救他?” 在十三公子的看法里,云间不是什么柔软纤细之人,她会这样坚持地要救一个人,一定有很要紧的原因,或许是那人的身份,或许是因他们的关系。 云间也明白十三公子的想法,但她不能把槐花社的身份拿出来做挡箭牌,脚步微微一顿,她道:“因为,先生是小女子心中所爱慕之人。” 这一句话,慕容笑一记就是很多年。 …… 子姝是夜里才回来的,回来时脸上有些狼狈,像是狠狠地哭过,沈玉眉将子姝拉到自己的房间里,细致地询问了她离开后的每一处细节,更担心的是,她这样一副委屈的模样回来,是不是被人破了身子。 好在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子姝是不会撒那样的谎的,若是让人破了身子,她就做不成淸倌儿了,这身子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机会交出去,交给一个心仪的人,但总不想随意地就成为低贱的买卖。 一直问到了半夜,沈玉眉才舍得让她回房去休息,绣儿一知道这个消息,马上就想去告诉云间。但此刻前厅里虽然还有些不舍得归家的浪子在饮酒,内院里已经熄灯了,绣儿仍有些害怕,正好碰到刚从前厅侍奉回来的香芙,求着香芙陪自己去内院里走一遭。 香芙还记着那回吴郎中说云间有孕的事情,但那事儿后来不知怎么也没有下文了,吴郎中还莫名其妙地死了。花楼里的姑娘,不说各个玲珑剔透,脑子和好心还是有的,怀着对云间的一点好,便好心地陪绣儿走这一趟。 两人刚走进内院,便碰到了急匆匆冲出来的汀兰,脸色煞白一片,像是撞了鬼一般。汀兰不留神地在香芙身上撞了一下,按照往常的性子,是要大骂香芙不长眼睛的,今日她却像没长眼睛且失了魂一般,什么都没说就神神秘秘地跑开了。 “这后半夜的,她又在偷偷摸摸搞什么?”香芙不高兴地埋怨。 绣儿微微笑着,“还好有香芙姐姐肯陪我,不然这么晚了,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吓也要吓死了。” 两人说笑着便继续走脚下的路,又走了一段,来到了赵知身被刺伤时的附近,隔着夜里的雾气,远远地看到一条白蒙蒙的东西立在树端上,两人俱以为是自己眼花,误把什么东西看成了人形,互相不言语,怕吓到了彼此。 直到走得更近了一些,吓得脚步渐渐挪不起来。那分明就是个穿白衣的东西,轻飘飘地飘在树枝上,难道……方才汀兰真的撞见了鬼! 谢白衣看到了赵知身受伤前发出的信号,正好暗中护送子姝回来,人还在醉月楼附近没走,于是第一个赶到。可到了之后,这地方鬼都没有一个,怀疑是自己找错了位置,可这醉月楼的内院他也没有来过,索性跃到了树上,以求站得高看得远。 仍是没发现赵知身或者其它槐花社的人留下的踪迹,倒是正好看到两名女子走了过来。谢白衣轻身一跃,便飘到了怯怯发抖的绣儿和香芙眼前,只是忘了自己脸上还戴着银箔面具,这浓稠夜色中,一副尊荣更是像鬼一般,加上他身姿袖长,甚至有些婀娜之意,像鬼且还像个女鬼。 香芙看到一张煞白而银晃晃的脸忽然贴在自己眼前,吓得当场就昏了过去,谢白衣本想问路,绣儿背过他蜷缩在一角,发着抖道:“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不要吃我……” 与她解释实在费劲,吓成这样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一个已经昏倒了,谢白衣忽然有了些恶作剧一般的趣味,抬手敲在绣儿后颈上,将剩下一个也弄昏了过去。 …… 慕容仲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心心念念都是云间的项上人头。浑浑噩噩地从早朝上下来,心里想着朝堂上陛下因高荜之事发的雷霆,已是心烦不已。 刚踏进庆王府的厅门,大门外的亲随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慕容仲急忙问道:“事情办得如何,那女子的人头可提来?” 亲随喘着气而紧张地道:“昨夜派去的杀手,整整三十六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 慕容仲手下养了许多杀手,但昨夜为保证万无一失,派出的是最精良的一批,那些人自小就被教头千挑万选地选出来,不说为了调教历练他们所花费的心血,吃的都是最能强身健体的饭食,单是这么多年的口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一个也没有回来?”慕容仲难以置信地问。 亲随点头,“属下已暗中又差人前去看过,那荻花苑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咱们派出去的那些,尸首倒是找到了一些……” “什么!”慕容仲更急了,难道那些人没去荻花苑,在别的地方就被杀了? 亲随道:“清早便有城外的农户发现,咱们的人像稻草人一样被竖在了田里,都是在慈安堂附近的位置,死状很惨,对了,发现的那些,全都没有舌头。” 慕容仲更加震惊,连身子都轻微地一晃,没有舌头,岂不是和高荜一样。 亲随又补充道:“还有,派去醉月楼查看的人,也听说了一桩事,昨夜有两名女子夜出,说是在内院里撞到了女鬼。现在百姓也在传言,咱们那些死了的,是静慈庵前夜死去的恶鬼寻仇……” “什么鬼不鬼的!”慕容仲藏在华服广袖中的手猛地一挥,“那女子呢,别告诉本王,本王的人都死了,那女子还好端端地活着!” “那女子就在荻花苑睡着,属下派去的人前去查看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清起去向眉娘请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7 野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仍是答应了云间的请求,部署好了一切,便连夜派人将云间送回了荻花苑,云间回去的时候,荻花苑里已经一具尸首都没有了,十三公子的那些暗卫们正在院落里,有条不紊地做着清理,擦净边边角角的血迹之后,甚至用了特质的熏香,使整座院落里一丝血腥的气息也闻不到。 在毁尸灭迹这件事情上,十三公子倒是做得相当周到,且信手拈来,想必过去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也没少干吧。 天将将亮,云间便又从荻花苑里出来,准备去向沈玉眉请安。防着庆王那边知道夜里没有得手,又增派人手过来补刀。尽管云间知道自己的身边肯定还是有十三公子的人暗中保护,但既已到了光天化日的时候,再动起手来难免会惊动醉月楼里的人,仍是桩不小的麻烦。 庆王已经叮嘱过,刺杀云间的事情不需要沈玉眉知道,看到云间去见了沈玉眉,派来的人也就先行带着消息离去了。 沈玉眉早已过了睡得着懒觉的年纪,云间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醒来,坐在铜镜前,由丫鬟妆点着发髻。 作为醉月楼的鸨母,她自然是不必再接客的,到了这把年纪,装扮时也已不太在乎样式,什么贵重便将什么往身上穿戴。 见云间进来,沈玉眉无甚反应,仍盯着铜镜里自己已然老去的容颜,不冷不热地道:“今日倒是起得很早。” 云间自从后院提拔上来之后,不是被拘着,就是病着,很少有向沈玉眉请安的经历,沈玉眉也不太要求。但这两日不一样,那日自她从听萧别院抬回来之后,便没有找沈玉眉复命,前夜里去长公主府上住了一夜,回来又是倒头就睡。沈玉眉虽并不像寻常花娘一样看待她,但院子里的规矩还是记挂在心里的,姑娘头一次侍客回来,怎么也该向鸨母打个交代。 云间轻轻地施礼,语气合适地道:“女儿昨日回来便受了风寒,未及向妈妈请安,请妈妈莫要怪罪才是。” “嗯,”沈玉眉不乏威严地回应,待装扮好了,才徐徐转过身来,“你头一回出园侍奉,差了些规矩,妈妈自然不会说什么。说来,你也是命好,第一次侍奉的就是十三公子这样的贵客,这枝子是飞得很高,不过妈妈还是要提醒你,身在花楼,无论见的是什么样的人,又得了贵人如何的看重,终究是一身贱籍,凡时莫忘了掂清自己的身份。” “女儿谢妈妈教诲。” “起来吧。”沈玉眉又将云间的脸端详了一阵,虽说是个标志的脸蛋,可到底是如何这么快就得到十三公子的恩宠,沈玉眉仍想不明白,也对她的手段暗暗欣赏。 可惜…… “那雪颜羮可还用着呢?”沈玉眉看着云间雪白光滑的脸颊问。 “吴郎中离世后,便不曾再送东西来,倒是还余下了一些,女儿想此物珍贵,便不舍得浪费,近些日子没再用了。”云间道。 想到吴郎中的死,沈玉眉轻轻一叹,“用在你们这些年轻的身上,怎能叫做浪费,也不是什么天上地下难得一求的东西,用便用了吧。” 正说着,子姝便也走了进来,手里掂着一包银两,问过了安,便将银两奉上,道:“这是那位贵人支的花筹,女儿不敢私自留下,一分不少全在这里,请妈妈过目。” 云间悄悄侧目看了看子姝,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银两,对她这两日的行踪大体有些了解,便也不好这些银两的来历。 沈玉眉将银子收去清点过,交给身边的丫鬟道:“送去账房记下,按照份额将其余的给子姝姑娘送过去,添置些想要的。”说完,特意地看了云间一眼。 云间已经出去两次了,但是一分钱也没有给她带回来,云间也知道沈玉眉在想什么,可她张口问十三公子要过,要不到,她也生不出钱来。 便低着头不说话,沈玉眉看着云间和子姝二人道:“既然已经抛头露面,今后你二人便已是正经的花娘了,自不必再有所拘束,无事时,到了开厅的时候,便常到厅里来走动,往后日子过得如何,就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云间与子姝俱是恭敬地应“是”,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云间很想跟上去,与子姝说些什么,可似也无话可说,子姝也是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表面仍是和气的,走到岔路时,仍微笑着对云间说了句分别的话,就那么淡淡然地走了。 云间觉得这样也好,虽然她也想不通,她和子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但显然这并不是她现在应该费心理清的事情。 又走了一段,内院里比寻常清早还要热闹一些,姑娘们也不吊嗓子,全都围着绣儿在听故事。 绣儿将昨夜撞鬼的事情说得眉飞色舞,凡有不信的,便让她们去问香芙姐姐,她们是一起见了鬼的。 云间有些好,便也走了过去,绣儿惦记着昨夜想去找云间的事,便急忙拨开了那些小姐妹,将云间拉到了一边。 “子姝已回来了。”绣儿道。 “我知道,方才在妈妈那处见过了。”云间回。 绣儿“哦”了一声,再次分享自己的遭遇,“昨夜我正想和香芙姐姐一起去找你,却在这园子里撞见了鬼,女鬼!就在那儿。” 绣儿指了个方向,云间记得,就是昨夜赵知身受伤的地方。云间怕绣儿她们还看见了什么,急忙问:“你怎知是鬼,写在脸上了么?” “你也不信。”绣儿有些失望,又道:“自是也没看清多少,昨夜我和香芙姐姐当场就吓昏过去了。说起来,汀兰姐姐应是也撞见了才对,昨夜我跟香芙姐姐去的路上,正撞见了她,慌慌张张的,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是绣儿和香芙到的时候,她跟赵知身已经离开了。云间当然知道汀兰在慌张什么,是啊,还有汀兰,她会胡说么? 云间安慰了绣儿几句,说这世上没有鬼,绣儿仍是不信的,又把城外发现了许多具断舌的尸体,百姓猜测静慈庵厉鬼寻仇的事情同云间说了一会儿,云间便也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这世上当然没有鬼,那割舌头的主意,是她和十三公子一起合计出来的,他们就是要闹鬼,闹得整座城里人心惶惶,陛下最在意这种怪力邪崇之说,闹得越大,查得越仔细,他们想要被陛下查到的事情,才会更快被翻出来。 回到荻花苑时,张妈已经回来了,正在园子里来来回回地驱赶野猫,大概仍是昨夜那些血腥的缘故,人闻不到,仍是把猫招来了。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阴气重,云间早也发现,醉月楼里的野猫及其的多,又都说猫乃不吉之兆,加上听说了昨夜的鬼怪之说,张妈驱赶得焦头烂额,并没有注意到云间的靠近。一边驱赶,一边对那些野猫念叨:“都说了这荻花苑早已经换了主人,往后不要再来了,去去去。” 猫儿们无声地逃窜,仍在园子里不肯彻底离开。张妈回头擦汗,看到了云间,云间好地问:“这些猫过去很爱到荻花苑来吗?” 张妈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道:“过去这里住着的那位,是极爱猫的,常常给些吃食。这些畜生记住了地方,便时常过来,这记性好不容易没了,不知今日招了什么邪,又围了过来。” 云间笑,“或许是想那位姐姐了吧,索性每日送来的吃食,我一个人也用不完,剩下的,给它们就好了。” 提到荻花苑的前任主人,张妈也不想多说什么,云间自己还是了解过许多的。原先住在这里那个,名叫迎棠,是醉月楼的双姝之一,色艺双绝、美艳无方,尤其一手琵琶,弄得让听者神魂颠倒。 先太子死后,这位姑娘很快就香消玉殒了。传闻都说先太子就是死在醉月楼,其实很可能就是死在荻花苑里的。 那迎棠之死,无非就是杀人灭口,又一个冤魂罢了。 醉月楼中对此事讳莫如深,那迎棠的名字提也没人再提,云间朝那些纠缠不休的野猫看去,心里微微地叹息。 举头望向遥远之处,丑姑所在的院落,不知那株枯朽的榕树上,是不是也挂着锁着迎棠冤魂的帆绫。 但是云间相信,很快,那里就会挂上一条新的,那白绫,会被汀兰的血染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8 猜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皇宫里,南帝慕容典又在养清殿里发雷霆,牵扯到怪力邪崇之说,一向最擅长说宽慰之词的内侍尹福海这次也不敢多言什么。 人杀的多了,是会怕鬼的,所以只能不信,坚决不信。 皇后高华敏头戴繁重的鎏金凤冠一身雍容缓缓而来,摆了补品汤羹道:“近来国事烦忧,陛下当心身子要紧。” 南帝重重叹了口气,问皇后道:“你实话告诉朕,金水桥下挖出的那些财宝,是不是国舅之子高荜的?” 皇后正是国舅的亲姐姐,高荜的姑母,听了这话,为南帝盛汤的手顿了顿,微笑道:“阳弟一心辅佐陛下,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出过纰漏,怎会做如此敛财之事,臣妾斗胆一言,近来城中确实怪事频繁,陛下也万不可任意猜疑。” 南帝的后宫并不充裕,数得上的妃嫔没有几个,先太子也是皇后所出的独子,夫妻二人感情可以说是很好的。南帝当然不会因为皇后的劝谏之言而生气,只叹着气道:“皇后与国舅一心待朕,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国舅这些年繁于朝事,对膝下那独子的管教放松了些,高荜品行如何,朕还是知道一些的。” 皇后仍是淡淡而端庄的,“臣妾乃后宫妇人,只知伺候陛下起居生活,朝堂正事,也说不上什么,陛下自也不必周虑臣妾的颜面,既然陛下有此猜虑,便命人去查就是了。无论是金阳府尹,还是大理寺,是黑是白,总能查出眉目,陛下在此忧心,也是无用啊。” 皇后说着,将手里的汤羹推了上去。她提到了金阳府尹,提到了大理寺,唯独没有提最擅长揭人老底的金枭阁,是因金枭阁现在在十三公子慕容笑手中,国舅和庆王那边无法控制。 “朕只是担心,”南帝将汤羹接过来,却食不下咽,对皇后道:“今日出了桩案,三十多名男子被割去舌头,曝尸城外,百姓都在传是静慈庵的冤魂所为。朕是不相信当真有鬼神之说的,朕只是担心,担心是国舅为了掩盖高荜犯下的那桩案子,在使些障眼之法。” 皇后笑得有些勉强,柔柔道:“阳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请陛下明查。” “唉,国舅辅佐朕治理江山数十载,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也希望他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损了一世功名啊。” 皇后知道南帝此言实是提点,微笑着不再说什么,南帝又道:“霍北那些胡人派来的使臣已经在路上,说是要商讨归还和亲公主之事……” “和亲公主荣归故里,这是好事。前不久安仪还向臣妾提起,想她那位闺女了。”皇后道。 南帝脸上却没有聊家常的亲切,瞠目道:“若是真心想要归还,何不一起将韶明公主带回来。挑着这个时候来,朕看他们是要讨价还价!” 七月正是韩国亡国的祭月,当年南国联合了霍北,才能短短四年一举就将韩国拿下,瓜分韩地时,霍北却并没有捞到太多好处,战事已结,南国和霍北各自养精蓄锐,现在霍北元气已然恢复,这块肉仍是不免想要争一争的。 “无论如何,高荜这件事要尽快查清解决,莫让百姓继续猜度,如今京中人心惶惶,岂不让那些胡人看了笑话!” …… 也不知道是哪一处遭了泄露,又是谁的嘴巴这么大,南帝的这些想法,很快就传到了世家公子哥儿们的耳朵里,云间在醉月楼里转悠时,便也就听说了。 看来是南帝疑心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可不是云间预料之中的情况。原本她和十三公子策划鬼魂之事,就是为了引起南帝重视,但南帝却将事情猜疑到了国舅的头上,虽是猜疑,南帝也不会因此就拿国舅如何,无非是使了些手段想保住自己的儿子而已,丧子之人,最懂这份用心。 云间猜,若是南帝继续这样推测下去,高荜的事情就极有可能大事化小,匆匆将静慈庵的命案了结,再镇压了百姓口中的荒谬之言,即便案子最终的结果是斩立决,高荜究竟是生是死,又谁能知晓,如此,反倒正中了庆王等人的下怀。 适得其反了。 “是云间姑娘。” 云间正想着,便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得体地笑着抬起头来,发现正面迎上来几个公子哥儿,都是在长公主府师子钰的生辰宴上见过的。 那日她跟在十三公子身边,又遭了师子钰的一番捉弄,到底是放了些光彩,这些公子哥儿们自然是想与她亲近一些,沾一沾她所沾过的福气。 云间微笑着与来人见礼招呼,她并没有什么接客的经验,老实说接下来也不知道该干嘛。 公子哥儿们倒是毫不在意,闲聊地问道:“再不久便是七月乞巧节,每年乞巧节,醉月楼都会搞些大彩头,引得金阳城中富贾名贵前来观看,云间姑娘可为此特地准备了什么才艺?” 云间淡笑,“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懂什么才艺的。” 她可没有精力去准备什么才艺,反正沈玉眉也没拿她当个普通花娘看待,这些事情就算不做也没什么。 公子哥儿们有些失望,不曾想能得十三公子青睐的女子,竟然这样不会聊天,一句话就将话题给说死了,尴尬地彼此笑笑。 “小女子倒是准备了些才艺,还请各位公子届时赏脸前来捧场。”子姝穿着淡紫绸裙真丝披衫款款而来,站在云间身旁,对诸位公子们大方而温柔地微笑。 “这位姑娘是……”一名公子哥儿已经被子姝的美貌惊痴了眼。 另一公子急忙道:“这是子姝姑娘,在高公子的画舫会上见过的。” “小女子平庸,劳烦公子记得了。”子姝道。 “子姝姑娘说哪里的话,姑娘国色天香美若出尘,想不记住也难啊。” 他们很快就聊了起来,子姝说的不错,应付起男人来,她比云间在行。只是云间不明白,子姝这番性情大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曾经那样抵触接客,被高荜玩弄一场,就认命了吗? 见已没自己什么事,云间默默地退了开来,看到孙炽在一处角落里,独自一杯一杯地饮酒。云间慢慢地走了过去,看到他低垂的一双桃花眼,那日见时眼里尽是谄媚空洞,今日却仿佛有了些春山待雨的低愁。那双眼仍不时地朝子姝所在的方向张望,自子姝回来后,他几乎日日都来,却从不招呼子姝过来侍奉。 想那两日他一直蒙着面,子姝是认不得他的。 云间走到孙炽身旁,看着他手里的酒,问道:“公子独酌许久,可是心仪的花娘已被人招呼走了,不能前来陪伴?” 孙炽一眼就认出了云间,眼里也就恢复了谄媚的模样。 云间自顾地坐下来,向孙炽讨了一杯酒喝,饮酒时双手抬起,四指扶住杯侧,仰头饮下,毫不避忌任何。 “姑娘是韩地生人?”孙炽看到她饮酒的样子,不同于江南女子含蓄羞怯,不由得问道。 “是,小女子乃韩地岑州生人。” “岑州。”孙炽自语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对韩地也有了解吗?” 孙炽一双桃花眼招风一般的神采,故作谦虚地道:“九州之土,广袤无垠,哪敢说得上了解,不过是在文上略知一二罢了。” 云间笑起来,“公子这便是在欺负小女子没有见闻了,这城中但凡高官亲族,谁不知道令尊大人曾在韩地为官,若不是韩地归属,公子怎么会坐在这金阳城中叹九州广袤?”说着,便是一声娇叹,“本想着是他乡遇故知,特意过来与公子亲近一二,却没想公子竟如此隐瞒,难道公子十分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也是韩地生人吗?” “呵,”孙炽轻轻一笑,虚情假意地拱手对天道:“如今南、韩已是一家,陛下仁慈圣明,对待韩民更是不分你我、一视同仁,在下生自韩地,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 云间点头,无辜地叹道:“令尊大人仍在朝为官,足见陛下仁德,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若非旧韩覆灭,小女子到了这般年纪,许是已经嫁做人妇相夫教子了。” 一句话说的孙炽有些尴尬,他们这些有钱的有权的,易国改姓也不会过得太差,可是寻常百姓呢,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分你我、一视同仁吗? 孙炽一时有些说不上话来,云间对他的初次试探也已经结束,施施然起身告退,很快又听到了另外一桩事。 一名花娘正在与另一花娘闲聊,提到今日刚下的宵禁之事,想是因那闹鬼的事情,才特下此令吧。但这对花楼来说却是当头一棒,毕竟大家干的多是夜间的买卖。 “哎,近来城中真是怪事连连,单那闹鬼的事情就不说了,就说咱们园子里,今日妈妈令人去赵先生那处,为乞巧节的彩头作几曲新词,你猜怎么?赵先生不知是得罪了何人,手筋脚筋都叫人挑了!莫说是作词作曲,连床也下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59 守护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正在自己的寝房里,仍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洁白中衣,眼上蒙着一条细窄的白绫,与两位同样衣衫不规整的姑娘做你追我逃的小游戏。 “公子,在这儿呢。” “公子,来抓小女子啊。” 姑娘们嬉笑着招手,十三公子被蒙住的眼睛上,只露出两条笔直的长眉,眉上自信地挑一挑,耳边落入开门的声音。 旋即笑起来,“小狐狸,敢逃出去,嗯?” 脚步飞快地来到门边,一把将门前的女子抱在怀里,低笑着去寻找女子的嘴唇,碰上时,却感到那唇上一派冰冷,不迎合,也不闪躲,像在亲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 十三公子把眼上的白绫摘下来,看到站在自己怀里的云间,她的脸色像死了亲人一般难看。 姑娘们因云间的到来,心里头有些醋意,两人面面相觑,听到十三公子冷冷地道:“都出去。” 姑娘出去后,安康关上了房门,十三公子松开抱住云间的双手,脸上换上了不可一世的表情。 她的眼睛很红,有泪水在打转,但眼泪并没有掉出来。 十三公子想起她冰凉的唇,自己的嘴唇不自在地抿起,复又张开,“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他让人治好了赵知身的伤,却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这件事本就没打算瞒着谁,经那一夜,十三公子已然断定赵知身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教先生,但是问云间或者赵知身本人,一定是问不出来的,既是如此,便不如先废了他,更能安心一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云间的眼泪终是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因她实在是心痛,那曾经扛着她夜奔百里的人,莫说是再将她托负在身上,以后连跑都跑不成了。 十三公子懒懒地看着她,懒懒地道:“本公子救了他的命,总要收些诊金,有何不可?” 云间的声音颤抖,“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难以抑制地流起泪来,十三公子隔着几步,看着云间脸上晶莹的泪光,不消片刻,整张脸都哭得湿透了。 十三公子就看着她,看着她不顾礼数地向自己兴师问罪,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啊,这样一个习惯惺惺作态的女子,也有哭得如此情真意切的时候。可是她的眼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所以也不觉得心疼。 云间哭了一会儿,终是用手背将眼泪来回擦了几遍。 十三公子才无甚情绪地问:“哭够了?” 云间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好笑不笑地道:“哭够了,就走吧。本公子可不是庙里供着的佛像,解不了人心中的痛苦和困惑,那筋断了就是断了,你找本公子哭,有用么?” 她也知道没用,可她偏偏就是来了,想要一句交代,仿佛有一句交代,心里的难过就会少一点点。 云间转身想走,十三公子在后面淡淡然地道:“你要怪本公子心狠,本公子也忍不住要向你提一句,那夜若不是本公子出手,单凭他赵知身一人,就护得了你性命吗?你的赵先生受了伤,本公子手底下的人也折了几个,你向本公子要补偿,这些人命,本公子可曾要你还过?” 云间不禁冷笑,背对着他道:“公子救小女子的性命,自有公子的思量,但是赵先生对小女子,和公子不一样!” “哦,你是这么想的。”十三公子的脸上有一瞬意味不明的冷笑,站起来缓缓地走到云间身边,在她周围缓缓地踱步,“你说的不错,本公子今日救你的命,是今日还不想让你死,但说不准哪一日,又会亲手杀了你。那赵知身既是你的情郎,你又浸淫花楼数年,总该明白人心易传、情字单薄的道理,你又怎知他日,你二人不会风流云散、劳燕分飞?” 云间的唇角便又掀起一丝嘲讽,她不知道十三公子懂不懂他口中所说的“情”字,甚至不知道自己懂不懂。她也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慕,她只知道,她不想赵知身死,不想赵知身伤,她想看见他好。 她不知道她与赵知身之间的感情,是否关乎十三公子口中的“情”,但她知道他曾和赵知身同生共死过,相依相伴过,她一辈子也不会怀疑赵知身对自己的好,她说,“我和先生不一样。” 十三公子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吃惊一般的挑眉,笑容仍是轻蔑嘲讽的,走开几步,从桌上拿起了小扇,一边把玩,一边轻松地道:“如此倒像本公子拆散了一对璧人,应当本公子愧疚了。” 云间抬脚欲走,十三公子仍自顾地道:“你曾对本公子说过一句话,现在本公子将这句话送还给你,什么都是棋逢对手才好玩,你必须足够强,才有资格匹配更加强大的对手,和能够与你并肩的爱人。若不是你拖了你那位赵先生的后腿,他又怎会有今日的下场?” 云间的脚步顿了一下,只听那人声音略高一些道:“本公子做了便是做了,以后你的安危,自有本公子守护。” …… 金阳城中,一座寻常的民宿里,小院中一摞一摞晾着新茶,这阵子常有阵雨,那茶已经多日无人翻过了,茶香不再纯粹。 几株枝繁叶茂的槐树,早已过了花期,云间坐在树下,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动作反复地在削一片新竹,那竹片已经被削得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小刀便划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来,云间终是清醒了一些,急忙扯了布条来包扎。 地上已经摆了许多粗粗细细有薄有厚的竹片,一些是满意的,一些是失败的。她要用这些东西做一个精巧的竹弩,藏在袖里,必要时做防身之用。十三公子有些话说的还是不错的,是她保护不了自己,拖累了赵知身。 她不能一味地指望别人来守护,况且那人对自己的态度,是阴晴不定的。 身后传来的声响,令云间回头,看到赵知身扶着门框,艰难地站在那处。他的身子还很虚弱,能这样地站起来,一定是忍着剧痛的吧。 云间急忙放下手里的一切,迎上去想要扶他,赵知身额上冒着吃力的冷汗,本想抬手阻拦,身体不由得斜了一斜。 旋即是一瞬淡淡的苦笑,一边扶着可搀扶的东西试着走回去,一边道:“不妨事,已经有神医为我医治过,养养就会好的。” 赵知身说着,便就摔了一跤,身体重重地倾倒在地上,他仍试着微笑,化解这一瞬的尴尬,使力时却仍不禁皱眉,却无论如何也再爬不起来。 云间的眼泪便就霎时涌出,蹲在地上想要将赵知身扶起来,可她的力气还是太小了,这样一副男人的躯体,她根本就没有办法。 赵知身索性也就不浪费力气地躺在地上,轻轻地,“哭什么,又是没有见过。” 曾有一次,他也这样倒在她眼前过,她也是没有办法,现在比那一次情况好多了。云间低着头,努力咽下眼泪,“对不起……” 赵知身不知究竟收不收她这句对不起,好像没听见似得,问道:“来很久了?” 她从十三公子那出来就到这里来了,可是她一直不敢进来,就在那槐树下坐着,坐了整个深夜,又坐了半个白天。 赵知身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对云间道:“扶我到床上去吧。” 云间费力地将他扶过去,他也不想躺着,便轻轻地倚靠在床柱一边,看到云间脸色憔悴,温柔地说:“好了,你回去吧,前阵子事情实在是多,难得清净几日。” 云间知道赵知身一贯是喜欢清净的,他可以对着一切发呆,啄米的小鸡,搬家的蚂蚁,展翅的飞鸟。看着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含着温柔而慈悲的笑容。 云间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动。 赵知身静静地看着她,认真地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 她似犹豫了一瞬,仍是说了出来,“若先生在此处没有多余的牵挂,云间想请先生,养好伤之后便离开金阳城,永远……永远不要再和云间相见。” 赵知身看着她,看着被自己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那个女孩,像是早就知道了她会说这些,早就预见了一场无奈的诀别。 他知道她不想拖累他,其实眼下,究竟是谁拖累谁,还不好说。 赵知身的眼神微微地动了动,自然他会存在金阳城,并不全是因为云间的关系,甚至于云间来到金阳城,也是受了他的指引。 他微微地笑起来,眼神如一捧涓细的泉水,不能恩泽万无,但愿意泽她一人。 “好,我答应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0 大使的金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难得一个阴天,天色像云间的心情一样暗淡。云间手里抓着一把切碎的小鱼干,看着几只舔食的野猫,身上的毛有许多焦灼痕迹,想到了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多吃些吧,吃好了好上路,下辈子投胎到山林里,别在有人的地方。” 这世道人命无常,阿猫阿狗也是一样。 云间转过神来,张妈一脸喜气地走进来,将带来的衣裳给云间看,“看呐,十三公子多大方啊,这么好的料子,怕是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穿得上吧,哎哟,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绸缎,云间你有福气啊。” 张妈拿来的是一件舞衣,是为了乞巧节的献艺而准备的。 云间也笑着接过来,又委屈地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这有何难,哪有人生下来便什么都会的,张妈给你指条路子,醉月楼里舞艺最是超群的,便属月榕姑娘了,你若是能得她指点一二,乞巧节上必会大放光彩。” “月榕姐姐?”云间天真地笑着,心里却做了好大一番盘算。 谁都知道月榕是庆王慕容仲身边的人,而云间现在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跟庆王对着干的,月榕肯不肯教她暂且不说,不帮着慕容仲要自己的命,已是万幸了。但月榕善良的好名声,却又人人称道,会一会,或也无妨。 云间马上就拿着舞衣去找月榕,月榕这会儿刚好在和汀兰几个资历深的,指导新姑娘们才艺。云间看也不看汀兰一眼,径直走到月榕身边,小声地道:“月榕姐姐,妹妹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汀兰的眼珠顺势便转了两转,冷眼看着两人,不急着说什么。月榕也不禁地看了眼汀兰,她当然知道汀兰有多不待见云间,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仍是大方地回:“妹妹尽管问,凡是姐姐知道的,都会教你。” 云间小心地看了汀兰一眼,声音压低了一点问:“姐姐看这舞衣,演一出什么样的舞才合适?” 汀兰那边将白眼翻得老高,装,就她会装,分明是个心里如蛇蝎一般的人,却偏爱装出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 云间看到汀兰的表情,声音里多出了一丝炫耀,对月榕道:“张妈说,这是顶好的料子,妹妹笨手笨脚的,生怕演不好糟蹋了十三公子的心意。” 月榕也将那舞衣捏在手里看了看,“是啊,这是极好的蜀绣交丝绸,莫说是张妈,姐姐我也是难得一见的。” “有这样稀罕?”云间问。 月榕笑着道:“据姐姐所知,这是夷南进来的贡品,宫里也没有多少。” 姑娘们听到这话,纷纷围拢过来,光是看还不够,一个个都要伸手上去摸几把才甘心。汀兰那边的白眼翻得越来越高,但自己杀人的事情到底是被云间亲眼看见了,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免得云间当场把这事儿翻出来,她也不好下台。 月榕仍在注意汀兰的表情,只以为她是在嫉妒云间蒙宠,有意提点道:“十三公子对妹妹实是不薄,但妹妹也要明白,这世间花无百日红,今日芳香四溢,明日可能枯萎腐败,想在花楼里长久求存,仍是要将心思放得安稳,将花开花落都看淡一些才好。” 汀兰明显能听出来月榕在指桑骂槐,收了白眼,换做冷眼离去。 云间听了这话,仍只轻轻地对大家笑着,也不吝啬自己那件舞衣,待所有人都品鉴满足了,才又重新收了回来。 月榕仍是指导了云间一支舞的,云间没有基础,练得很是吃力,每天都腰酸背疼地回到荻花苑去,到了床上倒头就睡,这么一连几天过去,距离乞巧节也越来越近了。 又一日与姑娘们一起学舞的时候,绣儿神神秘秘地将云间拉倒一边,小声地道:“我就说我没有看错,前夜青儿出房去方便,也看见了。” “看见什么?” “鬼火!”绣儿认真地道。 云间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绣儿继续道:“青儿回来说,大家也是不信,昨晚我们好几个,半夜拉着手出去,全都瞧见了,看见了好几处呢,还有人发现了几只死猫……妈妈一向忌讳这东西,便让收拾了,不许声张,园子里一个个嘴巴都大得很,能瞒得住吗。” “妈妈为何忌讳猫儿?”云间问。 绣儿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怕,你可知荻花苑以前住的那位,活着的时候常常照顾那些野猫,后来人没了,那些野猫仍呆在那处不肯离开,妈妈废了好些功夫,将园子里的野猫统统打了出去,时日长了,自然还是有回来的。如今这些野猫死得稀,园子里正传着呢,说是荻花苑以前那位阴魂不散,仍在园子里飘着。云间,你就宿在荻花苑里,可要小心。” “真有这样的事啊。”云间也露出发怯的表情,绣儿抖了抖身子,“这城里也不安生,仍是有被割了舌头的死人,连着许多天了,咱们园子里好歹是只有些死猫,若是死了人,妈妈这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两人正说着,便又有名花娘过来招呼道:“霍北来的胡人使臣已经进城,正要从咱们园子下面经过呢,你们两个不一起去看看?” 绣儿一下就来了兴趣,拉着云间同那花娘一起走,醉月楼外厅的楼栏边已经挤了许多花娘,云间和绣儿来得晚了些,已经没有适合眺望的空余位置,只是汀兰在一边,一人便占了挺大一块地方。 汀兰见云间等人过来,脸上更是不悦的表情,不愿与她们挤在一处,便将那处位置给让开了。 绣儿拉着云间过去,与云间一起朝下望着,远远地看见一座虎皮顶盖的车架像个巨大的扫把一般慢慢地扫过来,百姓们听说那些胡人有些是金发碧眼的,也纷纷围出来看热闹,将中间那只大扫把衬托得异常有气派。 那扫把当头,健硕的塞外宝驹上坐着一名胡族青年,脖子下挂着好沉的一圈玛瑙宝石,腰间别着一柄灼目的金刀。青年的模样虽不似江南男子文雅清秀,但别有一番张狂的意味,许多姑娘们看到这样威武雄壮的汉子,不禁也是脸上一羞。 花楼女子们倒是还好,只是叽叽喳喳地各自议论,甚至有胆子大的,朝那马上的人挥舞彩色的绢子,一副招徕恩客的模样。 绣儿觉得有趣,手握着栏杆迟迟不肯走,不知是谁故意在云间身后推了一把,云间身体一斜,向绣儿身上歪去,那栏杆却不知怎么就松动了,云间感到有人伸手拉了自己一把,回头看到拉自己的正是子姝,还没来及说谢谢,众姑娘们惊呼起来,才发现绣儿被云间那一撞,已经连人带着松动的栏杆跌下了楼去。 这小楼虽只有两层,仍是将绣儿跌得不轻,爬啊爬也没能爬得起来,围观的百姓是不会站在青楼门楣底下的,醉月楼门前清净,绣儿这一跌自是十分地显眼。那些胡人见有人从天而降,便以为是闹了刺客,各个准备抽刀,刀子刚抽出来一半,打头那青年抬手拦下。 云间急忙从楼上下来找绣儿,绣儿摔得内脏疼,身上虽已恢复了力气,却不敢轻易爬起来,生怕伤了肺腑。 百姓们看到这场景,才不自觉地往醉月楼这边靠了靠,那高头大马的青年催动马蹄,朝绣儿走了几步,烈日底下,举头望去,轮廓恍惚。 “什么人!”青年说着怪腔怪调的南国话。 绣儿吓得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云间急忙跪下,“回大使,此处是醉月楼,小女子们俱是楼上的花娘,方才见来使威武勇猛气度超凡,一时失神,便跌下来了。” 绣儿这才紧张地稍稍抬起头,“请大使不要跟小女子计较,放过小女子吧……” 那青年想了一会儿,才将云间和绣儿的话理解清楚,旋即大笑起来,对身后那些准备拔刀的汉子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云间听到了,眉头皱了起来,扶起绣儿便往回走。 绣儿仍是害怕的,紧张地问云间,“没事了吗,那个人说了什么?” 绣儿他们自然是听不懂胡人语言的,云间曾在霍北与韩地的边壤居住,懂得一点点。方才那人说的是,南国的妓1女着实淫1荡,习惯躺着说话。 云间说:“我不知道,看他们笑了,应该没事了吧。” 绣儿道:“他们笑成那个样子,一定是在笑话我!” “别管那些,这世间笑话咱们的人还少吗?” 绣儿听了更委屈,马上就要哭出来,“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若是出生在好人家,谁愿意做花娘,我……” 绣儿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云间看着心里一软,安慰道:“总会有机会的,说不定哪一日你就会从良了。” 说完,耳边便落进一声刺耳的冷笑,汀兰在一边讽刺道:“攀上了十三公子的高枝,大话倒是说的十分响亮,就是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那声音会不会比现在更响。” 云间心知方才那一推就是汀兰干的,本意是想将云间推下去,怎知倒霉了绣儿。此刻新仇旧恨全在心头,云间嘴上一挑,道:“那可不一定,我看方才那人看绣儿的眼光便有些与众不同,就是瞧上了绣儿也说不定,不如汀兰姐姐与我赌上一赌?” “哦?你想赌什么?” “就赌方才那大使身上的金刀。霍北郎君腰上若配金刀,便说明尚无妻室,霍北男子一生只娶一位妻子,若是看上了谁,便会以腰上金刀相赠,就赌,乞巧节上绣儿能不能拿到大使的金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1 乞巧节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国接待外来使臣,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一定要到金阳城里的花楼走一走,正赶上过几日便是醉月楼的乞巧节大礼,那大使也一定会被引着过来。 汀兰觉得云间的话十分可笑,堂堂霍北使臣,会瞎了眼看上绣儿那软柿子?心里认定,这赌已经赢了大半,高傲地笑着,问道:“好啊,我跟你赌,你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云间亦冷静地笑着,那种自信的表情,让汀兰十分讨厌。云间道:“姐姐看妹妹身上可有一样值得拿来做彩头的东西?妹妹便押些实在的,妹妹如今既得十三公子蒙荫,芷萱又曾与十三公子相好,妹妹若是输了,便去向十三公子美言几句,求他开恩,叫妈妈解了对芷萱的惩罚。” 这一言,着实让汀兰心动,“你若是赖账呢?” 云间露出好笑的表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妹妹是可以赖姐姐的账,日后在园子里却如何做人?妹妹也不向姐姐要别的,姐姐若是输了,打发些银两便好。” 汀兰无论如何算来算去,都认为这不是一笔赔本的买卖,况且她心里已经认定,云间不可能会赢。 汀兰走后,云间也陪着绣儿回了她的房间,这房间往常是和芷萱一起住的,正与汀兰在同一所院子里,所以今日云间当众为她顶撞了汀兰,绣儿心里仍是不安的。 云间只好安慰她,“从来后浪推前浪,你是新人新面,她若是因这一点小事欺辱你,妈妈知道了,也会多向着你一些的。” 绣儿仍旧担心,毕竟关起院门来的欺负,妈妈又不一定会知道,自己还不是会被汀兰搓圆捏扁。云间却认为绣儿的担心是多余的,汀兰的目标是自己,所以剩下的几日,汀兰的目光一定都在自己和那赌约身上,不会拿绣儿如何。 云间只好又道:“话再说回来,若你当真能在乞巧节上大放异彩,得了胡人大使的青睐,在园子里的地位也就不比汀兰差了,她还凭什么来欺负你?” “可是那大使怎会看上我?我姿色平庸……” 云间轻笑,“你傻不傻,你看外面的猫儿狗儿,可能看得出谁更好看一些,便是你以为哪个好看,猫儿狗儿也不一定那么认为。胡人与我们是异族,看待美丑自然与我们不是一样的标准,你只要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入得了眼的,也就有机会被看得上眼。你也不用太有压力,我若是输了这赌局,也不过是去向十三公子美言几句,但十三公子会不会听我的话,这可没人能保证得了。” 绣儿听着有些道理,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间又道:“待会儿我便将十三公子赠的那件舞衣拿来给你,你收下了,乞巧节之前,切莫声张,我看着好些姑娘对那舞衣眼红得厉害,说不好要使绊子的。” 云间说着,朝窗棂处看了一眼,绣儿随着云间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汀兰躲在那边偷听的身影,眼里露出紧张,云间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绣儿的手背,“就照我说的做,那金刀我一定帮你拿到,至于那大使愿不愿意赠你,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绣儿露出一点点害羞的表情,又略略激动地道:“倘若真有那样的机会,我才不稀罕什么金刀,多给些银钱最好了,难不成还想跟着千里迢迢跑到霍北去。” 云间见绣儿想得很开,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说到底,花楼里从良是最大的奢望,一心向钱才是正经,绣儿若当真能在那日一鸣惊人,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更多。 听说这次来的这位霍北使臣,乃是新任霍北王的亲儿子,日后会不会当上储君不好说,毕竟霍北的承袭制度,不像南国这样严苛,只能立皇帝的亲儿子,且不出意外的立长立嫡。新任霍北王便是继承了他兄长的位置。 这次霍北王子出使南国,是要住上一阵子的,说是要和南国人切磋兵马武艺,做些文化交流。云间依稀还记得在韩国时,霍北人出使而来,也是这么说的,但说到底,所谓的切磋,不过就是为了掂量,决战场上能有几分胜算。 慕容仲却有些忧心,原本他是希望金阳府尹那边能够尽快把高荜的案子结了,这会儿断案的流程还没走完,那使臣一来,处决高荜之事便一定会按照规矩压后,拖延下去,恐会夜长梦多。 慕容仲已经派人过去暗示金阳府尹梁是宁,那高荜乃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之身,吃不惯牢狱里的苦头,一命呜呼也不稀。金阳府尹乃是权相闫跃林的女婿,自然不是愚钝之人,不会听不懂这样明显的暗示,只回应说会好生“照顾”牢房里的高荜,也不知究竟何时才打算将他“照顾死”。 乞巧节上,花娘们皆是精心装扮,今日可是她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再加上那些外来使臣一向出手阔绰,即便只是被哪个随行的招呼过去说上几句话,也能捞上一笔数目可观的惊喜之财。 绣儿准备了一出舞戏,特地去沈玉眉面前演练过,沈玉眉看得十分满意,准备今日就让她来做开场。 最为贵重的宾客已经陆续到席,云间站在拐角的楼栏处,向贵宾所在的地方望着。远远便看到了那位霍北王子,坐在最起眼的位置,姿态豪迈,像是生怕人看不出他们霍北胡人体格健壮的先天优势一般。 与霍北王子坐在同侧的,却并不是慕容仲或者某位眼熟的权臣。 云间看到十三公子也摇着小扇从一边走出来,楼兰上信步散漫,肆意张望,在挑选合心意的花娘。 云间急忙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提着裙子向十三公子小跑过去,十三公子将她上下打量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将小扇“啪”得一合,“今日就是你了吧。” 云间便施了一礼,旋即挽上了十三公子的手臂,指了一处厢房,“公子进去说话吧。” 云间和十三公子相依相偎地朝厢房走进去,难免又惹了些姑娘的红眼,相互议论着云间的好福气。 进了厢房门,云间便飞快地松了手,她仍记着十三公子挑了赵知身手筋脚筋的气,一刻也与他亲近不来。 十三公子毫不在意地冷笑,展了小扇懒懒坐下轻轻地摇,云间问道:“与霍北使臣坐在一起的是谁,怎么庆王没有来?” 十三公子摇着扇子道:“霍北此行意图嚣张,庆王养尊处优,气质儒雅了些,陛下担心镇不住那霍北胡儿,这些日子便一直是六哥在接待。” “宸王?” 十三公子不置可否地点头。 原来与霍北王子坐在一处的便是慕容铮,难怪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云间道:“宸王殿下傲骨卓然,是要合适一些,只是这烟花风流之地,他怎么会肯来。” “大概是听说本公子往这乞巧节上投了一千两银子,想来看看值得本公子一掷千金的,是位如何风华绝代的女子吧。”说着,轻飘飘地瞟了云间一眼,“是要让他失望了。” 看了看云间素着的一张脸,十三公子问:“不高兴了?” 是不太高兴,从来一分钱都没从他那里要到,砸进醉月楼里他倒是舍得。懒得同他抱怨这份心思,云间问:“你的意思是,宸王殿下今日会召见我?” “这样不是更好吗?” 云间微微垂目,“那就有劳公子照应了。” 慕容笑翻了翻白眼,“哼,有求的时候倒是一口一个公子,无事时便你你我我的,真是越发得不将本公子放在眼里。” 云间不想与他争辩,那挑筋之仇不共戴天,装也装不下去了。 楼里的灯光微微暗了暗,绣儿也就上了台,身上穿的却并不是云间给她的那件舞衣,这一舞十分缠绵,众人莫不噤声看着,云间与十三公子在厢房里相对坐了一会儿,盈盈推门进来,对十三公子打过了招呼,道:“上面那位说要见见云间,不知公子可能答应?” 那霍北王子是穿堂过巷进城来的,一副尊荣想不记住也难,大家都知道坐在那边的是谁,陪在一旁的,必定也是身份很重要的人。再加上宸王一向端正做人,去向何处从不遮掩,盈盈自然也知道要见云间的是谁,只是那尊号不好说透罢了。 十三公子站了起来,对云间说一声:“走吧。” 云间便也起身跟在他身后,想了想,还是将手挽了上去,十三公子低低一声轻笑,“这次怎么不先问过本公子的意思了?” 云间小声地道:“宸王殿下是个直肠子的人,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还需公子帮小女子开脱才是。” “你这么挽着本公子,本公子就能帮你开脱了?” “殿下总要给公子一些面子吧。” “哼,他将韶明公主送去霍北和亲的时候,可没看过我的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2 争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这才想起来,这次会面霍北使臣,十三公子的心里也是憋着怒气的,毕竟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还在人家那里当寡妇。 云间安慰似得用手指捏了捏他的手臂,提醒他不要冲动,十三公子脸上自是一派不屑的表情,该做什么,怎么做,他自有分寸。 其实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便是当着两国皇子皇孙的面,拿走霍北王子腰上的金刀。 绣儿那支舞十分缠绵,至此仍未结束,云间和十三公子也已经走到了正厅的主位,那霍北王子倒是毫不避讳任何,为了将台上的表演看得清晰,索性将纱帐的垂帘也拨开。云间走过去向慕容铮和霍北王子施礼的时候,整座楼里的人都是看得见的。 许多人的目光,便也从台上转而到了这边来。 那次在听萧别院里,从莲夫人的话里可以听出,慕容铮虽然和十三公子之间有些嫌隙,与他老娘的关系还是比较和睦的,猜慕容铮今日要见自己,或许也是和莲夫人串通过。莲夫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深宅妇人,将体统礼数看得很重,云间猜,上次她在莲夫人面前不肯下跪的表现,也足以另那老夫人印象深刻。 于是这一次,云间进去便是一跪,双手抬起准备行个大礼,却被身边的十三公子一把拉了起来,话是对云间说的,目光却斜斜冷冷地落在慕容铮身上,“风流作乐之地,行这样的大礼多煞风景,六哥要看你,便抬起头来给他看,当着本公子的面,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间面上挂着谨慎的笑容,仍是对慕容铮福了福身子,轻轻地道:“小女子见过宸王殿下。” “宸王殿下?”十三公子又拂着扇面笑起来,“宸王殿下会来这等粗俗下作之地?你今日倒是有眼无珠了。” 说着牵起云间的手,将她引向慕容铮那边,“去,陪这位爷饮一杯酒,赔个不是。” 云间觉得,可能全世界都看自己不顺眼,就合了十三公子的心意了。 仍只能尴尬地照着他的话去做,慕容铮一直讨债一般板着的一张脸,表情中才有了些深度,忍着怒道:“无法无天,成何体统!” “便是十三宠的,六哥若是见不得,只管教训十三,莫要为难这娇滴滴的小娘子。” 十三公子这样说,云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句“无法无天”分明就是说他慕容笑的,干嘛又推到自己头上来。 那霍北王子便就在一侧看着,看看慕容铮,又看看慕容笑,再看看云间,权当是一出邻里吵架的笑话。 慕容铮的面子便更架不住,不禁拍案而起,“当着来使的面,如此目无尊长,将南国的颜面置于何地!” 十三公子还想说些什么,云间急忙拉住慕容铮的袖子,“宸王殿下切莫动怒,今日殿下陪同来使观赏领略江南风雅,欢愉之地无谓计较国邦君臣之别。”这话实是在提醒慕容铮,他若不将在座之人的身份看得太重,几句争吵便不会关乎到国之颜面,见此言奏效,云间继续柔柔地道:“十三公子年少,尚未正式加冠入仕,眼里看待宸王殿下,不论官爵高低,只当是寻常兄长,这世间有虚伪和睦的邻交,又哪有从不吵架的家人,十三公子这般,实是在对殿下您撒娇呢。” 云间说完,又小心地抬头看了慕容铮一眼,南帝一众孙子中,若单论眉眼,慕容铮和十三公子是最有些相像的,只是十三公子常含笑唇畔如别月天悬,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而慕容铮却忠厚耿正,嗔痴哀怒尽在脸色黑白之间。 但慕容铮忠厚归忠厚,总不是傻子,云间的话,不单单是说给宸王听的,也说给那看热闹的霍北王子。南国皇孙之间的储位之争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敢说霍北此行不也正想探探其中虚实,想从这场内斗中得利,削弱南国实力,增加南侵的胜算。 但正如云间所说,一家人关门吵架正如情人之间打情骂俏,外人的手若是想插进来,仍是会同仇敌忾的。 慕容铮的怒火一瞬间便压了下来,垂目微微看了看云间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云间才意识到这行为不妥,急忙将手收了回来,缩到了十三公子的身后。 “既然已经见过来使,十三你便带这女子下去吧。”慕容铮道。 十三公子将手里的小扇啪得一合,说话时扇头随意地点来点去,“六哥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大使百忙而来,十三乃此间常客,应尽地主之谊才是,想必大使也不想整夜都对着一尊石像饮酒。” 说着便自顾地找了位置坐下来,云间自然地跪坐在一旁伺候。 之后便是些客客套套的闲话,台上的表演也已换了一出又一出,酒过三巡,几人仍没有醉的迹象。 云间看着那霍北王子腰上的金刀,一遍一遍劝自己要沉住气,贸然动手去拿,怕是会遭来杀头的大罪,但若真等到这大使与慕容铮都醉得太过了,之后的大戏便无人主持了。 十三公子在桌下暗暗地握了握云间的手,似是十分清楚云间心里的急切一般,忽又发现了什么,问那霍北王子道:“来使似乎对我身边这女子很有兴趣?” 云间早也发现了那霍北王子的目光,只是不想惹多余的事端,一直无甚反应。 那霍北王子洒然一笑,“本王当年随我父征战中州,曾有幸在战场上见过朝曦公主一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朝曦公主也正如这女子一般的年纪,今日见到这女子,就忽然想起来了。” 朝曦姨母的相貌,在云间的记忆中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但既是同源血亲,有些许相似亦无可避免。云间看到慕容铮蓦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里有微微的紧张。 十三公子藏在桌下的手将她握得紧了一点,笑着对她道:“使臣大人在夸你呢,还不过去敬酒?” 云间急忙端了酒壶过去,正要倒酒时,那使臣却道:“提到朝曦公主,本王也刚才想起来,当年战胜时,从韩国王宫得了几坛陈酿,今日正好带着。”与随从挥了挥手,命人将酒拿来分享。 是啊,当年用铁蹄踏破韩国王宫的,可不止南国一家,霍北王子特意将这酒不远万里地带来,也是在提醒南国这件事了。 云间为那霍北王子斟满美酒,眼看着他三杯下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垂眼又注意到那金刀,听见十三公子道:“韩人尚儒,实是软弱,当年王宫一战,我南国大军尚未到达,便听说韩王惧战、弃城而逃,若非如此,这美酒现在谁的手中还不好说。”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美酒自当归霍北所有。”霍北王子道。 十三公子又低低地笑起来,“好在中原还有一句话,叫作‘先下手为强’。” 当年韩国与南国一场大战,霍北因与韩国王都皉邻,出了不少力,更有许多场重要的战役是两国合作完成的,而最终朝曦公主代表韩地投降时,却只降南国,不降霍北,加之霍北经一战后元气耗损,不宜继续远征,只能暂时让了这个便宜。 霍北王子听了十三公子这话很不舒服,故意取下了腰上的金刀,不说什么,只重重地把金刀拍在桌子上。 那金刀由纯金打造,出自韩国人的手里,是金而不软,刀柄和刀鞘之上,更镶嵌了数颗珍贵的珠宝和萤石,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地方,金刀所在,亦能熠熠生光。 此物由韩国盈月公主亲自监工打造,那上面的宝石是阿娘一粒一粒镶进去的,正是阿娘与父亲的定情之物。 萧沙关一役,霍北人死伤惨重,是南国使了计策,才使坚守了数日的父亲和阿娘倒下。南国趁机夺城,烧杀抢掠,霍北援军赶到时,什么战利品也不剩了,南国才假心假意地让出了这把意义非凡的金刀。 这不单单是一把金刀,而是南国欠霍北的一座城。 云间的手指微微屈了屈,低着头道:“公子说的不对。” “哦?”十三公子侧目看她。 云间道:“韩人尚儒,是因心怀仁德而非软弱,否则怎会养育出朝曦公主那般的豪迈巾帼,小女子记得,韩国仍在时,曾与霍北使臣有过一次演战,朝曦公主只带百人便险些活埋了对方千人骑兵的将首,而朝曦门那一役,朝曦公主五千精锐袭,却是全军覆没。霍北兵强马壮天下认同,却输给了朝曦公主,而朝曦公主却又败给南国,只不过因为南人更多了些曲折回环的心机罢了。与韩人软弱与否无关。” 十三公子冷笑:“妇人之见,无非仁义道德,那朝曦公主纵是名动一时,如今也仅是养在高门深宅中的傀儡,不值一提。” “纵是傀儡,也能形成震慑造福一方,两位大人在此高谈阔论,又能为百姓谋得任何?” 十三公子瞪了云间一眼,云间显然不服气,继续道:“韩地沦陷,百姓何辜,小女子是韩地生人,当年屠城之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倘若朝曦公主不降,又有多少生灵将要血流成河?依小女子看,朝曦公主乃是委曲求全。” “乱世求存,何人无辜,胜败已定,岂由你在此胡言乱语!”十三公子呵道。 云间眼底全是委屈,仍不服气地说:“既成败已定,两位大人争辩还有何意,何不像宸王殿下一般,不但守疆固土,更要潜心沥血为百姓谋福才对!” 见云间越说越不像话,十三公子一步冲过去,操起那桌上的金刀,将云间逼在墙角,反手用刀锋抵住她的咽喉。 云间仍想要继续争论什么,慕容铮面色严肃,“罢了!今日这番言语,往后不得再提!” 见慕容铮为云间解围,十三公子的杀心才降下来一些,仍是不解气地将云间的身子往地上重重一推,哗啦啦的一阵声响,就连霍北王子面前的酒桌都打翻了。 “滚!”十三公子重重的呵斥声,几乎整座醉月楼都能听见。 云间慌张地从一片凌乱中爬起来,狼狈逃离时,怀里已经多了一把金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3 鬼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楼里的目光已尽数被那边吸引过去,大家自听不到那头都说了什么,只看到云间差点被十三公子当众杀了,又那般不怜香惜玉地摔在地上,狼狈逃走时,脸上一串一串地挂着眼泪。花娘们纷纷在心里暗自叹息,有叹息伴君如伴虎的,有感慨云间实在爬得太快,心态膨胀,活该撞上这枪口的。 云间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大家到底更在意霍北大使那边的后续,看着她走了,也就不刻意关心了。汀兰倒是只管云间的好赖,目光一动不动地追随着她,云间走到临近汀兰所在的厢房时,将怀里的东西重新摆正了一下位置,那镶嵌着一颗硕大萤石的金刀鞘不慎露出来一截。 云间急忙小心地掩护好,仍抹着眼泪大步地下楼。汀兰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想到云间向绣儿承诺无论如何会拿到金刀的事情,心里更是疑,难道大使真的把金刀给她了? 想到云间那样遮掩的样子,汀兰便就起了另一份怀疑,这金刀莫不是她趁乱偷来的! 若是追回了大使的金刀,不仅能将云间置于死地,还能狠狠地在大使面前出一番风头,若是自己看错了,也能趁此时奚落她一番,汀兰这么想着,急忙辞了正在接待的宾客,追随云间的背影而去。 追过一个拐角,汀兰正要朝荻花苑那边继续走去,一盆冷水便从角落里泼来,那水是对着汀兰的身子泼的,她虽有闪躲,仍是被打湿了半截袖子和手掌。 汀兰愤怒地朝水来的方向看去,一名模样生疏的小厮急忙向汀兰道歉,汀兰一心只想着去追云间,便也不想同那小厮计较,小厮也就灰溜溜地急忙跑开了。 进了荻花苑,汀兰的脚步便放得轻了一些,她先是暗暗地走到云间的门前,听到门里传来啜泣的声音,又去窗边悄悄地往里头看,看见云间一边哭,一边将大使的金刀从怀里拿出来,飞快地塞进了铺底下。 汀兰眼底不禁露出笑意,再次轻悄悄地离开,正准备去前面揭发云间偷刀之事。 前厅里,自云间走后,大家便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狼藉,沈玉眉生怕扫了贵客的雅兴,吩咐去的人手脚十分麻利,不消片刻功夫,便将那里恢复如初了。 至此慕容铮已经没了喝酒的雅兴,正想让亲近的副将去问问霍北王子有没有要走的意思,那王子的亲随却叽里咕噜的鬼叫起来,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慕容铮叫副将去问问怎么了,得来的回复是“大使的金刀找不到了。” 众人便又手忙脚乱地找起来,沈玉眉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向,见有不对,也急忙迎上去问,又急忙说要派人来找。 十三公子将沈玉眉瞪了一眼:“还嫌不够乱吗,必是这园子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将方才从这里打扫过的,但凡靠近过的,一个不落全带过来!” “那金刀乃是南国与霍北交好之证明,若是寻不见,一百个人头也不够你用!” 汀兰赶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十三公子在对沈玉眉说这句话,沈玉眉只好急忙派人去将靠近过的人都带过来,汀兰急匆匆地走上去,待走得近了,脚步慢下来,挂着笑道:“不必找了,大使大人的金刀,小女子知道在何处。” 云间很快便又被人从荻花苑带了回来,那荻花苑里也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自然是找不到金刀的。 云间仍是大哭过一场的凄楚模样,跪在几位大人物的面前,委屈地道:“小女子方才是说了些对贵人们不敬的话,但是怎有偷盗的胆量,请大人们明察。” “分明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你将那金刀藏在怀里拿进了荻花苑!”汀兰指证道。 云间便又委屈地哭起来,“小女子却曾在贵使大人身边伺候过,小女子是十三公子带过来的,汀兰姐姐这样说,难道是说十三公子是小女子的同谋吗?” 汀兰当然不敢接这样的话,只愤愤道:“你别忘了与我之间的赌约!” “那赌约分明就是置气的玩笑话,金刀事关重大,汀兰姐姐怎可当真。”云间委屈地回道。这一说倒是让大家想起了云间和汀兰的那个赌约,再次低声议论起来,也不乏有些声音落尽了慕容铮的耳朵里。 搜荻花苑的官兵也已回来复命,“殿下,没找到。” 十三公子亦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哼,既是盗了,如此重要的物件,必会立时被发现,怎可能藏在自己的居处,速去派兵将整座醉月楼围起来,边边角角,一处也不得放过。” 慕容铮的眉头已经皱得很深了,他本来就不愿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若不是那些亲近他的大臣和莲夫人接二连三前来劝说,劝他想要阻止慕容仲那种不忠不义之人登顶天下,万不可一味清高,他才不可能放下身段来。 眼下见来,这乌烟瘴气之地,是该好生整顿一番了。而慕容铮心里把任何将士都看得十分宝贵,为了这么点屁大的事调兵遣将,心里也实是不舒爽。 副将正等着慕容铮下令,慕容铮想了想,仍是要顾忌霍北王子的面子,正准备开口,十三公子又道:“看来六哥是不舍得兴师动众,怕事情惊扰了陛下,嫌这作陪的差事做得不好。说来倒也是,那金刀究竟长什么模样,也不是人人都见过,”转头看向霍北王子,“来使能否描述一二。” 那霍北王子的亲随适才想起了什么,叽里咕噜地对霍北王子说了几句话,霍北王子道:“本王的金刀上嵌着萤石。” 十三公子了悟地一抬眼,“江南少有萤石,但本公子所知,萤石与夜明珠一般,可在暗夜中自行生光,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来使可还有多余的,本公子也想要一两颗把玩。” 慕容铮不由得看了十三公子一眼,嫌他这种时候,还只想着自己玩乐。 那霍北王子却道:“萤石想要长久夺目,需用一种特质的药水经常浸润保养,时间久了,金刀上也会沾上药液,这种药液遇到汗水,会变成绿色。” “哦,果然有趣。”十三公子接道。 慕容铮却听懂了什么,对副将道:“点火。” 沈玉眉愣了愣,不过是丢了把刀而已,至于要将她园子烧了吗,正想趴下去求饶,云间轻轻拉了下沈玉眉的裙摆,轻声道:“妈妈莫要慌张,殿下的意思是,但凡摸过那金刀的,手里若是流出汗水就会变成绿色,今日为了乞巧节大礼,妈妈特意收拾过,令这楼厅里十分凉爽,只要生火加热,大家就会流汗了。” 沈玉眉这才宽心了一些,默默退到一旁,令那些有嫌疑的,都到正中间去排好跪着,其他花娘也在后排站着,这金刀找不出来,醉月楼里的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那些慕名前来的贵客,有想看热闹赖着不肯走的,但即便不看热闹,顾忌着那几位的面子,也都自觉留了下来,无人再生事端。 官兵们很快就抬了许多火炉,点了火将楼厅烘得越来越热,十三公子可不管这些,自顾地从姑娘们手中讨了几把绸扇,先是递了一把给慕容铮,见他不要,无所谓地走开,懒懒坐在一处,招呼了几个兵士过来给自己扇风。 有人已经坐不住开始脱衣,整座厅里安静而闷热,云间的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水,一双手始终摊开,方便随时查验。 忽然地,有人惊叫出声,很快,便有许多人围着一个点匆忙地散开,汀兰的尖叫声也传了过来。 众人都朝那处望去,汀兰不知怎的,半边衣袖和手掌都着起了火,那火光先是幽幽的蓝色,汀兰拼命地拍打,扑也扑不灭,很快便烧着了衣物,将汀兰吓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火!鬼火!” 有姑娘联想到了近些日子在园子里见过的那些鬼火,尖叫声从一张嘴巴里传染到许多张嘴巴,姑娘们不顾一切惊叫地闪躲,慕容铮狠狠皱着眉心,第一个冲上去,撕碎了汀兰身上的衣物。 汀兰裸露地缩在那处,身上倒还没事,就是一只手已经烧得通红乃至有些发黑了。疼痛使她睁不开眼睛,云间站起来走到霍北王子的面前,将双手摊开对他道:“大使大人,这里每一双手都已经验过,没有人碰过大人的金刀,只有一只手……” 云间的目光向汀兰看去,汀兰甚至已经没有再关心云间在说什么,直到慕容铮的副将检查了汀兰烧焦的衣物,对慕容铮道:“殿下,是磷火。” 汀兰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急忙看向云间,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得逞的光彩。 “是她!是她陷害我,我没有偷金刀,我的手……”汀兰解释着,眼泪簌簌地流,但无法打消大家的疑问,这么多人在这儿都没有事,怎么就她的手忽然起火了呢,不是为了掩盖药液还能是因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4 腰佩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磷火是什么啊?”有姑娘小声地问身边的恩客。醉月楼里虽然会教姑娘们识字念诗,但并不涉及更多的知识,这些姑娘们被调教的整日只知装点自己伺候男人,许多东西懂得还不如乡野村夫要多。 “磷火就是鬼火。”有人悄悄对姑娘解释。 姑娘睁大了嘴巴,“啊,难道汀兰就是园子里的——鬼?” 这说法很快就传开,汀兰只顾嘤嘤地解释,也不太注意到这些。慕容铮很快就派人去查了汀兰的房间,虽然没翻到那金刀,却将一包磷粉扔在了汀兰眼前。 “这是何物,汀兰姑娘可能解释一二,难不成是什么特殊的妆品,本公子稀得很。”十三公子走过来,看着那敞开的包袱,包袱上还是湿淋淋的,若不是泡在水里,那些磷粉遇了热是要着火的。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小女子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从来没有!”汀兰眼神恍惚地道,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头。 若单说那金刀的事情,她或许还能从容地作答,可这些磷粉,本就是她自己的,是她在吴郎中死后,从他那里拿来的。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包袱上来自吴郎中医馆的标记,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吴郎中之死至今还是悬案,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杀的,难道杀吴郎中的会是汀兰。推论一旦展开,便有了各种各样的证据,有人说吴郎中死那晚看见汀兰往那边去了,有人说吴郎中总是对汀兰动手动脚汀兰很讨厌他,还有人说看见过汀兰在吴郎中死后,偷偷地在后院烧纸钱。 汀兰听着这些,只觉得头晕目眩。慕容铮稍稍听副将说了,才搞清楚她们嘴里说的那吴郎中,正是传闻中被十三公子杀了的那一个,不由得便向他十三弟看了一眼,十三公子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幽幽地叹气,“牵扯到另一桩命案,恐怕是要请金阳府尹过来一趟才行了。” 可金阳府尹这会儿仍带着人在城外抓鬼呢,一时半刻是也赶不过来。 因那金刀实在是找不到,派去搜寻的人,便恨不得将汀兰整间屋子都搬了过来,所有物品全部陈列眼前,一样一样拆开来看。 “此物你作何解释?”十三公子拿着一件蜀绣交丝绸的舞衣问汀兰,汀兰自是答不上来的。 “回殿下,这衣裳是十三公子赏赐给小女子的,小女子已将它借给绣儿姑娘,做今日表演的舞衣。”云间转头向慕容铮,恭恭敬敬地陈述。绣儿也急忙跪下,“云间是将这舞衣借用给小女子来着,只是小女子今日上台前,便找不见了,不知为何会在汀兰姐姐房中……” 慕容铮皱着眉头听来,转而问十三公子,“十三,这舞衣与金刀失窃可有关联?” 十三公子洒然一笑,“倒是没什么关联,十三只是以为自己赏赐出去的东西被人拿去借花献佛,有些不高兴而已。”说着,特意地看向云间,像是还记着方才她顶撞自己的仇一般,重重地冷哼,云间急忙解释:“公子恕罪,小女子看管舞衣不利,但绝不会将它转赠他人的!” 十三公子不信一般地哼气,人群里有姑娘的声音传来,“我猜那舞衣定是汀兰偷的,生怕绣儿出了今日的风头,在使绊子呢。”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汀兰为了确保让云间输那赌局,铤而走险去盗走金刀,也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这话正说中了汀兰的作为,汀兰脑子里很乱,只知道自己今日是中了云间的奸计,心里想着就算在劫难逃,也要拉着云间一起下地狱,便口无遮拦地指着云间道:“冤枉,小女子冤枉,是她,是她算计小女子,园子里的鬼火也是她,她……”说着,急切地寻找沈玉眉的所在,瞪着惶恐的目光道:“她……她就是迎棠,她回来了,她是来报仇的!” 沈玉眉身体一震,脸色瞬间白了许多,拿着手绢的手指着汀兰,“你闭嘴!” “是她,一定是她!迎棠……迎棠……”汀兰神志不清地念着那个名字,忽然才想起来,还有个人是可能帮她的,今日接待使臣这样的日子,那个人不可能不来,只是隐在人群里,并不想被认出来罢了。汀兰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口中喃喃道,“殿下,庆王殿下,我要见庆王殿下!” 此言一出,便又引得慕容铮皱眉,十三公子“吭吭”地咳了两声,摇着小扇,对霍北王子建议,“眼下看来,这两名女子最是嫌疑重大,不如就带回去,严加拷问,总能问出金刀的下落。” 那霍北王子是不关心他们打算如何断案的,只要将金刀给他找回来,完璧归赵即可。嘲讽地道:“贵国之风雅,实在让本使大开眼界啊。” 两人虚情假意地笑起来,十三公子对慕容铮的副将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人带去府衙,剩下的这几个……” 话还没说完,云间跪着扑过来,扯住十三公子的袍角,“万万不可啊公子。” 十三公子冷眼看她,试着一脚将她踢开,云间索性将他的腿也抱住,转脸对着慕容铮道:“小女子自知无法洗脱嫌疑,但要使人招认是小,追回大使大人的金刀是大。醉月楼虽大,但仍有边界,那金刀遭窃不过片刻便已察觉,相信金刀现在仍在醉月楼中,殿下若是贸然抓人放行,倘若这金刀并不在被抓的这些人手中,放行之后,便更难知晓金刀的去向。”云间说着,将厅堂内里里外外的人都看过一圈,“今日到此的不乏达官贵人,也不可能全部抓去审问,所以小女子建议,先将醉月楼严密包围,不得任何人进出,找到金刀之后,再做审问。” …… 一间幽闭的小房里,只能看到从天窗上斜斜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整间屋子里并不明朗,黑暗中,云间缩在角落里蜷腿坐着,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宸王殿下考虑之后,听取了云间的建议,其余的人安置去了各个房间休息,云间和汀兰因嫌疑重大,被特别关押起来。 吱呀的开门声,十三公子穿着淡蓝色的衣袍,脚步缓缓地走进来,遮住了天窗上透入的细弱月光,使云间陷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好地问,“一个人都没有,你哭什么?” 云间抬起因泪水浸泡而更显清澈的眼睛,仰着头回答,“小女子怕黑。” 她是有一点怕黑的,因曾得过雪盲症,做过一段时间瞎子,对那种无尽的黑暗心存敬畏。而更多的,是因为那柄金刀使她想起了一些温馨的过往,她很想家,可又知道无论如何也回不去。 十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命令一般的口吻:“起来。” 云间扶着墙慢悠悠地起来,仍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的轮廓陷在阴影中,有如山一般的线条,眼底的光泽明明暗暗。 转身便走去了门边,对守门的官兵道:“宸王殿下令本公子将这女子带去审问,你们几个继续看着。” “是。” 说完抬脚便走,云间挪着小步,当真像个犯人一般,低眉顺眼地跟着。 上弦月在浅云中影影绰绰,深蓝的天幕上,撒了几粒白糖一般的星子,地下人一双。走到湖边的时候,十三公子看着湖水面上枝叶和残月的倒影,忽的停下脚步,道:“今日是乞巧节。” “是。”云间轻轻地回答,轻轻地说:“传闻乞巧节是牛郎和织女在天上重逢的日子,若是在葡萄架下支一盆水,便能在水中看到他们相聚的样子。” “又是你家乡的传闻?”十三公子转过身来问。 云间微微地,勉强地笑笑,十三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枚腰佩一样的东西丢在云间手里,问:“这是什么?” 云间拿到那腰佩,心里咯噔一下,那腰佩中间悬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布袋里塞着一张平安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她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是她六岁那年,差点出嫁之前,阿娘去向王宫里的天师求来的。 云间觉得自己和“平安”两个字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想把这东西送给赵知身,算是个纪念或者祝福。 这些天她有空时便在做这腰佩,也没什么太繁琐的工序,她虽然手艺不算很好,但也差不多要做完了。 云间把那腰佩拿着,不说什么,十三公子问,“给他的?” “嗯……” 十三公子习惯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凉凉地道:“官兵从你房里搜出来的,本公子见着有些意思,便要来玩玩。” “哦。”云间回答。 十三公子的眼睛里露出不悦的表情,语气也不耐烦了许多,“那里头的金符本公子已经看过,那金纸上的纹样出自韩国王宫天师苑,你是不是忘了,这东西让有心人看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云间是真的忘了,将那平安符握得更紧一些,“多谢公子提醒。” 十三公子见左右无人,忽然一把将云间抱进了怀里,一手在她背上松松地按着,两人的胸膛贴得很近很近,云间能够感到有什么东西硌在胸口,耳边,十三公子低声地道:“你想要的金刀,拿着它,跟赵知身远走高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5 后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是她想要的金刀,她做梦也想得到它,不为别的,只因为不想看到这金刀落在那些讨厌的人手上。 但云间也分明的知道,十三公子没有这样的好意,说要将这金刀给她,不过是一句试探。试探这金刀是否当真如他所料一般,对云间意义非凡。 云间一下就推开了十三公子,十分严肃地问:“公子这是说什么话,此物意义非凡,小女子怎能私自留下,便是今日小女子事情办得妥当,公子想要赏赐,也还是赏赐些实用的比如金银什么的才好。” 十三公子唇畔仍含着别月天悬一般的笑意,看云间演得这样情真意切,差点就要信了,“好吧,事情要办得妥当,还有更要紧的一步,汀兰就在那间屋子里,你进去吧。” 汀兰所在的那间屋子,与关押云间的那一间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黑暗无光,一样的简陋狭小,这样的房间,一贯是那些得了重病的花娘,才被送过来养着等死的。 见云间进来,汀兰的眼神十分警惕,云间想要将汀兰脸上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便点了一盏可怜巴巴的如豆一般的灯火。云间拿着那灯烛,凑近汀兰的脸庞,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云间的表情有些可怕。 汀兰又想起了今日烧在身上的火,警惕地后退,“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云间笑起来,幽幽地道:“姐姐,我是迎棠啊,不就是你用磷粉在园子里点了许多磷火将我招回来的,你忘了吗?” 汀兰被吓得有些失神。的确是她用从吴郎中那翻来的磷粉,借助园子里的野猫,把磷粉洒得到处都是,那些野猫中了磷粉的毒,也就死了一些。自庆王舍弃她之后,她便日夜在想法子弄死云间,拿刀去捅已经失败了一次,便想利用沈玉眉对迎棠那件事的忌惮,让沈玉眉因为忌惮,而去处理掉云间。 没成想,这件事情刚起了个头,便被云间发现了。 想清楚了这些,汀兰忽然冷静了一点,“你不是迎棠,你是沈云间,是你偷了金刀陷害我!” 汀兰也想明白了,自己的衣袖和手掌为什么会突然起火,正是因为在追云间的时候,被人泼了一盆掺入磷粉的水。有水在身上,那磷粉便难以察觉,等到醉月楼里为寻那金刀的下落点了火,这衣袖都被烘干了,温度上去了,磷粉便会自燃。那磷粉的功效和用法,是她在吴郎中的手记中看过的。 云间轻轻地笑起来,笑容灿烂,露出了几粒白白的贝齿,“姐姐如此聪颖的人,当然知道是我在害你,可是姐姐早已有偷窃的前例,说的话谁又能相信呢。” 汀兰如诅咒一般地道:“沈云间,你不要得意,今日的事庆王殿下全看在眼里,他不会放过你的!” 云间仍然笑着,“姐姐也知道庆王殿下在,正是因他都看在了眼里,姐姐今日当众高呼庆王殿下的名字,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妹妹倒是也不知姐姐究竟都帮庆王殿下做过些什么,但想必,不需妹妹做什么,今夜庆王殿下那边也在想法子杀人灭口了吧。” 汀兰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云间继续道:“不过其实,姐姐也知道,今日的事情还有许多漏洞,只要姐姐打死不认偷窃金刀之事,这罪名实也很难栽在姐姐头上,我也就脱不了干系。但只要你死了,也就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你,要杀我?”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云间说着,从怀里拿出那把精巧的金刀,将白晃晃的刀身从刀鞘里拔了出来,看着细光流转的刀刃,“汀兰,你作恶多端,不配死在这刀下,更不配我亲自动手,可惜眼下也没有更妥当的办法。” 云间说着,矮身坐在一处,将刀柄放在手中摸索把玩,轻松地道:“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我既有本事向十三公子美言,放了芷萱,你该清楚,我也有本事要了她的命。我不会亲自动手,你也可以继续拖延,总归拖延到最后,你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但是你那如花似玉的妹妹,还能活得了几时,就看你这做姐姐的有多少决心了。你若是能死得痛快些,你死后,我便会让芷萱为你收尸,将你像模像样地葬了,你我之间的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但你若继续顽固,等到庆王殿下的人过来灭口,我对你的这些怒气,就只能撒在你妹妹身上了。” 云间说完便站了起来,吹灭了那灯烛,将那金刀连着刀鞘一并扔在汀兰身旁,推开了门,对守门的官兵轻轻施礼,“殿下要小女子问的,小女子已经问过了,麻烦几位大哥了。” 守门的朝黑漆漆的房间看进去,看到汀兰盯着云间时白森森的瞳孔,确定她还好端端地活在那里,便就关上了房门。 …… 汀兰畏罪自尽的消息,是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传出来的。其实云间也不敢确定,汀兰究竟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为了保护芷萱才自尽,还是后面还有别的什么人进去,将汀兰杀掉了。但无论如何,云间暂时还不想在汀兰身上脏了自己的手。 金刀找到之后,被困在醉月楼一夜的人也就跟着自由了,但大家本就是来寻欢作乐的,就算已经没有限制,许多人也并不着急离开。 处理妥当了一切事宜,慕容铮算是最早离开的,因他还要赶着去大殿上早朝,临走时便将找回的金刀交给副将保管,等那霍北王子醒来后,再交还给他。 十三公子亲自来到关押的地方,再一次将云间接出来,搂着就一道回荻花苑去了,到了房间里,便大喇喇地躺在床上,仍是他睡着,云间坐在一边拿着他的小扇给他扇风。 云间是打心眼里不想伺候他,扇得很不用心,轻轻地问:“这样一夜,不知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杜若自小生在金枭阁,做事从来妥当。”十三公子闭着眼回道。 云间也很困,不禁地打了个呵欠,“庆王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昨夜是一场戏,公子这一回,就算是彻底与庆王翻脸了,可有为今后做好打算?” “看来,你帮本公子想好了?” …… 慕容仲本只是想看看,慕容铮会如何在醉月楼接待那位霍北王子,两人之间会有怎样的摩擦,便微服前往醉月楼坐了一坐,没曾想这一坐就是一夜,他并不想搀和那霍北王子的事情,也乐得看慕容铮在接待使臣这件事情上出岔子,因而金刀的事情,便没有现身出来。 “汀兰妹妹实是太过鲁莽了,哎。”月榕服侍着慕容仲更衣,叹着气说。 自汀兰将迎棠这个名字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时候,慕容仲已经恨不得马上将她杀了,回道:“汀兰急功近利,难为本王所用,死不足惜,前车之鉴,你要记在心里。” 月榕为慕容仲整理衣领的手轻轻地颤了颤,她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可是走到了这一步,已几乎是抽身无门了,好在慕容仲一直待她很好,似解语花一般,她也是个平静的性子,从不向汀兰那样,为了表现自己试图参与权贵之间的大事。 但跟在贵人身边太久,耳朵里难免会听到一些不该听的,温柔而勉强地笑笑,月榕道:“殿下快些去吧,迟了就赶不上早朝了,月榕已经知会了顺德,让他先一步赶回庆王府取了官服,等等就回来了,殿下委屈些在进宫的路上换吧。” 月榕说完,便走到一边用小勺刮着,细细地吹凉晨粥,慕容仲看着一支线香就快烧完,没说什么,推门离去。 “殿下这粥还没用呢。”女子轻幽的叹息如自语一般。 马车一路晃到了朱红巍峨的正阳门,顺德早已带着朝服在这边等着,见慕容仲的车驾来了,急忙迎上去将朝服递进去,站在马车外等慕容仲更衣的时候,急得手脚都做出了焦躁的动作。 慕容仲倒是不担心早朝迟到这回事,反正今日会迟到的不止他一个,倒是更注重穿戴上的体面妥当。待他换好了衣裳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顺德的模样,皱眉道:“几年也只迟到这一回,陛下不会介意,你急什么?” 说着便迈开步子往正阳门里走,顺德急忙追上去,拦住道:“奴才回府时,闫相派人来过,提醒殿下早朝前务必知晓几件事情。” “哦?” “昨夜金阳府尹梁大人带人在城外抓鬼时,从卫西门附近的猎场里又挖出十数箱财宝,为了此次接待霍北使臣,那猎场前不久便曾重新改造修整过,也是国舅家的高公子督造的,恐怕那些财宝也与高公子有关。” 慕容仲眉头一凛,“那些财宝现在何处?” “如此巨额财宝,又是在天子猎场发现,梁大人第一时便前去知会了闫相,闫相前去时,正碰到宸王殿下的人在城中搜捕偷窃金刀之人,被以宵禁之名撵回府了,梁大人做不得主,已移交大理寺,恐怕这会儿大殿里,陛下已经知晓此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6 红花妇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本就感觉昨夜醉月楼的一出戏唱得没有那么简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看来是十三公子和慕容铮,故意以大使金刀失窃这样不轻不重的理由,将他强留在醉月楼出不来,与外面断了消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高荜敛财之事定然是压不住了,国舅得不到韩地铁窑的控制权便罢了,此事一旦彻查下来,工部必定受到牵连,可工部里都是他的人啊。 慕容仲重重地一叹,想都不用想这会儿陛下正在朝堂上怎么骂人呢,转身钻回了马车里,“就说本王病了,今日告假。” 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庆王府,慕容仲坐在案前恨得牙痒痒,快到晌午时,顺德再次走进来,禀道:“闫相那边又来了消息,陛下已经下令让大理寺严加查明此事,十三公子散朝后也被特地叫进了宫,猜是高公子乃是皇亲国戚,陛下必会派金枭阁暗中调查。请殿下早做决断。” 慕容仲愤怒地道:“本王不是早就让梁是宁在牢里将高荜‘杀’了吗!” 单那大理寺不说,金枭阁的手段,慕容仲虽未经历过,但也是听说过许多的,无论什么样的高官贵戚,只要得到了陛下的默许,金枭阁必有办法把他们的嘴巴撬开,就算高荜是个哑巴,犯过什么事,都有什么同谋,写也会逼他写出来。 顺德答道:“梁大人是听了这样的安排,只是梁大人说,静慈庵那案子仍有许多疑点,查明后或能免去高公子之罪。倘若当真是高公子所为,那静慈庵中一共死了一十二人,如此重案,就算人死了,也要判曝尸之刑,挂在刑楼上受百姓唾骂,在未找到与高公子模样相似的替死鬼之前,不敢贸然行动。” “废物!” 慕容仲早已看这任金阳府尹不顺眼,做起事情来前怕狼后怕虎,温温吞吞不成气候,倘若不是看在他是闫跃林的女婿,早就想法子撤换掉了。 “那就一把火烧了!若是高荜落在金枭阁手里,本王也难免牵涉其中!”慕容仲重重地吩咐,补充道:“今夜就去,不必知会金阳府尹,做得干净点。” …… 醉月楼里,霍北王子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来,绣儿已经穿戴整齐,微笑着跪在床边,眼底仍有一丝的羞怯。 这次真的要感谢云间,若不是她在十三公子面前美言,十三公子张罗着要找花娘服侍这大使大人休息的时候,才不会选中自己呢,今日能得的花酬,恐怕会比一年里积攒起来的都多。 那霍北王子转过头来,脸上细密的胡须透着阳光根根分明,绣儿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起初看他只觉得一脸毛茸茸的有点恶心,看来看去,竟又感到别有一丝味道来。 注意到绣儿在观察自己的胡须,那霍北王子便抬手在脸上摸了摸,用并不端正的南国语言问她,“喜欢吗?” 绣儿害羞地低下头,“嗯……喜欢。” 男人一把将她从床边拎起来,令她压在自己身上,用细密的胡须柔柔地刮蹭她的额头,“这样喜欢吗?” “嗯……有点儿痒……” 霍北王子大喇喇地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江南女子像小兔子,本王要带一只养在霍北。” 绣儿的额上不禁一跳,眨了眨眼,挂着柔柔的微笑。 …… 金阳府衙的大牢里,十三公子头上挽着一顶弯弯的落月髻,斜斜插着一朵大红花,身穿蓝底红花的襦裙短袖褙子,胸前沉甸甸地塞着软物,咬牙切齿地问云间,“本公子为何一定要穿成这样!” 云间干笑,不动嘴唇地道,“其实你穿成这样也挺好看的嘛。” “那这两坨又是什么玩意,你怎么没有!”显然沉甸甸的硕胸让他很不自在。 云间小声地回答,“我身量就这么大,没有是很正常的么,你这般五大三粗的妇人,总要胸上和屁股一般大小,才显得好生养。” 十三公子仍暗暗咬牙,面对迎面走来的狱卒,又只能学着云间的样子,露出谄媚的微笑。低声道:“早知是这样的后路,本公子宁可不要。” 见周围没什么人,云间的话才敢说得长一点,她道:“庆王已经顾不上其它了,为了不牵连到他的工部,一定会尽快杀高荜灭口,高荜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这么死了实在浪费,咱们必须提前下手,有高荜在手里,国舅早早晚晚是要为你做事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亲自来才稳妥,就算被发现了,以你十三公子平素与人留下的做派印象,也好糊弄过去。” 十三公子暗暗抿了抿唇,“别看我,别笑!” 云间仍是被他此刻的样子逗笑了一点,轻挪小步走到了前面看守的狱卒面前,拿出一枚国舅府的令牌,对狱卒柔柔地道:“两位大哥,我们是国舅夫人派来的,里头这位犯了重案,必是活不成了,夫人让我们来为公子留种。” 云间将“留种”两个字特意说重一些,免得狱卒听不懂,十三公子在旁边听着,笑容堆在脸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大牢里在面对死囚时,仅有的一点人情味便是留种,只要给够了银钱。况且看守的狱卒也知道,里面这位是国舅家的公子,留种这种事情更是不可避免,狠狠得敲了两人一笔,便开始搜身。 十三公子生怕自己被搜出来是个男儿身,被狱卒摸的时候,便前缩腰后缩臀的,一闪一闪,又怕被狱卒看出来,只好捏着嗓子“哎哟哎哟”地叫唤。 云间在旁边看着咯咯地笑,“两位大哥轻点儿,这位姐姐还是雏鸟呢。” 那两人搜过了十三公子,便来搜云间,云间将两手伸开,毫不避忌地给他们摸着,十三公子挂着勉强的笑,悄悄翻了翻白眼。 “这是什么?”狱卒将从云间身上搜出的药瓶拿起来。 云间脸上露出一点羞意,柔声道:“这是花楼里的东西……高公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想是已经没那份儿心思了,夫人怕事情不成,便准备了这香剂,起些催发的作用。” 狱卒谨慎地把封头拔开来闻了闻,果然嗅到一股香甜诱人的味道,云间笑眯眯地道:“这位大哥也查一下,这东西可不好得的。” 那闻过的狱卒道:“不行,为保犯人安全,这东西不能带进去。” 说完便开了牢门,将云间和十三公子放了进去,两名狱卒亦对视一笑,今夜又有好戏可以看咯。 虽然这些留种的女子,为了保证那“种”的纯净,他们不能做什么,但看看总是无妨的。这么想着,觉得新鲜,便又拿起那药瓶来闻,你一下我一下,闻得心神荡漾,几乎要醉了。 关押高荜的舍间已算得上是豪华,不仅有床,床上还有被褥,桌上还有几本闲可以翻看。看来是没少受过国舅家人的关照,也正因此,今日她和十三公子才能进来得这么容易。 高荜正蒙头在床上睡着,云间走过去拍了拍他,柔柔地唤:“高公子,高公子?” 高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云间的脸,反应了一阵儿才想起来就是他们两个把自己弄到牢里来的,自己的舌头也是因此才没的,旋即便发出了鬼叫,只是没有舌头的嚎叫,狱卒听来竟以为是情趣。 “高公子别怕,小女子是来帮公子的。”云间说着,掀了被子去摸高荜的身,十三公子打扮成这样心情烦躁,一步冲上来撕碎了高荜的衣裳,抖了抖碎衣,将高荜作为犯人的狱牌抖了出来。 而后塞了一团布在高荜嘴巴里,从桌上挑选了几样可以证明高荜身份的东西,十三公子一脸严肃地对云间说:“可以了,走吧。” 云间皱眉看他一眼,“你这么快啊!” 十三公子一瞬间便领会了她口中的“快”是哪种“快”,凶巴巴得瞪他,不耐烦地向门外张望,云间轻轻地道:“我在想是不是还是把高荜活着弄出去比较好,只这几样东西,真的骗的过国舅吗?” “把他弄出去,谁留在这儿?” 云间想都没想,“你啊。” 十三公子又瞪了她一眼,但心中仍是一动,一个活生生的高荜,会远比这几样证明身份的东西好用得多。他们原先所料想的是,庆王就算杀了高荜灭口,也会顾忌国舅的感情,不敢将尸首给国舅看,很可能验明正身后就一把火烧了,可万一庆王不在乎了,真的把高荜的尸首挂去了刑楼上,国舅虽然会记恨他,但不见得会轻易相信高荜还活着。 并且他们原本以为,这毕竟是府衙的大牢,想偷个人出去并不容易,今日进来见过,却发现比想象中松懈很多,也不知人都被调派到哪儿去了。 “我去把门口那两个弄进来。” 十三公子说着,快步走去牢门边,云间只听见闷闷的两声,两个被香剂熏醉的狱卒便倒在了地上,被十三公子一左一右拖了进来。 云间也已给高荜重新梳了狱卒的发式,一边梳一边吓唬他,敢出声就马上要了他的命。十三公子实在受够了这身衣服,也就跟高荜一起换上了狱卒的装扮。 云间仍是有意地回避了一瞬,不去看他幽幽月光下肌理分明的线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7 天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两人装扮妥当后,云间从身上抽了一条丝线松松地栓在高荜的脖子上,将丝线的另一头藏在衣物中从袖口穿出来,由十三公子牵着,嘴里诓高荜道:“这鲛丝韧性极强,小小一根可悬千斤重物,所以高公子还是要配合一些,万一十三公子手上一抖,今日相救高公子的这番苦心就白费了。” 十三公子自问也算见多识广的,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千斤拉不断的鲛丝,心里明知云间在骗人,手上还是配合地将丝线扯了扯,吓得高荜脖子一僵,露出屈服的表情。 云间笑起来,跟在这两名“狱卒”身后一道出去,今日狱中守卫人手明显不足,一条昏暗的路走得还算顺畅。很快就走到了重犯关押处的大门,云间见守门的狱卒在看自己,便轻轻低头笑了笑算是施礼。 一名狱卒忽然拦住道:“刚才不是两个人吗,怎么就你一个出来。” 十三公子垂下的拳蓦地一紧,他方才只想着终于能摆脱那身别扭的装扮,却忘了这么重的一桩事情。 云间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轻轻而流利地回道:“狱卒大哥该知道,留种这桩事情,第一次倒是还好,第二次是难能一鼓作气的,那位姐姐还在里头服侍呢。国舅夫人爱子心切,生怕这事儿做不成,小女子这边做完了,还要赶回去向夫人复命,及时做些辅助之功,以保万全。” 那领头的狱卒倒是不傻,吩咐两人道:“你们进去看看。” 显然是不准云间现在离开的意思,云间的嘴角微微地抖了抖,悄悄抬眼去看十三公子,示意他带着高荜先行离开。 十三公子假装跟云间不是一路的一般,拎着高荜走了出去。他们今日是为高荜而来的,总要先将这个拖油瓶安置妥当,若是云间脱不了身,大不了就带着人进来打上一架。 十三公子带着高荜离开后,前去高荜监舍查看的狱卒过一会也回来了,告诉那领头的里面的情况。领头的狱卒自知出事了,命人将云间先在这里看管起来,他再进去查看一番。 云间倒是也不紧张,无非就是被怀疑偷走了人犯,就算要审问处置她,也需要走一段流程,况且高荜是朝廷要的重犯,明日就要移交给大理寺的,这样的重犯丢了,还得专程去将金阳府尹请来,再一层层的整理汇报上去,这些时间也够等到人把自己救出去了。 唯一不确定的是,十三公子会不会过河拆桥不来救她。 云间在狱卒的看管下,择了一处坐下来,抬头打量这牢狱,一间一间堆满了破烂的草席和腐烂的衣物,粗木制的牢门和栏杆因常年不见阳光,已有些腐败了,摸上去滑滑的。想到了什么,云间忽然把摸过木柱的手放到鼻间嗅了嗅,因牢房中腐味太重,这味道本不明显,但凑到鼻尖细细的闻就不一样了。 云间急忙抬起头来,看到头顶高高的草石相叠的瓦片上,有什么东西滴答地落下来。 那味道很快就愈加明显,连狱卒也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是火油,快逃命啊!”云间站起来对狱卒喊道,狱卒起初不信,以为是云间为了脱身在耍手段,马上拿了锁链过来将云间的双手捆起来。 云间自知挣扎不过,拼命地劝说,甚至连实话都说了出来,“庆王要高荜的命,未免节外生枝,打算将整座大牢都烧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另一片狱区也有人叫嚷起来,“起火了,起火了,大家快逃啊!” 那狱头也正从高荜的监舍那边跑过来,听到这声音,急忙伸手摸着腰间的佩刀,跑出去看。云间顾不得想什么,跟在他们后面拼命地跑,但这监舍偌大,加之有火油的加持,大门处的梁柱已经被火烧得塌了下来。 整座大牢的去路都被挡住,被关在监舍里的犯人拼命地向外伸长手臂求救,那些狱卒试图用牢房中仅有的一些水泼向四处蔓延的火焰,实是没什么作用的。 火光越演越烈,哀嚎和求救声充斥整个空间,尚不该死的犯人在烈火中打滚,没有人去开牢门,他们只能等着被活活烧死。云间的脸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又一段燃烧的梁木从头顶落了下来。 云间急忙倒退躲过,前面的路是一定不能走了,但后面也必是死路,云间一边躲着不断掉落下来的巨大燃烧物,死死拉住那狱头,急切地道:“密室,这牢里一定有密室!” 这府衙大牢虽不比天牢,但总会有些十分重要的犯人,会放在最严密的地方拷问。而那种地方,未免隔墙有耳,一定是由石头造的,在烈火中,能比这些木制的构造抵抗得更持久一些。 更重要的是,府尹大人或者是其它的某些大人物,审问犯人时,一定不会从大牢堂而皇之的走过,所以密室里,往往会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府衙或者其它什么地方。 那狱头仍有些犹豫,云间急道:“这时候还顾什么规矩,救人要紧,快啊!” 狱头声嘶力竭一般的呼唤,让还能活动的兄弟跟着自己走,云间也就跟在他们中间,在十分隐蔽的地方,找到了一面石墙。 狱头打开机关,尚未被点燃的石室中甚至传来一股清凉,云间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一边让狱卒们把石门关上,免得被呛死,一边在墙壁上到处寻找另一道门的机关。 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是了,关押要犯的密室内怎么会有出去的机关,就算还有另一道门,也一定是只有从外面才能开启的。 云间很快就在墙壁上找到一只摇铃,应是里面的人晃动摇铃,外面的听见了,就会开门了。 她将那摇铃扯在手里,快速地摇动着,心里却又冒出了另一个令人绝望的想法,就算外面的人听到了,或许也不会开门! 他们这些人,也许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 十三公子安置下高荜,听说了大牢起火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 眼前与天地间尽是一派熊熊火光,就连附近的几户人家的房舍都已被牵连引燃,许多百姓在睡梦中惊醒,自发地提着水桶,一趟一趟地奔跑。终不过是螳臂挡车、蜉蝣撼树。 有年迈的妇人闻讯赶来,一把一把抹着眼睛,老泪纵横怨苍天,有坚韧的妇人悲伤地抱住小儿,绝望地让他们对烈火磕头,为还在里面无法脱身的亲人送行。 “公子,你不能进去啊!”安康跪下来,不顾一切地抱住十三公子的腿。 十三公子用力地拔腿,指着那烈火道:“沈云间,她还在里面!” “那您也不能进去啊,您这不是给我们的人添乱吗!”安康的鼻头通红,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真的急得要哭出来,“您这一头栽进去,咱们的人是该先找您还是先找云间姑娘,公子,您不能犯糊涂啊!” 那火焰如魔鬼的巨口,仿佛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但那不是魔鬼,是人祸。十三公子望着烧红的火光,眼底一簇一簇跳跃的火焰,如冤魂的触手,他们在嘶嚎、在哀求、在埋怨。 他的手紧紧攥成拳,青筋暴起,“慕容仲,他竟做得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正是如此,公子您才千万要保重自己啊!”安康仍怕十三公子想不清楚情况,又急忙安慰道:“云间姑娘非同常人,她一定有办法保住自己。” “你凭什么说她有办法保住自己!”十三公子一字一字重重地吼出来,将安康吼得身体僵住,上一次见慕容笑发这么大的火,还是韶明公主去和亲的时候。 安康再也说不出来那些习惯在嘴边的安慰,这样巨大的天灾人祸面前,没有谁有自信理所当然地全身而退,那沈云间纵是坚韧如丝,也是肉体凡胎,只好实话实说,“倘若云间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公子才更要挺住,为这些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十三公子的眼前,浮现出云间在火光中奔跑急切的脸,她有一双那样冷静而明亮的眼睛。他虽一贯讨厌她说谎,却不得不承认,每当她编织好了一段谎言,自信而佯作卑微地说出来的时候,那双能够将尘埃隐藏的眼睛,摄人心魂。 “公道,呵……”苦笑着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沉,“安康,你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的身份对我有多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8 热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烈火焰焰不息,并不宽敞的石室内,虽然并未起火,却已然是一个被烘在火焰上的巨大烤炉。 燥热在人们的心中形成火焰,密闭的石室内,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生存的可能。跟着进来的都是还活着的狱卒,有些已经受了烧伤,伤口处渗出粘稠的血水。狱卒们热得脱掉了衣裳,用手掌扇着扇不动的热风。 他们中有的已经年过半百,皮肤粗糙而褶皱,有的才不过十五六岁,年轻的躯体在黑暗中失去了光泽。 年轻的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说着家人对自己的期望,自己对未来的畅想。年长的不断安慰,“府尹大人就在来的路上了,很快就来救咱们了。” 云间仍在尝试着摇铃,越摇心中就越加冰冷,终是无情地道:“你们别做梦了,府尹大人不会开门的。” 少年惊恐地循声望去,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云间道:“你们有些人看到过那些火油,有人要杀这牢里的人,想要不被察觉,所以伪装成天灾。死一个,死两个,都不叫天灾,死得足够多,才能叫做天灾,若不怨天,拿什么去堵住悠悠众口。” 狱卒们在牢房里见多了生死,对朝廷的一些愚民的把戏,已有了一定的认识,云间的话便不难理解。有人低下头来,一本正经地等死,有人咬破了手指,打算写点遗言。 云间道:“现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继续在这里等着,比谁能活得更久,等外面的火烧尽了,活着的为死去的收尸,但也许一个都活不下来。或者,用所有的力气,把这道门撬开,但也许,这门外也有人在把关。” 众人沉默着,似在考虑哪一条路对自己更有利。 终是那狱头看不下去,黑暗中抽刀的声音传开,“要死一起死,兄弟们一起杀出去!” “对,府尹大人若是不来救我们,我们就杀出去!这样的朝廷不忠也罢!” “撬开石门,杀出去!杀出去!” 云间听着耳边不断传来抽刀的声音,听着他们叫嚣的热血,轻声地微笑着问,“你们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可能会死得更快。” 但并没有人听见和理会。 杀出去,是自己为自己搏一条命,留下,是看老天赏不赏这条命。天命固不可违,人力却也必然会屈从于更加强大的人力,没有万全,只有选择,只有你想要如何。 就好像云间自己,她明明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苟且过一生,却仍是因为心中的一腔热血,想要搏上一搏。 云间笑起来,教给大家自己所懂得的撬门的方法,大家纷纷在石室里找来工具,按照云间说的齐心协力去做。 …… 金阳府衙的一座偏殿内,金阳府尹梁是宁望着眼前的石壁急得不断徘徊,摇铃已经响了许久,一名黑衣皮革包裹的女子端坐在石壁前,冷笑着道:“府尹大人慌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府尹大人你做事瞻前顾后,拖拖踏踏的,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近来天气燥热,狱中沼气横生,才生了这一场天火,府尹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责。” 梁是宁似这一时片刻就苍老了许多,恳切地望着那女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这可都是人命啊!” “呵……”女子笑起来,“哪有什么人命,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头的,都是成就庆王殿下千秋大业的白骨,是功臣。来人,将梁大人送回家去歇息,今夜梁大人染了风寒,整夜都未起身,待会儿一早还要主持这天火之事,实在是辛苦。” 女子说完,梁是宁很快就被请了出去,外头的天仍然没有亮,只有不远处的火光,将这座挂着“明镜高悬”的府衙,照得如同炼狱一般。 石壁里已经传来了敲击的声音,想是里头的人在强行破门了,所以云间和那些狱卒破门出来的时候,黑衣女子也并不意外。 那门开的一瞬,大家发出了热切的呼喊,一个年轻的狱卒率先从一条窄窄的缝隙中挤出身去,就再无一丝动静。 云间的心里悲伤地一动,声音略高了一些道:“你们先不要出去。”说着,拿了狱头手里的长刀,抽刀时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告诉他们,离开之后,千万不要回家,躲得越远越好。” 云间慢慢地从窄缝探出身去,那埋伏在门缝外的人手起正要刀落,云间估计了一个大概的方向,用刀身飞快地挑开了那人手中的利刃。 黑衣女子站定身子,做备战的姿态。云间整个人钻出来,抬起头来对着女子柔柔地一笑,那女子也朝她的脸上看来,想起这便是在山崖上见过的那张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云间也认出了女子的样子,遇见熟人了,这是好事儿。 她反手将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跟你们走,但是,放了里面的人。前面烧死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黑衣女子也轻轻地笑起来,放了又怎么样,每一个狱卒的身份来历都是记录在案的,就算放出去了,想要找到他们的下落也不难,于是愉快地答应了云间的要求。 云间这才将身后的门缝让开,手里的刀子在脖颈上逼得更紧,看来槐花社对慕容仲来说真的很重要,很好,她现在又多了一张底牌。 云间一直跟着那些人,直到看着他们走出了府衙,身形隐没在观火的人群中。黑衣女子走过来,不费什么力气地就拿走了云间手里的刀,她也并没有要反抗的打算。 见云间已经没有要挟的筹码,女子马上翻脸,对手下吩咐,“把刚才那些人都找到杀了!” 云间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剩下的真的只能看造化了。 …… 那一场大火,直到清晨才燃尽,慕容铮得到消息,已连夜增派人手来支援,可来了,最大的用途也不过是尽快地找出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哭嚎声又是成片成片,金阳府尹梁是宁一步一趔趄地走进废墟,在满目烟雾中沉重地屈膝跪下来,眼里泛着浓浓泪光。 那些死去的,除了一些没跑掉的狱卒,大多是锁在牢房里的囚犯,梁是宁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向囚犯下跪,可是他们就算有罪,也还不该死啊。 梁是宁摸了把眼泪,他为官一世,对其中深浅自有一番看法,胸中亦无甚志向,好事坏事都曾做过一些,只是终究人性未泯,眼前景象令他触目惊心。 十三公子也在废墟中流连,眼睛里倒是不关心那些情况各异的死尸,左看看右看看,轻松地像是在找什么遗失的物品。 梁是宁跪在那里恍一恍神,才反应过来来者何人,将眼角的泪擦得更干净一些,恭恭敬敬地尊了声:“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仍在四下乱看,口中随意地安慰,“天灾人祸,梁大人不必太过自责。” 梁是宁叹了口气,“微臣失职,正要去陛下殿前叩头谢罪……” “梁大人跟本公子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指望本公子去陛下面前帮你美言几句?本公子对朝臣百官一向刻薄,梁大人还是去求二哥稳妥些。”十三公子打断道。 梁是宁本也没这意思,只是想说明不能奉陪的缘由,但也能从十三公子的话中听出讽刺来,悻悻地想要离去,听见十三公子那一边轻轻地念叨,“就在这儿,怎么不见了呢?” “公子在找什么?”梁是宁忍不住问。 十三公子转过头来,邪邪一笑,“你猜?” 梁是宁愣了一瞬,左右看去无人,忽然压低声音问:“公子可是在找一名女子?” …… 庆王府的暗室里,云间的手脚都被绑在刑架上,头发散乱地垂落着,脸上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看不出相貌,素白的衣衫上,到处都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黑衣女子将她的下巴支起来,对着一张臃肿的脸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和十三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间痴痴地笑着,痴痴而虚弱地道:“天上比翼,地下连理。” 黑衣女子便又飞快地给了她一巴掌,拿了面铜镜到云间脸前,“看看你这张脸,你以为说这样的话我会信!” 云间虚弱地抬眼,“十三公子珍我爱我,与你信不信何干?” 女子尖利地笑起来,“珍你爱你,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倘若如此,那次在山崖上,他为何不救你,昨日在府衙大牢,又为何留你一人,你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云间心里笑,他救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脸上也笑着,嘲笑一般地道:“你不懂。” 黑衣女子的耐心已要用尽,从把云间带回来便一直在审,从起初的客气,到现在的拷打,她口中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么几句情话,生生一副要为情死为情亡的态度。 “既然如此,便看看你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叫他如何惜你爱你!来人,剥去她的衣衫!给我狠狠地玩弄!” 云间仍是冷笑着,“你尽管折磨,既是真心相待,他不会怨我的。” 女子恨恨地看了云间一眼,打算出去向慕容仲请示。慕容仲交代过,对这女子打可以骂可以,但仍然要留一丝余地,莫要在槐花社那头留下一个无耻下流的印象。 门外正进来一人,对黑衣女子道:“殿下让带这女子过去。” 云间被带到慕容仲面前的时候,十三公子也在旁边,正在把玩房里的一只听风瓶,摸着那尖尖的小脚道:“说这听风瓶闻风则落,听萧别院里倒是没有。天象变换自然,若是一丝风吹草动就惊了美梦,浮浮一生,实也睡不了几个好觉,伤肝火,划不来。” 说着,转过身看到云间猪头一般的脸,手里的瓷瓶霎时落地,愤愤地问:“谁把她打成这样的!” 云间眼皮肿着,眼睛里已难以看出神采,虚弱地朝那黑衣女子瞟了一眼。十三公子想也没想,抽了那女子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刺了下去,黑衣女子的瞳孔蓦然放大,旋即便失去了神采,重重地倒在地上。 慕容仲也没想到他下手如此利索,将十三公子手中的剑拿过来,用一张手绢擦去鲜血,用兄长的口吻劝说道:“十三弟你方才还说不能滥动肝火。” “废话!我把月榕打成这样二哥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69 别院听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说着已经走过去,将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的云间抱进了怀里,温柔地查看她脸上的伤痕,云间心知十三公子这是在慕容仲面前演戏,但这样的动作仍是十分温存。在他指尖的触摸下,云间忍不住地闭上了眼睛,倒不是因为别的,昨夜熬了一晚,这又挨了大半日的毒打,实在是太困了。 慕容仲似乎也还没有打算跟十三公子撕破脸皮,看着他这副关切的模样,只道:“昨夜那天火生得稀,这女子莫名出现,难免惹人生疑。二哥手下的人下手是重了些,但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莫说是月榕,便是你王妃嫂嫂若是与这样重的事情扯上了嫌疑,十三弟你要如何处置,二哥也说不得什么。” 十三公子的目光只落在云间猪头一般的脸上,不冷不热地回答道:“二哥志在宏图天下,十三只为逍遥风流,这样的比方是不恰当。十三心知二哥志向,纵是身得陛下厚爱,也从未想要染指半分,也请二哥推己及人,不要再伤我的女人。” 十三公子说着便要将云间抱起来离开,迈开步子,便被守在门外的府兵拦住。慕容仲走上前去,将府兵抽出了一半的腰刀推进去,转身对十三公子道:“二哥也是为十三弟你好,这女子身上终是系着一桩重案,若就这样离开,十三弟你也是会受牵连的。” 十三公子仍将云间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冷笑一声,“二哥若是当真为我好,何不当做无事发生,凭二哥的本领,遮掩这样一件小事,又有何难?” 慕容仲早已明白他这十三弟眼睛和心里都是透亮的,也不再做多余的谦虚,道:“纵是二哥有意替你遮掩,你也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十三公子冷笑,“长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二哥难道不知道吗?十三倒是也不知,我带着这女子去为子钰祝贺生辰,高荜却起了贼心,趁我不在,想要轻薄我怀中这女子。也是她性情过于刚烈,咬断了高荜的舌头,心知此事担待不起,我便只好将高荜扔到了荒郊野外,之后的事情二哥便都看到了。” 慕容仲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十三公子继续道:“如今高荜惹怒了陛下,就要移交大理寺审问,这女子生怕长公主府里的事情败露,只能冒险去牢狱中向高荜求饶,请他放过自己。呵,早知有这样一场天火夺去了高荜的性命,如此做倒是多余了。” “唔,”慕容仲的眉微微抬了抬,“竟然是如此,高公子向来喜好女色,想是看这女子是烟花女子,无甚避忌才作出那等行为,现在人既然已不在了,十三弟你也莫要继续放在心上。”又看了一眼十三公子怀里的云间,“倒是这女子,方才审问时,便直说与十三弟你乃是‘天上比翼、地下连理’,二哥还以为,她是想仗着十三弟你做后台,故意做那番说辞,如此看来,当真是情真意挚的。” 十三公子闻言微微笑起来,用无比宠溺的目光看着云间的猪头,“是吗?” 云间的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轻轻地推了十三公子一把,令他将自己放下来,跪在慕容仲面前道:“请殿下开恩,小女子,小女子再也不敢违背贵人了,请殿下开恩……” 说着便嘤嘤地哭起来,整张肿胀的脸都哭得亮晶晶的。 慕容仲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次是看在十三公子的面子上,罢了。” 十三公子也感激地向慕容仲作了一揖,重新将云间打横抱起来,快步地离开了庆王府。 两人走后,慕容仲向殿内缓缓地踱步,看到国舅高华阳从屏风后现身出来,“国舅大人可都听到了?” 高华阳的手握成拳在空中恨恨地抖着,“慕容笑,竟害我儿!” 慕容仲在高华阳的肩上拍了拍,“国舅大人节哀啊。” …… 云间实在太困,自上了马车之后,便歪在十三公子身上睡着了。十三公子抱了她一路,适才感到手臂有些酸疼,本想活动活动肩膀,看她睡得像头猪,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是没好意思推开。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醒来时人在听萧别院里,躺在十三公子的床上。上午那番拷打,几乎每一下都是打在脸上的,大约是考虑到她作为烟花女子,是要靠脸吃饭的,这样比较有效。身上虽有些擦伤,但于体力无碍。云间很久没在这样舒服的床上睡过觉,这一觉醒来,还算是神清气爽。 云间下床推开房门,夏夜中的听萧别院,满目葱郁,细风吹得叶片沙沙作响,着实是一番好精致。 大约是不想跟云间共处一室,十三公子闲得无聊,穿着一袭简练的白衣,坐在一方青石上吹箫,见云间出来,指尖骤停,将一管玉箫收了起来。 云间不禁笑了,一边走一边道:“原以为是听萧别院,原来是别院听箫,公子竟是懂得音律之人。” “本公子年少时也曾策马长鞭看遍两岸花,很稀么?”十三公子望着月色懒懒地问。 云间在他身边坐下来,将他手中的玉箫拿到手中把玩,见十三公子也没什么介意的表现,甚至凑到唇边吹了几下,一串凌乱无章的噪音。 十三公子这才感到糟蹋,急忙把玉箫夺了回去。云间也望着月色,微笑着道:“我是很羡慕公子的。身在花楼数年,总有人教我们什么样的音律好听,什么样的诗画有韵,什么样的情话动人。可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曾见过山川巍峨小桥流水,怎能妄自评判其中韵味,不曾经历情意绵绵相思悱恻,又怎知情字何解。我既羡慕公子曾恣意逍遥,又惋叹公子早已失去,倒不如我,什么都不懂来的简单。” “你不是早已有了那位赵先生?” 云间愣了一瞬,发现差点说漏了嘴,叹息着道:“先生于我,是只可仰望之人。” 十三公子一脸的不屑,“你除了样子差点,哪里配不上他?” 云间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十三公子早已将头瞥向了别处,才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反应。 两人相互无视沉默了一会儿,云间问道:“今日你在庆王面前说了实话。” “若非如此,怎会那么容易放你离开。”十三公子顿了顿,“本公子说过,日后你的安危,由本公子负责,本公子既将你带了进去,必要带得出来,不然实是显得无能了些。” 云间道:“庆王不会想的这样简单,我猜他便是要想法子坐实我这纵火犯的罪名,但我一个区区女子,做不成这样大的事情,庆王放公子将我带走,便能将公子牵扯进来。” “不过是做一个后手罢了,府衙大牢那事若是能论天灾处是最好,一旦查起来,难说不会查到他自己头上。” “公子何不先发制人?” 十三公子想了想,道:“一场大火,什么都烧尽了,庆王向来谨慎,想要找到证据,谈何容易。” 云间回忆了一下牢房里的事情,眸光一闪,“这样大的一场火,需要大量的火油。公子可以派人去查查,最近城里有什么地方,有大量火油去向不明,背后是否与庆王有关。其实能够轻易调动这么多火油的地方也不多。” 十三公子轻轻一笑,“你倒是想在了本公子前面。” 云间也微笑着,“公子心中需要顾虑的太多,有些杂念罢了。说到这个,小女子不免建议公子,还是早些封王分郡,将莲夫人送去封地照料,也比在东宫里做人俎上鱼肉妥当。” 十三公子摇了摇头,“本公子也曾这样想过,但母亲那人,一旦我有了封地,头一件事就是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本公子跟她一起离开。我若是不从,她当真可以死给我看。” 云间心中苦涩,“莲夫人爱子心切,公子好福气呢。” 她大概能猜到一部分十三公子不舍得离开金阳城的原因,他在等一个人,等她回来,试着带她一起离开。 既然要扮演恩爱的模样,云间便在听萧别院里住了几日,起初十三公子还算有良心,许她睡在床上,见她活蹦乱跳了,便撵下去打地铺。 陛下那边自然又是好大一番雷霆,闫跃林带着女婿梁是宁在大殿前跪了整整两天,一把老骨头经不住了,才换来陛下的一点同情,只暂时革去了梁是宁金阳府尹的职位。安抚善后的事情交由慕容仲去做,倒是也没明着提彻查这件事情,似是当真巴不得那只是一场天灾。 待云间的脸上消肿了,十三公子便亲自陪着她回了醉月楼,两人刚迈进荻花苑的大门,还未推开房门,芷萱便冲了进来,像过去一般,揪着十三公子的衣领,用小拳拳捶他胸口。 “你为什么要杀我姐姐,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0 眼前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失去亲人的伤痛,云间很能体会。见芷萱如此,也没有要与她争宠的打算,松开十三公子的手臂站到一边,由着他干巴巴地站着被芷萱捶打。 似这几下粉拳就耗光了力气,芷萱打着打着就跪坐到地上,嘴里叫着姐姐,眼泪不住地流。 云间并不是有意想让谁失去亲人,只是汀兰几次三番地想要她性命,她不可能不做回应。云间早已不将自己归为善类,此刻虽然见芷萱哭得可怜,仍在心里告诉自己,与汀兰的前尘旧恨一笔勾销,她不会为难芷萱,但也不打算因同情而帮助她什么。 终是曾交颈厮磨过的人,十三公子仍余一些怜香惜玉的心情,低头看着她淡淡地道:“姐姐不在了,你便好自为之。” “为什么!”芷萱水汪汪的眼睛像破裂的水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着去扯十三公子的衣角,哀求一般地问,“公子为什么不喜欢萱儿了,萱儿那样喜欢公子,公子为什么不喜欢萱儿了……” 十三公子尴尬地看云间一眼,云间干巴巴地眨着眼睛,一副“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自己想办法”的样子。 他便叹了口气,笔直地站在那儿,由芷萱那么拽着哭着,好歹是沈玉眉带着盈盈走了进来,还没走近,盈盈就呵斥道:“芷萱,你在干什么!” 芷萱松了手,咬着嘴唇伤心而无声地掉眼泪。无论如何,她也该明白了,姐姐不在了,她一点点靠山都没有了,往后在醉月楼里,规矩和等级是大过天的。 沈玉眉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看向十三公子,谄媚地开起了玩笑,“哎哟,十三公子可算舍得把我们云间姑娘送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眉娘可要忍不住叫人前去问问了。” 云间急忙向沈玉眉福身见礼,沈玉眉夸张得皱起眉来,“这是怎的了,这脸上怎还挂着伤?” “是女儿不小心,公子怕这样回来招人笑话,适才多留了几日。”云间回答。 沈玉眉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而对十三公子,“过来看看倒是其次的,是有桩正事要同公子商量。说是后两日,陛下安排了金阳城中的贵公子们与霍北来使去城外猎场狩猎游玩,本来这事儿同咱们园子也没什么关系,但那位大使说是要些女眷相陪才有乐趣,围场上刀剑无眼的,城中的千金贵女都不愿作陪,便说是从咱们这儿挑选几个得体的。那位大使已经钦点了一个绣儿,余下的几个,眉娘也不知道问谁,还请十三公子帮着定一定,眉娘倒是也指望着,若是姑娘们出了什么小岔子,十三公子能照应一二。” “唔,有这等事?”十三公子洒然地笑,“本公子倒是乐得做这差事。” 芷萱在旁边听着,眼睛蓦地睁大,再一次扑上来拉住十三公子的衣角,“我要去!” 沈玉眉皱眉,使眼色让盈盈赶紧将芷萱拉开,芷萱避让着,仍死死将十三公子的小腿抱在怀里,仰起头来求他,“请公子带上小女子,请公子帮帮小女子,小女子绝不会纠缠公子的,求求公子,让小女子去吧。” 十三公子又尴尬地皱起眉来,云间朝他脸上看了一眼,不悦地道:“就让芷萱去吧,小女子便不去了,显得多余。” 说着便转了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沈玉眉看着,云间这分明是一派吃醋的模样,面上也跟着有些尴尬,只得对十三公子道:“云间性子是这样的,公子也不必太惯着她了。” …… 芷萱见十三公子这条路实在走不通,便只好低头去求得了霍北王子宠爱的绣儿,先是将过往同吃同睡的情分挑着好的说了一遍,再是将自己失去姐姐的悲苦哭了一通,又是指天发誓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绣儿耳根子软,终是去向霍北王子说了情,将她一道带了过去。 云间是真的不想去,这几天呆在听萧别院里,没有机会去看望赵知身,不知他的身子养得如何,家中可有家务需人料理,他消息灵通,必也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过去给他看看,或许他还会担心。 一早十三公子便特意过来接她,云间呆在房里关着房门,荻花苑外围着一堆看热闹的姑娘,只见十三公子在外不住地劝说,云间在里头砸着东西大喊:“有我没她,她要去我就不去!” 姑娘们纷纷议论,云间真是一把好手段,竟能将堂堂十三公子拿捏到如此地步。 十三公子还是要面子的,一脚将门踹开,冲进去将还未梳洗的云间给扛了出来,走到门边时对那些姑娘们吼着,“看什么,滚!” 姑娘们鸟雀一般退散,云间打着他的后背,“放我下来,我真的不想去,那围场上打打杀杀的,丢了小命怎么办!” 一路抗出了醉月楼,将云间塞进自己的马车,十三公子利落地吩咐车夫开路,吹眉瞪眼地对云间道:“你不去芷萱又要缠我!” “你们都相好一年了,缠就缠么,怕她做什么。” 十三公子严厉地瞪她一眼,终是有些难为情地说:“上次那猴儿烧,就是她给本公子喝的,你说我怕什么?” 提到那猴儿烧,云间的嗓子里像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这次围场出游没那么简单,卫西门猎场,距离城中并不远,为何偏要留宿,是怕公子们舟车劳顿?你们这些贵公子有这么娇惯?”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不过本公子这边暂时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宸王也会去,应当不会有事。” “宸王?” 十三公子好,“你对六哥有什么看法?” 云间道:“宸王心胸宽广,气质豪迈,是小女子钦佩之人,若是有他在,是要安心许多。” 十三公子不悦地翻眼,“难得听你口中有个好人。” 近来城中事情太多,狩猎出游的事情一切从简,没摆什么排场,陛下和皇后也并不到场,只让这些公子们陪着那霍北王子玩玩。 但围场上的玩,不是真的玩,那是真刀真枪的比试,比的是谁的马跑得更快,谁的弓拉得更满,雄心壮志与拳头的硬度匹不匹配。 到达时,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十三公子体贴地撑开一纸小伞,为云间遮起阳光,纸伞下一个风流倜傥一个纤腰娉婷,着实是惹人羡慕的。云间偷偷去看他在阴影下的侧脸,觉得若是日后哪位姑娘嫁了他,让他如妻如女地一般宠着,应是十分美满的。 十三公子凉凉地看她一眼,“你需珍惜眼下的好日子,与你这般,本公子也演不了太久,实是委屈得很。” 这围场是就着一座山建造的,营地支在山腰上,大帐支了一地,像一个个巨大的坟包。云间想起小时候,她就曾打过这样的比方,被阿娘打了一通手心。再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怀念,心中也有一丝畅快,看着那遥远而缠绵的墨绿山峦,想要策马狂奔,抱着一只柔软的兔子在草地上打滚。 “本公子还有些琐事需要安排,你先去帐里同姑娘们在一处,不要乱跑。”十三公子指着一处粉顶黄帘的帐子对云间道。 一众深灰墨绿之间,这帐子就像一个招摇的裸1女,女子们的嬉笑声,毫不避忌地传出来。 云间走进去,很快就被姑娘们围拢起来,大家纷纷猜测,这次能跟着过来,一是沾了绣儿的光,二是要看云间跟十三公子怎么说。 只有芷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对着铜镜,慢悠悠地一下一下地梳发,一身素白的衣裳,仍在为汀兰戴孝。 姑娘们见云间尚未梳洗,便哄着她到了铜镜前,让她先妆点打扮,而后便又叽叽喳喳地急着出去抛头露面了。 帐中只余云间和芷萱两人,芷萱仍在细细地梳头,起初也不说什么,忽而转头对云间淡淡地笑开,从身侧取出一纸卷轴,慢慢地展开,卷轴中绘着一名女子的图像,题了两行赞美的小字,“云间,你手艺好,帮我照着这画像上妆点一番可好?” 云间便将那画像认真地看了一遍,不想另起是非,拿了笔正要往芷萱脸上去,芷萱道:“这还是上次十三公子从岑州带回来的青黛,省着些用,我以后也用不起这些了。” 云间知她在故意说话气自己,便不说什么,继续下笔。芷萱又道:“你可知这画像上画的是谁?” 云间不说话。芷萱继续道:“这是十三公子的亲笔丹青,画的是韶明公主师子归,我花了很多银钱才寻到这赝本,见过韶明公主本人的都说,我的眉眼是与她有一些相像的,你说,我照着这样装扮,会不会另十三公子高兴一些?”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无非是在提醒云间,无论十三公子现在对她多好,也取代不了韶明公主在他心中的位置。 云间听得烦了,眼底露出不悦的神色,将那画拿起来又看了看,笑着道:“你同我说这些又如何,你一向自诩霸道,但情爱面前人人霸道,总归我才是公子的眼前人,韶明公主算什么,她早已嫁作人妇是残花败柳了,而我的一切对公子都是新鲜的,她,或者是你,拿什么跟我争?” 云间说着,利落地将手中画卷撕成两片。 芷萱也轻轻地笑起来,望着铜镜里映出的男子的身影,“公子,您怎么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1 泻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闻言转身,看到十三公子紧抿的嘴唇,慌张地将撕破的画卷往身后藏,慌张地唤了声“公子”。 十三公子分明已听到了云间方才说韶明公主是残花败柳的话,气得眼睛冒火阴云翻涌,云间一副想解释点什么的样子,却又想不出漂亮的说辞来。芷萱急忙上前,自然地要去挽十三公子的衣袖,被他冰冷地甩开,芷萱低着头道:“是萱儿不会说话,惹得云间姐姐不高兴了,才说出对韶明公主不敬的话,请公子责罚萱儿吧。” 花楼里的姐姐妹妹都是按照等级来的,看来芷萱现在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云间便又作生气的样子扫了芷萱一眼,不情不愿地道:“不怪芷萱妹妹,是云间自己口无遮拦。” 十三公子仍严厉地盯着她,听她说完,走上来粗暴地扯住她的手臂,大步将她带出花帐,推到一处角落里,抬手准备打云间嘴巴。 云间闭了闭眼,准备吃下这个耳光,十三公子的手顿了顿,终是没有落下来,厉声道:“跪下!” 云间便跪了下来,十三公子亦半蹲下身子,用手指捏住云间的下巴,令她抬头看着自己,表情很严厉,语气倒还算平静,“你是不是已经看到我到了?” “嗯。”云间不动嘴唇地回答。 十三公子恨恨瞪她,声音提高了许多,“那你还敢说那样的话!” 云间悄悄地左右瞟了两眼,轻声地道:“总要让她死心。我虽然一向不喜欢她,但也不希望她步上汀兰的后尘,”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像是故意让什么人听到似得,“小女子知道错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你!”十三公子还是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云间捂着脸,一瞬间就流出了眼泪,伤心而愤愤地问,“公子还要等一个已失去的人多久,就算她回来了,与公子之间也已是天壤之隔,小女子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公子若当真不放不下她,便随着来使一道回霍北好了!” 十三公子愤怒地掐住云间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双脚都几乎要离地,云间扒着他的手腕,艰难地道:“好啊,请公子现在就赐小女子一死,小女子不碍公子的眼……” 见云间的脸已经被掐得泛青,十三公子才松开了手,不耐烦地抹着她的眼泪,色厉内荏,“不准再说那样的话,本公子不舍得你死。” 云间仍嘤嘤地哭着,想了想,做戏做全套,干脆扑进了十三公子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小拳在他肩上捶打,“小女子讨厌公子,公子讨厌!” 一边偷看热闹的皆是面面相觑,都道十三公子风流闲散纵情无度,私里议论,十三公子与这花娘争起口角来,倒似小夫妻一般。 大家都当是桩笑话在看,师子钰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晚宴就设在主帐之外,虽已用香熏染过,但仍有不怕死的蝇虫缓慢地飞舞。按理说这些前来助兴的花娘,是没有上宴的资格的,十三公子为表对云间的宠爱,便将她带在身边,云间觉得他是怕被蚊子蛰了,让她给自己扇风才是正经。 慕容仲慕容铮以及那霍北王子,平坐在上手主位,再下面是十三公子这般的皇亲子弟,其余的便按照父亲的官位品级次第而坐,像孙炽那种挤破头进来的,便坐在最末。虽说是一切从简,但金阳城里数得上的王公子弟们几乎都来了。他们的父亲是伺候老皇帝的,他们以后也会服侍新帝,而慕容铮和慕容仲一个为嫡一个为长,太子必会在这两位中产生,入仕之前必要早做打算。 慕容仲倒是敞亮,一开席便把话说了出来,“既是出游玩乐,诸位公子不必拘谨,今日放肆宴饮,好事休息,明日围场上,便要向来使一展我南国栋梁之姿。”说着,看向慕容铮,“六弟,你这身戎装,也是该卸下了,多累啊。” 慕容铮早已习惯了戎装负重,自然是不觉得累的,肃着脸道:“围场上野兽埋伏,灾祸偶有发生,既是国之栋梁,更要严谨守护,爱才惜才,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一句话竟说得慕容仲有些尴尬,握着酒杯呵呵地笑,“六弟考虑周到,令二哥惭愧。” 那霍北王子却大喇喇地打断,“野兽而已,怕什么!霍北豺狼千千万,还不是被剥了皮毛做衣裳,剁了骨肉下酒吃,本使八岁擒狼,十岁射虎,十二岁就跟着我父汗征战沙场,明日倒是要看看,江南的猛兽是否像你们南人一般狡猾。” “要让来使失望了,为保百姓不被野兽侵扰,江南的野兽大多已被驱逐,围场的这些,是从中州荒蛮之地带来的,几代繁衍,早已兽性全无,不过是些玩物罢了。”十三公子捏着一杯小酒,话罢,幽幽地抿了一口。 你说我狡猾,便就是狡猾,斩杀野兽,哪有驯服野兽来得高明而有意思。 正说着,便有人宣读了一道圣旨,说是陛下虽未亲自前来,但在围场深处藏了一个彩头助兴,谁能射杀雪狼头狼,那狼巢里的破甲弓,就是谁的。 听到“破甲弓”,大家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见到云间脸色起了些变化,十三公子悄悄地问,“你知道破甲弓是何物?” “嗯。”云间应了一声,但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自己这样有见识,正准备附耳到十三公子旁边,师子钰睨着圆溜溜的杏眼看过来,好地问:“十三哥身边这位姑娘怎么不吃东西?” 云间挤出笑来看师子钰,“小女子能到宴上伺候已是贵人恩典,女子上桌,不合礼数的。” 师子钰高高地抬眉,“本世子没听过这样的礼数,”说着,命人把自己面前的一晚肉粥端到云间面前,“本世子赏你的,喝了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子钰给的吃食里面,必有泻药。 云间心里苦笑脸上干笑,感激地接过来,很想洒在地上算了,但考虑到惹毛了那小霸王,他很可能会让自己舔干净,急忙推到了十三公子面前,“公子辛苦整日了,这碗粥还是公子食下吧,垫一垫,也好饮酒。” 十三公子也干干一愣,把粥推回去,“子钰赏你的,本公子怎能拂了他的心意。” “还是公子用吧。”云间再推过去。 十三公子再推回来。 两人推来推去数个回合,就连慕容仲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手掌微微握拳遮在唇边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云间想起来自己刚向他保证过,不会再违背贵人的意思,只能苦水倒流,用小勺一口一口吃起来。 晚宴结束时,已是入夜十分,有公子趁着酒性高歌,有花娘头一次见到这样开阔的风景,在嬉笑打闹。 云间扶着十三公子回他的帐子,他已是满身酒气,坐在床上用手指支着额头,云间只能忙上忙下,用帕子给他擦了脸擦了手,沏了茶,再吹冷。 端到十三公子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快睡着了一般。云间可不敢让他睡着,方才她吃了那加过泻药的粥,待会儿肯定要一趟一趟地跑茅厕,这地方云龙混杂的,就算再难为情,也得让十三公子跟着才放心。 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云间半劝半命令地道:“喝了,醒醒酒。” 十三公子无甚言语,像个听话的乖小孩,虚着眼睛抬手来拿,不慎将茶水打翻,但是摸到了云间的手。 云间一愣,想要把手抽出来,十三公子却将她几根纤指紧紧地捏在手里,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云间挣了挣,“你抓着我干什么。” “我抓着你怎么了?”十三公子转眼,皱眉而不悦地看着她。 云间道:“此处又无人,你抓给谁看!” 十三公子手上使力,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坐下,笑眯眯地道:“你也知道没人?” 云间适才想起来,这十三公子有个喝多了就要乱搞的恶习,干干地道:“要不,我去把芷萱叫过来,或者你看谁合适,不管现在在谁帐子里,我都想法子给你弄过来。” 十三公子嫌弃地看她一眼,嫌弃地一把推开,整了整衣袍,正经地问道:“陛下让大家去取破甲弓,你怎么看?” 云间谨慎地朝帐门处看了一眼,道:“破甲弓本是韩王之物,韩人擅长制造兵器,单那一柄破甲弓,便耗费了数年时日,反复试炼打磨,射程可俞百步。公子可是也想得到它?” “陛下的赏赐都是放在家里供着的,本公子供一把破弓做什么?” “公子说的不错,陛下的赏赐都是要当做皇恩在宅中供奉的,就算拿到了,也不会有人真的拿去做什么。但对霍北来使不一样,霍北人对韩人制造工具的手艺趋之若鹜,得到这一张破甲弓,便有机会能够破解其中的奥妙,尝试仿造。霍北使臣一定势在必得,谁要是能抢在他前头,也算是帮陛下削了霍北人的气焰,明日一定会是一场恶战。” 十三公子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你说,本公子要不要抢?” “不行。”云间道。 “不行?” “我,要上茅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2 小爷带你飞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的大帐中,月榕亦捧了凉茶为慕容仲醒酒,慕容仲大口地饮下,放下茶碗问:“沈云间现在何处?” “云间妹妹已陪着十三公子去帐中歇息了。”月榕轻轻地回答,收拾妥当后,过来为慕容仲宽衣。 慕容仲由她伺候着,“这些年跟在本王身边,无名无份,委屈你了。” 月榕轻轻微笑着,“殿下待月榕好,月榕便倾心地服侍殿下,不觉委屈的。” “大哥早夭,本王是帝家长子,年少成婚,奉的是天子之命、媒妁之言,不曾尝过情之滋味,唯独对你是不一样的。” 慕容仲说着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细细摩挲,月榕温柔地敛起眉目,听慕容仲问道:“听说他们两个今日吵了一架?” “是都这么说来着,十三公子尚且少年意气,云间妹妹也正豆蔻年华,情眷斗气,在所难免的。”月榕回答。 “依你看,他二人是当真相好的?” 月榕不解地看着慕容仲,想了想,道:“十三公子虽是此间常客,过往相亲的女子许多,与云间妹妹这般,月榕倒也是头一回看见。云间妹妹聪颖伶俐,进退有度,也是难得在十三公子面前,竟敢这样放肆无忌,若非深陷情巢,怎会有这样一番表现。” 慕容仲听着,也想起来一些自己对月榕的感觉,月榕也曾仗着有自己的宠爱,说过一些他不愿意听的话,但每每恼火归恼火,终是狠不下心来。 微笑着,又拍拍月榕的手,“睡下吧。” …… 云间一晚上就跑了十几次茅厕,起初十三公子还有耐心陪着,但他也饮了酒,明日还要试着去抢那破甲弓,实是需要休息的,干脆命人取了恭桶过来,让云间受不了了就坐上去解决。 云间是有些难为情的,但腹痛难忍,也顾不得了。 这一夜肯定是又没睡好的,一早又要跟着出去,拿着花花绿绿的彩绢,虚情假意而兴高采烈地为公子们呐喊助威,想想就很烦躁。 狩猎前的流程又走了一回,云间扶着十三公子的手臂,歪在他肩上偷偷地睡觉,又一次次被突然迸发的喝彩声叫醒,十三公子每感到她醒了一回,就嫌弃地瞪上一眼,只觉得是个累赘。 公子们很快再一次集结完毕,正要向此次狩猎最大的彩头出发,慕容仲和慕容铮以及霍北王子跨马在最前面,十三公子也骑着马立在云间一旁,正要出发时,那霍北王子却道:“单是狩猎实在无趣,本使听过一句话,男人,一要守住脚下的土地,二要护住怀里的女人,不如诸位一人驼一个女人在马背上,围场中刀剑无眼,真男人,不单能杀得了猛兽打得了胜仗,还能将自己的女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说着,伸手将马下的绣儿拉了上来,“诸位,可敢与本使一战?” 许多公子脸上尴尬起来,他们各知自己的实力,有些就是冲着玩乐来的,有些抱着侥幸心理勉强与霍北王子一争,若是再带个累赘,就更无胜算了。但更尴尬的是,前来作陪的女人并不多,就算想,也不一定抢得到。 云间仍站在十三公子的马脚边,看着姑娘们暗暗欢喜的脸,她们并不知道刀剑拼杀的残酷,那些被驯服的猛兽或许是伤不了人的,甚至连那头所谓凶猛无比的头狼,也不会伤人,真正伤人的,是公子们之间的明争暗夺。 那霍北王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斗他们的,为什么要拖上这些女子的性命做赌注。 这桩事情云间一点也不想参与,脚步暗暗地退后了一步,再一步,又一步,十三公子低头看过来的时候,云间早就退得离开他有几丈远了。 倒是芷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十三公子马脚边,抬起头恳切地道:“公子就带上萱儿吧,萱儿绝不会拖公子的后腿,就算死,也要助公子夺魁。” 十三公子抬眼去看远处的云间,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对他露出爱莫能助的笑容。便又是不悦地盯了她一瞬,扬着下巴望着前方,不带情绪地对芷萱道:“自己上来。” 芷萱费了好大的力气,又找了人帮忙才爬上十三公子的马背,伸手将他的腰环住,脸贴在他的脊背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十三公子作一副天生风流难自弃的得意表情,催动马蹄到了慕容铮面前,“六哥,你怎么做,还比是不比?” 慕容铮怎么能接受带着女人去打猎这种设定,所以大家在哄抢姑娘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应。但那破甲弓又绝不能落在霍北人手中,此处能与霍北王子争一争高下的,也只有他一人,放眼望去,姑娘们都已爬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背,遥遥望去,只剩下云间一人。 看着慕容铮的马蹄向自己哒哒地踏过来,云间想了想,想要避免这一场祸事,恐怕只能装昏倒了。 看着斜上的骄阳,云间的眼睛眯了眯,正打算不顾一切地摔倒在地上,一根马鞭利落地缠上她的腰肢,似是轻轻一拽,自己已经被师子钰拉到了马背上。 催动马蹄,师子钰走到十三公子身边,露出挑衅的神色,“起的晚了,好险还有个剩下的。” 云间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就算骑,那时骑的也是小马。忽然上了马背,顿生一种悬悬之感,立刻跳下来的决心也没有,况且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她不敢。 云间看着跟在师子钰身边的数人,谨慎而柔柔地道:“钰世子,您来晚了没听到规则,带着女人是要护住的,您自己还需人保护呢。” 师子钰高高地扬起头颅,“你是说本世子不配驼你?”话罢便扬起马鞭,利落地一挥,“坐稳了,小爷带你飞!” 话未说尽,两人一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云间本没有扶住任何,这一下就差点被甩下马背,情急之下,只能拉住了师子钰的衣裳。 那少年鲜衣怒马,如狂风掠城一般,飞得又快又远。 师子钰是不关心什么破甲弓的,陛下对长公主十分宠爱,连带着对他这小外孙也是比亲孙子还亲,只要他张口去要,那破甲弓要也要得来。他先是策马在碧草翠野间狂奔了一会儿,甩开了那些长公主府里跟来的亲随,接着又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并不打猎,只往林中更深更险的地方跑去。 云间在马背上被颠得快要吐出来,只能死死地将身前的少年抓牢,经过的风景如风驰电掣一般看不清晰,也无心去看。 林中的野兽也是一层一层的,外围多是些山鸡野兔,再往里一层,能看到灰狐豺狗,再往里头就是野猪和狼了。 “世子,您停下吧,真的不能再往里面去了。”云间不住地劝说,师子钰理也不理她。直到周围已有野猪出没,师子钰也不见怕的,忽然勒住马蹄,想把云间甩下来。 见云间死死抓着自己纹丝不动,师子钰冰冷地命令:“滚下去!” 云间不敢,她猜师子钰会被她扔在这儿喂猪,她不能接受这种死法。但是脑子里也实在想不出对付师子钰的方法,他好像只有一根筋,这根筋绷直的时候,谁都别想骗住他。 师子钰见云间不肯下去,手又摸到马靴上,“噌”地抽出了匕首,将耀眼的刀锋高高举起,“再拉着小爷的衣袖,便剁了你的手。” 说着刀锋便转弯划下来,云间急忙松了手,匕尖划过马背,受惊的马儿高高扬起前蹄,一下就将云间甩落在地。 这一下已经摔得够呛,使她无法马上站来爬回马背,师子钰安抚好了马儿,连人带马转过身来,高高地对云间道:“规则上说,女人要带得出来,且带得回去,是本世子没本事,带不回你,你就在这儿喂猪吧!” 说完,露出得逞的谑笑,一记响亮的马鞭,“驾!” 云间看着师子钰扬长而去,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她跟十三公子扮恩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对他们厮混在一起的原因多做猜疑,到了师子钰眼里,便是云间插足了十三公子和他姐姐师子归之间的感情,且十三公子告诉师子钰,他姐姐就快回来了,在师子归回来之前,师子钰作为弟弟有义务帮他姐姐清除障碍。 云间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想清了师子钰对自己的敌意是由此而来,也就确定了,他这一走绝不会再回来。 师子钰故意挑了一条无人会走的远道,把云间扔在这里,她想要求助,必要到有人会经过的地方才行。今日大家的目光都在那头狼身上,最能直达那头狼巢穴的路上,一定会有人经过。 回忆起十三公子早已给自己看过的围场地图,云间抬头看了看,大概估计出方向,抬脚走出去。 走了没多远,脚下猛得一紧,云间吃痛地蹲下身来,拨开杂乱的草堆,看到一只崭新的捕兽夹,正死死咬住她的脚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3 捕兽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鲜血从脚踝处汩汩地流出来,云间试着去掰开那捕兽夹,但以她的力气,实在是做不到。为了不让鲜血吸引来附近的狼群,云间赶紧扯了衣袖,一层层地将伤处缠绕起来,缠成了一个臃肿的大包裹。 担心行动会使血流得更多,她便也不敢动了,只能指望附近会有人经过,指望狼群或者野猪不要发现自己,密林中每一个细碎的声响,都会另云间不寒而栗。 虽然是夏季,但这林子繁茂,本就阴凉,太阳从东边往西边缓慢地游走,林中便越来越凉,云间的外衣已经拿去缠绕伤口,冷得用双手抱住手臂。 她倚在一根树干下,心里记恨着十三公子,说了不来非要她来,十三公子实在是太自大了,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局势,至少是一个人的安全,但他连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师子钰都管不了! 想起赵知身受伤那日,他在醉月楼里放出的信号,云间又想,早知道从赵知身那里要一点来了,在围场的这些贵公子中,说不定就有槐花社的人,此刻放了暗号,还能来救她。 这山林很大,且道路曲折,大家对那破甲弓跃跃欲试,但其实很多人绕了大半日,连中心都没有靠近。更别说狩猎的途中,会发生很多种意外的情况。 一直到林子里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云间既冷又害怕,她知道狼群喜欢在夜间出没,再拖延下去,自己只会越来越危险。 试着动了动受伤的脚踝,疼痛还是如撕裂一般传来,云间只好忍着,慢慢地扶着树干站起来,正要挪动脚步,忽然感觉周围除了风声,静得可怕。 似直觉一般,云间慢慢地回头,正看到一只成年的狼躲在树后,准备向自己靠近。人狼对视一眼,云间下意识地想到要爬树,但她脚上无力,只双手抱着树干,却很难向上挪动半分。 那狼已经被云间的行动惊起,四只健壮的狼爪喷张出有力的线条,血口张开,闪电一般向云间袭来。 云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隐约听到一丝箭破之声,那成狼倒地,低低哀嚎一声,便不再动弹。 云间吓得手脚都软了,即刻就瘫软在地上,抬头望去时,看到高头大马上跨坐的是慕容铮。 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宸王殿下……” 慕容铮谨慎地看过四周,确定附近没有这狼的其它同伴,适才从马背上跃下,走到云间面前,高高地站立着:“你怎么了?” 云间看了一眼自己脚踝上的包袱,“受了点小伤,多谢殿下关心。” 慕容铮倒也不是很关心她,继而问道:“安平侯世子呢?” 云间猜想,那世子玩心极重,扔下自己以后,定是当真跑到林子里去打猎,或者寻其它乐子去了,总之不可能乖乖地回营帐。而慕容铮虽然看起来严苛,却是一位负责的兄长,恐怕师子钰在围场遇到危险,便是四处寻着来找他的。 云间总不能告师子钰的状,恭顺地道:“世子殿下与小女子走散了,请殿下恕罪。” “无妨。”慕容铮淡淡地应,他自然也想得到,师子钰把这女子带出来,虽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但丢下她自己去玩乐,以师子钰一贯的品性,是不需意外的。 慕容铮似是还不太习惯与陌生女子如何相处,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蹲下来解开云间缠绕在踝上的衣布,云间身上只披一件极薄的衬衣,能够透出衣下藕白的手臂和肩头,慕容铮便也刻意回避着,不太去看她。 打开那“包裹”后,慕容铮看到一个崭新的捕兽夹还钳在云间的踝上,微微皱了皱眉,握住捕兽夹的两端,双手狠狠使力,终是一点点将那夹子掰开了。 云间早已发现,现今采用的捕兽夹,为了便于反复利用,一般是会有人能打开的机关的,而脚下这个,却是一只死夹,自然天子围场不缺钱,不需反复利用也是说得通的,可围场里,放捕兽夹又是何意。 慕容铮见那夹子被掰开时,血水又流出了许多,可云间只是皱着眉一叫也没叫,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没知觉了。将她的脚掌握在手中,轻轻地转动了两下,毫无表情地问:“疼吗?” “疼。”云间道。 “何种疼法?”慕容铮的语气便淡了一些。 云间道:“是皮肉伤,还未伤到骨头,请殿下放心。只是……小女子有伤在身,恐怕会惹来狼群,宸王殿下……会带小女子一起走吗?” 云间觉得慕容铮看着不像见死不救的人,但为人太拿架子了一些,为了给他个台阶下,还是主动问一问比较好。 慕容铮微微愣了一瞬,沉吟道:“本王要去取破甲弓,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跟着。” 是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慕容铮是个极重视诚信之人,他上午没抢到女人,只好放弃争夺破甲弓,现在捡了一个,可以继续上路了。 云间从慕容铮的话里听出了一些请求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动,急忙取过方才那些布条,再次将伤口紧紧地缠绕起来,站起身道:“小女子相信宸王殿下。” 慕容铮适才静静地将她看了一眼,看她低着头,透纱的肩头在细风中隐隐颤栗,一双远山眉温柔而坚定,面似含笑,却格外的平静。 中州女子,果然是好样的。 又是不说什么,慕容铮主动将云间抱起,放在了马背上,自己也跨马而上。为了防她掉下去,自己坐在了云间身后,使她正坐在自己怀中。 又是两人一马的场景,这一次云间倒能安心许多。 …… 密林的另一边,十三公子为了不和慕容仲那边的人遇到,免得被使什么绊子,依然选择走了一条稍远的路。一路上芷萱都在身后聒噪不休,甜甜蜜蜜地回忆他们曾经历的过往,说到欢喜时,还要手舞足蹈地唱上几句,不免就引来几头狐狸豺狗野猪什么的。 十三公子早就晓得芷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尽可能不搭理她,在杀了数十只野物之后,终是威胁她,再吵就扔下去喂狗。 好不容易来到了围场的最里层,无论地势还是环境都越来越凶险,芷萱也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十三公子越发地谨慎,马蹄行走的速度渐渐地慢下来,似乎看出了哪里不对,他对芷萱命令道:“下去,你在前面走。” 芷萱不明白他的意思,以为十三公子要拿自己当诱饵,心里虽然害怕,却不敢违背他的话。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感到脚下像踩上了什么硬物,芷萱“啊”地发出一声轻呼,一支箭羽已经射在她的脚边,将那正要收拢的捕兽夹挡了一下。 芷萱急忙把脚收回来,但不知道周围还会有什么,再也不敢挪动一下,十三公子下马,用佩剑拨开地上的针叶,似乎发现了什么,对芷萱道:“回去吧。” 转身便跃上马背,掉转马头准备返程。 芷萱急忙追上来,“公子不去拿破甲弓了吗?我们已经快到了。” “前面过于凶险,天已经要黑了。”十三公子说着,开始催动马蹄,一副你要去就自己去,本公子不管你了的样子。 芷萱伸手拉住了马上的牵绳,她并不知道陌生人对一匹马做这样的动作有多么危险,十三公子急忙挥动马鞭,在她的手背上抽出一条红痕,令她放开了手。 芷萱不死心地道:“公子怎会是惧怕危险之人呢,公子是千金之躯,小女子不是,小女子愿意为公子探路,就算,就算会死,只要能助公子得胜,也死而无憾了。” 十三公子无动于衷地听着,懒懒地弯了弯嘴角,“天黑了,云间怕黑,本公子要回去陪她,你愿意送死,那就去吧。” …… 云间和慕容铮也已经距离狼巢越来越近了,天已经黑透,脚下也有些泥泞。两人都是曾在军中呆过的人,对规避危险的方法十分熟悉,除了射杀过几只散兽之外,一路上无惊无险。但也不知,他们这么晚才过来,那破甲弓还在是不在。 又走了一段,云间认真地盯着周围的环境,马蹄似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云间急忙叫了一声“危险”,转身将慕容铮压下去一些,自己也半趴在慕容铮身上,一只箭羽正从她的耳边划过。 慕容铮让女子这般压在身上,冷不防地一愣,身下的马匹感受到身上重心的变化,受惊一般地扬起前蹄,慕容铮怕两个人被甩下马背,急忙紧紧勒住马绳,上身使力,再次直起腰坐稳的同时,也就抱紧了云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慕容铮下马去,将扎在树干上的一支箭羽取下来,并没有多想什么,就交给了坐在马背上的云间。 云间看了看,皱起眉头,“又是一支没写名字的箭……宸王殿下,不如我们回去吧,依小女子之见,那破甲弓不取也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4 圈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前来围猎的公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箭壶和箭羽,箭羽上会写上名字做标记,方便士兵搜集清点狩猎的数目。云间和慕容铮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种没有名字的箭羽袭击,起初还以为是什么人躲在暗中放冷箭,但渐渐地,云间觉得此事可能另有蹊跷。 慕容铮站在马下看着她,递来不解的眼神,云间干笑着道:“殿下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陪殿下前去取弓是分内的事,只是走到这里,小女子心里实在是怕了。” 慕容铮面露微微不悦,“你留在此地,本王自行前去取弓。” 说着要将云间从马背上弄下来,云间牵着马绳微一闪躲,又道:“前路实在危险,若是殿下有什么差池,小女子也难辞其咎,必是死罪难逃啊殿下……” 慕容铮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一个烟花女子坐在马背上,死死牵着马绳,不愿将他的马还给他。 见如此说不动慕容铮,云间只好道:“殿下也看见了,眼下要斗的不仅是狼,还有人,猛兽固然凶悍,但人心更加狡诈,小女子斗胆一言,如今南国局势,内忧外患尚未平息,殿下心知自己往后责任重大,圣人云‘君子知身、安身、而后舍身’,殿下不该意气用事,只为了赢得这样一场无谓的胜利,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慕容铮仍看着她说话时一双丝毫不动的远山眉,那样的一双眉,本该温柔如水绵延似山,在她的脸上,却生生透出一些坚毅之感。 云间继续道:“十三公子也曾向小女子提过那破甲弓的干系重大,霍北人渴望得而用之,可眼前所见,这林中遍布机关,莫说霍北那位大使究竟能不能闯过这些机关将破甲弓带回,就算让他拿到了,只要东西还没有离开南国境内,便还不属于霍北。眼下已经入夜,狼群快将出没,倒不如先行回去,一来了解眼下情势,若那破甲弓已经先一步被找到,殿下便不必再冒此一险,若破甲弓尚在狼巢,便找几个熟悉机关布防之人,从长计议,再来取弓,亦未尝不可。” 云间第一次看到慕容铮笑起来,他的笑如云雾后渐渐浮出的太阳,竟可以如此晴朗。 “十三身边竟有你这样的女子。”慕容铮道。 云间便也轻轻地笑起来,温良地道:“要伺候在贵人身边,必要做一番功课才好,宸王殿下此言,小女子便当做是夸赞了。” …… 云间和慕容铮回去的时候,十三公子正在对师子钰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看到慕容铮回来,师子钰像找到靠山了一般,快步蹿到慕容铮马下,却又看到坐在他怀里的云间,皱起眉来十分不高兴地说,“铮哥怎么将她弄回来了!” 慕容铮轻轻地瞪了师子钰一眼,师子钰不服气地跑开,去向长公主府里跟来的人撒气。十三公子也正走过来,看着那马上的两人,飞快地眨了眨眼,抬眉对慕容铮道:“六哥怀里这女子,十三看着怎么如此熟悉?” 慕容铮为了避免十三公子拿自己开涮,轻身跃下马背,走过十三公子身边时,只冰冷地道了一句,“她受伤了。” 十三公子心中一紧,飞快地将云间上下打量一番,看到她缠起的脚踝,叹了口气,牵稳了马,将云间抱了下来。 云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忍不住埋怨:“我就说了不来。” “捕兽夹?”十三公子问。 “你也看见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正要将云间带去帐里疗伤,身后传来一阵躁动,一行霍北人如打仗一般动作迅速,将霍北王子和绣儿从马背上卸了下来。 慕容铮听到动静以后,也急忙过来询问情况,原来是霍北王子和绣儿的马,在被狼群追赶时受了惊,将两人从马背上甩下来了。 绣儿已经晕厥过去,脸上还流着血,那霍北王子虽然也受了点伤,人还是精神的,因被属下在担架上按着,只能尝试着起身,用沾着血的手指着被人牵回来的那匹马,“本使要宰了那畜生,放本使下来!” 云间不禁感慨,“今日受惊的马可真多啊。” 十三公子道,“不及作怪的人多。” 那大使既已放了话要宰了那匹马做今夜的下酒菜,众人也不好违背,当下就将马拉去了厨灶附近,霍北王子也被及时抬去帐中医治了。 那厨子倒是没杀过马,处理得艰难,有些鸡飞狗跳的意思,众位公子们见着有趣,便又跑到那边去看热闹。云间和十三公子也就过来了,听他们花样百般地出主意。 云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十三公子问她:“你有什么主意?” 云间无辜地道:“杀生这种事情,我不懂的。” “呵呵。” 回到十三公子的帐子里,十三公子喊了随行的医者过来为云间包扎,之后就给支了出去。云间坐在他的床上,光脚缠着军用的伤布,催促着道:“你得快些想个法子,今日要不是宸王殿下,我就让那小霸王害死了。” 十三公子凉凉看她一眼,将一只湿帕子递进她手中,“这世间敢像你这般同本公子说话的,早些死了也好。” 云间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脸,若有所思地问:“公子也看到那些捕兽夹了?” “还有机关。”十三公子接回帕子丢到一边,矮身坐在床边,问:“你劝六哥回来的?” “宸王殿下心里有数着呢,只是性情太过高傲,若无人说上几句,就下不来台。” 十三公子不冷不热地道:“才见过两回,你倒是很了解他。” 云间不应他,只道:“我感觉,那破甲弓是个圈套。” “围场里放着捕兽夹和机关,必然是有问题。庆王现在还没回来,也没传来什么消息,那破甲弓此次应是非他莫属了。”十三公子道。 “你怀疑那些机关是庆王设的?是为了害宸王殿下?” “这种事六哥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能够靠近狼巢的人不多,他是最危险的。” “可是,霍北人对南国的机关术也并不了解,倘若那霍北王子也陷进机关,伤了或者死了,宸王殿下再出了什么事,这处便只剩庆王最大,这样大的责任,庆王担得起吗?”云间问。 十三公子皱眉,“不是庆王,还会是谁?” 云间想了想,十分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庆王是昨日同我们一道来的,围场外又有官兵把手,单凭他带来的那些人手,一夜间并不足以部下这么多的机关。我看那些捕兽夹都是崭新的,前日里多阴雨天,也不太可能是早就设下的,再说那时庆王并不会想到,陛下不会亲自前来,他就算敢害宸王殿下甚至霍北使臣,也不敢害陛下。” 十三公子似已经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帐外,对守卫的两名将士道:“姑娘身子不舒服,需要沐浴,叫安康去取些热水来,你们暂且回避。” 确定了隔墙已无耳,十三公子快步走回来,严肃地对云间道:“你怀疑是陛下?” “公子认为霍北使臣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云间问。 “自然是试探南国眼前国力朝局,伺机抢占韩地。” 云间点头,“只有弱者才需要试探,真正的强者是不需拐弯抹角的,陛下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其实大家都知道,为了中州那块宝地,南国与霍北迟早会有一战。当年灭韩之战,南国与霍北各有损伤,这才暂时和平,各自养精蓄锐。但国与国的交战,蓄的是兵、是人,霍北气候苦寒,人烟稀少,就算再强壮,也不能一个打十个,就算有再多马匹,没有人骑也是无用。说白了,为了日后与南国一战,他们一定会努力地生孩子,现在那些孩子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再打就来不及了。我若是陛下,也会先发制人。” 云间知道这个作比说得不太好,便顿了顿看十三公子的反应。 他只将眉目敛了敛,“说下去。” 云间接着道:“但打仗绝不是陛下一张嘴巴说一说的事情,必要有民意支撑。无端发动战事,会令百姓生怨,但若是对方先挑起,百姓的反应便会积极许多。当年假娶韩国公主,后又烧毁聘礼逼退,惹得韩国率先出战,南国后而应战,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说到这里,十三公子的眉暗暗动了动,并不去看云间的眼睛,接着她的话说:“诛杀来使理亏,但围场上刀剑无眼,若是那霍北王子自己逞本事死在了猛兽口中,南国虽有护佑不利的责任,但罪不至于挑起一战。倘若霍北发起战事,南国便在道理上占了上风,若霍北不敢宣战,则说明他们元气未复,陛下则好做打算。” 云间轻轻地点头。 十三公子冰冷地一笑,“呵,你这一番话,是让本公子刮目相看了。” 云间习惯性地微笑着低头,“多谢公子……” 话未说完,一柄冷剑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剑锋微微上挑,将她的脸抬起,十三公子含笑而阴鹜的目光射进她眼里,一字一字,“你竟敢挑拨南国君臣、本公子与陛下爷孙、之间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5 宝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夏夜的夜空格外晴朗,湛蓝的天幕,明月青悬,星光点点。 孙炽掰了一根烤兔腿,递到子姝面前,子姝微微犹豫了一瞬,实在是饿了,还是拿过来用手指撕着兔肉,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上午选择女伴时,孙炽是第一个把手伸向子姝的。她在这些女孩子中相貌最是出众,那些抱着玩乐心情而来的纨绔子弟们,用各种花言巧语打动着她,高荜却只是坐在马背上,向她伸出一只手,眼底的笑意很轻,像是刻意收敛着什么。 孙炽似对那破甲弓并没有兴趣,等到同伴们都进入了围场的更里层,孙炽便假装走散了,将子姝从密林中带了出来,踏着青草沿着溪水慢慢地走。 一走就是大半日,两人之间的话也很少很少。 子姝吃不惯这样的野味,简单果腹之后,看着孙炽垂着眼睛吃得正香,不禁问:“公子为何不进围场中去,小女子听说,大家都在抢什么弓?” 孙炽吃东西的动作微顿了一顿,旋即洒然一笑,道:“临行前家父交代过,出门在外需记着自己的身份,此行是为陪几位公子和大使作乐而来,更要衬托他们骁勇,在下无才无能,不想也抢不来公子们风头。”说着,将拿着野味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看着子姝道:“只是委屈了姑娘,闲散整日,什么有趣儿的都没见着。” 夜风细细地吹在脸上,吹得两人鬓发微微飞扬,子姝觉得这样也很好,她从未见过这样天高月遥的开阔场景,身在天地间,十分地渺小,而这种渺小却令她觉得踏实。 子姝轻微地笑着,垂眸对孙炽道:“小女子要谢公子。” 孙炽松松地笑起来,桃花一般的眼似在下一场春雨,“姑娘喜欢最好,一人闲逛实在苦闷,让姑娘陪在下一起,原还有些愧欠……” “我说的不是这个。”子姝打断道,顿了顿,“小女子说的,是慈安堂之事,虽不知公子是为何,但小女子现在相信,公子是为好意。” 孙炽便呆住了,看着子姝湖水一般温柔的眼睛,干干地道:“姑娘在说什么,在下不知。” 子姝轻轻苦笑着,“这些日子公子常到醉月楼中来,小女子也曾见过公子与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却偏偏与小女子的时候,仿似不会说话一般。公子的眼睛实是不会骗人的。”顿了顿,“是云间让你来的吗,”想了想,又摇头,“不对,那日你伤了她。” 孙炽似是不想否认也不想承认,又是洒然一笑,扶膝站起来道,“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去。” 子姝“嗯”了一声,孙炽牵来了马,将子姝扶了上去,又将马绳送进子姝手里,子姝没做多想,下意识地接过来,孙炽做了一个准备跃上马背的动作,却忽然在马屁股上暗暗地拍了几下,那马似得了什么命令一般,忽然弯曲前蹄,已经作出要奔跑的动作。 子姝被此举惊住,牵着马绳却仍在马背上东倒西歪,险些就要掉下来,孙炽急忙走上去摸了摸马头,令它停下,看了眼子姝悬在马腹两侧的双腿,随意地问了一句,“姑娘不会骑马?” 子姝疑地看着他,“园子里不曾教过。” …… 十三公子的帐中,云间垂眸看着剑上的冷光,面上不敢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她还不能确定,十三公子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因而也不敢确定,一旦碰到了底线,他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方才的那些话中,虽是对关于那破甲弓一事的猜测,但其中隐含了另一层深意,如果陛下当真想以破甲弓为诱诛杀霍北让王子而引起战端,此事必定做得十分隐秘,今日到来的公子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倘若公子们都不知道,会为了破甲弓前去送死的人就不止那霍北王子一个,一旦靠近机关暗部的狼巢附近,就生死难料了。 可这些公子们,多是世家公子乃至陛下的亲孙子啊。 云间那番话,几乎就要揭到陛下不惜牺牲公子们和孙子的性命,为君不仁这一层了,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就是杀头的重罪。 十三公子的剑尖又逼近了一寸,嗓音清冽:“你是不是以为,本公子当真不会杀你?” 云间仍不说话。不仅因为多说多错,她要让十三公子自己去想,自己去怀疑,而后肯定那样的怀疑。 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十三公子会想到这一层,她也希望他能想到这一层,她巴不得他是个暴虐的性情,只为这一点怀疑,当下就跟陛下反目成仇,那么她想做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但他们毕竟是亲爷孙,事情还需一点一点来。 但纵使云间不说话,十三公子也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他不想走上那样的路,对君王怀疑甚至仇恨,这与他原本所期望的大相径庭。 “小女子知错了。”云间道。 才不信她会真心认错,十三公子划动长剑,剑尖仍在云间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口,但不至于要她性命。 “滚!”收起长剑,十三公子背过身来。 云间从床上下来,仍对着他的背影静静地施了一礼,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走到花娘们居住的花帐门前,里头传来姑娘们尖声的谈笑,兴高采烈地讲着今日的见闻,无人提到,绣儿这会儿还在霍北王子的帐子里,生死未卜。 云间想去看看绣儿,正要走开,看到孙炽正送子姝回来。她对子姝轻轻笑了笑,子姝也只淡淡一笑地回应,向孙炽施礼告别,便进了帐子里。 孙炽望着那粉色的帐帘垂下,黯然地低笑,也准备离去,云间对他笑起来,“孙公子回来得晚了,方才大使大人命人将今日骑的马杀了,煮了肉汤给大家分食,这会儿一口也不剩了。” 孙炽面上微微一怔,随后便露出公子哥儿该有的表情,“有这等事,那可是使臣大人从霍北带来的宝马,实在可惜。” “是啊,小女子也曾听闻过霍北宝驹盛名,说是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若是叫谁驯服了,便绝不会违背主人。莫不是那马儿也会水土不服,今日忽地起了烈性,竟将大使大人从背上摔了下来,若不是刚好有个垫背的,大使大人这会儿,恐怕是还醒不过来呢。” “唔,许是当真水土不服吧。”孙炽说着,准备离开。 云间继续道:“今日那厨子杀马的时候,小女子听其它公子说孙公子你最是御马有道,有件事情想请教公子。” 孙炽仍含着淡定的微笑看着云间,听她道:“小女子是韩地生人,听阿爹说过,军路长行,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于是便有人造了一种特殊的马蹄铁,铁钉粗长,空空钉在马掌上,起初无碍,一旦路走得长了,铁钉便会逐渐刺穿马掌,马儿因为疼痛,是能走得更快一些。但这东西有个很大的弊端,便是未曾经过长久训练的马儿,极易因为疼痛受惊,伤了人就得不偿失,所以现在也很少见了。”云间观察着孙炽脸上的变化,继续道:“小女子正有个搜集韩人旧物的癖好,公子也是韩地生人,可知此物何处再能寻到?” 孙炽好地抬眼,笑道:“此样物品,在下不曾听说过。” “哦,是么?”云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来也是,这样不周详的事物,行军事关重大,怎会滥用。许是小女子那时年纪尚小,记错了吧。叨扰了,孙公子请回吧。” 孙炽像从这话里听懂了什么一般,面上始终挂着的笑意越来越干,正准备抬脚离开,又忽而转回身来,两手交叠,弯下脊背,深深地向云间行了一礼。 云间的身份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的,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说什么。 昨夜去茅厕的时候经过马棚,云间和十三公子刚好遇到过孙炽一回,说是要为明日所需的马匹做些检查,当时云间并没有多想什么,今日见厨子杀马时,看到那马掌适才想到了此处。 只是云间不明白,孙炽为什么也想害霍北使臣,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但若不是那马儿因此受了惊,或许霍北王子这会儿已经靠近狼巢,中了陛下的埋伏吧。真是阴错阳差。 花帐中仍是叽叽喳喳的,云间怀着思虑,便也不想进去,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处,拢了衣裙坐下来,夜风仍是凉凉的,她似极受不得一丝凉意一般,轻轻地打了个冷颤。 守卫的官兵唤了一声“殿下”,云间转过身,看到慕容铮穿着一身常服走了过来,急忙想要站起来行礼,宸王念着她脚上有伤,摆手道:“罢了。” 云间挤出笑来,但仍旧不敢失礼,目光便一直追随在慕容铮身上,直到他走到自己身前不远处,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望着方才她在望的那番风景,静静地道:“狩猎结束后,本王欲将你赎身,带回宸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6 不能从命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狩猎结束后,本王欲将你赎身,带回宸王府。” 云间听到这句话时,是有一些意外的,稍稍想了想,便抬头望着慕容铮的背影问道:“宸王殿下是为了十三公子吗?” 慕容铮回过头来,略带一丝笑意,“你果然聪慧。” 云间微笑着道:“早便听闻,莲夫人出身低微,与十三公子在东宫并不受宠,宸王殿下是太子妃所出嫡子,却对这位不起眼的弟弟照顾有加、亲如手足。因韶明公主和亲一事,才使得兄弟失和,殿下是亲自将韶明公主送出关的,心中对十三公子或是有愧的吧。殿下欲带小女子进宸王府,是希望十三公子能因小女子的关系,时常到宸王府来走动,以解这些年的嫌隙对吗?” “既知是如此,你可答应?”慕容铮问。 云间并没多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小女不能从命。” “为何?”慕容铮皱起眉来,有些不解,有些急了。 云间扬起脖子,让慕容铮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颈上微微的伤痕,“这是方才十三公子伤的,是怨小女子受伤,拖累了宸王殿下,未能助殿下取到破甲弓。其实十三公子心里是很装着宸王殿下的,只是他性情顽固,不喜欢受人支配,韶明公主和亲之事,十三公子气得真的是殿下吗?他气得不过是身不由己、不能护住心爱之人罢了。殿下今日若是贸然将小女子带去身边,便会令十三公子感到自己的事情又被人插手了,如此非旦不能减轻嫌隙,反而是要加深了。” 慕容铮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便深深地呼了口长气,似一声叹息。 云间道:“殿下大也不必为韶明公主和亲之事过于内疚,强敌在外,内忧未除,大势之下,必要有所屈从。世人都道殿下骁勇善战,而善战者是最懂得战争残酷之人,一场战争流的不仅是将士们的血,粮饷补给会带来苛税,战火焚烧会造成流民,最苦的是那些从未想过要侵略别国土地的黎民百姓。殿下乃刚勇豪壮之人,若是能以武力解决的事情,绝不会甘心以牺牲一名女子的幸福这样软弱的方式去解决,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殿下心中的苦闷不会比十三公子要少。” 慕容铮这一口气,终是哀哀地叹了出来,问云间,“你是韩人?” “是。所以小女子恐惧战争。”云间肃静地回答,从地上爬起,跪下来,用恳切地目光望着他,“殿下,小女子有一言,不得不说。” 慕容铮不作回应。 云见道:“请殿下无论如何,要得到韩地铁窑的控制权,继而得到整片韩地!” 慕容铮皱起眉来,他虽欣赏这女子的才识,但依然不认为,一个女子,一个最低等的草民,议论国政是一件好事。 云间也自知不妥,无可奈何地道:“小女子如今虽栖身花楼,尚可偏安一时,但每每想到韩地同胞艰苦,心中便羞愧不已。小女子知道,殿下不愿手足相争,不愿用为己所不耻的手段。殿下可知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典故,心存高远之人,望到的是辽阔的山川,便不会在意脚下的泥沼,所谓原则,有时亦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这样的话慕容铮不是没有听人说过,只是从一个小女子口中说出,颇有些震撼之感。慕容铮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她能跪多久,内心是否像她所表现出来的一般坚定,直到云间终于顶不住风寒,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出来。 慕容铮的唇角淡淡一弯,穿着常服时,他的神采与十三公子是那样的相像,只是没有十三公子身上的那份棱角,想是已经在战场上朝堂中磨平了吧。 “罢了。”慕容铮说着,主动走过去想将云间扶起来,但云间仍跪着不肯动,慕容铮也不太想与她纠缠,只解下了自己的一件外衣,静静地披在云间身上,“你想跪,便一直跪着吧。” 那衣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覆上来的时候,令云间周身都感到温暖了许多,她仍跪着不起,低头看着草地上飞舞的蝇虫。 慕容铮走开没几步,便遇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慕容笑,慕容笑见他,仍是不恭地掀了掀眼皮,将拿在手上的斗篷反手便披在了自己身上,“六哥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人几时需六哥亲自责罚了?” 看来云间说的不错,他这十三弟是真的很讨厌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心里怀着事情,又不太想理他,慕容铮责备地看了十三公子一眼,迈步走开。 十三公子便又慢悠悠地晃到了云间面前,用脚尖勾了勾她的下巴,讽刺地道:“怎么,骗不了本公子,又改骗宸王了?本公子真是小看了你,你的野心是要比这片天还大了。” 云间也不想理他,仍旧垂着目光,空洞地看着草地。 头顶传来熟悉的冷笑,“行,你便这么跪着吧,总归有宸王这件衣裳披在身上,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跪一夜也没事儿。” 他这话里已经下了命令,要么跪一夜,要么现在就趴下来求饶。 云间还是没理他,十三公子心里怀着一股不明的怒气,扭头走回了帐子里。 云间当真跪了一夜,除了慕容铮和十三公子心里有些不同的看法之外,其余人的看法便都是这女子是不知怎么惹恼十三公子了,十三公子这心也是够凉薄的,才一转眼,前日的恩宠就不再了。 几名熟悉的花娘将云间接回了花帐里,她不知昨夜的风为什么会这么凉,吹得身体和脑袋都凉透了。身体像被放在一个寒冷的冰窟里,明明已经很虚弱,却连想休息,都休息不得。 “云间?云间!” 姑娘们围着床铺叽叽喳喳地唤她,云间觉得很怪,她明明能够听见她们的声音,看到她们的表情,可是自己却给不出一点点回应,而大家也俨然是一副准备为她哭丧的表情。她努力地眨眼睛,想要告诉大家自己还活着,可是使了好半天的力气,眼皮才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合起来,便再也无力张开了。 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荻花苑里,周身仍是冰凉的,只有张妈照顾在床边,“姑娘哟,你已经睡了整整两日了,你可吓坏我了!” 云间勉强地笑了笑,睡了这么久吗,为什么身体一点休息过的清爽感觉都没有呢。 张了张口,云间道:“这两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张妈以为云间真心想问的是,十三公子有没有来看过她,怕说了实话惹云间伤心,便避开了这一条,道:“可多了,子姝姑娘来问过几回呢,妈妈也说要弄些上好的什么人参啊灵芝啊给姑娘补身子,你可别再有事,让大家操劳。” 云间便又轻轻地笑了笑,她忽然有种想法,自己是不是身子坏了,要死了。 养了两日,云间就又精神了许多,那狩猎出游一趟,醉月楼得了好些花酬,够她们去的这几个懒上好一阵子。云间便也不急着去前厅接客,只打听了些后面的事情。 说是她昏过去不久,庆王那边就带着破甲弓回去了,与那些狼和机关周旋了一整夜,天亮之后才得的手。自然这事儿他一个人也做不成,是好多世家公子陪着做的,伤了几个,好在是带着医者一道去的,命是保住了。 破甲弓能够被庆王拿到,云间觉得也很好。 民户的小院里,赵知身坐在一把木制的轮椅上,用仍垫着板子的手,翻了翻他那些宝贝茶叶,云间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掌托着下巴,“先生,我近来为何如此多病,睡一睡倒是好得也快,心里都快烦透了。” 赵知身放下木夹,慢慢地移动到云间身边,看着她道:“思虑成疾,病了,便是身子告诉你,该歇息了。” 云间对自己的身子很失望,便失望地垂下头来,听到信鸽振翅的声音,念着赵知身腿脚不灵便,急忙站起来去取停在沿上的鸽子,将一纸小小的卷轴取下来。 她自不问这信鸽的由来和作用,想也知道是槐花社相互之间传达消息的一种方式,打开来看到一首四行小诗,她的诗词造诣着实不高,是也看不懂。 云间将展开的卷轴递给赵知身,赵知身的眉却微微皱了皱,对云间道:“宸王今日抓到一人,自称是府衙大牢的纵火犯,说是庆王指使的。” 云间又将卷轴拿去细细地读了一遍,除了看到一粒粒堆砌起来的辞藻之外,实在看不出赵知身看到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赵知身将卷轴拿回,道:“改日再教你,庆王是心机狠决之人,那纵火的除非是极为亲信之人,否则必已杀人灭口了。” “亲信之人不会出卖他,死人更不会说话,此事有蹊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7 擅闯宫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府外,云间被守卫拦着不准进去。她之前因为说皇帝的坏话,和十三公子闹了别扭,便是要故意拿捏她,从狩猎回来,十三公子不仅没去看过生病的云间,还下了死命,若是云间来听萧别院,不准她进去,也不用特意通报自己。 云间实在拿这些死脑筋的府兵没有办法,但事出紧急,又不敢拖延,心中一动,她忽然走向守门的石狮像前,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府兵接到的指示只是要无视云间,看她爬狮子这个动作虽然滑稽,却仍纹丝不动地站着。 圆滚滚的石狮顶上,云间张开双臂晃晃荡荡地站起来,对守门的府卫道:“我要见十三公子,我怀了他的骨肉,他若不来,我便从这石狮上跳下去,伤了公子的骨血,你们担不起!” 府卫们自是不知云间与十三公子平素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只知她是最近常常出入的花娘,听云间这么说,便有些将信将疑,略略权衡了一番哪份责任更好担一些,急忙蹿进去将十三公子请了出来。 十三公子站在听萧别院高阔雅致的门楣下时,云间早已从石狮上爬了下来,迎上来道:“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十三公子仍是不满她的态度,凉凉地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同云间走了几步,凉凉地问:“什么事?” “公子可知宸王殿下方才抓到一人,自称是府衙大牢的纵火犯?” 十三公子眉心一凛。显然他才刚获知这个消息,慕容铮抓了那人,为免打草惊蛇,自然是很小心的,就算十三公子这边已经有人得知了消息,人跑得没鸽子快,消息可能还在来的路上。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十三公子果然这样问。 云间垂了下眼,仍不想直接提起槐花社,否则这很容易让十三公子联想到赵知身,那么等赵知身伤好之后,想离开都很难了。 云间道:“那纵火犯自称是受了庆王的指使,公子当知,此事之中必有阴谋。小女子这次前来,便是要问公子,公子去查城中去向不明的火油时,可得来什么线索?” 十三公子自那次得到云间的提醒之后,便马上着人去查,并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处,否则早也就知会云间了。 云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答案,急忙问道:“还有一处地方,公子可曾查过,陛下安置在城外的官营?” 十三公子的眉心便又如山川一般皱起,那处官营是为陛下紧急调配所用的,一众儿孙中,陛下可能最不担心的就是宸王会造反,所以这样要紧的差事,是由宸王慕容铮全权负责的。 他从未想过那纵火之事会与宸王有关,且官营驻扎在城外,便没有想到要去查这里。 官营中必会常备大量火油,论起距离来,那场大火所需的火油,从那处运来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火油是那场大火最直接的线索,他们想得到,慕容仲那边也会想得到,本以为他放火之后,不想引火烧身,便会安个天灾的名义糊弄过去,但倘若他还有后手…… “庆王想要将这把火引到六哥身上?”十三公子问。 “非但如此,”云间摇头,“此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我猜那火油失窃的证据,应该还在官营之中,公子此刻速速赶往官营,无论如何不许人靠近军需出入的账本,或许还来得及。” 十三公子约莫也想到了一些此事的复杂利害,对云间道:“好,我马上安排人手,你现在就前去宸王府,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无论如何不能让六哥进宫面圣,将纵火犯之事告知与陛下。” 云间对十三公子重重地点了头,两人旋即分头行动,一个以皇孙之尊去官营压住账本,一个快马加鞭向宸王府赶去。 两人都知道宸王是个耿直中正的脾性,心里对那场天火也一直没有放下,一旦抓到了人,且事情关系到了庆王,必会第一时间去禀告陛下,请他下令彻查。 可他不曾想过,这件事情,陛下到底想不想查。 一路上,云间都在催促马车赶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到达宸王府的时候,还是迟了一些,府兵说宸王已经先一步带着犯人进宫了。 云间只好带着人朝进宫的路上赶去。 天气已经有了要入秋的迹象,金阳城的最中心,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密密麻麻地扎成一群,那些宫闱中经年不散的诡谲密云,被晴朗而温和的日光穿透,朱红的瓦砾和斜飞的檐角,都被勾勒得格外清晰。使这座人间最令人敬畏的城垒,在高远的天空下,像一只午睡的雄兽,难显巍峨。 牙口一般的正阳门徐徐开启,又徐徐闭合,云间带人赶到正阳大道的时候,正看到慕容铮带着人走了进去。 几名侍卫颜色端正地站在正阳门两边,手里的长枪竖得笔直。 “姑娘,宸王殿下已经进宫了,可是要现在赶回去知会公子?”车夫不敢靠近正阳门,远远地看着那头,问云间道。 云间想了想,从车上跳了下来,匆匆解开拉车的马匹,只道了一声:“你们快去吧。”说完便纵身跃上马背,手中的马鞭在空气中划开响亮的弧线,大呵一声,向着那守卫森严的正阳门直奔而去。 车夫已经傻了眼,那是正阳门啊,纵使前来上朝的大臣们,都必要在百步之外下驾步行以示尊恭。自题字落成的那一日起,便无人敢闯。 车夫甚至怀疑自己傻了眼,直到确定那向着朱门飞驰而去的马匹,背上坐的是女子的身影,急忙上了马车,用极快的速度催促马儿调头,朝着城外官营奔去。即使不为别的,单让人知道这擅闯宫门的女子,与听萧别院有关,和府上下都要完蛋。 云间是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正阳门的,数十步之外,官兵已经迅速赶来,一杆抢挑开飞扬的马腿,云间眼疾手快地下马跌坐在地上,另一杆抢就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 …… 养清殿里,午睡的南帝被慕容铮的到来吵醒,端端坐在高处,扶着额头回味方才的美梦,懒洋洋地问:“宸王慌张进宫,城中又出了何事?” 最近城里事情太多,南帝慕容典已有些习惯了。 慕容铮利落地跪下,“陛下,臣有一事禀报,今日……” “报——” 一声响亮的长声从殿外传来,将慕容铮的话暂且断在了口中。官兵快步小跑进来,“启禀陛下,正阳门外发现刺客,已被拿下!” 慕容铮和南帝的面上俱是一凛,南帝严肃道:“带进来。” 云间被带进来的时候,慕容铮的脸上难得露出吃惊的表情,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前阵子还在围场上苦求自己兼济苍生的女子,今日怎么就变成了刺客,他曾同这女子相处半日,无论如何也没看出,她身上能有敢闯宫门的功夫。 但慕容铮也不敢表露,此时假作路人,与她撇清关系是必要的。 “抬起头来。”南帝道。 云间便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眼底没有一丝的神采,像是灵魂出窍,又像是一只任人差遣的提线木偶,南帝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云间第一次见到这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她从没想过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更不会俯首求饶。心中唯有的一丝动乱是,她看见南帝已经老了,这很可惜,她不能在他最强大的时候打败他,这样会使她的复仇,不那么爽快。 问了好半天,云间就是怎么都不说话,南帝以一种看待跳梁小丑的目光看着她。这些年他见过无数刺客,无一例外,要么当场死掉,要么是被抓获,他们或者恶言相向、诅咒大骂,或者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就用各种方法花样自尽了。 南帝冷笑着,转眼看向慕容铮,“宸王,你怎么看?” 慕容铮将目光在云间身上扫了数次,转眼道:“臣常在军中,识得习武之人体魄,这女子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刺客不曾见过。此事或另有玄机,又或者是她背后有人指使,臣之见,先将这女子带去,深加审问,再做定夺。” 南帝点了点头,挥挥手道:“就这样吧。”云间便被侍卫带了下去,南帝这才想起什么,又转而看向慕容铮,“你方才要向朕禀的,是为何事?” 慕容铮张口,话刚到嘴边,忽然感到一丝蹊跷,道:“臣是要向陛下禀告,霍北来使的伤已无大碍,想要提前返程。” 南帝做出无所谓的表情,“那便让他去吧,这次是有些招待不周。”说完便呵呵地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8 你可愿嫁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城外的官营里,十三公子一来便说要查看此处的军需账目,但账目记录繁多,管它有用的没用的,统统装进了几口大箱子里,要带回去细细查看。营中早已知道十三公子是金枭阁之主,而金枭阁要做什么,是问不得的,便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带云间去正阳门的车夫和宫里来的人,是前后脚到的,十三公子已经从车夫那里得知了云间闯正阳门的消息,在从宫里的人口中听到的时候,便没有方才那般震惊和意外。 十三公子来到天牢的时候,云间已经挨过一轮拷打,人倒还算是精神的,身上也没有太多明显的伤痕。拷打这个事情要慢慢地来,一次性将苦头都吃尽了,到后面就什么都不怕了。 阴暗的牢室内,云间仍被绑在刑架上,为了见赵知身而细细梳理过的青丝,已经凌乱了许多,倒是还好,看起来有些凄迷的模样。 “都下去吧,本公子要亲自审问。”十三公子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袍,面色严肃而冷静地道。 待其余人都走尽了之后,十三公子叹了口气,走到刑架旁细细地帮云间松绑,叹着气道:“你的胆子真是一次次地刷新本公子的眼界啊。” 云间的身体摆脱了那刑架的束缚,一下就轻松了很多,想也没想地就朝地上坐下去,倚着墙壁道,“有公子做后盾,小女子十分地安心。” 当时云间除了闯宫门,没有更快更有效的办法去打断宸王要去向陛下禀告的事情,但她凭的也不单单只是勇气。闹刺客这种事情,是一桩一万分严肃的事情,这样严肃的事情,陛下一定会交给自己最信赖的金枭阁去处理,落在十三公子手上,她这条命远了不说,一时半刻总能保住的。 十三公子来时也已经想清楚了云间的这一层考虑,但如此做,她的胆子还是太大了,若那守门的侍卫下手深了半分,若是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就是想要杀人,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是收尸了。 心里仍是记着在围场上两人斗的气的,十三公子在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发顶上沾着的一片杂草,忍了忍,还是抬手伸了过去,轻飘飘地将那杂草从她发上拿开,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脸,“你为何不惜如此做,也要阻止六哥?” 云间轻轻地笑,“换做公子是小女子,也会这样做不是吗?”她将身体提上来一些,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问,“公子去过城外的官营了,可有什么发现?” “账目上是有一些出入,已经在派人细细查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十三公子说着,似也蹲累了一般,与云间并排靠墙坐下,问:“既然庆王早就做了这一手准备,你又怎能确定那账本此刻还在官营中?” 云间道:“庆王这一步棋,可谓看得十分深远。他早已想到,那时若只杀高荜一人,虽然可以掩盖高荜与工部串通敛财的事实,但终是会招惹来陛下的怀疑,所以不如一把火烧了,死得人越多越好,朝廷担不起百姓滔天的问责,只能将一切推给老天,但那毕竟是数百条人命,如果只是天灾,惋叹几句倒也罢了,可倘若此事牵扯到党争,陛下会怎么想?” “数百条人命顷刻间毁于一旦,且是在帝都皇城陛下的眼皮底下发生,如此狠绝手段,陛下也会忌惮。”十三公子道。 云间微微点头,“所以,庆王就算早已准备将这把火烧到宸王殿下头上,也不能主动出击,他要等宸王先开这个口,他安排人去向宸王假意认罪,但难说那人会不会到了陛下面前就马上翻供。即使他不翻供,这样大的事情,又牵扯到皇孙,必要拿出铁证才行,等到陛下着手派人去查的时候,再查到宸王管制的官营出了问题,便是宸王贼喊捉贼,在诬陷庆王殿下了。说到底,党争之事,阴谋对错难以分辨,但谁先挑起这个头来,谁便一定是错的。” 十三公子叹了口气,“庆王的心机和手段,实在不可小觑。” “说到底,不过是贪婪使人性之卑劣更无止境罢了。”云间冷淡地笑着,“庆王为何这样在意敛财,倘若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要这么多钱有何用。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手中的筹码实在太少了。他抓到我,而又放我,也是如此,他怀疑我与槐花社有关,所以一直想要伺机与槐花社接近,得到槐花社的扶持。庆王虽为长子,却并非嫡出,这一点上,已经输了宸王一筹,当年攻掠韩地时,宸王年纪尚小,无甚作为,是庆王在一众皇孙中最为出色,但攻灭韩地已是旧事,这些年宸王领兵在外,战果累累,这些功绩等到甄选太子位时,不是庆王手底下的那几个权臣搬弄几句是非就能抹去的。他既在乎韩地可捞的油水,又在意将韩地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让陛下时刻不能忘记他曾经的功勋,韩地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歇了一口气,云间继续道:“先前宸王就早明示暗示庆王在借韩地资源敛财,一直苦无实证,若不是你带来十万脏银,才将事情搬到了台面上来。这次庆王仿计重施,先让宸王带头说他纵火,再查出此事乃宸王所为,陛下便会怀疑,宸王先前硬要查韩地铁窑之事,是不是也是为了针对庆王。原本陛下与宸王之间的爷孙感情虽不亲厚,但陛下十分相信宸王殿下是忠孝之人,庆王如此做,会让陛下怀疑人心叵测,就算宸王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那些拥护他的臣子就一定不会吗?宸王殿下的功绩就摆在面前,如果再将韩地那块宝地交付于他,这样声势浩大且有可能不忠不义的宸王,尚且身体健朗的陛下,能不忌惮吗?” “所以,”云间轻轻一顿,“无论要冒多大的风险,我也一定要阻止宸王殿下落入这样的圈套,韩地绝不能再回到慕容仲的手中,那样韩地的百姓,就实在是太苦了。” “若是舍你一条性命,也只能换来韩地百姓几年的安乐,你也甘愿?”十三公子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 云间只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十三公子轻嘲一般的笑,“你对你那些韩地同胞,当真如此情真意重。” 云间还是不说什么,她知道十三公子早已怀疑她的身份,她也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连皇帝的面都见过了,这身份或许已隐瞒不了很久,所以也不再做刻意的遮掩。 这世间心怀天下的人在所多有,但十三公子还是没办法轻易地相信,一个寻常女儿会有这样的情怀,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自己猜测,站起来,俯身看着云间道:“你以刺客身份入狱,本公子掌管金枭阁,但也只能保你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况且陛下很快就会知道我与你之间的联系,你可想过,要如何脱身?” 云间轻轻地摇了摇头,当时那种情况,哪顾得上想那么多。 十三公子却以为她已经想过,她既然能想出这样多连他也不曾深思的问题,想一条退路或也不是很难。 况且,寻常人谁敢擅闯宫门,而她不是寻常人,她的手里有一张王牌,一定能够保她不死的王牌,那就是她的身份。 韩地的民心还没有完全归顺,如今霍北又蠢蠢欲动,陛下急需归拢韩地民心,让那些子民上战场为自己厮杀。虽有朝曦公主下嫁了名将陆晚成,但终究不是他们慕容家的媳妇,当时南帝是想过让沈朝曦嫁给先太子来着,可那先太子庸碌无能妻妾成群,将韩人奉为至宝的公主嫁给这样的人,只会添深韩人的委屈。 如果云间的公主身份公开,南帝第一时间就是要为她准备大婚,而最可能奉命娶她的,就是十三公子慕容笑。自然若是其它皇孙想来插一手,只要是姓慕容的,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十三公子仍微微俯首看着云间,看她低头思考时,轻锁的眉头,想事情的时候,她的手里总喜欢撕点什么,草叶或者纸片,慢悠悠地撕成一条一条,等到手指微微顿住的时候,便是已经想出了办法,或者有了思路。而此刻她手上缓缓撕着干枯的杂草,撕碎一条,便再顺手去地上摸了一条,没完没了,也并不在意这样的动作。 十三公子猜,她现在脑子里应该很乱。 似犹豫了许久,他微微清了一下嗓子,“倘若别无它计,你打算让陛下知晓你的来历么?” 云间手上的动作顿住,猛然抬起头,眸光似涓涓流淌的细流,望着他深而冷峻的瞳仁,干干地没有回答。 “或者,我换一个问题,为了活命,你可愿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79 迫不得已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又是沈云间!”庆王府的议事殿里,慕容仲气得将拳捶在身侧的矮桌上。他不惜冒这样大的风险,眼看宸王就要入套了,竟让她一个举动就搅合了。 闫跃林坐在下手,“殿下稍安勿躁,那沈云间早已与十三公子串通一气,焉知今日所为,不是十三公子授意她去做的。” 慕容仲怒意难平,恨恨地道:“就算是十三让她做的,你我手下,如此勇气、如此当机立断者,能有几人?”说完便叹了口气,“只恨这样的人不能为本王所用!” 闫跃林道:“既不能为我所用之人,理应杀之。” 慕容仲越来越不耐烦,“杀杀杀,本王杀她两次,哪一次不是损兵折将,就说今日宸王抓到那纵火犯的消息,若非早先一步就有人泄密,十三和她怎会如此及时。槐花社里的那些世家公子,有可能渗透在朝局的各处,就是你我身边,都说不准有其中成员。这样的势力,不反则矣,一旦他们决定出手,将是翻天覆地的震荡!难道宸王当真已经得到了槐花社的拥护?” “若是槐花社的确有意帮助宸王,必定早已知会宸王,令他有所防范,那女子也不必去闯宫门了。”闫跃林道。 慕容仲听来有理,舒着一口长气点头,“没有是最好。可那沈云间,若是背后没有如槐花社一般的势力撑腰,绝不敢做出这等犯上作乱的举动,她现在早已和十三连成一气,十三的心又是向着宸王那边的。” 闫跃林想了想,问道:“那女子与十三公子连成一气,是为情?” “多半是如此,”慕容仲道:“本王已差人审过,围场上他二人打情骂俏分分合合的模样,本王也是亲眼所见。” “既有分分合合,便说明二人之间仍有矛盾,”闫跃林说着对慕容仲露出老成的笑容,“殿下,‘情’之一字,可使人痴缠,亦使人癫狂,”伸手指向一处摆设,“便如这琉璃瓶,千丝交融而流光溢彩,却也十分易碎,情人之间最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女人更是如此。” …… “为了活命,你可愿嫁我?” 云间听着十三公子说出这句话,仿佛做梦一般。她似曾做过这样的梦,梦到自己一身锦绣红袍,坐在鸳鸯鸾驾中,行在被抬往十三公子府邸的路上。这并不是一个美梦,这样的梦会使她慌张,亦或者本就是她内心中慌乱的投射。 云间本以为为此刻想一条出路并没有那么难,可是她自己心里,也分明知晓有一条捷径便利的退路,因那退路在那儿堵着,便很难潜下心来,想更好的办法。 云间飞快地眨着眼,掩饰心中的慌乱,“公子的意思,我,小女子听不明白。” 十三公子眼神迷离,懒懒而自嘲一般地微笑,看着她问,“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同本公子装蒜?” 云间对上他的目光,瞪着小鹿一般的眼珠问,“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既没有刀子架在小女子的脖子上,陛下也没有下旨立时要将小女子处斩,小女子是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但想必公子心中有的那个法子,必是个极有效乃至极端的法子,甚至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十三公子已经明显皱起眉来,“你认为,这是代价?” “不是,”云间仍有些慌张地道,“小女子的意思是,这样厉害的法子,应当留到更迫不得已的时候……” 十三公子的眉渐渐展开,挂着嘲讽的笑意,将“迫不得已”在口中一字一字缓缓地重复,“好一个迫不得已,本公子就愿你永不必迫不得已吧。” 说着,转身抬脚离开,身形消失在门前时,只道了一句,“无论如何,你为六哥蒙受此劫,本公子还是会救你出去,你——就自便吧。” 走出牢室,十三公子对守卫的交代了几句,只说云间是陛下要的重犯,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必继续拷问,且听下一步指示。 …… 民户小院里,赵知身扶着轮椅缓缓地站了起来,确定自己可以行走之后,抬脚正要向院门走去。 依然白衣胜雪的谢白衣,将合起的金扇挡住赵知身的身前,“你要进宫?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赵知身手脚无力,已经没有与谢白衣一战之力,淡淡而严肃地道:“不必拦我。” “十年布局,毁于一旦,那女子当真值得你如此做?”谢白衣也严肃起来,更上前了一步,手中的金扇已不自觉地展开了一点。 赵知身定定地看着他,又将目光洒向了别处,不愿解释或者辩驳什么,也不顾眼前金扇上无数尖利的齿牙,推开谢白衣的手臂,迈开坚定的步伐。 谢白衣不禁上前了一步,站在赵知身身后道:“你不必去了,慕容笑此刻已经跪在养清殿外了。” …… 入夜后,平地一道闪电,划开了半个夜空,惊雷四起,一场暴雨总是在有人长跪不起时,来得这样及时。 十三公子仍穿着玄黑的衣袍,跪在养清殿外的台阶下,端端正正地伫立了许久。暴雨很快就浇透了他的衣衫,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刷在如山一般挺拔的轮廓上,看着有些透不过气来。他面色严肃而凛然,一双明亮的眼,在暴雨中睁得倔强。 内侍尹福海撑着芭蕉一样的黄油伞走出来,遮挡在十三公子头顶,声音被风雨撕得有些破碎,“十三公子,这样大的雨,您有什么话,等雨停了再说吧。” “笑有罪在身,甘愿受罚,请尹内侍不要再劝,能淋这一场,笑心中的愧疚适才能减少一分。”十三公子说着,将撑在头顶的黄油伞拨开,便仍换做方才那副坚持倔强的表情。 尹福海只好撑了伞回去,掸了掸身上的水滴,对站在窗边的南帝道:“陛下,十三公子身子弱,淋坏了可不得了,他有什么话,便让他进来说吧。” 南帝的目光仍在外面的十三公子身上,却并不算十分严肃,乃至带着些欣赏的笑意,笑着责备尹福海道:“什么话!又不是朕让他跪在那儿的。他既觉得自己该跪,便让他跪着吧,朕的孙儿,岂会畏惧这一场风雨。” “可是,这一直跪着也不是办法啊。” 南帝微微叹了一口,“等雨停了,朕亲自去问他。” 这场雨一下就是整夜,伺候在养清殿的宫婢和内侍们,冒着雨水慌慌张张地跑进跑出,伺候了陛下睡下,又伺候了陛下起身。大家都知道陛下对这位十三公子最是疼爱有加,做完活回到自己的寝室内,便关起门来七嘴八舌地推测议论。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十三公子和今日闹的那刺客有些关系,议论起来更是五花八门、思路万千。一早天亮,大家各自回自己工作的地方伺候,又将消息传几传,只经这一夜,十三公子在养清殿外跪了整夜的消息,便是满城皆知了。 似是有意为天子便利一般,那雨到早朝前,便渐渐地停下了。南帝穿着象征帝王威严的九龙朝服从养清殿里走出来,十三公子看见了,便慢吞吞地起身,因长跪而膝上酸软,扶着膝盖艰难地走到道路一边,继续跪下来。 是在为陛下让路。 南帝迈着尚且健朗的步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一瞬,只点了下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孙子,坚持而不愚昧,成大事者,先要沉得住气。南帝早已想到十三公子是要来为那刺客求情的,若他进来张口就说,南帝必会责怪他为了个女子,连自己亲爷爷的性命都不在意了,对刺客,无论真假,都不能轻易撕开活命这条口子。 早朝上议论最多的,自然还是刺客的那桩事情,有人告状十三公子与刺客关系纠缠不清,不宜再让金枭阁继续审问此事。有人建议,这样目无章法的女子,无论究竟是刺客与否,杀之亦不可惜。南帝一一听着,不做表态。 散朝之后,便又走回了养清殿,尹福海老早就将目光锁到了远处,去寻十三公子的身影,不禁失礼地惊呼一声,“哎呀,笑公子!” 不等南帝吩咐,尹福海已经小步跑到台阶前,将瘫倒在地上的十三公子扶起来,着急地吩咐道:“快,快去请御医来,备好热水粥食,你们几个,快将十三公子抬进殿里去。” 南帝想起来这十三公子小时候确实身体不太好,心里也有些着急起来,待众人将十三公子抬去了榻上,便也关切地坐在一边,满眼慈爱地将他苍白的脸看着。 待御医诊过了,十三公子才缓缓地转醒过来,惨白的嘴唇起了一层干皮。他先是拉住了南帝的手臂,又急忙艰难地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虚弱地道:“孙子有辱天家颜面,请皇爷爷恕罪。” 南帝亲自动手去扶他起身,十三公子只腰杆软软地直了起来,仍跪着不肯动。 “你可是为了昨日那刺客?”南帝道。 十三公子怆然垂首,“孙儿自知这等小事不该惊动皇爷爷,是孙儿管教不利,那女子腹中怀了孙儿的骨血,要向孙儿讨一个名分,孙儿不肯,她便不惜如此惊动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0 十三公子的婚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想得到十三公子是来求情,但目光仍不免震惊。 十三公子面上仍是虚弱的,表情却愤愤地道:“如此女子,不折手段,其心当诛!孙子绝不替她求情,此番前来面圣,一为请罪,二为,她腹中怀的乃是天家血脉,此事孙子不能轻易裁断,请皇爷爷定夺。” 说着,弯下软绵绵的腰来,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竟让南帝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内侍尹福海也露出为难的表情,轻声道:“陛下,十三公子现在身子弱着呢,不如先差人送回去,那刺客在天牢里也跑不了,如何处置,总没有十三公子的身子紧要。” 南帝点点头,想要再伸手去扶十三公子,顿了顿,仍是作罢了,背过身往榻上去坐着,道:“昨夜这场雨,是老天也将你罚了,你先回去,一面养着身子,一面闭门思过吧。” 十三公子又响亮地磕了个头,由人扶着往养清殿外走去,走了没几步,像是膝盖还酸麻着一般,差点在门槛处栽了个跟头,幸亏是叫人扶住了。 南帝看着,不免叹了口气,让尹福海去将皇后请过来。 “这事情,臣妾也不好帮陛下拿主意啊。”皇后照顾在南帝身边,亦微微蹙眉道:“臣妾妇人之心,总是过于宽容,莫说是天家骨血,便是寻常人家的血脉,是也舍不得。只是那女子仗着如此,便这样胡作非为,触犯了这样大的禁忌,死罪绝不可免。陛下可派人去看过,会不会是十三公子弄错了?” 南帝叹着气道:“已叫张御医亲自去看过,是喜脉。” 高皇后已然暗淡的眼珠转了转,道:“臣妾看陛下的意思,可是有些为难?”与南帝夫妻数十年,高皇后自然知晓这位陛下不是个仁厚的性子,不过是一点骨血而已,那十三公子又不是废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南帝幽幽地道:“十三嘴上说着不求情,要朕杀那女子,倘若他真心不想求情,大可在天牢中就自行了结她。朕已差人问过,十三在狩猎时,与那女子甚是恩爱相亲,那女子凭何有胆量擅闯宫门,是恃宠而骄。” “哎,十三公子心似流水,是多情了些。”皇后道。 南帝接道:“说到底,是韶明公主那事亏待了他,他与安平侯府那丫头是青梅竹马,他二人的事情,朕也早有耳闻。韶明公主和亲,他心里有怨,总不敢记怪到朕身上来,便怨宸王,怨这天下。这些年里他烟花作乐,与那些贱籍女子打得火热,朕道是树大自然直,不曾考虑约束于他。今日这祸,也是他该受的。” “陛下一贯对十三公子最是宠爱,看来这次是不想拂他的心意了?”皇后问。 南帝想了想,道:“就依他所言,那女子死罪难逃,等这孩子生下来吧。” 皇后轻轻地笑起来,“这倒也是,十三公子昨夜这一闹,满宫里的人都要知晓了,若是不要那孩子,倒要叫世人道是天家无情,容不下这丝骨血了。” 南帝冷嗤一声,抬眼看向皇后,“他这是在跟朕耍手段呢!” 皇后也知道十三公子那一番跪安的是什么心,只道:“陛下方才说树大自然直,说来也是,十三公子也早到了婚配的年纪,陛下不好约束的,不如就找个人去约束?” “皇后心中可是已有合宜的人选?” 皇后笑道:“内宫太平,臣妾到了这把年纪,心里头惦记的也就是这些事情。臣妾近来听说,闫相家的外孙女,正也到了婚配的年纪。闫相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只得了这一个外孙女,自是当做亲孙女来疼的。模样生得可人,性子也是落落大方,倒是可以考虑的。” 南帝听来,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皇孙婚配,不只是门当户对看对眼这么简单,这牵扯到势力。经多年前的那桩事情之后,他任人为命时,总是会多一些考虑,当今文臣中,一左一右分别是丞相闫跃林,和安平侯师光,此二人有个共同点,就是膝下丁嗣稀少,闫跃林只有一女,早已嫁做人妇,安平侯的儿子师子钰,又是他的亲外孙。 但权相闫跃林一向与庆王慕容仲相亲,而十三公子与庆王两人之间,是也没太多好脸色的。南帝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让十三公子与闫跃林也搭上关系,权利这张,要织得越大越乱才好,让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才不能轻举妄动。 “就依皇后的意思,即刻便拟旨让礼部准备,日子是不用挑了,就定在下月中秋吧。十三是该成家了,也好早些死心。” 该死的自然是对韶明公主的那份心。 …… 十三公子为了避嫌,说什么也不肯亲自去天牢接云间,慕容铮听说了这个事情,便做了一回好人。 她既怀了天家的骨肉,醉月楼那种地方是不能回了,慕容铮便直接将云间带去了听萧别院。偏门前,云间从乌帐的马车上下来,看到慕容铮也已下了马立在一边,急忙上前,准备跪下,谢他的护送之恩。 慕容铮伸出手来,险些就碰到了云间的手指,绕开拉起她的手臂,道:“你有身子,不必行此大礼。” 云间便知趣地福了福身,朝听萧别院里望了一眼,问道:“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这听萧别院自落成之日起,慕容铮便没怎么好好逛过,试着来过两回,没饮下半盏茶,十三公子就会想方设法地跟他吵起来,将他气走,他之于听萧别院,乃是不速之客。平日里政事繁忙,慕容铮也就不想来了。 云间见慕容铮迟疑,淡笑一瞬道:“其实是小女子的一点私心,小女子闯了天大的祸,怕十三公子责骂,若是宸王殿下在,小女子是要安心许多。” 送佛送到西,慕容铮没说什么,便主动抬脚向听萧别院里去了。 云间便当真是一副怀了身子的模样,一路都走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意在留慕容铮多欣赏欣赏这听萧别院中的景致一般。慕容铮看着那千斤重的石,心里只念着将此巨石运送安置到这园里,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看到江南少有的花树,感慨呵护这些需浪费多少钱财。 慕容铮越看越气愤,便也无心再看,又听到园中扫洒的婢女悄声议论着,一说,“动作利索一些,待会儿梁家那位小姐就要过来了,咱们听萧别院虽不是正经的王侯府第,也千万不能丢了公子的颜面。” 另一说,“那位梁小姐可真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你说是不是,因着咱们公子英俊潇洒,等不及见夫君来了?” “嘘,这话可不能让梁府的人听见,都说金阳府尹梁大人俱内,府上的那位大奶奶十分地厉害,也不知这位梁小姐的性情,是不是随她母亲。” 慕容铮听到这些,便就沉沉叹了一口,转身问云间道:“陛下要将闫相的外孙女许配给十三,你怎么看?” 云间面上微一踟蹰,微笑道:“殿下要听深的还是浅的?” 慕容铮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云间知道他想听的不是争风吃醋的闲话,便道:“闫相权重,但膝下只有一女,陛下要表对他的君臣之好,便只能照顾他那位女婿。可惜金阳府尹梁大人庸碌无能,此刻又因府衙大牢起火之事,被革去职位,那事情影响太大,这一革也不知会是多久。闫相一人在朝,亲族凋敝,倘若哪日行差踏错触怒了天威,整个闫家左右都无可依靠,心中难免惴惴。天家娶了闫家的千金,闫相这份心才更能安稳一些。天家后嗣娶妻,娶的是一方助力,那位梁小姐背靠闫家,对十三公子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所以这样安排,对陛下、闫相、十三公子,都是好事。” 慕容铮听云间这样说,感到一丝宽慰,云间道:“小女子方才说的这些,在宸王殿下面前,实是一番废话。这些道理,殿下自然会比小女子更明白透彻,小女子猜殿下想问的,是那梁小姐嫁进来之后,小女子在这听萧别院中当如何自处。” 说着又福了一身,“小女子乃卑微低贱之人,自知前路艰难,也自知担不起殿下的关问。但殿下既有情义如此,小女子便冒昧劝殿下一言,不久便是中秋,中秋之后有重阳,重阳之后有腊八、春节,丰收之季,收敛辞旧之节,不宜提及祸事,府衙大牢的那场天火,便不要多说了吧。” 那日向陛下揭发慕容仲被打断之后,慕容铮也回去认真想过,亦有大臣汇聚,一起分析过其中的利害,所得结果,如云间所说一般,能不提就不要再提。 只是慕容铮不太甘心,他觉得如果连为百姓做主都做不到,他那太子位,争来有何意义。 云间抬眼望了望隐在薄云后依然会令人感到炫目的太阳,轻轻地道:“天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话小女子是信的。” 慕容铮怔怔地看着云间沐浴在薄光中的侧颜,心中竟顿生一种柔软的感觉,默了默,道:“无论你究竟因何而进宫,终是帮了本王一回,日后在此处若有什么难处……” 怪就怪慕容铮乃军旅之人,便是压抑着说话,音量也不会小上太多。花树后及时地便传来了一声冷笑,“六哥,我这听萧别院是会吃人还是会闹鬼,她能有什么难处,会用得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1 苦肉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花树尽头拐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那男子自然是十三公子,那女子穿着一件大宽领的云锦绣花广袖裙,正是世家小姐一贯的装扮,模样与姿态俱是落落大方,想必就是闫相的那位千金外孙女梁青檀了。两人之间隔着恰当的距离,但也并不显得生疏,看来十三公子对他这位准媳妇,并不算十分反感。 四人打了照面,便是纷纷按照礼数尊卑一一见礼,十三公子不冷不热地看着,待他们客套完了,仍是看着慕容铮道:“六哥是什么意思,倒是说说看?” 慕容铮的脸色便又沉了下来,脚尖微微挪动,是有要走的意思了。 还是梁青檀上前一步破了尴尬,说话时发顶珠翠步摇上的蝶翅在薄光下一颤一颤,“宸王殿下是在关心公子呢。”说着,微笑着看向云间,“这位妹妹便是云间吧,陛下虽已下旨将我许配给十三公子,但婚事未办,我到这处来的确是不合礼数。只是听说今日是妹妹被放出来的日子,心里记挂着,便就过来看看。妹妹好姿色,像这园子里的花儿一样呢。” 云间看这梁青檀与自己是一般岁数的,论起具体年月来,还不好说究竟谁更大一点,这声妹妹她倒是喊得十分纡尊降贵。 云间摆出低微的模样,低头道:“小女子代罪之身,担不起梁小姐的亲厚,也请小姐恕小女子不能笑颜相待。” “既是在这听萧别院里,早晚都是一家人,妹妹便不必拘谨了。”说着走上来要拉起云间的手,慕容铮在一旁看着,轻轻地咳了一声,将梁青檀的动作截断。 “此女有罪之身,梁小姐冰清玉洁,莫要污了素手。”慕容铮道。 云间听着,也急忙将就快被梁青檀抓住的双手垂了下来,不安地放在身侧。十三公子那边又是一笑,“六哥什么时候说话也喜欢绕起弯子来了,便就直说吧,不过是因她身上怀着一丝骨血,六哥是在警告梁小姐,离她远一些。” 慕容铮一贯知道十三公子嘴贱,习惯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放平心态,当下脸色便青黑一片。云间和梁青檀也因这一言而十分尴尬,十三公子继续悠悠地道:“她不过就是个盛着一丝天家骨血的容器,等那丝骨血长成了,容器也就无用了。六哥不必操心,为了这条命能多拖延个一年半载,她自个儿心里紧张着呢。” 梁青檀仍是尴尬的,撑起笑来道:“是我欠考虑了,原本今日出门前,母亲见我空着手,还特意让我带了些红枣燕窝什么的,说是拿来给这位妹妹补身子用。既然宸王殿下与公子这样说,这份美意还请妹妹领下,东西便不必收了。” “收!”云间急忙道,看了一眼十三公子在几步外凶巴巴瞪自己的眼睛,卑微地道:“小姐的好意一定要收的,也请小姐不要误会,宸王殿下绝不是那样的意思。” 十三公子仍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宸王是什么意思,可是你说的算?这样吧,六哥若是不放心,我这便差人将这女子送去宸王府里给六哥养着。” 慕容铮面上更是不悦,那梁青檀也干干地道:“如此,不合礼法啊……” 十三公子得意地扬着下巴,将慕容铮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得意地笑起来,“六哥若是没有这般的胆量,便将心收一收,手不要伸得这么长,否则也不要怪十三不顾手足情面。安康,送客。” 慕容铮只盯着十三公子,重重地哼了口气,不等安康迎上来,已自行转身离开了。那梁青檀见到如此,才不由得松下一口气来,若是真将这女子送去宸王府里养胎,那可就麻烦了。 十三公子便又邀着梁青檀去赏花,正眼瞧也懒得瞧云间一眼,她为了名分做出那样出格的举动,换了是谁也该是如此态度。 云间被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偏院,距离十三公子的寝殿有些距离,但这听萧别院中边边角角景致都很不错,云间四下看了看,也还算满意。 天牢里的一番折腾,还是累人的,简单梳洗过一番之后,云间就又一头栽到了床上。她最近常常感到体力不支,大概真的是常年枕戈待旦、处心积虑,将身体熬得透支了。好在十三公子的听萧别院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云间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想要睁开眼睛,缝隙中看到的世界皆是昏昏沉沉。云间感到哪里不对劲,又有些莫名的舒适,直到两片火1热的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吹拂出沉沉的热气,她恍然惊醒,发现自己身上如触角一般紧紧地贴着两只男人的手掌,且在暧1昧地游走。 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云间刻意压抑着,身子便是轻微一震,身后的男子像得到了鼓舞一般,掌心的温度愈加火1热,一只手缓缓向上,滑入轻薄的衣襟,贴身覆上绵1乳。 云间不顾一切地转身,看到十三公子微微迷离的一双眼,用力地将他推开,“你干什么!” 十三公子脸上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旋即也瞪起眼来,“有没有良心,我在帮你!” “你……” 云间语塞,抬眼瞟到他将自己环在怀里,而又微微提起来的半边身体,整片光滑的胸膛,在黑暗中泛起温暖的细泽。 他他他,连衣服都脱光了! 暗戳戳地摸索了一会儿,十三公子也已经起了兴头,试着将云间的身体掰成合适的姿势,嘴上道着:“别废话了,抓紧时间,这事一次也不一定做得成。若是让陛下知道你这身子是假的,你我和那包庇你的张御医,都要完蛋!” 说着,便继续手上的动作,云间自是不依的,又不好大喊大叫,只能压抑着声音与他推搡,推来推去,便将十三公子推恼了。 “又委屈你了是不是!”十三公子压着气恼,不耐烦地看着她。 云间小心地缩了缩,甚至拉了被子将自己凌乱的衣襟遮住,小心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十三公子道。 “那就是还有别的办法。”云间道。 十三公子恨恨地点点头,“好,你不怕死,既是本公子多事了,不该拦着你。”说着便起了身来,捡起地上的衣裤,一脸不高兴地往身上套。 看着他一丝不挂的身躯,云间还是很震惊的,帮忙总要同人商量吧,一声不吭脱成这般,分明就是耍流1氓! 十三公子似极烦躁一般,一条裤子蹬了好半天还没蹬利索,云间也才看到他腿侧新添的一道伤痕,夏季伤口难愈,前几天又淋了雨泡着,长长的一条刀口,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受伤了?”云间看着他的腿问。 十三公子自顾穿好了裤子,躬着光裸的脊背去穿靴,并不打算理她。 云间接着问:“何时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谁?”十三公子转过脸来冷淡地看着她,“本公子的事情凭什么让你知晓?” 转过头继续穿靴,对这伤的来历缄口不言。 那日他去养清殿前下跪,自知不狠施一番苦肉计,是打动不了陛下的。但前些年跟着宸王张弓练剑,体格已经十分强壮,一场雨淋不出毛病,恐怕骗不过陛下的眼睛,他只好趁着无人注意时,用刀子划伤了自己的腿侧,流了些血出来。雨水冲刷,伤口又隐藏在衣袍下,才没有被发现。 云间是猜不到这一层的,只担心是有人想要伤他,心里也才惦记起来,十三公子此番终是出于好意,若有色心,他早已可以将自己就地正法许多次,方才她那番拒绝,换做任何男人都会不高兴。 云间坐起来,理了理衣襟,脑袋一时发昏,说了句,“我不是嫌你。” 十三公子便更恼了,一刻也不想与她多呆,连衣服都懒得穿好,敞着怀,抱着外裳就要推门出去。 那门刚开,便就愣住了,手里的衣裳几乎都要掉在地上,十三公子怔怔地,唤了声,“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2 老实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莲夫人也不知道是几时就到了,又在门外站了多久,只听到里头哼哼唧唧推推搡搡的,以为自己儿子在做那种事情,顾忌着伦理礼数,只能忍着不命人开门,心里已经气穿了一个洞。 而这听萧别院里谁都拦得住,偏偏就是无人敢拦他老娘,十三公子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么番狼狈的模样同他老娘碰面。 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母子俩已经闹了多年的矛盾,解释的话说起来便不太顺口,十三公子正想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将莲夫人请走,莲夫人纤弱的妇人手掌已经伸了过来。一巴掌想打十三公子的脸,被他躲开,莲夫人便也顾不得体统仪态,扯过十三公子手里的外衣,拧成绳一般追着十三公子就打。 十三公子还是要面子的,只得躲回了房间里面,莲夫人便追进来打,嘴上也不说什么,只一下一下愤愤地往他身上扑打着。 云间看到这番场景也是惊呆了,缩进床角里,用被子蒙着脸,只瑟瑟地露出一双小鹿似得眼睛。心里看得倒是一个爽快。 待莲夫人打得累了,才扶着一张椅子站着喘气,指着十三公子道:“你给我跪下!” 十三公子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人,不愿就这么没面子地跪下,莲夫人气得将衣裳扔在他脸上,被十三公子接住,愤恨地道:“你不跪,娘给你跪!” 说着便要屈膝下跪,十三公子急忙冲上去接住她,叹了口无奈地气,跪在他老娘面前。 莲夫人气得呼吸都在抖,一巴掌抽在十三公子脸上,腮上已经挂了一颗泪珠,“混账!她腹中怀着你的骨血啊,你竟然,还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十三公子心中亦是苦不堪言,就是因为没怀他才要做这种事,况且那事儿他也没做成啊。眼角便更气恼地瞟了云间一眼,看云间露出被子外的眼睛,猜她此刻的表情可能是在笑。 这种时候,云间除了看热闹,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的,便将脖子又往下缩了缩。 莲夫人气得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地道:“儿啊,你马上就是要成婚的人了,何时才能不糊涂啊!” 说到底莲夫人最气的,还是因为十三公子去殿前一跪的事。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对云间留下的印象不好,请了慕容铮去管教之后,慕容铮回来又同她说,那女子还可以,让她不要忧心这些。可这女子终究做出了闯正阳门这等出格的事情,十三公子又终究冒着触怒天威的风险去救了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总要亲自过来看看,却不想又撞到了这一幕。 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已是溢于言表,莲夫人对儿子的失望,已经掩盖过了对云间的气愤。 房里的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把儿子养成了这样,莲夫人到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擦了眼泪道:“她既有身子,为娘特地从身边挑选了两个好丫头,送过来照顾。” 十三公子便不悦起来,仍跪着道:“母亲这是亲自派人来看着她?” “原本是看着她,现在更要看着你!”莲夫人愤恨地道。 十三公子便又无奈而气恼地垂下头来,“儿子这里不需要东宫的人,请母亲带回去吧。” “我也是东宫的人,你是不是也不要你这母亲了!” 十三公子愈加无奈,淡淡应道:“儿子知道了。” 送走了莲夫人之后,十三公子就更不放心了,原先听萧别院里几乎都是信得过的,云间没怀孕这事儿还好瞒,现在莲夫人弄了两个贴身的看着,且不说东宫里出来的人信不信得过,单就是让他老娘知道了,事情也会变得更加麻烦。 回到储着云间的小院时,推开门,看见她正埋着头一本正经地吃东西,十三公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过筷子,敲打着一堆碗碟,“吃吃吃,你还有心情吃!” “这些都是梁小姐上午送来的补品,不吃岂不浪费么?”云间轻声地回答,小心地去拿他手中的筷子。这些都是好东西,她现在身子这么差,是该努力补一补。 十三公子不悦地将筷子仍在桌上,坐下道:“也不怕她毒死你!” 云间轻笑,“光天化日送的东西,怎么会有毒呢,就算是要害人,谁会用这么蠢的法子。再说我看那梁小姐很是大方得体,不见得就是坏人。” “她就是不坏,她的母亲闫传琴是城中贵妇里有名的悍妇,单看那梁是宁做起事情来畏畏缩缩,有多半是叫那母老虎调教的。” 云间又是轻轻一笑,“梁大人是老实人。” “老实人?鼠辈罢了。”十三公子被折腾了一晚上,也提不起力气来了,又去抢了云间手里的筷子,飞快地吃了几口,道:“陛下下旨赐婚的时候,梁是宁躲在郊外老宅,称病不能回府,连圣旨都是梁夫人代他接的。” “这么说,梁大人还是个聪明人。” 十三公子冷着眼看她,云间道:“梁大人已经感觉到,这桩婚事不会那么如意,而他又一贯惧内,倒不如自己不露面,让夫人全权负责此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推得干净,免得再遭家中老虎的一通嚎叫,所谓修身齐家,修身难,齐家更难,他倒是很懂得齐家之道么。” 说到这里,十三公子便想起了那桩头疼的婚事,“你这身子的事暂且不提,再有一月便是中秋,本公子不会娶那梁小姐。” “为什么?是梁小姐生得不美,还是公子嫌她端庄不合胃口?” 十三公子分明能听出此言中的调笑,瞪她一眼道,“本公子便是不娶,今次本公子救了你的性命,你需得想个法子将这婚事给我推了,算是报答。” 云间悻悻地撇嘴,“恩怨相报这种事情么,若是究问起源头来,就十分地复杂了。”十三公子瞪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紧,云间便也不继续拿他开玩笑,只道:“这几日小女子需回一趟醉月楼,拿点要紧的东西。” “你要什么?”十三公子问。 云间想了想,尴尬地道:“月……月事带……”说着,朝门外立着的两个身影看了一眼,以后怕是什么东西,想进这间房,都得经过那两个的验看,她既没有身子,月事这种事情总难避免,要先做准备才行。 十三公子尴尬地垂了下眼,算是默许了这个请求,云间又安慰道:“其实公子也不必太太过为婚事烦扰,眼下比公子还要着急的,恐怕另有一人呢。” “哦?” “师子钰。” …… 梁府里,梁青檀和母亲闫传琴早已用过了晚膳,母女俩正坐在房里闲话。 闫传琴一身寻常贵妇装扮,屏退了下人,问梁青檀道:“送去的东西她都收了?” 梁青檀点头,“收了,原本宸王殿下和十三公子都在,是不想让她收的,她倒是像没见过好物一般,飞快地应下了,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自然是假傻,”闫传琴噙着老谋深算的笑容,“这十三公子近些年风流无度,可能像这般得了皇命住进听萧别院的也只这一人,花楼里的贱人,使起手段来是不要命的。” 梁青檀知道母亲一贯厌恶青楼,便顺着话道:“女儿看那贱人懂得装扮得很,连宸王殿下那样的人都将她护着,现在又仗着肚子里有那么方免死金牌,这一年下去,难说是不是就想到法子将死罪给逃脱了。” “难道你还打算跟这样的贱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闫传琴问道。 梁青檀露出少女骄纵的神情,“母亲一直教导女儿要谨慎行事,能不做的事情便不做,免得授人以柄,女儿只盼着等那孩子生下来,陛下将她判了死罪,也就罢了。” 闫传琴摇着头道:“女儿啊,看事情要长远一些。你可见着今日庆王与宸王,因太子位争得如火如荼,十三公子既得陛下喜爱,日后肯定是要封王的,一旦那女子生下的是个男丁,便是长子,倘若那女子当真不在了,那孩子自然是放到你膝下来抚养,也算半个嫡出,是要与你的亲生孩子争世子位的。” 梁青檀青春年少,还未想过这样的事情,眼睛蓦地睁大起来,闫传琴似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阴冷地道:“别人的孩子,总是养不熟的。” “难道母亲要女儿……” “此事需早做筹谋,等到你嫁进去再出手,内院相争,难免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母亲会帮你想办法的。” 梁青檀听着,谨慎地点着头,闫传琴又问道:“你父亲现在何处?” 见梁青檀有些犹豫的样子,严厉地看着她,“知道什么,说!” “父亲近日……常去醉月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3 子姝的来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自那日云间跑出去看赵知身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荻花苑里,张妈看到云间回来是有些激动的,急忙拉住她的手埋怨,“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我去问了妈妈,她也说不知道,还以为你又出什么事了!” 云间不确定沈玉眉知不知道她闯宫门进天牢的事情,但即使她有些了解,也不会随便拿出来说。 莲夫人派来的两名婢女看张妈拉着云间,目光便死死地盯在那处,云间只好把手抽出来,笑着对张妈道:“十三公子接我去府里过好日子去了,妈妈不必担心,这趟回来,便是拿些用着趁手的物品。” 张妈也看了看跟在云间身后的婢女,见云间已经自己走进了门里去,小声地嘀咕着:“说是好日子,怎么还清瘦了许多,哎。” 那两名婢女听到这话,便不悦地相互看了一眼,一个花楼里的老妈子,竟敢嫌弃她们照顾得不好。 云间从房里随便包了些用得着的东西,月事带是贴身藏着的,她估计她这包袱里装了什么,那两名婢女定是要检查的。 从房里出来之后,云间便将包裹上交,由她们去查看,自己已经不管不顾地走出荻花苑,来到绣儿的房间。 绣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脸上还能看到伤痕,房里也添置了许多新东西,都是那霍北王子的赏赐。 看到云间过来,绣儿十分高兴地迎上来,急忙从匣子里取了颗萤石,递上来道:“我都好些日子未见你了,这是大使大人赏赐的萤石,记着上回十三公子说想要来着,你将它拿去给十三公子,他一定会高兴的。” 绣儿说着,又极有兴致地拉着云间,给她看自己这些天得来的有意思的东西,但相比起来,那萤石是最贵重的。云间知道绣儿的心意,她感谢云间的这样安排,自己得了这么多,无论是从道理还是感情上,都要分云间一点。 云间看着盒子里流光润泽的萤石,终是给绣儿推了回去,绣儿大睁着眼睛道,“你莫要同我客气,这种玩物我也把玩不来,大使大人还说……” “绣儿,”云间叫住她,轻轻地提醒道:“霍北大使今日回程。” 绣儿的眼神忽地一顿,云间看她也没有做什么准备,猜到大使并没有要将她带去霍北的意思。默了片刻,绣儿忽然笑起来,“哎呀,我就说今日外头怎么吵得很,原是街上的人又去看胡儿去了,要我说,那些胡儿也没什么稀,见的多了也就罢了。” 绣儿跟着那霍北大使,必是长了不少见识的,但云间见她说这话时,目光却微微地颤抖,似在自欺欺人地掩饰什么一般。 “他,未曾向你告别是吗?”云间问。 绣儿便又掩饰地笑起来,“大使大人来咱们南国是公差,差事办完了,自然是要回去的,为何要与我告别呢。” 云间也勉强地笑起来,将装着萤石的盒子放进绣儿手中,道:“你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无论如何,这次你出尽风头,往后在金阳城中也算是有名气的花娘了,分位处境都会比以往好很多,这萤石你若觉得留它无意,便谈个好价钱卖了,攒些银子为后面打算,是更要紧的。” 绣儿深吸气笑着,眼底的波澜十分怪异,“说的也对,那我便不与你客套了,嗯……那日坠马落下个头疼的毛病,还没有好利索,方才见你高兴了些,这会儿倒是又疼起来了。” 云间干干地一笑,“子姝近来如何?” “仍是与那些公子们诗酒行乐,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不太愿意同院子里人搭话。”绣儿道。 “你们都好就好,我这趟出去,可能有阵子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快去休息吧。” “嗯。” …… 醉月楼的前厅里,梁是宁被一众少年公子们哄着喝了许多酒,子姝坐在对面,手指将帕子捏在唇边轻轻地笑。 一公子道:“还是子姝姑娘面子大,梁大人见了咱们子姝姑娘就高兴。” 子姝笑着道:“公子们就不要再拿小女子取乐了,梁大人是咱们金阳城的父母官,辛苦操劳,你们这些只知吃酒作乐的,该多陪陪大人们才是,也不算白吃了这许多年的皇粮。” “是是,子姝姑娘说的是,梁大人,小人敬你一杯。”一公子说着,便又端起酒杯来,与梁是宁共饮,梁是宁是一副惆怅的模样,掀起醉眼看了看子姝,自嘲地道:“子姝姑娘知我,你们这些小辈哪懂得为官的苦累,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为过,不为过……” “看来梁大人还在为府衙大牢那场火烦忧,”一公子道,“要我说,这一革职也没什么不好,正是能好生歇歇了,总归就算革了职,背靠闫相,梁府还是梁府,听说陛下已经下旨将梁大人家的千金许配给十三公子,对梁大人的厚爱仍是在的。” “竟有这样的喜事,那梁大人需再饮一杯了。”子姝盈盈地笑起来。 大家便又哄着梁是宁喝酒,梁是宁早已喝上了头,便也不推辞,一杯又一杯地饮起来。直到着实不济,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众位公子们便又得逞地笑起来,他们这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公子,能找的乐子早就找尽了,梁是宁可是近来的新欢。大家早就听闻梁是宁惧内,十余年如一日,哪怕是为了公事,也从不敢踏进烟花巷陌里半步,更不要说敢在府中添个小妾之类的。如今趁着梁是宁被革职心情不好,他们便日日哄着梁是宁出来喝酒,只等到哪天梁府里那个母老虎看不下去了,必是能有一场好戏看的。 起初梁是宁还不肯随他们来,倒是只见了子姝一面,便什么架子都放下了,必是看中了子姝的相貌,这惧内的老东西,仍是贼心未死的。 大家见梁是宁已不省人事,互相推脱着,不愿送他回家,免得被梁府里那母老虎记恨上,推来推去,索性一齐将梁是宁抬进了醉月楼的内院,安置在子姝的房里,又安慰子姝说,若是那母老虎找上门来,自有他们在背后撑腰,叫她莫要担心。 众公子离开后,子姝看着躺在榻上的中年男人,眼底不禁地溢出一些遥远的思愁,心底荡漾开一股绵绵的刺痛。 天渐渐地暗下来,静默的房间里,子姝沉默地看着梁是宁醉得通红的脸,看了很久,终于起身站起来,从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又从极隐蔽的柜子中取出一包药粉,抖着手将药粉颠入杯中,搅匀之后走到床边,“梁大人,该回家了,喝点茶水醒醒酒吧。” 她的声音很轻,梁是宁是不肯醒的,子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将男人的头颅抬起来一些,准备将茶水灌入他的口中。 门外忽然传来一些响动,子姝敏锐地转眼,看到窗前飘过一道女子的身影,急忙将梁是宁和茶水都放好,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门打开。 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子姝正要转身回房,看到地上放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簪花,眼神便紧张地垂了下来。 她还记得,这是做新姑娘的时候,她得了诗词考试的第一名,沈玉眉给的赏赐,原本是一对儿的,其中一朵自己留着,另一朵赠了云间。 将那簪花捡起,子姝的手指微微屈了屈,看了眼睡着的梁是宁,抬脚走了出去。她并没有看到云间,便去绣儿房中问了两句,知道云间今日来过,刚刚走了。 子姝心里有些惶恐,她不确定方才出现在自己门外的是不是云间,她有没有看到了什么,留下这朵簪花又是何意。但既然可能被人看到了,想做的事情,还是再放一放更好一些。 …… 听萧别院的小院里,云间有些睡不着,十三公子让她帮自己想个退婚的法子,她是有了些头绪,但还没有决定好,应不应该把子姝牵扯进来。 自从慈安堂一事后,云间便请赵知身去查过子姝的来历,结果是让她有一些意外的,意外之余是感慨,这纷乱的世道,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总会结出一些苦果,她们终究会在泥泞中汇聚,开出血红的花来。 院外,东宫来的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像门神一般,对十三公子道:“姑娘已经睡下了,公子有什么事白日里再说吧,夫人说过,怀身子的女子,更是要好生休息,公子如此疼爱姑娘,必是懂得怜惜的吧。” 十三公子扬着下巴,盯着这两名婢女,“本公子的院子,本公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婢女也是胆子大,当真拦在了十三公子面前,“公子若是执意要进去,也等婢子去请示了夫人。” 说着,另一婢女已经准备离开,要去东宫找莲夫人过来做主了。 十三公子恨得瞪眼,听萧别院距离东宫还是有段距离的,等她一去一回,恐怕天都半亮了,可要是硬闯,怕是还要招来老娘的一通修理,只能恨恨地作罢。 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间,十三公子道:“点灯,她眼睛瞎得很,免得下床时不慎摔了绊了。” 这一点小事,婢女自是爽快地应了,一进一出,将灯点了,十三公子驻足朝窗子里透出来的昏黄烛光看了一会儿,转身对安康道:“叫人看着,若那灯灭了,立时前来告知与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4 没什么养不起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东宫里,莲夫人愤怒地将茶盏磕在桌上,溅出茶水两滴。 “她怀着身子,还去醉月楼那种地方!”莲夫人怒道。 一名婢女小心地说:“就是呢,原本说是回去拿些贴身的东西,婢子们陪她去了,她倒好,仍惦记着那些小姐妹,这儿转一头那儿转一头的,她既有身子在,婢子们也不敢与她冲撞,只能远远看着就是了。” 莲夫人是个极重视体统的人,原本一个青楼女子怀了自己儿子的骨肉就够惹她烦恼的,那女子攀上了这样的高枝,竟还如此不知检点。 “你们好生看着她,不许她再踏出听萧别院一步,若是再有下一次,便及时过来通报,本宫管不得她,还管得她腹中的孙儿!” …… “母亲真有办法,听说昨夜东宫里,莲夫人气得整夜没睡。” 清早,梁青檀坐在早膳桌前,对她母亲闫传琴道。闫传琴用完了早膳,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直等到下人将桌上收拾净了,才拉着梁青檀的手道:“收买打点,都是不足一道的小伎俩。那女子出身低贱,攀上高枝,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就不一样了,你家世好出身清白,没有人会纠着你找错处,可一旦做错了什么,难免会被放得很大。” “女儿听娘的教诲,不会做错事的。”梁青檀道。 闫传琴含着笑叹气起来,“一入天家深似海,有些错是不得不犯的。母亲叫你去打听的,你都问过了吗?” 梁青檀道:“昨日女儿差府里的人,用找父亲当由头,进去打听了一些。那沈云间是这一年才挂牌的花娘,自结识了十三公子之后,不是伤着就是病着,很少在前厅侍客,也不曾留人过夜。除了常常被十三公子带出去罢了。” “就这些?那花楼里有的是龟奴打手,她便一个走得近的都没有?” 梁青檀想了想,道:“倒是有位在里头教的先生,听说也是个俊俏周正的模样,前阵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就在家里养着。手脚虽是废了,文才仍是在的,花楼里的姑娘们,大多都去照顾过,想要讨些词曲,那沈云间也是去过的。” 闫传琴满意地笑起来,阴冷地道:“这么说,她就不是时时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的了。” “母亲问这个干什么?” 闫传琴朝洞开的大门处望了一眼,也不知她那窝囊废丈夫什么时候才回来,眼底的颜色愈加阴狠,道:“母亲想过了,她腹中怀的终究是天家骨血,咱们若要在那骨血上有动作,万一失了手,担不起这样的重责。倒是不如岔子就出在那女子自己身上。烟花女子都是水性杨花的,只要让十三公子认为她腹中的骨血不是自己的,哪怕是你父亲那样的窝囊废都受不了,十三公子那样的人,可能容她?” “可要是也失了手……”梁青檀不解地问。 闫传琴冷笑,“这种事情,亲眼见到了一次,失手了又如何,只要信任没了,就由他们自己折腾去,早晚也会折腾出事来。” 梁青檀的额上不禁悄悄地跳了跳,她曾听过府中下人的一些闲言碎语,那样难堪的事情,梁府里似乎也出过一桩。但梁青檀不敢问,只懵懂地点头,母亲要保她成为十三公子的正妻,她的手上必须要是清白的,所以母亲要做什么,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闫传琴只道:“去,派人将你父亲叫回来,马上就要和天家结成亲家了,仍是这般老不正经的。让他去画舫上摆个宴,招待一下未来的女婿。” …… 饭桌上,十三公子吃惊地看着云间,看她端起一碗油腻腻的鸡汤,一顿不顿地大口喝着。疑惑地道:“听萧别院的伙食,当真如此对你胃口?” 云间把碗放下,小心地问,“养不起啊?” 十三公子嫌弃地看她一眼,悠悠地道:“那日张御医在牢中为你诊过脉,说你这脉上,若是换个庸医来,当真可以假乱真。” “嗯?”云间不解。 十三公子似是不想说得太深,随意地道:“气血亏虚吧,本公子是也听不懂,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尽管吩咐,这么大点儿身量,没什么养不起的。” 云间觉得自己眼下倒也算是好命,什么体力都不用出,就能有人养着自己,幸哉幸哉。 十三公子已经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来,走到一边去翻云间从醉月楼打包来的行囊,随意地问,“护身符做好了?” 云间微一抬眼,想起他说的护身符,是她用平安符做的那个腰佩,早已经送给赵知身了。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十三公子幽幽地感慨道:“本公子是不太迷信这些,但既然是重要之人求的重要之物,其中的情义许是当真有些天意在,你这样随便予人,也不怕遭了报应。” 云间觉得这话就很难听了,其一是,赵知身不是随便的人,其二是,所谓遭报应,分明就是在咒她。 放下了筷子,云间心里忍着,不想与他计较,听十三公子道:“梁是宁今夜要请本公子去画舫饮酒。” “早该请了。”云间道:“是公子该请梁大人才对。便是你不娶他家的小姐,金阳府尹这个职位,品阶虽不及中央要务,手中的实权,也只是那百十号衙卫,但能做的事情却有很多,天子脚下,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瞒天过海,都需先过他那一道门槛。梁大人既是假糊涂,公子你说,他的脑子里,得装了多少有意思的事情。” “眼下公子终于有了正大光明与他饮酒的机会,哪怕是个圈套,也要甘之如饴啊。”云间道。 十三公子在那边点点头,“上次大火之后,庆王抓了你,也是他向本公子告的密,他的心究竟向着哪里,还真是不好说。” “他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云间道,“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把事情做绝、想要给自己留后路,便说明他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大。倘若能撬开他的嘴巴,公子一定能收获颇丰的。” “就按你的意思,本公子再去会一会他。” 晚饭前,十三公子便出去应邀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刻意过来跟云间打招呼。云间装扮好去前厅里找他的时候,人早就不在了。 云间暗暗怪自己精神越来越差,脑袋越来越糊涂,重要的事情还拎得清楚,小事上总是忘东忘西,她早该告诉十三公子,这趟出去应邀的时候,应该将自己一起带上的,倒不是为了去见梁是宁,而是她估计着,子姝那边应该有话要跟自己说了。 在前厅里打了会转,云间也只好回去,寻下一次出府的机会,有个婢女过来说,有个自称是梁府来的人,说十三公子与梁大人宴饮时,正遇到一位十分有名的画师,让把云间带过去,令那画师作一幅丹青。 云间并不能确定这事情是真是假,按照十三公子一贯的作风,如果他真心要人作画,便会将画师请到自己府上来,而不是纡尊降贵,把人送到面前去。所以真正的陷阱,可能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云间自知自己没有身子,肢体上的碰撞倒是也不太在意,总归她流不出,也不会有人能从她身体里面硬挤一滩血出来。就怕还会有些更阴损的。 但这既是个出府的机会,云间也不想放过,当即便要跟着那来人走,东宫里那两个婢子自是拦着,云间眨着眼道:“这是公子的意思,小女子也不能违背啊,不如两位姐姐这就去东宫,禀明莲夫人,让莲夫人与公子来作计较?” 那两名婢女倒是不推让,一个跟着云间,另一个扭头就往东宫去了。云间心里才更要放心一些,莲夫人就是再恼她四处乱跑,看在她这肚子的份儿上,也不过说几句难听的话,在外面万一遇到些难缠的事情,东宫里的莲夫人可是靠山呢。 马车一路便晃到了那画舫,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为了见子姝。 那画舫造得亭台楼阁,十分富丽,锚一直扎在水中,从来没有动过。说起来应该算是一座沿着岸边,造成了一个画舫模样的巨大水亭。云间跟着人进去,眼前尽是舞乐笙歌,倒是也看不出十三公子此刻在何处饮酒。 便只能脚步跟着来人,七绕八绕地,绕进一处尽是厢房的内廊里,云间停下来,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那人,那人推开一处房门,道:“公子请姑娘先在此处更换作画时需穿的衣裳,小的再带姑娘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5 梁青檀被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至此云间已经能确定事有蹊跷,且心中大概勾勒出了一个此圈套的轮廓。如果只是单纯想害她,必会选一个更偏僻隐蔽的地方,让救援无法及时到达才好。而眼下可以确定,十三公子就在这画舫中,只要他得到消息,赶过来只是一点点时间的问题,所以对方很可能,是想把云间骗到一个无人的空间,发生点什么,又刚好让十三公子赶来抓个现行。 但有一点是对方不清楚的,她和十三公子并不是真正的情眷关系,身上也没有他的骨肉,所以就算她和别人发生了点什么,十三公子就算要恼,也是恼在害她的人头上,并不会真的怀疑到她。 云间暗暗地摸了摸缝在袖子里的小竹弩,对东宫的那婢女道:“烦请姐姐前去禀明公子,小女子更衣之后便就下来,此地生疏,姐姐路上需左右顾忌,千万不要走差路了。” 婢女掉头走后,云间也就独自进了厢房,引他来那人,带着婢女一道去寻十三公子了。画舫上的厢房,虽也造得一间是一间,颇为私密,但仍是供客官饮酒谈话用的,房中摆设简单而精致,每一间厢房,都是开窗对着湖的,以方便客官观赏风景。 云间看着房中为她备好的一件衣裳,样式上倒是也没什么稀的,只是穿戴起来麻烦些,需从里到外都换掉才行。云间可没打算换这衣裳,若是更衣时有什么人冲进来,被看见了,也就正中设计此计之人的下怀了。 画舫虽然大,但总有范围可言,婢女那一去一回,花费不了太多时间。云间的打算是,她先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什么人冲进来,自己先想办法周旋一段时间,等到十三公子过来,应该就没事了。若是那婢女在去的路上出了岔子,迟迟没有回来,事情便没有那样简单,她通水性,可以暂时跳湖逃脱。 果不其然,婢女并没有按照云间预想的时间回来,云间已经来到窗边,准备跳湖,那窗上悬着一只铜制的精巧熏笼,暗香被湖面上的夜风吹拂进来,云间向外看了看,计划出了一条还算安全的跳湖路线,手附在栏杆上正要使力的时候,却感到身子一软,手脚都使不上太多的力气来。 她近来身子差,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常常也是歇一歇或者吃点东西就缓过来了,这次手脚虚发的感觉,却异常明显。 看着下面缓缓流动的冰凉湖水,黑漆漆的湖面,似死神的瞳仁。云间试着握了握软绵绵的肉拳,忽然没有了跳湖的勇气,若是到了水里手脚依然无力,她就死定了。 趁着还无人进来,云间的第一反应是走出去,眼前昏沉,连脚步都变得十分漂浮,必须扶着墙才能稳当地行走。 她艰难地行了两步,那门忽然被人推开,云间心中一凛,想要发动藏在袖里的机关,进来的却是女子的身影。 子姝一开门就看到了扶墙而立的云间,谨慎地关上房门,不及跟云间打招呼,抬眼看到悬在窗上的熏笼,快步走上去取下来,捧着就扔进了湖里,激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 转身扶着云间,子姝道:“这房里不能多待,跟我走。” 云间不说什么,抓紧子姝的手臂,由她扶着自己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担心外面可能会还有埋伏。但身边有个亲近的人在,心里的怯懦便少了很多,若是真有密不透风的埋伏,子姝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找过来了。 这厢房处在画舫的二层,隔着楼板,依然能听到底下的丝竹舞乐,周围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子姝是来过多次这间画舫的,对此中道路十分熟悉,便扶着云间走向一条隐蔽一些的道路,云间轻轻地问,“你怎么来了?” 子姝道:“听说梁大人今日会在此设宴款待十三公子,我猜你可能会来,便一早过来等着了。” 云间轻轻一笑,“还好你这样及时,看来那熏笼是你熟悉之物了?” 两人说着,云间的脚下却忽得一沉,似乎脚踝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缠住。 云间微微回头,看到一间厢房,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掌,正死死地拉住自己的脚踝。 吓得差点就要叫出来,好在她也没什么尖叫的力气,子姝也察觉到云间的动作,跟着回过头来。 那门缝便又轻轻地推开了一点,地上露出了女子隐藏在乌发后的小半张脸,嘴唇噏动,苦苦哀求,“救我,救我……” 女子似极不想被人看清自己的脸一般,说完了话,伏在地上的脸便又埋起来,凌乱的乌发遮在面前。 子姝愣了一瞬,才确定自己并没有撞鬼,但她并不确定,此时拖着一个手脚无力的云间,她们还能不能再顾得上救另外一人。 云间却也惊了一瞬,讶道:“怎么会是她?” “谁?” 云间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瞟了瞟,“金阳府尹家的千金,梁青檀。” 子姝的脸上也是一震,看云间已经要走过去的意思,急忙将她拉住,“你现在自身难保,快随我离开,我们找人再来吧。” 云间摇头,“不行,她这副样子,不能让人看见。”说着使尽了力气去挣子姝的手,“你先走吧,这事你看见了,我们的话有机会再说。” 子姝看着云间扶着门艰难地走了进去,眼底有担忧而难过的神情。是,她看见了,梁青檀…… 想到和云间要谈的事情,子姝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急忙也跟了进去,关上房门后,从身上取了条衣带,一圈一圈地将门闩缠紧。 云间蹲下来试着将梁青檀扶起来,但还是使不上太多的力气,子姝看见了,便也过来帮忙,梁青檀仍以乌发覆面,呜呜地哭着,可能连帮自己的是什么人都没有看清。 云间和子姝也朝梁青檀不堪的身上看去,她的衣裙已经被人撕碎,双腿之间斑斑点点地沾着血迹,身上裸露之处,有被殴打过的痕迹。 两人都是心痛地垂下眼来,云间对梁青檀并没有什么天然的敌意,不过是因为身份的关系所持立场不同罢了,梁青檀终究是青春年少的良家千金,不该遭遇这样的事情。 梁青檀哭得已经无力,云间把她揽到怀里来,揉着她的头发安慰着。 子姝想了想,道:“你和她此刻身份对立,若是被人看见你在此处,会认定是你令人做的!” 梁青檀听到这话,在云间怀里身子一震,恍然抬起头来,看到云间的脸,癫狂的扭动起来,云间急忙紧紧按住她的嘴巴,“不想被人看到这副样子,就安静点!” 梁青檀便又哭了起来。 她只是按照母亲的吩咐,让父亲邀十三公子来这画舫饮酒,父亲走后,她便又接到人的消息,说父亲和十三公子酒筵间提到了自己,要将自己唤过去与十三公子再熟络熟络,才欢快地就跟过来了。 哪知进了厢房,便遭遇了那样的事情!那些人糟蹋完她就走了,她是可以自己走掉的,可是她怕,怕自己这样子被人看见,莫说是嫁给十三公子,她一辈子的名声就都毁了。所以才拉住了厢房外经过的两名女子,求她们帮帮自己,至少帮自己找一件可以蔽体的衣裳。 眼下莫说是云间,哪怕是阎罗王,只要能给她件衣裳穿,什么话她都可以听。 …… 画舫一层,画舫的老板也正手忙脚乱着,将将来了一位贵人,花了重金,让他把此刻画舫中所有的客官都撵出去。 那贵客是从东宫里来的,不是日后的太后就是太妃,这种人哪里敢得罪,掌柜只能一桌一桌地张罗着道歉,撵到十三公子这边的时候,梁是宁隐约猜到了什么,藏在袖管子里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十三公子放下酒樽,松松地笑起来,“看来梁大人这亲家面子实是不小,竟然连本公子的母亲都请来了,咦,梁大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梁是宁抖着声道:“大婚未举,莲夫人是东宫贵眷,私下相见,不合礼法,不合礼法……” 十三公子洒然地笑起来,“既是东宫贵眷,不见岂不是更不合礼法?” 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她老娘所在的那边走过去。 莲夫人将身形隐在一帐纱帘后,母子俩见面的时候,画舫中的闲杂人等已经都被撵光了。十三公子还没来得及上去打招呼,便有东宫的护卫过来禀报,“出去的每一个都已排查过,现在只剩楼上的厢房。” “搜,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女子搜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6 使性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梁青檀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脚步和心情都不稳当,云间便是和她挽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看上去十分和睦。 梁青檀身上穿的是那所谓作画时需穿的衣裳。 莲夫人见到这情状,也有些意外,她在东宫多年,虽也有极少和睦的,但妃妾之间,几乎都是算计。 梁青檀的眼睛一直垂着,不敢正眼去瞧任何人,连她爹的脸,都不能多看上一眼。云间拉着梁青檀在莲夫人面前跪下,恭顺温和地道:“小女子见过莲夫人、梁大人、公子。” 莲夫人此番就是来抓云间的,仍带着婆母一般的威严,问:“你不安生养胎,到这酒肉之地作何?” 云间便道:“今日梁大人设宴款待十三公子,亦是担心梁小姐嫁入听萧别院之后,难免生疏。便特意安排了小女子与梁小姐见面,但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小女子与梁小姐便在厢房中叙话。” 莲夫人露出不太信任的模样,将十三公子平静的表情看过,又将梁是宁慌张的表情看过,最后目光落在了梁青檀身上。 梁青檀仍抖着身子,头也不敢抬一下,紧张地道:“是,是这样的。小女子是想请教云间姑娘一些,一些十三公子的喜恶习惯,所以才请了爹爹做这一番安排……” 亲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莲夫人的怒火便就压下了许多,与梁是宁客套了几句,又对云间严厉地提点了几句,便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云间心里才隐隐松了口气,想到那本想设计陷害她的人实在恶毒,她已猜到莲夫人今日会来,本想着如果自己遇了什么险,莲夫人顾忌着骨血的事情,会为自己撑腰。但如果想要陷害她的人,做的是那种打算,这事儿让十三公子撞见还好说,若是被莲夫人撞破了,这老夫人可能要被气疯。 但看着梁青檀跟在梁是宁身后,瑟缩不稳的脚步,云间心里又叹息起来。不过就是想要嫁个人,她做错了什么。 该走的都走尽了之后,云间跪在地上的身子已经不太支撑得住,顺势歪了歪,心里感觉沉沉的。 十三公子看出她身子不对,还是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马车里,自己也敏捷地跃了进来。 云间身上没力气,是很想找个软和的东西靠一靠的,心里却十分不想靠在十三公子身上,便就靠着坚硬的一侧,马车行动时,脑袋不时地与车壁磕碰两下,有些疼。 “发生了什么?”十三公子问。 云间不由得冷笑一声,“公子会不知道吗?” “安康早已告诉本公子你到画舫去的消息,又见子姝进去了,以为是你施计与她相见,便没有令人打扰。”十三公子说着,看了云间虚弱无力的样子一眼,“眼下看来,没这么简单。” 云间又冷淡地笑起来,“公子何必同小女子解释这些,小女子知道公子不会放弃小女子的性命,因为小女子对公子来说,尚是有用之人。”顿了顿,云间的气息更弱了一些,“送消息让我去画舫的人,多半是梁是宁的夫人闫传琴,意在污蔑我清白,让公子甚至莲夫人撞破,好令人怀疑我身上这骨血的来历。索性,这骨血本就是假的。可是,又是谁送消息给梁青檀让她到画舫去的呢,她做错了什么?” 十三公子不解,今日不解的事情本就很多,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云间才能和梁青檀口供一致。 “梁青檀被奸污了。”云间淡淡而伤怀地讽刺,“公子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的真是妙不可言。” 十三公子面上一凛,“你认为是本公子命人做的?” “小女子不知,小女子只知,梁青檀清白被毁,一旦被人看到,就没有资格做天家的媳妇,公子近日的忧困,便就解了。” 十三公子心下一沉,她说的好有道理,这么简便的法子,他竟没有想到过。原来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这样卑劣下作的一个人。唔,是了,是他亲自命人挑断她仰慕之人的手筋脚筋,那不是卑劣是什么。 十三公子冷漠地笑着,不想对云间再说什么。云间也将头继续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寂静消沉中的街道。她还是不明白梁青檀究竟错在了哪里,至于被这样对待,但她明白,身为高门贵胄家的子女,一旦卷入了是非,终将万劫不复。 马车晃进了听萧别院,十三公子没说要停的意思,车夫便一直驾去了云间居住的小院。到了地方停下来,十三公子也不想理她,先一步敏捷地跳下去,云间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慢悠悠地扶着门框下来,脚底踩在踏凳子上的时候,忽得一滑,差点骨碌碌地滚下来。 十三公子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了一把,心里想着,说她眼瞎,还真是眼瞎。 云间还是不说什么,一个“谢”字与告别也没有,强撑起力气,挣开十三公子拉在自己臂上的手掌,歪歪扭扭地朝小院中走去。 十三公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堵得很,就算是他让人做的,怎么了,她凭什么对自己生气!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便垂下来,看到地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今日没有雨,马车里也没有水,哪里来的脚印。 便就动了两步,十三公子发现自己踩过的地方,也有深色的痕迹。凝眉朝那踏凳子上看去,用手指抹了一把,感到十分油滑。 “这是怎么回事!”十三公子终于找到了撒气的对象,怒问那车夫。 更深露中,车夫也不曾注意到这里,想了想,愕然道:“今日安平侯府的钰世子也曾到画舫去过,借了咱家的车子一用,小的见是钰世子要用,便就给了。” 十三公子烦闷地重重地呼了一口长气,原来都是师子钰搞得鬼。必是他骗了梁青檀出来,让人毁了她的清白,至于有没有人看到,反正清白都毁了,他才不管。也是他顺手在踏凳子上抹了油,若是云间运气不好,摔一跤就把孩子摔掉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师子钰……” 十三公子念着这个名字,他是看着师子钰从小长大的,知道他有多么霸道邪佞,但过去十三公子总觉得,身在天家,霸道一些心眼坏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他为了他姐姐师子归,频繁地把手插到自己身边来,这让十三公子很不愉快。 更不愉快的是,云间明明自己就提醒过十三公子,师子钰可能会比任何人一个都先下手去对付梁青檀,她既早已想到那里去,为什么还偏偏要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昏黄的房间里,十三公子卸下装扮,穿着宽松的素白中衣,手里握着一条洁净无瑕的白绫,这是山洞那一夜,他醒来时,发现云间蒙在自己眼上的。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她为什么那样做,难道当真只是为了不让他死不瞑目?越是想不通,便越是放不下,才一直保留着。 安康端了茶水进来,看到十三公子心烦气躁的模样,放下茶盏时小心地道:“公子既已知今夜之事的原委,何不告诉云间姑娘……” “本公子为何要向她解释?”十三公子不悦地道。 安康干干地答:“钰世子性情一贯如此,姑娘知道了,才好留个心眼。” “她心眼多着呢,对本公子尚是万般戒备,会怕子钰那个小孩子?” 安康见十三公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听见他自顾地道:“实是本公子太惯纵她了,一枚棋子罢了,竟敢对本公子使性子!” …… 梁府里,梁青檀一直嘤嘤地哭着,闫传琴连哄带斥了许久,才将今日发生在梁青檀身上的事情问了出来。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梁是宁已吓得傻了眼,当即便说要去找陛下退婚,就说梁青檀染了恶疾在身,不能嫁入天家。 闫传琴恨透了这个窝囊废丈夫,“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这个做爹的还要当缩头乌龟!” 梁是宁着急地叹道:“天意,都是天意啊……” 天意有的时候等同于报应,这一句戳在闫传琴的心上,恨不得将这没用的男人撕碎,“分明就是那贱人奸诈,反过来设计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谁也别想耽误她的前程!” “只这一个女儿,你就莫要再将她往火坑里推了!”梁是宁苦苦地劝道。 闫传琴冷笑,“是了,我倒是忘了,青檀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 提到了梁府的那桩旧事,梁是宁不禁沉默,哀叹一声,甩开袖子离去。 梁青檀这才哭唧唧地道:“不是的娘,今日若不是她,她和那位姑娘给我找来衣裳穿,我,我就没脸见人了……” 闫传琴可不相信云间会有那么好心,眼睛狠毒地瞪起来,“既然她们看见了,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7 唱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闫传琴一心认为,这次梁青檀被害,全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云间用同样的方法坑了,虽然她也不愿意去深想,为什么云间对梁青檀做了那样的事情,却又假装好人帮梁青檀隐瞒下来。大抵是因为云间应该会担心,事情闹得太大,自己也摘不干净,所以只要让十三公子知道梁青檀不再清白就足够了。 自己在心里想清楚了这些,闫传琴便认为,云间有十三公子做靠山,自己到底不是她的对手,便连夜去找了父亲闫跃林哭诉,让他无论如何为自己为自己的外孙女做主。可闫跃林到底又知道,云间是庆王殿下想要争取到的人,便只用宽慰的话,先将闫传琴打发了。 隔了两日,闫跃林才找到了慕容仲,将梁青檀遭人奸污的事情说了。 慕容仲听后十分震惊,因他对十三公子的了解,虽喜爱烟花风流,但对女人常常是怜香惜玉的。 “他若是真心不愿娶梁小姐,大可以直接向陛下说嘛。”慕容仲微微蹙着眉说道,他和闫传琴一上来的想法一样,这事儿既然最直接关系到的是十三公子,不是云间,便是十三公子做的。 并且慕容仲不认为,十三公子会是一个因为怕开罪陛下,便不敢抗旨抗婚的人。 闫跃林踟蹰着,还未开口说什么,慕容仲想了想道,“闫相的意思是,咱们想个法子让陛下知道这回事儿?只是此事终究关系到千金的声誉,大张旗鼓,是也不太好。” 闫跃林又踟蹰了一阵,终是道:“臣已暗中派人去那画舫查过,倒也不难查,那桩事情很明了,是——安平侯世子师子钰所为。” 慕容仲又是一惊,但想到师子钰那混世小魔王的模样,又不觉得很意外。 闫跃林道:“依臣之见,安平侯世子之所以这样做,乃是为了他姐姐韶明公主。如今韶明公主寡居漠北,世子心里或是仍盼望着,韶明公主能够早日回归故里,与十三公子重修旧好。” 慕容仲点点头,“是有这样的可能,过往与十三相好过的女子,遭过师子钰欺辱的也不少,上次围场之上,师子钰带走沈云间,若不是宸王将她带回,那女子很可能就碎尸围场了。”转过头,慕容仲无奈而悲伤地对闫跃林道:“长公主是万万不能开罪的,既然是师子钰所为,这件事令千金恐怕只能将这委屈咽下了。” 闫跃林也是叹了一口,倒也没有特别心疼的样子,道:“莲夫人送了两个丫头到十三公子府上,还是好打点的,臣听说,画舫那日归来后,那女子与十三公子之间似是生了嫌隙,一直锁在房里,不肯与十三公子相见。” “哦?” “臣猜测,画舫那事既不难查,以十三公子之手段、那女子之聪慧,或许早已明了是何人所为,而那女子也曾被安平侯世子公开羞辱过,见到青檀遭遇,同为女子,推人及己,难免气愤。十三公子因与韶明公主的关系,对安平侯世子一向纵容包庇,看来那女子与十三公子之间最大的矛盾,还是在此。” “你是说韶明公主?” 闫跃林点头,笃定地道:“女人心事,常在此小肚鸡肠之中。” 慕容仲不像闫跃林那般,养过一个十分小肚鸡肠的闺女,对此并没有很深的领悟,只道:“要师子归回归故里倒是不难,只是她对十三颇为重要,要亮出这样的底牌,还需更慎重一些。” …… 醉月楼里,闫传琴等了几日,还没见到云间或者子姝的狗头掉下来,已经耐不下性子了。她对付不了藏在听萧别院里的沈云间,不信自己还弄不了子姝这醉月楼里的一个小小花娘。 无论如何,子姝是看到过梁青檀被害的人,这张嘴巴必须死死地封起来才行。 前阵子梁是宁便总来醉月楼受子姝的招待,闫传琴善妒的名声在外,便也豁出去老脸,到醉月楼里来,跟沈玉眉说要将子姝赎身。 在沈玉眉眼里,子姝那张脸蛋可是千金难求的,看着闫传琴带来的那些银两,三言两语便给讥讽走了,闫传琴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恨自己男人没本事,不能帮她拆了这座楼,又恨自己老爹太有本事,不可能纡尊降贵与一座花楼做计较。 闫传琴可能气疯了,坐在自己的房里扎起了小人,梁青檀看到的时候惊恐地捂住了嘴巴,“母亲!陛下治下最忌巫蛊之术,母亲你在做什么!” 梁青檀说着便将闫传琴手里的小人夺过来,丢在地上想要踩烂,愕然发现小人上贴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闫传琴冷眼瞪她,眼底毫无一丝生母的慈爱,命梁青檀将那小人儿捡起,放进一方红盒子里,冷淡地道:“等你出嫁那日,便将它带上,母亲自会令人把它送到那女子的房里去。” “母亲还要害她……” “是她要害你!”闫传琴眼睛通红地道。 梁青檀怯怯的,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包着眼泪问,“母亲……女儿……女儿可不可以不嫁人,女儿愿意一辈子伺候在母亲身边……” 闫传琴眼里的腥红凝成冰冷的一团,“你说什么?母亲养了你这么多年,为你筹谋了大好前程,你就这样报答母亲吗,当牛做马?去,滚出去!” …… 听萧别院里,为了那桩即将到来的婚事,已经装点得喜气洋洋,叠石理水的雅致庭院,镀上了一层凡俗的烟火气息。 小院外,十三公子不耐烦地站着,也不踱步,只是将扇子拿在手里端着手臂,斜斜地倚在一棵树下。安康小跑着出来,道:“姑娘说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公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儿来的好脾气,在自己的地盘,一趟趟地过来,一趟趟地吃闭门羹。起初他还会硬闯,闯到门口时,云间便在门里砸东西,花盆砸了一盆又一盆,偏偏莲夫人认定怀了身子的女人,房间里眼底下一定要多有些新鲜绿意才行,砸完了旧的,就有新的摆上。 每次云间砸完,就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瞪他,瞪够了便去床上躺着,喊腰酸喊头疼,喊着要看医生。十三公子便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东宫那两个婢子真的去请大夫,一来他担不起欺君的罪名,二来怕老娘过来跟自己闹。 所以这种把戏,云间耍起来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时间已慢慢入秋,十三公子在树下歪着,也不觉得闷燥,安康抖着眼皮问,“姑娘到底唱得哪一出戏啊?” 十三公子看着自己“翻云覆雨”的扇面,眯了眯眼道:“可能这样会让她有一种烧钱的快感吧。去,搬点贵重的进去,看她还舍不舍得砸。” 很快,听萧别院里的人便习惯了这么一桩事情,他们家公子和那位姑娘染上了一种新的情趣,一个乐此不疲地往里面搬瓶子瓷器,一个在里头砸得霹雳巴拉惊天动地,且专挑贵的砸。也不怕动了胎气。 这么砸了许多天,两人都没有见过一面说上一句话,那日日守在门外的两名婢子,已修炼得即便里面在砸东西都能打起呵欠来。 直到中秋临近,十三公子将要与梁青檀大婚的那两天,房里的人忽然没有动静了,大家便纷纷猜测,姑娘现在是真的伤心了,原先那一通砸,是在同公子闹呢。 可那是陛下赐的婚啊。 十三公子大婚,算是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他既非嫡非长,办得也就没有那般声势浩大。陛下并未从宫里亲自过来,此次前来主婚的,乃是安平侯师光和安仪公主夫妇,联想起十三公子与师子归的那桩旧情,仿佛讽刺一般。 盛装下的十三公子,人和马身上都捆着尴尬无比的大红花,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迎亲的队伍从东宫晃出去,晃到了梁府,接了新娘子,又从梁府晃到听萧别院,抵达时,已是暮夜十分。 宾客满座,以慕容铮和慕容仲为首的皇子们、以师光和闫跃林为首的国之脊柱,能来的都来了。 十三公子一点儿也懒得掩饰自己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脸上挂着的,一直是懒慢不经的冷笑,遂将梁青檀从重重锦帐的喜辇中接出来,手里松松地牵着半边红绸子,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恭喜和祝福的眼神下徐徐地往礼堂上走,感觉自己像戏台上的戏子。 而导演这场戏的人,此刻可能正在床上呼呼地睡着大觉,想想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这一拜终是没来得及拜下去,观礼的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名女子,一身素洁,仿佛在为谁披麻戴孝一般。 那女子今日未施粉黛,一张无暇而无双的容颜,越发像极了一位故人。 守卫的官兵尚未及时制止,女子已经跪倒在通向礼堂的正中央,“小女子梁青檀,见过各位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8 天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跪在下面的女子,正是醉月楼的花娘子姝。 众人听到这话,不明所以,便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坐在高堂位置上的梁是宁夫妇二人。梁是宁已经惊得下巴快掉到地上,惊愕之余,更有一半的窘迫,整张脸上五官僵硬。闫传琴则是露出了难以置信而又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的表情,屁股虚虚地离开椅子,想要站起来,又没有真的站起来。 隐在纱帘后的莲夫人自是皱眉,看不懂这是什么戏,又极不愿看到这样一出戏。 仍是闫跃林见多识广一些,马上命人将这女子撵出去,坐在高位上的慕容仲心里也是沉了一下,这出戏他虽然看不懂,但一定不是什么好戏。 十三公子脸上仍是轻佻的表情,手里幽幽一松,那半条红绸的一端便落在了地上,红绸另一端的梁青檀的手则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放开她。”十三公子道。 既是新郎官发话,官兵也不得不从,子姝急忙又跪在地上,卑微而坚定的模样。 十三公子轻笑着看过去,“你方才说,你的名字是?” “梁青檀。回公子,小女子梁青檀,是金阳府尹梁是宁梁大人的庶出女儿。” 闫传琴那虚虚离开椅子的屁股沉沉地落了下来,是她,她回来了,她没有死,她就知道她没有死! 梁是宁却有一种仿似提了多年的一口气,终于沉下来的感觉。最初见到子姝的时候,他便看她眉眼像极了一位故人,更像他丢失的那个女儿,虽说那时他也很少有机会见她,虽说女大十八变,但父亲见了女儿,怎会不觉得亲切。 只是子姝在花楼里,见他时又刻意施了很重的粉黛,才打消了一些他的疑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只是相似罢了。 “你是梁青檀,那她是谁?”十三公子看了看子姝,又指向在红盖头下发抖的纤细女子,梁青檀的膝已经有些软了。 子姝敛目,“小女子不知。” 十三公子好笑地笑起来,转眼问梁是宁,“梁大人,你当真还有个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儿?” 梁是宁从椅子上站起来,抖着身子跪下来,抖着嗓子,“微臣……微……” 到底没说出什么来。一则,梁是宁不敢认这个女儿,既已和天家定了亲,隐瞒不报便是欺君之罪,一则,若是不认她,万一她当真拿出什么证据,仍是逃不掉欺君之罪。 不急闫传琴和闫跃林反应过来,子姝已经大声开口道:“小女子有证据,证明自己的出身!” 主婚人的位置上,坐的是安平侯师光和安仪长公主,长公主身前设了一道纱帘,外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看清纱帘后,一只仍未衰老的洁白素手轻轻地抬了抬,高贵冷静的嗓音,“让她说。” 子姝从怀里拿出两封信,那信封看上去已很有些年头,纸张已有部分发霉腐烂,从厚度来看,其中洋洋洒洒,俞千言。 子姝道:“小女子的生母名叫蕙娘,曾是金阳城中吟风苑的文妓,想必现在此处的大人们,也是有人知晓甚至认得的。”子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观察了一下其余人的表情,心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云间在和十三公子砸东西的往来间,已经传递了很多信息,十三公子按照云间说的,特地邀请了几个当年爱好携妓且如今仍在朝为官的名士,这些人多少能从子姝脸上,看到一些蕙娘曾经的神采。 子姝继续道:“十七年前,我父梁是宁入京大考,曾下榻吟风苑,是我娘的入幕之宾。后来,父亲高中后,便被遣去塘县做官,六年后,父亲来京上任,终将我和娘亲接至身边照料,又一年,我娘有孕,却被人指是与奴仆私通,浸笼而死。我被收养在嫡母膝下,一场大病之后,醒来时,便漂在郊外的河岸上。此两封,乃是父亲离京前往塘县前,和回京上任前,写给我娘的手,是我娘死后,小女子亲手放入她的棺桲之中,前日里才挖出来的,虽已污秽,但字迹仍能分辨,请大人们明鉴。” 梁是宁听到这些,已面如死灰一般,满心里想着,报应,都是报应。闫传琴狠狠地攥着华丽滚边的衣角,不甘心地瞪眼看着子姝。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大不了就是将她认回来,她闫传琴还是闫传琴,难道她还能为她娘平反不成,就算她想,一个死了多年的区区花娘,又有谁会放在心上。 但当年的蕙娘,样貌虽不及其女倾国倾城,一身才气也是名噪一时的,所以蕙娘死时,知她之人不免为之惋叹。 那时蕙娘看上了考生梁是宁,为她一等就是数年,更不顾一切生下一女,也曾是一段佳话的。后来传她与人私通时,也确实有人不信,但终究是个在哀愁和等待中经年色衰的烟花女子,的确没人想要追究。 可这事儿再提起来,人们回忆起年轻时那段鲜衣怒马风姿浪荡的岁月,却平添了许多跌宕之感。 十三公子命人将那两封信接了过来,掸了掸其上的尘埃,将其中一封递给慕容仲,慕容仲嫌弃不接,便转手给了慕容铮。另一封自己展开扫了几眼,转手给了安平侯师光,“师侯爷,你当年曾御前弄墨,可识得这字迹,是否出自梁大人之手?” 师光便也展开对着灯烛看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容铮已是拍案而起,怒道:“大胆!” 子姝身子不禁一震,当时她注意到梁是宁的时候,只想着自己或许有机会可以杀了他,为娘亲报仇。但那日云间留下簪花,子姝分明感受到暗示的意味,前去与云间相见。 那次的相见,因为有梁青檀那桩事情,因而十分短暂。子姝问云间何时开始好自己的身份,云间只道:“从你忽然性情大变去见高荜之日起,慈安堂之后便越发好,便请人查过,你极可能是梁是宁之女。” 子姝淡笑,“我也查过,那日你留下簪花后,我去你房间看过,少了一些东西,但最有趣的是,你拿走了月事带,你根本就没有身子,对吗?” 云间不置可否,“果然瞒不过你。” “所以,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我不是来求你的,我们交换。” 云间笑起来,“我留下那朵簪花的意思,不是想要威胁你,即便你当时动手杀了梁是宁,我也无话可说。倘若你那样做了,我希望你看到簪花,便相信,甘苦一场,我必会帮你善后,你不需自我了结。倘若你没有那么做,便是现在,我们或许可以商量一个更好的办法,比直接杀了梁是宁复杂,但结局可能会让你更满意?” 云间深谙复仇之苦,一刀捅死不是最解恨的,解恨的是,把他曾赋予自己的痛苦,让他感同身受。 “你要利用我的身份?” “是,你可有证据?” 子姝适才想起来那两封手,那信上的内容,她儿时曾看过,那时她字还没有认全,更看不懂其中隐含的意义。 慕容铮已经看过信里的内容,从情意绵绵的字里行间,清楚明白地看到,闫跃林当初为了发展党朋,在高中的后生中寻找良婿,看中了才华横溢的梁是宁,梁是宁因蕙娘的关系,拒娶闫传琴,闫跃林便将梁是宁发配去了老家塘县做小官,凭借自己在家乡的势力慢慢欺辱。后来闫传琴新寡,回乡散心时,又遇到了梁是宁,那时的梁是宁已经在漫长的曲折凌霸中被磨光了棱角和意志,于是从了闫传琴,凭着岳父大人为后台,得以高升。 如此以权谋私,引诱且残害压迫考生栋梁之行,是为不忠。 慕容铮这声“大胆”,说的乃是信上所指那不忠之人,十三公子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指着子姝道:“这信中字字句句,满是荒唐,尽是构陷忠良之言,谁教你这样做的!” 子姝身子一缩,紧张地道:“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分欺瞒,小女子流落多年,只是想要认祖归宗,请大人们明察。” 说着便干脆吓得哭起来,对着地面不住地磕头。 十三公子一副不信的模样,狠辣地道:“不说?来人,将她拖下去!”正要发落,顿了顿,声音放平和了一些,“本公子的大婚之日,见血不吉利,就……照她说的浸猪笼吧。” 梁是宁一瞬间便想起了蕙娘临死前,对他露出的那种悲恨的眼神,心中大苦,不忍旧事重演,急忙哀求道:“信是微臣所,微臣该死,微臣那时年少愚昧,才会写出如此荒唐之言,请公子、请长公主放过小女,罪臣甘愿一死!” 之后便又是闹哄哄的一阵,你认罪来我狡辩,你冤枉来我诬陷,直到安仪长公主又在帘后挥了挥手,“今日之事,滋事甚大,本宫会亲自进宫向陛下禀明,都散了吧。” 这婚事是搅合黄了,除了子姝,人是一个也没抓的,毕竟牵扯到了重臣,总要给他们留些周旋的余地。 十三公子黄了婚事,心情大好,趁着酒筵早已备好,与迟迟不肯散去的那几个饮了许多酒,才到了云间在的小院里来。 仍穿着一身喜服,这样的红袍穿在他身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意外地十分和谐。 云间手里把玩着一小块瓷片,“我当初也没有想到,这信的分量可以如此之重,本只是想在大婚上揭穿子姝的身份,给梁是宁夫妇安一个欺君之罪,再等闫跃林为了救女儿女婿出后招,却没想,这两封信,可以直接剑指到闫跃林头上。”轻轻一笑,“果然是天意。” 朦胧的眼里,十三公子看她笑得可爱,忽然伸手柔柔地将她的下巴捏过来面对着自己,掌心里还有温酒的气息,“你,又是哪里来的天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89 她不值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嗅到他掌心里的味道,感受到他指腹的温热,想起他那个酒后的恶习,心中微微一动。 扭头摆脱他并不用力的拿捏,垂下眼,云间道:“小女子不是天意,小女子是用尽了心机才能坐在这里的。公子说过,最讨厌这份心机的。” “哦,”十三公子一副不为所动的懒洋洋语气,“然后呢,你还想坐去哪里?” 云间想也没想,“宸王府啊。” “你要勾引六哥?!” 十三公子瞪眼,云间也不由地转头,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回看向他,“我勾引谁了我?” “现在满金阳城的人都在说你使尽了狐媚手段勾引本公子。”十三公子微扬着下巴,不服气地道。 “那是他们傻!” “满帝京的人都傻,陛下也傻?” “陛下会这样想,不是你自己对他那样说的吗?”云间微微蹙眉,也是不太服气的样子。 十三公子一挑眉,“你说我欺君?” 云间不想这么直说,但他的的确确是欺君了,只是对皇帝撒谎这个事情,往大了说叫欺君,往小了说,也就是孙子对爷爷使了点心眼撒了个娇而已。 十三公子看云间不说话,心里一横,“本公子不能欺君。” 吓得云间还以为他要过河拆桥,准备去向陛下认罪,告发自己根本没有怀孕的事情呢,她身上闯宫门那死罪还没解呢。 但十三公子说完,已经将大掌伸了过来,一把将云间拎去了床上,一边解自己的衣衫,一边道:“本公子好吃好喝地将你养着,还着了你的道,大婚之夜把新娘子也赶跑了,你不能只动动嘴皮子什么也不做。” 云间看着他的动作愣了一瞬,知他果真是那恶习上头了,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想起十三公子之前说过的话,急忙道:“你说过的,像我这种满腹心机的女子,你看一眼都嫌。” 这身喜服层层叠叠的,十三公子在腰上解了好一会儿也没解明白,只一门心思在自己身上,随口道:“忘了。” “公子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十三公子正将腰带解开,扶都懒得扶一下,那镶着翠玉的红色腰带便落在了地上,十三公子欺身压上来,一边用手掌将她缩成一团的身体展开,一边道:“本公子都欺君了,还怕言而无信?” 在床上收拾花样百出的女人,他算是老手,虽近几月来,这样手艺都没什么施展的机会,总也不至于生疏。十三公子并没有多想什么,每一个动作都不需过脑子,将云间逼进了墙角,便开始剥她身上的衣衫。 云间死命护住,她想起这时候外面应该会有两个门神一样的婢女,是专门为拦着这事儿而来的,便提高了嗓音叫喊,“公……公子……”见门外也无动静,猜是已经让十三公子给打发掉了,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慕容笑!” 十三公子似忽得清醒了一些,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竟直呼本公子的名讳?” 云间色厉内荏地瞅着他,一副我就叫了怎么着的模样。 十三公子却松松一笑,“许久未听人这样叫过,竟有一丝亲切。”手下的动作更是未停,显然这样并不能引起他的反感。 云间忽然道:“师姑娘也会直呼公子的名讳么?” 云间所说的师姑娘,便是韶明公主师子归,她故意用了一个亲切一些的称呼,好唤起十三公子封存的某种记忆。 十三公子便不悦了,停了动作,将云间推进床的最里侧,自己翻个身倚在床头懒坐在外侧,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冰冷地问,“你非要这般不情愿?” 云间小心地周旋:“非是小女子不愿,只是小女子生命卑微,时常命悬一线,这些日子以来,幸得公子您的庇护,心里才敢踏实一些。公子眼下如此,小女子实在不懂是何用意啊……” 十三公子让酒灌得有些糊涂了,便被云间的话绕了进去,想了想,瞟了一眼云间那片还未完全长好的指甲,道:“你曾说那质子战的典故,韩人自甘刖趾,是为割舍己身重要之物,向主上表达赤诚。你既决意依附于本公子,本公子却看不到什么赤诚,不若就坦诚一些。” “你是这样想的?”云间有些认真了。 十三公子趾高气昂、神气十足地:“嗯。” 云间便就不理他了,他拿自己当什么,需要以此为交换的货物吗?是了,她的身份本就是个花娘,她不该让他善待了几日就犯糊涂,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道理都明白,心里却仍微微地泛起了苦楚,便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 气氛有些僵持,十三公子看到她的表情,兴致也已经去了大半,直至渐渐地消失殆尽,明明是自己说了不太好听的话,却又感觉是她在给自己心里添堵。 越想越气,但也不知道这口气到底出在哪儿,僵了好半天,十三公子终是觉得再这么僵下去很没面子,可是用强的也很没面子,转身下床,风一般地走了。 他走了,云间也不觉得安心,心里有种莫名的委屈,连眼圈都泛起了潮红。她恨自己偏偏是个女子,才会被当做这种低贱的货物,若他是个男儿郎,几年前便会穿上戎装,在战场上杀南人个你死我活、片甲不留。 云间在这儿枯坐着,十三公子在院中大步流星地行走,安康跟在身边,甚至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看着他家公子衣衫半敞的模样,心知又是在云间那里遭了拒,心里也是慌得很,毕竟他家公子没在女人身上受过这种委屈。 倒是也受过的吧,韶明公子丢下他和亲那次,那时十三公子已经在偷偷地计划私奔的路线了,他本以为师子归应该和自己存着一样宁死不屈的想法,却没想到她没费多大的决心,就答应了。为此狠狠地消沉了一阵子。 那婚宴摆了许多桌,到现在还没有撤尽,十三公子走近的时候,看到一壶酒,顺手就捞了起来,安康低眉顺眼地在旁边看着,见十三公子又饮了半壶,才小心地问道:“公子又和云间姑娘吵架了?” “没有,她不值得。”十三公子冷淡地回答,继续饮酒。 安康十分了解他家公子,知道他说的不是心里话,循循善诱地道:“公子心里有事,不与安康说,还能向谁说呢,但近日姑娘筹谋的这几桩事,确然是有利公子和宸王殿下的。” 十三公子的心其实一直向着宸王那边,安康心里很清楚。但提到宸王,十三公子便想起云间说要去宸王府里坐着的话,这会儿回过味来才想明白,原来她此刻呆在自己身边,不过是拿自己当个跳板,她的目的在宸王,她在利用自己。 冷静下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若是真心想要辅佐宸王,为韩地百姓谋福,那也没什么不好,就怕她还有多余的目的。 “回去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十三公子走了两步,顿足淡淡地道:“沈云间那边,要看得更紧一些,免得闫相狗急跳墙。还有张御医,让他近日来得勤一些,尽快找出原因。” 安康一一应下,谨慎地问,“身子的事,需向姑娘知会吗?” “不必。” …… 皇宫里,安仪长公主扶着陛下在长廊下走着,将昨夜十三公子大婚上发生的事情,细致地向陛下讲了。 陛下微怒,“朕今日早朝上问起大婚的事情,就看那些老东西支支吾吾的,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竟无一人敢上奏表,连宸王都没提。” 朝堂上早已立场分明地形成两派,庆王闫相那一党,肯定不会自讨没趣,宸王那边,既是昨日长公主发了话,说要亲自向陛下禀明,便也不想先讨这个没趣。 安仪长公主年不过三十,保养得宜,仍有些青春年华的模样,微笑着道:“铮儿往常总是直言不讳,父皇您也没给他几回好脸色,依儿臣看,宸王这是长大了。” “是啊,朕的孙子们都长大了。”南帝叹了一口,问安仪长公主,“闫相这事,也是宸王那边翻出来的?” 这事情被翻出来,南帝其实并不意外,贪腐这种情况不可能只发生在局部,既然韩地铁窑是贪,贩售官爵、结党营私,便一定也有,南帝年事已高,早已没有将这一切连根拔起的魄力,但只要还有宸王那边牵制着,庆王那头也不敢做得太过。 “倒也不一定,”安仪长公主道,“这桩婚事是母后提起来的,母后陪伴父皇多年,从不过问朝政,两位殿下为陛下分忧,日理万机的,与母后也只家宴上才能见一面,提这桩婚的时候,母后可没想过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来。儿臣愚见,倒也可能是笑儿自己翻出来的,儿臣昨日所见,搅了这桩婚事,他脸上才肯露出些喜色来。” “十三……”南帝顿足想了想,微微叹了一口,“安仪,朕问你,你这几位侄儿里,那太子之位,哪一个更合适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0 脱罪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仪长公主才从承碧山庄回来,若不是陛下令她回来代替自己主持那桩婚事,或许现在还赖在那边。 长公主府里,茕姑娘正跪在地上,受长公主的训斥。 这阵子以来,长公主人虽然不在,但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知的。高荜被抓那日,事情就出在长公主府,金水桥下的那些财宝,也是长公主府的人挖出来的。这些,可都没有经过长公主的同意。 长公主此番问的,便是金水桥那件事。那日茕姑娘受了十三公子的吩咐,在经过金水桥的时候使马儿受惊,假意寻找长公主为师子钰准备的生辰贺礼,把高荜藏在桥下的财宝挖了出来。 “阿茕,按道理说当年子归和亲,你便应当做陪嫁的一起过去,本宫看你伶俐周到,才将你留下照顾子钰,竟没想,本宫竟亲自在府里按了个公子的内应?”安仪长公主高坐一处,微垂着目看着茕姑娘道。 茕姑娘自知逃不过一番责罚,恭敬地道:“阿茕绝不敢背叛长公主殿下、背叛侯爷,此事是阿茕耳根子软,受了十三公子的唆使,阿茕再也不敢,请长公主责罚。” 说完便埋下身去叩首,长公主不说起,她便也就不起。 十三公子早已跟茕姑娘说过,若是长公主责问,便尽管将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来,哪怕说是被他逼的也好。茕姑娘与师子归主仆感情深厚,便也不曾拿十三公子当外人。 “责罚?”长公主面上露出些冷笑,“那是开罪国舅的事情,如此责任,你承担得起?本宫一直避在承碧山庄是因为什么,陛下这次中秋连家宴都没摆,争储之事已跃然纸上,本宫不想参与到其中,你倒好,一句耳根子软,便将本宫划进了十三公子的阵营,党争之罪,你又承担得起吗?” 作为南国唯一的长公主,且是陛下膝下还健在的唯一的儿女,安仪长公主深知自己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但一旦参与党争,站错了队,这大好的先天优势就没有了。这便是长公主府一直以来戒卫森严的,像第二个封闭的皇宫一般的原因了。 茕姑娘也深刻地明白这些,所以无论说什么,都是罪责难逃的,便不做任何狡辩,安静地伏在地上,直等到长公主的一声发落,“带下去,打到长记性为止。” 不直接处死茕姑娘,也是因还是要给十三公子留一点面子。今日陛下问她太子的人选,她当然是没做直接的回答,可是从陛下的语气里,长公主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所有人都以为,按照规矩,太子的人选必定出在庆王和宸王之间,可是陛下的心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选。 就连长公主也并不理解,陛下对十三公子的那种莫名的偏爱,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文不及慕容仲,武不及慕容铮,就连其他的公子们,方方面面都有在他之上的地方,他整日里无所事事,无论跟兄长还是朝臣,哪一个相处得都不和睦,唯独是对着陛下时,嘴巴更甜一些。 看来陛下真的老了,喜欢让人哄着了。 闫相以权谋私之事,既是被轰轰烈烈地提了出来,就必须要办一办好做交代。关系到朝中重臣,且功绩丰硕根基深稳,这事儿办起来便需动许多脑筋。 十三公子很快便被叫进了宫,说是让他协助大理寺去查,看看闫相在朝中的羽翼到底有多丰满,又藏了多少惊人的密案。 十三公子领了命回来,倒是也不急着让金枭阁去抓人,总归闫相那么大的架子在那里摆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理寺去抓就足够了。 安康听了十三公子的吩咐,一早便将张御医请了过来,对外面也没有刻意保密,只说是来定期检查云间的身子。 云间将脉给张御医把过,上一次被汀兰诬陷怀孕时,张御医便曾摸过一回她的脉,对她的身子情况,还有一些印象。望闻问切一番后,便心事重重地去写方子,交给安康的时候,十三公子正从院外走进来,张御医道:“姑娘身子实在虚弱,这方子暂且用着,用后若有何不妥,下官再前来为姑娘看诊。” 十三公子淡淡点了点头,便让安康请着张御医出去了。 云间心里还记着昨晚的仇,不是很想正眼看他,干脆坐进了床上装病,十三公子站在床边幽幽地咳了两声,云间便将头更往另一头转过去。 他是好脾气的,大人不记她小人过,走过去用一根手指将云间的脸勾过来,云间便又转回去,十三公子只好捏了她的下巴,她的面皮捏在手里,竟然是软软的,就是不知眼神凭何这般的硬气。 看她脸色尚可,十三公子收回了手,“哎哟,”夸张地叹了一声,“本公子昨夜实在是饮得多了,一觉醒来昨夜之事竟忘了许多,陛下唤我进宫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间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唇角,呵呵,不要脸! “陛下让金枭阁协助大理寺查清闫相结党营私之事,这事儿是你起的头,说说你的看法。”十三公子语气随意地道。 云间又抽了抽嘴角,把脸再撇回靠墙的一边,赌气地道:“小女子只是区区花娘,事关朝政,说不上话,也没什么看法。” “哦,”十三公子淡淡地应一句,“那昨夜报案的子姝姑娘,与你曾是姐妹一场,本公子顾忌着你二人之间的情分,是来问问,你既没什么要说的,便就将她交还给大理寺吧。” 云间扭头回来瞪她,那大理寺是闫相开的,子姝交给大理寺,皮都会被剥下来三层。知他是故意的,但也没有奈何,便道:“查案之事,原告、被告和当场主事,都不得不查。事情是在公子的大婚上捅出来的,公子既牵涉其中,陛下这是在给公子机会监守自盗呢。” “如此,本公子盗还是不盗?” “可盗可不盗。”云间道。 十三公子便落下一声冷哼,对云间这个记仇的爱好十分不满。云间知道十三公子心里有数,但他问自己,或许也只是想找人梳理一下,看在宸王的面子上,还是说了下去,“大理寺早已归属闫相势力,公子不盗,大理寺也会盗。陛下让金枭阁辅助大理寺查案,实为彼此监督,看哪边的本事更强一些。小女子自然相信公子的手段,必能想到法子与大理寺周旋,但即便是一查到底,最狠最狠治闫相一个谋逆的死罪,闫相死了,庆王的羽翼便折了大半,这是公子愿意看到的结果。” “闫相虽死,余力尚存,这些人该去向何处?”十三公子问。 “公子知道,投靠在闫相或者庆王麾下的朝臣,不知究竟会有多少,一锅端了,朝廷经不起这样的重创,这也是陛下明知大理寺早已与闫相结成私党,仍让大理寺去查的原因之一。先太子昏庸,从公子这一辈的皇孙中设立储君是迟早的事情,朝臣私下议储在所难免,只要有了想法,便会早做打算,行动上有些偏靠,也并非情理所不容的。所以对待这些跟着风向走的俗臣,只要他们还忌惮陛下的天威,陛下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微微一顿,云间看着十三公子道:“说到这里,小女子需问公子一件事情,公子需想清楚再作回答,自然小女子问这问题,本就已是死罪,公子当做小女子没问,也是没关系的。” 十三公子大抵已经猜到了云间要问的问题,并不防备,不等云间说出来,已眼神淡定地道:“没有。” 云间想问的,便是十三公子究竟有没有想过那太子的位置,云间猜他是没有想过的,否则不会有今日的疑问。如果他想要那位置,先拔除闫相,削弱庆王,然后用他的阴狠狡诈去对付宸王,胜算会更高一些。 云间轻轻一笑,道:“若是公子没有想过,便不必在乎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就算这次输给了大理寺,也只怪公子刚接手金枭阁不久,经验不足,需些历练就是了。小女子的建议是,查还是要查的,但不必查得太过明白,只要公子自己心中有数就好,那些有问题的,日后再寻机会一一拔除。一口吞下一个闫相,宸王殿下未必消受的了,也会显得两家相争,他一家独大了。为君者,善于制衡之术,但陛下真正在意的是,凡事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公子可以一边查,一边将这水搅得更浑浊一些,若是连陛下最信任的金枭阁,都查不出来闫相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庆王的实力便超过了陛下的预期和掌控,陛下也就不会坐视不理了。比起一气将庆王削弱至底,将他做大做空,应该会更容易一些。所以闫相,可从轻发落。” 十三公子听她张口就能侃侃而来,静静地摇了摇头,“你这女子,实是可怕。” “小女子说错了什么吗?”云间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冷笑,“本公子到眼下才看清,你做这一番安排,将半座朝堂都牵扯进来,是为了给自己脱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1 大赦天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数日过后,养清殿。 “金枭阁奉命与大理寺协查丞相闫跃林以权谋私一案,查明在朝为官者一十八人,其中塘县地方及周边城邑地方九人,闫门学子五人,为商者三人,为将者一人,已战死。” 南帝座下,十三公子声如击石明亮而沉稳,大理寺卿与他并排而立,两人俱是微微躬身,“金枭阁与大理寺分别呈上案情卷宗,请陛下过目。”十三公子道。 内侍尹福海代替南帝将两份卷宗取过来,十三公子和大理寺卿便直起身来,等着南帝过目。似也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两份卷宗虽用了不同的记录格式,但都是条理分明、案情清晰,殊途同归、如出一辙。 金枭阁与大理寺并非第一次公开合作,私下的合作查案次数更是多如牛毛,这种呈上来的卷宗不差分毫的情况,南帝还是鲜少看到的。 面上细微的表情里,似是透出了一些不满,南帝淡淡地询问,“就这些?” 十三公子露出天真的不置可否的表情,大理寺卿急忙又弯腰说了几句台面上的漂亮话,南帝便也不做过多的深究,命两人都下去了。 十三公子走出养清殿后不久,便在意料之内地被尹福海叫了回去,说是陛下有话要问。 又回到养清殿里,十三公子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南帝拍了拍身旁的小案,用长辈慈爱的语气对他道:“十三,你过来,到皇爷爷这儿来。” 十三公子微微愣了愣,还是抬了袍子坐了过去,与他这位皇爷爷坐在同一侧的经历屈指可数,将将坐上时,不免有些局促。 “朕问你,此次协助大理寺检查闫相一案,可遇到了什么麻烦?”南帝问。 十三公子稍稍想了想,道:“孙子接手金枭阁不过几月,头一次就是事关元老重臣的大案,查起来是有一些障碍,不过自有金枭阁中几位领事协助,并无大碍。” “朕问的不是这些,”南帝仍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命人沏了新茶来,问十三公子道:“查案时,大理寺或者闫相那边,可有为难你啊?” 十三公子饮上了茶,心情才放松了一些,道:“大理寺规章流程繁多,确然古板了些,闫相那边比起来,还更要配合一些。” “庆王可曾找你说过什么?” 十三公子露出不解的表情,疑道:“此事与二哥有什么关系?” 南帝眼底的慈爱愈加丰厚,显然是堆出来的,责备地将十三公子看了一眼,“装糊涂!” “孙子不敢,二哥确实不曾与孙子说过什么,孙子这些日子没见着他,也没听到有人过来传话。”十三公子如实地道,又补充说,“倘若二哥与闫相以权谋私之案,有什么关联,只要皇爷爷发话,孙子这就着手去查。” 南帝将面前碍事的两本卷宗随意地丢开了一些,“这上面所查之人,都是闫相的宗亲和门生,闫相在朝为官三十年,只一十八人,两年也才提拔一个,如此算下来,倒是清廉。” “只要不按朝廷的法度行事,哪怕只提拔一个也是有罪。”十三公子道。 “此言有理。那依你看,此案应如何裁断?” 十三公子又想了想,“以权谋私乃是重罪,孙子特意查过律法,法典上说,官品五阶以上,谋私者超过三人,便要重罪重罚,倘若官拜一品相侯,案情严重者,可做谋逆之罪严惩,以昭天威。” “如此说来,闫相此番难逃一死?” 十三公子再想了想,犹豫着道:“闫相辅佐陛下数十载,政绩丰硕,如今年事已高,知法者应当理解,可不知法者,说起来倒是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不杀如何以昭天威?”南帝问道。 “这……”十三公子犹豫着,已经站了起来,跪在下面道:“孙子确有一计。闫相以权谋私,罪状昭彰,当依法处置。但,先太子丧期早已满一年,国忧渐消,南朝也已十年未曾大赦天下,可先按律法治闫相死罪,而后大赦天下,削去官爵贬为庶民,则可活矣。如此恩威并用,既显天威浩荡、震慑朝纲,又可免去百官心中杂忧。” “大、赦、天、下。”南帝一字一字将这四字在口中和心里念过。这倒是他多年来未曾想过的事情。但眼下大赦天下,对南国来说实则是一件好事,当年韩地抓了那么多战俘,或关或奴役了这么多年,早已失去反抗的能力,只是心中仍未有一刻将自己当做南国人看待罢了。 慕容仲把持韩地局面多年,南国内虽常有对百姓的恩惠,却也惠泽不到韩地,韩人就更将自己与南人区别看待。大赦天下,赦免的是南国的罪人,只要是想活命的,这个时候还会在意南、韩之分么。 此刻西南与夷人正有战事,北边又有霍北蠢蠢欲动,收拢韩地民心之事,不能再拖了,否则一旦两头的战事正式打响,韩人恐成内忧。 南帝不废太大的力气,心里已将这个建议接受了七八分,但还有三两分,目光再次落在了十三公子身上。 又拍了拍那小案,让十三公子坐过去,十三公子已察觉出不对,不再敢轻易逾越。 南帝也就算了,眼底的慈爱,透出些许冰凉冷漠之意,“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孙子自己想的。”十三公子垂眼道。 南帝缓缓地“唔”了一声,“你在想这法子的时候,可还有什么私心?” “孙子不敢。” 南帝冷淡地笑起来,“你身边的人,连正阳门都敢闯了,怀揣一点私心而已,你会不敢?十三,自你十岁时,在迎娶韩国公主时仪仗前说了那番话,朕便对你时常关注,你的品行,朕每一分都看在眼里,许多事情,你非是不敢,而是不想。今日你建议大赦天下,明则为朕分忧,心里头,可是为了那闯宫门的女子?” 十三公子面上露出一些紧张,南帝继续道:“她擅闯正阳门,无论如何都是死罪,即便她能够为天家诞下皇嗣有功,任何一条律法中,这样的死罪也不能功过相抵,唯此大赦天下一则。” 十三公子被说中了心事,神情严肃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南帝继续问道:“如此大费周章,冒着愚君之罪、杀头的风险,那女子当真值得你如此做?” 十三公子默了默,静静道:“是。” “你喜欢她?” 十三公子便又沉默了一阵儿,他并没有想到南帝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事先也就没做准备,可忽然这一问,却不知怎么就问到了心里,他想起在他揭穿云间筹谋闫相之事,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时,云间眼底的笑意似流光一般稍纵即逝,她平静地说,“此计能不能成,就看公子肯不肯赏小女子这一条命了。” 赏她一条命有何难,一个诈死,就能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去天边。可她要的不仅是能活,且是堂堂正正地活下来,她心中怀着那样深的权术和野心,堂堂正正地活下来,它日难说不会成为更大的危害。 闫相已经至此,十三公子完全可以不按照云间说的,逆着陛下的心意,将闫相查个底朝天,一口气将庆王的这条手臂切断,就算对朝野的震动太大又如何,只要他能够和慕容铮齐心协力,没有沈云间,也能力挽这狂澜。他确实是为了救沈云间这条命,才听了她的建议,将事情拐到了大赦天下上来。 确实是为了她。 十三公子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他竟是着了什么道,会心甘情愿地让那女子当猴儿耍,做她提线的木偶,做她话本里的戏子。 “嗯?”南帝见十三公子不回答,又发出一声来催促。 十三公子的目光有些散乱,掩饰紧张的笑容中竟还透着几分娇羞,“是,孙子喜欢她,孙子舍不得她死,孙子求皇爷爷成全孙子这一点私心。” 说完便深深地伏下身来,南帝这次是不急着让他起来了,其实做皇帝的,见多了底下这些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和把戏,他不时时刻刻都计较,是因为眼光看得比底下这些长远。 “韶明公主的事情,朕已经让你伤了一次心,”看着十三公子深深伏下的脊背,南帝幽幽地道:“朕作为一国之君,需谋万民福祉、疆土稳固,但作为家人,朕不是孙儿们的好祖父,朕心里也不愿让你等伤心。” 十三公子听到这话,知道南帝已经心软了,便抬起头来,用慌茫的眼神看他。 南帝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亲自下旨,命人将韶明公主接回,或者免那女子死罪,两者之间,你只可选择其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2 你生气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闫相的案子已查清,除了闫相之外,其余涉案的便陆续放了出来。闫传琴、梁是宁和梁青檀一家子回到梁府的时候,一抬眼,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他们被抓时,是那场所谓的大婚刚结束时,满府里还是张灯结彩的,这关了一遭回来,那些红绸喜帖没有便罢了,竟挂起了白绸,大门上贴着硕大的两个“奠”字。 闫传琴以为府里的人这就在着急给自己哭丧,十分地愤怒,抓着一个下人就来骂,那下人挨了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之后,才怯怯地道:“这是……大小姐的吩咐……” 一边的梁青檀十分地狐疑,她早跟着闫传琴和梁是宁一起被抓去大理寺审问了,从来没有回来过,哪里下的这样的吩咐。 一声轻笑从花树尽头传来,子姝一身素缟边走边道,“原来是父亲大人和嫡母回来了,女儿有失远迎。” “她就是你说的大小姐?”闫传琴指着子姝问下人道。 下人怯怯地不敢出声,子姝轻轻一笑,幽幽地道:“青檀,这么美的名字,是我娘为我起的,嫡母难道忘了么?” 一边的梁青檀脸色已经煞白,倒不是担心别的,她是梁青檀,那往后自己是谁。 闫传琴当然还记得梁青檀是谁,她这辈子什么都是顺心顺意,唯独就是不会下蛋。克死了第一任丈夫之后,没下蛋倒是还好,欢天喜地地就找到了梁是宁这个冤大头,梁是宁凭借闫相的关系回京任职后,便接回了蕙娘母女,闫传琴念着蕙娘生的是个女儿,起初还忍着,只是将梁是宁看得很紧,不许他与那母女两人亲近。 可又没两年,那蕙娘只服侍了一夜,便又怀上了身子,闫传琴无论如何不能再忍下去,便设计诬陷蕙娘与人私通,将她整死了,蕙娘的女儿,也就收养到了自己的膝下。但子姝其实是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被人侮辱和冤枉的,到闫传琴膝下,装了几天乖巧,便筹谋着要毒死她,那时子姝年纪还小,做事不懂得如何才算谨慎,典当了蕙娘的遗物去买了毒药,还没走进家门,就已经被闫传琴发现了。 闫传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毒死子姝,奈何她命大,梁是宁对这仅有的一个女儿又十分地看重,拼死拼活救回了子姝这条命,在床上一养就是数月。闫传琴说什么也不想再替那贱人养女儿,一日在街上遇到一个与子姝年纪一般大小的乞女,便就带回了家中,洗干净了仍在子姝的病榻上,又将子姝丢进了河里。 梁是宁一场公务回来,梁家的大小姐早已改头换面,苦寻亲生女儿不着,只能认了这“机缘巧合”。 梁府里的人,对他们原本那位大小姐本就没太有印象,常年就在后院里,灰头土脸的,又在病房里躺了这么久,大病初愈,模样稍有些变化,也没做多少追究,总归老爷和夫人说那位是小姐,便就是了吧。 现在十三公子大婚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也知道梁府的小姐是假的了。好在是有更大的案子在上面顶着,这种小事,陛下已顾不上追究。 闫传琴听子姝这么说,眼里的气焰便已经烧了起来,笑容冷冷地,“你将府中布置成这样,是何用意?” “什么用意,嫡母很快就会知道了。”子姝仍那般轻轻地笑着,花楼里什么好的也没教,就是这种无论见着什么人,都能笑得出来的本事,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梁是宁急忙迎上去,想拉子姝的手被她冷冷地避开,梁是宁急忙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因你捅出了这样大的案子,上面的人必不会放过你,爹爹给你拿些钱财,你快走吧。” 子姝冰冷地看了梁是宁一眼,提高了声调道:“梁大人不必为我操心,往后我就是梁家的大小姐,尔等都是代罪之身,府中的一切事宜,该当由我说了算。来人,将老爷和夫人还有这位小姐都带进房里去。今日起,任何人欲到梁府拜会,本小姐会先行接待。” …… 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正在一间小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用晚膳。他实际是没什么胃口的,近来防备着大理寺,秘密查来的卷宗太多,还要细细审理再做后续的打算,但不吃,便体力不消。 云间听说十三公子已经进宫面圣回来了,猜他应该已经将那“大赦天下”的建议与陛下提过,陛下是什么态度,同意还是不同意,也不来告诉自己一声。 云间耐不下性子,自己跑去找了十三公子,见他桌上的饭菜可口,自己等了整日消息,也没吃什么东西,索性一道坐了下来。 可这一座,便感觉腰上不太舒服,因这“身子”已经怀了三月有余,为了遮人耳目,身上便要做些伪装。 左右无人,云间伸手到腰上将绑着的小枕拿下来丢在一边,十三公子夹着菜,凉凉地看一眼,“这是什么?” “你的骨肉啊。”云间随口地道,一边提起筷子,一边问:“陛下怎么说?” “多半是同意的吧。”十三公子道。 云间露出喜色,“唔,终于不用再绑着这碍事的东西了。” 只要她身上的死罪解了,这怀身子的事,便也可以结束了,找个由头流了产,她又是个活蹦乱跳的自由之身。 十三公子挑眉地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就好心地往云间面前夹了块肉,温柔地道:“多吃些。” 云间有些受宠若惊,用“这东西没毒吧”的眼神看他,十三公子便轻轻地瞪了她一眼,脱了那闯宫门的死罪,云间感到一身轻松,心情大好,便也不做计较,放松地大快朵颐起来。盛了一碗参汤咕嘟咕嘟地饮下,放下碗来,继续寻其它爱吃的饭菜。 十三公子早已不吃了,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鼻孔里细细流下的一串血珠,而她自己似乎沉醉在大快朵颐的快乐之中,并不知情。 那细细的血河就快流到了唇边,十三公子终是忍不住,伸过手去,用拇指在她鼻孔下抹了一把,白嫩的肌肤,便被抹出了一小片血污。 云间便也发现了,急忙拿了帕子细细地擦拭,娴熟地仰起头来,让鼻孔里的血不再继续流淌。 十三公子沉默了片刻,问:“近来经常如此?” 云间仍仰着头,“自从服了张御医给开的方子之后便就如此,说是底子太差,纵是温补也极易过剩,方才不喝那碗参汤好了。” 十三公子干干一笑,“送你回去歇下吧。” 云间便又将那薄薄的小枕捆在腰上,慢慢地随着十三公子在听萧别院蜿蜒的园林小道中行走。 秋天的夜风冰冰凉凉的,卷走了白日里仅余的一丝燥热,那些吵了一夏天的夜虫,也开始变得安静,硕大的明月在花影间斑斑驳驳,层叠繁茂的叶片散发着快将凋落前馥郁的馨香,一浪一浪的拍打声,是风中的低语。 云间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摩挲,十三公子垂目看见有些好笑,便就笑了出来。 云间瞪他一眼,急忙把手拿开,十三公子顿了顿,道:“前几日查案时,正碰到一位妇人,因庆王那边急着替闫相遮掩,全家遭了迫害,那妇人正怀了四个月的身子,我便让人救下了。” “救下两条性命,公子功德无量。”云间随口地奉承。 十三公子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本公子是想,等她分娩时,你这身子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便先将乳儿借来,她做乳娘,就说是你生的。” “为何?”云间不解。 “陛下今日提到下旨让韶明公主回国,让我选。”十三公子并不想瞒她,神色低沉地道。 “你选了她?” “嗯。” 云间似花了些时间,才接受了这个局面,勉强地笑了笑,道:“公子筹谋许多,为的便是如此,小女子向公子贺喜。” 十三公子的脸上却露不出喜色来,淡淡道:“你身怀皇嗣,小儿断乳之前,性命无虞,可再从长计议。” “哦。”云间冷笑一瞬,自顾地超前走去。 十三公子并不打算追她,只看着她的背影问了一句,“你生气了?” 云间脚步微微一顿,“闫相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此刻子姝正为公子守着梁府,寻找更多庆王与闫相谋私的证据,她的性命岌岌可危,公子是可以派人守着,不让外面的人伤害到她,可是内院纷争,常常在意料之外。小女子只是忽然感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今日公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些其它的对公子而言,都可以从长计议。但小女子的志向却还远远没有,小女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陪公子闲话了。” 十三公子料到她会是如此态度,毕竟主意是她出的,事情中最关键的那人,是她的姐妹,但好处全让他一人收下了,云间身上的死罪也还是没解,换谁也是会不高兴的。 云间说完,背影已经越走越远,十三公子无奈,只好折回,他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如何确保师子归可以顺利且安全的接到圣旨回来。 刚走了没一段,便听见有人着急地过来喊,“公子,姑娘,云间姑娘失足落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3 辜负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赶过去的时候,云间已经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秋水冰凉,已经浸透了她的身子。 十三公子慌忙地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是懂得水性的,所以呛得并没有多严重,只是虚弱地柔柔地笑着将十三公子看着,眼底几分得意。 十三公子垂目,看到她的小腹渐渐地,在湖水的浸润下,衣衫如洁白的宣纸,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御医,快去找张御医!” 落水引来了府中越来越多的人,十三公子急忙将云间抱进房中,东宫那两个婢女见到云间小腹受伤,心知腹中骨血恐怕不保,急忙要围上来伺候,被十三公子撑着血红的一双眼吼了出去。 安康很快就跟了进来,递上来一枚还沾着湖水的湿哒哒的发簪。十三公子只看了一眼,便挥手将发簪打落到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云间,恨恨而心痛地问,“你!为什么!” 十三公子已经猜到,她并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自己跳进去的,跳进去之后,便用发簪刺伤了肚皮,假装是落水时发生的意外,许多人看着,那骨血也就不好硬说还留着了。 为什么,他已经安排了后手,为什么她要这样着急,一刻也不愿在自己身边多呆,哪怕身上的死罪还没有解。 云间静静地笑着,静静地道:“公子可以为师姑娘负我,但我,绝不能负子姝。” 说着便转过头去,那一簪她扎的很深,半身的衣衫已经红透,脸色愈加的苍白。十三公子的眉皱得越来越深,这世间竟有如此疯狂决绝的女子,做这些的时候,她不曾犹豫吗,她不怕疼的吗? 看着她噙着一丝微笑,在失血中睡去,十三公子的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愧疚。可是他有做错什么吗,他原本所计划的一切,便是让那失去的人回来,然后帮助慕容铮登上君位,携手治理一番太平盛世,在一个安然的没有战争的不需要和亲的世道里,与那人重新开始,或远走高飞。 机会唾手可得,凭什么不要。 侍女进进出出地端着热水,云间人虽已经睡着,腹部的血洞仍汩汩地冒着鲜血,十三公子怕被人发现端倪,只能自己一遍一遍地为她擦拭,外面的人看到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纷纷扼腕,这胎是一定保不住了。 张御医赶来的时候,云间沉睡中的小脸已经煞白,头发仍是湿的贴在额上,手心脚心皆是一派冰凉。 张御医看到那个血洞,心里大叫不好,急忙为云间施针止血,似是在做一件很困难的事,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待那血差不多是止住了,十三公子才拿了干帕子,一遍一遍去擦拭她湿透的发丝,张御医开方子的笔顿了又顿,踟蹰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写了个方子出来。 这一边十三公子还在细细地擦头发,仿佛每一缕蒸发掉的水汽,就会将她的体温多带走一些。 张御医走过来,“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十三公子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云间一眼,“不必了,她听不到。” “微臣无能。” 十三公子脸上一凛,将张御医瞪了一眼,张御医只好有话直说,道:“姑娘身上所中之毒,早已深不可解,若是找不到那下毒的方子,就是华佗在世,也药石无医。那毒使人气血亏虚,血流不凝,适才流血不止,今日姑娘失血过多,能不能转醒,怕是要看姑娘自己的造化。” 张御医已经尽可能说得详尽而简单易懂,而这些话,十三公子最近已经听张御医说了许多回,早已不再新鲜。 幽幽地冷笑,他淡漠地道:“她的造化从来都好得很,若是医不好,便是你无德有意将她治死,本公子会令你全家陪葬的。” 张御医行医多年,伺候的又大多都是宫里宫外的高官贵戚,个个身份了得,听过许多患者家属恼怒时威逼恐吓的话,心里并不跟十三公子计较,只沉沉地叹了口气。 十三公子想了这许多日子,也实在没想出,云间身上的毒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下的,按照张御医所说,这毒毒性轻微而绵长,绝不是一日两日下到身上的,必是长期服食过一些毒物,日积月累而成。若非殚精极虑,毒性也不会这么早就显现出来。 “安康,”十三公子唤了一声,安康急忙跑进来,听他吩咐道:“再去醉月楼查一查,看她都吃过什么。本公子记得,刚见她时,她这张脸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跟此有关。” 安康急忙领了命出去,十三公子独坐在床边守着云间,看到她嘴角似仍噙着那种得逞的笑意一般,心里有些后悔。他早该知道她不是那种寻常心思的女儿,她不怕死,他该将她身子的情况早告诉她的,今日她便不会浑然不知地冒这种险。 “傻不拉几的。”看着她,他嫌弃地道。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更不瞪他,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一早莲夫人便收到消息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慕容铮。十三公子早知道慕容铮其实在听萧别院里安排了眼线,倒不为别的,只是关心他整日里都在搞什么不像话的东西罢了。既然十三公子早知道,慕容铮也就不会知晓什么太紧要的情报。 莲夫人和慕容铮两人进来时,看到十三公子也是一脸的疲惫,唇腮旁已青了一圈,莲夫人见他这儿子到底还算有些良心,来时一路上的怒火,才平了一点点。 慕容铮只走近了,将床上睡着的姑娘静静看着,也不好说什么。 “怎么回事!陛下今早刚刚下令大赦天下,她怎会无缘无故落水!”莲夫人怒问。 十三公子像疲倦地提不起神来一般,只朝桌上摆着的一方红色小盒转了下头,“母亲自己看吧。” 莲夫人走过去,看到那暗纹熨烫的红盒中,放着一只形状古怪的木偶,身上扎满了针,拿起来看过,木偶背后贴着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 莲夫人吓得急忙将木偶丢在地上,“这,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铮看到,眉头瞬间紧锁,这是无论哪朝哪代都明令禁止的巫蛊诅咒之术,百姓愚昧,才得以流传下来,怎么可能出现在天家院落里面。 莲夫人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安排的两名婢女,急忙叫过来一一问话,那两个看到这东西也是一惊,起初都不敢说什么,十三公子一句,“这种没用的贱婢,六哥带去军营里给将士们用吧。”便将两名婢女吓得什么都招了。 说是十三公子大婚那日,梁家的人将一些盒子做礼品送进姑娘房里来的,里头都装了什么,她们也不知道。 但进了自己房里的东西,云间可是每一样都拿出来细细研究过的。 …… 梁府里,大门外闹哄哄地聚着些百姓,闫相以权谋私的事情,百姓们已经知道了,本以为打了个大官落马,应当是个拍手称快的喜事,谁知今早大赦天下的皇榜就贴了出来,闫相的死罪便就免了。 百姓心里不忿,又找不到闫相,便跑来他女儿女婿家门口闹事,起初还只来了三两个,说是自己家以前被判了冤案,现在要讨回公道,渐渐地,便将看热闹的百姓也吸引了过来。 梁府一直大门紧闭,梁是宁在院子里慌张地踱着步子,听见外头吵得很凶,甚至有两个试着翻墙进来的被打了出去,眼看那些百姓就要破门而入了,打算出去跟他们讲道理。 “将老爷带进房里去。”子姝走了过来,冷静地吩咐。 这些梁家的下人,在子姝刚进府那天,就被她狠狠得吓了一顿,整日里来,也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好。 梁是宁看见他这亏欠了半辈子的亲生闺女心里就打怵,也不开腔,下人便干脆听了子姝的,把梁是宁轰进房里关了起来。 子姝微微蹙眉朝门外看了一眼,又道:“拿些纸墨出去,再将城里的状师都请来,那些说要讨公道的,让他们一字一字将冤屈写下来,请状师的银子府里出,凡是真有冤屈的,带去府衙候审,那些嘴里的冤屈和府衙中的卷宗记录对不上的,便一通棍子打出去。与代府尹就说,是十三公子的吩咐。” 吩咐下去没多久,十三公子那边的人也就来了,附在子姝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子姝只干脆地应道,“我知道了。” 转身便朝梁青檀的房间走去,关起门来,子姝冰冷地道:“你享了我许多年的福,现在是该还回来了。听萧别院里翻出一只巫蛊木偶,你知道是谁做的吧?倘若你不知道,嫡母肯定知道。你可以选,是让她先说,还是你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4 不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当初闫传琴做这木偶的时候,可没想过接下来会出这样多的事情。她只想着将这东西随着梁青檀一起送进去藏在云间房里,再让梁青檀扮个头疼脑热的,将这木偶翻出来,就说云间是后院里犯了嫉妒,要害梁青檀。 巫蛊这种东西,但凡念过几页的,多也不是很相信,无非就是仗着它是个禁忌拿来害人罢了。 大婚上那么一闹,梁家三口都被大理寺抓了进去,陷害云间是顾不上了,闫传琴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东西确实是从梁家出去的,这案子便并不难断。梁青檀和闫传琴被带去听萧别院,莲夫人和慕容铮亲自审的二人,梁青檀已经被子姝唬住,在梁府住了这些年,闫传琴虽一口一个将她当女儿叫着,但这时候,只要自己推脱不掉,肯定会把事情都推在她的头上。 梁青檀便按照子姝要求的,将闫传琴如何记恨云间腹中骨血,如何施这一出诅咒毒计的过程都全道了出来。闫传琴还想狡辩什么,就算将原本的目的说出来,就说是自己有意陷害云间,这罪名也比诅咒天家骨血好担。 闫传琴便说,那木偶上写的分明是梁青檀的生辰八字,怎可能害到云间的肚子。可是梁青檀是捡来的,她的生辰究竟是几月几日,谁能确定,子姝那边也一口咬定,那不是自己的生辰,她当年和蕙娘进了梁府以后,整日无人问津,就别提有谁关心过她的生辰八字了。 闫传琴百口莫辩,当即便被听萧别院关了起来。 这事儿到底是说不清,云间为什么会落水,莲夫人说什么也想不到是她自己跳的,便只能认了这是天意。 莲夫人自然也不知道那大赦天下里,唯独不包括的一个就是云间,只想着头天落水孩子没了,第二天便是大赦天下,本该是桩喜事,闹成了这样。 回到小院时,十三公子仍在云间床边守着,云间也没有一丝要转醒的迹象,张御医看了几次,每次都是叹着气走出去。 梁夫人终是心彻底软了下来,走到床边拉住了云间的手,叹一口,“可怜的孩子啊……” 老娘坐了过来,十三公子便只好让出位置来,其实这一夜,是他难得放松的一夜,脑袋里什么复杂的事情都没想,一门心思地等着她醒过来。 恍然抬眼,才发现阳光刺眼,慕容铮站在门口神情严肃地将他看着,“跟我出来。” 十三公子今日是跟谁都没脾气的,抬脚随慕容铮出去,走到一处树下,便冷不防挨了慕容铮一拳。 实际上慕容铮不穿戎装的时候,看上去也是个修长雅的风流青年,但拳头上的力气,还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这一拳也并没有手软,十三公子抹了一下嘴角淌出来的鲜血,眼中看不到一丝飞扬的神采,淡淡地:“六哥若是不解气,便尽管动手吧。” 慕容铮想听的是他狡辩,是他向自己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耳朵里听到这话,就如挑衅一般。揪住十三公子的领口又打了一通,十三公子也没心情还手。 直到打得累了,慕容仲停下手,仍揪着他的领子,“我不相信什么巫蛊之术,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曾有孕,她那日进宫是不是为了阻止我?” 十三公子不回答,被打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眯眼看着阳光松松地笑着。若他这位六哥早有今日这般通透,那天云间就不用犯险闯宫门了。 慕容铮已经从十三公子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虽然知道了原委,可他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晚了,陛下已经准备下旨,接韶明公主回来了。”十三公子一声幽幽如长叹,不知心里埋伏的又是什么。 …… 召韶明公主回归的诏其实早已拟好,只是南帝还没想清楚何时做这决定。尹福海将诏展开,其上的墨迹早已干透,看着南帝稳稳地按下金印。 将圣旨传下去后,尹福海好地问,“陛下既早有此意,昨日又为何让十三公子选择?奴才斗胆,猜陛下从未想要放那女子性命,胆大包天如此者,无论是何种原因,留在公子们身边都是祸患。” 南帝脸上浮着老谋深算的笑意,“朕就是想看看,十三对那女子用情究竟有多深。” “可十三公子仍是选了韶明公主。”尹福海道。 南帝道:“你却没看到,他决定时眼里含着的愧意。” 尹福海了悟地点头,实际也并没有悟出什么,南帝侃侃地道:“十三自己也说,为君应当恩威并施,朕给了他金银,便不会再给他粮米,朕赐他一个女子,便要他失去另一个。十三生性不争,所以朕才让韶明公主和亲,令他不服,令他去争,近两年他的表现,在朕眼中是越来越好了。朕也曾年轻过,也曾因女子心中悱恻、纠结不能言,凡人一生,总在追求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如今朕让他选,那女子身份卑微,于十三是唾手可得之物,他自然会选已失去的韶明公主。谁能知,今日的唾手可得、弃如敝屣,不是明日的已失去,朕要让他心中有悔,有悔才想要偿,要偿便要继续争。” 尹福海叹了口气,“可惜今早得来的消息,说那女子昨夜失足落水,身孕已经没了。那女子身上死罪还没解,身孕这道免死金牌一没,不知十三公子这次会想什么法子保她的命呐。” “那便让他想吧,朕就是要看看,他还能与朕耍出什么手段,要瞒过朕的这双眼睛,一番苦肉计,用一次也就罢了。” 尹福海奉承着,“陛下教子有方。” 说着,便又有人过来汇报听萧别院里的情况,说是宸王殿下和十三公子为那女子的事情打起来了,说了什么倒也没听清。又道,“那女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连张御医也说救不活了。” 南帝听到眯眼皱起眉来,不信地问:“宸王和十三公子打起来了?” “是。” 南帝仍不太信,指了个侍卫过来,“来来,学给朕看看。” 那前去看情况的,便仿着慕容铮的模样,绘声绘色地将十三公子挨打的情状在南帝面前表演了一番,惹得南帝呵呵地笑。 侍卫也不知孙子打架了,他这当爷爷的在笑什么。 传信的下去后,南帝便又坐了下来,招了尹福海到近前问,“朕记得狩猎那回,有人说宸王与一名女子也走得很近,还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给她穿,可就是这个女子?” “大约是吧,这种小事,奴才倒是也没太注意记着。” “那女子放出去的时候,也是宸王亲自去接的?” “是,宸王亲自去天牢接了,送到听萧别院去的。”尹福海答道,看着南帝凝重思考的表情,惊讶一些道:“难道宸王殿下也对那女子……” “若是如此最好。”南帝面上浮起的笑意不明,尹福海不解地看着他,南帝道:“要让十三去争,倒还好说,朕最担心的,是他不忍与宸王相争,若有这女子在中间,这出戏或许能唱得更热闹一些。说那女子不省人事了?” 尹福海点头。 南帝道:“去,将朕珍藏的那株冻顶灵芝送过去。” 尹福海大惊,“使不得啊,那冻顶灵芝百年难得一遇,皇后娘娘千万捂着,说是,说是要等陛下您……才拿出来。” 等陛下要不行的时候,拿出来续命用的,但这大不敬的话,尹福海不敢直说。 南帝倒是不太在意续那一日半日的老命,“拿去,先将那女子这一口气吊住。”尹福海叹着气准备去办,南帝又道:“这样,让皇后拿去送给太子妃,太子妃得了这样的厚赏,自然要问宸王这是何用意,宸王若当真拿去救了那女子,他对那女子的心意便就明朗了。若是没有,便说是皇后弄错了,要回来就是。” 慕容铮可没管那么多,只念着云间这条命,是因为了阻止他犯糊涂才弄丢了半条,出于道义想要救她,太子妃什么都听儿子的,这事儿便由慕容铮做了主。 张御医见到那冻顶灵芝,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马上开了方子拿去煮了汤药,端过来时又遇到一个问题,云间半条腿已经迈进了阎罗殿,什么也喂不下去。 寻常药材,喂十分吐九分,总有一分溜得进去,可此珍贵药材,只熬出此一碗汤药,是一滴也浪费不得的。 十三公子从后面将云间抱着,张御医试着喂了一点点,实是起不到什么效果,又犯起了踟蹰。 十三公子将她凌乱的发丝在她耳后轻轻地挽了挽,看着她雪一般冰凉透骨的肌肤,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颜色。 淡淡地,“都下去吧,本公子会让她都喝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5 君需守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那时她穿着粗布麻衣,一身灰扑扑的样子,搀在那些莺鹂一般的少女中间,像一捧不合时宜的沙尘。而眼下,这女子的肌肤白得似雪,肌肤和指尖都看不到一丝血色,她真的病了。 算起来,她也才不过在这世间活了十六年的光景,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该随风儿跑、鸟儿歌,可她却像是什么老怪修成的精,胆子大、心思细,是什么将一个少女生生逼成了这副模样,十三公子不懂。 只伸手在她的发丝间柔柔地摸了摸,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是怎么满满当当地塞了这样多的人情世故。 想到这里,脸上便温柔地笑起来,不过还是个小丫头罢了,正是个需要人体贴呵护的年纪,心中竟升出了许多怜惜来。他之前,不该对她那么差的,动不动就让她受伤流血,让她在冷风里跪上一夜。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明明只要对你对她好,她便什么都会依你的信你的。 碗里珍贵的汤药已经快凉了,十三公子将云间抱进怀里,他没给人喂过药,更没有用那样的方式做过,做之前便打算试一试。 手掌将女子的脸拖起来,她闭着眼,安静得像一只冻僵的小鸟,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才能慢慢苏醒。 十三公子定了定心神,对着两片毫无血色的唇吻了下去,她的唇瓣已经十分干燥,便只好以舌尖做笔,在她唇上细细勾勒,用自己的温热将她打湿。待那唇上终于似被唤醒一般,有了些许的温度和湿意,舌尖便勾勒到了唇缝间,像雨后鲜嫩的竹笋,隔着朦胧看到了阳光,慢慢地、试探地、一点一点破土而出,然后发现了生命的意义。 十三公子从未因攻破一个女子的齿关而这样兴奋,急忙将她放下来一点,含了一小口汤药在口中,指尖微微用力,捏开她的下颌,重复着那样的动作,用舌尖卷着,将汤药送入她的口中,又怕洒出来了,便用嘴唇牢牢将她的口封住,直到确定她口中已无多余的药汁。 又怕她喘不过气来,又怕将她呛着,每喂进去一口,就要将她放平歇一歇,一小碗汤药,喂了足足一夜。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十分十分的漫长。 做完了,十三公子便握着她埋伏在被子里的手心,浅浅地一道睡去了。 云间在一日之后便就醒来,那冻顶灵芝确然是一味续命的良药,虽不知究竟能续到几时。但原本,云间身上的毒性,也还没有发作到要命的时候,只要挨过这一关,暂时也就无碍了。 云间醒来的时候,是安康贴身守着的,急忙就去叫了张御医过来,扭头又去寻十三公子。 这一睡消耗了许多力气,云间不傻,已经觉察出身体的变化,知道自己没准儿当真是要不行了。但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极配合地由张御医诊治,身上的感觉,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边的看诊将将结束,十三公子也慌慌忙忙地一头正要栽进来,因那人每每出动,常常是声势浩大的,云间睡了这么久,别的没长进,耳朵清明了许多,早已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似感觉到什么一般,急忙道:“别进来!” 十三公子跨在门槛上的一条腿便僵了僵,后又收了回去。不进便不进吧,他就是来看看她是真的活了没有,既然能说话了,那便是活的了吧。 自己也不想讨这没趣,将袍子收了收,调头又走了回去。 安康看着很是不解,分明姑娘睡着的时候,公子脸上忧愁得不行,看着云间的目光,也是柔软而怜惜的,怎么这两个人,一活了,便又是那般深仇旧怨的模样,一点好脸色也不舍得拿出来。 又是几天过去,云间的精神头渐渐好转了许多,只是小腹上那伤口好得很慢,迟迟下不得床。这期间莲夫人过来看过一回,慕容铮过来看过一回,子姝过来照顾了几日。 云间看到子姝,便问了几句闫传琴的事情。她早就在极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梁府送进来的盒子,也料到闫传琴要用那木偶陷害自己。有时候云间觉得老天是很帮自己的,她不需要费多大的心思去设计什么,恶人常常就自己送上门来,所以早已计划好了,要将那木偶算计回闫传琴头上,一来将闫传琴治住,解了子姝的近危,二来顺便把那假孕的包袱卸掉。 子姝将之后的事情简单与云间说了,云间便思考起来,这闫传琴眼下能不能杀,子姝十分熟悉云间思考时的表情,在她额上轻轻拍了一下,“求你了,你暂时先不要想这些了好吗?” 云间干干道,“习惯了。” 云间也知道身体最最重要,杀不杀闫传琴的计较,不是迫在眉睫的,此刻会去想,完全是出于习惯。 子姝便有些心疼,“我以为我已经够惨了,你一定曾比我更惨。” 云间愣了愣,她惨吗,那些拖着残肢断臂在血泊中爬行的惨事,并没有真正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只是看到了,因身体无疾无痛,眼睛里便看得比伤痛中的人更加清晰。她从炼狱中走过,炼狱之火并没有烧她的身,只灼了她的眼,炼了她的心。 云间轻轻地笑着,轻轻地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养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又要管着自己不去想东想西,时日便越发地难捱,云间甚至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请安康给自己拿几个话本子来看,公子说不行,伤眼。又说要不请个说的或者唱曲儿的,公子说不行,怕她在使花样。 云间便很不高兴了。 所以夜里听到门外传来的萧声,也不觉得悦耳,只觉得十分地烦躁。烦躁地在床梁上敲了敲,安康或者其它照顾的婢子并没有像寻常一般进来,想来是被那吹箫的给撵走了。 她忍着听了一会儿,一个音节也听不进去,索性下床一脚把门踢开。 十三公子手里握着一管洞箫,正沉浸在自己飞扬的才华里不能自拔,被这踢门的声音惊住,似一口气卡住了一般,“咳咳咳”地咳了好半天。 云间站在门下皱眉看着,一小段距离外十三公子咳得有些尴尬,懒懒坐在一方青石上道:“风寒。” 云间是不关心他风不风寒的,他咳死也不关自己的事。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眼神冰凉地道:“十三公子撵人的方式当真别具一格,索性小女子身子也养得利索了,我明日就走,公子不必在此奏这鬼哭一般的声调。” 十三公子脸上顺势腾起不悦,也不知是因云间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还是因她鄙夷自己的音律造诣,憋了憋,憋出两个字,“放肆!” “呵,”云间一声冷笑,“听说那救命的冻顶灵芝是宸王殿下找来的,看来宸王殿下很关心小女子的生死,小女子有了宸王这座靠山,与十三公子你说话放肆一些,很意外吗?” 隔着几步,十三公子看着她,薄唇不禁地抿了几抿,眼里见她病着时才有的温柔,此刻已全然不见了。她就活该一直躺着! 云间已收回了眼神,转身正准备关门,静静道:“我明日就离开。” “去哪里?” “回醉月楼。”云间利落地答道。 十三公子皱眉,不禁地向前迈了一步,但仍然没有靠近,愤愤而略略伤心地问,“本公子就让你如此生厌、如坐针毡?” 云间没有转身,低笑着道:“小女子并不讨厌公子,小女子这样的人,对任何事物都谈不起讨厌。小女子只是认为,过往公子相信小女子,肯听小女子的建议,达成你我共同的目的,但小女子只愿为将,不愿为棋,我若为将,君需守信,珍我性命,无论何时,不能违背事先的约定。大赦天下一事,小女子已分明告诉公子,这是小女子为自己谋的一条活路,公子却因自己的私心,截断了这条出路。小女子不愿做不知何时会被舍弃的兵卒。” “我何时不珍你性命?!”十三公子不禁辩解。 云间又是低低一笑,“那是后来了,小女子并非要与公子心中之人比较,只是就事论事,在公子决定选择那份接引韶明公主回国的诏时,可曾想过,陛下马上便会下另一份诏治我死罪,公子以为纵是如此,也尚可以周旋,但公子不是神人,我若当真断气,公子无论如何诚心也无力回天。小女子选的这条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必要万无一失,小女子要依附的是可以让小女子无顾无虑敢将生死交托之人,我只有一颗心,伤过了,便不会回头,公子不是那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6 槐花令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已把话说到如此地步,十三公子自知那个选择有愧与她,也就不再纠缠。一早请张御医过来看过,云间的身子暂已无碍,只要用药吊养着,仔细着不再受伤就好了。 她那“身孕”已没了一个月,陛下也没说要下旨杀头的意思,况且十三公子也去打听过,那冻顶灵芝来的蹊跷,多半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为何这样安排,他猜不透,但不要她命总是好的。 迎接韶明公主回国的诏也已经传递了下去,但霍北的回复还迟迟没有回来,十三公子除了坐等,暂时也不想轻举妄动。 仍是他亲自送云间回醉月楼的,只是这一回云间无论如何不肯与他乘坐同一辆马车,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已经和十三公子彻底分道扬镳一般。这一点,十三公子冷不丁回味起来,感觉有些伤自尊。 索性心里给她下了个评语,给脸不要脸! 沈玉眉已经下了明令,让园子里的姑娘们不要再去管荻花苑的闲事,这趟回来,倒是也没引什么人围观。 云间一直走在十三公子等人的前头,进了荻花苑的院门,便看见檐下的赵知身已经端端站立在那儿等他。 云间还不知道赵知身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看到时心中难免激动。自闯了正阳门之后,她便再无法获知赵知身的消息,但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定都有他在看着就是了。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死里逃生的几回,看到亲人一般的赵知身,那些压抑的委屈才涌了出来,快步走上去,不管不顾地就扑进了赵知身的怀里,拦腰将他紧紧抱住,难过地哭出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纵使再多委屈,路是自己选的,所以不该觉得委屈,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女孩子,有真情实意的眼泪,不能在外人面前流,便只能流给亲近的这一人看。 赵知身早也不在乎那些纷杂的眼光,他今日既然来,就没打算管其他人怎么猜度两人的关系。松松地将云间在怀里揽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柔柔地道了声,“乖。” 云间便伏在他的肩窝里,又流了一通眼泪,似是这样的动作,能让她得到更大的放松。 十三公子院门外的脚步只好彻底顿住,看着那相依相靠的两人,嘴上抿起不悦的弧度,说不上是哪儿不舒心,就是心烦意乱。 转头大步地往外走,安康察言观色地谨慎跟着,十三公子不耐烦地道:“再去查赵知身,除了和槐花社的关系,他身上还有什么,查不到就让金枭阁去查,惊动了陛下也没关系。” 安康点头应着。 云间那满脑袋瓜的谋略,不可能是平白来的,除了和她的一些经历有关,背后应该还有什么人在支撑或者点播,赵知身很可能是那个人,而他教一个女孩这些,是不是有更深的原因。 又走了几步,十三公子问道:“下毒的事情何时才能查出结果?” “姑娘用过最可疑的东西,是一种叫做雪颜羮的,是眉娘让她吃的,为了医好她那张脸。”安康道。 “眉娘给她下毒?” 十三公子觉得有些说不通,那时云间还很不起眼,会引起沈玉眉的注意,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另眼相看,既是如此,就不太应该有意地给她下毒,或者说,即使知道这东西里面有毒,下毒也不是最初的目的。 沈玉眉的嘴巴可是很紧的,没把握时,十三公子不会轻易尝试去撬。 安康继续道:“方子是吴郎中给的,但那吴郎中已经死了,杀他的汀兰也已经不在了。” 十三公子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去芷萱那儿坐坐。” 说完,冷不防地咳了一串,安康急忙道:“公子内伤未愈,不如将芷萱姑娘带回去?” 十三公子皱了皱眉,脚步未停。 他那内伤倒是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给云间喂药的时候,自己多多少少难免喝进去一点,那药是医死人用的,大活人用一点就受不了,适才落下点小毛病,修养一阵也就无碍了。 这些小事云间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荻花苑里,屋檐下,赵知身又在云间的背上拍了拍,“人已经走了,别哭了。” 云间的眼泪一下就被这句话止住,转头谨慎地朝院门处看了一眼,确实空空如也,才从赵知身怀里出来,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居住过的迹象,赵知身跟进来道:“张妈知道你要回来,正去取新打的棉被,过冬穿的衣裳放在柜子里,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盈盈提。” “盈盈姐姐是先生的人?”云间好地问。她早感觉盈盈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严厉归严厉,但常常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赵知身微微一顿,“有些交情罢了。” 见他不想多说,云间也就不再追问,又将赵知身从上到下看了一眼,他仍穿着一成不变的青衫,眉目与神情常常是淡淡的,淡得有些看不清晰,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没有血肉的感觉。 “你要走啦?”云间尽量语气轻松地问。 赵知身点点头,“伤已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是该走了。” 云间觉得有些伤感,但又觉得还好,总归不是第一次分别。她还记得上一次赵知身不告而别之前,还刚刚因为一点小事打了她的屁股,哭一通醒来之后,人就不见了。 云间还是有些好,“师父当年为何忽然离开?” 赵知身默了片刻,“因为我得到了一些我娘的消息。” “师父的母亲此刻正在金阳城中?” “不知道。” 云间笑了笑,她不想追问赵知身的来历,既是决定不再相见的人,了解得越少越好。赵知身也淡淡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拉到掌心里,反手扣下一枚物件,口中道:“槐花令。” 云间将手中半个巴掌大小的烫金令牌看过,“这么大的东西,我怎么藏啊?” 赵知身仍是淡淡一笑,“你与槐花社的关系已经甚嚣尘上,藏也无用。但此物你仍要妥帖保管,紧要关头,可救你性命。其实槐花社至今,还从未做过叛逆辱国之事,你拿着它并没有危险,我走后,自然也会有人猜到此物是我交给你的,他们若是想知道什么,便会想方设法找到我,而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 “包括我吗?”云间笑着问,“师父当真认为我不会出卖你吗?” 云间只是在开一个玩笑,她既约定了永不相见,便不会试图去找他,赵知身轻笑着抬眼,“如果你有一日,你知道我在哪里,我又变成了谁,你心里知道就好。”转身,望着窗外高远的蓝天,他道:“你我要做的事情,终将殊途同归,我信你,你也信我。” …… 芷萱听说十三公子去了自己房里,欢天喜地地跑回去,推门的时候,见十三公子正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挑挑拣拣,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芷萱愣了愣,十三公子那边仍随意地翻着,淡笑道:“倒是朴素了许多,委屈你了。” 芷萱又换作了满脸的欢喜,性情却比之以往收敛了许多,急忙跑进跑出地沏了热茶进来,端上去道:“萱儿这里不比以前,温水一杯,公子润润喉吧。” 像生怕十三公子又怀疑自己下药一般,芷萱先自己喝了一口,又递上去给十三公子。十三公子便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将垂首立在一旁的芷萱看了看,随口地赞道:“白净了,也文静了许多,这一番苦倒是不算白受。” 芷萱不禁想起了汀兰的死,脸上的笑意渐渐湮灭。她是不相信汀兰会作死到去偷金刀的,汀兰会死,是十三公子和云间合谋的。 她这么努力地重新做回花娘,不惜向所有曾经被自己欺负过的小花娘低头,就是为了学着姐姐的样子一点点爬起来,变成姐姐一心希望变成的人上人,为姐姐报仇。 十三公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笑着问,“汀兰的事情,你记恨本公子吗?” “萱儿不敢。” 十三公子将她垂顺的表情看了看,花楼女子扮起柔弱来演技一流,云间如此,芷萱亦是如此。十三公子道:“汀兰虽死,但你无辜,本公子不欲为难你。你姐姐的死,一则因她将杀害吴郎中之事,陷害给本公子,本公子不会不记这仇,二则,她为庆王出谋划策,已是僭越,却又当众失言,庆王不可能继续容她。有志向是好的,你要走你姐姐的路,便要看见她的前车之鉴,现在,本公子和颜悦色地问你,雪颜羮的配方,你可知在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7 东风已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芷萱听到这个问题还是紧张的,并且也明白了,十三公子这一趟过来,还是为了沈云间。搅着裙角想了想,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干脆跪下来,“小女子不知。” 十三公子仍是那般微扬着下巴,垂眼看人,含着耐心地呼了一口长气,道:“芷萱,经汀兰一事,本公子料想你已长进不少。当初本公子待你好,是喜欢你这张脸,以及你无论如何性情跋扈,对本公子都是百依百顺的。你应该还记得,本公子初见沈云间时对她的态度,实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的。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你不是她,不要学她的样子同本公子耍花招,会害了自己。” 芷萱的眼神难掩紧张地飘忽起来,低着头道:“我……小女子真的不知道。” 十三公子面上挂着微微的冷笑,两指松松地夹着一只精致的小茶杯,“当初汀兰死时,是沈云间求的本公子,让你去为她收尸敛葬,所余遗物,也通通交还你接收保管,本公子再和颜悦色地问你一次,那些遗物,现在何处?” 十三公子说完,便将指尖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甩,茶杯晃了几晃停稳在桌面上,溅出一圈不规则的水渍。 只这丢茶杯小小的动静,就将芷萱吓得心惊胆战,她对十三公子来说早已是旧人,君心凉薄,她仅有的筹码,已经不在了。 汀兰到底是胆大,杀了吴郎中之后,还有闲心在他房间里翻腾一番,找了许多自认为日后用得上的东西,当初拿走雪颜羮配方的时候,或许也没想过其实这个,是能救自己命的东西,只是对女子来说,驻颜之术十分宝贵,便顺手带走了。 芷萱又想了想,才低低地道:“卖了……” “卖了?” “前几日园子里来了位公子,说有一处地方,收售人遗物,听说我这里有一些,便用了许多珠翠珍宝买了去。”芷萱说着,急忙站起来,捧来一个小匣子打开,“这几日小女子又典当了一些,其余的全在这里了。” 十三公子将匣子接过来,将里面的老珠玛瑙拈了几颗在手中,凉凉地看了几眼,问:“既然要卖,你为何不直接要些金银,换了这些,还要再费一番功夫典当?” 芷萱紧张地摇头,“小女子也想要金银,但那公子说这是规矩,小女子见这些也比姐姐留下的有用许多,便就应了。” “那是何人?” “是个新鲜面孔,也没留下姓名。” 十三公子与安康对视了一眼,两人相互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答案。看来是他在醉月楼查云间中毒一事走漏了风声,已经有人先一步动手了,可这风声是从何处走漏的呢。 今日芷萱还算老实,十三公子便在她这边多逗留了一会儿,这小匣子是肯定要带走的,便又多赏赐了些金银,也不亏着她。 芷萱还是很欢喜的,进进出出地张罗打点,要酒要菜,就像云间恨不得马上昭告天下自己已经和十三公子恩断义绝一般,她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十三公子又回来找她了。 待到晌午过后,十三公子酒足饭饱了才离开,马车悠悠地朝着听萧别院晃去,马车里,十三公子再次打开芷萱交给自己的小匣子。安康在一旁看着,道:“公子,这许是汇宝楼的东西。” “不错,”十三公子道:“汇宝楼的规矩,是以物换物,钱财无用。看来是有人惦记咱们手里的东西,想让咱们拿去换了。” “可是汇宝楼归属江湖,鱼龙混杂,要想进去,也不能带多余的人手,只怕这其中有诈。”安康道。 十三公子瞟了眼窗外的车水马龙,他估摸着安排这件事的人是庆王慕容仲,他办了慕容仲的臂膀闫跃林,慕容仲不可能没有回应,只是依现在的情况,慕容仲还敢不敢轻易地杀自己。 自己若是死了,对慕容仲来说绝对是有利的,但一则,他没那么容易杀死,二则,一旦败露,凭陛下对自己的宠爱,慕容仲自己即便死罪可免,太子之位,是想也别想了。 “是要谨慎一些,”十三公子道,“闫传琴现在如何?” “还在咱们府里关着呢,陛下现在顾不上这种小事,金阳代府尹恐怕不敢出这个头,是也没人给她做主。闫相倒是从大理寺放出来了,牢里头脱了层皮还没长好,是派人来催问过几回,不敢来硬的。”安康道。 十三公子点了点头,马车也已经晃到了听萧别院外,刚一出来,杜若便穿着一身紧致利落的黑衣立在一旁,干脆地道:“公子,赵知身准备出城了。” 十三公子眼睛一眯,上午才说了要彻底查他,竟跑得这样快,反应够迅速的啊。旋即又钻回了马车里,“追。” …… 民户小院里,赵知身收拾了极简单的几样行装,换上了一身适合上路的装扮,站在小院里,仰头看着那株静静陪伴了自己几年的槐树,“代我照顾它。”他对谢白衣道。 “是它,还是她?”谢白衣拿着金扇的手,指了指那槐树,又指了指醉月楼的方向,见赵知身轻轻一笑,谢白衣看了眼他身上那方小包袱,“就带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名扬天下?” 赵知身静静地抬眼,望着高远的天空浮云朵朵,“天下已然在此,名,是多少财物都换不来的。” 谢白衣仍是将一串闪亮亮的金珠子塞进了他的行囊里,“走投无路时,便去万字号商铺,一粒金珠可抵千金,省着点用。” 赵知身凉凉地看他一眼,“我但凡抵一次,你便能够知晓我在何处,万掌柜的金算盘,打得十分响亮。” 谢白衣递去一个好心当作驴肝肺的表情,不禁地道,“你何必走得这样着急,慕容笑那小子就算想查你,就算真让他查出了什么,他敢说出来吗?万事尚未具备,你此时前往,会比预计的艰难。” 赵知身朝醉月楼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只道了一句,“东风已来。”说完,又看了眼那些将将晾干的茶叶,“当做别礼,送你了。” 谢白衣心中大喜,引着赵知身上了备好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饯别的大礼,几分无奈地道:“伴君千日,终须一别,此后芳草萋萋,斜阳匆匆,愿君长安。” “珍重。” “珍重!” 看着那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谢白衣才抬起眼来,望着天空四下看了看,自语道:“东风,今日刮的明明是南风。” 除了那串金珠子,赵知身的行囊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算是珍贵的便是云间赠给他的那枚腰佩。他长居花楼,虽不是贵客,但姑娘们都待他极好,被塞过不少小礼物,云间制作这种小物件的手艺,真的不算很好。 赵知身将那腰佩握在手中,不舍地摩挲,似每一根流苏,都要细细地梳理过。这便是那东风。 他没想到云间这一路走得这样快,过去庆王与宸王相争,还会保留些和颜悦色的姿态,如今已是剑拔弩张的程度,再加上十三公子这个搅屎棍不再蛰伏隐匿,党争的那层窗户纸,已被悄然捅破。这一场抗争中,赵知身相信宸王是一定会赢的,所以若是再不出手,等到庆王彻底被宸王等人打败,朝廷上下一心的时候,他要做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何况云间这边虽已有足够的里应,仍需要外合。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一路秋色萧条,赵知身端端坐在里面闭目养神,忽然将手中的腰佩紧紧一握,马车也立时就停住了。 十三公子怕追赶不及时,路上已经亲自换了马匹,此刻正跨坐在马背上,带着一行人堵在赵知身的车马之前。 赵知身已猜到来人,缓缓掀开车帘,并不出来,只用淡淡的目光看着来人。 十三公子牵住马缰,定了定马蹄,朗声道:“先生何故走得如此匆忙?” “江湖路远,是要赶早一些。”赵知身淡定地道,目光中的平淡,让十三公子看得十分不悦。 见多了故作清高的,他便更不喜欢这样确确实实清而高的人,目光望去,虽近在眼前,却尽是遥不可及、深不见底之感。 “这么说,先生此去是不打算回头了?”十三公子问。 赵知身仍那般淡淡地道:“在下根在此地,落叶之后自要归根,但可以向公子保证,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踏入金阳城半步。” “哦?” 十三公子看赵知身不太像个言不守信之人,但对这话却十分不解,他不解,赵知身也不愿向他解释,正要将车帘放下,十三公子道:“既然如此,本公子便要向先生讨还一样东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8 汇宝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赵知身走的这几日,云间都是神不守舍的。 荻花苑里,又在拼死拼活地砸东西,大家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嘴上纷纷感慨,这云间的脾气真是不能小看,以前在后院的时候,见了谁都是软软乎乎十分好拿捏的模样,现在跟十三公子相好了一遭,脾气大的沈妈妈都管不了。 心里却又是暗暗羡慕的,谁不想有气就撒,不管是谁,讨厌就骂。 张妈才收拾了些被云间砸烂的碎片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碗和药汁,心疼地道:“刚送来的药,怎么又给砸了。” 十三公子说是嫌醉月楼的小药房处理得不干净,原本送了人过来,在荻花苑里搭了个药间,备了药材来,专门给云间每日煎药。第一天过来,送来的人就被骂了回去,搭的药间也被砸得稀巴烂。 如此便又只好,每日从听萧别院里煎好了汤药,叫人赶着马车趁热送过来。 云间不领这情,对张妈道:“他送来的,病死我也不喝!” “姑娘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较劲呢。”张妈苦口婆心的,见云间不搭话,又道:“再说今日这药,也不是听萧别院送来的,是宸王府的打点。” 云间不信地看过去,“真的?哼,是十三公子教张妈你这样说的吧,诓不住我的。” “真的。”张妈强调一遍。 云间又将信将疑地将张妈的眼神看了看,“好吧,可是已经砸了,喝不得了。” 张妈脸上一喜,“还有还有,我去给你端来。” 张妈端来了药,随着的还有几粒蜜饯儿,云间先一口气将那药仰头喝了,然后随手捏了颗蜜饯儿放进口中,嚼了几下,低低地:“这蜜饯儿好苦。” 张妈好地上去,取了一粒来尝,“甜的,不苦啊。” 云间的眼睛便已经红了,暗暗地啜泣了两声,遮着眼睛转过头去。张妈有些拿不准她的套路,只好劝道:“服了药,快去床上歇着吧。” “我不歇,”云间忍着收了收眼泪,站起来打开衣柜,随便取了套外衣出来,一边解开身上披的,一边要将新取的换上,委屈地道:“我要到前面去。” “还病着,你到前面去干什么?” 云间一咬牙,“接客!” 张妈急忙又去拦着云间更衣,继续劝道:“十三公子已在妈妈那儿支了你一整年的花酬,这样的好福气,园子里的姑娘们修也修不来,你快歇着吧。” 云间下意识地将张妈阻拦自己的手用力一甩,拉扯间,便不慎地将身上的一个物件摔了出来,正是那槐花令。张妈只能看出这似个令牌一般的东西,不是姑娘们一般会随身带的装饰,看了一眼,有些发呆,云间急忙蹲下来捡起,重新塞回身上,继续更换着衣物道:“我必须得到前面去。” “为何?” 云间已飞快地换好了外衣,将换下来的送进张妈手中,等她拿去清洗。握着张妈的手道:“他支了我一年的花酬,可不是一辈子的,等这一年结束了,明年呢,后年再后一年呢,张妈你听说过没有,十三公子一心只想着那位和亲的韶明公主,陛下已经下旨要将她接回来了,小别胜新欢,新人成旧人,我不想像芷萱那样,一旦失了一人的恩宠,就再没有其它可以照拂的恩客,我要早做打算才行啊。” 张妈听着有道理,也就不再做阻拦,心疼地看着云间去梳妆打扮,叹一口气,走出去了。 …… 庆王府里,慕容仲低头认真地看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件令牌一样的东西,张妈怯怯地解释,“小人画得不好,大约是这形状的一样东西,半个巴掌大小,金的,掉在地上那声音脆生生的,也没多看几眼,姑娘急忙收起来了。” 慕容仲淡淡地点点头,将纸张叠好塞进衣袖中,负手问道:“她这些日子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十三公子来过一回,没进得去房门。姑娘大多时候都是睡着,昨日非要去前厅里侍奉,说是什么韶明公主要回来了……”张妈依然紧张地道,认真回忆着荻花苑里的一切,生怕记错了什么又说错了什么。 慕容仲又是淡淡的一点头,命人将一些钱财赏赐给张妈。 张妈看那赏赐太过丰厚,并不敢接,慕容仲道:“赏你就拿着,不多,姑娘若是想要什么,便尽管给她张罗,就说是月榕的照顾。往后你就不必到这里来了,本王会派人日日与你接应,你只需将她每日做了什么说过什么,详尽地记叙下来,本王自会保你家人平安。” 张妈握着银子连连点头,弓着腰退了出去。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勾栏下处的风尘女子,所受的待遇,并不像醉月楼里的这些这样好。幸而好命,得以从良嫁人,生了一儿一女,可惜丈夫早丧,为了拉扯那一儿一女,只好又回到青楼这种地方,人已老色已衰,沈玉眉便留她做些照顾调教新姑娘的活路。 在花楼里,张妈自是见过了许多要命的手段,如今既是被庆王盯上了,除了顺从也别无他法。 …… 位于金阳城三十里外的汇宝楼,一直是一个神秘而无人约束的地方。说是楼,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庭院,因其中珍藏了许多怪怪的“珍贵”之物,保管起来也很有讲究,底下的地道倒是四通八达的。 周围荒芜,也不适宜埋伏兵马,汇宝楼一层,造成赌坊的模样,楼里的伙计,闲时便在此赌博为乐,饮酒放歌。 杜若走进去的时候,里头闹哄哄的,一名江湖人打扮的掌柜过来迎她,张口便道:“汇宝楼的规矩,姑娘可是知晓的?” “知道,以物换物。”杜若眼神冰冷地回答,随意地四处张看着。 那江湖人又道:“那姑娘想换什么,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一个配方,”杜若道,“救命的配方。” 说着便使了手势,跟着杜若一道进来的两人,便将一口麻袋抬过来丢在地上,解开麻绳,露出闫传琴昏睡的一张脸来。 杜若道:“既是救命的东西,便要以人命相换,在下要雪颜羮的配方,掌柜的可给换?” “汇宝楼里的东西虽有些不起眼的,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极宝贵的,姑娘送个大活人过来,是什么意义?” “这位是闫相家的千金闫传琴,闫相虽倒,势力尤在,不过现在若是想请他做什么事,恐怕是很难了。救了他的女儿,这天下还有何难事么?”杜若淡淡一笑,指了指闫传琴,“我家主人诚意贵重,掌柜的若是不肯换,这人留着便也没什么用,在下这就将她杀了。” 杜若说着,便抽出金刀来,淡定地朝闫传琴走去。 那掌柜的急忙一拦,“雪颜羮的配方,换!” 那掌柜的很快就找来一方木匣子,摸了摸匣面,道:“配方就在里面,请姑娘过目。” 杜若接过来,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叠着一张纸,雪颜羮的配方到底该是什么模样,她也不太清楚,但此地到底是个莫测之地,不可能带着张御医一道前来,索性十三公子也说了,哪怕是个计,中就中了,这亏吃也就吃了。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买卖倒是做得十分痛快。 杜若没什么废话,便将盒子带了出去,行了不算很远,一辆黛青帐顶的马车停在路边,撩开帘子,露出十三公子的脸。 杜若将盒子呈了进去,十三公子亲自伸手接住,没想什么,便将盒子打开,两指拈着将里面的纸张拿出来。 将将翻开粗旧的纸张,便是面上一凛,十三公子飞快地闭上了双眼,一团烟雾已随着纸张打开时,熏入了眼瞳。 杜若一惊,急道:“公子!” 十三公子紧闭着眼睛,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慌忙地将盒子丢在一旁,手掌摸索地扶着车门框子,“中计了,快,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99 在不在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庆王府的房里,慕容仲收到消息,有些激动地对高华阳道:“国舅大人果然高明,此举不但废了十三的眼睛,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闫相的千金救了出来!” “好在殿下的消息来的及时,才能赶在慕容笑行动之前早做安排。”高华阳回道。 慕容仲心中暗暗欢喜,不仅欢喜的是十三公子的眼睛受伤,以后成了半个废人,更欢喜的是,过去自己与国舅高华阳虽也有些接触合作,皇后那边也曾帮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但终究只是图一己私利,对十三公子和宸王那几个,仍还念着几分亲情,毕竟大家都是皇后的亲孙子。 经高荜那一事之后,慕容仲便十分担心会得罪了国舅高华阳,好在十三公子自己给人留下了小辫子,让高华阳因高荜之死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反而全心全意地帮起了自己。 有了国舅这份助力,他的胜算又将大上许多。 “无论如何,闫相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慕容仲一副十分爱惜属臣的模样,不知是真心这样关心闫跃林,还是有意装给高华阳看的。 高华阳的眼睛静静地一抬,“闫传琴获救的消息,闫相已经知道了?” 闫跃林虽倒,但大家还没改往日的习惯,尊称他一声闫相,毕竟他手里握着的一些权利,仍是在的。终究在立太子的事情上,这些大臣们也只能嘴上同陛下说上几句,陛下听不听则不一定,要争,要行动,事情还需底下的人去做。慕容仲不可能和底下层层的官员都有过交道,支持谁不支持谁,官员们看得多是上一级的意思,上一级再看上上级,层层递进,才看得到列位皇孙身上。 若说那些人是在为庆王做事,倒不如说是以闫相马首是瞻,所以闫跃林的存在仍然是十分有必要的。 慕容仲道:“闫相上了些年纪,自大理寺放出来之后,本王便请他在家中多将养一阵子,消息还未送达过去。” 高华阳默了默,又静静地沉吟一声,想了些什么,道:“本官认为,此事殿下还当做些其它计较。” “哦?” 高华阳道:“既然闫相年事已高,如今又被削了官爵贬为庶民,虽然仍得殿下倚重尊为门客幕僚,但殿下可想过,此时的闫相心里在想什么?一把年纪经历了一番风雨飘摇,正是树欲静之时,倘若此时风止了,闫相顾念往日情分,仍会继续辅佐殿下,可他为了晚年、为了自己的女儿女婿,难免要寻求退路,还会如往日一般尽心尽力吗?” 慕容仲微微皱眉,“国舅大人的意思是?” “殿下可曾想过,闫传琴落入慕容笑手中这么久,陛下那边是明显任凭他自己发落的意思,慕容笑为何不杀她?难道会是不忍?不过是为了给此时正是心志不坚的闫相添些后顾之忧罢了,殿下此时,应当杀了闫传琴,让闫相将此事记怪到十三公子身上。亲自除去闫相的后顾之忧,晚年丧子之痛,本官最为了解,没了后顾之忧,闫相便会将余生都放在此事之上。” “这……”慕容仲常常习惯在杀人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有些犹豫。 高华阳继续道:“况且本官听说,闫相的女婿梁是宁,是个畏首畏尾之人,手中很可能握着一些对殿下不利的东西。慕容笑已将梁是宁保护起来,殿下想要向他动手,也十分不易。梁是宁是个读人,重视尊卑礼教,倘若闫相要亲自见他,他不可能不出来相见,但毕竟是自家女婿,闫相如何下得去狠手,但若是女儿已经不再了,往下又无亲生的儿女,这样的女婿还有几分亲厚之感?” 慕容仲沉沉地换了口气,高华阳心知已经说动了他,便不再继续对这件事请纠缠下去。 慕容仲则摆出还在踟蹰的模样,高华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复问道:“那汇宝楼,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仲道:“汇宝楼终属江湖,这次费了许多打点才肯帮这一回,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轻易不好得罪。本王已询问过,这次十三前往汇宝楼,是带了金枭阁的人的,金枭阁虽由十三统领,但终究是陛下的直属,十三刚办了闫相以权谋私的案子,因而不敢告知陛下这次受伤的缘由,怕这滥用职权的罪名,又落到自己身上。” 高华阳叹了一句,“江湖势力是不可轻易得罪啊。” 慕容仲跟了一句,“是啊。” 江湖中鱼龙混杂,不乏亡命之徒,这些人拔他一根毫毛,就可能不管不顾地杀你全家。江湖之大,络甚广,与江湖势力和平相处,是在朝中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慕容仲心中暗暗感慨,若是有江湖势力的支持,是极好极好的啊,若是能够得到槐花社的鼎力相帮,想要利用江湖势力行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了啊。 …… 荻花苑里,云间看着深秋的萧萧落叶,不知南国的冬天会否下雪,当年曾患过雪盲之症,她是极怕雪的。 嘴上幽幽地道了一句,“十三公子多久没来了?” “是有几日没动静了。”张妈看着那些被云间打翻了,还没收拾妥当的药具回答。 那些东西是十三公子特地吩咐过不要收拾干净的,就让她看着,时时记着自己是个多么不识好歹将好心当做驴肝肺的蠢货。 看起来,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 但云间并不是思念他,只是心里觉得,十三公子不是那么个容易轻言放弃的人,他总是没有消息,很可能是出事了。 子姝便就从梁府过来了,告诉云间,十三公子瞎了。 “瞎了?”云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子姝听错了。 子姝确定地点头,“陛下正急寻高人医治,此事并不想声张。我是听说闫传琴死了,才想着去听萧别院探探消息,才能够知晓的。” “闫传琴死了?”云间又是一惊,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她不知道,赵知身走了真不是一件好事,她获悉消息的来源只能靠前面那些恩客的嘴巴,有太多消息来得不够及时了。 子姝微叹着气点头,可惜不是她自己动的手。 “怎么死的?”云间问。 子姝只摇头,“闫跃林那边已在操办丧事,到底是死有余辜。” 云间在思考十三公子瞎眼和闫传琴之死之间的关系,神情有些严肃,子姝问道:“你要不要随我去听萧别院看看?” 云间赌气一般地甩开裙裾坐下来,“我不信他会瞎,若是真的瞎了,必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瞎得好!” 子姝轻轻一笑,“我看你倒是十分紧张他的。” “我紧张他做什么,我是真的下了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他要真是瞎了也好,我乐得清静。” “还说不在意,这会儿已经开始担心,他往后不能常常来看你了。”子姝又笑着揭穿。 云间嗔怪地看她一眼,沈玉眉也正跨进院门里来,先是老远地就跟子姝打了招呼,客气地道:“梁小姐好心情,还愿往咱们园子里走一走,今日是蓬荜生辉的。” 子姝笑着回应,“往日幸得妈妈照拂,必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妈妈莫要取笑女儿了。” “不敢当不敢当。”沈玉眉依然客气而热情地笑着,似是不太把损了子姝这一员大将的事情放在心上。想放又如何,子姝的身世是天生来的,她也没有办法啊。 说着便走到近前,云间已经站好向沈玉眉见礼,沈玉眉自她回来后,便没有过来看过,像是有意忘记她的存在一般。这会儿静静地看了几眼,不着情绪地道:“有位贵人要见你,跟我来。” 云间急忙辞了子姝,跟在沈玉眉身后,那位贵人此刻正在前厅里不起眼的一角,特地选了上午的时间过来,应也是极不想让多余的人看到的。 直到快走近了,沈玉眉才转过身来问,“你可知要见你的是何人?” “女儿不知。”云间恭顺地回答。 沈玉眉静静地想了想,道:“是东宫的莲夫人,也就是——十三公子的母亲。” 云间面上仍是有些惊讶的,心里已经很快弄清楚了,莫不是十三公子是真的瞎了,莲夫人这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早做打点,要将自己买回去伺候那个残废? 沈玉眉从云间变化的表情中已看出了许多,提点道:“你一向聪慧,大概已经猜到,莲夫人亲自过来,是要将你赎身,子姝的离开你已看到了,妈妈我虽在她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但这醉月楼,少了你们哪一个,都不会转不起来。此事妈妈不想做主,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只是,子姝的母亲蕙娘的遭遇,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去何从,你要考虑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 求仁得仁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与莲夫人已见过几回,算不上生疏了。加上她前阵子又是“小产”又是病重的,妇人心软,对云间起初的坏印象也就消除了许多。 简单客套寒暄几句,莲夫人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正是为云间赎身而来,她大概是不知道她儿子已经提前支了一年的花酬,并没有要将云间赎身的意思。 是啊,真要是给她赎了,摆在哪里合适啊,大喇喇地放在听萧别院里,若是它日师子归回来了,还需费口舌去交代,况且师子钰若是见到那样的情状,搞不好是要直接操刀子来将云间捅死的。难道再新开辟个院落将她储藏起来吗,那这赎身,实际意义也不是很大。 莲夫人开了口,云间自然是拒绝了。莲夫人万万没想到如此,惊愕地道:“难道你是嫌他瞎了,是个废人?” 云间不带什么情绪地回道,“竟有这样的事?小女子不知。” 莲夫人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儿子并没有告知自己这心心念念的女子,旋即用妇人心思想了想,便认定自己的儿子是顾虑着她身子不好,知道了要担心。 “眼下你知晓了,可愿去听萧别院伺候?”莲夫人仍是好声好气地问,既是她儿子真心喜欢的女子,她也不想太苛待她。 云间只沉默了一瞬,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不愿。” “什么!”莲夫人心中的火便烧起来了,就是往日的师子归,见到她那都是如亲娘一般百依百顺的,她屈尊到这风尘之地来,带着七分商讨三分乞求地开口,竟然会被拒绝! 云间低着头,并不想做太多的解释,莲夫人便恼怒道:“你凭什么不愿!” 云间想了想,道:“夫人,公子身份尊贵,小女子实在不敢嫌他什么,从前公子对小女子照顾有加,服侍公子是小女子应尽的情分,但——并不是小女子的本分。” “你说什么!” 云间继续道:“小女子十分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说到底不过是十三公子的一件玩物罢了。但小女子也是人,不想终身只做一件玩物。小女子这样的身份,进了听萧别院,连个妾室的名分也是不会有的,公子今日怜我,他日又不知道会看上了谁,夫人常居东宫,必懂得此间的无奈,小女子斗胆,请夫人体谅。” 深居东宫的苦,莲夫人自然感受深切,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云间的拒绝,怒道:“女子一生,三从四德,你既知道自己的身份,谁给你的胆子奢求名分!” “呵,”云间轻笑,“夫人竟与风尘女子说三从四德?” 莲夫人已怒不可遏,“掌嘴!” 伺候在莲夫人身边的婢女,急忙走上去,给了云间一个嘴巴,力道仍有些收敛的意思,莲夫人那边道:“用力!”那婢子只得使了十成的力气,“啪啪”一反一正在云间脸上结结实实地甩了两个耳光。 云间通红着脸低着头,听莲夫人痛心疾首地道:“你病重时,他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你喝不下药,是他一口一口含着喂给你喝,受了内伤在身上,一句苦也不许人向你抱怨!你倒好,满满的私心,凉薄如斯,笑儿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没良心的女子!” 云间低头将莲夫人的抱怨一句句听着,他衣不解带照顾自己来着,哦,那是他心里有愧,一口一口含着给自己喂药?那是趁她病着占自己的便宜,不许人抱怨,这不是莲夫人已经亲自抱怨过来了吗。 云间不想认为自己欠了十三公子什么,心里将每一句都一一反驳了回去,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理解莲夫人爱子心切,所以她要骂就骂呗,终归她除了骂骂她们这些小人,身上也没什么实权了,连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心里认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 莲夫人又反反复复地将云间如何不是个东西骂了几遭,身边伺候的怕她气急了伤身,急忙劝着回去了。 云间慢悠悠地走在通往荻花苑的小道上,两旁的花树萧瑟,花楼的淡季就要来了,不知这个冬天,是否会像往常一般,过得那样平静。 秋风凛然,云间感到脖颈里钻进了许多寒意,心情也愈加阴沉起来。因那差点被冻死的遭遇,她是极讨厌甚至惧怕过冬的,她也做过瞎子,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她心里不愿相信十三公子真的瞎了,可要是真的,也确实挺惨的。 云间心里,一直努力地将自己与十三公子之间的关系划得分明,他有求,她有应,或者她有求、他有应,他们的关系本就应该这样简单纯粹,那些所谓的恩爱往昔和眼下的黯然情断,不过都是刻意对人演出来的罢了,他们之间没有情分,更谈不上有情。 这么想着,还是没能让自己的心情好上太多,云间垂目走着,看到一双金丝绣面的锦靴,心里竟有些不着声迹的激动。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慕容铮的脸,云间静静地笑了笑,福身道:“是宸王殿下。殿下怎么有心过来此地?” 慕容铮将满院肃杀的秋意扫过,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还是盛夏的光景,园中花树十分的繁茂,此刻这萧条便愈显萧条。 慕容铮淡淡地,“本王不能来么?” “人道青楼满座,只因古往寂寞,寂寞是暇余时的无病呻吟,殿下心怀百姓社稷,是顾不上寂寞的。” 慕容铮听着又是舒缓的一笑,云间猜他不会无事前来,外面人多眼杂的,便引去了荻花苑,请张妈张罗了一番酒菜,摆好之后,又拿出一盒糕点来,对张妈道:“这是宫里弄出来的糟米糕,味道十分可口,我是吃不得这种甜食的,张妈你拿去祭牙口吧。” 张妈十分喜爱甜食,又听说是宫里弄出来的好东西,没做太多推辞,便拿了出去,坐在房门口吃了起来。 两块下肚,觉得有些干渴,便又起身去找了水来喝,云间听到外面张妈起身的动静,对慕容铮道:“这是用浊酒浸泡反复晾晒过的米糕,喝了水,那酒气在腹中蔓开,张妈这场午觉会睡得很好。” “你既如此提防着她,怎么不换一个可信任的在身边?”慕容铮问。 云间淡笑,“凡人总有弱点,小女子能抓住她爱吃甜食的习惯,便总还会叫人寻着其它的把柄,换一个来,也免不了是如此。总归这个心眼不坏,还好应付。”云间给慕容铮斟了一杯热茶,“殿下也是为十三公子的事而来?” 慕容铮点头,“你已经知道了。” “莲夫人才来过。”云间道。 慕容铮又一点头,想起莲夫人那爱子心切的模样,有些黯然。云间道:“听说闫传琴死了,闫相必不会善罢甘休,未免以牙还牙,还请殿下多多防备莲夫人的安危,她总是为十三公子这样四下走动,实在是不好。” “本王会请母妃多加宽慰她的。”慕容铮道。 “这样说来,十三公子……真的……被害了?” 慕容铮沉吟一声,道:“被药粉熏了眼睛,是看不到了。” 云间手中的茶壶不禁一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病是因雪颜羮而起,十三听说雪颜羮的配方在汇宝楼,便用闫传琴做了交换,中计了。” 云间低垂的目光轻轻动了动,亏得莲夫人不知道这一层缘由,否则刚才可能要扒自己一层皮的。 “这次倒真是我亏欠他了。”云间低低地,“医不好了么?” 慕容铮摇头,“不知。” 脑海里不禁想起十三公子那双常常噙着谑笑的眼,云间的心中又是一动,仿佛什么东西塌陷碎裂了一般,暗暗地问,“我要去看看他吗?” “他这些日子没有向人提起过你。”慕容铮道。 云间的头便又垂得更低,“他不会没有缘故地杀掉闫传琴,此事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挑起闫相之恨,他不提,是怕闫相找我报复。” 毕竟找云间报复,比找莲夫人报复还要更容易一些。 慕容铮静静地点了下头,蹙眉好地问,“你既知他心中所想,又为何执意离开听萧别院,执意要离开他呢?” “因为……”云间也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张妈已经呼呼地睡着,说道:“公子一心想的,便是韶明公主能够回来。其实小女子相信,即便韶明公主回来了,事关天下重责之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心中的牵念毕竟不在此处。要走登天的路,必要舍弃累赘,小女子不知他会如何权衡,也希望他可以不必权衡。自然,要走什么样的路,由他自己选择,小女子不愿从中有所影响。若是韶明公主能够平安归来,公子能带着莲夫人和师姑娘离开,求仁得仁,也是很好的。” “本王曾也是这样想的,”慕容铮道:“只是现在闫跃林将闫传琴之死都怪在十三身上,想要抽身已经不易。” “请殿下帮小女子造势,这件事情小女子会处理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 手心心被窝窝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庆王府里,慕容铮眯着笑眼问月榕,“你说什么,沈云间要在后日公开招募入幕之宾?” 月榕好笑不笑地道:“说是天凉了,趁早寻觅个体己的好取暖过冬呢。这云间妹妹也真是有趣,依我看,便是嫌十三公子好些日子没去看她了,又在使样子给他看呢。听人说,十三公子这会儿正在听萧别院里气得……气得骂她水性杨花……” 慕容仲倒是也不瞒着月榕,“你可知十三为何不到醉月楼去?” “嗯?” “眼睛受伤了,看不到了。”慕容仲幽幽一叹,仿佛很惋惜的模样。 月榕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竟有这样的事情,那云间妹妹这是……” “依本王看,就是在另寻高枝也不一定。” “云间妹妹怎会是这样的人?” 慕容仲静静地想了想,沈云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月榕不清楚,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这次究竟是在跟十三公子使性子,还是又想耍别的花招,又或者真如张妈每日汇报的,一心要与十三公子一刀两断,都是十分不好说的。 “本王倒是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慕容仲道。 月榕为慕容仲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她早知道慕容仲对云间的看法不简单,之前是想要杀她,现在又变作了另一番态度,似十分渴望得到一般。月榕并不愿将人刻意往坏了去想,所以她心里对云间的评价也只是“聪明”二字已而,诚然,她从一个后院杂奴,到今日金阳城中有名的花娘,虽然是借了十三公子的光,但也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说她并非池中物,也并不为过。 月榕道:“若是云间妹妹肯服侍殿下,也很好。” 慕容仲从月榕的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惆怅,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本王只是认为,她是可用之人。” “这样说的话……”月榕的眼珠轻轻地转了转,“若是云间妹妹当真不与十三公子相好了,殿下门下也有许多青年才俊,也不见得一个都看不上吧……” 慕容仲的目光微微一闪,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之前他一心想破坏云间和十三公子的关系,只想到了两人之间现成的障碍就是韶明公主,这才去请了皇后,有意在陛下面前提起韶明公主,又试着撮合十三公子与梁青檀的婚事,过程虽然不尽人意,甚至损兵折将,但是目的似乎还是达到了一些。 “你说得有道理,”慕容仲道:“本王这就亲自去挑选一些才俊,待那日前去醉月楼,你从旁看着,还要帮着说些好话才是。” …… 云间请慕容铮帮的忙,便是为自己造势,将自己要挑选入幕之宾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这样的事情,并非云间开的先例,花娘混得好了,自然有些挑选的权利,但那些都是些才情或者在某项技艺上,十分精湛受人追捧的,而云间在做花娘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下多少工夫,所以她如今仅有的一点名气,都是来自与十三公子的绯闻。 十三公子眼睛受伤的事情,既然是没有宣扬开的一件事,云间猜想,也没有几个人会敢堂堂正正地来挖十三公子的墙角,敢来的,必是别有所图的。 可到了那日,云间还没有装扮好,张妈就激动地过来告诉云间,前厅里为这事儿来了许多人,膳房预备酒菜的人手都要不够用了。 云间仍是有些意外的。 张妈又赶着去前面张罗,云间对着镜子细细地贴着花钿,又在颊上补了些血色,更了彩衣准备出门,还没走到门边,门就被人从外面擅自推开了。 十三公子穿着一件夸张的裘领大氅,一手拉着安康,一只手在门框上摸索,语气轻轻地问,“安康,到了没有?” “到了,公子,云间姑娘就在里面呢。”安康拉着十三公子一只手,将他朝云间身前引去。 云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蹙眉看着十三公子的那双眼睛,仍是大大睁着的,只是目光没有落处,似在漫无边际地寻觅着什么一般,这样一眨不眨地睁着,竟泛起些无辜的神色来。 十三公子像心里很没着落似的,明明云间就在眼前,空余的一只手还在小心地摸索着,直到安康已经扶着他坐下,口中仍喃喃地道:“她人呢,看见我了么?” 安康为难地瞟了云间一眼,示意云间发点声响出来,好让十三公子安心。而云间心里还是不太相信,直觉怀疑这两个人在同自己演戏,定了定神,极小心极小心地走到十三公子身前,先是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面上没什么反应,又蹙起眉来,将自己的脸靠近,细致地研究他眼里的变化。 那双眼仍没有焦点,乌黑的瞳仁像静置在清水中的黑曜石,泛出细细的温柔的光泽,一动也不动,似在期待着什么。 云间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脸越贴越近,就像整个人要钻进他的眼珠里,进去看看里头的构造到底有什么变化,那人忽然将脸一侧,嘟起唇来飞快地在她嘴巴上嘬了一口,腮边抿起得逞的笑容。 云间皱眉,差点打他一巴掌,手指捂着唇道,“你!分明就是装瞎!” 十三公子又是一派无辜而迷茫的表情,“哪有。” “那你还……亲我!” 十三公子道:“只是感到有人靠近了而已。” “你怎知道不是安康?”云间不服气地道。 十三公子轻轻一笑,“你身上的味道,本公子会闻不出来?再说,本公子已亲过你许多回,多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云间恼羞成怒地撇开脸去,十三公子只好幽幽地叹一口气,并不想多余解释什么。 云间觉得他好不要脸,装瞎还不够,还要演这一出苦大仇深,好像是自己在欺负他一样。 另一边安康已经关上了房门,云间懒得看十三公子演戏,走过去拉了几下房门,是也拉不开,知道被人从外面锁死了,愤愤地推出一段声响。 有这声响,十三公子便从耳中分辨出她所在的方位,摸着桌子想要站起来,问:“你干什么去?” “你来都来了,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云间没好气地问。 十三公子无辜地道:“我来都来了,你还去干什么?听说你要挑选入幕之宾,做你手心心上的小火炉,被窝窝里的热水袋,本公子一个还不够么?” “谁要用个瞎子取暖!” “本公子眼瞎,手又不瞎。”十三公子耐心地道,说着便摸着桌沿站起来,迟钝的动作牵倒了身后的椅子,云间生怕他那只手往自己身上乱摸,急道:“你不要过来。” 这一声便又暴露了自己此时所在的方位,十三公子抬起的两只手便换了个方向过来,掌心在空气中空落落地摸索,脚步慢慢地移动,又是碰到了一处障碍物,整个身体慌乱地栽倒下来,险些在云间脚边栽了个大跟头。 好死不死的,云间仍是下意识地上去将他扶了一把,便被他两只大掌给抓住了,她死命挣脱,那人就是不放,且将自己的身子贴得越来越近,这次倒是不显得瞎了,三两下就将云间逼退到了墙角。 云间紧张地将他看着,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的脸凑过来,凑到左边,云间便撇去右边,凑到右边,云间又撇去左边,十三公子终是玩腻了这种你追我逃的小游戏,忽然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对着她的唇又死死地封了上去。 天已经很凉了,他的唇便显得格外温热,将将贴上的时候,云间只是下意识抿唇,拼命地扭脖子想要挣脱开,那人手掌上的力道便加重,稳稳地将她的脸捧住,温热的唇不由分说地打开,呼出一团更加温热的气息,一小团气息,便似袭击了她的整个天地。 双唇在她口上有技巧地一嘬,便迫使她紧绷的唇缝张开,他便将自己湿热的带着独特气息的舌尖送入,或咬或舔,在她的负隅顽抗下狠狠地攻城掠池,又似不费吹灰之力。 云间试着像当初想象的如何对付高荜一样,试着去咬断他的舌头,一切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情趣,换来亲吻时的一声低笑。 她便只能放弃,心念起伏之间,竟有一丝眩晕的感觉。云间飞快地朝他的眼睛看去,那双目柔柔地闭着,近在咫尺的睫影根根分明,因两人贴得太紧,他衣领上的狐裘柔柔抚弄着她下颌的肌肤,似云朵一般将自己轻轻地托起,这样的感觉竟会使人想要留恋。 要死了要死了。 云间奋力地将他推开,“你疯了!” 十三公子再度迎上来,“我没疯。” “你在干什么?” “本公子……在挽留你。本公子虽然瞎了,但说过要保护你,正因为本公子瞎了,所以把你放在哪儿都不放心,本公子,我……会好好待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 喜欢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当日想的其实没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要对她好,她无论如何是没有脾气的,一如赵知身,一如慕容铮,云间对此二人,从来都是温温顺顺,拼死拼活地为他们着想。 所以十三公子觉得,要留住云间,便就待她好,这原本没什么毛病。 “你要待我好,凭什么?”云间问。 十三公子道:“别人待你好,本公子便待你更好。”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是,”云间回想了方才那一吻,鼓了鼓勇气问道,“可是你方才对我那样,不是待我好应该做的,你分明……分明是占我便宜,你凭什么占我便宜?” 十三公子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动,定了定神,眼睛仍保持没有聚焦的模样。云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珠,试图从其中发现什么。 她一直一直很努力地把和所有人的界限都划得分明,对谁都是如此,她还不知道情之滋味,可是她到底知道,亲嘴巴这个事儿,不是界限分明的人该做的。既然要分明,就必须得问清楚,她既要听十三公子说清楚,又怕他真的说出那样的答案。 十三公子像是被问住了一般,深深吸气思考了许久,云间便已经心中明了,道:“公子不知怎样回答了?公子口口声声说要待小女子好,可是公子实际并没有仔细想过,应该如何待小女子好,公子只以为自己有这番心意就够了。公子将小女子亲了又或者怎样,全是单凭公子的心意,公子便是这样一个凡事都随着自己心意的人,公子说要对小女子好,我,凭什么敢信?” 十三公子微微踟蹰了一瞬,似有些难以张口一般,复又轻轻一笑,手掌在她脸上摩挲,用拇指覆上她的眼睑,使得云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我是有点儿喜欢你。”十三公子道。 云间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可是她的心不是死的,十三公子近来反反复复跟个神经病似得,潜意识里早也该有了察觉,听到时,原本也不该十分意外。 云间轻轻地,“有点儿喜欢……” “嗯,”他干脆地回应,又好像有些头疼的样子,“喜欢你,别再问为什么,你问得我像个傻子。” 云间的心又狠狠地跳了一下,此刻她希望他是真的瞎了,不要看到自己因紧张或者又因为什么,而微微潮湿的眼眶,定了定神,她又鼓起勇气道:“那公子对师姑娘呢,也是有点儿吗?” 十三公子便闭起眼来叹了口气,“提她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这是一道坎吗,公子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吗,公子曾心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师姑娘,现在留了一道缝隙给小女子,公子要小女子在夹缝里生存,是对小女子好吗?”云间微微撇开脸去,“这样的好,小女子不要也罢。” 云间说完,便想从他用身体挡成的这堵墙上绕过去,心里告诉自己,对,不要也罢,就算想要也要不起,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止一个师子归这样简单。 这样想着,云间的心志便已经坚定了许多,这时候后面的瞎子就算再怎么追上来,再如何摔得狗吃屎一样,她都不会管的。 十三公子转身拉她的手腕,耐着性子,“沈云间……” 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外传来安康有意提高的声调,“张妈来了,公子和姑娘话还没说完呢。” 云间便用力甩开十三公子的手,大声地道:“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与人同室而居只会让我无比恶心,你心里想着她,就不要再来找我!” 十三公子知道戏又开场了,心里无比地烦躁,但也懒得陪她演下去,蹙起眉来,端起手臂不悦地立在一旁。 云间瞪了瞪眼,挤出两滴水花来,用力地推门,安康便在外头把门打开了,云间用袖子遮着眼睛,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张妈看到这情状,也只好叹一口老气。 自天冷之后,醉月楼的生意便渐渐冷清起来,这是很寻常的现象,所以今日的门庭若市便显得愈加鼎沸。 花娘们纷纷装扮好了,恨不得穿出冬日里最好看的衣服,生怕过几日一场西北冷风刮过来,整个冬天都没机会见人了。 绣儿的伤早已好了,运气好,脸上也没有留疤,见到云间气氛怪怪地跑进来,急忙迎了上去,将她的袖子挽着,细心地问,“听说十三公子来了?” “来了。” “怎么没见着?” 云间想起来,十三公子瞎眼这事儿,还不打算让外人知道,所以今日之事,他是不便公开露脸搅乱子的,心里便冷静了许多,一脸高傲地道:“我挑选入幕之宾,关他什么事。” 绣儿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既认为云间有些口是心非,又感慨她的口气如此之大。 那些公子哥儿们便围过来了,云间本还有些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来的魅力,吸引过来了这么多人,但看到那些公子哥儿们对月榕的态度极是尊敬,加之有部分是在围场见过的,帮慕容仲得到破甲弓的,心里便也有了答案。 公子们朝近处走来,远处的一边,却也格外的热闹,许多花娘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那头闹哄哄的,欢声笑语,很有些烟火气。 云间正张望的时候,便有一名公子凑近,呈上一宝道:“这是西域最上品的螺子黛,云间姑娘国色天香、秀色可餐,唯有此上品,才配得上姑娘丽质。” 云间轻轻地看了一眼,轻轻地道了一句,“俗物。” 那公子听到这两字,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心说说你国色天香小爷都嫌闪舌头,十三公子宠过的女子,惹不起惹不起。 另一公子上前,将那俗物一推,侃侃道:“听说云间姑娘过去很得名士大家赵先生的偏爱,常在园中院内单辟时长,品茗煮酒,传授诗词文雅,在下所作诗赋二卷,请姑娘品鉴。” 呵,这会儿倒说起名士大家来了,寻常背后里不知是怎么嘲笑赵知身的。 云间尴尬地一笑,“公子听谁说的,这些东西小女子一句也看不懂。” “云间姑娘,这可不是俗物啊。” 云间无辜地眨了眨眼,无辜地道,“可小女子正是俗物啊。” 云间一连便回绝了几位前来搭讪的公子,月榕本受了慕容仲的托付,要帮衬几句,可云间嘴上的话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且一阵见血,是也很难帮衬什么。 直到最末,孙炽从公子当中站了出来,开口道:“姑娘既是韩地生人,在下家中掌厨亦是地地道道的韩人,会做几样聊以叙旧的小菜,不知这一样,可能打动姑娘芳心?” 云间的眸光轻轻一闪,“哦?这个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烟火气,”说着,云间向诸位公子行了一礼道:“诸位公子今日肯来,又带了这样多珍贵的宝物,心意小女子自然是要收下的,改日会一一回礼。今日并非小女子不识抬举,只是小女子身在花楼之中,心中所向往的,便必是花楼中难得一求之物,譬如烟火食味、天高水长。” 公子们听来不乏有些道理,心中渐渐了悟。总归是不算白来,既能知其所好,也是一样进展。 远处的那一头便又迸发起了一阵哄堂的欢笑,姑娘们尖叫起来,纷纷弯下腰,急急忙忙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原来是有一位身材纤细的白衣公子,正在变戏法哄姑娘作乐,只见他将搁在暖房里这时候还难得一开的一朵红芍揉碎了花瓣抛向空中,那些花瓣便变作了金片挥挥洒洒地落了满地。 云间只觉得这月华一般的一身白衣十分地熟悉,那男子举止嬉笑间,竟还带着仿若女子一般的娇媚,面庞亦是男生女相,若是换一身装扮,纵是花场老手,恐怕都要难辨雌雄。 “听说这位是原州商会万掌柜的儿子,很有钱的。就是名字不太好,万流离,流离失所的流离。”绣儿附在一旁小声地说。 绣儿并不知道,这便是他撞过的那只鬼,谢白衣。 云间急忙道:“那还不快去捡钱?” 说着便朝那边走过去,绣儿有些傻眼,你方才装了那么一番清高,一转眼就见钱眼开啦。但脚步也是一刻不敢犹豫地跟上去,到了地方,这一波的金子已经捡完了。 谢白衣似十分享受撒钱的快感,又是一捧金片洒下,姑娘们再度纷纷低头,只有云间站着,眨着眼睛将他看着。 谢白衣狐疑地问,“你怎么不捡?” “小女子动作快,已经捡完了。” “那你可以多捡一点。” 云间笑起来,“小女子只是认为,这处值钱的不在地上,而在公子,所谓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有这捡钱的功夫,不如趁这时间向公子讨教一二。原州商会的生意遍布江南乃至中州,必有一番匪夷所思的生财之道,若能得公子一句点播,小女子可能就要发财了。” “呵,”谢白衣傲娇地一抹轻笑,“此道若为常人所解,商会又到何处去赚钱。” “小气。”绣儿嘟囔一句。 云间道:“小女子只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小女子曾遇到一位卖梨子的老伯,他问小女子,小女子用五文钱买了一只梨子,又以六文钱卖回他,再用七文钱卖回,八文钱卖出,九文钱买回,十文卖出,小女子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赚了多少又赔了多少。小女子虽不精于算数,但也算得出答案,那老伯却是笑而不语,直说小女子不懂。这问题困扰了小女子许久,请公子解惑。” 谢白衣完全无需思考,便道:“赔了。” “赔了?” 姑娘们听了问题,也纷纷算起来,明明是赚了,为何说是赔。谢白衣道:“买进卖出,乃是生意之行,生意人寻求的是利润最大,五文买得的东西可卖十文,能赚五文钱的东西最终只赚了一文,便是赔了。” “原来如此。”云间幽幽地点头,又问:“公子慧眼,看小女子这样的人可做得来生意?” 谢白衣悠悠摇头,“做不来的,莫说你赚不到钱,生意场有生意的规矩,破了规矩,是同行所不容的。” “是了,花楼里有花楼的规矩,生意场有生意的规矩,江湖中也有江湖的规矩,有人破了规矩便会有同行计较。”轻一施礼,“受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 万流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荒芜干寒的山林中,一名江湖打扮的汉子,脚步匆匆,走到一片尚算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着,手中紧握的长刀刀尖隐隐颤抖。 谢白衣依是一身白衣飘飘而立,脸上带着银箔面具,一柄分量十足的金扇收拢在掌心,对那大汉露出幽幽一笑。 因他的脸隐藏在面具之下,汉子无法看清他的笑容,幽幽的笑声便显得十分阴冷。他们早已交过手,这大汉知道自己并不是谢白衣的对手,而此时已无路可走,只能将长刀抬起,做出要拼了的姿态。 谢白衣走近一步,将金扇一折一折地缓缓打开,指尖在那些锋利狰狞的齿牙上细细地抚摸,低笑着道:“在下不过是想谈一桩买卖,宝掌柜何至于如此慌张?” 原来这汉子,便是汇宝楼的当家宝掌柜,大概是前阵子做了亏心事,收了朝廷里人的好处,破了江湖上的规矩,碰到槐花社的追赶,便格外紧张,如阎罗索命一般。 “谈什么买卖!”宝掌柜强撑出气势来。 谢白衣又是一声低笑,“在下想买下汇宝楼,或者宝掌柜你的——项上人头!” …… 荻花苑里,张妈又被云间哄着睡着了,房间里,谢白衣除下了面具,将一方久经磨损的宝字玉印扔在桌子上,对云间道:“两万金,欠我的。” 云间轻轻地眨了眨眼,“小女子没有钱,不如阁下向我师父要去?” “他欠我的更多!”谢白衣瞪了云间一眼。 赵知身离开前,便已经向云间交代过了谢白衣这个人的存在,因他的行为举止十分有特点,云间也是有印象的。但赵知身说,谢白衣是个行事十分缜密谨慎之人,轻易是不会现身与云间相见的,因而云间才搞了挑选入幕之宾的事情,求他来找自己。 就谢白衣的那番举止,想在人堆儿里一眼挑出来是不难的。 “那掌柜的呢?”云间问。 谢白衣十分骄傲的模样,“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打不过我又收了我的银子,就得听我的!” 云间撇撇嘴道,“你们江湖人实在野蛮。” 谢白衣并不认为自己野蛮,从怀里抽了张丝制的白绢细细地铺在桌角,一屁股坐上去,幽幽地道:“我既答应了你师父要照顾你,还有什么事情,趁着现在快说快说,我可不想每次都当着许多人面同你打什么暗语,猜得心累,还是花钱容易些。” “也没什么事,我需见那掌柜的一面,问些事情。”云间道。 “是要问雪颜羮的配方么,你师父临走前,其实早已经将汇宝楼翻了个底朝天,那配方应是早就落进了庆王手里。”谢白衣道。 云间蹙眉,“慕容笑去汇宝楼前,师父就已经知道了?” “如何?他自己要去上当吃亏,关我们什么事。” 说的也是,云间只好道:“我要问那掌柜的是,慕容笑把闫传琴交给他的时候,是死的还是活的。” “活的,”谢白衣道,“我就猜到你要汇宝楼,是为了那小子,早已问清楚了,知情的也已经好生看管起来了,你需要时,便去取吧。只是我认为,闫跃林将他女儿的死记恨在慕容笑身上,让他们狗咬狗,难道不是好事么?” 狗咬狗是好看,可是其中有一只瞎了,就难免引起旁观者一些恻隐之心,觉得十分可怜、不公平。 云间这么想着,谢白衣道:“当年南人火烧萧沙关的时候,可没管过其中尽是一些老弱病残,你最好管好你的恻隐之心,这是一场战争,你,也要记住,你这条命,究竟是谁给的。” “你是流云的哥哥?” 谢白衣冷冷地看着云间,那双过于娇媚的眼睛,泛起凌厉的光彩,云间猜,谢白衣的心里是恨自己的。 当年韩国与南国交战的时候,韩国有一位商贾,名叫万仞山,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络丰满,战乱中无论如何都可以保全自身。原本生意人是不该关心战事的,但那万仞山在岑州发家,发家前曾得到过云间的父亲宣武将军的宽恕,那恩情一直惦记在心上。 云间一家困守萧沙关,最艰难时,是万仞山抬来了救命的粮草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万流云。 谢白衣始终记得,当年父亲决定将万流云带去萧沙关时,全家跪在万仞山面前苦苦哀求,万仞山无比悲痛地道:“将军对我全家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要为将军和公主保住这一丝血脉,甚至可能就是韩国沈家的最后一丝希望了!” 十二岁的万流云跪在父亲面前,勇敢地道:“父亲从小就教育女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父亲生养女儿是恩,女儿愿意代父亲报恩,女儿不怕死!” 万仞山带着万流云去到萧沙关,打算用自己的女儿将云间换走,盈月公主和宣武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的,而那一场大战很快就打响,无数人失散。盈月公主带着两个女孩穿梭在战火中,万流云已经受了重伤,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心里惦记着父亲的交代,夺过云间身上象征公主身份的腰佩抖着手往自己身上系,催促着云间快走吧快走吧。 阿娘肯定是不愿的,要抱着万流云离开,万流云苦苦地哀求着:“公主,父亲说南人要的是沈氏族人的性命,不赶尽杀绝,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父亲要我来报恩,请公主成全我吧,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那时云间还只有十岁,她听不懂这些,只在一旁呜呜地大哭,阿娘的身上也在淌血,她似想了很久,又并没有想很久,对云间招了招手,“絮儿,你过来。” 云间哭哭啼啼地爬过去,沈盈月将一把匕首塞进她手中,说要抱抱她,拥抱之际,尖刀便已经扎进了母亲的身体。云间惊慌地想要松手,沈盈月用最后的力气,把她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轻轻地道:“这世间最大的痛莫过于此,你经历过这些,阿娘要你修炼出一身铜皮铁骨,要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伤害到你。你快走,你是阿娘最后的希望,是流云用命换来的希望,你……快走!” 阿娘说完,用尽力气将云间推开,急忙抱起一旁已经奄奄一息的万流云,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母亲抱住自己的女儿一般。 云间看自己手中阿娘的鲜血,看着她唇边极力收敛着悲伤的微笑,烈火在眼前焚烧,一点一点吞没她们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身体,从此再没有一个画面,一个微笑,会让云间感到惊心动魄。 万琉璃也更名为万流离。 回想起这些,热泪便猝不及防地滚落,云间大大地睁着眼睛,不让悲伤溢于言表。 “流云那一年只有十二岁,”谢白衣静静地道,“谁敢相信,她能有那样的气魄,你已经长大了,你会比她更勇敢,对么?” 云间只轻轻地问,“万伯伯还好吗?” 谢白衣无力地轻笑,“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抑郁难解,早就不在了。如今人人道的万掌柜,不过是我一人在支撑罢了。”微微叹了一口,“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所谓的信仰,为了恩情,流了太多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血。这些话你师父或许是不曾对你说过的,他总是说,要走什么样的路,应该让你自己选择,现在他人不在此,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了,沈絮,你若是有一刻忘记自己是谁,忘了我妹妹为你的牺牲,你就是我心里的罪人,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够!” 云间把头低下来,轻而坚定地道:“我会让那人尝尽离恨之苦的。” 谢白衣仿佛一下就安心了,脸上的严肃一扫而光,睨着娇媚而无辜的眼神,“所以,你不会对慕容家的小子,有任何怪怪的念头的对吧?” 云间冷不丁地抽了抽唇角,感慨他脸色的变化如此之快,干干地点头。 谢白衣便更放心了,掸了掸衣袍准备离开,脚步忽然一顿,“有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 抓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也已经听到了一丝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她是没多少功夫在身上的,如果连她都能听见,说明来人已经走得很近了。 谢白衣蹙起眉来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走,但门口已经传来男人的吩咐,“你们在此等候。” 云间听到是慕容铮的声音,若是其它人还好对付,逼急眼了杀人灭口嘛,谢白衣究竟能不能打过慕容铮还不好说。谢白衣的眼睛朝床底瞟了瞟,一咬牙,钻进去了。 云间看着床底下,谢白衣收进去的一抹衣角,眼皮也是抖了抖,急忙擦了擦眼泪,也就听到了礼貌的敲门声。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福身见礼,“宸王殿下怎么深夜到此?” 慕容铮顺口解释道:“公务繁多,所以来得晚了。” 云间还是觉得很不解,说的好像他没有公务就该来一样。可是看慕容铮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的样子。 慕容铮已经进门,云间只好把门关上,倒了杯凉茶请慕容铮凑合凑合,慕容铮浅浅地抿了一口,才有些尴尬地道:“本王这些日子请人打听过,陛下为何不计较那擅闯宫门的事情饶你性命,是因为……因为陛下以为本王和十三一样,对你有些特别的情意。” “啊?” 云间又是一愣,脸上也很尴尬,想必这话床底下的谢白衣也听见了,你看,不是我要对慕容家的小子有怪怪的念头,是慕容家的小子,甚至包括慕容家的老子,对我的念头更怪而已。 “所以殿下认为需要做点什么,维持陛下的这份猜疑,好让小女子的小命可以安稳一些是吗?”云间问。 慕容铮点头,大方地道:“不错。” “可是……就算陛下这样想,为什么小女子的性命就可以保全了呢?” 慕容铮摇头,“不知道。” 云间也想不明白,如果南帝真的那样在意孙子们的感情,那他知道慕容笑喜欢自己的时候,就足够放自己一马了,为什么慕容笑不行,落在慕容铮头上就可以,难道是南帝的的确确更偏爱的是慕容铮? 圣心还是难测的,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慢慢走着看。 但是既然没什么正事,两个人这么坐着就很尴尬了,沉默了许久,慕容铮道:“听说闫相的身子已经养好了,操办了女儿的后事,仍在庆王门下做幕僚。你之前说可以解决闫传琴之事,你的打算是?” 云间原本的打算,的确是抓到那个掌柜,找个机会让他将十三公子并没有杀害闫传琴的事情告诉闫跃林,闫跃林不是傻子,他自己建议过慕容仲杀高荜,怎么会想不到,自己遭了同样的报应,与庆王反目成仇,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显然谢白衣并不支持云间这样做。 云间想了想道,“小女子的意思,只是见招拆招罢了。” “嗯,”慕容铮道,“你不过是个小女子,身子又不好,也不必将这些太记挂在心上了。” 还是慕容铮通人情一些,云间笑着道:“小女子先前对殿下说了许多僭越的话,殿下会不会认为,小女子作为区区花娘,太多事了。” “还好,”慕容铮抿了一口凉茶,“本王过去常在军中,深以不以出处论英雄,也并不认为巾帼就比不得须眉,况且,本王久仰两位韩国公主的大名,也曾多次前去拜会朝曦夫人,请教兵法谋略,对韩人女子的气魄十分钦佩。你那勇闯正阳门一行,很有个中风范。” “殿下经常见到朝曦夫人吗?”云间不由得问。 慕容铮点头,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自小产一次之后,身子越发得差了,这些年与陆将军的关系也不太和睦,昔日威名震世,今日这番境遇是很委屈她的。” 云间还是能隐约想起朝曦姨母的样子,那时她也才十几岁,娇俏玲珑、明媚狡黠,是外公最最宠爱的掌心至宝,做事情也常不按常理出牌,每次阿娘教育云间礼教规矩的时候,朝曦姨母看见了,都要上来捣乱,说阿娘把孩子教傻了。 云间小时候是很愿意跟朝曦姨母一起玩的,但朝曦姨母不太喜欢跟她玩,带出去玩一会儿,就没什么耐心了。她的眼里总看着宫外的天地,像可以插上翅膀一般,常常云间一转眼,她就不知道被什么吸引,飞走不见了。 每次被丢下的时候,云间都很失望,因为她真的很希望朝曦姨母可以带着自己一起玩。 听到她如今的情状,云间便也只能在心里唏嘘。 正想着这些,门外又传来动静,这次是安康的声音,“公子,您慢点儿,小心地上,您慢一点儿,这黑灯瞎火的,安康也看不清啊,您慢点儿走。” 十三公子哼着气道,“六哥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本公子跟他拼命,有这么不要脸的吗,亲兄弟的女人也惦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因慕容铮这趟过来,就是做给南帝看的,也就没有刻意遮掩,十三公子眼睛虽然瞎了,但耳目发达,消息倒是得来的很快,这是抓奸来了? 云间禁不住对慕容铮翻了翻无奈的白眼,慕容铮脸上也不太挂得住,并不想跟十三公子起这种正面冲突,扭头打算翻窗户走人。却发现云间这窗子,只能打开一半,不够一个大男人钻出去。 这也是十三公子的吩咐,说是什么天冷了,怕窗子漏风,特地找人过来修缮,便把窗子修成了这个模样,又说是怕有人半夜翻窗进来暗算她,搞成这个样子,既不耽误通风,若是有人想要硬闯,也能听见响动。 十分地周到体贴。 云间还没来得及说,其实十三公子若真是瞎的,只要他不发出响动来,只要安康肯不声张,即便慕容铮在这里,他也是不知道的。 话还没说出来,慕容铮也是脑筋一抽,钻进了床底下。 床底下的谢白衣干干一愣,对慕容铮招招手,“真巧啊。” 慕容铮便愣住了,床底下并不能看清谢白衣的脸,只听着声音半男不女的,身上还有一股脂粉的香味儿,难道是个女人? 谢白衣是一万个不想暴露自己的,急忙将手指竖在慕容铮唇边,示意他既来之则安之。 十三公子摸着门框进来,闭着眼睛嚷嚷,“六哥,慕容铮!你在做什么,放开她!” 云间站在一边没好脸色地看着他自己在那儿演戏,十三公子四处摸了摸,没有回应,夸张地道:“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不是,我都闻见你身上的味儿了,你别碰她,你千万别碰她,摸一下手都不行。” 云间已经看不下去了,顺手拿了样物件走上去,对着十三公子抬起的手臂敲打,“你演够了没有,装什么瞎子,出去!” 十三公子急忙就将云间敲打自己的东西抓在了手里,两只手顺着摸了摸,云间眼上一惊,才发现她顺手拿起来的,是谢白衣的金扇。 十三公子自然是摸得出来的,“男人的东西?谁,谁在这儿,是不是六哥,安康你帮我看看。” 安康探头进来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云间急忙将金扇夺回来,“没有男人,你快走吧,待会儿张妈就要醒了。” “醒就醒了,我管她做什么?” 十三公子说着,又摸索着往房间更里面走,方向十分准确地,就摸到了床边,脚下不知在谁的脑袋上踢了一下,也没什么反应,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开始脱靴。 “你干什么?” “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冷,来都来了,就帮你暖和暖和被窝。”说着,便手脚麻利地脱去了外衣,没脸没皮地坐上床去,扯了被子来盖着。 云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公子,您行行好,放过小女子成吗,小女子身上不方便,这福气消受不起,你,你先走行么?” “什么话,本公子手脚干净得很,又不图占你便宜。” 云间只敢在几步外站着,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十三公子把自己拉到床上去,但动动嘴皮,显然是赶不走他的。 云间觉得最近十三公子的性情实在太古怪了,难道是真的瞎了,导致性情大变?咬了咬牙,对着他的方向做了个其丑无比的鬼脸,晃了好半天,十三公子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是真的瞎了。 哎,既然瞎了,也就别太同他计较了,哄睡着了,再打昏了,将床下这两个送出去要紧。 看到房门又被安康从外面锁死了,云间走过去一些,看着十三公子大喇喇地摊开的一只手臂,显然是在等着她躺上去,她便稍稍弯腰,伸手到床下,将谢白衣拖了出来。 谢白衣站在床边对云间瞪眼,云间对他露出抱歉的表情,手上悄悄一推,将谢白衣柔若无骨的身子推到了床上,便被十三公子一把抱住,在他颈上嘬了一口,低低地道,“今日用了什么香,臭不啦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 谎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谢白衣的脸色千姿万态、五味杂陈,在十三公子怀里咬牙切齿地将云间看着,云间只好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做出乞求的动作,对他露出无奈而无辜的表情。 那谢白衣虽然也是个身材高挑的汉子,但天生骨骼纤细,平生又十分爱美注重保养,身上的肌肤也是如缎子一般的。十三公子又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仿佛发现了一点点不对劲,从眼睛到鼻孔细细地摸了一回,蹙起了眉,手指正要摸到嘴唇上的时候,谢白衣急忙打了个喷嚏,喷了他一手的口水。 十三公子只好皱着眉头将手指在谢白衣的衣衫上抹了几抹,两个大男人躺在床上,他在自己身上抹手指的动作,便让谢白衣感到十分地痛苦难耐,眉头皱得更深地去看云间。 云间注意到十三公子大睁着眼睛多情的表情,心里认定他这绝对是真的瞎了,心里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上去,把谢白衣的手掌覆在十三公子的手背上,靠近一些,柔柔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乖……” “嗯。”十三公子面上的表情有些无辜,像个听话懂事的小孩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谢白衣也就闭了闭眼,想着这一番凌辱终于应该结束了。未曾想,这男人趴在女子身上,哪有乖乖睡觉的道理,翻了个身,用一个十分霸道的姿势,将谢白衣抱了起来,嘟起嘴巴,要去他嘴上亲亲。 谢白衣拼命地向后移动脑袋,十三公子既然是瞎的,便分辨不出距离,只不断地靠近,待两人已经靠得足够近了,谢白衣急忙用手指挡在十三公子的唇边,对云间拼命地使眼色。 云间也是挤眉弄眼的,是你说让我跟慕容家的小子保持距离的,你既有这样的要求,我做不到的时候,理应帮我才对啊。 云间以眼神示意谢白衣再坚持一下,又对床下挥了挥手,示意慕容铮出来。慕容铮早就为钻床底这个行为感到十分后悔了,竟还在床下整了整衣襟,才慢悠悠地不失风度地爬出来。 床上,谢白衣已经受够了,抬起能够活动的一只手,想要对着十三公子的脖颈砸下去,却被十三公子灵活地抓住,因他手腕纤细而白皙,十三公子的大掌拿捏着他的皓腕,画面竟然十分地和谐。 皱眉,低笑,“小野猫。” 谢白衣一口老血就快要吐出来,手掌紧握成拳,青筋在雪白的手背上爆起,心里默念“我去他娘的小野猫”,使了十成的力气,对着十三公子的眼睛就要捶下去。 十三公子又是灵活地一避,将他的手掌也包在掌心,懒懒笑着道,“敢上本公子的床,就要听话,嗯?” 谢白衣已经快疯了,眼见着那人的唇又要贴过来,云间忽然起了些想要作弄谢白衣的念头,从后面托起谢白衣的脑袋,使劲推向十三公子的脸,身上一抖一抖地憋着颤笑。 终是慕容铮看不下去了,绕到一边,抬起手掌对着十三公子的后颈利落地一劈,看到他整个人无力地倒在枕头上,微微责备地瞪了云间一眼,“胡闹!” 云间急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错地低下头,慕容铮又瞪了她一眼,不由得叹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啊。” 云间悄悄地吐了一点舌尖,对啊,这个年纪的女子,虽已有为人妻母的,但确实还是小孩子啊,她也有想要玩乐想要作弄人的心,只是那种天真已经被埋藏了许多年,偶尔翻出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十三公子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地睡去,谢白衣急忙跳下床来,恨恨地将云间瞪着,临走时还用纤细的手指对着云间点了点,一副“这个仇我迟早会讨回来”的样子。 安康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云间慕容铮和谢白衣走出来,虽然意外,但很快便接受了,也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地低头送了慕容铮离开,又慎重地盯着谢白衣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云间送走了二人转回身来,十三公子占了她的床,她又只能干坐一夜了。 夜凉如水,她坐在一边,将身上的衣衫裹得更紧一些,抬眼看到十三公子半边身子露在被子外。 她很犹豫,谢白衣今日的话提醒着她,她应该对这人保持清醒的距离,甚至绝情断意,但又想到,他终究是瞎了,为自己瞎的,做人不能太没有良心。 云间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去,扯了被子将十三公子盖住,掖被角的时候,那人忽然抬手将她拦腰抱住,隔着被子把她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使她的脸埋藏在他的肩窝,声音从头顶凉凉地落下来,“那男人是谁?” “你……” “我看不到,但不是傻子!你耍我,耍够了没有!”他隐怒,她微微颤栗,“你放开我。” 十三公子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我相好的。” “你!” 翻身,十三公子将云间压在身下,手掌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两人之间仍然隔着厚厚的一层被子,让十三公子感到十分地受束缚,另一手将被子拉开,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语气却放柔了一些,“别再耍我。” “公子,”云间无力地唤他,“小女子身在花楼,给自己多寻几条出路,有什么错吗?公子你已经看不到了,小女子描了红妆贴了花钿,总是要有人看的,你别再纠缠我了好吗?” “纠缠?”十三公子蹙起眉来,冷笑,“说起纠缠,倒是有个法子,让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本公子。” 云间猜他指的是他们之间的婚约,淡淡地笑了一瞬,又换了个说法道:“其实……公子你认错人了。小女子不是沈絮,小女子知道公子有这样的误会,为了些便利,便一直没有澄清。” 十三公子的眉皱得越发明显,连眸光都似微微一动。云间从他的桎梏中不费力地挣脱出来,坐起来整了整衣衫,流利地道:“以公子这般喜欢究人底细的爱好,方才抱住那人是无论如何都会查的,小女子不麻烦公子费事,他是原州商会万掌柜的公子万流离,也就是小女子的兄长。小女子早便说过,小女子家乡在岑州,小女子乃是原州商会万掌柜之女万流云,战乱时与家人失散,近日才得以相认。” “那出自韩国王宫的金符你如何解释?” 云间发出轻笑声,“这个倒是小女子原本不想说的,家父曾与韩国宣武将军是至交,便曾将小女子送去韩国王宫,与絮公主做陪伴,得来一张金符,自然是没问题的。小女子确然认得韩国小公主沈絮,了解她生前短短几年,所经历过的一切,所以,小女子要将自己伪装成她,并非难事。公子可以好好回想一番,小女子从未亲口承认,自己便是沈絮,会这样以为,不过是公子你一厢情愿罢了。” 顿了顿,云间继续道:“公子虽并非柔善如水之人,但经这一段时间相处,小女子自然也感觉得到,公子也是十分在意小女子的,大概是因为,公子被那一纸婚约所累,认为自己对小女子有责任吧。公子知道,倘若韩国公主的身份公开,公子是必会迎娶那人的,若终有那一日,公子从小就不愿娶一个素不相干之人,倒不如干脆喜欢上她,心里还能舒坦些。既然现在误会已经澄清,公子也就可以不必自欺欺人了。” 这一言似乎击中了什么,十三公子的心忽然又乱了。他的确曾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而十分在意着她,在意成了习惯,至今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也分不清楚了。但一个女人而已,放下对他来说有那么难么? 云间已经下了床,将十三公子的外衣取过来,大方地为他披上,手掌贴在他的胸口,一粒一粒地系上珠扣,“小女子用父亲的性命担保,若今日有半句虚言,我父不得好死。” 十三公子冷哼,“谁知道你亲爹是谁,死的还是活的。” 云间手上微微一抖,继续给他扣扣子,他说得不错,无论是她的生父宣武将军,还是流云的父亲万掌柜,都已经不得好死了,他倒真是不傻。 云间不说什么,十三公子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掌打开,双手覆在膝上,沉吟一声道:“本公子要你用本公子的双眼起誓,你若说的是假话,本公子一辈子都看不见。” 云间轻轻吸了一口气,“好,我发誓。” 十三公子终是抬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目光分分明明,不是一个瞎子该有的凌厉。云间心里一惊,撇过脸去,“你走吧,这次,真的别再来找我。公子的这双眼睛,小女子会赔给公子的。” “你、不要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 左右互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公子,您走慢点儿,眼睛还没好利索呢。”安康又在身边紧跟着劝说。 只见十三公子在黑漆漆的道路上健步如飞,摸到马车框子,敏捷地跃进去,安康小跑了几步才追上来。 “公子您好啦?”喘着气,安康认真地去看十三公子的眼睛。 十三公子蹙眉,并不想理他。安康猜他家公子是又在云间那里受气了,近来也不是什么稀的事情,他只要不说话就好了,十三公子忽然道:“将安排在醉月楼的人手都撤出来。” “撤出来?那云间姑娘……” 十三公子冰冷地闭上眼睛,安康便知道这回吵架必是吵得十分严重了,严重到十三公子已经不打算管云间的死活了。 管她干什么,她不是找到了个世上最有钱的兄长吗,有钱什么事办不成,还用着他管?她又不是他老婆! 安康想了想,又犹豫着问,“那每日送去荻花苑的药……” 十三公子仍闭着眼睛,像没听着似的,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脸色,安康想了想,只能暂时当做没问。 但跟在十三公子身边多年,许多事情自然是不需要十三公子亲自开口的,安康自作主张地便去将谢白衣查了查,也只是查到了原州商会这一层,又派人将张御医所开的药方送去云间那里,请她自己去抓药,往后听萧别院就先不管她了。 …… 云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她三番五次的拒绝,出于作为一个皇子皇孙的尊严,他真的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这是好事,好事。 可是她躺在床上,虽没有翻来覆去,但也并没有安然地睡着,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地捱到了天亮。 …… 庆王府里,慕容仲正与闫跃林议事,正说到陛下今日的旨意,说是韩地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让宸王那边挑选足了合适的人手官员,该撤换的就撤换下来,显然是彻底移权的意思。 慕容仲十分心疼韩地这块肥肉,却也知道已无力回天,闫跃林宽慰道:“韩地虽失,吏部丢了一半的职权,但殿下手中尚有工部和礼部,国舅掌持户部,把控民生大计,也是向着殿下这边站的,殿下的赢面仍是大过宸王那边的。” 慕容仲叹道,“工部和礼部能有什么作为,甄选太子,凭的终究是政绩和功勋,南夷虽偶有战事,也不过小打小闹,还不到需要王侯亲征的时候,本王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殿下想要功勋?” “陛下仗着身体健朗,一直拖延不提立储之事,朝中格局瞬息万变,十三十四这些日益年长,若不早些将太子的事情定下来,谁知以后不成后患。没有功勋,何来表彰,没有表彰,何来声势,本王总不能一直靠韩地那场仗吃一辈子!” 闫跃林想了想,将两手交叉道:“殿下何不左右互搏?” 左右手互搏,为当权者擅用之行。一个国家要谋求发展,便一定要有争斗,譬如南帝让庆王和宸王去斗,便是让他们一刻也不能懈怠,否则如先太子那般,庸庸碌碌地将自己懒死就不好了。 而底下的人为了功绩,实在无事时,便故意挑起些事,再去将事情平定。只是这样的事情,要对朝局有影响,又不被陛下发现,需要长远布局,才好万无一失。 慕容仲道:“这些都需要用钱啊!” 慕容仲敛财这么多年,钱自然是暗暗储下许多的,但要做大事,不能坐吃山空,资金链必要运作起来。韩地是他敛财的大头,小钱可以从工部抠出来,可出了高荜那事儿,工部现在行事十分地谨慎。 暗暗部署,挑起那样的事端,所花费的人力财力,以及所能见到的效果,都远没有直接对付慕容铮本人来的简单。只是慕容铮是个极本分之人,这事儿需要费脑筋。 闫跃林近来遭遇了许多打击,一时也转不动脑筋,慕容仲又道:“远了不说,金阳府尹的位置现在正空缺,宸王这次领了职权,挑选官员,会不会一顺手,就将这个空子给填上了?你那女婿梁是宁,又是一把软骨头,现在人落在十三手里,会不会抖露出点什么不该抖露的?这桩桩件件紧要之事,何以让本王不忧。” 闫跃林还是能从慕容仲的语气中隐隐地听出来,他在嫌自己近来无用,若是当日他官服在身的时候,慕容仲可不敢说这样的话,现在他是依附于庆王门下的幕僚,他需更多地注意主上的脸色。 闫跃林不禁地叹了口气,道,“听说殿下挑选了许多才俊,去熟络醉月楼里那女子,可有什么结果?” 慕容仲道:“私下里是一一见过了,也就是对孙岩的儿子孙炽好感稍多一些,醉月楼里传来的消息是,十三已将安插在荻花苑周围的人手都撤了,是有些要分道扬镳的意思。” 当年韩国战败,孙岩撅着屁股跪在南帝面前求官职的样子,闫跃林还是十分印象深刻的,想来那孙炽必也是承袭了其父的阿谀奉承之道。 提到云间,云间竟然亲自就过来了。慕容仲听说云间主动前来,竟有些激动之意,急忙吩咐了人请进来。 云间是请了月榕陪同自己一起前来的,她也不能时刻拿准慕容仲的心思,万一门还没进来,被一通乱棍打死,那也是不好说的。有月榕陪着,适能放心一些。 两位娉婷秀丽的姑娘走进来,闫跃林的目光还是稍微避了避的,心下也不禁暗暗计较,若是没有沈云间,他那闺女也不至于落在十三公子手上。 云间向慕容仲行过礼后,轻轻地道:“近来小女子门前,来了许多位才俊公子,言谈间多有提及庆王殿下您,小女子斗胆,猜测这些公子们的造访,是出自庆王殿下的心意。小女子曾在十三公子身边,做了许多对殿下不利的事情,殿下能如此不计前嫌,此意便越感深厚,特来向殿下谢恩。” 云间倒是大方,一来便将眼前她于庆王之间的立场关系,分明地说开了。 庆王脸上有些挂不住,月榕急忙道:“殿下您看,云间妹妹实是冰雪聪明,您这番苦心是没有白费的。” 云间淡笑,慕容仲也就笑了笑,“姑娘前来,十三弟不知道么?怕是又要以为本王将为难姑娘,待会儿就要杀进来要人了。” 云间抿唇而笑,“这话殿下您说说就算了,小女子身份低微,与公子们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小女子既为谢恩而来,便就带来了一份谢礼,能否请月榕姐姐和闫先生暂且回避一时?” 闫跃林垂重的眼皮不禁抬了抬,将那身材纤瘦的女子看了几眼,慕容仲向他使了个眼色,使他先行告退。 待房中只剩下云间和慕容仲两人的时候,云间便再施了一回礼,从衣袖中将谢白衣交给他的那块宝字玉印取了出来,笑着开口问,“庆王殿下可识得此物?” 汇宝楼的事情并不是慕容仲亲自去办的,他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云间拿的是什么。 云间道,“不瞒殿下,汇宝楼此刻已在槐花社掌控之中,殿下一定好,小女子既与十三公子交好,且知闫传琴之死的原委,为何不将此物送给十三公子,由他去向闫先生解释,挑起闫先生对殿下的不满。” 慕容仲只高高地看着她,不说话。 云间继续道:“殿下也知,小女子近来与十三公子闹了许多矛盾,这其中有些矛盾,是殿下帮着添的,还有一些,出在十三公子自己身上。小女子心里仍是爱慕着他的,只是女子生性善妒,容不下他一心二用。离了十三公子,小女子在朝中并无其它可以倚重之人,小女子也是没有办法,才找到了庆王殿下您。” “哦?”慕容仲将信将疑地将云间的话听着,他虽然一直在致力于棒打云间和十三公子这对鸳鸯,但他感觉,自己这一棒子还没有打实,那两人便要劳燕分飞,还是有些蹊跷的。 云间面色平静地道:“所以小女子将这玉印拿来,是要与殿下您做一个交换。” “哦?” “小女子可以将汇宝楼赠与殿下,不再插手提及闫传琴之死之事,请殿下能够答应小女子,无论如何,不要让韶明公主师子归回国。” 慕容仲微微眯眼,道:“召回韶明公主的诏早已送去霍北,只是霍北王尚未回应,或许她本就回不来呢?姑娘岂不是亏了?” 云间道:“韶明公主不过是霍北握在手中的人质罢了,而陛下前去讨要这个人质,要的是霍北的态度,若是还了,便是低头伏弱,若是杀了,便会挑起战端。霍北既不愿低头,又不敢轻易挑起战端,便只能一直拖延,将韶明公主好生养着。但对小女子来说,只要她活着,便有回来的机会,不是吗?” “你要本王杀了韶明公主?她可是十三心爱之人!” “所以,她是小女子的仇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 妙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眯眼思考了一会儿,云间便站着微笑着等他的答复。 慕容仲是还不能完全相信云间,但女子善妒这个理由,又很说得过去,闫跃林过去便与他说过,陷入情爱中的女人,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近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无论在听萧别院还是醉月楼里,云间都因为师子归的事情,和十三公子大吵大闹过,眼下十三公子也主动撤去埋伏在醉月楼保护云间的人手,甚至连药都不去送了,显然是不可开交之势。 但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因爱成痴么? 慕容仲打算先听她如何说,便问道:“你既知道韶明公主的存在干系复杂,此事本王也无能为力。” 云间道:“小女子当然不会请殿下做能力之外的事情。韶明公主身在霍北,性命与其说是握在霍北人手中,倒不如说是握在陛下手里。那狩猎一事,不知殿下事后可有察觉,那埋伏在密林深处的重重机关,究竟是为谁而设,霍北王子受伤,陛下本人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的。陛下并不惧怕战争,更不是惧怕霍北,他要的只是师出有名。” 慕容铮垂眼静静听着,这件事情他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因他费了千辛万苦找到那破甲弓,回去向南帝复命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找了帮谋士一起合计,才合计出来陛下原本的用意。 看来当时慕容铮和十三公子,并没有太专注于那破甲弓,是已经看在他前面,又或者是得到高人的指点了? 云间注意着慕容仲的表情变化,看了一眼座椅,小心地问:“殿下,小女子身子不好,可以坐下说么?” “姑娘请。”慕容仲礼貌地伸手一引,又吩咐了人看茶。 云间坐下来,抿了口热茶,继续道:“所以当年在韶明公主和亲时,和亲的条文中便明确指出,若夫君已丧,而公主没有后嗣的话,可以还归故里,这便是陛下特意留下的后手。如今霍北不肯放人,陛下是可以暗暗地将韶明公主杀了,如此便是霍北毁约不讲道义在先。但韶明公主只是安平侯的庶出女儿而已,并非真正的天家血脉,在百姓心中也没有名望,只凭她客死异乡,不足以激起民愤,谁会为这样一个公主的死活去拼命呢。” “能够激起民愤的,是凌辱。”云间继续道,“殿下只要放出消息,说韶明公主在霍北受尽凌辱,远的不说,单是安平侯师光便第一个坐不住,小女子曾听十三公子说过,师侯爷是读人出身,一贯与那些满身酸腐的文官交好,众臣附议之下,陛下不会坐视不理。其实韶明公主在霍北的境况究竟如何,陛下或许是最清楚的,那么这件事情,殿下猜陛下会认为是谁做的?” 慕容仲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陛下头一个会怀疑的就是十三公子,他可是最在意韶明公主能不能回来的。 云间也不瞒着他,老实地道:“小女子原本也不欲与一位旧人争风吃醋,小女子不知殿下知不知道,陛下上一封接引公主回国的诏是因何而下的,陛下要十三公子在小女子的性命和韶明公主回国之间选择,十三公子选了后者,我想,这世上换做任何一个痴心女子,也是难以容忍的吧。” 看了一眼慕容仲的反应,云间继续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有所行动,这次在朝臣和百姓舆论的推助下,必会再下一份诏,两国外交等同博弈,博弈之术,殿下想必也是十分懂得的。这一次陛下的态度,会更显强硬一些。而霍北人,也不会轻易服软认输,矛盾,总是在讨价还价中升级的,真到吵起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而殿下,只要在前去宣诏的人马中安插进自己的人手,伺机对韶明公主下手,殿下在朝中根基深厚,这件小事对殿下来说不难做到吧。” 慕容仲道:“如你所言,倘若韶明公主在此时不明死于霍北,霍北不认,南国不依,恐怕会引起一方战事。”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么?”云间狐疑地看了慕容仲一眼,旋即轻笑起来,“自宸王殿下平定南部之后,南国在战事上已经平静很久了,殿下难道就不希望有事情可以发生么?如今宸王接管了韩地,而韩地与霍北接壤,一旦南国与霍北开战,第一个上战场的,应该是谁?当年的宸王,还不是现在可以与殿下分庭抗礼的宸王,那时他要打胜仗,殿下是甘心为他摇起助威的,可是现在的宸王,殿下已不会放任他赢得这样顺畅了。韩人本就无心效力南国,要打胜仗难,可是想输就很容易了。一旦宸王战败,军威不再,殿下继而挂帅,再将此役平定,一来灭了宸王的气焰,二来稳固了自己在覆灭韩国那一战上的功勋,如此不正两全其美?” 慕容铮皱眉,“本王又能如何确定,可以得胜?” “哦,”云间幽幽地敛起眉目,“这战场上的事情,便不在小女子所能计划之中了。小女子只是为殿下出这么一个主意,也才好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今日之言,多有僭越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云间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对慕容仲施礼,“小女子告退了。” 云间走后,慕容仲便又将闫跃林招了回来,那汇宝楼的事情自然是不提的,只将云间后面所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与闫跃林说了。方才云间来之前,慕容仲正忧心的便是这样一桩事情,闫跃林没能拿出主意来,主意却送上了门。 慕容仲直叹道:“妙计,妙计啊,这女子心中的格局,当真不可小觑!” 闫跃林一大把年纪了,怎可能承认自己在城府上,输给了一个跟他孙子一般大小的丫头片子身上,犹豫着道:“殿下既认为那女子心中格局开阔,怎可能在儿女情长上做如此深的计较?” 慕容仲皱眉,“闫相,这件事情,不是你最先向本王提起的么?” 闫跃林一时无言。 慕容仲道:“但无论如何,这女子与十三交情不菲,今日这一番话,会不会还怀着别的目的,本王自然需再做提防。可这计,的的确确是一条好计,本王不妨就依她所言,先将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的消息放出去,看看陛下的反应是如何。” 闫相不禁地叹了口气,慕容仲似安慰又似提点一般地道,“闫大人,后生可畏啊!” 又过了不久,孙炽便来庆王府上求见,进来便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命小人等接近关照醉月楼的云间姑娘,小人前来复命。” 说着便将一本小册子呈上,流畅地道:“小人近日总前去醉月楼八次,入幕私会两次,相邀出游,姑娘只应下一次,姑娘的言辞喜好,包括吃了什么没吃什么,已详尽记录在此,请殿下过目。” 慕容仲将那册子随意翻了翻,都是些男女交往时啰里啰嗦的屁大点小事,调笑道:“孙公子果然是随了令尊孙统计,十分地详尽周到,难怪会独得姑娘青睐。” “小人只是依照殿下的吩咐行事,又得了同乡这份便利罢了。”孙炽道。 慕容仲也分析得出来,孙炽孙岩父子是极懂得拍马屁的,且拍得清爽而不油腻,这也是一门学问。 慕容仲于是问道:“她可曾与你提起过十三公子?” “提过,十分惆怅。” 慕容仲点头,复问,“韶明公主呢?” “这……” “但说无妨。” 孙炽犹豫着道:“一次醉酒时,姑娘曾说要……将此人除掉……” “除掉?”慕容仲踱了几步,“看来她心中的计策,你已知晓了?” “小人是试着问过,姑娘说得并不清晰,但有一二猜测,只是小人以为,姑娘越是在意此事,就越不能遂了她的心意,毕竟女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倘若韶明公主不在了,那姑娘的心是不是就……又回去了?” 慕容仲朗朗地笑起来,“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说得好!本王要交给你一样差事,让十三公子与那女子之间,打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你既了解女人,应当知道该如何去做。” 孙炽虽一直恭敬地垂着首,眼皮也是蓦地一抬,“小人知道,小人会用尽手段,将姑娘伺候得服服帖帖。” 慕容仲挥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 戏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炽儿,我孙家世代辅佐韩国沈家,你万万、万万不能对公主无礼啊!” 孙宅里,任工部统计之职的孙岩穿着一身简朴的常服,百感交集地对孙炽吩咐。孙炽的桃花眼里泛起愁色,他当然是能听懂慕容仲让自己去对云间做什么的,纵使她是风尘女子,南国民风也还没有开放到,不计较女子清白的地步。 情人眷侣之间便更是要计较的。 慕容仲就是想在云间和十三公子之间打这么个疙瘩,简直存心是在恶心人。 孙炽问,“父亲当真确定,那位姑娘就是韩国小公主?” “错不了,”孙岩道:“她的眉眼,与盈月公主少年时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还有醉月楼挂牌典仪上的那首词,那首词虽已广为人知晓,但那台上的女子唱错了一句,那是为父在抄录时犯下的错误,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错不了错不了!” 当年大战时,孙岩人虽然不在萧沙关,但万仞山是先通过他,才得以将粮草送过去的,因而万仞山要将自己的女儿拿去替代小公主的事情,孙岩是知道的。 战败后,孙岩曾找到过已将油尽灯枯的万仞山,两人确定,在萧沙关死在盈月公主怀中的,必是万仞山的女儿万流云,可是这么多年,孙岩苦苦寻找,也没将小公主找到。 所以当那首错了的词,在醉月楼现世之后,孙岩马上便想办法打听,打听到词曲的来源可能是子姝,便让孙炽暗中跟着子姝,寻到机会,把子姝送走。 若不是十三公子大婚上的事情,彻底绝了子姝便是小公主的可能,再加上云间识破了孙炽谋害霍北王子的计谋,孙岩现在也如没头苍蝇一般。 后来孙炽奉慕容仲之命去与云间更进一步的结交,孙岩也就跟着,暗中将云间见过了。他们虽然搞不清楚云间到底想要干什么,但保护公主的责任自认是责无旁贷的。 孙炽道:“可这是庆王的吩咐,庆王多疑,此事儿子做了没做,他必一直使人看在眼里,儿子若是不做,庆王便会叫别人去做,公主岂不是更加危险?” 孙岩老脸一横,“如何处理父亲不管,但是你绝不能对公主无礼,我孙家世代的忠义,不能败坏在你小子手里!” 孙炽无奈地垂眼,“儿子当然知晓,再说,儿已有心上人了。” “哪家女子,是不是公主?”孙岩可能习惯性地把他们韩国的公主想成了人人都想要的天仙,巴掌就要往孙炽头上打,“你还敢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孙炽一躲,叫了声,“父亲!” 孙岩冷静下来,好地问,“不是公主,那是何处女子?” “是……”孙炽脑海里浮现出子姝的脸,她太好看了,美得像画儿一样,孙炽道:“父亲别问了,儿子配不上人家。” 孙岩倒抽了一口气,郑重地道:“炽儿,不是父亲不知你冷暖,现在国仇未报、耻恨未雪,孙家不能一直苟且偷安,你往后身上的担子会很重,你若是管得住,便将自己的心收一收,不要给人家姑娘增添烦恼。” 孙炽严肃地点头,“儿子知道。” …… 醉月楼里,孙炽还是要按照计划好的来找云间,云间也装扮妥当地出来赴约。两人坐在厢房里,像其它客官与花娘一般,低笑闲谈着。 “话已经带到了?”云间随手拿了个果子在手中看着。 孙炽微微地点头,云间便笑了笑,将手里的果子伸过去喂到孙炽口中。孙炽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也是笑眯眯的,很有滋味地吃起来。 云间从孙炽蓄意谋害霍北王子那件事情里,便已经猜出来,孙家父子很有可能对南国也是不怀好意的。只是那事儿做得鲁莽,冒然挑起战端,苦的还会是韩地的百姓。这些日子,她顺坡下驴地与孙炽交往,言谈间,便已经把这父子二人的态度摸得很明白了,所以也没有太过遮掩,直接请了孙炽去告诉慕容仲,不要听自己的话杀掉师子归。 那是她打算还给十三公子的一双眼睛。 前厅里,芷萱正在百无聊赖地游走,她生得也是漂亮的,想要请她去作陪的恩客不是没有,只是芷萱都不太看得上眼,眼神是生得越来越像汀兰,像个小狐狸一般,常常四下看着,寻找心仪的猎物。 于是就注意到了月榕,过去汀兰是很讨厌月榕的,因她生的漂亮就能得到庆王殿下的重视和宠爱,芷萱不一样,芷萱觉得月榕是自己的偶像,她应该多多学习她温柔的模样。 便看到月榕在角落里,捏着一只小瓶不知将什么东西倒进了一壶酒中,摇匀了之后,将那装着药液的小瓶塞进身旁的花盆里,拿着酒壶到云间那边去了。 芷萱急忙又暗暗地跟上去,这些普通的厢房,虽然一间是一间,但并不完全封闭,芷萱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将那边的事情看着。 做这件事情,月榕心里是不太情愿的,可她没有选择,庆王殿下的忙,她必须要帮。月榕似不太想要面对云间,将酒壶交给了一位小厮,交代了些什么便走了。 那小厮拿了酒壶进去,在云间面前的空杯中斟满,道:“先前有人吩咐过,姑娘身子不宜饮烈酒,这种果酒方可多饮几杯。” 他口中的先前之人,怕是说的十三公子吧。 云间将酒杯一推,洒出来几滴,不悦地道:“什么先前,先前那人与我早已互不相干,既是他的吩咐,我不应也罢。” 小厮干干地端着酒壶候着,不看着云间饮下,他也不好走。孙炽早已猜出来这是什么酒,暗暗地对云间使了个眼色,又对那小厮道:“就放下吧,姑娘说的只是气话,不会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的。” 这人还是不肯走,云间也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大喇喇地含了一口在口中,将那杯子再次推开,用眼神问小厮,“现在可以了吧?” 跟十三公子闹翻以后,她脾气臭已经是有名的了,小厮也不想找没趣,放下酒壶走了出去。 云间拿了帕子,扭头就想吐掉,孙炽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头。 云间随着他的眼色暗暗看过去,感到周围实际上有很多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她是可以凭自己一贯的做派,把桌子掀翻了事,但是这样的话,孙炽那边就很难做了。 索性云间对醉月楼里花样百出的酒十分了解,口味也很清楚,春酒中最可怕的是猴儿烧,饮了不做什么必得要命,但口中这种,味道不像。 想来慕容仲也不会这么着急要自己的命,那这酒饮下了,多半就是难受个一整夜。 云间咬了咬牙,心里重重地叹一口,喉头滚动,把酒水咽了下去。孙炽有些歉意地道:“放心,我会看好你的。” 说着,又给云间斟满了一杯。 云间的心里是绝望的,但她这一年以来,演过大大小小许多场戏,十分明白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怀着满心的绝望,不甘不愿地一杯又一杯饮下去。 只求自己千万别看走了眼。 酒过三巡,云间已经开始头脑发热了,手脚像放在什么地方都不合适似得,扯了扯孙炽的袖子,让他带自己回房。 孙炽不像十三公子是个老戏骨,云间娇滴滴地攀上他的手臂的时候,半边身子还是禁不住僵了僵。旋即摆出调笑的姿态来,在云间的手背上拍了拍。 两人依偎下走回了荻花苑,云间急忙松开孙炽,把手指塞进嗓子里,想要将喝下的东西都吐出来。但许多酒意早已发散,她再尽力,也至多是让自己待会儿难受的程度减轻一些。 云间从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根线香,交给孙炽道:“去把张妈弄晕,你,找个无人能看见的地方躲着,等天亮了再进来。” 她见过姑娘春酒发作的模样,即使她能够相信孙炽的人品,也不愿让人看见自己那不雅的模样。 孙炽走后,云间大喇喇躺在床上,用双手捂着脸面,烫,浑身都烫,心里似被掏空了一般,渴望被填满,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渴望雨水的滋养。 房间里仅有的凉茶,几下就喝完了,她口中干渴地想要咬破手指吸自己的血。而那种磨人的感觉,并不会因为她什么都不做就放过她,反而在漫长的酝酿中,从血液里开始叫嚣,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叫做欲1望的猛兽逐渐抬起头来。 云间吹灭了烛火,这时候反而是黑暗能让她感到一丝冷冰的安全,她将身体藏进被子里,很快被子就被捂热了,被她的身体搅着纠结成团。 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 难受得流起了眼泪,就连泪水似乎都散发着淫靡的味道。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愤愤的哼唧声。 注意力早就被那种空虚的感觉吸引得干干净净,她全然没有感到,床边正静静立着一道黑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 陪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觉得自己傻透了,刚才直接让孙炽把自己打昏就好了呀。 想到这里,她浑浑噩噩地坐起来一点身子,对着墙壁把脑袋往上磕,神智已不太清晰,肢体也使不上什么力气,无力地撞了几下,莫说是将自己撞昏过去,连个包都撞不出来。 但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她便乐此不疲地对着墙撞着,一只手掌忽然从身后伸过来,飞快得垫在她的额前,她的额上渗着薄汗,来自男人掌心的温度便愈感暧1昧。 云间心里一动,以为是孙炽不放心自己回来看看,晃了晃脑袋,用命令的口吻,“出去!” 那人并不理会,直接从后面用双臂将她环进怀中,知道她会拼命地挣扎,手臂上的力道便很重,像传说中会缠死人的树藤。 云间无力地扭动身体,双1腿不自觉地相互摩1擦,并不知道这样柔软的摆动,对一个男人的诱1惑有多大。 “放开我。”她色厉内荏,又似哀求一般。 头顶落下男子微微粗重的喘1息,身体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肌肉,她知道怎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可是她就是不愿,不愿向这样肮脏的手段屈服。 “放开我,我撑得住。”她柔柔无力地道。 越是如此故作坚强,那男子便愈感心疼,手掌覆住她的眼睛,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毫不犹豫地贴上她的嘴唇,不费吹灰之力地攻破齿关,潮湿的舌尖在她口中游刃有余,像启动了什么开关,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不听话地叫嚣起来。 云间实在太热太燥了,这男子的舌尖便显得格外的冰凉,她贪恋着这丝凉爽,迟迟没舍得将他推开,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可这人却一直将手掌覆在她的眼上,似是十分不想与她彼此面对一般。 直到云间的口中不禁地溢出嘤咛,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自己也吓了一条,身体明显地一抖,那男子将她的口松开,静静地看着她极力压抑克制的身体,看着她一遍遍尝试握起来的小拳。 她虽然已匆匆地不为人知地经历过人事,对那桩事情到底没有很确切的了解,也不能完全理解,那种泥泞的感觉源自什么,只是真的很难受,恐怕最难捱的那一会儿就要来了。 云间没有办法,她必须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便撩开了两边的衣袖,两只手用指甲用力地在手臂上掐着,女子透薄的指甲快要陷入肉里,但她没有那样的力气,只好反复地用力抓挠。 男子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疼,急忙用空余的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握紧,紧紧地扣在她胸前。 云间以为这男子要用强,心里的恐惧就更多了,眼泪汹涌一般地从紧闭的眼眶中溢出来,沾湿了男子覆在她眼上的掌心。 耳边似有轻微的一声叹息,男人松开她的手,坐到床头,将云间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一只手仍挡在她的眼前,一只手环绕在她胸前,将她的两手控制住,用下巴柔柔地抚1弄她的头顶,似一份沉沉的安慰一般。 他不会碰她的,至少在这个时候不会,他不是会在意趁人之危的人,只是不愿意看到她那双怨恨的眼睛。那双眼睛本该柔美动人,可是瞪起来的时候,像藏着两把刀,可以剜进人眼里心里去。 云间却因这个动作,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抚,脑袋不自觉地朝他的颈窝靠近,渴望得到多一点的抚慰。只是双1腿还是会不禁地骚1动,款款摇曳如浮花浪蕊。 男子的眼睛也不禁地闭了闭,看不得看不得,再看下去,自己就要先疯掉了。 窗外更深露重,小小的床上两副年轻的躯1体紧紧依靠在一起,呼吸此起彼伏,像这世间最甜美的温暖。短短几个时辰,像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但直到要分离时,却又好像无比的短暂。 怀里的人儿已经安静地睡去。 十三公子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终于感觉身体都要僵了,才舍得小心地把她放开,扯了被子来,先将她盖好,再一点一点从自己的怀抱中抽离,像呵护安睡的婴孩。 做完了这些,他才有些声色地沉沉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床上的人脸对着墙壁的一头睡着,并没有睁眼,静静地问:“就这样走了么?” 十三公子脚步微顿,“嗯。” 那种磨人的感觉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她已经好了,脑袋自然就清醒了,就算不必睁眼,也能感到这一夜陪着自己熬过来的是谁。 云间轻轻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方才十三公子真的对自己做了什么,她到底气是不气,会不会就不声不响地认了。 倘若一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倘若一定要在这天下的男子中选择一人,她又能选谁。 十三公子轻轻地“呵”了一声,“只是想来看看,明知有可能会受这样的罪,也一定要离开本公子,你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 “哦,看到了?” “看到了。” “那……” “不用你撵我,本公子自己会走。” 听到关门的声音,云间的心里轻轻地一痛。她何德何能,对他如此地狠心。 入冬的天,亮得很晚,十三公子在漆黑的夜中行走,感到了寒意。他的目光已经明亮了许多,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严重。 当杜若将那个盒子送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这盒子的玄妙,猜到其中会有某种机关,所以开启时,做了一定的防备。 一直装瞎子,不过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见人也很有趣,他可以看到别人背对着自己时的样子,比如云间会做那么丑那么丑的鬼脸。再则,十三公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陛下对他的关爱有些超过了,也许他残了废了,身上的锋芒能够收敛一些。 安康见到十三公子的身影,搓着手迎上来,还是要装作他完全看不到似的,扶着他慢慢地走。 醉月楼入冬之后,夜里也就没有一丝繁华的迹象了,一切都安睡着,萧瑟的园林,平静的流水,静谧而清冷。 走过内院的时候,芷萱在一处跺着脚等着,她也真是有足够的耐心。看到十三公子和安康出现,急忙迎上去,关切地问,“公子,云间姑娘没事了吧?” 十三公子发出一声不客气的冷笑,他确实已经撤干净了放在醉月楼的人手,近来也十分地不想知道这边所发生的一切。是芷萱昨夜特地跑到听萧别院去,着急地说有人要杀害云间,给她酒水里下毒。 十三公子道:“如你所愿,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本公子都看到了。” 芷萱露出无辜而不解的眼神,十三公子并不想看她,目光没有落点,嗓音中带着一贯的慵懒与凌厉,“你不就是有意将本公子找来,让本公子看到她与别人云雨交1合么?有胆子做,怎么没胆子认?” 芷萱心知已经被看穿,急忙跪下道,“小女子只是不希望公子再继续受人欺骗,小女子才是真心在意公子的。” 十三公子冰冷地抽了抽唇角,“起来吧,这份好意本公子记下了,明日到听萧别院来,本公子会赏你的。” 芷萱大喜,“是,小女子谢公子。” 那人依然冷笑着离去。 …… 天快亮时,孙炽便回来了,看到云间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便就放了心。张妈也就闻鸡而起,走近时,听到房间里头云间在哭。 “公子怎能趁人之危!”云间哭唧唧地埋怨。 张妈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子那一头,从缝里看到孙炽将云间松松搂在怀里,云间的肩上还褪去了小半截衣衫,孙炽无限温柔地道:“我只是情难自禁,我以为,以为你是愿意的,既已如此,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云间一把将孙炽推开,扭过脸去,用被子蒙住脸哭,孙炽也只好在一边看着。 张妈也就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一觉睡得太死了,好险是没出什么岔子。 等到确定张妈走了,云间便将衣裳拢了起来,孙炽也急忙避开眼去,云间系好了衣扣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惹眼的红色肚1兜,递给孙炽道:“拿去,给庆王看。” “这,使不得啊。”孙炽可不敢接他家公主的肚1兜。 云间把东西塞进他手中,吸一口气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你也不是沈家的臣子,而今你我是志同道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后人前需要做的戏还有很多。你也知道,我从前依附那人,是十分不好对付的,现在你我这样,他难说不会与你计较,你必须要表现得足够强势,记住自己有庆王这座靠山,否则,我在那人面前,会十分狼狈。” “这,与公主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孙炽好地问。 “没有关联,是我的一点私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 迎来送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天气越发阴冷,醉月楼里意料之内的冷清,无事可做的姑娘们在前厅里扎堆儿,打打马吊聊聊家常。 芷萱用食盒盛了许多裹着糖粉的山楂果,逢人便送上一碟,不住口地炫耀,这是去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给的赏赐,个个儿都是品相极好的,好东西要拿来同大家分享。 这话虽是炫耀,但说得很含蓄。花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姑娘开苞之后,多多少少要同相熟的姐妹分些彩头,或银钱、或甜味儿的吃食,讨个吉祥。 看来芷萱是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听萧别院让他心仪的那位公子开苞了。 芷萱将碟子便送到了云间面前,绣儿怕云间伤心,急忙推回去道:“云间的身子吃不得太甜的,快拿开吧。” 芷萱看着云间素净的一张脸,只盯着门厅的方向一言不发,自己炫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幽幽地笑了一瞬,“那好吧。” 说着便将碟子收起来,却又不慎打翻了,裹着糖粉的山楂果零零落落地掉在云间身上,有几粒碰到室内的温暖,已有些开化了,便在她的衣上留下了黏腻的痕迹。 芷萱假装要帮云间整理,绣儿不耐烦地将她推开,“你快走吧,讨人嫌的。” 芷萱压抑了许久的气焰不自觉冒了起来,掐腰想要骂绣儿。云间的目光仍看着厅门的方向,轻轻地一笑,“吃了我剩下的东西,也是高兴坏了。我院子里常跑来些阿猫阿狗的,每次吃了我剩下的吃食,还要向我摇摇尾巴呢。” 芷萱暗暗咬唇,却也没有反驳,哼了一声离开了。 绣儿见云间的目光扔一转不转的向一个方向眺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想。花楼里谁跟谁想好了,谁跟谁闹掰了,都不是什么秘密。云间已经从了孙炽的消息,绣儿也听说过一些。 绣儿在心中比较,孙炽虽然也没哪里差,但总归是跟十三公子没法比的,都说人往高处走,云间这回却是水往低处流,想来心里是要有些不宽裕的。 绣儿安慰道,“芷萱得意不了几时的,依我看,十三公子是有意如此,同你较劲,不想输了你呢,你既自己决意不跟他相好了,时日久了,也就慢慢放下了。” 云间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在不在意这个,只是她还没有自大到,要去改变或者掌控一个人的性情,芷萱性情如此,能忍就忍了,忍不下就眼不见为净呗。 绣儿把一只手炉放进云间手心,云间触到温暖,轻轻地问,“绣儿你说,这寒来暑往,什么时候是尽头,花楼里迎来送往,又何时才是个头?” 绣儿叹了一口,想起了盛夏的时候,她还坐在霍北王子的马背上,招惹了多少羡慕嫉妒的目光,快马加鞭自由自在,有时竟然会忘了自己是一个被钉住根的苦命花娘。 “是啊,”绣儿道,“等到过了年,开春之后,入京的考生也要来了,眼下的清净也就没了。” 南国三年一次大考,那些寒门出身的考生,入京后头一件事,就是要往花楼里钻,一者检验自己的学识风流,是不是能得到常人认可,二者,等到考选的结果下来,要么是打回原籍三年后再战,或者落个乡县里的小官,此生再没有机会体验金阳城的烟花繁华,运气好的留京任职,从此身不由己。 沈玉眉心里是很不情愿招待这些酸生的,没钱就罢了,有事没事还要拐走一两个天真情动的花娘,或者留个种便一走了之,实在是很添麻烦。可难说这些人之中,会不会就出了往后的大人物,又不好直接得罪。 云间问绣儿,“你厌倦么?” 绣儿微微一愣,“说什么呢,就是迎来送往,我也只才送了一个年头,这就厌倦了,叫那些姐姐们如何是好。我已想好了,既然命是如此,这种烦恼,不添也罢。” 云间十分佩服绣儿的想得开,但有些想得开,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才以为自己能够想得开,真到那个时候,也不好说。 云间看到绣儿的脖子上,还坠着用红绳系着的一粒红珠,那是霍北王子赠她的玛瑙,不是最值钱的,但绣儿好像十分喜欢,一直戴着。 云间问,“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哪里?” “霍北。” 听到答案,绣儿的眼光蓦地一滞,似有晶莹的东西在眼眶中凝结成珠,又被情绪压抑着渐渐散开。 绣儿笑着,“不想。” “为何,我可以帮你赎身。” 绣儿摇了摇头,“我既决定认了这命,便要这命在自己看得见的路上走,弃我一次的人,难说何时会弃我第二次,我不冒险。” 因为韶明公主那件事情,云间其实有亲自去一次霍北的打算,沈玉眉不管她,她想要离开醉月楼一段时间还好说,只是她若是打算私下里去,想要见过霍北的权贵,便需要一些理由。 但绣儿不愿,她也就不想再提。 厅门那边终于有了些动静,是孙炽披着毛氅过来了。将身上的大氅交给小厮放下,孙炽便直接走到了云间这边来,众人看见,心里仍暗暗地有些唏嘘,感慨云间的水性杨花,也来得太过招摇了一些。 绣儿便回避了,云间在孙炽的肩上轻轻一靠,低低地问,“庆王信了么?” “嗯。”孙炽轻轻地回应,看到云间像染了什么特殊的丹蔻一般,毫无血色的透白指甲,不知她是心情不好还是如何,似乎身子很虚很虚。急忙从小厮那把大氅要了回来,轻轻地披在云间身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庆王说我做得很好,还说,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我父亲去填补金阳府尹的空缺。” 云间心里一动,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仍低低地道:“上一任的金阳府尹梁是宁,是闫跃林的女婿,闫跃林掌权时,一定让梁是宁帮着做了许多不干净的事情。梁是宁看似软弱,但不愚蠢,手里还拿着一些案底,对庆王十分不利。那金阳府尹的位置,品级虽低,实则用处很大,令尊大人想要代替梁是宁的位置,必先要帮庆王除掉这个祸患才行。” “梁是宁是子姝姑娘的生父?”孙炽不禁地问。 “对,”云间道,“十三公子早已将梁是宁控制在手中,就连闫跃林想见他都很难。但是梁是宁迟迟不肯开口,向十三公子坦白庆王利用他所犯下的罪行,也是顾忌着自己的女儿,一旦他说了,对十三公子和庆王都再无用处,他和他女儿的性命,都会被置于刀俎。梁是宁现在谁也不敢信,拖着,是最稳妥的办法。可他越是没有开口,庆王除掉他的心就越急,令尊大人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便会招来庆王的嫌弃和猜疑,我们演的这些,就白费了。” 孙炽想起了子姝,自十三公子大婚上之后,他也再没有机会见过她,越是遥不可及,心中对她的想象,就越是朦胧而美妙,暗暗地叹了口气。 但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处理,既能保全子姝父女,又能帮孙岩父子解决这个难题,云间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 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的消息已经大肆宣扬出去,谣言一旦经了百姓之口,便就精彩且细致了许多,将柔弱纤细的韶明公主,如何被那些霍北悍妇骑在头上撒尿的,描述得绘声绘色,甚至说霍北野人毫无体统,韶明公主早就被现在的霍北王和王子们强占了,这才迟迟不肯归还。 到了朝廷上,上下齐心异口同声,说这一定是谣言,造谣者其心可诛。 处理上便开出了两条路子,一条是尽快将韶明公主安然无恙地接回来,用事实扑灭谣言,一条是尽快将谣言遏制,把那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 止谣之事,不好兴师动众,最合适的是让金阳府尹去办,慕容仲便捡了这个机会,要将孙岩举荐上去。孙岩除了撅着屁股求官那事儿,其余时候一贯低调,宸王那边一时也说不出他不合适的准确理由,陛下前面给了慕容铮韩地这份好处,这回便有意向着庆王一些,令他酌情安排,拿定了主意将折子呈上来再说。 听萧别院里,梁是宁也撅着屁股趴在十三公子面前。 十三公子端端坐在上首,安康道:“梁大人这样紧张做什么,公子眼下伤着,金枭阁的职权已暂放在一边,今日将梁大人请过来,不过是叙叙家常罢了。” 梁是宁抖着身子道:“草民一家庶人,不能直视公子天颜。” 十三公子懒懒地道,“索性你直视了,本公子也看不到。本公子现在正如养老一般,闲来无事,常常思考,听说多做些善事,可增添积累福报,这眼睛也能早见到光明。都说姻缘是桩好事,本公子刚好还欠梁家一桩婚,琢磨着就还了。” 梁是宁吓得以为十三公子又要拿娶梁青檀这事儿来开涮梁家,正想说什么,便听十三公子道:“你家那位子姝姑娘,本公子也是见过的,相貌绝佳,也到嫁人的年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 早晚把你弄上床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子姝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但梁是宁从来不敢想这件事,一来父女二人并不和睦,二来子姝曾是风尘女子的事情,但凡金阳城中有点背景的府邸都知晓,高门大户不愿娶,而他自己身上有一屁股漏洞,寻常人家娶去了,也根本保护不了。 梁是宁听十三公子这样说,顺势便联想到了十三公子自己看上了子姝,嫁梁青檀那事儿还有阴影在,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敢答应的。 梁是宁道:“小女才疏学浅,不敢……” “梁大人这么着急回绝做什么,本公子还没说嫁的是谁呢。”十三公子眼神空虚,低笑着打断。 梁是宁不敢接话。 十三公子道:“听说工部统计孙岩就要接任金阳府尹的差事了,孙岩家的公子孙炽,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与子姝小姐很是相配,孙炽院中尚无妻妾一人,更不会亏待了子姝小姐,孙岩接了梁大人的职位,他的公子便娶了你家的小姐,如此不正是一桩美事?极善,极善。” 十三公子自顾满意地点着头,梁是宁的头上已密密渗了一层冷汗,因他实在猜不透十三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梁是宁手里的证据,能够在扳倒庆王这件事上出很大一份力,十三公子早就明里暗里地让他招认过许多回,他不敢。可孙家父子,明眼人都知道是庆王的人啊,他既在意自己,又为何要将子姝往火坑里推。 梁是宁想了想,认为十三公子在拿子姝的幸福威胁自己,但他手中没有筹码与十三公子博弈,只能继续装傻道,“非是草民不愿,只是小女因过往之事,对草民心怀怨恨,草民的话,她不会听的。” “哦,她不听,你便将她的头按进轿子里就是了,你这当爹的,连这把力气都没有?” 梁是宁还想继续推辞,十三公子挥挥手道:“这件事情,本公子会说服太子妃亲自做媒,安康,送梁大人回去吧,将这喜事早些告知令千金,让她早做准备。” 梁是宁现在一心只想保全自己和家人,对贵人的话只有顺从的道理,既然十三公子让他告诉子姝,回到梁府,便马上去与子姝说了。 听到孙炽的名字,子姝心慌地将梁是宁瞪着,且不说她对孙炽有没有什么想法,因她是花楼出身,梁府的下人近来便十分喜欢议论花楼里的事情,云间跟孙炽好了,子姝已有耳闻。让她嫁给孙炽是什么意思,同云间分享男人么。 子姝心里也是一万个不同意的,只能直接去了醉月楼,找云间商议此事,云间听到是十三公子的安排,气得肺都要炸了,终是舍得主动去了一回听萧别院。 十三公子像早就预料到云间会来似的,早知会了外面的人不要拦她。云间对此地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十三公子素日里悠闲度日的厅房,那门大喇喇地开着,十三公子正将芷萱搂在腿上坐着,一只水淋淋的红果子,从男子的口中传递到女子的口中,又从女子的口中传回到男子的口中,唇齿纠缠,乐此不疲。 云间站在门口静静地将两人看着,因为愤怒,看他们那样便异常的恶心,心里已经暗暗地将那果子捏爆了。 十三公子便贴住了芷萱的嘴巴,喉头哽动,将果子嚼都不嚼地咽了下去,一边与芷萱的嘴唇淫1荡火热地纠缠着,目光却幽幽地洒过来,噙着引诱的低笑将云间直盯盯地看着。 云间不禁紧紧咬住下唇,收起目光垂下眼来,芷萱有意地发出一声嘤咛,将十三公子推开,羞羞地道:“公子,有人来了。” 芷萱还不知道十三公子那眼睛是装瞎的,轻轻地提醒,“是云间。” “哦?她怎么来了?” 芷萱轻轻一笑,“云间正在门外看着呢。” 十三公子在她臀上捏了一把,“吃醋了?” 芷萱又娇笑着骂他讨厌。 待两人打闹够了,十三公子才随意地拢了拢松乱的衣襟,对芷萱道:“你先下去吧,让她进来。” 芷萱从云间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眼角仍流露出明显的得意。看来也没长进多少么。 云间直接用脚踢上了房门,站在几步外看着他,十三公子微一抬眼,“关门做什么,你也想来本公子怀里坐坐?” 云间冷眼,“口味真重!” “怎么,眼红了?” “我只是觉得,以色事人,是女子迫不得已才会做的事情,没想到公子贵为皇孙,也会如此。” 十三公子轻笑起来,“你不是本公子,你怎知本公子玩弄她的身体的时候,不是真心的喜欢呢。” 云间已经与十三公子搭档演过许多场戏,早就看清楚,十三公子根本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风流无度之人,她若是影后,眼前这个便是那当之无愧的影帝,都是老戏骨,此间套路早已看穿。 一如十三公子能看穿,云间和孙炽混在一起,也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云间不想与他继续在这种事情上计较,直接地问,“你为什么要将子姝许给孙炽,你明知道孙炽是我要用的人!” “呵,”仍是那般淡漠的一声轻笑,“你用你的,本公子用本公子的,耽误到你了么?” 换了是别人,是不耽误,云间道:“你可曾想过子姝的感受?” 十三公子夸张地笑起来,笑得眼睛几乎要挤出泪花,“沈云间,你在说什么?本公子需在乎她的感受?那是只有你才会在意的东西。再说,你将本公子拒之千里的时候,可没在意过,本公子贵为皇孙呐。” “所以,你就这样报复我?” “报复你又怎样,”十三公子冷笑一瞬,“报复你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也知道,本公子不是什么心胸大度之人,生在天家,一向是霸道惯了,用过的东西,就是放得烂了,也见不得别人碰一下。”说着,他的身体稍稍向前,似让她把话听得更清楚一些的样子,“本公子今日给你把话放在这儿,只要本公子还看得起你一天,你跟谁在一处,本公子都是会添乱的,除非,你想个法子,让本公子看不起。” 云间轻吸一口气,挂着让他讨厌的虚伪笑容,耐心地问,“那么公子到底如何才能看不起、放过小女子呢?” 十三公子收回脊背,懒懒地靠在虎皮搭边的软榻上,望了眼天,“不如你爬到本公子的床上来试试?” 云间恨自己离他太远,不能上去给他一个嘴巴,便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下唇角,以示不屑。 十三公子撇嘴看她,“别急,早晚会把你弄上床的。” 云间心里在骂娘,奶奶的,说这种话,真不要脸! 十三公子看着她脸上千姿万态的表情,才满意地又展露了笑颜。云间忽然想起来,他有个字极少有人提,唤作“颜开”,慕容笑,慕容颜开,云间从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这么多种类丰富的笑容,而他的笑容,代表着阴晴不定。 十三公子不知她垂着目光在想什么,自顾地道:“好生掂掂你自己的身份,你既不是本公子以为的那人,就别忘了自己身上还系着一桩你解不了的死罪,陛下留着你的命,是看在本公子和宸王的面子上,你有什么资格选择与谁在一处?你在找死。” 云间已经不太考虑这个问题,一来因为她正是那人,当然这个方法她是不会用的,二来赵知身已明确告诉她,必要的时候,槐花令必能救她的命,这根阴晴不定的救命稻草,不抓也罢。 云间道:“你这样的安排,是可能会逼死梁是宁的。” “哦?” “梁是宁活在这世上,身边能死的都死了,志向理想也早已埋没,就这么一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拼了命也是要护住她的。闫传琴已死,梁是宁与闫跃林之间的联系早已不在,他素知闫跃林与庆王为人,无论帮不帮他们遮掩,都性命难保,因而才与你僵着,以期望你因他手里的证据而护住他父女二人性命。你将子姝送进孙家这个火坑,便是给了庆王拿捏他的便利,是将他的心放在火上炙烤,梁是宁这样的人,他撑不住的。” “本公子就是要看他能撑到几时,如何?子姝的死活,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十三公子道。 “可是梁是宁呢,婚礼上人多混杂,便是给了闫跃林这做岳父的可乘之机,梁是宁的性命,难道不是你该操心的吗?” “呵,本公子连你这种不要命的东西都护得住,护他有何之难?”十三公子眼神冰冷,“沈云间,你就是仗着本公子有些喜欢你,才三番五次同本公子讨价还价,你心里比本公子还要更早感觉到,本公子是在意你的,不是么?” 云间垂目,她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些,但两人相处,彼此的态度暗暗地都会有所察觉,她不想,不代表行为中、潜意识里不会有恃无恐。 “索性本公子已想明白了,在意你是一回事,谋划正经是一回事,其实可以两不相干。你若执意与本公子兵戎相向,我是不会让着你的。回去告诉孙炽,此事已成定局,他若敢不依,本公子今日就让金枭阁去查他老子在工部的糊涂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 疯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还没等到太子妃出面说媒,云间便已经让孙炽把聘礼抬去了梁府。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这份出谋划策的功劳,不如先一步占了。 子姝得了云间的消息,便让梁是宁接了聘,日子都已经订好了,就在腊月的头一天。 孙炽前去向慕容仲复命,直接说这个主意是云间出的,这样他爹孙岩上任金阳府尹的职位,有亲家关系在,更便利一些。 慕容仲又是直呼妙计,待孙炽走了,才对闫跃林道:“那沈云间多半是已经料到,孙岩想任金阳府尹一职,还需过梁是宁这一关,所以出了这个看似两全其美的计策,让梁是宁的女儿被孙家握在手里。不过梁是宁的命,还是不能留的。梁是宁已经躲了有一阵子,这是绝佳的机会,闫大人可不要心软。” 闫跃林早已清楚慕容仲要杀梁是宁的决心,沉沉道:“老夫明白。” …… 子姝与孙炽的婚礼,仍是办得热热闹闹周周到到的,毕竟是子姝头一次嫁人,孙炽心里虽有很沉的负担,心里却是暗暗地十分在意的。 云间作为花娘,必没有资格出现,因她之前出过许多风头,乔装打扮不让人认出来也不容易,只能耐着性子在醉月楼里期盼一切平安。 酒席上,梁是宁作为新郎官的丈人,必要现身,推杯换盏之间,便极有可能暗藏杀机。梁是宁自己似是不太在意的,十三公子却紧张得很,一直派人紧紧盯着,无论是靠近梁是宁的人,还是入了他口的东西,无不警惕。 闫跃林倒是想来参加这婚礼,在门外因为没有帖子,叫人硬拦了下来。闫跃林便拿出了自己亲家公的身份,让人去知会新郎官和孙岩,便就知会到了新娘子的耳朵里,子姝直接过来了,看了一眼这风尘仆仆的老人,“我不认得他,也没有这样的外祖父,蹭酒吃的,打出去吧。” 闫跃林顿生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凄凉,他是可以早先就跟着那些认得自己的人进来的,或者提早埋伏在孙宅,可这两日就像老天存心和他过不去似得,诸事不顺,便是直接赶过来的路上,还惊了马,又让恶狗追赶。 子姝说打就打,马上命人拿了麻袋来兜头将闫跃林罩起,孙岩过去只是个小官,家宅中的人手自然从未见过当日闫相的尊荣,新娘子这样吩咐,也就照着做了。 闫跃林被装进麻袋丢出了很远,子姝冷笑着走回了房里。孙家的人直替他们公子叫苦,取了个烟花女子便罢了,嫁进来当日,不好好盖着红盖头在房里坐着,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院落中行走。 子姝回到房里,也不将那盖头盖上,她已经知道了这一场嫁娶之中利害,诚然,这些利害原本与她是一分钱关系也没有的,可是已经卷入了这样的是非,她没有办法。为了不让自己以后难受,她只能告诉自己,这不是一桩正经意义上的嫁娶,她不用认真对待。 但孙炽能娶到子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忧愁,一不小心就喝了许多酒。 等到孙炽酒气满满地来到了洞房,子姝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桌旁,考虑今夜当如何与孙炽同处一室。 她身上还穿着红艳艳的嫁衣,将施过粉黛的脸衬得透白,鲜红的口脂将一张精巧的小口裹得像刚从清水中捞出来的红果,让人十分有想要一口含下去的欲望。 孙炽醉眼朦胧地看着她,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时而欢喜天真,时而忧愁难掩。子姝让他看得心烦意乱,指了指房中的软榻,“我到榻上去歇。” 说着便要起身过去,孙炽忽然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子姝吓得心惊,同时也微微心悸。无论如何,孙炽救过她,也曾两人一马明月佳期,她对孙炽就算没有情,也是绝没有一丝反感的。 云间为了让子姝在这些事情中的牵扯越少越好,许多事情便并没有向她坦白。子姝从外界获来的消息,只知道云间已经和十三公子闹掰了,云间正和孙炽好着,云间在帮孙家父子谋划前程,并且他们已经……已经欢好过了。 子姝无法准确分辨这些信息的真伪,可只要信息在那里,便一定是个疙瘩。她并不想与云间分享什么,所以心里更不愿意接受孙炽。 孙炽也是喝多了,才会做出如此随心而动的举动,他将子姝轻巧的身子打横抱起来,又轻轻地放在床边让她坐下。子姝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看见他四下找了找,才找到了被子姝随意丢在一边的红盖头,拿回来,仔仔细细地盖在子姝头顶,红幕外,他似沉吟了一声,一点一点,郑重地缓缓地,将盖头再次掀开。 子姝抬眼看他,明眸善睐、含情似水,孙炽的眼神有些慌乱,心里紧紧地一抽,勉强地笑了笑,转过身,“还是我去榻上。” 说完便急忙放下了床帐,似有意用一道软软的帘帐,将两人隔绝在视线之外。孙炽想看着她,但又不忍看着她,他就是莫名地爱慕她那双碧波一样的眼,便就生怕一不小心,就搅散了那微光粼粼的平静。 子姝在喜红的床帐内,握着盖头苍白地笑了笑,一时还无法适应,一瞬间便已嫁作人妻的现实。 …… 云间在荻花苑里还是坐不住,暗暗地赶到了梁府外张望。她知道在婚宴上想要对梁是宁动手,毕竟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只要谨慎防备,想要得手还是不易的。最危险的还是在梁是宁回来的这一路上。 云间也不能请槐花社的兄弟帮忙清理路障,一旦被慕容仲发现,会怀疑她的居心。只能盼着十三公子可以平安地把梁是宁送回来。 今夜她无论如何,得把证据从梁是宁的嘴巴里撬出来,再晚怕就来不及。 谢白衣摇着金扇在旁边看着,云间蹙眉看他一眼,“你不冷么?” “只是为了显得风流一些。” 云间嫌弃地看他,“快收起来吧,这大冷天的,别人看见了只会觉得你像个傻子。” 谢白衣不悦地合起金扇,便看到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也不知是敌是友,谢白衣急忙将云间拉到一旁,找了些障碍将两人的身体遮掩着。 阴云汇聚,将月光逐渐遮挡,这像极了说先生们讲的夜黑风高杀人夜。云间的心里十分不安,但越预感到可能会有一场血拼,她就越不能现身,保全自己是第一位的。 那些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梁府,原来是十三公子将梁是宁送回来了,看起来,在路上可能就已经打过一架,行动看上去仍有一丝慌张。 云间觉得十三公子怕不也是个傻子,明知道接下来庆王可能还会动手,为什么还要将梁是宁送回梁府,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更妥当。但转念一想,十三公子就是个疯狗一般的性子,知道别的狗要来咬自己,他是绝对不躲的,对着咬一通,就是要让对方吃了血肉上的亏,才会知难而退。 打架这种事情,他似乎从来都没在怕的。 很快,那院子里头便又打起来了,云间隔着围墙,都能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擦出的火花,似能溅到自己脸前一般。 打了有一阵,有人落荒而逃,谢白衣出去张望过几回,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了再无交手的,才告诉云间,暂时安全了。 就算还会再打,总要互相重新休整一般,调配人马或者重做战术。 云间闪身出来,让谢白衣翻墙头把自己拎进去。这谢白衣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个正经生意人,飞檐走壁这样功夫修炼得极好,很快就把云间带到了靠近梁是宁卧房的地方。 但这里是十三公子把守的重中之重,两人很快就被发现了,谢白衣倒是不含糊,直接把云间丢在了地上,自己又藏起来了。 云间倒在地上,被金枭阁的暗卫拿刀剑指着,她小心地问,“十三公子可在么?” 云间见到十三公子的时候,见他黑衣包裹下,手臂的位置有些臃肿,应是包扎过的,动作也不太便利。 皮笑肉不笑地问,“受伤了呀?” 十三公子傲娇地抬眼,“眼睛看不到,便不慎被刮了一下。” 呸,看不到那是骗别人的,分明就是功夫不到家,让人砍的,但他能有亲自前来保护梁是宁的这份心,云间觉得,对于一条疯狗来说,也算是极有良心的了。 便直接问道:“梁是宁呢?” “房里呢。”十三公子朝身后微微转了下头。 “一直在房里?” “嗯。” 云间想要进去,被十三公子拦下,“有你什么事啊,本公子看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以为没人进去就不会有事了么?”云间说着,在十三公子受过伤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咣当”一声推开房门,看到垂挂在眼前的尸首,脚步便稳稳地顿住。 “什么!” 十三公子脸上也是一僵,守在门外的几个急忙冲进房里去,将用白绫挂在房梁上的梁是宁取了下来,试了试鼻息,“已经断气了。” 十三公子仍要装瞎子,但眼神已经不自觉地抖开,云间心痛难忍,一时急于发泄,对着十三公子的侧脸,就打了一个极响亮的耳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 人生疾苦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寂静的院落里,一声脆响。 十三公子的脸随声微微侧向一边,这次像真瞎了一般,目光空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看。即便是出于人性,若说丝毫不在意梁是宁的死活,也是不可能的,在保护梁是宁这件事上,他有很稳的把握,他不会让别人使梁是宁死去。 做出这样的安排,虽有些意气用事,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样将梁是宁激一激,让他早些把该说的事情说出来。 怎知一下就将他给激死了。 十三公子带来的卫兵们,看到眼前的情状,已纷纷拔刀准备护驾了,但十三公子不发话、不动怒,也不好贸然动手。 云间不管他,直接迈进了门里,再试了一下梁是宁的鼻息和脉搏,确定他已经死了,死透了。心里是有些可惜的,可这不是她该难过的事情。 云间的手急忙向梁是宁身上摸去,并没有摸到任何可称之为重要遗物的东西。她便站起来,在房间里到处翻找,她不太相信梁是宁真的会这样一走了之,把所知道的一切干干净净地带走。 十三公子曾同她说过,在府衙大牢那场大火之后,梁是宁对着囚犯跪过,也哭过,说明他还有一点良心。他虽然胆小懦弱,但他的良心不见得会允许他把所有的秘密都带去阴曹地府,从此不见天日。 卫兵们自然是不准云间这样肆意翻找的,正要上去阻拦,十三公子冰冷地道:“别管她。都去搜,把梁府边边角角,任何可疑之物都带过来。” 卫兵们散去之后,房外就只剩下十三公子最亲近的几人把守着,他走进来,抓住云间正在墙上敲敲打打的手腕,似有些歉意般地道:“此处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去。” 云间仍不理他,自顾敲打,不悦地甩开十三公子的手掌,一边翻找一边面无表情地道:“你现在应该把梁是宁的尸首挂到梁府大门上去,让那些人看到他已经死了,就不会进来骚扰了。” 庆王那边今夜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杀梁是宁,如果他们确定梁是宁已死,就算还是会想办法进入梁府,把可能遗留的证据清除,也不太可能马上就行动,毕竟慕容仲喜欢躲在暗处,从来不亲自出马,跑去庆王府报信的来回,也够十三公子叫人把梁府再次翻个底朝天了。 十三公子看了眼已经被盖上白布的梁是宁,没有说话。 云间讥讽地道:“于心不忍了?是你逼死了他,事情原本可以慢慢来的,让梁是宁放下戒防,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偏要这样逼死他。” “我没有想到。”十三公子微微低下了头。 他原本想到把子姝嫁给孙炽这事儿的时候,只觉得既报复了云间,又能将梁是宁激一激,是个十分两全其美的事情,哪做过这样一番深想。 云间只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再不想多解释什么。 卫兵们在梁府翻找的事情,很快便惊动了梁府中余下的人,梁青檀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睡衣慌忙地跑过来,看到地上盖着白布的梁是宁,难以置信地掀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梁青檀虽然是个捡来的女儿,被梁家收养了这么久,总是有感情的,不可能子姝回来了,就将她撵走。梁青檀虽然一贯惧怕顺从于养母闫传琴,但是对梁是宁这个父亲,还是很有父女亲厚之情的。 梁青檀摇着梁是宁的肩膀,“爹爹”“爹爹”地唤了许久,又看到房梁上仍悬着的白绫,对着云间和十三公子大喊,“为什么!” 十三公子只淡淡地居高临下地将她望着,云间也没什么安慰梁青檀的立场,只感到今夜的梁府,被沉沉的阴云笼罩着,那些为了嫁女儿再次挂起的红彩,也蒙上了死神的阴影。 从此,梁府怕就这样没了吧。 梁青檀一连大喊了几声“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她,极致的无助使人疯狂,她冲过来摇十三公子的双肩,依然得不到回应后,便几步冲出去,抢了卫兵腰上的佩刀。 卫兵这次是真的要护驾了,梁青檀抢到佩刀后,却没有向任何人冲去,横起刀来准备抹脖子,刀已被卫兵再次夺了回来,抽刀间划伤了梁青檀两只藕白的小臂。 素衣染血,像天意安排了她今日就得披麻戴孝一般,梁青檀跪坐在地上,端着小臂,看着伤口上不断溢出流淌的鲜血,红艳艳的,刺眼而哀伤。 十三公子蹙眉,他也以为梁青檀抽刀是要劈自己,换了是自己,这时候也会想要抽刀砍人的,但梁青檀要劈的却是她自己。 他便蹙眉看着,看梁青檀无限哀伤地哭泣着,“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父亲……母亲……为什么……” 梁青檀一直在那儿嘤嘤地哭着,十三公子的眉便蹙得越来越深,云间轻笑一瞬,问他,“看到了?” 十三公子没接话。 云间道:“几月前她还正欢天喜地地准备嫁给风流满京都的十三公子,然后外祖父落马下台了,娘死了,爹死了,自己也被人糟蹋了,你说她活在这世上还能盼望什么?” 十三公子的目光仍然凉凉地似在思考什么,云间接着道:“十三公子,你曾为心爱之人的离去很是伤情,想要摆脱这种被动,掌控局势做那执棋的人,可其实,天家除了那一桩事委屈了你,一直将你保护得很好,你所经历过的人间疾苦,还是太少了。你没见过那些靠吃亲人的腐肉才活下来的人,余生蚀骨的疼痛,你没见过那些独活下来的人,眼中的迷茫。那都是些愚蠢的可怜人,他们惧怕死亡,可是梁思宁不怕。我跟你说过,梁是宁活在这世上,所在意的能失去的都已失去,他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他只有一死,才能尽可能保全子姝的安危,这是他这半生欠她的。” “这便是人生疾苦。”云间说着转过脸来,与十三公子四目相对,看着他深沉的眼里溢出的一丝悲悯。 云间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弄清楚,梁是宁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这份东西对子姝的性命至关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云间心里认定,梁是宁一定会留下什么。 十三公子看着云间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仍在啜泣的梁青檀,沉沉叹了口气,“将梁小姐带下去医治,好生照顾。通知孙岩,过来给梁大人收尸吧。” 按理说收尸这事儿,应该做女儿的来做,孙岩得知梁是宁死后,怕影响到新娘子的心情,暂时便没有过去知会,匆匆赶去了梁府。 子姝这一夜也没有睡得很安稳,静静地睁眼看着床帐,无论如何计划不清楚,日后在孙家的日子该是怎么个过法。 等到了清早,也没有人过来叫她起床洗漱,不是说新婚第一早,是要去向公婆敬茶的么。掀开帘子,才看到孙炽已经早一些离开了,可能是怕彼此看到尴尬。 子姝心里才放平了一些,门外便有人告知,云间来了。 死了爹这事儿,子姝到底是有权知道的,云间并不瞒她,昨晚是什么情景,干干脆脆地说了。 子姝正在梳发,手里的梳子慌然落地,子姝又慌张地捡起来,梳着发道:“哦,知道了。” “对不起。”云间道。 子姝轻笑起来,眼圈其实已经通红,“为何你要对不起,他早该遭这样的报应,死了好呀,死了我心里舒坦多了,再没有什么更碍眼的了,呵……” 云间不知道子姝是为她爹的死难过多一些,还是因她娘受过的那些委屈难过多一点,她只是想,如果她是子姝,就算心里恨透了梁是宁,那也是她爹,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从此,她便是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云间想安慰她,想说她可以安稳地住在孙家,孙炽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待她。话到嘴边还没有说出来,门已被孙炽推开,看了眼坐在妆台前的两个女子,与子姝礼貌地对视,子姝沉浸在悲伤里,没太回应。孙炽又看向云间,竟直接走过来拉住了云间的手臂,要将她带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有意地用手掌在她后背上温柔地托了托。 院落中,云间好地看着他,毕竟子姝是他现在的老婆,他这么跟自己拉拉扯扯,不太好吧。 孙炽又将云间往隐蔽的地方拉了拉,叠手行了个大礼,躬着身道:“请公主千万不要向子姝解释你我之间的事。” “为何?” “不情之请,请公主成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 梦毒解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孙炽不想拖累子姝,他和云间在谋划的,日后可能是会杀头的死罪,子姝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云间道:“可是庆王一定会担心,梁是宁有没有将什么托付给子姝,庆王是斩草除根之人,如果庆王要利用你这为夫之便杀她,你要怎么做?” 孙炽眼神坚定,无论如何他不会那样做。 云间道:“当务之急,是把梁是宁留下的东西找出来,他应该会留下什么的,只是会放在哪儿呢……” 正说着,云间的眼睛看到孙宅四处挂着的红彩上,想起自己小时候差点嫁人的情景,眼神蓦地一亮,“子姝的嫁妆!” 孙炽马上便去翻了子姝的那些陪嫁箱子,果然不费力地就翻出了些东西,其中是梁是宁这些年暗暗留下的一些案底,他为庆王做的每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何时做的,怎么做的,如何查实,记录得一清二楚。 孙炽看着这些有些激动,“只要将这些证据呈上,陛下一定震怒,庆王要倒大霉了。公主怎么猜到,这些会在嫁妆里。” 因为她也曾经是那个要被嫁出去的女儿,为人父母的,既希望女儿嫁出去过得好,又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过的好不好,要看夫家的意思。所以当年阿娘就算知道宣武军阵图如果被南国得到,有可能成为对付韩国的武器,也要将它一并交给慕容笑,这是作为父母最宝贵的诚意。 云间道:“梁是宁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最后会落在谁的手中,在意的只是子姝余生幸福与否,他将东西放在嫁妆里,实际就是想要交给你和孙大人,无论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要看你们父子二人的意思,这样孙家念着这份情义,会对子姝更善待一些。” 孙炽想到他那可怜老丈人的这份心思,不禁有些怅然。回过神来,道:“那公主看,应该交给谁,十三公子,或者宸王殿下?” 云间摇了摇头,“给庆王,当面烧毁。” “为何?”孙炽不解地皱眉。 云间道:“一则,慕容仲还没有完全信任孙家,这样做,会提高孙家在慕容仲眼里的作用,子姝现在是你的妻子,看在孙家的面子上,她的性命可以更安稳一些。二则,若是交给宸王殿下或是十三公子,这东西必会很快出现在陛下案前,即便陛下会因此勃然大怒,但慕容仲终究是他极看重的一位子孙,至多至多是削藩降爵,就算做不成庆王了,可他还是陛下的孙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将他做大做空,才能一击戳爆。” 望了一眼遥远而低矮的阴天,云间道:“当年战毁韩国时,我曾亲眼见过慕容仲为了犒劳军士,在城池中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连刚会走路的娃娃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要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 庆王府中,慕容仲看着地上快将燃尽的火焰,对孙炽道:“做得十分漂亮,你想要什么,本王赏你。” 孙炽想了想,露出谄媚的笑容,拱手道:“小人能为庆王殿下做事,别无所求,若当真可以求,小人想请庆王殿下留下梁子姝的性命。” “哦?”慕容仲微一眯眼。 孙炽露出没有底气的干笑,越来越卑微地垂下了头。慕容仲旋即笑起来,“那位子姝姑娘本王见过的,秀丽可人,十分的美貌。” “是,是。”孙炽点头应道。 慕容仲又是眯眼,“你看上她了?” 孙炽便将头低得更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庆王也就当他默认了,于是问道:“只是,沈云间怎么办?你家有妻室,她会不介意?” “不瞒殿下,”孙炽道,“这些东西还是云间姑娘亲自找出来的,也是姑娘让小人拿来交给殿下。云间姑娘曾与子姝情如姐妹,她说不会介意的。” 慕容仲有些将信不信,张妈那边来的消息,可是说云间跟十三公子闹成那样,就是为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到孙炽这儿,原则就变了? 慕容仲自不会将心中的疑问挑得太明,用欣赏的目光将孙炽看着,在他身前幽幽地踱了几步,叹道:“你呀,实是有些本事,本王倒是好,沈云间那样的女子,如何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 孙炽微微犹豫了一瞬,眼神四下瞟了瞟,压低声道:“殿下可知道梦毒?” “梦毒?” “殿下可曾听说过当年韩国王宫的梦毒之祸,那时家父正在韩都做官,曾参与平定此事,借着便利私留了一些。此物研成粉末掺进食水之中,无色无味,只需三两次便能使人上瘾,之后间歇发作,发作时头疼脑热精神迷幻,若不得解,便浑身无力酸痛,终会虚尽而亡。妙就妙在,中毒者只会感到心慌乏力,并不能察觉中毒,就是神医再世也诊不出来,便会以为自己只是贪恋某一种吃食,只要给他,他就会乖乖听话了。”孙炽解释道。 那梦毒之祸,慕容仲是有些耳闻的,但韩国王室一直将那视为一桩丑事,缄口不言,耳闻的便尽是虚无缥缈,不甚详尽。 “竟有如此神之物?”慕容仲撑大眼眶问。 孙炽再点头,“只是可惜,家父所余此物也不多,小人在应对云间姑娘时,也需十分斟酌分量,若是还有更多的,应该拿来呈给殿下才是。” “不必了,既然稀少,便应当物尽其用。你先将沈云间哄住了,女人嘛,对待周到了,时日久了,心也就真的向着你了。”慕容仲道。 “小人明白。” …… 荻花苑里,云间和孙炽走在一条无人的小道上,孙炽不解地问,“为何要让我向庆王提起梦毒?” “庆王那样的歹人,一定会对这样的歹物感兴趣的。”云间说着,停下脚步摘了一片冬青叶子,在手中慢慢地撕成一条一条。 月色蒙蒙,入冬之后,她便越发紧张自己的身子,生怕一个风寒脑热,就又要折腾出一番要死要活来。所以这些时候,她常常在屋里烤着暖炉呆着,也就是孙炽过来的时候,才能陪着她出来走走。 孙炽继而道,“让庆王找到梦毒,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是要梦毒,我是想要解药。”云间深深吸了一口冬夜里沁人心脾的凉气,“韩国那场梦毒之祸究竟是何人所为,今日看来不是显而易见么,当年那场祸乱终究没能得解,韩国并没有配出解药方来,最终是中毒之人都死尽了。此事必是南帝蓄谋所为,咱们不知道南帝把梦毒藏在哪里,在陛下身边又没有相近的人,让庆王去查是最稳妥的。只要找到梦毒藏在哪儿,解药就应该也在那里。我们手里有解药,还担心庆王手中有毒药么?” “为何一定要那解药?” “因为……” 云间正要说什么,忽而转眼,看见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十三公子端着手臂笑眯眯地立在那儿,手里搓着两颗核桃大小的玉球,十分悠哉的模样。 云间的话在嘴边憋着,孙炽看见了,急忙向那边去打招呼。十三公子穿着一身黑金滚边的狐裘厚氅搓着玉球笑眯眯地走过来,朝挨着云间站着的孙炽凉凉地扫了一眼,旋即举头望月,嘴巴一张一合,在月光下吐出湿热的白汽,“孙炽啊,新婚燕尔的,怎就急着出来寻欢作乐,是本公子为你挑选的佳妻不合心意么?” 孙炽恭敬地道:“内子惦念云间姑娘的身子,便差我前来探望。” “唔,是么?”十三公子仍望着那轮光芒惨淡的月亮,幽幽地叹息,“本公子也是十分惦念尊夫人的,哎……到了这园子里,方才想起尊夫人昔日的曼妙风姿,不知怎的,做了这桩媒竟就有些后悔了。” 孙炽的眼皮干干抖了抖,感觉十三公子好似在调戏自己的老婆,又好似在威胁自己什么,云间急忙推他一把,暗示他赶紧走人,免得十三公子说出什么更不像样的话来。 孙炽急忙拱手,“内子仍在家中等候,先行告辞。” 十三公子仍望着月亮,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待孙炽彻底走了,才幽幽地转眼过来,微扬着下巴将云间看着,问:“你要梦毒的解药做什么?” “公子怎能偷听人墙角?” “本公子是大大方方地听,你与你那姘头太过痴迷,没察觉罢了。” 云间不想听他胡扯,转身要走,十三公子将她拉住,仍是问:“你要梦毒的解药做什么?” 云间瞪他一眼,“吃啊,还能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送去霍北救子归?”十三公子有些紧张地问。 子归子归,叫得真亲切么。 云间虚伪地挤出一个笑眼,敷衍地道:“公子不正希望是如此么?” 他不悦地在她脸上扫一眼,下巴又扬起来一些,“你就不吃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 磨人的公妖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觉得十三公子刚干了逼死梁是宁这桩缺德事儿,这会儿就又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自己面前,已经到了没脸没皮的地步,跟他也就不用太客气了。 直接回道:“要点脸,我吃的你醋?” 说着便转身要离开,十三公子十分不服气,扶着她的肩头把她身子掰向自己,低头就把嘴巴封上来。经历过几回这样的事情,云间已经有了经验,咬舌头是不好用的,但是嘴皮软软地就摆在那里,是躲不掉的。 云间假装猝不及防地配合,嗅到他身上口中酒气熏天,在十三公子吻到动情时,云间将他的下唇含在口中,两排贝齿用力地咬合。开始十三公子还当做是情趣在低笑,随着云间的咬合越来越用力而深入,终于疼得受不住了。 这次换他主动想把云间推开。 云间终于得胜一回,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记住这回教训,牙齿死死咬着不放,甚至用力地将他的下唇往口中吸了吸。 这样只会让他更疼,他疼得一时脸都红了,紧贴的两张脸,分明能感到他疼得连脸都在发烫。云间心中得意,才失了一瞬神,舌尖忽地从他被吸得快出血的薄唇上扫过,那被吸起的唇瓣且光滑且柔软,像一种十分十分可口的冻子。 一瞬间,云间竟觉得很喜欢。 十三公子在她失神的一瞬终于把云间放开,下唇已经被吸得像鸡嘴一般肿起,又羞又怒,云间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巴大笑起来。 “你!”十三公子气得想骂人,但说话都嫌嘴皮疼,忍了忍,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进步了!” 云间得意地看他一眼,笑着转身继续想要离开,十三公子心里的问题还没弄清楚,肯定是不能让她走的,便又飞快地拉住她的手腕,说话前,先抬手用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触了一下,恨恨地问,“到底要梦毒的解药做什么?” “救你的子归啊。”云间坦白地道。 “你救她做什么?”十三公子蹙眉问。 云间撑起一分耐心,道:“我救她自然有救她的理由,不过,你这么想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一点。倘若梦毒只有陛下才有,那么师姑娘身上的毒是谁下的,是陛下,是陛下不想让她回来。因为什么我曾跟你说过,陛下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同霍北挑起战端,便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掉师子归,而杀她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不再继续给她梦毒,或者解药就好了。” “若是陛下的安排,就算拿到解药也很难救回她。”十三公子道。 云间点头,“有了解药,便有偷偷将师姑娘救回来的可能,但如果想让她堂堂正正地回来,也有一个办法,便是有一个身份比她更加尊贵的人,代替她屈死霍北,你愿意这样做吗?” 这一言,又将十三公子问住了。 他想着什么,没说话,云间轻笑,“倘若连你都不愿,就只有找到解药这一条路。” 十三公子下意识地叹了口气,道:“在浑天阁,梦毒只有浑天阁才做的出来。” 浑天阁隶属钦天监,是个颁布历法预估气候天象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功能,就是替天家算命。而浑天阁是陛下在二十年前开始动土,特意建造的,虽然地处钦天监衙内,但一向都很神秘。 看来十三公子在知道师子归可能被此物所累之后,就已经暗中查过了。钦天监衙并不是一个守卫十分森严的地方,随便带个几十号高手,就能进去砸个稀巴烂,但擅动钦天监,便意味着挑战天威皇权,陛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硬闯,只会把事情搞得更麻烦。 云间也曾考虑过这个地方,但没有弄清楚的时候,还不太想要冒险,所以才让孙炽把事情捅给慕容仲,一来,钦天监与礼部有些裙带关系,所以常常,钦天监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会受慕容仲的授意,如果东西就在钦天监内部,慕容仲更容易确定。确定了再动手,风险会更小一些,万一出了纰漏败露了,还能想办法让慕容仲来背黑锅。 云间了然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所以呢?你要去闯浑天阁么?”十三公子问。 云间还没想好,只应道,“看情况吧。” “你不知道危险?” “知道。” “知道还去?” 云间对他的追问已经没有耐心了,没耐心地道:“我有我的理由。” 十三公子握着她的双肩,认真地问,“一定不能告诉我吗?” 云间定定地看着他,露出得体的浅笑,“十三公子,如果你是以皇孙慕容笑的身份在问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想让师子归死,不想给南国和霍北开战的理由,不想让韩地的百姓再在战乱中受苦。如果你是想要帮我,我坦白告诉你一次,我是一个危险的人,请你离我远一些。” 云间已经受够了他的追问,一直打哈哈是不好用了。但她也只能言尽于此,说完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十三公子看着她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心里仍是十分地不舍得,不死心地又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下巴柔柔地触在她的肩上,将自己身上醇厚的酒香蔓延到她的周身,声音有些喑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知道你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放下一个女子不应该很难,可我还是不甘心。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睿智、冷静,可是我却憎恶这些,我希望你在我身边,把你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子,傻一些,天真一些,甚至是愚蠢……呵……”低笑,他道:“我知道这很矛盾,你这么聪明,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云间被他从背后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非是他过于用力,而是她自己有些呼吸不畅。云间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来,甚至没有特意地去察觉这种感受。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危险中的独行,所以一直认为拥抱是带刺的,可是这种微微刺痛的依偎,至少身体是会感觉舒适的。 想了想,可能是十三公子穿的衣裳材质太好,他身上太暖和了吧。 云间不说话,等他抱够了,自己就会放手,总不可能两个人一直这么站着,直到天荒地老。 但十三公子可真有耐心,好不容易抱到了一次,迟迟也不肯撒手。云间站得脚底板都疼了,才发现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十分十分地均匀,这……怕不是睡着了吧? 云间的心里干干地抽筋,没准儿差那么一点就能动心了,见到如此情状便有些幻灭了。这也太不走心了吧! 想是十三公子今夜又饮了不少酒,沉默了一会儿,便一不小心瞌睡了,有个女人抱着还很舒服。 云间试着把他搂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但醉鬼就是喜欢和人对着干,她越动他的手,他便收得更紧,身体也失去了原本的重心,向着云间的身体压下来。 云间并不想被压到冰凉的地上趴着,只能用尽了力气撑住他,半拖半背着他的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心中叫苦不迭,这他娘的是什么破事儿啊! 抬眼看到谢白衣像个傻子一样,大冬天摇着把金扇单脚立在围墙上头,赏风赏月赏倒霉蛋。 云间对他挤眉弄眼,求他过来帮自己,谢白衣嫌弃地看了她身后的酒鬼一眼,“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云间只能继续用眼神求他,谢白衣就是不理,云间嗓子里憋了憋,憋出一句,“哥哥……” 万流云既是为她而死,她管谢白衣叫这一声哥哥也是应该的。谢白衣是个极懒的人,云间求他做什么的时候,他都要推脱许久才答应,没办法的时候,云间就可怜巴巴地叫他“哥哥”。 谢白衣心里才稍软了一些,但他实在嫌弃十三公子,因这个人亲过他,看都不想看见一眼,别说碰他一下了。 身后的人听到这声哥哥,却厚着脸皮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低低的嗓音有些撩人,“嗯……” 扒在她身上的手动了动,无意识地朝更柔软的地方摸去。 谢白衣这才看不下去,白鸟一般地掠下来,用金扇在十三公子的手上敲了一下。因他那扇子分量很足,随意地一敲便会很疼,十三公子不由得在云间耳边“嘶”了一声。 云间已经累得站不住了,背着十三公子跪了下来,谢白衣终是可怜她,两人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个磨人的公妖精从云间身上弄到了谢白衣身上。 “我得把他扔河里去。”谢白衣道。 云间干笑,“那麻烦你了啊。” “我真要将他扔河里去!” 云间眨巴着眼睛看他,她知道谢白衣不敢,十三公子要真在河里淹死了,追查下来,他们两个都得陪葬。 剩下的就交给谢白衣好了,是把他扔在河边更深露重中冻死他娘的,还是背去前厅,让听萧别院的人带走,云间就不管了。 活动活动筋骨,云间正要拍手走人,听见趴在谢白衣背上的十三公子,含着沉沉的醉意,“你报你的仇,为何要偷我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 双星汇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谢白衣回来后,十分后悔,对云间说,“还是该将他直接扔河里去,他看出来了。” 十三公子那句话虽然含着醉意,声音也很轻,但是云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报仇”两个字。 当年的韩国有多惨,事情明面上既然是因十三公子的一句话而起,他总不可能没有过耳闻。哪怕她不是沈絮,她就是万流云,她要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总归以她现在的作为,看起来明显是在帮慕容铮打击慕容仲,十三公子若是认为云间的报仇对象就在慕容仲这里,他看出来便看出来吧。 云间没有回应什么,只请了谢白衣马上去查查浑天阁。 谢白衣很快就带回了消息,对云间道:“慕容仲那边已经有眉目了,钦天监里都是他的人,他要拿到梦毒很容易,我去买几个绿林好汉,将他抢了就是。” 云间想了想,道:“慕容仲是狡兔三窟,若他只拿梦毒毁了便好,但倘若他要的是配方呢。一旦那配方给人记下,凭慕容仲的狠辣,必会请人继续加以改良,造出只有他一人才能掌握的毒药。这种可以控制人精神的东西,不应该存在这世上。” 谢白衣其实并不关心这世上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刀剑也能害人,但刀剑不可能被灭绝。可刀剑起码是能挡能防的,这种阴损的毒药,却难说会不会有一天真的被用到自己身上。 谢白衣无奈,既然答应了赵知身要尽心尽力帮助云间,她的要求,只能应允。 谢白衣道:“浑天阁里住着一位南帝十分信任的莫天师,大约是位高人吧。钦天监的人也很少会出入混天阁,不过既然是自家门里,想进去自然还是会有办法。这次你是想利用慕容仲呢,还是自己想法子?” “能单独行动是最好,慕容仲的法子,一定是依靠人的便利,从钦天监的监正到下面的守卫,层层打点,这中间只要有一个人出了差错,便就可能败露,他败露了,这黑锅就有人帮我们顶了。” 谢白衣点点头,道:“莫天师此人有些神秘,素来不曾踏出浑天阁,自然南帝倚重他,他需要什么都会有。不过这人有个怪的要求,每月十五,都会送少男少女各一名进去,送进去的,便再也没见着出来,搞不好是用活人在炼丹。” 云间道:“那你我便可以扮作那少男少女进去。” 谢白衣将身子向后一闪,“我不去,再说我也不是少男了!” 云间挤出谄媚的笑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少男,”又用手指指了指谢白衣,“少女。” 谢白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云间重复一边动作,说得更清楚一些,“我,少男,你,少女。” 谢白衣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瞪着云间问,“凭什么?” 云间道:“这样更安全一些啊,那天师是个男人,整日里在个围起来的阁子里关着,就算是要用活人炼丹,说不定也要物尽其用才好,我若是落在了他的手里,就凭我手上这二两劲,我能拿他怎么办啊,是你的话,就好多啦。” 谢白衣誓死不肯答应,云间上去推他的手臂,撒娇道:“哥哥,老天爷把你生得这么好看,你也要为这人世间做点贡献嘛,哥哥……流离哥哥……” 谢白衣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你一定是我们万家上辈子养的猪,扒过你的皮,吃过你的肉,拿你的血做了豆腐,把你的骨头砸碎了喂狗,才欠了你这么多!” …… 钦天监确实不是什么守卫太严谨的地方,谢白衣带着云间很容易就混进去了,只是他们混进去的时候,那两名原本打算送给莫天师的少男少女正在一处呼呼大睡,全然没有察觉。模样都是十分好看的,只是会被如此料理,必也是出身苦寒的孩子。 云间急忙与谢白衣换好了衣物,云间束了男发,谢白衣穿上女裙,看着自己的大手大脚,问云间,“你见过这么魁梧的少女?” 云间想了想,还真见过一回,那回这个比起他的姿色可差得远了。 两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带他们走,只好自己主动走了出来。因钦天监衙是个观天文析地理的地方,便建造得十分开阔,也并没有太多多余的人走动,中间那幢被叫做浑天阁的楼状建筑,便十分地显眼。 云间和谢白衣走在开阔的广场上,身上的衣袍只是丝制的外袍,腰上用一根带子系着,既冷也不牢靠,云间怕冷,只能紧紧裹着衣裳,脚步走得飞快。 守卫认出那是进浑天阁穿的衣裳,便根本连问都不上来问他们。很顺利地就走到了门口,云间看了谢白衣一眼,谢白衣掐着女音道:“两位哥哥,我们是来伺候天师大人的。” 守门的没什么情绪地将两人看了一眼,一边开门一边念叨:“怎么又来两个,莫老头儿吃得消吗。” 云间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出,那莫天师应该是个好色的人,自己和谢白衣改换性别,真是太明智了。 这浑天阁一共有五层,最顶上的那一层是没有顶的,以供观星之用。一层最为开阔,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轮盘,其上错乱有序地摆着许多玉珠,观星学子们每天都会根据星象挪动玉珠的位置,再把每日星象细致地测量描画下来,分门别类地收藏起来。 两名学子正在描画星图,另一名看到云间两人进来,没说什么,直接将云间和谢白衣往二层带去。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云间听到其中一名学子对另一人道:“南星北移,北星向南,双星距离越来越远,难道师父的预测出错了?” “师父说了,双星汇聚必有一损,天机轮回,南辕北辙,也可殊途而归。” 古往帝王,都十分注重天象,一来需根据天象制作更准确的历法,百姓根据历法耕作生息,若历法准确,则耕种收获良好,历法差得太多,在不该播种时播种,在不该浇灌时迎来雨季,收成就要大打折扣,天家的公信便也会折损。二来,越是位置坐的高的人,就越惧怕天意,认为天象与人世间的种种相互影响对应,尤其在挑选帝王这个事情上,若是陛下中意的人选与天象不合,钦天监便得绞尽脑汁,用口水将这事儿给圆上。 云间觉得,这事儿说白了不也就是图个吉利。 到了二层,便换了个婢女来接待,婢女将云间和谢白衣冷淡地扫过,吩咐道:“女的送去药炉,男的随我来。” 女的送去药炉? 云间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开口说话,谢白衣又被带上去一层,云间小心地跟着那婢女,来到一扇门外。 “进去吧。”婢女仍是没有情绪地道,像在支配只是听得懂人话的畜生。 云间便自己上前拉开了那道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汤池,汤水乳白,馨香似溢。 这是要她洗澡。可是为什么是男的洗澡,女的去药炉呢,难道那天师好的是男风…… 云间不住地眨眼,面上有些尴尬,门已经被人从身后关上。她是绝对没打算洗澡的,只是这整间屋子都是汤池,只有边沿一小块可以站人的地方。 不知道谢白衣那边怎么样了,在药炉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把梦毒的解药和配方找到了吧。想想谢白衣那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偷东西应该很是拿手。 鞋子已经脱在了门外,这衣袍下面也没有裤子穿,云间站得累了,便坐在边沿上,将两腿搭进汤池中,感到一股舒适的暖意。手指随意地在潮湿的玉石沿边点着,想着此时正是观天象的正要时机,那莫天师应该也不会过来,只要等到谢白衣找到东西回来将她接走就好了。 心情便有一点点的悠哉,那乳白的汤池似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涌动,云间只感到垂进水中的脚踝被人猛地一扯,整个身体都顺着力量滑了进去,连头脸一起,都被池水淹没。 云间想要大叫,但张不开嘴,明明只要踩在地面上就能把头露出水面,身上却一直被一股沉沉的力量拖拽着,她拼命地挣扎,身上简单的衣袍已经在水流中散开飘了起来。云间紧闭着双眼,看不清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被束缚而溺水的感觉,让她怀疑自己就要死了。 闭眼间,软滑的唇再次贴了上来,将一股气流缓缓地吹入她的口中。云间一瞬间就认出了这种感觉,水里的两人一起冒出头来,云间气得想要大骂,十三公子将她已几乎裸露的身子压在白玉石边上,自己也是一丝不挂,肌肤泛着亮晶晶的水泽,笑眯眯地,“你又落在本公子手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 鸳鸯戏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汤池氤氲,雌雄一双,此情此景正合了所谓的鸳鸯戏水。 云间想起那昏睡着的少年少女,而守门的说的话,看来是十三公子已经带人赶在自己和谢白衣前头了。 看着面前男子得意而挑衅的目光,云间干干一笑,“你若早说你会到此,我便不来了。” 说着,默默地去抓漂浮在水面的衣袍,十三公子轻易地将她的手腕擒住,反手压在白玉石面上,凑近一些道:“本公子倒是想说,可你不愿听啊。不过这样的机缘巧合,本公子甚为满意。” 逮住了这样的机会,十三公子肯定又是要轻薄她的,说着便将她的另一只手腕也抓住,两只手腕在头顶交叉,被他的一只大掌压住,十三公子撩了她一束湿发在指尖缠绕。 露在水面外的皮肤感到一阵凉意,云间不禁打起了寒颤,细细地诱人的颤栗。 十三公子十分满意她的反应,身体更凑近了一些,云间明显能感到淹没在水下两人严丝合缝相贴的肌肤。 她想提膝向他的要害撞去,被十三公子敏捷地夹住了小腿,这样的动作便愈加暧1昧了。 她干笑,“公子,你断不会强人所难的对么?” “不会,”十三公子眉眼弯弯,“但若是你自己把持不住,就不要怪本公子技艺卓群了。” 云间在花楼里,自然听说过“调1情”一说,她想起那夜喝下春酒的感觉,那天是那天,今天再来一回,都这样了,凡事也不好说。 眼见面前的人已经低下头来,用舌尖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刮了一下,云间急忙道:“你再动我可就喊了。” 十三公子仍低头专注自己的动作,嗓音低沉地道:“你喊吧,本公子要玩什么情1趣,在哪里玩,普天之下,连陛下都是不会管的。” 是了,他就算在这里被抓了又怎么样,他是陛下的孙子啊,他哪怕光明正大地说自己就是来偷东西的,陛下打他骂他一顿,也绝不会要他命的。 她试着扭动身体,但在他的力量下,一切的推脱遮掩都是打情骂俏,动作也越发地放纵起来。 云间只好骂人了,“你下流!” “嗯,我下流。” “你卑鄙!” “嗯,我卑鄙。” “你无耻!” “嗯,我无耻……” “你……小!” “嗯,我……你死定了!” …… 浑天阁的药炉室内,谢白衣嘴巴里被塞了白布,捆手捆脚地坐在地上,两步外还同样坐着一名女子,正是十三公子的得力助手杜若。 两人彼此对视了片刻,都在心里默默地计划如何将对方打昏。 谢白衣很快就从杜若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心里在打的算盘,酝酿出口水来将布团打湿,舌尖不费力地就把口中的布团推了出来。 那半边湿哒哒的布团落在地上的时候,看着杜若的眼神有些得意。杜若马上效仿,但将自己弄得喉头干呕,布团没吐出来,呕得脸都红了。 谢白衣脸上愈发的得意,扭着屁股往杜若那边挪过去,凑脸过去,将杜若口中的布团给咬了出来,杜若的脸就更红了。 谢白衣挂着人畜无害的表情,背过身钩钩被捆住的手指道,“帮我一下。” 能够一起脱身还是很好的,杜若便低下了头,十分顺利地帮谢白衣将绳索咬开,谢白衣解放了双手,又急忙解开身上别处的绳子,活动活动手腕脚腕,站起来在药炉室内大喇喇地翻动起来。 杜若还是太天真了,谢白衣根本没有要帮她松绑的打算,大睁着眼睛看着那身上只披着一件缎袍的“女子”,“你!” 谢白衣一边翻一边道,“我什么我,让你说话就不错了,再废话就把你的嘴也堵上。” 声音分明是个男人的!杜若气得直翻白眼,但钦天监捆人的方法,还是难不倒她的。她将头向一边偏过去抖了抖,耳郭后落出一枚弯月形状的细小刀片,用手指夹住,默默地割了好半天,终是将那绳子隔断了。 杜若解放出来的时候,谢白衣已经找到了配方准备走了,杜若急忙追上去,伸手抓向谢白衣的后领,谢白衣一躲,只将他的衣裳抓下来半截。 因谢白衣天生骨骼纤瘦,素日里又极爱保养,酥肩半裸便更显妩媚。杜若简直要被他这副半男不女的样子晃瞎了眼,跳起来用手臂勒住谢白衣的脖子,另一只手打算直接下去将他打晕。 谢白衣抓住她抬起的那只手,反手一捏,几乎将杜若的手腕捏折,杜若只能松开他,换一个角度继续攻击。 两人终是不可开交地打了起来。 原本谢白衣还是很擅长偷东西的,极力避免触碰那些可能是机关的地方,但打起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不知是谁碰到了机关,因浑天阁的建造十分讲究风水秘术,动了某处机关,就可能破坏其中的风水,冷风倒灌,整座浑天阁忽然刮起了一阵邪风,所有的光亮抖了抖,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 云间正不知如何是好,浴室中的灯火也在瞬间似被一股邪力扑灭了一般。她惊得身上又是一抖,十三公子伸臂将她揽进怀中,顺口说了一句,“别怕。” 怕你个大头鬼,我们很可能暴露了好吗。 十三公子迅速挑起飘在水中的一件衣袍,将两人裹起来,但两个人用一件衣裳,显然是不够用的。 好在整座浑天阁都是黑的,他摸着黑将云间抱出来,路上并没有遇到阻拦,甚至连门口那两个守门的,都已经被人打昏了。 云间衣不蔽体,也只好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听见他狂奔的时候,胸腔里传来咚咚的火热的心跳声。 十三公子带云间来到与杜若事先约定好会和的地方,杜若和谢白衣已经到了,两个人还在打架,争抢谢白衣手中的一件东西。 一纸单薄的配方,一来二去间,被撕得粉碎。 即便是这样了,那两人还是打个没完,浑天阁忽然熄灯,已经引来了钦天监里巡逻的卫兵。云间对十三公子道:“你快去拦着他们啊!” 十三公子将手里抱着的人又往怀里收了收,“不行,你没穿衣服。” 云间咬牙,“那是我哥……” “你亲爹也不能看。” 他倒是不怕,这两人必是打急了眼,等到那些卫兵过来的时候,就会同仇敌忾了。反正浑天阁的事情已经暴露,多打一架也无所谓。 卫兵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如十三公子所料,杜若和谢白衣不由分说地联手,十三公子还抱着云间在一边看热闹,随意地吐了两个字,“衣服。” 杜若便一边打,一边剥卫兵的衣裳,谢白衣看见了也是照做,这边两人很快就被衣山淹没。 挑了两件完整的,十三公子把云间放下来,转过身用身体挡着让她穿衣服。云间顾不得想太多,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忽听到身后人问:“你背上的是什么?” 云间心里一惊,她竟忘了自己的后背是更要紧的。手忙脚乱地系好衣扣,转过来道:“受过伤么,便绘了图样遮掩。” 十三公子看着她脸上堆起来的笑容,将信将疑地白了一眼,弯曲手指在口中打了个响亮的鸣哨,招呼着杜若和谢白衣快些离开。 剩下的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好了,只要在这些被打伤的卫兵身上留下庆王府的记号,陛下首要怀疑的便是庆王在作祟,而庆王在钦天监必然有些打点,拷打一番,就会有人糊里糊涂地认账了。 四人逃到安全的地方,谢白衣和杜若还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模样,云间也急忙挣脱十三公子的手掌,气不可支地道:“大闹了一通,配方还毁了!” 杜若垂眼,对十三公子,“属下失职。” 谢白衣端着手臂翻白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云间忍不住瞪了谢白衣一眼,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好不好。 十三公子沉沉叹了口气,问云间,“怎么办?” 云间很想撒手说不管了,但她一直是个要做一件事情,便一定要走到头的性子。没做深想,道:“配方是死的,莫天师是活的,那莫天师喜好男风,不如你去勾引他试试。” “你!” “我说真的。不然呢,你去大大方方地向陛下要,事关两国交战,无论多么宠爱他也不会答应你。或者,用另一个法子,找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代替师子归,屈死霍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 天子命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浑天阁的一夜风波过去之后,钦天监仍然静得像无事发生一般。莫天师坐在案前,正用朱笔在纸上描绘一副图案,乍一看,与云间背上的军阵图有几分相似。 莫天师确实有点不为人道的小癖好,但那日十三公子被带进去的时候,莫天师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可他是认得十三公子的,当然不敢对十三公子做什么无礼的举动,只当他又搞出了什么稀古怪的作乐之法。莫天师十分清楚十三公子对南帝的重要性,只要他不主动威胁到自己头上,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来浑天阁内的风水机关被启动,莫天师自然是先自己躲了起来。为了更清晰的看到天上的星辰景象,莫天师曾请南帝,耗费重金请过几个西洋人来造了一只可将远处事物看得清晰一些的筒镜,便是通过那筒镜,遥遥地将云间背上的图案看了一瞬。 但到底只有一瞬,莫天师觉得那图案古怪,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为何物,便试着在纸张上将图案复原。 画到了一半,内侍尹福海打着灯笼,轻轻地将南帝引了进来。 莫天师急忙将纸张收起,迎过去向南帝行礼。 南帝摆摆手,“前夜里的事端,让天师受惊了,浑天阁中的器具可有受损?” 莫天师自是恭恭敬敬地一一作答,损失倒也没什么,就是梦毒的配方似乎叫人动过。总归浑天阁里至多,也就只能出点失窃之类的大事。 南帝道:“此事朕已经知晓,是朕的孙儿们胡闹,已经受过处罚,天师即可安心。” 梦毒的事情,南帝也并不想把动静搞得很大,既然抓了几个所谓庆王府的人,审一审也有人招供,说庆王对那梦毒十分有兴趣,南帝便将庆王叫过来骂了一顿,说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也就作罢。 他这次过来,无非就是安抚下莫天师的情绪,让他能继续好好工作罢了。 看了一眼案上纸上的图案,南帝好地问,“这是何物?” 莫天师还未将这图案完全复原,心中并没有准确的答案,便不急于向南帝汇报,便答道:“不过是古人留下的星辰描本,翻来看看,可有值得借鉴之处。” 南帝淡淡应了一声,巨头望向掏空的屋顶,冬日的夜空还更要明朗一些,星辰璀璨耀眼,南帝在那些星星中凝目寻找着什么,只听脖颈上“咔咔”两个声响,尹福海急忙轻轻扶住南帝的后首,关心道:“陛下您慢点儿。” 南帝收回目光,稍稍活动了下脖颈,叹道,“老骨头不中用了。” “陛下您结实着呢。”尹福海自然地奉承。 南帝含着深笑瞠他一眼,问莫天师道:“双星现在如何?” 莫天师摇头,“双星原本曾有短暂靠近,但现在北星渐渐南行,南星光芒日益闪亮,北星则为有意避让之势,若要双星汇聚,还需等待天意啊。” 南帝沉沉地思考起来,“南星光芒太盛?” “是。” “天意真不可违?”南帝问。 莫天师以示虔诚地拱手,道:“天地呼应,陛下若擅违天意,又怎知,是否天意让陛下如此。还请陛下耐心等待,此二人既都为天子命格,南星既在此处,那北星终有一日会前来聚合,届时其中终有一陨,剩下的那一个,便是上苍命定的天子了。” 终有一陨,终有一陨,南帝在心中暗叹,一儿一孙,陨了哪一个,都是舍不得的。可若天意是如此,要找到迷失的那一个,必要看护好留下的这一个,等那迷失的归来。 走出浑天阁,回养清殿的路上,南帝适才问起来,“十三的眼睛现在如何了?” “说是能见着一丝光亮了,想要完全复明,还需些时候。”尹福海道。 南帝点了点头,“看住了,别再让他乱跑,浑天阁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南帝可不瞎,那日闯了浑天阁想要偷梦毒的是谁,南帝心里是透亮的,十三公子为什么想这样做,意图也再分明不过,南帝懒得同他计较,这口黑锅只能让庆王来背。 …… 临近春节了,慕容仲心里这口气还是不太顺,他是想去浑天阁里偷梦毒的配方来着,可刚打点下去,人都还没进去,就莫名地被知晓了。南帝将他叫过去骂了一通,这事他既冤又不冤,便有些微微的恼火。 不过好在也只是骂了一顿,没做特别的处罚,只罚了他不能留在京都过年,要亲自前去霍北呈送诏迎接韶明公主。 孙炽看着慕容仲忧虑的模样,劝说道:“出使霍北这样重要的事情,陛下交给殿下来做,乃是将功补过之机。” “功?”慕容仲无奈地摇头,“你难道不知,陛下根本就不想让韶明公主回国,倘若陛下下个暗旨,让本王将韶明公主在霍北暗地杀了,倒是好做。陛下既没有如此说,本王杀又不能杀,接又不能接,实在两难。” “这……”孙炽抖了抖眼。 慕容仲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可是那沈云间又同你说了什么?” 孙炽道:“云间姑娘仍是一万个不希望韶明公主回来的,可是殿下也知道,只是杀了韶明公主,这沈云间便就不是那么容易控制住。陛下的意思,是要有人一死,从而合适地挑起两国战端,这死的人,也不一定非是韶明公主不可。” “哦?”慕容仲想了想,“便是如此,也要身份足够尊贵才可,本王会亲自前去霍北下诏,难不成要本王代她死么?这临近年关了,便是在外领兵的兄弟们,也已纷纷回京过年,霍北山遥水远的,哪一个会愿意随本王走这一趟,本王总不可能大老远地绑一个过去,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可是手足相残的大罪!” 孙炽犹豫地道,“有一个人,便是不用绑,也会甘心随殿下一道前去。” “十三么?他倒是想去,他那眼睛瞎着,陛下近来看他比看耗子还紧。” “是安平侯和长公主家的世子,韶明公主的亲弟弟——师子钰。”孙炽道,“师子钰一贯与韶明公主亲近,近来听说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的消息,已到陛下面前闹了许多回,长公主和安平侯爷一向对这个独子十分宽纵,便说他是要赶着春节的时候,外出游学,感受一下各地的节庆习俗,师子钰正到了这个年纪,安平侯和长公主不会不通融。韶明公主的身份也不比陛下这亲外孙金贵多少啊。” “师子钰?陛下很疼爱他的。” “正是因为陛下的疼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才会激起震怒。殿下要做的,是带回韶明公主作为要挟十三公子的把柄,同时又达成陛下挑起战端的目的,至于死的是谁,又为何死在了霍北,只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陛下又能怪罪到殿下头上么?就算要怪,两国一旦开战,倘若宸王败了,还不是要等着殿下您前往挂帅,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慕容仲想了想沈云间献上的那条妙计,与这功勋比起来,师子钰的一条命算什么。 …… 慕容仲宣召的人马很快就出发了,师子钰也受了人的挑唆,以游山玩水为理由,早一步去前面等着,与慕容仲会和。 醉月楼里的腊梅早已盛开,一簇是一簇,只是可惜没有下雪。大家都在期盼着新年的到来,期盼着春天,期盼那些新鲜可口的俊秀考生的到来,以慰春心。 云间穿着一件雪白的绒毛斗篷在花树下仰头看着,她原本是有打算亲自去一趟霍北的,一来是没从绣儿那得来身份的便利,二来是自己身子也不见得受得住那样的奔波,三来,最近每件事情都要发生意外,她不可能每次都逢凶化吉,倒不如留在醉月楼安生一些。 沈玉眉也不知是当真好心,还是年纪大了懒得管事情,留着她的烫手的山芋在园子里,也不急着想法子打发出去。 云间正压了一只梅到鼻尖轻嗅,身后的人便扯着她的衣裳,恨不得直接将她丢在地上。 云间抬眼,看到十三公子怒不可言的一张脸,心里将他愤怒的由来也猜到了七八分。 “是你让庆王将师子钰带去霍北的?!” 云间想了想,“我又没逼他们。” “你为何要如此?” 云间知道牵扯到师家那两姐弟,十三公子这回是真的要动怒了,索性她不担心他怒,他彻底怒了也好,对自己失了耐心,便不会再做那些柔情蜜意的情状了。 云间道:“你总是问我为何,自己没有脑子么?” “你不是说不希望霍北与南国开战,倘若子钰死在霍北,救下子归又有何意义?” 云间轻笑一瞬,“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霍北与南国之间终有一战,晚打不如早些打,趁着天寒地冻之机,霍北气候未成,及时扑灭气焰,才是保韩地子民安稳的长久之计。你对宸王殿下这样没有信心么,我可是有信心得很,慕容仲把师子钰带去了霍北,这事儿被长公主知道了,长公主是要记恨他的。过去长公主从来不偏不倚,倘若经过这样一件事情,自然是要帮着宸王殿下打击庆王了,长公主能得陛下厚宠半生,师侯爷能凭着驸马的身份平步青云,此二人的手段都不可小觑。庆王虽已有国舅,但如此,长公主也会成为宸王殿下最坚实的后盾,往后的较量便越来越精彩了。” “再者,”云间继续道:“我相信这场仗宸王殿下一定会赢,陛下也相信,所以陛下才做了韶明公主这个安排。但如果只是韶明公主之死挑起的战端,一切就全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了,宸王就算打赢了,也都在陛下所认定的情理之中。只有这其中出现了意外,超过陛下的控制,而宸王殿下依然能够将此事平定,此间的功勋便大于陛下心中原本的分量。小女子一心辅佐宸王殿下,还请公子不要挡路。” 云间说着准备离开,十三公子自然是不让她走的,“那子钰呢,一场本就可以不必打的仗,为何一定要子钰牺牲性命?” 云间过分地笑起来,“师子钰?公子莫不是忘了,师子钰可曾经想要将我丢在山林里喂狗,也曾令人强暴了梁青檀,我要如此对待这样的人,并不过分。” “子钰还只是个小孩子!”十三公子道。 云间更笑了,“说起来,我不过也只比师子钰年长了三两岁而已,他的年纪不小了,应当为自己的恶行承担后果。而我,也愿意承担我要承担的后果。”云间走向前一步,将十三公子的手掌抬起放在自己的颈下,另他握住自己的命门,“你要为了他们姐弟杀我么?” 十三公子握在她颈上的手微微使力,却又冷笑着松了开来,“你以为除了杀你,本公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云间从他掌心把脖颈收了回来,转过身道,“什么都是棋逢对手才好玩,你必须足够强,才有资格匹配更加强大的敌手,和能够与你并肩的爱人。这是公子您教我的,可是眼下看来,公子所拥有的强大,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若是没有这份宠爱和身份,或许并没有资格教我什么呢。” 十三公子彻底收起怒意,看着满眼腊梅盛开的枯枝,自嘲地轻笑了一瞬,冰冷地道:“本公子会用自己的方法将他们姐弟二人救回,不再问你一字。” “今日起,我慕容笑,一厢情愿,与你一刀两断!” 他折断一只梅,撇过目光丢在云间脚边,离开时衣袍掀起一股冷冽的清风,落英飞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 作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再一日便是除夕,金阳城的街市上满是辞旧迎新的热闹景象,云间自到南国之后,往年是连醉月楼的门都没有出过的,这回便被绣儿拉着出来赶赶热闹。 那些街市上的小玩意,云间看什么都很新鲜,南国过年时的习俗,与当初的韩国总有许多不同。街上人流涌动,云间和绣儿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赵知身之前居住的地方。 那院门虚掩着,云间推开的时候,还是铺落了许多灰尘,进去之后,却听到些锅铲碰撞的动静,厨灶那边飘起炊烟。 她心里一惊,快步地走过去,挂着欢喜的笑容走近了,才看到站在那边的是醉月楼的盈盈。 心里仍是微微的一顿,云间轻轻地向盈盈打招呼。盈盈见着她似也有些尴尬,今日她穿得衣裳很朴素,不像是花楼里的头牌,而像普通人家的媳妇。 “是先生回来了么?”云间问。 盈盈将新炒好的一叠菜端进屋去摆在桌上,盯着桌上无人使用的碗筷,静静地道:“我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顺手便做了这些,若他还想着回来过年,还有口饭菜可食。” 云间能明显感觉到盈盈在盯着那空位置时,目光和语气里柔柔的情意,略有些尴尬地道:“我也只是经过一下,不打扰姐姐了。” “嗯。”盈盈淡应一声,也并不打算相送。 赵知身说过,他这一离开,就不会轻易回来了,甚至有可能是永不相见。云间不忍心告诉盈盈这些,但或许盈盈心里也是清楚的。 在街市上便就碰到了孙炽,正与子姝在一处摊位前,挑选不值钱但别致可爱的首饰。云间本想躲着走的,但先被孙炽看见了,他面上一动,终是将子姝冷落在了那处,走过来对云间道:“原本是要去醉月楼寻你的,子姝也说想你了,但你不在。” 云间看了一眼那边仍垂着眼睛在挑选首饰的子姝,对孙炽道:“她也难得出来走走,你陪陪她也好。” 孙炽叹气道:“十三公子昨日出城了。” 云间皱眉,“不是说陛下像看耗子一般看着他么?” “说是夜里做了个梦,叫一位西边来的大师开了光,醒来眼睛就能看见了,同陛下说要去找大师还愿。请了东宫几位夫人陪着说情,大过年的,这种吉利事终究耽搁不得,陛下迷信,就放行了。”孙炽道。 想想那浑天阁,想想陛下对莫天师的厚待,这位陛下是挺迷信的。 云间道:“慕容仲虽已提前走了几日,但此路途径韩地,他必要趁机与韩地现任的官员们走走交道,耽搁行程,十三公子走得快的话,还能将他追上。” “追上了会如何?”孙炽问。 云间摇头,“不知道。他一定是要救师家两姐弟的,只是他手里还没有梦毒的解药,就算强行救回了师子归,搞砸了陛下的计划,陛下为了惩罚他,很可能就让师子归在梦毒的摧残下自生自灭,他一定还有别的计划。” “有没有可能,是将计就计,在霍北杀了慕容仲?” “若是杀得掉,倒也很好。”云间道。但她想,慕容仲此人那般狡诈,虽然没什么大智慧,对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却十分有经验,想杀他,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孙炽想了想道,“可是雪颜羮的配方,可能还在慕容仲手中,杀了慕容仲,公主怎么办?” 云间无奈地道:“我怕是真要去一趟霍北了。” “公主要亲自前去协助庆王完成陛下的心意?”孙炽有些紧张,“公主难道真心想要南国与霍北开战,那韩地的百姓怎么办。” 云间愈加无奈,“既然是南帝想要打,这一战便是避无可避的,晚打不如早打,韩地所受摧残还要更少一些。而且,你可知道宣武八方军阵图?” “是宣武战神毕生所创之军阵,阵形变幻莫测,便是亲身经历其中的,也不能完全体会其中的奥妙。除非能够参悟完整的军阵图。”孙炽道。 云间点头,“此图就在我身上。我有一种预感,我的身份就快瞒不住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尽快打破南国朝堂上庆王与宸王僵持的局面,否则南帝逼我嫁人的时候,就太被动了。我已有了一则长远的计划,两国开战之后,我会将军阵图亲自送给宸王,让他以此平定北乱。我对父亲毕生的心血有信心,韩地子民不会遭受很大波及。去到霍北之后,我会尽量拖延慕容仲回程的日期,这些日子趁着他不在,你们父子二人,找个机会把闫跃林杀了,再将他手中所余的权势,尽可能地嫁接到自己手中。等到慕容仲回来的时候,可以仰仗的人就只剩令尊大人了。” “庆王不是还有国舅的支持?”孙炽问。 云间淡淡一笑,国舅自己还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高荜还在十三公子手上呢,关键时刻是能派上大用场的,所以暂且不足为惧。 待两人说完了话,子姝才挑选好了一根乌木骨簪给了银子,转过眼来对云间露出淡淡一笑,云间也冲她并不欢喜地笑了一眼,孙炽有意在云间手背上貌似亲昵地拍了拍,才转身向子姝那边走去。 …… 城门会在除夕当日的午时关闭,届时无论是什么人,以什么理由,都不再容易出入了。再次回到赵知身的小院,盈盈已经留下饭菜走了,云间看着地上那些肥溜溜的鸽子,想必这些日子以来,都是盈盈在饲喂的。 她给谢白衣匆匆发了个消息,便回醉月楼收拾行装,等了一夜不见谢白衣来,一早便去门外候着,向沈玉眉辞行,说要离开一段时间散心。 沈玉眉仍然是一副不管她的模样,交代云间多带点盘缠在身上,小心身子,小心绿林好汉,早些回来。 没准儿在沈玉眉心里,云间这一走便不要再回来是最好不过的了,省的给她添麻烦,还惹不起。 醉月楼的正门也已经关上了,云间带着行李从侧门离开,便碰上了等在这儿的芷萱,笑眯眯地问,“这么着急走,是要去找十三公子么?” 云间得意地道,“你有什么话需我帮你带到的么?” 芷萱夸张地大笑起来,一把抓住云间的手腕,大喊道:“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云间拼命想要甩开芷萱的手,芷萱拼了命地将她生拉硬扯着,嗓门越喊越高,很快就有动静隔着墙传过来。 云间心里也猜到了,芷萱一定不希望她走,两个可能,一则是以为云间是要跟十三公子去游山玩水而眼红,二则可能是受了十三公子的吩咐,无论如何将她拦住。 云间终于甩脱了芷萱的手,拿着包裹脚步飞快地离开,芷萱也不追,趁围观的马上就要来了,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肩胛狠狠扎进去,弱弱地倒在地上。 云间终是被拦住了,大家如何也不相信,芷萱就算再是个讨人厌的性子,也不可能拿刀子捅自己,她可是还要靠身子吃饭的。 花楼里平日向来眼红云间的那几个便嚷嚷着要报官,又有人说现在的府尹老爷是孙炽的父亲,报官了岂不就是不了了之,众人吵来吵去,商讨出一个结果,先将云间关起来。 沈玉眉又是不管。 昏暗无光的冷室里,云间冻得牙齿咯咯地抖,挨了一整日的饿,又挨了一整日的冻,嘴皮已经干裂出血了。 芷萱那伤没伤到要害,只是流了很多血,她一向身体十分地结实,这是让云间很羡慕的。芷萱将肩膀裹成了一个大粽子,趁着大家都在前厅里吃年夜饭的时候,抱了只硕大的老猫走进来,用手指刮了刮云间的脸蛋,笑眯眯地道:“你应该猜到了,这都是十三公子的吩咐。我真是搞不懂你,放着那么大的福气不要,偏要与十三公子作对,真是傻透了。” 云间不在意她的奚落,冷笑着问,“除了将我看住,十三公子还让你做什么了?” “哦,倒也没什么了。”芷萱说着将怀里的老猫放下来,站起来将两面的窗子大大地打开,从腰间拿出一个盒子,问云间,“你可知这处是关什么人的地方。” 她知道,有花娘犯了重罪,便关在此处,用腥膏涂抹下身,引那些野猫过来折磨。 芷萱道:“现在呢,庆王不在,十三公子也不在,绣儿已睡了一整天,也无法帮你出去报信了。现在能为你做主的人统统不在。妈妈也是不会管的,总归是我害了你,责任我一人担着就是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传来,引得那老猫高叫一声凑过来,芷萱用涂抹药膏的竹勺将它驱赶开,笑眯眯地问云间,“东西不多,要身子还是要脸,选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 怜香惜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国皇宫里,正是舞乐升平,南帝笑意涔涔地看自己的满堂儿孙,不知不觉间,一个个都已长大了。 当年南帝就曾笑话过韩国沈家的衰落,最主要的就是衰在男丁稀少这个事情上,女儿调教得再勇武又如何,还不是要嫁给别人家做老婆。南帝自己虽然不争气,但好在那死去的倒霉儿子十分争气,一口气给他生下了这么多。 儿孙满堂是人之大喜,但也有忧,便是继承人十分地不好选择,生得多了,便总有几个出彩的,谁也不觉得差到了哪去。眼下那些年纪小的又要长大了,这事儿再不定下来,那几个大的已经争得如火如荼,等这些小的搀和进来,更要乱套。 南帝虽忌讳前朝公然议储,但皇后还是抖着胆子提过几回,南帝一向待皇后和善,也不与她计较。 趁着满堂的声势,皇后便又提了起来,对南帝道:“孙儿们都大了,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陛下也是时候能省省心力了。” 南帝笑呵呵地饮酒、点头,不说话,装没听懂似得。 将将年满十八岁的慕容骄站起来道,“有二哥和六哥为皇爷爷分忧,我们这几个才得来这样多的清闲。二哥还说孙子再闲下去怕就要长成废人了,说要将孙子送去六哥的营里站岗去呢。” “二哥一向对兄弟们宽厚,这是催着你长进呢,真要将你送进六哥的营里,就你这般不长进的模样,还不要剥掉你一层皮,哈哈哈。”稍年长一些的慕容允道。 听着不过是兄弟们之间的讽刺调笑,实则南帝听得很明白,这是在夸慕容仲厚道,慕容铮不念兄弟情面。争夺太子位,是哪朝哪代都会发生的事情,而对上一辈的人来说,最不喜欢看见的,是手心手背争得头破血流便罢了,等到自己一脚仙去,赢的哪个往往会将不向着自己的那些赶尽杀绝。 慕容仲一贯对兄弟们表现出来的亲厚,也正是为了避免南帝这样的猜疑。 慕容骄听慕容允这样说,正要起来反驳,作为姑母的安仪长公主先一步清了下嗓子,道:“好了,你们这些手心手背的,哪一个不是陛下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论是庆王还是宸王,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长大了,便该多站在兄长们的角度想想,学学他们的样子,为陛下分忧,让你们皇爷爷舒心才是正经。这一百零八道菜,还堵不住你一张嘴?” 南帝脸上仍挂着让人看不透的笑,这便是安仪长公主受宠的理由,她是谁的角度也不考虑的,就一门心思只琢磨她父皇的心情。南帝于是向安仪长公主那边看过去,问,“子钰怎么没来?” “子钰说是要出去浪荡游历一番,哭着喊着的,总归这些孩子们长大了,往后也不能由着心情闯荡了,便就由着他去了。”安仪长公主道。 南帝了然地点点头,叹道:“少了他和十三这两个活宝,似还觉得冷清了些。” 安仪长公主笑,“儿臣对子钰也没什么期望,若能一直当个活宝,将父皇哄得高高兴兴的,也不枉父皇白疼他一场。” 南帝又呵呵地笑起来,大家见着说起师子钰来陛下高兴,便纷纷将师子钰聊了开来,频频引得满堂嬉笑。 …… 孙家的年夜饭桌上,便显得清净了许多,大约是因为新嫁进来个媳妇,孙家二老仍有些不适应。 孙炽和子姝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会挨得很近。子姝自知自己不是个正经的媳妇,到这般家宴上,也有些局促。 孙母是不太清楚这些的,只将这头一回出现在家宴上的媳妇当做了主角,又是夹菜又是嘘寒问暖,铺垫了好一番之后,才提起了要孩子这事儿。 孙炽和子姝脸上都是一凉,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孙母责备孙炽道:“让你忙,忙,整日里也不知瞎忙活什么,天天往庆王府里钻,可能给你钻出个大胖小子来,你需多往子姝那里钻一钻才是。” 孙母这话本只是让孙炽多与子姝亲近亲近,但这话里有一层歧义,两个年纪大的没感觉到,孙炽和子姝却迅速地听出来了,孙炽惊得呛住,吭吭地咳嗽,子姝尴尬地给他递了杯水,孙炽接过来时不防触碰到了她的手指,只感觉好凉好凉。 这房里明明被烤得暖烘烘的,她身上这样凉,仿佛如坐针毡一般。 孙岩忽而想起来,问孙炽道:“那位云间姑娘可还好?” 孙母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他父子二人在谋划些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底的,对云间的存在也就没有特别的抵触。 孙炽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她出城的消息,轻轻地应了一声。 孙岩想了想,那到底是他们的公主,此刻孤零零一人在醉月楼里,实在可怜得很,便根本无心惦念什么体统,只想着若是能将云间叫过来一起,吃一吃家乡菜,说一说家乡话,也算尽了孝义。 孙岩便把想法说了出来,自没顾得上儿媳妇的想法,子姝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松,筷子落在了地上,急忙低头去捡。 孙炽也弯下腰来帮她,两人低头时,对视间,子姝刻意地回避。 孙炽将筷子捡了,吩咐人拿新的上来,子姝已经不太吃得下去,推辞了一句,便说回房里去了。 孙母打孙岩,“会不会说话啊你!” “我这不是没想到么。”孙岩道,又问,“那,还要将她请来么?” 孙炽想了想,云间说是准备出城,一天一夜过去了,也不知出去了没有,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心里很不放心,想要过去看看,又想起子姝难堪的脸色,于心不忍地,先去找了子姝。 子姝正在一顶红灯下驻足,眼圈里的水泽被灯光映得通红。 孙炽不舍得靠近她,站在几步外说:“对不起。” 子姝强撑起笑意,道,“没关系。” 孙炽没办法再说什么,准备离开去醉月楼看看,将将转身,子姝轻轻地问:“孙炽,你休了我可好?你去跟云间商量,休了我可好?” 孙炽并不想跟子姝解释自己和云间的关系,只道:“云间并没有想让你受委屈。” “我知道!”子姝不禁上前一步,“可我是我,我是一个人,你们孙家拿我当什么,云间又拿我当什么?我请你们不要因为同情而善待我,好吗?” “我……”孙炽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非同情子姝,或许他也真的可以休了子姝,只是他不知道,休了她她还能去哪,梁家已经没有了,她长得这么漂亮,被人惦记上了怎么办,被人欺辱了怎么办。想到子姝会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独自过一个黑夜,便恨不得怀疑全世界都是淫贼。 “我,送你回房。” …… 金阳城里这一年本就设了宵禁,除夕夜里便更是寂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穿梭过万家灯火,谢白衣站在一处茅草搭的房顶上喘气,“捕快姐姐,你都追了我一天一夜了,我是偷你钱了还是偷你心了?” 杜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仍是一言不发。 谢白衣狠狠地一跺脚,直接将那房顶跺了个坑出来,身体直直地坠落下去,杜若急忙跟着跳下去,落在一张破旧的草席床上,却不见谢白衣的身影。 她正要跳下来寻找,原来谢白衣掉下来时伸手扒住了房梁,趁杜若还没下床,张开手脚趴着掉下来,将杜若压在身下,利用自己长手长脚的优势将她环抱住。 杜若气得瞪眼,可是十三公子的吩咐,就是盯住这个人,不许他和沈云间会和,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也伸手将谢白衣抱住,有本事他就这么抱着自己滚到醉月楼去。 谢白衣瞪眼,“你非礼我?” 杜若眼神坚定地不说话。 “你放开我!” “你先放开我!” 两人便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便用腿打了起来,就是谁也不放手。 …… 暗室中,云间看着芷萱得意的笑眼,确定真的不太可能有人来救自己了。而现在的芷萱,满脑子只剩下汀兰的仇恨,若是以前,她还可以编些胡话来忽悠她,现在芷萱是无论她说什么,也要先将折磨她这事儿进行到底的。 云间艰难地做出选择,“脸。” 芷萱便用那竹勺在云间脸上凉凉地划过,“要脸是么?是了,没了脸,这身子就算再甘美,也是无人愿意品尝的。” 云间露出一抹冷笑,她太清楚芷萱的脾性了,身子和脸,无论她选了哪一个,芷萱便一定会毁了另一个。 当然是身子重要,脸毁了只是不能见人,身子毁了,路都走不得了。 芷萱从盒中狠狠地挖了一块腥膏,凉凉的膏脂触在云间的脸上,那股腥味儿熏得她想吐,洞开的两扇窗子上,已经有野猫闻腥而来。 看着云间被涂满腥膏的脸,听着那些野猫狂放的嗷叫,芷萱的脸上全是报复的快感,一只野猫已经扑到了云间的脸上,不曾修剪过的利爪在她脸上狠狠地抓下几道血印。 “你可不要怪我,是十三公子说要让你吃些苦头,只是毁了这张脸,仍是怜香惜玉的。”芷萱幽幽一笑,“公子要我带给你一句话,你很聪明,可惜这样聪明的你,应该知道,什么是你能碰,而什么是你碰不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 莫知莫问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待彻底夜深人静后,守岁的姑娘们大多也禁不住悄悄睡了,盈盈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里出来,摸到后院,将那扇门打开。 那些野猫还在房中嗷叫游走着,盈盈点了支火把扔在地上将野猫驱赶,才看到被捆在角落里的云间已经满脸是血。她紧紧闭着眼睛,不让自己的双眼被抓伤。 盈盈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但仍是心里一紧,将云间摇醒道,“你快走吧!” 云间艰难地睁开眼睛,想对盈盈露一个笑脸,但整张脸皮已经僵住了,她没说什么,等盈盈为自己松了绑,定了定心神,跟着盈盈从偏门走出去,分开时微不可查地道了一声多谢。 云间已经顾不上问,放走自己,是沈玉眉的意思,还是盈盈自己想这么做。 她发了信号,在无人的地方用发丝遮着脸面等了一会儿,谢白衣才匆匆甩开杜若赶过来,看着云间的脸,经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马车早已在城外备好,谢白衣狠狠花费了些打点,才将云间带了出去,见云间一直不说话,他也不说什么,快马加鞭,一路向北。 路上停下洗了一回脸,谢白衣看着她满脸的伤痕,终是拿出一张银箔面具递给她,云间看了看,吐出一个字,“丑。” 谢白衣就不乐意了,你都这样了还嫌别的东西丑。云间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大过年的戴着张面具,不和脸上写着“我是坏人”或者“我很丑”一样么。 一路向北,又连行了几日,越是接近霍北的地方,年味儿便越淡,也就很方便采购物品。谢白衣并没有问云间要去霍北干什么,方向明确地将她带去了一个地方。 霍北地域辽阔,但人烟稀少,不是草原,就是险峻的山林,都不适宜生养居住。那山林阴冷潮湿,即便到了这个季节,依然显得十分茂密。 再往上的路并不好走,谢白衣只好将马车栓在一处,示意云间跟自己走。 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伤痕犹在,便穿着一身洁白的素衣,用一顶纱帽将身体兜头罩住,走在这样常常居住着世外高人的山林中,倒不显得维和。 谢白衣说这里有个自诩医仙的,名唤潇潇,就是性情十分难搞。他们一路打听到,慕容仲路上慢慢悠悠的,这会儿人还没到霍北,他们可以先看个病再走。 再往前便是一处山谷,谷口站着一排人,谢白衣已经乔装打扮过,并不担心被认出来,对云间道:“你猜咱们碰见谁了?” “慕容笑么?”云间问。 谢白衣感到有些无趣,“你猜一下。” “你这语气不用猜也知道了,他一定是来求梦毒的解药的,我们绕着走吧。”云间说。 “怎么,他让人把你弄成这样,你还怕他看见?” 云间在兜帽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确实不太想遇见吧。 十三公子等人已经在这谷口等了一整天了,谷口立着个穿绿衣裳的小丫头,掐着腰道:“说了多少遍了,死人不医,这是我们姑姑立下的规矩!” 十三公子静静站着一旁没有说话,只安康周旋道:“这还没见着呢,怎么知道死的活的,烦请小姐姐行行好,让我们公子与医仙奶奶见上一面。” 那绿衣小丫头“哼”地一声撇过头去,谢白衣急忙拉着云间上去,把云间的手腕往那绿衣丫头的身前一送,伪了声音道,“活的,这可是活生生的。” 绿衣丫头在云间的脉上轻轻一划,已经发现了什么,用手指勾开兜帽下垂着的纱帘,将云间的脸看了一眼,指了指身后,“你们进去吧。” 十三公子见状,用手肘在安康身上撞了一把,安康急忙捂着肚子喊疼,让小姐姐给他诊脉,只得来一句,“滚!” 看着后来的两人已经进去了,安康对十三公子道,“咱们都等了一整日了,公子,要不先去霍北王宫,将师姑娘接出来再说?” 十三公子朝空谷幽兰的那处望几眼,皱着眉道,“先等那两人出来问问。” 谢白衣和云间连所谓医仙的面都没见到,只被近身的小徒试了下脉,就被轰了出来。撵出来的时候,十三公子等人已经在谷口简单扎了个营,打算跟那医仙耗上了。 “滚滚滚!”绿衣丫头一边驱赶着,一边看到十三公子那行人,不悦地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说起话来,手指在两行人中间指来指去,“你们一个中了梦毒,一个中了雪……” 话还没说完,谢白衣已经冲上去将丫头的嘴巴堵住,急忙道:“医者不泄人隐疾,这也是规矩。” 那丫头便瞪了他一眼,继续叉腰,“都是活死人,不医!你们愿意等,就等着吧!” 其实云间身上的伤是不难医的,雪颜羮便是祛疤的神药,只是她的身子,吃不起那东西了。除非可以一边吃一边解,这趟过来也就是想将身上的毒一道解了。既然那医仙的徒弟能一眼就看出来她身上得的是什么病,便说明那医仙多半是拿雪颜羮有办法的。 谢白衣也不做他想,与十三公子那边隔着一个谷口,简单扎了个营,等。 很快天就黑了,幽谷中的夜格外的静谧,高月徘徊,树影凌乱。十三公子那边烤了些野味,香气从一头飘到这一头来。 而谢白衣不敢留下云间一个人在这里,两人只能将就着吃干粮。 十三公子朝那边两人看了一眼,示意安康送点吃的过去,安康过来了,谢白衣也不接他手中的野味。他平常便很少在人前现身,此刻又做了十分稳妥的乔装,声音也刻意地伪了伪,对安康道:“是想打听我们进去看到了什么吧,一句话一只鸡,我方才总共说了两句,加上这一句,总共是五句。” 安康悻悻地回去,掰着手指头将谢白衣的话重复给十三公子听,十三公子便令安康送过去两只烤好的小山鸡,先去问问那两人的名字。 安康只得又拿着东西小跑过来,云间接过谢白衣递来的烤鸡,隐在纱帽下的脸不禁地笑了笑。谢白衣可真是外出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神器。 “我们公子请教两位的大名。”安康道。 谢白衣撕了块鸡肉在口中嚼了嚼,懒洋洋地道,“在下莫问,小妹莫知。” 这随口胡诌的名字可真够假的,安康笑着道,“刚好,我家公子名唤莫提,原来都是本家,不如两位随小人一道过去,我家公子还备了好酒招待两位。” 谢白衣白了远处看着的十三公子一眼,“滚!” 云间觉得谢白衣骂得很爽,便又笑了,纱帽下的身体轻轻一抖,十三公子看着,只觉得那颤笑的身形,有些莫名的眼熟。 他眯了眯眼,没说什么,用一张白绢细细地擦了擦手指,倚着一棵树干,端着手臂合上了眼。 云间也已经很累了,烤鸡吃了一半就放下了,谢白衣拿了棉被来给她盖着,还没来得及睡着,安康便又走了过来,“我家公子问莫知姑娘冷么?” “不冷。”谢白衣没好气地回道。 安康轻轻一笑,“刚好,我家公子身上单薄,冷得很,想借这位姑娘的被窝一用。” 谢白衣气得站起来,瞥眼看着那边仍倚着树干闭目养神的十三公子,脚尖在地上一捻,一根仍在吡啵作响的腥红燃木便握在了手中。 谢白衣准备将安康打回去,云间轻轻地吭了一声,站起来将轻薄的被子送进安康怀里,依然不说话,继续回去坐下。 谢白衣怒不可言,凑近了说,“你还心疼他!” “没有。”云间道。 “还说没有,他把你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哥哥,”云间轻轻地打断,“是你说让我不要带感情的,气和怨都是感情用事,是我不识抬举在先,他那样的人怎会容我继续放肆,这是就事论事。让他睡吧,身上暖和了才睡得快一些,”云间已经着手开始收拾他们的东西,“潇潇医仙将声名搞的这样大,却又说顽疾不医,她若真不肯医,低调隐居不好么?分明是待价而沽,我们要先下山去,打听一些医仙的事情,再想办法。” 谢白衣仍忍着气,陪着云间把东西收拾起来,两人准备离开,十三公子只觉得那软被上的气味也是莫名的熟悉,便亲自走了过来,拦着去路道,“两位要走了么?姑娘身上的顽疾不医了么?” “你才有疾,你全家都有疾!” 谢白衣不想跟十三公子纠缠,骂了一句,拉着云间的手腕要走。十三公子便将云间的另一只手腕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心还是很暖,温暖的感觉使云间的指尖微微一跳。 她不禁地把头侧向一边,余光瞟到十三公子已抬起了另一只手,伸过来触到了兜帽下的纱帘,缓缓地拨开一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 潇潇倾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怜香惜玉或许的确是一个好品质,谢白衣虽已有些紧张,但云间仍站着没动,十三公子只撩开了一点,瞥眼看见她脸上的斑斑伤痕,知道女子这般模样,都是不愿让人看见的,便飞快地放下纱帘,礼貌地一垂眼,“冒犯了。” 谢白衣不禁溢出一声冷笑,招呼也懒得打,牵着云间离开。 山外不远便有一座城镇,也是距离霍北王宫最近的一座小镇,慕容仲宣召的人马,也是必要从此处途径的。 到了镇子上以后,云间和谢白衣歇脚的功夫,便已经注意到了一些表情古怪的中原面孔,猜慕容仲那边也快到了。 慕容仲便是如此小心之人,要到什么地方去,会先派了人前去侦查打点,一切妥当之后,自己随后才到。 而关于潇潇医仙的事情,似乎也十分容易打听到,这整个镇子上的居民,除了不懂事的幼齿小儿,其余的,只要给足了银子,都能将潇潇医仙和霍北萧大将军的事情,添油加醋描写得绘声绘色,若是将那些每一言每一语都记录下来,能写出几大卷的言情话本来。 而云间曾在霍北边陲生活过,也片片断断听到过一些传闻,当时只当是一桩轶事来听。 说是霍北威震一方的萧大将军,是上一任霍北汗王也就是师子归那病死的丈夫的一个儿子,因母亲是个中原人,只流着一半胡族血液的他,少时在霍北王宫很受欺凌,弓马操练等等,因先天不足,也落于其它兄弟之下。他的母亲便将他送去了中州韩地一座隐世药谷中学艺,与那潇潇医仙正是个师兄妹的关系。 少年时候的萧倾歌,因是个中原与胡人的混种,脸面上既有中原之人的秀美,又不乏胡人的挺拔,是个不折不扣的旷世美男子,而药谷中女弟子繁多,萧倾歌医术学得不怎么样,勾搭师姐妹倒是一把好手。每每两三名师姐妹齐齐过来要找他幽会时,便拖着小师妹潇潇来帮自己周旋。 是以,萧倾歌与那些师姐妹们都是沾花惹草的关系,与潇潇却是正儿八经地有些手足情谊。原本潇潇觉得这样就很好,坏就坏在韩地的一场大战上,药谷被迫出山,悬壶济世。战争总是伴随着疫病,那些得了疫病的不舍得死,最后终是死了,还要拉几个药谷照顾他们的一起去阎罗殿。 一日胡人之血狂性大发,萧倾歌提刀砍死了几个纠缠不休的,便被老师父嚷嚷着要驱出门下。 萧倾歌自不在意,提剑大吼,“悬壶不能济世,唯有以战止战!” 萧倾歌干脆地离开,只有潇潇追了上去,杏花树下,萧倾歌对她说,“此役不知何时了,若能有幸活着回来,来年师兄带你去看三生树。” 后来潇潇才知道,三生树生长在霍北的草原之外,大漠深处,是一个情人相许的地方。 萧倾歌离开之后,却没有加入韩国反抗的热血之中,直接回了霍北,恢复了身份,披甲挂帅,与南军联合,将韩地荡平一城又一城。 药谷渐渐没落,只余下潇潇继续独行,那些年,她默默追随着他,他在哪儿打仗,她就在哪儿救人。 江湖儿女,自知立场不同,无恨无怨,你做你认为对的,我做我认为对的。 直到那一场战争结束,霍北元气大伤,退回草原。潇潇便又追了过去,找到萧倾歌的时候,正赶上他的婚礼,说是在军中与女副将生了情愫,加上副将已怀了身孕,必是要负责的。 潇潇问萧倾歌,“你为什么骗我,你说了要带我去看三生树的!” 萧倾歌道:“你想去,陪你去就是了。” 可是潇潇以为的看三生树,并不是萧倾歌所言的坦坦荡荡地看,两人就此闹掰了一阵。后来潇潇想明白了,霍北男人一生只娶一妻,但要是原配死了,便就可以续弦,再之后的几年里,潇潇一直在致力于把萧倾歌的老婆杀死,终是失败告终。 心灰意冷,操持起了老本行,挂上了死人不医的牌子。 但潇潇那座药谷,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寻常人若是只得了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至于千辛万苦去求她。所能去的,多半都是外头医不活的。 这则故事随着那些活死人的进进出出,便流传了出来,于是请不动潇潇医仙的,便只能去求萧大将军赏条命用。 云间站在萧将军府的门楣下,向里头望进去,萧倾歌确然是在中原那种山明水秀的地方生活过的,萧府的建造和内置,似与霍北的苍茫简素格格不入。 正要进去时,听到身后渐渐走近的声音,十三公子对云间拱手道:“莫知姑娘已先到一步了?” 谢白衣自然是没好气的,云间也不与他打招呼,两行人又候了一会儿,才出来个胡人小童说,“将军让两位进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想要进门,小童拦着,“将军喜欢清净,你们谁是要看病的,只能进去两人。” 谢白衣便要先拉着云间进去,十三公子将手扇往谢白衣拉着云间的手背上一搭,低笑着道:“出门在外,在下不愿多惹是非,还请阁下行个方便,惊扰了萧将军的清净,你我都是得不偿失。” 谢白衣心里已经将袖子撩得老高,恨不得掐住十三公子的脖子就去地上打滚,云间对他做了个手势,他便也只好悻悻地松开手来。 两人随那霍北小童引着,一路上十三公子都在念叨,“姑娘为何从不说话?” “姑娘不说,如何求医呢?” “姑娘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敢?” 云间一直不理他,心里打定了,那梦毒的解药对他至关重要,这种时候他不敢放肆。 待见到了萧大将军,才看出是个已经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病秧子,拿着帕子不住地咳血,这倒是与云间的预料十分一致的。 他的两手都带着黑皮制的手套,十指的动作看上去都不太灵敏。 萧倾歌让两人将病状说说,十三公子张口便说要梦毒的解药,问到云间这边的时候,仍是一言不发。 萧倾歌微笑,“看来姑娘是有难言之隐。” 云间仍不说话。 萧倾歌缓缓地将一只手套摘下来,才见到他这一只手上,已经被截去四根手指,是用一种特殊造的铁夹钳在指根处,才能勉强做些简单的动作。 萧倾歌道:“过去几年,每年都有被她赶来求医的,我医术比不过她,能医的就医了,必死的也赶走了。仍是余下一些,我虽医不好,她却能治的,每送去一个,她便要我一根手指,我十指已无,只剩下这最后一根,你们谁来拿?” 萧倾歌说着,将一把匕首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两人,仿佛切手指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已毫无痛感一般。 云间不忍看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把头撇去一边,十三公子出于人性地犹豫了片刻,走上去道:“得罪了。” 一根手指被飞快地削去,萧倾歌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的痛意,十三公子用帕子将它收好,郑重地道了声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云间仍站在那儿,看着萧倾歌指端流淌的血,从怀里抽了条绢子,走上去帮他包扎。 萧倾歌问,“你不医了么?你身上的气味,已是活不了多久了。” “还能活多久?”云间问。 萧倾歌用手腕在她的脉上靠了靠,“雪颜?” 云间点头。 “去年中的?” 云间再点头。 萧倾歌道:“至多,半年吧。何人所下,可有配方?” 云间摇头。 萧倾歌叹息,“雪颜是毒也非毒,只是服食之后,会对身体造成许多影响,配方并不固定,许多药材都是可以更换替代的,所以一定要知道究竟用了哪一些,才能推断病在何处,对应医治。只要有了准确的配方,但凡良医都能对症下药,若是没有,潇潇帮不了你,我也帮不了。” 云间轻笑一声,道:“我不是来求药的,就算没有医仙,我也会来找你。” “哦?” “将军可知宣武八方军阵图?” “知道。” “我便是那军阵图的传人,将军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沈盈月?” “我是她的女儿。” 云间已经将萧倾歌的手指包扎好,又不禁地笑了一声,“将军和潇潇姑娘之间的浪漫,真是叫我们这些俗人不懂。将军早知自己大限将至,又不肯让潇潇姑娘为自己医治,又怕她来纠缠,便不时砍了自己的手指送过去,让她知道将军你还活着,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可是昨日我们在谷中的时候,医仙那处只字未提让我们前来找将军的事,看来是已知道,将军大限将至了。” “哦?你知道我的病是怎么来的?”萧倾歌问。 云间点头,“我知道,当年金门关一役,南军用了毒气攻城,韩人与霍北都损伤惨重,原本那毒气虚无缥缈,也是要不了命的,将军是为了救潇潇姑娘,才在毒气中浸淫太久了吧,听说那一役之后,将军就再没有领过兵了。也是因为如此,霍北对南人深恶痛绝,只是明知不是对手,才勉强忍气吞声,不过现任的霍北汗王,好像并没有十分深刻地认识到南人的险恶。” “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既然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我想请将军再次挂帅,帮我打一场假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 胡不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霍北萧将军府里,云间在一间厢房中研墨,谢白衣问她,“萧倾歌为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因为他愿做战死沙场的英雄,不愿做喘死的病夫。”云间淡定地回答,展开了一张纸,随意地涂抹了一些字句,似是在寻找某种手感。 谢白衣还是不太懂,云间道:“倘若萧倾歌战死,那是天命所致,看起来是死得其所。而倘若他是病死的,潇潇医仙余生都会因救不活他的性命而感到痛苦,或者干脆就活不下去了。想来,萧将军对潇潇医仙也是十分有情的。” 云间说着,在纸上用南国小篆写下了“以战止战”四字,对谢白衣道:“并且,我和他都相信,要这天下安定,唯有以战止战此一条,动乱,是因为人心有欲,谁也不肯轻易的服从,是强是弱,只有打过了才知道。中州的战事才平息了几年,霍北换了新汗王,便又蠢蠢欲动,要灭此欲,必要让他狠狠地输上一场。” “可是真要两国开战,并非那样容易,即便师子归或者师子钰,甚至是慕容仲现在就死在霍北,也要吵上许久战事才能正式打响,如你所说,萧倾歌的身子捱得到那个时候么?”谢白衣问。 云间道,“所以,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是火上浇油。哥哥你想,南帝既然从没有过要和霍北彻底讲和的打算,那师子归和亲霍北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曾听胡人说过,上一任的霍北汗王,也是死于梦毒,那梦毒是师子归带来的,是南帝给师子归的,师子归和亲,还有另一个任务在身上,就是帮南帝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霍北汗王。否则她当年为何不愿与十三公子私奔,少年儿女,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以他二人的身份,就算私奔被抓住了,也不会被处死,何妨一试?我猜,是南帝许诺了她什么,只可惜南帝并非言而有信之人。” “你想要揭穿此事,使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谢白衣蹙着眉问,“就算师子归得了南帝的这样任务,这种事情,也一定只有口谕,上一任汗王已经死了这么久,我们在此地也没有部署,何来证据?” “让师子归自己说出来。”云间道,“哥哥你不是懂得一些伪装之术么,就算伪不出十分神似,慕容笑的声音,你可学得来?” 谢白衣听说又要自己出马,便很不高兴了,勉勉强强地道,“不看脸的话,能伪个八分相似吧。” “八分就够了,思念了那么久的人,恍然相见,分辨不出十分清晰的。”云间说着,又展开了一张新纸,提笔些下了师子归的小名,道:“我在听萧别院住了那么久,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的,这字迹,与他也能有九分相似了。” 因云间小时候学写的都是韩国的文字,到了醉月楼,在后院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写字,后来赵知身又教她写过,但时间不长,所以字迹的风格并未形成,想要模仿其它某一人的笔迹,便像是照着样底子临摹一般,上手会比那些早已有自我写风格的人要快。 云间将一封意在“人约黄昏后”的信写完,按照十三公子平日里习惯的方式折叠起来装入信封,对谢白衣道:“萧将军会想办法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师子归,你准备一下,最好能学一首曲子,《胡不归》,师子归听到这个,估计要哭得稀里哗啦的,更难分辨你的真伪了。” “日子就约在明天夜里,等到慕容笑从医仙那儿取到解药回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 霍北气象多变,居民多以游牧为生,除了镇守边陲的几处王府,霍北的王宫其实也并不固定。 靠近与韩地接壤的地方,有一座修建好的王城,非游牧季节的时候,霍北的王室会在此处停留过冬。距离萧大将军镇守的城镇,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 慕容仲那边即将进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霍北王城里到底还是要重视一些,便已经开始杀猪杀羊准备酒筵。霍北人豪爽不羁,王城也并不像南国那般守卫严密,师子归在此处,虽时时有人监守着,但行动还算是自由的。 一座干旱的针叶林中,针叶因常年的雨打风吹,铺满了灰尘,霍北人并不会有意打点。云间将谢白衣打扮成了十三公子平素的模样,不做这事还不知道,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十三公子这样的熟悉,束发的高度,腰带上玉石装点的搭配,早已如数家珍。 树林中有个小院,供途经的猎人歇脚所用,霍北到处都设有这样的处所。谢白衣背对着一棵参天高的笔直大树,长身而立,手里握着一把洞箫,将一曲《胡不归》在暗夜中吹奏得凄婉动人,只是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个小节,时间太短,他只学会了这么多。 一名穿着雪绒斗篷的女子渐渐走近,内里搭配的也是胡人的装扮,但仍习惯性地梳着中原女子的发式。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越是与那背影接近,脚步便越是凌乱,好像想要飞扑过去,却又犹豫着不敢靠得太近。 夜风将她的发丝凌乱地吹起,几缕长发服帖在脸面上,师子归抬手勾开缠在嘴角的发丝,定了定心神,向着那背影一步步靠近。 像一只月下雪狐。 吹奏声戛然而止,谢白衣仍背着身,仿着十三公子的站姿,手中松松握着玉萧,单手负在身后,静静地道:“别过来!” 那女子顿足,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颜开……你,瘦了……” 谢白衣几分激动地道,“你别过来!” 师子归不禁地啜泣,“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谢白衣道,顿了顿,继而说,“今夜,是最后再看你一眼,你可知,我此行的目的?” 师子归咬着嘴唇不说话,泪眼朦胧地将那背影望着,出嫁之后她日日夜夜地思念,日日夜夜地盼望,盼望丈夫早点死掉,盼望自己能够早点回去,但盼望到后来,师子归明白了,她回不去了。 谢白衣自问自答地道,“是陛下,让我亲自来杀了你。” 师子归微愣了一瞬,静静地答:“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从未打算让我回去,从明白之后起,我便想要了结,只是我……还想等你来看我一眼,颜开,让我看你一眼好么?” 师子归说着,脚步不禁地向前了一步,谢白衣将背影做成一个回绝的姿态,问,“你可后悔?” “我……后悔……”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谢白衣激动地问,附带情绪的时候,险些破音,但师子归已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来得及发现。 师子归自知自己活不长久了,终是激动地道,“我没有办法!我求过陛下,求他让我跟你在一起,可是他问我是什么身份,他说我不配你啊!”师子归彻底地哭起来,“我只是安平侯家的庶女而已,长公主待我如己出,可我也只是庶女而已,我从小与你们这些王宫子弟在一起,但你们越是尊贵,便越是提醒着我,我不配……陛下在我身上下了梦毒,他说,只要我将这毒带来霍北,只要我能杀了汗王,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回去,我便是南国的功臣,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公主,我,我就能配得上你了。” 南国的民风一向是不歧视寡妇的,倘若是那些有名望的人留下的遗孀,甚至是有些高门抢着要的。况且师子归和亲的时候,那老汗王早就对女人无力了,所以师子归以为这没什么。 她哽咽着道,“是我太天真了,我才知道,我回不去了……” 她哭泣着,泪眼朦胧地望着那个背影,脸上写满了悔意,师子归多想到那怀里去哭啊,多想他像当年一样,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那背影虽然相像,却已经如此的陌生。 来不及再多看上一眼,小屋后传来一阵沉沉地咳嗽,萧倾歌捏着帕子挡在嘴前,不住地咳了几声,问霍北王子道:“可听到了?” 师子归惊慌地抬头,才看到那两人一直躲在暗处,再朝树下的人望去,谢白衣转过身来,对她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你,你们……”师子归惊恐万分,倒是不怕死的,只是想到谢白衣将那人扮得如此神似,又接到过那一封与慕容笑笔迹一般无二的信,急切地问,“他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了?” 谢白衣撩了下额前让他感到十分别扭的发丝,对师子归道:“他好得很,不过你就不大好了。” 云间特意让萧倾歌请这个小王子来做证人,只因一条,他是听得懂南国话的。 那霍北王子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上次他在南国就差点中了破甲弓的陷阱被害死,身边有脑筋的分析了情势,终究是南国地盘,吓得他连个招呼都没去向南帝打就跑回来了,现在不一样,这是他们霍北的地盘。 霍北王子一步冲上去,把师子归的脖颈掐住,几乎就要将她掐死。 萧倾歌又咳了一阵,才用霍北话对那王子道:“杀了她,南帝犯我霍北的罪行便死无对证,还是先带回去,交给叔汗。” 霍北王子暴叫一声将师子归扔在地上,“把那些南国使臣都抓起来,我要杀了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 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到达萧倾歌镇守的城镇时,马车上忽然被人射了一支箭失,护卫们迅速拉开护驾的阵势,惊得行人纷纷避散。两名护卫顺着射箭的方向找过去,只看到一名形迹可疑的人,匆匆地掩藏进了哄散的人群中。 那箭上还附着一张字条,信息中写明,十三公子已经先他一步抵达此地了。慕容仲皱眉将字条看过,问回来的人,“可追到了么?” 护卫摇头,慕容仲又问,“可看清了是何人?” 护卫道,只看到一人脸上戴着一纸银箔面具。慕容仲心想,难道送这消息来的,竟然是槐花社的人。又急忙喊了提前来到此地侦查的人过来,细致地盘问了许久,终于能确定,十三公子确实曾在此出现过。 慕容仲本是想先在此地稍作停留,与那位萧大将军熟识一二,听说萧将军此刻也不在镇上,旋即下令,直接往霍北王城里去。 “可是咱们先去王城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复命。”护卫小心地说。 慕容仲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里头呆着的是师子钰。既然十三公子先一步到了,便很有可能提早做了许多准备,若是在这里交起手来,师子钰会不会被劫走,仍是不好说。 未免夜长梦多,慕容仲怎么想也认为,霍北的王城更安全一些。毕竟他是领了皇命来的,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而十三公子是暗地跟来的,到了霍北王宫,慕容仲的优势可以更大一些。 车行快马加鞭,一路都很顺畅,刚进了霍北的宫城,却就被毫不客气地扣下了,就连那迎接和亲公主回国的诏,也被当场撕得粉碎。 …… 霍北王城的一家客栈里,谢白衣问云间,“现在师家姐弟和慕容仲都已被扣在霍北王宫,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等。”云间用手指勾着冰凉的茶杯,“如此正好能将慕容仲拖住,与南国那边彻底断了联系,等得越久,他就越心急,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只要他一急,我们便更好拿捏他。这趟霍北来得实在值得。” 谢白衣在云间的脸上看了一眼,伤口虽已经渐渐愈合,结痂的地方,有多处也已脱痂,但这一脸的伤痕,终是要落下了,“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谢白衣随口地问。 云间笑了笑,“哥哥要将我嫁给谁?我这身份,日后要嫁人恐怕是身不由己的,娶我那人也是身不由己,莫说是丑了些,就是变成副半男不女的样子,也没得挑啊。” 谢白衣发现云间特意将“半男不女”四个字咬得重了一些,不悦地道,“你说话就说话,看着我干什么!” 云间得逞地轻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对谢白衣道:“说回来,师子归虽失口将南帝命她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可是霍北要拿这个事情向南国算账,口说无凭,一定还会对师子归进行一番拷问,将个中细节盘问清楚。师子归自知是将死之人,必不会再轻易开口,而霍北已经知道了师子归身染梦毒的事情,必会以此折磨她,故意拖延不给她药,让她身上的毒性发作,反反复复,直到师子归终于受不住开口为止。” “但是慕容笑现在人就在霍北,他必会是南国第一个知道慕容仲几人被抓的消息的人,慕容仲他是不会管的,但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师家姐弟。”谢白衣道。 云间点头,“慕容笑要救师子归,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的目的是让霍北和南国因此事打起来,所以不能让慕容笑救得那么顺利,一定要等师子归招认之后才行,可是我们无法推算,师子归究竟会捱到什么时候才招认。可是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件事也控制在我们手里呢?” “有啊,把慕容笑那小子抓起来不就好了。”谢白衣道。 云间皱眉,“我们就两个人,我还是个废物。” 谢白衣嫌弃地看她一眼,招招手,“来,今天万掌柜教你一个古往今来纵横东西南北都亘古不变的道理——钱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 十三公子还是没有见到潇潇医仙本尊,足足等了三天三夜,才将刚配制好的解药拿到手,便匆匆地赶回萧大将军镇守的镇子,打算在这边好好地歇上一夜,明日就去霍北王城救人。 为了犒劳一路随行的几人,便点了许多好酒好菜,让大家吃饱了,好去霍北王城大干一场。 安康得来一些消息,转过来告诉十三公子,十三公子面上一凛,问安康,“金都来的消息,说沈云间已经离开金阳城了?” “除夕那天夜里走的。”安康道。 十三公子不悦地皱眉,“她若快马加鞭,咱们又在药谷耽搁了,她是可以赶在我们前头的。” “公子认为,霍北王宫里的事情,是云间姑娘制造的?”安康问。 十三公子无奈地点头,“空手套白狼,不正是她的惯用伎俩么,子归身上的毒抗不了太久,叫兄弟们准备启程吧。” 安康急忙去把分散在各席的兄弟们聚集起来,又去了掌柜那边结账,那掌柜扒着算盘算了好半天,说出了一个数字。 吃的是多了点,但也不是给不起,安康拿出些银两,掌柜看了看,摇头。 “不够?”安康问。 掌柜的还是摇头。 想了想,这霍北的掌柜可能不太听得懂他说话,便找了个精通两国语言的过来传达,才知掌柜那边的意思是,南国的钱,霍北不认。 但凡生意都是四通八达的,绝不会因为货币的不同,而不能流通。尤其是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边陲城镇,必然设有可以兑换货币的钱庄。 十三公子只得等着,让安康去找钱庄兑换霍北的金银,掌柜这边担心他们想跑路,一群胡族大汉将出路堵住。十三公子并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就打一顿损伤气力,便就退了进来,等着安康回来。 安康这一去又是许久,回来以后告诉十三公子,这镇上仅有的一家钱庄,说是年里商铺盘点,不予兑换。 十三公子便让安康快马去其它镇子上换,莫说是这一顿饭钱,到了霍北王城,也是干什么都要用钱的,是该早做准备才好。 安康道,“那钱庄的掌柜的说了,这方圆百里所有的城镇,钱庄都是同一家商会开的,他兑不得,其余各处也兑不得。” “同一家商会?” “是,原州商会。” 十三公子愤愤而无奈地坐了下来,不禁用手掌支住了额头,“原州商会,万流离、沈云间!怎么到哪儿她都阴魂不散呢?” “那公子,咱们现在是……”安康悄悄地做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要先打出去再说。 十三公子沉着气瞪他一眼,安康也才想起来,现在霍北正和南国积怨,没将这里的所有中原人全抓起来就不错了。若是他们和人打起来,引来了霍北的官兵,一旦十三公子的身份也泄露了,必是和慕容仲一样被抓起来的下场。 那掌柜的已经耐不住了,抽了根狼牙大棒,支在桌上,一脸的络腮胡,将十三公子凶恶地看着。 十三公子正想要开口周旋,那胡人大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众大汉便一拥而上,十三公子只顾得上说一句“不要动手”,便已经被领头的大汉揪着领子提了起来。一通闷拳挨在身上,撑开眼时,人已经被丢在了门外。 霍北人的体格,实在是比他们强壮了太多,只可惜头脑简单,过于粗蛮了。 十三公子带来的人,都哀哀地倒在地上,那些胡人还提着棒子追着打着,十三公子已经站了起来,用拇指揩了一下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恨不得现在就把沈云间找到,活剥她一层皮。 一辆马车缓缓地经过,缓缓地停下,一名胡人装扮的少女走近了,用胡语问一名大汉,“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胡人便将这几个中原人大吃大喝还赖账的恶行说了,少女朝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问:“这几个都是中原人?” “是,中原猴子。” 少女轻轻一笑,“欠了你们多少钱,我家小姐出就是了,再多给出一份,劳烦几位大哥,把这些人带到马场去。” 说着,转向十三公子几人,用中原话道,“我家小姐是从西边过来看病,顺便参加驯马集的,病是没看成,带来的几个中原奴儿还叫官兵抓了去,你们几个从今日起就是我家的奴儿了,攒够了银子,再自行赎身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 驯马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此行随身的就只带了不足十人,还有两个是放出去探消息的,这会儿也不跟他们在一处。刚才已经挨了一通胖揍,此刻又被十数条胡族大汉围着,还有整条街上凑过来看热闹的,加起来能有几十号人。 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只能继续按兵不动,由着那些胡族大汉将一行人押起来,来到城镇边的一处马场,马匹的嘶鸣声很远就能听到,宽阔的场地里,已经扎了许多大大小小或豪华或朴素的帐篷,帐篷附近有自建的马棚,因每家马匹数量的多少而大小不一。 辞旧迎新的时候,胡族人会举办驯马集,各家从各地将自家最得意的宝驹牵来,在驯马集上大显身手,马贩子们为了打造声势,胡族青年为了彰显勇武,适婚少女赶来挑选如意郎君。 这是霍北人最盛大的狂欢,比到最激烈时,王族也会加入进来。因而早早的,也已有些霍北王族的卫兵过来看着,以防范别有用心之人。这次霍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同南国闹了大别扭,来的卫兵便格外的多。 有卫兵在,十三公子等人更不敢撒野,跟着到了马场,在一处豪华的帐篷外头,那绿衣胡祖少女小野正张罗着人要给他们身上都拴上象征自家奴儿身份的铁链。 十三公子这边的人肯定是不依的,叫他们干活还债可以,像囚犯一样绑起来绝对不行。于是就闹了起来,安康死死将他家公子的双臂抱着,就是不准人给他上链条。 一群人闹哄哄地吵了半天,又是引来一阵围观,巡逻的官兵也已过来了几个,他们本就看这些中原人不顺眼,抱着大刀在旁边对小野出谋划策,“不听话的就抓起来!” 安康还是不肯撒手,小野没有办法了,便掀开帐子走进去,将一名戴着白色兜纱帽的女子引了出来。十三公子看到这身装扮,正是在医仙那处见到过的莫知姑娘,便将安康推开一些,拱起手来想要打招呼。 隔着兜纱,他看不清里面女子的目光,小野指着安康用胡语对那姑娘道,“小姐,就是这个,怎么说都不肯听话,官兵说要抓起来呢。” 十三公子也听不懂胡语,只见那兜纱后的女子始终一言不发,等小野叽里咕噜地一阵说完了,女子从人手中取了条马鞭过来,用纤细的手指将马鞭缕直了一些,垂手轻轻一抖,向着安康的身上便是狠狠地一鞭。 十三公子反应及时,一步上前将安康挡住,一鞭子不偏不倚,劈头盖脸地对着十三公子抽下,将他额上从眉锋至眼尾处,抽出一条血红的鞭痕。 不觉疼痛,十三公子转眼过来厉狠狠地将那顶兜纱瞪着,目光似草原深处游猎的野狼一般,惊得其余人不禁退了一步。 兜帽下的女子却仍是身形微微颤动地笑了一瞬,轻轻地把鞭子归还原处,扭头走回了帐篷里面。 十三公子仍专注地瞪着那道身影,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身形太熟悉,但他又无法说服自己,去断定她就是那个人。 安康急忙过来抚十三公子眼角的伤口,他家公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因添了道伤痕,一张格外俊秀的脸上,竟多了些逼人的凛冽之气。 “公子。”安康低低地叫了一句。 小野将手中的马鞭在空气中抽得震天响,“哪个再不听话的,就问问我手中的鞭子,我家小姐身子弱,使不上力气,到了我手里,就别怪我拿你们这些奴儿不当人了!” 安康用目光请示着十三公子的指示,只要他一声令下,兄弟们豁出命来也会陪他杀出去,十三公子却仍将垂紧的粗彩帐门看着,顿了半晌,才道:“先这样吧。” 众人手上便被拷上了锁链,因还是需要他们干活的,两只手腕之间仍余下一段长度,但不足以大开大合地做打斗的动作,那锁链粗糙而沉重,只戴了一会儿,便将十三公子的手腕磨起了血痕。 少女指了指一边的马棚,道:“我家是要参加驯马集的马商,这些马儿千里迢迢地过来,连骑都不舍得骑一下,你们可要照顾得小心一些,若是哪一个将马儿惊了,是被踢死还是踩死,都是没人管的。别愣着了,快去将马棚里的马粪清扫了,夜里你们就睡在那儿。手脚利索一点,做不完没有饭吃!” …… 厚毡帐子里,谢白衣掀开一点缝隙,看着马棚那边,倚着柱子叼着根草,目光悠哉地看着夕阳的十三公子,摸了根鞭子道:“我得出去打他一顿。” 云间笑着将他拦着,“便是他想做什么,他手下的那些也会抢着做的,非要逼着他们几个再反了么?” 谢白衣道,“他让官兵抓了有什么不好,再说他现在落在我手上,直接宰了不是更省心。” 云间想了想,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唉,看着谢白衣已经准备去磨刀了,云间急忙道:“这样杀了他多便宜他啊,再说,雪颜羮的配方还在慕容仲手里,说不定日后还得靠他拿回来呢,我们可不能帮慕容仲除后患。” 谢白衣嫌弃地瞪她,“你别拿忽悠他们那套来对我,你他娘就是不舍得这小子死,你他娘就是鬼迷心窍!” “没有。”云间小声地说。 “你可要记住,赵知身的手筋脚筋是让他挑断的,赵知身是为了救你才落在他手里,赵知身救过你多少回,你要想随心所欲,也得将欠他的这些帐先还了!” 云间可怜巴巴地看他,“知道了,我饿了,去拿吃的吧。” 谢白衣愈加嫌弃地看云间,心里忍不住地感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管不了管不了……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十三公子那边倒是老实得很,大约是顾忌着兄弟们今日挨了打,仍要做些修养,才好准备脱身。 夜里安康把自己没舍得吃的饭食拿来给十三公子,谢白衣打是没打十三公子,但想出了个新的花样羞辱他,他不是喜欢倚着柱子看夕阳么,索性又找了条锁链,捆在十三公子的脖子上,将他像畜生一般绑在马棚,什么也干不了,哪也去不得。 看着安康送来的食物,十三公子摇了摇头,做动作的时候,牵动身上的锁链零零作响。安康心疼地撕下一块衣料,将十三公子身上与锁链接触的皮肤包起来,好让他能少受一些皮肉苦,十三公子仍是拒绝的,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帐篷,问安康,“你不觉得很怪么?” “公子是说那位莫知姑娘?”安康道,“好歹也是萍水相逢一场,何至如此。” 十三公子道:“若说是因我欺负她不能说话,抢了求药的机会,心里记恨着也就罢了。只是咱们身上刚没了金银,她便刚好出现,把我们拘了起来,似是早已安排好了。” 安康警觉地点头,“那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有卫兵,家家帐前都有值夜的守着,咱们这样也不好跑。” “跑?”十三公子轻笑,“只要她不杀我,咱们便没必要冒险,驯马集上不是会有霍北的权贵么,叫兄弟们都照顾好身体,别招惹那些胡人,会有机会的。” 长得好看实在是个极大的便利,草原里来的姑娘们,听说有家商贩带来个模样特别俊秀的奴儿,清早便结成群过来看热闹。草原女儿不惧羞涩,将那被拴在马棚边的男人直勾勾地看了许久,终是有一个站了出来,端了一晚肉汤过去,用胡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十三公子笑眯眯地接了,说了声谢谢,急忙把肉汤转手给了安康。那衣饰华丽的姑娘气得一跺脚,便命家仆抬了一整锅肉汤过来,指着肉汤对十三公子道:“吃,你,我的。” 十三公子仍倚着柱子笑眯眯地将那姑娘看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锁链,表示需要她的帮助。 姑娘想了一会儿,又用手指比划着,“你,吃,我,买。” 十三公子点头。 姑娘欢喜地要去盛汤,那绿衣胡族少女小野便跑了过来,要将一锅肉汤踢翻。谢白衣已扮作了胡人的装扮,过来将小野拦住,亲自从那位姑娘的手中将肉汤接了,弯腰递到十三公子面前。 十三公子是无所谓的,能让别人买去,总比被栓在这里强得多,刚接到手中,嘴巴还没凑上去,谢白衣便酝酿了一口唾沫,笑眯眯地吐到了碗里去。 十三公子手里端着那碗,看着飘在肉汤上的一小团白沫,连端着都嫌脏手。 其余人都并没有看到谢白衣吐口水这个动作,尤其那装扮富贵的胡族的姑娘,认真地将这头望着。他们霍北人是十分注重承诺的,既然他答应了喝了汤就跟自己走,这家主人也没有拒绝,就应该按她说的办。 谢白衣仍笑着,“吃呀,吃了就放你走,大丈夫能屈能伸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 你是我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常言虽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十三公子实在是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又是狗链又是吐口水的。又看了一眼那装扮富丽的胡族少女,十三公子终是溢出冷笑,不屑地把汤碗扔在了地上。 他可以能屈能伸,但他接受不了被人看不起。所以他才要和云间一刀两断,因为他感觉云间在梅林中对他说的话,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那胡族少女本满心欢喜地等着将十三公子带走,见他如此做,顿时气不可遏,指着十三公子骂了句什么,便对身边的人做了一番吩咐。 那些胡人手下听到少女的吩咐,急忙抽出别在腰间上的马鞭,对着十三公子又是一通抽打,安康几人想过来拦着,被谢白衣吩咐了人死死拦住,只能看着干着急。 胡族少女气得瞪眼,掐腰看着那挨打的人,他仍然不躲不掩,仿佛连挨打都是一件很悠哉的事情。心里有气,对他又充满了好。 十三公子看上去是不疼,可是一声声惊天的鞭响,听着就叫人心惊肉战,云间终是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十三公子身前将他护住,那些胡族大汉是不理会的,鞭子继续抽打下去,十三公子这才抬了一下手,将险些抽在云间身上的马鞭稳稳抓住,手上使了几分力气,手臂用力地一甩,便将整根鞭子都抢了下来,那胡人汉子也因这动作闪得倒退了几步。 胡族少女更加生气,指着其它的人上去教训他们,云间仍挡在十三公子身前,她不能说话,也不能露出兜帽后的目光,远远看去,像一只沉默着护崽的雌兽。 她的手指像柔软洁白的雨蝶在空气中划动翻舞,胡族少女蹙着眉看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对她说了什么,少女用胡语道:“你说他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明?” 胡族人会在奴儿身上烙上印记,才能证明是自己家的。少女已经打听过,这几个中原奴儿是昨天才买来的,很可能还没来得及做记号。她本是打算将那奴儿买去的,既然这奴儿不肯,若是没有主人的,她抢去就是了。 云间闻言,便转身走到十三公子身边蹲下来,拉开他的半截小臂,胡族少女定睛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得意的深色。却见到云间低下头来,将纱帽勾开一点,将十三公子的手臂拉进去,对着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下一口。 十三公子不禁隐隐地一皱眉,手臂被放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两排整齐的渗着血的牙印。 云间在兜帽下擦了一下嘴唇,把手心里的血丝摊开给那少女看了看,又抬起十三公子被咬伤的手臂,指了指那排牙印,又指了指自己,现在,他是我的了。 胡族少女气得一跺脚,只用胡语说了一句,“驯马集上,你们死定了!” 云间看着那少女离开后,才低头又在十三公子的手臂上看了一眼,看到他对自己露出那般懒慢的笑容,也不理他,重新走回了帐篷里。 谢白衣追进来,恨恨地道:“都怪那一张惹祸的脸,我非要把他也弄成你这样不可!” 云间刚坐下将兜帽摘下来,听谢白衣这么说,心里微微地有些不自在。谢白衣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好听,悻悻地闭了闭嘴,想了想,回头道:“还要将这祸害留到什么时候,师子归若是一辈子都不肯招认呢,若是受不住死了呢?” 云间点了点头,隔着帐子朝马棚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十三公子今日这通鞭子是挨得结结实实的,一整日都没精没神地坐在那里,也不看夕阳了,也不对着路过的姑娘吹口哨了,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康几人被轰去干活,直到晚上才找来水,帮十三公子擦洗身上的伤口,低低地问,“公子为何不肯喝那碗汤?” 就算没有谢白衣那口唾沫,十三公子也不会喝。他问安康,“你知道今日那胡族女子是什么人?” 安康摇头。 十三公子道:“我昨日在这里坐了一整日,看了一整日,那女子身边一直都有卫兵跟着,那些不是寻常的卫兵,身上的佩刀与霍北王子身边的一样,她应该就是霍北王族的人。” “王族的人注意到我们了?” “应该没有,我故意引她来,让他们产生矛盾,我们现在被铁链拴着,并不容易脱身,若是有那女子帮助,会好一些。过几日驯马集就正式开始了,我们先等着吧。” 安康了然地点头,注意到帐篷的帘子已经打开了,对十三公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明月高悬,除了马儿不时的嘶鸣声,一切静得让人心旷神怡。只是可惜冷了一些。 云间走过来,隐在兜帽下的双眼静静将十三公子看了片刻,见他双眼静静地垂着,月光将他的睫影拉长,根根分明。 她蹲下来,挥挥手示意安康退开,素手伸入水盆,触到冰凉的帕子。继续安康方才的动作,云间用一把小剪刀,把十三公子身上被鞭子抽裂的地方剪开,将冰凉的帕子贴上去,细细地擦拭,擦好了,又拿出一盒伤药,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地吹气,想要减轻上药时的疼痛,一边用手指把药膏细细地涂抹在伤处。 十三公子只看到她低着头时,遮挡在脸前的轻纱浮动,轻笑一声道,“有这纱隔着,吹不到我身上的。” 云间适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吹气,惩罚似的在他伤上重重地捏了一下,十三公子不禁疼得“嘶”了一声,不悦地看着她,不悦地问,“为什么挡在我前面,不怕疼么?” 云间擦药的手轻轻顿了一下,将他的手臂托在手心里,指了指牙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是你的?” 云间静静地点头。 “凭什么?” 云间摇头。不凭什么,她买了他,他就是她的,霍北人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十三公子趁着她摇头的时候,上身忽得一抬,对着大约是嘴巴的位置亲了上去,引得身上锁链发出一串零零的碎响。 两片唇隔着一层薄纱,他在寒冷中冻了许久,嘴唇冰冷,碰到她唇上的温度,如久旱缝上了甘露,竟迟迟地不肯离开。 但脖上的铁链栓得太紧,他要维持这样的姿势,脖颈便很快就被勒出了新的痕迹,仿佛若是云间不主动推开他,他便就打算这样将自己勒死一般。 云间曾被十三公子这样轻薄过许多次,对那双唇也算是熟悉的,起初只是一愣,感到那种不同于以往的冰凉之后,心里竟有微微的一疼。她没有动,也没有想要将他推开,只隔着帘子,想去看清那人的眉眼,但隔得越近,越是看不清晰。 十三公子终是被铁链勒得受不了了,隔着白纱用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收回身体的时候,仍能看到那重新垂顺的白纱上,有一小片的潮湿。 深吸一口气,他低笑,“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只是每次我亲她的时候,她都会躲避,将我推开,她不喜欢我,还说我没用。” 云间不回应,依然静静地给他处理伤口,十三公子继续絮叨着,“我很想证明给她看,但是好像,还是不行。”看了一眼身上的锁链,十三公子无奈地笑起来,他希望眼前的人并不是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也不想相信,她的脸竟成了那副样子,那么她又经历了什么? 云间已将他身上各处的伤口都处理尽了,一身的衣衫也剪得不像个样子,她找了张棉被来给他盖上,伸手缓缓地触过他额上被自己留下的伤口,依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回去。 待那姑娘走了,手下的兄弟才纷纷靠了过来,有个年轻的忍不住问,“公子,那娘们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十三公子瞪他一眼,另一个接话道:“你不知道那姑娘的脸,我看到过一点,啧啧……” …… 回到帐子里,谢白衣将云间瞪着,“找到了?” 他们不能继续放任师子归无限的拖延下去,既然十三公子有意招惹来了霍北的若筝公主,后面的事情就不完全掌握在他们手里了,毕竟他们此时绝不能再与霍北王室起冲突。 所以云间说是去上药,实际是想趁机在十三公子身上搜一搜,将他象征身份的龙玦搜出来,拿去威胁师子归。 云间摇头,谢白衣道,“每一处都搜过了?” 云间点头,她已尽可能地搜了,但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再想搜,也得等下一次上药的时候,否则让十三公子那样的人反应过来,逼急了他将那东西吞进肚子里去都有可能。 云间道,“可能不在身上吧。” 谢白衣又问一遍,“每一处都搜过了?” 云间耐心地再点一次头。 “裤裆里也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 白马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不悦地瞪了谢白衣一眼,谢白衣讪讪一笑,“没有就好。”想了想,咂嘴道,“你说他该不会真的藏在裤裆里了吧?” “谢白衣你是不是真的变态?”云间忍不住问。 谢白衣摆出一副傲娇的神色来,“那小子还亲过我呢,要论变态,可比得了他?谁知道他还干得出什么龌龊的事情来,一定得再搜一下才行。” 十三公子现在人虽然受困,但脑子还是灵活的,如果他早意识到有人可能会打他身上的龙玦的主意,有意警惕一些,在他清醒的情况下也不是那么容易搜出来的。可若是干脆搞昏了了事,又一定会打草惊蛇,谢白衣想了想,一条毒计又上了心头。 草原的天刚刚亮了一点点,十三公子还倚着马棚的柱子在休息,一桶冷水便兜头浇下。睡在马棚里的众人被这声音惊醒,纷纷看过来,安康更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将被水淋透的十三公子护着,用衣袖不断地擦去他身上还在滴答的水滴。 “臭死了,给你洗个澡!”谢白衣说着,又拎起一桶水对着十三公子浇下去,十三公子的身体被绑着,没有办法躲避,虽有安康护着,冻了一夜的冰水还是从领口灌进了脖子里去。 安康阻止谢白衣继续浇水的动作,铁链声铃铃作响,死死抱住谢白衣的手臂。谢白衣一脚就将安康踢开,安康只好又回去将他家冻得直打哆嗦的公子护住,扭头问谢白衣:“我家公子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要这样三番五次地羞辱他!” 其它的护卫也靠拢过来,受了两日的窝囊气,心里早想拼了算了。 谢白衣将眉一挑,“他在萧将军府里欺负我妹妹是个哑巴,抢了求药的机会,我妹妹要死了,就要让他陪葬!” 说完“哼”地一声把手中的空盆扔在地上,扭头钻回了帐子里去。 那些护卫刚想拼命,一下又没了目标,便纷纷向十三公子这边靠过来,等着他的指令。安康急忙把云间留下的那张棉被扯来要给十三公子盖上,十三公子还是禁不住身子发颤,摇了摇头,“不要紧,我撑得住。” “公子,咱们到底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兄弟们一起杀出去,大不了死在这里,也不再受这份气!”安康恨恨而心痛地道。 那些护卫也纷纷附议。 十三公子仍是摇了摇头,将昨晚那兜帽女子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动作细细回想了一遍,“再等等,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安康,你去找昨日那胡族女子,告诉她我愿意跟她走了,请她帮我们脱身。他们不会让我落在霍北人手中的。” 安康急忙应了,与兄弟们暗暗合计了一会儿,便四下开始行动。谢白衣虽然尽量将这些人都紧紧地盯着,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虽然买了一些帮忙的,却也只能做到用眼睛一转不转地盯住,那些中原猴子暗戳戳地在做什么,实际并不能看得懂。 到了傍晚,十三公子便已经发起了高烧,谢白衣坐在帐子里捧着热马奶,将十三公子烧得通红的脸看着,对云间道,“这不就好办多了。” “谢白衣你没有人性。”云间说。 谢白衣瞪她,“我没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已是给足了你面子,风寒而已,死不了的。” 云间是经常得风寒的,每次伤风难受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风寒是死不了人的,可是那种感觉,真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若是有个神仙跳出来,说能让风寒的症状马上消失,什么她都恨不得一口答应的。 云间走了出来,安康正费劲地往十三公子嘴巴里喂水,但他那张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喂进去吐出来,再喂再吐。 安康看到兜纱后的女子,急忙上来哀求,“姑娘,我家公子真的快要不行了,行行好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十三公子眼皮抬也不抬地在安康怀里睡着,皮肤被烧得很红,脖颈上拴着链条的地方,清晰地暴露着几道血红。云间有些不忍,拿了钥匙来将他脖子上的锁链打开,没说什么,转身想要回去。 安康便抓住了云间的脚踝,急切地道:“求求姑娘了,我家公子真的不是有意让姑娘的病不能医治,我家公子也是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这世上谁的命不是命,姑娘的兄长为姑娘着急,我家公子也为自己心爱的人着急,请姑娘将心比心,不要再记恨了。” 云间的脚步顿了一些。 安康见有些说动了,继续道:“我家公子几月前才受了内伤,虽是风寒,他的身子真的熬不住的,姑娘,姑娘真的要眼看着我家公子活生生病死么?” 云间也觉得怪,十三公子平常看起来身子很健朗的么,怎么浇了几盆冷水就成这样了。安康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当时在听萧别院的时候,十三公子为了喂她喝药,服过一些冻顶灵芝,伤得咳了两个月血。 云间便招呼过来了小野,用手指比划着问了些什么,小野道:“这里医马的兽医倒是好找,医人的么,要到镇子上去。” 云间点点头,又比划了什么,小野特意提高了些声调说,“知道了小姐,我这就喊个兽医过来。” 十三公子那边没憋住,涨红着脸吭吭地咳了一串,咳完了下意识地清了下嗓子,继续装死人。云间就是想试试他是不是装死,她对他的戏路早已了如指掌,走上去在他身上有伤的地方狠狠地踢了一脚,将十三公子疼得身子又是忍不住一抖。 云间心里翻着白眼,装死也装得像一点,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油盐不进的谢白衣? 安康看着人都离开了,低声地在十三公子耳边道,“看个兽医而已,公子你激动什么?” 十三公子仍在继续装死,心里骂骂咧咧的,废话,拿你当畜生你不激动! 小野去找兽医,不多时就回来了,急忙钻进帐子里,告诉云间霍北官兵正在抓人的消息,说是驯马集上有南国的奸细,但凡不会讲胡语的,一个不落,全都要抓起来。 谢白衣凑过来道,“冲着咱们来的?” “多半是,”云间回答,“十分有可能是慕容笑自己引过来的,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若筝公主手里,比在咱们手中容易脱身多了。哥哥你先拖住,我要带他走。” 那些官兵是不是十三公子引来的,还不能确定,但能确定的是,云间虽然会听一些,可她说的胡语,也只在“你吃了么,你贵姓”这种程度,若当真就是来抓人的,云间也跑不掉。 谢白衣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塞进云间手中,“找不到龙玦就把慕容笑杀了,他现在那个样子打不过你,别再心软了,大局要紧!” 云间将匕首握着,郑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和小野走出了帐子。 小野急忙牵来一辆马车,粗粗地对十三公子的那些护卫说小姐要带公子去镇上看病,护卫们也不做阻拦,由着两人去了。 十三公子本就做好了两个计划,一则,将计就计地装病,若是云间心软带他去看病,离开了这满是霍北官兵的马场,他便可以设法脱身。二则,若是云间那边死磕到底,便利用若筝公主,云间他们一定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与霍北王族起冲突。 云间将马车驾得飞快,生怕被那些霍北的官兵截住,镇子是不敢直接去的,便先绕去一块利于遮蔽的山林,将冲着他们来的追兵甩开。 但霍北的地形,她显然没有那些追兵熟悉,若筝公主已经下了令,无论如何要把那个中原奴儿抢过来给自己做玩物,这些官兵便锲而不舍的,终于在一片荒凸凸的林子将云间截住。 他们来势汹汹,云间也分辨不清意图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心里的想法是,绝不能让十三公子落进霍北官兵手中,万一当真是抓人的,等他如慕容仲一般被扣下了,想要把他也救出来,就又很麻烦了,那样的话,也就没人能去救师子归了。 云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一条开阔的道路,把匕首用力地扎在雪白的马屁股上,看着马匹飞快地跑开,她转身朝那些迎面追来的霍北官兵走去。 既然十三公子并没有真的昏迷,他会自己想办法让受惊的马儿停下来的,他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官兵很快就到了,停下马来,看着一身洁白的女子,用胡语问,“那个男人呢?” 云间不说话,只不禁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领头的官兵大笑一声,“累了的,这个女的就留给你们了,跑得动的继续跟我追!” 领头的说完便扬鞭而起,对着马车相反的道路狂奔而去,后面有两个犹豫了一下,终是下了马来,抹着大胡子怪笑着向云间走过来。 云间倒退了几步,退到一截路障上,便也退无可退,心里暗骂自己蠢货,就一把刀子,刚才怎么就没有拔下来。 不知道把这张脸露出来能不能吓跑他们,不行的话,就只能用传说中的“西域毒追魂夺命散”了,也不知这些胡人有没有那么好骗。 两名汉子已朝她越走越近,脸上笑得猥琐,云间暗暗地在路障上抓了一把沙灰在手中,抬手对着那两人猛地一扬,却没看清,一匹白马冲破了烟雾,冲开了一人的身体,马背上的人靠近,手里握着一只匕首,反手割断了靠近云间那人的咽喉,身体斜挂下来,手臂一弯,便将云间勾进了怀里。 活着的那个叫这把沙灰熏得暂时睁不开眼睛,紧张地问,“什么人!” 这句胡语马背上的人倒是听懂了,手中的匕首循着声音射出,稳稳扎进那人的后颈。 “南国第十三皇孙,慕容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 心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没有想过十三公子会折回来,主要是没有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体力。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潜意识里将他看待地十分柔弱,磕一下碰一下,都像是会碎掉似的。 那些追兵说不定还会回来,十三公子一刻也没有耽搁,将云间收进自己怀中坐着,快马疾驰,一连也不知行了几里地,经过的风景如风驰电掣,穿过一片山林,又穿过一片荒地,又穿过一片山林。 天也就彻底暗了下来。霍北的天空总是显得异常的高远,将天底下的一切,都衬得格外渺小。 平静的溪流边,十三公子终于撑不住了,撑着一丝力气,将白马徐徐地停下来,身子便翻了下去。 云间急忙也从马背上下来,蹲在一边,并不靠近地看着他,十三公子微微用手掌遮了遮眼睛,问:“这是哪儿?” 他自己骑马过来的,他不知道,云间怎么可能知道。十三公子的眼上似乎有些痛苦,手掌不住地在两张紧闭的眼眶上揉按,不耐烦地命令,“说话,我让你说话!” 云间心里已打定了主意不跟他讲话的,难怪他之前装瞎子装得那么起劲,装哑巴的感觉也挺好的,可以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磕绊。她过去就是话太多了,什么都想要说出来,想要说清楚,现在不方便说话了,也才发现,许多话说与不说,都不会对事情造成什么变化。 “沈云间!你!”十三公子已经彻底没有耐心,叫出了心里的那个名字,手掌也从眼上拿了下来,打算直接将她的兜纱帽掀翻,看她怎么继续装下去。 撑开眼,却看到那女子已经蹲在了溪流边,用一张帕子沾了清水,转回来跪在他身前,用湿帕子贴着他的眼睛,沿着眼眶和眼角一遍一遍柔柔地擦拭。 方才云间洒出去的那一团沙灰,也落了一些到十三公子眼里,起初还只是觉得像被风沙迷眼了一般,以为坚持坚持,等那些灰尘都消磨掉了,就没事了。但这会儿一双眼睛已经都被磨红了,眼眶中仍有许多颗颗粒粒的感觉,又疼又痒。 冰水的触碰让他感觉十分舒适,到嘴边的话,脑袋里的想法,在瞬间被压了下去。 云间柔柔地擦了一会儿,看到他的眼眶四周全都被沾湿了,月光下泛着亮晶晶的水泽,像孩童无辜的碧眼,心里喜欢极了。 便乐此不疲地一遍遍擦拭,他的脸上很烫,很快就将帕子烫干了,那些水渍也就不见了。她想要再去打湿帕子回来,十三公子失去那种清凉舒适的感觉,也清醒了一些,将他推开,艰难地站起来,一边去牵马,一边道:“到这里吧,各走各的。” 十三公子终于脱身了,他是该早早上路去干大事了,云间快步走上去也将马绳牵在手里,拦着不准他走。 十三公子公子便松手,“你骑马,我走,可以了?” 云间便摇了摇头,指了指马,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告诉他马儿跑了这么久,会饿的,需要休息。 十三公子不耐烦地叹气,眼睛也看得不太清晰,便被云间牵着半边衣袖,另一手牵着缰绳,将一人一马带去不远处的猎屋。 好在霍北随处可见这样的猎屋,平日也没人居住,但其中生活用具还算齐全。云间栓好了马,又把十三公子拉到床边按着他坐下,两手合十在耳边做了个睡觉的动作,十三公子看着眼前的人,又是兜纱遮面,又是装聋作哑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心里很烦躁,身体又发着烧,索性蹬掉了靴子坐到床上,云间拉了被子来想给他盖,也是被他不耐烦地推开,表示自己有手有脚,不需要她照顾。 见着十三公子躺下了,云间又走出来,找到猎屋里留下的一些粮米,还有晒干的野味。厨灶生起火来,她学模学样地将霍北特有的糙米添了些水放进锅里,又用匕首把野味的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也一并扔进锅里煮着。 呆呆地守了一会儿,闻到一股糊味儿,急忙掀开盖子来,手忙脚乱地把一锅黑乎乎的东西盛出来。大概是水放得少了,又或者是火候不对,食物盛出来压了压,便被压成了一张半黑不黑有米有肉的饼子。 云间轻轻咬了一口,还是能咽下肚的,便扇凉了拿进去,单手递到十三公子眼前。 十三公子还没有睡着,闻到一股怪味,睁开眼来,云间指了指肚子,让他吃下,他到底是很饿的,没说什么接了过去,牙齿还没咬下去,只用舌尖舔了舔表面,便嫌弃地丢在了地上,“这是人吃的吗,你是不是又拿喂马的东西给我!” 云间的心里有点委屈,她确实不会做饭,但是那些拿他当畜生的行径,都是谢白衣干的,她越是想拦,谢白衣只会羞辱他羞辱得越起劲。 十三公子说完,生气地背过身去,他若是肯好好睡也就算了,却因为高热,索性把身上的被子也掀了。 云间看着他不自觉地贴向墙壁贪凉的手心,不时还闷闷地咳嗽两声,心里沉沉叹一口气,又转回身来在屋子里翻找。很快就翻出了两坛猎户留下的烈酒,不知埋了多久,酒香异常甘醇。 她欢喜的拿进来,刚进门,便看见十三公子半边身子趴在床边,手里握着那张被自己嫌弃的不行的饼子,口中呼呼地吹气,又用手掌拍打着,想把上面的灰尘拍掉。 她心里一暖,十三公子见她进来,却又飞快地把那饼子扔了,继续转回床上躺着。 觉得他有趣,兜纱下不自觉地暗笑,十三公子仿佛听见了,便就冷哼了一声。云间才不跟他计较,提着酒去到床边,伸手要去脱十三公子的衣服,十三公子又是不干,云间急忙指了指那酒壶,用动作告诉他,用酒擦身子就不热了,会退烧的。 他仍是不愿,轰着撵着让云间不要管他,气急了便道:“你要么就说话,要么就别跟我比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滚!” 他已经快烧糊涂了,连骂人的语调都是沉沉的,云间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被骂了一声滚。 他抬手打开她的手掌的时候,将她的手背碰到了床柱上,激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云间痛得手上一抽,十三公子扫了一眼床柱,沉沉呼着气转过头去,身体因虚弱和损耗,而不自觉地发抖。 云间实在太心疼了,不理他的反抗,将他抱进怀里来,令两人的颈窝陷在一起,双手轻轻地将他抱住,却含着些力量。 十三公子在女子温软的怀抱中平静了一些,沉沉地道:“说了不要管我。” 云间将他松开,撸开他的袖子,指了指那齿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不是你的。”他说。 云间摇头,又去指那齿印,指指他,再指指自己,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隔着兜帽,他看不到她,便也看不到她眼睛里淌出的眼泪,她不住地摇头,想要他承认,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这样的话,只有当她不是沈絮,不是沈云间的时候。 就这一次,就这一小会好不好。 十三公子只看着一顶兜帽在眼前不住地摇晃,本来就眼花,晃得脑子都成浆糊了。心里开始怀疑,这难道真是个胡族女子,要不就是个傻子? 不想再跟傻子计较,十三公子躺了下来,云间把手伸进兜帽中偷偷擦了下眼泪,拨开酒封头,用掌心搓热了酒水,在他的皮肤上用力地搓揉。 十三公子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管了,竟在这种感觉下,不知不觉沉沉地睡着了。 她将他身上的衣衫都脱了去,身体的每一寸,也都摸过了。做这些的时候,她想起了许多,从她六岁那年第一次听到慕容笑这个名字,到醉月楼的初见,再到他飞身陪自己坠崖,再到那一次昏迷,在洞穴里默默发生的一切。 从醉月楼到听萧别院,从江南金都到霍北草原,从一开始的合作利用,到他一次次地追寻,她反反复复的拒绝。 若是没有那些拒绝,她便不知道拒绝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每次面对他,就好像是在打一场仗,从心里到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需要保持时时刻刻的警醒。不能有一瞬间的放松,不能有一丝丝的动容,否则住在她心里的那个沈絮会死去的。 做好了这些,他的高热才有了一丝退去的迹象,云间坐在床边看着他,看着他渐渐恢复桃1色的嘴唇,终是将纱帽除了下来,伸手覆住他的双眼,缓缓俯下身来,用自己的嘴唇在那熟悉的唇上轻轻地触碰。 眼泪又不听话,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知道,知道自己很喜欢他,这件事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自她发现的那一刻起,便再也停不下来。 她也知道她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唇与唇贴在一起,她甚至哭出了声音,好在他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的心事,她永远都不要他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 一些过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除了门外的院子里有些细细碎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响声,整座隐藏在冬日里猎屋,都是静悄悄的。 高热已经退去了许多,只是这一场病,耗损了不少精气,他的手脚仍是有些发软无力的。十三公子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重新穿戴好了,警觉地摸了摸,眉头狠狠得一皱,拳头用力地砸在床柱上,将简陋的木床都砸得晃了三晃。 贴身保管的龙玦还是被偷走了。 什么“你是我的”什么温柔照顾,全都是假的!可气的是,他还真的就那么让人哄睡着了。 下床出来,才发现门口那阵古怪的声响,是一只被人用衣带捆了双脚的野鸡,正在地上扑着翅膀打滚,想要滚出门外去。简单搭建的灶台附近,堆着一摞劈好的干柴,灶台旁放着一只匕首。 真是体贴啊,怕他饿死在这儿,还给准备好了烧煮的食材和用具。 十三公子气得脸皮都在发抖,马也被她骑走了,这荒郊野外的,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 骗子,大骗子!真不该救她,就该让她被那些霍北汉子糟蹋了算了。 …… 云间从十三公子身上找到了龙玦,连夜快马加鞭,赶去霍北王城。她的身子受不了奔波,与萧倾歌会面的时候,已经十分虚弱了。 可事情一分一秒也不能再做多余的耽搁,慕容仲被霍北扣下已经有几日了,这会儿说不定金阳城里的陛下已经知晓,要派人过来解决,虽不知道陛下可能会拿出什么样的解决方法,但能够在他出手之前,先把这边的局势定下来是最好的。 简单做了些休整,萧倾歌就将云间秘密带去了王城里看押师子归的地方。 一间破陋的土造房屋,外面有层层胡族卫兵把守,想这么直接将师子归劫出去,就凭十三公子带来的那几个人手,是不太容易了。 云间推门走进去,霍北冬季干寒,这房屋中虽然很冷,但并不潮湿,也没有让人不适的味道。师子归坐在土炕的一角,身上仍穿着那身雪白的衣衫和斗篷,发丝凌乱地将脸面遮盖住,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 听到有人进来,师子归便抖得更加厉害了,不知道这些日子霍北人究竟在她身上使过什么样的手段,又或许有那梦毒的便利,根本不需要使多余的手段,她就已经十分痛苦。她的手脚都被捆着,嘴里也被绑了马嚼子一样的东西,为了防她咬舌自尽。 云间走过去,师子归瑟瑟地不敢抬头,直到云间将她口中的异物取出来,她才勉强地将云间看了一眼。 她的额上密密麻麻地渗着冷汗,脸色惨白,目光凄迷,低低地哀求,“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云间便伸手将她贴在面上的发丝向后拨了拨,挽到耳后别起来,想要看看清楚,这让十三公子朝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容。 当然是好看的,但也没有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她也有一双温柔的远山眉,眼角泛起的泪光透着诗意。这张脸,是一个很寻常的江南女子的脸,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雪白的肌,柔婉小巧的轮廓,但画中的美人再好看,却往往千篇一律,并不灵动。 这并不是一张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脸。 师子归似让身体中的梦毒折磨得很难受,不住地摇头,想要自己清醒一些,口中不断地哀求,求云间杀了自己。 云间在兜纱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十三公子的龙玦拿出来递到她眼前,用冰冷的音调问,“你可认得这个?” 师子归目光迷茫地看过去,眼底蓦地一惊,惊讶着抬起头将云间望着,“你怎么会有这个,他,他在哪里?” “他现在不太好,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吧。”云间的语气依然冰冷,这种疏离的语气,让师子归更感到一些慌张,直觉反应到,云间和这龙玦的主人,并不是一路的。 “你把他怎么了!”师子归激动地问。 云间低笑一声,“你很担心他?” 师子归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兜纱,不回答。 云间道:“我不知道你过去认识的他是什么样的,不过自你走后,人人都说他变了很多。你应该相信,在所有人都最困难的时候,他也一定会让自己平平安安,然后,救你出去。” 师子归听不懂云间在说什么,只将目光一转不转地在那龙玦上盯着,他如果真的平安,龙玦怎么会在别人手里,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云间便也将手中的龙玦看了看,手指微动,触感冰凉。她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换,你,向霍北承认杀害先汗王的罪行,你或许不敢说太多实话,怕此事牵连到你的父亲,怎么说看你,只要让霍北人知道先汗王的真正死因是什么就足够了。” 师子归想了想,惊恐地摇头,“不,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都已经这样了,留退路还有意义么?” “我……”师子归又想了想,终是镇定了一些问,“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能说,会开战的!” 云间不禁地笑,“你如果真的不想让两国开战,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拒绝陛下?是你自己心里存着希望,希望这件事情能够给你带来一些好处,不要这么大义凛然,每个人都怀着对自己有利的目的,这不可耻。”她又笑了笑,道:“你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梦毒的解药就在慕容笑手中,你现在身上仅存的价值,就是这个真相。你现在不说,霍北人便不会杀你,可你一直不说,等到陛下安排的人来了,一样还是要杀你。一旦你说了,事情就会反过来,你要相信,慕容笑可以跟霍北人拼命将你救出去,但他绝对不可能跟陛下拼命,你说出来了,陛下杀不杀你,就没那么要紧了,而我既然能够进来跟你说这些,便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慕容笑将你救出去为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保护我?”师子归满眼疑惑地问。 云间垂下眼来,沉默了片刻,静静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他之间有过一些过往,这是我欠他的。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还他,只有你这一条命。我费尽千辛万苦,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要将你救出去,和他重聚,而我与他之间,才能真正的一笔勾销。” “你们之间有一些过往……” 师子归的神情有些恍惚,是啊,她已经离开太久了,离开时也将那人的心伤透了,正好的年华,他的心怎么可能一直甘于寂寞地等着她,师子归不禁苦笑起来,她真的太天真太天真了。 现在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了。 云间大约看出了师子归的一些心情,深吸一口气道,“你是女人,直觉会告诉你,怎样做是对的,对么?” 师子归静静地不说话,云间又将那龙玦在指尖随意地把玩了一个来回,“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等到慕容笑将你救走之后,你二人便离开霍北,也永远不要再回金都,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拿得到这龙玦,便有足够的机会和把握能够杀了他,要怎么做,是你自己该想的事。” 云间将龙玦往手心里一收,起身站起来,大步地走了出去。师子归把头倚在墙壁上,碎发不禁地再度落下来,遮住她黯然的神情,她不知道该听哪一句信哪一句,她只是感到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那时天真,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云间走后不久,师子归终于考虑清楚,是死是活,她总要选一条出路,一直拖着并不是办法。 萧倾歌听说师子归打算招认,急忙去找了他的叔汗,让在师子归招认时,将住在王城里的,周围其余大大小小几国的外使全都请来,让大家一起来评评这理。而其实,两国交战哪有道理可评,不过是其它的国家知晓了这件事情,便对南国的小人之心有所防范,以后南国再想和某个国家和平结好,送去的公主,是没人再敢要了。 …… 驯马集似乎并没有因为霍北与南国突然爆发的这场矛盾而受到影响,百姓们依然高呼狂欢,展示自己最优良的骏马和无与伦比的驯马技艺。 霍北的若筝公主百无聊赖地看着赛场上的比试,这驯马集她年年都来,年年都看,也不觉得新鲜了。于是走到了被俘的安康几人面前,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一个会说中原话的走上去,对安康道:“我家主人说,你们那个漂亮公子再找不到,就将你们这些废物全都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 叛国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王城中另一间土造的石屋内,慕容仲被看押在这里,倒是没怎么亏待他,吃喝虽不如意,但也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只是他身边带着的人,一天被拉出去宰一个,看得慕容仲也是心惊肉跳,不知这些胡族野人疯了,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师子钰从被关起来那天起就一直大喊大闹,别说是霍北人,就是慕容仲都受不了了,干脆把他弄晕了了事。 花了这么多天心思,慕容仲终于打听到,霍北忽然翻脸,是因为怀疑南帝阴谋杀害了他们的老汗王。今日又刚得来的消息,说这件事和亲公主师子归已经当众招认了,两国之间一场大战,避无可避。 慕容仲慌得直拍大腿,打仗就打仗,反正南帝早想打了,既然是陛下自己做的事情,也怪不到他出使不利上,可他怕死。 又一个手下的挨了千刀被送回来,慕容仲看着那尸体,数了数身边仅剩下的几个人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捱到南帝出兵救援的时候。 必须要想想办法才行。 大伙儿饿得靠在墙壁坐着,半昏半睡的,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云间便在这个时候扮成送饭的胡族汉子走了进来,左右看看,关紧了门,走到慕容仲面前急切地唤了一声,“庆王殿下!” 慕容仲听这声音十分熟悉,有些惊讶地朝云间看过去,云间急忙撕掉了贴了大半张脸的胡须,露出满脸猫抓过的伤痕。 “你,你怎么!”慕容仲更加惊讶。 云间眼睛一红,哽咽地道,“是慕容笑!他为了不让我阻止他救师子归,竟狠心将我的脸弄成了这样!” 云间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慕容仲震惊地眯了眯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云间收了下眼泪,道,“槐花社在霍北也有些人员,小女子赶到霍北之后,本想尽快与殿下会和,但脸上的伤情实在不想耽搁,便先去了一处寻医,请了人通知殿下慕容笑进城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慕容仲有些将信将疑,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在他进城的时候发生,难道真的不是有人设计好的么? 云间道:“慕容笑实在狡猾,一定是他已事先与师子归联络过了,让她这时候将这事情捅出来,使得殿下受困。” “哦?你说这件事情是十三做的,那他可知道做这件事背后的干系?”慕容仲道。 云间激动地说,“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做这样的安排。殿下还不明白么,陛下为何一定要师子归死在霍北,一则是为了挑起战端,另一则是为了杀人灭口,可是一旦师子归说了,这口灭是不灭,意义就不大了。慕容笑想要带师子归走,以她现在所处的情势,再回南国是不可能了,他们要亡命天涯,怎会想要一直被官兵追着,两国的战事一旦打起来,陛下也就顾不上他们那头了。只是苦了殿下,困在此处,性命岌岌可危。”云间顿了一下,左右转了转眼珠,似思考的模样,道:“这或许,便是慕容笑的另一个安排,他要带师子归亡命天涯,从此南国的朝政便再无法插手,将殿下困在此处,甚至是使得殿下被霍北人杀了,南国就只剩宸王一枝独秀了。” 这也是慕容仲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霍北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和远在金阳城的慕容铮没有任何关系,可若是自己死了,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了。所以他更不甘心死在这儿。 慕容仲不信任地问,“你这趟进来,是要救本王脱身?” 云间将安静睡在一边的师子钰看了一眼,问慕容仲,“小女子想先请问殿下,殿下将安平侯世子带来是为什么?小女子记得先前与殿下说过的条件,小女子希望殿下能帮小女子除掉师子归,殿下将师子钰带来,是为了让他代替师子归死,从而完成陛下的心意,是么?那么若是没有慕容笑插手进来,殿下打算将师子归如何呢?” 慕容仲被说中了心意,自不回答。 云间道:“殿下从没有相信过小女子,殿下也知道,小女子喜欢十三公子,所以有师子归在,小女子便无法同十三公子在一处。既然殿下与小女子之间,彼此一点信任也无,小女子还能怎么救殿下?” 云间露出气愤的表情,目光直直地将师子钰看着。 慕容仲冷笑,“那你见本王是为何?” 云间更加激动,凑近了一些,抬手摸自己的脸,“殿下看不到吗!我已经这样了,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一起,看着他所安排的事情,桩桩件件如他所愿?可是我必须先活下去,我知道雪颜羮的配方在殿下手中,所以我必须救你。” “那么,你能如何救本王,又如何相信,救出了本王,本王就会将雪颜羮的配方给你?” 云间不禁沉默,语气才低下来一些,她道:“殿下知道,槐花社隶属江湖,江湖是不问朝局的。小女子既为槐花社中人,必不能违背此盟约,小女子只能给殿下一个建议,为今之计,殿下唯一的出路是——叛国。” “大胆!”慕容仲目光一紧,将云间愤怒地瞪着。 云间垂目,看了一眼地上那挨了千刀死去的护卫,道:“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的手段,南国杀了霍北的汗王,霍北就算杀了南国一个皇孙,这笔账南国也还没有还清。他们为什么不杀殿下,是因为霍北知道,凭两国现在的实力,这场仗就这样打起来,霍北打不过,而打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城池、土地、资源,他们要以殿下为质,去向陛下谈判,殿下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为了殿下妥协么?” 慕容仲深吸一口气,眼神已经有些乱了。南帝可是一个心狠手辣鱼死破之人,妥协,在他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云间道:“就算陛下有一半妥协的可能,殿下又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被动,等陛下的答案,或者等霍北的态度。殿下为何不主动一些,主动去向霍北谈判,倘若霍北能够答应扶持殿下登上南国的皇位,殿下登基之后,就算送给霍北韩地一半的土地又如何,韩地本来就不是南国的,殿下要的是皇位,失了一半的韩地又如何,可霍北环境恶劣如此,他们需要韩地。与殿下谈判,这是对霍北来说,比战争更不需要代价的方法。” 慕容仲沉默着,云间垂下了眼,行礼后道,“小女子言尽于此,今日所说的话,小女子绝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殿下手中握着小女子的命门,小女子也不敢。” 云间离开后,萧倾歌很快将她接走去休息,看着那在榻上气息虚弱的女子,他配了些药让人送来,看着云间仰头一口喝下,眼底不免露出些医者的慈悲,他道:“倘若慕容仲按照你说的做,这件事情一旦败露,他便万劫不复。而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杀人灭口已是不错,更不可能将雪颜羮的配方还你,你让性命无忧,你可知道?” 云间点头,品了一瞬残余在唇边苦口的药汁,“我知道,所以我这一生至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不知道半年,还够做多少事情。” 萧倾歌叹息,“韩国有你这样的女儿出生,可惜了。” 云间摇头,“我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 “是啊,原本你这个年纪,正该是鲜衣怒马、促蝶长歌的时候。” “萧将军这一生可有遗憾?”云间问。 萧倾歌不禁地朝某个方向望去,“有一些,不知是憾是幸。” 云间轻轻地笑起来,缩在榻里轻轻地睡去,将睡前,她的魂魄飞回了听萧别院,抓奸当场的母亲,将衣服拧成绳追打自己不懂事的儿子,怀孕的小媳妇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 那是她自流落之后,唯一嗅到过的一丝烟火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 丑女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又坚持了两日,身边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被拖出去惨死,依然没有等到任何从南国传来的消息,仿佛这次的事情,南帝丝毫不为所动一般。 慕容仲心里便更慌了,他想起当年南国与夷人的一场大战,慕容铮也曾受困,有和慕容铮关系好的兄弟联合跪在养清殿外,求南帝出兵相救,南帝却淡定自若地说,“朕有许多孙子,但朕的老骨头只有一把,江山也只有一座,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做朕的孙子,朕对自己的孙子有信心,都下去吧。” 南帝的信心,来自于南国的强大,任何一人的折损,都不会对他的江山带来动荡,只会让人心更加的凝聚,仇恨,是凝聚人心最坚实的动力。 慕容仲忽然想明白了,南帝非但不会向霍北妥协,甚至在等着霍北将自己杀死的那一天,而他,将会成为驱使南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动力。 南国实在最不缺的,就是孙子了。 慕容仲终于决定采纳云间的建议,主动出击,与霍北人谈判。这次霍北人也学聪明了许多,口说无凭,一定要双方共同立一份字据出来,条条款款,明明白白。 慕容仲有些无奈地,在双方共同商议好的条约上签下了大名,将墨笔一丢,沉沉地叹了口气。 迈出这一步,便是给余生都套上了一个解不开的枷锁,一旦这份机密泄露,他不仅会成为南国的罪人,还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虽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霍北这份助力,慕容仲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那霍北王子代表他不会说中原话的父汗向慕容仲行了一个霍北人表示友好尊重的大礼,道:“亲爱的朋友,战场上一定要手下留情。” 慕容仲点点头,并不想回答什么。双方都知道,经师子归这一事,南国与霍北这场仗还是一定要打的,霍北会帮助慕容仲,如果南国上战场的是慕容仲,霍北会故意认输,让慕容仲得到这份军功,多一张成为太子的筹码。 如果上战场的是宸王,霍北会不惜一切,与慕容仲联手杀死宸王,使他失去这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这对慕容仲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霍北王子命人将两份密件装帧起来,一份留在霍北保管,一份交给慕容仲,慕容仲谨慎地接下,心里已经打定了念头,这样危险的东西,还是要背着霍北人烧掉的。 “王族会亲自派卫兵护送我们的朋友离开霍北,为免南帝怀疑,我的朋友,你还是要吃些苦头才行。” 慕容仲微微点了下头,即使霍北不做这样的安排,他也要在见到南帝前,往自己身上戳几个血洞。 “汗王!” 慕容仲正要离开,一名士兵装扮的人快步跑进来,叽里咕噜地汇报了什么,霍北王子心头一气,又把钢刀架在了慕容仲的脖子上。 原来是霍北刚接到消息,他们的若筝公主被一群南国人抓起来了。 那若筝公主是霍北王子最小的一个妹妹,整个王族宠爱非常,霍北王子恨不得现在就抹了慕容仲的脖子,骂道:“狡猾的中原人!看来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你的弟弟抓了我的妹妹,只能用你去换回来!” 霍北王子以为这是慕容仲的另一个安排,对那一纸盟的信任瞬间就崩坏了许多,慕容仲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霍北不信任自己,急忙道:“我那位抓了公主的十三弟,恨不得我马上死在你们手上,他要的,是和亲公主。” “什么?” “请汗王和王子放心,本王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霍北!” …… 趁着慕容仲和霍北王子去签署卖国条约的时候,云间把师子钰偷了出来。 一间土房子里,云间手里拿着一把出窍的黄金匕首,这是从师子钰身上搜出来的。这孩子藏凶器的本事倒是一流,一起呆了这么久,藏的这把刀慕容仲竟然没有发现。 师子钰被捆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着身子,狠狠地道:“丑女人,放了我!” 云间戴着兜纱,用指尖摸着匕首的刀刃,不说话。 师子钰继续骂骂咧咧,“藏头缩尾的,你一定长得比鬼都难看,你放了小爷,要不然就一刀捅死小爷,小爷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师子钰年少,所以不怕死,但或许他也猜到了,云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他死。 “吵死了!”谢白衣说着,从云间手里把匕首拿过去,打算像杀鸡一样,直接给师子钰脖子上来一刀。 云间不禁唤了一声,“哥哥慢着!” 师子钰听到这声音有些耳熟,嘴里的叫骂声就停下了,专心地将那不敢见人的丑女人盯着。 谢白衣道:“一开始不就打算杀了他?” “他死了,安仪长公主必是要发火的,可是我们没办法确定,长公主究竟知不知道他是被谁带过来的。那时候是只有慕容仲一人过来,他死了,就要记在慕容仲头上,但是现在慕容笑也来了……” “记在谁头上关我们什么事?” 师子钰听明白了,大笑道,“原来是你这个丑女人,你不敢杀我!哈哈哈,等我回到金都,一定让陛下砍了你的头!” 云间将匕首从谢白衣手里拿回来,冰凉的匕尖划过师子钰的下颌,这孩子一转眼就又长高了许多,或许真的不能叫做孩子了,他已是个少年,再过两年都可以成家立室了。 云间道:“谁说我不敢杀你了,只是你除了这一身金银玉石,浑身上下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就这么死了,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云间说着,用匕首挑断了椅子上的绳索,师子钰一脱身就想要夺刀,被谢白衣迅速制服住,刀是没夺走,只在挥袖之际,将云间头上的兜纱帽打了下来。 云间还不习惯用这张脸见人,下意识撇过脸去,师子钰在谢白衣的控制下大笑,“丑女人,你果然遭了报应!” 云间有些恼怒,“把他带去雪峰。” …… 十三公子抓了若筝公主的消息,云间和谢白衣知道的还要早一些,他的目的很简单,是要用若筝公主把师子归换回来。 但霍北绝不会还给他师子归之后,让他们轻易地离开,所以十三公子已事先拟好了逃亡的路线,选择在一处山头交换人质,那山峰是霍北草原与雪原的交界处,只要从山峰的另一面退下去,就离开了霍北所能控制的范围,穿过雪原,从西域绕道回南国,是最稳妥的路线。 雪峰上有一处断崖,在一旁有一条崎岖陡峭的山路,霍北人不擅攀岩,在这崎岖的路上交手,十三公子他们便占了许多便利。 因靠近雪原,峰顶自也常年被积雪覆盖,又正是严寒的时候,大雪纷飞,落白了师子归的黑发。 云间和谢白衣压着师子钰埋伏在另一边,按住师子钰不安分的脑袋瓜,云间低声地道:“看清楚了,究竟是谁要欺负你姐姐!” 她猜,慕容仲不会轻易让十三公子带师子归逃之夭夭,必会趁着此时,有霍北人的帮助,而对十三公子赶尽杀绝。 三人把头埋在地下,遥遥看着那头,师子归和若筝公主向彼此的方向走去,正是交接人质的时候。十三公子一袭黑衣,长身立在山巅,一脸静默地将那许久未见的人看着。 看着她一步步地靠近,他的脸上却没有原本想象过的欣喜若狂,心里也并不激动。仿佛这只是在完成人生中的一个设定,一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就结束了。 师子归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本以为再见面时会有一场相拥,但等到真的走近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淡漠的表情,山雪飘摇,将曾有过的柔情蜜意撕得粉碎,也将她的黑发吹得凌乱地飞。 十三公子才将她看了一眼,淡淡地扯开唇角笑了一瞬,师子归只能复以同样程度的微笑。 “姐姐!”师子钰不免激动。 云间按住他的脑袋,示意师子钰朝另一边看过去,待那些霍北的人都护送着若筝公主走了,慕容仲大步地走上前去,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张,在冷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慕容笑,你可知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云间面上一惊,已经猜到了什么。 十三公子凉凉地将远处的兄长看着,“慕容仲,你果然会来,不知是向霍北许诺了什么,才让他们放了你?” 慕容仲心虚,要杀十三公子的决心更加强烈,道:“我手上拿的是雪颜羮的配方,难道你不感兴趣么?” 十三公子好笑不笑地问,“我为何要感兴趣?” “沈云间的命不要了么?” 师子归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自然联想起了那兜帽女子对自己说过的话,急忙去看十三公子的表情,只见他不疾不徐地微微侧转向自己,用袖长冰凉的手指刮过师子归的脸颊,笑眯眯地问,“二哥认为,此时沈云间的命,还重要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 一张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谢白衣听说雪颜羮的配方出现,很想直接冲上去抢,却又暗暗地抓了一把白雪在手中握紧,低声道:“那配方一定是假的!” 云间回道:“哥哥不要冲动,庆王不会轻易亮出真正的底牌。慕容笑因此物上过一回当,他便赌他会上第二次,这次慕容笑不会那么傻了。” 师子钰在两人中间糊里糊涂地听着,不太听得懂,继续朝山巅那头望去。 慕容仲见慕容笑不上当,便换了另一个说法,“沈云间现在对你是不重要,可是她呢?”他的手指向师子归,“我既然有配方,她被关着的这些日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师子归还不知道雪颜羮是什么东西,只是一直以来中毒中怕了,且这些毒总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下在身上,有没有再被人动过手脚,她也不清楚。 师子归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明白,这是慕容仲给十三公子设的一个套,急忙抓住十三公子的手臂,“不要去!” 十三公子却微微地想了想,摸了摸师子归冰凉的手背,将她的手掌从自己衣袖上用力地拨开,一边吩咐人带师子归走,一步步地朝慕容仲靠近。 师子归自急切万分,被人扯着朝下山的路走。师子钰在这边也气得要发疯,狠狠攥着从白雪中扎出来的一丛枯草,“慕容仲竟然给姐姐下毒!” 师子钰想冲过去跟慕容仲拼命,云间只好再死死地按住他,十三公子要傻了吧唧地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情况已经够乱了,师子钰不能再上去添乱。 可云间的眉又皱了起来,谢白衣也不禁地在一旁道,“雪颜羮不是偶尔吃几次没事么,难道他不知道?” 雪颜羮并非剧毒,云间会中毒,是因为她油盐不进的将那东西吃了几个月,此物若纯粹做养颜之用,短时间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也根本不需要调配解药。 云间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但慕容仲应该的确是不了解的。 十三公子只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问,“我要如何,你才将配方给我?” 慕容仲朝那断崖看了一眼,“跳下去。” “不可能。”他道。 慕容仲笑,“你不是曾为沈云间跳过一次么,看来师姑娘对你来说还是没有她重要。” 十三公子亦冷笑,“当日槐花社已经现身搭救,我救了她,便是让槐花社欠我一个人情,这笔买卖很划算,若是二哥你在场,也会跳的。” 谢白衣听到这话,看了云间一眼,“我就说这小子算盘打得细着呢!” “我不是你,不会为了女人赴汤蹈火。”慕容仲道。 十三公子默认,撇起嘴来笑,想了想问,“除了这一条,二哥还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二哥最好拿出些我做得到的,否则,这配方二哥就自己留着吧。” “好!”慕容仲上前一步,将一把长刀丢在十三公子脚边,“便如上次一样,本王要你这双眼睛!” 十三公子垂目将脚边的刀看了一眼,“你手中的配方可是真的?” 慕容仲斜眼看那配方,随意地念了几味药材的名字,十三公子曾经搜集过一些雪颜羮的各种配方,其中有几味药材是常规的,无论谁开的方子,只要想做那般功效,就一定会有。正与慕容仲所念的一致,还有一味是他没有在其它配方上见过的。 “是真是假,你拿到以后不就知道了。此处风大,一张薄纸经不住风吹,你最好快些决定。” 十三公子没怎么花费时间决定,用脚尖将长刀捻起接在手中,刀锋横过来对着自己的双目,眼神被薄薄的刀身分割成两截,更显凛冽与决然。 云间已有些按捺不住,谢白衣将她压着,“他没那么傻!” 她当然知道他没那么傻,可是这时候却忍不住迷信起来了,她曾经用十三公子的双眼起誓,她说了假话,她害怕誓言真的应验。 所以她才一定要帮他将师子归救出来,若是当真誓言应验了,还有师子归可以做他的眼睛。 但谢白衣死死压住云间,她也实在无法挣脱。 眼看着那刀锋就要割破他的双眼,慕容仲期待地定睛,十三公子的唇角忽然弯出一丝笑容,那长刀忽而反手冲破霜雪,向着慕容仲的胸膛射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远,想要瞄准很容易,只是山口风大,仍是偏了一点点。慕容仲受伤倒地,手上的力气一松,一张薄薄的纸随着风雪飘摇。十三公子迅速朝着纸张的方向跑去,跳起来想要在风中将它抓住。 一支箭失从背后射出,他的手上一空,身体一斜,从山峰的另一边滚落下去。 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师子归大叫着要跑回去,被安康等人拉住,趁着慕容仲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逃命要紧。 慕容仲也已伤得很重,手指向十三公子消失的地方,艰难地下令,“找到,杀了他!” 谢白衣怕云间犯糊涂,已经拎着云间和师子钰离开了。师子钰意识到慕容仲才是更危险的人物,这会儿倒是十分地老实,不住地念叨,“十三哥怎么样了,我们快去找十三哥,十三哥会不会死?” 谢白衣用不耐烦的语气一遍遍安抚,“不会的不会的。” 也不知究竟在安抚师子钰还是安抚云间。 那山峰的另一面虽然有些陡峭,但并不是悬崖断壁,依着谢白衣的分析,十三公子是滚下去而不是摔下去,加上山中遍布积雪,便不会轻易暴毙。 谢白衣一连解释了无数个十三公子不会死的理由,又说等下就去找他,师子钰是落在两人手里不信也得信,云间心里是一个字也不信,谢白衣根本就巴不得他早死。 走到三人拴马的地方,谢白衣见这两人已经没方才激动了,才放松了一些警惕,将云间送到马背上,正要去盯师子钰,臂上忽然被锋利的匕首划开一道血口,云间拽紧缰绳,扬鞭而去。 谢白衣在后面追了一阵,还是无奈地跟丢了。 到了崎岖的地方,马就不能骑了,云间只好弃马行走,脚步深深浅浅磕磕绊绊。雪原中的环境她还算熟悉,为了防止雪盲,便将头上的兜帽在脖颈处扎紧,锁定了一个目标,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着。 直到天已经黑透了,雪地泛着幽蓝的月光,不断飘洒的白雪,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埋藏。 云间找了半夜,脚底早已湿透,身体的力气快要耗光,蹲在一棵树旁,专注地刨开树下的积雪,这里会生长这一种叫雪芑的食物,可以拿来果腹。 还记得当初遇见赵知身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番场景,她累的饿的快要死掉,有气无力地在挖雪芑,最后干脆昏死在一旁。 可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往哪里去,只是出于本能地要吃要活着,出于本能的无力了要睡了。 而心里有方向的人,不会轻易地被本能打败。 她十分镇定地做着这些,风雪不光会掩埋静止的一切,连声音都会被无意地隐藏起来。云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音,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不动,也不敢轻易转身,那人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摸了摸,隔着薄纱摸出是女子的轮廓,匕首上的力气才松了一些,那人有些虚弱地问,“阁下可曾见过一张纸,一张纸……” 说到尾处,语气不自觉地轻了很多,大概是连他都不相信,这样漫天风雪中,能找得到一张不知飞向了何处的纸。 云间听到这声音,激动地转过身来,看到他的眼睛闭着,红肿得像青蛙一般有些好笑,眼缝中有眼泪不时地溢出来,很快就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他的眼睛前阵子受过伤,现在还很脆弱,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雪盲了。 她扑上去将眼前的人抱住,埋在他的颈窝里,又是哭又是笑的,十三公子让这情况惹傻了眼,手掌贴在女子的肩背上,轻轻地回应了一下,轻轻地问,“是子归吗?” 云间心里苦笑,傻瓜,这世上除了我,哪个女子敢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找你,我可是敢闯宫门的人啊,傻瓜。 但是她又不能说出来,只依然将他抱着。 冰天雪地里,两副冰凉的身躯挨在一起,十三公子终于在这温柔中冷静了一些,抬手摸到那兜帽,皱眉问,“是你?” 她不说话,只想一直将他抱着,那人已不想在她是谁这个问题上伤脑筋,不悦地道:“哭什么,我又不是坏人,”说着便已将刀子抵在了两人之间,严厉地道:“别耍花样,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人说着睁了睁眼,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只是想要视物的时候,眼睛会很疼,所以他需要找一双眼睛,来帮自己节省些力气。 云间点头,他看见了,便又闭起眼来不再说什么,用匕首推着她走了一段,忽然冲上来掐住她的脖颈,“这不是下山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 近在咫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既然是十三公子自己选择的逃亡的起始点,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环境便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肩上的箭伤倒是没什么大碍,那箭头现在还扎在皮肉里,冰天雪地的,冻得身体都麻木了,也不觉得很疼了,血也没有流太多。 他本想试着在大雪覆盖前将那张可能是雪颜羮配方的纸找到,然后就去与安康他们会和,唯一意外的是,这双眼睛又不好用了。 老天似乎最近总是在跟他的眼睛作对。 云间被他掐着脖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呀呀地发出几个声响,十三公子确定眼前的人是会说话的,才将力气松开了一些。 云间已经从谢白衣那里学来一些伪音的本领,只是还并不精通,只能把话都说得十分简短,防止被他听出来。 云间道:“附近,山洞,天亮,走。” 云间在来的路上,就十分留意周围的情况,从找到十三公子起,便没打算要带他离开。山下必然会有慕容仲的人在搜捕他,而十三公子的那些同伴,也一定不会丢下他离开,一定会留在此处寻找他,只要将他安顿在一个不会被冻死的地方,等着被找到就好了。 十三公子也已经很累了,皱着眉想了想,用刀子比着云间的脖子,“带我去。” 很快就走到了山洞里,十三公子已经经受不住,靠着墙壁坐下来休息。好在洞口本就有许多积雪,风不会灌进来,只是洞中阴冷了一些,也没办法生火。 云间解开腰上缠着的一只小酒壶,这是萧倾歌给他调制的药酒,说实在身虚乏力时,来上一口,可以很快地睡着恢复。 她把酒壶递给十三公子,“暖暖身子吧。” 十三公子虚眼看着她,并不相信,云间便拨开纱帽,自己喝了一口,又再递给他。十三公子于是接过来,也不知道节约,大口大口地,喝得几乎见地。 看着他脸上一丝惬意的表情,云间摇了摇只剩个底子的酒壶,气得想打他一顿,这可是老娘留着救命的东西! 懒得再说什么,十三公子趁着酒意,渐渐地眯上了眼睛,云间走上去摸了摸,确定他已经睡着,才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用匕首划开他肩上的箭伤,牙齿咬住还沾着血的箭身,将那箭头叼了出来。 做这些的时候,十三公子都没什么反应,他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睡得比谁都快比谁都香。 直到云间将最后一口酒倒上伤口的时候,十三公子的身体才猛地一抖,虚弱地睁眼瞪了云间一眼,却架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包扎好了那伤口,云间此行的任务也就结束了,这地方距离十三公子滚落的山峰不远,安康他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云间帮十三公子摆了个舒适一点的睡姿,静静地看了看,打算就这么离开。 刚走出洞口,她便看到远处有一排黑点,人数比想象的要多,是慕容仲他们的人找过来了。 云间急忙转回去,就着洞口的积雪挖了个雪窝,把十三公子推了进去,另一面也用白雪严实地封住,只留了一个小洞给他喘气,处理了地上人留下过的痕迹,自己躲去了另一边。 此处到处都有被积雪覆盖的障碍物,云间是活的,穿的又是白衣,想要借助这些障碍物遮掩自己并不难。 那些人走进山洞里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又走出来,等到确定他们走远了,云间才急忙跑回山洞那边,拼命地将十三公子挖出来。 挖得手指都僵了,才将他的身体挖出来一半,云间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哪来的力气,还能生拉硬扯地将他拖出来,再一次回到方才位置的时候,云间累得半条命都没了。 她倚在墙上喘气,冻僵的手指依然没有缓和,看十三公子还睡得很香,愤愤地在他身上踹了一脚,“你拿什么还我,这次可是你先欠我的!” 那人依然没有反应,云间一惊,妈呀,不会就这么冻死了吧。 急忙冲上去,发现他已经气若游丝,云间赶忙将他抱进怀里,用冻僵的手掌不住地搓他的手心和脸庞,“喂!你别死啊!” 这样一惊,自己倒是出了一身的汗,这人还是死气沉沉的,云间只能丢掉了纱帽,低下头来掰开他的嘴唇不住地吹着热气,除了残余的酒味,什么回应都没有。 这样是不行的,冻僵的鸟不会自己苏醒,只有温暖才能将它唤醒。 她想起自己当年在赵知身怀里醒来的样子,急忙脱掉自己的衣裳垫在身后,又剥了十三公子大部分的衣裳盖在身前,做出一个简单的睡窝,另两人尽可能地贴在一起,好让她身体上的温度传递过去。 可他身上太冷了,云间抱着他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她咯咯地道,“你别死啊,早说你要死,我便不需费这样大的力气了,我已救你这么多回,你现在死,我就白救你了!我……我身子都给你了,你,你敢死!”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眼泪也不禁地往下流,心里真的觉得很委屈,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救他不可,可她费了这么多力气,想要在自己的目的和他的以后之间求一个两全,不是为了救一个死人。 她贴着他的脸,温柔地道,“师子归已经无恙了,你想要的,都会让你慢慢得到,而我,只要你活下去。” 她说得累了,也渐渐感受到他身体上的一丝温度,知道他已在慢慢地缓和。云间将他抱着,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温软的身体上,脸靠着他的额头,也逐渐安静下来。 这一坐又不知是多久,外面是飞雪冰天,两件厚氅搭建的小窝里,却温热非常,这种温热,促生睡觉的欲望,云间的眼皮也越来越重,昏昏沉沉中,感到一丝酒意袭击了自己的口鼻。 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他紧闭的仍旧红肿的一双眼睛近在咫尺,他已将她压在身下,五指柔柔插进她微凉的发丝,将她的后首托起来一些,迎合自己的亲吻。 火热的唇不安分地在她面上游走,他自看不到那些伤痕,只出于本能地迷恋这种女儿的温香。 “你是谁?”他嗓音低沉而迷醉,说话间仍不停止索取的动作,吻过她的唇,亲过她的眼,滚烫的唇来到耳边,低低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云间已经被这情况吓醒了,想了想,他一口气喝了一整壶药酒,萧倾歌说那药酒里兑了最顶级的鹿茸血,堪比最猛烈的情1药,他有这种反应是不足为的。 这男人上一刻还差点被冻死,这一秒已经热得像个源源发烫的火炉,热的脱衣服就算了,还要把身上盖得也丢开。 那毛氅一掀开,冷风便汹涌地灌进来,云间急忙伸手将那毛氅压住,他热,她可怕冷的很。 一阵冷风,倒是将十三公子吹得清醒了一点,正要睁开眼睛,云间急忙抬起另一只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不准他看自己,哪怕他现在视物仍然有些障碍,也不要他看清自己,看到她脸上丑陋的伤痕。 他想把她的手拿开,云间死死地攀着他的脖子,就是不让,两人甚至因此起了些争执,细小地挣扎动作,使两件毛氅围起来的空间中更加微妙,仿佛床帏之趣。 他终于妥协,无辜地问,“为什么不许看。” 她仍不说话,想了想,双手都将他的脖颈环住,下巴放在他的颈窝里,贴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不要看,什么都可以,不要看。” 十三公子抵笑一声,将怀里的人收紧,亲吻她的脖颈,喑哑而缠绵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忍不住了,他没有精力再去搞清楚她是谁,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自己。 男性的本能驱使他无法再计较这些,密密麻麻地吻过唇之所及的一切,火烫的掌心在她身上凌乱地游走,传递着让人心神荡漾的温度,他用尽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技巧,让这场猝不及防到来的交1合不使她感到难过,甚至可以享受一些。 什么都很好,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舒适,刚刚好的力量,刚刚好的温柔,刚刚好的气氛。 唯一不太舒服的是,她的手心总是那样固执,固执地遮住他的眼睛,固执地连一丝丝泛滥着情1欲的表情都不许他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 做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一连要了她许多次,才将身体中那团不知名的烈火释放殆尽。 她在长时间的欢爱中已经逐渐失去力气,耳边又传来一声闷沉的喘息,身上的人快将睡去,仍撑起一丝耐心,翻了个身,将身下已经虚软的女子拉进怀里,轻声地道,“无论是谁,我会负责的。” 云间听着这话,心中不禁地一动,背对着他在他的臂上枕了枕,还是小心地想要从这怀里钻出去。那人用霸道的姿势将她环着,怀着倦意地一声,“嗯?” 云间小心地说,“肩,伤……” 他的肩上有伤,她并不想这样压着他,那人只闷闷地低笑了一声,在她发上浅吻,“不碍事,睡吧。” 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云间睁着眼睛,看着洞外飘摇不息的风雪,身体本能的留恋这小小天地中的温存。 默默地笑了一瞬。 离开他的怀抱时,她用手指凉凉地抚摸他手臂上的牙印,这样的痕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那也很好。 像呵护狼崽的母狼,身后的人安详而餍足地睡着,她一直坐在洞口,眼睛一眨不眨地将外面的一切望着,直到望见同样身穿白衣的女子走近,云间急忙钻了出来,躲到一处,看着那女子进入山洞,又等了一会儿,渐渐听到呼唤着十三公子和师子归的声音传来,才放心地起身离去。 走了许久,找到了自己隐藏在一处的马匹,快马加鞭地去找谢白衣会和,刚逃出了大雪最招摇的地带,身边渐渐有些行人经过,她便已经坚持不住,一跟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十三公子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师子归的脸,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好了,师子归也辛辛苦苦找了他一天一夜,此刻已顾不得任何,激动地扑面抱了上去,埋在他的颈窝里嘤嘤地哭泣。 十三公子迟钝地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转眼去看四周,只有安康等人既关心着他,又不好意思盯着他们两人看的尴尬神情。 待师子归哭得够了,十三公子将她松开,问安康,“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儿了,”安康道,“是韶明公主先找到公子的,我们到的时候,公子您还睡着,叫也叫不醒,便一直守着。” “哦,”十三公子静静地应了一声,模糊的视线在师子归面上一扫,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同样穿着白衣的模糊的人影,不由得问了一句,“来时可曾见过什么人?” “差点和庆王的人撞上,好在有惊无险。”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又静静地“哦”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他做梦了么,还是一场春梦,清醒的时候,他只记得那女子给了他一壶酒,他喝了,便就睡了。 可是那些朦胧中发生的事情,却又清晰得难以置信,甚至于想要挪动身体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明显的腰酸。 不死心地又问了师子归一句,“你何时找到我的?” 师子归整日都找得晕头转向了,哪里还分得清时辰,红着眼睛想了想,没想出能说清楚的答案,安康只好帮她答道:“韶明公主夜里就和我们走散了。” “是么?”十三公子目光懵懂地问。 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面前的人影点了点头,不时地用手背揩去腮边的泪珠,十三公子便将手伸过去,用拇指在她的眼眶下刮了刮,温柔地道:“不哭了,嗯?” …… 云间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萧将军府里,也不知已睡过去多久,谢白衣守在她旁边,心疼地将她看着,不冷不热地问,“人找到了?” 云间坐起来,点了下头。 谢白衣心里叹着气,似隐忍着什么,将一碗药端过来让云间喝,看着云间痛痛快快地一口饮下后,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还能是什么药,不是治病就是补身的呗。 云间还没来得及张口,谢白衣自问自答地道,“避子汤。” 云间心里一惊,不自觉地把头低下,脸撇向一边。 谢白衣问,“怎么回事?” “哥哥怎么知道的?” 谢白衣隐着怒意,“找到你的时候,身子已经虚得不像话,我是不懂,做大夫的一眼便看得出来!”谢白衣越说越气,越气越心痛,“一趟回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慕容笑,他欺负你了?我要杀了他!” 谢白衣说着拿起了金扇,满脸杀人偿命的决心,云间还坐在床上,急忙伸手扑上去,扯住谢白衣的衣角,“哥哥不要!” “他把你欺负成这样,你,你还有什么不忍心!” 云间仍死死拽着谢白衣的衣角,头却不禁地埋了下来,低低而坚定地说,“是我……愿意的。” “你说什么!” 云间鼻头一酸,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眼,抬起头哀求地看着谢白衣,“不要杀他,是我,是我自己要这样的,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谢白衣气得瞪眼,心痛而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自己的身子我凭什么不能做主!”她激动而有些疯狂地发出疑问,她从没打算过要问谢白衣这样的话,只是这一时间失了口。不是谢白衣存心难为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就算是她自己,也绝不曾希望过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冷静了一瞬,云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了,除了这样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说着便流起了眼泪,想到了什么,云间将谢白衣拉得更紧一些,着急地道:“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是我!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我可以,就当,就当我只是任性,只是调皮了一次,哥哥忘了这件事情好吗?” 谢白衣看着她眼里忍着的泪水和哀求,眉头越皱越深,这种感情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心痛,就是那些纷杂混淆的账目摆在眼前的时候,脑子也没有这么乱过。 云间将他抓得更紧,一遍遍地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仿佛犯了错乞求宽恕的孩子。终是被哥哥哥哥的叫了许久,谢白衣早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把云间当成了自己的妹子,仍是不忍心地将她抱住了,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哭了一会儿。 待云间已经平静了许多,谢白衣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后悔吗?” 她摇头,不说话,谢白衣也只好叹气。 又歇了一日,谢白衣来招呼云间启程,临走前萧倾歌给了她几盒药膏,说此物虽然没有雪颜羮那样神的功效,也能使她脸上的伤起码好个八九成,就是需要些时间。 马车走了小半日,云间确定这不是回金都的路,敲了敲车窗让谢白衣把自己放下来,走出一段距离问谢白衣这是什么意思。 谢白衣道:“你这样,不能再回金都了。” “为什么!师子归已经答应我,不让慕容笑回金阳城,我不会再遇见他,他也干涉不到我!” 谢白衣蹙眉:“你别再自欺欺人,倘若慕容笑一定要回,师子归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只要你回去,你们必定还会相见。你,你以为我只是担心你做不成我们的大事么,赵知身不会忍心看你这样痛苦,我也不忍,你收手吧。” 云间听到这些话,不解地问,“你不相信我了?” 谢白衣不说话。 经过了一夜休息,她已经冷静了许多,深吸一口气,道:“但你必须相信我,我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什么人,他安排一切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们万家从你父亲那一辈便效忠沈家,你我之间,我才是主,我要做的事情,我答应你的,一样都不会差,就算再见到慕容笑时,我也会是这样的答案。” 云间说完转身,跳上了马车,打算亲自驾车离开,师子钰还傻了吧唧地在车厢里问,“丑女人,还有几天的路程,走快一些,我还要去找皇祖父,让他出兵救姐姐和十三哥。” 云间淡淡地“嗯”了一声,催动马蹄,谢白衣站在远处看了几眼,十分不爽地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来。 纵身一跃就跳到了车顶坐着,谢白衣仿佛没事一般,对驾车的人道,“你若做不到,我还是会杀了他。” 云间无所谓的笑笑,亦不曾发现,自己笑起来的弧度越来越像那人。 连行数日,从霍北途径韩地再到江南,一路上层云变换,昼夜交替,南国已是开春时节,万物萌发,即将破土。 春忙的百姓没有人察觉到,南朝就要变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 风云暗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因被十三公子刺了个重伤,路上不免耽搁了,仍是比云间几人晚了一些才抵达金阳城。 进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顶着伤去面圣,刚走进宫门,半路上就让人给截住了,说是国舅大人有请,请庆王务必在面圣之前,先去国舅府上坐一坐。 其实请慕容仲的也并非国舅,而是那个效忠了他半辈子的闫跃林,自云间走后,孙家父子就想尽了办法要杀掉这个老东西,闫跃林就算是条再狡猾的老狗,没了主人的庇护,也还是遭了毒手,被混进家里的奸细捅了个半死,人也没抓着。 闫跃林半死不活地躲进了国舅府里,吊着一口气,就是在等慕容仲回来,就这么死了,他太不甘心了。 慕容仲自己已感到火烧上了眉毛,再看见闫跃林这垂死的模样,除了叹气也没什么话好说。 闫跃林痛苦地将慕容仲看着,虚弱地问,“国舅刚得到消息,安平侯世子师子钰早殿下一步进城,已经面圣,将殿下在霍北诛杀韶明公主和十三公子的事情向陛下说了。” “什么!” 慕容仲气得旧伤快要发作,真不该将师子钰这个祸患带去霍北,除了添乱,什么用处都没有。他前头出去签个卖国条约,后脚师子钰人就不见了,怎么也寻不着,本还猜是让慕容笑想法子救走了,没想到竟然会先一步回来。 而慕容笑那边的人影也没有找到,但起码可以确定,他不敢轻易回金阳城,师子归当着各国使者的面说了那样的话犯了那样的罪,回来就是死罪一条,而慕容仲这次也已下了决心,一旦慕容笑敢在金阳城里现身,就马上去东宫抓了他母亲莲夫人。 闫跃林问,“殿下被困霍北,究竟是如何得以脱身?” 慕容仲看闫跃林是真的将死之人了,那个秘密也就不怕他知道,便将自己签署卖国条约的事情说了,对闫跃林道:“在霍北时这本就是权宜之计,本王这就准备面圣负荆请罪,这样的风险,还是担不得。” “霍北人最是重视盟约,殿下自行撕毁约定,霍北必不会放过殿下,得利的又是宸王啊!”闫跃林说着,重重地咳了几声。 慕容仲待他的咳嗽平静了,才道:“可是此事一旦败露,本王就是南国的千古罪人,眼下的大好情势失去了尚可挽回,这样的后患,不能不除!” 闫跃林激动地道,“殿下该除的后患,不在此,而是沈云间啊!” 慕容仲心中一震。 闫跃林道:“殿下可曾想过,自那沈云间在醉月楼崭露头角以来,殿下所图之事,哪一件可曾顺遂过。还有那孙家父子!让殿下杀师子归的是沈云间,让殿下救师子归的是孙炽,让殿下将师子钰带去霍北的也是孙炽,劝说殿下签下这悖逆约定的,又是沈云间,殿下可曾想过,这一切是他们早已串通,就是要陷殿下于不忠不义啊!殿下,中计了!” 闫跃林哀哀地叹息,几乎于老泪纵横,他辛辛苦苦帮慕容仲筹谋了半辈子,却在这短短一年里毁于一旦,自己也落个家破人亡、人之将死的下场。 也正因为人之将死,闫跃林哪还管庆王的前途和未来,一心就是想说服慕容仲早早杀了沈云间,给自己出这临死前的一口恶气。 慕容仲细细回想起来,沈云间找他时看似每一次都有自己的理由,实则却是步步为营,将他逼到了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慕容仲觉得,情况还没有闫跃林说的那样差,毕竟他手中还有工部,有大理寺,他仍有和慕容铮周旋的余地。 闫跃林道:“朝局中人,哪一个不是看情势调转风向,殿下若是现在将盟呈上向陛下请罪,虽是自首有功,但功不抵过,在陛下心里总会失了信任,至少霍北这一仗,必不会让殿下出征,一旦宸王得胜而归,难说工部和大理寺不会见风使舵,殿下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只会一直输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杀了沈云间,与国舅联手,除掉慕容笑,再与霍北理应外合,一鼓作气,拿下太子之位!” “如此,实在冒险。”慕容仲道。 闫跃林不死心地劝说,“只要沈云间一死,此事还会有谁知晓?趁慕容笑尚未归城,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啊殿下!” 闫跃林费劲地将这些话说完,见慕容仲脸上已经动容,才放心地合了合眼,临死之前,一生走马,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震惊地道:“沈云间和孙炽……都……是……韩……” 慕容仲急忙贴耳上去,“闫老,你说什么,闫大人?闫大人!” 再没有回应,慕容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掌将闫跃林的眼睛合起,外面已经来人催促,说他再不去面圣恐怕陛下就要发怒了。 …… 宸王府里,慕容铮正在阅读古人留下的兵卷册,与霍北的仗随着慕容仲的归来,很快就要打了,他已许久没有上过战场,是在早做准备了。 入了夜,一名戴着兜帽斗篷的女子随着副将引进来,慕容铮抬眼看到云间受伤的脸,不免有些震惊。 一名女子正上来沏茶,看到云间的脸也吓了一跳,不禁将手指遮在唇边,慕容铮淡淡地与她对视一眼,示意其余人都先下去。 云间关上了房门,站在慕容铮面前,微微地施了一礼。 慕容铮道:“听说你去了霍北。” “是从安平侯世子那里听说的么?想必庆王殿下诛杀十三公子和韶明公主的事情,宸王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慕容铮点头。 “陛下什么态度?” “陛下说黄口小儿之言,不足为信,令长公主安抚子钰,压下来了。”慕容铮道。 这是和云间的预期差不多的,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陛下一定不会让它肆意谣传,但这事情,陛下听说了就已经足够了,慕容仲在陛下心里的印象会越来越差,差到极致的时候,就不会顾念多少骨肉亲情了。 “所以,陛下也知道是小女子在背后捣鬼了?”云间问。 慕容铮点头,“大概有这样的考虑吧,正要下令寻你。今日庆王已经入宫,将自己在霍北受困时,被逼无奈与霍北签订条约的权宜之计告知了陛下,陛下十分震怒,此事,是否也与你有关。” “有。”云间低头,除下了身上的斗篷。 慕容铮道:“你虽对本王有恩,但事关国事,本王亦不能放纵于你,你来找本王,必是有话要说,说过了,本王还是要将你交给陛下发落。” 慕容铮说着,抬眼朝云间看去,却见她根本不在意听自己讲话,自顾地解起了衣裳来。慕容铮一皱眉,不太相信云间是那种为了活命,会拿身体做筹码的女子,便也不回避,将她的每一个动作认真看着。 云间解开了衣上的束带,静静地转过身去,将衣裳褪下半截,露出了后背的图案。 慕容铮眉头皱得更紧,面上甚至有些惊讶,“这是……” “宣武八方军阵图。” 云间说完,把衣裳抬了起来,十指有条不紊地将衣带扎好,转过身,“韩人沈絮,求殿下庇护。” 她垂着眼睛,昏黄的柔光下,姿态安静。慕容铮难以置信地将她看着,那军阵图放在常人眼中或许不那么容易察觉,可他饱读兵,对此趋之若鹜,看到时便几乎一眼就能认定。 “你,竟然是……”慕容铮依然震惊。 她点了下头,抬起眼来,“现在殿下明白,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了?慕容仲曾掠我韩城,屠我百姓,我必要他万劫不复,前事已然备好,后事以小女子一人之力难以完成,所以小女子只能将实情告知殿下,希望殿下能够帮助小女子。” “你想要本王帮你做什么?”慕容铮问。 云间微笑,“其实殿下只要尽自己的本分行事就足够了,小女子原本是想,若是庆王决意与霍北联合,便等他与霍北做戏,南军大败霍北之机,揭发庆王叛国之事。既然庆王这次决定缩头,主动认错,宸王殿下必定要出征迎战霍北,小女子会以这张军阵图,助殿下得胜。小女子需要殿下做的,只是当小女子身份败露之时,向陛下,求娶小女子。” 慕容铮更加震惊,连话都多了起来,“那十三呢,你二人不是本就有婚约?难道你的身份,他还不知道?” “他是有一些猜测,但小女子并未承认。” “你们不是已经……” “他没有看到过这张图,我和他先前所有过的一切,都是假的,小女子虽非清白之身,但与十三公子之间绝无可能,希望殿下能够不计前嫌,帮小女子,渡过这个难关。庆王既然已经向陛下自首,小女子的居心想必他已经猜到了,他必要杀我,而我也不敢回醉月楼,只能求殿下收留。” “也请殿下不要将小女子交给陛下,这张军阵图,还不到暴露的时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 植树好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孙府里,两名丫鬟取了换洗的衣物从子姝房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讨论,“又来了么?少夫人嫁进来已快半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另一丫鬟压低声道,“我听说啊,花楼里有一种法子,常用会让女子不孕,少夫人从小就在花楼,身子可能早已坏了。” “咱们公子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娶了个不会下蛋的,天家亲自证的婚,休也不敢休,最苦的就是夫人盼孙子盼孙女的心,成天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名丫鬟的声音渐渐走远,子姝淡笑着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转过头,迎上孙炽抱歉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问,“是她回来了么?” 孙炽有些惊讶,没有急着回答,子姝道:“你这两日都心神不宁的,她这一去也已许久,该回来了吧。你怎么不去看看?” 孙炽干干地道,“她,是该回来了吧。” 这个年因为许多人都不在,而过得格外平静,因云间不在,孙炽也没有去过醉月楼,府里便传出些好的声音,平日他家公子喜欢往花楼里钻就算了,怎么不钻花楼了,也不去与少夫人亲近。孙炽听到这些,便从房搬回了与子姝的房里,整夜尴尬,似乎情况也不比干听着那些闲言碎语不作为来的好一些。 孙炽这样说,子姝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瞬,准备回房,孙炽还是不禁上前了一步,拉了一下子姝的手臂,又急忙松开,道:“庆王殿下回来了,我应该过去看看。” “哦。”子姝点头。他要去就去,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必向自己打招呼。 孙炽想了想,犹豫着道:“可能要住上一阵子。” 子姝仍然只是淡淡应一声,态度疏离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孙炽看着她离去,不禁地叹了口气,他真不知道该什么办,子姝似乎过于懂事了,这种懂事让人很放心,可又仿佛用一层膜将自己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按照云间说的,孙家父子在慕容仲离开这段时间,一直不遗余力地笼络着人心,暗中的势力越来越大,也就将自己置于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孙炽还不知道在霍北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历经了一个寂寞的新年,庆王府内开春后萧条不减,慕容仲心情败坏,果不出所料,见了孙炽后,将他审了一遭,孙炽自然是什么都不承认的,慕容仲还是不放心,索性将他扣留下来,说是等什么时候沈云间现身了,什么时候放他走人。 孙炽早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但自己送上门,总比慕容仲等急眼了,去抓他的家人要好。 云间那边很快就得知了孙炽被关押的消息,谢白衣问云间打算怎么办,云间道,“能怎么办,做大事总要有些代价,孙炽已经准备好了。对了,听说孙岩正在城外山郊剿匪,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山匪呢?” “说是一群亡命徒,不属朝堂不归江湖,那些回乡过年的京官,被劫了几个,这不是新一届的考子们要来了,为了考生安全,陛下特令剿匪。大半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抓着,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一群人。”谢白衣道。 云间无奈地摇了摇头,剿匪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只是既然孙岩刚好带着人在外面,倒是可以帮帮孙炽。云间道,“师子归终是拦不住十三公子,一行人就要回城了,你去跟孙岩送个消息,让他在城外无论如何截住十三公子,别让他那样顺利进城。” “这还用得着你?慕容仲早不知做了多少严密的安排,他活着进不来的。”谢白衣道。 云间白他一眼,“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万一十三公子和师子归真的落在了孙岩的手里,孙岩又不会杀了他,落在慕容仲的人手里可就不好说了。但问题是,慕容仲就算做了再严密的安排,也不一定截得住十三公子,因为慕容仲的人谁都敢截,但绝不敢挡长公主的去路,既然十三公子他们要回城的消息,云间已经能够知晓了,长公主和安平侯师光多半也会拿到些情报,师子归是师光和亡妻唯一的女儿,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截是不可能截得住的,但可以让孙岩以此表一表对慕容仲的忠心。 …… 金阳城外十里林荫,一队伪装成商贩的车马徐徐前进,安康看了眼日头,天黑之前,应该就到城门了。 从清早起,车队就没有停过,一旁的车窗里传来些动静,安康凑上去,看到师子归拉出了小半边车帘,不好意思地道,“我……想小解。” 安康脸上尴尬了一瞬,师子归涨红着脸道,“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安康只好催动马蹄到了前面的那一辆,同十三公子将事情说了,十三公子探出头来向外望了望,命车队先停下稍作休息,亲自下车,将师子归从马车里牵了下来。 经过几日的同行,两人之间那种陌生已经打破了,师子归跟在十三公子身后,小声地说对不起。 十三公子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很紧张?” 师子归点头,“我已很久没有见过爹爹、子钰还有长公主……” 十三公子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她知道师子归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她在霍北承认了杀害汗王的事情,怕陛下治自己死罪,于是安慰道,“我会让陛下饶恕你的。” 师子归低头叹了口气,“一定要回城吗?” “一定要回。”十三公子道。 “可是,可是那女子说,我若拦不住你,便要杀了你……”师子归担忧地说。 十三公子眯起眼启唇轻笑,背过身道,“她那个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吓你的,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十三公子的目光朝林子里一引,师子归便也只好点了下头,朝更深处走一些,找了块大石头,遮挡起身体来方便。 走在前面的人已经过来探查过,这附近没有人马埋伏,所以十三公子也比较放心,师子归想要放松一下,便让她放松一下,总归金阳城里就要变天了,以后他们这些人,谁也没有能松口气的时候。 等了有一阵子,才感觉这方便的时间太长了一些,十三公子转过身来,便看到一名壮汉用刀子将师子归劫持着,朝他走近了几步。 十三公子将手里的小扇悠悠地一转,“哟,竟是位植树的好汉,敢问好汉,这林子里哪棵树是阁下栽的?” 他说着向前一步,那好汉便劫持着师子归后退一步,十三公子见过太多杀人越货的恶贼,眼前这个,明摆着不是行家,所以他心里几乎是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师子归倒是很紧张地,着急地道,“不要管我!” 那好汉也很紧张,跟着师子归的话说,“你,你你你,不要,不要,过过过,过来!” “噗。”十三公子不禁嗤笑出声,从怀里摸出一把银钱洒在地上,那好汉急忙丢开师子归,慌张地去捡落在草叶间的银钱。 十三公子将师子归拉着,握了握她的手指安慰她不必害怕,站在几步外将那好汉看着。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虽然这本就是个很危险的时分,但他可以确定,慕容仲手底下不可能有这样不像样的杀手。 十三公子牵着师子归的手,只等那好汉捡完了东西早点滚蛋,师子归忽然大叫了一声“小心”,一把将十三公子推开,转身挡在他的身前。 那好汉喊着一句,“慕容笑我杀了你”,一把长刀扎进了师子归的肩胛。 她的身体一瞬间就软了下去,十三公子将她在怀里拖着,大喊“来人”,安康等人很快闻声追过来,那好汉已拿出了毕生的力气,飞快地藏进了林子里,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其余人本还想再追,安康抬手拦了一下,“恐防有诈,先护送公子进城。” 十里林荫又走了八里,一路上仍是相安无事,唯有师子归病恹恹地躺在十三公子怀里,一副即将失血身亡的模样。 十三公子这才有些着急,命驾车的快点,安康在旁边道,“不能再快了,探路的还没有回来,这一路顺畅,城脚下必然还有埋伏……” 十三公子严厉地瞪了安康一眼,安康明白他的心情,将马鞭狠狠地在那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驾!” 果不其然,刚出十里林荫,就碰到两伙人在血拼,这是孙岩和长公主安排来带路的人,没等他们到,就已经先打起来了。 安康急忙下令,“不要恋战,我们的人先冲过去!” 一队车马飞快地疾行,冲开两伙交手的人马,杜若正在长公主安排的那一伙人中,顺势跃上了十三公子所在的这辆马车,抢过缰绳,将车驾去了另一个方向。 西城门外,安仪长公主已亲自在此等候,见到师子归这副样子,责怪地看着十三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公子自认是自己大意保护不周,抱歉地没有说话。 师子归才握着长公主的手哭了起来,“母亲,母亲,女儿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 是不是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仪长公主嫁给师光的时候,正是个妙龄少女,那时师子归就已经是个满地走的女娃娃了,所以安仪长公主总共也不比师子归年岁大上许多,但师子归这声母亲却叫得十分亲厚,虽然不是亲生的,安仪长公主似也听得十分受用。 母女二人的关系,看起来是极好的。 人人都说安仪长公主在金阳城里想做的事便没有做不成的,长公主不负盛名,将十三公子和师子归接进城这件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慕容仲甚至完全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混进去的,听说的时候,十三公子和师子归已经跪在了南帝面前。 师子归的肩上还淌着血,未经一丝包扎,跪倒在南帝面前的时候,一张脸早已白如砂纸。这是长公主拿的主意,就是要这样跪去给南帝看,看看他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给逼成什么样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好意思赶尽杀绝。 养清殿里,安仪长公主站在南帝身边,两个孩子跪在下面,师子归伏在地上许久,十三公子已经直起腰来,看到她肩上流了大片的血,说不心疼是假的。 那血甚至流了一些在地上,南帝自然也看到了,皱了皱眉,责怪长公主道:“孩子伤成这样,怎不先带回去医治?” 安仪长公主无奈地道,“这孩子总归是活不成了,治不治的还不是要先看父皇您的意思。” 南帝咂嘴,沉沉笑了一串,“话说得像是朕将她伤成这样了一般。” 长公主于是开始哭鼻子,十三公子急忙道,“请皇爷爷开恩,饶恕韶明公主在霍北犯下的罪行,她是被那些霍北人逼的!” “哦?霍北人怎么会逼她杀自家的汗王?”南帝好地问。 其实十三公子心里很清楚,那霍北汗王是南帝让师子归杀的,可是这种话不可能说出来,总归这是自己家,霍北人没办法反驳,十三公子信口开河道,“霍北现汗王狼子野心,觊觎汗王之位与我南国韩地许久,但霍北先汗以和亲愿与南朝交好,才激起了现汗王的杀心,又逼迫韶明公主,当着周边列国使臣的面承认罪行,以此挑起与南国的战端,如此用心险恶,实在可恨,请皇爷爷为和亲公主做主!” 南帝听十三公子这样说,哈哈地朗声长笑起来,对师子归道,“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师子归仍将身体埋在地上,半晌才虚弱地开口,“请陛下恕罪,罪女,罪女实在没有力气,起,起不来……” 安仪长公主心疼地一皱眉,宛如少女一般去扯南帝的衣角替女儿撒娇,南帝沉吟一声,看着地上的人道,“十三,你先将她扶起来。” 十三公子便伸出双手,将师子归柔若无骨的身子拉起,她已没有力气,便让她就歪在自己怀里,恳切地望着南帝,“皇爷爷……” 南帝看了一眼长公主,“安仪,你先下去,朕有话要跟孩子们单独说。” 安仪长公主退下后,南帝才站了起来,在依靠着的两人面前踱步,“十三,你可记得数月前,答应朕的事情?” “记得。” “她和那女刺客二人,谁生谁死,考虑好了?”南帝将腰躬下来,凑近一些问。 十三公子面上似乎犹豫,没急着说话。 南帝站直了身,道:“子钰是那女子带回来的,这次搭救和亲公主,莫不是那女子也出了一份力?” “孙子不知。”十三公子道。 南帝继续道:“唔,有趣,她若不是去帮你搭救和亲公主,难不成是早已知道了朕要你选择,特意前去阻挠?你不知道,朕倒是很想知道,她去霍北是要做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是那女子现在下落不明,怕是只有你才能找到她。” 十三公子低低地,“孙子,已跟她闹翻了。” “闹翻了?”南帝好笑不笑地,“她那样的身份,是要因为何事才舍得与你闹翻?你莫不是为了护那女子性命,在诓皇爷爷?” “孙子不敢。” “你不敢?”南帝回到高处坐下,“那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将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这样珍视她告诉朕,说得好,这两个女人朕都赏赐于你,若是说得不好,她二人皆有死罪在身上,朕便下令大理寺,公事公办。” 师子归在十三公子怀里虚弱地抬了抬眼皮,两人对视一眼,十三公子抬起眼来,谨慎地看着南帝。 南帝两只广袖微微一抬,“君无戏言。” 十三公子紧闭着双唇,目光左右摇摆,明显是在考虑着什么。南帝并没有那样多的耐心留给他,自顾道:“那女子现在就藏在宸王府里,来人,将毒酒送去宸王府。” “皇爷爷且慢,”十三公子抬起眼来,“她,她是……” 话刚到嘴边,养清殿外传来尹福海的声音,“宸王殿下,陛下正在与十三公子谈论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宸王殿下……” 话说着,慕容铮已经闯了进来,怀里还搂着个娇滴滴的女子,脸上戴着薄薄的一层轻纱。 云间跪下来,认真地道,“罪女沈云间,叩见陛下。” 她嘴上说着叩见,却也只是端端地跪着,没有一点打算磕头的意思,南帝倒是没把这一言一行间的差别当一回事,十三公子目光凉凉地朝跪在身边的女子看过去。 南帝也看过来,“脸怎么回事,摘下来给朕看看。” 云间便将轻纱从一侧掀开,给南帝过目之后,又重新挂在面上,对南帝道:“这些伤,拜十三公子所赐。” “哦?”南帝不解。 云间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件请慕容铮代为交给南帝,解释道:“一直以来,十三公子亲近小女子,便是为了此物,小女子在花楼中时,曾与一名名唤作赵知身的先生有过一段交往,十三公子为了得到此物,有意接近小女子,甚至挑断赵先生的手筋脚筋,逼使赵先生离开金阳城,临行前只将此物留予小女子保管,还说,若必要时,将此物献给陛下,可救小女子性命。小女子已知陛下与十三公子之间的约定,想来此时对小女子来说,已是生死攸关之境,便将此物献上,求陛下宽恕。” 南帝将那东西握在手里,看到翻面清晰地刻着一个“槐”字,目光震惊。沉沉地,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将那东西握进手心,问:“你说的那个赵知身,现在何处?” “罪女不知。” “十三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是。” 南帝目光顺势向十三公子转来,十三公子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一副挑了就挑了,我承认的态度。 南帝隐去目光中的思虑,将那槐花令仿若不经意般随意地丢在桌上,“朕当年确曾颁过几道这样的令牌,将令牌交还与朕,可作免死之用,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几人相继从养清殿里出来,通往宫门的路上,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十三公子将师子归塞进一人怀里,转过身几步过来抓住云间的手腕,“跟我来。” 她被扯着走到一处,四周并没有什么遮挡之物,背靠着墙壁,看着眼前满眼怒意的人。 “是不是你!”他开门见山地问。 云间轻笑一瞬,将他仍残余一丝伤痕的脖子看了看,又将他一只被咬过的手臂看了看,讥讽地道,“怎么,刚脱了绳,就不认得主人了?” “你!”十三公子愤怒,将她往墙上重重一推,身体更压紧了一些,动作从远处看去十分暧昧,在大殿外男女行这样的亲昵动作也不何体统。 “你在霍北都干了什么!”他问。 云间依然轻笑,“你怪我将师子钰送去送死,我便将他带了回来,顺便让他目睹了慕容仲是如何要对你和你那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赶尽杀绝的,再来向陛下告状,这些,还不够么?” 十三公子瞪着她,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身体更压近了一些,回到了金阳城,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便比在霍北时单薄了许多,这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似是有意在激起她的某种回忆,使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栗。 往来的宫人只好纷纷回避,慕容铮看着这头,肚子里已经将“成何体统”几个字煮烂了。 他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穿透轻纱,抚摸她的脸颊,逼她与自己对视,憋了好半天,终于将那句话憋了出来,“我问,雪原山洞里那一夜,是不是你!” 她瞥过眼,“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他已经涨红了脸,“告诉我是不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 好听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不是。”云间平静地回答。 “再说一遍!” “不是。” 他似还不死心,当众贴下脸上,隔着轻纱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看着她,似撑着最后的耐心,“再说一遍!” 云间无奈,“真的不是。” 十三公子笑,“好,很好,我慕容笑一生从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你沈云间,是唯一一个,我就当做不是。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我对你手下留情的机会。” 十三公子说着,像还有退路似得,又将云间重重一推,将她的肩膀在墙壁上撞得很疼。云间吃痛地瞪着他,还好她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此刻心里倒是足够的平静。 十三公子转身就回去了师子归那边,干脆打横将师子归抱了起来,快步走出宫门,钻进马车之前,冷淡地朝云间和慕容铮这边瞥了一眼。 慕容铮不解,问云间,“你们又在吵什么?” “没什么,他那个人阴晴不定的,我可惹不起。” …… 庆王府的暗室里,孙炽被绑在刑架上,身上已不知道挨了多少条盐水鞭子,他衣服破烂满身的伤痕,歪着头病恹恹地就快要睡去。 一桶冰水将他浇醒,粗重的盐水鞭子再一次抽打在身上,“说,你和沈云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孙炽被抽打得身体哀哀地一抽,垂着红肿的眼皮道,“小人一心效忠庆王殿下,被妖女蒙骗……” 说着又昏了过去。 暗室外,慕容仲和国舅高华阳默默地看着,慕容仲叹了一口气,孙炽从被扣留下来就在拷打,什么狠毒的花样都已用上,到现在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要么是他当真是一把硬骨头,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仲对高华阳道:“他父亲孙岩刚刚来过,说是在城外剿匪时,遇上了一伙人,确定是长公主派去,护送十三回城的。打了一架,损伤了不少兵士,人也没拦住。” “孙岩么,马屁倒是拍得快。”高华阳不屑地道。 慕容仲已分辨不清,手底下这些人到底谁是可信谁是不可信的了,他所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信与不信,都还是需要有把柄在手上握着,孙炽,就暂当做是控制孙岩的把柄了。 “宫里来的消息,今日沈云间进宫,陛下亲自赦免了她的死罪。”高华阳道。 慕容仲点头,“是,大理寺也跟本王说了,陛下已经下令大理寺将罪案销卷了。” 高华阳不禁好,“这女子究竟如何有这样的本领?” 慕容仲可是被害惨了,将云间的本领见识足了,叹道:“既然连陛下都赦她死罪,本王想要杀她,过去就十分不易,现在更是难上加难,她背后有槐花社,有十三,有宸王,现在还多了个陛下,哎……” 高华阳不屑,“狐假虎威罢了。宸王马上就要出兵应战霍北,十三公子现在一心扑在师子归身上,陛下的态度尚未明确,至于槐花社……”高华阳想了想,道:“陛下是不是真的老了,对槐花社的态度远不比当年,当年可是灭了秦家满门……” 慕容仲看高华阳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现在已是风声鹤唳,觉得就连自己的庆王府都不是那么稳妥。 慕容仲道:“与霍北签署条约之事,陛下虽是表面宽恕,本王亦能察觉得到,陛下对本王此举十分不满,这一回恐怕当真失了圣心,现在连安仪长公主都牵扯了进来,依国舅大人之见,本王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国舅可不想搀和他夺嫡的事,况且他现在处于劣势,敷衍道:“还是静观其变。” “静?慕容铮马上就要出征霍北,待他得胜归来,又是军功一件,就连本王当年在韩地创下的战功都要被他掩盖!” 慕容仲很想说,在韩地那事儿上,好处也没少给高华阳分,但又不好明说,便别有所指地将他看了一眼。 高华阳可不是个心思大条的人,这一眼便读懂了慕容仲的意思。 慕容仲又道:“难道国舅大人当真咽得下这一口气,等慕容铮得胜,陛下将他册立为太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便罢了,慕容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国舅大人能眼睁睁看着十三封王拜相,逍遥自在,令郎之死,就这么算了?” 国舅听到这个,气又上了心头,仍是道,“天子眼下不能着急,殿下万万要沉得住气。” 慕容仲只得再叹一口气,或许便是他太着急了吧,否则也不至于被沈云间和慕容笑两人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拿捏到如此地步。 …… 宸王府里,慕容铮正对着一张地图,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他和云间的心意一致,他们都希望此战可以速战速决,一鼓作气,将霍北人赶回草原,所以更需要准备万全。 听到云间走进来的声音,慕容铮用笔将刚才想好的战略在图纸上做下记号,抬眼去看她。 云间施礼,“小女子是来向宸王殿下告别的。” “哦?” “殿下出征后,小女子打算回醉月楼了。”云间道。 慕容铮露出不太放心的表情,恐怕慕容仲还要杀她,云间倒是不以为然,“陛下都不杀我了,庆王殿下还凭什么杀我,殿下放心,小女子很有把握,这一次庆王还是杀不了我。” 慕容铮看着眼前一派轻松的女子,他真没见过这样的人,把自己的命当玩笑似得。 云间的信心来自那枚槐花令,槐花令并不单单只是一块令牌,其实是一个盒子,云间已经试着将它打开过,看到里面藏着一块碧绿的玉玦,上面刻有龙纹,龙腾的中心,有一个“晓”字。 那时云间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自从她从十三公子身上搜出了龙玦,不需对比也能发现了,槐花令里藏着的,是另一块龙玦。 龙玦是象征南国皇子皇孙身份的东西,从来都是贴身保管,出生之日起,由专门的工匠雕刻打造,自小佩戴,死了要跟着一起下葬的。因是一直佩戴之物,时日久了,譬如十三公子那一块上,已经沾染了许多血色,而槐花令里的那一块,碧绿非常,像是从来不曾接触过人身一般。 云间不能确定这块龙玦到底属于谁,但想必对南帝来说是有些意义的。 既然赵知身说她可以交给南帝,云间猜,将此物交还给南帝,本就是赵知身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赵知身又是不是这块龙玦的主人,如果是,他和南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云间从南帝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是十分在意这龙玦的主人的,所以为了那个主人,南帝也会在意她。 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在南帝的眼皮子底下杀人,那么就算她一直藏在宸王府,也是没用的。 “也好,”慕容铮道,“本王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往韩地,你身子不好,是也不好带在身边。” “哦?殿下还曾考虑过将小女子带在身边么?”云间笑着问。 慕容铮也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这样的话,略有些尴尬,道:“本王更担心的,倒是不在时,十三会将为难于你。” “殿下不必担心,他必是会为难的,小女子也会尽力周旋,平平安安等殿下回来的。”云间说着,已朝慕容铮走近了一些,将他在地图上的标注看了看。 原本这种行军战略,哪怕只是个粗稿,也是不能轻易给人看的,但慕容铮也不知是什么说服了自己,她要看,便也没有遮掩。 云间对于行军打仗,基础的战术从小耳濡目染,但还绝算不上个行家,看了慕容铮的布置,已觉得十分高深莫测。 “对了……”慕容铮有些尴尬,有些说不出口。 云间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眼睛斜了斜,也弯着尴尬的笑容,“殿下去房里说吧。” 慕容铮心里微微地一抖,将图纸合了起来,尴尬地走在前面,云间小步跟在后面,跟进了慕容铮的寝殿。 吩咐了其余人下去,关起了门,云间将他的寝殿看了看,没想到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宸王殿下,睡觉的地方竟然布置得十分风雅有韵,相比之下,十三公子那满屋子的金砖玉器,充满了乡绅土豪的流氓气息。 她的手指在一张古琴上拨过,发出一串泠泠低回的音调,回身有些欣喜的去寻慕容铮,没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伸出手来轻轻握着她的手背,引着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一下一下,流畅轻柔,拨出一段空谷莺鸣一般的音律。 “好听。”云间笑着。 慕容铮也淡淡一笑作为回应,只一下就看出来云间并不会弹琴,所以才会觉得十分新鲜,便继续引着她的手指在弦上跳跃轻抚,像有意炫技一般,各种风格的曲子,都轮着弹了一遍。 摆弄新鲜的事物,总是容易让人心情舒畅,很快就忘了进门时的尴尬。两人这样一前一后贴身站了有一会儿,慕容铮将她的手指抚平轻轻按在琴弦上,令曲音在琴弦的微颤中渐渐归于平静。 他微笑,“不闹了,做正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 心里有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已经许诺过慕容铮,要将身上的军阵图给他,现在慕容铮出征在即,这件事情是不好再拖了。 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尴尬,她退出慕容铮不经意的包围,四下看了看,知道慕容仲为人光明磊落,并不是慕容仲或者十三公子那种狡猾之人,反正宸王府里都是士兵,对暗招便没有太多的防备,大约这里遍布了各处来的眼线。 门窗虽已关紧,仍要防着隔墙有耳,但外人再要监视慕容铮,也监视不到他的床帏中去,她便走到了床边,脱了鞋上去,将床帐放下来,在里面轻轻地道:“殿下准备好了就进来吧。” 慕容铮脸上也难掩一丝尴尬,走去案前拿了纸笔,转身回床那头的时候,不禁地在镜中将自己的脸看了一眼,拨了一瞬额前的垂发。 眼下他穿的是一身常服,也自是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将纸笔送进去,慕容铮脱了靴跟着钻进去,好在他的床还是很大的,云间光着背,转身坐在另一头,与他之间还能保持一段距离。 慕容铮展开纸笔,尽力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注意其它的,一笔一笔,将云间背上的图案临摹下来。 这是一张十分细致的图,按照比例扩大到纸张上,每一根线条都不容得差错,渐渐地,慕容铮也已全心全意地被那图纸所吸引,时间一分一秒的悄悄流淌过去。 一缕发丝落了下来,慕容铮没想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发丝拨开到一边,云间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得身体一颤。 慕容铮有些尴尬,“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她干笑,“怎么可能睡的着呢……” 考虑到云间这样一直坐着的姿势很难受,慕容铮走出去,吩咐人送了几个软枕过来,让云间抱着,困了就睡,抖着眼皮尴尬地道,“你可放心,本王不是那样的人……” 云间不由得被这句话逗笑了,趴在软枕上,若有所思地问,“宸王殿下会认为小女子是随便之人么?” 他低头描绘图案,“怎么这样想?” “小女子出身花楼,跟过十三公子,跟过孙炽,现在又钻了殿下的床帏,金阳城中没有秘密,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人知晓,会不会伤及殿下的颜面?” 慕容铮松松一笑,“本王不在意这些,况且,你在本王心里并非寻常人。” “哦?” 慕容铮笔稍迟钝,想了想,将笔尖在一方小砚边停下,撩了条薄毯盖在云间身上,倚着一边坐下来活动活动手腕,道:“韩人沈絮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你却活了下来,本王猜,为了让你活着,其中必有许多人为此付出过代价。你的这一条命,更为厚重,不能作寻常人看待的。” “殿下的心胸实在是宽厚,日后必是一位仁君。”云间道。 慕容铮无奈地笑,“日后如何,谁说得准呢。” “殿下难道对太子之位不是势在必得?” 慕容铮不由得叹息一口,“本王乃陛下嫡孙,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教育要文成武德、励精图治,本王一直是这样做的,只是本王感觉,无论如何似乎都不能令陛下完全满意,本王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差了些什么,陛下的心意,本王尚且读不懂,你也不要乱猜。” 云间背对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应了一声,道:“殿下歇好了么,时间紧迫,还请继续吧。” 宸王寝殿的灯亮了一整夜,慕容铮就着床帐中暗淡的光线,直到天已大亮,才将一张完整的军阵图临摹下来。云间早已睡着,他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切,给她盖上一条轻薄的羽被,自己去外面坐着歇了一歇。 …… 养清殿里,用过了午膳,南帝忽然要皇后陪自己下棋,下棋时,安插在宸王府的探子前来禀报,将昨夜宸王陪云间弹琴,继而拉上床帐相处了一夜的事情说了。 南帝捏着棋子,吩咐来人下去,将一子落下,问皇后怎么看。 皇后自是捡着漂亮的话说,“宸王这孩子从小就勤奋,往些年为陛下领兵在外,婚事也耽搁到了现在,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越是耽搁了,就越是不着急,宠幸一名女子,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这女子,原本跟的是十三。”南帝道。 皇后捏着一粒白子,不知该落在何处是好,“这……” “朕还听说,这女子还跟过金阳府尹孙岩的儿子孙炽,孙炽是庆王的人。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都不和睦,怎么到了一名女子身上,态度却如此一致。” 南帝看似闲聊一般说着,皇后只得闲聊一般道,“想是这女子必有些过人之处吧。” “皇后感兴趣?” 南帝随口一问,却将皇后问的心里一惊,生怕南帝要把这女子弄进宫里来调教调教。想当年宫里也曾混进来过一名花楼女子,将正是壮年的南帝迷得五迷三道,她可是狠费了一番手段,才将那女子除掉的。 之前先太子死在花楼女子的榻上,就有人提过这种不正之风应当整治,但无一人敢出来附议,十三公子这几个往花楼里钻得勤快,也没人敢说闲话,还不都是怕这闲话传去陛下耳朵里,让陛下疑心是在指桑骂槐。 皇后便道:“臣妾为何要对一名女子感兴趣,他们兄弟几个有想法,也好在这件小事上比比高下。” 南帝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深笑,皇后并不能看懂,犹豫了片刻,一子仍未落下,“不过有句话,臣妾想说又不敢乱说。” “老夫老妻了,想说便说吧。”南帝道。 皇后斟酌了一番语气,道,“陛下向来不许人乱讲巫蛊邪说的,这女子周旋在陛下看好的几位皇孙身边,不禁让臣妾联想起一些古朝旧事来,生怕孩子们被鬼魅妖女蛊惑蒙骗,”顿笑一瞬,“不过是妇人的一点愚思,定是多日未去寺里上香,心里不安了。” 南帝只当听听,随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棋盘上的一棋空位,“这儿,下这儿。” 皇后微笑着将白子落下,仍是猜不透南帝的想法。但国舅让她帮的忙,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的伤已经过处理,休息过了,身子仍是十分虚弱的。 这伤终是为护自己而受,十三公子也不好太冷漠,便暂住在长公主府里,等着师子归好起来。 见着她坐在床上服药,十三公子坐在不远不近的一张椅子上,不知怎么,蓦地感觉到手臂上一阵瘙痒,下意识地抬手挠过去,摸到那微微斑驳的疤痕,是在霍北时给云间咬的。 十三公子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难看了,安康正赶着这时候过来,站在门外候着,等十三公子自己走出去。 师子归的房门外不远,安康也将宸王府里的情况讲了一遍,又是抚琴之趣,又是彻夜明灯,十三公子越听越出神,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安康看到他家公子这空洞的眼神,生怕他一受刺激又瞎了,急忙用五指在他眼前摇了摇,“公子,方才说的您可听见了?” “别再说了。”十三公子毫无表情地道。 安康点头,十三公子补充,“也别再去看。” “可是宸王殿下过两日便要出征,云间姑娘……” “本公子说了别再说了!”十三公子不禁吼了一句,这一句甚至连在房里喝药的师子归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才冷静了一些,“别再提她,她的事情,本公子一句都不想听。” 安康沉默地低头,师子钰站在几步外瞪着杏眼看十三公子,眼神锋利地道,“十三哥心里有鬼!十三哥跟那个丑女人,心里都有鬼!” 十三公子瞪他一眼,师子钰也不屑地将十三公子白了一眼,师子归已经走到门边,虚弱地扶着门框,“子钰,别吵十三哥说正事。” “他有什么正事!”师子钰急忙开始告状,“姐姐不知,姐姐不在的时候,十三哥整日与那些勾栏下处的婊1子混在一处,还将那丑女人的肚子都搞大了,要不是那丑女人命贱,现在娃娃都快落地了!” 师子归责怪地看他一眼,“子钰!” 师子钰还想继续说什么,师子归有意地发出一串轻咳,引起了师子钰的关心,才将话暂时咽下,快步跑上去扶他姐姐。 十三公子不悦地将那毛孩子看了一眼,知道他等下还是要胡说,说便说吧,反正他做过的事情,也不怕人知道。 “她打算回醉月楼?”十三公子问安康。 安康不说话,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是他刚才说不许再提云间的。十三公子烦躁地皱眉,“说!” “没听说宸王殿下有将她带上的打算,她也没其余地方可去。” 十三公子想了想,“叫芷萱去听萧别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 风光相送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听萧别院里,芷萱怯怯地跪在十三公子面前,他仍是往常的一派模样,捏着一把小扇,不时地在掌心里转个圈,目光凉凉地在芷萱身上看着。 被盯了许久,芷萱终于按捺不住,柔柔地唤了声“公子”。 十三公子一抬眼,好地问,“怎么,本公子外面回来一趟,变样了么,你今日的态度怎么不似往常谄媚?” 芷萱生以为十三公子是兴师问罪的,哪敢放肆,只把身体伏得更低一些。 “沈云间的脸是你做的?”他问。 芷萱牙齿打着颤,“是……是按照公子的吩咐。” “本公子让你把她的脸弄成那样了?” “小,小女子愚钝,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芷萱道。 十三公子冷哼一声,“本公子看你分明就是借此报以往的私仇!” 芷萱不敢接话,身体已经完全埋在了地上,十三公子轻蔑地一笑,“芷萱,你可知道,你与沈云间之间差的,不是心机,不是胆量,而是骨气,她永远都不会把自己放得这样低。” 芷萱听到这话,便抖着胆子把身体直了起来,仍是不敢看十三公子的眼睛。十三公子无趣地瞥眼,“沈云间就要回醉月楼了。” “是,宸王府今日已派了人去传话。”芷萱道。 “眉娘什么态度?” “妈妈私底下说,只要是能赚钱的,醉月楼没有不收留的道理。” 十三公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冰冷地道,“你回去吧,有需要时本公子会再寻你的,沈云间可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伤了她的脸,她不会放过你的。” …… 宸王府中,慕容铮已从陛下那里领了帅印,临行前,仍想再多看那军阵图一眼。云间倒了杯热茶递上去,慕容铮礼貌地微笑道谢,目光仍一瞬不瞬地将那张图纸盯着。口中赞叹,“以退为进,以攻为守,令尊宣武战神不愧旷世鬼才之名,这小小一张图纸,竟能如此千变万化!” 云间轻轻一笑,“看来此军阵中的奥妙殿下已经完全参悟了。” 慕容铮惭愧地将图纸合上,“短短两日,怎敢说参悟透彻,不过一行一指已了然于心。” 云间便将那图纸也拿过来看了看,这东西虽然长在她身上多年,但她实在是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看的,并且军事上的东西,一定要有足够的经验才能领悟,她那些所谓的经验,在慕容铮面前不过是小儿说笑罢了。 云间道:“只是可惜,再精妙的阵法,终是抵不过弹尽粮绝,殿下此去,庆王必定会想方设法加以阻挠,殿下人在军中,万要小心,金阳城中的后事,小女子会竭尽全力为殿下料理妥当。” “你的身子……” 云间摇头,“此役关乎韩地百万黎明数年生计安稳,远比小女子的身子要紧,殿下请抛却后顾之忧,尽管放手一搏。” 慕容铮郑重地点头,好地问,“这张图怎么会在刺在你身上?” 云间转过身,一边踱步一边道,“其实父亲的行军之道,原本只在他心中,这张图是由母亲整理绘制而成,这张图会出现在小女子身上,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一场婚约……” “所以,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慕容铮问。 云间点头,走回去将那图纸拿过来,放在烛灯上点燃,“利器可作为利人的工具,但也可以伤人,这军阵交给殿下小女子很放心,但还并不想让多余的人看到。” 慕容铮看着地上的纸渐渐燃成一团灰烬,云间已经转身,去帮他取了盔甲过来,笑着说,“殿下准备启程吧,城外的将士还在等着殿下前去点兵。” 慕容铮将那盔甲接过来,仍看着地上的灰烬,终是问道:“你,的确不打算嫁给十三了?” “嗯?” 慕容铮将手掌贴在左胸,“你的嫁妆在本王这里。” 云间轻笑,好地看着他。 慕容铮有些尴尬,“本王的意思是,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本王虽已接纳,心中难免有些愧意,不知你的想法究竟是如何。” 云间大概听得明白慕容铮的意思,她曾求过慕容铮,一旦身份暴露,希望慕容铮能委屈一下娶了自己。但那是当时,当时她明知道十三公子和陛下的约定,生怕十三公子那张破嘴,为了保全师子归的性命,又不舍得看自己去死,会将她的身份说出来。 她可绝不想在那种情况下被迫嫁给十三公子,哪怕不剩下几个月性命,也不想将自己生生恶心死。 好在那日他们赶到得及时,把十三公子那张破嘴堵住了,这小小的危机才得以化解。 但还是说不准,这军阵图一旦现世了,总会有有见识的人看出来,硬要追问图纸的由来,说不定很快就会追查到自己身上来。到那时候慕容铮还是要按照约定的说服陛下让自己娶她,若有那一日,两人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和状态,还是早早说清楚比较合适。 云间道,“宸王殿下,小女子是将死之人,来不及考虑这些了。” 慕容铮也知她身上的雪颜之毒已深不可解,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进自己手心,道:“战场上变化多端,本王无法保证能何时归来,无论如何,你要撑到本王回来的那一天,本王会再帮你想办法的。” 云间微笑着点头,“嗯。”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前的小妹妹看了看,真是个命运多舛的丫头,死都要死了,脸还被搞成了这样,好歹是那双眼睛,依然是明亮的,那里面似囊括了整片天空的闪耀,足以将多余的伤痕掩盖。 慕容铮穿上了盔甲,走到大门外上马后,忽然向云间伸手,“本王再亲自送你一程。” 百姓齐聚街道两旁,目送从宸王府出发的兵马出城,慕容铮跨马坐在最前面,怀里坐着个戴着面纱的小娇娥。 这便十分地新鲜了。 云间略有些不自在,又觉得这种感觉好神气啊,当年父亲出门打仗的时候,也是这样将她放在怀里坐着,她那时候满脸都写着骄傲。 云间低笑,小声地道:“殿下越来越不将体统放在心上了。” 慕容铮闷坑一声,“你说的对,遇何样的人使何样的计,对不成体统的人还是要用不成体统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让十三明白本王对你有多么看重,他虽一贯喜欢与本王顶嘴让本王难堪,但这世上,能让他愿意看一丝颜面的,也只有本王了。这点信心本王还是有的。” 慕容铮说的没错,云间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十三公子的骚扰,实在会让她烦透的。如果慕容铮这样做,可以起到一些效果,她是不在意这样会让慕容铮有些丢脸的。 “前面就是醉月楼了,多谢殿下的风光相送。”云间道。 慕容铮停下马蹄,掐着腰将她放下去,跨坐在马背上,俯首看着她,“一定,活到本王得胜归来。” 她微笑,“那殿下可要快一些呢。” 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拨开惊讶的人群,朝那散发着脂粉香气的妩媚小楼走去,抬眼望了望醉月楼的门楣,弯着唇角摩拳擦掌。 绣儿见云间回来了,急忙下楼去迎接,云间也没顾得上理她,直接冲了进去,凭着从宸王那里借来的气势,从一众花娘中将芷萱拎了出来,利落地抽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瞪着眼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过得很自在嘛。” 芷萱强撑起气势来,看了看自己被云间死死攥在手中的领子,瞪着她问,“你,你要干什么?” 云间从头上拔下一根锋利的发簪,簪尖抵在她的脸上,“干什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的脸!” 芷萱大睁着眼睛,想要躲避的一瞬间,脸上已经被云间狠狠得划了一条口子,血液在涂抹了脂粉的脸上溢出,便显得愈加红艳。 云间还不解恨,继续朝芷萱的脸上划去,众人才急忙去将两人拉开,月榕也扶着沈玉眉过来了。 芷萱急忙跑到沈玉眉身旁躲着,捂着脸哇哇地哭,云间像疯了一样,仍要朝她扑过去。 沈玉眉呵道:“云间,你要干什么!” 云间也大哭起来,撕开轻纱指着芷萱,“她毁了我的脸,我就是死也不让她好过!” 沈玉眉瞪向芷萱,这可是破坏青楼财产的罪责,芷萱可不想担,急忙道:“是十三公子让我做的,你不信问他去,他来了我也这么说!” 众人惊讶,云间不惊,继续要去寻芷萱扭打,骂道:“我早晚杀了你!现在有宸王殿下护着我,十三公子也不能帮你出头,有本事你去报官,金阳府尹家的公子是我相好,看他如何治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 你变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开春之后,进京来赶考的考子,家境好的已经陆续到了一些,这会儿醉月楼里也并不是没有外人。 云间过去仗着有几位权贵撑腰,脾气大一些也就罢了,但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沈玉眉还是不能不管的,她将芷萱护了一护,怒道:“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云间自是一副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模样,气鼓鼓地不向沈玉眉认错,沈玉眉快走几步到她面前,劈手甩一个耳光,“便是王法治不了你,只要你还在醉月楼里一天,妈妈我就管得了。来人,将她拉下去反省!” 云间被几个养在园子里的打手带下去,沈玉眉觉得这威立得还不够,生怕今日的事情被其余人听到使人诟病,对剩下的花娘们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无论背后倚着什么样的靠山,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姓孙更不姓沈,再有这样的话说出来,在园子里的规矩上就是死罪!” …… 听萧别院里,芷萱捂着脸跪在十三公子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十三公子像听曲儿一般,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握着小扇打着节拍,待芷萱的哭声渐渐安静了,才发出清冽的嗓音,“怎么停下了?” 芷萱听他有了回应,于是继续抽鼻子哭起来,十三公子走过去,将小扇甩开抬着芷萱的下巴,“手拿开本公子看看。” 芷萱便将一直捂在侧脸上的一只手移走,露出一条正在结痂的狰狞疤痕,十三公子看着咂嘴,“与她自己那张脸比起来,这下手还是轻的。” 芷萱扯住十三公子的衣角,抽着鼻子道:“请公子为小女子做主,这张脸毁了,小女子可怎么活……” “她连那样的话都说了,本公子能如何。”十三公子冷淡地甩开她缠住自己衣角的手,合起小扇来,抬眼望了望天,“你没听说么,宸王出征前,专宠了一名花楼女子,整整两日三夜,同吃同睡、抚琴作歌,甚至用上阵杀敌的战马,在数百将士的护卫下,亲自将她驮去了香街醉月楼,她说的没错,看在六哥的面子上,本公子也不能帮你做主。” “可是,”芷萱急切地道,“可是她是怎样才勾搭上宸王殿下的,还不是靠着公子您,她踩着公子上位,依靠上宸王殿下,便将公子弃如敝履,她,她把公子您当什么了!” 这一言将十三公子说得心里很不爽快,他这个人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在乎些面子的,当初沈云间与自己相好,外人看来也是好得轰轰烈烈的,现在攀上的宸王,更叫一个轰轰烈烈,外人会怎么说宸王他懒得想,可怎么嘲笑自己的,想都不用想。 想到这里,不禁让十三公子想起了被她当畜生拴着的那几日,脖子上有些发紧,抬手将纽扣解开了几粒,冰冷地骂了句,“滚。” 芷萱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可她说的也是事实,心里仍然是委屈的,趁十三公子没有彻底发火之前,还是先灰溜溜地滚了。 出去时,正碰到师子钰陪着师子归过来。 两人进来的时候,十三公子正敞着领子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不冷不热地问候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师子钰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生气,愤怒地说,“姐姐一好起来就惦记着十三哥你,十三哥你倒好,仍在府里狎妓!” 十三公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烦师子钰,不耐烦地问,“我狎妓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子钰更恼,上前一步,“过去无人管,现在姐姐在这里,你狎妓就是不行!” “子钰!”师子归一派长姐的温柔与严厉,将师子钰的话拦住,对十三公子道:“子钰年纪还小,口无遮拦的,不要听他胡说。” 十三公子冷哼一声,懒得再做口舌上的计较。他不小了,为了破坏自己的婚事,他都懂得找人去强暴新娘子了,那亏得是他不喜欢的女子,若是喜欢的,早不要剥了师子钰一层皮。 师子归见十三公子仍是没好气的模样,柔柔而大方地道:“过去常常得莲夫人关怀,回来之后还未曾去东宫拜访过,听说近日莲夫人正与太子妃娘娘闭门为宸王殿下祈福,不见外人,我这样去了,怕会显得冒昧,所以我想,请你带我去东宫里走一趟。” “哦,这事。”十三公子的脸色才平静了一些。他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安排,他是知道慕容仲对付自己的决心了的,弄不了他,肯定会想去弄他娘,准备去安排的时候,就已听说宸王那边都安排好了,莲夫人与太子妃吃睡一起,还是比较安全的。 师子归目光诚恳而温柔,十三公子将领上的扣子系起来,撩了件外袍搭在身上,“走吧。” …… 东宫的佛堂里,并排跪着两位妇人,都是安静而虔诚的模样。太子妃虽然年纪比莲夫人还要大上一些,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要年轻一些。 太子妃作为先太子的正室,自然出身名门,为人温和大方,过去丈夫不成器,相夫不成只能教子,便将慕容铮教育得很是成器,儿子成器,她便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渐渐儿子长大了,也凡事都听慕容铮的。 听说师子归来了,太子妃也只简单打了个照面,继续诚心诚意地念佛,莲夫人便移步到隔壁的房里来,拉着师子归的手,一连叹了几口气。 “回来了就好。”莲夫人道。 师子归轻轻微笑,“看到夫人和太子妃娘娘依然平和常健,子归心里也很欢喜。” 莲夫人却愁容不减,又在师子归的手上摸了摸,“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许多,修养一些时日便就无碍了。”师子归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刺客可抓到了?”莲夫人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师子归受着重伤跪去南帝面前,这样的事情必是会被大传特传的,莲夫人也已经知道,师子归是为了救十三公子而伤的,对她便更添许多亲厚的意思。 十三公子无奈地摇头,“当日恐怕节外生枝,就没有追,再去寻的时候,定是寻不着的。” 怕莲夫人担忧,师子归急忙道:“不过是个山野中劫财的匪徒,遇上了也只是有些倒霉罢了,夫人且宽心,这城里可没有贼匪。” 莲夫人又不傻,仍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在被人追杀,将十三公子的手也拉过来,与师子归的交叠在一起,在他们的手背上拍了拍,“你们都要当心啊。” 十三公子感到有些不自在,待他娘这句话说完,便将手收了回来,师子归感觉到了,急忙道:“母亲让子归给夫人和太子妃娘娘带了些礼物过来,两位现在走不开佛堂,便直接送去库里存着了,子归代母亲向夫人问声好。” “唉,也代我向长公主问好。” 旁的便也无多余的话可说,十三公子便将师子归带出来,直接送回了长公主府,站在长公主府涂满金漆的门楣下,粗粗道别了几句,师子归仿佛有些心事的模样,幽幽道:“颜开,你变了……” “哦?”十三公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是不是不能再这样唤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师子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心里仍是不禁地微微一紧。 十三公子微微一笑,“怎么忽然说这个?” 师子归轻轻地问,“你这些年还好吗?” “不太好,但也不算很差。” 师子归点点头,“我先进去了。” “嗯。” 看着师子归慢慢地一步步走进去,十三公子甚至没有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便转过身来迈开了脚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子归没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比谁都着急,仿佛这个事做不成,就像对自己没交代一样。可她回来了,也没有感觉很开心,也就是多了一个曾经相熟的朋友,过往的无话不说,变成了无话可说,他最近心情不好,只想一个人呆着。 脚底像长了记性一般,不知不觉就走近了醉月楼所在的香街,金阳城里几座公开招徕恩客的花楼,都在里头。 十三公子可没有喝花酒的心情,对安康道:“你去醉月楼,将本公子往年投放在里头的银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差地撤出来,撤出来的钱拿去其它几处园子,将他们储着还未挂牌的那些,模样和才情顶尖的都赎出来,送去潇湘馆。” “公子是要……” 十三公子朝那整条散发着脂粉香气的街道看去,“醉月楼一枝独秀已经许多年了,金阳城里的花楼也该重新洗牌了。顺便看看沈玉眉背后的那位主子,到底是谁,凭什么敢一直包容着沈云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 另有其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含着泪,黯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进门就看到长公主已经在等着她。 她将泪水尽数咽了回去,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母亲”。 “回来了?”长公主含着大方的笑容,注意到师子归眼眶泛红,问道:“莲夫人近来可好?” “嗯,让女儿代她向母亲问好。”师子归说着,有意回避长公主的眼神,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眼睛,转身坐到镜前去卸妆。 安仪长公主便又走到了她身后,看着镜中她的容颜,霍北的确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师子归年十六时和亲过去,近三年过去,模样已不比当初水灵了。大约是已嫁过人的缘故,浑身上下的装扮都十分素净,安仪长公主这样喜欢华丽花哨的人,自是有些看不过眼。 招了手,侍婢便送进来一件衣裳,那面料似缎非缎,看起来沉重穿起来则轻盈,上身暗纹作绣,裙上层层叠叠百鸟羽翼,色彩缤纷而层次分明。 “为了迎你回来,本宫特地叫人织了这件百鸟裙,你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安仪长公主道。 师子归对安仪长公主素来是言听计从的,听话地将那长裙换上,安仪长公主从她的柜子里挑挑选选出一条搭配的披帛,将师子归引到镜前站着,满意地道:“看看,这才是本宫的女儿,俏丽依然,往后可别再穿那些白的靛的,真当自己是寡妇了么。” 师子归不太自信地低下了头,长公主问,“莲夫人没提你二人的婚事?” “女儿和十三公子之间,本就没有婚约,从何而提。”师子归道。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当年陛下硬要拆散你们,这会儿孩子都该会走了,你不好意思什么?十三个性虽然张扬了些,还是十分顾忌莲夫人的想法,你还是要多去走走才好。” 师子归乖顺地点头,走走也只是走走而已,她们这种女儿家,过了少年时鲜衣怒马的年纪,余下的也只剩走走亲戚陪妇人嫂子们说说话而已,往哪里走走都是一样的。 长公主看出师子归并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听进去,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女儿啊,你要打起精神来呀。” 师子归不禁地抽了下鼻子,仍是忍住了没让自己哭出来,道:“他不喜欢我了。” “嗯?” “女儿知道,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师子归有些黯然地道,解释说:“终是过去了太久,情如纸薄,少年时的约定不作数的。女儿能够回来,能陪在母亲和爹爹身边,已经十分知足了。”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才刚回来,就说这样丧气的话。这人么,久了不见,情分是会淡薄一些,相处得久了,心也就慢慢回来了。” “不是这样的,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那般了。”师子归淡淡一笑,“他是真的不喜欢女儿了。” “那你自己呢?” 师子归仍无奈地笑着,不回答,片刻后,幽幽地道,“他心里已有了别人,我看得出来,那人会让他心烦意乱,会让他想起的时候,眼里如有星耀,又寂寞黯然,他的心正被别人牵着走呢。” “他喜欢的那是个死人!”安仪长公主不耐烦地道。 “死人?” “那女子中了雪颜之毒,已活不得太久,你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雪颜……”师子归便想起来,在雪峰上的时候,慕容仲向十三公子提起过这二字,并以雪颜羮的配方作要挟,还说师子归也中了那毒。后来师子归问过十三公子,十三公子笑说她傻,说是慕容仲骗人的。 师子归的眼睛幽幽地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归,你虽并非本宫亲生,本宫却一直待你视如己出,你可知是为何?”与师子归对视一眼,长公主道,“看看你那弟弟,自小性情乖戾,霸道嗜血,日后绝无成器的可能。长公主府今日威风,不过是因本宫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你父亲安平侯,虽也是为陛下尽心竭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的年头总是有限的,长公主府的风光也是有限的。你是本宫唯一的希望。” 师子归不解地看着她,长公主继续道:“人人都以为,本宫和安平侯从不插手党争,你父亲大约是真的刚正不阿不偏不倚,本宫则是知道,如今的两王僵持之局,亦不过是陛下的一出左右互搏,陛下心中真正看好的太子人选,并不在这二人之中。” “什么?连宸王殿下也不是……” “不是。”长公主道,“当年南国要与韩国和亲时,陛下曾请天师为十三公子算过一卦,天子命格。陛下渐将年迈,已没有魄力逆天而行,所以他必会顺照天意,无论如何将十三公子扶上太子之位。陛下现在之所以不表露一丝心意,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两王相争不过是个幌子,终会两败俱伤。” “所以母亲才希望女儿与十三公子亲近?” “不错,本宫不仅要你们亲近,还要你成为未来的皇后,”长公主目光灼灼,看着师子归定定地道:“为了长公主府,为了你弟弟,你一定要做到。” 师子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又该如何去做,但长公主把话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样立刻拒绝。 师子归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压在她的肩上,使有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轻轻地问道:“所以母亲才让女儿在十里林荫下车,让女儿和等在那里的劫匪做戏,让女儿为他受伤,让他欠女儿这个人情?” “不错,本宫原本是想,这样可以让你二人更亲近一些,感情恢复得更快一些。看来陛下说的也不错,人一生总在追求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失去你时,他百感交集,现在你回来了,却不闻不问,一门心思扑在那得不到的人身上,男人的心就是这样,你倒不妨看透一些。” 师子归仍低着头,心中暗暗地苦笑,到头来她还是只是一枚棋子,被人摆到这里,又被人挪到那里,而更可笑的是,她没有一丝挣脱这种命运的勇气和能力。 长公主抚着她的手背,“你还很年轻,本宫知道让你看透这些并不容易,时日还很长,可以慢慢来。过几日便是踏春的时节,到时候你就穿着这件衣裳去,其余的,本宫会帮你安排的。” …… 庆王府里,慕容仲自霍北回来之后,就闲得发慌,已命人停止对孙炽的拷打,免得他经受不住咽气了。 闲下来了,便需有人作陪,月榕沏了茶,慕容仲连喝的心情都没有,问道:“她真是那样说的?” “我亲耳听到的,若不是许多人拦着,芷萱怕是命都保不住,脸让人伤成那样,也是气急了。”月榕道。 慕容仲皱眉,“难道她当真不知道孙炽的事?” “孙公子怎么了?”月榕不由得好。 慕容仲淡笑一瞬,“没什么,本王给他安排了件差事,出了趟远门。” “难怪不曾到醉月楼来问过,还以为是宸王那日太过招摇,他不敢再去接近云间妹妹了呢。” 慕容仲也听说了那回事,沈云间一会跟这个好一会跟那个好,既是花楼出身,哪怕是当真朝三暮四也并不怪,让人感到怪的,是慕容铮那个木头疙瘩,怎么也会为她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究竟是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还是像他们造谣的一般,是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鬼魅妖灵? 慕容仲想不明白,便决定去请教国舅,到了国舅府,国舅大人高华阳也并没有很热情的态度。 人一旦失了势,真是走到哪里都感觉在被狗眼看人低。 国舅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庆王殿下究竟打算何时除掉沈云间?区区一个女子,既又回了醉月楼,很难做么?” 慕容仲解释道:“国舅大人稍安勿躁,那女子身中毒,那仅有的一张配方,现在已经没了踪迹,她本就活不长了。” “哦?” “本王已将它丢了。” “丢了?” “是,丢在雪原里,雪地冰天的,现在已然是张废纸。”慕容仲解释完,又道:“本王也不是不知夜长梦多,只是这醉月楼的沈玉眉,无论何种境地都敢收留沈云间,本王恐怕,她的背后另有其人。” “本官一直以为,醉月楼是听殿下差遣的。”高华阳道。 慕容仲摇头,“本王原也这样以为,眼下看来,显然不是。这金阳城中的水,比你我想象得更深,所以更是时不我待。” “看来庆王殿下此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 四大贵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霍北一行,慕容仲莫名其妙地就在与慕容铮的争斗中落了下风,那事情清晰明了地摆在那里,是不可能推翻的,慕容仲现在所能希望的,也就是慕容铮在与霍北这场仗上,打得不要那么顺心顺意。 可韩地已失,想要在慕容铮的军队中做文章,也是难于登天,但若要在后勤粮草上动手脚,国舅掌管户部度支,是有这样的便利的。 慕容仲刚将想法提出来,还未点到正题,便被国舅直截了当地拒绝。在国舅的天平里,只要自己还没有正式插手党争,或者说并未利用自己所拥有的职权做什么,日后无论谁做太子做皇帝,他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大家同仇敌忾厌恶慕容笑,帮一些小忙可以,这点原则绝不能破。 慕容仲也清楚国舅存的这番心思,所以更希望尽快将国舅拉进这趟浑水,大家才能正儿八经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好说歹说一阵,慕容仲终于舍得亮出一张底牌,道:“国舅大人恐怕还不知道,那区区女子之所以这样难杀,是因为她是槐花社的人。” “槐花社?”这一言终使得高华阳震惊。 慕容仲道:“槐花社的来历与底细,国舅大人应该比本王更明白,本王也只是有些耳闻,当年因槐花社而起的那场变法风波,乃是国舅大人你带头镇压的。秦家因那风波被灭满门,宫里的槐夫人也在不久后因通奸之罪自缢而亡,若是槐花社要卷土重来,这矛头终究会对准谁,本王不想乱猜,但又觉得这事情十分好猜。国舅大人以为呢?” 二十年前的南国,乃是四大贵族当道的时候,贵族其一,是以高华阳为首的皇后族亲高家,其二为掌管最高军事权利的陆家,其三为治世能臣,现已垮台的丞相闫家,其四,便是辅国功勋,由陛下一手提拔上去的秦家。 四大贵族之家,各司其职,原本并无恩怨,只因江湖中不知何时由青年公子们私下组建了一个附庸风雅的文化组织,既是才俊,汇聚在一处,除了讴歌游乐挥洒才华,难免会偶尔交流政事之见,便就有人提出,贵族当道,君主专制独裁,法理形同虚设,此局不变,眼下的盛世终将走向衰亡。 这样的主张十分贴合百姓的心意,变法一事便先在民间流传开来。但变法必定会触及到贵族与陛下的利益,秦家主张变法,陛下便默许了反对变法的高华阳,以谋逆之名,灭了秦家满门。 槐花社和所谓的变法,在那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听慕容仲提起了这个,高华阳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慕容仲继续道:“当年槐花社欲求变法,败只败在,此举违背了陛下的心意,若槐花社仍想卷土重来、旧事重提,陛下反对的心意已然明了,依附新君才是有智之举,一旦宸王成为太子,继而登基成为新君,慕容笑会如何继续张狂自在暂且不提,槐花社助宸王登基有功,宸王又是个义薄云天之人,推行变法新政顺理成章,到那时,国舅大人以为自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慕容仲见已说动了国舅,坐下来悠哉地饮了一口茶,茶盖与茶碗之间,磕出一串有节奏的声响。 高华阳无奈地笑了笑,“庆王殿下为了让本官辅佐殿下成为太子,还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呐。” 高华阳心里一直很清楚,慕容铮登基对自己并没有多大好处,但不愿出手帮助慕容仲,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沉不住气,眼光不够长远之人,冒然扶持他,并不稳妥。此话一出,倒是让高华阳对慕容仲有些刮目相看了。 慕容仲淡淡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高华阳道:“既然方才殿下提起了槐夫人,本官倒是可以帮殿下出一个下策。殿下一直以来最介怀之事,便是南国自开朝以来,册立储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殿下虽为长子却并非嫡出,先天之上便矮宸王一头,可倘若宸王也并非嫡出呢?” “哦?”慕容仲眯眼。 高华阳道:“宸王此刻领兵在外,不能擅自回京,殿下亦知,时不我待。” …… 庆王府中的暗室里,孙炽被人从刑架上解放下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慕容仲负手在他眼前踱步,将这青年看了又看,赞道:“孙炽啊孙炽,本王只知你对女人花言巧语信手拈来,竟没想到,连国舅大人也会被你一席话说动了心思,本王过去可真是小看你了。” 孙炽虚弱地一笑,领下这声赞叹,也不做多余的回应。 慕容仲对槐花社的那一番分析,实是从孙炽口中拷打出来的,现在慕容仲将他握在手里将云间的军,无论是孙岩还是云间,为了他的性命,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孙炽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花费了这样久的心思,终是想出这么一条可以让慕容仲继续信任他的话来。 可是他无法预计,高华阳因这些话而牵扯进党争,会不会将后面的局面搅得更乱、更加艰难。 但他还不舍得死,他得先活着。 “国舅大人作何说法?”孙炽虚弱地问道。 慕容仲还不想将国舅拿给自己的计策与他人分享,只道:“说要再考虑考虑。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不过你也要明白,本王因你受了沈云间这样大的蒙蔽,对你有些疑心,是在所难免的。” “小人明白。” 慕容仲点头,“来人,将孙公子带去上好的厢房,休息梳洗,有伤治伤,莫要再怠慢了。” …… 春寒料峭之时,荻花苑里,谢白衣深夜过来敲门,云间正等着他来,一见到他便道:“我猜庆王必定会请国舅高华阳在军饷粮草上做些文章,好在哥哥手里不缺这些,这次又要劳烦哥哥破费了。” 谢白衣不做回应,想了想,转身走出去,凑到张妈睡觉的窗边,将一只使人昏睡的香线丢了进去。 云间难得见谢白衣如此谨慎,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刚来的消息,太子妃与人通奸,已被秘密抓去大理寺审问。”谢白衣道。 “什么?宸王殿下不是已经知会了太子妃,切莫离开东宫一步么?” 谢白衣无奈,“太子妃今日收到消息,说宸王有家秘密传达给她,便去到一处早已安排好的居所,兵部任职的唐礼,也收到了差不多的消息,说是太子妃约他给宸王殿下传信,两人见面时,便被一起抓了。” 云间很快就反应过来,“必是慕容仲的安排,太子妃人在大理寺,这案子如何断,还不是大理寺说的算,大理寺是他的。” “依照我的推断,唐礼很快就会畏罪自尽。慕容笑已经连夜去宫里向陛下求情,将这案子压到宸王得胜归来再做处理,看来陛下并没有让金枭阁插手去查的意思。”谢白衣道。 这就让云间很不解了,先太子活着的时候,太子妃就给那不成器的丈夫守活寡守了这么多年,将那么乱套的东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从没有出过差错,在宸王出征的时候忽然发生这种事,明摆着是被陷害的,为何不让金枭阁去查。 难道陛下怀疑、或者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 云间道:“慕容仲此举,是想拿嫡庶之别做文章,倘若太子妃与人通奸被坐实,便不配为先太子发妻,更不配做日后的皇太后,宸王的先天优势便没有了,宸王是忠孝之人,绝咽不下这一口气,更会因此,与陛下之间产生嫌隙。” 又想了想,云间道:“可我更担心的,是慕容仲的目的不止于此,这个时候,宸王若是不赶回来,便是不孝,可他若是回来,便是不忠,大战在即,主帅擅离职守,必是死罪。” “让他们狗咬狗不就是我们原本的目的?”谢白衣道。 云间耐心地解释,“哥哥是经商之人,最能明白,南、韩实际早已不分你我,韩国复国无望,宸王殿下日后会是一位仁君,让他成为未来的皇帝,是对韩人来说最好的结果。而我们报仇的目标,应该在南帝和慕容仲身上,哥哥,你现在马上就赶去韩地,让宸王如论如何不能听信任何从金阳城传去的消息,太子妃的事情,我会帮他处理妥当。” 谢白衣想起云间闯宫门那事,担心地蹙起眉头,“这一次,你又会怎么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 别靠近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醉月楼中一件简陋的房间里,因长久不见阳光,泛滥着难闻的气味。沈玉眉站在门边,让人将门打开,不禁用帕子遮了遮口鼻。 自除夕那夜云间被放走之后,盈盈就一直住在这里,虽然没受什么皮肉苦,但她做了头牌多年,也就娇生惯养了多年,这种苦已很久没吃过了。 沈玉眉对她使了个许可的颜色,盈盈便从里面走出来,跟在沈玉眉身后走。 早春的花已经开了一些,花草的气息格外清爽,引得盈盈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沈玉眉将她看了一眼,多日没有好好洗漱过,身上已经有些味道了,盈盈自知这一点,所以也刻意跟沈玉眉保持着一些距离。 “心里怪妈妈么?”沈玉眉问。 “女儿不敢。”盈盈回道。 沈玉眉责怪地瞠她一眼,“罚也罚了,放走沈云间的事情,主人说这一次就先饶了你。盈盈啊,妈妈总有老得走不动的一天,这挺大的醉月楼,也总要有下一个来经营,你是妈妈这么多年,从这样多的闺女中挑选出来的,你可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辜负妈妈的一番栽培啊。” 盈盈低头,“是女儿考虑不周,女儿一时头昏脑涨,意气用事了。” “妈妈知道,赵知身对你有恩。当时那些人要糟蹋你的时候,是他挺身而出替你解围,可是闺女你有没有想过,这花楼里天天都有不情愿被人糟蹋的姑娘,赵知身怎么不帮别人,偏偏就帮了你,是不是就看重你是妈妈我身边得力的人?”沈玉眉意味深长地问。 盈盈的头埋得更低,她跟在沈玉眉身边多年,见识和心思还是有许多的,这样的疑问她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只是终归是个姑娘家,心里总难免藏着些寄望,寄望着一些美好的东西。 沈玉眉点到这里也就算了,又叹气道:“赵知身在咱们园子里也呆了几年,若不是这沈云间忽然冒头,妈妈我倒是也没看出来,他必也是个不寻常的人,你可知道,赵知身与沈云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盈盈摇头,“女儿不知,像是故交,赵先生对云间十分照顾,去年这时候,云间想要去学堂念,妈妈不同意,也是赵先生拜托女儿帮着安排的,只是,看云间现在的样子,诗词歌赋倒是学得也不怎么样。” 沈玉眉轻笑,“她哪里在意什么诗词歌赋,她的志向可不在这儿。索性她也活不了太久了,妈妈也懒得为她操心。”看着满园新抽的花树,沈玉眉道:“过两日便是花朝节,潇湘馆里新卖了一批花娘,个个儿都是拔尖儿的,正趁着花朝节,想要出一出风头。那花朝节上,有个打秋千的彩头,你去挑几个手脚灵活的,好好练练,莫让潇湘馆抢光了风头。” “是。” “嗯,沈云间和芷萱这两个,脸都毁了,一天天闲着不给园子赚钱怎么行,就让她们也练练,出郊踏春时,一并带上吧。” …… 无论南国还是过往的韩国,都有花朝节踏春的风俗,这是为数不多特属于女子的节日,到了那一日,无论是名门贵女,还是像她们这种带着贱籍的,都会结伴去城郊出游,斗斗花草,作作诗歌,放一只花神河灯许个心愿什么的。 自然有人在赏花,便会有人专门去赏赏花的人,相亲幽会也是少不了的。 长公主府早早的就将相邀踏春的帖子送去了听萧别院,十三公子每年都会去,但今年有点懒得去,尤其是太子妃的事情还压在那儿,他哪有花前月下的心情。 但师子归回来的路上,终是为了护他受过些伤,运气好,那刀子扎得足够偏,运气不好是要命的。这相邀的心意,是也不太好意思直接拂去,索性他也有段日子没出去溜达,换换心情倒也无妨。 那一日十三公子装扮得比较低调,青丝半披半束,一身不沉不稳的蓝衣,手里仍握着一把小扇,在颜色纷繁的裙幄之间游走着,却仍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师子归那边已经备好了酒菜,择了一处开阔之地,露天的帐子搭得不高不矮,菜色搭配得精致讲究,看看便很有食欲。 十三公子还没有走近,已经听见师子归在骂师子钰,“别动,这是给你十三哥留着的。” 师子钰不知口里含着什么,囫囵地道:“姐姐就向着十三哥,十三哥却想着别人,平白糟蹋姐姐的心意。” 师子归瞪师子钰,十三公子低笑着走进去,小扇在师子钰的头顶一敲,“我看这世上最惦记我的人倒是你,怎么,你倒是还想剥开我的皮,到我心里头去瞧瞧?” 师子钰不服气地瞪他,十三公子扫了一眼地上的酒菜点心,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色有些黯然。 师子钰可不想耽搁他姐姐跟十三哥幽会,嚷嚷着要出去看姑娘,便就跑了。十三公子望着有水的方向,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师子归也随他的目光望着,身上的百鸟裙,引得蝴蝶越过帷帐来,在她身边环绕,师子归道:“霍北没有这样的习俗,已经多年未曾如此了,恍然间,似一梦醒来,什么都没有变。” 师子归说着,将一叠点心递到十三公子面前,这是他以前极爱吃的甜味酥点,他却只看了一眼,笑着摇头道:“仍是变了的,就连口味都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吃甜食。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十三公子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想了想,从她住进听萧别院里,从他知道她的身子吃不得甜的,听萧别院的厨子做菜都不放糖了。 渐渐地,也就不馋甜了。 “是啊,从霍北回来之后,便一直未见你认真笑过,”师子归识趣地将点心收回,“本来想着邀你出来,能让你心情舒朗一些,看来倒是劳烦你走这一遭了。” 十三公子抬了抬眉,站起来道,“是该出去走走了。” 说着,也不管师子归接下来是想怎样,十三公子已走出了彩锦围起来的花账,冷眼旁观着嬉闹的春光。 到处都支着低矮的花帐,架着用花藤装饰起来的秋千,有钱的人家在花藤上喷了特制的香水,姑娘们打秋千的时候,彩蝶便在周身环绕。 师子归跟着走出来,一身彩裙十分地惹眼,闲着的姑娘们目光一动不动地朝两人看过来,有认出二人身份的贵女,用团山遮着唇窃窃私语。 “人间意趣,不过如此。”师子归道。 十三公子点头,“可是人间疾苦,却各有各的悲惨。” 师子归听着干干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被一处小山坡顶的吵闹所吸引。两人并肩走过去,正看到师子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张素白的面纱,对着围观的众人抖着,一名白衣女子叫师子钰身边的人围着,并不想转过头来。 十三公子一眼便看出那是云间,脸上的表情更加不悦。 不想看见她,看见了又不马上掉头就走,人总是这样矛盾。 师子钰得意地喊道:“看啊,都来看看全金阳城最丑的女人,长成这个样子还有脸赏花,花见了你都要枯萎。” 醉月楼的帐子也搭在附近,云间只是跟绣儿结伴出来采些鲜花做装饰,偏就被这小霸王给撞上了。 眼下被小霸王身边的人给围住,云间跑也跑不得,她虽想要回避,但脸上的伤痕还是会被人看到,围观的便就窃窃私语起来。有说可怜的,有说自己要是变成这副样子,打死也不出门的。 十三公子听着皱眉,觉得这些女人至于这样吗,他看着还好啊,不就是些伤痕,伤痕总是会淡的,肤浅! 师子归看到师子钰胡闹,便拨开人群走了过去,正朝那边走着,云间已经不管了,转过脸来,夸张地对着师子钰,“看看看,给你看,好看又怎样,难看又怎样,我就是丑得像鬼,也有天天盼着见鬼的人!” 师子钰感觉云间的话在影射什么,正要顶嘴,被师子归拦住,“子钰!你跟我回来!” 云间得意地对师子钰一笑,伸手将面纱拿回来,倒是也不着急戴上,唇角弯着露出挑衅的表情。师子钰跟着露出狞笑,一脚狠狠地踹在云间肚子上,直接将她踹翻在地。 师子归急忙想要去扶云间,手刚刚搭在她的肩上,十三公子在人群中皱了皱眉,忽然冲了上来,一把将师子归扯开,紧张地在师子归周身扫了几眼,撇一眼云间,对师子归道:“你别靠近她。” 师子归眼神懵懂,解释道:“是子钰不懂事。” 十三公子扶着她的肩头,仍紧张着她的样子,眼风不禁地撇去一边,与云间对视,“说了别靠近她,被六哥宠了两天,已经上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 秋千之舞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离得近的听到十三公子这样说,才看出来这花脸的女子竟然就是出征那天被宸王殿下携在怀里亲自送去花楼的那一个,不禁又窃窃私语起来。 云间的一只手正笼在袖子里,注意到十三公子话是对师子归说的,目光却别有所指地看着自己,便将摸进衣袖中的手收了回来。她站起来,拍拍沾在屁股上的草叶,仍是对师子钰露出挑衅的表情,师子钰便打算再踢她一脚,被十三公子大声制止住了。 云间虽已离开,围观的众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十三公子与那女子曾经的传闻,城中也是沸沸扬扬的,尤其是那些官宦家的小姐,对这些闲余饭后的谈资十分熟稔,加上十三公子曾经与师子归也是个不清不楚的关系,便都站在这儿,想多看一会儿,弄清楚这几个人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那些携伴郊游的考子们便也过来了,姑娘们各自使了眼色,终是退了开来。谁也不想在大考放榜之前,与这些考子们沾上一点关系,万一不小心跟哪个看对眼了,落了榜,或者高中了却不能留在京中为官,实是桩徒增悲伤的事情。 众人散去了,师子归便又向十三公子解释道:“实在是子钰不懂事,你何必如此,让那位姑娘更加难堪呢?” 十三公子放眼朝云间离开的背影看去,嗤了瞬鼻息,对师子归道:“她的胆子比子钰还大,无论什么人靠近她都会有危险。” 师子归不知道云间到底做过什么,会让十三公子如此地警惕,但显然,他们之间所有过的过往,绝不像师子钰同自己说过的那些那样简单。 …… 绣儿去了远一些的地方采花,回来的路上才听说这边已经闹了一回,她捧着满怀的鲜花,在散落在青草地中的人群中寻找云间的身影,目光放得很长远,便没有注意到眼前。 一头栽进了一名青年的怀里,手中的鲜花落了满地,绣儿说了一声“对不起”,急忙弯下身子来捡花儿,那被撞的青年看着,蹲下来帮她一起捡,又不禁皱眉,道:“这样美的新花,原本还有百日花期,却因姑娘的一个动作便匆匆凋谢,岂不可惜?” 绣儿抬头,见这人是考子的装扮,相貌文雅齐整,便道:“公子要惜,便惜这些花儿没有福气吧。” “此话怎讲?” 绣儿抱着满怀的鲜花站起来,对那公子道:“小女子是城中的花娘,花娘花娘,无论美貌如何,也正是二八年华如新花一般的季节,却生来就是任人采撷的命,公子要惜花,还不如惜小女子命贱福浅。” 绣儿说着,微微施礼,抬脚朝醉月楼的花帐走去,那公子想了想,追上来几步,下意识地在绣儿肩上拍了一下,绣儿顿足转身,那公子害羞地抚了下鼻头,道:“在下姓李,李慕游,请问姑娘芳名?” “绣儿。” 她微微一笑,大方地转身,仍朝着花帐的方向走去。那李慕游看着绣儿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赞叹,金阳城中的花娘,果然如世人所言,各个伶牙俐齿聪慧洒脱。 绣儿捧着花回去的时候,云间和芷萱各戴着一层面纱在吵嘴,一个说丑人多作怪,一个说五十步笑百步。 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挖苦讽刺的话,盈盈听着心烦,催促绣儿带着云间出去装饰秋千架。 踏春时节,属于女子最大的体育娱乐项目便是打秋千,既要比谁的秋千打得好打的妙,还要比谁家的秋千装饰得好看,引来的蝴蝶儿最多。 潇湘馆那边的秋千架早已经搭好了,不知是谁在背后出钱出力,那秋千搭得且高且稳,花藤缠得密密麻麻,丝绸衬着大朵大朵的鲜花,只摆在那里就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新鲜面孔的姑娘在秋千上,裙袂与水袖齐飞,引得前来观赏的公子与考子们,顿足围作一团,频频叫好。 醉月楼对这事儿的准备显然没有那边充分,只有云间和绣儿搭着梯子,爬上爬下地装点着花藤,但无论怎么用心,外观上已经差了潇湘馆那边一大截。 盈盈看着她们相比之下寒酸了许多的秋千架叹了口气,指着云间和芷萱,“你们两个人不是想要吵吗,不如上去比个高下。” 沈玉眉早已做了安排,要将秋千打得花样精彩,到底是个危险的事情,带来的那些姑娘,虽也都学了一些,但并没有让她们做高难度动作的打算,只要前面的足够精彩,将人吸引过来了,后面这些随便荡一荡也就好了。 云间和芷萱这两个人脸已经不再赏心悦目,只能在其它的地方下足功夫,沈玉眉早就知会了她们,今日在秋千架上打头彩,吸引人前来围观的,就是她们两个。 为了将云间比下去,芷萱已下了十层的功夫练习,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云间的兴致自然不是很高,扶着秋千架坐上了上去,懒懒地荡了几下,将排练好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 一旁的芷萱已经站了起来,秋千荡得越来越高,时而单手撒花,时而挥袖成舞,便将围在潇湘馆那边的青年们都吸引了过来。 云间还是那么懒懒地荡着,目光望向远处,望着站在河水边的一双璧人。她看到师子钰挽起衣袖和裤脚,抓了一尾小鱼儿,捉着凑到他姐姐师子归脸前,师子归吓得后退,险些失足落进不深不浅的河水中,十三公子眼疾手快地在她腰上拉了一把,将她接了回来。 她看到那一男一女并肩站着,数落着喜欢胡闹的弟弟,不知弟弟又说了什么,引得三个人弯腰欢笑起来。 她就这么荡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宛如冷眼旁边的神仙,看着再寻常不过的人间意趣,却没有纵身跃进凡尘的机会和勇气。 秋千架忽然狠狠地一晃,失去平衡的感觉,险些将云间晃了下来。睁眼闭眼间,芷萱已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摔得头破血流。 众人惊叫着,或退散或上前查看,云间蹙眉看到身旁,原先芷萱在打的那一只秋千,绳子从一半断开了。她缓缓地让秋千停止,并没有下来,仍坐在秋千板上,探头朝地上的芷萱看着。 她的头发被摔得有些凌乱,鲜血从发丝间流淌出来,染红了青青草地,有懂得些医术的人凑上去,试了试,着急地喊,“快送回城里去医治,要死人了!” 那些前来围观的女儿家们脸色便更加紧张,纷纷私语着,“好好的绳子,怎么说断就断了呢,真是太惨了。” 有喜欢出风头的青年便走了过来,将断绳的一头拿在眼前看了看,对众人道:“这绳子是被人割断的。” “什么……” 私语声越来越密,云间急忙朝上看去,自己坐的这只秋千,倒是没有被割绳的痕迹。 已有人抬着半死不活的芷萱准备送去医治,盈盈听到这话,急忙指着潇湘馆围过来的那一群人,“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潇湘馆干的!” 潇湘馆的鸨母怜娘也不示弱,“说什么呢,你们自家搭的架子,我们可是碰都没碰过,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倒是看啊,这就是你们醉月楼自己人做的,那丫头脸都见不得人了,死了也就死了,栽到我们潇湘馆头上来,也就死得值了,眉娘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放屁,”盈盈骂道,“我们醉月楼都是一家姐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哟,还一家姐妹呢,那丫头的脸是谁划烂的,可不就是你们自家姐妹干的吗。” 花楼之间相互打探消息是很寻常的,云间光天化日地划了芷萱的脸,也就不是什么秘密。知情的便都齐齐将目光朝着云间看过来,见她还安安稳稳地坐在秋千板上,心里不禁疑问,怎么芷萱打的那只秋千坏了,她自己的这边倒是没事。 有花娘小声地道:“难道这事儿是云间做的?架子搭好以后,只有云间和绣儿碰过,她跟芷萱一直……不太和睦……” 矛头依然稳稳地指到了自己身上,云间放眼,看到十三公子和师子归他们,也被这事吸引过来了,想了想,从秋千架上走下来,一甩手,“好吧,你们说是我,就是我做的好了。” 绣儿不相信云间会干这事儿,紧张地上来想劝她不要意气用事,云间将她推开,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丢在地上,看着那些人说,“现在证据确凿了?” 围观的人群里便有人嚷嚷起来,说是要杀人偿命。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顺手就将手里握着的花花草草砸了过来,接着便是点心、饭菜,像对待游街示众的死刑犯。 绣儿想上去把云间拉开,十三公子已经先一步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挡在云间面前,用后背帮她承受着那些打砸与咒骂,目光愤愤地将云间盯着。 云间弯起蔑笑,“真是养了条好狗,懂得护主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 公平竞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你!” 十三公子眼里的愤怒已是溢于言表,但更多更多的是不解,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她敢这样三番五次地侮辱,她频繁不断地侮辱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 气得恨不得掐死她,却又知道,眼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东西,掐死她又怎么样,让她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又怎么样。 但手上还是忍不住,捏紧了她的下颌。 她不求也不闹,隔着一张轻纱,仍能看到她嘴角泛着的轻笑,仿佛他越是暴跳如雷,她越是心如止水。 这像一拳头砸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洞里,令人从身到心都十分地不爽快。 因有十三公子挡着,那些扔物的才停了下来,师子归跟着拨开人群过来,抓着十三公子的手腕,让他先将云间放开。 身体被解放了,云间便走过去将地上的刀子捡起来,又回到秋千上身子慢悠悠地荡着,手里将匕首拔出鞘来,指尖幽幽地摸着泛着冷光的匕刃。 “是我的做的,你们报官去吧。”云间道。 十三公子已经不管现在的情况是如何,目光一眨不眨地在云间身上盯着,不知她又在耍什么花样。刚才拉开师子归的时候,便是他已经注意到了云间的动作,发现了云间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刀。 踏个春而已,她贴身带一把刀干什么,十三公子已经完全摸不清她的套路,猜不到她拿着刀子是准备去捅谁。 师子归已经走过去将那断绳看了看,指尖摸过截面,对众人道:“这绳上还有粉末,应是被锯齿刀割开的,这位姑娘身上拿的,是普通的匕首,要切断这绳子,是不会留下这样多粉末的,你们不要冤枉人。” 在证据面前,大家便理智了很多,云间也暗暗地朝师子归看了一眼,目光有些耐人寻味。 师子归继续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官府的人自会处理,大家各自散去踏春吧,莫要将此处破坏了,这位姑娘,我和十三公子会看住的。” 师子钰听姐姐这样说,便带着人驱赶起围观的,待那些人败兴而归了,才不高兴地道,“姐姐为何要帮这个丑女人说话,就算不是她做的,冤死也不亏。” 师子归轻轻地瞪了师子钰一眼,将师子钰拉去一边,像是有意不愿打扰云间和十三公子说话。 十三公子凉凉地站在面前,春风十里,不及他发丝飘扬的三寸光阴。云间仍坐在秋千上,周围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仿佛浩然天地间,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她仍在低头玩刀子,目光一瞬也不看他。 “拿着匕首干什么!”十三公子冰冷地问。 “你看见了,有人要害我,自然是为了防身。”云间没有情绪地回答。 十三公子相信她的答案,重重地点着头,“沈云间,你是不是以为有六哥罩着,我就真的拿你没有办法?” 云间抬眼,微笑着问:“你想拿我如何,又要拿我如何?” 他笑着,将云间从秋千架上拎起来,拎到附近醉月楼的帐子里,对里头的人说了一句:“都滚出去!” 绣儿只好领着小花娘们急匆匆地出来,把空间让给他们。十三公子扯了毯子铺在地上,把云间重重地丢在上面,半压在她身上道:“你不是笑本公子无能,索性本公子空余这一身力气,你说我能拿你如何?” “哦,”云间飞快地掩饰掉慌乱,平静地道:“我们北方韩地有一句话,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看来十三公子你,是真的不打算给宸王殿下留这一丝颜面了。” 十三公子心头一恨,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脸色变得青紫,依然没有一丝求饶的打算。 愤愤地松开手上的力道,云间大口地喘气,十三公子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字问,“你心里,到底拿我当什么!” 云间喘匀了气,淡定地回答,“你心里没有答案吗,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宸王殿下,只是那时他对我来说太过高高在上,只有利用你,我才有机会靠近他。”云间将他推开,拢了拢被扯乱的衣襟,“慕容笑,你恨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我不好受!”十三公子在背后大喊,“我每天每夜心里都想着你,每天每夜告诉自己不要再关心你的一丝动向,你,你就拿我当你养的畜生玩弄,你可记得,我是堂堂皇孙!” 云间顿足,回头看他一眼,笑着,“你心里也清楚,我,也曾是一位公主啊。难道我就活该流落烟花巷,被你们这些男人糟蹋,我就活该身中毒,命不久矣吗?我知道我终究骗不过你,我心里的苦,向谁能说,你不过是得不到我而已,可你还有师子归啊,你看她方才还在帮我,她是一个好姑娘,是你费尽千辛万苦从霍北救回来的,珍惜眼前人吧。” 十三公子沉闷地呼气,云间转回身,轻轻地说,“你说过不会再对我手下留情,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慕容笑,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说完便走了出去,十三公子还呆在那花帐中,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 他后悔,后悔今天就不该来,不该看见她,只要不看见她,他的心情不好,但也不至于坏成这样。 他那样喜欢她,没道理的喜欢,放下尊贵,把自己的心一遍遍捧出来给她看,却一遍遍被揉得粉碎。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十岁那年,倚仗满街时,偏偏不要娶她的报应。 想到这里,十三公子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了,原来一切都是因果,不是因为他不好,也不是因为她太好,只是冥冥之中的一样安排罢了。 他笑了起来,走出帐子,看到云间已经和师子归站在了一起,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云间向师子归福身见礼,“多谢韶明公主方才仗义执言,免去小女子一场牢狱之灾。” 师子归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直身体,在云间的双眼上看了看,道:“你和他这一年的事情,我都已经听子钰说过了,看起来,他非常喜欢你。” “公主可以放心,小女子是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云间道。 师子归摇头,“我也是女人,你骗不过我,我听说你的身子,你已经活不了太久了,所以你一直这样,是想要将他推开,不要因你而伤心是么?” 云间笑起来,“看来公主是心中有情之人,有情之人便会自作多情,既然安平侯世子十分关心小女子的动向,应该也知道,小女子其实是个很霸道的人,我若只是因为要死了,绝不会将他推开,反而会与他靠得很近很近,让自己的余生可以过得更快活一些。” “那你是为了什么?”师子归不解。 云间笑:“我自然是有其它的理由,可能不那么快活,但在我心里更加重要。就像公主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我,公主为什么知道那秋千上的绳子不是我割的?难道公主当真是明察秋毫之人?” “因为……”师子归低了下头,又抬起来,道:“那绳子是子钰叫人割的。” “唔,子钰公子本想摔下来的人是我?” 师子归无奈地叹气,“或许是吧,又或许是想,让他认为你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厌弃于你,子钰看起来单纯,实际心中诡计多端,我也说不准。” 云间点头笑了笑,看到十三公子已经恢复了心情,走到师子归身后不远处,扬着下巴将自己盯着。 云间道:“安平侯世子是一心向着公主的,公主这样做岂不是拂了他的好意?” 师子归轻笑,“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罢了,且不说颜开会不会因此而讨厌你,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我承认,我心里还是喜欢着颜开的,我巴不得他早些忘了你,我只是觉得,我曾经与他交好,不过是因为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我来得早了一些,我不在的时候,你便来了,也不算是趁虚而入。” “颜开,唤得十分亲切。”云间轻轻地感慨。 师子归淡笑,吸一口气,大方地道:“如今你我二人都在这里,我不认为我比你差在哪里,所以,我想要的,是公平竞争。” “哦。”云间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声,撇了一眼站在师子归身后的十三公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凑近师子归的耳边,幽幽地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要与你公平竞争的想法……” 她说着,匕首已经从袖中滑了出来,锋利地匕尖在话音结束时,稳稳地扎进了师子归的身体里。 师子归的身体吃痛地一缩,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渐渐地软了下来,快要坠到地上的时候,十三公子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步冲上来将师子归抱在怀里,看着她腹上的匕首,看着云间满手的鲜血,眼眶泛着光泽,震惊地问:“你在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 权权相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归疼痛地缩在十三公子怀里,眼里除了痛苦,已经顾不上有其它的情绪。十三公子将她扶着,慌得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动作更好。 这次与十里林荫那次意外不同,他常常与人打架,分辨得出来什么样的伤是不会致死的,而什么样的伤,会有生命危险。 他不明白,云间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能对师子归下这么重的手。 是真的疯了吗? 云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蹲了下来,伸手摸到师子归的伤口,将新鲜流淌的血液涂满手心,又在衣袖上抹了抹,然后便瘫坐在一旁,仿佛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一般。 “来人!来人!”十三公子已顾不上帮云间遮掩,大喊着叫人赶来帮忙。 师子钰赶过来一看到这副样子,直接从靴子里抽出黄金做的匕首,向着云间就要扎过去,十三公子呵斥了一声“住手”,急忙吩咐道:“把她抓起来,送去金阳府衙,此女杀人作恶,本公子亲眼为证!” 说完便打横抱起了师子归,侧脸在师子归的脸颊上贴了贴,温柔地道了一声,“撑住。” 云间被官兵围起来,师子钰也顾不得管她,飞快地追上十三公子离开的脚步,三人钻进马车里,快马加鞭向着回城的方向走去。 云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血,溢出苦笑。 公平竞争,她从六岁那年就与慕容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宿命使然,哪里有公平可言。 …… 长公主府里,十三公子半坐在床上,将师子归抱在怀里,师子归时而痛得清醒,时而痛得昏迷,流了太多的血,脸色白如砂纸一般。 十三公子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焦急着等待着御医的到来,不住嘴地安慰她撑住、撑住…… 师子归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以为自己要死了,清醒时眼泪便流了下来,虚弱地抬手,颤抖地摸着他的脸颊,将他的侧脸也染红了,她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地,抓也抓不住,“颜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对我,痛……好痛……” 师子归呻吟着,话音断断续续,十三公子将自己的侧脸与她贴得更紧,声音有些喑哑,“子归,你一定要撑住,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师子归皱着眉答应他。 一连就赶到了几名御医,拔了刀止了血,病人昏昏沉沉地睡着。十三公子迎上来,顺手抓了一名御医的领子,“如何,可还有危险。” 那被揪着的御医紧张得没有立时回话,与十三公子一贯相熟的张御医急忙道:“利刃未伤及脏腑,只是失血过多,韶明公主体弱,仍需再做观察。” 听到没有伤及脏腑,十三公子才放心了一些,将其余的御医都撵了出去,问张御医道:“一定没事了么?” “九成把握。” “十成。”十三公子说着,闭上眼睛头疼地呼了口长气,皱眉道:“无论如何,本公子要她安然无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用最快的办法让她好起来!” 十三公子说着,拳头紧紧得握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预感了靠近云间的不安全,为什么还是迟了一些,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要信她拿着刀子是为了防身的鬼话,为什么在明知她诡计多端的情况下,还要有那样的恻隐之心。 …… 师子钰在自己的房间里,推门想要走出去,被安康带着人在外面死死地拦住,安康已经摆出了要动手的姿态,嘴巴上仍是恭恭敬敬地道:“钰世子,御医们正为韶明公主医治呢,十三公子吩咐了千万不许人过去打扰。” “让开!本世子要去杀了那个女人!”师子钰想要打开安康拦着自己的手臂,这一掌下去,却发现安康伸出的手臂力量满满,纹丝不动。 师子钰伸手摸刀子准备捅人,安康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腕抓住,仍然恭敬着,“钰世子不要为难小人?” “是十三哥,是他让你们把我关起来的,姐姐被害成那样,他还要护着那个女人!”师子钰奋力地甩手,看着眼前拦住自己的都是常跟在十三公子身边的人,这里明明是长公主府,什么时候轮到他听萧别院的来做主了! 长公主便在这时候出现了,她的目光十分淡然,却天然带着不怒自威的光彩,就连安康看见了,抓着师子钰的力道也不禁松了松。 师子钰趁这时候抽身,要朝门外冲出去,被长公主简单地一伸手拦下来,轻轻一推,便推进了房里去。 关起房门,师子钰气不可遏,又伸手去摸刀子。 长公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手中金灿灿的匕首,“怎么,你还敢拿刀捅你的母亲了?” 师子钰眼圈腥红,不服气地将长公主瞪着,他不敢么,没什么他不敢的。 长公主轻轻一瞥眼,“我问你,你是不是希望你姐姐跟十三公子在一起?” “姐姐原本就该跟十三哥在一起,都怪那个女人!”师子钰愤愤地道。 长公主又是轻轻一笑,将师子钰手里的刀子拿开,放在桌子上,“你怪她有什么用?你怪她,你十三哥的心该在她那儿还在她那儿,你就是把她杀了,将她烧了埋了,你十三哥的心也就跟着一起烧了埋了,你姐姐就永远得不到了。” 师子钰听不懂长公主在说什么,愤怒而不解地将她看着,安仪长公主道:“你还小,你不明白,活人是永远没办法跟死人争的,男人对女人,最原本的欲望就是怜惜和占有,你十三哥对那女子的欲望是占有,你姐姐,只能靠这一丝怜惜,这一刀,捅得很好。” “那是我姐姐,伤我姐姐的人,我必要将她挫骨扬灰!” 长公主冰冷地轻笑,“子钰,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是一个‘死’字就能结束的,就好像那女子以为杀了你姐姐,你十三哥就会被她所独占,可她自己没命,又拿什么去占呢。” 看着师子钰依然愤怒难息的神情,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懂也没关系,你姐姐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去招惹那女子,母亲不希望下一个被害的人是你,母亲要进宫一趟,你就按照你十三哥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是非法理,陛下会有裁断的。” “这金阳城中的一潭死水,在陛下的制衡之下,能够搅动的人并不多,她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出门时,长公主幽幽地叹道。 …… 金阳府衙大牢,在那一场大伙之后,已重新修建完工,一场大火烧死了许多人犯,之后又经历过一场大赦,大牢里显得格外冷清。 现任的金阳府尹孙岩,终于有了一次与云间堂堂正正见面的机会,屏退了随行之人,对着坐在草席上的云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韩国君臣之间的大礼。 “微臣无能,委屈公主用这样的方式前来与微臣相见。”孙岩道。 云间轻微一笑,问:“孙炽怎么样了?” “庆王已经不再拷打,但人还没有放出来,现在还住在庆王府里,暂且性命无忧。”孙岩道。 “怎么会性命无忧呢,”云间站起来,仰头看了一眼高窗外的阴天,道:“这一次我自己落进了府衙大牢里,庆王有了这样大的便利,没有不杀我的理由,孙大人只有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才能保住令郎和家人的安全。” 孙岩急忙道:“小人一家,为护公主性命万死不辞!” 云间笑,“没有万死,人的命只有一次,我要珍惜,你们也要珍惜自己。我刺伤韶明公主一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伤人偿命,以下犯上,孙大人应当即刻开堂审理,判我死罪。然后移交大理寺复核。” “大理寺是庆王的势力,公主一旦到了大理寺手中,此死罪便难以推翻了!” 云间点头,“不错,正因为大家都知道大理寺是庆王的,所以我到了大理寺之后,会更加安全,一旦我有什么意外,便是大理寺看守人犯失职,陛下已经赦免过我一次,庆王如果随意对我下手,便是拂陛下的心意,圣心难测,他不敢。所以他一定会死死抓住我这条罪名,用法理杀死我。” 孙岩认真地听着,云间继续道:“太子妃的案子也正压在大理寺呢,大理寺想要给太子妃安上一个通奸辱国的罪名,可是通奸这种事情,除了抓奸在场,再没有其它的证明,所以太子妃的罪到底如何来定,也是由大理寺说的算,这样说起来,大理寺的权利是不是已经太大了。” “我这样做,一是为了给孙大人做一个顺水人情,将我交给慕容仲,换取他的信任,从而放出孙炽。更重要的,是为了削弱大理寺的职权。这世间能与法权相抗的,唯有王权。孙大人知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不杀我的理由,慕容仲要杀我,只能以法权与王权相争,无论谁输谁赢,王、法失和,内政必乱,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 谅解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皇宫里,安仪长公主搀扶着南帝闲闲地行走,南帝渐渐年事已高,寻常并不会走这么远的路,今日不知起了什么兴致,一口气将内宫走了大半,眼看着就要走近无人愿意靠近的冷宫门外了。 “师子归的伤势如何了?”南帝忽然问起。 长公主等的就是这一茬,大方地道:“请了宫里的御医去诊治,慎做修养,性命是无碍了。这件事情父皇也知道了?” 南帝沉吟一声,道:“金阳府尹早早结案定了死罪,已送去大理寺复核,京都斩首是要朕亲自过目的,那案子十分清晰,没什么可说的。” 长公主叹一口气,“儿女情长本是好事,可惜孩子们还年轻,做出这种冲动的行径来,平白折了性命,唉……”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冷宫门外,南帝自没有要进去的道理,在冷宫门外顿足,目光长长地放了进去,一条狭长的斑驳甬道,灰尘与春雾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粘腻而肮脏。 南帝的后宫里本就没几位夫人,老的老死的死,早已折腾不出水花儿来,这冷宫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南帝看着那条异常阴霾的甬道,忽然问:“安仪,你可怪朕?” 安仪公主干干一愣,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是他们父女二人之间的秘密,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安仪长公主并非皇后所出,皇后在后宫中一向强势,安仪幼时在宫里的生活并不像正经公主一般盛宠非常,乃至于有些凄凉。凄凉的安仪公主年少时,曾在冷宫遇到过一名少年,那少年之俊美无双自无话可说,性格也十分孤僻默然。 少女总是容易被这样带着丝神秘色彩的俊俏少年所吸引,她以公主之尊与那落魄少年交好,倾心之后,想要嫁给少年,实在不行,收在身边做宠儿也可。少年不依,说除非她有让他不得不跟着她的本事,否则便是天方夜谭。 安仪公主使尽了心机,博得了南帝的宠爱,提出这桩事情时,却又遭到了南帝的反对。砰然而来的爱情冲昏了少女的头脑,安仪公主要死要活,南帝说要将她送去别国和亲。她自然是不依的,那少年也找不到了,本想要作罢时,南帝送她和亲的念头却丝毫不减。 于是安仪灌醉了太子太傅师光,一夜欢好,怀了师子钰,她与安平侯师光的这场婚姻,便是由此而来。 这样的婚姻何谈幸福,不过是南帝有意遮掩,将万千宠爱都赋予她,以常人难以奢求的富贵荣华,去遮盖堂堂公主少年时的一比糊涂账。 安仪长公主听南帝这样问,愣了一会儿,便笑了,“天家儿女,婚姻大事怎能凭自己任性儿戏,儿臣到了这个岁数,自然就懂了。” 南帝掉转方向,朝回养清殿的路上走着,说道:“朕如今也年事已高,越来越不想管孩子们的这些糊涂账,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安仪长公主认真地品味着南帝这话里的意思,并未再说什么,紧跟上南帝的脚步。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昏睡了几日终于醒来,十三公子已守在一边熬红了眼,满眼蜿蜒的血丝,使他看上去格外的疲惫而可怜。 师子归心疼地看着他,眼泪便又流了出来,伸手触摸他的脸颊,一声声将他唤着,“颜开……颜开……” 十三公子便轻松地笑了,将师子归抱起来一些,放在怀里,用下巴柔柔地蹭她的发丝,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并不像单纯的喜悦,仿佛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踏实了,安心了。 师子归享受着他的怀抱,轻轻摸着他冰凉的手背,想了想,第一句话便是问,“云间姑娘怎么样了……” 十三公子的目光轻微一滞,“她已被定了死罪,择日处斩。” 师子归却找不到该让自己高兴理由,轻轻地问,“你想到办法救她了吗?” “我为何要救她?”十三公子略有些激动的模样,声音平静了一些,道:“她也不需要我救。” 师子归这才微微扯唇,似苦笑了一瞬。 十三公子已将她放平,眼神回避地道,“我去通知他们。” 十三公子出去后,师子归仍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床帐,许多事情她想不明白,更头疼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想明白,所以她更加迷茫,自己在这一卷漩涡中,到底是什么。 先是御医过来看过,确定了她能活下来,后面十三公子和安平侯师光又进来看了几眼,最后留下的是安仪长公主。 师子归睡了太久,脑子也不太清醒,呆呆地将长公主看着,唤了声“母亲”。 安仪长公主心疼地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子归轻微摇头,“女儿不知道,女儿那日全都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做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差,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安仪长公主叹了口气,“你这伤只能白受了。” 师子归不解地看过去,长公主道:“本宫已经打听过陛下的意思,陛下说,那女子是生是死,由你来决定,你一定不能做这样的恶人,让那女子去死。本宫猜那女子这样做,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一旦这苦衷被十三公子知道了,她死了,他便会怪你。陛下有意给你和本宫出这样的难题,也是在考验安平侯府与十三公子亲近,有没有别的居心。”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求陛下,放了那女子是吗?”师子归问。 安仪长公主无奈地点头,“陛下既然已经赦免过那女子一次,一定有他赦免的原因,安平侯府不能假装连这层道理都不明白,女儿,你要加把劲啊,这女子的来历恐怕十分地不简单。” “那么请母亲现在就安排女儿进宫面圣吧。” …… “什么!韶明公主竟然以血谅解,求陛下赦免沈云间?” 庆王府里,慕容仲被新来的消息震惊,这个沈云间,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帮她,想除掉为何如此之难。 大理寺卿点头应道,“陛下已经应下要求,命大理寺酌情销案了。” “这……”慕容仲憋了憋,憋出一句,“凭什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以下犯上更是天理不容,那沈云间以下犯上刺伤韶明公主,那是在城郊外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哪怕是他庆王殿下本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情,也逃不过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大理寺卿道:“是啊,开朝以来,便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伤人的事若是私下里做的倒是还好,一句罪案不清,卷宗上涂抹几笔,倒也蒙混过去了,可光天化日,那么多人都看着,罪案如何涂抹,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陛下只说销案,又不说如何来销,大理寺也十分难办!” “陛下未说如何销案?”慕容仲问。 “是啊!” 慕容仲犯愁地思考着,沈云间把他此刻的境地坑得这样尴尬,哪怕只是出于私心,他也恨不得马上去大理寺的牢房给她捅死算了。可陛下的态度却模棱两可,他现在处境犯难,冒不起一丝一毫的险。 一直被幽在庆王府里的孙炽便过来了,他爹将沈云间那案子处理得雷厉风行,很得慕容仲的心意,虽还不打算将他放出去,好歹是有了在庆王府中走动的自由。 “如此可见,师子归只是谅解,却并未为沈云间辩解。”孙炽进来便道。 慕容仲转眼看他,孙炽道:“此案案情虽无比清晰,但当日师子归与沈云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那刀是如何捅进去的,是蓄意杀害还是失手误伤,只有师子归一人可以作证。若师子归真心想救沈云间,去找陛下干什么,直接去大理寺将那日的情况澄清不是更有用一些?” 慕容仲听着有道理。 孙炽继续道:“依小人之见,沈云间活着,对师子归来说没有一丝好处。师子归出示谅解,不过是顾念着十三公子的感情,以德报怨,在他面前讨一个好。” “本王也是这样认为,可是陛下为何会答应她的请求,如此草率!” “因为太子妃一案。”孙炽道。 慕容仲蹙眉,“哦?” 孙炽解释道:“通奸之罪,终究没有铁证依据,如何断案全凭大理寺审问裁断。陛下难道会轻易相信太子妃与人通奸吗,陛下要验证大理寺的态度,要看一看,大理寺的心究竟是向着殿下您还是向着法度,陛下早知大理寺已归势于殿下,如此他尚可不问,但如果大理寺为了帮扶殿下,而荒废法度,这是陛下所不能容的。” 微微一顿,孙炽继续道:“自然,依照法度行事,请求陛下处死沈云间,太子妃一案便也需依照法度重新审理,殿下此前的这番安排就白费了,可若是按照陛下的意思,放过沈云间,大理寺既已无法度,任何事全凭陛下圣心独裁,这样手中无权毫无意义的大理寺,在殿下手中便无用了。这——便是沈云间伤害师子归的真正意图。” 慕容仲恨恨地握拳在桌上捶了一下,孙炽道:“这样的沈云间,殿下可还敢留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 王法失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这一步棋,便是在以自己的性命将慕容仲的军,无论慕容仲选择顺着陛下的意思,放过沈云间,还是一意孤行杀死沈云间,他手中的大理寺都保不住了。 杀沈云间,违背陛下的心意,无疑是在向陛下宣告,大理寺的权利已经大过圣心,南帝作为一个独裁者,这样一个不再为己所用的大理寺,必是要收回权利重新洗牌的。放沈云间,则寓意大理寺之法度已名存实亡,世人不再信任大理寺之权威,凡事都要在百姓和陛下的亲自监督下行作为,这样的大理寺,已经不是能够帮助慕容仲为所欲为的工具。 “你是说她从一开始,就设好了这个局?”慕容仲问。 孙炽点头。 但慕容仲不懂,“就算一切都能如她所愿,她又是如何能够确定,陛下的心意,究竟是杀她还是留她?” “这……”孙炽想了想,道:“小人只能推测,此事或许与她的来历有关,又或许,与上一次陛下赦免她的原因有关,那日宸王带沈云间入宫,陛下赦免她的原因,殿下可知晓?” 慕容仲无奈地摇头,这件事情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才清楚,慕容铮、十三公子、师子归、沈云间还有陛下,这几个人的嘴巴,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撬开的。 “无论如何,此女心机深沉,来历非同一般,既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慕容仲道。 “可是大理寺……”大理寺卿犹豫着问。 慕容仲已无它法,“失去的权利还能再夺回,这样的人留在世间,只会后患无穷,陛下不是说酌情销案么,趁着陛下心意未决,大理寺仍有权以法度决策之时,不能再拖了。大理寺卿即刻去准备奏文,明日早朝之上,必要说服陛下收回成命。” “请殿下明日携小人一并上朝,”孙炽急忙拱手道,“小人才疏学浅,略通辩学,愿在朝堂之上助殿下一臂之力。” 慕容仲不信任地看了孙炽一眼,孙炽道:“小人愿托上全家性命,必不辱使命。那妖女蒙蔽小人,使小人平白遭受一番牢狱之苦,此仇不报,小人亦余恨难除!” 慕容仲郑重地点头,“好,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 …… 十三公子这种闲人懒蛋没事儿是不用去上朝的,因此慕容仲带着自己的几个属臣在朝堂上跟师光几个老古板吵架的盛况,他并没有亲眼见着。 这日安平侯师光从早朝下来,回到长公主府,便是接连不断地叹息,长公主走上去询问,师光仍不住地叹息,看见十三公子从师子归的闺房那边走出来,才迎上去问,“宸王殿下出征已有段时日,公子可知,殿下何时能够归来?” 十三公子不解地挑眉,“前方战事时时都会向金都汇报,师侯爷身在朝中,应当比本公子更清楚才是。” “公子不必隐瞒,公子与宸王殿下关系匪浅,难道未有一丝多余的消息?”师光问。 十三公子摊手,“没有。” 长公主看不下去了,蹙着眉道,“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 师光是个古板的读人,就算安仪贵为长公主,他也不认为女人应当过问朝事,心中紧急,便也不顾及与长公主之间所谓的夫妻礼数,将十三公子拉去房中道:“今日庆王为沈云间刺伤小女一案,在朝堂激辩,强调治国之道,应以法度至上,甚至凌驾于王权!” “二哥真的这么说了?”十三公子好地问。 师光叹着气,“这话不敢明说,可朝中无一人呆傻,这层含义无需多想,陛下怎可能体会不到。庆王这是在公然挑战陛下的权威啊!” 十三公子微一抬眉,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很有意思。 师光接着道:“庆王已为杀沈云间急红了眼,此刻或许还未反应过来,他今日所行,已失圣心,只要在陛下在世之时,便绝无被册立为太子的可能。可一旦他反应过来了,以庆王之狠辣,对太子之位的势在必得,朝中恐要生变,唯有宸王殿下速速归来,才能遏制庆王的叛乱之心!” 十三公子皱眉,“师侯爷是说,二哥可能会造反?” 师光不敢随便把“造反”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但他在朝局中随波逐流多年,实际对现在的局势看得十分通透。所谓的两王僵持,那是陛下一手制衡而成的,便如宸王得了韩地,陛下便命庆王出使霍北给他机会立功,庆王自己搞砸了这件事情,宸王应战霍北,必会得功而归,陛下为了不使庆王显得太过失势,才对太子妃通奸一案不闻不问,本是有意偏袒庆王削弱宸王的根基。 奈何庆王不懂啊! 他这个时候还想要违背陛下的心意,如此难成大器,必会成为弃子,很快庆王就会发现自己已身处逆局、举步维艰,在尚有一丝余地时,趁宸王不在逼宫造反,是仅有的一条下策。 “王、法失和,必有内乱,此乃千古铁律。”师光对十三公子解释道。 十三公子认真地将他的话听着,目光朝某个方向望了望,问道:“师侯爷,依你看,这设局之人,可想到了这一层?” “公子知道设局之人是谁?” 十三公子长叹一口,“大理寺牢里那个。” “这,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就算这是一个局,必是她背后有人出谋划策,那女子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师光道。 十三公子摇头,“师侯,你还是太古板了,谁说女子不能为政,谁说女子谋权就比男人要差,那女子是鬼魅。” “鬼魅?”师光不解。 十三公子并不想解释,云间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或者说,她本就是个已经死去的人了,她是亡国的鬼魅,她就是来搅动风云,让南国天下大乱的,也正是因为她就快死了,才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让慕容仲发疯,引着他一步步去造反,只要慕容仲造反,便是祖孙相残的惨烈局面,就算她真的死去了,这惨烈的大幕一旦拉开,她不需要再做什么,一切也终会如她所愿的。 好一个亡国公主。 好在还有师光这个脑袋清醒的,提早看清了这一切。 …… 大理寺的牢房里,两名看管云间的狱卒正在商量着,“反正那女子已经定了死罪,不如,咱们进去,嗯?” 两名狱卒互相递了个猥琐的眼色,揩了一把下巴上的口水,摸进牢房里来将陷在阴影中的女子看着。 牢房里光线黯淡,黯得连她脸上的伤痕都看不清,经过了一段时日,那些伤痕本就已经浅了许多,只是一条一条数量太多,离得近看还是有些渗人。 云间微微抬眼,昏暗的牢房中,一双眼睛明亮得像落入凡俗的星辰,她已经听见了他们在外面说的话,便笑起来,柔柔地问,“两位大哥一个一个来可好?” 那年长一些的听了这话,便将另一个推开,“你去守着,我好了叫你。” 另一个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那狱卒火急火燎地开了牢门,伸手要去将云间抱住,早已听说她是醉月楼的名妓,想必味道十分地可口。 云间住进牢房有段日子了,吃的睡的不好也就算了,关键是多日没有服药,身体已经耗得很差了。她仍是用了一点力气,在那狱卒的胸口轻轻地推了一把,道:“花楼里有个规矩,花娘从良之前,与人欢好时,腰上会系一条丝带,以示自己并非一丝不挂、毫无廉耻。小女子死罪已定,大哥想在小女子身上寻个方便,小女子自无话可说,还请大哥稍做通融,让小女子去到下面的时候,身上干净一些。” 这狱卒一听是花楼里的规矩,便十分心动,那醉月楼可不是谁都去得起的,能狎一回醉月楼的妓,也是一桩美事。 旋即解下腰带递给云间,云间接过站起来,脱衣时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唤了一声“庆王殿下”,狱卒急忙回头去看,云间飞快地把腰带缠上他的脖颈,使尽了全身力气,将腰带交叠勒紧,抬脚将那人的身体压在墙壁上,令他难以做出反抗的动作。 那狱卒喉头哑了几个声响,气息便越来越弱了,云间维持着这动作好长时间,听到耳后落入熟悉的冷笑。 云间松了手,看着狱卒的身体贴着墙壁滑落在地,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 还没来得及转身,十三公子凉凉地道:“杀人这件事情,你是越来越顺手了。” 云间轻笑,“带一两个寻仇的下去,黄泉路上也好热闹一些。” 她转过身,还未抬眼,十三公子已将她的手拉进了自己的掌心,从怀里抽了条白绢子,沿着她的指缝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眼皮一抬不抬,幽幽地吐了一个字,“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 后招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脏你还碰! 云间急忙把手抽出来,把脸撇去一边,回避地道:“你来干什么?” “本公子不来,你要将这牢里的人都杀光么?”十三公子说着,将手中的帕子随意地丢在地上那尸体的脸上。 云间沉着脸道:“他该死。” “呵,”那人轻笑,“天道昭彰,他若当真该死,便有天理来收,便如你杀了他,怎知不是天意如此安排。只是,你心里所谓该死之人,你都一定要亲自动手么?” 云间把脸又朝阴影中藏了藏,冷笑着道:“十三公子什么时候开始修行了,信什么因果说什么天意,这些东西小女子都不信,小女子只信自己。” 十三公子依然挂着一贯的轻笑,垂眼,走近一步,“怎么不回答我的话,你心里认为该死的人,你一定要让他们死,是么?” 云间回避他的身影和目光,不说话。 十三公子一边说一边朝她逼近,云间为了躲避他,干脆坐到了地上,十三公子也跟着蹲下来看着她,“你心里慕容仲该死,因为他在覆灭韩地时,烧杀抢掠、屠戮无辜,陛下呢,陛下该不该死,慕容仲敢做那些,没有陛下的默许是不可能的,所以陛下才是这背后最大的帮凶,乃至始作俑者。” 云间把脸撇开,目光盯着墙角,十三公子更靠近一些,彼此之间已经能够嗅到鼻息,“我呢,我该不该死,是我当年说了不愿娶你的话,才牵扯出后面的一切事情,沈絮,你又打算怎么报复我?” 他的声音阴测测的,就在她的耳边,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是一声声催入心神的拷问,看来这一次又被他看穿了,早知道慕容铮出征的时候,就该想个办法,把十三公子一起撵出城去。 “你喜欢我么?”云间忽然问。 十三公子愣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云间转过脸来,微笑着看他的眼睛,“你回答我啊,你喜欢我吗?” 十三公子心里忽然有一丝害羞的情绪,将目光敛了敛,闷闷地,“嗯。” “喜欢?” “嗯。” “很喜欢?” 他有些不耐烦,“嗯”地重了一些。 云间自嘲地笑起来,“所以,我已经报复过你了呀。” 十三公子愤怒地瞪她,云间依然那样笑着,自顾地道,“只是可惜,我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对你,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了。”云间忽然转眼看他,好地问,“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十岁那年不肯娶她,还是后悔这一年看上了她? 十三公子最近很信命,不太想要深究当初和现在都是因为什么,乃至于有些自认倒霉的情绪在里面。 听云间这样说,他自然是一万分生气的,抬起手来恨不得打她,却只照一贯的模样捏住了她的下颌,憋了憋,憋出两个字,“流氓!” 云间几乎要被这两个字逗笑了,心里却又苦得很,轻轻地拨开他捏着自己的手掌,垂着眼道:“这狱中的日子枯燥得很,无论如何,你今日能过来一趟,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师姑娘无碍了么?” 十三公子一丝好气也无,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云间道:“我没什么话想对你说,也没什么需要你帮我做的,你知道,只要我还不想死,慕容仲想用‘公道’的方法就杀不了我,若是他使什么暗招,我已布下了暗桩,一旦我在狱中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身份便会大白于天下,为了安抚韩人,慕容仲的境地可想而知。你就算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如果慕容仲不反,宸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熬到陛下有册立太子的决心,这对你、对我、对宸王,都是一件好事。” “你走吧。”云间道,“帮我把这尸体拖出去,我没有那样的力气。我的余生已经十分短暂,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若你再有后招,我恐怕也已无力接招。你走吧,我在等的人不是你,是宸王殿下。” 云间说完,把头靠在墙壁上,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都已经很累。她现在只想睡觉,好好地睡一觉,她答应了慕容铮,活到他回来,她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做到。 十三公子听着她这些话苦笑,“先是赵知身,现在是六哥,你心里,难道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云间不想回答他,或者是懒得说谎,又不想承认,不说话是最舒服的了。 十三公子摇着头,幽幽地感慨,“我真贱啊!” 云间听着,心里微微触痛,仍是没有说什么。那人把手伸了过来,递上来一碗汤药,“把药喝了。” 唔,算他有良心,知道这时候给她什么都是没用的,吃药才是正经。 云间伸手接过来,刚要入口,却又放下,“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十三公子瞪眼,斥道:“喝了!” 云间的眼睛转了转,急忙打碎了药碗,握着破碎的瓷片,身体连连往角落里缩,对着十三公子,“你别过来!” 十三公子看着她的动作蔑笑,“你在吓我吗?有用?” 云间还没反应过来是该继续拿碎片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的时候,十三公子已经一步上来,反手捏紧她的手腕,疼痛使她不得不松开力气,那瓷片应声落地,肩上也挨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 “沈云间逃了?!”庆王府里,慕容仲不禁抓狂。 大理寺卿回道,“杀了个狱卒,偷了钥匙。” “那么大的监牢都是死人吗!” 大理寺卿也觉得怪,那女子身子都弱成那样了,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可究竟是谁帮了她,又一点痕迹都没有。 “找,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找出来,一旦发现,立斩不赦!” 大理寺卿早已派人去找了,城里城外都已部署过,只是,“死刑犯越狱,这件事情要不要瞒着陛下?” “城里城外地搜人,你瞒得住吗?”慕容仲不悦地问,“她能从大理寺监牢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她想藏起来,就凭你们这些废物,能轻轻松松找到吗?去贴告示,让天下人一起帮着找,本王一定要除掉她!” 慕容仲到底是有些自知之明了,那沈云间活像个鬼一样,寻常的手段根本拿她没办法,莫非真的不是人? 南帝很快便知道了这事儿,慕容仲跪在养清殿里,被南帝亲自踢了一脚,大骂“废物”。 “这就是你跟朕说的法度?你这是让天下人看法度的笑话!” 慕容仲沉着脸跪在地上,越狱劫狱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南帝哪一次这么生气,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还不是因为看自己不顺眼,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慕容仲不死心地说,“陛下,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人,她,她是个妖物!” 说完便又挨了南帝一脚,“泱泱南朝,何来妖物!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朕!”说着又连踹了几脚,“你要气死朕!” 皇后急忙进来,抚着南帝的心口,让慕容仲赶紧出去,将南帝扶着坐下道,“陛下何必为一个女子对自己的孙儿动这样的怒,臣妾看仲儿说的也不错,那女子莫非妖物,怎会将我南朝王室作得这样人心涣散。” 南帝大口喘着气,不知在想什么,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腿,心痛地道:“孽啊,孽障!” 皇后不解。 南帝愁眉深深,“你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她是韩国的公主,沈絮!” “沈……不是已经死了吗?”皇后震惊地问。 南帝到底也不知她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但是莫天师复原了那张图,各中细节因为太遥远而看不清晰,但凭莫天师的学识,已能分辨出,那便是曾经响彻中州的宣武八方军阵图。那张图出现在云间身上,虽不能证明她到底是谁,但可以证明她一定和韩国王室关系匪浅。 北方既有战事,慕容铮那边虽是捷报连连,但能够让韩地的民心向着南国,那才是最最上乘的。南帝并不需要确定云间到底是谁,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公主,只要他说她是,她就是,她会成为笼络韩地民心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可慕容仲不光要杀这棋子,现在干脆还给弄丢了。 “尹福海,去把十三叫来!” …… 云间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间屋子里,身上盖着轻薄的棉被,十分舒适。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她舒适地翻了个身,微微睁眼,看到眼前男子的一张大脸。 十三公子就侧身睡在她身旁,弯起手臂支着半张脸,笑眯眯地,“醒了?” 本来还没醒,吓也吓醒了,云间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后一缩,扯了扯被子,但被子的一边被他的身体压着,扯不动。 没在一个被窝里,还好还好。 云间这么想着,便低头朝被子里看了一眼,自己那身又脏又臭的囚犯衣裳早就不见了,此刻缩在被子里的自己是不着寸缕的,连亵衣亵裤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脖颈下的一圈乃至手臂乃至起伏的胸口,星星点点地散着一些或红或紫的痕迹。 她像蚕宝宝一样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委屈地对那人道:“下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 用真情感化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大大方方不置可否地将云间看着,嘴角仍噙着懒懒的笑意。 “嗯,我下流。”他回道。 “你卑鄙!” “嗯,我卑鄙。” “你无耻!” “嗯,我……”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云间问着,已经羞愤得用被子把脸蒙了起来。 十三公子伸手剥开她蒙在脸上的被子,身子凑近了一些,将她封闭在墙角紧凑的空间里。他懒洋洋地笑着,无辜地道,“做了什么,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云间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教他卑鄙了,她教他下流了,他分明就是天生的。 “忘了?”十三公子问。 云间紧张地垂下眼睛,那人欺身上来,“本公子再帮你回忆回忆?” 云间紧张地缩成一小团,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用,一咬牙,挤出眼泪来,夸张地抽着鼻子。这便让十三公子很不高兴了,指尖用力地抹去她虚伪的眼泪,不悦地道:“你委屈什么,本公子昏迷的时候又不是没让你睡过,我还你一次怎么了?” 云间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咧着嘴伤心地哭起来,十三公子再次试着剥开被子把她拎出来,不成功,索性自己也往被子里钻,云间紧紧地抱住被子,“你别碰我……” 他咬牙切齿,奋力地扒被子,也只能扒出她一只小耳朵,凑在边上道,“我不碰你,你身上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碰你,让别人瞧见你试试!” 云间听他这样说,便也冷静了一点,他说的有道理,十三公子虽然嘴贱,但是嘴巴还是比较紧的,那张军阵图,他看见了总比别人看见了好。 她抽了抽鼻子,哭声渐渐停止,十三公子心里得意,继续在她耳边道,“我不光剥了你的衣裳,还帮你洗了个澡,还将你抱到了床上,你不知道你在床上的时候有多乖,本公子……” 云间已经听不下去,破被而出,扬起脸来目光凶狠地将十三公子瞪着。 十三公子虽已经习惯了她这张花脸,但是猛地一看见,还是被唬住了一瞬,伸手去摸她的脸,“你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云间不耐烦的模样。 这便轮到十三公子委屈了,“承认山洞里,趁着本公子神志不清,将本公子吃干抹净,还不想负责。” “呸!”云间瞪他,“分明是你自己做的春梦,硬要怪到我头上,下流!” “怎么可能是春梦,本公子醒来的时候,腰都酸得……直不起来了。” “那是你肾亏!” “你!” 十三公子打死也不信这种事情上自己能认错人,并且她可以看不起他的作风,但决不能看不起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说到这里,无论如何要掀开被子与她大战一场。 云间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的,两人便就着一张棉被扭打起来,打得一张不太牢靠的小床吱扭作响,安康站在门外,听着这动静,既急着将他家公子叫出来,又不太好意思进去打扰,只能叹着气来回踱步。 此役终是以云间的筋疲力竭而暂时停止,她被他压在身下,委屈地撇嘴,又挤出泪花儿来,撇过脸去呜呜地、哽咽地,“你又欺负我,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你还这样欺负我,疼……” “哪里疼?”十三公子紧张起来。 云间闭着眼睛胡扯,“疼,哪儿都疼,肚子也疼,腿也疼,哪里都疼……” 其实也并非完全胡扯,雪原山洞那次她回来之后,是真的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她那要死不活的小身板儿哪经得住那样的摧残,腹痛了好几天才缓和过来。 十三公子蹙眉,“我又没碰你,你疼什么?” “你没碰我?”云间大睁着眼睛问。 十三公子越发烦躁,“没有!” 云间心里暗喜,还是不放心,把手臂露出来,指着自己手臂和脖子上的痕迹,“那这,这些,不是你吗?” “是我,”十三公子草草地回答,不耐烦地道:“我不是忍住了吗?” 云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再次像蚕宝宝一样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想了想,问:“这是何处?” “一个慕容仲打死也想不到的地方。”十三公子头枕着手臂,百无聊赖地回答。 云间朝四周看了看,她现在身处的不过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甚至有一些破旧,窗外隐约看得到一些树影,十分凌乱,竖起耳朵来,也听不到人声,她暂时还猜不出来这是何处。 便问,“你把我从牢里弄出来是什么意思,我本就是死刑犯了,现在又加上越狱这一条,慕容仲这会儿恐怕要发疯了。” “他发疯关本公子什么事。” “那你这是为何?” 十三公子依然维持枕着手臂的姿势,望着头顶的床帐,眨了眨眼,道:“本公子想明白了,本公子不能一个人犯贱,我要用真情感化你。” 噗…… 云间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怀疑他最近是不是真的被什么邪教组织浸淫了,什么轮回啊因果啊,说说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度化生灵了。 十三公子说着,从被窝里拉出云间的一只手,用自己的掌心按着,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胸口柔柔地抚着。 即便是藏在被子里,她的手心依然很凉,而他的掌心很暖,云间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平静的目光。并不知究竟是谁感化了谁,他的轮廓已不再如初见时一般冷峻,增添了一丝山雨的柔情。 云间有些恍惚,十三公子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安康听着里头没动静了,才谨慎地敲了敲房门,谨慎地道:“公子,陛下着急寻公子过去。” 十三公子收回唇角的笑意,严肃地应了一声,转眼去看云间,云间已经把脸撇去了另一边,抽回自己的手掌,把被子再次压紧,冷淡地道:“陛下必是已经知道我越狱的事情了,叫你过去,是要你抓我,谁知你监守自盗。” 十三公子无奈地撇嘴,留下一句“别乱跑”,便走了出去。 云间是不会随便乱跑的,现在外面一定到处搜自己呢,在哪里也没有在十三公子手上安全,他既把自己偷出来了,万一败露了,论起责任来也在他身上,这样是比在牢房里枕戈待旦要强一些。 …… 养清殿里,南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沈云间跑了。” “哦。”十三公子不意外地回应。 “你可知她的去向?”南帝问。 “皇爷爷怀疑是孙子做的?” “朕只是问你知不知道她的去向。”南帝道。 十三公子摇头,“孙子不知。” 南帝便抬了一瞬眉,道:“十三,你可知道欺君的后果?” 十三公子想了想,道:“孙子斗胆直言,其实欺君这件事情,皇爷爷每天都在经历,皇爷爷心里像明镜似得,什么都知道,却不一定每件事情都会点破。孙子没必要知道欺君的后果,孙子只要记得,做什么事情对江山社稷有益,如何做,能够替皇爷爷分忧,其余的,不在孙子的考量范围之内。” 十三公子这样说,南帝心里便已经有数了,眼睛笑得眯起来,“十三啊十三,朕的这些孙子里,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你早已看出朕并没有杀沈云间的决心。” 十三公子摇头,道:“孙子没有这样想过,孙子只是知道,沈云间重病缠身,早已是半条腿没入黄土的人,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皇爷爷下什么决心费什么思虑,明明就是二哥多事,小题大做。” 南帝点头,“庆王近来的表现是不太合朕的心意,你接掌金枭阁已有将近一年了,朕问你,你的手里可握有庆王的把柄?” 十三公子稍稍想了想,“有。” 南帝又静静地点了点头,挥挥广袖,意味深长地道:“他终究是你二哥,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 天网恢恢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醉月楼里,依然是歌舞繁华的好景象,绣儿正与那叫李慕游的公子谈诗论画,大考在即,考生们都已陆续进城待考,整条香接妩媚之余,弥漫着少年生们或酸腐或张扬的气息。 一众官兵从正门冲了进来,迅速占领了所有的出口和走廊,绣儿被官兵粗鲁的动作险些撞倒在地,李慕游将她扶住,秀才与兵,总是天然的不太和睦。 一名领头的将士在最末走进来,命人将云间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高声道:“醉月楼乃罪犯沈云间出身之地,现在罪犯越狱在逃,极可能就藏匿在醉月楼中,即日起,醉月楼熄堂歇业,任何人不得出入,凡是此楼中之人,统统带回审问。” 说着官兵便来抓人,动作野蛮,将娇滴滴的花娘们生拉硬扯的,醉月楼的厅堂里很快就被女子们尖锐的叫喊声充斥了。 李慕游看不下去,走上去对领头的道,“官府来此抓人,便请先出示明文。” “公文很快就到,为免人犯提早获知消息逃走,只好先动作一步。”领头的官兵道。 李慕游回说,“既无明文,便无权抓人,官爷们怕人犯知道消息逃走,守在这里便是,即便人犯当真与此地有关,这些也是帮着官府捉拿人犯的证人,而不是罪人,光天化日如此行径,恶霸一般,简直无礼!” 那些官兵便大笑了起来,跟花娘讲礼数,真新鲜。 “我看你倒是像拖延时间,让人犯逃脱。来人,一并抓起来。” 李慕游还想争辩,绣儿急忙拉住他,“李公子,别再说了……” 云间人是不在醉月楼的,李慕游再拖延也拖不出她的逃跑来,倒是将沈玉眉拖延过来了,月榕和盈盈一左一右搀扶着沈玉眉,三人走得比较慢,沈玉眉道:“我看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我们又不是犯人,凭什么抓我们。” “醉月楼与罪犯关系密切,难说未曾帮助罪犯逃脱。”官兵道。 沈玉眉笑起来,“那人犯是在我们醉月楼呆过,可说起来,人犯是在大理寺丢的,我倒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大理寺有什么人帮助她,怎么不连大理寺的人也一并抓起来,偏要抓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再者,那沈云间行凶作恶,一贯是品行如此,我们园子里与她有仇的可还不少,我们倒是还要怪大理寺将她弄丢了,这亡命之徒,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月榕见沈玉眉句句都在提大理寺的不是,这便是在说庆王的不是,不禁扯了扯沈玉眉的袖子。沈玉眉不太给面子地把她的手剥开,继续道:“你们要抓人犯就抓,要将这园子围起来或者如何都随便,只要没有公文,醉月楼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动,我眉娘在金阳城里也不是吃素的!” 沈玉眉说着,醉月楼里养着的那些打手们便都蹿了出来,一个对一个的,将姑娘们保护起来,姑娘们心中十分感激,怯怯地都朝沈玉眉身后围去。 那些考子们见这鸨母很有些风范,心里自然是偏心着这些可怜的女人,纷纷拉着偏架,将前来抓人的官兵弄得很是为难。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考子们也正是朝廷的重点保护对象,只要没犯事的,官兵便无权动他们一根毫毛。 这一僵持就僵持了许久,整条街乃至城中都知晓了,落在慕容仲耳朵里,又是个头疼的事情。 他是下定决心要抓沈云间,可什么时候吩咐过人去动醉月楼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必是背后又有不好惹的人在煽风点火。 旋即便派了人去醉月楼和事,免得再有人将这滥抓无辜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可那些官兵底气却很硬,好说歹说就是不走,所谓公文也如何都拿不出来。僵持得越久,知道的人便越多,城中的百姓又纷纷议论起来,这大理寺真是没用,既看不住犯人,又连个区区花楼都弄不了。 又有对朝政有些兴趣的百姓,早已知道大理寺是站在庆王这头的,真正没用的乃是庆王殿下。 慕容仲听到这些声音,实在觉得冤得很。 这便就将慕容仲的精力又分散去了大半。 …… 金阳城郊外的一座山头上,建着几排不起眼的房屋,院子里放着锄田打猎的工具,看上去与寻常的农户无异。 一名青年正从山下城里采买回来,带回来一张画像,着急地走进一间房里,对里头的男子道:“大哥,你看。” 画像上的人正是云间,朝廷在通缉云间,已不是秘密。 这被唤作大哥的人,名叫张敬远,正是金阳城里近来闹的那波土匪里的匪头。张敬远将画像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疑道:“这……是恩人?” 带来画像的青年点头。 张敬远用力地回想云间的样子,与画像中的人贴合。他对云间的印象深却又不是特别深,那日府衙大牢大火,是云间想到了办法,让他们这些无辜的狱卒暂时脱离火海,也是云间以死相要,让那些人放了他们。 兄弟们逃走之后,有不听话的躲回了家,自是全家都被灭口,其余剩下的一些,再不敢回家了,便聚在一起流浪生活,最终干起来劫富济贫的营生。被朝廷抛弃过的人,自是对朝廷恨之入骨的。 张敬远道:“恩人有难,咱们也该想想办法。” 正想着如何才能帮到云间的时候,又一名兄弟进来,喊道:“大哥,有官兵过来了。” “金阳府尹现在不应该去通缉人犯,怎么还惦记着咱们?”张敬远不禁疑道。 现任的金阳府尹孙岩,从过年起就在不断跟这帮人周旋,虽已盯上了他们这个寨子,却找不出一丝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就是土匪,这也有阵子没来骚扰了。 张敬远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还和往常一样,就装作普通的农夫,反正他们打劫来的财物,一分自己也没留下,最近官府盯得紧,那买卖也没干过。 张敬远还在琢磨着办法,门被人一脚踢开,十三公子捏着把小扇站在门口,撇撇嘴嫌弃地道:“张敬远,你这寨子可比本公子想象得寒酸多了。” 张敬远想了想,才认出这人的身份,十三公子已经走进来,大方地喝了一口茶水,道:“你不必狡辩,本公子早已知道这城郊外的匪贼到底是谁,是什么来历,本公子也知道府衙大牢的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孙岩为什么一直拿你们没有办法,庆王为什么没能将你们赶尽杀绝,若是没有本公子在背后帮衬,凭你们这些匹夫,是逃不掉的。” 十三公子一来就晾了底牌,张敬远内心一瞬间就有了一种俯首称臣的错觉,仍是装傻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听不懂。” “你听不听得懂无所谓。”十三公子把手扇往桌上一丢,自顾地坐下来,“本公子从一开始就在盯着你们,眼看着你们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蠢是蠢了些,但想你也是条汉子。府衙大牢中,那些被烧死的兄弟,为他们报仇的时机也该到了。” 张敬远听他这样说,表情严肃地想了片刻,忽然单膝跪下,拱手道:“若能为兄弟们报仇,小人任听十三公子吩咐!” “沈云间的画像看到了?” “沈云间?是……恩人?” “有良心,”十三公子淡淡一笑,“她从牢里逃了,你们曾是狱卒,最清楚怎么从牢房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一个人,所以本公子要你承认,这件事情是你们做的。而你们这样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跟庆王作对。庆王串通金阳府尹梁是宁欲杀高荜灭口,掩盖工部与高荜私通敛财的罪行,大火那日的情况你最清楚,证据本公子已经都准备好了。” 十三公子说着,将一叠文丢在桌子上,道:“至于沈云间本人,已经被你们送出城,去了……坐船去了东瀛,不知所踪。” “十三公子知道恩人的去向?”张敬远问。 十三公子敛目,“她有死罪在身上,她的下落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你要想好,劫狱大理寺,是一条重罪,少不了也是一场牢狱之灾,不过好处是,以后不用东躲西藏,起码家人能去给你们送饭了。” 十三公子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时,朝几排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看了看,背对着张敬远道:“本公子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今日话已至此,你若是做,本公子记你一场恩情,自会尽力报答,若是不做,这整个山寨,一条活口也不会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 秘召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只留下了杜若一人贴身照顾云间,云间的身子歇好了一些,便忍不住要四下走动。 推开门出来的时候,满眼繁茂的花树,即便此刻还是早春时节。这些花树因常年无人打理,长得格外随心所欲,东插一枝,西斜一道,连一条正经的道路都没有,正将其中的小屋掩藏起来。 云间废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花树中钻出来,抬眼望向远处的建筑,重檐飞角,朱红的瓦砾与巷陌,庄严而古板。 “这是皇宫?”云间轻轻地问。 杜若简单地答:“冷宫。” 是了,慕容仲打死也想不到,从大理寺逃出去的犯人,就藏在皇宫里,他可以满世界的搜人,但绝不可能搜到皇宫里来。 南帝后妃稀缺,膝下子嗣又都是孙子辈儿的,大多也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东宫里,挺大个南国皇宫,实际也并没有住几位正经主子,宫人们乐得轻松,这冷宫像被刻意遗忘的一角,斑驳的朱门一直开着,仿佛在等什么人进来,听它叙说曾经的往事,又等不到来人。 “这就是那位槐夫人自缢的地方?” 走到一扇还算开阔的门楣下,云间指着那房梁问,那上面还挂着一截已经腐败变黑的白绫。 杜若看了看,不理她。 云间小声念叨,“金枭阁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杜若还是不理她。 云间觉得很无聊,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云间抬脚往回走,边走边道:“去跟你们公子说,再不找个能说话的过来,我要闹了!” 十三公子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细雨刚刚停下,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薄薄一层水雾。春雨凉得透骨,云间早已乖乖地坐在床上盖起被子,以防风寒。 十三公子见她这样老实,跺了跺脚边的泥泞就要往床边上坐,被云间嫌弃地看了一眼,“你身上凉。” 十三公子不悦地瞅她,念着她就是个快死的人了,又不好意思跟她计较,睨着眼道:“杜若说你不乖?” 乖什么乖,她又不是他养在家里的娃娃,云间不想理他,十三公子还是臭不要脸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的样子,道:“本公子看你现在不是乖得很么,唔,你让杜若那样说,实是想本公子了对不对?” 十三公子沾沾自喜,云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在他身上看了一眼,“你去哪儿了?” “不能告诉你。”十三公子道。 云间轻蔑地瞥他一眼,“不说我又不是猜不到。你鞋边上的泥质地松软,一定不是进宫的路上沾上的,你去了城郊,半路上下起了雨,这个时候城郊有什么东西吸引你的呢,土匪?” 十三公子不悦地抬眉,“接着猜。” 云间道:“我是猜不到城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你出城是做什么,但是我大概能猜到这件事情与庆王有关。我本以为陛下急着将你找去,是为了让你抓我,可眼下看你不慌不忙的,看来关于我的事情陛下应该另有打算。” “那么你又如何猜到,我在做的事情与二哥有关?” “这倒不是猜的,而是必然。慕容仲此刻在陛下眼里,已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是陛下曾经赋予了这摊烂泥太多权利,要将他打回原型,他怎可能轻易屈服,陛下擅于制衡之术,慕容仲的颓势已难以挽回,陛下总要重新拉扯一个上去,压制住即将领功而归的宸王,这个人,就是你。所以陛下让你去放那压倒庆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何是我?”十三公子眯眼不解。 云间摇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对你的宠爱,本就不是常理能解释通的。而陛下迟迟不愿册立太子,背后的隐情也很难猜测。我原本以为,扳倒了庆王,宸王殿下便对太子之位十拿九稳,眼下看来,还有一个很大的障碍,就是你。” “我又不会跟六哥争。”十三公子道。 “你不争,可总会有人想要帮你争的,”云间说着,转了转眼珠,道:“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将这个问题轻轻松松地化解掉。” “哦?” 云间指了指房梁,道:“你去找根绳子,寻个合心意的埋骨之处,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十三公子咬牙,“不好笑!” 云间自顾地笑起来,越是这种阴天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能看出异于常人的虚弱,便是笑着的时候,脸色都十分苍白。 十三公子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由着她取笑自己,云间笑够了,说:“喊你过来是真的有事情问你,你可知那位槐夫人的来历?在这儿吊死的那个。” 十三公子蹙眉,“关心这个干什么。” “好么。”她天真地问。 十三公子才不信她会无缘无故好一个死人,既然她已时日无多,换做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再继续动脑筋,踏踏实实平平淡淡地将剩下的日子蹉跎过去是最好不过,就是换做慕容铮在这里,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云间也猜到了这份心思,眼珠转了转,忽然凑上去在十三公子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扯着他的袖子,“告诉我嘛。” “你!” 十三公子被亲得一愣,又拿她没有办法,“你可真是不折手段!” 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刚刚继位不久的南帝,根基还未稳固,四大家族大行其道。槐夫人与云间一样,本只是烟花巷柳间的一名花娘,不仅惊才绝艳色艺俱佳,且对政见一道天生独具慧根,而得到秦家人的赏识,继而送给南帝。南帝如获至宝,恩宠有加,只是槐夫人的出身总要使人诟病,秦家便将此女收做义女,改头换面唤作秦槐,入宫为妃。 可惜好景不长,秦槐进宫后不久,秦家就因变法之事被灭了满门,此时的秦槐已经有孕,便被污蔑腹中所怀的是秦家人的遗腹子,南帝是信也不信,于是暂将秦槐打入冷宫,待腹中皇儿生下来看看样貌再作定夺,不料秦槐就此自缢了。 “也就是说槐夫人死时,已有身孕?”云间问。 十三公子想了想,道:“这段史料很少有人提及,但毕竟是因遗腹子而获罪,这一条必不是差的。” 云间点点头,道:“你们南国天家真是无情,若非伤心失望到极点,哪有女人带着未出世的孩儿一起赴死的,难怪自那之后,陛下再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 十三公子抖抖眼皮道,“听说自那之后,陛下的后宫便已几乎闲置了。” “唔?那安仪长公主是怎么来的?” “喝多了与宫女……” 云间嫌弃地看着他,“你们慕容家的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十三公子懒懒地挑眉,“我又不会认错人。” 云间是打死也不想承认那件事的,她很清楚十三公子的想法,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再一再二自然会有再三,一旦她承认,他便会肆无忌惮,想怎么来怎么来,一来云间被上次吓坏了,自问自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二来,她既已经跟慕容铮有了那样的约定,她总该为他保住这一丝尊严。 槐夫人的事情云间心里已经有数,看了眼小门,“没事了,你走吧。” 十三公子瞪眼,“本公子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不然呢,现在是你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你。” “你!” 十三公子瞪她,云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裹起被子来缩了进去。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最大的好处,便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旁人都不会轻易与自己计较,真是一桩美事。 …… 夜半三更,云间睡梦中醒来,感到自己脖上冰凉,抬手摸出来是一把刀子。 她静静地睁眼,静静地坐起来,看着眼前一身夜行衣蒙面的人影,轻轻赞道:“好厉害,竟然能在金枭护卫的眼皮子底下行动。” 那人将刀子收起来,声音听上去十分古怪,“什么事?” 云间之前溜达到秦槐自缢之地时,便注意到此地有人祭拜过的痕迹,且仔细寻找,可以寻到槐花社的记号,那些记号的痕迹不像新留的,应是许久之前,曾有人通过冷宫传递过消息。 看来槐花社的实力的确是被人所低估了。 她试着留下了相邀的记号,终是等到这人过来接头,想来应是一个在宫里当差的。 云间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那人点头。 “陛下可知晓?” 那人仍点头。 看来她猜的没错,南帝不杀她,不单单是因为槐花令,还有她身份的这一层关系,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她就必须提前做打算了。 云间道:“请阁下无论如何,帮我秘召宸王殿下回朝,进城的日子就在大考当天,正午时分,一刻也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 最后的机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养清殿里,知情的朝臣来了几个,齐刷刷跪了一片,十三公子和庆王跪在最前面。 南帝已经气得在翻白眼,痛心疾首地瞥了瞥慕容仲,“你!”又痛心疾首地瞥了瞥十三公子,“还有你!” 南帝是让十三公子翻出点慕容仲的老账来,好给他一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削弱慕容仲手中的权利,但他哪想到十三公子这一翻,就帮慕容仲翻出来一条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死罪,这让他这做爷爷的怎么办! 慕容仲打死也不承认府衙大牢纵火那事儿,一直道:“有人陷害孙子,请陛下明察!” 谁陷害他,翻出这事儿的十三公子吗,他自己罪恶滔天还不够,这时候还想拉上自己的亲弟弟。 南帝已气得喘不上气,内侍尹福海一直担忧地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端茶顺气,下面那些跪了好半天的朝臣,终是师光先开了口,道:“此事关系重大,公诸于天下,恐影响天家威信,请陛下慎思。” “朕慎思,朕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南帝气不可遏地掀翻了身旁的小案,“你们不是喜欢吵吗,给朕吵,吵个结果出来!” 十三公子微微抬了抬眼皮,这事儿有什么好慎思的,他猜南帝心里其实早已有了决定,大事化小,留慕容仲的小命是最要紧的。但是南帝作为皇帝,不能公然这么说,他需要下面的人给他这个做爷爷的一个台阶下。 十三公子便不插嘴,听着那些个老古板吵来吵去,有说为了防止天家在百姓心中失信,应当秘而不宣的,有说正为了天家威信,应当秉公执法,严惩不贷的。吵来吵去,依然没有结果,这对南帝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 南帝转头就把矛头对准了这些大臣,说他们人心涣散暗相斗气,难怪将这大好河山治理得越来越乱,大臣们便不吭气了,南帝才道:“朕不听你们吵了,将庆王禁足,你们有什么想法的私下来向朕说,宸王那边战事正紧,此时不宜内乱,此事容后再议。” 南帝挥挥手,大臣们纷纷告退,庆王喊了几声冤枉,仍是被人托着下去了。 十三公子是走在最后面的,离开殿里的时候,听到南帝沉沉的喘息,尹福海紧张地不断宽慰,让他不要动怒小心身子,又嚷嚷着人去请御医。 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十三公子的脚步顿了一瞬,那毕竟是他的爷爷,被气成这样,自要于心不忍,可那又不仅仅是他爷爷,是他赋予了慕容仲太多的权利,使他有恃无恐胡作非为,这一刻的痛心疾首,也是自作自受。 十三公子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走了出去。 冷宫里,十三公子坐在一处台阶上,欣赏着满院凌乱的花树,他其实是一贯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可这花树之乱,与那朝堂之乱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 云间用一片硕大的叶片折叠成了一个小锤子,偷偷地在身后对着十三公子的脑袋顶敲打了一下,欢快地道:“咦,你好像很不开心?” “你倒是看起来十分开心。”十三公子皮笑肉不笑的。 “当然啦,看到你不开心,我要开心死了。”云间说着,挨着他也在台阶上坐下,手里摆弄着那叶子做的小锤,问:“是因为庆王的事情么?看来陛下这次伤到肝火了,你心疼了?”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 “可惜我的身子比陛下还不济,不能亲眼看到他被你们这些孙子活活气死的那一天。”云间十分可惜地说。 十三公子皱眉,“你真的不知道说这些话是杀头的死罪?” “我知道,可我身上的死罪还少吗,将死之人,自然要活得洒脱一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 云间把手中缠成结的叶片展开,举到头顶,透过斑驳的脉络,看着细弱的天光,十三公子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眼睫在薄光下细长而缱绻,站起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这便去抄了慕容仲的家,将雪颜羮的配方找出来。” 云间无所谓的态度,“哦,你去吧。”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雪颜羮的配方已经不在慕容仲手上了,不然早该拿出来做些利益交换了。 十三公子说归这么多,但慕容仲的罪还没定下来,想抄他的家还是很难办的。 …… 醉月楼里,月榕坐在桌边,面前有一碗已经晾凉的汤药,沈玉眉劝道:“女儿,把药喝了,前尘过往便一并忘了吧。” 月榕眼里噙着泪花,苦笑着道,“女儿从十六岁起,便跟着他,已整整六年了,那是我最好的年华,妈妈认为说忘就能忘?” 沈玉眉无奈,叹着气道:“是妈妈不对,不该将你推进这火坑,庆王现在已经失势,墙倒众人推,他的境地只会越来越惨淡,你跟着他,必会越来越苦。” “天家云起云涌潮起潮落,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安稳,妈妈若当真心疼我,当初就不该将我送去庆王身边,而今树倒猢狲散,此猢狲,正言妈妈是也。”月榕伸手摸了摸眼前的药碗,幽幽地道:“妈妈出去吧,这药女儿会喝下的,女儿想自己呆一会儿。” …… 自养清殿的一番雷霆之后,南帝便一病不起,这一病,倒是将将好将慕容仲纵火那事儿给耽搁了。慕容仲眼见南帝的态度,明知他不舍得杀自己,便不觉得自己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几经打点,才终于将国舅高华阳请了过来。 高华阳一来,慕容仲便仍直叫冤枉,说那纵火一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分明是十三公子和沈云间干的,当初这两人可是亲口在庆王府里承认了,去过府衙大牢找高荜的。高华阳还在屏风后偷听呢。 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慕容仲也确然有那样的作案动机,十三公子也确实承认过就是自己将高荜送进大牢的。高华阳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该恨谁,被慕容仲解释得烦躁,直言道:“庆王,你与本官解释无用啊!” 慕容仲哑口。 高华阳道:“即便你去向陛下解释,也是无用啊。难道庆王殿下你还不明白,处斩沈云间一事,殿下在朝堂激辩,使王、法失和,此举已失圣心,再难挽回了!” 慕容仲恨恨地砸了下拳头,“本王知道,本王还不是为了尽快除掉那沈云间,如此也是国舅大人的心意。本王只是不懂,陛下为何对那区区女子的性命如此看中!” “殿下还不知?”高华阳问。 慕容仲不解。 高华阳道,“她,是沈絮!” “沈絮……”这个名字慕容仲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韩国那位小公主,除了差点嫁给十三公子之外,没有一点出名的地方,他不时时将这名字惦记着,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样一提,慕容仲便懂得其中的干系了。 他恍惚地坐下来,恍惚地问,“国舅大人凭何断定?” “是陛下亲口告诉皇后的!” 慕容仲终于了悟,悲哀地笑起来,“看来陛下早就知道了,陛下明知那女子不能杀,却瞒着不告诉本王原因,任本王作茧自缚,一步步成为天下人的笑话。闫跃林临终所言不错,本王不该将与霍北之事告知陛下,上坡难,下坡易,一枚弃子,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高华阳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殿下想得开就好,无论如何,陛下顾念祖孙之情,殿下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 慕容仲冷笑,“国舅大人倒是想得开,待宸王册立为太子,陛下西去,你我的日子还会一如往常么。听说陛下这次病得不轻。” 这便也是高华阳即便这样嫌弃,还是会来庆王府走一趟的原因,他这个人生平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敛财买田买地,哪怕什么都不种,就是荒在那儿,心里都舒坦。为了敛财,见不得人的勾当便做了许多,加上当年诬陷秦家谋逆一案,慕容铮是个铁面无私之人,不会念着他年纪大了翻不出水花来,就对过往一切不闻不问。 新官上任且要烧三把火,新帝登基更不必说。 高华阳想了想,压低声附耳慕容仲道:“本官刚巧截获一条消息,陛下已秘召宸王回京,殿下认为,陛下在重病时召宸王回来,是什么意图?” “难道陛下已经决定册立宸王为太子?”慕容仲惊。 高华阳点点头又摇摇头,提醒道:“殿下可听清楚了,是秘召,也就是说除了陛下本人,任何人都不知宸王为何回来,前方战事正紧,主帅擅离职守,是死罪。这,便是庆王殿下你最后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 诱敌出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进宫的时候,听说安平侯师光在养清殿外候了许久,求陛下针对慕容仲纵火一案早做决断,可惜陛下称病不起,还派了师光的老婆安仪长公主出来劝说。 师光心下惴惴,恐怕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会发生,却又无可奈何。 隐藏在杂乱花树中的冷宫里,云间正在一根柱子上刻东西,十三公子走近,看到一些没有规律的线条,云间解释道:“在霍北的时候,萧大将军说我至多只有半年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有一阵,算下来百日差不多,我便给自己定下了百日的目标,每过一日便划上一日,超过百日时,每过一日就算赚了一日,这样想心里就好受多了,还有点期待那百日大限的到来呢。” 云间说完,吹了吹柱子上的灰尘,跑到一边去用清水洗手,十三公子看着柱上几条浅浅的划痕,静静地道,“你别骗我,宫里有槐花社的人,你在与人做讯号。” 云间掬着一捧清水,动作顿了顿,清水便从指缝间流逝,她不说话,继续安静地洗手。 十三公子走过来,将她的手从水中捞出来擒住腕子,“秘召六哥回京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我问过陛下身边的人,陛下从未下过这样的密诏!” 云间扭了扭手腕,“放开,弄疼我了。” 十三公子不放,目光直直地将她盯着,“我方才说的话,你一点都不好!” 好吧,又被看穿了,仍是把手腕挣脱出来,云间走回屋子里坐下,扯了被子盖在身上道,“兵家有云,久攻不下便诱敌出击,慕容仲这个人虽狠毒却没有魄力,如果不是宸王殿下自己留个小辫子给他抓,他还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我的时间可不够拿来等他的。” “你要看庆王谋反的好戏,就用六哥做诱饵?你自诩将死之人不怕假传圣谕,可是六哥呢,前方主帅擅离职守,是死罪!” 云间摇头,“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王要反,他为螳螂,陛下为蝉为饵,宸王殿下乃是黄雀。一旦慕容仲谋反,宸王及时赶到,便是救驾有功,主帅擅离职守算什么。那与霍北的仗早该打赢了,军心士气正是旺盛的时候,哪那么容易溃散。宸王还在那边守着,不过是防着霍北不甘心,再卷土重来一次,自然这所谓密召既然已经有意走漏了风声,庆王和霍北又曾有过一些约定,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知霍北,让霍北去杀一个回马枪的。趁着现在消息还没到霍北,我若是你,便不在这处浪费时间,快马加鞭赶去前方,接替宸王的位置稳固军心是最重要的。” 歇一口气,云间继续道:“慕容仲要反是迟早的事情,这时候他还想借着抓宸王的小辫子,便需藏起自己的尾巴,所以就算是反,也是要面子的反,无非是以诛杀叛逆为理由,将陛下逼一逼,他仍想名正言顺地夺得这江山,便不会舍得多杀一人。等到真的穷途末路之时,他以皇孙的身份要去弑君,你们就真的有把握防得住吗?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慕容仲无论犯了多大的错误,南帝顾念祖孙之情,都不会舍得杀他,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甘心屈服于你我赠与他的结局,唯有造反,能令他必死无疑。” 也唯有造反,能令南帝痛心不已。 其实云间是很希望慕容仲的造反能够成功的,她很想很想能够亲眼看见,南帝被自己的骨肉杀死时的眼神,又或者是亲手杀死骨肉的眼神,让他尝到手刃至亲之痛,是她一开始的愿望。 “你让我这个时候去霍北?”十三公子问。 云间点头,“宸王殿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将霍北人赶回草原了吧,你只要去帮他守着就好了。说起这件事情,还是我的一点私心,自古谋逆这种事情,成王败寇没有对错,宸王无诏而归,也是理亏,就算一切顺利,拿下了慕容仲,陛下不计较还好,倘若陛下恐怕宸王因此事而声势大涨,想要削弱宸王,有你牵扯在其中,会让陛下更难以决策,毕竟他经受不起一下失去三个孙子。我想陛下会采取的方法,并非削弱宸王,而是接机抬高你的地位,继而持续制衡局面,你既然没有要跟宸王争的心思,那么这天平的另一端,自然是由你站上去最合适。你总要立个功,给陛下抬高你的机会啊。” 十三公子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他既认为云间说的有道理,现在他既已知道密召是假的,宸王便是无召而归,霍北那边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便对宸王十分不利。可既然连师光都认定,金都城内会有一场大乱,他这时候离开,又十分地难以放心。 “对了,”云间道,“我听说之前为我续命那冻顶灵芝,正是韶明公主和亲时霍北赠的,说是三年才能长成一株,这……也该有三年了吧。” 听云间这样说,十三公子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你就是打定主意,不让我留在金都是么?” 云间诚恳地点头。 “为什么?” 云间想了想,“等你回来便知道了,你会去的吧?” 十三公子垂目,“我需再想一想。” 他说着,心事重重地向外走,云间看着那个背影,她知道他还没有做好决定,但一旦决定了,他会说走就走,就不会再特别来向自己告别了。尽管战事将歇,去守边关少说也得几个月,不知几个月后,自己是死是活呢。 “慕容笑。” 云间忽然唤住他,十三公子脚步蹲下,寻常地回应,“嗯?” 云间摇着头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你去吧。” …… 十三公子偷偷摸摸离开冷宫后,便绕到了前面,发现师光还在养清殿外等着,看来怀疑慕容仲要谋反这事儿,没有一个人比师光还要着急。忠臣啊忠臣。 十三公子便走上去,将师光拉到一边聊了一会儿,将不知道是谁下了道密诏召宸王速速回京的事情说了。师光大惊,“此事庆王可知晓?” “这消息既已露到本公子这边,想必二哥很快也就知道了。”十三公子道。 “难道陛下已有册立宸王为太子之心?”师光问道。 十三公子无奈地撇嘴,“说是秘召,可眼下仿若世人皆知,这诏究竟是何人何时所下,尚未可知。” “难道有人敢假传圣谕?” “陛下正在病中,这也不是不可能啊。”十三公子道,“师侯爷了解二哥为人,既认定他会反,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所谓的秘召就是二哥使的一个花样呢,假传御诏,使宸王无诏而归,再名正言顺地带兵前去讨伐。如此,可真是一条妙计。” 师光蹙眉,“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十三公子心里还是有一丝抱歉的,他不能把假传御诏这事儿是云间干的说出来,这事儿还是继续让庆王背着黑锅好了。 师光急忙道:“无论究竟背后是如何,本侯建议公子即刻启程前往霍北,宸王此刻尚不知是否已经应召正往回来的路上,倘若能在半路截住,也好告知宸王殿下眼下京中的情势让他早做打算,倘若没有截住,而宸王已不在营中,公子只好代为守营,以防边关生乱。” 师光的这个想法,倒是和云间想得十分一致,此刻城中身无要职,说走就能走,又最了解各中情势的皇子就是他了,其余有威信的将帅,要么身在边关走不开,要么就是和庆王有过些裙带关系信不过。 他去是最合适的。 “可是师侯爷不是一直认为城中情况已十分紧急,陛下又不以为然,倘若生变……” “倘若生变,凭公子手中金枭阁的兵力,能挡得住庆王从周边城池暗中调来的兵马吗?唯有宸王携帅印而来,方能震慑四方。”师光说着,朝养清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陛下这病也不知究竟如何,除了皇后和长公主,谁都进不得。” “有长公主在,师侯爷还担心什么?” 师光叹了叹气,想说什么,却又一副不说也罢的模样。十三公子便向他辞了行,连夜清点人马,出城直奔霍北而去了。 不过他身上既没有帅印也没有兵符,要让那些镇守边关的将士信服自己,还是很伤脑筋的。但是云间不太担心这个,她看上的男人,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她的眼光也太不济了。 云间唯一比较担心的,是那所谓密诏骗不来慕容铮,除非伪造得足够逼真。可是赵知身给她留下的槐花社,又总是给她一种十分放心的感觉,仿佛只要槐花社承诺了会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做不漂亮的。 并且眼下谢白衣还在慕容铮身边,自己的企图,谢白衣应该能明白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 陆晚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孙府里,子姝正在指挥着下人们打理新栽的花树,往年孙府里一直是寒寒酸酸的,倒是也没什么,这不是孙岩上任了金阳府尹,那些有点背景的考子们,太高的官也攀不上,纷纷打点点关系就要来府尹家里坐坐。 孙宅的寒酸也就在城里出名了。 子姝作为一个白养的儿媳妇,在这宅里住久了,难免生出一种同气连枝的感情来,她别的也不会,在花楼里呆了多年,品品花草的本事还是有一点。 正指挥着,一名男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姝回头,见是孙炽,几乎吓了一跳。自那次孙炽说要去庆王府上住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还以为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或者干脆死在那里了。 这猛得一见,发现孙炽瘦了好多。 孙炽直接便将子姝拉去房中,端着她的肩膀静静地将她看了几眼,便走到案边,吩咐道,“研墨。” 子姝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仍是牵着袖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不禁暗暗地朝纸上瞟了一眼,心里忽得一沉,却又静静地笑了笑。 孙炽将一纸休写好,郑重地放在子姝手里,又无限多情地将她的眼睛望了望,瞥过眼道,“这几日,城中会有大事发生,孙家恐将不保,这个你拿着,一旦有变,希望它可以保你一命吧。” 子姝想了想,也明白孙炽可能是犯了或者将要去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禁问道:“那夫人呢?” 孙炽道,“母亲是孙家人。” 孙家上下齐心,一旦孙家父子出事,孙家夫人也不会就此独活的。但是她不一样,她还不是真正的孙家人,没有必要跟他们同生共死,子姝点点头,“我明白了。” 孙炽也叹着气将她看了一眼,他匆忙回来必要匆忙而归,否则庆王是会起疑的。看够了,孙炽便转身要走出去,子姝忽然将他叫住。 “孙炽,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相安无事的话,你会将它收回吗?” 孙炽面上一愣,一字字地,“我,都依你。” …… 庆王府里,月榕扑进了庆王的怀里,那碗药她终是没有喝下,沈玉眉放松警惕时,盈盈于心不忍,将她放出来了。 慕容仲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国舅从皇后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病重不起,已经不能再过问朝事,宸王那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进城,他必须抓紧这仅有的时间和机会,哪有精力与月榕卿卿我我。 孙炽等幕僚正与慕容仲商议着那日的大计,慕容仲略有些不耐烦地打发月榕下去,月榕像已经猜到了什么,拉着慕容仲的袖子哭泣着道:“月榕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来找殿下,可是我腹中已经有了殿下的骨肉,请殿下三思,万万不要冲动行事啊。” “你说什么?”慕容仲的目光里好歹添了些柔情。 月榕哭着将他拉紧,“殿下,我怀了你的骨肉殿下,妈妈不让我来找殿下,她说,她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不能成功的。” 月榕急着劝说慕容仲,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这一句便彻底将慕容仲激怒了,连区区花楼的鸨母都有资格看不起自己了,他一个曾经炙手可热的庆王殿下,连一个小小花娘都配不上了!听了这话,慕容仲心中甚至已暗暗发誓,待他事成之后,第一个就是要将醉月楼的沈玉眉剥皮活剐。 愈加不耐烦地,慕容仲道:“带她下去!” 孙炽看着月榕可怜,谄媚地道,“月榕姑娘待殿下一心一意,小人家里那个若是有她一半也好。” 慕容仲不悦地看孙炽一眼,“还不是你去招惹了沈云间!” 孙炽心里也叫冤啊,当初可是慕容仲自己派了一众王孙公子去招惹沈云间的,是她偏偏选了自己,她不选自己也会选别人。 现在慕容仲已经不想再跟孙炽计较这个问题,他手下可用的人已经不多,用则不疑。 孙炽道:“小人已经在周边城镇都部下防备,即便宸王能够逃脱,最快也要大考当日正午才能抵达城门,小人将亲自带人死守城门,绝不让宸王进城。” 慕容仲点头,问:“陆家的兵马可借来了?” 另一人回答,“陆老将军年事已高,陆家现在实际的军权在陆晚成手中,这陆晚成不像老将军那么好说话,非说要捉拿宸王叛逆,得先拿出证据来。不过,仍是借了一些人来,顶够守城门用的,毕竟宸王无召而归,也不合军法。” “这便够了,”慕容仲道,“就让陆家军守城门,大考那日,京中几位最重要的能臣都汇聚在考场,如此府衙的兵力便可调去考场,将师光等人牵制住,倘若陛下这一病当真起不来了,本王要名正言顺地登临大位,终究需仰仗这一群老朽,将他们蒙蔽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是最要紧的。” …… 临到大考那日,城中依然照往常一般平静,李慕游依偎在绣儿的温柔乡里,手里拿着一张印着绣儿眉印的丝绢帕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带着它,必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绣儿在他身上推一把,“说的好像是什么仙物一般。” “仙女用过的东西,自然就是仙物。” 绣儿嗔笑,“快念你的去!” 这一夜静悄悄地过去,待到晨醒十分,做生意的张开了门楣,包子铺飘起了余烟,李慕游戴起规整的考子纱帽,装扮妥当,辞了绣儿谋官去,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稀松平常单纯安逸。 直到城楼上那口经年不动的大钟沉闷地响了三响,考子们还以为是开考的警钟,脚步愈加飞快地赶往考场去。 金阳城的几面城门尽数徐徐关闭,已坐在考场里的师光等人,听到这钟声纷纷面面相觑,想到要出去看看时,整座考场已被金阳府衙的卫兵围得水泄不通了。 “宸王叛逆,无召而归,经查此考场中藏有宸王奸细,任何人不得走动出入!” 师光看着领兵而来的孙炽,心里不住口地叹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奈何在它到来之前,无一人肯听进去。 …… 养清殿里,南帝虚虚地睁了睁眼,“安仪,这是什么声响?” 安仪长公主侍奉着南帝的病体,柔柔地安慰,“是午时的钟响。” “午时,已经开考了。”南帝道。 “是,父皇用了药,再歇一歇吧,等阅卷结束,父皇还要亲自召见高中的考子呢,要快些好起来呀。” 南帝沉沉地呼了口长气,将长公主递上来的药一口气饮下,放心地合眼睡去了。 长公主命人收拾了药具,才起身莲步涔涔地走了出来,看到坐在外殿的皇后,笑吟吟地道:“这是哪个御医给开的方子,父皇不过一场心悸,怎么就这么多日未能下床走动了,庸医,实在是该死。” 皇后倒是顺着她的话来,随手指了个人,“去,问问是哪个庸医。” 那人便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长公主便也坐下来,不说什么,只用茶盖拂过茶碗,幽幽地吹着气,养清殿外一声声的通传,就在这一磕一碰一吹一拂间轻飘飘地散去。 “报,宸王率亲兵无召而归,现在城门与陆家军交火,陆将军请陛下明示!” “报,庆王带数千兵力列阵宫门,请陛下下旨捉拿叛逆!” “报……” “吵死了,”长公主将茶碗不悦地磕在桌上,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这些孩子们,趁着父皇病着,竟这样胡闹,母后也该管一管。” 皇后有些为难的样子,“本宫素来不知政事,还是等陛下醒来吧。” 安仪长公主唇角噙着一丝笑,不知在想什么。 …… 冷宫里,谢白衣和杜若又打起来了,云间听到响动开门,谢白衣一步冲上来躲在云间身后,“捕快姐姐,自己人。” 杜若才不信什么自己人,她就是领了命令不让任何人靠近云间的,谢白衣也不行。 云间对杜若做了个和事的手势,问谢白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自然是有办法知道。别废话了,你得跟我走一趟。” 杜若听谢白衣这样说,又要上前阻拦,谢白衣擒住她的手腕,对云间道:“慕容仲已经带兵围堵了皇城,再不出一刻,必会逼宫,宸王的亲兵此刻正被堵在城外,原以为守城的会是孙炽,看来庆王还是不放心,让陆家军守城,宸王进不来,只有你能帮他。” “我?” “去找朝曦夫人,陆晚成会听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 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早已提前做好了安排,有国舅和皇后作保,陛下又不发声,皇宫里的卫兵并没有打算反抗的情绪,只要慕容仲还不动手,他们便也等着,等着不得不交手的一刻。 好在谢白衣和杜若都是飞檐走壁的老手,而冷宫这边另也有一些复杂的出口,并没有被严密守卫,云间出来得十分顺利。 皇宫大殿前,慕容仲的兵马已经列好了战阵,慕容仲仍不想将逼宫做得十分明显,下马步行上前,一步步朝养清殿的方向走着,只是身后跟了许多握着兵器的卫兵。 慕容仲一边走一边高声道:“宸王叛逆,无召而归,请陛下暂授兵符,孙子即刻前往平乱!” 他的口中不断重复着这话,走到养清殿宽阔的殿门前时,见那殿门紧闭着,便先跪了下来,将这话又重复了一边。 养清殿后忽然冒出了几排卫兵,将殿门护卫住,人数并不多,只有几十来号人。 这些卫兵的出现并不在慕容仲的计划之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副将凑近低声道:“看上去像长公主府的府兵,不知何时竟已埋伏在宫中。” 慕容仲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这几十来号人随便打打就可以解决掉,可问题是,一旦他先动了手,所谓的讨要兵符前去平乱,就变成了他先犯上作乱,道理上便输了一筹。 长公主坐在里面,仍幽幽地喝着茶,皇后已经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已经有些坐不住,想要去内殿看看陛下醒来没有。 安仪长公主将茶盖与茶碗磕出一个凌厉的声响,仍噙着笑道:“母后,您可想好了,父皇这会儿醒过来,睁眼看到眼前这景象,庆王可是还有余地的,为了保全自己,要多拉几个下水,不是没有可能。母后确定自己与这事没有一点关系?” 皇后的身子微地一震,她早就猜到安仪长公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只爱荣华富贵,对权利淡薄,她淡薄,是因为她足够清醒,所以才沉得住气。 庆王想要逼宫这事儿,皇后是已经知晓了,国舅也说过,如果陛下能一直病着不起,那是最好的,可是皇后毕竟不敢,所以她便什么都没有做,索性陛下也很给面子,一直病着不起,但知而不报,便已经是有罪。 况且皇后也并不知道,陛下一直病着不起,是不是有其它人使了什么暗招,这宫里的人每一个心都向着何处,谁说得准呢。 皇后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摆出落落大方的神情,问:“安仪,依你之见,眼下当是如何呢?” 长公主将茶碗放下,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宸王进城,逼到慕容仲不得不反,等那两兄弟手足相残,自会有人来收渔翁之利。或者等慕容仲先耐不住,强行破门,她们便是守卫陛下安危的功臣,退一万步讲,即便让慕容仲逼宫成功了,她们作为祖母和姑母,于先君无错,于新君无怨,总能暂以保全自身。 “如果你没有能力做,那么起码要等得起。”这是那人教过安仪长公主最有用的一句话。 …… 僵持着的不止养清殿的门外,云间几人到达陆将军府的时候,因杜若亮出了金枭阁的令牌,进入还算容易,可在朝曦夫人门外,又吃了闭门羹。 仍是同样的理由,病了。 杜若来时的路上,已经分明地看出造反的痕迹,街巷里的买卖人都已关门保平安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整装待发的兵士一列列地巡逻,不知究竟是听命于谁的。 杜若有些破门而入的打算,被谢白衣拦住了。 云间在朝曦夫人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跪了下来,依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门内的沈朝曦单手支着脸庞,卧在一张松软的病榻上,透过窗纸看着外面沐浴在薄光下的瘦小身影,目光悲凉。 一如慕容铮所言,沈朝曦的气色并不好,多年的深宅生活,早已将她的外表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娇弱妇人,她没有再试过,不知道自己还拿不拿得动抢,勒不勒得动战马,曾经一双飒爽逼人的横眉被岁月勾勒成远山一般长,这样的生活就像把她放在冷水中一点点浸透,从溺水的那一刻开始,她其实就已经死了。 “她说她叫沈絮?”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出那名字的时候,不由得带着些温柔。 “是。”身旁照顾的丫鬟回答。 “没说是来做什么?”沈朝曦问。 “没说,”丫鬟恭敬地回答,但带了一丝自己的猜测,道:“今日城中有些变故,前几日庆王殿下派人过来向将军借了些兵马,说是宸王殿下无召而归,不能让他进城,庆王殿下自己,进宫去向陛下请示兵符了。” 将军府里的丫头,对军事上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的,三言两语实际已将现在城中的情势说得很明白,庆王和宸王,今日势必要大干一场。 门外那女子忽然到来,不是为了宸王,就是为了庆王。 沈朝曦又朝那身影望了一眼,隔着窗纸和一段距离,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也就看不到那熟悉的轮廓和眼眸。 沈朝曦的心里有一瞬微微的触痛,但强行忍了下来。她若当真是沈絮,那多好啊,韩国的絮儿长大了,长成一个娉婷俏丽的大姑娘了。可她又并不希望那是沈絮,韩国有她这一个忍辱偷生的朝曦公主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多添一人,尝她这些年尝过的苦。 所以无论如何,沈朝曦并不打算见她。 云间就这么静静地跪着,在这一段时间里,那些凝结在心中的许多疑问,竟就渐渐释然。她不懂,沈朝曦为什么不在城破那天,像父亲母亲一样战至最后一滴血,又为什么不能像外公外婆一样,以死殉国。 而今她依然不懂,但她懂得那种恨不能以韩人之身战死之痛,活下来的沈朝曦,大约一定比死去的那一个更痛苦,这种痛苦是惩罚,但或者是另一种心灵的救赎。 所以云间也只是借此机会来看看她,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沈朝曦做的,她也希望她们此后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跪到暮鼓十分,云间起身准备离开,那紧闭的门才终于打开了一侧,两名丫鬟抬着一杆红缨枪走出来,费劲地把银抢竖在地上,对云间道:“夫人说,姑娘若提得起这杆抢,便答应姑娘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 云间朝那抢上看了一眼,通体银亮保养得很好,只是红缨已经纠缠,不复当年英姿飒飒。 云间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烦请回告夫人,我是将死之身,提不动这抢,但我的心中也有一杆枪,比此更直更亮,我终将以公主之身战死,不负年少疏狂。” 杜若有些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不就是一杆枪,我来!” 谢白衣急忙将她拉住,“你是谁啊你。” 杜若提起肘来想要打他,被谢白衣敏捷地躲闪开,跳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向天空放出一弹信号。杜若见了也不示弱,跟着放了一弹,谢白衣见此也不省着,又来了一发,杜若便再跟一发。 皇宫里,慕容仲眼见那遥远的信号,今日的金阳城格外寂静,静得连遥远的破空之响都能隐约听到。 慕容仲皱眉,副将道:“是金枭阁的信号。” 意料之内,但这一声又是…… “难道是槐花社?”慕容仲不禁开口,紧接着那些信号声便霹雳巴拉地汇聚在某一处炸了起来,副将摸了摸后脑勺,“莫不是谁家炮房炸了……” 这音调交错的两股信号,如寂静城中忽而迸发的狂欢,知情者的心无不被之所牵引着,金枭阁要动了,槐花社要动了,慕容仲在这两股信号的激发下,也不得不动了。 房间里,朝曦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告诉陆晚成,放宸王进城。” …… 云间的身子总经受不住一直跟他们两个飞檐走壁,既然城门暂时难开,她的想法是先去考场那边看看,去看看慕容仲自以为控制住的那帮大臣。 宫里的事情她是没什么可担忧的,那祖孙两个要打打要杀杀,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看不见。 那城门却忽然开了,宸王和随身带来的亲卫,马蹄声浩荡了几里远,三人躲进了一条巷子里,不消片刻,便看到宸王一身乌金戎装,快马加鞭行在最前,直朝着正阳门的方向而去。 嘈杂的马蹄声中,谢白衣道:“宸王已经进城,不知宫里的好戏唱到了哪里。” 杜若已经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回宫护驾的热情,谢白衣倒是无所谓,若不是带着云间这个拖油瓶,他自诩天上地下只要有他想看的戏便没有看不到的 正说着,一声明亮的马嘶从前方传来,马队仍紧密快速地鱼贯而入,有人逆流而行,将马蹄停在巷口,对着里面伸出一只手,嗓音中一抹疏狂一抹温雅,“筹谋了一年的好戏,不想亲自看看吗?” “宸王殿下……” 慕容铮被铠甲罩住的脸面翩翩一笑,“来,本王的马上,没人伤得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 先撩者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这是云间活到现在感觉最被信任的一刻,宸王已经猜到这一场宫闱之变云间从中有些作用,第一反应却不是怪她,而是带着她,让她一起去见证自己的胜利,包括她的胜利。 云间看着那只因常年握持兵器而有些粗粝的温厚手掌,想也没想,飞快地跑上去把自己的手递上去,宸王轻轻一使力,便将她放在了怀中。 浩荡的马蹄声继续向着正阳门而去,军士们嘶吼着建功立业的热情,撕碎微微的夜风,咯咯敲打着紧闭的窗棂,懵懂的少儿们透过缝隙窥伺着军威,大人们低声议论着,“宸王要造反啦。” “不对,是庆王造反啦。” “一定是宸王造反啦。” “别争了,谁输谁就造反啦。” …… 皇宫里却是另一派静谧,养清殿的大门依然紧闭,入夜之后,宫人们也不敢出来点灯,庆王只好命人点燃了火把,火光将所有人的脸面映得通红,夜风浮动,阴影莫测。 “不能再等了。”副将说。 “不能再等了。”慕容仲说。 长公主听着养清殿门外慕容仲和府兵交手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安排的那些府兵撑不了几时,皇后紧张地搅动衣角,安仪长公主终是站起来,走到内殿里,用清水擦拭着南帝的脸和额头,一遍遍轻轻地呼唤,“父皇,该醒了,父皇……” 当南帝彻底睁开眼的时候,养清殿的门已经被迫打开,内侍尹福海抖着一把老骨头跪缩在角落里,皇后坐在高处色厉内荏,“仲儿,你要干什么!” 慕容仲大步走近,还是先跪了下来,端端重重地道,“宸王率亲兵无召而归,已在城外与守城将士交火半日,请陛下暂授兵符,孙子即刻前去平乱!” 慕容仲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话,里面的人要听到的早听到了,皇后仍是一派不问政事的模样,自顾搅着衣角,这件事情难就难在安仪长公主这一个人身上,因无人知道她的心究竟是向着哪一边的。若是没有长公主在,趁着陛下起不来,皇后假装一时松动,把兵符交出来了,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如果长公主硬要拦着这事儿,难道非得将她杀了?杀了她,便需污蔑她是宸王同党,可是长公主向来与这些王孙没有瓜葛,这样的说辞难以服众,莫说百姓,只安平侯师光及其余的一干大臣也不干啊,就算陛下没了,与慕容仲同辈的孙子还那么多,搞不好就是替它人做了嫁衣。 皇后向内殿使了个眼色,慕容仲便也明白,仍需先破长公主这一关才行,杀了倒也不必,这么多人在,先将她拿下再做疏通便是。 慕容仲站起来,正要朝内殿中走,长公主便扶着南帝走了出来,南帝张口第一句话自没什么可意外的。 “庆王,你要造反吗!” 庆王又将它那正大光明的理由说了一遍,南帝自从让慕容仲气病了之后,便没人告诉过他关于宸王的消息,中间他是醒来过许多次,只是清醒的时间不长,又继续睡去,清醒时也没人提过。 长公主和皇后都是一派不清楚的模样,南帝愈加警惕,怀疑这事儿根本就是庆王自己捏造出来的,只恨当时师光几番想要进殿劝谏,要么安抚庆王,要么直接杀了庆王,莫要将此事弄得模棱两可,使他生出反骨,南帝一个字也不想听。 直到宸王那边的马蹄声已经逼近了宫城,脚下的土地感受到了震颤,有人上来通报,“殿下,宸王已经进城,不消一刻便要杀进宫门了!” 慕容仲急忙向南帝看去,“陛下!” 南帝是也有些慌了,跌坐在位子上,惶惶然道:“十、十三呢?” 这时候他口中提起的却是十三。 长公主道:“十三公子在父皇病下后不久便出城往霍北去了,不知是因为什么。” 该在霍北的人不在,而不该在的偏偏去了,这便意味着城中确然生变,十三公子也牵扯进来了。 南帝的眼神动了动,抬手指了指,“拿下,把这两个逆子通通拿下!” 偌大的宫城里,却无一人能听到南帝的使唤,养清殿里的几个内侍也只像样子的拔了拔刀,将南帝挡在身后护了护。 “请皇爷爷交授兵符。”慕容仲又说了一句,身体已经站了起来,向前逼近一步。 不知是谁误会了慕容仲这一站一走的意思,一支箭羽破窗而入,正朝着南帝的位子射去,侍卫抽刀欲护,长公主情急之下,将一名护卫推开,扑在南帝身前,用后背帮他挡了这一箭。 南帝拖着女儿的身体,慌乱地,“安仪,安仪,庆王,你!” 慕容仲左右看去,不知谁放的箭,但他知道这一箭下去,除了弑君一条,他没有出路了。宸王再可怕,他所能带进城来的亲兵也不过几百人,火拼是拼不过慕容仲的,慕容仲只要能拿到兵符,将这个位置守住了,杀了宸王赢的那一个还是他。 慕容仲沉沉地呼了口气,抬起眼来,“长公主伙同宸王谋逆弑君,已被本王就地正法,请陛下授兵符。” 这一声已不是请,而是抢了。 慕容仲很快就控制了养清殿包括南帝,只是外面宸王已经打了进来,正将慕容仲的兵力往后驱赶。 怀里的女子被他护得很紧,几乎没有感受到一丝危险和颠簸,慕容铮之勇武比之当年的宣武战神,似也分毫不差。 养清殿身后是皇宫内院,若一直被驱赶,则为困兽,慕容铮很快就撕开了一条口子,来到大殿外时,慕容仲也已经兵符在手,离开了养清殿,站在大殿的高台上,高举兵符,“宸王谋逆,本王奉天子之命,携兵符平乱!慕容铮,你已死到临头!” 慕容仲唇角微微一瞥,朝比大殿更高的方向看了一眼,高声道:“未必吧。” 云间的目光也随之望过去,金枭阁的人已经立在大殿顶上,将慕容仲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拉满的弓出鞘的剑,全都指向慕容仲一人。 南帝说是被扶着,实际是被驾着出现在慕容仲身后,慕容仲仗着皇帝的性命在手,问下面道:“宸王,你要弑君吗?你怀里的那个,可是那亡国鬼魅沈云间,看来你已是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的是你!”另一声男声从人群中传来,慕容铮所带的军士让开了一条道路,孙炽携着那些在考场被围困了整日的大臣赶来,并入宸王所在的一边。 金阳府衙的兵力亦陆续赶到,那些重臣侯府家的府兵亦陆续增员,大殿外是塞不下了,正阳门外已挤作一团。 慕容仲适才有些慌了,孙炽忍了这么久,到底是在最关键的一刻,还是将他卖了。 南帝见此状况,无奈地叹了口长气,幽幽地道,“仲儿,这兵符不是你想拿就拿得起的啊!” 无论兵符还是国玺,都是最高权利的象征,可试想一个平头老板姓拿在手中,无非就是添一场杀生之祸罢了。南帝为何这样在意所谓的民心,因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足以托起这些象征。 眼下挟天子的是他慕容仲,他就算把南帝杀了又如何,拿着兵符又如何,除非他把这些重臣都杀了。 “无人拥立辅佐的新君,不过是众矢之的罢了。这便是慕容仲一定会选择在大考这日造反的原因,他没有时间将这些重臣逐一击破,他只能趁着他们汇聚在考场的时候,全部控制起来,待木已成舟,逼他们接受现实,就算总有那么几个不服的,可也总有为顾全大局而屈服的,如此他的登基之路才好平坦一些。”这是当慕容铮问起云间,为什么一定要择大考当日进城时,云间的回答。 慕容仲无疑是会败的,在看到孙炽倒戈的瞬间,慕容仲就已经明白了。他杀了南帝,百官自会拥立宸王,他不杀南帝,南帝经历了这一场动乱,心中自有判断。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先撩者贱”,正能概括慕容仲失败的核心原因。 南帝抖了抖袖子,对“扶”着自己的两名士兵命令,“放开朕。” 那两名士兵看了眼慕容仲颓败的脸色,看了看头顶上用兵刃指着自己,随时可能飞下来掠人首级的金枭卫,手中的力气到底是松了。 南帝走上前,抬手取走了慕容仲手中的兵符,叹了口气,“跪下。” 慕容仲抬起通红的眼,“皇爷爷!” “跪下!” 慕容仲还是怕死的,能保他不死的,只南帝一人而已,于是说什么是什么,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南帝将兵符托在手中,正想要说些什么,又一支冷箭不知由谁、由何处射出,正中慕容仲背后的心口,将他略略弯曲的脊背,戳得猛得一震,一秒、两秒、鲜血破口而出。 弥留之际,一生走马,慕容仲忽然听懂了闫跃林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沈云间和孙炽都是韩国人。” “谁!谁放的箭,仲儿!” “仲儿!” “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 求陛下成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仲死了,心痛的不止南帝而已,孙炽和慕容仲看见那一箭,无不是一声长叹。雪颜羮配方的线索,便就这么断了。 云间也觉得很可惜的,可惜慕容仲没那份魄力,没有干脆地把南帝杀死,如此,只能期盼他这一死,能将南帝活活气死。 南帝这一气,当真是大伤元气,在养清殿里一躺又是多日。宸王到底还有些无召而归的嫌疑,暂且避回王府中,等待陛下醒来审问。孙岩孙炽父子与此案关系甚密,躲不过一场牢狱之苦,安逸长公主为陛下挡下一箭,命是没丢,也要养上一阵子。 善后的事情便由师光几个良臣商议着来做。 好在是除了长公主带去的府兵,和跟着慕容仲的那些叛兵,也并未伤及什么无辜,这已是彻底扳倒慕容仲,又能让南帝伤心欲绝,所能付出的最轻的代价了。 宸王府里,慕容铮换回了青色的常服,看着跪在眼前,连感恩并认罪的女子,淡淡地道:“起来吧。” 云间并不打算起来,认真地说,“小女子的用心已昭然若揭,愿凭宸王殿下发落。” 就算别人不知道,慕容铮总该看出来了,云间在庆王造反这件事情里,功不可没,就算庆王终究会有一反,若是没有云间在再三逼迫,至少不至于现在就反。 慕容铮道:“若非如此,慕容仲继续活在人间作恶,亦不知会伤及多少无辜。” “道理虽是如此,”云间道,“但毕竟小女子之行为皆是出于私心,亦不合南国律法,站在殿下的立场,小女子必然有罪。” 慕容铮走过去,亲手将云间扶起来,问:“你的私心,是恨?” 云间低头不说话,表情默认。 慕容铮道:“此事已经过去了,愿你心中的恨也能因此而消解,在本王心中,法度是一回事,是非又是一回事,慕容仲当年屠戮韩城罪该万死,本王换做是你,也不一定能够做得比你好。是非之情,本王可以宽恕、包容你,但律法之上,还需看陛下的裁断,你,怕不怕?” “怕什么?”云间问。 当然是怕死。 慕容铮轻微一笑,“本王差点忘了,你还有一道可免死的王牌在身上。” 云间摇头,提醒道:“殿下,陛下已经知道小女子的身世了。” 慕容铮微微一愣,“你需要本王帮你做什么?” “殿下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云间道,“殿下一定不能让陛下怀疑,唆使慕容仲叛乱之事与殿下有关,所以殿下需看陛下的态度,如果陛下怀疑此事与小女子有关,要治小女子的罪,请殿下袖手旁观。” “本王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慕容铮又是微微一顿,道:“本王尚不知你的心意,但本王已收了你的嫁妆,此恩不能擅忘。” 云间急忙解释道:“小女子当日与殿下定下那约定时,并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之快,如今也不想因那约定而拖累殿下,况且殿下虽收了小女子的礼,但小女子也确然利用殿下达到了一些目的,说是两清也不为过。” “这,是两回事。” “嗯?” 慕容铮转过身来,背对着云间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慕容仲的命,本就是南国欠韩国的,你利用本王,怎知本王不是甘之如饴,本王还要谢你,本王身在天家,一直拘泥于许多规制法度之内,心中虽是非明辨,却难以抛开拘泥做想做之事,与慕容仲相争多年,本王对他早已没有兄弟手足之情,本王愿意被你利用,因为这也是本王想做而未做之事。” 云间微笑,“殿下的心胸可真不是一般的开阔。” “所以,这与你那嫁妆是两回事。”慕容铮道,“况且,你虽仗着自己命不久矣,即便当真如此,所余的时日也不能随意舍弃,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 说到这里,慕容仲转过来,扶着云间的肩头,加油打气一般地微笑起来,“再说,陛下不一定会怀疑你与此事相干,毕竟你只是个小丫头。” 慕容铮说着,弯曲手指在云间的鼻尖刮了一下,云间被他这动作惹得心里怪怪的,这分明是大人对小孩子才会做的动作,可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拿自己当过一个小孩子,忽然当了一回,十分地不适应。 云间瞪着小鹿一般的眼睛,有些不悦有些害羞地看着他,慕容铮便笑得更开了,走上前几步,望着门外的月色,轻轻道:“再说一句心里话,本王比十三年长一些,知道韩国那一战之惨烈,每每想起,也是真心地心疼你啊。” …… 南帝的精神好起来一些之后,慕容铮便主动带着云间去宫里认罪了。 南帝撑着虚弱的身体,不太端正地坐在位子上,慕容铮跪下将一纸密诏呈上,“孙子奉诏回京,听说陛下病势好转,特进宫前来复诏。” 南帝将尹福海看了一眼,尹福海便走过去将那密诏接过去交给南帝,南帝将密诏展开,刻意收敛表情地看过,旋即收起来,道了一句,“宸王千里而还,剿灭叛乱,护驾有功,辛苦了。” 说完目光投到云间身上,“你不是应该在大理寺牢里吗?” 既然南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云间也不好一直装下去了,回道:“罪女韩人沈絮,被十三公子劫出大理寺牢狱,送出城外,听闻宸王回京,便前往投奔,来此向陛下领罪。” 十三公子其实已经向陛下默认过自己从大理寺劫走云间的事情,至于后来她又怎么跟宸王混在一起,十三公子怎么又自己跑到霍北去了,大概这些年轻人早就串好了供词,南帝懒得在听已经编织好的谎言,只将她的名字又念了一遍,“沈絮?” 云间敛目,“韩公沈毕之外孙、盈月公主与宣武将军之女——沈絮。” 南帝虚着眼睛看过来,好地问,“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云间摇头,“小女子也是后来才听闻大家都说小女子已经死了,想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但小女子也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身份,恐怕被指说是假冒属地公主的身份,平白受冤。” “那你现在又为何敢说了?”南帝问。 云间仍低着头,怯怯地道:“小女子一直都不敢说的,是十三公子识破了小女子的身份,十三公子说小女子唯有将此事说出来,方能让陛下开一面。” “哦?十三是如何识破的?” “因为小女子身上有一信物,乃是先父所作军阵图,可证实小女子身份。” “身上?何处?” 云间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慕容铮怕南帝要就地让云间脱衣验证,帮腔道:“她身上,确有这样信物。” “你也看过了?”南帝微微瞪眼道。 慕容铮低头,有些尴尬,“是。” 女儿家的身子肯定不是随便给人看的,言下之意是这女子十三公子睡过了,慕容铮也睡过了,这就很尴尬了。 南帝隐着怒问慕容铮,“十三不懂事,你也不懂?你不知沈絮与十三的婚约?” 慕容铮恐怕一辈子也没这么尴尬过,只得学着云间和十三公子胡扯时的样子,略委屈地道:“孙子看之前也不知道她是谁……” 这些情况南帝其实早已知晓,也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压着怒火沉沉地呼了一口长气,“此事不可草率,速去请朝曦夫人过来验证。” 尹福海得了命便要出去传信,走出去听来人汇报了几句什么,走进来讪讪地道:“朝曦夫人刚差人来信,说这女子她已见过了,认是不认,看陛下您的意思。” 南帝冷哼一声,“她倒是什么都不管。” 云间听着,头便埋得更深,如此看来,南国虽对沈朝曦礼遇相待,但沈朝曦到底是个不给面子的主,所以这些年来也只是白吃白住,并没有在收拢韩地民心这件事情上做出任何贡献。 所以沈絮的出现,才这样的正合时宜。 “先将这女子带下去,好生照看,莫要怠慢,朕仍需与朝曦夫人见上一面,再做定夺。”南帝想了想,吩咐道。 尹福海听了,便招呼人来扶走云间,慕容铮急忙道:“陛下,请陛下容许孙子将她带回宸王府。” 南帝瞪慕容铮,慕容铮却脸上一派严肃,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尹福海解围道:“如此不合礼数,此女若当真就是沈絮公主,就算不住在宫里,要送也该送去十三公子府上,宸王殿下。” 南帝小气地合了合眼,慕容铮的眼睛亦飞快地眨了几眨,伏下身郑重地道:“孙子真心想要照顾她,求陛下成全。” 说着默默地给云间递去一个眼色,云间便也紧张地垂着眼睛,“求,求陛下成全。” …… 遥远的地方,十三公子守着操场上黑压压的兵士,大漠孤烟一缕,战马偶有嘶鸣,云舒卷、风缱绻,本是一派静谧而豪情的好景象。 十三公子忽然回头,凝眸望着某个方向,“安康,本公子心里怎么忽然这么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 迷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失去了一个很喜欢的孙子,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实在不想在琐碎的事情上操心,摆摆手便默许了慕容铮将云间带回去的请求。 两人走后,南帝坐在位子上思考了许久,又将慕容铮呈上来的那一纸密诏拿出来,按照慕容铮的说法,他就是因为接了这纸密诏才匆忙从霍北军营那边赶回来的,并非无诏而归。但南帝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密诏。 看了几眼,南帝快步走到案前,将金印翻出来,在一张空白的纸上用力地按下印迹,反复地与密诏上的章印对比,确定这密诏上的章印,的确来自他御用的金印。南帝的目光严厉地瞥向尹福海,又严厉地扫过侍奉在养清殿内,有可能有机会接触这金印的每一个人,旋即下令将包括尹福海在内,养清殿内的每一个宫人都抓起来,交由金枭阁审问。 密诏是真,但并非南帝亲自所下,慕容铮领这一纸密诏回来,从他的角度来说,并没有违反什么。 宸王府里,云间住在就靠近慕容铮本人寝殿的一间房中,手里正做着些女红,篮子里放了许多条洁白的丝帕。 自己身子的情况她是感觉得到的,心里明白自己撑不了太久了,好歹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对死这个事儿没什么可怕的,但身边这些在意自己的,显然不会像她这样洒脱,为了恐他们在自己死后无以寄托伤怀,云间便想着给每个人都留样纪念,但她手艺又不好,思来想去,只有绣帕子是最容易的。 穿针引线之际,眼皮忽地一跳,指尖便被戳了一个血洞,云间急忙将手指放进口中吮着,心里想到了什么,那不住跳动的眼皮便停了下来。 放下手里的活计,她将思路捋了捋,谢白衣也就回来了,进来以后神色不太好看。 “没找到么?”云间问。 谢白衣不开心地摇头。 谢白衣要去找的,自然还是雪颜羮的配方,慕容仲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抄家自然是免不了的。先是被槐花社偷着抄了一回,官府例行公事抄了一回,慕容铮派人去抄过一回,杜若带着金枭阁的人暗地里翻了一回,槐花社又去翻了一回。 一无所获。 “慕容仲身边亲近的说,配方丢在霍北了。”谢白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难掩悔恨。他们都没想到,在雪峰上慕容仲拿出来要挟十三公子的,当真就是真的配方。谢白衣道:“我想再去霍北一趟。” 云间还是很淡定的,道:“那地方常年冰雪,你是要挂个太阳上去,将那里烤化了吗?” 谢白衣持续不高兴。 云间道:“我这条命已经白捡了许多年,没什么舍不得的。” 谢白衣对她的淡然有些愤怒,略激动地道:“你才活了多少年头,人生在世少年疏狂、中年持重、老年淡然、儿女情长、亲朋环绕、含饴弄孙,你经历过多少,大漠风沙、江南烟雨、京都繁华,你又走过多远,你舍得,是你不知道活着有多好,你——有病!” 云间噗嗤一笑,“诚然,我就是有病啊。” 谢白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想了想,“不管了,我带你去霍北找医仙,治不好也能多活几日!” 云间推开谢白衣的手,撒娇地唤了一声,“哥哥……” “慕容仲已经死了,南帝也已经……”谢白衣想说南帝也气得半死不活了,熬不出多少年头也该死了,但终究在宸王府里,被人听见了不好,忍了忍,问:“这地方你留恋什么?” “我不是留恋,”云间把做了一半的活计收拾好,道:“事情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哥哥我问你,宫里有槐花社的人,是什么身份?” 槐花社员之间彼此也是隐瞒身份的,谢白衣并不清楚。 云间道:“哥哥可知,密召宸王回京是我的主意,可是宸王将密诏呈上之后,竟然连陛下看了都没说什么,要么是密诏当真是陛下亲自下的,但这不太可能,要么是那密诏的确与陛下亲自下的别无二致,也就是说帮我下诏之人,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甚至可以接触到陛下才能碰的御印,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一切,南帝会怎么想?” 云间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南帝会以为,这些事情是宸王一手策划的,连密诏的事情都做的天衣无缝,宸王的实力便会远在南帝的估量之中,这便和我们之前有意做大慕容仲的思路是一般无二的,我怀疑这件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实际是有人在借我们的手,先除庆王,再废宸王,只是我想不出来,倘若庆王和宸王都不在了,究竟对谁最有利。” “这……”谢白衣的眉微微蹙了蹙,回道:“这是南帝的家务事吧。” “家务事?哥哥知道对谁有利?” 谢白衣想了想,“慕容笑啊,你不是一直怀疑南帝是很想拉扯慕容笑的么?” 云间瞥他一眼,“他没有这样沉的心机。” “哼,你知道?” “总之在这些问题没有解开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云间说着,走了几步将门打开,想要出去晒晒太阳,一开门,发现慕容铮不声不响地堵在门口,干干地,“宸王殿下……” 谢白衣也很尴尬,他自问自己防隔墙有耳的功夫还是很好的,但在霍北的时候,试着交手过几次,确实是打不过慕容铮。 显然方才的对话慕容铮都听到了,却没有张口就问什么,淡淡然地道:“你的身世既已揭晓,本王想着也不必再刻意遮掩什么,到金阳城后,你还没有机会去祖上祭拜过吧,来看看你精神如何。” “殿下要带小女子去祭拜?” 慕容铮点头。 云间脸上的笑是有些欣喜的,显然她是很乐意做这件事的,只是死到临头,竟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祭拜外公外婆父亲母亲了。 云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慕容铮清了下嗓子,候在远处的婢子便送过来一身衣裳,慕容铮使了个眼色,让云间更衣跟自己走。 这衣裳虽仍是一贯的素色,但是按照公主的身份准备的,穿起来便更显得庄重了许多,庄重得云间路都有点不会走了。 慕容铮看着她有些忸怩的模样,微微摇头笑了一笑,也没说什么。 当年沈毕夫妇殉国在朝曦门,宣武战神和盈月公主战死在萧沙关,将将死去的时候,实际都受过些糟蹋不太体面。但彻底打败韩国后,南帝为了给韩地百姓面子,仍是又将他们重新入殓风光大葬了,其中也包括代替云间死去的万流云。 为了方便朝曦夫人祭拜,便在城外特别建了一座祠堂。 到了祠堂之后,云间站在门外,心事忽然又很重,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儿时的美好回忆和那场残酷的战争再一次交织在记忆里,仇恨的火焰渐燃渐熄,这让云间感到十分迷茫。 她心里非常明白,南帝受到的惩罚还远远不够,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她没脸走进去。 “怎么了?”慕容铮问。 云间眼神闪烁,“还是不进去了。” 她说着便转身走,走开了有一段距离,慕容铮才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腕,令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云间的心情很沉,不想说什么。 慕容铮道:“对不起。” 她便抬起头来,有些不解有些惊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慕容铮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多余的波澜,只是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因无奈而显得格外低沉,失去了本该有的光彩。 “本王……”慕容铮措了措辞,道:“我,代皇爷爷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分量远远不够,但是我不可能做不忠不孝之事,帮你达成所愿,但我的确很希望能够补偿你。” 云间敷衍地扯唇一笑,“宸王殿下要如何补偿我?” 慕容铮脸色端正地道:“谢公子说的不错,人生在世,你还有许许多多未曾经历,如果你愿意,本王愿意带你去经历那些,除了仇恨这一条,你想要的、想看的、本王都会予你,哪怕真的只剩下两三月也罢,你,可愿考虑?” 云间听着,不说话。 慕容铮道:“倘若你不愿,你想做什么,本王不能帮你,但也不会阻挠,”他说着,在云间的肩上拍了拍,叹息着道:“你这个年纪,本是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时候,一定要背负上这些,实在是令人惋惜。” 放眼朝那肃穆的祠堂望去,慕容铮道:“来都来了,还是该进去,进去了,想要如何或许就想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 天下第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终是没有进去,慕容铮还是将她高估了,诚如他所说,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大概是天生聪明,害人的办法她能想出来许多,可上升到人生哲理这个层面,仍是有些难为她了。 不如想些简单的。 隔了两日,云间再一次被南帝召进宫里,进宫时正与朝曦夫人的轿辇擦身而过,看来南帝还是硬将朝曦夫人请进宫里说过什么了。 进了殿里,朝曦夫人的丈夫陆晚成也在。云间依稀还记得这张脸,但印象十分模糊。那还是在韩国的时候,那时他与朝曦公主一般,正是个少年,师出同门,朝曦公主还需唤他一声师兄。 只是不知后来是如何,陆晚成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南国陆将军家最争气的一个儿子,朝曦门一役之前,陆晚成还是代表韩国挂帅的先锋军统领,朝曦门最后一役时,却是陆晚成亲自带兵将沈朝曦虐得渣都不剩。 夫妻两个感情不和睦,实在太在情理之中。 “沈絮,这是你的姨丈。”南帝指着陆晚成对云间道。 云间目不斜视,看也不想多看陆晚成一眼。 老婆一贯对自己爱答不理,这种事情陆晚成已经习惯了,云间的态度他也并不意外,脸上同样没有表情地站在一边。 南帝无奈,南、韩之仇终究是深不可解,可再深不可解,也已经是一家人了。南帝无意为难韩国仅剩的这两个妇孺,便直接对云间道,“你的身世尚有一些疑点,但……” 云间未等南帝说完,已经自顾打断道:“陛下,这世上最难以证明的,便是‘我是谁、谁是我’,小女子并不知道究竟能如何证明自己,但想必陛下已经信了,又或者,无论陛下信与不信,陛下说小女子是,小女子便是,陛下说小女子不是,小女子便不是,对吗?” 陆晚成这才开了声腔,严厉地道:“阿絮,不可对陛下无礼!” 陆晚成一说话,云间便黑脸,显然是一副不喜欢他的态度。 南帝摆摆手,“罢了,这是个苦孩子,让她流落了这么多年,是南国亏待了她,她心里有些怨怼,是难免的,陆将军无需如此严苛。” 陆晚成便又不说话,云间也只道:“多谢陛下体谅。” 南帝沉吟一声,道:“既然你都明白,朕也不忍你继续流落,遥想当年韩公在世时,曾与朕为你结下姻亲之好,若不是那一场误会,你早该是慕容家的人。” 一场误会,说得真轻松啊。 南帝继续道:“朕既已将你认下,便绝不会亏待你,欲履行当年之约,将你收还天家。自古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双亲不在,便当由姨母姨丈操持,朕已问过朝曦夫人与陆将军的意思,他们是答应的,南、韩纠葛不清,已是一家,便为媒妁,你可答应?” 云间抬起头好地问,“不知陛下要将小女子嫁给膝下的哪一位公子?” “朕膝下有许多位孙子,自然你与十三公子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想必你也十分清楚这桩姻亲的紧要,但朕也很希望能够促成一对佳偶。”南帝道。 云间笑,“十三公子?他只是一位公子而已。” “哦?” 云间抬起头,“小女子知道这桩婚的紧要之处,无论陛下要将小女子发落给谁,小女子都别无它言,但陛下若当真在意小女子的想法,小女子便斗胆直言。小女子终究是一位公主,嫁人之后身份地位也不愿落于人下,当年十三公子曾说,‘他要娶便娶天下第一的公主’,小女子与他一般,要嫁也只愿嫁天下第一的公子。不知陛下心中天下第一的公子,是哪一位?” 陆晚成听云间这样说,看着她的眼神已经露出刀芒,她问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天下第一,陛下心中的天下第一,便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天子。议褚之事,朝臣尚不敢在陛下面前直言,她倒是敢。 南帝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呵呵地笑,对陆晚成道:“你这甥女口气很不一般呐。” “陛下,阿絮年纪还小。” “嫁了人,便不是小孩子了,”云间道,“既然这是小女子成人的关键一步,当然要清清楚楚。请陛下回答小女子的问题。” 能够用花娘的身份,周旋在这些王公贵胄之间,敢闯正阳门以达自己的目的,这女子的胆魄与聪慧,南帝是见识过的,但敢在自己面前一句一句步步为营,还是小看她了。 南帝虽然多疑,但并不是小气的人,这样的女子,无论送到谁的身边,非福即祸。 南帝道:“第一,是会变的。” 云间回道:“看来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第一,但并不想让小女子知道。可如果,小女子所选择的那一位,并不是陛下心中的第一,若它日,却成为了第一,这样的第一,陛下会认可吗?” “女子望夫成龙,无论你嫁给谁,这都是你该做的,不是吗?”南帝仿佛在聊一般的家常似得,含着笑道。 云间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女子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哦?” “我选宸王殿下。” 南帝似意外也不意外,微微俯身靠近一些,“你不要十三?” 她很坚定,“不要。” “为何?” “不选我的人,我也不会选他。” 南帝了然地点了点头,对陆晚成道:“宸王是该有门像样的亲事了,如此便定下吧。朕这便拟旨,让钦天监挑一个好日子。” 陆晚成的脸色才放平了一些,南帝这些孙子里,宸王因喜好研究兵术,常常去陆将军府走动,对他无论公开的还是私下里的品行都有足够的了解,嫁给宸王,是最能让沈朝曦放心的了吧。 云间却仰起头来,对南帝道:“还有一件事。小女子想再要一件聘礼。” “你想要什么?” “小女子是韩国的公主,乃是为韩人而嫁,希望陛下能够酌情赦免在牢狱中的韩人。孙岩孙炽父子,虽曾依附于逆贼慕容仲,但终究在觉察到庆王谋逆时护驾有功,功过相抵,请陛下赦免他父子二人,削去官爵,贬为庶人即可。” 南帝又是了然地一抬眼,难怪嫁人这件事情她想得如此明白,答应得如此轻松,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南帝问:“朕若是不答应呢?” 云间看了眼殿里的一根柱子,赌气一般地道:“一头撞死。” 南帝便朗声笑了起来,手指点着云间对陆晚成道:“这个丫头,朕非常喜欢,好,朕答应你!” 云间低头谢恩,仍是没有要叩首的意思,南帝解决了沉在心里很久的一桩大事,懒得在意这些细节。 待云间和陆晚成纷纷告退后,南帝便着人拟旨,礼部提到让钦天监选日子的时候,南帝摆摆手,问,“从金都到霍北大营,快马加鞭,最短需几日?” “五日或可抵达。” 南帝抬眉想了一瞬,“婚期便定在十日之后。” “十日,是不是仓促了些?” 南帝摆手,“该筹备的礼部尽管筹备,声势造得大一些,朕要让韩人看见,天家诚心实意地娶他们的公主,这份诚意,看见,就够了。” …… 迎娶韩国小公主的旨意很快便发了下来,说是普天同庆特赦韩人,但出嫁之前,防着云间又有什么花花心思,南帝着令陆晚成将她好生看管起来,谁也不能见,“新郎官”宸王按照婚俗规矩,更是不能见。 这十日里,云间乐得自在,好吃好喝地将自己养着,宫里又送来不少珍惜药材,能续得一日的性命是一日。 这消息惊还是惊人的,茶余饭后酒肆闲庭,这则传被传了又传,在百姓的口中早已变了味道,口口相传,仿若一日千里。 另一处遥远的地方,赵知身脱下了一身朴素的灰布长衫,着了黑色的劲装,跨在一匹漆黑的马背上,他的身后是一支千人组成的骑兵,各个身穿乌金玄甲,威武雄壮、整齐划一如巨蚁,身前是被马蹄踏破的夷人荒地,再往前一步就是南国的疆土了。 赵知身望着远方,皇城金都所在的地方,黑云环绕着天地间的缝隙,黎明的生光泛着血红,将那黑云映得更加浓重,仿佛死神的衣带缓缓游动。 “父皇,我慕容晓,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 丢人现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越是知道自己将要死了,云间越是宝贝自己的身子,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弄清楚。住在陆将军府待嫁的这些日子,她吃的好睡得早,短短十日,竟也养得圆润了一些。 沈朝曦嫁给陆晚成已有几年了,除了小产过一次,再没有过子嗣,作为姨丈,陆晚成对嫁云间这个事,当真生出了些作为长辈的责任感来。从事情定下来,便一直在认真准备,凡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出嫁时该有的陪嫁礼节,等等一样不差。 到了出嫁那日,满府张灯结彩,过年也没这样热闹过。 除了朝曦夫人居住的院落依然寂寂寥寥,大概她从内心里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云间因脸上的疤痕尚未除尽,便被按着上了很厚的一层红妆,倒确然将那些一条条浅浅的疤痕遮盖住了,红唇艳抹,眉妆微挑,看上去更精神了许多。 伴随着吹拉弹唱,宸王府迎亲的队伍也就到了,云间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鸾凤喜袍,披着火红的盖头,被丫鬟扶着走出来,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缓缓进行着。 上轿、起轿、行过二十四条长街,落轿。 慕容铮压轿,牵出他的新娘,将红绸的一端放进云间手中的时候,默默地将她微凉的手指按了按,似一种安慰。 云间的心情还算是平静的,所以即使没有这一瞬的安慰,也没什么。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陪她迈过这道坎的是慕容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喜乐与司仪的唱词声中,一身红装的两人并肩踏入宸王府的门楣,行过红毯与鲜花铺就的道路,走进宾客满座的喜堂。 南帝照惯例,称病不来。 这次轮到国舅做主婚人,但国舅打心里就不喜欢这一对新人,一段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的祝词,语气沉重拖拖拉拉庄严得像念祭文一般。 这便也无人与他计较,皆耐着性子听着。 庆王府外,一匹轻装疾行的战马奔驰而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马上的人翻身而下,那马连行了几日,缰绳一松,就干脆倒在了地上,恨不得口吐白沫就此暴毙。 从马上下来那人,不遮不掩,正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十三公子。 宸王府如临大敌。 守在门外的官兵似早有准备一般,两杆长枪在门心交叉,挡住来人的去路。十三公子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凌厉样子,一脚一个将挡门的踢开,行走如风,目光腥红。 此红并非夸张的修辞,乃是千里奔袭不眠不休熬出的血丝,那双眼已经干涩得眨都眨不动了,紧抿的唇似刀锋一般,那一脸的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且走且宽衣。 先是松开缠袖,再是扯开领口的盘扣,一袭外裳挥手剥去时,露出的竟是一身飞鸳绣凤的红衣,嗯,结婚时才会穿的红衣。 因这红衣是半路上恰好从一个新郎官身上剥下来的,比之慕容铮身上那件暗金龙纹的喜袍要逊色不少,但到底也足够惹眼了。 礼堂里,国舅还是咪咪嘛嘛地念着“祭文”,又臭又长,听得宾客们快要睡着。十三公子这时候的出现,便着实起到了提神醒脑的绝佳功效。 他进来时,喜红加身,宾客们倒吸凉气,国舅依然眯着眼睛,振振有词。 云间因被盖头遮着,并未感到周遭的变化,只是手中牵着的红绸,被慕容铮握住的另一端,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震。 “本公子回来得晚了,劳烦六哥代我操劳一场,现在该交给我了。” 十三公子边走边说,一句话说完时,也正走到慕容铮身前,伸出手来,让他将手中的红绸交给自己。 这声音因长途跋涉吞咽了太多风沙而显得干涩,但出自谁的喉嗓还是听得出来的。云间不由得掀开了盖头,看了看十三公子嘴角噙着的微笑,又看了看慕容铮将红绸暗暗握紧的指节。 喜乐声戛然而止,国舅坚持念完了最后一个字,宾客们屏住呼吸静候一场大戏,内心里暗暗地比那一次十三公子大婚的时候还要兴奋。 云间暗暗地握紧了手中的红绸,将目光避去了一旁,慕容铮洒然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十三弟,这里是宸王府,你怕是误会了什么,无妨,待六哥与你六嫂拜完了天地,再与你解释。” “呵,”十三公子冷笑,“六哥在宸王府娶我的女人,可问过我答不答应?” “你答不答应无所谓,她答应就足够了。”慕容铮说着,走上前将云间的盖头重新盖上,转身对高华阳,“国舅大人,请继续吧。” 慕容铮与同辈的兄弟们关系大多是比较和睦的,因为他大婚,兄弟们凡是无仇的能来的都来了。偏偏十三公子因为嘴臭,与这些兄弟们关系都不太好,他与云间的闻轶事,大家经常暗地里拿出来说笑。 眼下的情况很容易分辨,十三公子忽然出现,有抢婚的嫌疑。 兄弟们暗暗使了个眼色,便有胆大的起头过来,要将十三公子拉下去。他顺手便抽出了一把长剑,怒了一声:“别碰我!” 大家便站住不动了。 唯独国舅高华阳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全程像瞎了眼一样,垂目高声道:“一拜天地……” 云间收了收心神,总归把这堂拜完了,十三公子也没办法,应声便要低下头去。 十三公子只好在慕容铮低头之际,用剑锋指住了慕容铮的喉头,看向那顶红盖头,威胁地问,“沈云间,你敢?!” 盖头里的人轻轻地开口,“这里没有沈云间,只有韩人公主——沈絮,被十三公子你退婚的沈絮。十三公子,这是陛下的旨意。” “是陛下逼你的!”他道。 云间发出一声嘲讽一般的冷笑,“宸王殿下,我们继续吗?” “好。”慕容铮温柔地回应,说着便用两只欲将那剑锋撇去一边,十三公子自咬牙切齿,打一架是不现实的,毕竟寡不敌众,万一自己真让揍趴下了,今天这破坏就搞不成了。 手腕一挥,那剑便随意飞去了一个方向,正扎在一席宾客身旁的桌子上,将宾客吓得身子向后一缩。 慕容铮转过身,与云间一起弯腰,一拜天地。 十三公子一咬牙,挤到两人中间,眼神顽固地像不明事理的孩童,三个人,一拜天地。 国舅持续装瞎,“二拜高堂。” 十三公子仍挤在两人之间,他们转身,自己也跟着转身,煞有其事地去拜两人的高堂。 陆晚成和太子妃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坐在宾席中的慕容允终是忍不住了,大声道:“慕容十三,你丢人现眼!” 十三公子翻了个白眼,国舅那边已经念到“夫妻对拜”了。 有十三公子这个搀和事的在中间,慕容铮和云间便都不动了。慕容铮之所以并不急着把十三公子撵出去,其实心里一直在给云间反悔的机会,他不是瞎的,与一个人相处久了,她心中的想法便是隐藏最深的感情,也能虚无缥缈地感受到一些,如果云间要反悔,他是不会阻拦的。 可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任由十三公子胡闹下去了。 好歹是太子妃先生气了,高呼一声,“十三公子饮酒胡闹,来人,将他带下去!” 护卫们便便齐齐迎了上来,十三公子无奈,只好当堂打了一架,但终究没有兵器在手上,又寡不敌众,被制服了。 卫兵压着十三公子的两只手臂,要将他架出去,十三公子自是不肯轻易屈服,奋力地对着云间的方向,腥红的眼里全是苦笑,“沈云间,你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三年一株的冻顶灵芝,你把我骗去霍北,骗到那么远的地方,就是为了背着我嫁给他,你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地告诉我!” 他说着,一口鲜血呕在地上,又将在座的人吓得惊住,卫兵也不敢紧紧地将他压着了,由他单膝跪在地上。 慕容铮到底见不得自己的弟弟心里这么苦,心里一软,手上一松,那红绸的一头便落地了。 云间的身体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她虽然被盖头遮着看不见,可是呕血的声音是听得出来的。 心里颤了颤,仍是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掀开盖头蹲在十三公子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爬满血丝的双眼,恍惚地伸手抹去他嘴边厚厚的一层鲜血,“你……怎么了?” 十三公子苦笑,微微扬起下巴,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道:“苦肉计罢了。” 说着,手掌便用力握紧了云间的手腕,将她的身体拎起来,拖着就向外走,“走,跟我去见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 山河入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面前,并排跪着三个人,皆身穿一身喜红,南帝岁数大了,这一坨坨的红色在面前,有些晃眼。 十三公子连挨都不愿让云间和慕容铮挨着,硬是要挤在两人之间,一脸赌气的模样。 “你们这是……” “我们三个成亲了。”十三公子不等南帝说完,已抢先答道。 南帝傻眼,复问一遍,“你们三个成亲了?” 十三公子扬着下巴,慕容铮表情无奈,云间一副倒了八辈子大霉的衰样。 “宸王,你说。”南帝道。 慕容铮便答道:“十三弟对这桩婚事有意见,便想请陛下裁断。”顿了顿,道:“孙子已经跟十三弟说过,这是皇爷爷您亲自赐的婚,君无戏言,十三弟不信。” 云间接着接话道:“十三公子必是长途跋涉,太过操劳,脑筋有些糊涂罢了,实在不该打扰陛下的。” 十三公子听着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忍了忍怒火,扣首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慕容铮再一次提醒道:“十三弟,君无戏言。” 十三公子抬起头怒瞪慕容铮,“慕容铮,你这个伪君子!” 慕容铮无奈地叹息,云间轻轻地道:“陛下,小女子乃是为韩人而嫁,今日被十三公子闹成这样,实在有失庄重,既毁了小女子的名声,也伤了天家的颜面,还请陛下严惩十三公子,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十三公子便向云间瞪过去,“你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云间心里暗骂,不好也是因为你,但她和慕容铮多少还是要点脸的人,不可能像十三公子这样不成体统,当着陛下的面骂骂咧咧。 南帝听了一会儿,问:“十三,你有什么要说的?” 十三公子道:“孙子想问问皇爷爷,当年孙子与韩国公主沈絮之间的婚约,还作不作数了?” “朕既已下旨将沈絮嫁给宸王,你二人的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南帝道。 “如此说来,所谓君无戏言,并不包括出尔反尔这一则,那么如果陛下收回成命,将沈絮再许它人,也并不违背君无戏言。”十三公子道。 直言陛下言而无信,满朝上下也只他十三公子如此恃宠而骄了。 南帝避重就轻地道:“婚姻之事,仍需讲一些你情我愿,沈絮不愿嫁给你,她是韩人的公主,朕不可为难她。” 十三公子接道:“既然她是韩人公主,凡事便需讲究体统规矩,孙子所知道的,无论韩人还是南人的习俗,要退婚便需将聘礼如数退还,当年南国送去的聘礼,她可还了?” 云间轻蔑地一笑,“十三公子是指那十万粮草吗?” 韩国可就是因为那十万粮草被灭国的,粮草是还不了的,韩国的百万黎民鲜血,南国可是照单全收了。这亲是为了笼络韩地民心而结,要将这笔老账翻起来,这亲也就没有结的必要了。 十三公子自信地挑了挑唇,“当然不是,我指的是另一样聘礼——玲珑珏。” 云间面上一惊,慕容铮有些不太听得懂,南帝面上一瞬了然,十三公子继续道:“当年为表求娶公主的诚意,我父先太子特赠玲珑珏为聘,此事陛下是知道的,那玲珑珏珍贵非常,是南国天家祥瑞之物,你要退这桩婚,便将玲珑珏还我。” 云间终于理解十三公子为什么一眼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原来当真是因为那玲珑珏,原来那玲珑珏是这桩婚约的信物。她那时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事,对那东西也并不珍惜,被抢了就被抢了,也没惦记着要拿回来。 这么一想,不对啊,那玲珑珏分明就在他十三公子自己手里啊! 云间转眼看他,十三公子眼角泄出得意,“拿不出来吗?我看你这公主怕不是冒充的吧?” 云间心里很清楚,她现在如何说玲珑珏早被十三公子拿回去了,他也一定不会承认,没想到他有这么下三滥的一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十三公子道:“你若是冒充的,便没有资格嫁给六哥,也就是本公子瞎了眼才会要你。” 云间语塞。 南帝问:“沈絮,你怎么说?” 云间还没来得及狡辩,十三公子又道:“你若不是冒充的,便是不想还,或者还不起,南国有律法,姻亲者,若前婚未了,便另许他人,罪同通奸,是要浸猪笼的。你自己找死,可不要拖累六哥。” 慕容铮急忙道:“十三,你太过分了!你们的婚是皇爷爷许的,本王与她的婚事也是皇爷爷许的,哪有你说的那样难听,休再胡闹!” 十三公子继续冷笑,“圣人云‘君子不夺人所爱’,究竟是我在胡闹,还是六哥你犯了小人之行?” 慕容铮也不示弱,“大丈夫敢作敢当,本王喜欢她,愿意娶她,与小人何干?” “呵,我也喜欢她,我也愿娶她,有何不妥?” “既然皇爷爷拿不定主意,那便公平相争,看她愿意嫁给谁。”慕容铮道。 “分明就是我的东西,为何要与人相争?!” “你凭何证明她是你的,她的嫁妆本王已经收下,本王对她责无旁贷!” “我的聘礼她也收了,她对我还责无旁贷呢!” 这二人吵啊吵啊,南帝起初还听一听,渐渐地已开始闭目养神了,真是让人失望,这两人都没能拿出让人惊喜的理由来。 云间也不想听下去了,被他们吵得很烦,眼一闭心一横,在旁边将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先昏过去算了。 十三公子还要吵下去,慕容铮已经发现了异状,急忙过去要将云间打横抱起来,奈何十三公子挡在二人中间,近水楼台,先一步将云间抱在了怀里。 两人又要抢,南帝才睁了睁困顿的眼皮,“唔,吵完了?” 慕容铮严肃地道:“皇爷爷,她昏过去了,今日实在混乱,她的身子经受不住,请皇爷爷准孙子先带她回府中修养。” 慕容铮说着,要将云间从十三公子怀里接过来,十三公子当然不让,南帝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了!十三,将六嫂还给你六哥!” 十三公子一躲,“什么六嫂,我不认!” “你认与不认,她都已经是你六嫂!” “没拜完堂便不是!” 南帝的手掌在扶手上握了握,“来人,送宸王与宸王妃回府,将十三公子拿下!” 南帝明显偏向了宸王,十三公子也没有办法,眼看着慕容铮将云间抱了出去,腥红的双目愤愤地盯着某一处,心里很赌气,感觉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 南帝由着他生了半晌闷气,方才开口道:“你心里不服?” “不服。” “宸王入朝多年,战功累累,百姓拥戴,他想要,朕赏她一名女子,不应该吗?”南帝问。 十三公子抿唇不语。 南帝道:“你要跟他争,便拿出些真本事来,朕知道,你不是真的混世不清,隐藏锋芒是为了给你六哥让路。十三,你心里清楚,你们这些兄弟之中,朕一直最想要栽培的是你,但朕无法栽培一个没有进取之心之人,无论是朕坐的这个位子,还是你们怀里的女人,让,只会让你失去一切。” 十三公子抬起眼来,认真而坚定地道:“太子有一人就足够了!” “朕要的太子,必须是最强!”南帝语气强烈,广袖张开,一派山河入怀的气势,“宸王虽然骁勇善战,品格仁德,若生在盛世必是仁君,可眼下之乱世,中州未平,九州未统,坐在朕这个位子上的,必要是枭雄,乃至奸雄!” 十三公子垂下眼来,连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他已经如此收敛,凡他好意思做的混账事都已做过,南帝究竟从哪里看出来他有这份潜质的。 “孙子做不到。”他说。 “你做得到!”南帝激动地已经站了起来,“你只是不想!” “你要沈云间,你要这天下任何一个女子,朕都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向朕证明,你有让朕予取予求的资格。朕告诉你,沈云间在挑选夫婿时,明确告诉朕,她要嫁的必是南国未来的太子、天子,她为何一定要嫁太子,因为她是韩人的公主,盛世大统,必要南、韩一心,她只有成为南国的皇后,哪怕是一位已经死去的皇后,才能给韩人最大最长久的福音。一个女子,尚且志向万里!” “十三——你的志向,可能与她匹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 失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这边慕容铮抱着云间离开,他本就生得体格宽大,臂上又十分有力量,这一路防着十三公子追上来添乱,虽然走得飞快,却是抱得四平八稳的,就像端着什么轻巧的物件。 抱到了宫门外,也并不觉得累。 云间在他肩上轻轻地推了一把,“放我下来吧。” 慕容铮也看得出来云间是装昏,她虽一天到晚将“要死了”挂在嘴边,但这种没有征兆忽然晕倒的事情还是极少发生的。慕容铮将云间放下来,打了个响亮的口哨,一匹白马便从黑夜中率先冲了过来,他将云间放上去,催动马蹄回程,说道:“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治你个欺君之罪。” 其余来接他们的人骑马跟在后面,坐在慕容铮的马背上总是十分地神气,不像十三公子喜欢偷偷摸摸的,即便身边也一直有护卫跟着,那些护卫也藏在暗中。 云间道:“我若不昏,说不定陛下也就先昏了,总归让你们继续吵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是让我的面子上更难堪罢了。” 慕容铮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是他处理得不好,既没有防患于未然,也没有当场漂亮地解决掉,便道:“对不起。” 云间望了眼月色,微微地叹了口气。 当时密召慕容铮回城的时候,云间就已经在为今日的事情做准备,尤其确定南帝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那时确实是想要通过密召一事诱慕容仲出手,但其实慕容仲只要知道这个消息就足够了,慕容铮也不是非得回来不可,有十三公子和其它心向着慕容铮的兄弟在这里守着,并不是压不住慕容仲。 十三公子在礼堂时说的不错,云间确实是利用了那件事,将十三公子骗出了金阳城,骗去霍北那种遥远的地方,令他对自己嫁人这个事情措手不及。 “殿下。” “嗯?” 云间想了想,道:“大婚的日子是陛下定的。” “什么意思?” “你我都去过霍北,知道这一路最快往返需要几日,我怀疑陛下有意定下这样的日子,既让十三公子措手不及,又试探他会不会不顾一切折返回来,陛下有意试探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是——挑拨。” 慕容铮的身子微微一怔,淡淡然地道:“陛下是有些多疑的。” 云间道:“殿下也早有这样的感觉了不是吗?殿下曾说,无论做得如何,都不能让陛下满意,当初庆王品行如何,以陛下慧眼如炬,心里必是十分清楚的,一直纵容于他,是因为诸位皇孙中再没有比他条件更好的,可以压制住殿下你。现在庆王没了,如果陛下不抓紧做些什么,那么他一手制造的局面就失衡了。” 慕容铮点点头,“眼下看起来,确如你所说,庆王叛乱之事,功过赏罚,长公主加封‘护国’,安平侯、陆将军等皆有封赏,甚至远在霍北的十三,也在拟定封王之事,唯独对本王,除了令你出嫁之外,便再无其它。自然,本王并不在意这个,但陛下的态度这次已十分明朗。” “殿下已经威胁到陛下了。” 慕容铮无奈,他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作的一切都是自问作为皇孙该做的,怎么局面会变成这样。 云间道:“功高震主,是任朝任代都无可避免的话题,只是陛下就算身体如何康健,毕竟年事已高,从殿下的角度来说,就算殿下有上位之心,这短短几年、亦或十数年,也不是等不起,陛下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陛下到底在慌什么。” “或许本王确实不是陛下心中的太子人选。”慕容铮道。 云间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感觉,陛下一味制衡,一定有一个藏在他心里的理由,甚至是某种执念。” 说着便已回到了宸王府,慕容铮将马匹交给人牵走,扶着云间走回房里。 前来观礼的宾客早已散去,宸王府中仍是红彩满枝,新房里点着红烛,两人身上的喜服还未褪去。 侍女们要进来伺候新人休息,休息前仍有许多规矩要讲,合卺酒早已备好,饭菜也还是温的,慕容铮匆忙将人打发下去,看着桌上的饭菜对云间道:“吃点东西睡吧。” 云间有些尴尬地坐下来,夹了几口饭菜,食不知味。 今夜就分房睡,到底是不太好看,这点默契两人还是有的。慕容铮感到有些无聊,便坐到一处,将那张琴取来,垂着眼睛拨弄了一阵。 优雅低回的曲调中,时间仿佛可以过得快一些,云间吃着东西,偷偷朝那垂目抚琴的男子看过去,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熬到这把年纪,娶个老婆还是假的,可怜,可怜。 …… 悄悄地又过了三两日,宸王新婚,陛下特许他不必上朝,也不必惦记着霍北的战事,一门心思陪新媳妇才是正经。但其实应该就是不希望慕容铮继续插手朝政,庆王刚刚垮台,手中空余出来许多权利,南帝担心慕容铮插手进来,将这些权利也一并吞了。 这些考虑云间和慕容铮都明白,自觉地不去过问什么,整日厮混在府中,一派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的好表现。 宸王府自知道云间要嫁进来之后,便加紧赶工新修了一座亭台,景色喜人,入了夜,两人便在此抚琴赏景,春花烂漫、碧霄通透、繁星烁烁。 云间仰着脖子看着天空,忽然想起在钦天监浑天阁里听到的话,双星汇聚,必有一陨,到底是哪两颗星呢。 正想着,安康便着急地过来了,慕容铮用十指抚平弦音,安康连个招呼都顾不上对他打,便跪在云间面前,“求姑娘……求宸王妃救救我家公子吧!” 他家公子必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云间作出绝情的模样,不想理安康,安康自顾悲伤地道:“我家公子在霍北时,白日操练士兵与军将门学习兵法策略,夜里便四处去寻什么冻顶灵芝,本就不曾休息过,自知道宸王妃嫁人的消息,不眠不休奔了千里,身子早就熬不住了,这两日又整日酗酒,求宸王妃发发善心,去劝劝他吧。” 云间心里有些将信不信的,眼神闪烁地道,“让他保重身体啊。” 安康十分伤感,“姑娘不信小人的话?” “没有,”云间道,“安康你一直是老实人,你的话我很信的,只是我现在已是宅中妇人,为了宸王殿下的声誉,不好肆意走动,更不好与十三公子往来,所以,你也体谅些吧。” 安康愣了愣,静静地道:“这两日,公子醉时常问小人一个问题,他问小人,他到底喜欢姑娘什么,小人不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刻小人忽然知晓了,公子从小至大,虽出身差了一些,却从未受过如此的奚落,姑娘身上最特别的,便是这份决绝了吧。公子曾经待姑娘是有许多过分之处,姑娘心中怨怼,亦无不可。小人告退。” 慕容铮望着安康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件外裳披在云间身上,嗓音沉沉地道:“你我并无夫妻之实,你不必考虑本王的心情如何。” 说完便也走了,十三公子终究是慕容铮的亲弟弟,对他如此,他心中何尝不曾有愧。 …… 醉月楼中,十三公子已是烂醉,左拥右抱,让一众花娘围着。 他虚着眼睛,随手指着一处,“说,说她丑!” 那被指着的一个花娘只能认作倒霉,顺着十三公子的话说着。现在云间可是宸王妃了,就算以前有仇,她的坏话也不敢随便说啊,醉月楼里的知音,哪一个不是心思剔透的,这十三公子今日心情不好要骂她,当真骂了,明日酒醒,自己是要吃官司的。 “她……相貌可鄙、行为粗俗,就像……像大野猪!” 十三公子听着一乐,将好大一粒纹银丢过去,手指微微一抬,“继续。” “她心如蛇蝎、不知好歹……” 银子,“继续。” “她见利忘义、恬不知耻!” 银子,“继续。” 姑娘们见着有钱赚,总归法不责众,便纷纷胡言乱语起来,但凡想得到的难听的词汇不过脑子地就说了出来。 什么佛口蛇心、摇尾求食、阳奉阴违、蝇营狗苟。 直到一名花娘来了句狠的,“她水性杨花,比路边野狗撒过尿的香蕉皮都不如!” 说完便被一巴掌抽翻在地,十三公子站起来,扬着下巴眯着眼睛,声音虽然不高,却十分渗人,“你再说一遍,谁是野狗,谁又是香蕉皮,嗯?!” 那姑娘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十三公子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姑娘们纷纷尖叫着逃跑,只留那一人暴躁地叫喊。 “滚!都他娘地给老子滚!” 戴着兜纱帽的女子默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将他看着,看着他在烂摊子里东一脚西一脚,直到身子一个不稳当,一脚踢空后背贴地滑倒,身体摔在凌乱的杯盏中,激起一串铃铃啷啷的声响。 他似要被那些杯盏和酒肉淹没了,他似浑然不觉,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嘴角噙着一贯的笑意,薄唇微微地噏动,吐出并不清晰的字节。 “沈云间,沈云间……” “沈云间,沈云间……” 好像这么念着,她在他的唇里,就在他的眼前、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 求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康几人急忙过去将十三公子扶了起来,在他混沌不清的拳打脚踢中,生拉硬扯拖出了醉月楼。 过去云间觉得十三公子的酒品还是可以的,除了喝多了喜欢调戏妇女这一则之外,总归是不吵不闹的,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从醉月楼到听萧别院,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折腾到床上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十分。 看着床上说胡话的人,是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云间还是不言不语像鬼魅一样站在一边。 安康端了一排醒酒汤进来,被十三公子打翻了一碗又一晚,仍是不厌其烦地劝着。直到安康叹着气,“公子,这是最后一碗了,您行行好,听听话喝了吧。” 十三公子仍要打翻,安康敏捷地一闪,云间走上来将碗接到手中,看了眼房门的方向,“都下去吧。” 安康急忙招呼了伺候的出去,将房门认认真真地关紧。 云间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无奈地道:“慕容笑,你这是逼良为娼啊。” 那人模糊地轻笑着,双唇微微张着,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 云间把汤放下,坐在床边,伸手抄过他的颈窝,将他的身体扶起来一些放在怀里,指尖捋过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地问,“醉了吗?” 那人摇头。 “为什么?” 他抬起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脸埋入她的怀中,沉沉地道:“你来了,我不舍得醉。”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 云间说着,将十三公子的一只手臂抬起来,撸开半截袖子,露出那排牙印。指尖轻轻地在那痕迹上划过,她说:“这世界上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忘记过往,如果有,便不会有痛苦,你知道的,我是那场噩梦中活下来的人,我心里的痛比你多千倍、万倍,那些鲜血流在我心里,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我没有办法抽离,但是你还可以。” 她说着,摸出一把刀子,刀尖渐渐地触碰到那齿痕,微微使力,刺破他的肌肤,刀尖下开出红色的小花。 十三公子被刺破的手臂忽然握拳,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他飞快地转身将云间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拿刀的手,仿佛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身下的人并不慌,静静而慈悲地看着他,十三公子微微蹙眉,冷笑着道:“你以为用新伤就能掩盖它原本的模样,可是你忘了,即便是新伤,也是你刺的。”手心使力,云间手中的刀便落在了地上,“不要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对我,我不是傻子。” 云间垂目,看着一串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流成一条涓涓的小河。 他将她放开,用被角在手臂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躺下道:“从头至尾,我要的只是你的一句实话。” “陛下说,你嫁给六哥是为了做皇后。”他说。 “本来是,”云间回答,“可是陛下似乎并没有让我如愿的打算。” 十三公子冷笑,“陛下不在乎你能不能做皇后,他在意的是谁来做太子,如果是我,你会跟我吗?” 云间垂目,“那是以后再说的事,眼下,宸王已经威胁到了陛下的想法,慕容仲谋反之事,背后另有人在推波助澜,陛下怀疑这些都是宸王的势力,我是韩人的公主,为了照顾韩人的心意,陛下不会让我嫁给一个有罪之人,只有我在他身边,才能护他安全。” “所以无论如何,你的心意都不会变了?”十三公子问。 云间点了点头,打算从床上起来离开,十三公子按住她的手臂将她压住,云间撇过脸,背着他道:“你要的实话我已经给你。” 他将她扯过来再次压在身下,激动地道:“你欠我的实话何止这一句!” 云间只能继续垂目,她是骗了他太多了,实话就是,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是假的。 “对不起。”她说。 “我要你对不起有何用,我要的——是你!” 云间的眼眶猝不及防地红了,她抿着唇,能说的依然只有一句,“对不起。” “别再说这句话。” “对不起。” “别再说这句话!” “对……” 简短的三个字还未说完,十三公子似厌烦极了,低下头狠狠咬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掌已经顺势剥开她肩上的衣襟,毫不费力地贴着肌肤划向深处。云间的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栗,她想要将他推开,但难过得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摇头,“不能这样,我们不能……” 十三公子撑住的手臂,手掌紧紧地抓进软枕,愤怒使他的双臂也在颤抖,声音似哀求,“一次都不行吗?” 眼泪已经流到了腮边,云间噙着泪摇头。他看着她嘴角晶莹的泪珠,俯下脸将那泪珠舔去,舔过了便这样近距离地贴着,迟迟不愿再抬起头来。 云间只能伤心地将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又被他手臂环腰紧紧地抱住,她不挣扎,但也无力迎合,乖得像个死人。 十三公子将一只手遮在她的眼前,令她的视线暗下来,动情地:“我知道是你,”他说,“雪原山洞里是你,猴儿烧那一次也是你,我记得起来,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看,为什么要一直瞒我?” 每一次她都会用手将他的眼睛遮起来。 云间便哭得更凶了,她知道十三公子不是傻子,但很多时候她又非要他做傻子,实际并不是十三公子傻,而是她自欺欺人。 “你知道我不会跟六哥争的!”他的脸上难掩伤痛,腥红的眼珠里波光颤动,“所以我只能放了你,我只能看着你做别人的妻子,听他们叫你宸王妃,而我……再不能靠近你一次,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沈云间,你可怜我一次好不好,一次,都不行吗?” 云间把眼睛闭起来,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再也忍不了,她实在是太思念与这个人靠近的感觉,思念他唇上的柔软,思念他掌心的火热。 噙着泪光,她缓缓地抬头,缓缓地贴近他的嘴唇,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碰了碰,能碰一碰就已经很好。 那人也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她一次次偷偷地把自己交给他,怎么可能是不喜欢呢,只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呀。 十三公子便含住了她的嘴唇,手臂穿过她的后颈,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加深这一场亲吻。 “别拒绝我,求你。” 他在她的唇上重重地纠缠啃噬,他将她的齿关刺破,将她的舌卷入自己口中,掠夺她所有的气息,他恨不得从这里开始把她吃了,凡是她身上他觉得可爱的,他恨不得能拆解入腹,才算占为己有。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只属于他一个人,最后一次让她随着自己的节奏摇曳舞动,最后一次在他怀里,没有任何遮掩,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因是最后一次,所以要珍藏、要体会,他让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缓慢、真切,不错过任何一种滋味,直到已经深深地印在心里了,才舍得有下一步的动作。 云间从始至终都闭着眼,只有闭着眼睛才能忘记自己是谁,任由他席卷自己的天地,把他当做这天地毁灭时仅有的依靠,能够缩在他的怀里,是她关于这个世界最浪漫的幻想,就算永远都没有天亮,就算陷进绵长无尽的黑暗,在这怀里,什么都够了。 可是天总是要亮的,因为天亮迟早会来,黑夜便显得格外短暂,短得每过一秒都仿佛是蹉跎,让人心中惶恐。 缠绵过后,云间便浅浅地睡去,她不敢再醒着,去承受内心对慕容铮的愧疚,有时候她也会责问自己,为什么即便如此,心中也没有一丝的动摇。 但所有的不好的感受,都能在他的拥抱中轻松地化解,他将她拥得很紧,一遍遍亲吻着她的发丝,还是不舍得睡。 黑夜仍在蹉跎。 “慕容笑,什么时辰了?” “三更,睡吧。” “慕容笑,什么时辰了?” “将将四更,接着睡吧。” “慕容笑,什么时辰了?” “仍是四更,再睡会儿吧。” 十三公子说着,又在她的头顶、耳垂、脸颊亲了几次,他知道她睡得不好,她害怕天亮,所以她一遍遍地问,听到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稍能安心一点点。 可是怎么办,他不能为了她把太阳射下来,他只能骗她,用黑暗的被窝蒙蔽着她,“四更,仍是四更,未到五更,还早,睡吧,再睡一会儿吧……” 天亮了便遮住她的眼,鸡鸣了便捂住她的耳朵。 他把被子拉得越来越高,把她的头脸都藏在自己怀里,他不许阳光照进来,不许这转动不息的尘世惊醒她,不许,不许任何凡人无法抗拒的外力,将她提前带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 身不由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固执地将云间捂在胸膛里,随着日头越来越高长,他的心跳便越来越快,伴随着女子有些透不过气粗重的呼吸声,在被窝里此起彼伏。 他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她,可是又不忍心掀开被子,面对天亮这个事实。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天已亮透了许久,安康轻轻地敲了敲房门,轻轻地道:“公子,莲夫人和师姑娘过来了,小人让她们先在前厅等候。” 安康只把话说了一般,听萧别院里谁都知道,莲夫人不怒则矣,怒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十三公子若是一直不起,她这个做老娘的必是会亲自过来看看,届时谁也挡不住,捉奸在床就不好看了。 安康说完这一句,便也不继续打扰了。 十三公子听见了,也不舍得回应,怕应一声就将云间吵醒了,可她到底还是醒了。 “什么时辰了。”脸仍藏在被子里,她轻轻地问。 十三公子已瞒不下去,便不回答,只更加固执地将她抱紧。 她轻轻一笑,携着一丝朦胧的困倦,有些娇嗔,用脸在他火热的胸膛上贴了贴,“放开我吧。” 云间说完,便掀开被子出来,背对着他拢了拢铺散开的长发,青丝在她光裸的脊背上摇曳,阳光穿透发隙,令画面有些迷醉。 十三公子怔住了。 他经历过许多女人,她是唯一一个,在欢好之后还让他愿意正眼去看的。那些女人总是喜欢在欢好之后依然粉饰矜持,遮遮掩掩羞羞怯怯,而她却一派坦坦荡荡的模样,因为坦荡,而更显绝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要走也是真的要走。 十三公子枕着手臂靠在软枕上,看着她将衣裳一件件地整理好,不慌不乱地穿戴着,凝视着她背后的图案,他猜得到,这便是云间一直在保守的秘密,在霍北大营的时候,也听军将们提过,慕容铮懂得运用宣武军阵,想来云间已经把这图交给他了。 但是让十三公子最感到无奈的是,这张图,就算如此大大方方地摆在他眼前,他也根本看不懂。 所以他本就不配做这张图的主人。 十三公子一直都没有动,他不想因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一双眼珠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穿衣下床,看着她走到镜前,用扇梳一下一下地梳理长发,看着她的脊背端正而决绝。 十三公子想,哪怕她能表现出一丝丝的脆弱,他就会冲过去抱紧她,从那丝脆弱的缝隙间拉开一条血口,将那些潜藏的脆弱和犹豫全部释放出来,改变她、融化她,变成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个……一个……傀儡。 是啊,她坚定得过于完美,完美成为一种艺术,打破了这份艺术,她便再不是她。 十三公子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带着兜纱离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看不到也无法想象,在罩入兜纱的那一刻后,那女子泪流满面,哭得像三月的春水。 待云间走了,十三公子还是不起床,这床上有她残余的味道,他陷进被窝里,拥着那丝余味缓缓地闭上眼睛,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半醒不醒时,听见安康在床边道,“夫人您看,公子真的太累了,就让他继续歇着吧。” 莲夫人如何不懂得心疼自己的儿子,听说他千里狂奔而来,进宫出宫后,又一直在酗酒糟蹋自己,肯睡下已是不错了,但很可能是熬不住了,才勉强睡一会儿。 “听说他昨夜还宠幸了一名女子?”莲夫人心疼地问。虽不知道具体是如何,可早上有名女子从这房里走出去,是遮也遮不住的。 安康急忙解释道:“是从花楼里带出来的……” 莲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们就一点都不敢管吗!香橘,去东宫里收拾东西,咱们今日起就在这里住下。” 十三公子听他娘这样说,才懒洋洋得睁开眼睛,转过眼来将莲夫人看着,一副十分不欢迎的模样。 这眼神十分地明显,任谁都看得懂,师子归急忙在莲夫人手臂上扶了扶,体贴地道:“夫人,颜开一贯不喜欢人插手自家院子里的事情,他已是个成人了,会照顾自己的。” 这话方才顺耳一些,十三公子便不悦地将眼神收了回来,拉起被子把头蒙起来,继续睡他的觉。 莲夫人气得咬牙,这是一个活了二十来个年头的成人的表现么,但转念又觉得,把儿子养成了这样,怪不得别人,怪自己,重重地哼了一口,仍是走出去了。 师子归陪着莲夫人出来,不住口地说着劝慰的话,莲夫人这才松了口,心疼地道:“我这为娘的知道,他这番模样都是为了那个沈云间!” “夫人,她已经是宸王妃了。”师子归提醒。 莲夫人便又叹气,师子归继续安慰,“颜开不是不懂道理的,过了这阵子总会好起来,夫人不必慌张,总要给他些时间适应。” 莲夫人想起来,当初师子归离开的时候,十三公子也曾是消沉过的,想来自己的儿子必天生就是个情种,要用女人将他治好,怕是越治越不好,便道:“是该给他找些正经事做了,我这便进宫去求陛下,给他谋一份忙得不得闲的差事!” …… 宸王府里,云间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照例是要喝避子汤。身边照顾的丫头唤作岚儿,是太子妃挑选的,慕容铮也十分熟悉,性格伶俐手脚利索,是个十分信得过的。 岚儿也不太清楚云间昨晚出去过的事情,只以为这避子要避的是慕容铮的子,接下这份差事的时候有点犹豫。云间只好告诉她,自己的身子十分地不好,养活自己已十分地费劲,绝对再养活不得一个小的,也请岚儿不要在宸王面前提起,免得他过分担心。 岚儿是早知道这位王妃身子不好的,听了也就信了。 慕容铮一丝也没有要提起云间昨晚夜不归宿的意思,直到一起用膳时,才关心了一句,“十三可听劝?” 云间点了点头,放下碗筷道,“该说的道理我都与他说明白了,只是他说,陛下的确是想要借此事,让他与你争夺太子之位。” 经过了许多事情,慕容铮也并不意外,“哦”地应了一声,想了想,道:“倘若他的确可以做好,本王也不是不能退出。并且,即便本王不欲退出,自家兄弟争高下,全凭本事,只要不似庆王那般不折手段,本王认为也不无不可。” 云间摇了摇头,“殿下,十三公子的志向不在这里,他想要的无非是一生逍遥自在罢了。” 这话慕容铮却并不赞同,叹了口气,道:“没有人的志向天生就在一处,本王若非从小就受尽这样的教诲,也不是天生就想要做太子,你若非经历了那些事情,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如此。志向,是会随着所经所历而改变的,陛下欲将他推向高处,他欲逆流而行,这条路,会比本王更加艰难。” 云间垂目,“殿下说的是。” 宸王不由感慨,“生在天家,更是身不由己。” 话题到沉重之处,两人便沉默起来,从外头进来一名通报的,将沉默打破,说是宸王府外来了一名妇人,求见王妃娘娘。 宸王府的门楣下,沈玉眉立在一处,见着云间出来便跪了下来,全没有在醉月楼里的鸨母气派。 她将云间望着,急切地道:“王妃,王妃娘娘,求你救救月榕,我的女儿……” 云间过去在醉月楼,虽然心里没拿沈玉眉当什么好人看,但到底沈玉眉除了让吴郎中给自己灌雪颜羮之外,并没有特别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她在醉月楼的那段日子,若不是沈玉眉莫名其妙地纵容她,换做其它园子的鸨母,这样一个惹祸精,早就扒掉一层皮了。 所以云间虽不亲近,但也不烦她,况且她一口一个女儿的,的确是将园子里的姑娘都看待得十分宝贝,也算是份真情。 云间想将沈玉眉扶起来,沈玉眉不干,直道:“月榕自去了庆王府再没有回来,庆王府已被抄封,女眷尽数没官,求王妃大发慈悲,看在月榕从不曾害你的份上,救救她吧!” 云间拉不起来她,只能道:“眉娘,庆王犯的是谋反的大罪,没有株连已是万幸,你求我也无用啊。” 云间有多聪明能干,沈玉眉再清楚不过,大睁着眼睛道:“你已经贵为宸王妃,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吗?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些地方对不住你,可是月榕没有,庆王几次要害你,是月榕一直帮你说话,云间,你不能这样狠心……” 她不是狠心,而是现在整个宸王府都在被陛下盯着,即便是一顺手的忙,她也不想随便去帮,恐怕会拖累宸王的。 云间垂目,“妈妈一直教我们,身在花楼命如草芥,生死有命,还请看淡一些。”说着,她的脸色更放平了一些,端庄地道:“此处终究是宸王府,我与醉月楼已再无瓜葛,还请妈妈体谅我现在的身份,不要再来此打扰,来人,送这位妈妈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 君子成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打发了沈玉眉,云间的心情有些古怪,慕容铮安慰,“权利在手,这种事情在所难免的。” “所以想要保持清廉,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啊。”云间不由得感慨。 慕容铮微笑,感慨道:“陛下一直对贪腐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欲除贪腐之根基,需重塑国法,此需穷尽一生之事,陛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宸王殿下有这样的理想吗?”云间问。 慕容铮只笑,不回答。 一则慕容铮越了解南帝的心意,便越对成为太子没有把握,二则,这世道如此,或许即便再穷尽他的一生,也做不到。 云间道:“欲求天下安稳,必要讲求制衡之道,许多事情,对的但不是最好的,合适才是最好的。陛下的雄心是为了完成一统八方的一场霸业,他要的继承人,必是一位像他一般的奸雄,殿下若太过执着于是非,只会距离圣心越来越远。” 这道理慕容铮自然是懂的,可他从小长辈让他读的是圣贤,长大了却不许他做圣贤事,无奈啊无奈。 慕容铮看着远处的风景道,“此便是身在天家之困扰,倒不如身在江湖,游侠千里,除尽天下之恶,虽除之不尽,但心中快然!” 云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跟着感慨道:“殿下之纯粹,亦是小女子心中所向往的。” 慕容铮微微笑,将手指靠在唇边打了个鸣哨,不一会儿那匹白马就从马厩那边跑了过来,宸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经常会看到这种跑马舞抢的活动场面,别有一派生活气息。 慕容铮将云间扶上马背,自己跨坐在身后,将她环在怀中。他似很喜欢这样驮人,每一次带云间骑马的时候,都是这般。 马匹不快不慢地走出宸王府,行在金阳城宽阔的街道上,他在民间很得民心,平时也没有架子,街市上的商贩见了,还会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宸王殿下,带王妃出来遛弯啊?” “宸王殿下,新鲜的水果,快给王妃尝尝。” 慕容铮听了,就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那商贩将果子向空中一抛,被他稳稳地接住,递到云间眼前。 云间便将果子在鼻尖凑近,用力地嗅了嗅,甜甜地道,“香。” 慕容铮便温柔地笑起来。 金阳城里不是没人知道云间曾是园子里的花娘,也不是没人传过她曾经的闻丑事,只是因为她嫁的这个人是慕容铮,大家都相信宸王殿下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慕容铮待她好,百姓便也待她好。 牵着稚儿的妇人在与商贩讨价还价,少年男女隔着窄窄的一段距离暗送秋波,酒铺的老板在吹嘘自家的古酿。一路都是简单的烟火气息,中州之外战火未熄,金阳城内,盛世繁华。 这便是南帝的本事。 出了城门,马蹄才加快起来,攀上一条蜿蜒的小道,爬上一座翠色的山丘,慕容铮将马蹄在一处停下来,望着脚下的盛世云烟,对云间说,“此处可将整座金阳城尽收眼底,在其中时,总觉得这座城很大,住了许多人藏了许多事,是是非非纠缠不清。可到此处,又觉得皆如一瞬云烟,浮浮天地间,算不了什么。” “真是个好地方啊。”云间道。 慕容铮笑,将云间从马背上抱下来,才发现她脸色很差。 “怎么了?”慕容铮有些抱歉,道:“是本王考虑不周,你的身子受不得这样的颠簸。” 云间艰难地一笑,“我很喜欢这里,颠簸一番也值了,不过……” 她已经忍不了,捂着嘴巴逃到了一边,手扶着一块青石,昏天暗地地呕吐起来,将将路上吃的水果,中午用的饭食,乃至早上服过的汤药,一层一层地呕出来,呕到没什么可呕的了,胸口仍在不住地绞痛。 慕容铮不敢碰她,只能心疼地看着,见云间缓和了一些,急忙从马上取了水囊,让她饮下。 她的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这种粘腻的感觉更使她难受,云间拿到了水,倒了一捧在手中,向自己的额头抚去,慕容铮急忙阻止,用袖子揩着水渍,“你还好吗?” “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要扫兴的。”云间道。 慕容铮只能回,“该说对不起的是本王。” 其实谁都没必要说对不起,该对不起的是病痛和死亡,坚持了这么久,她身上的病也快要到全面发作的时候了,呕吐只是有病的一个普通现象。 总要让她休息一番再回去,慕容铮用身体将风口挡住,另云间坐在自己身边,她有些无力,便靠在他的肩头,身体被他的深色外衣包裹住。 看着远处城中飘起的炊烟,云间道:“我实在不忍辜负殿下的好意,殿下知道,我从未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些。” 慕容铮:“嗯。” 云间微弱地苦笑了一瞬,头在他的肩上靠了靠,选定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殿下,我好累,可以这样睡一会儿吗?” “你睡吧,本王在这里。” 云间闭上眼睛,轻轻地道:“殿下,对不起。” 他揉着她的发,“睡吧。” 对不起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但是她不乖,昨夜跑到他弟弟的床上睡了一晚,且睡得不好,现在需在他怀里补觉,真的十分、一百分、一万分的对不起。 黑夜慢慢降临,城中亮起明明灭灭的灯火,从高处望去,仿若闪烁的星辰,别月天悬,春夜的风仍有一丝凉,慕容铮维持着一个姿势,暗暗地将她身上的衣衫扯扯紧,看着她并不安静的睡颜,合在眼皮下的眼珠仍偶有滚动,真是一个连睡觉都在想事情的大忙人。 慕容铮搂着她,手掌在她的肩头上微微地按了按,连他也没来得及适应,这便是他的妻子了,死后是要葬入他的坟茔的,可是她愿意吗,她的心明明在别处啊。 慕容铮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云间死后到底应该葬在哪里、与谁合葬的问题,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坚定了一个答案,她不能死,无论如何。 …… 两人回到宸王府后,云间借着病睡了满满的一个大觉,宫里来了一群御医又是一番专家会诊,十三公子听说是到宸王府的门楣下望过几回,怀着愧疚,到底是没好意思进来。 沈玉眉又来求了几回,起初宸王府还是客客气气地打发,再来就要提着棍子撵人了。 没两日就传来新的消息,陛下那边已经下旨,将十三公子封王,赐府邸、赐良田、赐美女、赐官爵。 云间坐在床上喝药,轻笑着道:“上来就是亲王,陛下对他的厚待可见一斑,这一次他倒也没有拒绝。” 南帝喜欢十三公子,想封他、什么时候封,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只是过去十三公子总是不干,理由很简单,因为懒,起不来床,不想上朝。 “这么说,他要入朝了。”云间道。 慕容铮无奈地撇撇嘴,“便宜他松快了这么多年,早该如此了。” “封号是什么?”云间好地问。 “珺,”慕容铮道,“美玉如珺,君子如玉,珺亲王。” 云间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寓意没这么简单,‘珺’字左为‘王’右为‘君’,说是君子成王、王者为君还要更恰当一些,这一字,陛下已将他抬得很高,庆王所余的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最善于揣度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机,此刻怕是已经赶着去送礼了。” 慕容铮笑,“不错,工部的程大人特意挑选了一名美女,模样生得与你有六分相似,十三嫌还是不够像,递了把刀,说是脸上养出疤痕来再送去看看。” 云间不由得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慕容铮抬手在她脸皮上掐了一下,“你这脸已好了有八分,就快长好了,紧张什么。” 云间撇了撇嘴,女孩子嘛,总是在意些美丑的。 慕容铮道:“你猜陛下给了他什么公职?” “大理寺?” “他有金枭阁在手,要大理寺做什么。” “工部监察使?” “若是就在工部,那程大人还需费这样多的心思去讨好?” “不会让他去打仗吧?” 慕容铮摇头,道:“虞卫司。” “虞官?”云间吃惊地撑大眼睛,慕容铮也是好笑不笑的,“陛下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竟然连你都唬住了。” 虞卫司也就是后世所言的环保部门,说白了就是给公家捡垃圾的,这虞卫司权利不大,破事不少,司中仅有几个人手,远了要拟定修改虞律、下达虞令,近了要负责整座金都的卫生督查、环境保护、植树造林、垃圾处理。 因人手少,所以虞卫司正官本人,也时时需亲力亲为,乃是个跑断腿又不得功绩的苦差事,人人避之不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 心如刀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虞卫司的确是一件谁都不想沾的苦差事,”慕容铮道,“也因为这份差事过于琐碎,司中人手不足,即便是司正本人,也需经常与百姓打交道。十三有陛下的偏爱,陛下又有意将庆王所余的实力交付给他,要与本王抗衡,他最缺的是百姓中的声望。” “他在民间的名声一贯不太好。”云间说。 慕容铮点头,“这便是陛下的一番苦心,陛下对我们这些后嗣的为人大抵都有些了解,十三过去名声不好,无非是因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百姓并不了解他,统领虞卫司,便是给了百姓了解他的机会,声望只需慢慢积攒便可。” “这么说起来,陛下的确是用心良苦,只是他养尊处优惯了,不知受不受得了这份苦。” …… 虞卫司里,十三公子搭着腿坐在案前,嘴里含着一口水,仰起头来,百无聊赖地漱着口,一口水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地翻滚了好半天,不吞下去,也不吐出来。 案上凌乱地铺着些纸张,涂涂抹抹调理不清,地上一团一团揉皱的纸,安康进来的时候,都嫌没地方落脚。 安康只得将脚边的纸团踢了踢,对身后的人道:“我家公子忧于公务,让师姑娘见笑了。” 师子归低笑着走进来,打趣道:“颜开已是珺王,安康你该改口了。” “是是是。” 十三公子见人进来,差点被这口水呛着,愣了愣,干脆咽了下去。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不太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 师子归将食盒放在桌上,从盅里盛出补品,慢条斯理地说:“莲夫人念着你公务繁忙,怕你休息得不好,叫我送些养身的过来。亲手炖的,你尝尝。” 师子归将小碗捧到十三公子眼前,十三公子看了一眼,没接,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师子归近来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便也不说什么,将碗放下,着手收拾起桌上的纸张,一边收拾一边道:“我请教过父亲,他说这修改虞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庆王制定的虞律过于严苛,但百姓又都是记打不记吃的性子,虞事虽琐碎,却关乎山河风貌,也不能太过放松了。” 师子归本就是没话找话地随便说说,本想着,聊一聊可以让十三公子的思路清晰一些,他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掀了掀眼皮,有些傲慢地道:“你说了这些与没说有什么区别?” 师子归整理纸张的手不禁一顿,干笑了一瞬,也就无话可说了。 十三公子一向是一个把喜恶都挂在脸上的人,他喜欢你时,你如何奚落辜负他,他气归气,但转瞬即忘,他不喜欢你时,没用的话,多说一句都是在放屁。 师子归仍记得自己刚被云间桶伤之后,十三公子日日守在床边,那份关心和焦虑不是假的。那时她以为只要还有这份关心在,慢慢地她总会回到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长公主说的好,男人都有些贱性,你霸占了他的时间,让他身边时时都有你,哪一天忽然不见了,他会不自在的。 看来此事仍是任重而道远。 师子归默默地在心里打了打气,笑起来说:“我在霍北学过一些梳络筋骨的技巧,修改虞律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只能尽点绵薄之力,帮帮你提神醒脑,嗯?” 师子归说着,伸手轻轻地捏着十三公子的耳垂晃了晃,这是他们幼年初见时,便常常做的小动作,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亲昵。 十三公子已很久没让人这样“调戏”过,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想到自己对师子归的态度的确是冷淡了些,毕竟她因自己受过伤,还被沈云间捅过刀,且不计前嫌、只字不提,也是很不容易的。 “随便吧。”他说。 师子归轻笑着歪了下头,伸手抚在他的肩上,刚柔并济地揉捏起来,十三公子闷闷地打了个呵欠,恢复了把双腿搭在桌上的动作,打算就这么睡一会儿。 安康识趣地走出去,坐在门下摘了朵小花,将花瓣一片片揪下来,嘴里念叨着,“云间姑娘……子归姑娘……云间姑娘……子归姑娘……” 揪到枝上只剩下一片花瓣时,安康无奈地叹息,“云间姑娘……公子喜欢云间姑娘,可是云间姑娘已经嫁人了,还是嫁给宸王,公子好可怜……” 说着,感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安康抬头,看到一袭白衣笼在兜纱后的女子站在面前,正要唤出声来,云间将手指隔着兜纱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虞卫司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冷清,常驻在公衙里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无论眼神和精力,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八卦之心了。 所以云间才能尚且算是大方地来。 安康便没发出声音,云间已经抬脚走了进去,正看到十三公子闭着眼睛倚在那儿,师子归兀自低笑着摸着他的耳垂。 见到有人进来,师子归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十三公子似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看到那一袭素色,慌张着想要站起来,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云间并未十分在意这些细节,转眼去看安康,隔着兜纱,安康虽然看不清云间的眼神,但也知道她这一转脸,必是责备的一转眼。 安康有些委屈,是她自己不让他出声的。 十三公子直接将责备说了出来,“安康,你瞎了吗!” 对云间来说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她作为宸王妃,会见十三公子这种事情,到底不想让其余人知道,别人看不出来就罢了,师子归是见过她这身装扮的。 师子归虽认出了云间,却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大方地道:“不打扰殿下公务,子归先行告辞。” 安康急忙去送客,云间有些尴尬地隔着案坐下,尴尬地道:“找你帮个忙。” 十三公子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外人,你将那兜纱摘了吧。” 云间现在还是比较习惯隔着点东西跟他说话,并没有摘掉的打算,便随便朝洞开的房门看了一眼,算是找了个理由。 十三公子便误会了她的理由,急忙站起来将门关了。 云间之所以光天化日里来,便是了解十三公子是个再一再二绝对会有再三的人,但在公衙里,他总不能对自己做什么。听到关门的声音,她正要说什么,那人已忽然从背后将她抱住,贴在她耳边柔柔地问,“身子好些了吗?” “珺王殿下请自重。”云间道。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十三公子松了手,坐到对面,懒洋洋得抬了抬眼皮,“要我帮你做什么,杀人还是偷窃?” “都有。”云间答。 十三公子又蓦地一抬眼,云间道:“我今日见过孙炽,庆王出事前,月榕已怀了身孕,是慕容仲的骨肉,这些天沈玉眉也一直在为月榕的事情四处走动,但如此反而容易害了她。我想请你找个替死鬼,将月榕带出来。” “她怀了二哥的骨肉?” “对,慕容仲终究是你二哥,月榕和她腹中骨肉都是无辜的,这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因是知道了,见死不救心里总有一些过意不去,大概是人之将死,此生作孽太多,想为转世投生时积一些福报吧。”云间低低地说。 十三公子凉凉地哼了一声,“你说这种话,是本王想拒绝都不行了?” 云间不说话。 十三公子道:“这种小事,六哥也做得到,怎么偏来找我。” 他问这话有一点私心,他希望云间是在用此为理由,说服自己前来见他。 云间解释道:“殿下知道的,陛下最近对宸王殿下盯得很紧,虽是一点小事,但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了,或许还是会扯出些麻烦来,我身子不好,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耗费心思。” “身子不好身子不好,你这理由用得很惯口么。” 云间识趣地把头一缩,她早就发现了卖惨的好处,但凡能卖的时候,都卖得不遗余力。 十三公子不屑地道:“六哥又不是废物,凡事都需你操心?” “他的确很有本事,可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夫妻一体连心,落在他头上的事情,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呢。” 云间说完,十三公子的眼便瞪了起来,“狗屁一体连心!” 他已想清楚了,等帮着慕容铮谋得大位之后,说什么也得将这老婆要回来,不还就抢,哪怕是个死的,也得葬他的坟头下面。 “殿下身份已不同往日,言语不要这样粗俗。”云间道。 “老子还有更粗俗的呢。”十三公子一抬眼,邪邪地笑起来,“要本王帮你可以,今晚到珺王府来陪我。” 云间闻言拍案而起,微微伸长脖子,隔着轻纱瞪着他。 十三公子可能出门的时候没带脸,把头微微偏了偏,用手指指着自己的侧脸,“脸给你,打啊,照这儿打。” 云间呼呼地出着长气,伸手揪住他的耳垂,狠狠地拧了半圈,十三公子不禁发出“嘶哈”的痛吟。 她将他放开,坐下来,低低地道:“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要再提那件事,这样,分明是用刀子在我心上剐。” “呵……可是我只有那一晚,而他却能日日与你相对,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 蛋花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弄个没官的女眷出来,对十三公子来说自然不是一件难事。 云间见到月榕的时候,她的脸色很差,正是妊娠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当年名噪一时的金阳名妓,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年,消瘦得让人心疼。 城外通往远方的林荫小道上,月榕跪下来向云间道谢。云间只好将她扶起,叮嘱道:“离开之后再不要回来,眉娘近来十分在意你的消息,或许不会轻易相信你已死去,你千万不能与醉月楼的任何人有联系,你答应我,我才能放你们母子平安。” “妈妈……妈妈待我视如己出……”月榕十分不舍的模样。沈玉眉虽然嘴巴上说园子里的每一个都是她心头的宝贝疙瘩,但的的确确,唯有对月榕是没有半分严苛的,月榕也是醉月楼中嫌少城府简单,却一路走得无比顺畅的那一个。 大概在月榕身上,沈玉眉最错的,就是眼光不济,选错了靠山。 月榕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含着眼泪点头,犹豫着想了些什么,道:“云间,你救了我,有件事情我不知对你是否有用。” “嗯?” “还有一个人也中过雪颜之毒,她与你中的,可能是同一道方子。这个人就是——迎棠。” 十三公子在一旁听到这话,一步冲了上来,恨不得将月榕干巴巴的身体拎起来,“你说什么,说清楚!” 月榕摇头。她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仅是因为沈玉眉在提到云间身上的病时,失口提过一句,便再也没说什么。 迎棠便是那把先太子搞死在温柔乡的花娘,先太子死后不久,迎棠也就跟着一脚去了。因迎棠曾也是醉月楼的花娘,受的都是吴郎中的照顾,中的是同一道方子是很有可能的,可是迎棠已经死了啊。 这对治云间的病确实没什么用,但可以联想到另一点,既然已有前人探路,说明沈玉眉默许吴郎中给云间用雪颜羮的时候,就知道这东西能要她的命,而不是像沈玉眉自己所说的,并没有想到。大家一直说雪颜羮珍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饭一样吃得起的,当初喂云间吃这个,是为了让她去勾引宸王,那么一开始给迎棠下毒的时候,必是要她去勾引先太子了。 如此算不算另一个佐证,先太子就是庆王有意害死的呢,过去云间一直是这么怀疑的,只是此事一直无从取证,便也没有刻意去追究。 但现在云间又觉得哪里不对,庆王杀了先太子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只要陛下一日不死,他还是当不了皇帝,按照庆王一贯的作风,若他有理由这样做,一定是要把这件事情陷害到某个人头上,可是他到死也没有这样做。 说明此事即使与他有关,也不是他主动挑起的,所以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敢提,生怕栽回自己头上。 云间表情凝重地思考着,十三公子目送护送月榕的车马离开,转身看见云间又在目光呆滞地撕叶子,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先太子的死,究竟对谁最有利。” 十三公子抬眉,“不是庆王做的?” “你不是也怀疑,醉月楼的背后另有其人么?”云间又摘了片叶子在手中撕起来,“可是究竟对谁最有利呢。” “陛下再没有其它的儿子了,难道是慕容氏之外的人?”十三公子跟着发出疑问。 他这一说,云间的眸光忽得一闪,转身看了眼月榕离开的方向。月榕怀着身孕,被找了个替死鬼换出来送走,当年冷宫里的槐夫人也怀着身孕,如果自缢的槐夫人,并不是她本人,陛下就可能有第二个儿子! 这样一想,许多疑团就变得通顺了很多,如果陛下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为什么要急着在孙子中间另立太子,他完全可以把这个位子让给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毕竟他欠了槐夫人母子许多。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想,还需要一些实证,云间想了想,扯住十三公子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慕容笑,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干什么?”十三公子有些不耐烦,她光让自己帮忙,又不给自己一点好处,烦死了。 云间顿了顿,道:“我想……挖你们家的祖坟。” 十三公子瞪云间,云间把头一缩,低低地道:“你要是不帮我,我只能自己去挖了,若是被发现了,你还不是要帮我……” …… 云间回到宸王府的时候,慕容铮正在她的房间里,见云间进来,似手上正攥着什么,急忙背到了身后。 云间并未在意这细节,恭恭敬敬地与他打招呼,慕容铮淡淡地应一声,淡淡地问:“又出去了。” 云间心里便感到有些抱歉,不光偷偷出去了,还见十三公子了。 “嗯,处理一些小事。”云间道。 慕容铮情绪不太高涨的模样,略略责备地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本王么,本王在你眼里,仍不可靠么?” “不是这样,”云间急忙想要解释,但她十分在意慕容铮的平安,但凡有可能会触怒到陛下的事情,她都不希望慕容铮去做,因而也不想让他知道,于是苍白地解释说:“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想劳烦殿下的。” 慕容铮脸上愈加无奈,简短地看了云间一眼,“你休息吧,”走到门边时,背对着她道:“云间,不知你是做如何想,在本王心里,即便这夫妻是假的,你我总算是极亲近之人,你有什么心事,不必瞒着我。” “嗯。”云间闷闷地回应,想了想实在觉得抱歉,追上去问,“殿下晚膳想吃什么?” 慕容铮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云间有些尴尬地道,“我不会下厨,但是我可以学,殿下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准备。” 慕容铮便洒然地笑了开来,望着她道:“简单就好。” 云间忙不迭地点着头,飞快地转身回房,换了身适合干活的衣裳,领着岚儿去了厨房。 云间在很小的时候,懂得的第一个人情世故便是,对一个人好,就给他吃的。她心里虽然处处都是为慕容铮好的,可是又有许多事情,对慕容铮一点也不好,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诚意,就是给他做吃的。 可是云间脑子好用,一双手却真的很笨,把整个厨房折腾得鸡犬不宁的,几样简单的菜色反反复复练习了许多遍,唯一入得了眼的,也只一碗蛋花羹。 …… 十三公子带着虞卫司的几个小弟在街市上巡视皇城卫生情况,一路上见着果子新鲜拿两个,见着凉糕可口捏两块,不像是巡视的官差,倒像收保护费的地痞恶霸。 迎面走来了几个稚儿,各个手里不是拿着糖葫芦,就是握着硕大的糖人,边走边唱,“阿铮的头,绿油油,叔叔嫂嫂是姘头,讨个婆娘,爱出墙,叔叔嫂嫂睡同床……阿铮的头,绿油油……” 十三公子手里捏着的凉糕一瞬间就碎了,一名稚儿的母亲将自家孩子拽过来,指着额头教育,“唱得什么乌七八糟的,这糖葫芦谁给你买的!” 那稚儿天真地道,“前面有个大哥哥,教我们唱,唱对了有糖吃。”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听说十三公子来了,匆忙对镜理了鹅黄,脚步大方地向十三公子迎去,十三公子没理她,快步地走到长公主家那小霸王平日作乐的地方,从蓬廊下一把将师子钰拎出来,对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师子钰让这一拳打出了血,擦了把嘴角的鲜血愤怒地将十三公子瞪着,师子归急忙想要上来劝解,刚摸到十三公子的袖子,就被他毫不客气地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师子钰气不可遏,“你竟然为了那个荡妇伤我姐姐!” 十三公子一脚将师子钰踹翻在地,他既然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那么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必是他编的无疑了。 师子钰显然是不服气的模样,十三公子还要让去教训,师子归已爬了起来,抱着他的腿哀求,“颜开,子钰还小,他不懂事的,他做错了什么,我替他向你赔不是,颜开……” 十三公子冰冷地,“放开我!” 师子钰见不得自己姐姐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人,爬起来要向十三公子抡拳头,被他的大掌将拳头接住,又是一次被掀翻在地。 师子钰气急了,便摸出了随身插在靴子上的黄金匕首,对着十三公子就要刺过来,师子归看见了,急忙又要扑上来挡刀,这次是被十三公子飞快地推开了,他微微一闪,便反手握住了师子钰的手腕,令他手中刀锋的方向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走,飞快地一下,师子钰的脸上便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十三公子再一使力,师子钰又是连连倒退几步,坐在了地上。那一道伤划得很深,只片刻,他的半张脸上已全是鲜血。 “撒泼尿照照你自己,记住这伤是怎么来的,再有下一次,有如此袍!” 十三公子说着,利落地撕开一片衣袍随手一挥,转身大步地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 鸿鹄之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宸王府里,慕容铮熬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吃上饭,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还算入得了眼的小菜,云间把最后一碗蛋花羹端上来,拂了拂裙摆坐下。 慕容铮问,“手怎么了?” 云间不好意思地把手指藏了藏,不好意思地道:“不怪别的,是我笨。”说完将手拿了出来,解下缠得手指不太便利的棉布,一边解一边道:“这也太夸张了,我当初在醉月楼后院里做活的时候,常常受些小伤,也没什么。” 慕容铮见她解好了,便将她的手拿过来,是夸张了些,不过是被烫了几个水泡,只是云间自己手贱得很,将那水泡挑破了,被棉布捂了捂,有些狰狞。 慕容铮将她的手指靠近唇边轻轻地吹了几口气,说着:“这种伤由它自己长就好了,挑破了容易落下疤痕。” 云间无所谓地道:“落下就落下呗,总归人死了,好的坏的都会腐烂,变成一堆白骨。” 慕容铮便清了下嗓子,将云间的手送回去,凉凉地道:“还让不让我吃饭。” 云间抱歉地干笑,急忙双手递了筷子上去,用期待的眼神将他夹菜的动作看着。 “还可以,这个也还可以,嗯,这汤不错……” 想来经历过军旅生活的人,嘴巴都不会很刁,他说的还可以,也就是吃的下去不至于要吐出来的程度,云间随口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好玩么?”慕容铮问。 “看起来容易,实际还是有点难的。”云间认真地回答。 慕容铮笑,“不好玩以后就不要玩了,岚儿,拿酒来。” 慕容铮并不是嗜酒之人,他会主动饮酒,大约是的确被哄得心情不错,云间想着自己这番心思也算没有白费,自己的心情也才轻松了一些。便坐在桌边,用手背撑着脸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吃。 “你怎么不吃?”慕容铮问。 “嗯……”云间犹豫了一瞬,道:“方才在厨房里,边做边尝,已经吃饱了。” 慕容铮便又笑了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她的确是边做边尝的,但绝对还不到会吃饱的程度,她近来身体的异状已经愈加明显,常常呕吐也常常没有胃口,只是濒临死亡这种哀怨的情绪,没必要传染给所有人。 云间看着他,忽然不禁地问,“宸王殿下,你将来会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 慕容铮看了她一眼,“没想过。” “为何?世人对此事总会有幻想,连刚会走路的娃娃都会呢。” “那你那时是如何幻想的?” 云间的思绪被拉回了许多年前,韩国的王宫并没有南国这样端庄气派,园林院落也不像江南这般精致讲究,但更多了些家的感觉。她说:“那时我觉得父亲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自然是想要嫁给父亲那样的人,对外骁勇果决,对内温柔体贴,那时我很喜欢他头盔上的红缨,他便让我骑在肩上,一根根地揪着玩耍。” 想到这里,云间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她想起最后一次看到那红缨的时候,父亲高高地站在城楼上,战火将他们淹没,红缨透过灰蒙蒙的硝烟,时隐时现,一场风华、一身傲骨,伴随着萧沙关的失守一起湮灭。 云间苦笑一瞬,“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铮微笑,“怎么,你很不放心么?” “唔,我很放心的。凭殿下的眼光,殿下看上的女子,一定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女子!” 慕容铮依然微笑,敛目,似自语一般,“不错,是世间顶顶好的女子。” 云间狐疑地看他一眼,慕容铮洒然一笑,饮下一口酒,“岚儿,撤了吧。” 回到云间的房里,慕容铮并没有着急走,云间也没有要撵他走的意思,自顾地拿出那些丝帕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慕容铮坐在案前研了墨,似在钻研着什么。 云间好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慕容铮并未遮掩,道:“这是当年有人拟定的一份虞律,拟定之人死后便不了了之,听说十三现在正为虞律之事烦忧,本王索性无事,就帮他看看。” “珺王殿下可是陛下亲自为殿下挑选的对手,殿下何必为他分忧,就算有用,直接送去给他不就好了。”云间问。 慕容铮摇摇头,“十三初入朝堂,对当年的一些渊源尚不了解,拟定这份草律之人,曾犯下死罪,冒然提出,陛下绝不会启用。” 云间将那草律拿过来看了看。现在南国所用的虞律,乃是庆王掌权时拟定的,刑罚十分严苛,以至于到了乱倒垃圾会被斩手的程度,如此酷刑的确很有效果,但对百姓来说却绝不是一件好事。 治国之基有失仁德,亦非长远之计。 这份草律便提出了许多更有效的办法,比如植树造林这一环节,不再依靠百姓纳捐、由官府专门派人栽种,而是以村户为组,官府分配树苗贴补,百姓各家按照规制领取植造任务,每家栽上几棵,一片林子也就出来了。几棵树而已,百姓抽些闲余的时间也就栽出来了,这样便省去了官府专门派去栽种的人力,各地只需一名统计、若干监察吏,就能将这事有条不紊地处理妥当,而百姓也只需出些力气,不用纳捐,便省去了抱怨。 只是这样,官家负责这件事情的人,就没有油水可捞了。 再比如百姓用过的许多生活垃圾,诸如纸张竹编之类的,可低价卖给官家,用以作纸浆原材,破旧的衣物等,也有许多回收之策,如果废弃的物品都能够换成钱财,百姓的热情一定会比对酷刑的恐惧更高涨许多。 但此一条,依然会耽误官家的一些制造署敛财。 云间看过了,问:“殿下所言那拟定草律之人,可是秦家的人?” “不错,”慕容铮道,“秦家确是治世之贤臣,只是可惜治世之臣常有,舍于改革之君不常有,这便是本王渴望成为太子、乃至君主的原因。陛下曾言‘若有欲犯南国者,纵是火烧平原八百里鱼死破在所不惜’,此言可震世人,但本王认为,总有比鱼死破更好的方法。陛下盼望中州一统是好的,可一统之后,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若不能为天下人谋福,此天下终会分崩离析,这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战争,又有什么意义。” “殿下之心,实在另小女子佩服不已。” 慕容铮松然一笑,“与本王你不必尽挑着好听的话说,本王也只是难得遇到一个肯于倾听之人,一时有感而发罢了。这件事情不需你来伤脑筋,接着玩去吧。” 云间不悦地撅了噘嘴,将一张绣着“铮”字的丝帕在灯光下看了看,不悦地道:“这可不是玩,这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呢,殿下这样说,仿佛是对着小孩子一般。” “诚然,你在本王眼里就是个小孩子。” “哼。” …… 慕容铮专心起来便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此刻呆的是云间的房间,秉烛钻研,一晃就到了深夜,云间早已受不住去床上睡着了。 副将来到门外,敲了敲门,对慕容铮道:“殿下,金枭阁的杜姑娘拜见王妃。” 云间听到这话,暗暗地撑了撑眼皮,怕慕容铮发现自己醒了,又急忙闭上眼睛。慕容铮朝床这边看了一眼,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副将离去后,慕容铮也没说什么,简单将案整理了一下,便也合上门走了出去。不多时杜若就过来了,云间已经坐在床边换好了衣裳,朝案那边抱歉地看了一眼,就被杜若拎着,飞檐走壁地出了宸王府。 十三公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某一处,云间坐进去,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十三公子凉凉地撇了一眼,“你出都出来了,还真当六哥不知道?装这一副矜持的模样,他也看不见。” 云间又将身子朝一边避了避,低低地说,“今日的事过了,便别再来找我。” 十三公子不悦,“分明是你主动找我。” “我找你必是因为正经事,你堂堂一位亲王,能有什么事情非用到我不可。” “亲王就不是人了,亲王就不能想见你?” “不能。” “凭什么?” “凭我是你嫂子,活着是,死了也是。” 十三公子冷笑一瞬,懒得再说什么。 马车出城后,便朝着妃陵所在的方向而去,因为路途有些远,只能快马加鞭,颠得云间想吐。 十三公子已经提前做过许多准备,赶到时,妃陵的通道已经打开,槐夫人虽是以通奸获罪进了冷宫,但自缢之后陛下仍是于心不忍地将她平反了。 下至陵寝正殿,一座朱红的棺桲前,十三公子命人开棺,虽说是许多年前的尸首,早该变成白骨,十三公子仍担心让云间看到可怖的画面,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 天下如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棺桲打开之后,十三公子先谨慎地朝里面看了一眼,旋即松开了遮在云间眼前的手掌,云间寻着望进去,没有白骨,也没有干尸,只一身女子的宫装,和几件贴身的饰物。 如此便是水落石出。 从妃陵出来之后,云间坚持不住,又吐了一遭,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呕得天昏地暗,是也呕不出什么名堂来,不惹人恶心,只惹人心疼。 每呕一次,便好像是要将她仅余下的那口气吐出了一些,余下的气越来越少,她距离鬼门关也就越来越近了。 马车上,云间病恹恹地靠在一边,十三公子怕她撑不住,命车夫将车赶得慢一点。 “打开妃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做到的?”云间虚弱地问。 十三公子简单地回答,“用钱。” 云间懒得深究,道:“这个秘密不要让人知道。” “你确定了?”十三公子问。 “你会让与自己无关的女子葬入自家的坟茔么,何况是陛下。”云间简短的回答,已将事情解释得十分清晰。 妃陵里并没有槐夫人的尸身,槐夫人并没有死,至少在当年死去的人并不是她。如果她那时活着,她腹中的骨肉就可能活着,那是陛下的后嗣,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可是,如果槐夫人没死,她这些年,她和她的孩儿藏在哪里。 南帝清不清楚这些,清楚多少? 因回城的路走得很慢,回到宸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虽是飞檐走壁地回去,但不见得并没有被王府的人发现,只不过慕容铮有意对她爱半夜出去这个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云间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便走到了慕容铮的房门前,见里面还亮着灯,刚抬脚想要去敲门,那灯忽然灭了。 “殿下睡了么?”她问。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云间自己也还没有想好说还是不说,告诉慕容铮的意义在哪里,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位隐藏的敌人么,让他知道自己距离太子之位,距离达成他的鸿鹄之志越来越远,真是一个让人灰心丧气的消息。 云间转身回房,谢白衣在房里等她,直接就问,“去哪儿了?” “妃陵,去看了槐夫人的尸身,她没死。”云间说着补充了一句,“跟慕容笑一起去的。” 若往常她恨不得有意回避与十三公子的交集,今日故意提起,谢白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眼神飘忽了一瞬,吩咐云间休息,便走了出去。 第二日云间睡醒,便去了赵知身在金阳城中的那座民宅,并没有人生活的痕迹,除了他养的那些鸽子。 鸽子少了一只。 …… 浑天阁里,莫天师正在向南帝汇报双星近来的动向,那在天空中消失已久的北星已再次重现,正在南天方向逐渐向北移动,光芒日渐强盛。 南帝听着点头,一名身材略显娇小,浑身被黑衣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卫进来,向南帝禀报了什么,南帝呵呵地笑起来,“去了妃陵?这小子已经查到朕的头上了,看来此事宸王也要知道了。” “让他接着查下去吧。”南帝看了眼天上的星辰,“或许当真是命数使然,只有他才查得到。” …… 宸王府里,云间在等谢白衣的出现,但他不知忙什么去了,迟迟没有回来。她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是又觉得问了似乎没有多大的用处,或者谢白衣根本就不会说。 赵知身到底是谁,云间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如果赵知身就是槐夫人的儿子,那么他手中有那块“晓”字龙玦就十分说得通,如果他是那样的身份,重组槐花社,他想干什么呢,对自己的帮助,目的又是什么呢。 在利用她吗? 过去云间一直认为,这南国的天下如棋,她有幸执棋,且获得了阶段性胜利,眼下看来,无论是她还是已经死去的慕容仲,无论是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慕容铮还是冷眼旁观的慕容笑,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谢白衣迟迟不回来,云间也懒得继续等下去,又跑到厨房做了些吃的,亲自送去慕容铮的房间,发现他仍在案前认真地研究着什么。 “殿下还在想虞律的事情?”云间问。 慕容铮摇头,“今日刚来的消息,南夷忽生战事,陛下已调派兵马前去增援,本王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原来慕容铮在看的是南夷边境的图纸。慕容铮作为皇子声名鹊起的一战,就是南夷之战,夷人仗着地势的便利,将南国的兵马调戏了许多年,明明军马数量远不敌南国,但当地多瘴气,历任将军惜命,没有几个敢深入沼泽去捅夷人老窝的,是才除之不尽。 慕容铮敢,且做到了,令那一代边陲平静了许多年。 “夷人卷土重来了么?” “似也不是。”慕容铮道,“本王当年荡平南夷之后,沼泽一代已归为南国疆土,夷人几大部族多已归顺,这次是夷人来报,有一支异军正在骚扰夷境,已经攻到瘴林,夷人就要守不住了。” “那夷地易守难攻,什么样的异军能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做到如此?”云间不禁好。 慕容铮摇头,合上图纸道:“本王倒是也很想会一会,只是可惜……” “陛下不许么?” 慕容铮无奈地点头,叹息,“我为将士出身,却不许我上战场,陛下就算不想让我做太子,又何至于此!” 慕容铮隐着愤怒和委屈,但已能看出来脸色很差。 云间道:“殿下入朝多年,所创立的功勋世人皆知,陛下不愿让殿下再添这一笔了,况且,夷人终究是外族,这对陛下来说不过一桩小事。” 慕容铮无奈地摇头,“陛下没有去过夷地,那里地势艰险,不适合繁衍,夷人几大部族联合,也不敌南国一座普通的城镇,纵使如此,攻打夷地,依然耗费了数年时间,那地方虽易守难攻,可一旦被攻下,便是在南国的边境撕开了一条口子,想要将敌人赶出瘴林之外,就很难了。” 云间看得出来,慕容铮是真心的为战事而紧张,但南帝看不起这股异军,不相信一群草莽能将南国久攻才得以收复的夷地攻下,所以虽派了人马去增援,却还远不到需要最熟悉夷地战况的慕容铮出马的时候。 云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将带来的饭菜摆上,可惜慕容铮也没心情吃,不服气地问,“本王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会走到今日这骑虎难下的一步,为何庆王在时,要将本王捧高,又为何庆王不在,便如此压制与我,陛下不想让本王做太子,一道圣旨就够了,本王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做不得,与废物有什么区别?” 云间很能明白那种胸中揣着高远的志向,却苦于不能施展的痛苦,慕容铮作为嫡子,从生下来所有人对他的教育和寄望就是做太子做太子,他从没想过这一生还有其它的出路,他将自己从身到心地培养成一个好皇帝的材料,想过很多、期待过很多怎么做一个好皇帝,怎么为百姓谋福,心里一时有些落差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做太子、做皇帝,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吗? 云间走过去,忽然有些母性大发地,将慕容铮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束起的发,忽然唤了他一声乳名,“阿铮,你就没有其它的愿望了吗?” 慕容铮抬了顺眼,似贪恋一般,又闭了起来,依然把头靠在云间身上,伸手在她腰上环住,但仍保持着一份礼貌的态度。 他道:“本王希望你能活下来,你这么聪明,本王相信,就算做不成太子,只要有你在,这天下的模样也不会很差,本王真的很希望你能活着,本王其实……其实……” 慕容铮将云间放开,“没什么了,吃饭吧。” 云间陪着他吃了几口,便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说了一声,便趴在桌上睡着了。慕容铮等她睡得安稳了,便放下碗筷将云间打横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看着她一日日愈加苍白的脸色,嘴唇在她的指尖靠了靠,“就算搭上本王的性命,也希望你能活下来。”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回想起那日十三公子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内心越来越感到无力。 长公主让她无论如何想办法嫁给十三公子,她已经努力地在做了,原本她以为,只要她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他身边,哪怕念着过往的一丝情义,沈云间死后,他身边总要有一个女人,还能有谁比她师子归更合适呢。 可惜师子钰在帮倒忙啊。 师子归取来一方小盒,慢慢地将盒盖掀开,从中取出了一张纸,白纸黑字,因淋过冰雪,晒干的纸张展开时发出脆生生的声响。 师子归将纸上的字一字字看着,“雪——颜——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 凤凰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报——” 朝堂上,南夷来报,那股异军已越过瘴林攻破沼泽,夷人几大部族长老已被生擒,现异军正在夷境内修养,随时可能继续东进,攻打南国边陲城镇。 南帝问,“朕派去的援军可已抵达?”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 南帝听来便稍安心了一些,他心里瞧不起那些夷人,当初仗着地形的便利,与南国负隅顽抗了许多年,现在必是记仇,有意消极应战,轻易就让人捅了老窝。 慕容铮并不这样认为,道:“南夷地势复杂,北部援军无法适应瘴沼之气,臣自荐领兵,亲自前往夷地,驱除外敌!” “外敌?不过是一群草莽罢了。”南帝不屑地道。 慕容铮急于说服,直言道:“轻敌乃兵家大忌,纵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犯我边境者,虽小必诛,请陛下恩准!” 慕容铮一向是喜欢在朝堂上说实话的,然实话往往都不好听。过去有慕容仲那个说假话的,他口中的实话便十分具有必要性,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说实话可以,却不能挑陛下的错处。 他说陛下轻敌犯了兵家大忌,又说一群草莽能够撼动南帝耗尽毕生攻打稳固下来的疆土,这话已难听之极。 “宸王此言差矣,”十三公子站出来道,“非是陛下轻敌,宸王当知那夷地易守难攻,当年南国耗费了数年之久,今朝被人一举攻下,必是夷人消极应战有意放水,宸王骁勇善战,若此一去,必能一战而胜,而对早已失去主权的夷人来说,他们的家园,不过是从一人手中夺到另一人手中,夷人外族依然涣散。”说着转身面对南帝,继续道:“依臣之见,此战的确不宜速战速决,让夷人在外人手中多吃些苦头,再看到南国对他们的庇护,才是收拢外族之心的良策,陛下圣明。” 慕容铮反驳道:“夷地既早已收复,便当为自家人看、以诚相待,泱泱南国,不应有外族之谈,此乃大国之胸怀!” 十三公子怀疑他这六哥怕不是傻的,垂下眼来,沉沉地呼了一口长气。 但慕容铮的胸怀之说,虽然南帝不爱听,那些饱读圣贤的大臣们很爱听,见十三公子也不还嘴了,纷纷附议慕容铮的看法。 南帝表面有些被说动了的意思,含着老谋深算的笑意,指着下面道:“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东西,宸王正是新婚燕尔,沈絮小公主体弱多病,正需夫婿体贴,驱除草莽事大,关爱韩人公主也非小事,朕可不舍得拆散这对鸳鸯。” 十三公子清了下嗓子,“陛下,如此家务事还是应私下里说。” 南帝便更开怀地笑起来,又指向十三公子,“你小子还敢教朕如何说话、做事了?就不怕朕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这话是笑呵呵地对十三公子说的,实则是说给慕容铮听的,南帝要如何治理他的江山,还轮不到他这孙子来指指点点。 慕容铮眼见实在是说不动南帝的,识趣地退了回去,国舅便在这时候站出来捡漏,道:“既然宸王殿下与诸位同僚,都认为夷地之乱不可小觑,臣愿举荐一人出征为将。” “高大人要举荐何人?” “陆家军——陆洹。” …… “陆洹。”宸王府里,云间坐在床上念着这个名字,从自己的印象中检索了一番,便将此人的来历和生平回忆得差不多。 陆洹是陆晚成的兄长,因朝曦门一役,陆晚成功勋卓著,陆洹虽为嫡子,却处处被陆晚成压上一头。 陆家虽不姓高,但陆洹的母亲,也就是陆老将军的嫡妻却是高家人,所以撇去陆晚成这个异类,陆家与高家实际一体连心,都属于皇后一族的势力。 “陛下同意了?”云间问。 慕容铮情绪低迷地点头。 云间道:“看来这一仗,势必要拖延上一段时日了。国舅贪财,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国舅已经失了韩地和工部这两个油水最肥厚的地方,也没有庆王那样的人帮助,他想要敛财,不是发灾难财,就是发战争财。战事拖得越久,军饷开销越大,国舅能从中捞得不少好处。”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纵容!”慕容铮不解,乃至愤怒。 云间道:“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知道陛下会纵容,国舅才敢如此大张行事,陛下不希望殿下上战场再得功勋,这已是十分明了的,但一味压制殿下你,并不是持久之法,在压制殿下的同时,更要替珺王殿下开辟道路,这笔功勋让珺王殿下得不是更好。” “只是,”云间继续道:“功勋论的不是成败,而是大小,在街上随便救了一个摔倒的老妇,也是一件功德,却嫌少有人问津。南夷之战也是如此,若珺王殿下去了,一举得胜,只能说明是敌人太过弱小。而倘若先派了威名赫赫的陆家军,久攻不下,再被珺王殿下一举得胜,才能显得是珺王殿下勇武。陛下知道国舅必会通过此战敛财,所以要将战事拉长,这不正合陛下的心意?” “可是夷人的性命,就不管了吗?”慕容铮不禁地感慨。 “夷人是外族,陛下在意夷人干什么,他要的只是疆土罢了。”云间说着,伸手在慕容铮的手背上拍了拍,“殿下,陛下已是花甲之年,他这一生已经走完了大半,心性不会再改变了,殿下明知说不通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话,便不该说。” 慕容铮也知道不该说,但不说他心里难安。 总归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多说也是无益,慕容铮也只能接受罢了。抬眼见云间的脸色已经有了许多困顿之意,她最近一直是这样,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醒来,东西吃得不多,连拉屎放屁都很少。 慕容铮感到有些抱歉,“本王不该跟你说这些,又让你耗费心力了。” 云间轻笑,“我现在为肉身所累,能为殿下做的,也只是陪殿下说说话,开解一二罢了。对了,我一直睡着,谢先生可曾来过?” 慕容铮谦虚地一笑,“谢先生神出鬼没,他来没来过本王倒是也没有把握,府中是无人见过他出现。” 云间想了想,她整天睡啊睡的,日子已经有些过糊涂了,分不清究竟有多久没见到谢白衣了,反正自她从妃陵回来之后,谢白衣就再没在她眼前出现,必是心里有鬼的。她想问的问题,也就没有机会去问。 算了算了,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操不起这份心了。 云间的眼睛眯了眯,慕容铮帮她把被子盖好,温柔地问,“有没有想吃的,本王叫人去准备。” 云间想了想,“想吃……烧鸡。” “烧鸡?” “嗯,烧鸡。” “怎么似个小孩子一般。”慕容铮笑说着,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拍了拍被子,“睡吧。” 云间从小就对烧鸡爱得深沉,在她最浅薄的认知里,给她烧鸡吃的就是对她好的人。譬如赵知身,她高兴了给她买烧鸡,她不高兴了也给她买烧鸡,为了吃烧鸡,她那时候经常故意喜怒无常的。 但是十三公子看不起烧鸡,觉得那东西很油腻,整只吃起来不雅观,女子吃烧鸡难免吃相难看。但是撕碎了,云间觉得就不是那种味道了。 所以十三公子并不是对她好的人,他不给她吃烧鸡。 云间睡了,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梦见自己在吃烧鸡,在韩国的王宫里吃烧鸡,在父亲的军帐里吃烧鸡,在霍北边陲与赵知身流浪时吃烧鸡,在醉月楼的后院偷厨房的烧鸡,还有在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用筷子打她抓着鸡腿的手背。 醒来时是半夜,房里的光明明灭灭,她掀开床帐,看到桌上一盏昏黄的大灯,灯中的暗影在墙上游走,舞刀骑马的小人在墙壁上你追我赶,一室昏暗,却又好不热闹。 云间下了床,看着墙壁上那些追追赶赶的光影,一盏走马灯似涵盖了这座人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专注地做某一件事,却不知命运的安排,永无止境。 慕容铮发现她醒了,便从桌案那边走过来,解释道:“出去时在街上看到,有趣。” “好看。”云间说着,在桌边坐下来,正随口地问,“殿下去街上做什么?” 说完便看到桌上的烧鸡,一只、两只、三只……大小、成色各有不同,应该是跑了许多家店,不知道哪一家最合她的口味,索性挨家都买了一只。 沦陷在烧鸡的海洋里,云间觉得此生都要圆满了。 …… 南夷,身披战甲的男子脱去头盔,满头青丝依然飘逸风流,坐在藤木编的古椅上,他将头盔放在一旁,动作一贯地轻柔,不怒也不威,全不见战马上时的果决。 土阶下跪着几名异装老者,因被玄甲兵士看守包围着,略有怯怯。 赵知身坐在那儿,对阶下的人微微一笑,“在下与南夷无怨无仇,荡平此地,只因一个不情之请,请问列为可知夷族古传圣物——凤凰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 凤凰胆(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整日睡得骨头都快软了。 毕竟是韩国的小公主,南帝对这事情还是重视的,宫里的御医轮番到宸王府来值班,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来,能保她多活一日是一日。 南帝甚至张了皇榜,召天下有能之士,来治云间这疑难杂症。有能之士是没招来几个,但对韩国小公主的这份重视和关怀,韩人总该看见了。 宸王府外的一条巷道里,十三公子拦住正换班离开的李御医,细致地询问云间的身体状况。 答案自是不太理想。 “再没有办法了吗,她已经病成了这样,就算没有药方,症结究竟在何处仍看不出来吗?”十三公子皱着眉问。 那李御医也是十分无奈地模样,回道:“宸王妃的脉象已十分虚弱,虚如走珠一般,清醒时自己也描述不出来究竟何处不适,要查清症结,恐需开膛破肚刮骨汲血。” “说什么屁话!”十三公子恨不得骂娘,就她那样子,还开膛破肚,针扎一下都怕是要泄气。 “前阵子还好一些,为何病情发展得如此之快!”十三公子似自语,又似抱怨。 那李御医也只能跟着叹气,犹豫了半晌,说道:“殿下,下官曾在医上看到,有一种古药,药力远在参、芝之上,只是医中记载寥寥、世间难得一寻,只提到夷人视此为圣物,历任夷人族长代代相传,呵护在瘴气最密之地,那瘴气已是剧毒,若此物当真能在瘴气最密之地存活,便说明此物能与世间大部分毒物毒性相克,或许,可以一试。” “南夷?” “是,南夷,凤凰胆。” 十三公子表情凝重地思考着,南夷正在打仗啊,碰巧李御医的话又要将他指向南夷,难道真的是一场天意。 因太过专注于思考,十三公子便没有留意到,巷道的另一边,墙壁后师子归与茕儿并肩站着。师子归本是想来看看云间的病情到底如何了的,也是恰巧经过这里。 望了一眼不远处宸王府的入口,茕儿问,“小姐,咱们还进去吗?” 师子归垂目,眼珠在眼眶中左右转了转,抬脚走回长公主府。回到长公主府后,师子归从匣子里将放着雪颜羮配方的盒子拿出来,端在手里准备去找十三公子。 凤凰胆不是天意,但这药方会出现在师子归手里,的的确确是天意。雪峰一事之后,十三公子失踪,师子归与安康等人一直顺着那方向在寻找,便刚好让师子归将这张纸捡到了。那时慕容仲骗十三公子师子归也中了雪颜之毒,骗不过十三公子,但是骗到了师子归的。 师子归只当这是一个能救自己命的东西,便妥帖保存起来,但后来她试探着问十三公子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毒,十三公子说没有,这便让师子归觉得有些蹊跷和复杂了,因而留了个心眼,一直保存到现在。 作为情敌,说师子归不希望云间死掉是假的,总会有这么一点私心的,她没有魄力亲手去杀她,但能忍住见死不救。 起码让她病着,不能与自己争抢十三公子的时间。 但听到南夷,师子归难免要为十三公子担心,那地方在打仗不说,就算没有战争,去瘴林那种地方,搞不好也是九死一生,她怎么忍心让心爱的人去冒险呢。 师子归刚出了房门,经过长公主房门外的时候,便被叫住了。 安仪长公主自在养清殿帮陛下挡了一箭之后,伤虽然没有全完长好,身子实际早已养得差不多了,只是将这一箭之伤装得严重一些,总没有坏处。 这些日子便鲜少踏出房门让人见到。 茕儿搀扶着安仪长公主走出来,长公主看到师子归手中的盒子,“拿的什么?” 师子归把手缩了缩,终是没有勇气瞒着长公主,跟长公主一道进了房门里,便将手中的雪颜羮配方和来历说了出来。 “你要拿去交给珺王?”安仪长公主问。 师子归不知道长公主的想法,掩饰着紧张道:“母亲说过,活人永远都无法与死人相争,沈云间已经快不行了,我将此物给他,他或许还会记我一份恩情。” 长公主冷笑,“给他,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说?” “我……” 显然师子归没想好这个问题,长公主笑得益发地冷,“你这一刻交给他,他这一刻着急着沈云间的死活,是会记你的恩情。等那沈云间的病好了,他心里不沉了,放松下来想一想,难道想不明白,你一直藏着它到现在才拿出来是为了什么?记你恩情,呵,不记恨你就不错了。” “可是……”师子归终于忍不住将实话说出来,道:“可是颜开听说南夷有一种凤凰胆,或许可以救沈云间,我怕,我怕他去南夷会很危险。” 长公主垂目想了想,把配方重新放进盒子里,盖上了盖子,素手搭在盒盖上,道:“他既有天子命格,怎么可能轻易陨落,就算他拿到了什么凤凰胆,沈云间用不用得上、有没有效果也是另一说,女儿,沉住气,沈云间的命无论对十三还是对陛下来说,都十分重要,这能救她命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利用。” …… 十三公子决定秘密出城去往南夷,寻找凤凰胆,临行之前忍不住进了宸王府,来看云间一眼。 她还是睡着,醒了就吐,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身体消瘦了一大圈。 十三公子有些不舍,手指微微地抖了抖,考虑到慕容铮在一旁,又不好意思伸过去在她脸上抚摸。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慕容铮道:“你见过了就走吧,她醒来见着你,心情难免有些变化,恐怕对修养不利。” 十三公子心里十分落寞,轻轻地回答,“知道了,六哥。” 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迈开脚步走了出去。十三公子并不打算将要去南夷这个事告诉慕容铮,恐怕慕容铮要抢着去,但是慕容铮不能去,他一旦去了就是违抗皇命,是会获罪的。 自己不一样,陛下宠他,且他不怕获罪。 上刀山这种事情,还是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去做比较合适。 …… 又一日云间醒来,仍先是一通呕吐,呕完了精神就会好上一些,坐在床上把手伸出去给御医把脉,回答了些问题,御医就先退下了。 慕容铮坐在床边喂她喝药,云间在房中扫了一眼,问:“今日怎么不是李御医?” 慕容铮面上微微一顿,飞快地掩饰掉了什么,笑着道:“你整日睡着,倒将这几班御医的顺序记得十分清楚,李御医家中有些琐事,近日都不会来了。” 云间用不信任地目光将慕容铮盯着,慕容铮不擅长说谎,就连吹药的气息都不那么徐徐,云间说:“你的脸色不对,你骗我了?” 慕容铮不想回答,想用汤药堵住云间的嘴巴,云间把嘴一抿,撇过脸去睨着眼道:“不告诉我我就不吃药。” 她很坚持的模样,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没有察觉就罢了,有了怀疑就一定要弄清楚。慕容铮拿她没有办法,干干地道,“死了。” “死了?” “上次从王府出去,夜里就死了。” “怎么死的?” “一剑毙命,没有其余的痕迹,不知是何人所为。”慕容铮回答。 云间的眼珠便又转了起来,伸手想拿点什么来撕,但身边也没有可撕的东西,只好作罢。狐疑地问,“难道是他已经找到治我的方法,被灭口了?” 慕容铮只好安慰,“怎么会,陛下昭告天下要救你,谁还敢不让你活着。” 云间不屑地噘嘴,想不让她活着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国舅就恨她入骨,也就是因着她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才没有出手,若她没有这病在身上,已不知要让国舅追杀过多少回了。 …… 皇宫里,安仪长公主“大病初愈”,去向南帝请了安,又去向皇后请安。皇后见到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慕容仲谋反那一日,养清殿里的安仪长公主,让皇后感受到了威胁。 安仪长公主坐在皇后对面,叹着气道:“儿臣这岁数也日渐长了,这箭伤是养好了,只是一直闷在床褥子里,当年怀子钰的时候,月子坐得不踏实,又闷出些老毛病来,对了母后,听说宫里那位李御医,最懂得医治妇人之症,不知今日是否会过来为母后诊安呢?” 皇后和南帝年纪渐渐大了,御医是会每日都过来例行诊个平安脉的。 皇后也不太注意这些,凝眸想了想,这几日似乎都没见那李御医来过。 安仪长公主观察着她的神色,问:“怎么母后这些日子都没见到过他么?” 轻笑,安仪长公主道:“儿臣倒是见过一回,不过,见到时已是一条尸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 盛世为祭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死了?”皇后似没听懂一般,眼神有一丝震惊,更多的则是迷茫。 安仪长公主依然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笑着道:“看来母后还不知道这事?” 皇后收起表情,正色道:“本宫居在深宫,不像你在宫外四处走动。再说,这宫里每日都有人来有人去的,本宫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在心上。” 安仪长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哎,看来母后是真的老了。母后是南国的国母,就算不能辅佐陛下治理江山,这皇宫内院里的事情,可是母后您责无旁贷的。儿臣听说,母后年轻时远了不讲,这内宫之中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论哪里藏着个阿猫阿狗的,都逃不过母后的双眼,母后可还记得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后开始发现,安仪长公主的话,每一句都话里有话,不能只做字面来听。 “安仪,你说的是哪一只阿猫阿狗?”皇后微微眯眼,好而不解地问。 安仪长公主轻轻一笑,话挑明了多没意思,便道:“母后,您可不能仗着年纪大了,就装糊涂啊,有些人有些事,该管还是要管的,母后您贵为国母,应当知道,在天家能走到什么位置,凭的不光是本事,还有出身。母后若非高氏一族出身,当年又怎么有机会嫁给父皇呢,母后与高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后掩饰着内心的慌张。慕容铮谋反那事儿,皇后虽然没有特别帮什么,但国舅高华阳在里面搀和了多少,慕容仲最后挨的那支冷箭是谁放的,她心里不是没有数。 上一次见到安仪长公主的时候,还是养清殿里慕容仲谋反的那一天,那天安仪长公主就分明已经流露出了对她的怀疑,皇后自然认为,安仪长公主这番别有所指的话,是与当日的事情有关。 安仪长公主却放松地一笑,“儿臣不过是知道了一桩杀人灭口的小事,提醒母后多留个心眼罢了。高氏一族虽凭母后的地位而在南国格外尊贵,但这南国的天下,终究是姓慕容的。母后若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问国舅高大人。” …… 南夷。 南国的主帅军帐中,陆洹坐在高处,端着酒杯对下手的兵将们,招呼道:“各位将军,来来来,干!” 将士们笑哈哈地饮着酒,帐中几名夷族美女穿着别具风情的服饰,身姿摇曳翩翩起舞,陆洹左拥右抱醉眼迷离,戴着头盔的脑袋随着乐声摇晃,大约头盔也就是个摆设,甚至不大合身,晃着晃着便有些歪了。 “陆洹,你倒是十分逍遥嘛。” 十三公子勾起唇角,用小扇将帐帘掀开,向前走了一步,趁着夜风,他站在帐门处,衣袍翩飞。身后追上来一众士兵,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正准备将他拿下。 帐中的将士也不认得此人,忽然闯进来打扰他们快活,纷纷将佩刀抽出了半截。陆洹总不可能不认得,摆了摆手阻止,将头盔扶正了,看着十三公子不说话。 国舅已经来了消息,说十三公子这两日就会到南夷来,找个机会将他杀了。 陆洹正在思考,是现在就假装认不出十三公子,让将士们一拥而上,将他就地处置了,还是暗地里搞这动作。 十三公子睨眼好地看着他,“怎么,做了几日缩头乌龟,连本王也认不得了?” 十三公子说着,便将手掌探进袖子里摸了摸,大概是准备掏出龙玦来亮身份。做事情最怕拖泥带水,陆洹没有第一时间装作没看清杀了他,再想明着杀,自己的脑袋也就留不住了。 眯了眯眼,陆洹装作大醉的模样,又忽而清醒一般,从位子上走下来,拱起手道:“是……珺王殿下!” “珺王?”在座的将士们纷纷议论起来,见陆洹如此,便也跟着站起来行礼。 十三公子不屑地眯了一瞬眼,几步走上去,抽出陆洹腰间的佩刀,轻巧地架在他肩上,“前方战事紧急,军将在此饮酒作乐,你希望本王回京之后,如何交代?” “殿下,珺王殿下……”陆洹紧张地解释道:“臣此举乃是为了麻痹敌人,并非真的饮酒作乐……”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把刀收了随手扔在地上,走到高处的桌案前,将酒樽拿起在鼻尖幽幽地嗅了嗅,噙着一贯的笑意道:“西市腔,金都的名酒,陆将军这一趟,行囊带得十分丰厚,必是准备了抵御蛮敌的万全之策,请教陆将军说来听听?” 陆洹哪准备过什么万全之策,他就是来拖延时间的,等到拖得不能再拖了,就冲进去打嘛,反正他们人多,打不过就怪地势艰险,怪那狗屁瘴林。 “这……军机不可泄露。”陆洹道。 “呵,本王可不懂什么军机,只懂四个字——‘兵贵神速’,”十三公子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帐内的军士和陆洹,“拿起你的刀,现在就给本王冲,否则,军法处置!” 他说着,将杯中的酒泼洒在地,一股天生自带的不怒自威的凛然,在这一泼一洒之间,将陆洹震得不知所措。 十三公子已经坐在了陆洹方才坐的位置,屈起一只膝盖,左一眼又一眼,将两名夷族少女吓得飞快逃窜,又是一瞬轻然冷笑,端着酒樽幽幽地在手中摇晃,“鸣号。” 等在帐外的安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休息着的士兵们急忙起立,整装待发,陆洹捡了刀走出帐外,副将跟过来道:“将军,咱们凭什么听他的,他又没有帅印!” “你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就听他的,随便打打,打不过让他担着。” 陆洹前去整兵,安康将号角还给了号子手,快步地跑进军帐里来,十三公子仍晃着酒樽,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陆洹准备出兵了。”安康道。 十三公子站起来,负手凝眸看着悬挂在帐中的地形图纸,指着某一个点,道:“陆洹不会认真打的,就让他去声东击西,咱们的人从这里插进去,先救出那几个夷族长老。” “从这里进去,需要穿过一片瘴林,这……” 十三公子目光坚定,“找一个稳妥的向导,准备出发。” …… 养清殿里,通体包裹在黑色下的护卫立在南帝面前,将一卷密信呈上。 南帝看后大怒,“去了南夷,谁让他去的!”南帝震怒非常,将密信摔在桌子上,背着手踱步道,“凤凰胆,又是为了那个沈云间,为了她,命都不要了吗!去,增派人手赶去南夷,拖也把他给朕拖回来!” …… 金阳城郊外,视野开阔的高处,云间和慕容铮并肩坐着,看着脚下明明灭灭的城镇灯火,浮浮如过眼云烟。 已是初夏时节,夜风微凉,云间的身上披着过冬才会穿的雪色斗篷,把头靠在慕容铮的肩上。 她非说上次来时不尽兴,吐了一遭就睡着了,还想再过来看看。慕容铮只好带了御医和随行多人,浩浩荡荡地陪她走这一遭。 云间的脸色已苍白如雪,那些被猫抓过的微不可查的伤痕,像一条条细小的藤蔓,甚至透着微微的血色。 她的眼睛细细寻找着,灯火最明亮的地方是香街,醉月楼便在那里,正是莺歌燕舞活力四射的时候。目光沿着醉月楼外的街道一条一条地走下来,那是一条她很熟悉的路,通向听萧别院,一共有两万六千三百三十块地砖。 那里已经是珺王府了,她看着那些低矮的模糊的房檐,不知道那人在不在里面,藏在哪一片瓦砾之下。 病重之后,他就没来看过她,她也没有他的消息,云间既觉得这样很好,又隐隐地觉得有些失落。 “夜灯初上,正是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时候啊。”她说。 慕容铮听着,不禁想到,豆蔻年华,也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啊。 “怎么忽然要来此处?”慕容铮问。 云间虚弱而淡淡地回答,“看一看最让殿下挂心的南国江山,很美,或许还能更美。”云间凝视着那些静谧的灯光,她不记得儿时的韩国是不是也是这般,去霍北的时候倒是有幸途径一些城镇,破败的、慌乱的、嘈杂的、让人焦虑的模样。 “铮哥哥,”云间唤他,“如果你做了皇帝,会爱民如子吗?” “会。” “无论是韩人还是夷人,都视如手足吗?” “会。” “韩地会像金阳城一样,繁华富有吗?” “会的,我会。” 慕容铮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自己还能不能当上皇帝,总归她想要什么,都先一口答应下来就好了。答应了,他就会努力去做到,无论是让她活着看到,还是死后用一片繁华盛世去祭奠。 云间便笑了起来,在慕容铮的肩上柔柔地蹭了蹭,“铮哥哥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我要见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 鬼军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夷地。 陆洹一边装模作样地去打仗,一边还是惦记着国舅交给自己的任务,得知十三公子要亲自进入夷地深处时,便派了几个射箭准的偷偷跟着,他自己找死要进瘴林,死在里面可怪不了别人。 军中自有能人,且此地的军士已经在这边呆了很久,对瘴林的情况比十三公子他们更加熟悉,这一箭当真射出去,且射中了。 十三公子拔下插在肩上的弓箭,放眼在阴雾缭绕的林中四下看去,安康要去追,十三公子拦道:“别追了,陆洹是国舅的人,国舅恨我入骨,让陆洹伺机杀我并不意外。正事要紧,再往里面,他们也不敢跟进来。” 那夷人向导老者看了看十三公子肩上流血的伤口,却担心起来。为了穿越瘴林,他们的口鼻都用沾了叶汁的布包裹着,身上但凡能够遮起来的地方,都尽数遮挡,这样伤口外露,是十分危险的。 十三公子有些不以为意,用携带的叶汁在伤口上淋了淋,命令大家继续向前进入。陆洹既然不想好好打这一仗,这一仗必会结束得很快,只有趁着陆洹将那占领了夷地的蛮敌牵制住的时候,才是救出几位长老最佳的时机。 可一切似乎都已被人料中,十三公子插入夷地中心,找到赵知身等人先前驻扎过的地方时,这里早已空空如也,蛮敌没见着,那些夷族长老也不见人影。 十三公子觉得十分晦气,伸手将脸上包裹的东西扒下来,肩上受伤的地方渐渐开始麻木,半边手臂动作已变得迟缓。 “到底是什么人!”十三公子皱眉愤愤地道。 他不是来剿匪的,他就是想要凤凰胆而已,哪怕是碰上了占领夷地的那帮匪徒,大家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条件也是好的,最怕的就是彻彻底底地扑空。 这向导是见过那些蛮敌的,只说了一句,“黑色的。” “黑色?” “太远了看不清,都是黑色的,马也是黑色,动作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向导说起这事儿还有点害怕,念叨到后面就都是胡言乱语一般了。 十三公子已经在当地打听了一些关于凤凰胆的传说,只知道生长在瘴气最密之地,心里有些动摇,既然找不到那些长老问清楚,干脆直接进瘴林深处看看算了。 但他手臂上的伤已经明显有了异状,冒然进去过于危险。 大家商议了一阵,还是先退回去修养,将伤口处理妥当了,再做具体的安排。那种麻木的感觉已经从手臂蔓延到了身上,渐渐地到了腿上,十三公子的脚步已经跟不上大部队了,安康几人只好轮流将他背着。 十三公子料想陆洹不敢公然杀自己,本想先回营地去找军医治伤,回去的时候,偌大的南国营地,也已经被夷平了。 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不过离开了一夜而已,这是陆洹连夜带人跑了?一座座燃烧的军帐在眼前,太多的疑惑盘旋在脑海,而那该死的麻痹之感,又令十三公子无法安心思考。 安康似发现了什么异状,飞快地从一口水缸里拎出来一条活人,看装扮应是留在军营里的火夫。 “怎么回事!”安康问那火夫。 火夫吓得腿都在抖,看一眼下身,从裤裆处往下深深的两条水痕,不知是被吓尿了多少泡。 “鬼,鬼军,鬼……” 又一个胡言乱语的。 十三公子麻痹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安康只好代他问话,“陆洹呢,这里的将士呢!” “死,全都死了,不,不知道,我躲起来,再出来看,一个人都没有了,一个人都……” “怎么可能,陆洹足足带了两万兵马,对方还不足千人!” 那火夫也是一阵胡言乱语,“黑色,黑色的军队,戴着面具,太快了,他们太快了,看不清……” 夷族向导听到这话,已经咪咪嘛嘛地念起了咒语一般,大约是在向天神祈祷吧。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安康道。 十三公子眼神坚定地想了想,用力地捋直了舌头,“你们撤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十三公子说着提剑准备离开,这绝不可能,陆洹就算再没用,毕竟是陆家出身,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千人的军队,除非真的是鬼,否则一定会有藏身的痕迹。他们攻下了这里,却又弃营而去,又是作何打算。 刚走出一截,脚下踢到了什么,原来是一顶头盔,那头盔滚了一瞬,便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一颗头颅——陆洹! 十三公子不由得身心一震,安康见了,急忙对随行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去架住十三公子的双臂,不准他再前进一步。 十三公子不服气地看着前方,大声命令着:“放开,都给我松手!” 安康只好一咬牙一跺脚,摸出一包麻沸散堵住十三公子的口鼻,死死地按着,将他熏晕了了事。 对安康来说,十三公子要找凤凰胆,因他视沈云间为命,但他家公子也是他的命。 一行人迅速撤离到附近的南国城镇,这里却没有一丝被硝烟熏染过的痕迹,看来那所谓的鬼兵并没有来过,城镇也没有收到陆洹全军覆灭的消息。 进城修养看病,十三公子那伤不是大伤,但中了瘴毒,躺了整整两日也没醒过来,金都来的人便已经赶到了,想也没想就把昏昏大睡的十三公子给抬了回去。 …… 宸王府中,陛下到底是被慕容铮请过来了,韩人小公主要死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南帝亲自来一趟以表关怀也是很好看的。 所以南帝来得并不遮掩,浩浩荡荡地来,闹得百姓都跑到街上来,想要围观一下幽在皇宫里的那位陛下的模样。 陛下是看不见的,百姓只能看见南帝对韩人小公主的重视罢了。 房间里挤着一堆人,有宫里的御医,有南帝贴身的护卫,有慕容铮,有倚坐在床上的云间。 “如何,身子可好些了?”南帝一进来,就凑近床边,假装关切地问。 云间瞥了一眼地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帕子,上面沾着被咳出来的血迹,可怜巴巴地道:“孙媳病体,还请陛下饶恕不敬之罪……” 南帝一脸心疼的模样,哀哀地叹了口气,“朕该早些来看你的。” 云间眼角垂泪,俨然一副随时可能咽气的模样,虚弱地说,“孙媳……孙媳不该劳陛下大驾,只是……只是孙媳,临终前……有桩要事,思来想去应当告知陛下。” “何事啊?” 南帝也猜得到,云间没事儿见他干什么,必是藏着什么花花心思的。 “此事事关重大,孙媳只能与陛下一人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这…… 南帝有些犹豫,云间可不是他信任的人,虽然她病成这个样子,也不太能掀起什么水花,但万一是装的呢,这女子可是从韩国的百万浮尸中爬出来的,命比石头还硬。 云间看见南帝犹豫,咬了咬嘴皮,微微蹙眉道,“陛下……可记得……那枚……槐……槐花令……” 南帝很费劲地才听清了她的话,眸光一紧,对慕容铮挥挥手,“下去,全都下去。” 慕容铮十分不解,深深地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带着房里的人都出去了。 “你说什么?”待人都退下了,南帝才不再掩饰自己的在意。 云间的唇微微的张合,吐出的字句声音越来越轻,“我要告诉陛下,晓……晓……” 说到后半句,她的眼神越来越飘忽,仿佛准备咽气的模样,嘴唇仍在噏动,却实在听不清在说什么。 南帝凑近一点,“晓什么?” 再凑近一点,“你说什么,你大声一点!” 快了,就快了,云间藏在被窝里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根金簪,她这些日子天天吃药,那些特别的药里,多少含些剧毒之物,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已在金簪上淬了剧毒。 她没机会看着南帝尝尽那种骨肉分崩离析的痛苦了,那就带着他一起下去吧,到下面去算此生的帐,然后让这个依然活着的人间,落在最适合它的主人手中。 她知道在宸王府杀南帝并不好,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南帝才是挡在慕容铮面前最大的障碍,只要他死了,后面的事情让活人去解决吧。 因为太过关心,南帝的心口已经暴露在云间眼前,她等这一刻太久了,内心里已经演练了千次万次,所有可能有的情况,南帝所有可能做出的反抗动作,她有足够的信心和信念,见血封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 永永远远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仍在焦急地等待云间的答案,云间猜的没错,槐夫人的那个儿子,那位“晓公子”就是他的死穴,可惜发现得太迟了,她现在已无法好好利用这个死穴了。 云间使尽力气握紧了金簪,正要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给南帝致命一击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几乎是被人一下撞开的,开门的瞬间,仍不由得使云间心里一惊,手上的力气暂时松了,放眼看去,来人是慕容铮。 慕容铮进门后便飞一般地来到了床边,南帝因他的忽然打扰,脸上明显有些不悦,紧跟着御医们也进来了。 慕容铮道:“云间的病情或有转机,请陛下暂且移步,将此处交给御医大人们。” “转机?”南帝狐疑,面上的不悦仍未消减。 慕容铮已经顾不得去看南帝的脸色,严肃地应了一声“是”。 自有人打扰之后,云间便没有再说过话了,南帝朝云间脸上看了一眼,心里琢磨,她估计就是因为要死了,才可能吐露一些不愿吐露的,这会儿有救了,一些话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撬出来了。 但显然云间是知道什么的,让她先活着也好。 南帝郑重而体贴地将云间看了一眼,便抬脚出去,在宸王府等着也没意思,便直接回宫去了。 云间亦十分狐疑,看着御医走近床边,手中拿着一个密封的琉璃瓶,瓶里盛着一半浅绿的液体,里头浸泡着一粒墨绿色的,似鸟蛋一般大小的东西,像是某种植物,因浸泡在药液中,根茎还是新鲜的。 御医隔灯将那琉璃瓶中的东西看着,感叹道:“是,是凤凰胆,与古中描绘的图案一模一样,不想这世间当真可以寻来!” “凤凰胆?”云间好,她可没听说过这东西。 慕容铮凑近云间耳边,低声道:“谢先生带来的,放心。” 这阵子见不到谢白衣,是去找药了?有这么厉害的药,怎么早不去找。云间没有精神思考这些,也没见到谢白衣进来,谢白衣一直有意隐藏自己,不太愿意在官家面前出现,她知道便没的计较。 慕容铮安抚了云间,转眼问御医,“此物稀罕,想必大人也没用过,可懂得入药之法?” “这……不懂。” 慕容铮眉头一皱,难得露出一种嫌弃的表情。 御医道:“古上仍有一些记载,下官等必会谨慎入药,力保万无一失,请殿下放心。” 那御医安抚了慕容铮,也不再说多余的废话,急忙去跟同行来的张御医一起探讨,又请慕容铮速去宫中,将所有关于凤凰胆记载的古都带过来,他们要做细致的研究。 因事出紧急,也分不清那些古哪一本写了哪一本没写,慕容铮进宫之后,只好紧急调派了许多宫中的人手,齐齐挤在御药房的房里,逐一筛检,但凡有只字片语的都做好记号,马上送回宸王府。 对南帝沉寂了太久的皇宫来说,这便又是十分热闹的一幕,没有惊动南帝是不可能的。 “凤凰胆,不是在南夷吗?”养清殿里,南帝对跟在身边的尹福海说起。尹福海手脸上都还带着为消除的伤痕,上次有人偷用御印的事情,凡有机会出入养清殿的每一个都遭了殃,送去金枭阁被拷打了个半死,也没有拷问出一丝结果。 尹福海毕竟是南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放出来的稍早一些,随便将伤养了养,就回来伺候了。 毕竟南帝身边总需要一个陪他说话的人。 “奴才没听说过。”尹福海认真地回答。 南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莫说是尹福海没听说过,若不是十三公子要死要活地偷偷跑去南夷找什么凤凰胆,南帝也没听说过。 便问:“十三回来了?” “派去的人走了几天,最快也还在回程的路上。”尹福海回答。 南帝就更觉得怪了,不是十三公子找来的,又是谁弄来的,南夷不是在打仗,被蛮敌攻陷了吗? …… 御医们商量出了用药的方法,便开始着手为云间施针用药,这凤凰胆是个比这个国家活得还久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草,都快要成精了,怕云间的身体遭不住,御医们仍是选择稳妥一些,分多次多日一点点喂云间服下,虽解不了毒,但如此精华充沛的东西,续一续命还是很有希望的。 云间第一日晨时用了药,到傍晚时分醒来,就明显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坐在床上连说话时的表情都丰富多了。 “谢白衣还躲着我呢?”云间问。 慕容铮道:“谢先生行事是有些古怪,大约深藏不露之人都是如此。” 呸,他哪里是深藏不露,他分明就是心虚,怕云间问东问西罢了。 云间问:“铮哥哥,这一次我会好起来吗?” 慕容铮将她的手放入掌心,“不止这一次,下次,下下次,铮哥哥会一直陪着你,陪你挺过去。” 云间笑,“铮哥哥,你真好。” 慕容铮难得的一挑眉,那轻笑而得意的瞬间,像极了他那个倒霉弟弟,语气也像,他问,“你要如何报答本王?” “我……”云间想说我来生给你做牛做马,但来生的事情谁知道呢,便说:“只要我还能活着一日,就一心一意地为铮哥哥好,好吗?” “好,”慕容铮仍是一派淡然温和的模样,目光低垂,不知稍稍想了些什么,抬起眼来,认真地对云间说,“与我盟誓。” “盟誓?” 他说着便转眼向四下看去,瞥到几步外的梳妆台,走了过去,从妆台上拿起一根金簪,指尖抚摸着锋利的簪尖,走回来道:“歃血、盟誓。” 云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而他话罢,便挥动金簪,在指尖处划开一条血口,云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把手掌在唇上一遮,又急忙掀开被子扑到慕容铮身前,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用力地吮吸,再将鲜血一口一口地吐出来。 云间重复着这个动作,吸了很多次、吐了很多口,将他的指尖都吸得惨白没有血色了,还嫌不够。 慕容铮静静地将手指交给她,看了一会儿,忽而问,“你在干什么?” 云间恍然抬眼,望着他平静如常的脸色,心有余悸地问,“你……你没事?” 他依然没有收手,把大掌放在她的手中,偏偏头,微笑而狐疑地看着她。 云间像泄了气一般,坐在床边,垂首道,“殿下已经发现了。” 慕容铮吸着长气,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像嫌不够似得,干脆将云间的半边身体揉入怀中,道:“金簪上的毒已经洗去,本王当然不会有事。若那簪上当真淬有剧毒,你方才这般,倒是可能比本王走得更快一些。” 云间有些惭愧,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慕容铮所拿起的那根金簪,便是云间原本打算用来刺杀南帝的那一根,大概是在她睡着的时候,被从床上搜出来了。 慕容铮知道,云间若非场合需要,一向不佩戴什么金银在身上,怎么会对一根普通的金簪珍视到,需要藏在床铺里的地步,随便想想,就想明白了。 但毕竟云间要杀的,是他的亲祖父,“你不怪我吗?”云间问。 “不要这么傻。”他说。 云间在他怀里微微地摇头,“你一定也知道,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机会。” 慕容铮也摇了摇头,将云间松开放回床上,细心地盖上棉被,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很聪明,懂得如何为自己制造机会,之前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你明白,贸然之举会带来的后果,不是你一人的生死可以承担的。” 云间垂目,“我相信殿下,我相信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为这片疆土划下的伤痕,殿下可以将它们抚平。” 慕容铮微笑着弯曲手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傻瓜,本王没有你那样的聪慧和狡黠,这一年若是没有你,本王已不知被害过多少次,你我的那些愿望,一定要你活着,才能实现。别再动这样的心思,别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答应。” 云间看着他,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信任和包容过,她不知道他隐藏在刚强外表下的心究竟有多么柔软,他是一个天大的好人,一个值得让人用一生去追随的好人。 云间心里也是一软,仿佛一块被钢筋坚持支撑起来的东西,终于在温室中被软化,柔柔地塌陷了一般。 她扑上去环住慕容铮的腰背,陷在他温热的颈窝里,感动地哭泣道:“殿下就像云间的亲人一般,此生能够遇到殿下,是云间不幸中的万幸,殿下一定要长命百岁,永永远远地照顾云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 巧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不两日,十三公子也已经被从南夷拖回来了,中间醒来试着逃了两回,因身体麻痹,寡不敌众,又被弄晕了几回。 带回来便直接给送进了宫里去,怕他再跑,只有南帝才能治住他。南帝对这个宝贝孙子是极珍视的,知道他有伤在身上,索性就安排睡在养清殿里,亲自照看着。 一早南帝去上朝,南夷那边的消息也报上来了,陆洹全军覆没,南夷已全面沦陷,敌方随时可能进攻余下城镇,请陛下早做定夺。 大臣们商讨间,自然又提到了慕容铮,说敌人来势汹汹,轨迹莫测,非宸王殿下亲自出征不可解。慕容铮没来上朝,正在宸王府里陪老婆。 南帝对慕容铮出征这个事,仍是有些犹豫,庆王倒了,他已是大臣们心中默认的太子,韩国小公主嫁了他,他便又算是韩人心中认可的主上,加上过往一贯表现优异,勤政爱民,在南国自家子民心里也威望颇高,再让他继续青云直上,谁也拦不住了。 出于私心,南帝不想让宸王去,出于公事,派遣宸王出征,是最佳的选择。 大臣们看得出也分析得出陛下的犹豫,可战事和保卫疆土要紧,一不做二不休,将前方的情况吹得要多紧急有多紧急,将宸王之骁勇之重要,捧得宛若天兵降世。 殊不知,这正是南帝最不爱听的。 下了朝回来,南帝心情就不大好,毕竟自己家的篱笆被人拆了,一家之主当然不开心。养清殿里,十三公子已经醒了,御医正在给他检查身子,说瘴毒入体,恐怕要修养很长一阵子,才能舞枪弄剑了。 南帝关心了几句,便开门见山地问,“朕问你,凤凰胆可是你找到的?” 十三公子睡了太久,脑袋不够机紧,顺口回了一句,“凤凰胆已经找到了?” 南帝便了然了。 本来时间也对不上,那凤凰胆若是十三公子找到的,人应该跟着东西一起回来,看凤凰胆被送回来的时间,可能十三公子到南夷的时候,凤凰胆就已经被有心人拿到了。 “找到了,”南帝道,“已送去宸王府中入药,你可安心了。” 十三公子是真的安心了,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去宸王府中看看,南帝将他微微抬了一点的身子按住,道:“此事暂且不提,朕再问你,你在南夷时,可与那攻打夷地的蛮敌交过手?陆洹大军怎会忽然全军覆没?” 十三公子趁机就告起了状,道:“孙子抵达南夷之后,第一时间便去寻陆将军会和,谁知他正在军帐中大摆筵席,请了美女饮酒作乐,还同孙子说是什么诈敌之计,孙子以为他已经准备了万全之策,谁想竟一点准备都没有!” 南帝本来也没指望陆洹会速战速决好好打仗,只是给了他足够的兵马,让他在那地方守着,拖一拖,再派十三公子过去,一举破敌。 南帝道:“两万军马,怎会说没就没,你可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十三公子想了想,看了安康一眼,安康急忙将用粗布绘制的一张图纸呈上来,十三公子道:“孙子受伤不起,命了手下的人再入瘴林,寻找敌军踪迹,人是没见着,但是交战时敌军的活动痕迹,难以全数遮掩,便绘下了这张图纸,或许可以恢复当时的交战情况。” 南帝急忙将那图纸展开,其中标注的十分详细,那些人从哪里来,又在哪里消失,几片区域有过激烈交战,战时变化又是如何,都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南帝点头,“做的很好,”转头对尹福海,“马上去请陆将军和在京的所有大将进宫,尽快破解此图,恢复战况。” 转眼又面向十三公子,“你先安心养伤,沈云间那边用了药,听说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十三公子点了点头,她没事儿就好,尽管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总归没事就好。 …… 宸王府中,云间坐在床上,听慕容铮抚琴,他特意学了些韩地的古调,低时悠回、亢时激越,很好听,只是渐渐地有些力量不足。 慕容铮不是个会说闲话的人,他虽有心陪伴云间,可是不太懂得如何聊着闲话打发时间,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时候,只好抚琴,终是肉体凡胎,抚久了手指也受不了。 低回的琴音中,云间说,“铮哥哥,我想出去走走,褥子里好闷。” 慕容铮用手指抚平琴音,去征求了一下值班御医的意见,便抬来木制的轮椅,将云间轻手轻脚地抱了上去。 初夏的时节也是个好时节,阳光通而不燥,春花未谢,芳香四溢。只是宸王府里有风景可看的地方毕竟不多,大片空白的地方,都建造成了校场,在操练精锐。 那些大兵头们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身体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牵筋鼓动,彰显着饱满的力量。 虽说女儿家是不太适合这么盯着男人的身体看的,但云间这会儿也懒得避讳,总归这种画面,她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经常看,这样生机满满的景象,怎能做那种俗气的看待。 慕容铮注意到云间的目光,微笑着问,“在看什么?” “看人。”她回答。 “好看吗?” “好看。” 慕容铮不知想了什么,牵起她的一只手,用她的手指在自己紧实的胸膛上戳了戳,表示她在看的那些,自己也有。 他身上硬硬的,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弹性,和印象里的父亲是一样的。云间觉得很有趣,忍不住自己动手戳了几下,然后忽然用双手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慕容铮不懂。 云间便用手掌将眼睛也遮起来了,有些害羞地说,“不知道,就是想笑。” 慕容铮从未见过女孩子这样欢喜可爱的模样,不禁地有些动情,慢慢地慢慢地,将身体俯下,想要贴近她的侧脸,偷偷亲一下。 副将连周那个倒霉催的过来了。 老远就开始喊,“殿下,殿下,”走近了道,“陛下急召殿下进宫。” 慕容铮急忙站直身体,清了下嗓子,正色问,“说是什么事了么?” 云间也将遮在脸前的双手拿下来,转眼去看连周,听他道:“没说具体如何,不过宫里来的消息,是说十三公子从南夷回来了,与那边的蛮敌交过手,带来一张图纸,陛下已请了陆将军等人前去破译。” 慕容铮点头,“知道了。” 说完便推着云间往房里走,略有些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十三公子为什么去过南夷,没听说陛下下过这样的命令。 云间道:“看来是陛下终于想通,舍得让殿下上阵了?” 慕容铮不作回应。 云间说:“殿下不放心我吗,我都已经可以下地了。”她说着要下地走给慕容铮看,慕容铮急忙将她按住,云间也没再挣扎,慕容铮在她身后,并没有看到她忽然想要起立时,腹中紧紧一痛的感觉。 云间的眼神飘了飘,也没舍得说。 将云间送回去的时候,岚儿已趁着云间起床时,更换了新的被褥床单,慕容铮不好耽搁,将云间放回床上就起身准备进宫去了。 岚儿似乎想说什么,见慕容铮形色有些匆忙,只得先忍了忍,等他回来再说。 …… 养清殿的正殿里,慕容铮一进去便被呵斥跪下,他便跪了,十分不解。 南帝挥手将一张图纸丢在他眼前,“此物,你作何解释!” 慕容铮依然不解,将图纸展开,正是十三公子在南夷所绘的那一张,他常常研习兵法,解读这种潦草无章的图纸,并不费力,粗粗看了几眼,脸色也起了变化。 “宣武八方军阵?”慕容铮略有些震惊地说。 南帝怒瞪着他,“朕已经知道,朕要你解释!” 慕容铮一时没反应过来南帝要自己解释什么,想了想,愕然想起,这世间为人所知的,懂得运用宣武军阵的,只有他慕容铮一人了,那是云间给他的嫁妆。 “难道是韩人?”慕容铮做出无力的猜想。 南帝依然愤怒,“韩人?你指的是哪一个韩人,是韩地的那些俘兵和贱民,还是你府中那个漏之鱼宸王妃!” 慕容铮握着那图纸,“不可能,此时与她绝无关系,请陛下明察!” “朕就是在查!”南帝怒目圆瞪,“你说,这军阵是何人泄露,为什么会被用在南夷,你告诉朕!” 宣武军阵之奥妙在于,它不仅仅只是一个军阵,其中包含了许多五行变换之法,变化多端,也正是如此,当年宣武战神威名赫赫,大家都知道此阵的可怕,却无人可以学会运用,只有将那一套智慧体系完全掌握,才能做到随机应变运用自如。 云间身上的那张图,是唯一能参悟此奥妙的法门。 慕容铮不相信云间还会随便把这图交给第二个人,而他自己也从未泄露过。 “臣不知。”慕容铮端端跪着,表情严肃地回答。 南帝瞪眼呼着长气,“好,朕问一个你知道的,南夷的凤凰胆,如何会出现在你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 一吻万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日谢白衣把凤凰胆交给慕容铮后,没有一句吩咐,就闪身离开了。除了谢白衣这条线索之外,慕容铮确实不知道凤凰胆是怎么来的,就连此为南夷之物,也是通过御医才知道的。 他自知道,围绕在云间身边的,都不会是简单的人物,甚至身上都怀着要杀头的秘密和目的。慕容铮并不想随便将谢白衣供出来,毕竟谢白衣和云间关系密切,如果谢白衣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云间可能也逃不掉。而最关键的是,即便他将谢白衣供出来,也只能说出这个名字而已,其它的他的确一概不知。 慕容铮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应该找谢白衣先问清楚,再考虑怎么跟南帝解释比较好,于是只能回答,“臣,不知。” “好,不知!”南帝的态度已经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失望,“你不知,你什么都不知,你还知不知你是谁,知不知,你——是朕的孙子!” “孙子并非想要隐瞒陛下,是真的不知。”慕容铮急忙接道。 南帝已经冷笑起来,显然是不信这话的,这些年他虽然对待宸王的态度不大亲厚,不亲厚是因为他放心,他知晓宸王的品行,不会撒谎欺瞒自己,眼下看来,他的那些信任,是要被宸王辜负了。 这些孙子一个一个长大,有了自己的主心骨,造反的造反,欺瞒的欺瞒,一个一个都不把他这当皇帝的爷爷放在眼里了。 南帝指着养清殿的外门,“滚,滚回去,朕不想再看见你,你那位王妃不是有救了吗,过去她仗着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一次次逼朕让步,现在她不必死了,你不知的她一定会知,朕不舍得动你,朕动的了她!滚!” 慕容铮默默地听着,仍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孙子告退。” …… 慕容铮回到宸王府时,天色还不算太晚,云间却已经睡下了,今日似乎睡得早了一些。慕容铮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岚儿正在一旁收拾,慕容铮看了一眼,问:“今日又吐了?” “是。”岚儿回答的声音有些低,将东西收拾出去以后,回来道:“殿下请跟岚儿出来一下吧。” 慕容铮走出来,御医也过来了,岚儿将白日里从云间床上换下的被单捧过来给慕容铮看,那被单上能看到一块清晰的血迹。 “这是……”慕容铮蹙眉不解。 岚儿叹了口气,看了御医一眼,就退了下去。 御医开口前也先狠狠地叹了口气,拱起手来把头埋得很深,“下官无能!” 慕容铮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料到是云间的身子还有什么问题,但仍是镇定的,“怎么了?” “殿下!”御医似有些痛心疾首的模样,“殿下千不该万不该,让王妃娘娘此时有孕啊!” “什么!” 慕容铮的心神猛得一震。 御医解释道:“王妃娘娘已有身孕月余,先前过于体弱,只当是血虚之症,下官几人无一人诊出喜脉,若非那凤凰胆有凝神之效,拖延到今日恐还未显征兆……也正是因这一胎,先前病情才发展得如此之快。” 慕容铮紧紧蹙着眉,依然难以置信地问,“你说……她怀孕了?” 他又没碰过她,她怎么会有孕,月余,不就是他们大婚前后的那段日子……慕容铮想到了什么,藏在袖下的拳头狠狠得攥紧,手背上牵起一根根几乎要爆裂的青筋。 慕容笑! 慕容铮努力压抑着愤怒,声音喑哑而颤抖,“怀孕了又如何?” 御医措了措辞,用尽量通俗易懂的方式道,“腹中胎儿吸取了凤凰胆的精气,子强母弱,若继续服用凤凰胆,王妃的身子撑不了太久。” 慕容铮闭了闭眼,“那就不要这一胎!” “可是,王妃眼下身子如此,也经受不住一次小产啊……” 慕容铮已气得脸上肌肉都在跳动了,瞪着那御医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没救了吗?” 御医无奈,“殿下节哀。” 慕容铮便拎起了御医的领子,目光腥红。他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亲人要被医死的时候,恐吓大夫救不活就一起陪葬了,可是救不了就是救不了,说那种话又有什么用,陪葬又有什么用。 慕容铮死死地盯着御医的脸,终于还是渐渐冷静下来,将御医松开,撇过脸道:“无论如何,用所有的办法,保住她,哪怕……多一日也好。” 她的造化很好的,只要给她时间,说不定就能等到第二个“凤凰胆”这种惊喜,多一日,哪怕多在他身边陪他一日。 御医急忙坚定地保证,“下官等必竭尽全力!” 可就算华佗在世,也拦不住世间凡人的生老病死,御医初步给出的方案,只能是先停止使用凤凰胆,不让那胎继续汲取母体的精血,同时又全力保住这一胎,不让母体被迫承受一次小产之痛。 就这么拖着,拖到母子一齐油尽灯枯。 …… 养清殿里,御医向南帝汇报了云间的身体情况,南帝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作孽啊!” 南帝越发的相信这便是天意,天意不让一个人活的时候,多少人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南帝对沈云间是没什么特殊感情的,有用就活着,无用就随它,有害就去死,可她腹中怀的终究是慕容家的骨血,且这骨血从被种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亡,南帝还是觉得十分可惜的。 不禁动了些恻隐之心,吩咐道:“就按宸王说的,先保宸王妃活着,这事情终究是天家的一笔孽缘,不必再让多余的人知道。下去吧。” 吩咐完了,南帝便坐回了位置上,一把老骨头不禁有些摇晃,扶着额头不住地叹气。尹福海急忙上来端茶倒水给南帝顺气,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来。 …… 宸王府里,云间刚吃过了药,就又吐了,慕容铮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 他们成婚后不久,那一夜云间去劝解酗酒想不开的十三公子,在听萧别院呆了一夜,就算她有心遮掩,慕容铮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他们是有情人,不舍得责怪罢了。 那夜云间回来之后,还特意让岚儿去端了避子汤,可岚儿想着王妃身子不好,剂量便用得轻了一些,且没多久云间就在外面吐了一遭,药也吐出来大半。 慕容铮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云间说这件事情,之前看她吐,是看她生病觉得心疼,现在看她吐,已明知这是孕症,心里的滋味更是五味杂陈。 云间接过岚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巴,可怜巴巴抱歉地说,“对不起铮哥哥,我又把药吐了。” 慕容铮勉强地笑一瞬,“不碍事,不值钱的。” “那凤凰胆不是很珍贵稀有吗?”云间顺着他的话头问。 给她吃的哪是凤凰胆,御医特别开的安胎药罢了。 慕容铮愣了愣,道:“凤凰胆毕竟药力凶猛,你已服了几次,御医说以后都不必再用了。” “难怪,今日的药没有那样苦。”云间想了想,忽然抬起水亮的眼睛来,期待地问,“这么说,我是不是就要好了?” 慕容铮又愣了愣,“嗯,对,就要好了。” 云间因太过高兴,便没有注意到慕容铮的回答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实际都没有一点底气。她笑着坐起来,扑上去搂住慕容铮的腰,把脑袋贴在他怀里拱了拱,“太好了,铮哥哥,等我好了,我们又能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了,我今天要吃两只烧鸡!” “不能吃烧鸡。”慕容铮说。 “为什么?” 慕容铮的喉头有些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说完闷闷地清了清嗓子。 云间略有些失望,“好吧,那就不吃了。” 慕容铮看着她这样子,有些想笑,心中又藏着无限的悲苦,竟蓦地鼻头一酸,差点弹出男儿泪。只能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揉得更深,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哀伤和心痛罢了。 她不想死,嘴上天天喊着要死的人,听说自己要活了,蹿得比猴儿还高。 可是她蹿得越高,慕容铮心里就越难受。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她的精神头看起来是好了很多,慕容铮恨不得根本就不知道那个让人感到悲伤的消息,就与她一起傻兮兮地蹉跎光阴也是很好的啊。 她嚷嚷着要去看月色,慕容铮只能尽可能地满足,将她抱到凉亭里坐着。 初夏的夜有蝉鸣,兹兹不断的声音,却让夜晚显得更加静谧,整日操练兵将的宸王府已经睡去了,天地间只有一轮明月高悬,温柔地照看着每一个角落。 云间趴在围栏上,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以前半夜出去的时候,一定是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从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夜里的天地是什么模样,该睡的都睡了,只有我还醒着,感觉自己像是个要干大事的,心中十分畅快。” 慕容铮坐在云间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围栏上,看着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那么小的一张嘴,薄薄的唇,吐出来的话,有时是能滋养万物的水,有时是见血封侯的刀。 “云间。”他忽然唤她。 “嗯?”云间转过脸来,懵懂而恬静地看着他。 慕容铮的眼睛异样地眨了一眨,甚至喉头暗暗地吞咽了一瞬,不说什么,伸手抚上她披散的乌发,俯身贴上她的嘴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 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没有想过慕容铮能干出这大事儿来,事实上在她的刻板印象里,慕容铮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她十分地敬重他、信任他,以至于到了有时候会忽略了他是个男人的地步。 且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 云间有些傻眼,所以并没有推开他,甚至反应过来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再推开他。她飞快乃至疯狂地眨了眨眼睛,而后便乖巧地陷在他怀里,乖巧地让他把这件大事做完。 花楼里会教授许多亲吻的技巧,但论起实战经验,她只与某一人有过,怎么说呢,最大的印象是喘不过气来,他像个喜欢叫嚣的兽,即使是做这种事情也要掌握绝对的主导,用自己的力量压制着她,用自己的气息俘虏着她,他身经百战、游刃有余。 但慕容铮不一样,显然这种事情上他是个新手,不过男人大抵对这桩事都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他更多的是柔情,他不是通过这样去彰显自己的霸道和占有,只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跟她贴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吻着她,像稚儿捧着心爱的宝物,在她唇上柔柔地吮吸,姿态是主动的却也是奉献的。他知道她不会轻易给他回应,但她能够不推开自己,已经足够了。 这一吻绵延了好久,直到慕容铮终于算是品尝足够了滋味,抚在她乌发上的手掌力道才松开一点点。 云间的身体仍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直,愣在那里,慕容铮没有把身体移开,嘴唇仍然贴得很近很近,乃至说话时彼此的唇瓣偶有触碰,“很意外吗?”他问。 云间慌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想要把头埋得低一点,慕容铮用两指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尖,将她的脸抬起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瞬抿唇低笑,他道:“不用慌,我什么也不要。” 云间看着他坦然的微笑,有些人他对你好,你不能对他好,会让人心生愧疚,有些人他对你好,而你不能对他同样的好,却也不会给人造成压力依然让人安心,慕容铮就属于这后一种。 云间的心里忽然觉得好软好软,有一种味道独特的幸福滋味蔓延在空气中,慕容铮将她揽入怀中,用下巴柔柔刮着她的侧脸,大掌也在她的肩上柔柔地抚摸。 “我……”他略喑哑地开口。 云间陷在他怀里,飞快地用手指遮在他的唇间,仿佛怕他说什么。 慕容铮仍低笑,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她的指尖太凉了,仿佛陷入骨血中,都不够将它温热。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慕容铮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放眼远处的夜色。 云间有一点点脸红,还是不太说得出话来,亲完了不是就要表白了吗,情爱不就是这个规律。 慕容铮仿佛能读懂她的心一般,依然笑着,说:“我不会说那些话。” “嗯……”云间闷闷地回应。 他自顾地道:“我只是认为,所谓表白,应该是胜利时的炫耀,而非发起进攻时的号角,所以我不会说,你也不需要想。” 十分有意思的说法,云间还是第一次听到,却又觉得醍醐灌顶,很有道理。 这样的慕容铮,谁在他怀里,都会格外的安心吧,云间安心地都快要睡着了,自然也不会发现,阴影处的一道黑影,目光笔直如刀剑一般地看着他们。 慕容铮似乎是发现了,暗暗地笑了一瞬,见云间的眼皮已经静静地合起,便将她打横抱起来,体贴地包裹好遮盖之物,送回房间里躺下,静静关起了房门。 背对房门,他的袖中甩出一把软剑,吐了一个字,“滚。” 十三公子从院门后露出身形来,恨恨而沉沉地呼他的大名,“慕容铮!” 慕容铮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十三公子身前,用剑指向他的喉间,冷眼将这倒霉弟弟看着,“本王再说一遍,滚!” 十三公子已经气得不行了,他身子刚养得好了一些,为了他六哥帽子的颜色、为了宸王妃的声誉,憋到半夜翻墙进来,不是为了看他们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将云间留在宸王府,本就是一个权宜之计,是他作为一个弟弟,对敬重的兄长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不是为了给他机会让他趁虚而入,挖自己的墙角的。 十三公子上前一步,扬起下巴,把自己的喉头命门大方地亮出来,笃定地道:“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她不可以!” 慕容铮淡淡地垂目,把剑收回,抚摸着剑身,“这句话,我还给你。” “凭什么!” “凭她现在,是我的王妃。连周,把剑给他。” 慕容铮话音落下,守在几步外的副将连周便将自己的佩剑抛给了十三公子,十三公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甩开剑鞘,便和慕容铮打了起来。 他的一身武艺都是慕容铮教的,是慕容铮把他从一个药罐子,训练成了一个身手敏捷、体魄强健的堂堂男儿,是慕容铮在他因为体弱多病、受人耻笑奚落的那些年月里,教会他拿起武器以暴制暴。 慕容铮对他,是兄,更如父,唯独这一次,十三公子觉得他对不起自己。 对不起又如何,没有任何一条公理要求,慕容铮必须对得起他,必须一直惯着他,那就打一架吧,分一场高低吧! 莫说十三公子本就不见得打得赢慕容铮,他身上还带着伤,那瘴毒也尚未除尽,打不过就算了,且被修理得十分狼狈。 可是十三公子不愿意退,慕容铮教育他,其实就跟他教育师子钰是差不多的,他拥有绝对的强势,而无论十三公子还是师子钰,都不可能选择屈服。 最后一剑,慕容铮刺伤了十三公子的腿心,只要再偏一分,他那闯祸害人的倒霉东西就废了。 慕容铮当然有实力偏这一分,只是还没有绝情到这样的地步。 收了剑,慕容铮表情淡然,“还要打吗?” 十三公子知道打不过,心里翻涌着好大一团怒火,既羞愤又怨恨,又……无能为力,自然这是他不想承认的。 慕容铮转过身,背对着十三公子说:“再也不要出现,如果她想要见你,本王会派人通知,滚。” 慕容铮心里怎么可能不怪他,如果不是他,云间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过往的一切,若说有云间咎由自取的成分也就罢了,那凤凰胆明明可以救她这一次了,却因为他,因为他所谓的情、所谓的爱,断绝了她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慕容铮是真的打心眼里没想过要跟十三公子抢的,所以他一直十分克制,就算是他没经历过女人轻易动了心好了,但原本他从未想要表露一丝一毫,可是现在,他不准十三公子再接近云间了,他只会给她带来灾难,哪怕她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他也不想让她再增添任何多余的经历。 回到房里,慕容铮看着床上安睡的女子,睡着时,她脸上的虚弱显露无疑。他很遗憾,遗憾的不是人之将死,遗憾的也不是她的心里还装着别人,只是遗憾为什么自己不爱逛青楼,早一点遇到她,早一点照顾她,早一点,就算一切都不能改变,至少也能早一点。 十三公子回了珺王府,腿上流了成片的血,安康想为他包扎,但是看他的脸色,反正也不要命,算了让他接着流血去吧。 他倚在床上,床的另一侧放着一口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很多琐碎的东西,一条洁白的绫、一把白玉的插梳、半块黑乎乎因为太难吃永远也吃不完的干干的饼子……她用过的、留下的许多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收藏这些,大概是以前没来得及扔,囤得多了,就只好专门收在一处,收啊收的,就越收越多,成为了一个癖好。 十三公子见不到云间,他想不起来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好像很久很久,见不到,就只能看看这些将就将就,没有她的以后,至少有过从前。 可是这种割舍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独,仿佛这世界于他而言,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从此再没有人能听懂他箫声中的寂寥,再没有人懂得如何对他的喜怒无常见招拆招,再没有一件事能让他感到一瞬间的圆满了。 他把箱子合起来,闭着眼睛拥着它入睡,拥着可怜的回忆,回忆里他没有一天对她从头到尾的好过,回忆里的自己,十分差劲。 这是很惹人恨的。 ……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看着安仪长公主,看着她手里的纸张,不解地问:“母亲决定将它交给陛下?” 安仪长公主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笑,“怀孕了,怀孕了好,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 不能放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归依然年轻,她对人性所抱有的幻想仍是要单纯一些的,她始终认为,将配方经由它人的手交给十三公子,不如自己直接拿出来要好一些,十三公子就算会怀疑配方的来源,责怪她之前的隐瞒,但到底她拿出来了,这是救命之恩,难道抵不过对她内心那一点点私心的责怪怨恨吗。 安仪长公主却自认对人性的看法更老练一些,沈云间不是不能死,而是她的死,绝不能与师子归与长公主府沾上一点关系。 安仪长公主道:“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所思所行,便不再如往常一般洒脱,她身子这般,就算现在用了解药,能将腹中孩儿生下来,怕也是个呆傻残疾的,越是先天不好,做母亲的越是要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它身上,哪还有精力搬弄是非,与十三谈什么有违人伦的情情爱爱。” 师子归觉得安仪长公主说出口的话好残忍,有些不忍心再听下去,只好地问,“母亲为何要假陛下之手,让他们得到这药方?” 安仪长公主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对师子归说,“女儿,你一定要记住,在天家的高位上行走,时时刻刻都要懂得看陛下的心意。圣心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揣度的,所以要懂得将事情推给陛下,让陛下亲自来做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有陛下帮着承担。” 师子归似懂非懂地点头,安仪长公主的话是不是真理她不知道,但她看得见,从一个被冷落甚至被遗忘的小公主,安仪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所秉持的宗旨只有一条,就是凡事都顺承陛下的心意。 师子归便也不再过问什么,长公主有些嫌她愚钝,提点道:“你啊,也不要因为你弟弟那件事就受了打击一般,祸是你弟弟闯的,你代他心虚什么,该去走动仍要走动,等到沈云间有孕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便是他最落寞失意的时候,你应陪在他身边才是。” “是,女儿知道了。” …… “珺王殿下还没起么?” 珺王府里,十三公子的房门外,师子归穿着一身粉底绣花的长裙。安康无奈地挠了挠头,“起是起了,就是一直闷在房里,不肯出来。” 师子归蹙眉,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门,看到十三公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素白的中衣,大腿下仍有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手里正捧着本不大正经的小,一页一页地闲闲翻看着。 师子归走上去,面上似有些气恼,劈手夺过十三公子手中的本,简单扫了一眼,撇见里头粗俗不堪的内容,更是又羞又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我去虞卫司寻你,听说你已两日未履公职,父亲说你朝也不上,安康说你饭也不吃,你要干什么!” 十三公子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从枕边又摸出一本来翻,一边翻一边冷淡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开!”师子归显然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十三公子面色一紧,冷然道:“别这样叫我。” 师子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定了定心神,“好,珺王殿下,你不爱听,我便不叫。但是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不许,我也一定要来!” “哦,那你随便吧。” 十三公子说着,手里的又翻了一张,眼神似十分专注于里的内容,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得。 师子归也不再说什么,让安康拿了药箱过来,矮身坐在床边,伸手要去脱十三公子的裤子。想了想,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找了把剪子,将有伤那一片的布料剪开。两日没有处理,那里已经结了一条狰狞的痂,时节已经入夏,这样的伤口不妥善处理,必是会越来越严重的。 沉了一口气,师子归在那伤上洒了烈酒,十三公子还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师子归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待那伤痂软了一些,便用镊子一点一点地,想要将未经处理过的伤痂揭下来。 烈酒刺激到血肉,十三公子这才不禁地腿上一抽,回避了一瞬,不耐烦地,“别碰我!” 师子归不理他,再次将烈酒倒上去,十三公子不禁发出“嘶”地一声,彻底将伤口回避起来。 十三公子有点想骂她,你一个女孩子,在男人的大腿根弄来弄去的,也不嫌害臊。但想到师子归终究是为他好,便也只皱眉黑脸,表示自己不需要她的关心。 “疼吗?”师子归问。 十三公子不说话。 师子归脸色平静地说,“怎么会不疼呢,伤在那里,以为不碰就不会疼,可是不碰,便永远都是隐痛。总有不小心会碰到的时候,痛不痛只有自己才知道。” 师子归说着,鼻头一酸,掉出两行清泪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过往的点点滴滴,早已汇聚成伤,这城中的一切不时瘙痛着它,我还没有好,我必须要面对它、撕开它。” “颜开,我还不能放弃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能放弃。” 师子归说完,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背揩去眼泪,继续想要帮十三公子处理伤口。十三公子仍是回避的,但心中难免一软,冷淡地说,“叫安康来。” …… “你要去南夷?” 养清殿里,南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十三公子,颇有些意外的神色。 十三公子眼神坚定,没有废话。 “为什么?”南帝问。 “保卫疆土,是天家男儿生来就应该肩负的职责。”十三公子回答。 南帝抬了瞬眼皮,“你之前可不是这样想的。” “孙子之前是如何想的已经不重要,孙子现在明白就足够了,难道这样不合皇爷爷的心意么?” 南帝当然是想派十三公子去南夷的,他要扶持他,而曾经这位以风流闻名的珺王殿下,实在太需要做一件足以扬威天下的大事了。过去求着逼着他,他也不肯去,现在自己想要出风头了,当然是好事。 只是现在南夷的战况有些复杂,那股神秘莫测的势力,在打下南夷之后,便再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如此按兵不动,像极了在包藏某种祸心,让十三公子去冒险,南帝有点舍不得。 “听说宸王不准你见沈云间?”南帝忽而问。 十三公子表情不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南帝果然耳目众多,大家私下里的事情,什么他都能听说。 见十三公子不答,南帝也就猜到了他忽然改变态度的原因,看来用沈云间挑拨这兄弟二人感情的做法,终于要开始见效了。 南帝便问:“打不过怎么办?” 十三公子好地抬起眼来,略略噙着丝微笑,“陛下,南夷乃荒蛮之地,没有人的,那所谓的鬼军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见过,是输是赢,凭的只是一句话而已。” 欺瞒百姓,是天家惯用的伎俩,就好比那南夷之战,百姓不可能人人都到战场去,亲眼目睹战事是如何,亲眼见证成败。南夷那种荒蛮之地,连商路都不通,若不是因为那是一道抵御北夷的屏障,南帝真心看不起那破地方。 既然百姓不能亲眼看到,只要那些人不会继续东行进攻,输赢的确只是一纸诏文的事情。 “可是那鬼军懂得运用宣武军阵,你就不怕?”南帝问。 十三公子收敛起笑意,侃侃地道:“鬼军无论如何可怖,也不可能当真是鬼魂所变,可先修建长城,将鬼军困筑在南夷之地,鬼军之所以行动莫测,全凭瘴林遮掩,见长城筑起,很有可能出兵袭,一旦离开瘴林,失去地势庇护,我南军浩浩,哪怕损敌一千,自伤一万,总能剿灭这颗毒瘤。若鬼军依然按兵不动,长城筑成之日,便是南军瓮中捉鳖之时,当年萧沙关一役便是最好的实例,这世间还会有人,比韩国宣武战神将那军阵运用得更变幻自如么?” “修筑长城。”南帝暗暗地想了想,道:“此乃劳民伤财之举,你认为那股鬼军,当真值得如此?” 十三公子也垂目想了想,道:“陛下不是也对那宣武军阵十分忌惮么,此异军之声势,虽尚未壮大,但来历必定非同小可,是壮士断腕、亡羊补牢,还是任其生长、后患无穷,十年前的陛下必会选择前者,十年后的陛下,会如何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 你骗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宸王府中,云间倚在床上,发现今日来见自己的竟然是子姝。她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见到子姝了,那些蛰伏在醉月楼里时的过往,恍如隔日又恍如隔世。 岚儿将子姝领进来,挂着一脸喜色对云间道,“王妃娘娘,孙家少夫人来看您了。” 孙家少夫人,对对,子姝现在是孙炽的妻子,她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来看自己,或许是孙炽想来,但怕被慕容铮拦着不许见,子姝作为昔日姐妹,进来看她会容易很多。 云间有些激动,想要下床迎她,但猛得一动,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身体里面就是不太舒服。这一不舒服,便就弯腰呕了起来,子姝急忙走上来拍云间的背,见她呕得昏天暗地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用帕子点着云间的唇角,佯装谈笑的模样,亲切地道:“知道的是你病着,不知道的还当是有喜了呢。” 云间听着眼睛忽得一闪,急忙掩饰下来,拉起子姝的手,笑着对子姝说:“多久不见了,你可别拿我打趣了,快让我看看,孙家不做官之后,你倒显得圆润了不少,下次再见,恐怕你怀里都要抱个娃娃了。” 子姝跟着笑着,“不许我打趣你,你倒是说起我来了,听说你病得严重,我一直想来,只是先前家里缠着官司,不方便到宸王府走动。”子姝说着,轻轻地摸云间的手背,眼神低低地朝身后的岚儿那边瞟着。 云间轻轻一笑,“是呢,你是还没有来过,可惜我身子这样也不能陪你在府里走走,岚儿,你去厨房拿几道咱们厨娘最拿手的点心来,让孙少夫人开开眼界,可不要出去了说咱们宸王府寒酸。” 岚儿应了声是,便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那房门一关,子姝摸在云间手背上的手掌也微微一顿,叹口气,松了开来。 她们“姐妹”,自出了醉月楼之后,便再没有所谓的亲厚,方才那些不过是演给岚儿看的罢了,如今云间的身世已经公开,子姝随着孙家经历了一些事情,对她和孙家父子的关系,便有了些更准确的猜测。 也知道看待云间,目光更应该不同了。 子姝道:“我听孙炽说,这些日子想要见你的人有很多,都被宸王殿下一一回绝了,想必是不想让你过问外面的事情。” 云间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么?” “珺王殿下请旨陛下在南夷修筑长城,陛下已经同意了。只是修筑长城劳民伤财,陛下与朝臣商议,要从韩地送去南夷一些百姓,让他们来做这件事。孙炽说,你身子不好,这事本不该让你操心,但现在他们父子没有一丝官爵在身上,对这件事情插不上手,你既已在恢复了,还是早些知道的好。” 云间点头,“我都明白,有劳你走这一趟了。” “你可有什么话需我带回去?”子姝问。 云间很久不动脑筋了,一时也转不了那么快,只问道:“子姝,孙炽待你好吗?” “他……很忙。” 云间抱歉地低头:“对不起,将你卷到这些是非中来,孙家父子都是忠孝之人,你们夫妻的事情我插不上话,只能请你多多担待。这件事情让他们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 子姝无奈地点点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活着,才是最大的本钱。” 云间挤出笑来,但心里更加地无奈,自己的身子到底如何,撑不撑得下去,她心里还能没点数吗? 刚用过凤凰胆的那几天,确实感到好了一些,停药之后,病情发展得也算缓慢,但仍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现在又知道了慕容铮一直瞒着,不让外人来见自己,慕容铮是什么样的心胸,如果她没事了,怎么会这样紧张地约束她,看来是不舍得再让她被打扰了。 子姝离开后不久,慕容铮就进来了,大约还是担心子姝会对云间说什么,进来探探口风。云间看起来是一副很欢快的样子,破天荒地对着镜子在梳妆打扮,嘴里还哼着软软的小调。 “说了什么这么高兴?”慕容铮走到身后,看着镜子里施了脂粉,脸色焕然的女子。 云间转过头来,笑着道:“我正要叫岚儿去找你,方才子姝聊起,孙炽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在家中给她画像,想起来我活到现在,除了通缉令,连一副正经画像都没有,我也要。” 慕容铮面上一怔,干干道:“本王不擅丹青。” 云间失望地噘起嘴唇,刚刚点过的红唇,像一颗饱满妖艳的果子,很有让人一口含入在舌尖玩乐的欲望。 慕容铮便又怔了怔,云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不如就去城中请一位有名的画师,为你我二人合绘一副丹青,挂在这里。” 云间随手指向墙上空白的一处,慕容铮静静地想了一瞬,喉头蓦然地有些干哑,“也好。” 绘一副像,日后拿来思念,也好。 见云间妆都梳好了,慕容铮不舍得败她的兴致,急忙就叫人去将金阳城中最有名的宋画师请了过来,择了一片景色宜人的空地,遮了屏风摆了长榻,这画师功夫了得,一张双人画像,也没消太多时辰,便打好了大稿。 云间可没有力气摆在那里等他全部画完,打好了稿,将人像绘清晰了,便请画师带回休整装裱,临走时,云间主动提笔在画纸边缘写了两行小字,慕容铮凑过去看了看,似是一句诗,描述的不过是花花草草星星月月的,只是云间的诗词造诣出名的差,那诗中的意境实在不怎么样。 云间瞪他一眼,“不许指点,再差也是我写的!” 慕容铮笑,“好好好,写得好。” 她笑起来,朱粉不深,闲花淡淡。 …… 又一日,云间坐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慕容铮略有些心虚,只回了句,“六月。” “哦?初几?” “怎么了么,有什么重要的日子?”慕容铮问。 云间笑笑,回答,“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南夷开战也有段时间了,上次铮哥哥你进宫,陛下没说什么?” 那次云间以为南帝应该想通了,让慕容铮去南夷打仗了,但这事儿之后也没有下文,慕容铮没提,她也没顾得上问。 慕容铮眼色顿了顿,“哦,你都明白的,陛下还是不想让本王出征,索性战事也没有继续蔓延,本王想多陪陪你,也不急于这一时。” 南帝何止不想让慕容铮去打仗,南帝现在分明已经开始怀疑,南夷的战事跟慕容铮有直接关系,弄不好就是慕容铮和沈云间联手搞出来的一出左右互搏,为的是巩固宸王过往的功勋。 只是这事儿虽然有宣武军阵和凤凰胆为佐证,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慕容铮又打死都不承认,南帝不好发落他罢了。 莫说不让他出征,现在宸王府都不让他迈出一步了。 “陪我?我既已经要好了,陪我才不该急于一时吧?”云间好地问。 慕容铮最近撒谎已经越来越从善如流,在云间的鼻尖刮一下,“所以更要等你好了,若有机会出征,便带着你一起,小军师。” “铮哥哥做什么都会带着我一起么?” “当然。” 慕容铮坐去床头,张开手臂将云间揽进怀里,在她的头顶亲了两下,“只要你愿意,铮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连死也一起吗?”云间问。 慕容铮微微一顿,“你不会死的。” “你骗我。”她轻轻一笑,问:“铮哥哥知道槐花社么?” “知道。” “但铮哥哥一定不知道,槐花社传递消息的方法,是用诗句隐藏暗语,铮哥哥猜,画像那日,我那两行诗,是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慕容铮暗暗地有些懊恼,凡事都想依着她顺着她,便不是那么容易防得住她,实在是很矛盾的一个问题。 云间自问自答地说,“我请人帮我验了,我这些日子所服用的汤药的药渣,答案很是吓了我一跳,居然是——安胎。” 说到这里,云间已经没脸再继续在慕容铮怀里呆着了,想要挣脱出来,被他紧紧地抱住。他知道他不该骗她,可是这种真相让他怎么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都不知道。 慕容铮只能抱着她,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云间说完这三个字就哭了,她只是觉得很心疼,觉得慕容铮瞒着她这件事,一定瞒得心里很苦。 他一直在努力地,在帮她保住一个别人的,且保也保不住的孩子,每次看着云间吃药吐药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铮伸手擦她的眼泪,哽了哽,只说出了一句,“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你。” 云间难过地闭上眼睛,一串串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愿意,”她说,“我一直都希望能够帮到你,而我却成为了你这一生最大的耻辱,铮哥哥,把我还给他吧,把我交给慕容笑,我不想再拖累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 我一直陪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知道慕容笑是个贱人,这次大概真的给他逼急眼了,修筑长城一事,云间几乎已经猜到了十三公子的后招会是什么。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修筑长城,而是他知道,南帝宝贝自己的子民,这么劳民伤财的事情,笼络了那么久韩地的民心,是该让这些“贱民”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而云间是最在意这些“贱民”的好赖的,十三公子只以为云间得到了凤凰胆,这一次性命无虞了,便是在用韩地子民的祸福,将她的军。 这一次无关慕容铮答不答应,云间只有老实回到他身边,才能劝他收手。 慕容铮的答案却是,“不行,什么都可以,此一条,我绝不依你!” “为什么?”云间的眼神伤感而迷茫,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收住。 慕容铮想了想,道:“你哭了,你哭了便证明,你并非真心想要回他的身边,本王不知道你为何不想回他身边,但本王知道,你不愿,本王就不许任何人逼你。” 云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约只是因为觉得心里对不起慕容铮,她不想对不起慕容铮,这世界上对不起谁都可以,就是不要对不起慕容铮。 她端端正正地坐起来,看着面前的慕容铮,道:“宸王殿下,你知道的,我心里不是没有他。”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虽然喜欢他,却从未想过要跟他在一起不是么?我看得见,你和他在一起,没有一天过得快乐、安稳,你值得更好的,懂得珍惜你的人,”慕容铮低头,“我,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殿下既然知道,便知道我无法全心全意地接受慕容家的人,我心里有道坎迈不过去。” “我知道,但他无法接受你在他身边却不能全心全意地对他,但是本王可以,本王只想好好待你,这便是本王与他之间最大的不同,也是本王认为,你应该留下的理由。即便是一天、一个时辰、弹指之间。” 云间看着他眼神笃定,仿佛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力量,温柔地刺入她的心里,将那颗越来越没有力量的心脏支撑起来,让她也变得坚定了很多。 又不太确定地问,“那我可以去见他一面么?” “你想见他?”慕容铮问。 云间道:“我想试着,劝他收手。” 慕容铮摇头,“如果你私心想要见他,本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如果是为此事,本王看不必。南夷之事拖延成眼下情形,究问源头,不过是因陛下有意压制本王,十三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而这个建议一旦提出来,便再不是他想收就能收回的,你去见他,又有什么用呢?” “殿下说的是。”云间垂首。 慕容铮摸摸她的头发,“如果你真的只是想要见他,本王绝不拦着。” 云间急忙摇头,承诺一般地道,“不会的铮哥哥,若没有重要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了,就是要死,临死也不见他。” 慕容铮不知道云间私心想不想见十三公子,但他知道她这样急于保证,一定是因为心里对自己的愧疚,她可能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了,只能做出这一点点承诺。 慕容铮仍摸着她的头发,“傻丫头,本王只求你能开心。” 云间乖乖地点头,她不知道如何能让自己开心,只知道怎么做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云间说,“可是如果慕容笑已经决定陷足党争,有陛下的扶持,他将会成为铮哥哥你最强劲的对手,现在及时相劝,或许还来得及。” 慕容铮稍稍想了想,道:“本王抢了他的女人,他要跟本王抢一抢别的是正常的。本王从没有将你还给他的打算,所以他要争便让他争吧,也算心里有件事情可以做。这些日子本王想了很多,其实如果十三真的想要做太子,或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殿下难道能轻易放弃经营了半生的理想吗?”云间不解。 慕容铮洒然一笑,“有你在身边已经足够,本王现在不争输赢,只争对错。”慕容铮说着,把云间身上的被子拢了拢,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瓜,“现在还需劳你动一下脑筋,如何免去韩地百姓的这场劳役之苦,本王知道,就算不许你想,你也控制不住自己。” 云间无奈地一笑,道:“此事归结源头,出在陛下不愿让殿下出征这件事上,现在我以韩人公主的身份嫁给殿下,韩地本又由殿下全权掌管,如果是韩人百姓自己不愿去修筑长城,难免让陛下认为这是殿下在暗中捣鬼,所以此一则是行不通的。” “不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韩人愿不愿意前往修筑长城,摊上了这件事,结果都不会好太多。”慕容铮道。 云间点头,“所以,问题最好是出在朝廷内部,修筑长城一事,必会用到工部,而工部现在……” “工部虽然已经脱离了庆王的控制,不过一向与户部交往颇深。” “户部……高华阳。” “对,国舅,怎么了么?”慕容铮问。 云间欣然一笑,指了指案那头,“铮哥哥扶我过去。” 慕容铮将云间抱去案那边,看云间想要写什么,不想费她的体力,本欲自己动手,云间说:“铮哥哥不能动笔,一旦落下字迹,便是授人以柄,请铮哥哥亲自替我研墨。” 慕容铮宠溺地看着她,“好。” 说完便牵起衣袖,有模有样地侍奉起笔墨来,云间仍是先随便写了几个字,找到了手感,用十三公子的笔迹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要送去给国舅高华阳的,便是告诉他他的儿子高荜还没有死,在送信的人手中,想要见到自己的儿子,需用搅黄修筑长城这件事做交换。 将信装订起来之后,云间取出一样事物,正是高荜在牢中时的用以验证人犯身份的标识。当时她陪十三公子劫走高荜,高荜一个大活人,云间是没法藏的,但为了分赃公平,还是要了点有分量的东西。 “你用十三的笔迹,国舅收到这封信,岂不是会直接去找十三?”慕容铮问。 云间点头,“就是让他去找慕容笑,国舅不是冲动之人,收到这信必要先求证真伪,他在朝中浸淫多年,实力深藏不露,慕容笑藏着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只要国舅确定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一定会有所动作,要么是按照信中所言乖乖就范,要么是直接向慕容笑出招,令他应接不暇,这修筑长城的事情,就可以再拖一拖了。只要能拖到槐花社查出南夷那股势力的由来,事情便会明朗许多。” 慕容铮信任地点头,急忙安排连周暗中将信件送去给国舅高华阳。转身回来的时候,看到云间站在案那边,手扶着桌子,脸色不佳。 他急忙将云间抱回床上,掀开被子的时候,不巧又看到床上的一丝血迹,云间似不想让他多看似得,急忙用被子把那里遮盖起来,垂着眼睛,“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这件事情结束。” 慕容铮只能温柔地安慰,“不要多想,这件事你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之后但凡有消息,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会告诉你,你再想也无用。” 云间点头,拉了拉慕容铮的手掌,“铮哥哥,我还是怕死的,你陪我好不好?” 慕容铮便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撑着半边身子,一只手隔着被子将她环住,“睡吧,我一直陪你。” …… 珺王府里,十三公子还没有睡,心烦意乱地翻着闲出,看不下去半个字,又放下。 安康在门外跟安插在宸王府的探子接了头,走进来回话。 “还没有动静?” “吹灯睡了。”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蹙眉,“什么意思?” 近日十三公子特别让人盯宸王府的动静,是因为知道前几天子姝去过了,沈云间那边一定已经收到韩人要倒霉的消息了,她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是谁在捣鬼,也不会想不清楚,要救韩人于水火,过来求自己是最省事的,他拿捏不了慕容铮,还拿捏不了跟自己朝夕相处过的沈云间? 他料到云间这几日必会过来求他,所以派人去特别盯着,自己在这边等着。 而探子来的消息是,这些日子宸王府里依然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宸王以前都不宿在王妃房里,就算王妃病重的时候会一直守着,也是开灯守着好注意情况。 今夜吹灯睡了。 安康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只露出为难的表情。 十三公子便也懂了,牵唇冷然一笑,“骨头真硬啊,看来韩地百姓的好赖,已不是她的死穴。去,去韩地,把南夷的情况吹得唬人一些,蛊物毒虫、瘴气死沼,但凡去了的,都是有去无回,再将主持修筑长城的本王,吹得品格要多低劣有多低劣,让韩人乱起来,哭着喊着要他们的宸王。” “本王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安稳睡上几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 老树根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按理说,十三公子下了吩咐,安康作为奴才只有一声不吭去办事的道理,可他从小跟着他家公子,从小就清楚,他家公子没有做太子、做皇帝的心,过去虽然也会插手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可都是暗地里来做,且桩桩件件是为宸王殿下好的。 眼下他这忽然性情大变,安康总担心会不会有些冲动的成分在里面,忍不住道:“殿下想好了?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想要收场就很麻烦了。” 十三公子凉凉地扫他一眼,没有情绪地道:“本王有分寸。” 安康出去后,十三公子顺手撩起一本册子,粗粗地翻看着,一笔一笔都是高荜的字迹。去年将高荜劫走之后,十三公子便一直好吃好喝地将他养着,养得是白白胖胖,唯一的要求是让他把以前仗着是国舅之子,为非作歹的那些事情写下来,高荜那张嘴是不能说了,好歹手还能用。 他欺男霸女的那些恶行便不说了,与他有过勾结的一些官员,随着庆王的失势大多也相继落马,这手里的重中之重,便是在工部侍郎身上。 修筑长城这件事情,只要工部不配合,就不会很快地操办起来。十三公子要的不是长城,他要的只是沈云间能够回来,过去他还可以等,等慕容铮问鼎了天下,便将本该是自己的老婆要回来,可现在慕容铮显然是不打算还的意思,十三公子只能另作其它的思路了。 …… 皇宫里,安仪长公主刚从养清殿里出来,正要往皇后那边去请安。给皇后请安现在是安仪长公主的一大乐趣,她就喜欢看随便闲聊个三言两语,将皇后一张老脸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人啊真是不能犯自己承担不起的糊涂,别人随便说点什么都会心虚。 安仪长公主一点都不着急跟皇后把话挑明,她就是要在恐惧中慢慢地玩弄她,玩弄到她主动依靠自己的时候。 朱红的甬道里,正遇到了国舅高华阳,安仪长公主摆出大方的笑容,招呼道:“国舅大人这般匆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国舅本来还没有多么匆忙,被安仪长公主这样一点,心里的那匆忙不慎便从眼睛里泄露出来一些,同样大方地道:“本官一身闲职,哪有什么大事。” 安仪长公主朝国舅的来路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说:“这后宫可不是国舅大人适合常来的,呀,莫不是家中有什么变故,特意与母后知会来着?国舅大人若有难处,可不必瞒着本宫,母后身在深宫多有不便,她母家若有什么事情,本宫这做女儿的,责无旁贷。” 国舅掩饰地一笑,“本官不过是例行进宫探望长姐罢了,长公主殿下多心了。” “是么,今日可不是例行探望的日子,既然国舅大人不肯说,本宫还是亲自去问问母后好了。”长公主说完,嫣然一笑,轻轻地提步向皇后那边走去。 高华阳这些日子见过皇后两回,头一回是因骗十三公子去南夷找凤凰胆那次,皇后将高华阳唤去,命他收敛行为,先将给儿子高荜报仇这件事情放一放,情势明朗了再寻机会,毕竟安仪长公主已经盯上他们了。 第二回便是今日,为了那封信。 这两次见面里,高华阳分明已经感觉到,皇后对安仪长公主的那份忌惮,怕安仪长公主真的去问了皇后,皇后也要架不住说了出来。 “长公主留步。”高华阳道。 安仪长公主并不意外地转身,笑容明艳而深沉,微微颔首期待着什么。 高华阳迎上去道,“长公主可知珺王殿下向陛下请旨在南夷修筑长城之事?” “本宫刚从养清殿里出来,是听陛下提起来着,陛下说户部与工部一口同词,说眼下国库并不充盈,不宜大兴土木。说起来本宫倒是好得很,近几年边关战事不多,南国境内也算得上是风调雨顺,这国库怎么会亏虚呢?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高华阳面色微凛,道:“长公主有所不知,这商道上的事情,朝廷虽有把控,江湖之大,变数颇多,这盐米的价格常有浮动,国库只能开仓平价,适才空虚了些。” “如此说来,是有人在利用金钱之便,发国库的财了?” “这……” 长公主轻轻一笑,“国库之大,真要有人想惦记,一口也吞不下这么大,必是许多家联合起来,将国库里散出去的金银分散了。一旦分散了,这帐也就不好清算了。总归现在战事要紧,陛下顾不上究问这档子事情,不过本宫看陛下的意思,这长城是一定要修的,若是国库拿不出这钱来,咱们这些当着闲职吃着官粮的,既不能亲自前去劳作,总要有些表示。陛下这会儿正在琢磨呢,要百官纳捐凑齐这笔费用,算不清天下商贾的账,这百官拿的都是朝廷的俸禄,该有多少家财,可不是没数的。” “陛下当真有此想法?” “本宫为何要欺骗国舅大人?” 高华阳沉起性子想了想,国库并非真的亏空到长城都修不起的程度,真修到国库空了,无非是增加百姓的赋税,累积几年也就渐渐填满了。说国库空虚,是高华阳和工部侍郎一起合计出来的说辞,因两人几乎同时收到了一份信件,信件的主旨是在要挟,但能确定一件事,高荜还活着。 国舅就那一个儿子,不想救他是不可能的。 可一旦南帝真的想要清算百官的家财,工部侍郎是一定会怕的。高华阳这边,虽然敛财之行大多经过了陛下的默许,但人心欲望之穷尽,纵使天子也无法控制。陛下许他敛一分,他便会敛两分,这种事情不摊开也就算了,一旦将金山银山摆在了南帝面前,谁能不恼呢。 若老子的命都没了,要儿子又有什么用。 见国舅思索着,安仪长公主好地问,“国舅大人在担心什么?” 国舅道:“只是近一年大事频发、朝局动荡,有些隐忧罢了。” 安仪长公主又是轻轻一笑,“国舅大人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难道会不明白么,陛下已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几十年,是无可撼动的,咱们想在他下面的位子坐牢、坐稳,只需盯准陛下的心意,陛下触手发达,下面几个小的各个心怀鬼胎,凡是身边真心对着自己的,陛下总会宽容照顾一些,国舅大人可别学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去拨陛下的逆鳞啊。” “长公主言之有理。”高华阳道。 长公主慵懒地低吟一声,转身继续朝甬道深出走去,一边走一边懒懒地道:“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得很。” 随身的侍婢解释说:“今年宫里新植了许多小树,长出树荫来就凉爽了。” “是啊,这老树根深,但总有枯竭,新树青黄不接,轻轻一拨,可就断了。”长公主道。 国舅看着安仪长公主雍容的背影,脸上露出诡谲的深笑,果然,这朝局之中隐藏最深的人,便是长公主慕容仪。 长公主在提醒他,耐住性子,在陛下的树荫之下,任何人想要轻举妄动,都只会得到被赶出树荫的结局。可等到这棵大树枯萎,新树还未长成,仍要倚仗原先在树荫下的这些人呵护照料,可如果这些人想要扼杀它,也正是易如反掌的时候。 …… 韩地,广场上挤着许多平民百姓,因沈絮公主出嫁时,南帝下令减免了韩地百姓的苛税,以为好日子终于快来了。 高台上的官兵正在训示,要求每家每户出青壮男丁一名,前往夷地修建长城,青壮男丁都没了,减免赋税还有什么意义。 韩人觉得南帝根本就是玩弄他们的感情,心里本就一百个不愿意,又听说了那主持修建长城的珺王,是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主,从没干过一件像样的好事,更是不放心把自家的儿郎送去那种荒蛮之地。 高台上的官兵还算耐心地劝着,说修建长城是为了国家安全,免去战乱之苦,对百姓和后世来说都是好事。 不知哪里先冒出来的一个声音,便有许多人纷纷跟着附和,“珺王殿下是谁,要让我们去做劳役,除非是宸王殿下主持,宸王殿下爱民如子,这一年若不是宸王殿下体恤,我们哪有现在的日子。” “对,宸王殿下是沈絮公主的夫君,我们听公主的,要干也跟着宸王殿下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 下一个庆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韩人不愿前去修筑长城?”朝堂上,南帝对下面的官员发出疑问。 安平侯师光回道,“也不是不愿,说要宸王殿下主持此事,才肯放心将家中儿郎交出来,毕竟韩地近一年一直是由宸王殿下管辖,绩效极优。” 师光对修建长城这件事情,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既然陛下想修,国库又修得起的话,修一修也无妨。虽然百姓求的是一世长宁,可国家求的是千秋万代,所以朝廷的一些决策,对百姓来说看似无益,是在所难免的。 自然朝廷要体恤百姓,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依着百姓。 只是南国这些年费了那么多力气去笼络韩地的民心,总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就闹翻了,所以对待韩人,还是好商好量的,倘若一个不小心再惹个韩地暴乱出来,南夷又有战事,便是内忧外患伤不起。 “这是韩人的意思?”南帝问着,下面无人接话,南帝继续道,“他们眼里有宸王……他们的眼里有没有朕!” 后一句是吼出来的,满堂皆惊,鸦雀无声。 仍是师光先开口道,“陛下,修筑长城终究劳苦,年月久长,韩人有些抵触情绪在所难免,依臣之间,就让宸王主持此事也未尝不可。” “他们要宸王,朕便给他们宸王,凭什么?”南帝站起来,指了指身下的龙座,“朕坐在这个位子上,一言九鼎、君命如山,去想,去想办法,无论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修筑长城,护我南国千秋大业,此事不容再议!” 十三公子听着这话,眼锋朝国舅高华阳和工部侍郎脸上一瞟,明显瞟见,这两个人都怂了,阻止修建长城的话,不敢再提了。 他心里暗暗地有些叹气,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没想到意气用事的一番话,正戳中了南帝的心,收不回了。 退朝之后,百官散去,十三公子还是专门溜达到了养清殿里来,犹豫了半晌,问:“陛下决意要修建长城?” “自己提出的建议,忘了?后悔了?”南帝从朝堂上带回来的怒意还未消除,对十三公子说话的态度便也不显得亲厚。 十三公子道:“臣只是以为,若为此事伤了韩地民心,得不偿失。韩人因沈絮公主出嫁而得福音,心里念着公主的夫君,也是人理,不如让沈絮公主与宸王和离,另嫁他人。” 南帝盯着十三公子冷笑,“原来你小子打的是这一手算盘,你在逼朕?” “臣不敢。” “呵,你要抢沈云间,为何不去逼宸王,你二人兄弟感情深厚,你不舍得逼他太紧,就把矛头指向了朕,你以为朕会向你妥协?!” 十三公子垂目,他原本只是想用韩人的祸福逼一逼云间,谁知道没唬住她,只能转而用这个方法,南帝既忌惮宸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又偏偏将云间嫁给他,加深了他在韩地的威信,这是南帝自己给自己挖的坑,要填这个坑很简单,把他们拆散了就好了。 只是没想到南帝对修筑长城这件事的欲望,竟然会如此强烈。 十三公子想了想,道:“孙子这些日子也想了想,督造长城实在苦闷,孙子身子不好,本也吃不得这份苦。” “唔,”南帝一抬眼,“又换花样了?你去不得,宸王去得,沈云间的身子那般,宸王去了便不能将她带在身边,你正好趁机将她夺走。你本就无心高位,得了她,剩下的事便不管了,带着她远走高飞归隐山林,朕拿你也没有办法。” 十三公子再次被南帝看穿了心思,脸色越来越沉。 南帝问:“你怎么不问问沈云间愿不愿意?” 管她愿不愿意,先抢了再说,若不是慕容铮过分到见都不让自己见她一眼,他又何至着急如此。 十三公子不回答,南帝继续问:“或者你更应该问一问,天意答不答应你。” 十三公子不解,南帝冷笑道:“你怕是不知,沈云间的病并没有治好,凤凰胆未解她身上之毒,雪颜羮的配方在朕手中,她的命在朕手中,朕——便是天意!” 十三公子猛然抬头,目光深沉地对上南帝的眼睛。 南帝冷然一笑,让尹福海递过来一个红木匣子,放在身边的桌案上,拍了拍那匣子,道:“她的日子捱不得多久,能不能熬到这配方现世的时候,要看你的表现。” 十三公子目光谨慎地盯着那盒子,声音有些干哑,“那是雪颜羮的配方?” 南帝镇定地道:“你若是敢抢,朕向你保证,沈云间就算得了这配方,也多活不过一日。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哪怕以死相逼。你既已暗中查过,朕所看中的继承人不止你这一个,朕不会一次又一次,被你们这些子孙要挟!” 南帝的话堵住了十三公子最后的下策,袖中的拳暗暗握紧,喉头发紧地问,“陛下要臣怎么做!” “朕要你取代宸王!” “陛下不想六哥做太子,一道圣旨便足够!六哥也是陛下的亲孙子,何至于将我们逼到手足相残的地步?”十三公子深深地蹙眉,他对这位皇爷爷有越来越多的不解,他和慕容铮这些孙子,虽然与南帝的感情都没真心亲厚到哪里去,但到底是敬他畏他,从未有过半分僭越之心。 可他哪里像个亲爷爷。 南帝回答的语气加重,几乎是吼道,“因为他是朕的孙子,朕才不想再有下一个庆王!” “可这一切都是陛下自己的安排,是陛下将他们捧高,又狠狠地从高处摔下,无论陛下想是不想,陛下心中的天平已经失衡,六哥已经成为了下一个庆王!臣,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下一个宸王!” “闭嘴!”南帝激动地挥袖掀翻了桌上的东西,包括那装着雪颜羮配方的盒子,还是尹福海机灵,急忙上去将那盒子捡起来重新摆回案上,装作没事儿一般又退了开来。 南帝已经懒得再跟十三公子摆道理,指着他道:“去,趁你六哥还没有叛乱之心,给他一个理由,让他退出朝堂,给百姓一个理由,忘了他!这件事情不准让沈云间和宸王知道,去!” 十三公子从养清殿出来,走在巍峨大殿下空荡荡的广场中间,精神有些恍惚。他已经生在天家二十多年,却依然没有看清身在天家的复杂,到底是这天家太过复杂,还是南帝他自己心里有问题! 可是能怎么办呢,在这样一个国家里,南帝就是天,任何公然忤逆他心意的人,都以惨烈的方式死去了。 十三公子可以忤逆,可以不要生死,可是云间和慕容铮不行,他们都是他心里或敬或爱的人,这背叛手足的骂名,背就背了吧。 走出朱红高阔的正阳门,十三公子的表情依然落寞,嗓音低哑地吩咐,“安康,让工部侍郎来见本王。” …… 珺王府里,工部侍郎做小伏低状,他不知道十三公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他跟国舅高华阳之前商议的时候,已经推断出,高荜就在十三公子手里,那威胁他们的人,正是十三公子。虽然他们也搞不清楚,十三公子喊着要修长城,又暗中捣鬼,是图的什么。 但这件事,一关系到高华阳的儿子,二关系到工部侍郎的生死,这两人不能不重视。 工部侍郎此来,便担心珺王殿下又要耍新的花样搞自己,又见他的脸色很差很差,反正自己和高荜合伙敛财的那些事情,十三公子手中已经证据确凿,索性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请求珺王殿下从轻发落。 “你说国舅也收到一封信?是本王的字迹?”十三公子问。 工部侍郎没想什么,老实巴交地答“是”。 十三公子粗粗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工部侍郎道:“你去告诉高华阳,让他把那封信交给陛下,本王便将儿子还给他,一日不交,本王便砍高荜一只手,他但凡敢耍什么花样,本王保他那宝贝儿子死无全尸。哦,你也给本王老实一点,你的长子正在湘地游学,家中的二房刚为你添了个足月的幼子,你老家还储着一房小妾,女儿模样长得不错。多子多孙,好福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 字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宸王府里,朝堂上因韩地之事惹陛下发怒的消息是传来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时候最不好的便是将慕容铮推上风口浪尖,虽然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是保他的一张底牌,但这样会更加触怒到南帝。 “陛下是什么决定呢?对铮哥哥你可有什么安排?”云间问。 “不知道,朝堂上没说,私下里见过十三。”慕容铮回答。 “高华阳也没有表态?” 慕容铮摇头。 云间心里有些叹息,慕容铮实在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这些年经由他手中办过的公差那么多,人家别的有心机的,比如庆王比如十三公子,哪一个不是经过了一个地方,就安插上眼线人手,慕容铮可用来搜集消息的眼线太少了。 现在他们困在宸王府,更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得不到。 慕容铮道:“陛下私下里见十三的时候,想必是会提到本王。不知陛下究竟会作何打算,本王是想要进宫,亲自向陛下表明,没有前去南夷督造长城或挂帅出征的打算,也向陛下表明,愿意放弃太子位的竞争,希望能让陛下安心。” 云间苦笑摇头,“陛下怎么能安心呢,有庆王前车之鉴,陛下怎能轻易相信铮哥哥你大势在手,会舍得放弃觊觎大位的机会。就算陛下信了,这也不是铮哥哥你一人说放就能放的。古有公子离高之鉴,公子离高在百姓心中威望极深,后不知所踪,应已是被奸人所害,百姓疲于暴政妄图起义,还不是扶着公子离高的大旗,用着他的名义。就算铮哥哥你愿意放手,可此旗帜未倒,仍是隐忧。只是铮哥哥你从来谨持忠厚,没有给人留下把柄,陛下才只能变着花样将你软禁起来,寻不到理由动你毫发罢了。” 说到这里,云间轻轻一笑,道:“说起来,若当日想要造反弑君的是铮哥哥你,留下的是庆王,凭庆王过往的品行、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陛下想要处理他,可没这样棘手。” 慕容铮也不禁一笑,“你这话听着,像是本王一直想要做个好人,是错的?” “哪有什么好坏对错,是这场游戏的规则,原本就是错的啊……” 云间幽幽地感慨,慕容铮将她揽入怀中,手背贴了贴她有些发烫的额头,抱着她似摇小孩一般地悠悠地晃了晃,道:“不想了,总归无论是南夷的战事,还是修筑长城一事,原本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既然已经无能为力,什么都不做,总不会摊上祸事。”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这话说的不对。 云间懒得跟他争论,轻轻地问,“铮哥哥,今天能吃烧鸡么?” 慕容铮稍稍想了想,“一点点。” “一只鸡腿。” “半只。” “哦。” …… 长公主府里,十三公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且一来就说要找师子归,安仪长公主可没有傻到认为十三公子是想她那闺女了,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知道师子归是个心里没主意的,安仪长公主便牵着师子归一起过来。 “这是什么风把珺王殿下吹……” 安仪长公主的话还未说完,十三公子转过身来,打断道:“腥风。” “西风?” 男子冷笑,“腥风血雨的腥风。” “哟,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啊。”安仪长公主不悦,感到十三公子来者不善,将师子归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十三公子转了一瞬手中的小扇,懒慢地坐下来道:“今日过来是要提一桩更晦气的事情,这事情实际早该提了,只是陛下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便是韶明公主在霍北时,当着列国使臣的面,承认杀害霍北先汗王的事情。” 师子归听到这话,吓得小拳不禁一抖,安仪长公主也不禁挺直了脊背,一副为母则强的模样。 这件事情是早该提了,因这可是一桩洗不掉的死罪,事关南国与周边列国的友好往来。大家念师子归是安仪长公主护爱的养女,又是安平侯师光与亡妻唯一的闺女,便装作忘了罢了。 “珺王殿下忽然提这茬做什么?”长公主脸色冰冷地问。 十三公子依然噙着一贯的淡漠的笑意,道:“自然是为了比这更大的一件事情,本王需要韶明公主随本王进宫,做一番证词。” “什么证词?” “证明沈云间会模仿本王的字迹,”十三公子道,“自然这事儿提起来,仍是一桩大罪,韶明公主尽管以实情相告陛下,就说是沈云间拿本王的性命要挟的,陛下一定也不想承认指使韶明公主暗杀霍北汗王的事情,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安仪长公主听来,眉锋微微一跳,谨慎地道:“珺王殿下如此,是要陷沈云间于不义,这是何用意?” “她怎么样还有六哥帮忙担着,长公主替她操什么心?”十三公子反问道。 “本宫只是不懂笑儿你的意图,怕我这闺女再受牵连罢了。毕竟沈云间伤我闺女那次,笑儿你,可也没什么表示。”长公主的面色仍有一些冷,仿佛是责怪的意思。 十三公子还是懒得跟她解释太多的,只问:“怎么,长公主不愿意?”瞥眼看向微微缩在长公主身后的师子归,“这十数年以来,一直全心全意对待本王的,就只有长公主和安平侯府上了,这份恩情本王不会忘记,长公主府也会待本王一如既往,是吗?” 十三公子说着这些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师子归的眼里,虽然回来后曾有过许多次相见,但被他这样长久的凝视,恐怕还是第一次,这一眼,已让师子归十分满足。 师子归揉了揉长公主的衣袖,低低而坚定地道:“母亲,我不怕,就让女儿跟珺王殿下去吧,只要是珺王殿下要做的事情,女儿能够帮得上忙,已够知足。” 长公主仍是不太高兴的模样,无奈地掀了个白眼,道:“既然她想,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本宫将女儿交给你,你可要分毫不差地给本宫带回来。” 长公主说着,牵着师子归的手来到十三公子面前,将师子归细白的手掌递上十三公子眼前,十三公子仍傲慢地坐着,垂目瞥了一眼她的手,却不接,只站起来,握着小扇的双手负在身后,冷淡地:“走吧。” 长公主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心里很气,气这十三公子仗着有陛下的宠爱,脾气越发地大了,竟当面如此拂自己的面子,看来日后也会是一个不好对付的。 …… 南帝不上朝时处理政务的正殿里,国舅高华阳和工部侍郎跪在下面,高华阳还算冷静,那工部侍郎已是颤颤巍巍,不住地擦着冷汗。 十三公子进来了,南帝便将一封信丢在他脚边,怒道:“此物你作何解释!” 十三公子捡起来看了看,正是云间模仿自己笔迹写给高华阳的那封信,回答:“不知道。” 南帝便又丢了一样东西过来,是十三公子之前作为公务呈上的折子,上面也有他的笔迹,“自己看看,那封信与这折子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还说不知道!” 十三公子冷静地回道:“这信上所言,是让国舅大人向陛下建议不要修筑长城,修筑长城的事情是臣提起的,臣怎么会做这自相矛盾的事情。” 南帝还能不知道十三公子为什么自相矛盾吗,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真心想要修建长城,当然要一边挖坑,一边堵洞,今天将他叫来审,就是对他这种手口不一的行为不耐烦了,要戳穿他,给他长长记性。 “朕问你,国舅的儿子是不是在你手里,你是不是以此要挟国舅为你行事,要挟朝廷重臣,你的本事可不小啊!” 十三公子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国舅大人的儿子,高荜?他不是在府衙大牢里被烧死了么?高荜没死,他这一年在哪儿,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窝藏朝廷重犯?” 南帝看着十三公子这副贼喊捉贼的模样,想弄清楚他干了什么没干什么还不容易,将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个线人拉来一问便知,只是南帝还没想搞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本想骂一骂唬一唬就算了,毕竟将高荜这样的人犯弄丢了一年,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十三公子逗够了南帝,才轻然一笑,又将那封信翻了翻,道:“这字迹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同,不过还有一个人也会写这手字迹,臣刚好带了证人来。不过她要说的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臣请陛下召集六卿,公开审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 欲加之罪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特意挑选了夜半时分将这事挑起来,宸王府得到消息的时候,师子归已经在南帝和六卿的面前说了很多。 说自己在韩地时,如何接到云间模仿十三公子笔迹送来的信,如何与她相见,如何被她以十三公子的龙玦相要挟,在霍北在列国使臣面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才使得霍北忽然对南国敌视,抓住使臣慕容仲,慕容仲逼于无奈与霍北签订卖国条约。 中间省去了许多细节,但此一则消息信息惊人,也没人去追究太多细节之处了,谁也想不到,包括南帝也想不到,慕容仲是如此一步步跳入云间的圈套,结合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慕容仲从失势到造反,都有云间参与其中的痕迹,若不是她,两王僵持的局面不会这样快就失衡,若不是她,慕容仲也不会这样快就被逼到谋反身死的地步。 可是云间虚虚算来也才十七岁,她的年龄太小了,若是无心插柳倒也罢了,若是精心布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证据么,倒还有一个。”十三公子说着,撩开自己的半截衣袖,露出一排已经长好的齿印,每次看到它或者想起它的时候,伤处还会隐隐作痛,十三公子道:“本王在霍北时,一直被一名不愿露面的女子控制着,这是她那时在本王身上留下的,本王身上的龙玦也是在那时丢失,此伤是在霍北驯马集上众目睽睽之下而生,证人并不难寻。本王不介意让她再咬一回,将伤口对比一番,是不是她,便见分晓。” “此乃通敌辱国之罪,陛下不可小视啊!”一名重臣道。 南帝联想起慕容仲的死,心中郁恨难平,“去,去宸王府,将沈云间拿来!” …… 宸王府中,云间和慕容铮已经吹灯睡去,慕容铮听到敲门声,悄悄地起身离开,听副将连周说了些什么,脚步略显缓重地走回来,侧身躺回原来的位置,看着那在病痛中轻轻睡着的女子,睡不着。 “怎么了?”云间已经醒来,转过身来看着他。 慕容铮犹豫了一瞬,如实道:“师子归进宫,陛下召集六卿,公开审理她在霍北承认杀害霍北先汗王一事,”顿了顿,慕容铮问,“这件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逼她的。”云间回答,便坐了起来,垂目想了想,不禁道:“这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东窗事发,说没人在拨弄算盘是不可能的。 当初她在霍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小命很短,做了就做了,并不害怕被揭发出来,可她一个谁都知道将死的人,谁会在临死之前再来踹她这一脚,这一脚踹得恐怕不是她,是宸王吧。 云间将在霍北的经过仔细地回想了一遍,眼睛蓦地一抬,“遭了!” 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师子归可以证明她会模仿十三公子的字迹,如果威胁国舅的事情被捅出来,只要师子归这条线索在中间一指,矛头会转向宸王府来。 威胁朝廷重臣,把控朝政大事,是重罪! “铮哥哥,王府中今日可有什么异样?”云间略有些慌张地问。 慕容铮蹙眉,云间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他哪还关注王府里异不异样,每分每秒都是跟她呆在一处的。 云间急忙道:“快去找,在王府里找一个人。” “谁?” “国舅之子——高荜!” 如果十三公子要把威胁重臣这事儿指到慕容铮头上,做戏必会做全套,只有在宸王府里搜出了高荜,才是实打实的证据,这是很难抵赖的。 慕容铮对云间和十三公子之前究竟都一起干过些什么,仍算是一知半解的,云间自到他身边之后,哪天都是病怏怏的模样,哪来得及细细梳理那些过去。但既然云间这样说了,慕容铮急忙跳下床去,刚推开房门准备下令,连周已经再次赶来禀报,陛下派了禁卫军将宸王府团团围住,要捉拿宸王妃。 云间也来到门边,拉着慕容铮的袖子,“把我交出去,我会尽量拖延时间,铮哥哥你一定要在禁卫军搜到之前,先找到高荜!” 云间说着要朝门外走,被慕容铮一把拉住,“不行!” 云间用劝说的目光看着他,慕容铮不想听她说什么,目光坚定地道:“就是不行。” “铮哥哥……” 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禁卫军统领已经抵达院外,黑暗中月光下,他们手中泛着冷光的兵器,像死神之镰。 慕容铮将云间拉到身后,禁卫军统领道:“陛下急旨,召宸王妃沈絮入宫。” “烦请回禀陛下,宸王妃病重,不便面圣。”慕容铮道。 “宸王殿下不要为难下官。” 慕容铮冷笑一瞬,“岚儿,扶王妃进去休息。” 云间又叫了一声“铮哥哥”,奈何她身上的力气实在不够用,扯在慕容铮袖子上的手,被慕容铮稍使了些力气,便给挣开了。 房门紧闭,慕容铮站在檐下,呈保护的姿态,走近了一步,问:“是陛下亲自下令?” “是。”禁卫军统领回答。 “一定要今夜?” “是。” “陛下有没有说过,如果宸王府不依,禁卫军将作何处理?” 那统领目光一沉,陛下说要拿沈云间,哪那么多废话,他也没想过要问啊。只能又道:“请宸王殿下不要为难下官。” “宸王府兵听令!”慕容铮大呵一声,“不许任何人靠近王妃,任何罪责,由我慕容铮一人承担!” “是——” 那些保持警惕的府兵迅速动作,一个对一个的,与禁卫军僵持起来。宸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府兵,且各个都曾上阵杀敌,真的哪怕是和宫里加起来所有的禁军打一架,也说不好谁输谁赢。 大家跟着宸王干了一辈子,他们老大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宠爱有加,谁也不能碰,就算宸王不说,府兵们也很有保护的欲望。 院外僵持着,房间里云间拉着岚儿的手,哀求一般地,“岚儿,你去告诉殿下,无论如何不能和陛下派来的禁军动手!” 这手一旦动起来,打的就是陛下口中的君命,如果南帝吃定了要小题大做,宸王府恐怕会成为下一个秦家。 岚儿只能安慰着云间,“王妃娘娘放心,殿下必有分寸的,娘娘莫要激动,身子要紧啊!” 云间听话地点头,身子要紧,她可不能躺下,她得清醒着想办法。岚儿说的没错,慕容铮绝不会傻到跟禁军动手的,她不能激动,不能激动…… 院外,慕容铮与连周仔细地吩咐了什么,便走上前,对禁军统领双手交叠诚心地一行礼,“本王随统领进宫面圣,还请统领看在多年来齐心护卫疆土的份上,不要为难我妻!” 这禁军统领心中是敬重宸王殿下的,见他已屈尊如此,心里暗暗地下了个决定,用手掌一引,“宸王殿下,得罪了。” 慕容铮走后,宸王府中仍留着许多禁军,说是人没有抓回去,总也得将王妃看住,不能让她跑了。云间猜,实际他们可能还有另一个任务在身上,便是把藏在宸王府里的高荜抓出来。 连周得了慕容铮的吩咐,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能被暗中藏在宸王府的高荜,照顾着王妃的心情,还得不时地回去复命,可这高荜可能被藏在哪里,一点头绪也没有,连湖里都捞过了,没有影子啊。 …… 皇宫里,慕容铮跪在御前,听人将云间所犯之罪悉数了一遍,但除了十三公子拿出的两样证据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推测罢了,既没有切实的证据,慕容铮便没有必要代云间认罪。 他只是端端地跪着,看着南帝的态度,看着他儿时,被竖为榜样的祖父,在他成年之后、心智越发明朗之后,一点一点地发现,那些为世人所称道的果决,实为狠辣,那独霸一方统治万土的能力,依靠的是怎样阴沉而绝情的城府。 他已经是南帝想要撇去却难以铲除的弃子,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沈云间做所的事你不知情,那你自己呢?”南帝说着,将几样所谓的证据纷纷丢过来,“这诏你如何解释,这写给国舅的信你如何解释?这召你回京的诏并非朕亲自所下,这要挟国舅的信,也非出自珺王之手,你无诏回京,要做什么?你要挟朝廷重臣,要做什么?宸王,你——也要造反吗!” 其实只要将一切都推给沈云间,就都还有的解释,十三公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受尽委屈却依然铿锵不屈的六哥,他算准了一切,算准了慕容铮不会让云间进宫,而会选择自己亲自送上门来,算准了慕容铮不会在世人面前说云间的一个“不”字。 越是算准了这些,他的内心越感到纠结,只能将千万句对不起,凝在长长的一眼之间。 不知是谁从角落里一脚踹出了个小太监,是内侍尹福海的爱徒,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滚到南帝面前,伏着身子抖着屁股,不住地磕头,“是奴才,是奴才趁陛下病时偷用了御印,陛……陛下饶命!” “谁给你的胆子!” “是……宸王殿下……” 慕容铮终于看透,这一场大戏,那些隐匿的角色开始粉墨登场,是谁在导演这场戏已不再重要,是谁在暗中添油加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戏唯一的观众,这天下的独裁者,要他输、要他败、甚至要他死。 慕容铮微微一笑,看着南帝的眼睛,目光悲悯而不屑,“我半生戎马,枪下斩过无数贼子宵小,我入朝数载,励精图治、功勋等身,品性如何,陛下怎会不知?” “今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 你出卖良心的样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铮这一离开宸王府,便没有机会大大方方地回去了,案情仍有许多不清晰之处,南帝派人将慕容铮关进了天牢。 有人提到要不要再把宸王妃也带过来审审,毕竟她身上的问题似乎更多更大一些,许多问题正面剖开之后,南帝已经越来越认识到这女子的厉害之处,并不想给云间当众狡辩的机会,怕她把这十三公子一手设计下的大好局面给掀翻了。 早朝上大家还是在喋喋不休地讨论昨夜关于宸王的案子,宸王在贤臣们心中留下的印象太好,那御前不卑不亢的模样,也实在令老臣们佩服而伤感,凡侍奉了南帝有些年头的,谁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宸王之罪不在眼下,而在将来啊。 大家忍不住还是想为宸王说些好话,就算夺了他的权剥了他的位,能保他个余生安稳,也是好的。 可越是如此,南帝就越是感到,宸王累积起来的威望,是无穷尽的后患,不动则矣,这一动必要连根拔起。 下了朝,十三公子心里怀着桩疑问,去了趟天牢,牢门打开,只见着一具死尸。 正是昨夜那忽然跳出来指认宸王指使自己偷用御印的小太监,留下血一封,畏罪自尽了。 十三公子心里很清楚,这小太监不是他的安排,在压倒宸王这件事上,另有人在推波助澜。是陛下么,可如果陛下愿意亲自动手对付自己的孙子,哪还至于一步步地来逼迫自己,不是陛下,宸王倒台还会正中谁的下怀,且能安排切入得这样及时呢。 空想是想不出来的,十三公子在小太监的身上搜了搜,没有发现多余的疑点,便又去翻了记录宫人来历出身的宗卷。 其实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考究,这小太监无论从年龄还是到身份,都不可能是槐花社的人,而云间当时在冷宫请人传召慕容铮回京,必是通过槐花社在宫中的余力。 这小太子必是代人认罪,代人而死。 槐花社…… 十三公子想起冷宫,想起槐夫人,想起秦家,若说宸王的倒台,究竟还能对谁有直接的利益,会不会就是那位不为世人所知的、为陛下所惦念的、槐夫人生下的皇子?多年前槐花社便与秦家关系密切,那么现在的槐花社,有没有可能真正效忠的是那位皇子? 槐花社为什么一直帮助沈云间,是不是因为沈云间梦想要做的事情,与槐花社和背后之人的目的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 想到这里,十三公子便想起了赵知身,早知槐花社的根基和目的可能如此复杂,当初就不该轻易放他离开。 “安康,叫人去天牢宸王那边,盯紧一点,无论食水,仔细盘查,绝不能让六哥在牢中出任何岔子。” 安康应下,小声地道:“宸王殿下到现在本也滴水未进,看来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十三公子无奈,怎么能不伤心呢,做了一辈子好人,却是为自己酿成了一场大错,此恨无异于信仰崩塌,换谁身上也吃不下东西。 离开太监局,十三公子在养清殿外拦住了尹福海,张口便问:“宝贝徒弟死了,尹内侍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死了?”尹福海震惊,旋即开始伤心。 十三公子冷笑,“尹内侍不知道?尹内侍你又不傻,宸王会做盗用御印的事情?你那徒弟代人受过,会让他活得过昨夜?” 尹福海垂着沉重的眼皮,哀哀地叹息,“冤孽,冤孽啊……” 十三公子看着他的表演,忽然又提起,“本王方才在太监局查了宫人出身宗卷,尹内侍你进宫之前,曾在花楼做过龟奴,从那种下作之地,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很不容易吧?” 尹福海面不改色,仍沉浸在哀叹之中,回答:“老奴不过是按照宫中的规矩,本分行事罢了。” 十三公子肯定地点点头,看到御医从养清殿里出来了,便抬脚走了进去。南帝正坐在案前,捧着碗汤药咕咚咕咚地喝。 他倒是十分爱惜自己的老身子骨。 “折腾了一夜,陛下的身子可无恙?”十三公子问。 南帝放下药碗,叹了口气,冷淡地问,“朕没有召见你,你来干什么?” 十三公子垂目,底气微弱,“药方。” 南帝便怀着怒意冷笑,“你要药方?要朕去救一名心机如此深沉的女子,若不是她,你二哥怎么会死!朕不想救她。” “慕容仲是咎由自取。”十三公子严肃着脸道。 “咎由自取也是朕的孙子,朕的子孙,一个都不能死!”南帝压抑着吼道。 十三公子冷然一笑,“陛下已经伤了六哥的心,还要出尔反尔伤孙子的心么?这样的家,这样的祖孙之情,有何意义?” “你!”南帝恼怒地站起来,指着十三公子,“朕都是为了你!朕知道,你手里还有底牌,亮出来,将你手中的牌亮出来,给朕看看你的本事,只要宸王的事情结束,沈云间的人和命,就是你的!” 十三公子无奈地冷笑着,招呼也没打就退了出来。南帝愿意还他沈云间的命已经足够了,至于她的人,他做了这些事情,她已经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 宸王府中,禁军依然层层包围,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慕容铮已经去了一夜加一天,还没有回来。 “找到了么?”云间坐在床上,手掌捂着心口,虚弱地问。 连周无奈地摇头,哪里都找了,没发现高荜。 这不可能,慕容笑要置宸王于死地,不可能安插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罪名。那些其它的罪过,包括偷盗御印这种事,都是小太监的一面之词,只要宸王抵死不认,这些罪名都无法坐实。 唯有将高荜从宸王府搜出来这一条,才算是证据确凿。 云间的脑筋很乱,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还遗漏了什么,一名小将慌张地跑进来,道:“不好了,国舅之子高荜,在东宫,太子妃娘娘的住处被搜出来了!” 云间的身子猛然一震,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所遗漏的那一点,是十三公子对自己的了解,十三公子料得到,云间会猜到他会暗中将高荜藏在宸王府,所以他偏偏没有这样做。 更有一点是,云间低估了他的卑劣,他要对付慕容铮,对付宸王府,他竟然会将太子妃也牵扯进来!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小腹里感到一阵抽痛,精神已经开始有些恍惚,恍惚地告诉自己,撑下去,一定得撑下去,她的铮哥哥还在天牢里生死未卜呢。 小将继续道:“消息还说,十三公子已向陛下呈交去年驻扎在城外官营的火油账册,府衙大牢生的那场大火,所用的火油,是从殿下的官营里出去的,这些证据,都指明,指明府衙大牢的那场火是殿下放的……” 小将说着哭了起来。 云间看着他,紧蹙着眉心问,“你相信这些吗?” “不信!”那小将语气坚决,“死也不信!” “那就擦了你的眼泪,让珺王,让慕容笑来见我……” …… 宸王的案子交由珺王主审,十三公子一直在忙着审案子,他并不知道云间的身子到底能支撑多久,只有尽快审,尽快将宸王定罪然后昭告天下,才能从南帝手里换来药方。 收到消息之后,十三公子是第二天才来宸王府的,禁军没有拦着他,站在云间所居的院外,十三公子高声道:“宸王乃带罪之身,府中妻眷是为罪妾,本王主理此案,不可与罪妾单独相见,请宸王妃出来说话。” 云间在房中听了这话,眼眶蓦地一红,深吸一口气,她将眼泪晾干,更了见人时该穿的衣裳,由岚儿扶着,推开房门。 十三公子站在院子正中心望着她,那是一种久经病痛被折磨的黯然无光的脸色,大婚时才裁的衣衫,已经宽松了很多,仿佛只要她轻轻一动,就会滑落似得,那双原本如小鹿一般水亮亮的眼陷进泛青的眼圈。 他很想见她,却不忍心见到这样的她。 十三公子微微瞥眼,飞快地掩饰掉眼底的异样,神情静默。云间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挥尽所有的力气,劈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以为我会求你是吗?”云间需微微仰头才能将他看紧,她目光坚强,语气憎恶,“不会,我一个字也不会求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出卖良心的样子,究竟有多么丑陋!” 十三公子目光低垂,随意洒向一处,言语冷漠,“看到了,还有什么话想说?” 云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袖中划出一根金簪,趁十三公子并不专心,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溢出小小的伤口,很快就染红了素白的衣襟,她苦笑着跪坐下来,被那人飞快地接在怀中,慌乱地将这一朵快将枯萎的百合看着,“你……御医,御医!” 她的笑容越发凛冽,包含着一丝泪水,颤抖着看着那为她惊慌、为她疯狂、为她泯灭良心的男子,在虚弱中撑起力量,一字字道:“慕容笑,我沈云间此生最悔,不是言多必有失、行多必有错,只有一句‘你是我的’,你这样的垃圾,我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 离经叛道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紧张地看着云间身上的伤口,哪怕只是浸透衣衫的一小片血迹,但在他的印象里,她仿佛玻璃做的一般,一戳就碎,听着她的话,也不太听得到心里去,只慌张地等着御医的到来。 云间见这话似乎不是很起效果,拔掉本就扎得不深的簪子,抬手准备再戳一下,十三公子急忙将她的手腕擒住,目光腥红,“你干什么!” 她试着挣脱手腕,但实在没有那样的力气,依然倔强地笑着,凹陷的眼珠瞪了起来,她说:“我困于眼下的境地,困于肉体凡胎,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我还有态度!” 她死也不要跟这种出卖良心的人在一起,但就算知道自己命不长了,也不会轻易去死,这一簪,云间并不为求死,只为让十三公子明白,用这样的方法,他绝不可能得到她。 “别再逼我了,”见她手腕挣扎,十三公子按着,沉沉地说,后又几乎吼出来,“你不可以再逼我了!” “是你在逼我!”簪子被十三公子一使力便丢到了地上,云间紧紧蹙着眉心,心痛而怨恨地说。 他该怎么解释呢,他还不能解释,他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身边有陛下的眼线,陛下不准他说出来,一旦说了,便是撕毁了约定,要回雪颜羮配方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在宸王府值班的御医已经赶过来了,云间使尽了力气将十三公子推开,踉跄地站起来,看着那面色沉重的男子,“慕容笑,那是他一生的梦想,你要毁了他的梦想,你要毁了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十三公子沉沉地呼了一口长气,看着她的心口在流血,流得不多,素白的衣衫上,小小的一朵殷虹的花,就像底下那颗小小的充满了倔强的心脏。 他冷笑,“梦想,只有活着的人才配拥有。” 十三公子见她只是扎一扎气一气自己,想她应该没什么大碍,留下这句话,转身准备离开。 云间不禁追上来一步,“慕容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收手?” 背对着她,他道:“你说过不会求我,不要求我,我不忍心拒绝你,但我一定会那样做。”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她不禁落泪,无声无息。 “为了你!”十三公子已不忍心再回头看她,嗓音平静了些,道:“活下去,你会明白的。” 他走了,她便重新坐回了地上,这一仗无论打是不打,如何打她都是输,因为她的手里没有任何的筹码,就连自己的这条性命,也濒临枯竭,不值一提。 或许她可以真的选择以死相逼,可是不行啊,她还不舍得死呢,她还要等慕容铮回来,还没有好好跟他告别呢,她不舍得就这样撒手而去,留慕容铮一人面对这满盘皆输的残局。 所以云间特别配合,配合地被岚儿拉起来,配合地回到床上,处理伤口,吃药睡觉,除了配合,什么都做不了。 但云间也无法睡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一路走来都是有惊无险,为何会在这一刻爆发,且爆发在了别人的身上。只因为她信错了一个人,她把自己是什么样子,做得出什么样的事情,一丝不挂地给他看过,他想要对付自己,太容易了。 岚儿看着云间虽然躺在床上,却是心情沉重的模样,只能安慰道:“王妃别想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回来的,王妃保重身子要紧啊。” “岚儿你说吉人自有天相?” “是,殿下一直都很有福气的,”岚儿想要哄云间开心,急忙解释说:“殿下出生的那一天,江南下了一场大雪,冬有雨雪夏有晴,是祥瑞之兆,陛下为他取名‘铮’字,喻意才能突出、刚正不阿,来年鱼米丰收,边关捷报连连,所有人都说这是六皇孙带来的福瑞。八岁那年,殿下随陛下狩猎,爷孙二人被一头虎兽攻击,马儿已经被猛兽咬断了腿,是殿下临危一箭,爷孙二人才在虎口脱险,那一年殿下便被封了宸王,是东宫里人人称道的天之骄子。十四岁上阵杀敌,先锋少帅,单枪匹马斩下敌将首级,将南诏数万大军斩于马下,一身伤痕,却无一处伤在要害……殿下从小就有老天庇护,是吉人,是天上的神仙投生下来的!” 岚儿从小生在东宫,听的学的都是好听的话,恐怕没听过一个传说,若是神仙投生到人间,便是下凡来历劫的,历过了劫,就要回天上去了。 她像说故事一般不住口地讲着,云间听着这些话,适才舒心了一点点,她仿佛能够看见慕容铮的过去,他从婴啼成长至今所经历过的种种,那些英武的、果决的、刚正的种种,符合她心中对英雄的所有幻想。 听着这些她便睡着了,岚儿哄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慕容铮了,岚儿骗人,她已醒了无数次,魂都离体了无数次,他还没来。 她好怕,怕自己撑不下去了。 有时候她睁不开眼睛,但能听见耳边有御医在吵架,一说这个时候,管它好赖,把凤凰胆再拿来用一用,死马当活马医,一说宸王不在,万一冒险,一不小心将宸王妃毒死了,宸王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些话她便闭着眼睛哭,铮哥哥,她好想铮哥哥啊。 …… 天牢里,新任的大理寺卿与慕容铮还算熟识,劝说道:“宸王殿下,认罪吧。” 认什么,认行凶纵火致府衙大牢添了多少条亡魂冤屈,认劫走高荜藏匿朝廷重犯,认威胁重臣把控朝政要事,认假传圣谕无诏而归,使庆王造反手足相残。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够杀他的头,诛宸王府满门。 慕容铮不说话。 大理寺卿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殿下贵为皇孙,即便认罪,陛下仁心,必也死罪可免,殿下过往功绩品德在此,臣等亦必会竭尽全力向陛下进言,放殿下一条生路!” 慕容铮还是苦笑,不说话。 谁也不信他会做那些事,可是陛下一人信就足够了,或许陛下也不信,可是他要,他要这样的结果。 陛下宁愿相信他会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相信,他真的可以放弃太子之争。 他此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大理寺卿能够理解慕容铮心里的苦,无奈地继续劝说,“殿下眼下不认,又有什么办法,高荜是在东宫太子妃娘娘的住处里被搜出来的,此刻太子妃娘娘也正牢狱缠身,宸王妃病重不起,吊着一口气等殿下回去,殿下自己身陷死牢,无人能再为殿下走动。殿下莫要执着,大丈夫懂得屈伸,殿下才德于胸,纵今日失势,他日必能另寻机会东山再起。殿下现在只有认了,才能解太子妃之困,才来得及回去送宸王妃最后一程啊!” 就连大理寺卿自己说到此处,也不禁悄悄抹了一瞬眼泪。 …… 皇宫正殿里,十三公子呈上了宸王渎职一案的案情卷宗,条条款款,字字诛心。 “认罪了?”南帝问。 “认了。”十三公子没有表情地回答。 南帝似惋惜一般地叹了口气。 十三公子继续没有表情地道:“现在陛下只需下旨昭告天下,宸王往日威信可倒,陛下已无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这几个字,南帝很不爱听,显得他这做爷爷的很小家子气,防着怕着自己的孙子似得,然事实的确是如此。 十三公子心里明白,这条路宸王不能再走下去了,南帝在心里给某个不知名的人留了一个位子,而那个人也很可能正在暗中搅动这一切,算计着他们。 这站在风口浪尖上,给人当靶子的事情,往后就由他慕容笑一人来做吧。若他有幸赢了,再将原本应该属于慕容铮的东西还给他,若他不幸输了,代慕容铮挡住了这一劫,也算不负多年手足之情。 而沈云间,他也不要了,从开始决定做这件事情,就要不起了。 南帝静静地将宗卷翻了翻,问:“这罪是不是定得太重了?” “定得轻了,陛下会放心么?” 南帝只得又无奈地叹了一口,问:“那依你看来,宸王罪该如何?” “每一桩都是死罪。”十三公子道。 南帝脸色不悦,他要宸王倒,但不是要他死。 十三公子轻笑一瞬,复而道:“无论如何,宸王过往终究战功累累、政绩极优、福泽百姓,庆王谋反之事,更一人当先护驾有功,功过虽不能相抵,亦可开一面,从轻发落。” “如何发落?” “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以赎罪孽。” “出家?” “百姓信奉佛法,佛法以清静无为,不行杀戮之事,走进这道门,宸王再想重操战戟,便是离经叛道,百姓就不认账了。此为既保住六哥性命,又免除陛下后顾之忧的最佳之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 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静静地听着十三公子的建议,发落人犯有很多办法,关一辈子的大狱、流放到远方劳役,甚至是赐鸩酒一杯,昭告天下人已经死了,不想他真死,暗中将毒酒换了便罢了。 十三公子这一招,虽是妙计,因无论关大狱还是流放劳役,日子总归疾苦,青灯古佛算是逍遥的了。 可这又是毒中最毒,慕容铮已失去半生理想和骄傲,现在唯一宝贝的就是府里的那个小媳妇了,出了家,前缘尽抹,哪怕百年以后,也没有合葬的机会。 这一手棒打鸳鸯,打得十分精准。 南帝用手指点着十三公子,“你啊,你,为那女子可谓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啊!” 十三公子垂目,不言。 南帝能这样认为是最好,南帝总需要一个可以拿捏十三公子的软肋,既是把柄,就不会让她轻易死去。而慕容铮能够以出家为由,与云间和离撇清关系,也能免去她一些烦恼和骂名。 南帝似决定要采纳这个意见,十三公子道:“请陛下赐药方。” “不急,等铮儿上路了,朕会亲自将配方交给御医。就由你来拟旨吧。” …… 宸王回来了,穿的还是离开时那一身暗蓝色仿佛深海沉静的衣袍,衣裳还算干净,在天牢里的时候,没有人想要为难他,只是食水用得很少,难免消瘦憔悴了许多。 云间听说消息,硬是从床上滚下来,推开门,慕容铮正走进来,张开双臂,便是紧紧地一拥。 云间难免又要哭了,这些日子她试着想很多,但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只想到慕容铮平安就好,能在她身边,像之前一样就好。 什么治世之理想,什么百姓之祸福,不要了,通通不要了就是了。 慕容铮放任她安心地哭泣,揉了揉她的发丝,静默无言。 他回来了,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伴随而来的坏消息是,他认罪了,他认下了那些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认下了千古骂名,他原本天生傲骨,纵死不屈,他原本可以以死明志,但他得回来,让她安心。 这些道理云间都明白,心里才更加的悲伤心痛。 铁汉柔情,柔过千山万水,此身可灭,此心可泯,唯此情不甘有悔。 然柔情不过转瞬,陛下的圣旨接踵而至,为表圣心之隆重,由大内侍尹福海亲自前往宣旨。先是又将那诛心之罪复述一遍,再是将宸王之绩效过往赞美一番,功过权衡,着削去藩爵谪为庶人,落发为僧,赐法号明心,明日启程。 明心,多么讽刺的一个词,若陛下明心,怎会将自己最坦荡磊落的孙子屈辱至此,若天地明心,怎会放任那所谓的天子肆意胡为,将原本可以开创一片盛世的大好基业,搅弄得风雨飘摇。 他阴谲至此,却要求饱受污辱的后嗣明心,无耻至极! “宸……”尹福海顿了顿,马上就变了称呼,“明心大师,请接旨吧。” 慕容铮看了云间一眼,这旨他不想接,让他死都可以,这算什么,把一个尘心未尽的人,硬塞给佛祖,佛祖会答应吗? 天子,只是百姓给他的称呼罢了,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可以凌驾在佛法之上,凌驾于万事万物,此狂妄引人发嗤。 可云间已经不在乎这所谓的天地大道了,出家总能暂保一时清净、性命无虞,她知道慕容铮不想接,便走上去将圣旨抱在了怀里,默默走回房中,看着上面慕容笑帮慕容铮安插的一条条滔天恶罪。 黄底黑字,是慕容笑一笔一划亲自所,他的笔法依然飘逸明丽,写下这些的时候,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明日就要启程。”云间坐在床边静静地说。 慕容铮看着她,把那圣旨拿过来随意地丢在地上,“我不会走,我答应你的,我要一直陪你。” 云间轻轻地卧进他的怀中,伸手将他环住,珠泪狂涌,“铮哥哥,我不行了,我撑不住了,皇权之下,我们太过弱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不能抗旨,求你,求你一定要活着,替我活着……” 慕容铮的眼眶微微泛红,将云间的身体提起来一些稳稳地拥在怀里,轻轻地承诺,“我会一直陪你,一直陪你。” 云间已经连续高热了两日,这会儿哭一哭,体力已经不支了,慕容铮将她放回床上,像往常一般侧躺在床边,静静地将她看着。 他对她从一开始就谈不上讨厌,他心胸宽厚,不会随意地去讨厌任何一个人。她为了免他一场祸事,当机立断独闯宫门,他为她之果敢和勇气而感到佩服,她一脸伤痕拖着病体前去霍北披荆斩棘,将慕容仲步步逼入设下的陷阱,他想她的智慧当世女子已无人能及。那时慕容铮只觉得,这样的女子不被珍之重之,多么可惜啊。 直到她解下罗带,奉上那张苦心遮掩的宣武军阵图,知道这是她的嫁妆,收下这份重礼,此生无论这女子去向哪里,他已责无旁贷。 可惜他终究愚钝,找不到可以救活她的方法。 云间睡着,但睡得不安稳,眼睛不时地虚虚撑开去看他,看一眼,笑一眼,再虚虚地合上。 门外风风火火地赶来一名青年,身份贵重,也没人想要拦他。青年的脸上尽是气急的表情,开了门,一进来便道:“六哥,凭什么,这不公平,我们去找皇爷爷说理!” 来人是第十五皇孙慕容允,年纪和十三公子相差无几,也是慕容铮一手带出来的。 慕容铮朝云间脸上看了一眼,静静起身,对慕容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天已经黑了,慕容允的脸被烛光映得通红,顾忌着不能打扰六嫂休息,声音才压下来一些,气而不解,“你说这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十三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给皇爷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良心被狗叼了吗!” 慕容铮摇头,“阿允,这是陛下的意思,十三只是照做罢了。” “陛下让他做他便做,陛下要脸,偏他不要,我看他就是恨六哥你娶到了六嫂,这个王八蛋!” 十三公子大闹礼堂那事儿,慕容家的兄弟多是在场的,这十三公子对六嫂是什么想法,大家心知肚明,他平日里就小家子气,风流成性,为了女人,他干得出这种事来。 慕容铮不想让人提这些给云间听见,面色严肃,不说话。 慕容允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道,“我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怕你,六哥,我们兄弟几个都商量好了,只要六哥说一声,兄弟几个拼上性命,也不受他娘的这窝囊气,不就是造反吗,庆王敢,兄弟们也敢,大不了一死,将这一身血肉还给他,好过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被他亲自讨回去,六哥,你下令吧!” 慕容铮低斥,“说什么混账话!” “六哥还管这些体统道义做什么,这欺世盗名的罪名已经背上了,还怕多这一条!” “阿允,你们还很年轻,前路虽然迷茫,但仍有万千可能,不要冲动,回去吧。”慕容铮低低地劝道。 “为什么!这时候六哥你还怕什么!” “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慕容铮嗓音严厉,“你们要做这件事情,做不成,东宫里的各位娘娘和你们的家小,满门皆诛。做成了,谁来做皇帝,你可以吗,老八老九可以吗!这天下是不太好,可我们不能让他变得更坏!” 慕容允道,“六哥你可以啊,兄弟们愿意,兄弟们愿意陪六哥干这一场,愿意向六哥称臣。” 慕容铮轻然一笑,“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回去吧,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好好做事,不求闻达天下,但求问心无愧。” “回去吧,”慕容铮转身,看着床上的人,“我要陪你六嫂。” 慕容允愤愤不甘地被撵走了,慕容铮回到床边,伸手触摸云间的眼睫。他知道她没有睡,御医也说,今夜恐怕就是宸王妃的大限,他想给她多一些温柔的知觉,她这小半生,所途径的道路都太过惨烈,他想把自己全部的温柔都掏给她,让她对这世界,还能留存一丝美好的印象。 云间是听到了那些话的,也是知道慕容铮这时候是绝对不可能随便造反的,她轻轻地问,“铮哥哥真的不想做皇帝了么?” “不想。”他回答,“真的不想,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云间心中微微一动,把头靠在慕容铮身上,轻轻地道:“青灯相伴也很好,祈苍生多福,祈圣主明心,祈我此去黄泉,一路安顺,祈你我来生再遇,莫要生在帝王之家,乡村小野、浣纱耕田,待我年华正值,再来娶我为妻,心思单纯,欢喜吵闹,就做一世平凡冤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铮一遍一遍地擦去云间脸上晶莹的泪珠,一遍一遍地安慰,“会的,都会有的,来生,再来生,生生世世,铮哥哥都会陪你的。” 来生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可将死之人,只能将一切都寄望给来生,他能答应自己,承诺自己,已是最后一点可怜的安慰。 云间在他的安慰中再一次睡着,这一次睡得很平静,合起眼来,再也没有睁开过。终于已经道过了别,终于做完了最后一件一定要做的事。 她再无力牵挂其它了,那就什么都不要想,沉溺在他的承诺和陪伴中,带着这份安详这份不幸中的大幸,走吧。 慕容铮一直把她放在怀里,再不舍得放下,慕容铮一直都很想这样不顾一切地抱着她,快乐时拥她成眠,难过时拥她安慰,只是这份感情,来得太迟,又逝得太匆,只是一开始时,他顾忌着她与十三公子之间的牵连,不愿放纵自己罢了。 现在她的愿望里,已经没有十三了,只有自己,来生所盼的也是自己。这一点上,他已经赢了,他所有深情的表达,不再是发起冲锋时的号角,而是胜利者高亢的炫耀,还好还好,再失去所有时,再最后一刻,他得到了她。 这就足够了。 …… 养清殿外,夜已经很深很深,十三公子一直跪着,一遍一遍地喊,“请陛下赐药。” 一遍一遍,口型已是机械地运作,养清殿的灯一直亮着,亮得通明,将殿外的一方天地也照耀起来。 那个无情的人说天亮,只要等到天亮,慕容铮启程上路,他就给药,让十三公子去救那女子的命。 天亮是什么时辰?盛夏的天亮,本应该来得很早,可十三公子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场黑夜,他的目光盯着遥远的天际,乞求着盼望着,天光破云。 他要在这儿等着,第一时间拿到药,第一时间冲去宸王府,他在心里求她撑住,一定要撑过这一晚。 …… 宸王府中,御医最后一次给云间诊脉,已经触探不到多少气息了。唯紧闭的双目,眼角不时躺下的泪珠,能够确定她还活着。 “她还会醒么?”慕容铮低低地问。 御医无奈地摇头。 “用凤凰胆呢?” 御医想了想,道:“凤凰胆或许能将这一口气吊住,不过再做拖延,无非是拖到小产,再受一次大痛,是就在眼下安详离世,还是另遭一场苦痛,拖延一时半日,请殿下自行抉择。” 慕容铮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低低地问了一句,“就这样,真的不会醒了么?” 御医叹息着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我一个人陪她。” 御医退去,关上了房门,慕容铮回到床边,伸手触了触她已濡湿的鬓角,他拿着条白色的绢帕,上面不够清秀地绣着一个“铮”字,在做这个的时候,云间还没有想到,慕容铮会走进自己心里这样深这样深,所以这帕子虽是用心做的,但还没有达到足以匹配这份深情的用心。 慕容铮用帕子在她的眼角和鬓发间都沾了沾,他不想让她带着泪痕上路,不想看到她是这样一脸愁苦。 既然决定了要和此生诀别,那就拿出点豁达的态度来,洒脱点,高兴一点儿。 擦掉了泪痕,慕容铮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用两根手指支着,分别支起她的两边唇角,令她做出个微笑的表情来。 像月牙儿一样,多好看啊。 慕容铮也一直静静地笑着,索性云间没的反抗,手指撑了有一会儿,令她的唇角都有些僵了,松开手,也维持着这样的形状,仿佛就是她在笑着,在做一个甜甜的美梦。 梦里像她说的一样,乡村小野、浣纱耕田,她正值年华,他娶她为妻,心思单纯,欢喜吵闹,做一世平凡冤家…… 可不知为什么,慕容铮自己却哭了,薄薄的一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慕容铮的语气依然宠溺,他说,“傻瓜,你若先走这一步,黄泉路远,经年之后,谁知你又走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这一生,相见已经太迟,再有来世,我不愿等那么久,我要一出世就将你找到,不许任何人近你一分,多看你一眼,我就要这样霸道,这是你今生许我的,我为你记着。” 再看一眼窗外静谧的天地,树影婆娑,夜风阵阵,天地静默。 慕容铮静静地问,“黄泉路上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黑,你一个人走,一定也会害怕。铮哥哥给你探路,铮哥哥在前面等着你,牵着你的手,一起走。” “铮哥哥说了,会一直陪你,不是陪你走到最后,是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琴案前,想象第一次握着云间的手,在弦上轻快地拨弄一首又一首曲子。 手指便在弦上流动起来,弹得是云间最爱听的一曲乡调,仿若少女轻快的脚步,翠色的罗裙,绣花的鞋,哼着小曲儿一步一跳。 一曲揍罢,像那日一般,静静地说,“不闹了。” 慕容铮取下墙上的一把宝剑,这是八岁那年因在虎口下救陛下有功,获封亲王时,南帝亲手御赐的。 人们都说,六殿下一定就是陛下心目中的太子,那是他此前的一生最骄傲的时候。 可是南帝亲手抹杀了这份骄傲,他曾把他捧得那样高,让他看到那人人向往的龙座,告诉他那龙座在向自己招手,告诉他坐上去,你这一生的意义将非同凡响。 然后南帝又把他摔下来,摔进泥沼里,告诉他,他这一生的努力奋勇,不过是剧本里已有的设定,他是谁,他谁也不是,甚至不是他自己,他只是一枚随波逐流的棋,一个依着看观的心意,随时都可能退场的配角。 好在好在,有一个人让他发现了自己,让他不愿仅屈从于这场戏的安排,让他有勇气,让他心甘情愿,选择自己退场的方式和时机。 她说他是她不幸中的大幸,她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回到床边,慕容铮低头,在她依然微微唇角上扬的唇上浅浅地吻下去,顺手又抹了一把听到琴音时淌下的珠泪。 他说:“云间,铮哥哥先走了,你慢慢地跟上来,我等你,不着急。” 宝剑出鞘,琉璃一般光滑的剑身,映着男子坚毅而充满柔情的容颜,那流光似走马,他的一生戎马,一世忠贞,最意气风发的年华,跃然其上。 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万民,无愧己心。 无怨、无悔! 三尺青锋,横剑而行,流光一瞬,热血一痕。 宝剑落地,慕容铮在最后一口气中,看着床上似微笑一般又凝眉默泪的女子,缓缓地躺下来,抱住她。 他想叫她的名字,只是已张不开口,红唇微微噏动,说的是,“慢慢来,我等你……” 他合上眼,安详地睡去,她眼角溢出珠泪,饱满晶莹的一大颗,缓缓地流入鬓发,消失无迹。 天似乎亮了。 天边的一丝血红,是黑云遮住了新生的太阳,可是黑云终究遮不住太阳,它的光一缕一缕将黑云穿透,无论何种阴谲的密云,都不能阻止太阳的升起,它终究会破除万万里的障碍,普照大地。 十三公子风一般地从皇宫的方向刮过来,闯过宸王府肃穆的朱门,闯过干净平坦如那人的心胸一般坦荡的道路,锦衣疾行,风驰电掣。 床上的两个人,静静相拥睡着,十三公子推破房门,飞快地走向床边,忽而一眼怔住。 无需一瞬多余的反应就跪了下来。 那一声包含着太多的悔恨和难以置信,对这无情世道的怨恨,对此身扁舟浮沉的迷茫和无助,对世事弄人的无奈屈服,对远去至亲的深深呐喊和哀求。 “六哥!六哥!” “六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 泉下有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躺在听萧别院,不,应该称做珺王府。 她感到有人在抓着自己的手,以为是慕容铮,意识模糊时,手上也使了点力气,将那温厚的大掌握紧一些。 渐渐转醒过来,虚虚地抬眼,虚虚地看到一张脸,因为慕容家的兄弟们,大多长得还是有那么点相似之处的,一时也没有分辨清晰,便微微地笑了一眼。 十三公子见她这一笑,心中一喜,紧随而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他想起来,她若是看见自己,是绝不会笑的,她认错人了才笑,可她以为是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了。 十三公子不禁地回避了一瞬眼神,感到没脸见她,握在她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更紧,将云间的意识更拉起来一些,她蓦地一睁眼,蹙起眉,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十三公子紧紧握着,只是不敢看她。 云间醒了,猜自己这一觉必定睡了很久,周遭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起码她能认得出来,这是原先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自己的卧房,身下躺着的,是他的床。这床她不光躺过,还和那人干过些不太地道的事。 但她毕竟还没有恢复,身上也没多少力气,手是抽不回来的,一脸嫌恶地看着他,“铮哥哥呢?” 一睁眼,俨然就是一副讨债的架势。 十三公子大约也猜到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没有太多犹豫,干干地回答,“走了。” “走了?” “去寺里,修行了。”十三公子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表现出太过心虚的模样,便抬起眼,直视云间的眼睛。 云间还是满眼厌恶地看着他,她大概猜到了一些,既然自己已经在珺王府,说明宸王肯定是不在了,不然不会放任不管的,虽然慕容铮说自己不会去出家,但她睡着之后,谁知道十三公子又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将他给逼走了呢。 云间受不了,还是要把手抽出来,抽不动,烦躁地叫了声“疼”。 十三公子手上仿佛触电一般,急忙松了手,云间离开了他的桎梏,马上就要掀被子下床。十三公子只好急忙又将她按住,一个趔趄,差点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云间身上。 她被他半压在床上,心中的烦躁与厌恶就更如排山倒海一般,瞪着眼道:“滚,我看见你想吐!” 她会是什么态度她会说什么,十三公子都没什么好意外的,她说什么都行,怎么骂自己都行,骂得越狠越难听越好,他不仅该骂还该死,或许这样还能让他心里的悔恨减轻一点点。 想到这里,十三公子的眼圈不禁地红了。 云间看着他便更加的嫌弃,哟哟哟,干那些丧良心的缺德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他眨眨眼,这会儿骂两句就委屈了,卖起惨来了? “滚!”她又说。 十三公子还不滚,只是从肢体到声音都有些颤抖,轻轻地道:“你别乱动,御医说你怀着身子。” 这一说又将云间拉得清醒了一些,怀着身子,怀的他娘的还是你的身子! “跟你没有关系。”话罢抿唇,再也不想看他。 十三公子怕给她压坏了,从她身上离开,在床边依然抖着嗓子,“我……无论是什么关系,我都会待它视如己出。” “滚!” 她大吼一声,把十三公子吓得一惊,闭了瞬眼,听话地滚了出去。 他无法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虽然他潜意识里认为一定是自己的,可是她睡梦中,一声声喊的都是那人的名字。但其实是谁的都不重要,那是它一定要负的责任,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他很怕,很怕说错一些话触动到她,他很想很给她一些安慰,但是安慰的话都不能说,她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多余的安慰会让她察觉异样。 他不敢让她知道那件事情,虽然不知能瞒得到几时。 御医接着便进来给云间诊脉,告诉她千万静心休养,这一次就真的能好起来了。 怎么忽然就能好起来了呢,云间不懂,问御医,御医说有个神秘人忽然送来了雪颜羮的药方,他们对症下药,没想到当真起作用了。 “神秘人?什么样的神秘人?” 御医摇头,“下官不知。” 这是个神秘人频生的念头,那凤凰胆也是谢白衣神神秘秘地从南夷弄回来的,这次说不定又是谢白衣。 这个就先不追究了,云间急忙问,“宸王殿下现在何处?” 御医沉在药箱里的手略略有些发抖,低头整理着药箱,回答:“下官职责是医人诊病,其它的知之甚少。” 御医整理好了药箱,起身道:“宸王妃娘娘的身子仍需调养,腹中胎气尚且不稳,请王妃娘娘务必清心静气,闲杂事宜不要多思多想,切莫动了胎气。” 嘁,那人的胎,不要也罢。 云间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对这种无辜生命,心地尚且柔软,心烦气躁地挥手,“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不多思多想呢,可自己现在到底是落在了慕容笑的手里,慕容笑是个什么东西,霸道专横,恨不得将她眼睛蒙起耳朵堵上,更不可能说让她随意踏出这房门一步了,既然这条命又被拉了回来,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将身子骨养结实了再说。 “天不绝我。” 云间自语着,微微一笑,老天让她活下来,一定是有目的的,她绝不辜负老天的这一番好意。 …… 皇宫里,已经几日没有上朝了,南帝伤心过度,病得起不来床。 宽阔的龙榻上,南帝跪着,怀里抱着慕容铮自刎时所用的那把宝剑,哀伤地老泪纵横,“铮儿啊,朕的铮儿,朕最好的一个孙子,你怎么就走了呢,铮儿啊……” 尹福海立在旁边看着,已经不上去安慰了。 南帝现在是吃了药就睡,睡醒了就哭,唯这个时候才正儿八经地像个老爷爷,失去慕容铮这一回,显然比庆王那一次伤心了太多,几天里,头发几乎花白了。 也就是到了现在,南帝才真正意识到慕容铮究竟有多好,他再没有这样好的一个孙子,且勇武且刚正,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最完美的继承人,却这么生生的让他自己给逼死了。 “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开眼,为什么要带走他,带走朕的铮儿!” 南帝仰头望苍天痛哭,苍天很无辜,分明是你自己眼瞎心瞎。 “凤凰胆,凤凰胆……”南帝囫囵地念着这几个字,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被尹福海扶住,南帝眼神恍惚地道,“凤凰浴火,不是能起死回生吗,让御医去用凤凰胆,把朕的铮儿带回来,去,快去!” 尹福海抚着南帝的心口,无奈地安慰,“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宸王殿下已经前往西方极乐,您节哀啊陛下……” “朕不信!”南帝哀伤地痛哭着,“朕不信什么极乐净土、阎罗鬼府,朕只要铮儿能回来,朕不想他死啊,朕没想过让他死啊!” 南帝已哭到无声,只能听到嗓子里有一口气沉沉地颤抖着,哭得像个稚儿一般张着口,满脸的皱纹一条一条挤在一处,花白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身形一起颤抖。 十三公子站在几步外,目光空洞甚至携着一丝冷笑。 南帝好半天才注意到他,指着他恨恨地问,“你来干什么,是你,是你害死了铮儿,是你,还有沈云间!”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他终于相信,对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狠绝奸诈的老叟,多说无益。他是可以说点什么气气他,可显然这样一个自私虚伪的小人,轻易也气不死他,气死他有什么用,气死他,六哥也回不来了。 十三公子依然冷笑着,目光空洞着,没有情绪地道:“臣是来问问陛下,六哥的丧事应当如何操办,是恢复宸王的位份风光大葬,还是当做没有这回事儿,私下里偷偷埋了。” 南帝看他这副淡漠的态度,愈加恼怒,指着他道:“你!你六哥走了,你竟一点也不伤心,还说什么偷偷埋了的风凉话!” “可是要恢复宸王的位份,便等同于昭告天下,当日陛下对六哥的宣判是错的,陛下可愿承认?” 南帝听到这话,稍稍冷静了一些,不回答。 十三公子心里就有数了,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是错的,他不过是怪苍天无情,怪造化弄人,怪这天不随他的心意,反正不怪自己就是了。 “看来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十三公子道。 南帝仍死不承认,“朕没有那样说过!” 十三公子便又是一瞬冷笑,眼神冰凉,“好,陛下不愿做这恶人,臣来做,臣给陛下一个理由。沈云间腹中怀着六哥的骨肉,风光大葬便会满城皆知,沈云间很快就会知道。她只是个女人,这消息她受不住的。陛下委屈六哥这一时,实是为了六哥的后嗣着想,”讽刺地冷然一笑,“六哥泉下有知,会明白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 无天的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夷,密林间的一座高台上,赵知身负手而立,仰望着浩瀚星空,一颗耀眼的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际陨落。 赵知身表情肃穆而黯然,静静地问身边的副将,“死了?” “引剑自刎。”副将回答。 赵知身的眼睛便闭了起来,良久才道,“又逼死了一个啊,可惜了。”惋惜地摇了摇头,赵知身问,“她呢?” “被慕容笑抢去,消息递过来的时候,人还在,似乎是找到解药了。” 赵知身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凤凰胆自然是他派人送过去的,只是他身在千里之外,无法准确地估算金都里的每一个细节,也就算不到凤凰胆并没有救成云间的命,这些日子没有继续进攻,也是不想再帮金都里的人节外生枝,等她那边情况稳定了再说。 接到慕容铮离世这个消息,赵知身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在云间身边呆过那么久,宣武军阵他当然会用,慕容铮也会。他本以为,南帝迟早会坚持不住,派慕容铮挂帅前来,与自己大战一场,战场上的事情你死我亡,输赢成败自无话可说。 可惜,那个唯一有能力与自己一战的人,死在了自家的泥潭里,一场实力匹配的酣畅之战,就这样不了了之。 十分地可惜。 赵知身立在高台上,粗长的大笔一挥,在血红的旗帜上写下了一个“辰”字,辰——无天的“宸”。无天的宸王本可势不可挡,这一个“辰”字,足以令心虚的南帝感到畏惧。 “玄甲军听令!”赵知身高举旗帜,长声道:“南帝自折羽翼,从今往后,南国再无一人可挡我辰军铁蹄,宸王下葬之日,便是辰军攻入南城之时!” 身着黑金玄甲的将士们望着那面旗帜,将手中的长枪高举,天地齐音,浩浩回旋。 “杀!杀!杀!” …… 那是极阴沉的一日,整片天空灰蒙蒙的白,不知道太阳藏在哪里偷偷哭泣。 通往陵墓的道路上,乌风阵阵,将夏季硕大繁茂的叶片,吹翻过来又吹翻过去,叶片拍打与风声呜咽和鸣,听不清是怎样的悲伤,十三公子一瞬恍惚,感到这样的声音,像极了沙场上困守的军士们,齐齐低唱的思乡故曲。 他的六哥,配的上那样的浩然相送。 只是,道路上所行的,不过徐徐几人,抬着棺木,举着幡绫,十三公子的手一直扶着那一副漆黑的棺木,他的六哥躺在里面,噙着临死前,那一丝无怨无悔心满意足的微笑。 慕容铮的无怨无悔是因他的心胸,而他的心满意足,是因他以为这一路,会是和云间一起。 十三公子在这一点上也觉得对不起他,他不能让云间陪他一起上路,如果慕容铮真的在天有灵,也宁愿黄泉路上踽踽独行,也不要她追来相伴。 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可就是很抱歉很抱歉,如果慕容铮爱上的是任何一个其它的女子,管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一定第一个提剑去杀了她,也不让他六哥一个人走得孤单。 可是云间不行啊,不行啊…… 其实慕容铮死去这件事,因当时十三公子已情绪崩溃,哪里还顾得上遮掩,喊了御医来诊,风风火火的动静,是瞒不住宸王府的,继而也就瞒不住消息还算灵通的皇亲贵戚,只是南帝不明说人不在了,谁舍得站出来揭穿这个事实。 既然是偷偷地安葬,十三公子便连过往与慕容铮交好的几个兄弟都没有惊动,他不是惧怕他们的责骂怨恨,只是不想要再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就让这事情暂时混沌不清,给大家心里都留点希望吧。 宸王这个人在世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活着该做的事,大多有权有势的,谁不是早早的就开始给自己挑选埋骨之地,修建豪华的安睡之基。 慕容铮没有。 一座还算体面的墓,是匆忙中临时挑选的,十三公子把头靠在棺木上贴了贴,仿佛耳语一般,沉沉地道:“六哥,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我会让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了,他的手掌不舍地在棺木上抚摸了几个来回,闭了一瞬眼,吐出一个字,“葬。” 棺木缓缓地沉入穴底,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生怕出现一丝不够稳妥的动作,将那棺木磕了一边一角,都会心疼。 再之后是一方厚重的巨石,缓缓推进,要将那墓室封闭起来。巨石的推进给墓穴内带来阴影,越来越多的阴影,直到彻底闭合的那一瞬,便再也见不到光亮。 十三公子看着那些逐渐将慕容铮笼罩掩埋起来的阴影,歪歪沉沉狼狈地跪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成串流淌,他咬着牙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相太过凌乱难堪,他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还在幻想着,那缝隙里会忽然扒出一只手,从里面跳出个人,生龙活虎地跟自己抢老婆。 他盯着那缝隙,直到它严丝合缝与大地浑然一体,十三公子闭上眼睛仰天长声大恸,惊得林中飞鸟四散,在头顶呜呜盘旋。 “六哥……” “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向你谢罪!” “六哥,你!慢点走……” …… 十三公子回到珺王府,就听说云间又在闹事,她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嚷嚷着不吃药,要回宸王府。 十三公子走进去,看到云间已经自己下了床,一脸不屑地坐在一处,凉凉地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本不想跟他说话,还是忍不住挖苦,“哟,看这样子你这是哭过呀,不对,你怎么会哭呢,我看是丧良心的事情干多了,这双眼睛又遭报应了吧。” 十三公子不还嘴,走过去将药碗递到她眼前,嗓音因哭泣而残存一丝喑哑,“吃药。” “我要回宸王府。”她说。 “先把药吃了。” “回去我就吃。” 十三公子沉一口气,摆出过往的冷脸色来,“进了我的门,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出去?” 云间用无赖地态度回答,“那我就不吃药,病死在这儿,你总不能将我的尸首一直供着,我要腐了烂了,变成灰烬,我这魂往哪儿飞,你也关不住。” 重重地冷笑,十三公子道:“你不会死的,你若有想死的心,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他说的没错,好端端的她想死干嘛。 目光一瞥,“反正我就是不吃。” 十三公子眉头一皱,“你回去干什么?没人知道六哥被送去了哪里,你回去也找不到。” “我找他干什么?”云间冷笑着问,“他在寺里,比跟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卑鄙之徒打交道好太多了,我很放心。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只要没灾没病地压着,就不得消停。我——会风风光光地把他接回来,用你们这些人的血为他铺就登临天下的红毯。” 云间抬起眼来坚定地看着十三公子,“我一定会做到,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十三公子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听她说着这些话,可他心里分明地知道,她所有的打算都已是绝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瞥过眼,他说:“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你先把药吃了。” 她冷脸拒绝。 十三公子点点头,好,你不吃,我喂你吃。他把药碗凑到自己唇边,仰头喝了满满一口,欺身而上,大掌托住云间的后首,将她压迫着面向自己,贴近她的嘴巴,将一口药汁霸道地灌进去。 云间拼命地反抗,可她没有力气,倒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好歹是喂进去一些。 十三公子不管她呛是不呛,端起药碗来准备再含一口,侧脸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云间一个巴掌。 即便挨这一巴掌的时候,他手里的药碗也一抖没抖,也不觉得疼,继续方才的动作。云间被呛了一口呛怕了,这次不禁地老实了一点,被迫将一口苦药喝下,拼命地对他拳打脚踢。 她的那点力量,轻轻松松地被男人的一只手掌便化解,十三公子半身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捉住她的两只腕子,盯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你打我骂我都没有用,你只有活下来,至少把自己的身体养到有力气反抗我的时候,才有资格把我看做敌人。” 十三公子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脚,站在两步外直盯盯地看着她,云间自咬牙切齿,但又明白他所说的是最基本的道理,咬了半天牙,怂了。 转手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半碗汤药,只用了不过两三秒。 放下药碗,气势仍不愿输人,凶巴巴地将他瞪着。 十三公子看着她的模样,眼锋微微一瞥,唇角泄出了一丝笑意。色厉内荏才是她啊,她若是一直都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他习惯了,不觉得腻的。 云间看到他那一笑,便发觉这一战自己已经输了,不高兴地沉下脸来,发誓地道,“我早晚会杀了你!” “好,我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 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顺王府,是第十五皇孙慕容允的家宅,今夜灯烛暗淡,慕容允正不顾堂堂男儿形象,呜呜地哭泣着。 第八第九皇孙慕容晟与慕容羽陪在一旁,看眼色也分别哭过几回,只是看弟弟哭着,做兄长的必要冷静一些,只得不住嘴地安慰起来。 一说没见到六哥尸身,便绝不轻信此消息的,一说陛下在养清殿都哭成泪人了,还需何种证明。 慕容允便哭得愈加激烈。 悔不该当日让慕容铮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谁知他说决意不做皇帝,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仍是做兄长的更冷静一些,慕容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六嫂救出来,他慕容十三前脚看着六哥走了,后脚便将六嫂掳去了他的珺王府,此行此心天地可诛,咱们绝不能让六嫂在他手里受了委屈!” “对!”慕容允抬起哭红的眼睛,“六哥生前最牵挂的就是六嫂,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六嫂平安!” “拼命拼命,你满脑子就想着拼命,他慕容十三干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会想不到咱们要救六嫂?他做都做了,会怕你跟他拼命?要救六嫂,还要想想办法才行。”慕容晟道。 慕容羽认可地点头,“咱们去请太子妃娘娘出面如何?”说着,又自顾摇了摇头,“太子妃娘娘因为高荜的事情,刚从大理寺放出来,现在没准还不知道六哥这事,这半年来受了两次牢狱之苦,知道了,怕是消不住。”想到这里,慕容羽眼光一闪,“咱们去请莲夫人,莲夫人虽然是十三的生母,一向与六哥和太子妃走得近亲,十三如此大逆不道,这件事情,莲夫人必也不会向着他!” “对,就这么办,明日一早,咱们就去东宫拜访莲夫人!” …… 慕容兄弟几个到东宫的时候,先遇见的却是安仪长公主,长公主正从太子妃的寝殿里出来,对兄弟几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走远了一些。 兄弟几个走上去,纷纷恭敬地唤了声“姑母”。 安仪长公主道:“本宫知道你们几个在想什么,太子妃现在的样子不看你们也知道,但这件事情到底不可能遮掩太久,这往后安抚太子妃的事情,还需你们兄弟来做,切莫冲动行事。” “可是六嫂现在在珺王府,我们几个正要去请莲夫人……” 慕容晟的话还没有说完,安仪长公主微微低叹一口,打断道,“本宫都明白,你们可以去请莲夫人主持此事,但千万不能闹大了。十三对宸王妃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见,想必宸王妃此刻,也还不知道你们六哥的事情,你们怕是也不知,她腹中还怀着铮儿的骨肉。” “什么!六嫂已有身孕,那便更不能让他落在十三手里。”慕容晟道。 安仪长公主点头,道:“本宫昨夜已经进宫请示过陛下,无论从礼数还是为这一丝骨血着想,都绝不能再继续放任珺王胡作非为,陛下已经首肯让本宫将宸王妃带回府中照料,现在你们就随本宫去珺王府,让十三把宸王妃交出来,只是切记切记,不要提你们六哥的事情,免得她伤了胎气。” 那兄弟几个均是连连点头,行着大礼道:“多谢姑母仗义相助,姑母对六哥和六嫂的这份恩情,我们兄弟几人代六哥记住!” 长公主仍是一派慈悲的模样看着他们,伤怀地幽幽叹一口气。 转过身来,眼底却泄出一分笑意。这几个人过往与宸王交情深厚,宸王和庆王可不同,庆王是树倒猢狲散,宸王这一走,却能将他们的心拧得更紧更实,为了完成宸王生前的愿望,必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这么好用的棋子,可不能随意错过。 …… 珺王府里,云间刚刚将吃过的药吐了,看着一桌子花样百出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那雪颜羮的烦恼,说是慢慢用着药,就能随着时间清除干净,已经不足以构成烦恼,可这怀着身子又成了新的烦恼。 她不想怀孕,她对将这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事情,一点期望都没有。她这一生,已经夹在仇恨和手足相争之间十分地尴尬,这孩子生下来,境地或许比她更差。 云间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这身子已怀了有两月多,正是孕症激烈的时候,再想平心静气,也是看什么都不能顺眼。 十三公子走进来,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又不吃药。” 云间怕十三公子又用那种方法喂自己,冷着脸,“吃不下。” “吃不下也多少吃一点。” 他把药端过来,被云间挥手打翻,头继续冲着床里的一边,不看他。犹豫了半晌,道:“慕容笑,你给我一碗落胎药可好,我真的很累。” 十三公子依然静静地看着她,几乎一瞬就明白了某件事情,静静地问,“谁的孩子。” 云间不语。 十三公子说,“如果是六哥的,你说得出这种话吗?” 她紧紧抿唇,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嘴硬,其实丝毫没有意义,她从来没想过让慕容铮去认下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又不想生十三公子的孩子,这想法说起来十分地无情,可无情还是必须要说。 她终于肯转头看他的眼睛,甚至将身体提起来一些,仰着头几乎是哀求的模样,她说:“你这样了解我,便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你成全我,你放了我好不好,这一次我真的求你,好不好?” 清泪两行伴着话音滑落,她对这个人有许多千种万种说不清的情绪,可唯一说得清的一种是,他做了太多令她厌恶的事情,诚然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些威逼利诱栽赃陷害的把戏,她用过很多,可她至少还守着一丝良心,没有去伤害好人啊。 云间不要跟他在一起,她要铮哥哥,铮哥哥懂得安慰她呵护她,懂得怎么样让她变得更好,宽容别人,更宽容自己。 只有跟铮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将那些国破家亡的仇恨放得淡一点,她背着那些仇恨实际是很累的,只是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放下。 现在有个人可以教她,十三公子还说过要用真情感化她,但他只说得出来却做不到,那个懂得感化她的人,被他赶走了呀。 云间哭得越发伤心,软软地瘫坐在床边。十三公子看着她,她曾说过绝不求他一次,可现在她还是求了。 她说不求的时候,是因为那人还在,有力量支撑着她,她有底气。但现在她又变回了一个人,她习惯了有人支撑,忽然回到一个人,她无助了,她学会求人了。 十三公子喜欢她,喜欢的便是她那股坚强不服输的气势,那是他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见过的。可是为什么,他却亲手把她变成了一个会求人的人,为什么他的喜欢会让她如此的不舒服。 他说:“对不起。” 云间含着泪光摇头,“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没有用的,我现在只想要离开你,没有一点关系的那种离开。你知道我,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更不需要你的照顾,你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根刺,你一次次地靠近,只会让我血肉模糊,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云间抬起眼来,依然是哀求的目光,唤他的名字,“慕容笑。” 十三公子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悲苦,他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无助,他很想抱她,可是她说疼,他不舍得,可是她怎么能让他做那样的决定,亲手去切断他们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 他做不到! 十三公子想要暗暗握拳,可是似乎身体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瞬对视,明明是她眼神卑微乞求,却是他先败下阵来。 十三公子转身,仰起头来,忍住眼底的潮湿。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所以要用尽一切尽可能地弥补。她要弱就弱吧,但他还不能陷进悲伤带来的软弱之中,总得有个人一直撑下去。 放任云间在床边哭泣,十三公子没有回应,静静地抬脚走了出去。 “安康,把杜若叫来。” …… 珺王府的密殿里,十三公子站在一处,冷眼看着一袭黑衣包裹中的杜若,杜若的表情如常,以为十三公子又要给自己指派什么秘密的任务。 他只是一直一直冷眼看着她,盯了很久很久,手里持着一把金色短刀,金刀出鞘的时候,发出“噌”的一声鸣响。 杜若被这声音惊了一瞬,十三公子将短刀扔在杜若脚边,声音低沉隐忍,“我问你,宸王在天牢的时候,我派你去向他送信,告诉他此为权宜之计,为了保住沈云间的性命,这条消息,为什么没有送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 长公主的目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金枭阁的规矩,任务没有完成,以死谢罪。 杜若不回答,静静跪下来,捡起地上的金刀,准备抹脖子了事,十三公子飞快地弹射过去一样东西,打伤了杜若的手腕,使她手中的金刀应声落地。 杜若垂首跪在那里,依然不说话。 十三公子问,“这条消息,你根本就没有送出去是吗?” 杜若还是不说话,十三公子悲苦的冷笑。他仍记得自己亲手逼死梁是宁那一次,云间告诉他,人心疾苦所能带来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但梁是宁是梁是宁,十三公子不相信他六哥会仅仅因为失势而自刎殒命,他的离去中,一定还伴随着另一种情绪,就是情。 如果他知道云间能活下来,怎么可能舍得留她一个人在世上独行。在那些权利的斗争当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只是一场玩弄,这样的生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但如果能陪云间一起离开,这样的死便是一种意义。 所以宸王,在离世前一定不知道这个消息。 十三公子早就料到南帝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所以他已经尽可能地小心,身边愿意信任的人并不多,却不想事情就发生在自己最信任的这几人身上。 “害死六哥,你以为一死就能弥补么?”十三公子问。 杜若说:“陛下说一旦解药的事情泄露出去,便会即刻焚毁配方。” “你不说我不说,六哥不说,谁会知道!” “金枭阁不能背叛陛下。” “愚蠢!” 十三公子说着,将一叠信洋洋洒洒地挥在杜若面前,“两年前,你奉陛下之令调查陈秀通敌一案,在花楼遭遇危险,被本公子所救,这件事情,实际是陛下安排好的,对么?陛下早已有让我接手金枭阁的打算,我在一年之内,顺利掌权金枭阁,实际都是陛下的安排。陛下安排你在本公子身边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更重要的,是让你监视本公子的一举一动!” 杜若依然垂首不语,只是目光扫到十三公子丢过来的那些信上面,信封上的字迹,令她有些惊讶。 “看看吧。”十三公子的目光冰冷而怜悯,“看看陛下除了这些,还安排了什么更长远的,无论是你,一个罪臣之女,还是我,堂堂皇孙,都不过是他股掌之中的玩物,任人摆控罢了。” 杜若拆了一封信打开,又拆了另一封,又拆开一封,目光难以置信,持着纸张的手指有些颤抖。 “这些信件在多年前就已经备好,看到这些信件,你便会以为你的亲人还活着,为了亲人的安危不顾一切地为陛下卖命,但实际上,你父亲早已经病逝不在了,你连他的最后一面,连他葬在哪儿都不知道。”十三公子说着,悲凉地冷嗤一瞬,“我其实早已知道这些,怜你孤苦,不忍告诉你,却不想纵容你酿成了大错。我应该怪谁?我们所有人,都是害死六哥的罪人!” 十三公子说完,黯然转身,“安康,让她走吧。” …… 珺王府里十三公子的寝殿外,安仪长公主带着慕容允兄弟几个浩浩荡荡地来要人,珺王府似早也有了准备,虽不好直接交手,府兵还是先将里头住着云间的寝殿一层层围起来,不许来人靠近。 安仪长公主还是要面子的,不同匹夫讲道理,但有不要面子的,便是被特意请过来的莲夫人。 莲夫人量这些人也不敢跟自己动手,一步一步朝前逼近,府兵握着兵器,又只能一步一步倒退。 安仪长公主便眯着眼站在太阳底下,安慰慕容允兄弟几个稍安勿躁。 十三公子赶来的时候,莲夫人已经快走近门口,只是几层府兵将门口堵着,莲夫人亲自上手,也推不动这堵厚厚的人墙。 看到十三公子过来,慕容允忍不住开口大骂,“慕容十三,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害惨了六哥,快把六嫂交出来!” 十三公子目光幽幽,懒懒地甩开手中小扇,噙着笑走近,停在几步外道,“内子身子需要清养,珺王府内不宜喧哗。” “什么内子,那是六嫂,十三,你太过分了!”慕容晟摆出兄长的模样训斥。 十三公子自不当一回事,一脸不讲道理的模样,继续摇他的小扇。 慕容允还想骂娘,安仪长公主清了瞬嗓子,声音一字是一字的,不争也不吵,“宸王虽已出家修行,与韩人小公主的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不过,沈絮今日的身份到底已不是往日身似浮萍的小小花娘,十三你虽贵为亲王,可沈絮的身份也不比你差在哪里,十三你就算有何样的心思,也要按照礼数规制一步一步来办,这一声‘内子’是随意喊不得的。” 十三公子掀了一瞬眼皮,好地问,“怎么,长公主姑母也要来淌这趟浑水?” “本宫是奉陛下的旨意,接沈絮公主回府中修养。”长公主淡淡然地道。 十三公子点点头,“唔,陛下的旨意,那就烦请长公主姑母将圣旨拿出来看看,若当真是陛下的旨意,本王也怠慢不得。” 长公主面色微紧,她确实跟南帝提了这件事,南帝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似是同意的,但又觉得为这种小事亲下一道圣旨,显得圣旨十分儿戏,便让长公主酌情处理。 长公主道:“陛下传的乃是口谕,十三你是性情中人,但姑母劝你还是清醒一些,这件小事若是闹到了陛下面前,说了什么让沈絮公主听到了,必是得不偿失的。” “哟,”十三公子轻笑起来,“前日里还说要与本王千好万好的长公主姑母,今日竟就威胁起本王来了,人心叵测啊。” 莲夫人听到这话,走上来道,“如此言语,你眼中可还有一丝长辈礼教!” 十三公子冷笑,“事已至此,母亲认为呢?” “慕容十三,你不要脸!”慕容允再次开口骂道。 来这一趟,大家算都看明白了,十三公子就是彻底不要脸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但莲夫人自认养出来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儿子,自己的老脸也不用找地方搁了,转身朝紧闭的房门冲过去,势要拼了老命把里面的人抢出来。 十三公子飞快地使了个眼色过去,守门的官兵既得了命令,一记手刀敲在莲夫人颈上,便将人敲昏了过去。 慕容允咬牙切齿,“十三,那是你的亲娘!” 他嗤笑,“对亲娘尚且如此,本王对你们更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要从本王手里抢人,就拿出本事来,吵也吵不过,闹也闹不过,你们让本王如何相信,这人给出去,会比在本王手里更安稳。滚吧,再因这种事情惊动我娘,六哥的结局就是你们的榜样!” 话罢瞥眼转身,那一瞬的眼神,冰寒入骨,竟然连年长许多的慕容晟都不由得为之一震。 但再不要脸,他的话也有些道理,慕容晟很快就意识到,只这样正大光明地来要,是绝对不够的,急忙安抚了慕容允的情绪,暂时拉着兄弟们离开了。 长公主看完了好戏,也便施施然地离去。 待那些嘈嘈嚷嚷的人都散去,十三公子推开房门走进去,看见云间老实巴交地坐在床上,只是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不要脸”。 “你不是自己也不想跟长公主回去么?不然方才怎么不出去帮他们说话?”十三公子无所谓地问道。 云间确实想离开珺王府,但也确实不是很想去长公主府,毕竟那里有个师子钰就够让她受的了,况且长公主府里还有个心如明镜的安平侯师光,她想做什么,很容易被师光看穿,也是个不小的障碍。 “陛下可不是个处理家室的好手,就算以为你腹中怀着六哥的骨肉,不方便住在珺王府,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接到宫里去,要么就是东宫,再不济也是送去陆将军府由朝曦夫人照料,送去长公主府,这主意必是别人拿的,长公主来淌这趟浑水,为什么?”十三公子问。 这是一个让云间很容易感兴趣的话题,她冷着脸回答,“为了让师子归能经常见到你,长公主是个女人,有些阅历且还十分年轻,对儿女情长的事情看得更明白一些。我去了长公主府,又不愿见你,你要打听我的消息,必要经过其它的人,师子归这时便有戏可唱了。” 十三公子点头,“看来长公主还真的是一心为我着想。” 云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瞬唇角,恐怕长公主的目的,还没有这样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 皇太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师子归呆呆地看着一处,呆呆地想着什么。 师子钰在一旁,杏眸微冷,顺着师子归的目光看去,知道那是珺王府的方向,师子钰道:“姐姐不懂母亲为何要将那克夫的晦气东西接到家里来?” 师子归摇头,“不懂。” “还不是为了你。”师子钰有些不屑,自那次十三公子来长公主府将他教育了一通之后,师子归接着也将师子钰不懂事的行为训斥了一番,长公主和安平侯师光也没有哄他的态度,师子钰从小就听不得逆耳的话,近日性情变得更加乖戾。 脸上被十三公子割破的伤口已经长好,但可惜落下了伤疤,虽然长公主府有钱,会尽可能将这伤疤淡去,但总会留下些痕迹。师子钰原本一张小脸长得还是非常俊俏的,已经过了生辰,这一年他也有十五了,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这一年个子蹿得非常快,站在师子归身边,已经比她姐姐高出了许多,因那一道伤疤的缘故,面上更平添了一些冷冽之气。 “是么?”师子归幽幽地问,似也并非向师子钰发出的疑问。如果沈云间住到长公主府来,自然很容易招惹来十三公子的走动,自己便有许多机会见他,可再有出场的机会,这出戏里她依然不过是配角罢了,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师子归不这样认为。 师子钰抬了抬眼皮,“姐姐要听实话?” 师子归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发现他的眉宇不知从何时起,增了一道不该有的成熟和冰冷,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家里的人都没有太关心他。 师子钰道:“今日母亲带着八哥九哥还有十五哥他们去珺王府闹了一通,结果可想而知。母亲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即便是将慕容十三得罪了,对母亲来说也没什么。可是对八哥九哥他们来说呢,慕容十三害死了六哥,眼下又占着宸王妃,霸气凌人,八哥九哥他们,会继续放任他嚣张么?母亲带着他们去,表面上是替他们撑腰,实际是让他们看到,慕容十三仗着有陛下的宠爱,连母亲的面子都不给,要跟他争,争理是行不通的,只能争权。” 师子归蹙眉,“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不是一直是要支持颜开做太子的么?” 师子钰轻笑,“都是母亲的侄儿,谁做太子、谁做皇帝,对母亲来说区别很大么?若是当年的慕容十三,母亲当然会一如既往地帮他,可他现在势头发展太猛,目中无人不念旧情,若他当真当了权,就算姐姐你做了皇后,日后的皇后一族,也不见得会比今日的皇后一族更加风光,姐姐你可别忘了,雪颜羮的配方,是从咱们家流出去的,这事儿一旦被慕容十三知道了,六哥之死,长公主府也逃不了关系。” 师子钰说完,幽幽地深吸一口气,“姐姐你毕竟不是母亲亲生的,让你去勾引慕容十三,不过是不想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罢了。” 师子归听师子钰这样说,眉头蹙得更深更紧,不解地问,“子钰,你怎么忽然开始想这些?你怎么也变了。” 师子钰清冷一笑,十分轻蔑,“因为我讨厌那个男人,他想要的,我都会抢走,包括沈云间!” …… 皇宫内院里,花园的空地上,师子钰穿着一身束袖的暗金劲装,神情专注地表演一套枪法,身形矫健,钢刃有余。 南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些日子来,脸上难得露出些放松的表情。安仪长公主缓缓地走来,搀扶上南帝的手臂,道:“子钰又进宫来哄陛下开心了?” 南帝缓缓地似笑非笑,“是啊,子钰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但想到他是来哄自己开心的,便想起了那件不开心的事情,表情旋即黯然下来。 师子钰收枪,将长枪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形,被守候在一旁的侍卫接走,走过来道:“这是铮哥年前教我的冲锋枪法,我足足练了半年,可惜不能再得铮哥的指点了。” 长公主微斥师子钰一眼,嫌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子钰装作不懂事的模样,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能说便是心中有鬼,我心中坦荡得很,我要像铮哥一样,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大英雄!” 南帝见师子钰如此,心中无限感慨,另又有一丝欣慰,对安仪长公主道:“子钰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必苛教,南国的儿郎应当如此。” 长公主勉强地笑笑,眼锋暗暗地扫了扫师子钰,她自己养了个什么熊儿子她能不知道,师子钰不会真的变好,他只会便得越来越坏。 南帝叹了口气,问道:“沈云间那边怎么样了?” 师子钰又上前一步,“还用说么,十三哥必是不会放云间姐姐离开的,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才掳到身边,是我我也不放。” 安仪长公主又冰冷地扫了师子钰一眼,笑着对南帝道:“父皇,您别听这孩子瞎说,十三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女子十三若是想要,给他就是了。” 南帝自己心里本也就是这么想的,失去慕容铮使他心力交瘁,而慕容铮的离开,散余的权利也需要善后,这些都是需要花费心思的事情,那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暂且随他们吧。 师子钰却不同意,好地道,“那女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母亲是韩国的公主,母亲也是公主,若韩国未亡,真要论起身份来,我还真得叫她一声姐姐。” 南帝只当是一句家常,随便听听也就算了,师子钰和长公主送南帝回养清殿去,刚走进殿里,外面就有人来报,说韩地一方州郡发生暴乱,砸了当地府衙的招牌,连府衙老爷的亲随都被拳脚打死了。 死伤足有数十人。 长公主不想明着搀和,急忙以不耽误陛下处理公务为由,带着师子钰离开了。刚出了宫门,安仪长公主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小子怎么偏挑今日进宫?” 师子钰无所谓地回答,“因为今日韩人暴乱的消息就该传进宫了。” “你?”安逸长公主难免震惊。 师子钰微微地一挑眉,“我只是做了母亲想做而不敢妄作的事情。” 安仪长公主有些恼怒,南帝刚失去了两个能干的孙子,心里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但凡发现有任何人不在自己的掌控中行事,必都会严惩不贷。所以就算心里有千万条沟沟回回,也更要注意看着南帝的眼色行事才行。 师子钰这样小的年纪,做事情一定不会多么谨慎,万一被发现披露,她多年的隐忍都要白费。 师子钰仍是一派不当回事的样子,“母亲若是不这样瞻前顾后,做皇太女的理想说不定早就实现了。” “你胡说什么!”安仪长公主利落地甩了师子钰一个耳光。 师子钰也不当回事,望了眼天,道:“就当我是胡说吧,就当我是早些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母亲也知道,陛下一心一意要扶持慕容十三做太子,长公主府又暗里将慕容十三得罪到了如此地步,母亲在暗中布局的时候,还没有想到慕容十三是个这么不好控制的角色,他日慕容十三当权,这南朝的权贵头一个败落的说不定就是母亲您呐。” 师子钰说的没错,长公主虽然有野心,但目光之所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程度,利用十三公子压倒宸王的时候,她还只想着怎么让师子归重新勾搭上十三公子,再利用亲近之便去摆布他。可慕容铮一没,却发现这十三又成了下一个慕容铮,于是便只好去转头联络慕容家的其它几个兄弟,企图利用这些人去跟十三公子手足相残。 她只是个女人而已,女人想做什么事情,习惯的总是利用它人。而师子钰就算再年轻稚嫩,也是个男人,男人想做事情,总喜欢亲自上马。 师子钰道:“韩人暴乱的事情是我安排的,暴乱的理由也是我教他们的,母亲,当年沈云间是怎么耍咱们的,放出消息说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逼得陛下亲自下诏接韶明公主回来,我也被骗去差点送命。不巧她也是一位公主,也嫁给了敌国,这件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刚好也很受用。韩人真的在意自己的公主受委屈么,他们在意的是,连公主过得都不好,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们的希望宸王也已经倒了,宸王倒的消息迟早会传去霍北,霍北很可能卷土重来,要抵御霍北,陛下依然只能安抚韩民,而安抚韩民最快的方法,不还是在他们那位公主身上么?” “即便是如此,陛下很可能将沈絮再嫁一次,你越是这样做,越是给了十三向陛下求娶沈絮的借口。”安仪长公主道。 师子钰幽幽地摇了摇手指,“娶他们的公主,不过是因为陛下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但是我想到了,母亲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6 何以安邦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天下万事万物,瞬息万变,能者见招拆招,智者一步三思,纵使目光如何长远,手段如何精准,却没有人能跳脱此一则规律,看到瞬息万变之尽头。 南帝慕容典作为一方霸主,手段和目光自超过常人,但他当年想打韩国的时候,是真的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去打,可打过了总要善后,那韩地的千里水土不能荒废闲置,韩人也不可能一概杀光,但韩地终究曾是中州的一方大国,这后善起来,比打破这个国家还要麻烦。 这种吞并大国的事情,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通常的做法是,把城邦攻下,仍留下王室,收为属地,王室向主国俯首称臣。 奈何朝曦门一役之后,韩国王室骨头太硬,除了沈朝曦一人,纷纷自尽殉国,一个能拿来封王的男丁都没剩下。 这便造成了南国只能在韩国公主身上做文章的尴尬局面。 过去韩地由慕容仲管辖,强权之下民不聊生,韩人虽有反叛之心,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后来韩地由慕容铮照看,慕容铮采取怀柔之策,倒确实将韩人的心笼络到了一些,南帝看不起这些无主的蚁民,并不认为慕容铮的倒台,会激起韩人多么大的怨愤,再亲政爱民,也不是自家的主人。 所以在处理慕容铮的罪案时,才雷厉风行。 此刻南帝依然有些犹疑,当真是失去了慕容铮的管辖,韩地才彻底乱起来了,还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南帝将一众孙子唤来宫中,问他们谁对韩地这块的职务有兴趣。 慕容晟已经与其它几个兄弟商量好了,绝不能让十三公子轻松地将慕容铮生前所拥势力轻轻松松地夺走,第一个上前自荐,声称要继承六哥怀柔韩地、南韩齐心的遗愿。 十三公子在一旁嗤笑出声,“当年庆王接管韩地,是因为那地方本就是他带兵打下来的,韩人因惧怕而屈服,后来六哥接管韩地,是因他多年为韩人着想,在韩人心中打下了足够的根基,后又娶了他们的公主,一切名正言顺,你来管,这么大的韩地,你管得了么?” 十三公子说话时,仍是一派嘲讽的模样,听得其它兄弟们面红耳赤,纷纷打算上前帮慕容晟说话,同十三公子吵架。 “十三你对韩地也有兴趣?”南帝眯眼问道。 十三公子依然噙着轻松的笑,“没兴趣。” “哦?” 这是出乎南帝意料的,管韩地究竟会带来好处还是麻烦且先不说,但这可是十三公子的一个大好机会啊,这时候提出娶沈絮,却接管韩地,是个正当理由,他不应该错过才对。 南帝甚至怀疑,这暴乱的事情根本就是十三公子自己搞出来的,毕竟督造长城那件事情,也是他提出来的,督造长城这事儿,还仍是韩人心中的一块阴影,南帝至今也没打算将这件事情彻底放下,只是慕容铮突然没了,所有的事情不能一股脑解决,需按照条理一步步来。 南帝继而问道:“你没有兴趣,你这些兄弟们又不合适,那你心中的人选是?” “就按照古制,韩地本就是沈家的,让沈家人来管不好么?”十三公子道。 “沈家已无男丁。” 十三公子嗤笑,“沈家的女儿比在座的男丁差了多少?” “这……” 众位兄弟们纷纷垂目,慕容铮之罪,大家是不信的,但揭发慕容铮之罪的时候,已经把云间过去一年暗中做过的许多事情都摆到台面上了,那庆王可是被那女子一手撬动的,这样的本事,他们自认还真的没有。 “女子称王,没有这样的先例啊。”慕容允小声嘀咕道。 十三公子点点头,“也不是一定非要封王,随便安个虚职,是那么个意思就可以了。再说,姓沈的也不止沈絮一人,不是还有朝曦夫人么。但无论是谁站在这个职位,只要是沈家的,沈絮作为韩国的公主都会责无旁贷,你们有谁比她更了解六哥的理想,有谁,能比她将这理想发扬得更好呢?” 这一言倒是将心里还念着慕容铮的那些兄弟们说动了一些,但又觉得,十三公子不会这样好心,他必还存着其它的心思,只是猜不透。 南帝也觉得十三公子有这样的想法十分怪,一时想不出原委,但细细想来,这不失为一个选择,沈云间怀着天大的能耐,到底是个女子,区区女子还能整兵造反不成,如果她的心当真是向着南韩一统的,启用她,倒是不浪费这女中诸葛。 不过南国到底还没到无人可用的时候。 南帝道:“国舅如何?” “国舅?”十三公子又是嘲笑,“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对了陛下,高荜现在人还在天牢里么?” 南帝没有去关心这件事情,想来估计已经让国舅救出去了,这也是他对皇后一族纵容的极限了。 这话仿佛将了南帝一军一般,南帝有些不想回答,十三公子幽幽地叹道,“家宅不宁,何以安邦,陛下擅长御人之道,心胸格外宽广,启用女子从政,倘若她做得好,那便是陛下英明,千古传诵。她若做不好,史官朱笔一挥,红颜祸水,与陛下何干。” 南帝年岁大了,便已经开始考虑如何青史留名的事情了,竟被十三公子这一言说得格外心动,只道:“此事需再作商议,都下去吧。” 十三公子是第一个从养清殿出来的,一走出去,就把塞在腰里的小扇拿出来,望了眼青天,边走边摇。 慕容晟几人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还是慕容允先一步追了上来,将十三公子拦住,问:“六嫂一介女流,经历凄惨,能安然度日已经不易,你为何还要将她推到朝局这等是非中来。” 十三公子淡淡一笑,冷眼道,“就凭你们几个沉不住气的,六哥的事情瞒得了她多久?” 慕容允不服,他们就算沉不住气,嘴巴还是很紧的。 十三公子继续问,“倘若她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慕容允垂目。 十三公子目光坚定而悲凉,“不过是横剑自刎追随而去罢了,只有她心中还有牵挂,肩上还有责任,才能支撑她走下去。” 方才在殿里,满堂的人都在猜十三公子安的是什么坏心思,无一人猜得出来,他安得竟是这样一番好心思,慕容允不禁有些震惊,为心里方才对他的一番诽腹而感到有些羞愧,叠起手来严肃地行了一礼,转身回到兄弟那边去。 回去将十三公子与自己的话说了,慕容兄弟几个各自都有些暗叹,只道:“恐怕他还有多余的想法,咱们千万将他盯紧了!” 望着那在素白空荡广场中行走的背影,虽然他摇着小扇,风流洒然,却因为孤单而显得有些落寞黯然。 而十三公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自那女子的心已不再被他拥有开始,这世间便再无一人懂他。 自作自受罢了。 …… 回到珺王府,十三公子便将自己举荐云间亲自去管辖韩地的事情同她说了,云间自然是眼底一亮,心里其实高兴得不得了,脸上不领情地道,“讨好我,没用的。” 十三公子自然并不在意,看她整日闷在房里,盛夏酷暑,闷得额上渗着细汗,便就甩开小扇,在云间身侧帮她扇了扇。 云间嫌弃得很,劈手将扇子夺过来,撕裂了扇面仍在地上。 十三公子不悦地瞥她,走过去将小扇捡起来,心疼地道:“最喜欢的一把扇子。” “哦,那真是万幸啊。” “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都要毁了?”十三公子问。 云间不屑,“嘁,我可没心思钻研你的喜好。” 他将被撕成两半的扇子合起来,随意地放在一边,“不必钻研,我只喜欢你。” “滚!” 十三公子微微低笑,“我是要滚的,而且是滚去很远。” 云间不解,适才瞟过眼锋微微看他一眼,十三公子道:“不知是谁,这么快就将宸王倒台的消息放去了韩地,很快这消息也会被递去霍北,霍北正是夏季草肥马壮之际,趁南国内乱,势必要卷土重来。守护韩地不被霍北侵扰,是六哥一直的信念,这一役,我会亲自前往。” 云间依然不屑,“要不是你搞垮了宸王,会有这档子事?你最好死在霍北,让南帝那个老不开眼的看看,没有宸王,谁能帮他守住这强取豪夺来的疆土!” 云间这么说着,心里暗暗点头,这真是个好主意,他走后,待她恢复了自由,非要安排几个高手将他杀了不可。 南帝手上没人可用,就只能再巴巴地将慕容铮从寺里请回来了。 十三公子似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心里却只得微微一沉,若宸王活着,他死一死也没什么,可宸王不在了,他一定得活着。 “我走后,便再无人管得了你。”十三公子说着,朝云间的小腹看了一眼。 那里面住着他的骨肉,正在疯狂地生长发育。 云间急忙用手掌把肚子遮住,怒瞪,“看什么!” 他眼神破碎地轻然一笑,“多看几眼,怕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它已不在了。” 云间操起身后的软枕,拼命地砸在他身上,“滚,马上给我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7 降者不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国边境,奉城。 城门口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夷地瘴林早已失守,围绕瘴林外而居的夷民,听说了鬼军的传闻,陆续有人迁徙,迁着迁着,夷地自己就快迁空了,只留下了在陆洹死去后,南帝又派去守卫的军队。 城门上站岗的士兵,遥遥望见了远方的烽火,狠狠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急忙大喊:“动,动了,夷地开战了!” 这一战似乎等待得久了一些,陆洹将将全军覆没的时候,奉城以为下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自己,本人心惶惶了一阵,但蛰伏在瘴林中的敌军并没有继续来袭,越等,边关便越是懈怠,渐渐地开始怀疑,那些鬼军是不是自己在瘴林里被熏死了。 但南国再无一名将领敢率兵大规模前往瘴林深处清扫,就算那些将军自己敢,要鼓动手下的军士陪自己一起冲进去玩命,也是很不容易的。做将军的,谁不爱惜自己手下的将士,自认没那个本事将将士们活着带进去,活着带出来,也不会冒然出动。 每到想入而不敢入的时候,才会有人忍不住叹一句,“若是宸王在就好了。” 宸王已经倒了,但宸王还没有死,百姓和下面的军将还不知他已经死去了。 距离夷地最近的奉城一下就紧张进来,急忙有守城军士得了命令,快马加鞭出城,往通往金都的道路上奔去。 站岗的士兵依然紧盯着那一团烽火,直到第二团烽火点燃,不消片刻,第三团烽火相继燃起。 那已是距离奉城最近的一座烽火台,浓烟仿佛近在眼前,硝石燃烧的味道几乎已经飘溢在鼻尖。 随着烽烟的引燃,一名又一名通信的士兵相继出城,快马赶去金都报信。 高高站在城头的士兵,看见远处如黑云一般卷来的滚滚尘埃,忽然感到大地有些震荡,一瞬失神,才高呼道:“鬼军来了!关城门!” 守城的士兵急忙将城门关紧,徒留那些尚未来得及归城的普通百姓,守着忽然紧闭的城门嘈嘈让让议论纷纷。 百姓尚且懵懂,嘈嚷中并不能感到从遥远处传来的震荡和嘶吼,直到嚷嚷了半天开门,一名从前线奔来的士兵,满身鲜血倒在人群中,他已经没有力气将前线的战事送进城里,只看着懵懂的百姓,撑起最后一口气,说了一句,“鬼军来了,逃,快逃……” 百姓惊叫着四下散开,感受到遥遥而来的浩荡铁蹄,前赴后继地向着城门撞去,齐心协力地想将紧闭的城门推开一道缝隙。 “放我们进去,快放我们进去!” 奉城的守城将军和府衙大老爷已经都来到了城门上,站在高处目光才得长远,分明能看到天边那不断逼近的一道黑线,那不是一条线,是一股军队,漆黑的军队。 他们势如破竹,几个时辰之内就攻破了布防在夷地的守军,他们浩浩荡荡,如入无人之境,一整股军队,竟然几乎走得和前线回来传递消息的通信士兵一样快! 府衙大老爷舍不得被困在城外的百姓,额上密汗涔涔,跟守城将军商量道:“看样子还要半刻才能靠近,要不先放百姓进来?” 守城将军唇锋紧闭,不行,出城劳作的百姓正源源不断地从城外赶回来,这城门一旦打开,就没那么容易关得上了。 将军冷静地做出决定,挥了挥手,“弓箭手,准备!” 数排弓手齐齐阵列城头,没有人想得到夷地的防备竟然这样薄弱,这些弓箭便是守住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与那黑压压的军队相比,看上去有些不堪一击。 可是乱箭入雨,城门下的百姓…… 府衙大老爷不禁哀默,却发现那条黑线忽然停在城外几里的地方不动了。 赵知身跨马立在最前,即便经历了许多日夜风霜,一张脸上仍未卸去与生俱来的卷之气,一身戎装在身,总显得不那么相称。 他曾被挑断手筋脚筋,虽然恢复得很好,但已不可能再使得出十成的力气。望着远处奉城的方向,赵知身低低微笑,对身侧的副将道:“送消息过去,辰军让路,许百姓进城,半个时辰之后,进攻奉城,降者不杀。” …… 金都里,尚未收到夷地被破的消息,入了夜,仍是一派寂静而繁华的尘世景象。 十三公子依然赖在云间的房间里,只等她骂自己一句“滚”,她骂了,他便走,她不骂,他就一直赖着。 云间坐在床边,不知动着脑筋在想什么,十三公子搬了几卷兵,捧在手里专心地看着。 云间想了想,终于走了过来,在他肩上推一把,语气方才放得柔了一些,“慕容十三,韩地的事情陛下怎么说?” “嫌你年纪小,如此不合礼法也难以服众,需再做商议。”十三公子说着,手上又翻了一页。 云间把他手中的夺走,扔在桌上,“看得懂么你?” 十三公子不悦,不反驳,换一本继续看。 云间坐在一旁,翻弄着自己的手指,幽幽地道,“啧啧啧,至于这么用功么,你啊,就是再修炼上八百年,也不敌铮哥哥一根手指,省省吧你。” “比不上才要用功。”十三公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卷,看着云间的脸,小心地问,“你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 “什么?” 他朝她的后背瞄了一眼,“那个。” 云间一眼瞪回去,他想看宣武军阵图?门都没有!抓烂了也不给他看! 十三公子悻悻地撇嘴,“我若想背着你看,有的是机会。” “是啊,像你这种小人,我既落在了你手里,也没指望能全身而退,问题是,你看不懂!” 十三公子有些咬牙切齿的情绪,他以前是有很多机会去看,可他那时候没有兴趣,且的确是看不懂。但现在他不是努力在学么,多看看说不定就看懂了。 “你要不是怀着身子……” “我要没怀身子,你想怎样!”她瞪他。 十三公子依然悻悻地撇嘴,一副我会干什么你还不知道的模样。 云间用手捂着肚子,“那我还真得将这身子怀牢一点哦?” 他笑,“那也很好。” “滚滚滚滚!”云间把他带来的一摞兵塞回他怀里,推着十三公子滚出去。十三公子便被她推到了门边,试探着问,“我真走了?” 云间不耐烦,“回来!” 她坐下,顺手操了十三公子的手扇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问:“韩地的事情,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有,再将你嫁一次。”十三公子道。 “那不行,一女不嫁二夫。” “那就没办法了。” 云间蹙眉,“有什么不合礼法的,当年南帝登基的时候才几岁,刚开始还不是靠着老太后垂帘听政,我是年纪小,找个年纪大的在后面撑着不就好了。” “你说沈朝曦?她不管这事儿。”十三公子说着,撩了茶杯凑在唇边,提到沈朝曦,心里正琢磨着什么。 云间忽然一句话,使他将刚入口的茶喷了出来。 云间说,“我想认慕容典做干爹。” “认贼作父?!” “啧啧,”云间咂嘴,“有这么说自己爷爷的么,委屈我一时造福千万家,卧薪尝胆,认就认了么。到时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姑母,也不算太亏。” 十三公子咬牙切齿,“你还有没有点底线?” “底线是跟有底线的人讲的,我跟你们讲什么底线,明日早朝你就去跟南帝说,将我收做义女,正儿八经地封个长公主什么的,比把我嫁给谁都有用,我会亲自前往韩地,去规劝韩民心向南朝,我一个区区女子,就是揣着天大的野心,也不可能起兵复国,让韩人活得好好的,已经不辜负他们对韩国沈家的这一番惦念了,这是实话。” “我不可能这样做。”十三公子道。 “你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无非是没有逼到份上罢了。” “你还想怎么逼我!”十三公子声音微喑低沉,仿佛怀着某种委屈。云间不知道他曾经是怎么被南帝逼的,也不知道他被逼着做的那件事情,给他带来了天大的悔恨,便听不出这一丝委屈。 云间凑近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帮你把这孩子生下来。” 十三公子面上一紧,“你说真的?” 她站起来,转过身道,“今日孕症已经轻了许多,不耽误我想事情,终究是我们一起造的孽,该我承受的,我承受得起,你只要让我事事顺心,我也不会想要伤害它。说来你对我也算一往情深,我此生决意不再跟你,为你留一丝血脉,也算是报答。” 云间说完,转过身来,将十三公子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腹上,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十三公子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身体,第一次近距离地与那丝骨血接触,心里难免触动。忽而急切地将云间抱进怀里,附在她的耳边,沉沉地道:“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自己,我什么都答应你。” “嗯。”她淡淡地一应,笑如昙花转瞬凋谢。 他真傻,她决定留下这丝血脉,便意味着她已经决定要他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8 衣冠楚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有人想在了她的前面。 “将沈云间收作义女?”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看着师子钰脸上骄傲不羁的表情,赞道:“妙啊,妙计。” 师子钰一挑眉道,“现在八哥九哥几人,都巴巴地等着母亲您帮他们料理他们六嫂的事情,这建议提出来,八哥九哥他们必会附议。” “这事可不能本宫来提。”安仪长公主道。 师子钰懒懒地,“那就不归我想了。” 长公主冷笑,“你想的出来这些?你小子近来进步神速,说说你背后那位高人是谁,还不带来给母亲引荐引荐。” 这么快就被他娘看穿了,师子钰觉得有些无趣,大喇喇地拍了拍手,一名青年从门后绕了出来,容色端正衣冠楚楚,持扇作揖,“学生李慕游,拜见长公主殿下。” “李慕游。”长公主细细地将这青年打量着,倒也没看出来与那些寻常的白净生有多大不同。 师子钰不知是谦虚还是真的瞧不上,对安仪长公主介绍道:“落榜的考子,在花楼里认识的。” 这么说着,安仪长公主便瞥了他一眼,她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总往花楼里钻,那些香脂艳粉可是很危险的东西。 “说说看,你出这主意,意在为何?”安仪长公主问。 李慕游站直身体,侃侃地道:“学生志在朝野,为社稷分忧,可惜学识浅薄,未能高中,郁……” 李慕游说着,安仪长公主双手叠在裙上,不悦地清了瞬嗓子,表示对他的来历和志向都没有兴趣,让他挑重点的说。 李慕游急忙会意,讪笑一瞬,道:“学生在花楼时听说,如今南国边境南北皆将要有战事发生,南国富庶,粮饷不足忧心,而韩人匠技超群,擅长造兵打铁,因而当今陛下才对韩人民意趋之若鹜。得韩人公主者,可得韩地,已是朝野上下不争的结论,可是韩人公主的用处,到底有多大多久,韩人此时心意尚未归顺,不过是因为在世者,大多经历过那场苦战,心中仍有忌惮和怨愤,然数十年之后,韩人后生受的乃是南国的礼教,食的是南国的粟米,心中岂还会有南韩之分?” “说下去。” 李慕游继续道:“将韩人公主收做义女,乃是眼下安抚韩人之心的权宜之计,那位韩人公主无论性情如何倔强,也抵挡不住繁衍生息、民族交融的大势。而她背后之人,却可以控制,此交融之程度,数十年后,韩人后生民意之所向,这才是真正的得韩人公主者,可得韩地。” 长公主听来,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她之所以一直对韩地那块宝地没有兴趣,是因为那里除了不听话的贱民,没有她需要的东西。国舅那般觊觎韩地,不过是因为他爱钱,可长公主虽然表面日子过得十分奢华,对钱不钱的倒也没多大的欲望。 韩地真正的价值,不在眼下,而在未来。一个看似已经归顺,但实际被其他人操控在手中的韩地,才是真正养在家门口的猛虎,可以咬外人,也可以咬主人。 “李先生现在住在何处?”安仪长公主问。 李慕游急忙礼貌地拱手低头,“学生不敢当。” 安仪长公主也大方地一笑,师子钰懒懒地道,“名落孙山,再寻不到靠山,就回老家种地去呗。” 安仪长公主笑,“李先生怀才未遇,不如就暂且在府中歇下,辅导子钰做个伴读吧,来年再考,也好免去来回奔波之苦。” “学生谢长公主恩赏。” …… 夷地被破,奉城不战而降的消息,仍在路上。朝堂上,南帝还在惦记着那修建长城的长远大计,修建长城还是得用到手艺出众的韩民,要韩民听话,还是得打他们公主的主意。 南帝将十三公子的建议当众提了出来,只是沈絮年少又是女子,给她个虚名倒是无妨,背后仍需有名望的人来辅佐,正问这事情怎么安排合适。 十三公子刚要上前说话,却被国舅高华阳抢了先,道:“沈絮公主的生母是韩人公主,如今婚嫁已废,再嫁或显儿戏,姨母朝曦夫人体虚,恐年月不长,孤苦一人,不如收养在长公主膝下,名位一如当年,正当合宜。” “让安仪收养沈絮?” 听得此言,满堂哗然,慕容晟兄弟几个目光闪亮,不禁对视了几眼。上次长公主帮他们撑腰去珺王府讨要六嫂,已经得了这兄弟几人的好感,若是如此,令六嫂有个归宿,也是极好极好的。 慕容晟几人纷纷出头附议。 安平侯师光想了想,安仪长公主是自己的老婆,她收养义女,自己就成了义父,那么辅佐沈絮治理韩地的差事,几乎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倒是比落在国舅这种人手里好得多。其实他早就有自荐管辖韩地之心,毕竟之前他与宸王慕容铮还是十分交好的,深知慕容铮的治国之志,也为他的离去惋惜不已,代他照顾遗孀,也是一件善事。 只是师光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头是国舅先起的,难道这其中还有其它什么门道。 南帝问师光什么想法,师光暂时提不出意见,南帝的目光便落在了十三公子身上。 他是想说些什么,但也没想好该说什么。让云间栖身在安仪长公主门下,好处是师光是个贤臣,会很好地照顾帮助她,坏处是安仪长公主看起来并非表面上的善类,况且师子钰必会借机对云间刁难。 可有这个提议在前面,他再提直接让南帝认下云间这事,便显得有违伦理辈分,这满堂朽木必不会认同。陛下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还有听取他的建议呢。 十三公子只能什么都不说,与安平侯师光暗暗对视了一眼。 早朝结束前,陛下命人宣读了一道圣旨,针对的是将十三公子打发去霍北打仗这事。这事情几乎没有经过朝堂商议,陛下急于让十三公子建功立业,取代慕容铮的威信,心中早已做了这样的决定,慕容家其它几个有资格去的兄弟,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大家恨不得是盼着这道圣旨来的,让慕容十三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滚远了才好把六嫂救回来。 十三公子本人也已做好了准备,原本慕容铮在的话,便是他的差事,慕容铮不在了,自己便责无旁贷。 只是慕容铮离世这件事情,又是谁这么快就捅去了霍北的呢。 赐金甲,赐帅印,即日启程。 散朝之后,十三公子特地找到了安平侯师光,恭恭敬敬地道:“本王出征之后,沈云间很快就会受诏搬去长公主府,本王知道师侯与长公主夫妻感情淡薄,还请师侯在府上多加照看,沈云间虽诡计多端,但凡事皆是以韩民福祸为基,请师侯多加提点包涵。” “既是宸王遗孀,本官自当竭尽全力。” “另外,切不可让她知晓宸王离世之事,即便她有所疑虑,也万万不能失口承认,尤其是要提防子钰。” “本官会与府中各人分清利害,殿下放心。” 十三公子慎重地点了点头,急匆匆地回了珺王府。 云间还在睡懒觉,听见十三公子进来了,也不转身去看他,反倒将身子又向里侧了侧。 十三公子站在床边,知道她已经醒了,道:“陛下在朝堂上答应,将你收在安仪长公主膝下做义女,以此抚慰韩民。” “废物。”云间不看他,冷冷地说。 十三公子垂目,“是我的分量还不够,才让你受这种委屈,我会努力的。” 那人嗤笑,心想你只要在霍北的时候死得利索一点,铮哥哥回来了,我便不必受委屈了。 “我今日便要前往霍北了。”十三公子说。 云间还是不理他。 “起来!”他忽然命令。 见云间依然不为所动,索性剥开被子,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硬塞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因为携着力量,他的身上很硬,将云间压得很不舒服,一脸厌恶地被他搂在怀里,十三公子在她耳边沉沉地道:“陛下给了我二十万军马,要我守住雁城,但我会一直北上,直捣霍北皇城,唯有如此,才能为我奠定军威,他日军权在握,我会帮你完成你的理想,弑君也罢,复国也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而你只要答应我,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无论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千万撑住,等我回来。” 云间还是不理他。 十三公子按住她的背,低吼,“答应我!” 云间依然不说话,十三公子只能紧紧地抱住她,闭上眼睛,猝不及防地挤出了两行痛心而无奈的泪水。 这一趟他必须得去,要为六哥报仇,要推翻南帝暴政,必要先丰满自己的羽翼,他不能再安于现状,做一个跳起来只能敲到敌人膝盖的蚁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唯有踏着鲜血与白骨堆积而成的堡垒,才能真正地高高在上,与南帝比肩。 才有资格将南帝,将他的亲爷爷看待做敌人。 可是这一去,不知归期,离开了珺王府,外面的世界变化多端人多口杂,凭她的聪慧,知道慕容铮已经离世的消息,只是早晚的问题。一旦她知道了,那将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翻越的一条沟壑,她将恨他入骨,他的一往而深,终将万劫不复。 被他拥了许久,云间才轻轻地从这怀中挣脱,拿过十三公子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征”字。 十三公子不懂是什么意思,云间只笑笑,说:“你走吧。” 十三公子点头,临行前心中不舍,俯首迎上,扶着云间的后首,在她唇上缠绵而贪婪地攫取许久,适才将她松开,折身而去。 云间看着那个背影,看着再度合起的房门,静静地一笑,一手压着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征’,我为它取的名字。” 他是它的父亲,他有权利知道。 确认那人已经走远,云间深吸一口气,望了眼房顶,“出来吧。” 谢白衣掀开瓦砾,从天而降,多日没有大方地露面,猛然相见,还是有点尴尬。 云间懒得追问什么,淡淡地吩咐,“别让他活着回来,死得越惨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9 南辕北辙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谢白衣看着云间,目光犹疑地问,“你确定?” 云间垂目,“能给他的我已都给他了,是他先出手害铮哥哥,要让南帝认为南国非铮哥哥不可,只有牺牲他。” “慕容铮……”谢白衣有些欲言又止,云间转眼看他,谢白衣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只道:“慕容笑真有这样好杀,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你做不到?”云间问。 谢白衣想了想,道:“我怕你后悔,你若真想做这件事情,不妨亲自动手。” “我在他眼前,干点什么都会被看出来,哪有这样的机会。” 谢白衣撇嘴,表示爱莫能助。 云间蹙了蹙眉,走到案前展开一张纸,将宣武军阵图的样子大概在脑中回想了一番,提笔绘了一张图纸,又不时停笔下来,细细地凝眉思索。 谢白衣凑过来,跟着皱眉,“宣武八方军阵?” “假的。” 云间说着,继续在纸上描绘,她虽已经记下了这军阵的大概模样,但因从未亲上战场,没有实战经验,并不能够完全将其参悟,可是这个世界上要做对的事情很难,要故意做错就十分容易。 云间花了半天的功夫,才把这张图纸画好,叠起来交给谢白衣道,“你跟去霍北,他若真要去捣霍北的老巢,便择一个顺风的时机,将这张图纸交给他,他没有见过真的宣武军阵图,就算见过也来不及看懂,他知道是我要帮他,一定会很高兴,我在这军阵上开了一条死路,你只要带人事先埋伏起来,他插翅难逃。” 谢白衣将图纸接过来,复又问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云间的眼神又一瞬闪烁,不耐烦地道:“别再问这个问题,我不愿再想。” 谢白衣便将图纸收了起来,“好吧,总归他死了,对我也没有坏处。” 云间瞪他一眼,“回来再跟你算账!” …… 十三公子是正午时分出发的,出发前长公主府正派人来接云间,珺王府的大门前,左边停着来接云间的轿辇,右边立着随十三公子出征的亲卫。 云间踏出珺王府大门的时候,正与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十三公子对视了一眼,他第一次在她眼前着一身戎装,恍惚间眉眼和身形都似极了某人,云间不禁怔了一瞬,见那人对自己展开寂静的一个微笑。 薄唇噏动,说的是,“等我。” 她看得懂他的唇语,便急忙收回了目光,怕多看一瞬就会心软。不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十三公子需用这一战,成就他的一场功名,而云间也需要用他的鲜血,去迎接慕容铮的回归。 世道如此,没有谁欠谁的。 这样想着,云间便走到轿边,掀开轿帘坐了进去,冰冷地开口命令,“走吧。” 十三公子回眸,目送那顶精致的轿辇向着相反的方向徐徐走远,就快消失在巷道的拐角,转回身来,高举青锋,“出发!” 马蹄哒哒,他们背道而行,又不知是谁,正南辕北辙、心猿意马。 …… 长公主府里,云间跪下来,恭敬温顺地捧着茶碗,“义母用茶。” 安仪长公主急忙接下来,放在身侧,又急忙将跪着的云间扶起来,笑容可掬地道:“让你唤这一声,都是为了南、韩一统,为南国的子民和江山社稷着想,道理你我都明白。你是一个苦孩子,凡事不必过于委屈自己,往后在这府中就当做是自家一样,至于称呼么,还是随着你自己顺口的来,舒服就好。” 云间点头,“多谢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眉眼含笑,温柔地抚摸云间的手背,努力将自己粉饰成一个慈爱长辈的模样。称呼这种小事儿上,她是不可能为难云间的,谁没事想多个干妈啊,就像韩地的子民,又怎么可能随意地就甘心做南国的奴仆。 说难听些,好狗还不认二主呢。 但云间对长公主来说,还是有很多用处的,当然要对她好一些。 云间进府,算是一件大事,师子归和师子钰都来了,就连平日鲜少在府中露面的安平侯师光,也同长公主一起并肩坐在高处。不过他没有女人家那么多客套话可说,便只是静静地将云间看着,想起云间干过的那些大事,心中暗暗感慨,韩国有女如此,想当年沈盈月和宣武将军的风华必不在她之下,然纵使天命风华,终敌不过大势所趋,这世道不怜人啊。 师子归急忙迎过来,像全不记得云间曾捅过自己一刀似得,温和地将她拉到一处坐下,轻声道:“妹妹坐下说话吧。” 云间点头,“多谢。” 恍然抬头,正迎上师子钰冰冷的眼神,唇角冷抽,讽刺道:“丑女人。” 经过这样长的时间,云间脸上的伤痕几乎已看不见了,倒是不知师子钰脸上这道伤是怎么来的。萧将军给她的祛疤伤药,倒是还剩下一些,不过云间可没有跟他分享的想法,还是让他一个人丑去吧。 长公主像没听到师子钰说话,也全然不知师子钰与云间之间的矛盾一般,左右看了看,除了茕儿一个贴身伺候的,并没有外人,便道:“你怀着身子,这事情虽未明说,陛下仍是知会过本宫的,本宫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但这皇嗣也绝不能在本宫手里有任何闪失,若是有什么照看不周,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也千万要体谅一些。” “长公主殿下放心,云间不会随意走动的。” 长公主理解地点点头,“你若是想要出去的话,就让子钰陪你,他也算有些功夫在身上,遇上事情也能护着你些。” 云间堆着笑容点头,心里实际摆的却是一张黑脸,她不信长公主是瞎的,一点不知道师子钰有多讨厌自己,还说出门让师子钰跟着,还不如直接告诉她,休想踏出长公主府一步好了。 师子钰低头摆弄着一枚成色普通的玉扳指,唇角又是幽幽一笑。他这个年纪摆弄这种老成的东西,看起来就十分地不顺眼。 长公主不禁问了一句,“你手上拿的什么?” “唔,赌坊里赢来的,母亲要看么?” 长公主皱眉,“你现在整日不是花楼就是赌坊,同那些下三滥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师子钰撇起嘴来,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般浪荡不羁的表情,一身金红的衣,整日都打扮得跟个新郎官似得。 “母亲嫌我丢人了?”师子钰笑,“咱们家里可大大方方地住进来了一个花娘,还是个克死了全家,连夫君都……的灾星,我这点小事算什么。” 师子钰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招呼也不打一个,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徒留安平侯师光气得一拍桌子,想要震慑的那个人却后脑勺冲着他,压根没看到。 师子归又急忙打了圆场,说带云间去给她收拾好的房间休息,路上的时候悄悄地说,“你千万要防着子钰,他没安好心。” 云间听了噗嗤一笑,客气地说,“他只是顽皮吧。” “他哪里是顽皮,分明是顽劣,总之你千万不要跟他单独在一处,我现在也不知,他都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云间感激地点头,“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你的话我会放在心上的。” 师子归低低地叹了口气,指着院落中的一间房,“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进去看看吧,收拾的匆忙,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再叫人打点。” 云间推门走进去,刚抬眼便有些傻眼,这还叫收拾得匆忙,怕是长公主为迎她入府,已经准备了有一阵吧。这房间的布局和摆设,与宸王府慕容铮的房间一模一样,就连那张琴和琴几,都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了。 云间一眼就认出这分明就是宸王府的东西,抬起头,甚至在墙上看到一副图画,正是她病得快死的时候,请了画师来为自己和慕容铮合绘的。她离开宸王府时太匆忙,那画还没有装裱好送回去呢,连这都被长公主带过来了。 云间忍不住伸手去那画上摩挲,抚到慕容铮的眉眼,抚到斜斜入画的一缕青枝,宋画师的功夫名不虚传,栩栩如生。 “很周到。”云间说。 师子归淡淡地一笑,“对了,珺王府里为你侍药的婢子也带过来了,是珺王殿下的安排。” “哦。”他哪是安排人来给自己端药,分明是找个理由送个人进来将自己看着。 师子归道,“你先歇下吧,你刚来还十分生疏,晚膳我会叫人直接送到房里来,你凡事自便就好,我也就不打扰了。” “好,谢谢你。” 送走了师子归,云间伸手抚上琴弦,呆在这样一间房里,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宸王府中的点点滴滴,与慕容铮有关的一切。 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吃的住的可已经习惯,心情是否一如往常的沉静。只是可惜,当初念着她要死,过往相处时情绪都太哀伤,现在她不用死了,多好啊,真想能跟他一起分享这劫后余生的欢喜。 云间脸上不禁泛起无声的微笑,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嗤,云间转身,师子钰斜斜倚在门口,将一粒核桃大的金珠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阳光从院外打进来,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刻画出清晰深刻的线条,一双杏眸已经长开,斜邪而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 午夜梦回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想起师子归的话,想起师子钰过往的一贯品性,这会儿院中刚好无人,便正是两人独处的时候。 云间难免警惕,师子钰就算比她年纪小一些,也是条个子比她高大的小男子汉,万一师子钰要打她,她还真的打不过。 师子钰依然倚在门边,反复抛接着掌心里的金珠,懒懒地问,“想不想知道六哥的下落?” 云间心里微微一动,猜师子钰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诚实地道:“想知道,但是并不想从你嘴巴里知道。” 师子钰一咂嘴,“那真是可惜,这世上尽是伪君子,唯我一个真小人,我说的话兴许比他们要更可靠一些。” 这种老成的话从师子钰嘴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云间看他也并没有想要进门意思,便走到门边,轻笑着道:“真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而我不想跟小人做买卖,钰世子慢走不送。” 云间说着,便反手将门合了起来,急忙插紧了门闩,生怕被师子钰一脚给踹开。待从缝里见着师子钰败兴地走远了,才背靠着门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师子钰的话有些道理,这长公主府看起来肃穆庄严,可府中的人,无论是端庄大方的安仪长公主,还是娴雅恬静的师子归,都因为过于的得体,而给人造成一种疏离之感,反倒只有师子钰像个活生生的人,虽不是什么好人。 师子钰的话或许比其他人更可靠,可像师子钰这样的坏孩子,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哪怕那利益十分的浅薄不值一提。 身在长公主府,云间不敢放松警惕,也就不敢再以过去那种单纯看待小坏蛋的目光看待他,还是能躲就躲,没有交集更好一些。 这进入长公主府的头一天,便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第二日云间照常地睡懒觉,长公主府似也没有请安这种没有意思的繁琐规矩,一切都是严肃而清净的模样。 不太好的是,谢白衣被她打发去霍北了,而长公主府院十分阔大,看家护院的府兵又十分地多,云间找不到门路偷偷地溜出去,也就没有办法获知外面的消息,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比在珺王府里好不了多少。 在珺王府的时候,至少慕容十三怕她无聊,还会与她闲扯几句政事,让她的脑筋一直活动着。 可总不能真的冒险,让师子钰带自己出去吧。 夷地彻底失守,奉城不战而降的消息,终于八百里加急地传进了金都,南帝又是一番震怒,找不到发火的对象,便怪是钦天监失职,没将今年这多事之秋提前推算出来,废物。 朝堂上,倒也没有多余的议论,匪贼已经欺负到了家门口,不打不足以震慑八方,让别国认为南国是个软柿子,届时谁都会想要上来捏一捏。 打,且要狠狠地打,调兵、遣将,自不多言。 满朝文臣散去,武将齐齐汇聚在大殿内,担心的是,根据十三公子当时从夷地带回来的图纸推算,辰军中有人懂得使用宣武军阵图,这是他们一路破敌的关键所在,现在辰军数量不多,只能先占领一座小小奉城,可等到他们招兵买马实力养肥了,再有那军阵做依托,后患无穷。 唯南帝知道,那军阵的图纸,在沈云间身上,联想起凤凰胆的事情,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这所谓的辰军,真的和沈云间有关系。 辰——宸。 武官散去之后,南帝密召安仪长公主进宫。 …… 关于辰军的事情,云间消息闭塞,依然一概不知。她虽然很想马上就能想出一条可以让宸王复位的大计划出来,但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凡大事,都需要等待时机,要沉得住气。 眼下的境地不可能一直一成不变,毕竟长公主把她接到府中来照顾,绝不可能是为了好吃好喝地将她养着。 怕黑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一个人的时候,云间夜里总会点一盏黄灯在床头,午夜梦回中,一会儿是沙场厮杀,一会儿是花前月下,两张相似相熟的脸,不断地在变换的场景中交替,猛然清醒,也不知自己所梦到的,究竟是谁。 她分明已经睁眼了,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是灯烛耗尽了么?云间懒得起来重新点灯,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继续睡去,却听闻少年阴测测的冷冷嗤笑,“你醒了?” 这下是真的惊醒了,云间的身体像压紧又松开的弹簧一般猛地一震,急忙抱着被子缩进了床角。 立在床边的少年抬手,轻轻地一口气,吹亮手中的火折,幽微的火苗照耀着少年的脸庞,仿似鬼魅一般。 云间皱眉,“师子钰?” 她飞快地向周围扫了一眼,幽幽的夜,紧闭的房门,这是他家,他去哪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这会儿喊救命怕是来不及了。 “你干什么?”云间问。 师子钰依然立在床边,把玩着手中的火折,等火苗熄灭,再吹燃,再熄灭,再吹燃,房间里便明明灭灭,一瞬光亮一瞬黑暗,他一身金红的衣,披散的发,仿佛在刻意营造一种闹鬼的氛围。 “我睡不着。”师子钰再一次吹燃火苗,懒懒地说。 云间暗暗地把藏在枕芯里的金簪握紧,暗暗地发誓,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得多学几手防身的功夫,不然随便一个小破孩都能将自己吓得半死。 师子钰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一边玩着火,一边道,“你陪我说话。” “说什么?” “就说说你在花楼里的事情,唉,你到底跟多少男人睡过?” 师子钰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云间听得耳上一惊,要不是打不过他,皮要给他扒了。 云间抿唇,“出去!” 师子钰啧啧咂嘴,“父亲一直教我,做人不能忘本,从哪里来的最后还是要回到哪里去,你当初让庆王把我骗去霍北找死的时候,可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落在我手里?” “我不是把你从霍北救回来了吗?” “那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去陛下面前揭发庆王干的丑事,我是傻,可总有不傻的会教我,我这有仇必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间不知道师子钰打算怎么向自己报仇,胡扯道,“你给我下泻药好了。” “唔,那已是玩腻了的把戏,我最近将将学会了一种新的把戏,花楼里的花样,你应该并不陌生。” 师子钰说着,将手中点燃的火折随手一扔,尚未熄灭的火苗点燃了床帐,云间马上就闻到了丝绸燃烧的味道。 师子钰无视那团火焰,转手取过一个杯子,杯中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递到云间眼前,“喝了它。” 云间伸手想将那茶水打翻,被师子钰轻松一躲,一杯茶水泼在燃烧的床帐上,刚好扑灭了尚未肆意疯长的火焰。 “你到底要干什么!”云间问。 师子钰又是玩火又是下药的,但又都有意没有做成,分明就是故意在吓云间,于是继续吓唬她道,“三更半夜的,我到你房里来,你说我想干什么。” “出去!” 云间最后一次命令他,手里只能再次紧紧地握住金簪,但是金簪虽然锋利,老实说除非下手很准,否则力量还是太小了,云间眼锋一转,想起来师子钰有个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靴子里都会别着一把金刀。那金刀她是见识过的,锋利无比。 师子钰显然没有要走的打算,但做这件事情大约没有经验,扯开衣襟欺身压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像十三公子一般,一瞬间就能将她的手脚都封死不能动弹。 云间的手脚还能动,只是少年压上来的一瞬,她不得不承认师子钰真的不是小孩子了,那少年低笑时眉目狭长,凑在她耳边说,“你很荣幸啊,将会是小爷的第一个女人。” 云间双眼一闭,忍受着他的唇越靠越近,伸手准确地摸到师子钰的靴侧,拔刀挥刀,匕尖稳稳地扎在他的屁股上。 师子钰臀上一紧,低吟一声想要坐起来,但屁股上扎着刀,坐下更疼,只能跪在床边,被云间一脚踹了下去。 “滚!” 师子钰吃痛地从地上站起来,想要拔刀,但手在刀柄上碰了碰就觉得疼得不行,只能扭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推门走出去,留下一句,“你死定了!” 云间瞪着尚未合紧的房门,看见床单上留下的一小片血迹,想了想,用金簪在自己的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口子,将血迹染得丰满一些,穿起衣裳捧着床单就去敲长公主的房门。 安仪长公主一脸倦容地起身出来,云间一见到安仪长公主,便跪下来梨花带雨地哭道,“义母,我杀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 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床单上的血被云间故意揉成饱满的一大片,鲜艳而浓烈,云间捧着床单一直哭一直哭,仿若十分惊慌的模样,哭得安仪长公主也有些慌了。 困倦的眼皮似一瞬间就精神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瘫血迹,云间断断续续地重复,“我杀人了,他流了好多血,我……我……” 因长公主是知道云间曾经十分冷静地捅过师子归一刀的,她不是寻常惧怕道光血影的闺中女子,眼下紧张成这个样子,便使长公主有些将信将疑,口中喃喃地念着师子钰的名字,紧张地问云间,“人呢,他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他挨了一刀,他……” 云间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的,长公主顾不上安抚云间,急忙喊道,“茕儿,茕儿,快去请大夫。” 说完了,才想起来云间,“你伤到哪里没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间只顾着哭,说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房里忽然摸进去一个人,她以为是要害她的,就给了一刀。之后因为太害怕了,就跑出来向长公主求救了。 长公主只好先哄着她,哄着她将沾着血的床单交出来扔掉,又安排她今夜就在自己院子里睡下,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云间拼命地点头,被茕儿领去房里歇息。 这事情折腾到很晚,临睡前,云间拉住正要出去的茕儿,紧张地问,“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死?” 茕儿柔柔地安慰,“大夫去看过了,只是皮肉伤,没事的,小姐快睡下吧。” 云间小心地点头退开,躺在床上也不太睡得着,不禁地在想,师子钰这会儿说不定正趴在床上屁股冒着血,不知怎么咒骂她呢,心里有些可惜,这一刀要是能捅得再往深处一些,捅他个拉屎放屁不能自理是最好不过的了。 因是宿在长公主的院子里,一早也不方便睡懒觉,云间起来同安仪长公主一起用了早膳,师子归在一旁作陪。 安仪长公主倒是也不瞒着,吃过了饭,坐在桌边道:“昨夜的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是子钰那孩子不懂事,三更半夜地将你吓着了,总归这传出去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究竟如何,本宫还是先看看你心里的想法。” 云间低低地道,“的确是不太体面,我到底是嫁过人的,现在还怀着身子,只是,钰世子的性情我早也有些了解,虽然不想追究,可还是有些怕的。” “那这样如何?”安仪长公主看了眼师子归道,“子钰的性子是本宫没有教好,要一时纠正过来是来不及了,不过他一向都很听子归的,就让子归搬到你的院子里去,什么事情都好照应一些。” 云间心里默默地一盘算,点头,“也好。” …… 说过了话,师子归陪着云间回她居住的院子,路上刚好碰见了师子钰。果然是年轻孩子,挨了一刀身体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正光着脊梁,屁股一扭一扭地在清扫院落。 盛夏的日头说升就升起来,虽然还是早晨,已是酷热难当,师子钰精壮的皮肉上淌着一条条汗水,握着人高的扫把,满脸的不悦,见着云间经过,难免骂一句,“丧门星,臭婊子。” 他骂的声音可不小,存心就是让人听见的,师子归急忙解释道:“母亲说他丢人现眼,便让他丢个够,这几日扫洒的下人都许了回家探亲,他若做不好,伤好了也别想踏出府门一步。” “还要多谢长公主为我做主。”云间道。 师子归轻轻一笑,“应该的。” 师子钰在一旁瞪眼,狠狠地朝这边唾了一口,继续难听地骂道:“烂女人,敢告状!” 云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暗暗地,得意洋洋地冲他眨了眨眼,又朝落满扬花的青砖地面看了一眼,意思是扫你的大街去吧。 回到院子里,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正常说,昨夜那一闹,云间是应该被吓出一身冷汗,不用别人说,自己也该想要沐浴一番的。 云间也就没说什么,仔细地检查了浴桶周围,没再被人抹个油啊之类的,她现在可不能摔着碰着的,待准备宽衣了,丫鬟们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好在是师子归过来了,简单地就让丫鬟们退了出去,叮嘱云间自己小心,也没有要逗留的意思,亲手合上了房门。 这师家姐弟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得十分有意思。 这院子里并没有单独建造浴房,浴桶就暂时安置在云间自己的房间里,准备脱衣服的时候,云间朝墙上贴着的画儿看了一眼,那画上的慕容铮眉眼弯弯,因不太有画像的经验,被云间依着的那只手臂挺得笔直,十分好笑。 只被这画盯着,她都觉得有些害羞,想想又觉得什么可害羞的,毕竟当初给他看宣武军阵图的时候,自己也没羞到哪里去。 这几日又是没什么波澜的过去,师子归经常陪着云间在府中随意走走,但仿佛走到哪里,都能偶遇师子钰在扫街的身影,就像一刻也没有休息过似得。 天气微微地有些转凉,到了晚上,师子钰拿着扫把在夜风里细细地打了个寒颤,喊住了一名巡逻的府兵,命令道:“把衣服脱给我!” 府兵回了一句,“世子爷,这是长公主的吩咐。”急忙小步逃开了,徒留师子钰一人光着脊梁瑟瑟发抖。 耳边传来女子的一声低笑,师子钰转过眼去,看到云间走近,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衫,递到师子钰眼前,“给你。” 师子钰嫌弃地看她,“光天化日衣衫不整,你要不要脸?” “你不冷么?”云间又问了一遍,看师子钰不接,便重新穿了起来,矮身坐在花坛边,幽幽地道,“明日就是乞巧节了,你不出去逛逛么?” “我逛什么,那是娘们过的节。”师子钰不屑。 云间继续道,“难道你没有听说,每年乞巧节醉月楼都会有个大彩头,去年是有人偷了霍北大使的金刀,今年会有什么事情呢?” 师子钰一瞬间就听明白了云间的意思,直言道,“你想让我带你出去?” 云间点头。 师子钰眯眼,“你就不害怕?” 云间朝师子钰的屁股扫了一眼,年轻真好,这伤好得就是快,现在走路都不瘸了,云间道:“上次是我没有防备,你才只是屁股上挨了一刀,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会的害人花样可比你多多了,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母亲不会同意我带你去花楼的。”师子钰道。 云间悻悻地撇嘴,“去花楼这种事情,还能光明正大地去么,你在长公主府里这么久,难道连哪里有狗洞可以钻,哪座墙头好翻都不知道么?” “你给我什么好处?”师子钰问。 云间想了想,道:“我可以给你一种药水,用在人身上会痒无比,就算把皮挠破了都解不了,想要恢复,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云间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捏在指尖幽幽地晃着,“不过你最好也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就把这药水倒在你的命根子上!” 师子钰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两圈,“你是不是又想耍我?” 云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药瓶抛过去,被师子钰稳稳地接住,她说,“你自己看。” 师子钰将信将疑地拨开瓶口的塞子,凑到鼻尖想闻闻这东西的味道,一只黑长的大黄蜂从瓶子里蹿出来,吸住师子钰的鼻头,牢牢地扎了一针,瞬间就鼓起好大一个红包。 师子钰还在关心自己的鼻子,云间捂着嘴巴咯咯地笑起来,一边倒退着往回走,一边背着手对师子钰道,“我就是耍你,想学耍人的本事,就得听我的。” 师子钰让云间气得半死,屁股上的窟窿刚堵上,脸上又被蛰了个包,好在长公主府不缺好药,那包块很快就消下去了,但的确是痒,痒无比。 李慕游站在一边,问:“世子爷当真打算带她去醉月楼?” 师子钰拿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颜,懒懒地问,“李先生认为呢?” 李慕游道,“她想要出去,必是想探探外面的风声,世子爷只要一直盯着她,令她耳目闭塞,她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皆在世子您的掌控之中,就算让她知道了什么有用的,想要有行动,必还是要另作它法,既然世子爷已经知道了她想做什么,下一次,就可以好好地谈条件了。” 师子钰点了点头,将铜镜放下,“这件事情先不要让母亲知道。” “哦?” 师子钰一派老成地道,“母亲终究是个女人,她的面前有一座翻不过去的山,帮她翻这座山的人都会粉身碎骨,建功立业这种事情,还是应该由男人来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 渺如浮絮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奉城。 南国增来的援军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小小一座雁城,因不战而降,而显得没有什么变化,府衙大老爷亲自将辰军的主帅接进自己的府邸中,让出所能让出的一切,俨然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 这是和守城将军短时间内商量出来的权宜之计,这一仗,不打是输,打了也是输,可普通百姓在乎什么气节,他们只在乎活着,降,是保全百姓性命最有效的办法。 如果辰军真的言而有信,降者不杀的话。 赵知身当然是言而有信的,不仅不杀,且并没有要求封锁城门,想要逃难的百姓尽管逃去,一座小城,陆陆续续地快被搬空。 赵知身守着一座空城,回想起此刻京都里的繁华。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门后走进来,身上穿的仍是夷人的装扮,银色的饰物,图样鲜艳但款式简单的裙裾。少女捧着茶,高举过头顶跪在赵知身身边,用不太纯正的南国口音低低地问候,“将军请用茶。” “这茶里有毒。”赵知身放下手中的卷,将杯盏接过来,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没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少女一瞬失神,举着托盘的手臂颤抖着,终于垂落下来。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仿佛一只倔强不屈而又待宰的羔羊。 赵知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想杀我?” 少女依然紧紧咬着下唇,思考了良久,终于用夷族话说道,“我的叔伯和兄弟,都死在鬼军的战刀下。” 她说着便哭了起来,少女的眼泪总是特别的惹人怜爱,清澈得仿佛清晨凝在花蕊上的露珠,携着隐隐的芳香。 赵知身抬了一瞬手,差点就抚摸上少女的乌发,但终究不太合适,于是停了下来,他静静地说,“你要为他们报仇。” 少女点头,携着哭腔“嗯”了一声。 因为感到报仇无望,因为视死如归,所以才面对敌人诚实。 赵知身喜欢这样诚实的孩子,淡淡一笑,道:“如果这世上的事情,都可以用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来解决的话,就不会有战争和人心叵测,报仇是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不是自己的血,就是无辜之人的血,可是如果能够轻易放下仇恨,生存的意义应该是什么?” 又是淡淡的一笑,仿若安慰一般,“我是一个坏人,你想杀我,你没有错。” “可是我杀不了你。”少女伤心地哭起来,最让人心痛苦的,不是心怀怨恨,而是求而不得、无能为力、问心自愧。 赵知身终是在少女的乌发上抚了抚,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某人的影子,淡淡地道:“我给你机会,等到你认为你可以做到的时候再出手,不要再做今日这种没有意义的傻事。” 赵知身说着,将那杯有毒的茶水随意地泼洒在地,仿佛就此一抹带过,转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说了一句夷语,是“烟”的意思。 赵知身在口中念了念这个字,道:“云烟,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转眼看向几步外的副将,“把她留下,对她好一些。” 看着云烟瘦弱的背影离去,赵知身站起来,走到门外,负手仰头,看着黄昏时分天边的浮云,今日的云彩很薄,仿佛一剑就能刺出一片明媚的晴天。 遥想起那一个晴天,塞外的山崖边,眉眼弯弯的少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第一次向他说起自己的名字。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他一直都在找她,韩国王室最后一条活口,那个和他一样,心中潜藏着滔天的仇恨,凝聚成坚石一般,她会是他的同类。那时他也是正当风流的年华,过着漂泊的衣衫褴褛的生活,他本以为找到同类,他就会不再寂寞,可是她还太小了。 她说,“絮,我的名字。” 赵知身看着天边深深浅浅的浮云,静静地说,“渺如浮絮,自在云间,以后你就叫做云间。” 她笑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十分可爱,“云间……好听。” 空荡荡的奉城中,赵知身目光悠长,云间,你一定要撑下去啊…… …… 醉月楼里,云间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嘴唇上还贴了两撇八字的小胡须,云间不喜欢这样的装扮,她觉得其他人又不是傻的,是男是女还能看不出来。 这胡须贴得不牢靠,稍微大口喘气,就有飘下来的风险,云间蘸了一点茶水在胡须上,重新贴回脸上,懒懒地发着牢骚,“太假了。” “不假的,小孩子不都长这模样,以后在外面,你就叫我哥哥。”师子钰挑着眉道。 云间干干地假笑,十分怀疑师子钰的智商,你家哥哥毛都还没长齐,弟弟就能看见胡须啊,除非是太监。 师子钰有钱,选的是上好的坐席,似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并没有叫花娘过来陪伴,只有李慕游跟着坐在一旁。 台上仍是莺歌燕舞的一派好景象,耳边能勉强听到,有人在聊夷地的战事,说可惜珺王殿下走早了一步,夷地这场仗打起来必是要比霍北更精彩的,那战功领回来,也会更好看一些。 又有人说他一个从没有领过兵的,真要去打辰军,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这辰军来路实在可疑,要是宸王殿下在就好了。 辰军,云间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辰”字,古往今来,即便是草莽结义犯上作乱,都会想当然地给自己寻一个师出有名的旗号,莫非前朝旧国,就是当朝上下几代蒙受过冤屈的藩王之类,难道这么快就有人开始顶着宸王的名号开始招摇撞骗了? 可这夷地刚打起来的时候,宸王还没倒啊。 云间正想着这些,听见师子钰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抱怨,“哪有什么彩头,唱歌跳舞斗诗斗文的,无趣死了。” 云间也发现,醉月楼近半年的经营情况似乎是不太好,当年的四大花魁,除了几乎不接客的盈盈,已经一个都不剩下了,年轻的花娘青黄不接,看见几个生面孔,应该是这一年新挂牌的,模样和风采皆是平平,远没有隔壁潇湘馆来的生机勃勃。 方台上正在表演的是绣儿,唱唱歌跳跳舞,一舞快将奏罢时,对着云间几人所在的方向,十分刻意地舞了舞袖子,俨然是一副招徕相邀的姿态。 云间还不知道绣儿和李慕游的那档子事,只以为绣儿这动作是使给自己看的,她的确就是想要来找绣儿。 绣儿一向耳朵灵嘴巴大,整日浸淫在花楼里,听到的风声雨声自然十分丰富,将这些丰富的碎片拼凑起来,也就大概能知晓眼下的局势了。 待绣儿退场,云间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摸出去,李慕游先寻了个理由遁去无踪,便又只剩下云间和师子钰两人。 云间急忙说,“我要去小解。” 师子钰用一把泥金小扇敲打着桌沿,“你连一口白水都没喝,有什么好解的。” 云间旋即改口,“大解。” 师子钰转转眼珠,“不行,我得跟着。” 云间瞪他,师子钰道,“你这身装扮,去女厕会被打的,那你要是去男厕,总得有个给你望风的。” 云间点头,“有道理。” 师子钰不知道,这花楼里的茅厕是开两扇门的,为了防着有些下等花娘不规矩,在茅厕里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向一些穷鬼交代了,这另一扇门是用来抓奸的。 但实际上姑娘们知道这扇门的存在,也就不敢在茅厕里做这件事情,便是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云间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师子钰自然是傻傻地守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防着他看见,她猫着腰走了好长一段,才拐去了绣儿的房间。 那房门是开着的,像是有意在等什么人来,且没有点灯,很周到很周到。 云间轻手轻脚地摸进去,模糊中寻找绣儿的身影,却听到房里女子娇柔的声音,唤了一声“李公子”。 云间身子一缩,暂时退出房门,躲在窗子下悄悄地向里面望着,绣儿朝门边走了几步,又失望地退了回去。 看来她确实在等人,但等得似乎不是自己。 可这大约也不耽误什么,确定房中没有其它人,云间正想再次进去,便听到一丝响动,又先藏了起来,那位李公子便来了。 原来就是李慕游。 这便不太好了,李慕游是师子钰身边的人,云间倒是也没急着走,缩在窗下懒懒地听着,如果李慕游能说出什么关于长公主府和师子钰的事情来,那是再好不过的。 先是一阵你侬我侬亲亲我我,也没什么意外的,再接着嘛就是一阵“嗯嗯啊啊,嘶嘶哈哈”,云间心里泛起了嘀咕,感觉一直听下去有点不太地道。 刚转身想走,扭头看见师子钰鬼一样黑着的脸,乌黑的眼珠将她瞪着,逼着云间缩了回去。 窗里传出来的声音仍是一派春情,云间小声地说,“咱们走吧?” “你就不想听?”师子钰反问。 想听个鬼啊,老娘又不是没见过,师子钰低低狠狠地道,“我也想知道,李慕游跟着小爷是图的什么。” “还能图什么,升官发财呗。”云间说着想走,被师子钰用胳膊绕住脖子,重重地按下来,“太恶心了,你得陪小爷一起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3 刀刀入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房间里的响动仍是一派活色生香,男女痴缠一处,低喃软语,细弱嘤咛,听也听不清,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破碎的呻吟,和那床帏晃动吱呀吱呀。 按理说醉月楼还没有穷到连张结实的好床都给姑娘睡不起的地步,但似乎每间房的床,一运动起来就显得十分的不结实,这大约是为了给恩客们加油鼓劲,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很强悍的错觉。 这种墙角,云间在还没有资格当花娘的时候,为了获取园子外的信息经常偷听,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毫无趣味。 师子钰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一直蹙着眉头,仿佛在目睹一件十分伤风败俗的事情,却又赖着不肯走,死死地圈着云间的脖子防着她逃跑,听到出神的时候,还忍不住探起头来,朝里头张望了一眼,自然是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云间因为被压着,与师子钰难免贴得很近很近,明显注意到他喉头有一瞬吞咽的动作,自己也跟着暗暗咽了一口,她是紧张,生怕这孩子见了这一出活春宫以后就真的开窍了。 什么也看不见,师子钰把脑袋缩回来,十分认真地问,“还要多久?” 云间不耐烦地道,“不知道!” 师子钰不屑,“你会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娃娃是怎么来的?” 云间咬牙切齿,她没有办法跟他解释,这是一个由交感神经产生冲动从而引起某部位收缩、乃至关系到大脑和脊髓,且与体能密切相关的全方位运动系统,总而言之就是因人而异。 “关你屁事啊!” “你怎么知道不关我的事?”师子钰眉锋一挑,好地问,“你老实说,你肚子里的娃娃是不是十三哥的?” 云间额上不由得一跳,关于这丝骨血,知情的人其实没太有人怀疑过,既然是嫁了慕容铮之后有的,时间也差不多对的上,大家都默认是慕容铮的了。她倒是不怕别人说她不守妇道,但这事情公开了,实在太伤慕容铮的颜面。 “你胡说什么?” 师子钰依然不屑,“你敢说你们没好过?” 云间把手指弯曲起来,狠狠地威胁道,“再说我掐死你!” “嘁,”师子钰冷嗤,“最好不是,否则小爷不会让你把它生下来的。再说一句好心的,你最好能将这胎怀得牢一点,你的命现在可就靠它保着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师子钰把话说到一般,吊起了云间的好心,便故意不再说下去,心里有种玩弄到云间了的愉悦,他一贯喜形于色,那种得意从眼风里就能看出来。 云间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总觉得似乎有个很大的漏洞在等着她去破解,可又想不太明白。 那房里的活春宫终于是要告一段落,人声不再有气无力,虽还是小声的对话,竖起耳朵来倒也能听得清。 先是绣儿的声音,“李公子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李慕游回答,“今日是陪世子出来,适才有机会过来一趟,马上就要走。” 接着便是女子的哭声,李慕游急忙哄道,“待我在金阳城中站住了脚,就将你赎身接出去,这样可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女子依然嘤嘤地哭着,“一入侯门深似海,谁知道个死活,我好不容易盼着个良人,却又是个走在刀尖上的,万一有个好歹,活该我一辈子命苦。那安平侯世子的性情我也是见过的,你……” “别担心,现在南夷的战事越发激烈,陛下一连遣了几员大将,小小一座奉城却是久攻不下,霍北战火正激,南边也是蠢蠢欲动,眼下乱世正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时机,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李慕游说完,便是细细碎碎的穿衣声,云间觉得这下总该走了吧,猫着腰准备离开,师子钰却是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倒也是,他现在算是李慕游的主子,偷听他个墙角算什么,就是大大方方地站进去看,李慕游也没话可说。 可师子钰这一站起来,却引来另一个声音。 “那边有人,过去看看!” 云间偷偷摸摸的事情做得多了,一碰到这种场面,就警觉地想要藏起来,拉着师子钰往墙角避了避,见几个黑衣人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里来,显然不是醉月楼里养的那些打手,看身形步伐和装扮,都像是官家派出来的人。 “那女子一定还在醉月楼里,仔细搜,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黑衣人们很快就分散开来,有人进院子里来搜,有人去了其它的方向。 但这院子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直呆着不走,很容易就会被抓到,云间又拉着师子钰挪了几步,看见有一方比较好翻的墙头,想也没想就蹬腿准备爬上去。 但是被师子钰拉住了脚踝,声音也没有刻意收敛,“你跑什么?” 云间用力地踹他一脚,也踹不开,急道,“先跑了再说,你推我一把,快!” 师子钰皱着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真在云间屁股上推了一把,自己也跟着利落地翻了墙头出来,看着云间猫着腰往园中花树里躲,依然直着身体大大方方地跟着,觉得她像个神经病。 云间对醉月楼的道路还算熟悉,很快就摸进了后院,这里比前院和内院更黑更乱,更适合藏身一些。 一堵残破的墙后,师子钰还是不懂,“你跑什么?” 云间也不确定自己在跑什么,但感觉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很灵的,她感觉那些人就是来抓自己的。 “谁都要抓你,你那么好?”师子钰不屑。 云间捂着嘴巴求他说话声音小一点,但已经有些迟了,有人闻声过来,因穿着黑衣,昏暗中尚未看见人影,已经能看到亮白的刀光。 偏偏师子钰整日穿着身红不红金不金的衣裳,不动还好,一动就明晃晃地十分容易惹人注意,身后已没有退路,云间躲在师子钰身后,伸手抽出他靴子里的金刀,递到师子钰手里,“保护我。” “凭什么!” 可以凭的东西太多了,长公主把她弄到自己府里去养,必是有很大用处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师子钰回去也不太好交代。 但他又是个不太在意交不交代的孩子,所以云间就算能说出一千种他必须保护自己的理由,可能师子钰都不买账,唯想到一则他可能会买账的,“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性,你是不是条汉子!” 师子钰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手里的金刀明显在一瞬金光流转,连着眼神都变作一副嗜血的模样。 来人只有两个,见冲出来的是个少年,一上来本没有动手的打算,却见那少年眼神可怖,竟蓦地被怔住一瞬,待师子钰出手的时候,金刀已飞快得划破了一人的喉头,转而向另一人的时候,那人吓得不禁倒退了几步。 两人只得绞缠了起来,师子钰大约最近确实下了很多功夫,与比自己年长一些的练家子交手也没落下风,且他出手太狠,招招致命,一肘将那人击倒之后,跪下来用膝盖压着那人的胸膛,眼睛一眨不眨地,就连刺了几刀,直刺得那人衣衫破烂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云间远远看着,心里不免咚咚地打鼓,这孩子是真的嗜血,他仿佛很享受那种刀刀入肉的快感,明明身下的人已经死了。 云间想过去劝他收手,甚至都有些不敢,但总得咬着牙过去。 又是一刀插进地上尸体的胸膛,师子钰的眼神是空洞的,就像被喜好杀人的魔鬼附体了一般,鲜血飞溅在他脸上,少年白俊的脸庞,全是无情和凛冽。 云间连碰都不敢碰他,紧张地道,“他已经死了。” 师子钰目光冰冷地把扎在尸体上的金刀拔出来,“叫都不叫一声,真无趣。” 说着从尸体身上站起来,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这人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块腰牌,轻笑,“呵,搞不好真是来杀你的。” 说着又将腰牌丢给云间,这是国舅府的出入凭证。 与云间所预料的相差不多,想要她命的人有很多,但她的命分量有些特殊,许多人想她死又不能让她死,唯独国舅恨她入骨,却也不必在乎她的用处。 儿子虽然被间接还回去了,但那割舌头的帐,是没得抵赖的了。 云间拉了一下师子钰的袖子,“先走。” 师子钰留恋地看着另一具还算完好无损的尸体,冰冷地道,“我还没杀够。” 云间确定师子钰就是个见到血就会不顾一切发狂的疯子,趁他不专心,飞快地在他的麻骨上敲了一下,夺走了他手中的金刀,顺势拉起他的手就要逃离现场。 这会儿正是后院里寂静的时候,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很容易被注意到,云间很快就发现了其它杀手的身影,想必他们很快也会发现自己。 虽然师子钰能打,但云间担心,一旦师子钰跟人纠缠起来,会死抓住一个玩命地捅,那时他的目的便是纯粹地杀人,根本不会记得要保护自己这件事。 且她跑了一路,小腹坠痛,不能再跑下去了。 眼前是一座常年封闭的院子,院内有一棵标志性的高大榕树,树上挂着许多条肮脏的染血帆绫——醉月楼的禁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4 丑东西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国舅有想杀自己的心,云间一点也不意外,之前没急着动手,是因为知道她就是个病得要死的人,不需自己大费周折。 现在她的病好了。前脚在珺王府里关着没机会,后脚被长公主府护着,抹不开脸皮去干这事儿,现在终于等到她自己跑出来,那便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足足杀手就派了二十余人,即便师子钰稀里糊涂地要保护她,也没有那等本事。 紧追过来的杀手就快靠近,云间暗暗沉了下心思,试着推了下身边的院门,虽推不开,但感觉到一丝松动。这地方年久未修,早已破烂不堪,只门边开了个小洞,像是特意留着往里面递东西用的。 高高的围墙,翻是翻不进去,云间猜这门锁大概也不会很结实,正在想用什么方法不着痕迹地撬开,师子钰一脚踹上去,直接将门给踹开了。 云间狠狠地瞥了师子钰一眼,他是不是真的智障啊。 但也没说什么,拉着师子钰躲了进去。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院里有一间房,房门也是闭着的。 因围墙很高,头顶又有一颗巨大的榕树,就连月光也不太能够洒进来,使这一片范围更显得有些阴冷,那些随着夜风细细飘舞的帆绫像冤魂的细弱的触手,飘渺而可怖。 醉月楼传闻,这里面应该住着一个人,大家都叫她丑妈妈,具体有多丑,也没人描述过,因没有人真的见过,说是见过的必是死人无疑。 但黑漆漆的小院里很寂静,并没有活人的样子,也没准儿就在房里睡了。 杀手的人声还在靠近,师子钰把云间手里的刀子抢回来,借着斑驳的砖墙,一下一下地磨刀,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掉,小小少年,无情屠夫。 嘶啦嘶啦…… “祖宗,你别出声了好吗?”云间低声地劝道。 师子钰不以为意,继续磨刀,“来一个杀一个。” 还是不能太指望师子钰,云间想了想,蹲在树下捧来一堆落叶,伸手就往师子钰身上摸,师子钰嫌弃地扭动身体,“干什么!” “火呢,火折子!” 没等师子钰反应,云间已经从他腰带里将火折子搜了出来,同时还搜到很多东西,几枚菱形的飞镖,一包不知名但一定是用来害人的药粉,一管吹针,一个小药瓶。 这孩子浑身上下,不是刀子就是毒药暗器,无论居家旅行,随身携带,竟是个杀人越货的百宝囊。 云间就着落叶点着了一丛火苗,但这地方常年阴暗也不经清扫,火烧不起来,只是熏起了浓烟,浓烟随着树藤攀升,一缕一缕地飘散出去,总会被外面的人发现的。 “不让我出声,你在干什么?”师子钰不高兴地问,他觉得这就是一种不公平待遇,凭什么他做的事情就是错的。 云间不理他,顺手操了块无用的板子,对着火苗狂扇,她就是要吸引人过来,既然被称作禁地,总该藏着些不便被人知晓的秘密,能把沈玉眉亲自惊动过来最好,这沈玉眉虽不知道心是冲着哪一边的,但长公主府的世子爷在这里,她总不能不看面子吧。 待那火苗终于烧起来一些,云间扇得手都酸了,靠在墙边,坐在地上喘气。师子钰也坐在一边,在云间肩上拍了拍,指了个方向,“你看那是什么?” 方才没有光亮,便看不太清四周,现在有了一点火光,目光倒是清晰了一些。小院里那间屋子,紧闭的房门下似堆着一堆杂物,破麻袋一样全是窟窿。 不注意便也罢了,一注意到,便发现那“杂物”似乎会动,正有一张像脸一样地东西,缓缓地抬起来。 火光吡啵地照耀着一角,如何形容这张脸,云间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词,只是下意识地和师子钰抱成了一团,鬼……鬼啊! 那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的脸,看不清鼻子和嘴巴的形状,看不清眼睛的轮廓,只能看到一双眼珠,昏黄的浑浊的,像破碎的琉璃。 师子钰自认是胆子大的,但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性格,就是以貌取人,且眼光极高,师子归因是他的亲姐姐,在他眼中才算得上美貌,长成云间这样的,纯属相貌平平,若论外貌品相,也只服他十三哥一人,但他现在讨厌十三公子,看待他的时候脸上还要划上一个大大的叉号。 师子钰见不得丑陋的东西,尤其这种丑得毫无章法说都说不出丑在哪里的东西,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他觉得这样的丑东西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确定那不是鬼之后,狠狠咽了下口水,摸了刀子准备上去替天行道。 云间急忙拉着他,从他身上的力量便能感觉到,他又受刺激开始发狂了,云间说,“别怕。” 这种感觉是怕么,师子钰说不上来,只是身边女子的声音柔柔的,仿佛和煦的清风很容易就吹开紧绷的皮肤,他仍紧紧握着刀子,脚步没有退缩。 云间使了点力量,将他拉回自己的身边,像个大姐姐一样,将他圈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别怕,它被拴着,它动不了的。” 师子钰注意到那东西身边重重的铁链,又和那东西目光对视着,警惕地像个小兽,终是一撇头,“别让它看着我!” 云间觉得跟那个不能动的东西比起来,还是安抚师子钰这小恶魔更重要一些,忙不迭地应着,随手捡了个石子丢过去,像撵狗一般,“去,去。” 那人的目光一瞬黯然,仿佛历尽了天大的失望和痛苦,又已习以为常,缓缓地埋下头去,恢复了一堆杂物的形状。 云间心里微动,赶到有些抱歉,它是谁,为什么会被栓在这里,她——就是那位醉月楼中人人闻而色变的丑妈妈? “好了。”云间说。 师子钰才又转眼回去,确定再看不到那恶心的东西,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一些,云间终是看不下去他满脸的血,跟那东西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仍维持着将他半搂在怀里的姿态,云间抬起袖子来,在师子钰的脸上一遍遍地擦着,因血迹已有些快干的迹象,要多擦一会儿才能干净。 师子钰干干地一愣,嫌弃地问,“你干什么!” 云间急忙将他松开,身体也往一边挪了挪,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闲聊一般低低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杀人?” “杀人怎么了?”师子钰理所当然地回。 “杀人……会痛。” “嘁,”少年不屑,“杀人和杀鸡有什么区别,你到我们府上以后吃了多少只烧鸡,心里没数吗?” 云间自认不是什么善人,更不到慈悲为怀的地步,她心安理得地吃鸡,是因为那些鸡养来就是给人吃的,那这么说起来,在师子钰的认知里,他心安理得地杀人,是人的肉身在他眼里,与牛羊的肉身没有区别,送到他的刀子底下,就是给他宰的。 这种认知必是从小就养成的。 “那我以后不吃烧鸡,你可以不杀人吗?”云间问。 师子钰继续磨刀,“你爱吃不吃。” …… 醉月楼的厅堂里,盈盈过来告诉沈玉眉,丑妈妈那边好像起火了。沈玉眉将手里精巧的白玉茶杯放下,“怎么又生乱子。” 盈盈只用了一句话,“今日沈云间跟安平侯家的世子过来了。” 其余的便不用再解释,只要有沈云间在的地方,就不得安宁,这祖宗刚送出去不久,一回来就添这么大的乱。 沈玉眉急忙起身,亲自朝着后院快步走去。 后院这边,杀手也正准备进去搜,师子钰站在门边将云间护在身后,手里牢牢握着他那把嗜血的金刀。 “快进去看看,这好好的怎么起火了呢,烧着花花草草的可真麻烦。”沈玉眉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但音调放得很高,是有意让人听见。 醉月楼里养着的打手们便纷纷跑了过来,那些杀手不好起大规模的冲突,只得暂时隐匿起来。 门再次被人推开,师子钰和云间就站在门边不远,云间还稍微遮掩着不想让人看清楚,师子钰昂着头冷着脸,一副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的高傲模样。 盈盈跟着进来,朝两人看了一眼,转身对外面道,“大约是太久没有清扫,沼气重了些,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脱了衣裳灭火啊!” 跟进来的打手急忙脱衣,要朝那火苗扑上去,盈盈又使了个眼色,把他们的衣裳拿过来,丢进云间和师子钰怀里,继续高声地道,“那边,还有那边,扑干净一点,哎哟,这味道好重,好了好了,都跟我走吧。” 说话间,云间已经换好了衣裳,但师子钰显然很嫌弃,心里和动作上都不大配合,暗暗地瞟了一眼那堆恶心的东西,还是勉强地把衣裳穿上,拉着云间的手,不由分说,“走,走快点!” 盈盈却暗暗地同云间对视了一眼,朝她身上的衣裳看了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5 心机少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盈盈将云间和师子钰带出小院,也没有再去特别向沈玉眉打招呼,护送着出了醉月楼,李慕游已经在马车边等着他们。 虽说师子钰是偷偷摸摸出来的,但是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国舅那边的人也就不再好动手了,万一将安平侯世子折腾出个好歹来,麻烦只会更大。 云间和师子钰急忙脱了这身打手的衣裳,钻进马车里,并排坐着。 马车的空间不算很大,两人之间只能留开半人的距离,来的时候,师子钰本是跟李慕游一起在前面驾车的,这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就坐了进来。 和他挤在一个小空间里,云间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但不管怎么说,师子钰今天保护了自己,对他的敌意稍才放松了一点。 师子钰吸了吸鼻子,很快做出痛苦的表情,往一边躲了躲,“你身上好臭。” 云间也让这莫名而来的味道熏得受不了,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确定那味道来自于自己,一定是刚才穿那件衣服时招惹来的。给自己衣裳的那打手,是刚刚掏过粪坑么。 云间好地凑过去一些,在师子钰身上闻了闻,除了男人身上的汗味儿,气味显然没有自己这边这么刺鼻。 空间狭小,师子钰被呛得受不了,捂着鼻子催促道,“你快把这身衣裳脱了!” 云间才不脱衣服呢,说,“我受得了,你去前面吧。” “你好恶心!小爷的马车都被你熏臭了!”师子钰说着,咬了咬牙,伸手上来扯云间的衣服。 “喂!”云间慌忙地想要闪躲,但地方不大,没得躲,师子钰并不擅长宽衣,不像十三公子那般,若打算脱一个人的衣服,就是再怎么护着,也能三下五除二便令对方春光乍泄。 他比较擅长使用暴力。 有云间护着,解不开口子,师子钰便又摸出了刀,飞快地在云间身上一挑,一身男人装扮的衣裳便从胸口敞开了。 既然是扮了男装,衣裳里头是裹了束胸的,倒也谈不上春光乍泄,师子钰快速地扒掉云间身上那身臭衣裳,直接丢出了窗外。 车窗打开的一瞬,云间因裸着肩头,不禁瑟瑟打了个寒颤。 她警惕地瞪着师子钰,眼珠飞快得转动起来。 师子钰扔了衣裳转眼看她,“你那是什么眼神,小爷会吃你豆腐不成?” 这……也很难说啊。 师子钰说完,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敲了敲车窗,催促道,“赶快点!” 眼看着就快到长公主府了,云间小声地问,“你能不能把衣裳脱给我……” 师子钰瞥她一眼,“现在知道丢人了,你告小爷的状,害小爷光着身子扫了几天街的时候,怎么不替小爷觉得丢人?”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我是女子啊,且还嫁过人的。”云间说。 师子钰不大耐烦,“你就是个寡妇!” “什么?” 师子钰收了瞬表情,嫌弃地骂道,“丧门星!”继而又道,“你不是整日一派巾帼不输须眉的模样么,男人裸得,女人就裸不得,什么道理?” 师子钰有的是歪理,云间懒得跟他讲道理,威胁道,“你给不给我!” 师子钰将衣襟一裹,“不给!” “不给我就抢了!” “你抢吧,前面就是长公主府的大门,你抢我就叫,说你这死女人勾引小爷,逼小爷就范!” “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以前跟别人一处,都是云间扯歪理让别人拿自己没办法,今日竟碰见一个能将自己治住的,佩服,佩服。 云间不再说什么,伸手去扯马车里装饰用的布帘,狠狠用了把力气才拽下来。使力的时候,身体难免需前倾一些,师子钰倚在车壁上,眼风悄悄地朝云间后背瞟了一眼。虽然束胸遮住了大部分的皮肤,但仍有一小片图案露了出来,墨色的线条一笔一划,看不懂。 师子钰倒是好心,为了免去云间丢人现眼之苦,让李慕游直接将马车赶去了云间居住的院子,见云间披着条破被单子回来,师子归难免不解,紧张地关心这是怎么了。 云间顾不上解释,冲进门里找衣裳穿,师子钰端着手臂立在院门口,睨着眼道,“眼睛瞎得很,掉进茅坑里了,还不快去打水给她洗洗。” 师子归瞪她弟弟一眼,“母亲已经知道你们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自己想怎么说!” …… 长公主寝院的正殿里,师子钰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安仪长公主正在细细地饮茶,茶盖和茶碗幽幽地磕碰出一串脆生生的声响,是安仪长公主一贯喜欢的动作。 “看到了?”安仪长公主问。 师子钰好,“母亲和醉月楼是什么关系?” 安仪长公主淡定地回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何?” “是么?”师子钰不信。 安仪长公主将茶碗放回桌面,磕出的响动有些严厉,复问道,“看到了?” “看到了。”师子钰回答。 安仪长公主露出紧张的表情,师子钰却道,“什么也没有。” “什么?” “她背上什么也没有,与普通人一般。” 安仪长公主意外地蹙眉,“陛下说,莫天师亲眼看到,宣武八方军阵图就在她背上,怎么会没有?” 师子钰想了想,道:“莫天师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既然已经被人看到,她还会留这个把柄在自己身上么?” “那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怎么不可能,母亲看她那脸,半年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不也没什么痕迹,她有的是高人相助,想要除去身体上的一块印记很难么?”师子钰说着,背起手来边走边道,“不过这样重要的东西,既然没留在身上,那么她自己一定记着,或者另有一份拓本,母亲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拿到的。” “陛下催得紧,你来得及吗?”安仪长公主问。 师子钰转过身来,好地看着他娘,“母亲难道真的要将宣武军阵图交给陛下?陛下已经老了,没有体力御驾亲征,这图给了他,会传给谁,慕容十三,还是陆晚成?这些人的心,可都不是冲着母亲这边的,倘若慕容十三得到了这张图,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宸王,母亲还能找出第二个没良心的慕容十三来,将他扳倒么?” “可是已经拖了几日,总要向陛下交差。”安仪长公主道。 师子钰蹙眉撇嘴,又好起来,“打仗这种事,母亲你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做什么,母亲贵为护国长公主,就说找不到,陛下又能对你如何。等到咱们拿到这张军阵图,又有母亲积攒多年的实力,南国的疆土还不是手到擒来,南夷和奉城那么小块地方,不要也罢。” “话虽是这么说,”安仪长公主道,“可是陛下用人一贯看重作用,若是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长公主府的实力难免会有所折损,本宫替陛下档下那一箭,才换来陛下的重用,眼下的蒸蒸日上。” 师子钰笑,“母亲还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眼光放长远一点,眼下的实力就算再丰厚,也是陛下给的,一旦超出陛下的掌控,下场便如庆王和宸王一般。咱们现在,依然是该以怀柔沈云间为上上之策,一旦她知道了宸王死去的消息,将会成为诛杀陛下和慕容十三的一把利刃。” 安仪长公主若有所思,“沈云间真的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师子钰摇头,“她还有多少本事是不知道,可是她背后的槐花社和原州商会呢,母亲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彻底拿捏国舅和皇后的方法,国舅现在儿子已经找到了,最害怕的事情是陛下查他的账,原州商会动一动,天下民不聊生,陛下要稳民心,必要开仓放粮,而现在四方皆有战事,国库极易亏虚,要填充国库,陛下会先拿谁开刀?只要国舅和皇后彻底站在母亲这一边,母亲想要做的事情就已经成了大半,”师子钰说到这里,又是一笑,“这未来太子的位置,说不定就是本世子的了。” 安仪长公主也冷笑一瞬,“你这方向似也想得太远了一些。” 师子钰自信地扬起嘴角,“只要是慕容十三想要的东西,我都会跟他抢到底。” “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怀柔沈云间?她可警惕着呢。” “帮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不遗余力地帮她,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宸王复位,而那是个永远也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对母亲来说又没有坏处。” 安仪长公主点点头,“这也是那位李慕游先生教你的?” 师子钰脸上堆起不悦,“母亲最好不要打我身边人的主意,我可不喜欢受人摆布,易地而处,倘若当日陛下用逼慕容十三的方法来逼我,我可能会一刀捅死他。” 安仪长公主被师子钰的目光微微一震,定了定心神,轻笑着道,“本宫的儿子长大了,看来是连母亲的话也不会听了。” 少年不屑,“从来就没有听过,你也从来没有管过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6 外强中干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雁城,军帐外正在举行一场规模壮大的庆功宴,十三公子以不胜酒力为由早早遁了,躲回自己的军帐中,细细地看着一张图纸,手中的朱笔不时在另一张纸上描绘,他的兵法基础不好,要读懂一张图纸,需像稚儿解题一般,每一个细致的步骤都记录罗列下来。 常年驻守在雁城的曹将军笑哈哈地走进来,“还以为殿下已经歇下了,殿下亲自领兵大破胡军,这庆功的大好日子,这么用功做什么,来,跟兄弟们出去喝酒!” 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东西合起来,“将士们都辛苦了。” “不辛苦!”曹将军道,“这次陛下给的人马和军饷都十分充足,这仗打起来本就轻松,原以为珺王殿下您从未领过兵,咱们难免还要吃些苦头,这倒好,不废一兵一卒,就将胡人赶回了塞北,过去宸王殿下在时,就常跟末将说起,殿下您虽然一向懒散了些,脑筋还是十分好用的,一点就通。果不虚言呐。” 边关的将士自更不可能晓得宸王已经死去的事情,甚至连宸王已被他这十三弟亲自扳倒了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服从,然后卖命。 十三公子心里微微一沉,淡笑着道,“本王是没什么经验,多亏了将士们不吝赐教。” “嗨,殿下就是金都里来的,跟咱们说话还是这样文绉绉的,到了战场上大家都是兄弟,这没有军令的时候,咱们也不将殿下您当个瓷娃娃宠着,殿下也甭跟咱们这些粗人客气。” 十三公子笑起来,“军中一贯都是如此么?” “殿下呆久了就习惯了。” 十三公子的脸上依然笑着,心里却没有看起来这般平静悠然,他是养尊处优惯了,长时间的军旅生活,刚开始是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可这就是六哥曾经经历的生活,自在豪迈,因为见证过战争的残酷,又与这些随时都可能送命的活生生的人一起生活,心中才极度地向往着和平,渴望登上高位,治理一片太平盛世。 曹将军还在催促十三公子放下工作去喝酒,十三公子揉了揉额,道:“让将士们好生庆祝歇息吧,本王欲继续北上,直捣霍北王城,到时还有的辛苦。” 曹将军把眼珠瞪圆,“胡人已经被赶回去了,兵法常言,穷寇莫追,咱们现在没伤一兵一人,又给了霍北颜色,何苦还要北上,这是陛下的意思?” “哪有什么穷寇,”十三公子道,“猛兽永远都是猛兽,即便重伤再不能起,抚育的下一代也还是猛兽,只有彻底踏碎霍北对韩地的觊觎之心,让他们俯首称臣,才是保这一方水土安稳的长久之计,枯守在此的将士们,才得以喘息回家团员。这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本将军的命令,凡有任何罪责,本将军一人承担,来日论功行赏,每一位将士都不会少,这是军令,曹将军可明白?” “这……” 十三公子站起来,掀开帐帘走到帐外,望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想起云间说过的一句话,嗓音凛冽地道:“权利只会屈从于更强的权利,暴力也只会屈从于更强的暴力,腐朽永远不会孕育出和平,真正的和平,必然建立在破坏与重生之上。” 唯此一点,是慕容铮所不明白的。 …… 长公主府里,云间泡在温暖的浴桶中,将这趟出去得到的信息想了想,除了意外看到了醉月楼中丑妈妈的真容之外,其余的消息大多在她的预料之中。 只是云间不太明白,小小一座易攻难守的奉城,何至于久攻不下。所谓久攻不下,自然是夸张的说法,若论久攻,打个几十年的仗也是有的,老子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上。有这夸张的说法,还是因为奉城看上去太好攻了。 复杂的不说,一座小城,单是用人海战术围起来,将里面的人饿他一阵子,还愁耗不到弹尽粮绝? 想来这辰军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而这种深入的问题,光靠听是听不来的,还得主动去问。 这个时间安平侯师光应该已经回府了,云间想亲自找他问问,正站起来准备穿衣,眼睛先朝窗子那边瞟了瞟,果不其然瞟见一个人影,隔着窗纸,虽看不清是男是女。 为了保护这张军阵图不被随意看到,她有太多经验,很快穿了衣裳出来,想看看是谁在偷看自己洗澡,推开门,看到的是一身金红衣裳的师子钰。 师子钰站在某个角落的一边,不知是刚从那角落里钻出来,还是正打算往角落里逃,云间瞪着他,“你!偷看我洗澡?” 师子钰脸上一愣,旋即挑起眉来,“哦,怎么了?看不得,你有什么看不得?小爷看你一眼那是抬举你,生得像个拉泔水用的平板车一般,要什么没什么,被看一看也亏不着你!” 他的声音抬得有些高,仿佛刻意让院子里其它人听到一般,这做了亏心事还不怕鬼敲门的脾气,云间十分佩服且向往之。 但瞥眼就看见师子钰手里握着刀,刀尖上还在滴血。 这是偷看人洗澡,还是偷偷杀人呢? 师子归已闻声走了出来,远远便呵斥道,“子钰,休要胡说!” 师子钰懒懒地翻了个白眼,一副谁也不能拿他怎么着的模样,将刀子在身上胡乱摸了两把,重新塞回卡在靴侧的刀鞘里。 临走时将云间瞪一眼,“自己小心一点!” 她很小心,不需要他多管闲事好不好,唔,是了,师子钰怎么会多管闲事呢。 师子归急忙上来代师子钰道歉,“子钰年纪还小,再有这种事,你尽管告诉我,我去告诉母亲,让他将子钰关起来,你千万莫要因为生疏就委屈了自己,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好跟颜开交代的。” “慕容笑托你照顾我了?”云间问。 师子归点头,“他临走前自然是能托付的都托付过了,爹爹也受了他的招呼,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我不知的,你尽管去问爹爹就好,不要跟着子钰出去乱跑,太危险了。” 这么说,她便不能问安平侯了,问了安平侯什么,十三公子是可能会知道的,万不能打草惊蛇,让他警惕。 云间装作一副略微思念的模样,小声地问,“他,可还好?” “边塞已经传来战报,颜开到了不到三日,便已经将雁城一代骚扰的胡军都撵回去了,营地又往前扎了数十里,是大捷。” 霍北王城距离雁城和韩地并不远,因是盛夏光景,王城里便只住着一部分处理政务的王族,百姓有半数正在它地游牧,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他带着二十万兵马不是没有机会打下来,但一向人强马壮的霍北,也不可能轻易屈服,真是硬碰硬地要将霍北王城打下来,他手里的二十万兵马还能剩下几人? 他真的会为了奠定自己的一场功业,不惜牺牲这样多的性命么? 而自己那张假的行军图,会起到作用吗? 云间问,“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令他班师回城?” “陛下现在恐怕是顾不上那头。”师子归道。 “哦?” “我也是在父亲与人议论时听来的,说是南夷和奉城那边的战事不太好解决,饿也饿不死,小小一座奉城,攻也攻不下。” “那就多调些人马过去?” 师子归道,“说是为了这么一群草莽,调用大军有失颜面,且南国现役的军马,一部分给了颜开去守北边,一部分调去了南边,去守南诏,海那头似也有些异动,水上的兵马轻易也动不得,这四面八方像商量好了一般,张开口将南国围了起来。奉城这一战,打得好看便是杨威,打得难看,便颜面尽失,让邻国认定南国已是外强中干,四方就都不得安宁了。” “韩地不是还有些在劳役的俘兵?”云间问。 师子归道,“当初宸王在的时候,韩兵尚且肯受驱使,现在宸王不管韩地那边了,只觉得陛下失信于他们,哪里还肯任劳任怨,外面的虎视眈眈,里面再不能生乱子,陛下也只能先由着他们。现在只求一计良策,尽快将奉城那群草莽剿灭。” 云间了然地点了点头,危机四伏,乱世之争,正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啊,看来不用她再做什么,让宸王复位的时机已经就在眼前了。 但是在这之前,她还需要去找一个人,在南国这场军政危机的火上再浇一桶油。 正想着,便听到角落里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叫,“啊!杀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7 盟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和师子归闻声寻过去,在一个并不远但还算隐蔽的角落里看到一具尸体,是伺候在这间院子里的丫鬟,伤口一刀毙命,女子张着嘴巴仿佛临死前正想要解释什么,热血还是新鲜的。 师子归到底不常跟尸体打交道,身体不由得倒退一步,握紧了云间的手。 方才师子钰正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不用太多的思考,也知道这人肯定是师子钰杀的,杀完人面不改色地将云间骂一顿,面不改色地走人,可以,这很师子钰。 云间也紧紧握着师子归的手,不知究竟是谁在安慰着谁,她急忙吩咐道,“快将这尸体利落地收拾起来埋了,长公主府到底是高门大户,忽然出了条人命,传出去也不好听的。你们几个都不要再声张。” 丫鬟们频频点头,虽然有些害怕,但处理尸体的手法却不显得生疏,显然这在长公主府里,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云间遥记第一次见到师子钰的场景,他在棚廊下画画,一时兴起竟就要割破丫鬟的喉咙放血着色,在长公主府做丫鬟,还真是个送命的活。 师子归想到自己的弟弟这般模样,竟就哭了起来,她出嫁霍北时,师子钰还不到十二岁,虽然早能看出来性情暴戾,但还远没到滥杀无辜的地步,回来以后便见他已长成了这副模样,年岁长了,有主意了,也不听她这做姐姐的话了。 “子钰这般往后当如何啊?”师子归哭着道。 云间见她哭得娇柔黯然,不禁怜香惜玉起来,安慰道,“他这样谁也欺负不得他,不必为他操心。” 师子归操心的可不是这个,依然哭着道,“可是杀人偿命,他这般滥杀无辜,分明就是作孽,我才不担心他会如何,我只是怕日后还会有更多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母亲却又纵容着他,我,我也没有办法。” 怕他杀人,把他关起来呗,云间问,“不如我们报官?” 师子归吸了吸鼻子,“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就是再懒得管他,也不会让他身上吃苦头的,真将他抓进牢里,等再放出来的时候,不知会如何疯魔,干出更多的事情来!” 云间点头,“说的也是啊。” 师子归复又握住云间的手,“他们都说你聪慧了得,你可有什么法子治得了他?” 云间打了个冷战,她可治不了师子钰,她这么惜命的人,师子钰治她还差不多。云间想了想,道,“有是有,他这么喜欢杀人,便将他送去军中,战场上有的是人给他杀,军中不分高低贵贱,也没人会惯着他。” 师子归眼睛一亮,“对,是你说的这个理,我这就去求爹爹,将他送出去打仗。” “你就不怕他死在外面?” 师子归樱唇一抿,蹙眉道,“那就死在外面好了!” 云间觉得师子归做姐姐,还是做得挺到位的。 …… 长公主的房间里,师子钰被府兵押了过来,一见到安仪长公主,师子钰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命府兵将自己放开。 旋即大大方方地择了一处坐下,顺手抽了靴子里的刀在指尖把玩。 长公主看到便怒,重重地拍桌,“给本宫放下!” 师子钰自不理会,指尖在刀锋上游走,掀出一瞬不屑的冷笑。 “不就是杀个人,又不新鲜,母亲恼什么?”师子钰道。 长公主怒道,“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是说给弱者听的,强者不需要理由,只有想或不想。” 安仪长公主重重地握紧裙裾,“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要骑到本宫,骑到你母亲头上了?” 师子钰撇嘴,“母亲若是继续这般不用脑子做事,若是落了什么下场,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为母亲张罗后事,完成遗愿。” “你是什么意思?” 师子钰道,“母亲派那丫头去偷看沈云间洗澡,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么,如果母亲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又怎么能相信随便一个小丫鬟。母亲一再使人窥探,总会打草惊蛇,一旦沈云间知道,母亲所作一切都是为了那张军阵图,初衷本就不单纯,还拿什么怀柔她。究竟是得到这张图重要,还是得到沈云间这个人,让她自愿将军阵图拱手交出,来得更稳妥有效?” 安仪长公主不说话。 师子钰站起来,悠然一笑,道:“母亲当然知道如何是上策,母亲派人去窥伺,不过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一条理由,母亲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这南朝的权利纷争,母亲一直表面洁身自好,实际是很孤单的,父亲绝不会帮母亲做任何,母亲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就算他日当真大权在握,做了一世女皇,百年之后没入黄土,难道要将这带不走的江山还给慕容家的几个兄弟,然后让他们在史上一抹,在母亲的头脸上写上祸国殃民的几个大字,图的什么?” 师子钰撇撇嘴,背过身去,一边走出去一边道,“唯有我继承了母亲的遗志,才能将母亲的一世尊崇延益万年。” …… 师子钰跟他娘打赢了嘴仗,大摇大摆地回自己的院子睡觉,刚进院门,看见云间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 “你干什么?”师子钰一愣,一副见了丧门星避之不及的模样。 云间抬起头,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打算,指了指带来的食盒,说,“这是乞巧节做的巧酥,当然不是我做的,我不会做这些,给你尝尝啊。” 师子钰警惕地道,“我不吃,有毒。” 云间撇嘴,“我这个人一向一码事归一码事,你要害我我必会害回去,你帮了我,道谢的东西是不会有毒的。” “我帮你什么了!”师子钰皱着眉,嫌弃地骂了一句,“丧门星,离小爷的房门远一点!” 云间不为所动。 师子钰威胁道,“你走不走!” 云间还是不动。 师子钰咬了咬牙,“你再不滚,小爷就跟你睡觉!” 云间噗嗤一声笑出来,坐在台阶上道,“师子钰,你既然帮了我,我就教你一个害人的基本原则,做戏一定要做全套。我在花楼里呆过这么多年,只要看一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那一晚你跑到我的房间想要轻薄我,我是一刻也没有信过的。你想不想告诉我,你去我房间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兴趣?” 云间继续笑,“你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如果你有兴趣,我就不会安稳地坐在这里了,对吗,小世子爷?” 师子钰狭长的眉眼倏得瞪圆,仔细想了想,他认识很多下三滥和纨绔子弟,那些公子哥儿想要讨好他,难免少不了送女人这个环节,可是他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发掘出乐趣,还不如送只鸡给他宰,杀鸡还扑腾扑腾翅膀呢,女人就会哭! 师子钰问,“你跑到这里来到底要干什么?” 云间懒懒地道,“无聊得很,找人说说话罢了,长公主心里不知道是怎么看我,子归姐姐去找师侯爷话家常,那这府里也只剩下你一人够的上资格与我聊天。” “你就是个丧门星,小爷看你一眼都嫌烦!” “你是不喜欢看见我,可你也不愿意别人看我,你杀了那个丫鬟,是怕她看到什么么?” 云间已经把话说到这里,就算是挑明了,师子钰蹭得一声抽出金刀,一步步朝云间靠近,“既然你都知道了,是小爷动手帮你剥皮,还是你自己脱衣裳?” 云间将身体往后缩了一瞬,靠在房檐下的柱子上,道:“你手里没有兵,拿到这张图有什么用,在院子里玩骑马打仗么?” “你管我?” 云间想了想,道,“我是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你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大约也是为了理想吧,本人不才,就喜欢帮人成就梦想,你想当大英雄?” 师子钰一扬下巴,“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想要所有人都怕我!” “唔,你想当皇帝?” 能够让所有人都畏惧的,除了苍天和地府,就只有皇帝了。 师子钰想了想,将头颅扬得更高,“我就是想,怎么着,就是陛下这么问我,我也敢说!” 云间了然地点点头,微笑着问,“不如我帮你啊?” 师子钰不信,“你想帮的人是宸王。” “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云间侃侃地道,“什么都是棋逢对手才好玩,但在南朝的权利更迭之中,你我都太渺小,渺小的人应该互相帮助,虽然终有一天,我们或许还是会成为敌人,但做阶段性的盟友,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你想怎么帮我?” 云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在这之前,你要与我约法三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8 胭脂水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什么约法三章?” 师子钰表现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他一贯不喜欢任何条条框框,本可以直接拒绝,但总有一点好心。 云间认真地道,“第一,你要保护我的安全,像在醉月楼里一样。第二,这张图纸在有需要时我可能会交给你,但如果我不愿意,你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第三,凡是能动嘴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我不吃鸡,你不杀人。” 师子钰想了想,“最后这一条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他的爱好,就跟云间喜欢吃烧鸡是一样的,师子钰说,“血是甜的。” 云间蹙眉。 师子钰索性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送到云间眼前,“你尝尝。” 云间愕然。 师子钰扬起下巴,“你连我的血都不敢喝,还说要做盟友,你骗谁啊。” 云间心里一咬牙,将师子钰的手指拿到眼前,伸出舌头好小心好小心地舔了一下,急忙把手给他还回去。 师子钰笑起来,凑近了问,“怎么样,甜的吧?” “嗯……还好吧。” 师子钰的爱好得到了肯定,旋即喜逐颜开,十分草率地一挥手,“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跟着我干,我就是你的老大。” 云间不在乎什么老大不老大的,说道,“既然你答应了,明日便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朝曦夫人。” …… 这一次师子钰带云间出去,乃是大大方方的,一来沈朝曦是云间的姨母,长公主没有拦着不许她见的理由,二来长公主夜里将师子钰的话认真地想了想,她因怀着一个随时可能送命的理想,这些年小心翼翼,的确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师子钰长大了,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沈云间能这么快就放下戒心,和师子钰走得这么近,原本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原本还计划着,借用师子钰的霸道欺凌去唱黑脸,然后让师子归去帮沈云间,自己也经常发落发落师子钰给云间做主,好让云间对自己和师子归亲厚一些,却没想几日相处下来,眼下的情况却是这般。 这么看起来,师子钰还的确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 大将军府里,因陆晚成和沈朝曦膝下无一子嗣,云间的身份还是十分得到认可的,下人们一口一个大小姐将她唤着,云间一直笑眯眯的,十分受用。 师子钰见不得云间得意,泼凉水道,“你说,他们这样将你唤着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偷偷想着,你原本就是个下处里来的妓女?” 云间瞪他一眼,“花娘跟妓女本也不是一回事。” “嘁,反正都是伺候男人的。” “再嘴贱我就用胶水把你嘴巴封起来!” 师子钰不在意云间的威胁,急忙好起来,“什么胶水这样厉害,你有没有,拿出来给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有趣儿的东西,从哪里买的?” 害人的东西如果那么好买到,这天下早就乱套了,但害人的东西其实随处都是,关键是了不了解每一样东西的用处。 云间真要感谢赵知身给自己看过那么多的,诗词歌赋没学来,花鸟鱼虫都有什么用处倒是知道不少。 她不再理师子钰,让他自己一边玩去,走进了沈朝曦的房间。 这是第一次走进来,就算在将军府待嫁的那几日,她与沈朝曦都没有正式见过面,沈朝曦并不想见云间,原因很复杂,云间或许也理解一些。 沈朝曦自小产一次之后,都说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她往年英姿勃发,怎么会一次小产身体就不好了呢,是心里不好,才反应在身上的吧。 云间见到这张印象中熟悉的脸,她与十年前的变化很多,几乎已不是一个人,除了一抬眼的一瞬,仍能隐约看到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时的凛冽。 这一抬眼,使云间想起了一些过往。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王宫里的宫人说过一则传闻,说是宣武大将军,原本也是朝曦公主的心上人,朝曦公主那时候拜在宣武将军门下学习武艺,便对这位师父产生了崇拜之情,奈何宣武将军看上的是盈月公主,朝曦公主倒是也没怎么纠缠,不高兴时便欺负自己的同门师兄陆晚成,且每一次比试的时候,朝曦公主都以将陆晚成打得落花流水为乐,但终究这个充斥在少年时光里,被自己欺负了很多年的人,在最关键的一役里战胜了她。 这事儿放在云间自己身上,也能呕上十年,所以沈朝曦委屈巴巴地嫁给陆晚成之后,一直气色不佳,是很容易理解的。 云间站在沈朝曦面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姨母。” 沈朝曦并不回应,连脸色都没有丁点的变化。 云间张口第一句话是,“我怀孕了,”顿了顿,补充道,“是慕容家的骨肉。” 沈朝曦终是一抬眼,嘴唇蠕了蠕,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云间微微一笑,道:“姨母最懂这种感觉的吧,恨之入骨的人,却要为他繁衍后嗣,亲手生生养出一道斩不断的牵连,要放弃它,却又于心不忍。姨母小产之后,后悔过么?” 沈朝曦面色微动,似想起了什么黯然伤神的事情,但并不想提起,静静地问,“你有什么事?” 云间道,“这些年,我每一天每一日想的,都是如何为韩国复仇,为那些无辜的亡魂讨还公道,每一天每一日,从未为自己想过一分。因为有了这丝骨血,我才终于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开始为自己着想的人。我想留下它,但是留下它我便对一人有愧,我必须要先偿还这份愧疚,才能心安理得地将它生下来。” 沈朝曦似一点都不想关心和追问关于云间个人感情的问题,就是外面的事情,朝堂上的政局如何了,韩地的百姓如何了,她都不想关心,她不关心,陆晚成便不刻意向她说起,只盼望她能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活着就好。 所以宸王离世的消息,她也是不知道的。 “你要我做什么,就说吧。”沈朝曦语气淡淡地道。 云间心里有些叹息,也不再废话,说道:“南夷的战况有些复杂,陛下可能会派大将军陆晚成亲自前往征讨,我希望姨母可以阻止这件事情,让他许多时间之内,都再不能上战场最好。” 沈朝曦一字一字地听完,没有多想一瞬,“我知道了,你走吧。” 这种疏离让云间心里有点发酸,缓缓而恭敬地行了个亲人之间的小礼,转身走了出来。出来后脸色便不太好看,气色沉沉的,不太想跟师子钰说话。 师子钰见云间不高兴,就故意想要逗她,上了马车,不住嘴地在一边问,“你是不是挨骂了,骂你认贼作父,死不要脸,还给仇家生孩子。我说你啊,不用太将这些放在眼里,你看小爷,外面翻着花儿骂小爷的多了去了,那又怎么着,小爷看他们一眼,还不是乖乖给爷趴下,做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挖苦得不过瘾,师子钰继续道,“再说你这牌坊立也立不起来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跟了这个跟那个,早已艳名远播。要不是命好生在帝王之家,寻常人家里是要浸猪笼的。” “再说那沈朝曦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跟你半斤八两,这陆大将军也是倒霉,娶了你们韩国的公主,脸皮儿薄,连个妾室都不好意思抬进门,落得这么个断子绝孙的下场,真是跟你们姓沈的沾上点关系,准没个好。” “你说够了没有!”云间终于转眼,冷冷地斥了师子钰一声。 师子钰天生就是个不看脸色的主,好地瞪着眼珠,“你生气啦,那我接着说,你要是受不了,就把你说的那种胶水拿出来,给小爷我见识见识。” 云间被他吵得受不了,不耐烦地道:“没有,骗你的。” “没有?那那种让人痒难耐的药粉?” “也没有,都是骗你的!” “那你什么都没有,我还管你干屁啊,你让国舅杀了好了。” 云间不想再理他,撩开车帘的一角,看到马车已经走近尚香阁的位置,在师子钰脚边踢了一脚,“下去。” “干什么?” “给我买些胭脂水粉。” 师子钰一脸嫌弃,“就你这样,打扮出来勾引谁?” “勾引你爹行不行,不去我就……” 云间还没说完,师子钰冷嗤一声,对她的威胁已经不再感兴趣,反正都是骗人的,但还是掀开车帘走了出去,也不知道云间具体都要些什么,稀里糊涂地买了一堆,身体任何部位用的都有。 将东西塞给云间之后,师子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可别勾引我爹,我爹他是个老实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9 香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云间坐在房间里,面前放着许多成色顶级的胭脂水粉等物,手里握着个小药臼在细细地研磨着什么。 师子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进来,伸手就来抓云间的领子,要将她从坐席上拎起来,“是不是你,让父亲将我送去外面打仗!” 云间扭了扭身子,挣开他的拉扯,继续坐下来捣药臼,嘀咕道,“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我不过是怂恿了两句罢了。” “就是你!”师子钰怒目圆瞪,“丧门星,你当真去勾引爹爹,你!”师子钰说着攥起了拳头,高高地举起,要对云间的脸上捶下去。 云间吓得将身体往后一缩,急道,“你打我,你打我我就去找师侯爷哭,看看他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师子钰跟父母的感情似乎本就不大亲厚,也是自然,毕竟长公主和安平侯是一夜风流有的他,有了他便得生下来,长公主当年为了免去和亲之苦,自当急急应了这桩婚事,而安平侯当时只是个太学里的太傅而已,搞大了长公主的肚子,也没胆子不负责任。因而无论是这桩婚姻还是师子钰本人,都并不是爱情的结晶,爹不疼娘不爱的,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但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大约不让外人破坏自己本就不大和睦的家庭,是师子钰仅有的一丝底线,所以自云间随口说出要去勾引他爹这句话之后,师子钰便对此警惕非常。 他虽然自认为云间长的不咋地,但事实早已证明,这个女人真要勾搭男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这样师子钰心有戚戚,竟然因为这句话,暂且将火气收了起来。 放开云间,师子钰不由分说地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不是喜欢杀人么,去了杀个够。” “说不去就不去。” “哦,”云间点点头,“你怕死。” 师子钰眼风一横,急忙否认道,“小爷怎会怕死,小爷去打仗了,谁来保护你。” 这猛地一说,云间听了还挺感动,但这绝不是师子钰的心里话,云间继续捣着药臼道,“我看你啊,不是不愿意打仗,是这作威作福的日子惯了,怕在军中叫人欺负吧。” “嘁,”师子钰不屑,“谁能欺负得了小爷?” 云间笑,“军中那些看不见的规矩且不说,就是明文上的军令,条条款款,光是让你背都要背上几天几夜,军令如山,你可受得了?” 师子钰终于开口说了实话,“小爷要去,也要做那颁军令的人,绝不受人差遣!” “你要做大将军?凭什么?”云间道,“宸王十四岁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先锋少将,拼死拼活地打了一场恶战,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自己的小命也差点丢在路上。宸王是陛下的亲孙子,自小声名远扬,尚且需一步一步稳稳地来,你呢,恶名昭彰,毫无建树,凭什么让人相信你可以做将,率领众兵得胜生还?” “他慕容十三名声也没比我好多少,陛下不还是封了他做将军?”师子钰道。 云间耐心地解释,“慕容十三虽然在外面名声差,可他在陛下眼前做了多少事情,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相信他有本事,你要跟他比,也得做出些事情来,让陛下相信你啊。” 师子钰这孩子脑瓜子不笨,冷静下来是听得懂道理的,斜邪看了云间一眼,“你不是说要帮我?” “嗯……”云间略思忖,“也不是帮你,我若要将这军阵图托付给某个人,一定要是他手中有兵的才有意义,你虽然底子差了些,但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是有一个计策,不过说起来有点恶心。” “什么计策?” 云间对师子钰勾了勾手指,师子钰凑过耳朵来,听云间细细地将什么话说了,不禁地紧紧皱起眉头来,嫌弃地在云间满脸看过一回,“好恶心。” 云间讪讪一笑,继续捣药。 师子钰看着云间手里在做的事情,便又好起来,“你在做什么,害人的?” 云间将搅拌好的一些膏脂慢条斯理地盛入脂粉盒中,不悦地看师子钰一眼,“你以为我是你?”说着,用指尖剜了一小块乳白的膏脂在手心,细细柔柔地搓弄起来,涂满了一双十指,她道:“这马上就要立秋了,入秋以后十指干燥,我这双手以前做了太多粗活,要好生保养才能恢复细嫩,再过几个月,可是要抱娃娃的。” 师子钰朝云间尚且还算平坦的小腹看了一眼,她因为身子不好,生得太瘦了,怀了两三月的身子,也一点不见圆润,更不显怀,师子钰大多时候便没将她是个孕妇这事儿惦记在心上,猛得提起来,脑补了一下云间这细胳膊细腿抱娃娃的模样,总觉得画面十分违和。 云间把掌心递过去,“很香的,你闻闻。” 师子钰拒绝,“我不闻,有毒。” 云间硬是把师子钰的手掌拉过来,又剜了一小块膏脂涂在他的掌心,不由分说地涂抹开来,口中振振有词道,“我连你的血都尝了,你一个七尺男儿,怕我一个小女子做什么,我肯对你好,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慕容十三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师子钰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只感觉凉凉润润的,是一种很舒服的体验,脸色微微涨红,不输气势地道,“你这样说,十三哥还挺可怜的哈?” 云间脸上一愣,想起来十三公子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准备进宫霍北王城,正在赴死的路上了,心下微微一沉,收起放松的表情,坐下来继续搞七搞八,不再看师子钰一眼,“没事了,你走吧。” 师子钰也不知怎么,感觉有些不自在,大约是糊里糊涂地用了娘们儿用的东西,觉得有失男子气概,有些羞愤,便当真听话地走了出去,走出老远,才把手心凑到鼻尖闻了闻,摆出嫌弃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多闻了几回,还真是香的。 嘀咕道,“会不会真的有毒?” …… 长公主府的另一边,安仪长公主和安平侯师光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今日快将一年的份额都用完了。 因两人正在吵架。 “本宫只这一个儿子,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补偿!” 安平侯并不想跟长公主吵架,语气还是很平和的,“子钰也是我的儿子。” “是,子钰是你的儿子,可你还有子归!子归是你亲生的,师光,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可管过子钰一分,你满口仁义道德,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将儿子养成这般,岂是本宫一人的责任!” 安仪长公主说这话,师光也不好辩驳,他读圣贤的,满腹的学识涵养本就不允许他跟女人争口角,且他确实没有管过师子钰,他若是有那样的本事,恨不能将师子钰塞回长公主肚子里去。 若不是当年长公主非要嫁他,他的发妻、师子归的生母何至于被天家逼死,他自知依附在天家,没有恨的资格,但总不能逼着他去爱,他唯一所能做出的态度,便是视而不见而已。 长公主继续道,“怎么没话说了,子钰这些年干了这么多混账事你不管,现在儿子长大了,懂得体贴母亲了,你便将他遣去送死,你分明就是恨本宫,是在报复本宫!” 师子归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自己的生母就是被长公主那头给逼死的,但长公主毕竟将她当亲生女儿抚育了多年,她只是个普通闺中女子,认的是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生怕长公主吵着吵着,将那笔老账翻出来,弄得阖府上下都很难看。 急忙上去拦着,“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吵了,都是子归的不是,是我向父亲提的这个建议,我以后都不问子钰的事就是了。” 安仪长公主并不想为难师子归,怒道,“你想的出来这种害人无形的事情?必是那沈云间,本宫就看她与子钰走得这样近不寻常,她蛊惑了十三兄弟几个还不够,现在又来蛊惑本宫的儿子,这亡国公主的义母,不做也罢!” 说到这里,师子钰砸着嘴从外面一脚踏进来,不住地咂嘴,仿佛见识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哎呀呀,本世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父亲母亲因本世子的事情议论,真是新鲜得很。” 安仪长公主见儿子来了,也不想再揭当年的恩怨,她也不想有这么个儿子,她也想干净利落地只是一个人,可是这世道里,女人是很无奈的,就算是天家尊贵无比的女人,也是很无奈的。 一个女人要在这世道上站住脚,需比男人生出更多的根,待这些根枝长成之后,还需要他们的反哺,长公主厌烦了有儿子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最近才将将感觉有个儿子也不是坏事,她可不舍得再伤师子钰的心。 “母亲可别再说这样的话,”师子钰道,“这要是传到沈云间或者陛下的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再说,从军这事儿,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 自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示意师子归陪安平侯先出去,要与安仪长公主单独对话。 “你的主意?”长公主表示怀疑,她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贪生怕死之辈,但绝对没什么从戎报国的志向,哪怕真是他自己的主意,也不可能单纯。 师子钰道,“沈云间已经答应,要将宣武军阵图给我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子钰得意一笑,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先不说,我能做到,便说明我的手段已在母亲之上,母亲要听我的了。” 安仪长公主沉着性子,“你就是再有手段,也是本宫的儿子,跟本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子钰这厢有点懒得废话,拍拍手唤了李慕游进来,自己大喇喇地坐下。 李慕游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沈絮公主的目的是为了让宸王复位,她曾经借由一些便利,暗里弄权,虽扳倒了庆王,一心想要扶持的宸王却也没落得好的结果,这便让沈云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朝堂中的权势如何倾轧,总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而控制这个范围的,是陛下的心意。要宸王复位,沈云间的敌人已经是陛下本人,权利无法撼动权利本身,能够与陛下一争的,唯有暴力。这便也是珺王殿下,不惜放任沈云间独自在金阳城的阴云中翻滚,也要领兵前往霍北的原因,军权,才是在这世道里站住脚跟最稳固的筹码。” “但是珺王殿下有陛下的支持,他要兵只要做得令陛下满意就足够了,可是沈云间手里除了一张图纸,什么都没有,而这张图纸唯有在有兵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如果长公主府可以为她提供兵马,她便有可能交出图纸,联合次要敌人打败主要敌人,等到撼动了陛下和珺王殿下,盟友之间的帐,再细细清算也不迟。” “也就是说她有意利用本宫?”长公主道,“可是本宫手里并没有可以调动的一兵一卒。” “但是长公主殿下您现在想要的只是那张图纸而已,”李慕游道,“长公主殿下只要让沈云间以为您手里有兵,有多少,在哪里,她困在这府邸里,又能如何清算呢。说起来,沈云间这一年的确做了不少的事情,若不是疾病缠身,宸王也不至于这样急急倒下,这一切与她来说,也算得上是顺遂,过于顺遂,总会难免使人自大,长公主只要一切都按照她安排的来,让她以为一切尽在安排之中,等到时机成熟,那张图纸不就手到擒来了么。这之后,是过河拆桥还是卸磨杀驴,其实都不重要,毕竟她想帮的人已经死了。” “那她下一步的安排是如何?”长公主问。 李慕游回道,“想必长公主已经得到了消息,陛下原本有意让大将军陆晚成亲自前往剿匪,而大将军府今日却传信去宫中,陆将军早年领兵时身中的乌头隐毒正要复发,至少开春之前,都不宜再披甲出征,四方的兵力都不好调动,朝中正是将才紧缺之时,世子殿下刚得了一则攻城的妙计,在陛下面前展露头角的时机已经来了。” …… “金汁?是何物啊?”御花园里,南帝不解地看着师子钰和安仪长公主。 师子钰装出一派天真的模样,“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否则直说起来,实在是太不体面,这金汁嘛,实际就是屎尿。” 南帝蓦地一抬眉,师子钰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陛下可能也听说过,我从小就喜欢一些稀古怪的玩法,便发现了这金汁的妙用。我听说以前打仗时,有人用乌头做毒,淬在箭头上,但毒性轻微发作极慢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若用剧毒,代价昂贵,且一不小心搞不好就将自己人毒死了。而这金汁随时可造,毫无代价,只要用箭头沾一沾,扎进伤口里,南夷此刻正是气候湿热的时候,十分容易滋生病疫,凡是染了这脏物的,得了病的,就算有大夫在也活不了几天,何况奉城已经闭塞。” 这其中并没有多么复杂的科学原理,屎尿深入伤口,又在南夷那种湿热气候之中,伤口十分容易感染,听说那些辰军各个身穿玄甲,箭羽射进去,伤不到要害,但如果用师子钰说的这个方法,哪怕只是射中了手脚,也是可能会要命的。 过去攻打韩地时,南国就曾用过毒烟攻城,但毒烟用起来,太依靠天时地利,往往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这样的仗打赢了,也不算杨威之战,且传出去有失人道主义,容易被别国诟病。 南帝需要漂亮地解决奉城的战役,扑灭四方蠢蠢欲动的觊觎之心。 师子钰继续道,“既然那些匪贼窝在城里不出来,攻又攻不进去,饿也饿不死,就让他们都病死在里面好了。”说到这里,师子钰也算是灵机一动,道:“倒还有个更阴毒的,若是能在小小的奉承里造出一场瘟疫来,是再好不过。” 南帝听到这里,终算是茅塞顿开,“瘟疫……好,这个法子很好。” 师子钰喜逐颜开,急忙行礼,“谢皇外祖父褒奖。” “褒奖?朕还没说要如何赏你。”南帝道。 师子钰天真地撑着眼皮,“此役若成,外祖父封我个大将军玩玩如何?” 安仪长公主急忙在师子钰身上敲打一下,“大将军岂是给你玩乐用的,说什么胡话!” 师子钰噘嘴失望。 南帝含着笑,道,“大将军是随意封不得的,若当真用你这法子,彻底清剿了这班蛮匪,朕便封你一个少将军,再将奉城赏你,如何?” 师子钰表示不满,嘀咕道,“奉城那个破地方。” 南帝微怒,朝师子钰看过去,“嗯?” 师子钰便也只好领情,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不情不愿地,“谢陛下恩赏。” 南帝在师子钰面前伸指一点,“小滑头。” …… 南国与霍北接壤的边塞,安康捧着一只鸽子走入军帐,将信笺取下,递到十三公子眼前,“殿下。” 十三公子放下手中的卷,展开来看过,微微眯了眯眼。 安康候在一旁,等着十三公子的回应,慕容笑道,“师子钰在长公主府里杀了个丫鬟,是伺候在她院子里的。” 不用说名字,安康也知道十三公子说的那个“她”是谁。 “姑娘受钰世子为难了?”安康问。 十三公子摇头,“不知道,师子钰性情乖张,做事情常因一时兴起。” 也正是因为师子钰十分容易一时兴起,这便使十三公子更加担心,他远在塞北,就算安排了人留意云间那边的情况,用了金枭阁的飞鸽传,消息也要隔上三两天才传得到,三两天前的消息,又能说明什么呢,她此刻是好是坏,一无所知。 安康犹豫了犹豫,似是有什么话憋在唇边,想说又不想说。十三公子鹰隼一般的目光看过来,“说。” 安康略低声地道,“其实前两天还收到一则消息,安康先看了,怕殿下分心,便没敢向殿下说起。” “什么?” “嗯……有天夜里,钰世子摸进了姑娘房里,要,要轻薄姑娘,被姑娘捅了一刀。” “什么!” 十三公子的眉头厚厚地皱起,一瞬间就将压在手边的一张宣纸攥起,紧紧地攥成一团褶皱。胸腔里怒意翻涌,又无处发泄,只能将嘴唇抿成刀锋一般刚直。 安康急忙安慰道,“姑娘一向机谨,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哪一次也不曾吃亏,殿下也不必太过紧张。” 十三公子挥手便将手边的一摞纸摔在了安康身上,纸张纷纷扬扬,携着凛风一般铺天盖地地向安康袭来,他只得受着,也知道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 十三公子是从来不向安康发脾气的。 安康是没有脾气的,等十三公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殿下既然这样在意姑娘的安危,为何还要将她留在金都那种危险的地方,殿下有的是方法,可以将她带离金都送往别处,好生照看起来。至少可以保证姑娘腹中的骨肉。” “她会保住那骨肉的。”十三公子静静地道。 安康想问为什么,但是忍了下来,因为十三公子知道,她认真做出承诺的时候,和骗人时的眼神不一样,他十分相信她,她承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但—— “安康,你回金都吧,还是有你照看着,本王才放心一些。” 十三公子这样吩咐,安康便只能点头,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公子让他去,他马上就去。 安康不知道,云间托人给了十三公子一张军阵图,起初十三公子是很高兴的,但还是让他发现了这军阵中的破绽。 这张行军图,或许可以助他顺利攻下霍北,但需要以他的死为代价。 发现这个破绽的那一刻起,十三公子就明白了,她已经决定亲手让他去死了,她的心里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他的位置了,既然如此,他就算将她幽居起来,宠到天上去,也只是笼中囚鸟罢了。 “飞鸟的一生或许会经历更多的风雨,但它们更有资格,选择如何死亡的自由,那是这世上最大最壮烈的自由。而我,已经决定放弃这种自由。” 唯有如此,才有机会换来她的自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1 月镜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奉城外,南军攻城的号角吹响了一次、两次、三次,窝在城里的辰军也很给面子,南军攻城,辰军便主动开城门应战,只是毕竟人数抵不过南军,耗是耗不过的,每每打上几个时辰,便火速撤回城内,重做修养。 南军大将也不强攻,辰军退回去了,便吃吃饭喝喝酒,等待下一个吉时。 两股军队,一在城内,一在城外,你邀我应,你追我逃,仿似年轻娇俏的情人打情骂俏,打了个三进三出,双方几乎都未损失一兵一卒。 眼看着辰军又一次弃战而逃,避回了城中,副将不禁问这次南军的攻城大将,这辰军进进出出的在闹那般。 攻城大将回道,“兵法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辰军此乃扰敌之计,不过我们也并没有真的想要进攻,这一次,是辰军中计了。” …… 金阳城,朝堂上,珺王自作主张进攻霍北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南帝偏宠十三公子,即便是自作主张,也只呵呵一笑,仿佛默认了进攻霍北就是自己下的命令。 南帝这一默认,国舅便捏起了冷汗,他掌管户部田税,把控国家经济大关,这一年看起来风调雨顺,原本正是个适合征战的好年头。 为了便于敛财,户部有一则规矩,若是家里收成不好的,交不上粮食,可以直接上交银钱抵田税。这便让江湖上的商贾钻了空子,有人暗中高价收走了百姓手中的粮米,百姓便拿私售粮米的银钱,上交给国家,一来二去,百姓自己手中还赚了一些,可是国家却是有钱无米,一来这白花花的银钱,一层层剥皮下来,本就没有多少流入国库,二来真到需要的时候,银子不能当粮米拿来填肚子。 南国的军政边防太平了太久,这四面八方的战事来的突然,国舅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应对,粮仓一瞬间就被人掏出一个大洞。国舅也不傻,知道这一切必都是经人计划测算好的,他是已经在准备掏自己的私财来添这个窟窿,可眼下又要大举进攻霍北,事情怕是快遮掩不住了。 早朝上下来,国舅便心事重重,想起先前在宫城甬道里,偶遇安仪长公主,她说的话,说陛下有意要翻他们这几位重臣的家底来填充国库,思来想去,他觉得是时候该做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让这场军争危机能够速战速决。 …… 霍北边塞,十三公子已经与曹将军等人商议好了进攻计划,按照南国和霍北现在的兵马实力计算,如果照着玉石俱焚地打,南国几乎没有输的可能,但那需要时间,短则一年半载,长了打上几年十几年也有可能。 可十三公子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必须要速战速决,然后回到金都,所以只能信那句“富贵险中求”。 以身诱敌,为大军压境提供最好的条件和时机。 这便也是他将安康提前打发走的原因,安康虽然听话懂事,但可能是十三公子自小跟他一起,太惯着他了,惯得安康已经长出了自己的主意,若是知道了他这以身诱敌的计划,怕是会在开战的前一天,偷偷将他打晕拖走。 诱敌之计来源于云间提供的那张行军图,倒不是她原创的,当年沈朝曦还是韩国公主时,与霍北兵马演习,一战成名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套兵法,云间在这之上又做了些变通,霍北人里最了解中原兵法的萧大将军已经死了,识破此计倒不容易,只是这行军图里,为诱敌者开出的那条后路,一旦中了埋伏,就是一条死路。 辽阔草原,皓月星稀,十三公子戎装在身,举头高望,不知道这里看到的星空与金都里会不会有不同,忽的想起在浑天阁里听来的传闻。 “双星汇聚,必有一陨,胜者为王。” 这事儿他后来自然寻机会派人去浑天阁里打听过,结果也没有十分出乎意料,他的生辰八字正合双星之一,他这些年莫名得来的宠爱和器重,源起于南帝对这一则星象的迷信。 至于那另一星所指的是谁,尚未可知。 十三公子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勾起唇角,若他当真命定为王,怎么可能轻易死掉,有老天罩着,怕什么。 数万军士阵列在前,十三公子高举青锋,嗓音清冽,“发起进攻!” …… 金阳城长公主府里,月渐圆,云间坐在房檐下,双手托腮望着明月,明月高高在上,黑夜中也可以窥伺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所以仿佛看着月亮,就能从那一轮月镜中,看到原本看不到的四方,看到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霍北之战就要打响了吧。”云间想。 “他就在赴死的路上了吧。”云间又想。 “他一定会死的吧。”云间继续想。 “他会不会恨我?”这一句想着,便低低地说了出来,仿佛是在问什么人,云间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抚在小腹上,原来是在问它,他们的骨肉。云间笑了笑,又在小腹上摸了摸,轻声地问,“你会不会恨我,我让你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是我的亲人,我,很想有亲人。” 她说着,眼眶微潮,又抬起眼来望着月亮,心思却有些放空,仿佛在迷茫着什么,怔怔地问了一句,“铮哥哥,你在哪儿,好想你能陪我说说话呀。” 这样想着,云间便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仿佛那日微风细细阳光和煦,她用手指戳一戳,戳到慕容铮饱满而富有弹性的结实胸膛,坚硬和柔软并存,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可是眼前空荡荡的,只一缕细风的回应,仿佛迷失了回家的方向,云间便真的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落地而摔碎。 …… 奉城,赵知身来到为将士们治伤的一座宅院中,偏僻的院落里,住了几名垂死的士兵,军医和其它照看的,脸上蒙着半张白布,手脚也都谨慎地遮盖起来,见赵知身进来,军医只得一拱手,露出无奈伤悲的神情。 “主上还是不要进去了。”军医劝说道。 赵知身微微摇了摇头,取了一张白布蒙住半张脸,“无妨。” 这几名受伤的士兵,伤势并不重,但感染了瘟疫,好在控制得及时,瘟疫并没有在城中蔓延,但这几个,大约是救不活了。 年龄最小的那一个,与赵知身更熟悉一些,他是韩国那一战之后流落的孤儿,原本出生在香繁盛之家,被赵知身救下来的时候,与云间那时候的岁数差不多。 少年从小就将赵知身奉做恩人,如今更是奉作偶像,不打仗的时候,总喜欢往赵知身的帐子里钻,端茶送水的,只是想要多窥几眼偶像的风采。 眼下疫病缠身,眼窝深陷,乌青的一圈,徒留那一双依然年轻的眼珠,望见偶像的时候,仍会迸发出光亮。 少年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赵知身打算伸手将他按下,被军医急忙拉住,一瞬间的细微动作,令少年和赵知身心中都感到酸涩。 赵知身垂目,向少年拱手行礼,“我食言了。” 他说过,绝不浪费辰军的任何一滴血,战场上浴血,生死凭力量说话,但病死算什么? 少年还是坚强地坐了起来,跪在床上,声音轻轻柔柔地,但十分坚定,“请主上赐我一把战刀,许我自行了断!” 赵知身面布下的唇抿直,不禁瞥过眼去,似不忍做出这样的决定,可做不做这决定,他的生命也不过是快一步和慢一步之间的差距。 少年眼底含泪,依然坚定地道,“南国毁我家国,屠我至亲,此仇不共戴天,我只恨大事刚起,尚不能以韩人之身战死,主上恩重如山,唯愿来生再报。” 少年说着,将身体沉沉地伏下来,深深埋首。 虽是病体,却脊背坚直,对死亡毫无一丝惧意。 赵知身看着他,静静地问,“你的家乡在川潭?” “是。” “我会送你回家。” “谢、主上!” 赵知身转身出来,行动如风,似携着某种愤怒,军医跟出来,陪赵知身带去了另一间病房。 “这些也是瘟疫?”赵知身问。 军医解释道,“那淬了瘟疫的箭到底无法滥用,这些是染了金汁的,好在先前已有准备,服过防疫的汤药,修养一阵,便可无碍了。” 赵知身点头,“今次仍是大意了。” “看来金都里的消息不够准确。”军医回道,“难道瘟疫这个主意也是公主出的?” 赵知身微微摇头,“不会是她,她用金汁之计,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份,这样伎俩是我教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 铠甲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云间刚在房里用过了午膳,注意到门外有动静传来,急忙擦了几下嘴巴,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嘴巴看了看。 见来人是师子归,才放松了一些。 师子归带来了一些柔软的衣料,一边笑着走进来,一边道,“云间妹妹,我带了些好料子来,还有些样子,想你自己在房中也闲闷得很,便帮你找些活做。” 师子归将一只盛放女红用品的竹筐放下,取出几张硬纸来,一张张给云间翻着看,原来是为小孩子做衣裳的花样子。 云间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给未出生的娃娃做衣裳,大约是每个准备做娘的人都会做的事情,她没有这方面经验,也没有母亲婆婆七姑八姨的提点,还真没想过这些。 “多谢子归姐姐,你不说我都忘了。”云间笑着,将篮子里的料子拿出来,都是极好极好的材料,有些恐怕还是宫里分给长公主府这边的贡品。 师子归看着云间认真挑选料子和花样的模样,想到这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不免地有些心疼和惋惜,便说道,“你现在是咱们府上的小姐,等孩子生下来,便是家里的小少爷小千金,这是应该的。” 觉得这话还不够,师子归想营造一种温暖亲厚的氛围,继续道,“到时赏脸,还要唤我一声姨母,就连子钰都要做小舅舅了。” 两名女子轻轻地笑起来,师子钰一脸嫌弃地从门外踏进来,一屁股挤在两人中间坐下,“我可不给野种做舅舅。” “子钰!”师子归微恼。 云间略尴尬,说道,“子归姐姐,咱们去你房里吧。” 她懒得动口舌撵师子钰走,自己走总是可以的吧。师子钰听这话,想也没想就拽住了云间的手腕,横里横气地道,“跑什么,陪小爷出去玩!” 云间想把他拽着自己手腕的手挣开,推了几推也推不动,师子归干干看着,解围道:“她怀着身子,不能跟你出去瞎跑,子钰你懂事一点。” 师子钰不悦,“姐姐你看她从上到下哪有一点怀身子的样子,她都不在意,我为何要在意,又不是我的。” 师子钰这话太不成体统,师子归想了想,她弟弟要做什么,自己肯定是拦不住的,但是他爹他妈呢,于是打算出去搬救兵。 师子钰也不在意,见师子归出去了,拉着云间就往外面走,云间在院子里强行停住脚步,认真地问,“你想带我去干什么?” 师子钰瞪眼撑着气势,但很快又软了下来,道:“陛下答应要封我个少将军,我琢磨着日子也快了,做将军的总要有身像样的行头。” “真到那一日子,自会有人给你量身裁剪的。”云间道。 师子钰不屑,“小爷怎么能穿和他们一样的,你不是从小就在军队里,见过的铠甲样式一定很多,我已选好了一家会做的成衣铺子,你说样子,让他们做出来。” 云间甩手,“我不去,要去也等你真的封了将军再说。” 云间说着往房里走,师子钰快步伸手拦着去路,恨恨地骂,“白眼狼,势利眼!你有事时我便必须陪着你,我有事,你凭什么不去?” 云间不看他也不说话,一副我就是这种人你爱陪不陪的样子。 师子钰咬了咬牙,忽然将身体向前探过来,凑在云间唇边闻了闻,狡黠一笑,“你吃烧鸡了!” “没有。”云间说话时有意将嘴巴张得小一点。 师子钰得意地晃动身体,蹭得一声从靴子里把刀子拔出来,指腹在刀锋上游走,“唔,几日不杀人,手痒得狠呐,”说着朝院里四周张望,看到十三公子专门送进来给云间侍药的那个婢子,正在角落里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眯眼道,“不如就用她来解解馋罢。” 说着便要朝那婢子走过去,这婢子是十三公子调教过的人,倒是也临危不乱,老实巴交地站在那里。 云间只好追上去将师子钰拉住,“好好好,我陪你。” 师子钰便撇了撇嘴,把匕首重新插回靴子里,握紧云间的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连个更衣的时间都不给留。 好在刚走了几步,就被安平侯师光给拦住了,正是师子归搬来的救兵。 “去哪里,放手!”师光难得对师子钰说话,也难得语气这样重。 师子钰还拽着云间的手腕,理也没打算理他爹,他爹便语气更重地唤了一声,“逆子!” 听这话师子钰便来气了,扔将云间在手里紧紧地拽着,扭头道,“父亲叫我什么,逆子?父亲便是不认我这儿子也是没关系的,总归父亲大人你也不过是夫凭妻贵,在这长公主府里,父亲撵也撵不走我,眼下耍这严父的威风有什么用?” 安平侯师光抿嘴沉气,被师子钰戳到了痛处,一言不发。 师子归急忙道,“子钰,父亲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师子钰自瞥眼不吃这一套。 师子归继续道,“今日南夷刚来的消息,陛下用了你献的计策,派去攻打奉城的将士又是全军覆没,你这会儿出去若是再闯什么祸,母亲也护不得你。” “什么?”师子钰蹙眉,转眼去看云间,却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意外的表情,只听云间轻轻地问,“奉城又输了?” 师子归道,“那辰军将计就计,使了一出空城计,攻城的将军只以为里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破门攻进去,谁知那些辰军只是躲了起来,将攻城的将士在奉城里来个瓮中捉鳖,陛下气急了。” 云间垂目,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转眼无辜地对师子钰道,“世子爷,看来您这做大将军的梦是暂得醒一醒了。” 师子钰瞪圆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这铠甲也不用再做了,转身快步地离去。云间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无奈地撇撇嘴,问师子归,“那陛下打算拿这些辰军如何?” “还能如何,这样一般蛮匪,这么大的南朝,总不能放下架子跟他们议和,继续调兵遣将,势要将那辰军清缴。” “可有合适的人选?”云间问。 师子归摇头,转眼看师光,师光才从跟儿子斗气的情绪中出来,面对云间的态度是十分和蔼的,道:“南夷之争,已连折两员将首,大将军陆晚成亦不能出征,朝中正是将才稀缺的时候。” 云间小声地提醒,“不是还有宸王么?” 师光面上便是一怔,想到十三公子交代无论如何不能让云间晓得宸王已死的事情,只道,“还不到必要召回宸王的时候吧,宸王已经出家,佛门并非擅入擅出之地。” 云间的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子归姐姐,你还是去看着钰世子一些,他方才还说手痒,这会儿在气头上,搞不好又要杀人了。” 师子归知道云间这是有意在将自己支走,便识趣地走开,云间才对安平侯师光道,“请教师侯爷一个问题,这区区草莽如此骁勇,可是因为懂得使用宣武军阵?” “你可是知道什么,这辰军的来历?” 云间不回答,只问,“师侯爷不否认,是我猜对了?” 师光不语,云间小心地问,“若是如此,这辰军该不会就是宸王殿下带的吧?” 师光摇头,“宸王殿下绝不会做此等乱国扰壤之事,你多心了。” “可是,那宣武军阵,是我父亲一生对行军布阵之理解,不怕师侯爷笑我妄言,若论君子之战,我父可谓战无不胜,即便是朝曦姨母与陆晚成将军都曾师承我父,也并没有学到此间精髓,而此精髓,是我母亲盈月公主暗中传给我做嫁妆用的,我很确定,除了宸王殿下,再没有一人懂得。” 但她也很明白,如果还有什么人有机会看到过这张图,那个人便是赵知身。 云间转眼,继续道,“其实自那晚钰世子去我房中说要轻薄我,我便猜到是长公主让他来拿那军阵图,长公主不想打草惊蛇,唯有钰世子性格这般,用那样的理由便好糊弄过去,但我去向长公主告状的时候,只说是我杀了人,并没有说受伤的是谁,长公主却一下就担忧起钰世子的安危来了,这便足以说明,钰世子去我房中,长公主是知道的,甚至是经过长公主授意的。现在,我明确告诉师侯爷您,那张图我已经毁了,若辰军中当真有人懂得使用宣武军阵,烦请师侯爷冒险向陛下进言,唯有召回宸王殿下,南夷之危才可得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3 名扬江湖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光听着这些话,内心更是不住地叹气,他自然不会向陛下进这样的言,进了也是无用,但为了安抚云间,表面上仍是一口应下了。 云间以对师光过去种种为人的了解,知道他乃算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一心为国为民的贤臣,虽然也惧怕天子的威严,但是个懂得进退的有脑子的人,他能答应自己,云间便觉得很放心。 但云间也知道,就算师光很懂得使用技巧将召回宸王的建议在陛下面前提出来,陛下必也不会轻易答应,仍需要再有一件大事,将他激一激。 这件事,便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十三公子的死去。 转身回了房中,云间挑了一块宝蓝色的蜀锦,比着样子一针一针绣着,时间便在这一针一针中流逝,遥远的地方战争的号角早已吹响,有人倒下了,有人前赴后继。想到这些,针尖便刺破了指尖,小小的血洞,鲜血凝成一小滴,薄薄的颜色,如一粒小小的红色水晶,一花一世界,晶面如镜,镜中征尘嘶骑,烈火大风,男子头颅高昂,热血一腔,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个将死之人的模样。 云间将手握成拳,在掌心里埋藏了那溢血的指尖,她知道这一滴血代表着什么,是思念。她仍是会思念慕容笑的,尽管她认为那个人身上没什么值得思念,可是遇见过的人,总是会思念的吧,思念,算不了什么。 师子归才从外面踏进来,脸色也不算太好,云间轻轻地问,“安抚过钰世子了?” 师子归摇了摇头,也找了块料子在手中摸着,黯然地道,“说多少安抚的话有何用,他若听得进去,早便听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云间静静地说。 师子归点头,“是啊,子钰从小就很少得父亲母亲的陪伴,性子又要强,自不会像我一般,想他们了就自己个儿贴上去,父亲母亲也不在意他,十多年了,这层隔膜想破也难破了,况且就算到了今日,父亲母亲也还是没有要正视他这个儿子的想法,他这样爱折腾,不过是想多得他们的一些关心罢了。” “钰世子也是可怜人啊。”云间轻轻地说。 师子归只得幽幽地叹一口气,天家里的子嗣,谁不可怜,云间可怜,是个人都看得见,而看不见的呢。一如慕容铮被捧上云端这么多年,实际不过是保护他人的一个幌子。一如慕容笑天生得来陛下的偏宠,却因为这丝偏宠,无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一如她师子归,一心踏实本分,孝敬父母,爱护幼弟,只倾心一人,可这本分亦是枷锁,将她拘得喘不过气。 云间也大致了解些师子钰以及安平侯师光和长公主这段婚姻的由来,念及自己此刻怀着身子的一些想法变化,好地问,“师侯爷心里有些疙瘩,尚可理解,长公主终究是为人母的,为何先前也对钰世子这般不冷不热的呢?” 师子归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道,“母亲大约不似寻常妇人吧。” “哦?” 师子归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长公主的理想究竟是在何处,是没有跟师子归说过的,但师子归亲闺女一般在长公主膝下多年,总也有些感觉。安仪长公主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淡然,一心只顾着孝顺她父皇,这个女人十分在意权利,为了权利,为了讨好陛下,是她向陛下建议,将师子归送去霍北和亲,为了权利,她才希望师子归与过去虽被陛下看好但还不成气候的十三公子在一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利。 见师子归不想说,云间也就不再打听长公主府的家里事,她只要能分清所有人的立场就足够了,安平侯与长公主不和睦,师子钰虽然在帮长公主做事,但母子二人也是貌合神离,师子归是个和事老,希望大家都好。 这两日云间都在跟一堆小衣服较劲,幻想着孩子生出来,穿着它们的样子,顺便静静地等着,等一个人已经死去的消息传来。 稀的是,师子钰好像一直都没再出现。 直到了第三天,伺候在师子钰身边的随侍才慌张地跑了进来,进来便道,“云小姐,您想想法子,救救世子爷吧。” 这便更稀了,师子钰那样的金阳小霸王,从他手里救人还差不多,除非他自己找死,还需人救他? 唔是了,师子钰几日不见,可能是找死去了。 云间好地看过去,小随从道,“世子爷说做不成大将军,不能立足于朝廷,便要名扬在江湖,跑去城郊外的乌合庄打擂拳去了,足足三天三夜没有回来,连个死活都不知道,世子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小的,小的也没命活了。” 师子钰对身边的人也不怎么好,伺候在他身边是个既费脑子又送命的活,身边人经常换来换去的,各个都提防着自己的小命,主仆情义是根本谈不上的。这随从起初觉得师子钰又是胡闹,想他金阳一霸也出不得什么事,便没放在心上,眼下紧张,紧张的也是自己的死活。 云间问,“师侯爷和长公主不知么?” “最近朝廷里事务多,侯爷也几日未回府了,小的先去向长公主说了,长公主只说世子胡闹也不是头一回,玩够了便回来了。可那乌合庄是江湖的地盘,不看家世出身的,长公主不信这些,非说这普天之下,哪有不认天家面子的。” 长公主就是太迷信权利了,不相信这世间有权利压不住的事情,心可真大,可惜江湖草莽的心,比她还大。 云间道,“可是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呀,我又不懂得功夫,还能将他给硬拽回来不成?” 那随从膝行上来,一把就抓住云间的裙角,眼神恳切地哀求道,“外头都说云小姐聪慧过人,小人不求别的,求云小姐帮帮小人,就帮小人想个说得过去的说辞也行,世子爷真是死在外头也就罢了,小人可不想平白送命啊!” 云间干干一愣,这随从还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对他来说,师子钰死在外面事小,长公主追究下来让自己陪葬事大。 再想想十三公子身边的安康,慕容铮身边的连周,哪怕是长公主府里茕儿,哪一个不是一门心思扑在主子身上,豁了命也要顾主子的安全,师子钰还真的够惨的。 但非要说他是自作孽,也显得太无情,究问起源头来,还是出在爹妈头上。 且这次师子钰反应这么激烈,也怪云间先前给他画了张做将军的饼子,希望扑了空,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云间说。 随从不死心地将云间拽着,见云间忽得露出一个冰冷的眼神,适才认了命,松开手,灰溜溜地走了。 云间坐在房里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总归师子钰护过自己,一报还一报,还是不要见死不救了吧。 换了身利落的衣裳,云间去师子钰的院子那边找到了李慕游,让他选几个平常师子钰身边身手好的,钻狗洞跟自己一道出去。 李慕游自是二话不说照办了,马车行去城郊外的路上,路过一家钱庄,云间进去说了些什么,很快便走了出来。 到达乌合庄的时候,已是暮夜十分,这里便亦如城里的花楼一般繁华,那些卸去一身正经皮囊的江湖人士,聚集在此,赌博打架,喜欢围观血腥暴力的高官子弟,也会驱车过来下注观赏。 南帝治下,江湖也算太平,江湖人士想要出头,往往就靠在这种地方一战成名。 倒是也没有不接待女客的说法,云间交了银子,带着人进去的时候,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擂台上,黑压压的一座大堂,擂台四周高灯环绕,台上赤身裸搏的人,一身劲汗,在灯光下更显出结实的力量。 身形偏瘦的那一个,正是师子钰,早已被锤得鼻青脸肿,看不清相貌。要不是他养尊处优,肌肤生得比寻常江湖人士白嫩,以及他手里那把过分熟悉的金刀,云间怕是也认不出来。 他的对手是一名彪形大汉,武器乃是一条镶了铆钉的链锤,挥动手臂甩啊甩的,看着就又沉又疼。 台下全是叫好的声音,大汉将链锤向师子钰砸去,被他尚算灵活地一躲,好歹是没砸中脑袋,明显也能看见,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李慕游作为一个生,看到这种画面,恨不得念两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云间心里也是一跳一跳,看不清他们究竟是怎么打的,这一战总之是以师子钰一刀划破了那大汉的肚皮,大汉兜着从肚皮里流出来的肠子,让人抬了下去。 庄主高高举起师子钰的一只手臂,那少年肿着脸皮满脸麻木,早已不再睁眼看人,庄主高声道,“小壮士已连赢十二场,下一位上来挑擂的是哪位豪杰啊!” 堂中寂静,落针可闻,等待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站出来,唯一女子拨开人群,一步一步缓缓前行,站在了师子钰的对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4 一个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这乌合庄的擂台上,也不是没有女人上来过,虽然南国的女子大多生得娇俏,从事打打杀杀这个行当的并不多,但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到瞠目结舌的地步,只交头接耳几句便罢了。 师子钰早已打得昏天暗地,连赢十二场,正狂得没边,面前站了个对手,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也是看都不看。 庄主倒是很激动的,眼看上来的是个女子,赔率当即又翻了几番,招呼着大家下注。有求稳当的押在师子钰身上,更多的则是求刺激的,大把的银子往这女子身上押。 一面铜罗敲敲打打,已经打过十二场的师子钰,像是培养出了条件反应,一双已经高高肿起的眼皮蓦地抬起,一瞬如鹰顾狼视,惹人生畏。 但他可能脑子已经让打傻了,反应了反应,才认出来站在自己对面的是谁,云间只是轻轻一笑,对他说了四个字,“跟我回家。” 师子钰想要张口说话,感到口中腥甜粘腻,扭头唾了口含血的唾沫,冷冷地道,“滚下去!” 众人见台上两人只动口不动手,且隔着距离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便有人起哄道,“别光说话,打啊,快打啊!” 师子钰听着那些嘈嘈嚷嚷的声音,手里的刀握得越来越紧,胸口一起一伏,起伏间便足以撕裂那些本就没有闭合的伤口,他呼一口气,血就往外流一点,白嫩的肌肤上,一条条的血痕血珠。 身在外面,云间才生出一些做姐姐的责任感,从袖子里抽了条绢子出来,走上去在师子钰的身上轻轻地擦拭,师子钰自是推了她一把,少年的嗓音有些低沉,“滚。” 云间坚持地柔柔地说,“跟我回家。” 他抓住云间的一只腕子,“你别逼我!” 那少年的眼神是在威胁,威胁中透着坚毅和倔强,甚至,有些许的失望。沈云间来了,沈云间来了便足以说明,自己在这里找死的事情家里已经知道了,可来的人竟然是沈云间,一个跟他没有多余的交情,甚至有些小仇小怨的沈云间。 安平侯师光在哪,安仪长公主在哪? 可真看得起他,还真以为他不会死在外面。 云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看见师子钰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一边仍擦着他身上的血痕,一边轻轻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也苦。” 师子钰听见这一句,更显烦躁,又大叫了一声“滚”,甩开云间的手腕将她推了一把,云间哪有那样的力气抵抗他,踉跄地倒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险险站住了,心里便也生了火。 他推自己没关系,推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要跟他玩命的。 下面的人见终于要打起来了,便屏住呼吸等待着,等来的只是那女子再一次走上前,劈手在少年的脸上甩了个响亮的大巴掌。 那少年也没有感觉,毕竟跟他这几日挨的揍比起来,这一巴掌简直是在挠痒痒。但是对师子钰来说,切磋挨揍可以,打脸不行,这脸还没让人打过。 师子钰便有些愣了,云间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走,回家再说。” 师子钰愣巴巴地被云间牵着,就快牵到了台下,庄主急忙招呼了人将他们拦着,凶神恶煞,蹙着眉问,“就这么走了?” “有何不妥么?”云间问。 庄主不解释,台下看客的话便足以解释,一说,“莫不是这小少年的相好吧。” 一说,“瞧着像是姐弟。” 一说,“这输赢可怎么算,我可在那女子身上押了足足二百钱。” 另一说,“能将那小壮士带下去,管她使的什么法子,自是算她赢了,乌合庄可不能赖账啊!” 听了下面的嘈嘈嚷嚷,云间便明白了,这庄主输不起,她要真是给师子钰打赢了,赔了也就认了,这种冤枉事儿,哪家做买卖的也不干,岂有让他们一走了之的道理。 师子钰被云间握在手心里的手掌用了些力气,大约是感觉到云间受了为难,少年气概蹿起来,想要打出去了事。云间只得反用了些力气,将师子钰的手也握得紧了一些,从腰间取出一枚印章抛给那庄主。 庄主接下来看了,认出这是城里钱庄的掌柜印章。 “今日这场子本小姐包了,要多少银钱,庄主自己看着写,不过庄主你最好也能掂量清楚,自己脖子上的那颗脑袋究竟值多少银钱,”云间说着,微微勾唇一笑,“毕竟——这江湖,可不是你区区乌合庄说了算!” 云间说完,在师子钰的手臂上拽了一把,“走。” 庄主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顺着云间身后看去,看台四周,高处有银光影影绰绰,那是槐花社标志性的银箔面具,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将这处围了起来。 …… 云间带着师子钰出了乌合庄,很快就上了马车,让李慕游带人驾车,快些回长公主府去。槐花社是个江湖组织,成员皆是义士,有事情找他们帮忙,他们义不容辞,但并没有一直跟着某个人,听命于某人的规矩。 所以云间就算可以仗着槐花社能帮她打出去,能不劳烦人家动手的时候,也尽量花钱解决,唔,反正花的是谢白衣的钱。 她可不想在外面多逗留,今日这么一闹,她出城的消息,没准儿很快就会被人知道,现在可是有人盯着,想要她命的。 上了马车,师子钰便一直闷着头不说话,仿佛云间今日让他很没面子了,纵是鼻青脸肿,也能看得出来气鼓鼓的。 来时并没有想着为他准备衣裳,他便裸着半身坐在一边,云间可不想将他身上的血污沾在自己身上,便又抽了绢子给他擦拭,习惯性地用嘴巴细细地在伤口上吹气,好减轻痛感。 女子的气息在皮肤上细细痒痒的,师子钰扭动了一下身体,在车窗上重重地砸了几下,李慕游只得停下,师子钰道,“我不回去。” 云间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问为什么,僵持了片刻,云间道,“好,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去那种地方找死,你干什么,我是不该、也不会管的。” 云间这么一说,师子钰心里便更不舒服,抓起手边的金刀就打算跳下马车,听云间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师子钰。” 少年微踟蹰,听云间道,“打你从娘胎里出来,剪断脐带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一个人了。他们疼你爱你,是情分,不管不问,也不耽误你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就要好好活着。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是一个人,但也要好好活着。你没有在鬼门关面前走过,不知道活着有多好,这世间有多少事情值得留恋、追寻,甚至有一些事情,值得让我们放下原本张扬的个性,为它而小心翼翼,你的悲哀,不是因为他们的不管不问,而是你因为这丝怨恨,从来都没有像一个人一样好好地活过,这种感觉我懂,所以我不拦你。” 师子钰把手在车门,一直做着准备跳车的动作,静静听完身后女子的话,只顿了一瞬,仍是从车上跳了下去,随意择了一个不是方向的方向。 云间也不再说什么,言尽于此,醉月楼的保护之恩已算是还过,师子钰今后是死是活,她真的无意再管,静静地道,“回去吧。” 马车又行了几里,快到城门下的时候,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慕游驾车骤然停止,手掌探入衣襟里,不知暗暗地握紧了什么。云间问了一句“怎么了”,没有听到回应,便掀开了一侧车帘,看见慕容铮的生母太子妃被堵住了嘴巴五花大绑地放在道路中间,身后立着十数条汉子,都是官家府里人的打扮。 国舅高华阳终于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将一柄长剑架在太子妃的肩上,“沈云间,把宣武军阵图交出来!” 云间微微一笑,“国舅大人这次不是来要我的命的?” 高华阳将长剑在太子妃的脖子上又是一紧,恨恨地道,“先要图,再要你的命!” 太子妃紧张地看着云间,说来,这位是云间的婆婆,倒是一直也没什么机会好好地去拜见她,但是念在慕容铮的情面上,这个人是绝不能见死不救的。 云间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看着高华阳道,“只要国舅大人放了太子妃娘娘,我跟你走就是了,总归我的命在你手上,我腹中还怀着骨肉,太子妃娘娘也不敢向人提起,危及到我的性命。且国舅大人要这图,必也是想要为陛下、为社稷分忧,便是陛下看见了眼下这场景,是也不忍心怪罪,这件事情我们好商好量地来,不要为难他人,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5 博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孙宅,孙家自从不做官之后,便也住不起之前那样大的宅院了,遣散了府中的人手,将宅子和无所谓的家财清点清点卖了,便在城中重新添置了一座普通的民院,过起安居乐业的百姓日子来。 倒也不算安居乐业,毕竟孙岩做了一辈子官,也没什么旁的手艺,年岁也渐渐大了,再没有生钱的门路,而孙炽依然如往常公子哥儿一般,泡泡花楼喝喝酒,也不出去找活做,本就不算富裕的孙家,隐隐有些坐吃山空的迹象。 子姝对这样的日子倒还算满足,一家的吃喝生活,全由她一人做主照顾,虽已拿到了休在手上,但着实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便还是同这一家人生活着。 换了素衣,做了羹汤,正端去厅里的时候,子姝见孙炽慌慌张张地要往外走。这所谓的夫妻关系仍是没什么进展,至多算是相敬如宾,因而子姝对孙炽这整日不务正业四处快活的行径也没什么抱怨。 只是今日出门时,他佩剑了。 见他脸色过于紧张,子姝放下汤盆,轻轻地问了一句,“又要出去?” “嗯。”孙炽闷闷一应,用绸布将小臂紧紧地缠绕起来,身上是一身漆黑的打家劫舍的装扮。 子姝走上去,帮孙炽在手腕上紧紧地打了个结,又取了一条绸布帮他缠另一只手臂,垂着眼问,“这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孙炽没有回答,每次出去,他都没办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子姝并未抬眼,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平静地问,“是不是她又遇到危险了?” “嗯。” “你又要舍命救她?” 孙炽感到有些抱歉,便又不回答。 子姝一边在他手腕上打结,一边自嘲地道,“她的身边有那样多的人救护,哪一个不比你位高权重,若是连他们都救不了,你能么?” 孙炽喑声解释,“无论能出多少力,我都要去。” “哦。”子姝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过了身去,“饭菜给你留着,你若是回来得晚了,便自己冷着用吧,我去招呼父亲母亲用饭,你走吧。” …… 一间暗室里,各色刑具花样齐全,云间被推着走进去,站在一排刑架旁,看着紧随进入的高华阳,大方地问,“国舅大人是要对我用刑吗?” 高华阳冷笑一瞬,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人将云间绑起来。 他可不想跟云间废话,先前与这女子虽然没有正面交锋过,但早知道她满嘴的蛊惑妖言,跟她好商好量的,吃亏的必会是自己。国舅敛财一生,也算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跟比自己还奸的商做买卖的。 云间也不推脱,老实地站在刑架旁,由着人将自己绑起来,一点害怕甚至是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是家常便饭,又仿佛她可能真的有什么妖术在身上,自认这些东西都伤不到自己的毫毛。 其实是因她对国舅忽然执着于得到宣武军阵图,是有些理解的。 战争有输有赢,有死有伤,但战争所会触及到的利益,是深不见底的。 既然云间已经能够确定,所谓辰军幕后之人就是赵知身,以她对赵知身的了解和对他真实身份的猜测,他若是有进攻南国的心,那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来的,赵知身在金阳城中呆了几年,这几年里绝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至少,已将南国朝政上的各种关系和隐秘,掌握得一清二楚,从而增添胜利的把握。 而国舅身上最大的问题,仍是一个“贪”字。 赵知身因这一个“贪”字,利用原州商会制造了一场财政危机,国舅为了自己的事情不被揭发,必会尽可能地隐瞒下这场危机,可就算他再瞒,库中无米就是无米,没有米粮,拿什么打仗。 一来,南国若是解决不了这军饷危机,赵知身的起义就已经成了大半,二来,若南国破釜沉舟愿意解决这危机,国舅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当年国舅陷害秦家的仇,也就顺手报了。 看着那女子已经上了刑架,仍然迎上自己的眼神,静静地一笑,高华阳眼眸微眯,怀疑这女子是不是真的是由某种妖物变化而来的。 “国舅大人是在好,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么?”云间问。 高华阳依然眯着眼眸,不愿轻易张口,仿佛只要自己一开口说话,就会掉进这女子设好的陷阱里去。 云间又是天真无辜地一笑,道,“因为我知道,那军阵图对国舅大人的重要。国舅大人好财,这朝局中但凡长了眼珠的,没有人不知道,自然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陛下不追究,只是在不必要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到了必要的时候,以陛下的为人,也是绝不会给国舅大人您这小舅子留情面的。国舅大人你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会允许这个‘必要’发生,你必须尽快得到宣武军阵图,让战争尽快结束,才能化解眼下的危机。我说的这些,对是不对?” “哼,”高华阳冷哼一声,“果然聪慧过人,庆王栽在你手上,也不算冤。” “哦?”云间的脸上依然是那种天真无邪的表情,“庆王栽在小女子的手中?其实不然吧。国舅大人在这其中难道没有出力么,若是没有国舅大人的默许支持,庆王怎敢如此,只是他没有想到,国舅大人您是一个一心只顾自己好赖死活,在危机自己时,会一脚将他踹进深渊的人。庆王殿下的这桩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此仇可是会比国舅大人背后的那些金山银山,更让陛下眼红呢。”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看来你是想要离那深渊更近一步。”高华阳隐隐威胁道。 云间依然笑,“我一直都走在悬崖边上,早不在意是近一步还是远一步了,只是国舅大人你还尚有周旋的余地,我手中的这张图,对国舅大人你十分要紧,国舅大人怎么舍得让我死呢。”云间说着,朝满室的刑具扫了一眼,烙铁在吡啵作响的炭火中烧得腥红,她轻舒一口气,“国舅大人有什么手段,尽管用吧。” 高华阳便背着手走到了那炭炉旁,将烙铁取出,举在眼前端详,“你以为你的骨头当真有你想象的那样硬?” 云间微微笑着,不再说什么。 她对自己骨头的硬度,还是很有自信的,唯一算作软肋的,便是腹中怀着的这骨肉。什么样的痛苦和侮辱,她都受得了,哪怕高华阳现在招呼几个大汉进来将她糟蹋了,她也能咬着牙撑过去,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不知这骨肉能不能陪自己一起撑下去。 也正是因为有这丝骨肉在,云间自信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搞不好这次槐花社和金枭阁又要联手出动了,所以她需要做的,只是尽量拖延时间而已。 看着高华阳走近,云间想了想,还是说,“不过国舅大人最好下手轻一下,想必国舅大人已经听说,宣武军阵的现成图纸已经被我毁了,那军阵现在只在我的脑子里,俗话说为母则刚,国舅大人若是伤到了我的要害,我并不介意与国舅大人你玉石俱焚。” “你的要害?” 云间垂眼朝自己的小腹看去,她不用刻意遮掩,国舅还能不知道,现在要折磨她从这丝骨肉下手是最有效果的么,所以不如先把话讲明了,告诉对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既然彼此都握着对方的底线,这便是一场博弈,而心理博弈,是很浪费时间的。 高华阳却老成地一笑,一句话便将云间打败,“不错,这的确是你的要害,这——是已经过世的宸王,在这世间仅余的一丝骨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6 自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大约是真的一孕傻三年,云间反应了反应,才忽然听懂了高华阳话里的字面意思,愕然抬眼,“你说什么?” 高华阳依然那样笑着,将烙铁丢回炉中,换了一把不起眼的大棒子握在手里,“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慕容铮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 云间眼神闪烁,嘴唇蠕蠕地念道。 高华阳特意提醒道,“就是在你得到雪颜羮解药的那一晚,横剑自刎,追随你去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明显十分得意,看着云间被唬住的模样,便越发得意。但下一秒,云间便撑起了气势,牵唇冷笑道,“国舅大人欺负我消息闭塞,也不必编出这种胡话来唬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除非,国舅大人你有证据。” “证据?”高华阳话到嘴边,忽然想到这事情确实没有证据,若不是陛下那几日哭天抢地成那般模样,他倒是也很难相信,好好一个人说走就会走。慕容铮的尸首,从外面听来的传闻来看,似只有十三公子一个人见过,之后又是如何处理的,也不得而知,当时伺候在宸王府里的人,也相继消失无踪。这事情还当真就是十三公子的一面之词。 但既然陛下会信,那便一定是真的。 高华阳话锋一转,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人早已埋了,就是抬到你眼前来,怕是你也认不出了吧。你尽管认为本官是在诈你,伤了宸王这最后一丝血脉,这心里的苦果还是要你自己承担。” 高华阳说着,将一根大棒子递给施刑的手下,眼睛悠悠一闭,“动手。” 云间面色严肃,不多嘴也不反抗,她知道那棒子会对着她的肚子敲下来,但不知道自己这肚子承受得住几下。 用刑的走近,举着棒子,并没有马上下手,仍是又朝高华阳看了一眼,是在等他进一步明确的指使。 高华阳便装作没有看到一般,依然眯缝着眼睛高扬着头颅,似在给云间最后一点犹豫的机会。 那女子痴痴地笑起来,“国舅大人不知道吧,这骨血不是宸王殿下的,是那害了宸王哥哥的人——慕容十三,宸王哥哥若是真的不在了,这一棒子下去,我倒是要感谢国舅大人你让我解脱。” 高华阳皱眉,转眼向云间看过来,只看到那女子笑容明丽,却又面如死灰,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忖之中。 “你说真的?” 云间笑了一瞬,而后闭眼,“动手吧。” 高华阳却犹豫了,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云间便再度抬起眼来,笑对着高华阳,“国舅大人是不是想到了更好的计策,我的骨头是很硬,若是不硬,先前庆王在世的时候,早已不知折在他手里多少回。可是慕容十三,是个在感情面前十分软弱的人,拿我,拿他的亲生骨肉去要挟他,不是更好?国舅大人必也听说了,这军阵图先前就在我的身上,我曾和他那样亲近,他不可能没有看过,况且,他是陛下最看好的一个孙子,一旦他日他继承了皇位,国舅大人你还是没有好日子过,不如现在趁着他的把柄就在手中,想一些更长远的事情,只要他肯听你的话,这财政上的一点点危机,还怕过不去么?” 主动权再次回到了云间手上,这让高华阳很不舒服,可她说的又不乏道理,但这骨肉到底是谁的,不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吗。 两人互相猜测着对方话里的真假,时间便又消磨了一段,国舅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让人先将云间从刑架上放下来,脱去她的衣服,先检查过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那张军阵图再说。 手下正松绑的时候,外面便已经打起来了。 槐花社从很早就得到了云间被高华阳绑走的消息,高华阳谨慎起见,也并没有将云间带去自家府邸审问,而是择了个无人知晓的偏僻的地方。 但只要是朝中的人,尤其是皇亲国戚,在哪里有房产,大小户型内部构造,却没有一件是金枭阁不知道的。 有人偷偷给槐花社送了消息,槐花社这一路找过来,十分顺利。 孙炽早已被谢白衣引进了槐花社,便也戴着一纸银箔面具,正在外面与国舅安排的人手厮打,兵器碰撞擦出火花,有热血在空气中飙出一道弧线,有人受伤,有人前赴后继。 高华阳得到消息,推开一道暗门,命人拎起云间,从隐蔽的道路逃出去。 夜已经很深,金阳城中乌风低回,云间被高华阳的手下拎在手里,可惜是个女子,实在没有反抗之力。 “大人,槐花社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正说着,寂静的天空中一声鸣响,手下急忙道,“是金枭阁的信号,大人。” 高华阳嘴唇紧抿,做出决定,“回府。” 回府是正确的,国舅府是皇亲府邸,有官家把守,就算金枭阁有意管这件事,但金枭阁到底是官家的人,没有陛下的明文,以他国舅之尊撑着,也不能将他如何。 之前藏在外面,是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这枝已经生了,他不信槐花社的那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国舅府里把人带出去。 此处距离国舅府倒也不远,七绕八绕地绕进了后巷,偏门打开,国舅一行人钻了进去,云间再一次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还没想好该将她关在哪里,国舅吩咐道,“先脱了她的衣服,看看那图还在不在她身上。” 国舅府后巷的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穿透茂密的树荫,投下模糊而斑驳的树影。云间坐在地上,不禁后退了几步,身上的衣衫被人一把扯开。 有少年埋伏于树荫之中,从高处附身看下来的时候,眼神如暗夜猎鹰,正当人要将云间的身子粗蛮地翻过来检查她的身体的时候,少年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地面。 高华阳的身体猛地一绷紧,垂目看到一柄金刀从后背而入,贯穿了整个胸膛,旋即口中鲜血如泉涌。 金刀一进一出,高华阳的身体失去支撑而倒地,露出的是少年一袭金红耀眼的衣。 那杀人时脸上一贯的冷血神情,那眼神孤傲而凌厉,即便是脸上的伤还未消肿,便一眼也足以认出这是长公主家的小恶魔师子钰。 “大,大人……”有人慌张地想要来扶起已经倒地咽气的高华阳,师子钰眼神冰冷地一瞥,飞一般地闪现到云间身边,用自己的外衣裹着,将云间打横抱起来,一脚踹开铜环暗扣的偏门,干脆利落地疾行而去。 可是师子钰也不知道该把云间带去哪里更安全,云间伸手指了个方向,他便想也没想地行去,便来到了赵知身在金阳城时居住的民院。 合起了门,因长时间无人居住,师子钰将云间放在床上的时候,激起了薄薄一层灰尘,月光从窗子外透进来,灰尘在细光中凌乱地飘舞。 “你……” 云间刚开口,师子钰便自己说道,“李慕游说你被国舅抓了,我只能在国舅府等着,给你报仇。” 师子钰跟槐花社和金枭阁都没有关系,自然是没办法知道云间在哪里的,那便只有在国舅父守株待兔这一个方法,若是,若是云间已经遇害,那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见了高华阳本人,将他一刀捅死撒气。 但好在是有他,这一次危机才得以化解,“谢谢你,”云间说着,但也替师子钰感到担心,“你杀了国舅,这麻烦有些大了。” 毕竟国舅的那些手下可是看着呢。 师子钰可不在乎这些,反正杀都杀了,将刀子拔出来放在桌上,“这张图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可是…… 云间感到有些抱歉,师子钰说完已经迎了过来,将云间的身体掰过去,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云间倒是不太认为师子钰又会轻薄自己,因为抱歉便很老实,把后背大大方方地给他看了。 师子钰一怔,“图呢?” 他只看到云间背上斑驳溃烂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那原本该有的一条一线,已被残忍地腐蚀,随着结痂脱落了。 “宣武军阵图呢!”师子钰又问一遍。 云间声音微暗,“毁了。” 师子钰一瞬便反应过来,“是那些胭脂水粉!” “是。” “你!” 师子钰说着,恨恨地抓住云间的头发,恨不得直接将她在床柱子上撞死,但又手下留情,重重地一把将她推开,眼里携尽愤怒与委屈,“你说过要将这张图给我!” 云间瞥眼,“我骗你的。” 师子钰气得大口喘气,胸口一起一伏,仿佛恶战一场还是让猎物逃跑了的小兽,气得连骂人的话都不会说了,喉头重重地吞咽了一口。 云间因为愧疚,而无法抬眼看他,静静地道,“子钰,这张图是我阿娘给我的嫁妆,我已经嫁过人了,我不会将它再给夫君之外的第二个人,我只有毁了这张图,宸王才是天下独一无二会使用宣武军阵之人,陛下要解南夷之危,便必须将他召回,为他翻案。” “子钰,对不起,”云间认真地说,“从我进长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便在谋划这件事,我一直在利用你、欺骗你,可是你却救了我,我,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但是我真的,只是想要铮哥哥能回来……” “他死了!” 师子钰已经气急了,气头上已不顾一切,几乎是咆哮出口,喊了一句还不过瘾,又喊了第二句,第三句。 “他死了!宸王死了!慕容铮死了!你的夫君死了!” 可能是少年的声音太大,而这房间太小,少年的声音轻易地将云间的身体穿透,似身体中的每一滴血液,流动时都是那句回音,“他死了,死了……” 眼泪大颗大颗夺眶而出,云间用力地撑着眼皮,不让泪珠肆意,她说,“他骗你的,他骗你们的,慕容笑骗你们的,他撒谎……铮哥哥不会死的……他只是被慕容笑藏起来了,慕容笑为了保护他,把他藏起来了!” 女子的声音颤抖而坚定,倔强地、自欺欺人地、用尽心机地解释这样一件事情,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只是说着说着,泪水已湿透满脸,仍有饱满的泪珠从眼眶边沿溢出,大颗大颗的,像刚从清水中捞出来的湿淋淋的帕子。 口中依旧喃喃,“不会的,他不会死,不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7 一骑绝尘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孙宅,夜已很深很深,子姝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终于决定吹灯睡去,忽听得隔壁房门吱呀一声飞快的响动,知道是那个为别人舍命去的人回来了。 但又有些不同,往常孙炽夜里暗戳戳回来,怕惊动家里其它人休息,多是轻手轻脚的,今日这动静惹得有些大了。 子姝想了想,还是起身出来,走到孙炽的房门外看了看,里头既没点灯也没动静,感觉自己仿佛多事了一般,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回房去。 房间里的人早已注意到门外的人影,一只手忽然从门缝里伸出来,紧紧地轧住了女子白嫩的脖颈,这猛然而来的动作,子姝还是心慌的,孙炽从门缝里向外看了一眼,见被自己掐住的是子姝,急忙松了手,眼神一瞬回避,什么也没说合上了房门。 子姝心中又是一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掐疼的脖颈,抬指间,看见微微的血迹。 她微一踟蹰,还是推开了房门,见孙炽正在窗前,借着幽微的月光,用牙齿咬开袖口的束带,一只手臂仿佛十分的不便利,僵直地垂在身侧。 见子姝进来,孙炽便停下了动作,转身走向床边,做要休息的模样,抱歉地道,“扰到你了。” “你受伤了。”子姝静静地道。 孙炽也不好遮掩,“嗯”了一声。 子姝便出了门去,很快又捧了药箱折返回来,点起烛灯,矮身坐在床边,剪开孙炽手臂上的衣袖,一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过去在醉月楼的时候,因为云间老是挨打,子姝经常帮她处理伤口,本以为对血腥已没什么畏惧,但看到孙炽满臂的血污,指尖还是禁不住颤了颤。 孙炽倚在床上,看着容色清丽的女子,安静地为自己包扎,清理、上药,纤细却不再一如往常白嫩的手指,在伤布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活结。 虽然曾经是花楼的苦命女子,但天生容貌绝佳,这双十指也是不曾沾过阳春水的,现在为了照顾这一家子,那十指已经生了一层薄茧。 孙炽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心里一动,抱歉地说,“委屈你了。” 子姝却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在他身上寻找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知道,”子姝说,“你一直想问我拿了休为什么不走,但问了,又怕我以为你是在撵我。我也想过要走,可是我去哪里呢,除了伺候男人,我什么都不会,孙家现在是不比从前,眼下看起来是我在照顾这个家,但从我这处看来,却也是孙家收留了我,所以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子姝说着,已确定孙炽身上再没有看得见的要紧伤口,便着手收拾起药箱来,声音依然轻轻静静地道,“若是哪天孙家不能再收留我了,你莫要不便,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一定不会纠缠。至少现在,我应该还不算是拖累吧。” 她说着,轻轻一笑,将药箱合起来,拿在手里准备离开,转眼之际,却忽然被孙炽使了些力量拽住了手腕。 子姝冷不防地心里一惊,药箱落地,自己也差点栽了半个跟头,孙炽急忙再使些力气将她拉住,一栽一仰,便又差点落进孙炽的怀里。 她险险站稳,将将平复住心神,却发现孙炽拽自己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臂,这一使力,鲜血便又从素白的伤布中渗了出来,不禁蹙眉,有些严肃。 孙炽很少在子姝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便不太了解她每个表情的意思,忽见她面上严肃,便以为子姝是生气了,急忙松了手,把自己受伤的手臂老实巴交地摆在床上,羞然一笑,道,“你怎知不是孙家拖累了你?” 子姝脸上的表情已经收起来了,蹲下身再次收拾散开的药箱,一边道,“你若是在意我的看法,我便告诉你,我与你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至少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你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我想知道的多了,对我来说也未必就是好的吧。至于谁拖累谁的,既然已经牵连上了,眼下既没什么变动,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说既然没什么变动,这样也很好。孙炽刚刚腾起的一丝冲动念头,便只得压了下来,她既不想有什么变动,那就一直都这般吧。 眼看着女子提起药箱,樱红的唇微微嘟起,轻轻吹灭烛灯,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合起房门,孙炽的心里有些黯然,似这一道小门,隔绝了太多东西,将活生生的两个人,隔开一天一地。 闭眼,满眼想起的都是她一瞬间露出的怒意,她生气了?是在气自己忽然拉扯,差点轻薄了她,还是气自己挣开了伤口,不懂得爱惜自己?孙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慌,就像将她娶进门的那一天,固执地盖回了原本已被她自己揭开的盖头,然后轻轻地撩开,隔着半尺红布,看到那如雪里红花一般让他惊心动魄的脸时,一般一般。 …… 宸王府的大门,早已被官家贴了白色封条,被云间推开时,撕开一道不规则的裂痕。 她走进去,慌乱地走在这一条曾经还算熟悉的大道上。多数富家院落,庭前总是花花草草,道路迂迂回回,仿佛有意将其中的风景遮掩起来一般,那样的院落虽然精致优美,见多了却觉得十分地小家子气且矫情,不像宸王府,一条大道通往正殿,沿路丝毫没有遮掩,两侧的空地上,常有在操练的士兵,就连府中仅有的一方池塘,也是干干净净一叶不沾。 可是变了,那些操练的士兵鲜活旺盛的生命力不见了,池塘里漂满了盛夏之后的腐草,满地落叶萧萧,就连阳光都显得格外阴霾。 师子钰小跑着跟着云间进来,不打扰她,看着她一路向前,径直走向慕容铮生前的居所,又一次推开房门,然后满眼的灰寂。 这房间因被长公主洗劫了一次,拿去布置云间在长公主府里的房间,而显得更加空荡,找不到男人原先生活过的痕迹,找不到他们曾在此朝夕相处的回忆。 云间一早就明白,长公主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和宸王府里一模一样,因为长公主希望云间心里一直念着慕容铮,然后她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慕容笑,便与他的心越走越远。 长公主的心思是多此一举,但原本长公主的这样安排,云间很满意。 可是现在她不满意了,站在这里,她才发现别处布置得再像,那也是假的,这里才是她真正想要回来的地方,她希望这里能够一直一直一成不变。 云间转身,坐在院落里,抬眼望着天,但眼泪还是非要往下流,她用力地撇嘴,忍着。 师子钰看她这样子也怪可怜的,好心地想要安慰,“丧门星,你自己说的,一个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云间愣了片刻,反应不止慢了半拍,隔了许久,忽然冲师子钰吼道,“我不是丧门星!” 师子钰都快将这茬忘了,被云间这么一吼,身子也是微微一震,只看到云间蹙眉哭得汹涌,低低地,“我不信,我不信……” 她说着又站了起来,跑到一处空地上,将两指靠在唇前,学着男人的模样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一声一声再一声,满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把胸腔里的气都用尽了才肯罢休。 师子钰看着她这不死心的样子,便只得在一旁叹气,他一贯讨厌看女人哭,但这个女人哭得,让他心里沉闷沉闷。 张张口,一句“丧门星”又差点叫出来。 远处忽然跑来一匹白马,云间眼睛一亮,向着那马儿奔去,牵住马绳,把脸靠在干净雪白的长毛上,一遍一遍地摩擦。 这是慕容铮最爱的一匹马——绝尘,他的伙伴,他总是在这马上,将云间圈在怀里,不顾任何风言风语,光明正大地带着云间穿街过巷,给所有人看,这就是他选定的宸王妃。 马后紧随着过来一人,见到云间,恍恍然地跪下来,“王、王妃……” 那马夫这一声,几乎也是快哭出来的模样。 云间急忙转眼,“铮哥哥呢,这府里的人呢?” 马夫抬眼,看到云间身后的师子钰,倒也是认得的,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让人给打成了这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想起十三公子的再三交代,一定不能承认宸王已经过世的事情,马夫颤声道,“小人,小人只是留下照顾绝尘,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马在这里,人呢!” 马夫便垂了瞬眼,解释道,“殿下,殿下走了之后,这马谁也牵不走,小人便只好留下照看,其余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道?”云间问。 马夫不吭声。 云间颤声一笑,她知道谁知道,好,你们都不说,说了的这些她也不信,那就只有亲自去问问那个人了。 云间忽地跃上马背,抽了别在一侧的马鞭,狠狠重重地一挥。 白马一瞬就蹿出很远,仿佛已积蓄了太久的力量,在这瞬间里满满爆发。 “喂,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8 不死不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铮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儿,他的马便是天下第一的好马。 云间驾着绝尘绝尘而去之后,师子钰找了半天才抢来一匹马,紧跟着朝出城的方向去追,他知道云间要去哪里,她必是要去找那个人问清楚,可那个人在的地方,不是隔壁宅院,也不是隔壁城镇,而是千里之外的霍北啊。 奈何跨下这马实在比不得云间骑的那一匹绝尘,师子钰从一开始就没看见过云间的人影,往城外追了几里地,只是与云间的距离拖得越来越远罢了。 但他也没想要放弃,追都追出来了,那就追到底吧,那个女人疯起来是不要命的,她一定已经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娃娃,她那身子根本受不了这样的长途跋涉。师子钰忽然有一种使命感,追上去,好歹得有个人给她收尸。 云间的脑子已经懵了,一门心思地朝着北方而去,路上一刻也没想过休息,身体的痛感和累感,全然抛却在脑后,实在没有体力了,便随意倚一棵树睡一会儿,睡不了太久,便被噩梦弹醒。 饿了就在山野里抓鸡,河水边摸鱼,她以前觉得自己可能都没有力气再做这些事情了,可事实证明,人一旦疯起来,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就这样奔了几日,终是来到了霍北,到处都是匆忙逃难的人群,霍北已几乎被南国的军马打下来了,云间逆着人流前行,心里只有一个方向。 这么大的霍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打下来,除非慕容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否则一定采用了她给出的行军建议,那么很有可能,慕容笑已亲自以身诱敌,此刻正身陷她为他准备的埋骨之地。 云间不知道谢白衣是否已带人在那里埋伏好了没有,有没有在那处将十三公子诛杀,但愿还没有,千万还没有,他得活着,活着回答她的问题。 长野夹道,是她设计好的地方,云间赶过去的时候,战争的残骸仍在,战死的马匹歪倒在土地里,身上已经披上一层风沙,只是没有人的尸首,一具也没有,不知是死了,被清理战场的人拖走了,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死过人。 天地浩然,黄沙缱绻,云间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空荡荡的长野,一人一马,衣袂猎猎,女子的声音与眼神俱已破碎,“慕容笑,你死去哪里了……” 你是死是活,给我一声回应。 云间颓然地跪坐下来,感到一切都是徒劳,是她一直以来都太过狂妄,以为自己可以机关算尽,甚至以为自己可以运筹千里,可事实上她一个人,没有人愿意配合她,她什么都做不到。 哭已经没有眼泪再哭了,云间觉得自己傻透了,固执地要杀一个人,又固执地不许他死,最傻的是,她自信满满地而来,那人却根本就不在这里,她才想起来,他啊,是敢冲开鸩鸟陪自己跳崖的人,他必是曾经被天皇老子托过梦,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冒险,他都不会死,所以才什么冒险找死的事情都敢做。 他肯定没死,可是该去哪里找他。 云间想了想,还是先去找谢白衣吧,可是一跪下来,身体中的疼痛便蔓延开来,双腿早已瘫软无力。她站不起来,求救一般地朝绝尘看过去,那马儿缓缓地走过来,竟也屈膝跪在云间身前,将一直高昂的头颅缓缓放下,倦怠的眼皮翻了翻,似在乞求主人的抚摸。 云间将手伸过去,在沾了风尘的皮毛上轻轻地抚过,破碎地问,“你也没有力气了是么?” 马儿不语,轻轻地合了合眼,云间低头,在它绒绒的额顶靠了靠,“我,也没有力气了……” 漫漫黄沙吹卷,一人一马蜷在地上,似乎只要短短几个瞬间,就会被掩盖无息。 云间便睡去了,睡梦中全是绮丽缠绵与挥剑诀别的噩梦交织,那个宛若天兵临世的男子,身跨白马,披一层薄淡温柔的光辉,向她伸手,声音由远而近,“云间,云间,云间……” …… 睡梦外,一身黑衣的男子,在客栈里将他心爱的人抱着,泪光灼灼,不断轻呼她的名字,仿佛少呼唤一声,便丢了一分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胜算。 女子的素衣下,乃至床单上,染了大片的血,药已经喂了一碗又一碗,她似乎是太累了,迟迟没有要转醒的意思。 十三公子既盼着她醒来,又盼着她一直这样睡下去,只要不死,一直沉沉睡着也很好。 安康回城后不久,便听说了国舅被师子钰一刀捅死的消息,四下打听,很快就得知云间出城跑了。 这消息飞鸽传过来,总会比云间肉身奔波要快一些,深爱的人总会知道在哪里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对方,十三公子在长野夹道找到她,不费任何力气,只是找到时,她已不省人事了。 他们的孩子,也已化作大滩大滩的灼目鲜血,留在了那个本是她为他而挑选的埋骨之地。 她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的心里得有多苦啊,十三公子那时只是想要她能活下来,从没想要她受这样的苦楚。 重感情的人并不吝啬眼泪,只是这眼泪是替她而流,他太清楚她心里的苦,因为那些苦在自己心中,不比她少过一分。 十三公子抱着怀里不愿醒来的人,轻轻沉沉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我也知道,从你醒来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是势不两立,我,愿意和你成为对手,愿意与你一生相争,不死不休。” 十三公子说完,手中滑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轻轻涂抹在女子的唇上,那唇便似点了红妆一般,艳艳夺目。 他俯身亲吻,令鲜血染满两人的唇瓣,这是他的誓言,一生相争,不死不休,她没有拒绝,这誓便算是盟下了。 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放下怀里的人,十三公子平静地在一旁侧躺下来,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格外的老实。 十三公子曾跟自己戏言,她就一直病着好了,生病了才最乖了,他对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要求,乖一点儿就行。可这丫头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诠释轰轰烈烈这四个字,醒着的时候且不说,一睡着就一根筋地往鬼门关里走,真是叫人无奈,又有趣得很。 …… 云间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这小半生,在战乱中,随流民走过荒芜的沙丘;一个人瞎着眼,躺在空无一物的苍茫雪原;在醉月楼黑暗的后院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在宸王府阴霾的日光下,看着身披薄光的人渐行渐远。 这小半生似乎全是孤独与漂泊,没有家也没有可以长久栖息的港湾,她一直在走,从一场兵荒马乱走到另一场兵荒马乱,满眼的行人,都和自己一样,乱世无依。那些曾经美好过的似乎都被刻意抹去,譬如赵知身的陪伴,譬如醉月楼里少女隔墙诉说心事,譬如听萧别院中,男子清明长远的箫声,譬如宸王府中有人呵护备至,让她心安理得枕臂而眠。 直到那披沐在薄光中的男子再一次走远,无数抽离的痛楚,化作小腹中反复而慌乱的抽痛,才令她的身体不禁一震,脸上全是扭曲和痛苦的表情。 她因痛苦而将眼睛闭得更紧,十三公子紧紧地拥着她,温厚的掌心不隔寸缕地覆在她的小腹,一下一下,温柔而有力地帮她晕开疼痛,自责与不舍浮上心头。 如果不是他非要她陪,她便不用受这样的苦,她此刻疼痛的来源,皆是因他而起,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都要恨死自己了。 可是怎么办呢,他又不能以死谢罪,他得先替慕容铮活着,把他生前未尽兴的事情做完。 温暖从一个人的掌心传递到另一人的身体,腹上的温热使疼痛减缓,云间面上窘迫难捱的睡颜才渐渐舒展了一些。 她知道疼了,其实比刚开始已经好了太多,只要一直好好照顾下去,她很快就会醒了。 真不舍得她醒,十三公子格外珍惜能将她好好抱在怀里的时光,便是大夫来的时候,也牢牢抱着不愿撒手。 大夫诊过了脉,认认真真地道,“夫人此番劳碌奔波,引得小产,必一定要好生休养,切莫再受一丝寒凉疾苦,更要心绪平静,才可免于坐下病根。” 十三公子点头,不禁地问了一句,“会影响以后生育么?” 问完这句,便已发现了自己的痴心妄想,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能指望她愿意给自己生孩子?可是还是好想,想有一个跟她的孩子,哪怕她生下来不认呢,或者看都不给自己看一眼呢,想想有那么个小东西活蹦乱跳地存在,就高兴得很。 “夫人正是青春年少,好生修养,不会有碍的。”大夫回道。 十三公子静静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十三公子又把脸在云间昏睡的侧脸上靠了靠,就像寻常恩爱的小夫妻一般。 缓了缓,十三公子吩咐道,“送先生回去,厚礼重谢,另外,请先生再来的时候,若她已经醒了,切莫向她提起,见到过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9 大梦醒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大夫离开后,十三公子又抱着云间枯坐了一会儿,便有手下进来,恭敬地道:“殿下,霍北王室的人已如数带到,殿下是否即刻动身前往。” 十三公子朝怀里的人看了一眼,“知道了,打些热水送进来。” 霍北的天比南国要凉得早一些,已是初秋时节,云间来时本就衣衫单薄,这些天裹在被子里,倒是也没将她冻着。 但是她一路跋涉,之后就被塞进被子里,身上实在是很脏了,这小月子里也见不得凉见不得水的,十三公子不放心接下来照顾她那人,临走之前打算亲自来做这件事情。 床边的热水烟气氤氲,十三公子轻手轻脚地剥去云间身上的衣衫,还是尽量用被子挡着,生怕一丝风将她吹着,忽的就把她给吹醒了。 她的身上还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胸口上,在宸王府里为了气十三公子而用簪子扎的小洞,因为时间不长,伤痕还算是新鲜的。 十三公子悉数着她身上的每一条伤疤,就像悉数着她是如何从那场炼狱一般的战争中踏血而行,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对一个女子来说,她身上的伤已经足够多了,十三公子实在再不愿意多添任何一点,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伤痕都不可以。 细细地擦拭过她的身子,十三公子将她翻转过来,看到她斑驳的后背,这是最大也最狰狞的一道伤疤,十三公子心中微叹,她果然还是毁了那张图,为了成就慕容铮的独一无二。 十三公子在她后背上落下轻轻浅浅的吻,就算早就知道这利刃在她身上,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强求她交出来过。他是个十分自信的人,他相信这天下,绝不是区区一张图纸就能谋得来的,而云间之所以会迷信这张图,是因为她除了这些之外,手中的筹码仍是太少太少了,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些筹码,将每一分都利用到极致。 她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而已,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累了。 看着她便不住地想要叹气,时间便在一声声叹息中流逝,他真的该走了。 那沉睡中的女子似感受到了别分,在十三公子准备将她放下抽身离开时,云间的身子微微一颤,昏睡中抱紧他的手臂,急切而不安地唤了一声,“铮哥哥。” 虽然只有一声,虽然唤得很轻,但仍然足以让十三公子听清,她睡梦中唤着的人不是自己。云间仿佛很紧张的样子,闭着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将他的手臂抱入怀中,微微地在摇头,仿似乞求,求他不要走。 他心中沉沉地一动,只能反手将女子抱住,抚摸着安慰着她,喉头哽动了数个来回,方才嗓音微沉地道,“嗯,我在,乖,睡吧,乖……” 亲兄弟的声线本就没有十分大的区别,十三公子有意模仿慕容铮说话时的语调,那昏睡中的女子自然难以分辨,在他掌心不断地安抚中,适才放松下来,又一次安安稳稳地睡去。 十三公子十分不舍,也十分留恋,可是他不能让她看见自己,她一定会疯狂地追问,疯狂地咒骂他,倒不是惧怕这些,只是不想让她的心绪再起激烈的波动,有什么仇,什么怨,有多少架要吵,等她养好了这一阵再说吧。 吻过她的额头,终于还是要起身离开。十三公子走出门外,对守在门口的手下道,“人带过来了?” 手下点头,“殿下可还要过去交代一番?” 一脸倦容的男子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你留下,暗中照看着,一月之内,不要让她走动,也不要让她发现本王来过的痕迹,就这样吧,一定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手下抱拳领命,这手下名唤阿凉,也是常跟在十三公子身边的,只是十三公子身边的人有明有暗,像安康那种就是明的,阿凉便是暗里的这些,虽然很少在人前露面,但十三公子的一行一动,是跟安康一般清清楚楚的。 阿凉便也清楚,十三公子对这女子实在是有些千丝万缕的心思,便对十三公子这救了人却不愿让她知道的做法有些不解。 十三公子一边离开,一边幽幽地道,“让她干干净净地恨我,已是最合适的了。” 恨会痛,可是想恨而不能恨,却是痛上加痛。他不想向她解释陷害慕容铮的原因,不想让她知道这事情实际是因她而起,否则她会恨她自己,那还是只恨他一个人比较合适,毕竟他是个男人,多深沉多汹涌的恨,他都承受得起。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不是爱,就是恨。 …… 云间是被吵醒的,因为师子钰在跟客栈的小二吵架。 他从金阳城一路追到霍北,跑得足足比云间慢了两日,刚进入霍北的范围,就被十三公子的人给抓住了,一路按着头被送到这里来,才知道云间也被抓住了,还没来得及跟十三公子理论清楚,那厮倒是滑得很,就这么跑了,留下自己来照顾云间这个病秧子。 原本也是给师子钰安排了一间房的,可师子钰很少出这样的远门,一个人呆在房里左右都觉得不踏实,便非要挤到一间房里来,跟云间一起吃睡。 客栈里只得给他在房中临时添了一张床,但这床又不舒服得很,头一天云间还是没醒,师子钰睡也睡得不舒服,没事儿就爬起来看一眼,捏捏云间的鼻子,掐掐她的脸蛋儿,就是不见醒。 烦都要烦死了。 师子钰烦了,总要找人撒气,便招呼了小二过来,无论如何让店家给他换一张好睡的床铺,于是就吵了起来。 “知道小爷是谁么,你让小爷睡这样的破床,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走一步晃三晃!” 师子钰恐怕这会儿还没想起来,自己前阵子将当朝国舅在众目睽睽之下捅死了,搞不好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朝廷钦犯了,亏的店家是不知道,知道了好去报官了。 小二态度卑微地道,“小爷,这实在也是没办法,这门摆在这儿,实在搬不进来更大的床啊。” 师子钰一挥手,“那就把门拆了。” “可是,”小二看向在另一边床里睡着的云间,“先前那位爷千交代万交代,这位夫人受不得一丝风凉啊,这一拆一装,也不是片刻就能做完的事。” 师子钰索性抽了刀子往桌子上一拍,不耐烦地翘腿坐下,“那你说怎么办!” 小二看着桌上锋利的金刀,态度更加卑微,眼神也愈加飘忽,云间便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而略带严厉地唤了声,“子钰。” 师子钰眼睛一亮,便不搭理这小二了,飞快地往床边跑去,在云间身上左打量右打量,嘴巴一停不停,聒噪地抱怨起来,“你醒啦,你知道你睡了多久,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了么你,小爷为了追你,可算知道什么叫做餐风露宿了,那破马将小爷骨头都要颠散了,这刚一进城,还让人给绑了,你看你看,这绳子勒的痕迹还在呢,还有这破床,咱们府里倒夜香的都比这睡得好,早知道闯江湖是这么个滋味儿,我还去什么乌合庄,安心在府里当少爷多好!” 云间听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车轱辘话一轴又一轴,仿佛非要将自己这些天的惨淡经历一点不差地说给云间看见。云间虽然刚刚大梦醒来,脑子还不清楚,也能将师子钰出现在这里的经过猜得七七八八了。 “谁绑了你?”她只有这一个问题。 师子钰一瞬间就安静下来,虽然派人绑他的那个王八蛋并没有露面,但怎么也看得出来,绑他的那些是军队里的人,这边的军队听谁的话,师子钰再不关心这档子闲事,到底还是知道的。 将他放了之前还被威胁过,让他闭紧嘴巴不要胡说八道,师子钰最喜欢胡说八道了,可胡说八道也有原则,他可不愿意承认是慕容十三救了云间,还将自己绑过来照顾她,嘴巴一撇,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云间蹙眉。 师子钰一副坦荡的模样,“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不宰了他!” 这话倒是在理,云间便得又问,“就没什么特征么?” 师子钰又撇了撇嘴,仿佛在说一件特别有失颜面的事情,“我是被绑了装进麻袋里抗过来的……” 云间便笑了,手指不经意地在枕下一摸,触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看着,目光便呆住了,“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0 大梦醒来(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从枕头下摸出来的,是一枚腰佩,且是她亲手做的腰佩,在去年赵知身准备离开之前,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为了确定,云间将腰佩上的小囊打开,看到自己亲手放进去的那一纸平安符,这便不会有假了。 给了赵知身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将她从长野夹道带回来的,是赵知身? 在长野夹道睡着之后,后面的事情云间便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做了许多形怪状的梦,也感到梦外有人一直将她柔柔地抱着,有一只温热的手掌一直贴在自己的小腹,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一次又一次帮她晕开腹中的疼痛。 想到这里,云间的表情便黯然下来,轻轻地问,“我……它,还在么?” “什么他,哪个他?”师子钰懵懂。 云间垂目,“我肚子里的娃娃。” “哦。”师子钰应一声,在那张他十分看不上眼的床上坐下来,不再说什么。 云间便懂了,轻然一笑,故作轻松地道,“我还真是没用啊……” “你也别太难过了,”师子钰大喇喇地道,“这满大街都是人,以前都是娃娃,这世界上不缺娃娃,不是非要你生一个不可,再说了,一身轻松的多好,唉,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你不是有钱吗,要不咱们就不回金都了,你有钱、我有力气,小爷勉为其难和你搭个伙,咱们浪荡江湖去。就是别再让我睡这种木板子上了,睡了半宿,小爷这骨头都要硌碎了。” 师子钰说着,抬起手臂来揉肩,云间仍低着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看了看手中的腰佩,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道:“你先到这边睡吧。” 师子钰急忙上前拦着,“你干什么去?” 云间道,“你不是没有钱么,你先睡着,我去提些银子,买点吃的。” 师子钰又是撇嘴,“你糊弄谁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拼了命跑来霍北这破地方图的什么,你必是又要去找慕容十三,可你知道慕容十三在哪儿么?” 云间大概猜得到,既然霍北已经被南国的大军打下来了,有韩地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南国绝不会打完就随便安排个官将这边看着就不管了,这次必还是要跟霍北王族谈判的,一口吞下霍北只会噎着自己,好商好量的将霍北一点点蚕食,才是明智的做法。 所以十三公子现在,应该是作为南国的代表,在跟霍北的王族混在一起呢。 云间道,“不骗你,我真的是去提些银子,我饿了。” 师子钰将嘴撇得更高,眉目一横,“你说的话我要是再信一个字,我便将我的姓去掉一个笔画!” “少写一横便是‘帅’字,你也不吃亏啊。” “行行行,脑筋我转不过你。”师子钰将桌上的金刀拿起来,又稳稳的扎在桌面上立起,搬了张凳子挡在门口,一副门神的模样。 云间走近,“怎么着,你要捅我呀,你都千里迢迢追我追到霍北来了,必是见不得我死,来,捅给我看看。” 师子钰作狠毒状掀掀嘴唇,将刀子拿起来,指尖在刀刃上游走,“离开那床,你往前一步,我便在这客栈里随便杀一个人,往前两步就杀两个,你方才走的这几步,算小爷我送你的,我数到三,你最好给小爷滚回去。” “一……” “二……” 好了好了,败给他了,杀人这种事情,师子钰还是十分言出必行的。云间只好回去坐在床上,刻意地将被子盖起来,不高兴地说,“这样好了吧?” 师子钰懒懒地叹一口气,将刀子拍在一边,“要不是看你有钱,小爷才不在这儿看着你,唉,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跟原州商会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又是你哪个相好,你还有多少相好,都很有来头么,你可真不是一个正经花娘。” 人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还搭了个骨肉进去,云间心里正烦得很,便也不再客气,“你吵够了没有,我太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师子钰撇撇嘴,开了门,站在楼上朝下面招呼着小二,很快,一堆吃食就摆在面前,有清淡的,也有油腻的。 云间绝对相信师子钰没有那么细心,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些必都是先前在这里照顾过的人打点过的。只是一堆吃食的正中间摆着一盘油光水亮的烧鸡,这让云间看着,便提不起力气来。 师子钰自全然不知,在桌边挑挑拣拣,先往自己嘴巴里塞了几片牛肉,问坐在床上的云间,“你吃什么,我专门要了只大烧鸡,也不知道这霍北的烧鸡味道正不正宗。” 师子钰说着,拧了个大鸡腿大步走过来,自己一手啃着一只,将另一只烧鸡腿递到云间面前,见云间不接,晦着脸色道,“这也算送你的,吃吧,我不杀人。” 师子钰说的是那个她不吃鸡,他不杀人的约定,云间却面色沉了沉,“我不饿了,你吃吧。” “唉,你这丧……你这死女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霍北的烧鸡正不正宗云间是不知道的,哪有什么正不正宗,一个地方一个口味,就算是一个地方不是同一家店,也会是不一样的口味。 过去啊,曾经有个人为了哄她的嘴巴,跑了整座金阳城,买了满满一屋子的烧鸡,让她沉浸在烧鸡的海洋里,幸福得都快溺死过去了。 不是那人给的烧鸡,云间再也不想吃了。 …… 霍北王城已被南军攻陷,王城宫殿里,霍北王族像开家庭会议一般,凡是有头有脸的,统统被“请”了过来。 南国的珺王殿下穿着一身漆黑的衣,唯袖口和领边的金丝龙纹,显示出格外的尊贵,他就坐在最高位,正主的位子上,手里轻飘飘地掂着霍北汗王才有资格使用的宝印。这霍北人也真是实在且豪迈,将最高权力象征的御印做成这么大个,印在布上的时候是很气派,可这要抢起来,也未免太好抢了吧。 下面坐着的,按照位次分别是现任的霍北汗王,汗王的三位王子,还有那位曾经被十三公子抓了拿去交换师子归的若筝公主。 这若筝公主也是倒霉,霍北和南国打仗的时候,她分明不在,跑去了极偏远的地方游牧玩乐,硬是被大老远地抓了回来,可她一个只知道玩乐的公主,将她抓回来有什么用。 若筝公主坐在下面看着十三公子,还是认得出他就是当时在驯马集上让人当狗一样拴在马棚边的俊俏中原人,想着之前他就绑架过自己一回,心里气得很,瞥瞥眼再看那男子容颜,又极为赏心悦目,看在眼珠里就快抠不下来了。 十三公子自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冷冷地牵唇,清浅一笑,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本王也不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场面话,霍北与南国自韩地之战以来,积怨已久,只是那时霍北就没有争过南国。霍北先汗王在僵持之下,率兵撤回霍北,休养生息,这是明智之举,只可惜现汗王你太过心急,趁着南国将将失了一位能征善战的皇孙,便又蠢蠢欲动,扰我边陲。不错,韩人几经战乱,早已不在乎自己是属于霍北还是南国,是没有诚心应战,只是汗王你难道不知,南朝当今陛下乃是一方霸主,只要是南国霸了的土地,便从没有过一次退让。无论是当初的韩地,还是现在的霍北。” 十三公子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见下面的人也没有想说话的,便继续道,“但是本王不一样,本王对霍北这草长之地,没有一点好印象,本王之所以要打霍北,只是为了一场军功,所以本王不介意为了顺利结束这场军功,而给汗王你提一个识时务的建议。” “不要学当初的韩国沈家,死战到底,满门殉国,留下一个孤女被南朝陛下和一干权贵反复拿捏,傻透了。只要王室里的各位还活着,只要霍北的民心尚未涣散,一切都还有希望,霍北此刻需要的,仍旧是休养生息。暂时归顺南朝,待修养好了,待那一方霸主百年之后,还是有机会再与本王过招。” 那霍北王子是最懂得说南国话的,站起来道,“还要如何归顺,输了就是输了,你们南国人最是狡猾奸诈,我们不需要你的建议,想要什么,痛快说出来吧!” 是不需要他多余的建议,霍北人的脑子也不完全是摆设,眼下整个王族的性命都被人握在手上,除了暂时归顺或者割地议和,已没有多余的办法。 十三公子优雅一笑,将手中的汗王宝印在桌上轻轻一撂,抬手指向若筝公主坐着的方向,眼神清练淡薄,“本王,要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1 你自找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这样说,在座的人俱是一惊,尤其是那位被轻飘飘指过的若筝公主,当下气得想要站起来掐腰跟十三公子吵架。 她并不能完全听懂中原的话,所以前面十三公子絮絮叨叨说的那些,听来仿佛念咒一般,但这一句明显指向自己,且他说了一个“要”字。若筝公主从小到大,只有她要别人,没有别人要她的道理,这个“要”字,便像是耻大辱。 霍北小王子是亲自出使过南国的,清晰地记得,十三公子是个游走在花丛中的老手,那时他身边就带着个能说会道的烟花女子,再后来,发生师子归那件事,又知道这十三公子跟和亲的韶明公主也有一腿,便认定他是个风流无度的登徒浪子,要若筝,必是看上他妹妹的美貌了。 不等若筝公主说话,霍北王子已又一次拍案而起,讲了一句地地道道的中原话,“士可杀,不可辱!” 十三公子轻轻嗤笑起来,眉眼浮笑地道,“这样激动做什么,若筝公主如此花容月貌,又是个自小骄纵的性子,谁能欺辱得了她?”说着又向若筝公主看过去,眼底依然笑意浮浮,只是有些意味深长,若筝公主并不能看得懂。他说,“那一碗肉汤的恩情,本王可还一直记着。” 若筝公主只看到那“花容月貌”的男子目光直盯着自己,莫说看不懂他脸上的笑意,就连他嘴巴里说的是什么话也不能完全听懂,羞燥难忍,竟像寻常小女儿一般搅起了裙裾。 十三公子道,“说起本王上一次来霍北的情形,各位必还记得,是如何逼迫我南朝的和亲公主在列国使臣面前,承认谋害霍北先汗王的事情,这笔账还算是不算?” “什么逼迫,和亲公主亲口承认,就是她下药杀死了叔汗,你们南国人心机奸诈,猪狗不如!” 十三公子又是幽幽地一抬眼,“看来这笔账霍北也很想清算,只可惜成王败寇,公道从来都只掌握在胜利的一方手中,各位现在境地如此,霍北已没有讨还公道的资格,唯有屈从。想必几位在正式与本王见面之前,也已经有过商论,委屈一时,或割地、或称臣,待时机成熟,再联络周边各国,给予南国沉重一击,霍北人天生豪迈,并不介意鱼死破,但绝不会甘愿一直伏于他人的裙裾之下。” “韶明公主承认谋害霍北先汗王一事,使南国在外的声明有些狼藉,那知道此事的周边列国,这会儿必也正在替霍北叫屈,有这么一桩事在,霍北请求周边支援,就十分容易。所以本王啊,不会给霍北留这样一条后路,只有将若筝公主带去南国和亲,才能将韶明公主之事当做一场乌龙简单化解,本王话已至此,余下的时日,便请若筝公主与各位至亲好好作别吧。” 十三公子说完这一句,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汗王的宝印拿在手中,只向前走了两步,手里一松,沉重的宝印沉沉落地,在青砖地面上磕碎了一角。 “宝印虽坚,终是沙土,霍北虽强,不过肉体凡胎,本王要的是军功,南国要的是土地,至于这宝印,和这些肉体凡胎,毫无意义。” 十三公子说完,便就大步洒然而去,徒留霍北王族各人,看着那摔碎的宝印哀哀叹气。霍北王子恨恨地捶桌子,这中原人说话就是喜欢说一半,他此言分明就是威胁,王族若是不听话,大不了屠城呗,大不了要地不要人呗,韩国的前车之鉴,还不够鲜明么。 …… 客栈里,云间睡到半夜,还是饿醒了。看了一眼在那张临时搭的小床上勉强睡去的师子钰,云间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桌边拿了些饼子塞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想要出去。 手还没碰到门,一枚菱形暗器便扎在了木门的一边,师子钰翻了个身,枕着手臂问,“又想跑啊?” 云间干干一笑,“我吃不得凉的,找人热热去。” “唔。”师子钰应了一声,翻身下床来,一边朝云间迈开步子走,一边嘴里数着,“一、二、三……总共十一步,也不知这小破客栈里睡着的,够不够数,”师子钰说着,将靴子里的金刀拔出来握在手上,竟然主动帮云间开了门,“你去忙你的吧,小爷不管啦。” 云间呆住不动,师子钰先一步走了出去,手里将金刀轻飘飘地掂着,四下看看,似在寻找称心称意的目标。 “我,我回去还不行?”云间低低地道。 师子钰仍在掌心里掂着刀子,“晚啦,总要杀上几个将你震一震慑,不然你以为小爷手里这刀子还当真是摆设。” 云间急忙低头,上去拉住师子钰的衣袖,“我错了。” 师子钰皮笑肉不笑地抽一抽唇角,“你可别作这一副慈悲模样,你连自己肚子里怀的娃娃都不顾,你顾别人死活干什么。反正你这身子养不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管杀了人过了瘾,冤鬼寻仇的时候,告诉他们是你叫小爷这样做的。” 师子钰这么说完,便对楼下高声招呼起来,“小二,小二!”得了小二的回应,师子钰道,“你上来,房里这位姐姐要看你。” 看你怎么死的。 那小二闻声便踩着木梯嗒嗒地上来,师子钰将持刀的手背在身后握紧,唇边又是冷冷一抽,眼中嗜血的凶光泄露无疑。 云间想起师子钰杀人时那刀刀入肉的血腥场面,见小二的身形已经出现,急忙两步迎上去,将怀里的饼子塞给他,“我饿了,给我热些吃的去。” 小二接下饼子有些懵懂,在云间且催促且命令的眼神中,懵懂地又退下去了。见小二走了,云间才转身回来,将师子钰拉回了房间,认认真真地道,“我不去了,我不去找慕容十三了,我就一直呆在这儿,我哪也不去,直到身子养好了。” “嘁,你以为小爷在意你养不养得好身子,小爷不过是想给杀人找个理由,你走吧,走吧。” 云间服气得很,转到床边坐下,“我真的不去了,你做的对,这世上真正的危险都是看不见的,便如那小二,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方才距离鬼门关只差一步,所以我确实是冲动了,我不能再不爱惜自己,否则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云间的这番检讨可谓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深入肺腑,奈何,师子钰说,“你说的话小爷一个字也不会再信。” “那你说如何?” 师子钰想了想,摸来一条绳子,走到床边,“将你绑起来咯。” “那我怎么睡觉?” “趴着睡,倚着睡,爱怎么睡怎么睡,我管你!” 师子钰说完,便三下五除二地将云间的双手双脚都捆了起来,还特地将绳子的一头缠在了床柱上,这便令云间可以选择的睡姿更少了。 捆完满意地一拍手,师子钰道,“终于能安慰睡觉啦。也不知先前在这里的人哪来的自信,小爷我,不将你抽筋剥皮已是客气的了,竟指望小爷能看得住你。你这个女人啊,就是不识好歹,给你点好颜色便蹬鼻子上脸的,眼下这般是你自找的。” 云间听着师子钰的念叨,回了回味,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他似乎其实是知道先前在这里的人是谁的,只是刻意遮掩不想说出来罢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要挟,谁能要挟得住他,赵知身么,赵知身手里会有师子钰什么把柄? …… 十三公子在霍北王宫的居所,宽阔的殿堂里,学着中原人的风雅立了一道屏风,屏风后闪出来一个人影,穿着十分地,嗯……暴露。 若筝公主穿着一身异域舞娘的装扮,扭动腰肢跳了一支舞,只是霍北人的舞蹈姿势一贯豪迈,但作为一个公主,好歹有些见识,便临时照猫画虎,跳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跳得并不好看。 那倚在高处的男子自不为所动,静静而慵懒地欣赏着她滑稽的舞姿,低低一笑,招了招手,“你过来。” 若筝公主便有些懵懂地小步走过去,行走时身上的金饰一颤一颤,将那且健壮且苗条的身段衬托得几分诱人。 她学着中原女子乖巧的模样缩在床边,却不想竟被十三公子一把揽了过去,揽得若筝公主心里一惊,男子刚与白将设宴回来,一张绝美的脸凑过来,气息中酒意醇醇,醇如春风。 少女的心中不禁狂乱地跳跃,男子的大掌隔着半穿半裸的衣裳,在她身上缓缓地抚摸游走。香色撩人,醉意浅淡,他掌心的温度激得少女汗毛竖立,不禁地眼眸微闭。 “你的身段很好。”男子言。 少女眼睫微颤,不语。 男子的手掌已经贴着腰肢,穿破裙裾缓缓下行,“只是可惜,这世上想杀本王的人有很多,有机会杀得了本王的却只有一人,但不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 夜半登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飞快地从若筝公主的后腰里抽出了什么,便一把将她推坐在地上,手里拈着一粒乳白色的如珠一般的东西,好地问地上的女子,“这是什么,毒药?” 若筝公主不说话。 十三公子从床上下来,懒懒地道,“那就自己吃了吧。”话罢,便捏住女子的下颌,逼迫她张开嘴巴,要将手里的东西喂进去。 若筝公主拼命地挣扎,她从小挽弓放马,力气可比云间大多了,且十三公子也没有使全力掐住她,这挣扎还是有些效果的。 挣脱了他的钳制,若筝公主半伏在地上,小声地道,“你,闻。” 那男子展颜一笑,这公主是拿自己当傻子,还是她本就是个傻子,这样直白的引诱,傻子才会上当。 他捏着珠子凑近,少女急忙用手背遮住自己的口鼻,十三公子便向外招呼了一声,将珠子丢过去,让手下的闻一闻,手下的闻过了,眼珠子一滚,便倒在地上沉沉地睡去了,呼吸十分均匀,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十三公子再次将珠子拿捏在指尖,隔远了看一看,“好东西,哪儿来的?” 若筝公主便又不说话了。 十三公子依然是懒懒的语气,“你不说,便将你脱光了与地上这个放在一处,你看是干干净净地跟本王回金都和亲,还是背上污名,嫁给南朝的区区兵卒,你好歹是个公主,总不会连这点好赖都分不清?” 其实十三公子说话,若筝公主还是不能完全听懂,仅能听懂几个字几个词,要反反复复地猜想,才能猜个一知半解。她便一直在猜,十三公子也懒得再等,招呼了人来将若筝公主剥了皮带下去,这一剥皮,那傻姑娘便领悟了,急忙道,“芝兰种,哥哥给我……” “芝兰种。”十三公子念着这三个字,眼里平和,在自己的记忆中检索着什么,幽幽地道,“西域的东西,还真的有。” 因十三公子也曾是不学无术过的,稀古怪的东西总听过一些,传闻芝兰种是一种结在根茎上的果实,质地坚硬,因深埋地下而难以被发掘,一旦被挖出来见了日光,便会散发出一种异的气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只是靠在鼻尖,便会令人立刻昏阙睡去。 果然是好东西啊,想到这里,十三公子的脸上便浮起一笑,大人有大量地对若筝公主道,“你回去吧,下次再想杀本王,便拿些更稀有趣的手段出来,本王十分愿意开这番眼界。” 可怜的若筝公主,本以为十三公子要她,是看上了她,被她的哥哥们怂恿了几句,便低三下四地扮作这副模样过来杀人,却不想宝珠被抢,还遭了番不动声色的奚落。 …… 金阳城的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紧张焦躁地问李慕游,“人找到没有!” 李慕游垂首,满脸自责的模样。 师子钰和云间失踪已经有段时间了,左右打听,也只打听到这两人捅死国舅之后,一前一后骑马出城跑了,跑去了哪里,无人可知,猜测大约是畏罪潜逃了。 安仪长公主这会儿倒是宝贝起儿子来了,恨恨地攥紧手中的帕子,看见安平侯师光出现,上去就骂,“都是你,好好的儿子让你几句话就骂跑了,跑去乌合庄那种地方,现在又犯了杀害朝廷重臣的死罪,你倒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安平侯师光道,“我如何不急,沈絮公主不是也不见了。” “沈絮沈絮,你眼里究竟是儿子重要还是沈絮重要,那分明就是个妖女,才进府今天,便拐走了本宫的儿子,她再敢出现,本宫必要剥了她的皮,让她原形毕露!” 安平侯师光不耐烦地将安仪长公主看了一眼,只留下一句,“妇人之见!” 跟师光吵了一架,安仪长公主更是浑身从上到下的都不顺气,眼里的光越来越恨,转身便进了宫,跑到南帝面前哭了一通。 “父皇,您可怜可怜儿臣吧,儿臣只这一个亲生骨肉啊,现在子钰犯了罪,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国舅大人绝不是子钰杀的,是沈云间,必是沈云间杀了人栽赃给子钰,又将子钰掳走藏了起来,让这案子审也没法审,她便逍遥了。” 安仪长公主哭得嘤嘤切切,实是一副爱子心切的模样,但是南帝却觉察出了哪里不对,茫然地问道,“沈云间掳走了子钰?那沈云间她人呢?” 安仪长公主一瞬惊慌,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如何回答。 南帝便道,“沈云间也不见了?跟子钰一起不见的?” 安仪长公主便确定自己说错话了,那可是韩人的公主,在她手里弄丢了,可比师子钰杀了国舅这桩命案还麻烦。先前她便没敢让人知道云间丢了这件事,眼下既然说漏了嘴,让南帝起了怀疑,南帝是怀疑了就会查,查就会查清的。 既然瞒也瞒不下去,安仪长公主只得又一次扑上去道,“父皇,那沈云间就是个妖物鬼魅幻化来的,这才多少时日,便将子钰迷得五迷三道,连儿臣的话也不听了,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不能让她再继续为害人间啊!” “胡说八道!”南帝毫不客气地将安仪长公主一腿踢开,微怒着道,“将沈云间收做义女是你自己想要的,眼下之乱世,那韩人公主若是出了一点差池,你这南国的长公主必也要受其牵连,去,将沈云间找回来,将韩人公主给朕找回来!” 南帝已经许多年没有对安仪长公主这贴心小棉袄用过这样重的语气说话,而安仪长公主实际早已是个听不下一句逆耳的话的性子,心中恨意翻涌,脸色却飞快地冷静下来。 韩人公主,好,她找。 …… 霍北客栈里,师子钰用过了晚膳,也不知吃了什么心满意足的东西,倒头就呼呼大睡了。但云间胃口不佳,无论什么都吃得很少,睡意是有一些,却也不至于像师子钰睡得那样沉。 自从醒来之后,云间的心里一直就很乱,她还没有办法接受别人说慕容铮已经死去的这件事情,因而她无法去思考,假如慕容铮真的死了,她应该去做些什么。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云间也问过师子钰,师子钰老实巴交地交代,反正外面都是那么说的,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尸首什么的,都没见过。 云间还抱着慕容铮依然活着的希望,他活着,她就也得好好活着,所以这身体该养就得养,就算再忍不住想要去找十三公子问清楚,也得忍。 这天半夜,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云间在睡里隐约听到这样一丝动静,以为是师子钰起来小解去了。转眼向那小床上看去,眼皮尚未完全抬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身侧投下的一道阴影,鼻尖飘来一股异的气息,一瞬就睡了过去。 见那女子的眼珠滚了滚,眼皮便牢牢地合起,十三公子无奈地微微淡笑,伸臂将女子揽入怀中。 他想她,尤其在知道他们此刻身在同一座城中,明明可以触手可及的情况下,便更是格外地想她。来之前便已经命人在饭菜里下了药,看来云间吃的并不多,而师子钰睡成那副模样,胃口着实是很好的嘛。 房里有第三个人在,即便是睡着的,也令这夜半采花的登徒子感到十分不畅快,但也只能这样了,抱一抱,他还得走。 在金阳城时,师子钰和云间一起都做过什么,十三公子大抵也是了解一些的,师子钰对云间的态度能这样好,说感到怪也有,但又不至于非常怪,发生在她身边的,多怪都不算怪。 师子钰能风风火火地追到霍北来,十三公子便清楚,他必是在意云间死活的,那便姑且信他一回。主要是,能将云间这小魔头治住的,大约也就只有师子钰这小恶魔了,所谓一物降一物,真想不到,降得住云间的居然是他。 轻轻解开她身上被师子钰捆绑的绳索,男子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在黑暗中飘溢,与他的力量一起将怀中女子环绕起来,不知是不是那芝兰种当真厉害,云间睡得很沉也很香,没有皱眉,也没有一丝梦里紧张抽动的迹象,在十三公子眼里,她舒展时的睡颜,比她醒时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好看,他便一直这样看着,看到天微晞月渐隐,浅吻她的鬓发与耳垂,终于还是要静悄悄地离去。 离开前十三公子好心地帮师子钰扯了扯被子,他现在可派得上大用处,不能将他凉着病着了。 门外,手下小声地说,“殿下,陛下已经急召殿下尽快回城了。” 十三公子朝房中暗暗看了一眼,暗暗握紧手心里的芝兰种,“不急,拖够这一月。” 他走后,徒留一室残存气息,那是云间熟悉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3 卦不敢算尽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睡了一个好觉,睡醒的时候师子钰正气鼓鼓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绳子被隔断的一头,看看绳上的切面,又用质问的眼神看看云间。 白日的时候,云间毕竟要吃饭拉屎的,师子钰便也不会将她绑起来,只睡觉的时候图个安稳。因想着云间的花招很多,师子钰绑的时候也是打的死结,待自己睡醒了,再用刀子割开。 但是今天师子钰大觉醒来,正想给云间松绑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的绳子早已断开了,左右想不起来自己干过这回事,又发现自己昨夜睡得太好了一些,当即确定,昨天自己恐怕是被下药了。 可云间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哪来的机会下药,又是如何能在被捆绑的情况下自己切开绳子,师子钰实在万分好。 “这是怎么回事?”师子钰问。 云间懵懂,师子钰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通,质问云间,“你究竟用的什么法子!” 云间依然懵懂。 师子钰道,“你说我听你的,就教我害人的法子,你必须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间愈加懵懂,伸手用五指在师子钰的眼前晃了晃,“你睡醒了?” 师子钰将云间的手打开,再一次以眼神质问,甚至有些不耻下问的意思。 可是云间真的没有做过这件事情,且也并没有能力做这件事情,她要是有这种本事,她早就跑了。 云间觉得有些怪,放眼在房中四下看看,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便才反应过来,鼻尖萦绕着一种低回的香气,经过一段时间的挥散,那味道已经淡了许多,云间稍稍提肩,在自己的衣袖上闻了闻,确定自己没有搞错。 槐花的味道…… 联想到那枚腰佩,难道是赵知身来过。可是赵知身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南夷捣乱吗,怎么会眨眨眼也来了霍北,来了且又不现身? 师子钰发现云间的眼珠在转,心里更加坚定是云间耍了厉害的花招,求知欲便更加的旺盛。 云间想了想,“你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梦游?” “就是睡着的人,梦里起身做一些怪的事情,醒了又什么都不记得。”云间解释。师子钰蹙眉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对昨夜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连个做梦的印象也没有。师子钰仍在怀疑,云间一本正经地建议道,“要不你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可能,我在府中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说过有这毛病!” “你可是府中一霸,你有毛病,谁敢跟你提啊。再说了,这种病也不一定是天生就有,受了刺激,改了环境,都有可能激出来的。你很少离家,就是想家了也说不一定。” 提到家,师子钰便不高兴了,坐下撇脸,“爷不想家,有什么好?” “你难道真不打算回去了?” 师子钰不说话。 云间小心地问,“你是不是担心国舅的事情?” “小爷杀的人从没有不承认的,他本就该死!” “可是国舅毕竟是当朝重臣,”云间道,“就算他有千万个理由该死,也只能由陛下来决断,现在一员重臣忽然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无可挽回,陛下总不可能为了保你,去刻意翻起国舅的老账,好为你开罪,这样的话对社稷的影响太复杂了。但是你是陛下的亲外孙,就算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也不至于真的让你杀人偿命,但一场牢狱之苦是免不了的,就算等风声过了暗中将你放出来,你也不能再堂堂正正地当你这世子爷了。”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还不如浪荡江湖逍遥快活。”师子钰道。 云间微叹一口气,“你以为江湖真有那么好浪荡,不管怎么说,你杀国舅是因我而起,但凡有任何牵扯,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回去,不管怎么说,金都里有天下最厉害的大夫,你不知道这夜游症,我曾听人说过,有个得夜游症的人,夜游时啃自己的脚趾,醒来时几根脚趾都不见了,梦里可是不知道疼的……” 师子钰让云间说得身上打激灵,连包裹在靴中的脚趾都不禁躬了躬,复问,“你真的没给我下药,这绳子真不是你割的?” “我要有这上天入地的本事,还至于落得眼下这落魄的境地。” 师子钰仍是将信将疑,但更多的还是不信,可又抓不出什么证据。 云间十分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长野夹道带回了自己,半夜跑进这房里来的人又是谁,只赵知身的话也很好,她有许多问题想当面问问赵知身。 为了抓住这个半夜出现的人,云间只得将日夜颠倒,晚上睁着眼睛等着抓人,白天师子钰醒了,她便呼呼大睡。师子钰问她这样图的什么,云间只好说,“梦游的人会做什么谁知道呢,寻常人也就是唱唱歌跳跳舞,你怕是会舞刀弄枪的,上回是割绳子,下回是割我的脖子或者啃自己的脚趾怎么办,我得看着。” 师子钰越发地将信将疑,云间继续道,“你昨夜睡着睡着,又忽然站起来了,倒是也没干什么,就站在那儿闭着眼哭了一通,哭过就躺下了。你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眼皮肿得很。” 师子钰便将刀子抽出来,借着刀身的光细细而认真地将自己的眼皮端详了一阵,越看便越觉得确实是云间说的那么回事,心里越加地泛起嘀咕。 其实不过是他昨夜吃的咸了,睡前水饮得多了些,眼皮有些水肿罢了。 云间看着师子钰的小表情,抿着嘴巴暗暗发笑。师子钰一根筋的时候很难被骗到,但他现在一门心思地认为云间有见识,想得到这些见识,云间说什么,他便很容易信上几分。 这一月很快就过去,云间到底是没抓到那半夜身带槐花香的人,倒是用夜游症这事情吓得师子钰归心似箭,非要回去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毛病。 大夫过来看过,说云间可以起身了,只是路上还是要走得慢一些,注意休息,之后云间便和师子钰稍作打点就离开了客栈,倒是一点阻碍都没有遇到。 回去的路上,也再没什么稀,只是途径韩地的时候,路经一家茶肆,云间与师子钰下车饮茶歇脚,遇到一个测字算卦的江湖相士。 相士着一身泛白的黄道袍,身边还带着个小徒弟,饮了茶,却付不起茶钱,缠着小二哥算命抵账。 这林中的茶肆,本就是为了方便旅人,不过是几口茶水而已,实在没钱倒也没什么,小二哥对算命也没什么兴趣,这老江湖却纠缠了起来,说是一报还一报,这茶恩不偿,他日必是还要回来,再偿还时,就不是眼下随便测个字这样简单了。 小二哥虽然淳朴,但也有些江湖见识,知道有一种算命的,嘴上说着不要钱,算起来却是灾祸连天,要解这灾,便需花费更多的钱财,终究到底灾祸解是没解也不知道,可凡人总爱图个吉利防个万一,此江湖套路尽管世人皆知却也百试不爽。 小二哥脸上已经起了恼意,要将这师徒二人哄出去,那为师的便是哀哀叹气,一步三回头,仿佛真的做了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 云间晃了晃手中的茶碗,用胳膊肘捅了师子钰一下,“你去将那师徒两个叫回来,茶钱我代他们结了。” “这种江湖骗子你也信?” 云间眨眨眼,“这一路枯燥,就找点乐子么,他说的好,便图个吉利,说得不好,打一顿就是了。” 师子钰很想活动活动筋骨,揉了揉拳头,便追上了那师徒。 那为师的听说有人愿帮他偿这茶恩,摇着招牌幡子颠颠地就赶了过来,幡子上紧紧巴巴地写着一排粗字,“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走进了便问,“姑娘是算姻缘还是算时运呐?” “都不是。”云间将手中漆黑粗糙的茶碗放下,侧目而来时,目光仿若皎皎明月徐徐行于天幕,直看得人心旷神怡。老江湖手中幡子随微风轻轻一颤,听云间道,“我要测的是这天下之主宰,花落谁家。” 老江湖微一领悟,旋即牵袖在茶肆的小桌上铺下一张白纸,“请姑娘落字。” 云间提笔,想了想,写下一个“间”字。 那老江湖只看了一眼,便道,“既然姑娘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之?” 云间抬眼,微笑,“哦?” 老江湖道,“日为天,却拘于门内,此天子气候未成,然天子宫城,本就是囚笼,门开一面,使龙气泄露,开面向南,则意此天子之敌在南方,斜上一点,自北而落,孤苦无依,却能令此门再开一窗,心念往之,与此几征相合者,便是日后的天子。姑娘可知是谁了?” 师子钰闻言想了想,这江湖骗子果然门道多,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却又好像很有道理。 云间也想了想,不言。 老江湖又道,“于姑娘而言,此字中心为一个‘一’字,姑娘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偏偏要去此一横,变成一个‘问’字,蒙心而问,不知为何。” 师子钰不客气地道,“问你呢,你说为何!” 老江湖只抚须而笑,“老道只算天命不算人心,”说着,又将一卷签纸捧上,“这是姑娘的签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4 情不敢至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明白,师子钰只觉上当受骗,云间急忙拉住他,收了签文道了感谢,将茶钱奉上,便带着师子钰上了马车。 车夫催动马蹄,仍是徐徐地速度,一来不惊扰云间的身子,二来方便师子钰随时想要游山玩水。 师子钰跟着钻进车厢里来,坐在云间身边,先一步将那黄纸签文夺了过去,展开念起,“笑谈封侯事不难,英雄乃作布衣看,纷纷眼前皆舟客,斯人原在咫尺间。” 师子钰念过后,又是一番左看右看,蹙起眉来,“这什么跟什么,让他算的是天下,这如何看来都是指姻缘的签,果然是江湖骗子。” 云间眼神淡淡,仿佛思绪飘渺,听师子钰说这话,也只是微微而懒懒地一笑,将签纸拿回来,伸手轻轻地丢出窗外。 …… 茶肆里,徒儿守在一旁问,“师父,你刚刚已经喝过一壶了,这茶钱也有人付过了,再喝,又是一场债了。” 老江湖一双染尽风霜的唇不住地嘬咂着,仿佛在品这茶中的甘美,眯了眯眼,放下茶碗道,“为师方才不经意又算一卦,付这一壶茶钱的人,就在路上了。” 小徒便托腮巴巴地看着师父饮茶,忽地眼前一亮,摇了摇老江湖暗黄道袍下的手臂,“师父师父,付钱的来了。” 只见一顶青帐描金的马车徐徐驶来,车后还有一车,车后另有随行数人,各个跨的都是上好的栗马。一看就是有钱人,有钱人的钱最好骗了。 小徒便要迎上去,被老江湖一把按住,“咦?矜持一点。”话这么说着,却已经站起身来,向着那车队栓停的方向,含笑俯首作揖。 小徒干愣,这也叫矜持? 打头的那辆马车里,男子掀开车帘一撇,一身静默素黑的衣,林风微露,抬首展颜一霎,唇畔微扬恰似天光破云,直看的人又是另一番心旷神怡。 十三公子下了车来,便也直走向茶肆歇脚饮茶,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的若筝公主,坐在一旁满脸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对中原的茶饮也没有多余的兴趣,澄黄澄黄的,好像饮尿一般。 两人之间便全无交流,只是若筝公主忍不住去看十三公子的脸,起初是隔一会儿看一眼,看着看着便好似上瘾一般,斜着眼睛瞟得越来越频繁,只见他本就生得格外红润的两片唇,因沾了茶水潮湿,而像是泛着薄光一般,眼眸微合,似在细细品着茶香。 实际这山野林间的茶,也不会有多么香,香的不过是在山林自然中饮茶的意趣罢了。 茶饮至一半,若筝公主终于忍不住,指了指十三公子手中粗糙的茶碗,天真而认真地问,“好喝?” 十三公子已知道自己说多了她也听不懂,便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那一碗,示意她自己尝尝。 若筝公主便将碗捧起来,像他们霍北人饮酒一般,豪迈地一饮,就连碗底的一层茶沫,都一股脑灌入了口中。这样自然是不会好喝的,旋即将满满一口茶汤从口中喷了出来,端起胳膊来,既愤愤又有些娇嗔。 十三公子便是低低一笑,余光里瞟见隔壁的师徒二人,那穿着泛白黄道袍的老江湖依然作俯首作揖的恭敬模样,已经僵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将这师徒二人的行头看了看,十三公子没说什么,将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的桌上,“请先生为在下测一字吧。” “公子要测的,是前程还是天下?” “都不是,”他微微一笑,展颜一瞬,波澜悲喜似流云万千,翻涌漂浮之后,终需归于平静甚至于消亡,“在下要测的,是姻缘。” 又是相同的动作,老江湖牵起袖摆,铺开一张白纸,“请公子落字。” 一笔一划,几乎是相同的字迹,写下的仍是一个“间”字。 小徒脸上已经露出讶异的神色,那老江湖自淡定从容,静静道,“公子心中之疑惑,老道恕不能解。” 十三公子抬眼,微笑,“哦?” 老江湖道,“此字中心为一,公子心中已有唯一一人,去此一横,便是‘问’字,问乃疑惑,疑惑乃愁苦,公子情真,却有口难言。若不言,便去其口,正是‘闩’字,门闩而隔绝,是以无论公子言或不言,不过是一种愁苦与另一种愁苦的差别,此愁终究难解。” 十三公子身边的随卫,为了防止主子让江湖骗子给害了,也已经靠近,听了听,便大喇喇地问,“难解就不是不可解,有什么方法?” 老江湖又是拈须而笑,“老道只会算卦不会指路,和那些江湖骗子可不一样。” 十三公子原本已陷入了沉沉的思绪中,听到这一句便又展颜笑了开来,从袖中又摸出一锭金银,放在桌上,道了声,“多谢。” 他抬脚而去,小徒弟急忙追上来,“公子,您的签文。” 年轻的公子静静而笑,只微微侧目,并未回头,“既不能解惑,不看也罢,丢了吧。” 清风一阵,将卷起的签纸吹开,写的是,“凡事欲为须量力,临渊羡鱼恐不及,神仙也有不力时,行前细酌每步棋。” 十三公子重新上回马车,身形在车帘后消失前,仍是朝着那师徒二人又看了一眼,适才看清那老江湖幡子背面的字,“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待这一队人马走了之后,小徒将桌上的银子收入袖里,问老江湖道,“师父,明明那女子算的是天下,这位公子求的是姻缘,为何您给他们的签文,却是反着来的?是不是弄错了?” “不错不错,”老江湖拈着须子,“此二人一个有风光霁月之华,一个是翩若惊鸿之姿,他们所求的答案,就在彼此的身上,偏偏同路不同心,为师有意交错,是想帮他们一回吶。” “可是那公子没看。” 老江湖超然一笑之后,便露出了凡尘俗世的模样,“不看就不看吧,为师反正是已对得起这双倍的卦金。”旋即用眼神催促着徒儿,央着要再喝一壶茶。 暮霭沉沉的天边,乍起一声雷响,小徒将袖中的银钱护住,“师父方才泄露天机,要遭报应了,快找地方避雨去吧。” …… 雨说下就下,密密麻麻,秋雨凉凉。 茶肆不远的地方,林间好歹是有一座荒废的小庙,马车停靠下来,师子钰搭起衣衫,与云间一起撑着躲进了破庙中避雨。 身上还是沾了些雨水,云间在衣袖上拍打,掸落晶莹的雨珠,然后打了个喷嚏。 师子钰早已在地上坐下,嫌弃地看着云间,“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怎么了?” “淋几个雨点子就又要闹病,烦死了!”师子钰说着却又跑了出去,将马车上备用的干净衣衫,护在怀里抱了进来,递上去道,“快去换上,生了病小爷又要伺候你,没一天省心!” 云间心里干笑,还真是劳小爷您操心了啊,嘴里便是千恩万谢,躲到隐蔽处动作利落地将干衣裳换上了,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她已经被病痛折磨过太久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生病,多小的病都不要。 换了衣裳,云间走回来,看到师子钰已经将身上的衣袍脱去,只穿条尚未完全湿透的裤子,将衣裳握在手中反复地拧着。 也是他自找,两人离开金都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季节,出去这样久,总要添点衣裳,可师子钰偏偏就迷恋那种金不金红不红的颜色,美其名曰喜庆。云间觉得,他一则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高贵且与众不同,二则是为了杀人时,血溅在身上不那么扎眼。 总之因为这个偏好,师子钰便没有挑到称心如意的衣裳,整日就这一件穿了洗洗了穿,没的替换。 云间见他发上滴水,都滴嗒到腮边了,像淌眼泪儿似的,便顺手就用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捏起一角凑过去帮他擦拭。师子钰似早已不再抗拒这样的动作,一门心思地拧自己的衣裳,云间擦过了他的脸,便站到身后,用衣裳将他的脑袋上的乌发包起来,又是胡乱地一通摩擦。 擦完了,云间看到他被揉得像鸡窝一样的发型,心里觉得有趣,便恶作剧地又包起来擦一回,擦一回欣赏一回,便就笑了起来。 师子钰背着身,冷冷地问,“你玩够了没有?” “我在照顾你呢。” “我从地上都看见自己的影子了!” 云间急忙停下动作,倒退了一步,师子钰顺手抓了一把枯草,转过身恶狠狠地将云间看着。 云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干什么?” “哼,给你添几样首饰!” 云间反应过来师子钰要把那些枯草插在自己脑瓜子顶上,急忙转身就跑,绕着因无人照看已经倾倒的佛像,“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了!” “荒郊野岭,你叫给谁听!”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才不管这种小事,鬼都不管,你给爷站住!” …… 小庙外,十三公子站在隐蔽的一处,目光朝那头遥遥望去,头顶有人帮他撑开油纸伞,雨水沿着伞骨顺次而落,形成一串一串大颗大颗连绵不断的水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5 白眼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看着破庙里两个绕着佛像打转的人,他们是在正正经经地追打,一个喊打一个喊逃,脸上都没有一丝的笑意,仿佛在做一件捍卫尊严的十分严肃的事情。可即便没有笑,他也知道此刻那两人都是十分放松的,不思量过去,不放眼未来,只专注着眼前这一点点鸡毛蒜皮。 他细细回忆,似乎那女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从没有过这样简单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孩子只有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调动出骨子里的活泼与单纯。 身边撑伞的随卫跟着十三公子的目光看去,便知道十三公子不会再走近,不会过去打扰他们。只是在另一辆马车里的若筝公主不干了。 从霍北而来,这一路本就走得很慢,像是故意在等什么一般,到此处下了雨,车厢里阴冷潮湿得很,谁不想下来找个宽松的地方歇歇脚。但此地前后,就只有这么一间小庙。 若筝公主从车上下来,扛着油纸伞,抬腿就朝着小庙的方向走去,被十三公子粗鲁地扯住手臂拉了下来。 目光仍长久地驻足在远处,丝毫不带表情地,像拉开一个碍事的东西。 若筝公主便不高兴了,十三公子这才感觉到失礼,倒不是在乎这小丫头的心情,而是怕她当下就跟自己吵架,惊动了远处的人。 男子徐徐转身,携着薄薄一层笑意,“雨中擎伞,林间漫步,不是别有意趣么?” 若筝公主听不太懂,身边的人凑在她耳边翻译,听懂了,圆嘟嘟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伞柄转了转。 十三公子从随卫手中将油纸伞接过来,先一步迈开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道:“走吧。” 他行得不由分说,少女红着脸跟了上去,却是两厢无言。 雨下得有些大,其实并不适合漫步,走了一段,少女的绸靴已经湿了大半,鞋底沾满泥泞,走起来脚步也越发的沉重。 那男子却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仿佛一具出窍的灵魂,什么都不能构成阻碍。 若筝公主有些紧张,也知道金阳城就在不远处了,小声地问,“我,会死吗?” “听话,不会死。”为了照顾若筝公主的语言障碍,十三公子一字一字也说得慢一些。 “怎么,听话?” “听我的话。” “嗯……我,谁娶?” 十三公子垂目,不答。 …… 十三公子带着若筝公主走了一会儿,雨虽渐渐就要停了,天却还是阴的,阴天里天便黑得早了一些。 云间看着破庙外笼罩在乌色雾霭中的山林,有些犹豫,师子钰已经甩干了头发,“走啊,愣着干什么?” 云间说,“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除了这场雨?” 师子钰可没想这么多,这一路走下来,故意绕了点远路,慢悠悠的,捎带着游山玩水,比去时好太多了,他很满意,对浪荡江湖的印象又不是那么差了。 “俗话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就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整日神经兮兮的。国舅都死了,现在谁还要杀你,顺不是应该的?” 云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倒不是觉得有人要杀我,可是你想,你毕竟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身上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失踪了这么长时间,距离远的时候不说,现在已经就快到金阳城了,我们一路又走得这样慢,难道长公主派出来找你的人,还没有发现咱们的踪迹么?” 师子钰撇嘴,想说长公主才不会管自己死活,但其实心里又明白,长公主就算对他不上心,死活总还是会管的。 云间退了一步,道:“距离下个镇子总还要两个时辰的路程,雨天恐怕走得还要更慢,进城已是夜里了,怕是店家也不好找,这夜里路上没人,就咱们一家一家地找店子,也太招摇了。要不咱们天亮了再上路吧。” “有这么严重么?”师子钰表示不屑。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云间说着,走回马车那边,将已经受了潮气的被子抱出来。他们原本为了低调一些,选的马车就很小,塞床被子还是有些占地方的,师子钰起先并不答应,云间也没跟他争执,后来他自己知道冷了,到了镇子上先一步急匆匆地就去买棉被了。 只是只买了一床。 云间让师子钰将马车停到隐蔽一些的地方,点了丛火,把被子展开烤着,又找了些干粮出来,细心地烘热了,分给车夫和师子钰吃。 车夫也是临时顾的,能得主人家亲手送上来的食物,自是千恩万谢,捡着好听的说,“姑娘真是细心周到又温柔善良,小公子有这样的姐姐,真叫人羡慕呐。” 云间低低一笑,师子钰摆出不高兴的脸色,“她才不是小爷的姐姐,小爷可生不出这么丑的姐姐。” 云间又是低低一笑,那车夫到底是憋不住了,小声地笑说,“小公子您倒是想生……” 师子钰才发现自己这小小的口误,抽出靴子里的刀子,往地上一扎,想要摆出很凶恶的模样,却不想这地面是结实的,任他再用力的一扎,也不过“叮”的一个声响,金刀便躺在了地上。 师子钰败兴,脸上气得像个刚出笼的包子,云间和那车夫便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远处,十三公子隔着雾霭又将这头望着,随卫小声地道,“殿下,他们似乎要在这处歇上一夜,那咱们?” “便守着吧。”十三公子道。 “但是殿下身上还有伤,受了潮气怕是还要好得慢一些。” “无妨,将车马牵去远一些,莫要惊动他们,安抚好霍北公主,去吧。” 随卫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还是照办了。哪有什么顺顺利利,长公主可不是吃素的,丢了儿子恨不得将整个南朝国土都倒个个来找,要不是他们一直暗中护着,那两个人已不知被抓住多少次了。 天亮的时候,师子钰是被冻醒的,因为三个人只有一床被子盖,车夫是肯定要受委屈冻着的,但是师子钰不愿冻着,云间也不愿冻着,僵持之下,最后终于做出决定,凑合凑合一起盖吧。 师子钰分明记得,他和云间是一起倚在草垛上盖着被子睡去的,原本自己还好心地给她守夜,眼皮撑了半宿,到了半夜才撑不住睡着的。可醒来的时候,云间这个没良心的,已经自己裹着被子跑到另一边缩着去了。 师子钰心里那个恨呐,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早该被自己捅死在刀下的人,怎么还能这样好端端地活着,且一次一次地蹬鼻子上脸。 师子钰一把扯开云间身上裹着的被子,扇起的风将云间惊得一哆嗦,睁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师子钰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了,抱着刚从人身上扒下来的被子,里头还是温热的,温暖袭来,连杀人放火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眼狼”,裹起被子就钻进了马车里,缩在一处牙齿咯咯地抖。 云间刚睡醒,有些摸不清头脑,招呼了车夫去牵来马车,自己钻进去的时候,看见师子钰像蚕宝宝一样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瓜,脸上青白,嘴唇乌紫,一双眼里仿佛燃烧着汹涌的火气,又无可奈何地被寒凉熄灭。 云间在他额头上靠了靠,“你好烫啊。” 师子钰难以控制地打着哆嗦,坚强地骂道:“都怪你这个丧门星,你不是丧门星,你就是没良心,白眼狼,你那些死掉的亲人都是被你这白眼狼咬死的,都怪你!” 云间让师子钰骂得有些伤心,师子钰才不看她,抖着牙齿道,“快点,赶快点,今日就赶回金阳城!” “可是小公子不是说姑娘的身子……” “叫你赶就赶,小爷要回家!” 哟呵呵,吃苦头了想起家里千好万好来了。云间到底也不知道师子钰在气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想跟他商量点事情吧,刚一开口就被恶狠狠地打断,打不断就扯着嗓子大叫,让云间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云间又很担心,师子钰现在是朝廷在捉拿的要犯,大大方方地回金都,无疑等于直接将他送到牢房里去,虽然云间早就想这样做了,但时至今日还有这种想法,显得很不厚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6 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对师子钰来说,最好的安排还是先联络上长公主,让长公主想办法安排师子钰回城,长公主这个当娘的,总不会随随便便把他送到牢里去吃苦的。 虽然师子钰一直催促今天就要进城,但车夫也不是傻的,知道生病的人的话不能当真,因而还是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先将马车赶到了下一个城镇,在这里歇息一夜,明日白天就能到金阳城了。 将师子钰安顿下来之后,云间便点了银子将这车夫支回去了。 师子钰这次乖得很,沾了床便睡得很香,云间也就不再管他,写了一封信,让人连日加急送去金阳城长公主府上,按照路程计算的话,如果来回都没有耽误,长公主派来接师子钰的人,应该半夜就会抵达。 夜里云间便没有睡,无聊了便给师子钰掖掖被子什么的,这次师子钰出事终究是因她而起,这病怏怏地将师子钰送回去,长公主心里恐怕是又要记她一笔帐了。 云间一边盘算着回去了该跟长公主怎么交代,一边等着人来,鼻尖嗅到一丝烟气,抬眼看见窗纸被人捅破,一截烟香被隔窗递了进来。 这种花样她在醉月楼的时候,常常用在张妈身上,因而熟悉得不得了,急忙遮住了口鼻,在帕子上沾了些清水,分别将自己和师子钰的口鼻都遮起来。 这就让云间有些不懂了,长公主如果是派人来接师子钰的,把他们弄晕干什么,难道不是长公主的人,或者长公主另有安排。 通常烟雾都要熏上一阵子,人才会安稳睡去,所以那递烟香进来的人,并不会马上动手。云间恐怕是又要打一架,还得将这杀人魔头弄起来才行。 可是师子钰这天烧得厉害,摇也摇不醒,云间想了想,那还是先躲起来吧。 她急忙乔装了一身衣裳,将师子钰兜头罩进了一口麻袋里,使出了吃奶的洪荒之力,将麻袋连拖带拽地拉出来,从客栈后院的一扇偏门中逃了出去。 夜深人静,可以躲的地方原本有很多,但是云间拖着师子钰,没有力气,只能走得很慢,终于找到一条堆满杂物的死巷子,云间先将师子钰藏了进去,拨开麻袋口摇了摇他的脑袋,这一番折腾,睡得死倒也不死,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大约以为自己在做梦,并不给云间什么回应。 她也没有力气再找更好的地方,急忙去扯了破旧的草席来,想要做一番遮掩。可做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被前来追杀他们的人发现了。 云间紧张地倒退,紧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不说话,只一步步逼近。云间心里暗想,这到底是不是长公主府的人,是的话就很好说,师子钰在她手上,她只要拿师子钰的性命要挟就好了。 可该死的是,为了看起来像杂物一些,师子钰现在身子还在半口麻袋里呢,想抽他靴子旁的刀子十分不方便。 云间小步地朝师子钰那边靠近,那些杀手已不再犹豫,扬刀就要朝云间砍过来,正此时,与绝大多数英雄救美的戏文桥段一般一般,黑衣侠客从天而降,裹着风的衣袍在空气中振翅一般地抖三抖,挡在了云间面前。 云间似已十分熟悉这样的套路,心中略微松一口气,看到巷子尽头也围来几名好汉,与眼前这些看上去不像是一波的。 这回该是又得救了。 打架的事情她就不管了,一门心思去摇半边身子沉在麻袋里的师子钰,师子钰本就病得糊涂,让凉凉的夜风吹一吹,又被云间不住手地摇着,都快要吐了,更宁愿相信这是噩梦也不睁眼,云间恨不得给他几巴掌。 那边的架倒是已经打完了,救人的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杀人的赶走了。云间摇不醒师子钰,正要朝救人的这些看去,刚一抬头,黑袍一拢,自己的视线便被罩了起来,似有什么在鼻尖轻轻滑过,她便又一次昏厥,不省人事。 却不想是从一个贼窝,落进了另一个贼窝罢了。 云间醒来的时候,和师子钰一起被捆手捆脚堵着嘴巴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师子钰还是迷迷糊糊的,身上竟被人好心地裹了条厚厚的棉被,只是嘴巴被堵着,风寒正是厉害的时候,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脸上又恨又气又委屈。 云间扭着身子朝师子钰那边挪了挪,用谢白衣教过的方法,双腿夹掉了嘴里被塞的布团,然后凑过去把师子钰嘴里的布团也叼了出来。 师子钰终于可以大口呼一口凉气,一个巨响无比的喷嚏连带着鼻涕眼泪一起打了出来,小黑屋都仿佛要颤三颤。 门外便传来对话的声音,一说:“这是醒了吧?要不进去看看?” 另一说,“看什么看,这点儿地方,连个窗子都没有,还能跑了不成。” 一又说,“老大还真是体贴,给那小的又是盖被又是灌药的,生怕他病死了。” 另一又说,“这可是金阳城里安平侯和长公主的独子,是个大货,活的比死的值钱太多了,唉,这长公主可也真沉得住气,这都半日了,还不见来赎人,真不怕咱们撕票?” 一又说,“有钱人啊,当官儿的,就是谨慎。” 唔,竟是让绑架了,师子钰现在毕竟是要犯,画像应该已经贴出来很久了,念着他那高贵的出身,被山贼野匪惦记上倒也说得过去。 云间听门外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不住地叹气,这世道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还是高门大院里安全一些,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干不出这明刀明枪的事儿。 …… 另一边,安康已经从金阳城里出来,前来迎接十三公子回城了。距离那小黑屋不远的一间房里,十三公子抿了一口茶,“演好了?” “都是照着草稿念的,一个字也没念差,不过咱们的人毕竟不是唱戏的。”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静静一笑,自嘲地想,再这么下去,他可以组个戏班子,副业做做编剧什么的了。 安康问,“殿下这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十三公子便叹了口气,“沈云间的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了,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宣武军阵图,拿什么证明自己是韩人公主,陛下对谁来当这位公主尚且不算在意,可是沈云间将师子钰拖累成这样,长公主却不见得容得了她。她以为凭韩人公主这身份她就回得去,其实不然,长公主只要杀了她,自己再找一个公主来就是了,只要百姓没有异议,陛下必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多做追究。” “所以昨夜前去刺杀他们的人,就是长公主派去的?”安康问。 十三公子又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点头道,“多半是了。她亲自传信请长公主来接他们,长公主便能料想到她此刻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这时候杀她容易得很。但是如果长公主认定师子钰是被绑架了,为了师子钰的安全,便不会轻举妄动。” “还是殿下考虑周全。”安康道。 十三公子却不禁蹙眉抱怨,“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笨!” 安康干笑,小声地帮云间辩解道,“殿下您有事儿没事儿就将姑娘弄晕一回,这换了是谁,脑子也不好用了吧。” 十三公子垂目,他也不想,可是他没脸见她。 …… 小黑屋里,云间用牙齿叼出了师子钰靴子里的金刀,一边递给师子钰,让他反手来割两人身上的绳子,一边小声地说,“这些绑匪也太不专业了。” 哼,不专业还不好。师子钰解开了绳索,提着刀子就要往门口冲,一脚正要将那门踹开,被云间从后面拉了一把。他病得身体轻飘飘的,云间只稍用了些力气拉,就像拉住一根新栽的小树,那小树一下就栽倒了。 师子钰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激起灰尘无数。 “干什么拦我!”师子钰吼。 云间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师子钰噤声。 守在门外的人,听见了门里的动静,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稿子,又一次谈论起来,“啊,你说,这小世子究竟能值多少银子啊,够不够娶个漂亮媳妇的。” “就怕这钱有命赚没命花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房间里,云间拉着师子钰,认真地说,“咱们被绑架了,这是好事儿,说明长公主很快就会来救咱们了。但是昨夜追杀我们的,应该也是长公主派去的。” 云间说到这里停下,看了看师子钰的表情,道:“你一点都不意外,其实你早就知道,长公主是一点也不喜欢我的对吧?我才想起来,现在我身上没了宣武军阵图,我这个韩人公主,并不是无可取代的,要想让人取代我,就必须先杀了我,你想让我活,还是想让我死?” “跟我有什么关系!”师子钰一瞥眼,一脸傲娇的模样。 可云间只有他这一根救命稻草了,便拉着师子钰的手臂,“咱们已经同生共死这么多回了,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我现在可是很信你的。” 说完了,云间便不住地天真无辜且谄媚地眨巴着眼睛,男人都是很吃这一套的,不管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 师子钰看着她那像蜻蜓翅膀一般呼扇呼扇的眼睫,认真地想了想,认真且表情凝重地问,“你是不是在勾引小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7 长大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看着师子钰的目光,转眼就变成了震惊。 “我在你眼里竟一直是这样的人?”她倒不是介意别人认为自己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但她纵是真风流真下贱,也是会挑食的好吧,师子钰在她眼里还是个小毛孩而已。 师子钰说完了这话,也感到有些不自在,挑着眼眉道,“不然呢,你既没有廉耻,又不知好歹,还爱自作聪明,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好好好,我就是你说的那样子,那你帮不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帮你时你哪次不是害我?” 云间想了想,又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但凡正儿八经地跟师子钰商量点什么,一定都夹杂着算计和欺骗,师子钰上了几回当,总也长心了一些。 “那你还想不想洗脱罪名,做你的小少爷,又或者是日后浪荡江湖,总要有些靠山吧。有靠山才叫江湖,没靠山那叫拾荒。” 师子钰认真地想了想,“口说无凭,我再不信你!” 云间便也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小管东西递给师子钰。 “这是什么?” “槐花社的信号,遇到麻烦时,你便在这里拉一下,就会有许多戴着面具的神秘侠客出现了,就像你在乌合庄时一样。” “那你让人追杀的时候怎么不用?” 云间叹息,耐心地解释,“江湖侠客都是很忙的,虽然功夫了得,但也没有一瞬千里的本事啊,你当这是什么,撒豆成兵么?” “那我要它有什么用?” “你要不要?不要我收起来了。” 云间说着要重新收入怀中,被师子钰一把夺下来,谨慎地塞进腰带里,想了想,不大放心,又拿出来换了个更稳妥的地方。眼睛闭了闭,摆出大爷的模样来,“说吧,要小爷怎么帮你?” …… 长公主是到天黑后才按照约定的交付了赎金,才得知了师子钰和云间被关押的地方,带人找过来时,这帮劫匪早拿了银子逍遥去了,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挺结实的一道门锁被人撬开,安仪长公主竟也亲自出现了,看到师子钰裹着床被子好端端地窝在一处,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云间端端地上去向安仪长公主行礼,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吧嗒吧嗒地掉起了泪珠子。 长公主根本无心观看她的表演,急忙派人去将师子钰抗出来,塞进精致的马车里,进入马车之前,师子钰指了指云间呆呆站着的方向,虚弱地道,“母亲,我,要她。” 安仪长公主有些没听懂,师子钰便重复一遍,“要那个女人伺候我。” 安仪长公主干脆当做没听见,挥挥手命人将世子送进马车里。师子钰便干脆挣脱了,跑过来拉住云间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进了马车里,车门关上时,云间还对安仪长公主可怜巴巴地露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待那车门关结实了,师子钰将被子一裹,“你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花楼里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戏子。”云间懒懒地回答。 “哼,是了,戏子和婊子本就是不分家的。” 云间只得瞪了师子钰一眼,也懒得再跟他争执什么。其实她暂时需要师子钰帮的忙并不大,只要师子钰找借口,一直把自己留在他身边就可以了,跟师子钰相处了这么久,云间还是有信心,如果师子钰不干,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而接下来,她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去博得安仪长公主的信任。 师子钰丢了这么久,安仪长公主到底是起了许多母性,藏在哪儿都不放心,索性就带回了长公主府里,若是让官家发现了,过来要抓人,她以长公主之尊,也好及时周旋。 两人被安排在长公主府新辟出来的一间隐蔽院落里,师子钰拉着云间进去,摸了摸已经铺好的床铺,还算满意,就大喇喇地躺了上去,露在床边的一只手,还是紧紧将云间抓着。 云间对长公主露出为难的表情,解释道:“钰世子得了风寒终究是我照顾得不好,一直照顾着也是应该的。” 长公主便只得冷着脸应了一声,对躺在床上的师子钰道,“她唤本宫一声义母,终究算是你的长姐,你可要规矩一些,万不可再为难她。”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快去吧,省的叫人发现了,难得睡个好觉。” 师子钰不耐烦地催促,安仪长公主只得心事重重地退了出来,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师子归已在等她。 “子钰可接回来了?”师子归关心地问。 安仪长公主点头。 “那云间妹妹也……” 安仪长公主又点一瞬头,“嗯。” 师子归便松了一口气,她生怕安仪长公主会在将两人接回来的路上,就直接给云间掐死算了。这些日子以来,安仪长公主对云间怀着多大的怨气,师子归怎可能不知道,也知道安仪长公主是个下手凌厉的性子。 长公主倒是也懒得遮掩,忧愁淡淡地问,“子钰今年多大年纪了?” “几月前就年满十五了,按照寻常的算法,已是二八儿郎了。”师子归回答。 安仪长公主点点头,过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师子归注意着安仪长公主的神情,小心地问,“子钰怎么了?” “本宫只是不解,他就算一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性子,叫沈云间拖累成了个朝廷要犯,为何却一点怨气也没有。” 师子归似乎是听懂了什么,只安慰道,“子钰已长大了吧。” 长大。 过去安仪长公主不想面对自己有儿子这事儿的时候,一天天都在巴望着师子钰快点长大,等他长大了,要去江湖上鬼混,还是在府里自己作自己的妖,她都不必再操一点心思。可真到了师子钰长大的这一天,安仪长公主发现自己老了,女人一老,便开始顾念起所谓的骨肉亲情,儿子终究是儿子,是这世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师子钰走丢的这一个多月里,安仪长公主日夜寝食难安,也将自己过往不是个好母亲的事情反省了一回,她是真的不舍得失去这个儿子,所以在看见师子钰那样在意云间死活的时候,才没有选择用强硬的方式下手,是不想再将师子钰给得罪了。 安仪长公主十分担心一件事情,她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该不会也让沈云间那妖女给迷住了。 …… 第二日醒来,师子钰还在睡懒觉,云间仔细地收拾了一番形容,大大方方地穿过长公主府的院落,一早就去等着向安仪长公主请安。 云间确定,安仪长公主就算再容不得她,也不会在长公主府里要她的命,所以她得让所有人看见,自己已经回来了。 长公主有心事,睡得晚了,起得也就稍晚了一些,携着困倦将云间扶起来,温和地笑着道,“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吧。” 云间便又哭了起来,啜泣着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安仪长公主大惊,“没了?” 云间继续哭。 安仪长公主心里略一盘算,这是好事儿啊,陛下对失去慕容铮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想让沈云间活着,不也是惦记她腹中那丝骨血么,现在这骨血没了,她的重要性就越来越弱了。 安仪长公主温柔抚着云间的手背,叹着气道,“好孩子,昨夜见你时,本宫便好你这身子怎么还未显怀,不曾想,哎……女人啊,难免有遇上这种事的,你千万看开一些。” 云间委屈而伤心地点头。 安仪长公主道,“陛下这些日子也一直惦记着你,你若是休息好了,今日便去宫里向陛下报个平安吧,只是子钰的事情……” “钰世子终究是为了护我才犯下那错事的,我绝不会在陛下面前提起他半个字,请长公主放心。” 安仪长公主也只得再叹一口气,陛下又不是傻子,沈云间回来了,师子钰还能有跑?可就算不让云间去宫里报平安,陛下也早晚会知道他们已经回来的事情,遮掩是多此一举的,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态度和解决的方法。 并且,她这身孕没了,可千万得让陛下亲眼看看,怕是陛下为这事,又要病一场了。 …… 云间用过早膳,便着了华服动身进宫,路上才听说一件事,就在昨日黄昏时分,十三公子已经带着霍北来的若筝公主,携亲卫,班师回朝了。 云间心里微微叹息一口,脚下便也走到了养清殿门前,等人进去通报的时候,听见南帝在里头,不知是让谁哄的,正哈哈的朗声长笑着。 待内侍将云间引了进去,南帝正是一派大好的心情,越过就站在殿中的十三公子,指着一名胡族装扮的少女,对云间道:“来的正好,这是霍北的若筝公主,你们两个都是外面来的,好说得上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8 一抔又一抔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这若筝公主云间是有印象的,但是在驯马集上,若筝公主并没有见过云间的真容,自然不认得她。 云间朝那一袭黑衣长身而立的男子看了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似乎就只有这一种颜色,过去那些颜色花哨的衣裳,再没见他穿过。 云间越开十三公子,走到若筝公主面前,两手在身侧相叠,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这若筝公主也不还礼,笑着说,“你就是韩国的那位公主?没我好看。” 这段时间以来,十三公子一直在教若筝公主学说南国的话,但仍不可能速成,但今日来到陛下面前,该说什么、怎么说,十三公子是一句一句认真重复教过的。 若筝公主这一句也说得十分流利,云间只是静静一笑,南帝听了便更是愉悦地笑起来,直夸这小丫头性情耿直不拘小节,很有意思。 待夸够了若筝公主,南帝才又转眼看向云间,眯眼问道,“安仪说你前阵子外出了,去了这样久,怎也不来知会一句,还怕朕不许是不成?” “是,”云间垂目回答,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折子,递上去道,“云间听说韩地中间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有意挑唆韩地与南国的关系,既然陛下已经准许云间过问韩地的事宜,云间便自作主张亲自去了一趟,考察一番韩地各处的民情,听听百姓心里是怎么想的。得来的结果都整理在这折子上了,请陛下过目。不曾告知陛下,只是怕陛下嫌云间多事罢了。” 她和师子钰慢悠悠地从霍北回来,路上师子钰在游山玩水,云间便抽空做了这个,总得有个东西向南帝交代才行。 南帝粗粗地看了几眼,“嗯,你有心了,只是你还怀着身子,不必……” 客套的话说到一半,南帝便朝云间身上瞟了一眼,似已经察觉出什么不对,云间低低地道,“舟车劳顿,损伤了龙嗣,请陛下恕罪。” “你说什么!”南帝的神情已十分严肃,方才的愉悦一瞬被浇熄,有些恍恍然地道:“你说,朕的曾孙儿,没了?” 那老者站起来一些,又跌回了位子上,脸色已是煞白,不死心地再朝云间身上看一眼,云间便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 南帝此刻哪有心思管她有罪没罪,只想到自己可怜的铮儿,连这丝骨血都没有了,一双老眼就泛起了泪光,无力地挥挥手,“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 云间待十三公子和若筝公主先行退下后,才后一步走出来,但出来时,还是发现十三公子在等自己。 宫墙甬道的尽头,十三公子一袭黑衣长身站在那里,云间走过去,顿下脚步,并没有转眼去看他。 十三公子垂目,“你还好吗?” “你认为呢?”她静静地问,不携一丝情绪,“孩子没了,我和你之间,再没有一丝瓜葛,”语句稍作停顿,她撑起勇气和最后一丝希望,依然目视着前方,“你,不想要向我解释些什么么?” …… 一辆马车孤单地行在山路上,山上没有一个行人,甚至连飞鸟都很少看到,因而风声更显得呜咽,秋叶更显得飘摇。 马车在一座十分朴素甚至不起眼的坟包前停下,坟前没有墓碑,因为不知该如何撰写。 云间从车上下来,静静地看着那矮矮的坟墓,抑制着快将汹涌的眼泪,问身边的男子,“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的目光温柔而怜悯地扫过不起眼的土丘,继而垂目道,“他就在那里,你去看看他吧。” 云间用力咬着下唇,用力揩掉一滴不听话的眼泪,用力地道:“你骗我,你休想用一抔黄土就骗得过我!” “既然已经没有挂碍,才是真的没必要继续骗你,你总要知道,面对它,然后承受它。”十三公子说完,瞥过眼去,任狂风携着砂砾在自己的脸上拍打,他希望这肆虐可以更重更狠一些,站在慕容铮的坟前,便无比渴望万劫不复,用自己跗骨一般的痛楚,去偿还他的悲哀。 “我不信,”云间呆呆地摇头,“我不信。”她说着,向那矮矮的土丘跑去,用自己的十指去挖掘已经结实的黄土,一抔又一抔,每一抔都在说着,“我不信”。 山林间悲风乍起,不知是被风沙迷了眼,还是泪水太过汹涌,她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黄土一抔又一抔,像在挖掘一个无底的洞。 十三公子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让她挖吧,总要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才能算是发泄,总要发泄够了,才能面对崭新的明天。 挖土的时候,云间的表情十分冷静,像倔强的小孩一定要将一件深信不疑的事情摊开来让人认可。黄土已经紧实,她不断地挖,也只挖出来一个小坑,十指划满了细小的伤口,她不时地揩一下眼泪,脸上黄沙与血泪交错。 十三公子足足给了她半个时辰,才从身后一把将她抱离那个土丘,声音嘶哑而破碎,“够了,已经足够了!” 云间挣脱着身子,张牙舞爪地像发狂的小兽,她不说话,只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挣不开他的桎梏,双手便作挖掘的模样在空气中挥舞。 爱,会让人发疯。云间一定是爱慕容铮的,虽然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种爱,但爱是毋庸置疑的。 云间已经发疯,十三公子困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压住她的颈窝,“你哭吧,大声地哭吧……” 她是在哭,但那不是她自主的哭,她不愿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发出声音,就等于她信了,仿佛她信了,那人就真的死了。 忍到最后,便一滴眼泪也不再有。 这便使十三公子更加的心疼,他一定是全世界最不想让她知道这个真相的人,但他也是全世界最明白,必须要让她知道真相的人。 她是那么执着,她会为了挖掘这个真相而不顾一切,就像她会为了迎接慕容铮回来,而亲手毁掉母亲一笔一笔刻在自己身上的图案。 为了那个人,她什么都可以舍弃。 所以她必须知道这个真相,才能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付出。 他劝她哭,她不为所动,但十三公子觉得,哭出来总比现在这样强一些,静静地犹豫了一瞬,十三公子从怀里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指尖微微颤抖着递到云间眼前,然后松开了她,自己却无力地倒退了几步,才能险险地站稳。 云间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帕,帕角不太漂亮地绣着一个“铮”字,那么好看念起来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被她绣得像哭泣的娃娃的脸,矮矮胖胖皱皱巴巴,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一个绣工比她还差的女儿家了。 眼泪便又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来,落在素白的丝帕上,沁成一滩一滩小小的污点。 她从没有给过慕容铮什么,唯这一条丝帕,是念着自己要死了,做出来分给大家做纪念的。她相信慕容铮无论如何会念着记着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只要他活着,就会带着珍藏着两人之间唯一的纪念品,可是他没带着…… 云间若哭似笑,若笑似哭,静静地端着帕子看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终于静静地转身,朦胧中看着那一袭模糊的黑衣,山风将她的衣袂卷起,衣袂猎猎,青丝狂舞,如她的声音一般仿佛就要被撕碎—— “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你为什么能好好活着……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我当初选择嫁的人是你,就不会是这样,是不是他没有遇到我,就不会如此……” “我做错了什么,铮哥哥又做错了什么!” 云间终于哭喊出来,颓然地坐在地上,也终于大声放肆地哭了出来。 萧瑟的秋风,在她身边卷起落叶,她像舞台上唯一一束灯光下全心演绎悲伤的戏子,萧萧的风和叶为悲剧而伴舞,台下没有看客,一场戏,华丽而孤独。 十三公子看着她,像看着一直小心捧在怀里的心爱瓷器,一不小心落地摔成粉碎,他失去了她,再也无法复原她,怜惜着她,近在咫尺却已开始怀念着她。 直到一曲奏罢,那戏子抬首,眼中的悲伤渐渐归于平静和死寂,云间站起来,目光茫然地问,“雪颜羮的药方是哪里来的?” 十三公子抿唇不答。 “陛下给你的吗?” 十三公子依然不答。 云间轻轻冷笑,眼神空寂,“他用雪颜羮的配方要挟你,让你去害铮哥哥,你为了救我,害了铮哥哥,我应该原谅你的。” 女子说着,黯然转身,一步一步徐徐缓缓行于风中,华丽素白的衣袂与青丝飞扬,如诗如墨,她蠕蠕地张口,像一句说给自己的心去听的誓言—— “不,我们所有人,都不该被原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什么也没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犹豫了几天,也改了一部分,发现错不在情节设置,而是像一位读者朋友说的,铺垫不足,没有把这个事件铺排和解释圆满。 我试着去想过,怎么样能让这个人物活下来,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也试着让他假死,可假死之后,无非是将那样的事件以新的方式重新上演一遍,结局依然不会改变,这是从设定之初就存在的一个悲剧,我不能跑题,不能让我想在这一本中所要表达的东西,因对一个人物的不舍而偏离。 后期会尽量去弥补前面铺排的不足,但确实写到现在,主线并没有偏离,对,这个故事本来的面目就是这么残忍,不过我会尽可能地HE,至少不会是一个看完以后让人浑身不爽的结局。 非常抱歉这一次的食言,给大家造成的困扰,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感到莫大的羞愧,但还是那句话,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送呗。 只要有合适的留言,我就送,没什么特殊的要求,时间就截止这个月底吧。 今天开始沿着之前的故事线正常更新,就这样吧。 抱歉,抱歉,十分十分地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9 蜚语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偏僻的巷子里,云间有些恍惚地走进来,师子钰正在床上懒懒地翻弄闲,朝云间看了一眼,见那女子面色阴沉,行动像鬼一样。 师子钰见怪不怪地继续翻,但已经没什么兴趣,才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云间身前,将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听说你进宫了?” 云间适才回神,点了点头。 师子钰略一想,又观察着云间的脸色十分不对劲,似大哭过一场,将力气哭光了的模样。 “见到慕容十三了?” “见到了。” “唔。” “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到了。”云间补充一句,想起那矮矮的土丘,精神又恍惚起来,半晌,才幽幽地道,“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该信谁,所以只能来找你,我需要一个人陪着,我怕我会想不开。” 看来云间是已经确定了宸王不在了这事儿了,师子钰微微叹气,“那行吧,你要是想死了就说一声,小爷也好亲自动手解解馋。” 师子钰说完,便在一旁坐下来,继续翻着闲,不知是不是从中刚好领悟了什么,看着册道,“其实,李慕游说的没错,宸王会走到那一步,不是某一个人能逼到的,天之骄子,惹人眼红,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典厉四十七年,宸王从南域得胜而归,在路上就被国舅几个联合起来诬陷,说那仗打的那么容易,是因他早已通敌,里应外合,还说宸王自视功高,已有篡位之心,他回来那天,宫里发生的事,除了陛下和宸王本人,谁都不知道,我知道,是因那天我正好想去宫里迎他,躲在窗檐子下面看见的。” “那天陛下赐了宸王一杯酒,说他若是没有那样悖逆的心思,就将那酒饮下,那是一杯毒酒。宸王没有饮,他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壮志儿郎,只愿死在刀剑之下’,我亲眼看见宸王拔剑,若不是护卫拦得及时,他那天就死在殿里了。” “又一年,宸王当时身边的副将卫有意外死去,查案的在卫有家中发现揭发宸王结党营私的信,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准备拿来陷害他的,陛下最清楚不过,却责备宸王连自己身边同生共死的兄弟都管不好,凭何信他可以率众杀敌一往如前,结果便是削了宸王手中的兵权。” “宸王哥哥这半生,看似高高在上天纵惊才,实际一直在经受猜疑和背叛,李慕游曾问我,一个被世道欺辱到如此地步的人,当真能秉持忠贞一如既往么?我不知道,你觉得呢?”师子钰问。 云间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是那样做的。” “这大概就是宸王哥哥完美之中最缺的一样,食古不化?冥顽不灵?没有个性?”师子钰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总结道,“总之,他是被所谓君子端行的枷锁困死的罢了,哀莫大于心死啊。” 云间低下头,“我要给他报仇!” 师子钰听到“报仇”两个字,一下就精神起来,跳起来道,“你要找谁报仇,陛下,慕容十三,还是什么人,只要我能碰得到的,我给你一刀捅死他,陛下就算了,小爷还是要命的。” 云间懒懒淡淡地一笑,所有人,参与和促成这结局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但是凡事都要一步步地来。 云间转眼对师子钰道,“我要先帮你脱罪,我现在谁也信不过,只能信你一人。” 师子钰认真地想了想,也想不出来自己干过什么好事儿,竟然能得到云间仅有的信任,想了半天,想明白了,因为那些坏蛋都是伪君子,而他是个真坏蛋,他很纯粹。 师子钰十分认可自己是个坏蛋,也十分喜欢得到别人这样的认可,当即决定不能辜负云间的这份信任,“怎么脱,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有好的办法,你只要在陛下面前一口咬定,高华阳是我杀的。” “这算什么办法?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云间轻轻一笑,“眼睛会看到错的东西,记忆也有不准确的时候,嘴巴一张一闭,不过是刀尖一进一出的事情,这种小事,长公主会帮你做好的。” …… 皇宫里,皇后高华敏的寝殿中,长公主只用一句话和一只白玉雕成的槐花发饰便解决了这件事情,“母后,那些人说国舅是子钰杀的,子钰却说人是沈云间杀的,不知是谁记错了呢,这人的记性啊,有时也不能全信,母后可还记得,这只槐花簪是谁用过的东西?” …… 养清殿里,若筝公主又被十三公子带来陪陛下聊天,南帝膝下儿子多闺女少,便是十分疼爱这些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的,若筝公主从小生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有趣儿的见识不少,又操着一口皱皱巴巴的中原话,光听着就十分好笑。 南帝让这丫头逗得开怀,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沉重才暂时放下一些。 又一日的朝堂上,十三公子才终于将那件事提了起来,话头起得仿佛是话家常一般,他说:“陛下也不能一直有事儿没事儿就召霍北公主进宫闲话,若筝公主此番肯随臣前来,是为了两国议和重修旧好之事,这几日过去,陛下心里也该有决断了。” 朝堂上众人不语,十三公子这一趟霍北大胜而归,尚还没有论功行赏,自然,战事虽暂时搁置,但战果还没有细细厘清,待厘清了战果,再行封赏也不迟。 大家也都知道,带人家的公主回来,就是为了便于厘清战果的,只要公主和了亲,便是表面意义上的议和,霍北割地或者称臣,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水到渠成。 可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哪里能操之过急,譬如霍北愿意割地,要哪里不要哪里,还是要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番的。 所以十三公子现在就提起来,大多朝臣都认为他是邀功心切,沉不住气罢了。 “唔,”南帝看向十三公子,“霍北公主天真烂漫,是不可委屈了她,你这些兄弟里,到了适婚年纪的有许多,人是你带回来的,你可知她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 南帝此言明显是在偏向十三公子,若筝公主从来到金都,几乎每天都会进宫,哪有机会和其它公子们见面相处,唯能相处的也就十三公子一人罢了。他既生了一副是个女子都会多看几眼的皮相,那霍北蛮人朝夕相处下来,或也早已芳心暗许了。 十三公子偏不领这份心意,问道:“亡奴战俘,哪有挑选的资格,陛下莫不是忘了韩人公主的前车之鉴。这人,还是该由陛下独定。” 南帝想起来,十三公子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韩人公主,大概是对这霍北公主也没有兴趣,硬塞给他,怕是又会引起不满。其实霍北公主只要嫁了,嫁给谁,南帝是无所谓的,便就认真地想了想,问:“睿王如何?” “府中已有正妃,不妥。”十三公子道。 “顺王如何?” “年少轻狂,不妥。” 南帝一连提了几个人选,统统被十三公子用言简意赅的理由推了回去,那几位被提名的,本也不想分他慕容十三的这杯羹,即便他当众说了些不顺耳的点评,也就忍忍算了。 “那珺王认为谁最合适?”南帝被孙子顶撞了几回,已经开始不悦。 十三公子静静抬眼,“臣以为,最合适的人选,乃是陛下。” 朝臣们不禁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陛下原本就不好女色,后宫并不充盈,且现已到了无力恩宠后宫的年纪,那霍北公主辈分又小,娶她进门,像什么话。 安平侯师光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十三公子的用意,上前道:“臣附议。” 南帝侧目。 师光道:“当年陛下将后生小辈韶明公主赠与霍北先汗王为妻,惹出谋害汗王一出乌龙,使天下人猜忌陛下用心险毒,此番霍北公主和亲,天下人料定陛下会为了避讳那场乌龙,而将霍北公主嫁给小辈,倘若陛下不避忌此事,亲自迎娶霍北公主,便是向世人昭显心中坦荡,不惧蜚语。霍北已然战败,议和乃是大势所趋,借用和亲之事,打消其余列国对陛下的猜忌,才是更为长远之计。” 南帝了然地点点头,用赞慰的目光看向十三公子,“十三有心了。” 十三公子低头淡笑,“为陛下分忧,着眼南朝千秋,是臣分内的事情。” “众卿可还有异议?” 众卿觉得师光说的很有道理,不语。 南帝又郑重地点点头,“那便让礼部着手准备,声势造得大一些,朕要让天下人明白,朕心中坦荡,不畏蜚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0 重操旧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礼部得了令,便就造势去了。这南帝几十年才大摇大摆地添一个小老婆,就算南帝不说,礼部也不敢有一点点怠慢。 那皇榜上描的是金字,一张黄金喜帖足有三斤重,送去列国使臣府上时,还要挑三十六名禁宫精锐贴身护送。使臣大人们再将这事往老家传一传,没消上几日功夫,南帝要讨若筝公主做小老婆的事,已经是天南地北人尽皆知。 云间便也知道了,嘲笑着道,“不惧蜚语么,偏不遂他的愿。” 云间说着,将师子钰拎了起来,“走吧,该进宫了,穿得单薄一些,最好是到了陛下面前就直打哆嗦,让他看着就觉得可怜。” 卖惨这种事,师子钰没有经验,被云间盯着,这几日饭吃的很少,少年体格,吃了壮、饿了瘦,几日便就瘦下来一大圈,要让南帝可怜他,心疼他,动了血缘里的那点恻隐之心,他们要做的事情才好顺利一些。 长公主早已知道了云间和师子钰的计划,也将皇后那边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她虽然不认为云间会有这样的好心,代师子钰认罪,但只要能将她这仅有的一个宝贝儿子从这场罪责中捞出来,长公主乐见其成。 师子钰终于露面,长公主不放心,还是想要亲自带着两个小的去认罪,云间将安仪长公主拦下,“长公主殿下不能出现,不能让陛下怀疑此事是长公主殿下一手操持的,陛下性情多疑,一旦让陛下怀疑此事中另有其手,在陛下心中,事情就不再单纯。子钰多番救我,我不愿欠他的,就这样罢了。” 前面那些话都是忽悠长公主的,她不想长公主在场,另有别的原因,但后面这句却也算是真心的。 在长公主府住这么一段时间,好的坏的都经历过,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也已看透,就此恩怨两清,她不想再回来了。 刚进了宫门,师子钰就差点被禁军拿下了,好歹是给了她这韩人公主一些面子,没有直接押送去大理寺天牢,而是押到了南帝面前。 师子钰跪在南帝面前,老实巴交地道,“皇祖父,孙子来向皇祖父认罪来了。” 南帝并不意外师子钰的出现,翻着折子道,“送去大理寺吧。” 禁军要上来提人,云间急忙道:“陛下,国舅大人是云间杀的,杀害朝廷重臣是死罪,陛下认为这案子,大理寺审得了么?” 南帝抬眼,似乎听出了云间话里别有所指,大理寺不是审不了一桩命案,而是判不了云间的死活。 南帝合起手中的奏折,挥挥手,“都下去吧。” 尹福海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南帝看了一眼师子钰,尹福海会意,急忙将师子钰也领了出去。 云间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道,“陛下一直想问云间一个问题,可是陛下又知道,云间不是个把生死看得太重的人,威逼利诱怕是会适得其反,现在,云间愿意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并且想要继续帮助陛下追查下去,只求陛下能够饶恕子钰。” 既然云间已经自己送上门,南帝便不急着撬开她的嘴巴了,讨价还价一般地道,“杀害朝廷重臣,不可儿戏,纵是朕,也不得徇私。” “所以陛下就将云间送去大理寺审,审清楚是云间杀的,对朝廷就可以交代了。我有杀人的动机,为了宸王。”云间道,“自然,我是韩人公主,陛下不好发落,怕再伤韩民的心,便将我贬为庶人,已是开一面,待我被贬为庶人之后,除了花楼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是他们这位公主自甘堕落,与陛下您无关呐。” “花楼。”南帝念着这两个字,便已经明白,云间的意图不在替师子钰脱罪,而在花楼。 南帝看向云间,云间淡笑一瞬,道:“陛下料到了吧,云间出身在花楼,那枚槐花令是从花楼里得来的,那个人与云间关系很好,只是眼下已不知所踪。” “谁?” “金都词人——赵知身。” 南帝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派人查了许多年,也没有查到那孩子的一点下落,只是心中念着那两个字——知身知身。 那一年槐花树下,刚刚诊出喜脉的女子依在南帝肩膀,嫣然一笑犹在眼前,“君子知身,这孩子的名字就叫作‘晓’如何?” 南帝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云间的话,目光有些慌张地问道,“不知所踪,你可知在何处可以寻他?” “知道,也不太知道。”云间回答。 南帝蹙眉。 云间道:“此人能在金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藏身数年,是有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确是有些渊源,他不会放任我的性命不管。陛下只要将我放入天牢严密看守,看会不会有人将我暗里救出就知道了。” 南帝抬眉,“怎知不是你的金蝉脱壳之计?” 云间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里去,我不是说了,离开天牢之后,我会回到花楼,也就是那人过去栖身的地方,这间花楼的名字,就算没有云间,陛下也一定听说过——醉月楼,先太子死去的地方。” 云间说着,又是淡淡一笑,“陛下有没有觉得,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或者是阴谋?” “你知道他的身份?” “猜得到一点。” 南帝知道云间和十三公子曾一起去挖妃陵的事情,所以她和十三公子猜得到并不怪,也是因为有了猜测,他们才会跑去挖妃陵。 南帝垂目想了想,“你愿意帮朕找到他?” “愿意。”云间干脆地回答。 “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帮子钰脱罪这样简单。” 云间垂目,“是,云间在出嫁前曾与陛下说过,要嫁天下第一的夫君,要依附天下第一的靠山。云间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已经不在了,无论是珺王府、长公主府、大将军府,都不足以匹配云间的野心,所以,云间现在想要依附的人,是陛下您,只有依附于陛下这座靠山,才有机会实现宸王哥哥生前所祈愿的太平盛世,”云间说着,第一次甘愿地向南帝这血海深仇之人叩首,“请陛下成全。” 南帝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并不知道她嘴巴里的话可以信几分,可是他太渴望能找到那个孩子,去弥补遗憾了多年的一段情事。 “你发誓可以找到他!” “我发誓。” “用你的性命,不,用十三,用沈朝曦,用韩地百姓,用你所在意的一切向朕起誓!” “好,我发誓,我一定会将他找到。” 云间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必须将赵知身找到,她有太多疑惑,太多问题要去问他,问他当初为什么会救下自己,为什么将她指引到金阳城来,问他在这一切事件之中,到底谋算了多少,问他到底是不是害死慕容铮的幕后元凶之一。 她曾经最敬重,最信任的人。 …… 从大殿里出来,禁军便一左一右地将云间和师子钰往大理寺押送过去,路上也没不准他们说话,师子钰终于忍不住问,“你会不会死在里面?” 云间笑,“如果长公主不想趁我病夺我命的话,就不会。” “这可说不准。”师子钰道。 云间便接着笑,她想这应该不是很大的问题,师子钰大约已管自己的闲事,管出了习惯,长公主有动作,他很可能会从中帮忙,再则,南帝肯定不会让她死,在天牢里时,必是会看护得死死的,慕容笑也不见得坐视不理,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赵知身,也不一定坐视不理。 这么一盘算下来,云间又忽然觉得,自己的羽翼其实还挺丰满的。 监牢外,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云间不禁说了些分别的话,“子钰,这次出来我不会再回长公主府了。” “为什么,谁陪我玩?” “下次再见我时,帮我把我房间里的那张琴抱出来,那是铮哥哥的琴。” 云间说着,转身走进天牢黑暗的甬道,她从阴暗中来,到底还是要回到阴暗中去,云间感到有些遗憾,慕容铮好不容易照进她泥泞的生命力,洒了点阳光给她,让她想要试着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可是现在为了为他复仇,她终于还是要重回阴暗,重操旧业,开始害人了。 这第一刀,就从给自己下毒的醉月楼开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1 再拾红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自从庆王死后,大理寺的实权曾一度落在宸王手中,但宸王也没坚持上太久,就遭到了打压和贬谪,这一年大事频频发生,十三公子又不稀罕这烫手的山芋,因而眼下大理寺的实权,正是牢牢握在南帝手里的。 因有南帝、皇后和安仪长公主多方面的暗中插手,师子钰杀害国舅一案审理得十分顺利,无需一点波折,凶手的矛头就从师子钰指到了云间身上,云间痛痛快快地认了罪,画了押,呆在大理寺天牢里听候发落,师子钰也就被放回去了。 又几日,南帝批下一纸圣恩,念韩人公主自小孤苦,且是因些过往恩怨,国舅滋事在先,着死罪可免,暂贬为庶人,且看她日后表现,容后定夺。 在寻常百姓眼里,这罪定了跟没定没什么区别,皇亲贵戚犯了大罪被贬为庶人的并不新鲜,不过是退出政治舞台,身后依然是一片锦衣玉食。那身体里流淌的血就是高贵的,再贬也贬不了这个事实,除非是有人锲而不舍地暗中捣鬼,才能真的活得像个庶人一般。 所以云间被从大理寺牢里放出来的那一天,还是有好事儿的百姓跑去围观,就是想看看,这位庶人公主接下来的去向会是何处。 有人猜会去珺王府,毕竟他们先前那档子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有人猜保不齐会去寺里寻宸王殿下,毕竟宸王还在时,夫妻两个看起来十分恩爱和睦,现在一齐遭了难了,更要同进同退才是。 可到底是没有人猜到,云间穿着一身单薄的囚服,从大理寺走出来,一步一步,从从容容地,走进了那条香街,连眼都没眨一下,便在醉月楼的门楣下跪了下来,一字字道:“小女子孤苦无依,身无长物,甘愿卖身贱籍,请妈妈收留。” 醉月楼里,许多年轻的花娘趴在楼上的勾栏边,偷偷将下面望着,望见云间已经跪了有一会儿时间,沈玉眉迟迟没有出来回应。 沈玉眉哪敢回应,这唱得是哪一出啊,这个灾星再收进园子里,那必是后患无穷,可这个灾星,她又得罪不起,装作不知道,不出来回应是最简单的了。 但云间向来都是个十分有毅力的人,她知道沈玉眉不敢应她,她便一直在这儿跪着,跪到沈玉眉彻底认了栽为止。 跪得饿了,还主动央了围观的人,去给自己弄点吃的,百姓看着那穿着囚服跪在花楼门前,一口一口认真吃饭的昔日王妃和公主,纷纷猜测,这大约是已经被折磨疯了吧,这世道不怜人啊,唉…… 久了,看热闹的也就散了。 只是天越来越暗,越来越沉,楼上的绣儿见沈玉眉到底不敢管,心里有些不忍,拿了件斗篷跑了下去,搂着云间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肩头,不解地问,“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我一辈子想出出不去,你为什么偏要回来?你先起来,我去找李公子,让长公主接你回去。” 云间扭了一下身子,对绣儿说,“长公主要杀我。” “什么?” 绣儿印象中的长公主,就是那个住在雕梁画栋的金宅子里的贵人,是全天下贫寒女子的梦想。皇宫里的皇后从来不管政事,凡是施粥祈福这种该由妇人来做的,都是由安仪长公主作为天家的代表,虽不知这善是不是演出来的,可她没有恶的必要啊。 绣儿不解。 云间轻轻笑笑,抬头看了一眼醉月楼的门楣,幽幽地道:“我在外面转了这么一圈,才发现,花楼才更显单纯,这里害人不害命,诛人不诛心,呆在这儿,比在那些王宫贵府里轻松多了。” 绣儿只觉得云间是不识好歹,急忙劝道,“不行,就算宸王已经出家了,你也不能到这种地方来,你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云间垂目,站了起来,“那好吧,我不卖身了,你就当我是恩客,告诉沈玉眉,给我劈一间院子,我要住在这儿。” 绣儿干干一愣,那也行。 只是跪了半天,腿有些酸了,绣儿将云间扶进去,先找了处雅间将云间安置下来,便去向沈玉眉传达云间的意思。 沈玉眉听了这消息,将茶碗在桌上重重搁下,薄而精致的骨瓷险些都要震碎了,“收留女客,这是什么规矩!” “妈妈,她和原州商会的万公子关系匪浅,银子是不缺的,现在她是客,恩客就是园子里的规矩啊。”绣儿小声地提醒道。 “好啊,她这是在拿钱逼妈妈我就范!” “不过是添个人而已,妈妈只当看不见她就好了,到底曾是一家姐妹,绣儿不舍得见她在外面孤苦伶仃。” 哪是添个人而已,哪个正常姑娘好端端地要往花楼里钻,她就是惹是生非来的,再则,沈玉眉是可以装作看不见云间,可是她能管得住云间那双眼睛么,万一让她看见了不该见的,这条老命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沈玉眉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想起了死去的月榕,终是一沉气,“那便让她住下吧。” …… 云间在醉月楼门前那一跪的事情,到底是引来了一些有身份的贵客。 慕容晟听说了消息,带着两个弟弟过来了,堵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六嫂,知道你因为六哥的事情受了心伤,可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啊。” “是啊六嫂,你就跟我们回去吧,这花楼是人呆的地方吗,你再不听劝,我们只好去请长公主和太子妃娘娘了。” 彼时云间正关着门在里头更衣,衣裳是绣儿先借来给自己穿的,只是她也没什么太正经的衣服,便是秋日里厚实一些的,也是一张大领绕着肩头虚虚掩着,胸口露出大片的洁白。 这门一开,慕容家兄弟几个都露出些非礼勿视的神情来,云间轻轻一笑,“你们都进来吧。” 慕容允一进去就接着说刚才的话,“我们说的,六嫂你都听见没有?” “听见了。”云间取了丹蔻在指尖悠悠涂抹,无所谓地道,“但是我不听。” “你!” 一贯脾气稍冲一些的慕容羽已有些怒意,他敬重六哥,自然也是尊敬六嫂的,可她要是一直这么不知好歹,她便根本就配不起这些敬意。 云间将手指靠在暖炉旁,将丹蔻烤干,静静地道,“你们肯来劝我,我很高兴,若铮哥哥在世,也会感到十分安慰,可是他已经不在了。铮哥哥一生诚意待人,就算他已经不在了,你们心里念着他,也是他该得的,你们是他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你们不必觉得在这里是委屈了我,这里是我和铮哥哥开始的地方,我要从这里开始,为他复仇。” “复仇……”慕容允只微微一想,就想得明白,那个逼死慕容铮最大的元凶,其实就是陛下本人,急忙劝道:“此事非同儿戏,六嫂你千万不能冲动!” 云间走到妆台前,取了胭脂在面上细细涂抹,停下动作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们愿意帮我的就留下,不愿帮我的我也不会怨怪,我的心胸没有铮哥哥那样宽厚,这件事情不需要一丝多余的考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所有害过他的,让慕容典在江山飘摇中,尝尽后悔的滋味!” 慕容兄弟三人便都低下了头,当初如果慕容铮说一句要反,他们会搭上所有身家性命相随,义无反顾,那是因为他们信,他们觉得跟着那么一个人,就算背上滔天大罪也是值得,但是“报仇”二字,却不曾敢深入想过。 兄弟三人都各自沉思了一会儿,慕容晟总是年长一些的,掌心在桌上重重拍下,似做出了决定,“十三有句话说的没错,家宅不宁,何以安邦,这支离破碎的家国,毁了也罢!” “八哥答应,我就答应!” “哥哥们都答应,我!六嫂,你本事大,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云间心里略略一笑,慕容典虽然孙子多,但是做得了领头羊的真没有几个,但也不怪他们,领头羊或许有天生的,可也有一些,是被逼出来的。 云间并没有着急回答,听着兄弟几人自己在那边盘算,盘点此刻的朝堂格局,哪一处实际是软肋,哪一处不能滥动,会伤及百姓民生。 但其实复仇这件疯狂的事情做起来,怎么可能会不伤及无辜呢。 云间对着镜子,细细理好了红妆,做了太久的病秧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装扮,镜中的女子容颜未改,只是眼神早已丢失了青春少年该有的澄澈。 抿一口唇纸,云间静静抬眼,“今夜,将慕容十三给我带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3 挑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翌日天亮,十三公子醒来的时候,正被抓奸在床。 怀里搂着的,不是云间,也不是醉月楼的其它任何花娘,而是即将嫁给南帝做妃子的霍北若筝公主。 过来抓奸的,正是慕容晟兄弟三人。 说是一早听使馆的人说若筝公主不见了,念着她孤身一人在金都,怕是出了什么事,便去珺王府里问了问,珺王府中说十三公子昨夜去了花楼再没回去,便只好寻到花楼里先来找他。 谁知就撞见了这么一档子事。 “十三,你太过分了,她马上就要嫁给皇爷爷做妃子了,你怎么,怎么可以犯这种糊涂!”慕容晟作为兄长,痛心地责备道。 那门虚虚掩着,门口挤了一堆等着窥伺天家秘辛丑闻的闲杂人等,推来搡去,都快将门缝给挤爆了。 若筝公主总是知道这不是什么体面的情况,自醒来之后,便一直缩在被窝里,憋死也不把脸露出来。 十三公子揉了揉眉心,扯了件衣服将自己裹起来,无所谓地回答,“唔,昨晚是饮得多了些,不过是场乌龙,并未发生旁的事情……” 这么说着,下床时掀开了一小截被子,便看见了床单上的一小片血迹。 慕容兄弟几人的脸色俱是一变,十三公子的嘴唇已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这事儿是云间撺掇的,但他这个人一向作风都不严谨,只要抵赖到底,只要若筝还是清清白白,这件事情就能尽量糊弄过去。 可是女子的清白,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能够证明,但要证明已经不清白了,却非常容易。 堵在门口那些看热闹的,有眼尖的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细节,迅速便窃窃私语起来。十三公子明白,云间故意在花楼撺掇这件事情,是因为花楼是个藏不住一点是非的地方,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开,传得像南帝准备风光迎娶若筝公主一样快。 十三公子坐在床边,静静回想着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他就那么鬼使神差地饮了那杯猴儿烧,本以为自己可以趁着醉意放肆一场,却终是被她一句话就打败了,她说:“我就当是被畜生糟蹋了,你高兴就好。” 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他被身体里的火焰烧得几乎昏过去。 猴儿烧的妙处,不在于可以使人滋生情欲,而是它虽然使人难受,却绝不试图去控制人的心神,心神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饮下猴儿烧的身体却会格外的诚实,这便是一场心神与肉体的博弈,不管谁输谁赢,伤的还是自己。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醒来,十三公子的身体依然没有恢复过来,所以他也十分能确定,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捡了地上的衣裳塞进被窝交给若筝公主,懒得解释什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走出房间不远,便见云间笑颜如花地走近,别有所指地朝他下身瞟了一眼,“身子好些了?” 不好,一点也没好,这次似乎计量用的还要大一些,够他憋上一阵子上火攻心的了。她不问就算了,这一问便又有了反应,十三公子抿了抿唇,闭了闭眼,才勉强压下去一些,“这出戏可真好看呐,啊?” “你不满意?” 没有什么满不满意,从十三公子发现那杯酒是猴儿烧开始,他就几乎已经猜到了云间想要做什么,给他下药绝不是为了占他的便宜,而是为了让他去占别人的便宜。 十三公子重重地点点头,他说过,她怎么玩弄自己都可以,如何搓圆捏扁他都受着,只是若筝年纪还小。 十三公子问,“你不认为这样太恶劣了些?” “恶劣?”云间笑起来,“你当初将子姝硬塞给孙炽的时候怎么不说恶劣,挑断赵知身手筋脚筋,和你的好爷爷一起害死铮哥哥的时候,你可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恶劣?” 语气恢复平静,云间继续道:“若筝公主并非不情愿,昨夜将她送进房里之前,我已跟她都说过了,你要把人家一个青春妙龄的少女嫁给慕容典那个糟老头子,你觉得她会怎么选。现在好了,准帝妃与皇孙私通,这老皇帝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十三公子又重重点头,“你应该知道,陛下本就有意让我娶若筝,只要我去向陛下要,就能要来。” “那你就去要么,就说是一时情难自禁犯了糊涂,不过若是情难自禁,你早干什么去了,与帝妃有染,何等的张狂,你那位皇爷爷怕是要怀疑,你是有意等金贴张满天下,再故意露这么一手,在天下人面前摆他一道,让他难堪罢。我想,自出了铮哥哥那事情之后,你们祖孙之间的情谊大约已不剩下几分。” “挑拨离间,这就是你的目的?” 云间摇头,老实巴交地道,“其实我的目的没有那样复杂,你是什么东西,慕容典是什么东西,你们两个之间不需要多余的挑拨,早晚会水火不容。我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因为这样做,既会让南帝不开心,也会让你不开心。” “那你就开心么?”男子上前一步,眼神逼问。 云间后退一步,“我不开心,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更不开心。” …… 珺王府里,安康正往汤池里一桶一桶地更换着凉水,这日子本来就很凉了,别说泡在冷水里的十三公子,就是一边伺候的安康,都冻得禁不住打颤。 “殿下,张御医说这回这计量用的十分厉害,要不然还是找个伺候的?” 十三公子静静摇头,冻得青紫的嘴唇,看着仿佛生了重病一般,“她是故意的,她要我承认,我不是非她不可,我不能认输。” “可是殿下,您这样出不去门,更不用说去上朝了,宫里来的消息,为了若筝公主那事儿,参您的本子都堆成山一样高了,这种与后妃私通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开一面的先例啊。” 十三公子沉默了半晌,道:“没有那么严重,陛下到底待本王与众不同一些,由着她吧。” …… 醉月楼里,慕容允过来传信,“六嫂,十三今日带着若筝公主一起去陛下面前请罪了,求陛下成全他们。” “陛下怎么说?” “陛下气急了呗,说若是两情相悦,早干什么去了,这么一折腾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不过事已至此,总会答应的吧,陛下这把年纪了,没有道理跟孙子抢媳妇,只是这事儿昭告天下的时候,肯定不能照实里说,还是要有个好听的由头。” 云间手里撕着一片叶子,抬起眼来道,“陛下看重与霍北议和之大计,因而有意厚赏若筝公主,予她帝妃之位,但念及老幼之差,不能长相陪伴,恐百年之后,若筝公主年少孤苦,便有意将珺王册封为太子,将这位准帝妃嫁给太子为妃,待太子继位之后,帝妃还是帝妃,兜这样一个大圈子,就不显儿戏了。” “将十三册为太子,岂不是便宜了他?”慕容允道。 “只是个建议,陛下又不会听,你们这位陛下,一听到‘太子’两个字就紧张,一紧张就喜欢胡思乱想,总怕下面的人会骑到自己头上来。你们几个也不要有意跟慕容十三作对,朝堂上,他说什么,就顺着他,主动在陛下面前夸赞他,在民间给他宣扬一些好的事迹,就像以前对宸王哥哥的态度一样。老实说,你们这位陛下,就是一个自私多疑心胸狭隘的小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声望比自己要高了。” “只是议储这事,朝中已无人敢提,我倒是敢,可我提出来了,陛下脑筋一转,便看得出我是有意害十三,便就无用了。”慕容允道。 云间笑,慕容允可比当初的庆王实在多了,这种事情,云间只要一提,庆王就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可能找个大活人去撞这枪口呢,当然是在民间散布谣言啊,想方设法地将谣言传到陛下耳朵里就好了。 说起传谣,云间想到了个合适的人选,长公主府上的师子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4 谣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师子钰自天牢放出来之后,便倍感无聊了,大约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志趣相投擅长找刺激的小伙伴的缘故。 自知道云间放出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花楼,长公主便将师子钰看得很紧,连狗洞和后墙都给堵上了。 师子钰整日只好掂着刀子在府中闲逛,府里的人见了便都是绕着走,杀了国舅都能大大方方地放出来,可见王法是不管他的,这样的人,让他捅死了连个棺材钱都讹不到,死也死得太冤枉。 连个欺负的对象都没有,活得太没劲了。 秋风萧瑟,穿着一袭素色衣衫的女子立在荷塘边,窄小的肩头似在风中轻颤,女子的目光静静地落于水面,纤长的眼睫似也在轻颤。 师子钰走过棚廊下的时候,正看到了这一幕,怀疑师子归想要投湖,于是将身影掩藏起来,期待地朝那头看着,等师子归一头栽进水里,他再冲过去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今天就算没白过。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期待的一幕,师子钰只好走了过去,懒懒地问,“姐姐在这里伤神什么?” 师子归淡淡一笑,“无事,看看罢了。” 说完转身欲走,师子钰跟上去,“姐姐是不是听说慕容十三主动向陛下提起要娶霍北公主的事情了?姐姐在霍北见过那公主吗?” 师子归脚步稍稍一顿,“见过。” “好看吗?” 她刚去霍北时,若筝还是个小少女的模样,不常常呆在王宫,整日随着那些挽弓驭马的哥哥们乱跑,很是自由自在,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有机会站在自己想要的位置,陪着自己想陪的人。 而这不是让师子归最伤怀的,伤怀的是,她知道十三公子不喜欢自己了,她没有机会了,可如果他的身边不是非那个女子不可,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就算念着过往的那些情分,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应该是自己啊。 若说师子归嫉妒云间,更值得让她嫉妒的,反而是若筝公主。 师子归轻轻地问,“陛下会同意他们吗?” “多半会吧,丑事已经传开了,总不能将两个一起杀了,丢一丢老脸,换一个仁德的好名声,陛下也只能认了。”师子钰说着沉沉地一叹,“早知道这样有用,当初姐姐一回来,就该将他剥光了弄床上去,现在姐姐你也就不用在这儿犯愁了。” 师子归低下了头,这种事她作为女子怎么会想不到,只是过去她认为这种手段太下作了,就算事情成了,那男人要对自己负责,在他心里也落不着好,直到了现在师子归才发现,落不着好,也比什么都落不着要强。 “子钰,你帮我一个忙。”师子归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枚坠子,镂空白玉、雕龙刻凤、色质温润、七窍玲珑。 师子钰看过来,“玲珑珏?” “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府,我会去跟母亲说,你将它送去给若筝公主,就说是在霍北相识一场,我赠她的贺礼。” “这是十三哥当年予姐姐的定情信物,姐姐怎么舍得?” 师子归轻轻摇头,望着天边远去的飞雁,“郎情既转,妾心凉薄,去吧。” …… 不知师子归跟长公主说了什么,师子钰这趟门出得十分容易,先去使馆三言两语送了礼,又抱了张琴往醉月楼钻了一遭,接着便进宫去了。 天凉以后,南帝的身子就越发的差了,南方打仗北方议和,朝里又死了重臣,国务一堆,忙得头也抬不起来。 师子钰进到殿里针对大理寺那事儿向南帝谢恩,南帝只抬了抬眼,“唔,子钰来了。” “母亲说皇祖父近来精神欠佳,国务又重,怕皇祖父劳神伤了身子,便叫子钰来央着皇祖父走一走歇一歇,莫要一直在殿里闷着。” 南帝听了这话,欣慰地笑起来,“安仪有心了。” 说着便真的从案后站了起来,让师子钰陪着自己出去走几步。大约年纪大了,年轻的孩子们哄一哄,总是比那些有了主意的儿女有用,南帝的后宫中也没有可倾诉的知己,也就是跟孩子们在一起,才稍感放松一些。 这大概也是慕容笑原本想将若筝公主送到南帝身边来的原因,她还很单纯,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话都说不明白,她说出的话便容易当成实话,一些不能向别人提起的事情,却有可能向她提。 只是可惜若筝公主心智不坚定,一出美男计就和云间马上达成了共识,浪费了十三公子将她从霍北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苦心。 “听说皇祖父要将霍北的公主嫁给十三哥了?”师子钰问。 “唔,朕终究已上了年纪,还是不必委屈她了。”南帝自也早已想好了这番说辞,对外面也只能这么说,只是如何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这顶绿帽子是已戴得十分端正了。 师子钰天真地点头,“和亲的公主一向都是要嫁给皇帝的,就像姐姐一般,不过,等到十三哥立了太子,早晚都会当皇帝,也不算破了规矩。” “立太子?”南帝的眉深深蹙起来,“朕何时说过要将十三立为太子?” 师子钰懵懂,“外面都是这么说的,说庆王和宸王都不在了,现在储子里最得皇祖父心意的就是珺王,珺王此次从霍北大胜而归,陛下一直没有下旨表彰,就是准备将两桩事情一起办了。”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南帝的表情一瞬便严厉起来。 师子钰一副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城里的人都是这样传的,陛下可以找人去随便问问,我刚听说时,还以为是哪个知情的大臣在府中家眷面前说走了嘴,才传出来的。” …… 十三公子很快也听到了这一则谣传,不一日,关于谣传的折子就从南帝的手中丢在了十三公子脚边,南帝怒问,“朕是说过欲立你为太子,你就这么着急!” “陛下认为这谣言是臣造起来的?”十三公子好地问。 南帝恨恨地看着他,不解释,仿佛一场对峙,看谁先败下阵来。 十三公子想了想,听说上次师子钰进宫之后,陛下脸色就不大好,接着就派人去市井里做了些调查访问。看来第一个把这事情在陛下面前提出来的,就是师子钰,而南帝并不知道,师子钰和十三公子早就闹翻了,在南帝的印象中,打压慕容铮的那件事上,长公主府是帮十三公子出力了的,所以师子钰来递这则谣传,不是为了害他,而是为了帮他,为了提醒南帝,要册立太子,此时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南帝当然怀疑这分明就是十三公子自己在背后撺掇的。 可十三公子知道,这事儿肯定是云间在背后撺掇的。 那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原谅她啊。 十三公子在与南帝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既然如此,陛下还在等什么,眼下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么?过去臣不想做太子,是陛下逼着臣站在了这里,臣有这样的想法,陛下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若是过去,他有这种想法南帝当然高兴,那时的十三是顺从的,将他当爷爷哄着的,在南帝眼里是无害的。可是自从慕容铮的事情之后,南帝分明能够感受到,所谓的祖孙情谊早已变作了彼此怨恨。 南帝才终于发现,他曾经宠十三公子,横看竖看都顺眼,不是因为这孩子优秀,而仅仅是因为那一则天子命格。 什么天子命格,他慕容典才是南朝现如今的天子,是他给了他们这身血和肉,就算身负天子命格,只要他还活着,也应当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南帝眯眸,目光阴沉,“你想做太子?” 十三公子抬起眼来,不置可否。 南帝静静地点头,“你以为没有朕,就凭你自己,你就做的成太子?明日起,你不用再来上朝,娶了若筝公主,去封地好好过日子吧。年节也不必回来,朕不想看见你。” …… “陛下真的要下旨将珺王贬去祁郡?那可是个劳苦之地,沈云间是如何做到的?” 长公主府中,安仪长公主不解地看着师子钰。 师子钰撇撇嘴,“她是如何做到的且不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母亲绞尽脑汁想做的,也不敌她这一则谣言有用,明明可为我所用,母亲却要杀她,为何?” 安仪长公主解释道:“母亲当时确实是犯了些糊涂,还不是因为你,叫她哄得团团转,又犯了那样的大罪,母亲只是怕你被她……” 说到这里,安仪长公主的话便骤然停止,似乎是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想。 师子钰却已经听懂了什么,少年的面上悠悠地一笑,大方且甚至有一丝骄傲,“母亲怕什么,尽管说出来吧,我就是喜欢她,就是乐意让她哄着我转,我都不怕,母亲怕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5 雪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不几日,南帝下了诏文,解释说因业已年迈,身体欠佳,思来想去,不愿委屈青春少年的若筝公主,遂与霍北商定,将若筝公主嫁与第十三皇孙珺王为妻,求两国联姻之好,霍北割让了三分之一的国土,另外那三分之二,尽是寒冷荒芜之地,不要也罢。 为表彰珺王,许他成亲之后,去封地自由建业,尽管逍遥,听候皇命。 让慕容笑滚出金阳城,可这并不是云间的目的。 云间想不明白,她只是让师子钰去陛下面前挑拨几句,师子钰就算再讨厌十三公子,口才也没到如此了得的地步吧。 莫不是还有人在背后捣鬼,又或者十三公子自己找死,跟南帝翻脸了? 因为一场乌龙,大婚之礼一切从简,再没有人想搀和这件事情,若筝公主被使馆接去了珺王府,这事儿就算完了,一个过去喝喜酒的都没有。 十三公子也就什么都没有准备,夜里一个人溜达出来,闲闲地走在路上,闲闲地诳进了香街,又闲闲地闲闲地,走进了醉月楼。 云间不在房里。 十三公子便漫无目的地在园中走着,日子已经快要入冬,醉月楼又入了淡季,园子里也没什么行人,该落的叶快将落尽,夜风在园中穿行无阻。 这里的每条路他都很熟悉,尤其熟悉通向荻花苑的路,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住人了,那间院子偏僻了些,太适合杀人放火,不安全。 十三公子抬眼,朝前厅的那栋小楼望去,仍有丝竹和笑语从半开半掩的窗子中泄露出来,年轻的姑娘们在这里绽放,在绽放的过程中渐渐枯萎。 目光再向上一层,却见那三层小楼的顶上,斜斜的瓦砾间,有女子正在行走,白衣飘飘如仙如魅。 十三公子几乎是要腾空而起,飞快地奔向那房顶,一把将白衣女子抱住,紧张地喘着粗气。 只是他出现的太着急了,云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跨在手臂里的篮子被他惊得掉在了地上,房檐顶上本就不平,篮子滚啊滚的,倒是也没掉下去,停在了飞檐一角,沿途洒落了花枝无数。 “你干什么!”云间一瞬就认出了这个冒失鬼,嫌恶地推了一下。 十三公子仍惊魂未定,“我以为,我以为你……” 云间干干抽了抽唇角,“我才不会寻短见呢,我要死也多拉几个垫背的再说。”将十三公子推开,云间看了一眼斑斑驳驳泛白的房檐,从篮子里洒出来的蒲公草被夜风卷起,飘走了一些。 她在房顶上失落地坐下来,“你把我的花儿都弄洒了,这个季节本是不开花的,我花了好多功夫才从花市里找来这一些,金阳城里再没有多余的了。” 十三公子认出那是蒲公草,不解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女子抬眼望向夜空,明月皎洁而幽幽,正是个满月的日子,宜祭祀宜追念。她轻轻地说:“金阳城很少有雪,他走的时候正是六月,上天本该为他下一场雪,但是天不开眼,所以我要为他下一场雪,我要这天看见,还有人在为他鸣冤,我要他来世,纵是雪落满襟,也不沾尘埃。” 说着,云间鼻头一酸,眼泪滚了下来,“你把我的雪洒了。” 十三公子站在一旁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看到她哭,下意识的动作是去帮她拭泪,却在刚抬出手的一瞬,瞟了一眼那些洒在瓦砾间残碎的花枝,于是掉转了方向,沿着斜斜的瓦砾一点点滑下去,用手指勾到了停在檐角的竹篮,小心护在怀里,再一点一点挪动,仔细地将那些还没有碎掉的蒲公草收集起来。 云间垂眼看见他,他的一只手随便扒在有棱角的地方着力,另一只手里却在做着极细致极细致的事情,就连那些碎掉的部分也没有放过,一粒一粒地收回篮子里。 他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但云间却又一点都没有担心这个问题,这个人比谁都要福大命大的,就是掉下去,也定不会将他摔死,搞不好连块皮都擦不破的。 时间一点一滴,随着他指尖收集花绒的动作而流淌,云间也已停止了哭泣,十三公子再次稳当当地站在房顶上,蹲下把竹篮递回来,“给你。” 总是洒了一些,但已经找回了大部分,竹篮满满当当的,全是绒绒的细雪,仿佛一片小小的,柔软的海洋。 云间只看着,没动,也没说话。 十三公子急忙找出来一支完整的绒球,凑到云间唇边,温柔地看着她的侧脸。云间犹豫了犹豫,似乎需要鼓足一些勇气,才终于微微嘟起嘴巴,徐徐地吹出一口凉气。 绒花摇曳,然后散开,飘远,一串一串,不像下雪,像结伴出游的精灵,在黑暗中划出一弯活泼的白虹。 云间一串又一串地吹着,小楼的上下,渐渐被徐徐飞舞的白绒笼罩着萦绕着,像雪却比雪要暖一些,像飞花,却比飞花更素洁。 直到所有的花枝都已用完,云间意犹未尽地捧起竹篮中散落的那一些,一捧洒向天空,看着白绒飘飘扬扬,心情却并没有好转起来。 只有做过了,才会知道做这件事情没用,再美的风景也比不上那个人的存在,再好的时光也不敌他指尖的一息一瞬。 关于天人永隔,这没有尽处的思念,没有任何有效的发泄方式。 十三公子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他说,“你等我,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等我。” 说完人就走了,云间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只看到尽处一个黑影,然后就不见了。 总归她也没什么正事,就在这里一直坐着,看到月亮从这一头游到了那一头,看到远处普通人家的灯火一盏一盏渐渐熄灭,香街外的道路上,除了迷路的醉汉再没有行人,脚下的丝竹与笑语,都渐渐安静。 她不知道这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但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乖乖等他,大约只是出于好吧。 但云间觉得好心没那么重要,不等他,让他失望才更重要,想清楚了这些,便拍拍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沿着房顶走着,走到他消失的那一头时,朝下面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人摔死在下面的痕迹。 眼里似露出了一抹失望似的,云间正想要下去,寂静的夜空发出一声破响,唔,金枭阁的信号。 不过十三公子已被陛下削去封地了,金枭阁现在肯定不归他管了,这信号大概是与他无关的吧。 只是一低头,便看到有灯火在街市门户边亮起,近处有,远处也有,灯火越来越亮,然后逐渐升高,飞过参差人家笼罩在暗夜中的屋顶,夜风里摇摇欲坠,却依然越飞越高。 云间转眼四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天灯在冉冉升起,有的已经飞了很高很远,就快要消失不见,有的才刚刚越过屋檐,明亮得仿佛能温暖整个人间。 那些徐徐不断的灯火像音符一样在天地间流淌,云间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的风景,仿佛一场风光大祭,使她再度泪流满面。 这样的一场雪,可能令苍天开眼,铮哥哥可能看得见? 她哭着,茫然四顾,似在寻找着什么一般。 街巷里,巡逻的官兵已经被吸引,到处在抓肆意燃放天灯的捣蛋鬼,好盘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于是街巷再次闭起了门户,一切又回复了安静。 只有还未燃尽陨落的灯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尽兴了?”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云间急忙转头,看到的是谢白衣。 谢白衣身姿飘逸地立在房檐一角,“他说,你要的东西他还不起,能给的只有这一场尽兴,那些百姓是真心地为慕容铮鸣冤祈福,所以做成这件事并不难,他让我转告你,他就不回来了,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他,就按照你的心意,离开金阳城,直到你需要的时候。” “唔,对了,”谢白衣大步走过来,将一把嵌着萤石的金刀递上来,“说是今夜找你本是想将这个交给你,方才忘了,终于物归原主,拿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6 求情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房间里,云间握着手里的金刀,这就是去年霍北王子腰上别的那一把,也就是父亲和母亲定情的那样信物。应该是十三公子在霍北时要来的吧,算他还有点良心。 看了看手里的金刀,又看了看琴台上的那张琴,云间的嘴唇蠕了蠕,“谁让他滚了。” …… 翌日,安仪长公主便进了宫,在南帝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喜气盈盈地道:“霍北议和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南朝的版图之上又增了一大块,儿臣恭喜父皇。” 南帝一下就猜到安仪长公主下面的话想说什么,直接问道:“你是来替十三求情的?” 不错,安仪长公主就是来求情的,既然南帝还不知道十三公子已与长公主暗地里翻脸的事情,就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好了。 长公主也不遮掩,柔声道:“儿臣明白,父皇这次是想给十三一个教训罢了,也怪儿臣,没有将家里那两个调教好,子归和子钰两个,从小就跟十三亲近的,这次也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谁合计出来的,让子钰到父皇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儿臣也想说句公道话,那谣传的事,真的跟珺王没有关系。父皇要教训,就教训儿臣教子无方吧。”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帮十三公子求情,把十三公子从谣传的事情中撇出去,可南帝觉得他们两家关系好,求情的话便不必当真,且越听越不高兴。 还不想对安仪长公主这爱女发脾气,南帝问,“你家那个子归,是不是还一心念着十三?” “哎,女儿家的心思,就是泼出去的水,儿臣想管也管不得。” “那不如就给她趁早挑个郎君,嫁了如何?” 安仪长公主给南帝捶肩的动作顿住,想了想,还是跪了下来,低着头道:“父皇,子归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有关系,她先前就跟儿臣说过,从霍北回来后,若不是心中仍有尘缘未了,索性就出家做尼姑去了。父皇一言九鼎,父皇说要让她嫁谁,皇命绝不可违,可这不是将她往死里逼么,子归虽不是儿臣亲生的,这么多年下来,与亲生的一般无二,让她受为难,儿臣真的舍不得。” “哼,”南帝不悦,低头看安仪长公主,“你也是妇人之见,慈母败儿,你舍不得他们,他们却舍得合起来对付朕这个老家伙,不过一则谣传而已,本就不是大事,去告诉十三,不想去封地,就自己来向朕低头!” “是,父皇。” 安仪长公主从南帝面前退下,便就回了长公主府,师子钰急忙迎上来,“母亲去陛下面前帮十三求情了,陛下怎么说?” 安仪长公主懒懒地叹一口气,拂了衣裙在高处坐下,道:“本宫料的不错,陛下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就真的要放下十三,大概是十三自己的态度惹恼了陛下,祖孙两个斗气而已,十三那个臭脾气是肯定不会认错的,就这么将他放回封地,远香近臭,时日久了,陛下心里还不是要惦记着他,再将他召回时,许就更不好对付了。” “等他到了封地,找机会将他杀了不就好了。”师子钰道。 长公主掀一个白眼,“就他那臭脾气,有那么好杀早死了多少回。” “这话怎么像说沈云间似的。”师子钰皱皱眉道。 安仪长公主无奈地一叹,“儿啊,你还不懂女人,沈云间难杀,是因她有一身的狐媚手段,让那些男人都将她护着,就是连你这未经世事的都躲不过,可是,你莫要看沈云间表面上对慕容笑已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可要是别人想动他一分,她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单是一个慕容笑就已经很难对付,若是将他们逼得联起手来,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安仪长公主又补一声叹息,“宸王的事情,终究错不全在十三,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还需再深一些才好啊。” “唔?”师子钰好。 安仪长公主道:“母亲需得想想,这事情你不会说给沈云间听吧?” “母亲真当我傻?从小到大,我看上的东西,哪怕是条狗,会许它对别人摇摇尾巴?” “那就好,这种事情母亲管不了,你自己收着些便好。” …… 醉月楼的房间里,云间托着腮看着慕容兄弟三人,“你们真的去陛下面前给慕容笑求情了?” 慕容允天真地道,“六嫂你上次不是还说,让我们帮他说说好话,越说陛下越烦吗?” 慕容晟脸上却有些愁容,解释道:“我赶到殿里的时候,他们两个将求情的话都说完了,陛下正在气头上,怕陛下迁怒他们两个,便也只好陪着说了几句,将他们带了出来。” 慕容允不懂,云间看了慕容晟一眼,“听八哥说吧。” 慕容晟便道:“六嫂让咱们在陛下面前说十三的好话,是挑着机会说,陛下知道咱们几个因为六哥的事情,跟十三早已势不两立,你们这时候去帮十三求情,陛下便会猜出你们的真实用意。如此刚好起到反的效果,就算陛下不会怀疑谣言的事情十三是被陷害的,也会清楚十三现在的处境其实并不乐观,陛下不可能轻易放下十三,让他去封地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这样做不会害到他,反而帮了他。” 云间点头,对慕容允和慕容羽道,“大概就是这样的,并且,陛下一贯喜欢制衡,以前庆王和宸王就是很好的榜样,现在刚好提醒了陛下,把你们三个的力量集合起来,正好可以制衡十三公子,那陛下就没有必要亲自罚他了,让你们四个窝里斗去。咱们之前离间陛下对十三公子的信任的想法,就没用了。” “陛下既有心提拔十三,为何还要制衡?”慕容允不懂。 因为南帝的心里还在等一个人,他不能让十三公子一飞冲天挡也挡不住,他需要在找到那个人之前,给他留下一点与慕容笑争一争的空间,孙子到底是没有亲儿子亲啊。 这个事情云间暂时还不想公开,转了话题道,“不过也不是坏事,如果陛下想利用你们来压制珺王,就会往你们的手中多分一些实权,其实将慕容笑撵走不是最佳的选择,能够把权利牢牢握在手中,才是最实在的,所以不让慕容笑此时离开前往封地,对我们来说也要好一些。” “问题是,珺王府已经在收拾行囊,十三对陛下的这个安排,好像一点抵触的意思都没有,况且陛下的旨意中明确说了,此行不必带上莲夫人,他连自己的老娘都不带,这么着急跑什么?” 连莲夫人都不让带,看来南帝的确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十三公子脑筋这么明白的一个人,会不懂么? …… 一辆红粉装点的马车徐徐在珺王府门外停下,所行过之处,脂粉的气息随风飘溢,这是过去的听萧别院门前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只是这里头的主人,已经很久不狎妓了。 云间着着一身艳色的衣裳,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对守门的淡淡一笑,一点见外的意思也没有,摇着水袖和披帛纤腰一扭一扭地走了进去,边走边道,“不用引路了,这宅子里的路本姑娘熟得很。” 守门的其中还是有认得出云间的,便对新人们悄悄摆了摆手,示意莫要管这闲事。 珺王府上下都在紧赶慢赶地收拾行囊,身量不大,行李不少,连那些花花草草都宝贝似得连土抛了出来,装进箱子里准备一起带走,俨然是一副再不打算回头的架势。 十三公子正懒洋洋地坐在厅里饮茶,眯眼看着门外忙忙碌碌的景象,惬意非常。见云间走进来,也不意外,只单手将松松敞开的领口扣了起来,仿佛防着人占自己便宜一样。 云间瞪了一眼,把一张帖子拍在他身旁的桌案上,和颜悦色地问,“这么着急上路,你的腰不疼啦?” 其实云间本不愿意亲自过来珺王府的,她本先差人送了帖子过来,让十三公子过去见她,但帖子被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复命说是,“新婚燕尔,身肢劳损,无力再为他人排忧解乏,遂不便相见。” “唔,什么事?”十三公子应一声,抿一口茶。 云间便说了两个字,“我要。” 十三公子面上愣了一瞬,随后便将一口茶汤全数喷在云间身上,身子不禁向后一缩,“你又想干什么?” 眼见着云间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瓶,拨开塞子凑近,面无表情地道:“张嘴。” 十三公子已经受够了那个滋味,一瞬就闻出来猴儿烧的味道,吓得恨不得团成一个球滚着逃跑。 他面上挂着千姿万态的表情,看着云间逼近,又不舍得跟她动手,艰难地开口,“有话好好说,这东西我真的受不了,你……” 云间才不管呢,对着他张开的嘴巴就倒了进去,生怕浪费了,用力地抖了几抖,然后用手指把十三公子的嘴皮捏成鸭子嘴一般的形状,气鼓鼓地瞪着他,逼他咽下去。 他终是又让了她一回,将那令人五味杂陈的东西送入喉中,云间方才松了手,转身离开,愤愤地道:“你休想逃到封地去躲债,这叫人逼债的滋味,受也得受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7 无力可解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康听说云间来过,正亲自过来送茶,进来才发现云间已经走了,放下茶具,左右看了看,唤了几声“殿下”,也无人回应。心里念着怪,正打算出去,听到屏风后的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唤。 安康走过去,有些惊讶有些好,“大白天的,殿下您怎么又睡下了?” 只见十三公子坐在被子里,脸上涨得通红,好像很热,又好像很冷,咬牙切齿地不知在琢磨什么,琢磨了半晌,终是眼一闭,“带个女人过来。” 安康眨了眨眼,呆呆应了两声,准备离开,十三公子又皱着眉,“不要了不要了!” 安康已经大约明白了,转回来靠近两步,好地睁大眼睛,“殿下您又被姑娘下药了?” 十三公子绝望地闭眼。 安康不解,“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她不许本王去封地。” “姑娘说一句不许,殿下您自然就不去了,这是何必?” 十三公子烦恼地一叹,“女人就是如此,要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非让人去猜,猜错了还要受罚!” “所以殿下以为姑娘不想看见殿下,主动愿到封地去,是猜错了,受罚了?” 十三公子被身体里那团火激得头昏脑涨,不想回答安康的话,他此刻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那档子事,身体也不想,只是难受,只是因为知道做了那档子事可以不用难受,才会在做与不做之间,使精神饱受纠结和折磨。 安康见十三公子不回答,自顾地分析道,“姑娘不想让殿下离开金阳城,为什么不想,是殿下留在这里对姑娘有什么用,还是姑娘就是不舍得殿下?” “你说什么?” 安康把自己念叨的话又说了一遍。 “最后一句。” “姑娘不舍得殿下?” “再说一次?” “姑娘不舍得殿下,云间姑娘不舍得殿下,殿下满意了?” 十三公子的脸色暗下来,“她必是有什么目的的。” “殿下自个儿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本王这个样子怎么出的门去!” 安康想了想,叹了口气,略尴尬地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您要是实在不愿找人帮忙的话,要不就自己……啊?” 十三公子的脸再一次烧得滚烫,用最阴狠的目光瞪着安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王是堂堂皇孙!出去,不许人进来!” …… 养清殿里,十三公子跪在南帝面前,不情不愿地,“孙子来向皇爷爷认错,孙子不该口出狂言,伤皇爷爷的心,孙子不想去封地,请皇爷爷收回成命。” 十三公子不想演,认错的态度本就不诚恳,南帝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相信他会真心认错,冷笑一瞬,“你连府里的花花草草都翻动了,你不想去,朕会信?” “孙子只是一时冲动,等到要出发了,才想起来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家里好,更懂得皇爷爷对孙子的一番用心良苦。”十三公子从善如流地对答,脸上仍不见一丝动情的颜色。 南帝并不吃这一套,直接问道:“谁让你来认错的?” “是孙子的母亲。” “谁让你来的?” “长公主姑母。” “说!是谁!” 十三公子面上一沉,终是无奈地承认,“沈云间。” “她让你娶若筝你便娶,让你向朕认错你便认,在你心里,她是不是比朕、比天还重要!” 十三公子想也没想,没好气地回答,“是。” “你!”南帝左右看看,只看到手边的一盏茶,于是怒摔茶碗,大骂:“混账东西!” 十三公子不说话。 南帝继续怒道,“是不是他让你谋反你也谋,让你跟朕抢这个位子,你也要抢!” 十三公子不耐地解释道:“沈云间只是一个女人,她要这天下有什么用,她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为难臣,只是为了六哥的事情在怄气,孙子口出狂言,也只是为了六哥的事情怄气。” 一提到慕容铮,南帝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满满当当的都是悔恨和伤痛,语气放平了一些,问:“你真的想做太子?” “以前不想,现在想。” “为何?” 十三公子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却坚定,“为了沈云间,只有做了太子,她才不用这么累,南朝欠她的太多了,我愿意用一切来还她。” 南帝看着他孙子的目光,仿佛看到了曾经某个青年人的影子—— 那个十一岁登基的少年天子,在旧臣权势的倾轧和摆布中,挣扎着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终于在二十八岁那年,小院槐荫下,他看到一名女子,手中持着绣花绸扇,低笑间便将面前侃侃而谈天下事的所谓才俊们驳得面红耳赤,她说,“当今陛下能在前朝遗故权利倾轧之下苟活至今,即便是傀儡,胸中必也沟壑万千,岂似尔等蝼蚁看天下,身在山中不识山面目罢了。” 他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骑在头上欺负了这么多年,又被那些无权无势的人嘲笑了这么多年,这风尘女子的一句肯定,便显得尤为珍贵。那一刻,他愿意用一切来供养她的笑靥如花。 他折了那朵花儿,让她陪自己看天下,那花儿却枯萎了。 南帝站起来,冲十三公子招招手,“来,你跟朕来。” 十三公子站起来,跟着南帝走出养清殿,南帝走在道路正中,那砖面上暗暗雕着腾龙,祥云朵朵,是陛下每日上朝时必经的一段路,十三公子不敢走中间,退开行于一侧,南帝指指脚下,“跟着朕,走这条路,朕恕你无罪,来。” 十三公子暗暗吸一口气,便也走了上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行至高阔的金殿,随着南帝拾级而上,停在那金座一旁。 九龙相护,腾云为底。 “来,你坐下,坐在这儿,朕的位子。” 十三公子低头,“孙子不敢。” “朕让你坐。” 十三公子吃不准南帝在唱哪一出,谨慎地缓缓坐下,被南帝严厉呵斥道:“大气!再坐!” 十三公子只好站起来,望着洞开的殿门,殿外不染一尘的空荡广场,远处的正阳门,正阳门外十里长街。 抬手,拂袍,坐下。 南帝走下阶去,仰头看着十三公子,“看见了什么。” 十三公子垂目,“不能看。” 大殿的砖面上,总有些斑斑驳驳的痕迹,站在殿里的人并不能看清,那是一副锦绣山河图,唯在那金座之上,高高望去,才能看清每一条斑驳的用意,那些深深浅浅的着色,连成一面竟是如此磅礴。 不似丹青名家细腻的笔触,那逆笔勾勒的山河,尽如残垣断壁一般狰狞而萧索。美的是人间,不是天下,天下从来都是残酷的。 南帝站在那画的中心,显得有些渺小,“看朕!从未这样看过朕是不是,从那个位子看,这殿里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十分矮小,你可知,朕每天看你们在这殿上吵来吵去,便如在看戏台上的丑角?权力,可以把人捏扁,只要你站的足够高,这天下尽在你眼中,天下人都不过蝼蚁一般庸庸碌碌!” “权力,至高无上,却唯有一个‘情’字,无力可解。” 南帝说到这里,眼底似泛起一丝哀愁,招招手令十三公子回到自己身边,望着正阳门外的遥遥长街道,“沈云间一生的灾祸,始于权力,但权力,无法抹平伤痕,她的一生,与你我之间的滔天仇恨,无力可解。你还想做太子吗?” “想。” “又是为何?” “想这世间再不能造就下一个沈云间。” “无论代价?” “除了她,无论代价。” 南帝点点头,走回养清殿,将一份奏折交给十三公子,“国舅死后,户部无首,过去国舅掌权时,遗留下许多问题,已一一呈现。如今南方战事越发吃紧,辰军已连下五城,将才折损数人,这不是最要紧的,现今国库已空,无米可战,若不能解这粮饷之急,南朝境内很快就会造就出千千万万个沈云间。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数月前就开始冒头的问题,只是那时候国舅还没死,尚可以尽全力压制,现在国舅死了,这摊烂事一下就没人管了,是可以将国舅囤的那些金山银山翻出来,但是银子和财宝不能当饭吃,且他一人所贪,不足以供应持久频发的战事,而他分贪出去的那些,一时也不可能全数回收变成米面。 要最快解粮草之急,只能从手中有粮的人身上想办法。 但是百姓除了过冬的余粮,其余的收成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十三公子并没有发表想法,直接问:“陛下要臣做什么?” 南帝冷哼一声,知道硬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也不做多余的解释,道:“沈云间说要依附朕,朕会信她那些鬼话?朕放了她,一则是不想授韩人以柄,二则,是她背后的原州商会。她一番起死回生,朕会不去查她的来历?当年是原州商会救下了她,现在也是原州商会在暗地里帮扶着她,朕要你去哄沈云间,让她把被原州商会收走的粮米,乖乖交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8 原州商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从殿里退出来,眼底又恢复了桀骜冷峻的颜色,他没有说实话,他想做太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用情至深的理由,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没有沈云间,那太子的位子他也要定了,为了六哥。 既然关系到南国的疆域,南帝交给他的事情,还是要去办。十三公子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去了醉月楼,到的时候,也早已入夜了。 醉月楼里依然冷清,每一个客官的进出都格外惹眼,何况是已经不经常光顾的十三公子。绣儿正和其它花娘们聚在前厅里磕着瓜子扯着闲天,见十三公子大大方方地进来,脑筋里第一个反应到必是找云间来的。 绣儿急忙辞了小姐妹们,朝十三公子迎过去,十三公子懒得搭理她,径直往云间在的那边走。 云间住的地方距离前厅并不远,穿过厅堂再走几步就是,他的脚步一停不停,绣儿只好跟上去,边追边道,“殿下,云间这会儿不方便,小女子先进去同她说一声。” 十三公子以为绣儿是帮云间望风的,进去打了招呼,没准儿云间就跑了或者留着什么花招等自己,自然也不理会绣儿,但绣儿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去前厅前正在云间房里聊天,后院有人送了热水进去,云间沐浴了,自己也就出来了。 绣儿想着云间到底是已经嫁过人的良家妇人了,让别的男人撞见洗澡到底不好,适才想要拦着。 见拦不住,绣儿便挡在门边,说了实话,“云间正在房里沐浴,殿下还是等等。” “她什么样子本王没有见过,滚开!” 十三公子烦躁地将绣儿拉开,推门闯了进去,好在是云间已经听到外面吵闹了,提前从浴桶里出来,但还只来得及穿一件贴身的薄衣。 云间躲在屏风后系腰上的衣带,十三公子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方位,倚在屏风一侧看着,“啧啧,前阵子还要死要活嚷嚷着卖身,这就扮起良家子来了,你慌什么?” 云间撩了件外衣在身上裹着,正想问他有什么事,想起了什么,朝十三公子下身又瞟一眼,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不适,骂了一句,“滚!” 十三公子瞪眼,“上午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算什么账,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云间不想理他,裹了袍子在桌边坐下,兀自倒了杯茶。 十三公子刚想解释什么,又难以启齿,忽而反应过来,她这莫不是以为自己找了别的女人,解了猴儿烧之苦,所以…… “你吃醋了?” 云间蹙眉,“你有屁就放,无事就滚,我不想看见你,恶心!” 十三公子吃定了云间有些醋意在心里,大喇喇地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摆出那套纨绔子弟的做派来,翘着腿道,“本王就是不走,你能如何?” 云间垂着眼抿着茶,“是,我是不能拿你如何,先前下药那套对你也是无用,我倒是忘了你珺王殿下的做派,既是如此,也不必装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来,在我这寡妇门前耍无赖,未免屈就了自己。” 云间一提到“寡妇”两个字,十三公子就不爱听,急忙解释:“我,我没找女人,这不是解了么……” “哦?什么灵丹妙药,我倒是要跟那些不愿就范的小姐妹们说一说。” 十三公子脸上涨起一阵红,又泛起一阵绿,憋了憋,半天憋出一句,“我不是急着去宫里向陛下认错,就用了些……手段。” “手段?” 十三公子低下头,一脸艰难地眨了眨眼,乞求而无奈,“你可以不问这个了么?” 云间抱来一个匣子,里头全是和上午一模一样的小瓶子,拨开一个封头将一只瓶子放在十三公子面子,“这些原本都是为你准备的,什么手段,你给我看看,若是无用了,我就都砸了。” “又来?” 十三公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默默地后退,云间拿着瓶子迎上去,一脸的威逼,“你喝不喝,不喝就快滚!” 滚肯定是不能滚的,喝也是不能喝的,十三公子绕着圆桌将云间躲着,带倒了一只凳子又牵倒了一面屏风,觉得这样也实在有失男子气概了一些,便也瞪起眼来,“沈云间,你别太过分了,你不就是仗着本王喜欢你!” “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怎么了,你喜欢我那也是我的本事,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云间说着,把药箱重重地合起来,合起来的一瞬,又故意在桌腿上重重地踢一脚,桌子猛地向前移动一瞬,稳稳撞在十三公子的腿心,令他吃痛地一缩身子。 “你!” 这下云间倒是解气了一点,冷冷地白他一眼,把门打开,站在门边端着手臂,“不想看见你,走!” 十三公子忍着一口气走到门边,一脚正要跨出去的时候,忽然一个转身,将云间紧紧抱进了怀里,压着她贴在门板上。 云间扭着身子挣扎,感到他的力量,又嗅到他的气息,只觉得恶心得不行,十三公子很容易就能化解她的反抗,所以精力也没放在这边,只是发现方才房中一通打闹,惊动了附近房里的花娘,都正挤在一堆看热闹,便不悦地呵斥,“看什么,都滚!” 说着将云间推回房里,反手关上了门。云间挣不开他的手,被他拽着一把推进了床里,十三公子矮身坐在床边,仗着身量宽大一些,这么就能挡住云间的去路。 云间只好缩在床上,警惕地将他看着,十三公子沉一口气,问:“你来醉月楼,是答应了陛下什么?” 云间垂目,不回答。 十三公子微微偏头,盯着她的脸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所答应陛下的,必只是一个说辞罢了,但既然答应了,你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你打算怎么做?这件事情除了我,你还敢让多余的人知道?除了我,谁还能帮你?” 云间撇过眼去,“我不需要人帮。” 十三公子点头,“我可以不插手,但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目的,我无法保证我要做的事情,会不会从中添乱,到时你又能如何,拿猴儿烧困我一辈子么?” “那我就杀了你。” “是,我相信你下得去手,死在你手上,我没有怨言,但是我死了,事情就结束了么,如果杀人就算报仇,只要将这世间的人全都杀光,所有的恩怨都能一了百了,然后呢,无辜的人可以复生么,所有美好的遗志与罪恶一起葬身,这就是你要的——公平?” 大道理谁不明白,云间终于抬起眼来,一脸的倔强与不甘,“不要说得那样伟大,事情也远没到那样严重,我这前面的许多年,已经很努力地在为别人着想,可是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我不愿再想那些,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爽快!” 十三公子定定地看着云间,“很好,你这样想我非常满意,但是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原州商会与辰军,你与辰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云间再一次转过脸去,十三公子把她的头掰过来,俯身下来按住她的肩头,“别说你不知道!原州商会在此时大量收买百姓手中的粮米,到底是什么目的?” 云间不说话。 十三公子分析道,“不错,高价收买百姓手中的粮草,当国库储粮空虚时,再以更高的价格卖还给朝廷,再用余下的部分低价甚至无价放出,重新压低粮米价格,周而复始,原州商会赚的是国库的钱,抓的是国舅高华阳贪于敛财的空子,可是国舅现在已经死了,如今陛下亲自把控户部度支,原州商会再赚不到国库一分钱,依然继续暗中收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那些粮草被送到了哪里,辰军之所以发展得这样快,原州商会是背后的金主,对不对?” 云间垂目,“你可以自己去问谢白衣。” “我是可以去抓谢白衣,如果你不阻止的话。” 云间也不瞒着,“我会向他报信,让他提前逃走。” “哼,只要抓住你,他逃得掉吗?你是他们的公主,是他的妹妹用命换回来的,他会放着你不管?” “那你就抓我好了!” 十三公子恨恨地看着云间,他本来不想邀功的,却不得不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你不清楚的,槐花社里一定有人清楚,你若是在我手上,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还是要等到彻底激怒了陛下,陛下亲自向你出手的时候,再想办法如何应对?” 云间抿着嘴巴不说话。 十三公子语气放平了一些,“我坦白告诉你,今夜来找你,是陛下让我来哄你,把关于原州商会的事情套出来。这出戏你必须陪我演下去,我们一边演,一边再想办法。” 十三公子说着,摸了个什么东西弹灭了不远处的灯烛,将被子展开裹住两人的身体,“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9 调弦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虽然曾经跟十三公子一起厮混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一起过夜的经验实际是少之又少的,且绝大部分过夜的条件都非常艰苦,不是山洞就是墓穴,去年狩猎那次,还拉了一整夜肚子,唯一次正儿八经地在床上过夜,也牵出一桩祸事。 所以同十三公子过夜,在云间心里没落下过一点好印象。 云间躲在墙角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尽可能跟他隔开距离,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瞪了好半天,才将信将疑地问,“你说陛下已经觉察出原州商会有问题,是真的吗,你骗我的吧。” “从来都是你骗我,我骗过你几回?”十三公子耐心地反问。 原州商会在中州已经扎根了几十年,生意大到田地宅基,小至一盐一米一砖一瓦,都有涉及,在有选择的余地时,陛下一定不想轻易去动原州商会,否则必会给南国境内的民生带来一场颠覆性的灾难,可如果原州商会的事情解决不了,当真影响到了疆域国土,陛下并不介意刮骨疗毒。 所以如果十三公子说的是真的,演一演,缓一缓当下之急的确是个聪明的做法。 “纵是如此,我哪有那么好哄,你一下就将我哄住了,陛下定也不信,你还是先回去吧。” 十三公子无奈地咂了下嘴,转过脸来耐心地解释,“我哄不哄得住你,何时哄得住,暂且不论,但我总要做了,让陛下看到我在做这件事,才能使他暂时安心,你纵是再难哄,我堂堂男儿,总不会连张床都爬不上去?陛下这次是让我来哄你,而不是直接抓你,已经是在顾念你我二人的心情了,你不要不识实务。” 十三公子的这句分析倒也是没错的,南帝大概觉得之前雪颜羮配方那件事情,已经把十三公子逼得太紧了,显然最后造成的结果,狠狠地伤了孩子们的心,这次便才稍加顾虑了一些,先给他们留下余地,免得一味的逼迫,彻底将孩子们逼出反骨来。 但云间并没有看到那些南帝为了慕容铮的离去,而伤心欲绝的画面,只觉得南帝绝绝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便认为十三公子是在变着法子同自己胡扯,后背又朝墙上贴了贴,“你莫不是在编谎话便着自己耍流氓吧。” “我手都没拉你一下,如何耍流氓了?”十三公子说着,便将手臂伸了过来,抄过云间的脖颈,将她往怀里拉着,使她离墙壁远一些。 云间挣扎,他便将另一只手也用上,把人捞进了怀里,又将被子扯过去,往她身下掖了掖,然后紧紧地将她困在怀中,低下头与她额头贴着额头,笑眯眯地道:“这才是耍流氓。” 云间只好把头埋得更深,十三公子也不强求,微微仰起头来,将云间按入怀里,令她的脸陷入自己的颈窝,这男人有一截十分好看的颈子,尤其是微微扬头的时候,与下颌的线条连成一脉,如青山一般秀美挺拔,且触感细腻非常。 云间不想陷在这有些温存的感受里,低低地,“我喘不过气。” 十三公子只好将力气松开一些,余下一个容她转身的空间,待转过了身,又像树藤一般紧紧地捆住,云间确定他真的是在耍流氓。 “这房里又没人,你去地上睡,或者不睡!”云间命令。 十三公子竖了一根手指在她唇间,故意压着声音,“嘘,而墙有耳,若筝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必已安排好了人手在醉月楼看着你,半夜会摸进来检查也说不定。” 一个男人如果非要赖在一张床上,实在是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云间咬了咬嘴唇,算了算了,为了谢白衣的一场死活,这炼狱一般的滋味也只能忍了。 但在十三公子怀里,云间就难免想起一些十分伤情的事情来,想起来就满心的羞愧,羞愧到难以言说的程度。 她想着,不如睡去吧,睡着了就不用想了,陷入梦里,身外的一切就暂时可当它不存在了。于是云间很努力地把脑袋放空,终于渐渐地渐渐地酝酿出了困意。 可是十三公子一点也不困,搂着她的胳膊,手臂上感受到她均匀喷洒下的鼻息,柔柔痒痒的,挠得他的心也柔柔痒痒的。 自从心里有人住下之后,他便再没正眼看过别的女人,但心里这个又是个碰不起的,这些天又被猴儿烧折磨过几番,这时候脑筋里难免想的尽是歪门邪道的东西,暗暗地吞咽了好几次,十三公子低低地唤了一声,“云间?” 云间因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这声音又十分地撩人。 十三公子犹豫了一瞬,在她耳边,嗓音轻而低哑,“你的身子可养好了,大夫说至少要养一月,现在已经过了许久,你……” 十三公子说着,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变作了安睡的模样,不知是装的还是如何,但肯定是不想回复自己的就是了。 他也知道那是一桩痴心妄想,便不再说下去,待感觉她已睡得安了,便轻轻地将她松开,轻轻地下了床去。 既睡不着,躺着又心绪不宁,只得转一转,透透气。先是看到了那一箱子猴儿烧,十三公子心里暗暗发誓,要把金阳城里弄得到这东西的地方都给砸了,再将会酿此物的人都宰了才行,然后又看到窗前琴案下的那张琴。 缓步走上去,指尖在弦上抚了抚,弦上不染纤尘,是每日保养的结果,只是云间不会弹琴,这弦放着,松了弛了,她一点也不懂。十三公子一摸就能摸出来音律已然不准,轻轻地勾了两下,认认真真地调起弦来。 调过了,情不自禁地抚了一曲。 云间只知道十三公子擅吹箫,却不知道,他年少时身子不好,大夫教导他要修身养性,他不爱诗词歌赋,便将所有闲余时间都投于音律,锦瑟丝竹,但凡东宫里能见到的,皆是信手拈来,唯爱萧音,是因觉萧声逍遥。 而慕容铮抚的那一手好琴,师承的正是他十三公子。 这张琴,不单是云间与慕容铮之间的绵长思意,也是他与六哥之间一段放下刀剑时的锦瑟情谊。 云间在琴声中睁眼,泪湿枕巾。 …… 云间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从被窝里的温暖中苏醒过来,耳边听到轻轻地瓷片磕碰的声音,披了衣服下床,看到十三公子坐在房间正中的那张圆桌前,一勺一勺地正在盛汤。 “睡得好么?” “有你在这里,怎可能睡得好。” 云间说着,在桌前坐下,垂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去摸筷子,手刚搭上桌子,是摸到了两根东西,摸了摸,是十三公子的两根手指。 她急忙要将手收回来,被十三公子反手捉住,一双灼灼的目将她望着,“几时变得这样粘人,整夜还没摸够?” 云间胃里一阵翻涌,恨不能吐他一脸,急忙将手抽出来,又被十三公子捉回去,取了根湿帕子,仔仔细细一根一根手指地擦着,“吃东西之前要净手,没人教过你吗?” 云间嫌弃地看他,“我当年饿急了的时候,死人身上的东西都翻出来吃过,什么蛇虫鼠鸟凡是有点肉的……” 十三公子听着也一阵恶心,一晃神间,云间便将手抽了回去,“快吃,吃完了赶紧滚!” “是要用快一些,本王已经吩咐了人,待你梳洗过了,便将你连着你的东西一齐搬到珺王府去。” 云间皱眉,“凭什么?” “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叫我哄你。” “我在醉月楼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要我哄你,我真心实意地哄了,陛下要你做的事情,你可做了?” 云间语塞。 十三公子塞了一粒水晶剔透皮薄馅大的虾饺在云间口中,将她本就不大的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言道:“陛下让你查的,应是关于槐夫人的事情吧,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陛下如此大费周折,不用一向最信任的金枭阁,却寄望在你身上,我想了想,你除了韩人公主这个身份,唯一更特殊的,就是当初交给陛下的那枚槐花令了。” 云间猛地将口中食物咽下,抬起眼来。 十三公子似不想听她说话,又塞了些东西进她嘴巴里,继续道:“槐花令是谁给你的,我自然心里有数得很,因为那个人当初栖身在醉月楼,所以你才认为,醉月楼可能会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 十三公子说着,又将盛了粥的小碗摆在云间面前,继续看着她说,“不过我还猜,你也跟本没打算为陛下好好办这件事情,你在醉月楼,一则是图一个安稳自在,二则是恨此地,是这一场金阳噩梦开始的地方,你要毁了它,可是我劝你,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动沈玉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0 既然纠缠躲不过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当然知道沈玉眉不能随便动,就不说沈玉眉,金阳城中但凡数得上名号的花楼,哪一个背后没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在撑腰,而醉月楼背着先太子之死那件事,还能屹立不倒,背后的人物就更是不得了了。 哪怕醉月楼背后就是南帝本人,云间也不怕,她唯一怕的是,醉月楼的背后实际就是赵知身。倘若醉月楼的背后是他,便说明自己在这里的所有遭遇,都是赵知身的一手安排,包括用雪颜羮给自己下毒,从而间接导致慕容铮的离去。 若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但这其中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譬如凤凰胆是从何而来,赵知身千算万算,难道还能算到她怀孕不成。 她还是不愿意怀疑赵知身的,所以云间觉得,很有必要找赵知身问清楚一些事情,但是又找不到他。 “你知道什么,关于沈玉眉?”云间问。 十三公子谨慎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又夹了一粒虾饺在云间面前放下,笑眯眯道,“隔墙有耳,想知道什么,咱们回去,我跟你慢慢说。” “我不会跟你走的。” 十三公子无奈地叹一口气,一边用湿帕子净着手,一边道:“早料到你会如此,我已吩咐了安康,将我平日用的惯的东西都搬过来,你一日不走,我便一日呆在这儿,将你护着。” “我不需要你护。” “那你需要什么,你需什么,我便是什么。” 云间咬咬牙,静静点头,“我是缺一样东西。” “唔?” “缺一条看门狗,你若实在不肯走,我便用链子将你拴起来。” 十三公子面上一阵羞愤,认真地道:“不要再提那桩事情。” 云间烦躁地瞥他一眼,她是真的不愿意看见他,看见他心里就冒火,连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说话,交流一下信息都做不到,她知道这样实在是不够冷静,她也知道慕容笑手里一定掌握着一些她知道的信息,可是看着他,她不想多说一句话。 云间便哭了起来,忧伤地道,“你别再缠着我了好不好,我一看见你,就想起铮哥哥,我心里生不如死,你若真的在意我,怎舍得如此……” 她这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十三公子看着心里便打起了鼓,他知道她只要在需要时,从不吝啬眼泪,说哭就能哭得出来,心里一半认为她在演戏,一半担心她是真的难过,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好在是这时候安康推了门进来,是按照十三公子的吩咐带来了些衣物什么的,同时带回来一个消息,说若筝公主早上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一直腹泻不止,这会儿已瘫在马桶上起不来了,御医已经过去看过,说寻常吃坏了东西,不至于来得这样急这样狠,多半是遭了暗算。 十三公子只能撇下云间在这边半真半假地哭着,回了珺王府。 待他走了,安康在云间肩上推了一把,“姑娘,殿下都走了,您就先别演了。” 云间微微抬眼,吸了吸鼻子,用绢子将眼角的泪花擦了擦,“若筝公主让谁暗算了?” “大约是子钰世子吧……”安康回道,“一早就子钰世子来过,送了些吃食,若筝公主性子虽然随了胡人粗蛮,心思还是很单纯的。” 师子钰干的啊,那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一定是听说十三公子赖在醉月楼不走的事,看不过眼,下个泻药什么的,将十三公子敲打敲打,这次是泻药,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不过师子钰怎么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是李慕游告诉他的? …… 长公主府里,师子钰捧着一把金豆子在路上闲闲地溜达,看起来十分地悠哉。师子归认得,那是师子钰作弄人得逞之后一贯会有的表现。 “听说你去珺王府了?”师子归问。 师子钰懒懒地应一声。 “去干什么?” 师子钰便将自己去珺王府,忽悠傻若筝吃泻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师子归蹙眉,想起上次十三公子因云间的事情打师子钰那一回,问:“你就不怕他再来打你?” 师子钰将抛起的金豆子稳稳接住在手中,转过眼来,“那又如何,我是打不过他,他若跟我动手,我便骂他,我已准备了上千言不重样的话,做了亏心事的人,有些话说一句,可比打一顿有用多了,他尽管来,小爷备着喇叭等着。” 师子归觉得她弟弟这赖皮模样实在不像话,正想要教育,安仪长公主缓缓行来,远远就道了一句,“子钰说的不错。” 师子归转眼,恭恭敬敬地向长公主行礼,安仪长公主粗粗看一眼,道:“子归,你弟弟这是在用脑子做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学自己动动脑筋,上回母亲进宫,陛下已有意要随便挑个人家将你打发了,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也该有些作为才是。” 师子归低着头不说话。 安仪长公主继续教育道,“你就是心肠太软,可这世道,心肠好有什么用,你既没有若筝公主那样的好运气,便该醒醒,学学沈云间,这前面的局势打开了,后面不需做什么,那人便自个儿往她身上贴,本宫已差人在宫里打听过,这次十三去缠着沈云间,竟还是陛下的吩咐,她是比你多长了颗脑袋还是比你生的美貌,你有什么不敢与她争的。” …… 醉月楼里,十三公子回来的时候,云间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地合起房门,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手臂搭上那女子身体的时候,明显感到她微微的一震。 “醒了?”十三公子的声音有些低哑。 云间低低地应一声,“你怎么又来?” “陛下让我哄你……” “借口。” 十三公子不说话。 她转过身坐起来,“你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缠”这个字用得让十三公子很不喜欢,从来都是女人缠着他,还没有他去缠别的女人的道理,况且自从慕容铮出事之后,他原本已经没打算再纠缠她,只是南帝忽然给了这么个任务,似乎忽然让他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借口,于是便将计就计了。 十三公子坐起来,拢了拢衣襟,“你到底要如何,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去做,别再让我猜。” “我要你弑君你做么?” 十三公子垂目,“这需要时间。” “哦?” “云间,”十三公子认真地道,“争天下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六哥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冒险,不能有任何一点差错,不能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可我已经是一个人在世上了。” 十三公子抱歉地垂首。 云间静静地道,“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从一开始到现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后来我发现,错不在我,在那个源头,在你十岁那年,十里红妆仪仗满街时,说的那一句话,给慕容典的那一个借口。你那时为什么不愿娶我?” “我那时还小。” “不,那时你是为了师子归,可是你,却在千方百计救回师子归之后,不要她了,现在在我面前,连提都不想提起她,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动情的话,难道没有对师子归说过吗,大概说得更多更好听吧。” 十三公子微微地摇头,“我跟她已是过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过去?” 他便又摇头,“不会,永远不会。” “为什么?”云间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青年,一瞬又笑起来,“是不会过去的,你我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一段尚未结果的情,还有已经尘埃落定的万千杀孽,和铮哥哥一颗血淋淋的心,你就算忘得掉我,也绝对忘不掉他。看着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想到他,你的良心会痛吗?” 十三公子原本是看着云间的,听到这一句,便愧疚地垂下眼来,良久才道,“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无法和他比较。” “回答我,看着我的时候,你的良心会痛吗?” “会。” “那好——”云间深吸一口气,端正了身体似做了什么决定,轻而坚定地道:“既然纠缠躲不过,那我……便嫁了你吧……” “慕容典不是想要原州商会的粮米么,当年南国以十万粮米做聘,韩国欠你们的,我还给你,欠我的百万杀孽,和铮哥哥的命,你用慕容典的命来还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1 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因云间此时是个庶人的身份,嫁人这事儿不过是从一个住处搬到另一个住处而已,为免夜长梦多,十三公子第二天就将这事情给办了,除了府中暗暗地做过些装点,外头一个人也没有惊动。 醉月楼里,谢白衣给云间写了一张契,表示原州商会自愿向朝廷捐纳十万粮米,这十万粮米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战事紧张,很快就会吃完,如果在吃完这些之前,南帝还解决不了户部那摊子烂事,必还是要继续打原州商会的主意。 “我会尽快将其余粮米转移出南国境内,也会离开金都暂避风头,只是你为何不愿跟我一起走?”谢白衣问。 云间不回答。 谢白衣不解地问,“你真的要嫁给慕容笑,何必?” “这件事情不会大肆操办,一时间内知道的人很少,哥哥,你会将这事告诉师父么?”云间问。 谢白衣想也没想,“会。” “师父会在意吗?” “当然会。”谢白衣又是想也没想,解释道:“当初你嫁给宸王是情势所迫,可是你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做这样的决定!” 云间淡笑,“我知道师父就在辰军中,我也知道凤凰胆是师父让哥哥送来的,师父一直清楚我在金阳城里的动向,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对于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已经开始想不起来,他带着我逃亡的那一年,我们之间都有过什么,我只清楚地知道,他趁那时,拿走了我身上的军阵图。” “你在怀疑他?”谢白衣蹙眉。 云间坦白地点头,“他的身份我心中已经有了推断,他想做什么我也大概能理解,但我不知道,我那样敬重和信任的人,到底拿我当什么?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一向擅长狡辩的谢白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所了解的赵知身,对云间的感情十分复杂,似乎赵知身一方面不希望云间卷入这些是非,一方面又从旁暗暗看着一切发生,并没有施以援手。 “他大概是拿你当做分身吧。”谢白衣这样道。 “分身?”云间笑起来,“他已经布局了很多年,要为了秦家和槐夫人向南帝复仇对吗?他当年找到我,只是复仇开始的第一步,调教我,把我丢在花楼足足三年,忍受磨砺,是为了让我变成一个,跟他更像的人,然后去帮他做一些,以他的身份不能公开做的事情。” 谢白衣有些愧疚,便不接话。不错,在云间在醉月楼的后院苦苦挣扎磨砺的三年里,他和赵知身其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她小小的身躯与那些狰狞的嘴脸周旋,看着她从一开始的不愿屈从,渐渐学会隐忍,学会不动声色地反击,看着她越来越像他们想要的样子。 看着谢白衣的沉默,云间轻笑了一瞬,眼里泛起了一丝泪光,“没关系,我感谢你们把我变成这样一个铜皮铁骨的人,自然这不全是你们的功劳,我也很感激,在我垂危时他送来凤凰胆的情义,也感激我在霍北小产时,他将我救起,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出来与我相见,大约是料到我已经开始察觉,不想与我面对浪费口舌吧。” “但是,我还没有办法坦然接受,在我最无助恐惧的三年里,他可以就那样视而不见,但若没有他,我连那样黑暗的三年都不会有。所以我心里总怀着一丝对他的敬爱,不舍得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度他,”云间说着,将那枚藏着护身符的腰坠拿出来,交给谢白衣道,“哥哥此去与师父会和后,将此物交还给他,告诉他,若当真在意这件事情,便亲自来金阳城,将我带走。” “若他不来,我余下的一切,你们都不要再管!” …… 十三公子是用一顶八抬大轿将云间抬出醉月楼,抬回珺王府的,那轿子外面看与普通的轿辇没什么不同,掀开来看,里头却是暗藏了一派喜红,好像巨兽张开的血口,红得扎眼。看起来很隆重,但从外面,也看不出到底在隆重什么。 行到珺王府门前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声,将云间吓得心中陡然一震,依然没有要下轿的意思,十三公子便命人直接将轿子停去了云间过去常住的那间院子。 这院子里头可就别有洞天了,房檐上树梢上,一串一串挂着红彩,窗上和树干上,都贴上了喜字,整座院子红艳艳的,像着火了一般。 云间懒得说什么,抬脚走进去,推开门,被那血一样的颜色刺得睁不开眼,垂首坐在一处,沉沉地呼了好几口气,忽然唤了一声,“铮哥哥。” 彼时房中只有十三公子与她两人,这一路上云间又都没有说过话,十三公子正在妆台用细笔蘸着眉黛,忽然听到声音,不禁地应了一声,然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云间抬起头来,对他甜甜一笑,一派天真地道:“人说一女不嫁二夫,你若真心诚意地要做我的夫君,我便将你当做那人,就这样唤你,可好?” 他握笔的手僵在半空,望着她的眼睛,眼底黑潮涌动,仍有一丝与生俱来的桀骜使他愠怒,但终是静静展颜一笑,嗓音一丝喑哑,“好。” 云间便牵唇笑了一瞬,欢欢喜喜地走到妆台前,背身坐下,扬起脸来对着他,让他给自己上妆。 因过去总在花丛里,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十三公子是会用的,拇指摸了摸她的脸蛋,仍是软软弹弹的,擦粉有些多余,便就省去了这个步骤,又将细笔在黛中蘸过,十三公子捧起她的脸来,下笔时却有些手抖,满脑子都在回想那个声音,“铮哥哥,铮哥哥……” 画过一条,不满意,擦掉,又画过一条,仍不满意,擦掉。 一道眉,反反复复描了许多回,一地沾着黛色的白绢。 他的手还是静不下来。仍想再做一次尝试的时候,云间握住了他的手腕,依然抬眼看着他,目光明明神采奕奕,但又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看什么。 她说,“铮哥哥不懂得描眉,做不好没关系的。” 十三公子握笔的一只手臂便爆起了青筋,将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挥开,冷冷地说,“我会!” 而后便紧紧抿着唇,将她的脸端起来,稳稳地画下两道远山,又开了口脂,在她唇上涂抹,涂完了,水润饱满的十分可口,干脆一口含下去,也不吮吸,也不攻掠,只是用牙齿衔住一瓣嘴唇,很重很重地咬着,迟迟不愿松口。 云间被咬得很疼,她知道他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那样叫他,那样刺他的心,可是不然呢,除了更进一步更深层次地折磨他,她找不出做这件事的其它理由啊。 她便痛也忍着,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直到十三公子的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才不舍地松开,看着她滴血的唇,自己的唇上也沾着鲜血和口脂,亮晶晶的,像一滴血泪。 他赌气地看着她,她嘟着高高肿起的嘴唇,盈盈地笑着,笑着说,“疼。” 如果是生在民间,她一定能成为一名顶级的戏子,她伪装出来的笑可以那么天真,像还没出周岁的娃娃,痴痴傻傻的,她笑着说疼,十三公子便受不了,俯下身紧紧地将她抱住,越过她的肩颈,暴躁而委屈,“不好,一点也不好,不要那样叫我,我不是,我不是他,是我,你睁开眼睛看一眼,是我!” 说着又将她松开,眼神破碎地摇着她的肩头,乞求她睁开眼睛,好好地看自己一眼。 云间的眼神却格外迷离,仿佛忘了什么,又仿佛陷在梦里,迷茫地问,“铮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好像,疯了?” 那样的眼神,他从来没在她眼里见过,他习惯看穿她的伪装,这一刻却怎么也看不穿,看着看着,仿佛陷了进去,找不到伪装中的一点点破绽,十三公子有些头晕目眩。 疯了……究竟是谁疯了? “云间,”他捧着她的脸,试图将她唤醒,“你怎么了云间,你醒醒,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差点就要信了……” 她的眼神却一动未动,还是呆呆地望着他,呆呆地,痴痴傻傻地一笑,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笑着说,“真好。” 十三公子震惊地看着怀里依人的鸟儿,看着她的眼神在房间四周转了转,然后紧张地将自己搂紧,缩入他的怀里,指着那一簇一簇的红艳,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中,怯怯地说,“火,起火了,有人要杀我们……” 她说着哭了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顺着十三公子衣襟的缝隙滑入脖颈,很快就濡湿了一片。 十三公子眼神慌乱,抖着手在她乌发上松松地拍两拍,如鲠在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 害怕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她哭着哭着,又好像是睡着了,十三公子半蹲着抱着她,维持着这姿势,时间久了有些体力不支,试着动了动,见云间也没什么反应,便将她打横抱起来,先放到了床上。 到此时为止,十三公子还是不知道云间在玩什么套路,她像是病了,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一种病,又像是疯了,但显然疯得还不够彻底。 认真想了想,十三公子觉得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疯了,必是研究出了新的戏码,来折磨自己。想清楚了这个,十三公子就不那样紧张了,随便她怎么玩,他奉陪到底就是了。 红艳艳的床帐与床单,将一小片天地围起来,依然如巨兽的血口,但十三公子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只觉得这样铺天盖地的颜色,将她衬托得更加冰雪动人,无论如何他等来了这一刻,无论如何,她答应将自己交给他了。 便也不再征求她的同意,十三公子伸手去解云间身上的衣,有一阵风顺着敞开的领口,吹入她的身体,云间的身子轻微一阵,微微睁了睁眼睛。 虽然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打开,但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蹙眉四下看着,眉头便越皱越紧。 十三公子以为她在介意他给自己脱衣服这事儿,本也没想干什么不光彩的,不过是想让她睡得舒服一点罢了,介意就算了。 扯了被子正想给云间盖上,云间看着那大红色的喜被向自己铺来,好似一股浓稠的血液汇聚成洪水,只看一眼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一瞬便从床上弹起来,躲过盖向自己的棉被,又一次钻进了十三公子怀里,扯开他两边衣襟,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别,把这些都收起来,我害怕。” 她可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地投怀送抱过,十三公子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但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左右四下看过,轻轻地问,“你受不了这些装点是么?” 云间只埋着头,躲在他怀里,发着抖,不说话。 十三公子的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眼底依然有一丝愠怒。 他知道她不是真心实意地嫁自己,但他是真心实意想娶她,这房里的一切都是他亲手一点一点布置的,她不愿就不愿,只要她说一句,撤了就好了,何必用“害怕”这样戳心的字眼。 但那一丝怒火很快就在思考间平复下来,十三公子确定,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她后面会干出的让自己想要呕血的事情一定还有很多,怎能为这一点小事恼怒。 “安康,安康。”十三公子对外大喊。 安康急忙进来,见十三公子和云间就着一件衣裳,已经揉作了一团,有些非礼勿视的反应,侧着头问,“殿下什么吩咐?” “把这些全都撤了,凡是这种颜色的东西一样不留。”十三公子道。 “那喜服……” “不换了,都撤了吧。” “唉。” 安康猜十三公子和云间必是又吵架了,急忙喊了人进来收拾,十三公子便抱着云间坐在不碍事的一处,看着手下的人拆房子,心里的滋味有些五味杂陈。 但好的是,云间因为不想看见那些颜色,一直很乖,就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像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就这么一直疯疯癫癫的,那也很好。 “殿下,都收拾完了,您看看还有什么漏下的没有?” 房间又再次恢复了一派素淡和古朴,十三公子烦躁地左右看看,指着那桌上的饭菜,“凡是带点红色的,通通拿下去,院里的红花全都摘了,下去吧。” 安康干干地应一声,照着吩咐做了,出了门来,一旁的人道:“这又是什么讲究,姑娘以前没这么难伺候啊。” 安康望了眼天,默了一默,“大约是一种情趣吧。” 房间里,云间从十三公子的怀里出来,目光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些嫌弃,走到新铺的素洁床单上坐下,垂首发呆。 十三公子垂一口气,走上去问,“你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出来。” 云间迷茫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抬手在自己的唇边碰了碰,感到很疼,看了一眼指背上新鲜的口脂,云间问,“你干的?” 十三公子瞪眼,“不然呢?” “死变态!” 十三公子持续瞪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发现云间的眼神又暗了下来,并不空洞,但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却没有打算说出来的意思。 她思考,他观察,时间缓缓流淌,过了许久,云间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谢白衣写给自己的东西交给十三公子,“拿去,我不欠你什么了。” 十三公子接下,问:“谢白衣已经逃了?” 云间懒得理他,走回床边,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脱到只剩一件小小的亵衣,圆润纤细的肩头在冰凉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十三公子不解地蹙眉看着,“你……” 她的眼睛一抬不抬,扯了被子钻进去睡觉,一副爱看不看,看了也不给你的潇洒模样,惹得十三公子心里一浪翻过一浪。凭他的性子,一向是别人敬他一尺,他需还人一丈的,譬如云间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挑衅,此时必要扑上去大干一场,教育得她下不了床,才算是对得起男儿本色。 但另一个念头,又敲经念佛一般地规劝着自己,她身世凄惨,脑子还坏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跟她计较。 那边云间已经在这一浪一浪中睡着了,十三公子将她的睡颜看着,不信她能睡得这样快这样稳,只当她是装的,心里有些暗自反省,自己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简直自讨没趣。 …… 皇宫里,十三公子将十万粮米的捐呈上,南帝十分满意,只是不免好,“这么快,你答应了她什么?” “答应等臣册为太子,陛下百年之后,分一半江山予她。”十三公子回道。 “什么混账话!” “是混账话,可她却信了,臣几番探问,才明白她的心意,她是希望待臣有了那样的权利,便将六哥追封帝号,容她一个太后的位置。陛下也知,她对六哥情深意重,虽有心天下,但终究是个女子,又不愿另嫁,这便是她想出来的最妥帖的法子。” 其实给沈云间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让她能够继续在政治中舞蹈,对百年之后的南帝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而有轻重的是,追封慕容铮,便是向天下人公开,说是去寺里修行的慕容铮,其实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因何死的,为何追封,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详尽准确地记入史册,那使官的笔可是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 南帝并不在乎他百年之后的江山是什么模样,又会承谁之手,但他在乎自己的名声。 便就拂了拂手,“你只管哄着她,此等要事绝不可由她儿戏。” “陛下不同意?” 南帝不语,显然是绝不可能同意。 十三公子便拱起手来,“臣明白了,臣告退。” 走出养清殿时,十三公子的唇幽幽牵起,眼底默然地微微一笑。这是他给南帝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这个自私且固执的老叟,依然不愿珍惜。 …… 珺王府里,若筝公主手里握着一根枯黄色的狗尾巴草,委屈地站在一旁,见十三公子回来了,委屈地解释,“我,找她说话,她,哭。” 十三公子急忙朝床上看去,看到云间只穿着一件小亵衣,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自己藏在床角,抱着膝盖哭得瑟瑟发抖。 若筝公主也很委屈,她没有一点点恶意,只是听说云间住进来了,上次在醉月楼的时候,与云间接触过一回,知道她听得懂胡语,于是欢快地找她来聊天的,进来的时候,看见云间是睡着的,便用狗尾巴草逗逗她,云间醒了,就被自己给吓哭了。 十三公子先是跑过去,将缩成团的云间抱住,伸手在她眼前一摸,五指皆湿,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他用身体将她的视线遮挡住,又飞快地在若筝公主身上扫一眼,怒而急地,“谁让你穿成这样!” 若筝公主仍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她嫁进来才没过几天,一直是这么穿的,十三公子也懒得管她。若筝公主小声地解释,“喜娘说,你不脱,我,一直穿……” 十三公子已顾不上管她,三言两语打发了,试着将云间的身体展开,但云间好像怕急了,闭着眼睛不停地哭,挣扎了几番无用,便自觉地一头扎进十三公子怀里,扯着他的衣襟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十三公子只好轻轻拍打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听着她叫自己“铮哥哥”,听着她无助的呜咽。 他紧紧抿着唇,眼底满是苍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3 她是演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哭着哭着又睡着了,十三公子将她放下,走出院子里来。 安康急忙迎上来,“殿下,若筝公主那边也哭着呢,您要不过去看看?” 十三公子听见有人哭就头疼,想说不管,但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若筝公主被安排在一座稍大的院子,并不僻静,院子里各色玩乐的东西准备了许多,因十三公子自己一点也不想管她,只求她自己跟自己玩就好。 但若筝公主也是很可怜的,除了从霍北带过来的一个婢女,她跟所有人交流都很困难,有时说些断断续续的话,还会得来旁人一个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所以她对云间的到来一点抵触都没有,虽然他们霍北女人,从来没有跟别人分享丈夫的规矩。 十三公子走进去,见若筝公主还是没有换衣服,呜呜地哭着,十三公子站在旁边看了好半天,觉得自己该说点安慰的话,开了口,终是一句,“她怎么回事?” 若筝抽了下鼻子,抬起脸来,撑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若筝,进去,她,醒,饿,穿衣服,若筝点灯,她,啊……” 十三公子蹙着眉,听得一知半解,若筝公主迫于语言障碍,也跟着着急起来,索性站起来,一个人分饰两角,将经过一丝不苟地演给十三公子看。 因样子滑稽,还惹得安康在旁边忍不住嗤笑出声一次,被十三公子冷冷地瞪了回去。 大概就是,若筝过去云间那间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先是用狗尾巴草逗云间,逗醒了,云间便也认出了她,坐起来跟若筝公主说话,若筝公主看见那房里桌上摆着很多样式可爱的点心,问云间自己能不能吃,正好云间也饿了,就让若筝公主去点灯,帮自己把衣裳拿过来,若筝公主于是照做,点了灯走近的时候,云间好像看见了什么,捂着胸口好像想吐,又抬眼看了看自己,忽然就抱着头哭了起来,若筝想上去问她怎么了,云间于是一直躲,躲到了床角,一直哭一直哭,嘴里含含糊糊地叫着什么哥哥。 表演完了这些,若筝自己倒是不太想哭了,睁着大眼睛将十三公子看着,意思是自己真的没有招惹她,自己也很委屈。 十三公子沉吟一声,点了下头,“知道了。” 说完朝若筝公主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抬脚准备离去,若筝公主急忙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脸上仍然有些委屈,“若筝,衣服,你脱。” 说着,干脆拿着十三公子的手伸到自己胸口,让他给自己脱衣服,十三公子像碰到了刺一般,急忙将手掌收回,甚至有些尴尬地背到了身后,对守在门口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进来给若筝换衣服。 若筝公主看着十三公子走出去,羞愤地跺脚。 安康跟着十三公子出来,脑袋里还在回忆若筝公主方才的表演,因事情发生的时候,外面的人知道云间没穿衣服,府中的男丁都在外面守着不敢进去,侍女也解决不了,便也在外面干等着,只有若筝公主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若筝公主实在不像个会说谎话的人,安康想了想,追上十三公子走得飞快但并不知去向的脚步,小心地道,“殿下,还是请御医来看看?” “看什么?” “姑娘是不是……病了?” 什么病是这样的症状,那是疯了傻了! 十三公子怒吼,“你看不出来她是演的吗!” 安康噤声。 安康不知道云间是不是演的,但他知道,假如云间不是演的,而他家殿下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十三公子又急急行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折返了方向,路上正看到一朵开得正盛的火红的秋山茶,牵起袖子摘下,大步地朝云间居住的那间院子走进去。 房里灯还亮着,云间依然维持着他离开时的睡姿,十三公子背手拿着红花走近,垂目静静将她看着。 她好像有睡不完的觉,就好像被吓走的魂魄,需要长时间的休眠才能重归附体。十三公子伸手,在她脸上柔柔地刮过,抚摸着微微肿起的下唇,见那女子的唇不禁地抿了一瞬,背后拈花的手暗暗用力,终是没舍得将她叫醒,再受一次惊吓。 红花落地。 十三公子吹了灯,脱去外袍钻进被窝里,想要抱她的时候,云间也十分配合,自己就凑了过来,在他的脖颈下蹭了蹭,轻轻嘤咛一声,柔柔地问,“你回来啦。” “嗯。”他应。 她心满意足地搂住他的腰,衔着暖暖笑意睡去。 就这样吧,也好。 …… 一早,十三公子未去上朝,因他想看看,是不是跟上一回一样,她只要一觉睡醒了,就是真的醒了。 结果也不出所料,云间一睁眼,便将紧紧搂住自己的人狠狠推了一把,也不说话,只是嫌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没有被剥去更多,适才放心了一些,赌气地将棉被一下卷走,留十三公子穿着中衣躺在那里,被晨风激起一身的寒颤。 “你睡了多久?”十三公子问。 云间还是不理他,把脸撇向一边。 十三公子自问自答地道,“足足三天三夜了。” 云间适才猛得一回头,眼底震惊,又怀着些犹豫。 十三公子盯着她的眼睛看,看着看着,冷笑了一瞬,起身穿衣裳,看见地上一朵快将枯萎的红花,急忙踢进了床下。 她连自己睡了多久都不知道。 “昨天若筝来过,说你欺负她。”十三公子整理着衣襟道。 云间仍裹在被子里,听见他这样说,趾高气昂地道:“对啊,我欺负她怎么了,你把我请进门来,不就是让我作威作福的,欺负她一个我还嫌不够,要多弄几个女人进来,站成排给我欺负。” “刁蛮!” 云间依然瞥眼,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下一步她就要把师子归也弄到十三公子的床上,看他怎么办! 正谋划着,十三公子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转眼看云间,“起来,还睡!” 云间低头在被子里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十三公子便俯身趴下来,将她圈在墙壁,瞟一眼她露在被子外的半截脖颈,“好意思脱,不好意思穿了,要不要本王帮你?” 云间垂目,身子暗暗地又往被子里藏了藏。 十三公子将她微小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又勾起邪邪一笑,“紧张了?昨夜在本王怀里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这也忘了?” 云间缩。 十三公子凑近,“嗯?” 云间再缩。 十三公子再凑近,本想在她唇上咬一口,念着已经被咬出了伤,便忽得凑到她耳边,一口含下去,用牙齿惩罚似得叮住她的耳珠。 云间便又是紧张地一缩,心里已是千回百转,恨不得再昏过去算了。十三公子却适时地松开,将她的衣裳抛过来,“起来,我带你出去。” “干什么?” “上香。” 云间蹙眉,香有什么好上的,但上香起码不算坏事吧。十三公子说完,便走到一处坐下,瞥眼看着妆台上的镜子,从镜子里暗暗看着云间的一行一动,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待云间穿好了衣,走到妆台前坐下,才发现口脂唇纸这些有颜色的东西都不见了,十三公子在那头翘着腿,用手指悠悠地点着桌子,悠悠地道:“你病得鬼一样的样子本王都见过,装扮起来给谁看,何必浪费那功夫。” 云间冷笑,“自然不是给你看,你没那福气!” 他置若罔闻地嗤笑,“本王就是喜欢原汁原味的,像昨夜里一样。” 云间咬牙,差点掰断了手中的木梳,昨夜怎么了,她干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吗,因自己一点不记得,所以拿不出话来反驳,心里便愈加堵得厉害。 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就上了马车,十三公子说要去城外寺里烧香,云间刚好也不想闷在那小院里透不过气。 路上她将车帘掀开,想要探出目光看一眼人间,被十三公子飞快地将帘子放下,阴阳怪气地道,“看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跟本王在一起?” 云间翻着嘲笑的白眼,“那又如何,世人轻贱女子,无非‘下贱’二字,骂男人的方式可就多了去了,你不过是捡了个兄长剩下的望门妇,且洋洋自得,又不过是将一颗真心捧上,被人揉成血泥,还笑着说不疼的可怜人罢了。” “本王昨夜就该一鼓作气,将你那嘴撕烂!” “你尽管撕,撕烂我的嘴,也撕不烂我的心,撕烂我的心,便能看见那里头满满当当地装了一个人,再容不下一点点你的位置。” “慕容笑,我真庆幸你喜欢我,若不是喜欢我,像你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我还真想不到拿什么可以对付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4 血色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金阳城外几里地,有寺名宝塔,寺中建宝塔七座,存七位名师舍利。 江南是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因繁华而不适宜隐世修行,因而庙宇稀落,有名的庙宇更是少之又少。 因而金阳城外的这座白塔寺,已是周遭数座城镇中,百姓心中最为灵验的一座,无论初一十五,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天家亦对此地隆恩厚重,几乎每年都会主动拨款修缮,起先一座平凡庙宇,经年下来,已拥上千厢房,僧侣数百人。 也常有失意或不得志的官侶商贾,在此一住就是半年乃至成载,这寺中之繁华,看得说不得。 一路上,寻常的香客都很虔诚,有人缓步前行,有人三跪九叩。 十三公子嫌繁华过了头,遂让赶车的换了条路,走一条偏僻的小路,从偏门进去。只是小路过于偏僻崎岖,马车不能通行,十三公子先探出头向外望了望,望见一派秋色萎萎的好风景,于是把云间拉了出来。 云间一点也不想走路,站在土阶山道下,问:“你可不像心中有灵之人,来这地方做什么?” “还愿。”他微微一笑,一如初见时嗓音清冽。 云间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他的愿望都不是什么好愿,老天成全他,那是老天瞎了眼。十三公子一眼就能看出她目光里的诽腹,直接牵她的手,拉着就往土阶上走,顺口念叨一句,“懒死了!” 云间就是懒,凡是能不多走的路,她一脚都不想多迈,大约是因为过去劈柴烧水的足足干了三年,把对劳动和运动的热情都耗光了,又大约是因为之前病了太久,身体已经习惯了疲惫的状态,又大约是因为心里藏着的故事足有千斤重,负重而行,步步艰辛。 一截路只走了一小段,云间已经膝上酸软,恨不得直接坐在地上算了,十三公子看着她脸上不甘不愿的表情,只好弯曲了脊背,背着对她说,“上来。” 她懒懒的不想动,十三公子只好亲自拉了她的手,把她驼到背上,一边走一边骂,“懒还贪吃,寻常人家谁会要你。” 她在后面冷笑,“我天生就是公主的命,你们灭了我的国,亡了我的家,你爱伺候不伺候,有的是人想伺候。” 十三公子惩罚似得有意一松手,将云间吓得急忙搂紧了他的脖子,适才换来那青年得意地挑唇一笑。 大约是让那一下吓得吧,剩下的路程里,云间伏在十三公子的背上,心一直在咚咚咚地狂跳,一瞬也没有停止下来,跳得心烦意乱,因而一句挤兑他的话都没再说出口来。 这道偏门看起来十分十分不起眼,简直有些破破烂烂的意思,与宝塔寺外表的庄重很不契合。到了平地上,十三公子将云间放下来,脸上倒是一点疲惫的意思也没有,依然牵着云间的手,步履平稳。 云间并不想给他牵,只是可惜甩不开。 一名穿着僧衣的大师父迎上来,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颔首招呼,唤:“珺王殿下。” 十三公子抿唇高贵地颔首,道:“内子不喜嘈嚷,烦请师父清出一间清净的佛堂,供内子清心敬佛。” 云间听不得“内子”这个称呼,用指甲在十三公子的手心里掐一下,被他更用力地握紧手指惩罚回来。 那师父得了命令,便转身引路,十三公子拉着云间在后面跟着,侧首低声对她说,“专心走路,不要乱看。” 他不许她乱看,无非是担心一不小心遇见个披着袈裟的大师什么的,再将云间给吓着,原本那寺里的红砖墙,就已经足以让十三公子心有戚戚,不过大约是经历了风吹雨打,红墙斑驳褪色,这种颜色对她的影响似乎并不大。 且十三公子还是怀疑,见不得血红,是云间装出来的,她也就在家里装装,在外面发疯毕竟不好看。 可云间还是要乱看,她实在没法相信,十三公子会有烧香的闲情逸致,行过一处时,便见到另有一间大一些的偏门,门里的一段算得上空旷,有小僧守着大锅炉,正在施粥,吃粥的队伍排成几股长龙,一直延伸到偏门外很远,一侧的亭廊下,坐着许多捧碗喝粥的苦命人。 “这粥有什么讲究,开过光的?”云间好地问。 “就是寻常的米粥。”十三公子回答,“怎么了?” 云间摇摇头,“除了亭子里那些吃粥的,排队的那些也不像吃不起粥的样子,至于这大老远的过来吃白食?” 十三公子低笑,在她鼻尖上轻轻捏了一把,“说了不要乱看。” 云间被他这动作惹得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心绪不宁,甚至慌张地在十三公子的手臂上扶了扶,怕自己在这地方就又昏了过去。 行至一间佛堂外,屏退了其余人等,十三公子拉着云间,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让安康等人走进去,将红烛之类,凡是正红颜色的都收起来,收不起来的,便用白布暂时遮盖住,所以云间一进去的时候,皱了皱眉,“这佛堂怎么像灵堂似得。” 十三公子用眼神指指佛像,示意云间还是不要在佛祖面前胡乱讲话,云间不太在意,抬腿走进去,“我算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个正经寺院。” “不正经的是这寺里的人,而不是寺院本身,来都来了,还需怀着些虔诚敬意的好。” 十三公子说着,捧了一炷香认真地拜三拜,在香炉正中稳稳地插好,将云间按在蒲团上跪下,“你就在这里,我会叫人看着,我还是要出去转转。” 云间没好气地问,“你既有正事要做,何必将我带来,烦死了。” 十三公子沉一口气,懒得回答,径自走了出去。他也不想带着她,可将她放在府里,若筝那种事再发生怎么办,珺王府虽是他自己的地盘,可因他是官家出身,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府里惹出点大乱子来,还需费神向官家交代,万一像师子钰那种人硬要闯进去,十三公子本尊不在,手底下的人也确实不好应付。 十三公子走后,云间确实在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一会儿,她试着想一些事情让自己可以静下来,祈求那些亡故的至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祈求来生平安喜乐,祈求轮回相见,共续前缘。 她在心里机械地将所有的祈祷都说了一遍,但又很清楚,自己的心绪依然没有平静下来,她必须要弄清楚,自己在精神游离时,到底是什么状态。 但十三公子派了人将自己盯着,云间先是站起来,百无聊赖地打转,然后悄悄摘了只耳坠藏起来,让这些人帮着来找。 起初这些手下是不为所动的,云间只得无辜地噘起了嘴唇,一缕一缕揪散自己的发丝,动作并不大,似乎每一下都在给他们考虑的机会,她说:“你们不找便不找吧,若是你们殿下回来,看到我这样衣冠不整的,起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十三公子早跟手下的交代过,云间花样多得很,只要不要命的事情,她说什么都不要管她。手下的确是这样落实的,可是她拿起这么个没羞没臊的武器,就让手下的很难办了。 领头的那个使了眼色,自己继续盯着,让其余几个帮着去找,云间便在一旁左转转右转转地指挥着,终是在手下的不注意的时候,走到一尊盖着白布的东西旁边,忽然伸手将白布扯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功德箱罢了。 可是功德箱是红色的,正红色,血一样的颜色。 云间的眼神顿了顿,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遮掩的,但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又用白布重新盖了起来。 那边耳坠也找到了,交还给云间,云间便回到蒲团上跪下,心里不禁地想起那血红的箱子,那像一口盛满了血泥的容器,沉而腥,好像用手碰一下,就会碰到满手擦不净的浓稠血液,那口箱子沉在她的心里,无限散发着血腥的味道,甚至有滚滚血流从箱顶溢出,不断地蔓延扩张,像一个造血的容器,源源不断,要将她侵蚀和填满。 转而又想起那如巨兽血口一般的大红花轿,那洪水一般像自己汹涌扑来的棉被,若筝穿着一身滴血的衣裳,举灯向自己靠近。 云间的手指紧紧握住蒲团边角,满心满眼的血色将她包围,她知道自己不该怕的,可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十三公子的手下已经看出了异状,急忙出去了一个,去将十三公子找了回来,他赶回来的时候,云间正躬身趴在蒲团上,十三公子急忙将她捧进怀里,温柔地安慰,“没事了,我在的,铮哥哥在的,不怕了,不怕……” 云间听着他的声音,在他怀里定了定神,一把将他推开,“你当我瞎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5 你的就是我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看到她的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也看到她因惧怕而紧张出的一层汗水,但从目光中也看得出来,她还是清醒的。 这一次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云间虽然还是会感到难受,但凭着意志足以撑过去,所以她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地紧张害怕,但还不至于被吓哭。 一看到十三公子那张脸,她就来气,一来气,心里的那口箱子就不见了,脸色飞快地开始好转,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十三公子早就听说了她是没事惹事,心里也有些烦躁,简单地回答,“只是随便转转。” “唔,看来是还没有准备打草惊蛇。”云间道。 十三公子瞪她,“就你聪明!” 云间翻一个不屑的白眼,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慕容典看起来可不像个会诚心礼佛之人,但以他的虚伪,也绝不会表露出对佛堂庙宇的不敬,所以手下的人要做修缮佛堂这种事情,他是一点都懒得过问。” 云间说着,十三公子也跟着走了出来,那位带他们过来的大师父,很快也便迎过来相送,又行至偏僻的一处,十三公子吩咐安康将一口沉甸甸的匣子送上,道:“内子近来心绪纷杂,今日在佛前叙一叙,一时好了许多,这是香火钱,有劳师父。” 那师父遂将匣子打开一点,云间瞥眼看过去,满是灿灿的黄金。只见那大师端着匣子的手又是一沉,急忙推回来道,“为世人静心解忧,乃佛门功德,珺王殿下不必如此。” 十三公子不接,云间便也将箱子推送回去,娇滴滴地道:“夫君待我情比金重,怎是这一点俗物可比,还请师父念弟子忧思繁重,莫再推辞,往后需叨扰的事情另有许多。” 云间说完,便挽了十三公子的手臂,转身就走,可不好再留那人推辞的机会。 这一路走,十三公子便一路在笑,直到不必再演,云间将手松开了,十三公子终是忍不住,笑眯眯地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滚!” 十三公子才不滚,一把揽住云间的肩膀,将她捆进怀里,凑在她耳边说,“滚也不在这里滚,不正经的寺院当做些不正经的事情,不如夫人陪夫君去厢房里滚一滚?” 云间咬牙,摸出一只药瓶,十三公子一眼认出那是猴儿烧,皱眉,“你怎么还有!” “我藏东西的方法太多了,你找也找不尽!” 十三公子亦咬牙,还是那一句,“早晚把你弄上床!” …… 见云间也不是非就见不得红色的东西,来时的警惕便放松了许多,因为懒,两人这回便是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的。 又经过那施粥的地方,云间还是多看了几眼,想起方才的话题,好地问:“来这里讨一碗粥,能得多少银钱?” “一碗三钱,来这里排上一天的队,肚子也填饱了,得的银钱比种地合算。”十三公子回答。 云间了然地点点头。 那所谓的施粥,根本就是个障眼法,不过是以做慈善为理由,虚报账目,将余下的钱财私吞罢了。 施粥只是洗钱手段中的冰山一角,这么大一座寺院,每日开销一定很多,有开销就有虚账可以报,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云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地问,“余下的钱财,流入了谁的口袋?” “那是以前,”十三公子回道,“过去国舅将贪敛来的钱财做善款捐出,再通过虚账,重新敛回,一出一进,是会折损一些,但这些钱财的去向,便查不得了。可是现在高华阳已经死了。” 十三公子说到这里便停下,有些点到为止的意思,云间一向很吃这套,主动接道:“所以高家的人,担心陛下终是要去查国舅的老账,最后恐殃及自身,所以想将那些尚且有迹可查的私财,用尽手段花散出去,虽是赔了钱,但找不到脏银,便是摧毁了罪证,性命可保。” 十三公子肯定地点头。 云间想了想,小声地说,“陛下如果拢不回国舅的那些私财,还是要打原州商会的主意。” “不错,所以要尽快阻止这件事情,把这些正在浪费的钱财截住。” “你在帮原州商会?”云间问。 十三公子不置可否。 “可是,你明明知道,原州商会支持的是叛军啊……” 十三公子展颜一笑,在云间的发上抚了抚,目光溢着倜傥,“那又如何,叛军我自会带兵去平,原州商会是你的,便就是我的。”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云间骂了一句,扭头欲走,正看到孙炽和子姝二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将自己看着,似乎就是在等她呢。 云间向他们走过去,十三公子便也跟了上来,孙炽仍是先恭恭敬敬地向十三公子行礼招呼,认认真真地道,“今日正是十五,小人陪内子过来为故人烧香祈福。” 十三公子撇嘴,眯着眼冷冰冰地问,“孙炽啊,你单单昨天一日,就在珺王府对面的房顶上转了数回,你当本王不知?” 孙炽垂目,子姝不禁地朝他脸上看一眼,便也懂了,孙炽今天说带自己来烧香,不过又是冲着云间来的罢了。 孙炽顾忌着子姝的感受,胡扯道:“小人只是正巧路过。” “哦,我老婆在哪儿你就从哪儿路过,遛狗呢?” 云间急忙瞪了十三公子一眼,被十三公子一眼瞪回去,孙炽和子姝脸上颜色阵阵,变化万千。 孙炽终是识趣,拱手,“小人告辞。” “告辞?好不容易见着活的了,怎不一次看够,刚好,本王也多日未见子姝姑娘,”十三公子说着,往子姝身上一瞟,啧啧地道,“子姝姑娘这手可远没有往日里的细嫩,倒不如跟本王回去享福?” 他这么说,云间便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子姝急忙后退一步,躲在孙炽身后,孙炽便也将她护着,做小伏低地道,“小人对云间姑娘绝无非分之想,请珺王殿下勿要多心。” “啧啧,云间姑娘,叫得多亲啊,是你叫的么?” 孙炽不说话,要不叫啥?宸王妃?叫出来怕将他给气死。 见孙炽如此忍气吞声,倒是子姝先不答应了,又上前一步,见了一礼,道:“珺王殿下,小女子的夫君确曾与宸王妃有些交情,方才小女子听殿下称她为妻,看来是已不将过往的事情放在心上,又何必再在小女子的夫君身上多作计较。” 十三公子听到这话,嘴唇便又抿成了一道直线,家里那个一发疯就将自己当“铮哥哥”叫着就算了,外人再提,一句也难忍。 可是又不好对女人发脾气,十三公子也就只得忍了忍,好声好气地对子姝说,“子姝姑娘这是唱得哪一出,夫唱妇随?可惜子姝姑娘你为了他,将一双纤纤玉手熬成如此,又可知他的心向何处,本王很欣赏子姝姑娘顶撞本王的气魄,也不舍得姑娘如玉一般的人,继续劳累受苦,待本王回城,便差人去府上,将姑娘接去,就这么定了。” 十三公子说完,微微地笑一瞬,明明是很温和的笑,眼神却有些骇人。孙炽听不下去,想要上前理论,被子姝急忙拉住,眼睁睁看着十三公子将云间拖走,没入人群里。 马车里,云间被凶巴巴地塞进去,瞥眼不愿看十三公子。 那头仍是笑吟吟的,“不是你说,要弄几个小妾进来给你玩弄?” “无耻!” 十三公子理理袍子,毫不在意地道,“本王宅子大了,也需养几条看门的狗,这孙家父子,倒是两条不叫、但是会咬人的好狗啊。” 云间蹙眉,“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十三公子扬起下巴看她,对视一阵,忽然凑近,在云间唇上又咬了一下,“以后不许别的男人看你,狗都不行!” “权利是男人玩的东西,不让我跟男人打交道,让我死好了。” “你要权利做什么?” “不然呢,除了权利你还能给我什么,你那颗被揉烂的真心么,自己留着舔去吧!” “你!”十三公子一咬牙,觉得必须要给云间一点颜色看看,遂对外面吩咐道:“安康,把车停去无人的地方!” 安康得了令,将马车驾得飞快,寻到一片小树林,栓都来不及栓一下,招呼着随行的人就隐了起来。 只是这驾车的人虽没了,马蹄却仍躁动不安,似感觉到了身后车厢的异动,马头高昂,懵懂地发出一声声嘶鸣。 车里,云间已经被挤得再无一处可以容身,本就不大的一片空间,硬是因那人的拥挤,而腾出好大一块地方来,但云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 十三公子已将她揉成了一团,严丝合缝地与自己的身体卡在一处,嘴唇在她口中攻城掠池的同时,掌心覆上一团绵软,用力地挤压,仿佛要把藏在里面的那颗心给掏出来,一起揉烂,看谁还嫌弃得了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6 添堵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虽然在花楼里理论课上过不少,但实战经验毕竟有限,云间还没有学会在这种事情中找到真正的乐趣,所以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就能提起兴趣来。 但是十三公子不一样,狭小逼辄的空间里,十三公子以绝对的力量将云间压迫着欺负着,云间只是被欺负的喘不过气来,他则是另一种喘不过气来。他原本早就有很多机会可以做成这件事情,他也不是个守原则绝不强人所难的正人君子,是不是非要做这个事情,全看他的心情。 今日十三公子很有心情。 衣裳已经被拉掉了一截,云间只顾得上挣扎,但她的那点力量,挣扎看起来不过是假惺惺的推脱。 马车里动静闹得有点大,那马蹄又躁动起来,林间浊暮,骏马长嘶。安康远远看着,感觉这事儿大约是要成了,于是识趣地对其余人打打手势,又往远处退开好远,心里还有点暗暗地为他家殿下欢喜。 但他家殿下一点也欢喜不起来,松开云间喘息的时候,看见她紧闭着眼睛,仿佛如临大敌,裸露的肩头细细颤抖着,倒是不挣扎了,就是很怕很怕的模样。 若是在过去,十三公子是不会在意她这种反应的,因她在他心目中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怎么都是演的,可是现在真真假假,越来越难以分辨。 十三公子想看她的目光,去辨别一番真假,于是将手掌伸去捧着她的脸,拇指抚着她的眼皮,要将她紧闭的双眼扒开。 他的掌心很烫,脸颊被捧着的时候,满是温暖柔和的触感,云间睁了眼,却垂下了头,小声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男子按下欲1火,耐心地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准备什么?” 云间依然委屈巴巴地低着头。 十三公子看着她,“你既然答应跟了我,便知道这事情是早早晚晚,我总不能一直……哎,算了。” 十三公子说着,将她被自己扯乱的衣裳重新归拢好,回到一侧坐下,瞟了一眼,把仍在失神的云间拉过来揽在自己肩上,想了想还是不大甘心,强迫抬起她的脸,又在唇上狠狠得攫取了一瞬,松开,念叨一句,“真喜欢亲你。” 云间听得心里咯噔一跳,那种被亲吻的触感仿佛还在唇齿间,怪怪的。 就这么紧挨着坐着。 有一种心智不坚定的人,说服别人的时候总是一不小心却说服了自己,十三公子便是这样的,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在云间说要嫁了他那一刻,他分明地知道,云间从身到心都没什么诚意,可他那时候在想,这样能时时看见她,已经很好很好了。 喜欢一个人,迁就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又过了好久,安康见那马车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便先靠近了,在外头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于是大着胆子拉开了一小截车帘,见他家殿下搂着云间,云间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十三公子已经闭目睡着了。 安康心中大喜,认定这事儿绝对是成了,适才招呼了人,一齐往回城的路上走。 路上十三公子就已经醒了,只是难得云间这么乖,依在自己怀里,他便一直这样顺着她,不打扰她好了。 回城时天已经黑了,晚膳早已备好,携着云间走进饭堂时,若筝正用筷子在盘子上摆弄着什么,是要将被自己吃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摆回好看的样子。 看到若筝天真的样子时,十三公子心里难免有一丝的愉悦,她能从任何小事中找到乐趣,一天天下来,虽是百无聊赖,但却也算有滋有味。 南朝的天家很少见这样的女子。 见着两人进来,若筝急忙将筷子放下,动作凌乱了些,筷子没有刚好放在筷架上,还暗暗地调整了一下,摆摆手,“若筝,等你们,没有吃。” 十三公子低笑一瞬,云间也低笑一瞬,云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小公主该有的样子,天真快乐,她给公主这个族群丢人了。 十三公子拉着云间在桌旁坐下,云间暗暗地往若筝那边挪了挪,一眼就看出桌上的饭菜,哪些是被若筝偷吃过的,哪些她完全没有兴趣,云间便将她爱吃的那些夹去她面前,若筝笑嘻嘻地接下,用胡语对云间说谢谢。 云间喜欢极了若筝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于是夹菜夹得越发频繁,且两人还用胡语聊了起来,云间虽然胡族话说得不好,但跟若筝交流起来没有问题,若筝终于能敞开了聊天,不住嘴地吃,且不住嘴地说,将她这些天在南朝觉得有趣的见闻全都说给云间听,两人不时地笑起来。 十三公子在旁边看着,心中顿生一股醋意,一则,云间是从不给人夹菜的,原本十三公子认为她是没有这样技能,原来她只是不想,二则,若筝和云间的口味很像,而南人做吃食,总是很小家子气一小碟一小碟的,若筝吃了,云间就没的吃,他看在眼里舍不得。 那边两人聊得欢快,十三公子招呼了安康过来,低声吩咐这些饭菜以后都准备两份,三份也行,安康得了令,却又低低地在十三公子耳边说了什么,十三公子脸色骤变,看她们还在聊天,不甚在意自己,便先一步遁走了。 云间一心二用的本事可是很到家的,当然注意了十三公子的脸色变化,与若筝说了两句,便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暗暗地跟了出去。 十三公子并没有走太远,在一处阴暗下,从手下的手中接过了什么,正转身,看到云间走过来,便将手背在身后,笑着道:“你若是喜欢她,本王便将她多留一阵子,陪你玩。” “我谁也不喜欢,不过是不想理你罢了。”云间说着,眼神朝他身后瞟,但不揭穿,好地问,“你说多留一阵子,你要将她送走?” “唔,现在就送回霍北是不太好看,”十三公子道,“总归她喜欢玩乐,大江南北的风景,想去哪里让她去就是了。” 云间做不高兴的模样,“真羡慕她。” “你想去哪里也可以去,”微微一顿,十三公子有意强调道,“我陪你去。” 云间干干冷笑,伸手,“拿来。” 十三公子侧身,不想给。 云间便走了上去,也没费太大的力气,便将东西抢了过来,似乎是十三公子自己也没有想好,该不该一直将这东西昧下。 他手中的是一卷画轴,云间没有马上展开,因她已经猜到了这是哪一副画,她想拿回房里慢慢地看,一个人看。 “师子钰送来的。”十三公子道。 这一句的意思,是在提醒云间,将这画送来的意图,没安什么好心,希望她不要被此而影响。 云间抱着画,没理他,便转身走了。 房间里,画卷展开一半,云间的手上有些犹豫,她有些没有勇气继续展开,去面对那张脸,却也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开始想不起那张脸的具体模样。 是让它继续渐渐被淡忘,还是再看一眼,加深印象,这似乎是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 仍是想看一眼的,云间将画完全展开,画中背景是宸王府,但是不像宸王府,宸王府的花园里,从不设那种造作的屏风,是作画那天临时摆上的,画里的那个人,依然是分明的轮廓,平和的眉眼,他是那样纯粹的一个人,眼底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任何人将他看一眼,都能一眼看穿。 云间伸指在那画中人的胸膛上戳一下,只戳到了冰凉的纸面,便是再一次面对他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的现实,眼泪婆娑。 她便伏在画上,哀伤地哭起来。 十三公子站在院子里,看着窗纸透出的,昏光下抽泣的人影,深感无能为力。 “殿下,”安康在一旁低声道,“安平侯世子将这画送来时说,宸王用过的东西,像这种纪念品,长公主府里还有许多,绝尘也在他那儿,他往后会一天送一样过来。殿下好意思,就把马杀了,东西砸了,若殿下下不了这狠心,总有一样东西会递进姑娘手里。” “他想干什么?”十三公子问。 安康的声音又变得慎重许多,“呃……安平侯世子说,他什么也不图,就是为了给殿下您心里添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7 孙岩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言出必行,当晚就将孙家一家老小全都请来了珺王府,凡是能搬动的家底一齐搬来,劈了间院子安置这一家人,且别有用心地挑了个小院子,只有两间房。 孙家一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又不得不屈从于珺王殿下的淫威,十三公子也不兜圈子,直接叫人将孙岩和孙炽带去了厅里,高高在上地坐着,睨着眼道,“孙岩,本王这地方可不是给你白住的,你得交租子。” 孙岩和孙炽都知道,十三公子将他们一家弄来,冲的并不是孙炽,更不是子姝,而是孙岩这条老狐狸。 当年孙岩亡了国,撅着屁股在南帝面前求官,寂寂无闻地在南朝为官数载,干得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帮着庆王造反,然后一扭头就将庆王给出卖了。此间隐忍与屈伸,南国当朝还真挑不出几个。 过往庆王就常常大摆门客宴,宸王也有几个交好的属臣聚来议事,如今正一枝独秀的十三公子,倒是门下寥寥,弄几个丢了官职的闲人在府里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听十三公子这样说,孙岩急忙又撅起了屁股,伏下身道,“殿下,小人数月前被革职抄家,正是一穷二白,实在担不起殿下如此厚恩,还请珺王殿下高抬贵手,容小人一家自生自灭。” 十三公子垂眼嗤笑,手里翻花儿一般地摆弄着茶盖,俨然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老东西,若不是怕吓着你家那如花似玉的媳妇,你这会儿已经被栓在刑架上了,说起来,本王还是这桩婚事的媒人,可惜孙炽你啊,放着那么个漂亮媳妇不闻不问,也实在是不解风情。本王看着子姝姑娘夜夜独守空房,着实于心不忍呐。” 孙炽承了他爹的能屈能伸,向来是十分拎得清身份轻重的,所以十三公子那张臭嘴,怎么糟践自己爷俩都可以,但是他动不动就拿话调戏子姝,难免听得心里憋气。 孙炽藏在袖里的拳暗暗攥紧,明知不能发作,脸上却没有掩住愠怒的神色。 十三公子伸头将孙炽的脸色看着,悠悠撇嘴,抬手将安康招呼过来,“去,给子姝姑娘送一杯春酒,孙公子若是嫌弃,这桩美事本王愿意代劳。” 孙炽听到这话,再不想给面子,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要走,被珺王府里的人站成一排拦住去路,正在动不动手之间犹豫。 云间便款款地走来,独自在房中时的伤心颜色已经抹去,拨开拦住孙炽的府卫,向孙炽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十三公子仍高昂着下巴,懒洋洋地坐在那处,一副为夫则强,谈正事女人插不上话的模样。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实在没想到,云间笑眯眯地走进来,没管趴在地上的孙岩,也没管厅里厅外站着多少人,笑眯眯地走到十三公子身边,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十三公子侧目瞪云间,云间就更凶地瞪回去,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一些。十三公子不懂,这些女人啊,平时柔柔弱弱的,连只鸡都提不动,揪起人耳朵来,力气一个比一个足,他老娘莲夫人是如此,云间也是如此。 总不能跟她动手,十三公子从牙缝里挤字,“放手!”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美事,嗯?” “放手!” 那门口的府兵都有些尴尬了,暗暗地背过身去,当没见着这回事,孙岩也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又悄悄地埋下头去。 云间耍够了威风,在十三公子耳朵上再用力地拧一回,适才松了手,却又一屁股坐进了十三公子怀里,大方地道:“孙先生请起。” 孙岩便直起了身子,惶惶然地看着云间坐在十三公子腿上,甚至将他的一只手臂拉到身前,闲闲地摆弄着他的手指。十三公子自是很享受这番待遇的,把下巴轻轻地放在云间肩上,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放松地给她摆弄着。 这分明应该是缠绵的情人,关起门来时的模样。 有这待遇,十三公子哪还管什么孙岩,便都交给她处理就算了。 云间将孙岩有些震惊的目光看着,微笑着道:“孙先生莫要见怪,他一向嘴上都是如此,我会多加管教的。” 十三公子下巴搭在云间肩上,无辜且认真地向孙岩点头,孙岩就更不懂了。 云间道:“实不相瞒,将孙先生一家请来,正是我的主意,大约是交代得不够清楚,没想他竟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孙先生请坐。” 便有人上去将孙岩扶起来,恭恭敬敬地请孙家父子坐下,又看了茶。 “孙先生看到了,我已进了珺王府,日后珺王府就是我的家,自然也是孙先生的家,日后便请孙先生能够不计前嫌,辅佐珺王殿下,成为南朝的太子。” 孙炽抬眼,“公主……” 云间没有理他,直说道:“孙大人曾在工部任统计之职,常与账目打交道,工部一向与国舅高华阳关系紧密,想必高华阳的私账,孙先生比我们更清楚一些,这头一件事,就是要请孙先生帮助珺王殿下,分清楚高华阳的私自账目的来源和去向。” 云间说完,从十三公子怀里站起来,走向孙岩面前福身拜一拜,孙岩急忙将云间扶起,看了看云间,又看了看十三公子,又看了看云间。 云间曾经跟宸王有多好,孙家是知道的,所以宸王离世,云间会对十三公子有多恨,孙家完全能够理解。孙家原本以为,云间是被十三公子强掳到珺王府来的,现在把他们一家掳来,一则是惦记着孙岩查账的本事,二则是想用他们一家的安危逼云间就范。 可现在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云间知道孙家父子都是明白人,也不做多余的解释,道:“孙伯父,我唤你一声伯父,是不想失了我们本是韩人同根而生的情谊,但韩国毕竟已经不在了,南帝狭隘,要为韩人百姓谋福,只能寄望新君后主,除了他,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但珺王殿下现在虽然势头正好,凭的全是南帝一人的偏宠,已是时候培植党羽丰满自身羽翼,孙伯父若是应了,无疑是将孙家四口再一次推上刀口,我也确实不能保证什么,孙伯父若是不应,我倒是可以保证,孙家绝不会受到珺王府的为难。” 十三公子在那头撇嘴,若是云间不出这头,孙岩敢不答应自己,他确实会为难孙家,反正为难人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得心应手。但云间这么说了,便像是堵住了自己的一条路似的,再为难他们会很失面子一般。 云间该说的话都已说过了,孙岩也并不顽固,只说需回去做些考虑,十三公子便安排人将他们送去院里休息,暂时放了这一回。 看着孙家父子安然无恙地走了,云间对十三公子这种习惯威逼利诱的作风很不喜欢,也不想跟他多做闲话,抬腿离开,被十三公子从后面一把抱住,笑着问,“生气了?” 云间不想理他。 十三公子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云间有些恼怒地侧首看他。 十三公子说:“你是不欺负别人,可你逼了我多少回,诱了我多少回?” “手放开!” “不放,方才那样夫唱妇随的不是很好么?” “谁跟你夫唱妇随!” “妇唱夫随也不错。”十三公子说着,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终于松了手,道:“不过,孙岩不见得会答应。” “不答应也好,庆王的事情之后,我本也不想再麻烦他。” 十三公子冷哼,“你是不想麻烦,可孙家还不是放不下你,韩国虽然没了,孙岩这颗韩人的心倒是一刻也没有变过,他总不会不懂,韩国已是复国无望,唯能效忠的,就是保你这位公主的安危罢了。只要你说一句,他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有些心疼小的罢了。” 云间转眼看他,十三公子解释道:“我曾派人去看过,自成婚之后,孙炽从未碰过子姝一回,就算是不喜欢,到底也是个男人,像子姝那等才貌的姑娘,是个男人有不碰的道理?” “你以为都是你?” “嘁,”十三公子不屑,“依我看,不过是担心行在刀口上,拖累了子姝,万一哪日受了难,还能让子姝干干净净地离开。这孙家父子不但会咬人,心底委实柔善,你应该感谢我,给子姝找了户好人家。” 云间倒是知道孙炽的这份顾虑,看来眼下孙岩仅有的一丝顾虑也在这里,毕竟自孙家败落之后,子姝依然未离未弃,足见得是个安生姑娘,想好好过日子的。子姝越是好,孙家就越不舍得拖累她,今次若是答应了云间的请求,再入朝局,怕是会咬咬牙,将子姝撵走才是。 那子姝心里得多苦啊。 “孙岩说是考虑,不过是需跟孙炽仔细商量罢了,本王可不会给他们商量的机会。”十三公子说着,牵了云间的手往外走,“子姝这会儿饮的酒该发作了,你不想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8 承情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甩开十三公子的手,“下作!我没有你这样的恶趣味!” 她知道十三公子喜欢探人隐私,但并不知道他将人家两口子床帏里的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 十三公子觉得女人实在是双重标准,皱眉问,“我给子姝下药是下作,那你总是给我下药算什么?” “我那是教育你!” “你那是欺负我!” 对啊,就是欺负他了怎么着,云间懒得再跟十三公子吵,想先去弄清楚十三公子给子姝下的究竟是什么药,用什么方法可以解。毕竟孙炽一家初来珺王府,且是被不大客气地请来的,就算孙炽想得到帮子姝解除发作的办法,想要施以行动也很不便利。 十三公子将云间拦着,“你管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干什么?” “我管不得,偏你管得?” 十三公子还不想解释那么多,拖着云间的手往孙家在所在的院子里走,“是不是下作,看看就知道了。” …… 小院里,孙岩孙炽父子回去后,发现子姝脸色烧红地趴在桌边,桌上有一只精致的酒壶,是珺王府的东西,看来是十三公子再一次言出必行,真的让人给子姝下药来了。 这个事情孙岩到底觉得有些尴尬,在儿子肩上拍了拍,便先行回避了。 孙岩回了房里,孙夫人便急忙迎了上来,也是一派担忧的模样,将安康带人过来,请子姝饮酒的经过说了一遍,但并不知道饮的是什么酒,只以为珺王殿下在用子姝的性命要挟父子二人为自己做事罢了。 孙岩并不瞒着,将前面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孙夫人不禁低低地惊呼一声,“珺王这种行事人品,夫君万不可与他为伍啊。” 孙岩叹气,他自然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可云间与十三公子那般亲昵的模样是为哪般,难道真的被这下作之人以下作之法驯服了? 孙岩有些心事重重,夫妻二人坐在床边,不睡,但也帮不上儿子儿媳的忙,这一夜显得十分难捱。 另一间房里,子姝依然趴在桌上,因皮肤过于滚烫,她已顾不上什么,将手脸这些裸露在外的部分都紧紧贴在桌上,贪一丝冰凉。 从小在醉月楼做最顶尖的花娘培养,子姝的仪态比正经大家闺秀一点也不差,孙炽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在桌旁有些慌乱地踱步,既心疼,又自责。 他从小承了父亲的志向,也见过那些血腥的刀光,对心中的信念未有过半分的怀疑和犹豫,此身本已决意要用来报效心中志向,从未想过要去拖累他人。孙炽有些后悔,或许真的该狠狠心,早点赶走子姝。 因而此刻决心便下得多了一些,若她捱过这一次,便让她走吧。想到她要走,总是会舍不得的,孙炽终是走上去,在子姝的肩上拍了拍,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子姝浑浑噩噩地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头疼。” “我先扶你去床上。” 孙炽伸手去拉子姝,子姝也算配合,只是身上软绵绵的,像不省人事的醉汉,膝盖都打不直。子姝身体一斜,差点歪倒在地上,孙炽急忙更用力地将她拉住,捧进怀里,打横抱起来。 桌边往床上走的这一段路,却有些幸福的滋味,女子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湿热的呼吸洒在孙炽脖颈上的肌肤,红颜微醺,美得不像话。 将子姝在床上放稳之后,孙炽急忙转身,想要去倒冷茶,被子姝拉住了手腕,迷茫而略有怯怯地问,“我,怎么了?” “嗯……”孙炽犹豫着。 “他们说,我饮的是春酒……” 孙炽只得在子姝手背上拍一拍,“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先休息,我去请公主帮忙。” 孙炽要走,被子姝更用力地拉一把,眼泪溢了出来,但还在忍着,没有十分汹涌,子姝有些破碎地问,“一定要找她吗?” “要先弄清楚饮的是什么酒。”孙炽简单的解释。春酒有很多种,譬如猴儿烧,女子饮了除了做那桩事情,便是无解,不解会死。再譬如云间曾经咬着牙在醉月楼喝的那一种,只要将那一阵子捱过去,倒也没什么。 孙炽的条理是没错的,子姝在花楼呆过,并不天真,这一丝调理也懂得,但是她不能理解,“一定要找她吗?” 孙炽似懂未懂地将子姝看着,子姝趁着醉意,复补充一句,“我是说,没有她,你……你就帮不了我么?” 孙炽已经懂了大半,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地道,“我不能糟蹋了你。” 门外,十三公子拉着云间暗暗站在窗边听着,十三公子像在欣赏一出十分令人心悦的言情戏码,脸上挂着微微浅浅的笑意,云间对他这种恶趣味已经到了快要忍无可忍的地步,想冲进去帮忙,被十三公子更用力地拉着,示意她先继续看下去。 房间里,子姝溢着苦笑,“糟蹋,什么叫做糟蹋,我不是只有一副身子而已,我是个人,我有心。在醉月楼的数年,我虽身子清白,却哪一日不觉得是在被糟蹋,我在你眼里,就只这一副身子是珍贵的么?” “一年相处的光阴,也不敌这一副身子珍贵么?” 正是因为这一年光阴珍贵,因为子姝这个人珍贵,而孙炽已经辜负了这些,才不能再辜负这副身子,无力解释,孙炽说:“对不起,我本就不该答应娶你。” 房外十三公子听到这话皱眉,小声说,“真不是条汉子,女人话都说到这程度了。” 云间也听明白了一些,子姝愿意给孙炽,可孙炽不要,这是有些反套路了,云间想起孙炽和子姝刚成婚的时候,孙炽请求云间不要向子姝解释自己与孙炽之间关系的情形,觉得情之一字,真是千结万结,太复杂了。 正想着,十三公子又在一边嘀咕,“你何时能像这般?” “哼,敢给老娘下春酒,老娘跟你同归于尽!” 十三公子撇嘴,“那也不错。” 房间里,子姝因孙炽的这句话而感到伤情,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她,你出去吧,生也好,死也罢,纵是再难捱,我也不要她帮,出去吧。” 子姝话罢,将将转向了床里,孙炽至此依然沉得住气,又是片刻沉默,仍不愿解释,当真转身要向外走。 门外的十三公子“哎呀”地叹一口,拉着云间的手心甚至有些冒汗,仿佛恨不得进去按着那两人把这出绝妙的好戏演完。 可孙炽只走了一半,便看到他们被强行搬来的行囊,打开的箱子里,一件一件叠放整齐的衣衫,他平日惯用的器具,被保养得光洁如新,新做的靴子一双一双摆着,不知不觉已经积累了这么多。 过去孙炽见着子姝做这些的时候,总是含这些抱歉地告诉她不必费心,子姝便就那么笑着,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是孙炽觉得,这么漂亮的姑娘,闲着没事儿照镜子,都比做这些事情有意思。 她早就在做自认为作为妻子该做的事情了,而他刻意懵懂,视而不见。 孙炽转身,“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她。” 子姝轻轻冷笑,“她是你的公主啊。” 这是子姝的逻辑,因为云间是孙炽的公主,所以孙炽就应该喜欢她,凡事念着她、为着她。 孙炽无力解释这种狗屁逻辑,于是找到了一个更简单粗暴的解释,“我喜欢你。” 子姝噤声不语,似乎连呼吸都暂时停滞,听静静的房间里,孙炽的声音轻而坚定,“见你第一面,你便在我心里,我是认错了人,但我心里的人是你。” 孙炽说完了这些,似一块巨石终于沉下,这一次转身更不犹豫,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子姝忽然携着哭腔大喊了一句,“那你还走!” 孙炽在门边顿足,子姝干脆从床上下来,在身后将孙炽拥住,轻轻地问,“要了我不可以吗?我绝不做你的累赘,就要了我,不可以吗?” 孙炽暗暗地攥紧袍角,其实他想握的是那女子的手,想反身抱住她,揩去她的眼泪,想帮她拼凑完整一颗曾被凌辱的心,想帮她牢牢地在某个安稳的地方扎根,不再孤苦无依。可是—— “父亲就要再入朝局了,陛下狭佞,珺王奸诈,伴君如虎,刀口舔血,孙家不愿连累你。”孙炽的目光保持着刻意的沉静,他不想为情所困,他努力不让自己为情所困,但他已然为情所困。所以沉静之余,仍有许多的怅然与辛酸、不忍与割舍溢了出来。 “可是我愿……”子姝的声音很轻,柔柔地却携着真诚的力量,“我不傻,我知道你们是韩国人,我知道你们要做的事情,比寻常做官更加艰难和危险,如果这些我都知道,我愿,你还是不愿承么?” 孙炽没有马上回答,子姝便放开了手,踉跄地往回走,低低地道:“豁出命的事情都敢做,却独独没有这一点气魄,不承就不承吧,我明日就走……” 她的腿脚依然不利索,话说完了,带倒了一根凳子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孙炽急忙转身回去将她抱住,“摔到没有,痛不痛?” 子姝挥手,拒绝他的关心。 孙炽还是问,“痛不痛?” “不痛。”她冰冷地回答,重回陌生人的疏离。 “那……那……”孙炽什么也没说出来,索性不解释了,急忙将子姝抱起来,将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动作已有些凌乱,自己也没再下去,慌张地去剥自己的衣衫,那么笨拙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不大好,急忙扑下身去,将那女子紧紧抱住,含住她的嘴巴,将这一年里压抑的,坚守的,想要的,全都释放出来。 房间外,再听到的全是支支吾吾的声音,一声裂帛的声响突兀地传来,十三公子挑眉,感慨,“急得很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9 真正的遗愿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有机会偷听这种墙角,更不懂,这次偷听之后,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愉悦。 到这时候她再冲进去说要帮忙,那才真是脑子有病了,云间也不听了,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十三公子便跟上来,侧目看云间的神情,凑到她耳边问,“高兴了?” “我高兴什么?” “你不是也觉得,这样夫妻同心,同去同归的模样很好?” 云间心里确实是觉得很好,她越来越懂得,人活一世,性命长短不是最重要的,尽兴才最是难得。她理解孙家不愿拖累子姝的心意,可其实她的心是站在子姝这边的,她欣赏且赞成子姝的态度和做法,换了她是子姝,也会如此。 可十三公子却问,“你为什么不能学学子姝?主动一点,想的开一点?” “我没什么想不开的。” 十三公子再一次追上云间,正走到一颗树下,便用自己的身体和那树干一起搭成围墙,将云间围在里面。云间想要躲开,自然又是被轻轻松松地化解,十三公子眯着眼睛,目光与天上的夜空一般清亮,“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躲着自己的心?” “我几时说过喜欢你?” “子姝也没有说过喜欢孙炽。喜欢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算的。” 喜欢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算的……她从没对他说过喜欢他,她便以为这不算喜欢,以为他便永远不知,这个逻辑是不成立的。 彼时良辰美景,美得很。 云间垂目,认真且低沉地说,“活人永远无法与死去的人相比,只此一条,你已经输了。” 十三公子听到这话,深吸一口气,定定地将云间看了几眼,黯然地把手放开,看着她自己跑了开去。 他本来准备了许许多多的话,他本来还想邀一场功,他让安康送去给子姝的,并不是春酒,不过是一壶寻常的烈酒罢了,子姝姑娘不胜酒力,醉月楼的常客谁都知道。方才那般,不过是因为孙炽关心则乱,子姝趁醉发挥,他只是想试着帮他们一把。 也想让云间看到,“情”字虽然难解,但只要心意在那里,将许多纷杂的困扰看破了、放下了,所谓困扰,并没有想象中难以破除。 可惜一场精心策划,敌不过她一句谁都会说的话。 …… 第二日一早,孙岩夫妇起得很早,本就没太睡好,两口子摸到了孙炽和子姝的房门外,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互相推托着,“你去。” “你去。” 推托了一阵,夫妻二人都没好意思进去,便又等了一会儿,直等到了日上三竿。孙炽和子姝都是作风规矩的人,平日里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孙岩夫妻两个担心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孙夫人才终于推开了一小点门缝,伸头往里头望了一眼,见他儿子孙炽裹在被子里,裸着半身将子姝抱在怀中,两人睡得正酣。 孙夫人急忙将门合起,脸上全是喜色,孙岩凑上来询问,孙夫人示意他不要出声,催着往外赶。 孙夫人起先并不知道孙炽与子姝是对假夫妻,曾催孙子催过一段时间,后来实在是催不动,孙炽才向老娘坦白了。孙炽的那份顾虑,孙夫人自然是理解也可以接受的,就是觉得可惜,子姝是个那么好的儿媳妇。 这下事情成了,孙夫人面上喜色难掩,孙岩却担心起来,直道:“奸计啊,这是中了珺王的奸计了啊!” 孙夫人瞪孙岩,“分明是一桩好事。” 孙岩叹道,“这便又多了一个把柄给珺王拿捏。” “珺王要捏你的把柄,直接将我绑起来不就好了,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又是孙炽的亲娘,分量不比儿媳妇重?你们这些男人满脑子尽是些阴谋阳谋,我看这就是一桩美事!” “就算这不是奸计,往后子姝跟着孙家也是要受累的。” “儿媳受累,我就不受累?我跟你夫妻这么多年,可说过一句受累,你不要看不起女人,我们女人认定了一桩事,比你们男人踏实得多。”孙夫人说着,又眉眼开合地笑起来,“子姝这儿媳妇就是不错,我去将家传的玉镯找出来。” …… 房间里,子姝和孙炽还是被孙岩夫妇吵醒了,第一次坦诚相见,子姝难免有些羞意,微微低头在孙炽怀里浅笑,孙炽既做了这个决定,便也再不会犹豫放手,将子姝抱得更牢一些,在她发顶落下一吻,问:“身子好了么?” “嗯……”子姝轻轻应一声,“就是有些头疼。” 孙炽便紧张起来,端起她的脸,看她的脸色。昨夜醉酒时的绯红,变作了初为人妇的羞红,还要更可爱一些,忍不住在她雪白又泛红的脸颊上贴了贴,孙炽说,“还是要问清楚一些,莫要落下什么病症。” 子姝笑,藏进孙炽的颈窝,小声地说,“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仿佛醉酒了一般。” 说着,外面就传来了十三公子的声音,正朗声问孙岩,“孙伯父昨夜睡得可好啊,是还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这一声“孙伯父”使得孙岩受宠若惊,差点又撅起屁股趴到地上去,被十三公子眼疾手快地接住。孙岩想,云间叫他一声“伯父”,他终究是韩国老臣,勉强还敢应了,十三公子便跟着云间来叫这声“伯父”,实在是不要脸了一些。 再想到他给自己儿媳妇灌春酒的行径,心里对十三公子之不要脸,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小人一介布衣,不敢劳珺王殿下亲自造访。”孙岩小心地道。 十三公子十分欣赏孙岩的持重,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地不起眼,一行一动都不起眼,可是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不起眼,正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本事。 十三公子道:“自然是想听听,昨夜相商的事情,孙伯父考虑得如何了。” 孙岩似还有些犹豫,孙炽已急忙穿好了衣裳走出来,十三公子看见他,率先开口,“孙公子今日好气色,人逢美事精神爽。” 十三公子说着,走到小院外置的茶炉旁,随行而来的安康急忙带人将炭火茶具等铺上,可见并不是随便过来看看,是要多坐一会儿,说说话了。 十三公子抬袍在炉边坐下,气候微凉,他将手掌置于炉上试了试温度,抬眼,对孙家父子二人,“坐。” 孙岩和孙炽便相继坐下,十三公子亲自牵起袖子给二人添茶,安康又差了婢女端了早膳和点心,送去给孙家的两位夫人。 这一番礼数倒是做得十分周全,不像他往日里的作风。 十三公子将两杯清茗依次放在孙岩和孙炽面前,看了一眼孙炽的脸色,“看来孙公子有话要问本王?” 孙炽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十三公子自顾地道,“不怕两位笑本王狂言,单是本王这副皮相,再加这身份,要什么女人不是手到擒来,珺王府里没有备春酒的必要,昨夜给尊夫人用的,不过是一樽寻常烈酒,孙公子大可安心。” 孙炽面上一滞,难怪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是见过女人服了春酒,难受的模样的,子姝看上去倒是没有那种表现。 十三公子又是洒洒然眯眸一笑,“不过昨夜孙公子与尊夫人,倒是让本王看好了一出缠意绵绵的戏码,是去是留,看来孙公子已经有决断了?” 不是春酒,看来真是中计了。孙岩暗暗地思索起来,除却对儿子的不忍之外,他还有一丝旁的顾虑是,嫌十三公子手段卑劣,辅佐这样的人,正是与虎谋皮,可是卑劣不完全是坏事,若能卑劣得有技巧有底线,又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只这一件事,又让孙岩对十三公子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 孙岩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十三公子继续为他添满,道:“本王实不相瞒,本王与内子——也就是你们那位公主之间,仍有许多嫌隙,志向上亦有偏差。今日内子与两位的夫人俱不在此,说的便是男人的话。一旦踏入浊世是非,总会有尘埃沾身,内子是无法保证什么,本王亦不能,但是本王会拼尽一切保护内子能够全身而退,便也有满分的诚意,让两位的夫人与是非隔绝开外,只是本王一人做不成这事,两位也要有同样的决心才可。” “今日本王不以威逼,不以利诱,只求志向相合之士,愿以身浴火,拨乱反正,为天下人谋一场太平安稳。这——才是宸王真正的遗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0 分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十三公子大多都是与孙家父子厮混在一起,孙岩实在是个滴水不漏之人,在工部任职的多年里,见过听过的许多事情,为了不留下把柄,并未用纸笔记录过一字一句,但凡紧要的,都暗暗记在了脑子里。 原本他并没有想过要凭一己之力去推翻什么,只是那些罪恶的东西,虽然不能留下证据,但仍需要有人记着。 好在十三公子是个探人隐私翻人老底的好手,且陛下默许他做这件事情,孙岩将自己所知的表述出来,十三公子再派人去一一查证核实,起初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只是高华阳的账目复杂繁多,忙碌了些。 这些天十三公子都没有打扰云间,云间也很闲,闲得不知道自己一天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天夜里,十三公子忙完了公事,悄悄摸进云间的房间里,她怕黑的毛病还是没改,灯烛亮着,已经燃了一半。十三公子看到灯烛下,有一本寻常的小册子,翻开来看,依然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笔迹,并不娟秀,甚至能看出写时有些凌乱。 册子里也没写什么特别的,记的尽是自己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了哪些东西,她原本日子就过得清净,琐事很少,值得记录的便也很少很少。 十三公子蹙眉,不懂云间做这事情的用意,怀疑她又在使什么特别的花招,但也想不懂。便将小册子拎在手中,试着抖了抖,想看看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玄机。 寂静的夜里,纸张哗啦啦翻动的声音,使本就睡得不沉的云间醒来,她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坐在灯侧的十三公子,看着墙壁上,投下一片大大的阴影,是他身形的轮廓,大得有些可怖。 那人便站了起来,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云间如梦初醒,依然迷茫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尝试分辨梦境与现实,直到十三公子的手伸了过来,将她凌乱的额发拨了一瞬,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才确定,这是醒了。 “做了什么梦?”十三公子问她。 云间垂目,在她黯然的泛着淡淡思忆的眼神中,十三公子已经猜到她梦中的人是谁。便就不再追问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他说,“听伺候的说,你这几日精神不太好?” 云间不说话。 十三公子问:“记不得事情?” 她点头。 难怪这几天她都这么老实,大约是就算有什么歪脑筋,还没来得及落实,扭头就忘记自己想做什么了吧。 “也好,难得糊涂。”十三公子说着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掐一把,无比温存。 云间心里又是微微一动,转脸回避,问:“遇到什么麻烦了?” 十三公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头。 云间便抬眼看他,等着他将麻烦说出来,看有没有办法帮他解决,十三公子知道她最吃这一套,继续认真地说,“很大的麻烦。” 云间的眼神便更加明亮,却见那人笑起来,伸手将自己揽进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乌发,认真地说,“想你,一走神就想你,一想你就走神,你可帮得了我?” 云间想把他推开。 十三公子稍用了些力气将她控制住,亦宠亦有些命令的意思,“别动,抱一会儿我就走。” 其实也不是小气到连抱一下都不许的程度,只是,云间说:“你身上凉。” 十三公子才反应过来,已经入冬了,他从外面进来,因为穿得暖和,自己并不觉得冷,但衣衫是凉的,将刚刚睡醒的云间刺着了。于是暂且将她放开,解开了厚重的外袍,云间见这动作,身体默默地向后一缩,又被十三公子揽回来,塞进怀里,敞开的外衣像棉被,把两人包合在一起。 “真的只抱一会儿,够了我就走。”十三公子说。 云间没有什么话好拿来回他的,低着头回忆着醒前的梦,梦里她在宸王府失足落了水,落汤鸡一样被慕容铮拎出来,慕容铮一边数落她笨手笨脚,一边张开手臂,温和地笑着,“还不快过来,要风寒的。” 云间正往那怀里靠着呢,就醒了。 她最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噩梦,大约算是美梦吧,可是每到最美的那一刻,就会醒来,所以没事儿她就想睡觉,把美梦续起来,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云间便觉得做梦还是很好的,只要把梦境和现实颠倒过来,将梦境当做生活,将生活当成是在做梦,就不用难过了。 所以她又闭上了眼睛,就当抱着自己的是那个人,就当回到了梦里,这样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十三公子不舍得惊醒她,便干脆抱了一夜,夜寂寂,心寥寥,隐藏在心中的叹息,如涓涓长河,一刻也不曾间断。 原本以为抱得到就可以满足,实际知足不等于幸福。 …… 长公主府里,师子钰穿着一身半金半红的衣,牵着雪白的绝尘,正打算出去到珺王府门前遛马,被安仪长公主拦下。 师子钰抚了抚绝尘干净的皮毛,示意它乖乖等着自己。这马一点也不乖,师子钰陪它玩了这么久,马夫能做的事情都做过了,它还是不让自己骑,所以每次牵着这马到珺王府门口溜达的时候,师子钰自己心里也是觉得有点尴尬的,那也忍了,再尴尬也没有慕容十三看见这马的时候心里烦躁。 但慕容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师子钰每天招摇过市地去遛马,明摆着就是挑衅,慕容十三却似有些不敢招惹他一般,一直放任着不管。 师子钰并不知道云间病了,慕容十三心里忍着一时堵,也不想弄出动静来,打扰了云间。 无人的厅里,安仪长公主对师子钰说,“珺王在查国舅的帐,是想将那些旧账追回,做成了好去陛下面前领功。” “唔,”师子钰应,“母亲不是早已知会了高家的人,让他们把银子都散出去么?” 安仪长公主也不再瞒着,道:“本宫是跟高家的人这样说的,但其实,那些散出去的银钱,正是被本宫接住了。” “母亲要这些钱财做什么?” “自然是备着日后的用处。” 谋权的思路,安仪长公主还是很清晰的,过去她的想法是,随着陛下的心意,扶持那个不成器的十三公子做太子,然后把师子归嫁给他,自己借用丈母娘的便利在幕后操控。自从确定慕容笑并非如自己设想的那般容易控制,这条路行不通之后,安仪长公主便换了个坐山观虎斗的思路。 她分明的知道,自己就算再努力,也是个女人,陛下不会明着给自己足够的权利,所以她只能伺机捡漏,眼看着南国变得风雨飘摇,等到南帝撑不下去了,朝中局势最脆弱的时候,再使出致命一击。 所以她需要很多的钱来招兵买马,用来积攒那致命一击的实力。 师子钰问,“母亲担心慕容十三查到母亲身上来?” “是。”安仪长公主回答。 师子钰道,“母亲既然做了这件事情,一定已经准备得足够万全,何必惧他?” 安仪长公主道:“国舅留下的私财数目庞大,要不动声色地转移,需要些时间。珺王找了孙家父子帮忙,这孙家父子能够不显山露水地玩弄了庆王,是有些本事在身上,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好。” “母亲想让我去杀了孙家父子?” 安仪长公主不悦地瞥师子钰一眼,“若是杀人这种小事,何至于非要你去动手,珺王将孙家人留在珺王府里,保护得很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太容易暴露。你应当知道,本宫就算手里握着再多筹码,也只能在暗中挑拨,一旦公开与他对战,只一句‘男尊女卑’,本宫就败了。本宫现在还不想与他大动干戈,只要这件事情能够不露痕迹地过去就足够了。” 师子钰了然,“母亲想要拖延慕容十三查案的进度,为转移国舅的私财多争取一些时间。” 安仪长公主点头。 师子钰道,“母亲想让我去给慕容十三添点麻烦?何不就将他老娘莲夫人抓了?” 安仪长公主摇头,“无缘无故抓他母亲,他必猜得到背后的意图,如此更是打草惊蛇,本宫思来想去,要不露痕迹地做这件事情,还是你来做比较合适,毕竟你与沈云间之间有一些交情,她现在是珺王最大的软肋,你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沈云间身上出点岔子,先分一分珺王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1 慕容仪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夏城是赵知身携玄甲辰军攻下的南国第五座城池,也是这周围最大最繁华的一座。战后的夏城并没有遭受到战争的摧残,百姓依然简单地过着日子,因夏城被攻打之前,夏城的百姓就已经听说,辰军只要地盘,不烧杀抢掠,那些没来得及逃亡的百姓,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惶恐之后,甚至过得比沦陷之前还要顺心一些。 如此,百姓反抗的心意,已经降到了最低。 攻下夏城之后,辰军已经很久没有再近一步前进,休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再往下走,便越来越接近南国的腹地,战事会越来越艰难复杂,所以招兵买马是很有必要的。 谢白衣很早就开始转移粮草,既不缺粮,又不缺钱,招兵买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谢白衣也已经来到了夏城,与就住在城中的赵知身会合。一年多未见,在谢白衣眼里,赵知身仍是沧桑了一些。 房间里,那个试图杀赵知身未遂被留下的云烟端来茶水,然后便退了下去。谢白衣与赵知身说了些正事上的话,赵知身主动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宸王死后,不太好。”谢白衣抿一口茶水,坦白地道。 赵知身沉默了半晌,道:“宸王,是可惜了。当初若不是我着急攻打南夷,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既是为了凤凰胆,也怨不得你,”谢白衣说着想起些事情,道:“当时因为宣武军阵图,南帝怀疑攻打南夷的事情与宸王有关,因而才着急废黜慕容铮,只是南帝怀疑慕容铮有异心并非是头一回,每每想要追究,却又压了下来,应当是对慕容铮的品行有些了解,这一次为何如此激进?” “因为慕容仪。”赵知身回答。 谢白衣皱眉不解,赵知身道:“我对此事也有许多疑问,不久前暗子才递回消息,是慕容仪联络了几位在廷军将,在南帝面前说了许多小话,那几名军将,已经挨个被遣到此地送死了,可惜消息来得迟了些,未来得及留下活口。” “安仪长公主?她要做什么?” 赵知身想起多年前,慕容仪还只是一个为了一只纸鸢追到冷宫里来的小公主,冷宫里未经修剪的银杏树下,落叶漫天,少年赵知身手里握着那只鱼形的纸鸢,安仪公主穿着淡粉色的衣衫,伸手,“给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安仪公主却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害怕模样,问:“我的纸鸢为什么在你手里?” 少年赵知身不说话,只想将东西递还给她,安仪公主又后退一步,“你是不是用了妖术?” 赵知身便笑了,金灿灿的银杏背景下,少年的笑似二月冰湖一般清冽而凉得彻骨,安仪公主想伸手去摸他冰冰凉的唇角,发现自己有这想法的时候,便深以为自己中了妖术。她说,“你别过来,我曾听人说过,冷宫里住着一个懂得妖术的,你是树妖,还是动物?” “动物。”那少年说。 安仪公主更加害怕,“那你是不是会吃人,我,我不好吃的。” 少年依然笑着,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那个男人之外,与自己有血亲关系的人,一扫沉静,赵知身大步走上去,将纸鸢交还给她,“人就是动物,我是人,若我能修成妖术,这地方就困不住我了。” “你是人?宫里没有你这个人。”安仪公主小声地说,“冷宫里没有住人,只有鬼魂……” 少年赵知身笑,“你走吧,不要跟人说见过我,他们会把你当成怪物的。” 安仪公主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明白,如果她见了鬼,那么其它的人看见自己的时候,也会像见鬼一般,她本来就不受宠,所以她确实不能说。 可是年少无畏,总是会被好心牵引,后来她常常跑去冷宫,看到他有影子,看到他会看写字,确定他是个人。同时安仪公主还发现,冷宫里有好多,比太学里的还多还难,这少年每天都在看,有武学兵法,有治世之道,安仪公主曾问他,为什么要看这些看起来对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的,少年只笑,不回答。 这些是南帝让人送去冷宫的,南帝从小就将他作太子一般培养,赵知身是在看了很多,懂了很多事情之后才明白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从懂事起就被与世隔绝地关在这里,听从一个人绝对的安排,为什么? 于是他骗了安仪公主,说自己是宫女和侍卫的私生子,他梦想能够入仕做官,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安仪公主说要帮他,安仪公主说,“你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成为考子的,如果你做了我的驸马,就可以做官了,父皇从来不管我,只要你答应就可以。”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赵知身不想揭穿这个笑话,告诉她说,“你的父皇不管你,是因为你对他没有用处,当他想起来你的用处的时候,无论你要做什么,他都会管了。” 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不久后有使臣前来,南帝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便想将她作为与邻国交好的礼物和筹码送出去,安仪公主听说了个这个消息,才渐渐开始明白,一个公主,无论被宠爱还是冷落,都是身不由己的。 想起了这些,赵知身对谢白衣说,“大约是为了得到一些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吧。” “哦?”谢白衣侧目。 赵知身道,“譬如真正的自由。” 可惜权利并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自由,权利只会将人越推越高,高处没有退路,只会越来越窄,越来越窄,于是越来越孤寂。 谢白衣了然地点点头,“如此便说得通了,许多我们查不明的事情,都是她在幕后推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庆王谋反的时候,失败得太顺利了,当时若不是慕容仪独自镇守在南帝身边,南帝说不定已经被庆王安排的人杀了。当时南帝病重不起,可是我安排在皇后身边的暗子确定,皇后并没有在南帝的药中动过手脚,当时近身伺候在南帝身边的,只有皇后和慕容仪两个人,不是皇后做的,便只有她。” “你是说,她一直在坐山观虎斗,推动庆王谋反,却又保住南帝性命,毕竟,一旦南帝死了,谁掌大权,也轮不到她。所以南帝活着,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赵知身点头,“之后我便安插了人手进去。” 谢白衣摇头感慨,“南帝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的儿女子孙每一个都在算计他啊。” “还不是他自己逼的。” 说到这里,谢白衣将云间交给自己的那枚腰坠拿出来,对赵知身道:“她随慕容笑进珺王府了,是有要依靠他的意思,她说若你不答应这事,便亲自去金阳城将她带回,这是信物。” 赵知身捏着那枚腰坠,问:“此物她从哪里得来的?” “说是在霍北的时候,你救了她,将此物留下,却未现身,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去过霍北?当时救她的,分明是慕容笑。”谢白衣道。 赵知身默了一默,“就是慕容笑。” “哦?你当真去过霍北?” 赵知身摇头,回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在他离开金阳城的那一天,马车刚行出城外不久,慕容笑带人将他拦下。 “先生何故走得如此匆忙?” “江湖路远,是要赶早一些。” “这么说,先生此去是不打算回头了?既然如此,本公子便要向先生讨还一样东西了。”十三公子从马背上下来,一步步走近,赵知身就坐在马车里,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十三公子站在马车前,彼时一高一矮,却也没有多做计较,洒然笑道:“先生身手了得,却隐匿在花楼中扮作文弱词人,正是个深藏不露之人,深藏不露之人,当知一些深藏不露之事,譬如沈云间来的来历。” 赵知身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十三公子摆弄着手中的白玉玲珑珏,抬眼道:“此物是当年南国向韩国求取公主时,陛下特地派人打造的信物,本公子不管她到底是谁,这信物在她身上,本公子就当她是那人,是本公子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本公子不见得会娶她,也不想管她心里想着谁、念着谁,可先生既然未能将她带走,且不打算再回来,从此便是天涯远离,人间永隔,和死了没什么差别,护身符这种东西,拿在手上未免不妥了罢。” “你就是为了这个?”赵知身问。 那青年公子睨着眼,“就是为了这个。” “为何?” 十三公子不悦,“少废话,要么先生交还这样东西,要么本公子抢回这样东西,先生可以选择,但结果没有区别!” 赵知身静静而笑,“交还?抢回?这毕竟不是你的东西。” “未过门的妻也是妻,只要那纸婚约还在,她的,就是本公子的。” 赵知身竟就被这样一句年少轻狂的妄言打动了,将那腰佩拿出来,吊在掌心,但并没有亲手递上去。 十三公子上前一步夺下,唇角勾起飞扬,转头边走边说,“从今往后,她的平安由本公子来护,不需先生挂心。此为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也望先生能够遵守诺言,莫再踏入金阳城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 涵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赵知身向谢白衣说起了慕容笑讨要腰坠的事情,谢白衣不解,问:“永不踏入金阳城?你何须向他保证?” 赵知身望了眼洞开的门扉,远方湛蓝的天幕,深不见底,寥寥几星。他静静地说,“大约是因为誓言这种东西,虽是对自己说的,总要有一人见证,才有些仪式感吧。” “你真的打算永不踏入金阳城?” 赵知身点头默认。 “那她呢?”谢白衣问。 赵知身抿唇垂目,似乎也还没有想好。沉默了半晌,道:“我还是会派人去接她,是去是留,凭她自己选择。” “你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选择,而是态度。”谢白衣有些急切地说,声音复而平静下来,道:“醉月楼的三年已经伤了她的心,但她毕竟不是一般女子,是还没有伤透,她终究对你是不同的,过往心伤无数,真相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想看你的一个态度,让她曾经所坚信的,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这些事情赵知身都懂,赵知身只问了谢白衣一句话,“流离,你可知终身不入金阳城的涵义?” …… 长公主府里,师子钰并没有想好找岔子的办法,毕竟与云间曾出生入死过几回,真在她身上找岔子,多少还是有点不舍得,但他还是很乐意帮十三公子找岔子的。 只是这些天他尝试过一些方法,皆是无功而返,十三公子似十分有意地在防着他,他只要出了长公主府的门,就会发现有人盯着自己,不过就是去珺王府门口遛了几天马,何至于这样小气。 师子钰正在苦思冥想,李慕游走进来,问:“世子爷还在犯愁?” 师子钰懒懒地不想回答,见李慕游也不主动献计,才叹着气说道:“将沈云间弄出来,有两重困难,一在沈云间自己,二在慕容十三,沈云间窝在珺王府里不露面,慕容十三最近也不曾外出,连早朝都不去,母亲不想打草惊蛇,珺王府不能乱闯。” 李慕游想了想,道:“沈云间倒是好办。” “哦?” “小人听醉月楼的绣儿姑娘说,沈云间曾与醉月楼的那位教先生关系很不一般,她前阵子执意回醉月楼,之后便有意在打听关于那位先生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进展。她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宸王的颜面都要去醉月楼那种地方,看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有些重要。”李慕游道。 师子钰便懂了,如果让云间以为有了关于这件事的下落,她就有可能自己从珺王府里出来,她出了珺王府,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可知道什么关于那教先生的事情?”师子钰问。 李慕游摊手,“小人进城赶考时,那位先生已经失踪了有许多时日,并未见过其真容,不过醉月楼里的绣儿姑娘见过,但易容冒充实在是太容易露出破绽,小人曾听绣儿姑娘说,在沈云间手中见过一枚腰坠,似是与那位先生有什么关联,听她描述,那腰坠看起来不过寻常之物,不如小人让绣儿姑娘仿着模样做一枚,将沈云间诈一诈如何?不过,就算能够以假乱真,要送进沈云间手里,还是有些麻烦。” “这好办,”师子钰道,“只要将沈云间在珺王府的消息放出去,慕容十三那个爱管家务事的老娘,必定觉得不成体统,定要进去看一看,珺王府里没有人敢拦他老娘,只要通过莲夫人把这东西带进去就好了。” “不过,就算此计可行,沈云间想要出来,珺王却不见得会坐视不理。”李慕游道。 师子钰又叹一口气,“就是说啊,那慕容十三跟个胶皮糖似的,怕只怕沈云间出来了,他也跟着出来了。若是趁着出来,能将他杀了,倒也一了百了,可那人是个属狗的,命硬得很,杀不掉还要扯掉人半张皮。” “世子爷想要杀他?” “那是自然,母亲是还在犹豫,小爷可没那么多顾忌,小爷若是有机会,早将他碎尸万段!”师子钰说着,抽出了靴侧的金刀,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李慕游轻轻一笑,“碎尸万段,倒是个办法。” “唔?” “不过这办法,不能让长公主知晓。” …… 金阳城一座不起眼的房檐上,立着一白一黑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今日倒是和气得很,没吵吵也没动手。杜若看着夜幕降临之后的金都繁华,入冬后寒冷的夜风,并不能挡住凡人为生活而操持忙碌的脚步,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那些在车水马龙中穿梭如流的行人,都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身边的白衣男子除下面具,露出一张比女人还要精致许多的瓜子脸,杜若蹙眉,“谢白衣,你不是逃了么?” “金枭阁的杜校卫,已经暂卸职务在外游山玩水,浪迹了有一阵子,倒是还关心着在下的去留,在下甚感欣慰。”谢白衣的眼尾和唇稍都弯成笑眯眯的模样,白衣金扇,立于檐顶,举手投足,极尽精致与风流。 这人身上嗅不出一点铜臭味,可他却是天下最懂得赚钱的商人。 杜若不知道他在欣慰什么。 谢白衣自顾解释道,“在下除了一身金银玉石,和几位挚友,便也再无其它,姑娘既不惦记在下的金银,又非敌非友,却关心着在下,在下便忽而有些蒙宠之感,因此而欣慰。自然,有钱有友,在下本该活得十分满足,就像杜姑娘你,拥有陛下的信任,手持金枭令,有号令群英乃至先斩后奏的至高权利,却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差了什么呢,在下以为是‘追求’二字,心中没有追求,姑娘便不知这握在手中的权利,究竟是何意义,适才随波逐流,这权利的主人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给了你权利,然后用权利奴役了你,看起来至高无上,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杜若转过身去,就当他在念经,并不想理他。 谢白衣走上前一步,将金扇合起搭在杜若漆黑包裹下的肩头,于身后道:“姑娘本是英姿飒爽之人,不该受困与此,不如就随了在下,你我一黑一白,纵意江湖,岂不快哉?” 还没人敢跟杜若说这样的话,杜若听着很不受用,反手抓住谢白衣的手腕,本想一个过肩摔将他扔下房顶摔个伤筋断骨的。 却不想这谢白衣身子如女子一般柔韧,先是随了她的力气被拎起来,却又使了自己的力气,弯腰伏在杜若的肩上,扭转头来,侧目望着杜若道:“姑娘也不必这样着急,在下自己能走,不需姑娘扛着。” 杜若想摔死他,但是摔不动。索性一屁股坐在房顶上,就这么将谢白衣给放下了。谢白衣整了整衣衫,坐在杜若身边,语气仿佛十分相熟,甚至有些宠溺的意味,“好啦,不逗你了,”谢白衣说着,将一只卷轴放入杜若的手心,“狼山堡的地图,国舅高华阳的那些私财,最终的去向就在狼山堡,素川,安义长公主的封地。” 杜若微微皱眉,虽然最近都没有当职,但她也知道最近陛下和十三公子都在查那些钱财的下落。 杜若并不想接下这份东西,因为她不想动脑子去想,这线索是应该直接拿去给陛下,还是交给十三公子。毕竟她虽然看似听了十三公子多年的差遣,但真正在向她发号施令的,从来都是陛下本人。 “我现在没有职务在身,给我无用。” 杜若说着,留下卷轴想要离开,被谢白衣没用什么力气地拉了下衣摆,又一屁股坐回来,且差点就坐进了谢白衣的怀里。谢白衣并没有随时随刻占姑娘便宜的觉悟,便稳稳地将她接住了,稳稳地重新放回方才杜若坐的那块地方。 再将卷轴递过去,谢白衣道:“其实在下也不想管这档闲事,只是国舅的这笔私财去向,关系到原州商会的安危,在下一人足可自保,可原州商会足有上万名伙计,在下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二则,念在相识一场,在下想要给姑娘一个机会,把它交给姑娘决定给的那个人,是选择继续屈从于受人摆布的命运,还是重立志向,决定未来要去往何方。” “姑娘是一个聪明人,会懂在下的用意。” 谢白衣留下这样一句话,一瞬便消失在暗夜深处。通过杜若的手,将狼山堡的图纸交出去,一来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绝不会联想到陛下最信任的金枭卫杜若,会和槐花社有牵扯,这便能从表面上,抹去槐花社参与过此事的痕迹,二来,他的确想给杜若一个机会,他相信那个睿智果敢的女护卫不会辜负这次机会,那么很快,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若她辜负了这个机会,它日为敌,他是不会念着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3 地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珺王府里,十三公子带人端来补精益气的汤羹,查账算数这种精细的事情,他确实是做不来,所能做的,就是连熬汤这种小事都从头到尾亲自在旁边盯着,免得孙岩这个老宝贝让人给害了。 孙岩埋在一堆数字和算法中间,就是十三公子进来了,也没有抬头,十三公子见他眼里已有了血丝,清了下嗓子,道:“孙伯父歇息一下吧。” 孙岩也不客气,说歇就歇,料想十三公子必是有话要问他。他们的分工是,孙炽按照他爹的吩咐带人出去搜集线索材料,十三公子利用手中的职权,为他提供便利,然后将搜集来的一切整理出来,全凭孙岩的一双眼睛一颗脑袋来计算。 孙炽捧了碗到孙岩面前,恭顺地唤一声“父亲”,孙岩便将碗捧起来,大口地喝,心里还惦记着算了一半的账目,吃相便也顾不得。 十三公子抽了条白绢子递上去,“孙伯父慢一些,补品要徐徐地饮,才会有效一些。” 孙岩放下饮了一半的汤羹,接了绢子擦嘴,恭敬地道:“有劳殿下照拂。” “是本王劳累了伯父大人。” 客套的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十三公子转到那些数字面前看了看,只觉得头昏脑涨,便一眼都不想看了,问:“进展如何?” 孙岩便细致地将他的工作内容向十三公子悉数一番,譬如查账这种事情,不单单要查本账,流出去的账,流出去的账又分摊到了何处,再将这一笔一笔的账目比对,每一笔都没有出入,才算是对上了。 十三公子又是听得云里雾里头昏脑涨,若是换了往常的脾气,大约早已打断,吐出三字“说重点”,现在他时刻告诫自己要持重一些,于是听不懂,也佯装认真听的模样,到底也只听懂了一个结论。 国舅这些年累积的私财,除却已经查实的,未查实的那些,与近段时间高家人在拼命挥霍的,大致对的上数目,但挥霍出去的这些,再往下一层,细细计算填充起来,却凭空消失了大半。 也就是说,这些钱财并没有真正地流入市场和百姓的生计中,而是被另一个胆子够大的人接盘了。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除了南帝,十三公子一时还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够知道有这样一笔庞大的账目正在外流的人,身份本就一定十分显贵,可显贵之人,难道不知,这笔钱财的来历,追究起来是可能会危及性命的。 可南帝并没有必要暗中做这件监守自盗的事情。 究竟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事儿就不归孙家父子费脑筋去想了,孙炽复命道:“高家人似怕急了这件事情,国舅死后短短几月,已将他生前所积累的私财,散出大半,余下的那些已经整理出账目,殿下只要逐一拢回就好。” 十三公子将孙炽递上来的账册收下,这不难办,只要安排好了人手,将与高家有关的人全都盯住,既然他们急着做这件事,便很容易留下蛛丝马迹,找到这些财产的下落,并不是难题。 让十三公子更好的是,是谁拿走了另一半财产,目的又是什么。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野心也是不小啊。 正这时候,安康便从外面进来,附耳道:“殿下,杜若回来了。” 自宸王那件事情之后,十三公子便赶走了杜若,再没有吩咐她一件事情,杜若也自知没脸纠缠,趁着和十三公子闹掰了,在陛下面前请了辞,跑出去散了几个月的心。 十三公子想到杜若,还是会气愤,脸色一瞬就暗下来,但见还是要见的。 杜若仍是一身黑衣,依照往常跪拜行礼,将谢白衣给自己的东西呈上,并交代清楚了东西的来历。 十三公子将卷轴接下展开,的确是一张地图,但一眼也未能看懂,十三公子终于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在太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念,近来的每桩事情都在侮辱他的智商。 安康也凑上看一眼,挠了挠头,显然是也看不懂,十三公子心里方才舒坦了一点点。 “谢白衣如何确定,东西就在此地?”十三公子问。 杜若摇头,“他说,此地应当十分凶险,或已有埋伏,在与不在,需殿下自行前往查验。” “有埋伏?” 杜若垂目。 看来她也只是个传话的,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十三公子将卷轴收起,问:“此事你可告知了陛下?” “还没有。” “知道了,你下去吧。” 杜若得了命令,却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一瞬,“属下愿亲自前往,查看虚实。” “不必。”十三公子淡淡地回应,转身欲走。 “殿下……” 杜若这一句的语气,明显失了平日里的爽利,十三公子能听得出来,这两字中有心事,大约是一份愧疚,大约是想要补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十三公子顿足,问:“这半年来,你一个人在外面可好?” 杜若低头,“嗯。” 一个人在外面漂泊,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但比随时听令的感受要好,不知道该干什么,便什么都能做,一个山头一坐就是半日,看徐徐日落,看明月穿云,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恣意。 “杜若,”十三公子一字一字坦诚而认真地说,“六哥的事情,本王是怨你,你既职责在身,便也怨不得你,你是陛下的人,不要轻易背叛陛下,后果你担不起。往后没有陛下的吩咐,珺王府你就不必来了。” 杜若垂首,轻轻地严肃地,“是。” 因看不懂这张图纸,十三公子还是需去找在工部任过职的孙岩,这对孙岩来说倒不是难事,几眼就看明白,这是一处地堡。 “地堡?” 孙岩指着那些线条对十三公子解释,“素川多高山,将山中挖空,山石运出,内里别有洞天,外部不需多余遮掩,也看不出异状。” “岂不就是一座墓穴?”孙炽问。 孙岩摇头,“这地堡中一层一层五脏俱全,看此构造格局,其中应是有人居住,甚至是藏着一只军队。如此工程,绝不是一日一年可以完成,是龙潭虎穴啊。” 十三公子听到这里,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座狼山堡存在,那么就有些说得通了。藏着这样一座巨大的工程,目的绝不简单,复杂的目的配得上一份更大的野心,国舅消失的那些私财,的确有可能用在了这里。 “素川,是安仪长公主的封地。”孙岩道。 十三公子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不敢轻易去怀疑什么,他虽然早就看出来安仪长公主是有些狼子野心,大抵不过荣华富贵权利尊崇,从来没有设想过,她能暗戳戳地筹备这样一个巨大的工程。 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推论,首要的仍是将此事查实。联想起杜若的那一句,可能会有埋伏,十三公子又不解了,谢白衣为什么明知道有埋伏,还让杜若将此事告诉自己,如果这是他自己设的埋伏,又为什么要将有埋伏说出来。 那这份埋伏是什么,总不会有人早了很多年,耗费精力造了这样大的工程,只是为了设一个多年后的埋伏。 这许多的疑团,只有真的到了狼山堡,才能够解开。 或许依然是年少轻狂的,十三公子已经有些动心,想要看看这闻所未闻的宏伟地堡和背后野心的真面目。 向孙岩请教了一些关于图纸的详细问题之后,十三公子怀着些心事走出来,安康跟着,在一旁问:“此事需不需禀明陛下?” 毕竟是陛下要追回私财,如果找到了,也要还给陛下,那不如让陛下亲自命人去找,不需自己冒险。 但十三公子担心,“如果陛下派人去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呢,如果这里面发现了什么,对本王或者什么人十分不利呢,此事必然有诈,确信之前,还不能告诉陛下。” “也是,”安康道,“陛下身边有些不可靠的人,惊动了陛下,或许会打草惊蛇,这毕竟是一座山,只要将入口填起来,这地堡便再不见天日,陛下总不可能因一份殿下也说不清来历的图纸,就去挖开一座山。素川距金阳城,快马加鞭也足需五日,到了山里情形便更佳复杂,殿下想要何时行动?” “越快越好,但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十三公子道。 安康略紧张,“公子想要亲自前往?” 若是派人暗中调查,便不需什么理由,只有十三公子自己想去,他长时间离开金阳城,便需要理由。 十三公子点头。 “那姑娘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4 鬼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软肋即是拖累。 十三公子既怀着一个不必惧怕生死的命格,龙潭虎穴想闯就闯,唯云间的存在使他有些束手束脚。 但十三公子认为云间到底算是个识大体的姑娘,事关重大,且关系到原州商会,十三公子认为不如就跟她坦白明了地商量。 房间里,云间又是很早就睡下了,因为过分老实,让十三公子感到有些不适应,老实了就不像是真正的她。十三公子相信,云间随他来珺王府,一定怀着某种目的,可她却迟迟没有行动,还是她其实已经在暗中行动了,只是自己没有发现,事情还尚未爆发。 十三公子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她又在做梦,梦里在笑,一定是又梦见了那个人,十三公子恨不得自己会点仙术,好能钻进她的梦里,可他要是钻进去了,她大概就不会笑了。 不由得便叹了口气,云间在这声叹息中幽幽地转醒,先是碰到了他的身体,以为是那人,便主动靠了过来,枕到他的腿上眯了一会儿,直到美梦彻底消散,才缓缓睁眼,缓缓地退了回去。 刚醒来的人身上很暖,在她轻轻的动作里,十三公子已经能感受到从她的身体和被窝里溢出来的热气,他很想抱住这样温热的她,想和她一起存在于一小片温热的空间里,想要动作,但手臂却像忘了该如何使唤一般,抬不起来。 “有事么?”云间问。 “你可知道狼山堡?”十三公子问。 云间很自然地摇头,好地看着他。 十三公子便将关于狼山堡的事情,自己知道多少,就向云间说了多少。但他知道的也并不多,就是因为知道的不够充分,才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十三公子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云间事不关己地说,“那你就去吧。” “有埋伏。”十三公子道。 “哦。”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开始皱眉。 云间便好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需要担心什么,担心他会中埋伏死掉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担心他死不掉缺胳膊少腿的回来,那简直是比死还让人愉快的情况。 十三公子的目光有些乞求地看着她,看到她眼里的迷茫和冷漠,终是一瞬苦笑,“算了。”接着便问,“你是留下还是跟我一起?” 云间想了想,道:“我最近总是梦见铮哥哥,他说他不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又窄又黑,让我夜夜为他点上长明灯。” 云间说着,朝房间里燃烧着的灯烛看去,十三公子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点头,“我明白了。” 云间轻轻一笑,“那没事了,你走吧。” 十三公子确实不想打扰他,他现在特别理解一个人,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陆晚成大将军。 陆晚成说是身中乌头隐毒,现在还推辞着不去战场,陛下几番派御医去探望过,他的身子现在也确实不宜上战场。但十三公子曾听说过一件事情,陆晚成身中的乌头隐毒,并不是在战场出征时中的,而是就在自家府邸里,沈朝曦当着他的面,日日下在他的茶水里的。 凡听说过这小道消息的,都暗暗怀疑陆晚成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沈朝曦捏在手里,十三公子也曾这样怀疑过,但现在他已开始明白,如果云间用沈朝曦那样的方法对付自己,光明正大地给自己投毒,他除了甘之如饴,一点办法也没有。 十三公子觉得,有机会需去找陆晚成喝一场大酒,请教一下这当亡国驸马的经验。 但十三公子到底比陆晚成年轻了许多,他还是有脾气的,听话地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俯身捧起云间的脸,在她唇上狠狠地攫取一阵,狠狠地命令,“哪里也不许去,我会派许多许多人看着你,将这门窗都钉死,你只管做你的梦,哪里都不许去!” 云间让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缓了缓,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她也不知道是在遮什么,总归遮起来比较好。 十三公子看她这副样子,骂了句“死人”,到底还是走了出去。 但这一夜他都没有睡着,尤其是知道她明明就在自己的府邸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想抱她抱她抱她,想把她狠狠地揉进怀里,想将她拆解入腹,融入自己的骨血,变成永不可分的一部分,这样才能放心。 而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半的灵魂和血肉,都在外飘荡着,浑身上下,一刻也不可能自在圆满。 …… 第二日,从东宫里飘出来一则传言,说宸王回魂去看望他老娘,那鬼影有人亲眼看见了。 十三公子得了这传言,便进宫去拿话挤兑南帝,南帝气得摔东西,怒骂为何十三公子也会听信这些怪力邪崇之说。 十三公子只平静地回答,“太子妃娘娘说,六哥托梦让给他安排一座好一些的陵寝,其实臣也不信这些,太子妃娘娘是个妇人,大约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这鬼影之说,在东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毕竟宸王离世这事,尚未公开,若不是见着了什么,寻常的婢子哪敢提起这种谣传,不如陛下就派人去查一查,好安心一些。” 南帝一副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模样,只说谁再敢提这种事,抓住了,就是杀鸡儆猴。 可转了头,南帝还是差了人去东宫盯着,又觉得将慕容铮随便埋了,到底对不起他生前身上流的那一身自己传下去的血,便去请了莫天师,还是要给慕容铮择一个正经的埋骨之地。 莫天师精于风水计算,很快就择出了一方宝地,见还有些闲余时间,南帝便问道:“双星现在运势如何?” “南箕、北斗俱已复明,已有缓缓汇聚之势,天象轮回,其中数理规则变化万千,凡人难以参悟,待时机方至,自有分晓,陛下只需静观。” 这话很含蓄,意思是,老天爷的安排,你南帝想掺和也再掺和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可南帝到底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孙因天命相残,便问一句,“必有一陨?” “必有一陨。” “可判得出,陨的是哪一个?” “这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莫天师说着,终是提醒一句道,“天命所致,陛下切勿横加干涉。” …… 东宫里,婢子伺候太子妃躺下,点了灯从旁安慰道:“婢子们会一直在旁守着,太子妃娘娘不必害怕。” 太子妃嘴唇蠕蠕而动,并没有说什么。她不怕,就算真的慕容铮回魂了,那是她的儿子,她有什么好怕。 太子妃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早就便听说了这么个传言,正午便有人请了法师过来,在太子妃房里摇铃作法,折腾了一阵,那法师走前叹着气说,慕容铮怨力太强,压不压得住,还得另说。 整座东宫便都紧张起来,婢子们自发结成几队,轮着守太子妃睡觉,这房里也是按照法师交代的,点得十分通明。 夜半三更,不知何处刮来的一阵邪风,将其中几只灯烛吹灭了,守在房里的婢子,按照往常的作息,已经困倦打盹,便也没太注意到这变化。 只是太子妃睡不着,她期待着,期待慕容铮真的会回魂,她怎能睡过去,将他给错过了。 一道影子出现在床尾,映在漆白的墙壁上,那影子恍恍惚惚,有鼻子有眼,能看清轮廓,但又十分飘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太子妃坐起来,泪眼婆娑,“铮儿,铮儿……我的儿回来了……” 守候的婢子们听见声音,纷纷醒了过来,随着太子妃望着的方向看过去,便也看到了那影子,有人怯怯地后退,有胆子大的,捧了一只灯靠近,只是靠近了,那影子便消失不见,一会儿又出现在另一边,依然恍恍惚惚,但有鼻子有眼,脚不沾地。 房里的灯烛无人照看,却自顾地次第熄灭,灯光越来越暗,“鬼影”越来越清晰,婢子们全部聚拢到太子妃床边,一则是想着就算当真有鬼,当儿子的不会伤害亲娘,在太子妃身边安全一些,二则也是将她护着,纷纷不住嘴地安慰。 直到最后一盏灯烛也莫名地熄灭了,鬼影自也看不见了,婢子们害怕地抱作一团,小声地安慰,“娘娘,殿下已经走了,娘娘……” …… 珺王府里,十三公子带了一幅画回来,云间有些紧张地展开检查过,没有沾了墨蹭了灰,便仔细地卷起,收藏到自己睡觉的枕芯里,她每天都枕着这幅画入睡,或许这样会更有助于梦见那个人。 “痕迹都处理干净了。”十三公子道。 处理痕迹这种小事,慕容笑来做,云间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不需要特地向自己说明,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见云间不回答,十三公子便继续没话找话,“谁教你的办法?” 云间沉默了小片刻,轻轻地回答,“是铮哥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5 一棒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太子妃房间里的鬼影,是以请法师作法为由,在房间里部下的迷魂阵,点子是云间出的,只是为了让这件事情显得自然一些。 十三公子拿了那幅画,请手艺出众的画师临摹了许多份,暗藏在太子妃的房间各处,而那些自行熄灭的灯烛,自然也是经过特殊加工的。 十三公子并不知道,慕容铮还有研究这些小把戏的兴趣,便看着云间,怀疑她是不是又要借机发疯给自己看。 云间轻轻一笑,想起了慕容铮赠自己的那一盏走马灯,一室旋转不息的光影。 她将当时的情景说了出来,说话时一直在笑,仿佛身临其境,回到了那情那景,她描述得十分细致,每一个细节,似已烂熟于心。 与慕容铮所有过的美好太短暂了,她能拿来回忆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可是余生那么长,只能用做梦来慰藉自己。 十三公子看着她虽笑着,却又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并不多情,满怀怅然若失,仿佛她在用力地记住一件事情,那事情值得用一生来追忆和怀念。她说得自己鼻头通红,但眼泪也只是泛着细细柔和的光泽,没有滴落下来。 那种克制和忧伤,使十三公子感到无比的动容,痴痴地看了许久,他知道慕容铮是个一个柔善若水的大好人,但并没有想到,慕容铮会对云间这样好,这样体贴而细腻,对比起来,那些美好的浪漫的,值得拿来反复怀念和品味的事情,他似乎从没有为云间做过。这个中的细节,云间自己不说,他便永远都不会知道。 所以云间守着这份执念,大约是值得的吧。 直到云间说完了这些,微微地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轻轻地感慨,“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 十三公子走过去拉起云间冰凉的手,本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感到说什么都是无用,沉默了许久,道:“陛下已经选好了修建陵寝的地方,这件事情要我亲自操持,我明日就动身了。” “嗯。”云间应。 十三公子见云间的反应十分平静,便也不需要多余的废话,靠近一些,将她也拉近一些,在她额头烙下一吻,松了手,转身离去。 因为越来越明白慕容铮的值得守望,十三公子对得不到云间的心这件事,便越来越能够释然,此行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一些。 因慕容铮离世这事儿,就算全天下已经差不多都知晓了,南帝也咬死了牙齿不愿松口,那么陵寝的问题,安排十三公子去暗中操办就是最合适的。十三公子于是便得来一个远行的理由。 第二日便出发了,十三公子没有向云间告别,希望她能安生一些。 但云间怎么可能安生呢,从十三公子告诉云间狼山堡的存在时,云间听说这消息是谢白衣送来的,她心里就已经有数了。算算日子,谢白衣离开再回来一趟,时间刚好足够,这很可能是谢白衣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好趁着十三公子不在珺王府,将云间接出去。 不知道赵知身到底来了没有。 十三公子上午出城,午时莲夫人就过来了,将云间看了看,没说什么。 莲夫人是觉得十三公子将宸王遗孀弄到府里养着不成体统,可她也知道,这是儿子的一份执念,她管不动。莲夫人一定要来,实际是因为担心云间,她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规矩的人,怕他强迫云间,难为云间这个苦孩子。 好在是十三公子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将门窗钉死,不然引起莲夫人的误会,还真的就一定要将云间带走不可了。 见云间除了精神差一些,一切还好,莲夫人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掺和的,便拉着云间,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说过了也就要走了。 云间注意到她腰上系的腰坠,正是自己给赵知身的那一枚,便轻轻地说,“夫人这枚腰坠好别致啊,只是看起来手艺差了些。” 莲夫人已是半老徐娘,作为天家的媳妇,也没有另嫁的可能,早不在意装扮这些事情,身边伺候的给她搭什么,她便用什么。 听云间这样说,莲夫人便将腰坠取了下来,“你喜欢就送了你吧。” “好。”云间连个谢字都没有,就这么爽快地接下了。因这本就是她的东西,她忘记了有道谢这个必要,可习惯了一整套繁琐规矩的莲夫人,倒是觉得有些别扭,这孩子在外传得如何精明能干,可有的时候,又笨拙得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气氛便有些尴尬了,莲夫人也就急忙告辞而去了。 待莲夫人走了,云间将腰坠中的佩囊打开,原本该放在里面的护身符,换成了另一张纸笺,邀云间去往城内赵知身的民院一会。 至此事情依然都如云间所料,便就喊了孙炽过来,让他掩护自己出珺王府。孙炽到底还是会听云间的,事情进展得也很顺利,先是将子姝带过来陪云间闲话,然后两人改换了装扮。珺王府将孙家奉为上宾,孙炽以带老婆出去一趟的名义,很自然地就把云间带了出去。 将云间送到那民院,孙炽便已经注意到,这附近埋伏着槐花社的人,也就足可放心,于是不再继续作陪,他需回到珺王府去,将里面的情况看住,免得珺王府太快发现云间已经跑了。 这小院还是没变,依然没有住人的痕迹,云间推开了门,四处看着,就被一棒子敲晕了。敲晕她的人,正是师子钰。 师子钰蹲下来,看着倒地昏睡的云间,咂了咂嘴,一边拿出一口麻袋,把云间装进去,一边念叨,“这下落在小爷手里了吧,看小爷不饿你个七天七夜,将先前那些都讨回来。” 李慕游也从暗处钻了出来,师子钰冲他皱眉,“帮忙啊,愣什么?” 李慕游搓手,“世子爷,小人可没干过这种事儿,还得劳您自己多受点累。” 李慕游到底是上来帮忙了,但完全是个生力气,实际也帮不上太大的忙,还是师子钰自己将麻袋抗出去,又扔进马车里的。 隐藏在暗处的谢白衣就在看着,槐花社的朋友问他何时动手,谢白衣只说再等等。其实让师子钰先将云间劫走也好,从师子钰手里劫人,比从十三公子手里容易的多,而且谢白衣知道,如果云间醒来,发现赵知身并没有亲自过来,肯定是不跟自己走的,所以不如让师子钰先将云间吓一吓,以为自己遇到危险了,自己再去将她带走,她会老实得多。 这金阳城里,到处都是眼线,各家各路的眼线,师子钰觉得还是将云间带出城去先藏起来更稳妥一些。于是将马车驱了很远,找到一处顺眼的村子,花重金撵了一家人出去,便和李慕游一起将云间抬了出来,扔在床上。 那一棒子可能是下手重了,云间还没醒。 师子钰将口袋解开,试了下鼻息,还有气儿,也就大喇喇地不管了。李慕游倒是有点担心,觉得云间毕竟是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会不会承受不起师子钰这一棒子。 师子钰忙活了大半日,已累得不行,脱着靴子道,“放心吧,她命硬得很。”说完打了个呵欠,“你出去吧,在外头守着。” 李慕游干干愣了愣,看到这房里就那么一张床,云间躺在上面,师子钰显然是有要睡觉的意思,必也要躺这张床,于是问,“世子爷不需回去向长公主禀报?” “这都什么时辰了,跟她说什么,再说了,若让她知道沈云间落在小爷手里了,又是一番文章,等她醒了再说。” 李慕游点头应“是”,只是有些为难,道:“外面更深露重的,此处偏僻,应不会有何变故,就不用守着了吧。” 后面这些都是屁话,重点是更深露重,李慕游觉得自己这生的身子骨受不了,不想出去受冻。师子钰当然是分辨得出来的,可他不在乎李慕游会不会被冻死,锋利地一抬下巴一眯眼,李慕游怕死,蹑手蹑脚地抱了床棉被退了出去。 李慕游一出去,师子钰却觉得不困了,屈起一边膝盖,坐在床上看着躺在里面的云间,开始苦思冥想,应该趁这个时候怎么好好作弄她一番,给她画个花脸儿?无用,反正她也不必见人,捉只虫子喂她吃了,可这大冬天的没有虫子。 师子钰很苦恼,平日捉弄欺负人的事情信手拈来,怎么今天好像丢了这项技能,想不出办法来呢。 师子钰于是一直将云间的脸盯着,盯着盯着,想起第一次见云间时的场景,他嘟着嘴巴,让云间给自己喂酒,自然那一次是没喂成的,但是师子钰至今还是不懂,嘴对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男人都对此事乐此不疲呢。 师子钰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6 疯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决定用云间来做这只小白鼠,体验一下那种感觉。但他真的只是出于好而已,脑袋里将自己见过的那种场面回想了一下,或缠绵悱恻的,或汹涌暴力的,还是不懂,品尝另一个人的口水,不觉得很恶心么? 又将云间安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不管了,师子钰以一种赴死一般的壮烈姿态,咬牙闭眼,嘟嘴俯身,缓缓地朝那微抿的双唇靠近。 彼时她躺着,他跪着,这个动作十分不便利,有一种类似磕头的感觉。师子钰感到别扭,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抄过云间的脊背,将她的半身抬起来一些,再一次缓缓地靠近。 云间终于在这微小的动作中醒来,迷茫睁眼时,看到的便是师子钰越来越靠近的一张脸,以及那十分耀眼灼目的少年红唇,嘟起来呈一个标准的圆形,紧闭双眼,神情视死如归。 因为靠的太近,云间分辨了分辨,才认出这是师子钰,愣了一瞬,愕然惊醒,瞪起一双眼将他望着。 师子钰感到手里托着的人忽然身体紧绷,便也睁开了眼睛,发现云间醒了,面上霎时烧得通红,像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急忙松手将云间撂下。 “你……” 云间依然愕然,一来想问师子钰刚才在干什么,二来想问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三来,余光瞟见红衣,她忽然有些头晕目眩,心里恶心。 少年脸上烧红,仍不愿丢了气势,挑着眼尾道,“醒的可真是时候,”说着朝云间靠近一些,试图去寻找她低垂的目光,“小爷看你分明就是装死吧?” 云间怕极了他的靠近,那种逼迫感压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发作了,但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发作,师子钰凑近,云间急忙躲避,未顾得上思考,“你别过来,我恶心!” 师子钰自然地以为云间在恶心自己想要偷亲她这件事,心里一瞬便腾起不悦,扑上去想要展平云间的身体,还非得亲一下不可了。 但云间今天的力气好大,师子钰又不擅长在床上赤手空拳地治服女人,推打了几个来回,云间从师子钰手中逃脱,躲去了床脚,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继而哭了起来。 云间在师子钰的印象里,可不是一个弱得像小鸡一样的角色,当下便有些呆住,语气夸张地问:“你至于吗?” 云间只是哭,一直哭,也不抬头,哭得师子钰心里很烦。师子钰不知道云间在唱哪一出,见她哭的似乎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模样,干脆由她自己表演,整了整衣袍,躺下来打算睡觉。 但是睡不着,她默默地哭就算了,她还抽泣,师子钰眯开眼瞟一瞟,她的手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什么也抓不住,拳头握得太紧,指甲陷进肉里,已经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 师子钰感到怪极了,坐起来,伸手在云间身上推一把,云间紧张地缩一下身子,发抖,再推一把,她便再缩,再抖。 这绝不是师子钰曾见过的云间,心里默默担心起来,唤了一声,“喂,丧门星!” 云间听到这一句,身体又是剧烈地抖动一瞬,抬起已经哭肿的一双眼睛,大喊:“我不是丧门星!我不是,我不是……” 她说着,眼神愈加凌乱,慌张地从床上下来,嘴里念着,“铮哥哥,我要铮哥哥,铮哥哥……” 眼见着云间已经跑下去,去推门,师子钰也急忙跳起来,从后面拉住她,云间只大力地挣脱,像疯了一般。 守在门口的李慕游也听见了响动,推门进来,看见云间被师子钰从身后紧紧抱住,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外,没有落点,嘴唇疯狂地蠕动。 师子钰对李慕游喊,“帮忙啊,小爷就要拉不住她了!” 李慕游也慌张地上去,不知该从何下手,“这,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她疯了!你劝劝她!” 李慕游凑近,听见云间满嘴都在叫着“铮哥哥”,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试探着说:“公主?沈絮公主,宸王殿下已经没了。” 云间一愣,不再继续挣扎向前,转眼看李慕游,“什么没了?” “没了就是……死了。” 她的目光更愣了许久,而后坚定地道:“骗人,你骗人,我见过他,我才见过他,放开我,我要铮哥哥。” 她的语气变成了祈求,身体也软了下来,师子钰终于感到可以放松一点,随着云间的力气消失,两个人一起坐在了地上,只是还是不敢撒手。李慕游怕云间再闹,也急忙关紧了房门。 云间坐在地上发呆,师子钰给李慕游使眼色,让他想办法。李慕游便又走上去,试探着问,“公主当真见过宸王,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在……”她分明记得自己见过的,可是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况,可是她真的记得自己见过,云间哭起来,生怕他们不相信自己,一遍遍地说,“我见过他,他好好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求你们……” 师子钰没见过正儿八经的疯子傻子,就算见过也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但是李慕游生在乡野,见过很多,云间这种眼神,分明就是精神不正常。 她虽不闹了,李慕游还是找来条绳子,叹着气说,“先绑起来吧。” 师子钰懵懂地配合,跟李慕游一起将云间捆好放在床上,留她一人呆呆地坐着。 “她怎么了?”将李慕游拉到一边,师子钰问。 李慕游叹气,“怕是疯了。” “什么!”师子钰瞪眼。 李慕游又哀哀地叹气,“小人早说用个别的法子,怕是世子爷那一棒子,将人给敲傻了!” …… 时间回到这一日的黄昏,十三公子跨马行在路上,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遂抬手让队伍停了下来,安康跟上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回去。” “回去?” 十三公子不再说什么,调转了马头,扬鞭而起,朝回金阳城的方向奔去。安康急忙吩咐了几句,一队人继续赶路,暗中前去素川狼山堡,提前查看情况,另一队人跟随殿下回城。 这一路上,十三公子都在思考关于狼山堡这条消息的来源,这消息是槐花社带来的,他很容易就能想到,也许槐花社只是想要调虎离山带走云间,也想得到,云间之所以帮他想办法,顺利找到离开金阳城的理由,都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逃跑。 他可以容忍云间逃跑,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要限制云间的自由的打算,可是…… 十三公子一刻也不愿意相信,云间真的脑子病了,他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是演来气自己的,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她真的是病了,而这件事情,他一直压着没有让多余的人知道,万一她发了病,哭着喊着要铮哥哥,没有他,她怎么办? 回去的路比来时走得更快一些,赶到珺王府的时候正是半夜,果不其然,从云间的床上拎出来的人是子姝,云间已经跑了。 孙炽并不隐瞒,将如何配合云间出逃的事情和盘托出,十三公子也不追究,追去赵知身那间民院,看到一根随意丢在地上的大棒子,仿佛自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站也站不稳。 “杜若,去找杜若,快去!” …… 村子里,云间被绑在床上,身体不能动弹,但嘴巴还可以,她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眼神空洞而恐惧。 李慕游用帕子给云间擦嘴,对师子钰说:“世子爷,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早医早好啊,拖久了,怕是就……就没治了……” 师子钰不信任地把石像一般的云间看着,目光炯炯地摇头,“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真敲死了我还信。她必是演的,就等小爷找大夫来求救脱身!” 师子钰说着,抽出刀子稳稳的扎在木头床沿,那刀子“咚”地一声立住,是在给云间威胁,告诉她自己不吃这一套。 云间却被吓得身体又是猛地一震,被捆在那里,又一动不能动,两行眼泪霎时从眼眶里滚出。 李慕游又用帕子去擦云间的眼泪,继续劝道:“再好的戏子也演不成这样像啊,还是请郎中看看吧。” 师子钰撇眼看过去,仍不愿轻易相信,李慕游看懂他的眼神,将五指在云间眼前晃了晃,退开来道:“世子爷您自己看,她那眼珠一动都不动的,与小人家乡村头那个傻二哥一般模样。” 师子钰将信将疑,凑过去近距离将云间的眼睛看着,见她几乎都不眨眼的,一双眼睛痴痴的水汪汪的,不知在看着什么。 而师子钰的背后,李慕游靠近床沿,默默地握紧了扎在床边那把金刀的刀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7 痕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慌忙地披了衣服出来,看见十三公子正拖着师子归往外走,师子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一脸的慌张,但十三公子来拖自己,私心里又是比较情愿的,所以也没什么挣扎的反应。 只是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被人闯进房里从床上拎了出来,有些冷,也有些难为情。 长公主府的卫兵将十三公子的去路拦住,十三公子一身劲装在身,应是准备远行的模样。十三公子要远行,安仪长公主也是知道的,虽然南帝是秘密派十三公子去处理宸王陵墓的事情,但在宫中耳目众多的长公主,自然早就一清二楚,只是她原本还比较担心,怕十三公子此行醉温之意不在酒。 “笑儿,这三更半夜的,是什么样的急事?”安仪长公主还算客气地问。 师子归在冷风里握紧中衣的领口,十三公子看也不看她,冷哼一声对长公主道,“长公主姑母难道不知你家子钰干的好事?” “哦?” 十三公子回城后,起初是担心云间是被槐花社接走了,可槐花社要带走云间,不需要使用暴力,很快,平日里安排跟着师子钰的探子也来报,师子钰出长公主府后,把跟踪的甩掉,去向不明,但确定是出城了。 十三公子继而又得知了莲夫人去过珺王府的事情,一番拷问,问出了那枚腰坠的来历,这一下倒是合计明白了,将云间劫走的人是师子钰。 安仪长公主听十三公子这样说,倒是放心了不少,这样看起来,是她安排师子钰去沈云间身上找岔子的事情做成了。但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吩咐人去将世子请过来。 十三公子已不想再看她这假惺惺的模样,“不必了,师子钰本王自己会找,烦请长公主姑母让手底下的人不要挡路!” 安仪长公主得体地笑一瞬,道:“珺王殿下在咱们府里从来都是来去自由的,一直也没有变过,何来挡路的说法,只是这深更半夜地为何拉着子归?如此总是对女儿家声誉不好的。” 十三公子冷眼瞥过来,“长公主姑母想要一个好听的交代,还是难听的交代?” “这……” 这倒是将安仪长公主给将住了,她忽然反应过来,问十三公子要交代是个特别不明智的事情,因为他那张臭嘴,向来是不介意撕破脸皮的,说出来的话很可能让她消受不了,而长公主还不想明着和任何人撕破脸皮。 安仪长公主于是走上去,将自己身上披的斗篷搭在师子归身上,笑笑道:“本宫就当珺王你是想子归了吧,只是子归终究是个女儿家,生得娇弱,声誉毁了是小,伤了身子是大,本宫需托笑儿你体贴一些。” 长公主说着,在师子归的手背上重重一握,递去一个温和且别有意味的眼神,大约是叮嘱师子归,就算意图不太友好,但也是个机会,可要抓紧了才是。 十三公子于是不客气地将师子归带走了,一场架倒是没打起来。 到了马车上,师子归披着斗篷,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的男子,小声地问,“你……” 话还没说完,十三公子像十分不情愿听她说话似的,先一步回答道:“去将沈云间换回来。” 师子归方才也听明白了一些,沈云间被师子钰给抓走了,看来十三公子打算用她做要挟,去跟师子钰交换沈云间。 毕竟会让师子钰在乎的人也不多。 师子归想起在霍北时,十三公子为了救回自己,抓了若筝公主去交换,这样手段他用得十分顺手,只是没想到,曾经被救的那一个,终也成了被他捏在手里做把柄的那一个。 他这样的举动,对师子归来说,是何等的无情。 “颜开,现在就是十个我,也没有一个沈云间重要是么?”师子归问。 十三公子根本不屑做这种比较,只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别再这样叫我。” …… 村舍里,李慕游默默地拔起了那把金刀,看着云间和师子钰,想了些什么,走上去对师子钰道:“既然世子爷不愿找郎中,她这样子也实在是碍事,大哭小叫的,无论在何处都难免引人注意,早晚会被珺王寻到,不如就杀了吧。” “你说什么!”师子钰愤怒地转眼。 李慕游面不改色地分析道,“一旦珺王得到沈云间失踪的消息,必会仔细盘问,在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查到那枚腰坠是早晚的事情,依小人之见,醉月楼里的那位先生,极有可能是槐花社的人,杀了她,挑起珺王和槐花社的矛盾,便是两虎相争,是对长公主和世子爷您都十分有利的局面。若是留着她,让珺王知道她在世子爷您手中被弄疯了,珺王怕是不知会如何设想世子爷您对她做了什么,这一位再发起疯来,怕是长公主也招架不住。” 李慕游说着,将刀子放进师子钰手中,道:“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师子钰眼睛里在冒火,才想起来,李慕游只是一个谋士,他对所有人都是没有感情的,只计算利益,心里对他鄙夷顿生,不屑地道:“慕容十三算什么,不是还有狼山堡?” “珺王一旦发现沈云间失踪了,还会管狼山堡的事情么?”李慕游问。 师子钰一咬牙,看了云间一眼,“那就将她带去狼山堡,只要慕容十三追过来,便让他在狼山堡粉身碎骨!” …… 未免夜长梦多,师子钰连夜便带着云间重新起程,朝着素川狼山堡所在的方向。所谓的夜长梦多,他倒是不怕慕容十三追上来,大不了跟他拼了,虽然很大的可能是拼不过,但是他一贯是个做什么都一定要做成的性子,他并不在意让长公主的计划一步步地稳稳当当地进行,他更在意让慕容十三死,且是死在自己手上。 狼山堡确有其地,也确实是长公主筹备了多年的暗桩,狼山堡的地图也是师子钰从他老娘长公主身边偷出来的,他要在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与慕容十三决一死战。 好像杀了慕容十三,这世上便再没有人可以骑在自己头上撒尿似得。 见那马车冲出来,一直跟在暗处的谢白衣,对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再等一等。 马车里,云间还是被绑着的,一眼都不愿看师子钰,看见他就埋起头来哇哇地哭,仿佛看到了魔鬼一般。 师子钰讨厌死了这种感觉,他还是喜欢那个狡黠的云间,能把自己哄得团团转的云间,云间变成这个样子,师子钰便一点也不喜欢她了。 才不管她哭闹,师子钰伸手扯着云间的脚踝,将她从角落里拉过来,隔着紧紧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去拨她的外衣。 云间怕极了,瑟瑟发抖,却无法反抗。 师子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的外衣扯下来,用刀子割开一个小角,大力地一扯,便撕成了两片。 接着又去摘掉云间头上的发饰,每一件都粗暴地扯了下来,总免不了会扯段几根头发,折腾到了很久,云间便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一点都不像她平常的样子,师子钰的目光便更加无情,嫌弃地将她又推回角落。 这一路走,师子钰便向马车外扔从云间身上取下来的东西,是在故意给十三公子留下痕迹,让他追着自己往素川狼山堡而去。 不时看一眼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好烦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 通往素川的路上,安康捡到了被师子钰扔出来的云间身上的东西,从马车外递进来,已经发现了好几样,这一次是一只绣花的鞋子。 十三公子紧紧地握着这只鞋,双目气得猩红,却沉着气问了师子归一个怪的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师子钰,他穿的什么衣裳?” “子钰一直都是那样的,没变过。”师子归回答,转眼去看那男子,目光猩红之余,竟还有些破碎,那目光她曾经见过,就在自己决意和亲霍北,与十三公子一刀两断的那天。可是此刻他眼中的心碎,比那时候多了千倍万倍。 十三公子前些日子一直提防着师子钰,不想招惹师子钰,就是知道师子钰有个穿红衣的癖好,他虽然一直不肯相信云间真的生了那种怪的病,可行为上其实生怕云间被外界刺激到。 他已经可以想到,云间现在已经被师子钰吓成了什么样,这些东西不是云间为了求救留下线索而扔出来的,很可能是师子钰从她身上强夺的,那她现在得多怕呀,没有他,没有他这个假的铮哥哥,她怎么办。 师子归看到十三公子握鞋的手在发抖,看出来他在害怕,安慰道:“子钰喜欢她,子钰不会伤害她的。” 那男子猩目怒吼,“我也喜欢她,我也不想伤她!” 可是他伤她最深。 伤害这种事情,不是努力避免就能免得掉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8 黑火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素川,重峦叠嶂,一条蜿蜒大河缓缓流淌在峡谷深涧之间,隆冬时节,天地凄凉而静谧。 素川虽多山峦,却是个气候十分湿润宜居之地,南帝许多年前就将这里赏赐给年轻的安仪长公主做封地,足见对其之厚爱。 山中树木长青,长得又高又壮,温和的阳光投下斑驳树影,野兽冬眠,林间无声,堆满落叶的山道上,每一步踏上去都是柔软。 云间还是被师子钰绑着,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已经完全是个囚犯的模样。人虽疯了,但还不傻,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乖乖地屈从师子钰的拉扯和安排,乖乖地等着人来救自己。 拨开狼山堡入口做遮掩的藤蔓,一条深邃山洞,漆黑无底,李慕游点亮微弱的火光,展开图纸,细细分析着这其中的机关布放,择了个方向,“世子爷,走这边。” 师子钰便拖着云间跟着李慕游走,走到这里,依然看不出所谓的狼山堡何在,只是这山洞里格外复杂,是刻意挖成了迷宫,若非图纸在手,早就迷路了。 李慕游一直很小心,不断提醒师子钰许多细节,从图纸上来看,这看似寻常的山洞中,其实暗部了许多机关。 走到一处死路,面前除了一间足以装下几口活人的铁笼,再没有其它。师子钰皱眉,李慕游看了看地图,“就是这里了。”说着,先一步上前,打开铁笼的门,等着师子钰进去。 师子钰有点怀疑,李慕游便自己先钻了进去,见他也没出什么意外,师子钰才拖着云间一起站进去,李慕游又在四周看了看,找到一处机关,费了些力气将机关拉了下来,耳边便传来锁链滑动铃铃隆隆的声音,脚下一沉,铁笼开始缓缓下行。 落过地面之后,宏伟高阔的地堡便出现在眼前,粗粗看去,比师子钰登过的最高的楼阁还要高,每一层又有许多山洞,洞中又有洞,四处高烛长明,火光耀耀,成为这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地堡中最华丽的装点。 最底层不知道究竟还有多深,那里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 铁笼就悬在一根粗链上,正在空中缓缓下行,下行时还能感受到不知何处吹来的细风,这地堡里通风措施做的很好,虽然阴暗,但却并不潮湿。 云间从来没有这样飘在天上过,紧张地缩着身体,她害怕师子钰,所以只能紧紧地拉住李慕游的手臂,李慕游感觉云间已经吓得快瘫在地上了,便用了把力气将她提住,师子钰烦躁地看一眼,“放开她!” 李慕游是该听师子钰的话的,试着松了松云间,但是她就这么死死拽着自己,这天上晃啊晃的,也不能太粗暴不是。于是李慕游一面假装推手,一面其实又暗暗地将云间抓牢。 快要降落至地面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下面守着了,穿着铠甲的士兵,将铁笼会落地的那一块地方团团围住,手里握着银抢,抢尖在火光下,映着时而血色时而冰冷的光。 铁笼一落地,那些竖着的银抢便齐齐横了过来,围城个大圈,将铁笼指着。师子钰从怀里摸出从他老娘安仪长公主那里偷来的令牌,高傲地道:“安平侯府世子师子钰,把你们这里管事的叫来。” 管事的早来了,在士兵后面躲着呢,听到这声音,拨开人群走出来,师子钰不认得他,但这个人时不时地需去金都长公主面前汇报工作,是认得师子钰的。再看了看师子钰手中的令牌,那是为了向狼山堡发号施令,而专门打造的。怪就怪长公主过于小心,这重要的东西谨慎藏起来,没事儿的时候便不会拿出来检查翻看,让师子钰偷了,便也没有及时察觉。 管事的于是命令士兵们收抢,走上去问,“世子爷亲自驾临,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是有一些新的吩咐,”师子钰道,但又没提具体是什么吩咐,只说:“本世子只是先行一步,母亲派来传信的很快就会赶到,先去为本世子准备一间上好的屋舍,再准备一身干净衣裳。” 管事的看见师子钰带来个女人,衣衫不整的,便猜到是给她穿的,解释道:“世子爷,此处没有女人穿的衣裳。” “哦,”师子钰冰冷,“那就找个大夫来吧。” “是,世子爷这边请。” …… 狼山堡的入口外,谢白衣是在暗中看着师子钰将云间带进去的,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再等一等。 这山狼堡外看起来异常平静,但这样重要的入口,怎么可能没有人在暗中守卫,只是他们不会轻易出现去驱赶试图靠近狼山堡的人,毕竟这深山野林里,动起手来,来人十分容易逃脱了,逃掉了,狼山堡的秘密就守不住了。所以不如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如果来人想要进去,那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瓮中捉鳖,有去无回。 并且谢白衣也不想在正事还没开始之前,就先打上一架,增了事端,折损了力量,得不偿失。 但是有人不愿意。 在谢白衣带着槐花社隐藏埋伏等待时机的时候,一名青年黑衣蒙面,孤身一人出现在山林,准确无误地找到谢白衣等人的藏身之所,甩出剑来便指向了谢白衣的喉颈。 谢白衣反应亦十分迅速,抽出金扇甩开,与来人战了几个回合,槐花社其余人认得那人的身手,倒是只看着,不插手。 十数回合之后,谢白衣到底败下阵来,手中金扇被长剑挑起,高高扬起,折叠坠落,自己的喉间再次被泛着冷光的剑尖抵住。 来人摘下蒙面,露出的是赵知身的脸,谢白衣微微一笑,瞟一眼喉下的剑身,道:“上次未来得及切磋,你果然恢复得不错。” 赵知身收剑,面色凛然,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救她?” “我自有安排。”谢白衣回答。 赵知身蹙眉瞪过去。 谢白衣平静地解释道:“师子钰一路上都在有意留下记号,是故意引慕容笑过来,看来师子钰已经做好了计划,要在此地除掉慕容笑,自然慕容笑也不是吃素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赵知身冷笑一瞬,“谢白衣,你可真会算计,她果然不是你的亲妹妹。” 赵知身说着,利落转身,打算独自进入狼山堡救云间,被谢白衣追上拉住,“我们的人在里面,你何必急这一时?” “狼山堡里全是黑火药!”赵知身怒道。 谢白衣不语,他知道那里面囤了千吨黑火药,大约是安仪长公主留着日后起事时用的,这些黑火药的力量,比囤千军万马更有用,他这次来狼山堡,一则是为了救云间,二则便是冲着那些黑火药而来。 这些黑火药不论握在谁的手里,一旦重见天日,最后受伤的都是无辜百姓,槐花社要在这里毁了它。 赵知身冷静了一些,道:“慕容仪在狼山堡里屯了千吨黑火药,师子钰凭什么有自信能杀得掉慕容笑,他要在这里炸死他,云间是诱饵,你怎么可以不救她!” 谢白衣看到赵知身一贯淡然的表情,满是担忧和心痛,亦安慰亦劝解,“我们的人在里面,必会保她无事。你现在进去,打乱了师子钰的计划,她只会更加危险!” 赵知身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谁也不信。”说着又是决意离开的模样。 谢白衣只好使了眼色,让槐花社的兄弟们先将赵知身拦住,自己又追上去一次,抓住赵知身的领口,脸上也带了严厉的颜色,“你可还记得,槐花社的盟誓,‘入此门者,皆为挚友,生死相托,不负不疑’,他是你亲自挑选安插进去的,给他一些时间,不要冲动!” 赵知身紧紧握起的拳终于放开了一些,女人是很重要,兄弟也很重要,兄弟之间的信与诺,同样重要,可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走在刀山火海之上,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 他心里有一团火在隐隐地发酵,他不知那是什么,只是感到十分的压抑和憋闷。 到底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赵知身说:“慕容笑应该很快就会到了,慕容仪一定也已经了解到师子钰的去向,正在派人追赶,慕容笑一旦进入狼山堡,必是腹背受敌,我们去慕容笑身后,帮他截住慕容仪的人。” 赵知身说着,又换了一个方向行动,槐花社众人跟上,谢白衣自然也跟上,但不禁问:“就让慕容笑和师子钰同归于尽不好?” 赵知身并未回头或侧目,想也没想地回答,“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9 李慕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寂静的暗夜山林里,又一名狼山堡在外守卫的士兵无声倒下。 安康迎过来汇报,“殿下,都处理干净了,咱们何时行动?” 十三公子看一眼一直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师子归,道:“你们在外接应,本王自己带她进去。” 安康不免担忧,十三公子只道:“少一个人便少一份拖累,终究寡不敌众,我们的人全进去了也无用。” 安康领命,他一贯相信他家殿下造化极好,虽然担心,倒也不是担心他会死在里面,更担心的是他家殿下救不出云间,怕是会疯掉。 十三公子走了几步,却发现师子归并没有跟上来,转身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冷漠,一副等着她开口将自己的条件讲出来的模样。 十三公子还不想伤害师子归,但不伤害需基于师子归足够配合的前提,她若有什么条件,他会尽可能满足。 师子归只说:“我害怕,你能牵着我吗?” 然后十三公子发现,这么一点条件,他都不太想满足。十三公子走过去,勉强地伸出手去,师子归看出他的勉强,便又将自己的手腕避了避。 十三公子撑着耐心看着她。 师子归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我今日遭遇不测,你可以将我葬入你的坟茔么,没有名分没关系,我只想还能静静看着你,陪着你。” 十三公子沉吟一瞬,“我不会让你有事。” “不,你这样说只是这一点要求都不愿答应我罢了。”师子归抬起眼来,有些委屈,轻轻地问,“是因为她吗?” 十三公子再长舒一口气,回答,“不是。” 师子归不懂。 十三公子解释道:“你走后,没有她,我还是可能会喜欢上别的女子,但无论我在意的是谁,我对你都仅至如此。” “为什么,”师子归的秀眉轻轻地蹙起来,这个问题,她一直不解,“难道我们在一起那样久,就当真抵不过你与她人的短短相识?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折将我从霍北救回,从霍北回来之后,你却没有正眼看过我一回。” 这件事情十三公子并没有思考过,对他来说,这已是一件不足以被注意到的小事,但既然师子归问了,答案却已在十三公子心中,十分明确,“救你,曾是我的一份执念,我也曾为了想要救你,而伤她许多,人心纷杂,最强大抵就是执念,但执念了了就是了了。” “所以她现在才是你的执念?” “不是,我爱她。” “难道你就没有爱过我吗?” “不记得了。” 师子归苦笑起来,“所以,就算这次你救回了她,日后你得到了她,你对她的念,也不会了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心很窄,从来不会容下多余的人,哪怕是装也不会装一下的,即使你知道我现在很伤心,也不会说一句动听的来安慰我。” 十三公子撇开目光不再看她,师子归还是很清楚自己的,既然她都明白,那就这样吧。 见十三公子的反应,师子归知道自己说的一点没错,便觉得自己忽而发的这一番追问和牢骚十分的可笑,原本伤心欲哭的情绪一扫,再苦笑一瞬,主动踏上前路,“你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做到的。” …… 安仪长公主的狼山堡里,除了女人以及和女人相关的东西,其余生活所需一样不少,大夫自然也是不缺的。 那管事的给师子钰腾出来一间像样的石室,又取了崭新的军用被褥等物过来,室中依然朴素,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但使用的器具等物,材质都是上好的,看来安仪长公主从未亏待过这里的兵卒。 云间坐在石床的角落里,背靠着石壁,浑身上下都好冷,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身体不住地在颤抖。 师子钰看着她那副样子,只觉得反感极了。 还是李慕游怜香惜玉一些,展了被子过去,要将云间包起来,师子钰又在那边吼,“别碰她!” 师子钰见不得别人照顾云间、帮助云间,宁愿她冻死,也不许别人碰一下。 李慕游声音放平,劝道:“世子爷,她到底是沈云间啊,您看看。”李慕游说着,伸手去拨开云间垂落在脸前的发丝,露出一张怯生生的面庞。 除了眼神,那张脸是没什么变化的,师子钰看到李慕游碰云间的头发,又是不高兴,刚要吼出来,又看到那张脸。他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傻兮兮的废物和那个聪明狡黠的女子联系在一起,所以在看待这个废物的时候,他完全是当做另一个人在看,可是那就是她啊。 女子仍低着头缩成一团,师子钰的声音有些低哑地问,“她会不会永远都不好了?” “世子爷若是一直这样吓她,怕是就难好了。”李慕游坦白地回答。 脑子有病这种事情,多半是受了刺激,脑子一抽筋,这根筋抽回来,大约就好了,可要是一直将这根筋掰在别处绷着,绷久了就回不来了。 师子钰还是想看见原来那个云间,收了收火气,爬上宽大的石床,试着尽量温柔地给她盖被子,但是他越靠近,云间就抖得越厉害,待他彻底靠近了,将被子披在她身上了,她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师子钰觉得委屈极了,不就是敲了一棒子吗,他以前对她干过的更过分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一棒子,何至于如此苦大仇深? 正犯愁呢,大夫倒是来了,是个军医,擅长治疗外伤,于是越过了号脉这个重要的过程,先是拨开头发将云间的脸看了看,抬起她的下巴来,上下翻着她的眼睑又看了看,再像哄娃娃一般,哄着云间张嘴伸舌头,哄也哄不开,便去捏她的下颌,想要强迫她张嘴。 师子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脚将那军医踹开,将云间护在身后。 这军医见多了脾气大的,也不畏惧,凭着自己的经验,推测说大约是一棒子打出了淤血,淤血散了就可能会好。 “若是一直不散呢?” “小人无能。” 师子钰上去又是一脚,那军医很识趣,捧着药箱就跑了。看过了大夫,师子钰的心情才彻底低落下来,看了一眼云间,忽然有种想法,她要是一直不好,就养她一辈子,可是他又不想养个傻子,好烦啊。 李慕游从旁安慰道:“必是个庸医,不如出去另请个高明的大夫来。” 这时候还上哪请大夫,凭慕容十三的速度,这会儿估计就该到了,师子钰绝没有再请大夫的打算,而这一路上,李慕游已经提了很多次这个建议,只是师子钰怕被慕容十三追上,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师子钰忽然反应过来,怀疑地看着李慕游,“你该不会是想着,用请大夫做理由,给什么人报信吧?李慕游,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慕游讶异,“世子爷这是何意?” 师子钰把靴子里的刀子抽出来,掂在手里看着李慕游,“本世子只是忽然发现,这狼山堡一行,似乎一直都在受人唆使。” 李慕游解释道:“开始可是长公主让世子您在沈云间身上找岔子的,长公主让小人做世子爷您的伴读,世子爷能有这份警觉,小人感到十分欣慰。不过这次到底是违背了长公主的心意,想要狼山堡继续藏匿于世,这珺王殿下,一定要除干净才行。” 师子钰听到李慕游还在惦记着帮自己杀慕容十三,对他的怀疑便不禁打消了一些。 李慕游接着说,“咱们一路走一路扔记号,珺王追得急,必顾不上遮掩痕迹,按理说长公主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会儿也应该赶到了,可到现在珺王和长公主的人都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已经被珺王清理掉了?” 师子钰用鼻孔出着气道,“慕容十三最擅长做暗地里搅屎的事情,身边高手又多,是不好对付。” “所以世子爷应该趁这时候早做安排才是。” 师子钰想了想,这次的祸反正是已经闯大了,就算不为了私仇,慕容十三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非死不可才行了,不然让他将狼山堡的事情捅出去,他老娘安仪长公主的命是一定会丢的。 是该早做安排才是。 师子钰朝云间看一眼,对李慕游吩咐,“你看住她。”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确定师子钰走远了,李慕游急忙来到云间身边,指节飞快地运动帮她松绑。云间虽然有点疯,脑子里光影交叉犯着糊涂,但她确实还没傻,方才师子钰和李慕游的对话,她还是听懂了。 抬起眼来,云间看着李慕游,“我知道你是好人,是铮哥哥派你来救我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0 交换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李慕游一直以为云间的疯是装出来的,甚至惊叹于她的演技竟可以做到如此逼真,听云间这样说,却一瞬愕然,恍然失口叫了声“公主”。 云间蹙眉不解地看他,她是有些精神不正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还没有失忆,她记得自己是一位公主。 “你是谁?” 没时间解释了,李慕游将云间扶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刚出了石室入口,便看见师子钰带着人迎面而来。 李慕游迅速反应,一把拦腰将云间抱住,对着师子钰大喊,“世子爷,快,快拦住她!” 云间一看见师子钰就头疼,飞快地垂下头来,师子钰迅速带人跟上,将云间和李慕游分离开,怀疑地问李慕游是怎么回事。 李慕游便擦着汗解释,说云间要小解,自己是个男人也不能帮她,便先给她松了绑,谁知是骗人的。 至此师子钰对李慕游的信任已经不省下多少了,干脆命人将两个人都绑了起来,也不再送回石室,而是拉去了地堡的中央,那块空旷之地。 地面的中心是挖空的,再往下应该还有一层或者数层,只是没有人活动,师子钰已经了解到,那底下便是专门囤放黑火药的地方。 师子钰命人用木板在悬空边缘搭了一方长台,脚底踩着长台的一端,将云间放在另一端,脚下只有一块一动就会不停颤抖的木板,就这样悬空在深不见底的空洞之上。 但怕她真的掉下去,师子钰还是在她腰上栓了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在手臂上缠了很多圈,如此十三公子便不能对师子钰动手,一旦他失重脱手,云间就会跌落下去。 李慕游被栓在另一边的柱子上,隔空朝那底层望去,他还没来得及下去看过,黑洞洞的,并不能看清下面究竟有多深,摔下去会不会真的死掉。不断地躺着汗水,李慕游忠心耿耿地对师子钰大喊,“世子爷,您小心一点啊!” 师子钰烦躁地呵斥他“闭嘴”,抬头看着那缓缓下行的铁笼,看到十三公子携着一名女子站在里面,直到靠近了一些,看得清楚了,才发现那女子是他姐姐师子归。 奶奶的,没想到慕容十三竟留了这一手。 师子钰对慕容十三最起初的恨便来自于此,长公主府里他谁也不喜欢,只喜欢自己的这个漂亮姐姐,他以为自己的姐姐可以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小时候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那个病秧子慕容十三。后来慕容十三经过宸王的调教,不是病秧子了,师子钰才渐渐开始真的喜欢上他,觉得他和自己的姐姐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完美诠释。 他心中没有感情,对感情所有美好的寄望都在他们身上,但是慕容十三说不要就不要他姐姐了,就好像是做了天大的混账事。如果师子归与他一般同仇敌忾,姐弟两个没事儿一起骂骂慕容十三,给他添添麻烦倒也算了,可是自己一心为师子归鸣不平,师子归还转回头来教育自己不懂事,一向霸道好胜的师子钰,可就见不得他逍遥了。 缓缓下行的铁笼中,十三公子低头看到那被悬在黑暗之中的女子,素白的衣衫染了灰尘,披头散发,低垂着头颅,像街边的乞丐一样,不,像没有人照顾的疯子。他手中的剑暗暗握紧,逼近师子归的咽喉,师子归也配合地抬起头颅,让自己的脖颈被剑锋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待铁牢落地,士兵们又是持枪靠近,十三公子一脚踢开铁门,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师子钰,格外严肃地道:“二十七,她身上看得到的,总共二十七处伤疤,你让她身上多出一道伤痕,我便在她身上划十道!” 云间听见这声音,慌忙地抬眼,嘴唇蠕蠕地叫着“铮哥哥”,眼泪成串流淌,扭动身体想要靠近。木板因她的动作而剧烈地晃动,师子钰不知是怕她掉下去,还是就是不许她动,用力地拽紧手中的铁链,对十三公子大喊,“放了我姐姐!” “子钰!你放开她!”师子归在十三公子的钳制下对师子钰亦命令亦劝说。 师子钰愤怒地睨眼,“你们说好的,他不会伤你,我知道!” 十三公子闻言,剑锋更用力地逼近师子归的脖颈,又划出一道新的血痕,师子归也不紧张,继续对师子钰劝道,“难道你就想要伤她吗,你们谁都不想伤害我们,可受伤的正是我们啊!子钰,你醒一醒,他一个人来,你放了沈云间,他也逃不出去,你先放了她!” 师子钰已经认定了师子归已和十三公子一个鼻孔出气,脑筋转得飞快,喊道:“你骗人,我放了沈云间,姐姐若以死相逼,还是不能杀他!”师子钰说着,抬了下手,已是在发号施令,那些将十三公子和师子归围起来的兵卒,又持枪靠近一步,似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打算就这么将十三公子乱枪捅死。 师子归苦笑起来,笑时有泪,“以死相逼,你以为,你以为我的生死还在自己手中?狼山堡已经暴露了,母亲会留下这个把柄吗,除了你,除了你是她唯一的儿子,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师子归说完,伤心地闭了一瞬眼睛,酝酿的泪珠便被挤了出来。这一路上,他们在追师子钰,长公主府的人在追他们,交手时,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包括对她。没错,她只是长公主的一个养女,她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牺牲她是不需多做考量的。 那些持枪的士兵听到师子归这话,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在狼山堡里建造守卫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丰厚的报酬,为了建造这样一座宏伟地堡,为了不让它被世人知晓,死过多少人,士兵们是真真切切地看见的。 可是当真轮到该自己死的那一刻,到底有些畏惧和不甘。 十三公子满意地瞟见那些士兵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这些话是他教师子归说的,但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李慕游听到这里,顺着话头对师子钰喊道,“对啊世子爷,他一个人来的,必是已经安排手底下的那些人回去报信了,那些人只要有一个活着回到金都,长公主就完了!这可是株连的大罪,世子爷您也要做一辈子逃犯……” 师子钰怒瞪李慕游,是他,就是他出的这个馊主意,他将如何在狼山堡杀掉慕容十三描画得天花乱坠,哄着自己脑袋一昏去偷了狼山堡的图纸和令牌,可是他并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是他师子钰承担不起的。 “把他杀了!”师子钰对士兵吩咐。 便有一名士兵持刀上前,要去抹李慕游的脖子,李慕游满脸紧张的模样,紧张地道:“世子爷您听小人说,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您要的只是珺王的命,只要在惊动陛下之前,毁了狼山堡,陛下没有证据,便无法追究长公主的罪责。” “毁了狼山堡?” “是,”李慕游道,“这地下全是火药,一起点燃足以将整座地堡炸毁,但是世子爷,您得先将你想要活着的人送出去,珺王要的是沈云间,您跟他说,只要他肯就范,便将沈云间放出去,这对世子爷来说,不正是两全其美啊!” 师子钰闻言转眼去看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清冷一笑,松开师子归的脖颈,意思是愿意接受这个交换。 但师子归怕师子钰现在就动手,虽然自由了,还是不肯离开,紧紧地抱住十三公子的一只手臂,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师子钰笑,“我先杀了他再毁狼山堡,不是也很好?” 那管事的听见师子钰要炸狼山堡,他早听闻了师子钰是个不管任何人死活的性子,当下便分析明白,师子钰至多只会带着师子归和沈云间两个人出去,那剩下这些人,包括自己,还不是都要炸死在里面。 管事的急忙上前劝说,“世子万万不可啊,珺王必还安排了人在外面,珺王可以死,但他死在狼山堡的事情一定不能被陛下知道,素川是长公主的封地,陛下必会迁怒长公主,事情要不漏痕迹,必要将珺王带来的人全数歼灭,只有将他留住活口,珺王的人才会进来营救,方能彻底遮掩!” “对啊世子爷,”李慕游跟着喊道,“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留着折磨两日不是更好?” 师子钰听着有些心动,但还是有些夜长梦多的担忧,那边十三公子便主动丢掉了手中的长剑,“放她走,本王什么都依你。” 师子钰唇锋一挑,想起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一次在霍北的雪峰,十三公子也是这般遭了庆王的威胁,当时他对沈云间之情根尚未深种,庆王的威胁便不太有用。 不知现在他可学会听话了? “可以,只要你自戳双目,我便将她放了!否则,等到母亲玉石俱焚,她的命,我也做不得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1 玉石俱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见十三公子抿唇直盯盯看着自己,师子钰想这大概就是云间过去教过他的所谓心理博弈,总归现在祸已经闯大了,大不了今日大家一起栽在这儿,师子钰脚下松了一瞬,云间的身体随着木板的晃动,差点就栽下去。 师子钰急忙又将木板踩稳,扬起下巴用逼迫的目光瞪着十三公子。 云间经那一晃,又是吓得不轻,抬起头来看着隔着一段空洞,对面的男子,看到他用脚尖捻起了剑柄,嘴里蠕蠕地说着,“不要,铮哥哥,不要……” 后面的事情,十三公子心里已经有了大约的盘算,但无论什么样的行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云间从那该死的悬崖边拉回来,为此只能不惜一切。 十三公子再深深地朝那女子看一眼,可惜她正在发作的阶段,看不到她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眸,甚至被凌乱的青丝挡着,看不清她的脸。那就这样吧,那脸总归是已经记下了。 十三公子横剑,朝自己的眼睛逼近,师子归急忙上来阻拦,也是不住嘴地说着不要,师子钰见不得她姐姐掺和,脚下又刻意地松了一瞬,这一次的动作还要大一些,一松一踩之间,木板剧烈的活动,云间跪坐在上面,只能拼命抓牢边缘,才能保证自己不跌落下去,强烈的恐惧使她失控地尖叫起来。 十三公子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就算她发病不正常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缩起来哭而已,不能让她再继续在师子钰手上了,一刻也不能。师子钰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本就不爱顾忌别人的感受,急起来更是任何人的感受都不会顾,就算他有信心,就算失手了,云间掉下去了,自己可以抓住这条铁链,他也只是管她的死活,不管她怕与不怕。 但是十三公子在乎。 推开阻拦的师子归,十三公子闭上了眼睛,剑身与平静合起的双眸越来越近,云间停止了尖叫,在隐隐的晃动中看着那幅画面,霍北雪峰上似曾相识,为了那一纸药方,他滚落山崖,还好自己找到了他。 两年的岁月光影交织在闹海里,一种即将失去的痛楚涌在心头,她哭泣着,分不清那到底是谁,只是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女子发出一声疯狂的尖叫,响彻整座空荡的地堡,尖锐的声音使师子钰都不由得心神一震,就在这一震之间,云间侧过身体,不顾一切地从木板上滚了下去。 师子钰未曾料想过这样的情况,手上牵着铁链,也被坠落的力量拉着向前,直到了黑暗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匐下身子,紧紧拽住那根铁链。 尖叫声湮灭于黑暗,十三公子扔下长剑,飞快地几步踏过来,以同样的姿势匐下身体,将师子钰手中的铁链拽紧,李慕游被摔在柱子上,急的恨不能挣脱开,大喊着人上去帮忙。 不过是一个女子的重量,几个男人很快就将云间提了上来,只是她和师子钰连着的那根铁链还没有断开。 一回到地面,云间便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十三公子的怀里,张着嘴巴大哭,要把这几日承受的所有委屈都哭给他看,她紧紧地搂着他,再没有比这更安全更踏实的地方了。 十三公子照往常的姿态,揉着她凌乱的乌发,柔声安慰,“不怕了,铮哥哥在,不怕的,不怕,乖,云间乖。” 听到这安慰,她便哭得更厉害,抱得死死的,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藏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师子钰看到这样子便更不痛快了,用力地扯了扯手腕上的锁链,像在教育一条不听话的狗,他的力气太大,很容易就将云间抱着的十三公子的力量分开了一些,云间拼命地想将他抱紧,却无能为力。 这种被强迫分开的感觉,使她恐惧之余感到无比的心痛,仿佛曾经的一场噩梦,她拼命地想拉住一个人的手,却敌不过天人永隔。 她的哭相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天塌了一般的模样。十三公子想追上去将她抱紧,但垂眼看到拴在她腰间的锁链,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已经快要陷进皮肉了。 他用力地握着云间的手,忽然对那狼山堡管事和其余士兵大喊,“还愣着干什么,想在这里等死吗!” 李慕游已经反应过来,急忙帮腔喊道:“抓住安平侯世子,不然所有人都得死!” 那管事的可就等这一声号令了,刚才他就在想,既然狼山堡暴露了,长公主必要杀人灭口,且这世子爷显然有鱼死破的打算,只有将师子钰握在手里成为人质,自己的命才有希望保下来。 于是对士兵们做出指令,几个胆大的士兵率先冲向师子钰,师子钰连连后退。 “你们干什么,不想活了?” 师子钰到此刻也不懂,就是因为想活,他们才要造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退到了那漆黑悬空的边缘。 师子钰目光阴历,沉一口气,又后退了一步,好嘛,既然都是为了活着,那就大家一起死,一起坠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好了。 师子归看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子钰!” 随着师子归的叫声落下,师子钰的身体已经消失在地面,飞快地坠入黑暗之中,而他手中的那根锁链,自然地将云间也向深渊拉去。 云间几乎是被拖行着过去,十三公子虽抓着她的手,但十指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拼尽了力气将她拽住时,云间的身体也已经完全坠落在地面之外,十三公子也有半边身子悬着,双掌暴起粗壮的青筋,拼尽一切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此刻十三公子的脑子是无法思考的,他只能想一件事,便是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云间被十三公子握紧的那只手腕已经通红,仿佛就要蜕下来一层皮,而更痛苦的是,腰上紧紧地缠着的那根铁链,被师子钰的重量坠着,勒得骨头都要断了,腹中的脏器都要被挤碎了。 她太疼了,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那男子咬牙坚持的脸不停地掉眼泪,过了很久,她终于说,“你放手吧。” 那男子依然坚持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低落,落在云间的手背,她忍者疼痛艰难地乞求,“放手吧,慕容笑!” 她认得自己了,十三公子一瞬失神,更坚决地将她拽紧,云间摇着头,脸色已经如纸一般苍白,“他身上有火折子,你再不走,所有人都要死!” 云间在此时忽然清醒,清醒的时候,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师子钰,那个任性的不服输的小孩,脑筋他是转不过这里的许多人,何况现在是所有人的脑筋一起算计着他,可是他不怕死,死也要赢。 云间太知道师子钰身上随时都会备着些什么了,在他决意跳入黑暗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决定。 师子归听到这话,惊讶地捂住嘴巴,她也清楚自己的弟弟,清楚他干得出来这事。 惊讶之后,师子归也蹲了下来,先试着陪十三公子一起去拉云间,但云间只有一只手还能抓得到,多一个人的力气并不能起到效果。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师子归于是尝试着将十三公子和云间的手分开,豆大的泪珠如雨下,她知道这样做很坏,但是她不想让十三公子陪云间一起死啊。 十三公子恨急了,对师子归暴吼着“滚”字。 师子归被吼着退到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哭。 李慕游被绑在柱子上,看得快急死了,这情爱中的男女,都是傻子,大傻子!李慕游急忙对那狼山堡的管事,问:“机关,有没有机关,实在不行下去几个人将他们接住啊!” 管事的慌张点头,“有,有。” 说着迈开步子,向一个方向走了两步,似乎是太紧张走错了,又急忙跑去了别的方向。李慕游看到管事的钻入一间山洞里,不见了人影,大约是机关藏在暗处了吧,李慕游这样想。 这边李慕游又吼着师子归过来给自己松绑。 却不想那管事的已经吓傻了眼,听到师子钰要炸狼山堡,又想到长公主不会放过他,一不做二不休,回到自己的居所,挽了一方金银包裹,从另一条暗道逃了出去。 逃跑前朝来时的路望了一眼,管事的打开一扇墙壁上的铁门,伸手将一处机关拨了下来,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边终是有人受了李慕游的号召,一起过去帮忙拉人,有拽着十三公子的,李慕游便和十三公子一起趴下去,废了天大的劲,抓住了云间的另一只手。 终于将这只手放进李慕游手中的时候,云间的力气也用光了,她再也承受不了腰腹的疼痛,面色惨白地昏了过去。 一条铁链之下,感觉到身体在上升,师子钰从腰带里摸出了火折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 十年一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上面云间的身体已经被拉回去了半截,十三公子真想解开链子,让师子钰掉下去摔死算了,怕只怕摔不死他,当真让他把狼山堡里的黑火药点了。 但那样大量的火药,实际一点点火苗就可能会被引燃,师子钰已是无所谓的态度,身体由着上面的人提着自己向上,手里捏着火折子,不断地吹着气,他打算吹着了就将火折子这么扔下去,死不死就看大家一起的造化了。 云间已经彻底被救了上来,十三公子便不管了,呵护地将她抱在怀里,李慕游倒是一直没有撒手,奋力地在拉师子钰。 随着铁链的上升,师子钰的身体逐渐出现在视线里,少年的脸上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谑笑,手里的火折子已经吹出了星光。 李慕游只能更卖力地拉他,争取在他将火折子扔下去之前,控制住他。而师子钰手中的火光,已越来越明显,他抬起头,得意地看着上面的众人,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正准备撒手的时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零零落落地洒了他一身,因有些距离,身体被冷水冲刷的感觉并不强烈,但手中的火折子遇到水滴,到底是熄灭了。 师子钰恼怒地向上面瞪去,却看到师子归带了几个人端着盆子站在边缘,用更加愤怒和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直到师子钰也被拉了上来,李慕游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师子归急忙扑上去将师子钰抱住,想要骂他,却说不出话来,流着眼泪在师子钰身上拍打。 那一边云间在十三公子怀里也醒来一点点,唇色与脸色依然是苍白的,伸手想摸一摸十三公子的脸,但是没什么力气,十三公子便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失去的恐惧与得救的惊喜交织在一起,凝成未落的泪光。 云间轻轻地笑一瞬,看到师子归身边的盆子,这一次真是多亏了她。 可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并不多,忽然有士兵跑过来,大喊着,“快逃啊,出口要关闭了!” 十三公子紧张地抬眼,想要追问怎么回事,却只看到听懂这句话的士兵们蜂拥逃窜,无一人肯停下来解释。 李慕游忽然想起来,他让那管事的去找机关,管事的一去便再没有回来,这恐怕是逃了。自己逃了不说,为了不让这地方暴露,管事的大概是启动了什么机关,要将这里的出口彻底封闭起来,将所有人困死在这里。 好在李慕游来之前,对狼山堡的内部已经做了足够的研究,急忙过来帮着十三公子一起拉起云间,“走,快走!” 师子归见到这三人动了,也拉着师子钰追上去。 这地堡中通风很好,说明通向外面的出口有很多,但足以人逃出去的大出口却只有一个,必须要赶在出口落闸之前出去才行。 所有的士兵都挤在那条通道里,而云间和十三公子几人是走在最后面的,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士兵们的呼喊嘈杂不断,十三公子重重地握着云间的手,希望如此能够让她得以安心。 云间确实没什么可不安的,生死有命,这么多人一起死,死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便也使了些力气,反握住十三公子的手,又是对他轻轻一笑。 但师子归怕极了,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这一辈子什么都还没有得到,怎么甘心就死在这里。师子归拼命地向前挤,师子钰感受到姐姐求生的强烈欲望,一脚踹倒了挡在前面的士兵,又抢了一人的佩刀,再一刀捅死一个碍事的,就这样一路向前走,一路砍杀。 云间看到了有些于心不忍,想要有点作为,十三公子用了点力气将她拉住,对她说:“他们为财助纣为虐,死有余辜,走吧。” 在师子钰的砍杀下,很快就清出一条通道,前面能逃的士兵也已经逃了。 一扇坚厚的石门正在缓缓落下,几人跑到石门前,师子归和师子钰已经先一步钻了出去,见还有一点时间,李慕游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慕游从怀中摸出一条丝帕,放进云间手中,目光与语气俱是诀别,“请公主将此物还给绣儿姑娘,出去吧。” 云间不解地看着他,虚弱地问,“你不走?” 李慕游抿唇而笑,生风流,“就送到这里吧,”他说,说着,又转眼看向十三公子,叠手行礼,“韩人李慕游,将公主托付阁下,万请阁下不负重托。” 十三公子蹙眉,他猜到了什么,猜到狼山堡之行是一个局,所有人都是诱饵,这局真正的目的,不在云间,不在十三公子,更不在师子钰,而在狼山堡本身。 彻底毁灭狼山堡,毁灭那千吨威力震天的黑火药,才是李慕游的本意。 一边的门已经在缓缓垂落,十三公子蹙眉对李慕游劝道:“一起走!” 李慕游只笑,摇头,云间泪花涌动,她和十三公子都明白那种坚决,对信仰的追求早已超出对生存的欲望,李慕游早就做好决定了。 但无论如何,十三公子不能让云间死,用力地捆住她的腰身,大踏几步,走到了石门之外,转过身来,隔着一道门,看着门里的青年。 他就那么笑着,一如绣儿初见他时,一袭文雅,雅如清风。 十年磨剑,用在一时,他苦学十年,修成才俊,从一开始接近绣儿,便是刻意寻一个立场保护云间,到后来孤身涉入长公主府,一切的一切,都经过周密的计划与安排。 这一次,他原本是想要利用师子钰的手来做这件事情,但事情出现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偏差,但没关系,他还有自己这一身血肉,已经足够了。 石门重重落下,青年的最后一片衣角消失的眼前,云间已难过至虚脱,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丝帕,瘫在十三公子怀里,泣不成声。 身后是湍流的素川之水,师子钰和师子归姐弟两人,正在跳与不跳之间犹豫。 原本这里是该拴着些船只的,但已经被那些逃命的士兵划走了,不远处的河流上,过载的船只上正上演着无情的厮杀,那些狼山堡的士兵们奋力地将同伴推下船去,换给自己多一丝生的可能。 …… 石门后,在石门彻底落下之后,隆隆的声音便停止了,被师子钰砍伤的士兵哀痛地拍打着石门,通道里满是血腥。 李慕游逆行前进,走回了那地堡最高阔气势恢宏之处,来时的入口也已经关闭,地堡中一丝风都没有。李慕游只身站在万籁俱寂之中,仿佛是此地的国王,那等气派,可惜无人可以观赏。 “真是一个绝佳的买骨之地啊!”李慕游兀自赞叹,然后摇了摇头,垂顺的青丝拂面飞扬。 他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吹亮的时候,试着回望这一生,似也没有太多遗憾,若说有遗憾,大约是没能以韩人之身战死。 他的韩国,他的国与家,早已是覆水难收。 估计云间那边也该逃生了,赶死这种事不能太磨蹭,越磨蹭越容易滋生出犹豫,可这地堡已经封存,再拖延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早晚在这儿饿死。 那些逃脱的士兵迟早会将狼山堡中存放了大量黑火药的消息带出去,一旦南帝知道了这个消息,必会重新开山,当他得到了这些黑火药,又是一片生灵涂炭。 那就在最坚决的时候死去吧,适才能够完美一些。 李慕游走到漆黑的崖边,伸手拉住绳索,拨动机关,随着绳索缓缓下行,行至一片黑暗,借着微光,找到那些火药,将火油撒上,捏着火折子步步走近。 火光乍亮,粉身碎骨之前,他想起槐花社的誓言:入此门者,皆为挚友,生死相托,不负不疑,争天下,济苍生,不以天下为穷尽,但以苍生为己任…… 一声轰隆巨响,响彻了整座素川之地,素川之水翻腾,空荡的狼山堡在轰然中,无数大石坠落。 疯狂翻涌的素川之水上,过载的船只翻沉,哀嚎声被大浪冲卷湮灭。 脚下的大地正在剧烈地晃动,山岩摇摇欲坠,这一座洞穴坚持不了多久。十三公子望着脚下翻腾的浪,握紧云间无力的手,“抱紧我!” 一起坠落沉入水底时,奔流的河水在周身拍打,但灌不进两副紧贴的躯体,他的胸膛依然温热紧实,真好,没有比这更好。 片刻之后,河底的人浮上水面,红衣少年拍打着水浪,疯狂地大喊,“姐姐,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3 苏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一场震动在素川持续了半刻之久,半刻之后,天地重新归于平静,然后哀嚎四起。 暗夜消退,晨曦破雾。 素川之水的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呛水死去的士兵。 身上的湿衣未干,十三公子抱着已经昏厥的云间,隆冬时节,自己的牙齿也被冻得咯咯发抖。他不断地去搓揉云间的手心,试着用自己的温度将她暖醒,但他身上也不怎么暖和。 活着的人脸色都是苍白的,就连火力少年师子钰也是如此,嘴唇污紫发白,一遍一遍压着师子归的胸口,将一口又一口浑浊的江水从师子归的胸腔里挤压出来,嘴里慌乱地叫着“姐姐”。 直到师子归有了些将醒未醒的模样,师子钰脸上明显露出了喜色,但他不知道怎么样能让师子归更好一些,只能转眼去看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怎么照顾云间,他就学着怎么对师子归。 两个女子还是没有彻底醒过来。 师子钰烦躁极了,看到师子归干燥的嘴唇,从一旁的尸体身上抽了把刀,大步走到十三公子身边。 十三公子眼里只看着云间,师子钰靠近了也不知道,直到刀身逼近,就要抵住自己的咽喉。 只一抬手,十三公子便将刀身握住,严厉地瞪着师子钰。 师子钰是他看着长大的,过去师子钰性情暴戾,当哥哥的可以惯着他,反正他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况且天家的孩子,性情想长成什么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需成长得那般拘束。 可是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师子归和云间还生死未卜的时候,他还这样无理取闹,十三公子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顶点。 师子钰试图运动刀身,刀身却被十三公子抓得很牢,掌心已经肆意地流淌着鲜血。只是因为他还不想放开云间,否则只需一瞬,这刀就会被夺来,令师子钰死在刀下。 十三公子厌恶至极地看着师子钰,一句话都不想说,师子钰终得承认,自己就是打不过他,愤愤地道:“杀了你,血是热的,杀了你喂我姐姐喝!” 原来他是为了救师子归,十三公子掌心一推,师子钰连着手里的长刀都倒退了几步,刚站稳身体,十三公子已将云间打横抱起来,冷冰冰地对师子钰道,“不想她们死,就跟着。” 师子钰并没有什么行走江湖野外求生的经验,此处除了一条大河,便是重重大山。 仍是姐姐活着更重要,看到十三公子已经抱着云间走了,师子钰急忙将师子归驼在背上,脚步沉重地追了上去。 两个人从晨曦微露,足足走到了天光大亮,身上的衣裳都已经干了大半,地动之后,就连寂静的山林也有了许多痕迹,到处都有倒下的枯树,道路十分难行。 十三公子终于带着师子钰找到了一处人烟,坐落在山腰上的一个小村子,村民们正在齐心协力清理着地动造成的路障。 看到十三公子几人出现也不意外,便就有人迎上来问候了几句。 十三公子便说,自己带着妻子和弟弟妹妹来此地游山玩水,不想船行水中时遇上了地动,船翻了,妻子和妹妹都昏迷不醒。 山中的村子民风淳朴,前来问候的急忙将他们带去自己家中,一边张罗着妻女过来帮忙照顾,一边对十三公子和师子钰解释道,“我们这地方洪水暴雨时,常有泥石滑坡,村长就教我们修了这石砌的房子,要不是这样,这一场地动,怕是家都没喽。” 看来那些火药的威力真的十分惊人,生生在平静的冬日里炸出了一场地动,但这并不是地动,这是一场阴谋的裂变。 这遥远山村里的人,可没见过十三公子和师子钰这种粉雕玉琢一般的男子,那两个昏睡的姑娘也好看得像仙女一般,这家的女儿羞红着脸忙里忙外地帮着张罗,出去还不忘了告诉村子里的小姐妹,家里来了几个神仙一般好看的贵人。 村里的男丁都去清理路障了,只有丫头们叽叽喳喳的,于是最后互相壮起了胆子,跑去门外偷窥。 这石头造得房子总会留点门缝,偷窥起来十分便利,十三公子特意要求了安排两间房,师子钰去一间照顾师子归,但他不会照顾,干脆冲出房门来,大喇喇地呼呵姑娘们帮忙,便有姑娘热情地去了,打水的打水,送衣的送衣,好不热闹。 另一间房里,十三公子也请人备好了热水,将云间剥去衣衫,放入水中,不断地新添着热水,又不断地去含她冰凉的嘴唇,撬开齿关,用舌尖将她口中源源不断的凉气卷走。 有时吻到动情,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十三公子用自己的嘴巴将滚烫的热水送入她的口中,试图用各种方法去刺激她的感官,滚烫的水经过她冰凉的口,滑过咽喉,流入腹中的时候,已经只余温热,腹中的温热使她更好受一些。 挤在门缝外的姑娘们,屏住呼吸,看着这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象过的香1艳画面,激动地默默咽口水。 意识回转,嘴巴仍被人紧紧地封住,使呼吸不太畅快,云间想要推开他,伸伸手,只推到了潮湿的浴桶,这猛地一下,指节还有点疼。 十三公子感到她醒来,故意贪恋着温存,不将她的嘴巴放开,听到她傻乎乎推捅,指节撞在木桶上“咚”地一声,含着她的唇嗤嗤地笑起来。 浴桶中热气氤氲,男子嗤笑时呼出的气息反而有点凉,云间便又清醒了一些,有些羞涩地把脸移开,但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失去了十三公子的力量支撑,险些又滑进洗澡水中淹一遭。 十三公子猝不及防,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拎住了,云间又是疼痛地一扭头,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露出藕色的手臂支撑在浴桶边缘,问:“还活着?” “活着。”十三公子道。 云间“哦”了一声,想起了李慕游,她知道那突然来的地动山摇意味着什么,心里有无尽的叹息,终是汇成了一句,“活着真不容易啊。” 十三公子微微淡淡地一笑,能为自己所信仰的事情死去,更不容易,但那也很好。 不想营造伤感,他又添了一瓢热水进去,问:“饿不饿,找些吃的?” 云间确实饿,落在师子钰手里的几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一番死里逃生的折腾,身体里能用的力量都用光了,像被掏空了一样,感觉一不小心就能飘起来。 可她也没什么胃口。 十三公子看她没有回应,知道她还在悲伤,便凑过去,用侧脸在她脸上贴了贴,轻轻地,声音微哑地安慰,“会好起来的。” 方才门外的姑娘们,所能见的还是背后的画面,十三公子是背对着门在照顾云间的,因这会儿方位有了变化,便能看清楚两个人的侧脸,那女子目光低垂,却眼神明亮,那男子轮廓鲜明,如山如水。 这大约就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并蒂连理的最精准诠释,姑娘们的心都跟着跳起来了。 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云间侧目看去,便看到门缝后挤挤巴巴的人影,顿生羞意,将脸往一边避了避,小声地埋怨,“你怎么不管一管。” 十三公子笑,“管什么?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云间便又小声抱怨一句,“那也不能随意让人看我洗澡……” 十三公子更笑,看着她羞得快要钻进地缝里的样子,可不是她在自己面前逞能的时候了,便说,“又不是看我洗澡。” 云间悄悄抬了瞬眼,心里想着,反正你不要脸,真让人看了就看了,也不吃亏。 十三公子便又看穿了,道:“姑娘看你,我不吃亏,你也不吃亏,我是不怕人看的,就怕你小气得很。” 他说着,又在她鼻头上一捏,还恶作剧地拧了几下,云间刚醒过来,觉得这话有些绕,不是很听得懂,但看他那神情,估摸这话里隐约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便不理他了,说了句“冷”。 十三公子便展开了被巾,用身体挡住门缝,在云间的身体从浴桶里站出来的时候,用被巾将她包起来,打横往床上抱。 云间还是不太习惯在他面前如此坦诚,便有意缩着身体,身子一缩,便感觉腰上很疼,十三公子也看到了她腰上被铁链勒出的伤痕,急忙将她放在床上,擦干了身体塞进被子里,又转去拿了土方子做的伤药,将被子掀开一点,伸手去涂抹。 在他从碗中取药的时候,云间看到他的掌心,似有很深的两道伤口,早已被热水泡成白色外翻,露出其中发白的血肉,有些狰狞。 她说:“我自己来吧。” 十三公子说:“一起这样久了,还这样客气。” “我不是客气。” 那人轻哼一声,开始在云间的身上涂抹伤药,闲聊一般地发着牢骚,“你是不客气,这么久了一根手指都不许我碰,我还不得趁着这个时候占够了便宜。” “也没有一根手指都不许碰吧。” “呵,那我想碰的可不止一根手指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4 五涎散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这下算是彻底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急忙闭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十三公子便落下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她现在这副身子骨,对喜欢的人,还不能这么禽兽。 那一边师子归也醒了,只是灌了些江水,也没有其余的伤。 在师子钰那边帮忙的姑娘便过来,敲了敲门,问十三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十三公子当然是冷冰冰地,“不去。” 因为语气时太过冷淡,将过来传话的姑娘吓得微微一愣,云间瞠他一眼,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态度,这里可不是随他吆五喝六的金都和珺王府。 十三公子也才想起来这回事儿,急忙换上了笑脸,这一笑,又将传话的姑娘惹得脸颊发烫,垂首缩颈,十三公子走上去,从身上摸出来一枚玉佩,客客气气地道:“内子伤重,身边离不开人,弟妹二人便需麻烦各位多加照顾,这是一点心意,另外,再请寻一位腿脚快的小哥,去山外镇子上请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内子还有些内伤需要诊治。” 姑娘拿了玉,便飞快地出去找自己爹爹了。 云间听到十三公子这样说,蹙眉问,“既然都醒了,为何还在这山里逗留,这一去一回将郎中找来,天都黑了。再说,我也没事了。” 十三公子撇嘴,“你没事是你没事,总要请人看一看我才放心。”说着,捧了温热的菜粥过来,盛起一勺凑过去,“啊,张嘴。” 另一间房里,姑娘将十三公子的话一字不错地传了过去,师子归坐在床上,师子钰气得想要去找十三公子理论。 是他十三公子把师子归带过来的,现在师子归遭了难,死里逃生醒过来,走两步看一眼累着他哪儿了? 师子归急忙将师子钰拉住,温和地劝道,“事情终究是因你而起,他就算因你而有些迁怒我,也是在情理的。” “事情分明是因李慕游!”师子钰怒。 师子归沉一口气,“李慕游已经死了。” “他该死!” 师子归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死,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他和沈云间一直都是连成一气的,沈云间在咱们府里的时候,母亲虽有意阻拦,可她要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做成,看起来是你在帮忙,实际你是受了李慕游的挑唆啊,连母亲都受了他的挑唆啊。” 师子钰只是已经发现了李慕游的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究竟有什么不对劲,人都死了,本也懒得想了。 “他是慕容十三安排好的?”师子钰问。 师子归细细地想了想,想起这一路上十三公子担忧的模样,他应该是不知道师子钰身边有这么一个保护云间的暗桩的,所以李慕游应该不是十三公子的人,那就很可能出自槐花社。 “槐花社已经盯上母亲了。”师子归道。 师子钰脸上露出一瞬惊愕,他惊的并不是长公主被槐花社盯上这件事,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想干什么,被槐花社盯上,便说明已经露出了足够多的马脚,想想庆王是怎么在沈云间和槐花社的布局下,被一步步扳倒的,长公主府的辉煌,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 看到师子钰的神情,师子归问,“你知道什么么?” 师子钰还不想说,师子归也不追问,道:“总之,我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我是绝不会背叛母亲的,咱们现在必须要活着回去,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母亲,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可再冲动了。扶姐姐起来。” 师子归的身子还是很虚弱,但总归是可以撑得住。起来后,她便去借了厨灶,亲自动手做了些吃的,然后端去了云间的房里。 师子钰是跟着一起进来的,仍穿着那个颜色的衣裳,十三公子一看见,就飞快地遮住了云间的眼睛,不客气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师子钰不高兴,端着胳膊倚在门边,“姐姐担心这边的东西不合胃口,特意做了些吃的,爱吃不吃!” 师子归听了只温婉大方地一笑,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又看到桌上另一碗只动了没几口的菜粥,不出她所料,云间确实没吃上几口。 沈云间可是个肉食动物,凡与她相处过的,没有不知道的。 师子归下厨的手艺极好,将一样小菜做得香飘四溢,不知道是放了什么特殊的佐料,只那气味传过来,就惹得云间吞了几下口水。 十三公子感觉到云间心动,仍遮着她的眼睛,朝桌上的饭菜遥遥看去,师子钰在那边黑着脸,“有毒,饿死你们!” 说着便上来拉师子归,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见到师子钰消失,十三公子才松开云间的眼睛,转眼去看云间的意见,云间只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食物,忙不迭地点头,就差自己下床扑过去了。 十三公子觉得,云间可能早晚会栽在嘴馋这件事情上。 “唔,手艺真是不错,子归姐姐着实是贤惠,你以前的眼光很不错嘛。”云间吃得心满意足了,便开始不过脑子地说胡话。 十三公子怨怪地撇她两眼,也跟着动起了筷子。仍是熟悉的味道,但却不是熟悉的心情了。 师子归有多贤惠,大约十三公子才是这世上最了的人,她是长公主的养女,父亲是个出了名吃软饭的,长公主懒得再生第二个孩子,便只能将师子归当亲闺女养,从小把她放进王亲公子堆里做交际,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养女,难免要受些奚落和欺辱,师子归从小就很懂事,她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是谁给的,所以她拼命做一个好女儿,做一个出色的大家闺秀,以此去讨好他们,感激他们。 而十三公子从小是个病秧子,母亲出身卑微且不受宠,也常常受人欺负,最开始与师子归交好,是因为同病相怜,于是很小的时候就想要一直在一起,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不会互相欺辱和轻贱。而十岁之后,十三公子忽然得到了陛下的偏宠,从此他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就能得到绝对的偏心和宠爱,他便越看在出身这个漩涡里挣扎的师子归越加可怜,他要把自己得来的宠爱分给她一半,他们就又是一样的了。 那种感情是不是爱,十三公子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事到如今,他也确实不至于讨厌师子归,她依然是可怜的,他知道。 那边云间还在口无遮拦,边吃边说,“子归姐姐仍是对你一往情深,狼山堡里的时候,若不是她急中生智,浇那一盆冷水,咱们所有人说不定就都死在里面了,也算是一桩大恩。总归你以后搞不好是要当皇帝的,三千帝妃不可免,多她一个又何妨。” 十三公子呲着牙用筷子在云间的手指上抽了一下,云间疼得缩手,道:“吃人嘴短,总要帮着说几句么。” “呵,”那男子冷哼,“你以为你吃她的?咱们在这儿吃住花的都是我的金银,那一枚玉足够将这村子买下来了。” 云间不屑,“都说美玉价值连城,你那玉仅够买个村子,也没什么稀。你当我猜不到,你那玉在别人眼里不起眼,你身边的人肯定认得,你是等人出去典当金银的时候,让安康他们找过来,哪是为了吃喝。” 十三公子递去一个凉凉的、就你聪明的眼神。她最开始吸引他的便是异于寻常女子的聪明,可是因为聪明,那些对付寻常女人的花样在她身上便不好用,整日油盐不进的,一副全天下就她最聪明的模样,烦死了。 但诚如云间所言,天将黑的时候,安康他们就找过来了,顺手也就带来了一位像模像样的郎中。 十三公子并不急着同安康等人商议,先请了郎中进来,给云间看看。其余的便不说了,她在狼山堡里因那一根铁链受尽了苦头,原本的一把纤腰,就快勒成了半个,若是师子钰长得再敦实一些,搞不好就要将云间坠得拦腰截断了。 郎中便帮云间诊脉,诊出她并未受到重创,但腹中仍有淤血,必要静养一阵子,等淤血散了,才可上路颠簸。 十三公子施施然地点头受了吩咐,那郎中又在云间的脉上把了把,再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珠,云间有些不自在,便将眼睑垂了下来,听郎中问道:“夫人身上的五涎散是什么时候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5 民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听到这话便紧张起来,急忙问,“什么样的毒,厉不厉害?” 郎中宽慰地一笑,回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五涎散虽有些毒性,但是药总有三分毒性,五涎散常作医人入药之用,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是若是计量用的多了,会有些旁的反应。” “什么反应?” 郎中道:“会使人气虚体乏,陷入梦靥之苦,需看病人自身体魄,有轻有重,重则会对精神造成些损伤。” 十三公子微微蹙眉,眼睛思索地眯了起来,难道云间身上那怪怪发疯发呓的毛病,就是因为这个,吓得他还以为刚才师子归姐弟真的在食物里下毒了呢。 都怪他一直不肯面对云间会发疯这个事实,才拖延到现在,一直没有找大夫医治。 十三公子便问可有方法可以解,那郎中便细细地解释,说通常将五涎散入药时,因计量不大,过个三两日药性便自行散去了,若是计量超过了,只需服些排解催通的药物,渐渐地也会散去。 “若夫人体魄,对此物反应过于厉害,日后再诊治开药时,只需叮嘱大夫不要将此物入药即可。” 十三公子于是才放了心,急忙请郎中开方子,又让手下的护送郎中出山,连夜抓药回来。 郎中临走时,云间想起了什么,将那郎中叫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先生到镇上时,帮我买两件合体的衣衫。” 那郎中朝云间身上看一眼,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男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虽不露着哪儿,但肯定是不方便下床行动的,于是便出于一派仁心应下了。 十三公子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连身正经衣服都不准老婆穿,也就不好说什么。 待郎中走了,他才有些不高兴地抱怨,“你要衣裳同我说,跟外人讲什么?” 云间点头,无辜地道,“我想穿衣裳。” 十三公子想了想,“我觉得你不穿也是很好的。” …… 听说请了郎中,郎中走之前,便被师子钰截了过去,请他帮着给师子归也看一看,郎中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师子钰催着反复看了好几回,才终于放心。 于是师子钰便打听起云间那边的情况来,门口就立着十三公子带来的护卫,师子钰一张口,那护卫便重重地清嗓子,郎中便也知道不能胡说,就这么去了。 又是夜寂寂风寥寥的一晚,山林小村中特有的安静,使无论什么样的人置身其中都会沉静下来。师子钰睡不着,便坐在门口的石梯上帮他姐姐守门,他看到隔壁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光,看到十三公子抱着床被子,从房里被轰了出来,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望着安静的暗夜发呆。 十三公子仍给师子钰他姐姐留着面子,有一万个厌恶,也只是不搭理他,等姑娘们身子都养好了,再收拾他不迟。 师子钰今夜也不太想惹是生非,但想到那个人就在自己不远处,用同样的姿势在那好端端的坐着,心里就烦得很,于是很小孩子气的,从石阶旁抓了一把沙土,朝十三公子那边扬过去。 十三公子没想到师子钰会忽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便有些躲闪不及,想揍他,又不想打扰姑娘们睡觉,便也握了一把沙子,回扬过去。 师子钰是不服输的,就算这点小事也不行,于是继续扬沙子反击,两个男子,一大一小,这样互相报复了几个来回。 师子钰又向身边摸去,再抓不起一捧沙土,难免败兴。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随安仪长公主去澄碧山庄消暑,随行的还有十三公子和师子归,安仪长公主到了地方,便整日不见人影,便是他们三个混在一起玩乐,澄碧山庄有海,还有长长的沙滩,有取之不尽的沙子,砂砾微潮,混着海水和日光的味道,他捧着砂砾顽皮地抛向师子归,十三公子抖开衣袍,就像撑起了伞,将师子归护在臂下。 师子钰越想越气,越想越想不通,忽然愤怒地问十三公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姐姐了!” 十三公子默了默,站起来唤了一声“小钰”,然后将被子展开披在师子钰身上,一如曾经的那个大哥哥,他说:“人心是肉长的,没有绝对的等待和付出,我曾经求过她,让她放下一切跟我走,我也愿意为她放下一切,那晚我在茶肆等了她一夜,她没有来,我不想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走,也不想知道。因为多少过尽千帆的理由,错过就是错过,如何追寻,也回不去那一刻了。” 十三公子说完,放松地一笑,好像终于对过去的某段历程,有了一个交代。便不再管师子钰听不听得懂,大步地走向不远处的村口,没有睡觉的村夫们,还在齐心协力,“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把一块挡在道路中央的巨石挪开。 他撩起袖子,很自然地加入进去。 房间里的姑娘们,听到他说的话,各自怀着心事。 …… 原先狼山堡所在的位置已经塌陷了,人们并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存在过什么,只以为是一场地动,造成了一座天坑。 山脚下的镇子,距离狼山堡最近的,难免在地动山摇中遭了殃,许多房舍塌了,许多人无家可归。 赵知身站在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里,看着不远处的废墟,槐花社的兄弟正在给难民们分发食水,受到抚恤的难民连声感谢,不住嘴说着:“谢谢官爷。” 百姓以为这些在照顾他们的人,是官府派来的,实际官府这时候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当地藏着这么一座地堡,寻常人不知,县太爷怎会不知,不过是早已被长公主打点好了。现在狼山堡炸了,县太爷怕自己的脑袋保不住,连日带着妻儿跑路了。 谢白衣跟过来,对赵知身道:“好在是没什么伤亡,已经发了令下去,咱们的军马正往这边赶,若遇不上阻拦,一天就到了。” 等辰军赶过来,便有了足够多的人手,可以帮无辜受难的百姓重新修建房舍,另他们早日从这场地动带来的苦难中走出来。 赵知身点头。 谢白衣道,“只是担心会和南国的兵马遇到,遇上了免不了打一场,也不知南帝会派多少人过来,若是寡不敌众,总要有些损失。” 赵知身摇头,“当地知县已经跑了。” “唔。”谢白衣回,“慕容仪一定会在将事态控制住之前,尽量不让南帝知道此处的情况,消息回去晚了,南帝怪罪下来,便怪在这县太爷头上,这倒是件好事,这是白给咱们素川这一地的民心啊。” 此刻百姓以为他们是官家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刻意解释,只要等到浩浩荡荡的辰军过来了,帮着当地百姓一起度过难关,百姓自会感恩戴德,同时他们也会知道,他们年年纳税的南朝,一口粮食都没往他们手中送过。 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但这并不是赵知身关心的事情,他问,“人找到了么?” “狼山堡里黑火药的威力比想象的要大,带来的人手不够,分出去找的人不多,暂时还没有线索。” “我自己去找。”赵知身说着就要行动。 谢白衣将赵知身拦住,“你本就不该到这里来,她只要还活着,一定跟慕容笑那小子在一起,那小子现在已经起了疑心,他若见了你,拼死拼活也会将你制住,你有伤在身上,还是再等等。” 狼山堡被炸的那个瞬间,赵知身人正在山洞里,他仍不放心,想要进去看看,那爆炸势头太凶,一瞬间便落石无数,能活着出来,这条命已是又赚了一回。 谢白衣也不是不许赵知身去找,只是想等自己的人都到了,人多了一起去找,若当真跟慕容笑狭路相逢了,也好有些胜算。毕竟现在的赵知身,带领着已有万名军将的辰军,占着五座城池,他已是一方之主,性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赵知身呕了一口鲜血,用力地咽下,但其实谢白衣已经看见他被染红的唇缝了,不忍心揭穿他,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回去继续主持救灾抚恤之事。 那位昨夜被请去山里的郎中一刻也未合眼,背着药箱挨处问候着,凡有伤有病的,便靠过去帮忙。 谢白衣觉得这是个很有医德的大善人,走上去道:“先生辛苦了,也先去歇一歇吧,询问的事情在下来做,统计好了,再请先生帮忙,也好省去先生一些脚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6 水路长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晨醒十分,十三公子亲自煎了药送进来,单手端着给云间递上去,云间睁开眼便闻到药苦,脸上有些无奈。 总是要吃的,她双手接过来,送到唇边试了试,温度刚好,便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把药碗还回去时,十三公子问,“什么时候中的?” “什么?” “五涎散。” 云间想了想,摇头,“我身子不好,服药时无心的吧。” 十三公子冷哼着将药碗放下,“身子不好,命倒很硬。”说着转回身来,坐在床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劳累了一夜的脖颈和手臂,开始脱衣服。 云间便急忙披了衣裳,从床上下来了,那男子躺下时,也只是掀了瞬唇角,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懒得说她。 窗外是一派静谧的好景象,师子归正在半敞的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的声音,使寂静的晨景显得不那么单调。 她的动作很娴熟,就连碰撞出来的声音都是有条不紊的,像一种特殊的乐曲。有时候云间觉得很羡慕她,她也想做这样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但师子归这个大家闺秀,显然又算不上命好,云间于是忍不住帮她说话道,“子归姐姐人真好啊,自己也受了些伤,还要照顾我们。” “她哪有受伤?”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反问。 江水里一番折腾,皮外伤总会有点的,但昨日郎中也过去看过,师子归也就只有点不起眼的皮外伤。 “你去问过?你不问怎么知道没有,若她身上还有些不方便叫人看的伤,若不是亲近的人开口问,她是不会说的。”云间道。 十三公子被她惹得睡意散去了大半,携着丝疲惫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善心,会管别人的闲事?” 诚如他所言,云间确实没有这份善心。 云间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捏着竹筒造的杯子说,“你一夜没睡,是因为师子钰也一夜没睡,你怕他又惹祸,现在师子钰歇下了,你才能休息一会儿,可你堂堂一位珺王殿下,这里所有的人都需你的差遣照顾,你这一双眼睛也不能总盯在师子钰身上。” “所以呢?” “师子钰当初与你交好是因为他姐姐,现在与你交恶,也是因为他姐姐。你最清楚,师子钰虽然脑子里没有那么深的谋略,做不得刀身刀柄,却是一面十分锋利的刀刃,与他交恶绝不是聪明的做法,况且现在长公主的野心已昭然若揭,而你窥伺到了这一切,长公主就要和你势不两立了,若能与师家姐弟的关系恢复到往常那般,岂不是对你十分有利?” “所以你就让我去出卖色相?” 十三公子十分不高兴,仿佛是被触到了底线,云间不懂,“你连良心都能出卖,出卖一下色相又如何?” 那男子抿唇瞪她,云间垂目,“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总归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 十三公子的唇抿得更紧,她果然好了,她只要精神没问题了,就会拿话来给自己心里添堵,那边云间已经注意到了十三公子隐隐的火气,她就喜欢在他的火上浇油,自顾地道:“我昨夜听到你和师子钰说的话,你还气子归姐姐当初不跟你走吗,是要生气的,可错误不是一成不变的,已经过去这样久,她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个错,只是不可能再回到那时去修补,知道了,便不会再犯了,这不就很好。” 云间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瞬,继续道:“你也曾犯过错,那个错的代价更大,更不可能修补,你现在这样,不过是你以为,只要你努力地做,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原谅你,那么为什么子归姐姐这样努力,你却偏偏视而不见呢,你要我相信我可以原谅你,也要自己做得到才行啊。” 十三公子的眼神有些迷茫,“你以为我只是在怪她?” 云间低头看着竹筒里的清水,轻轻地“嗯”。 那竹筒里的水就像浇在了十三公子心里一样,聪明如她,竟认为他不要师子归的好,只是因为脾气大,不肯原谅她?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去知道,他如此冷待旁人,不过是为了许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果然是一厢情愿。 …… 因云间腹中淤血未散,还不能起程上路,一行人便暂且在这山村里过起了日子,师子归一日三餐都会做好了亲自送过来,十三公子依然不肯听云间的话好好对待她,反而愈加过分了一些,连礼貌这个态度都免了。 十三公子让师子归不要再做饭送饭,云间便津津有味地吃着,笑眯眯地说,“子归姐姐做的饭菜最合我的胃口。” 师子归便也只是淡淡一笑,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 十三公子于是让手底下的人去镇子上抓一个做饭厉害的厨子来。 十三公子知道,槐花社的人必还逗留在素川,所以在山村里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而是就先这么藏头缩尾着,不要暴露痕迹。他有一种感觉,那个人来了,而那个人很有可能会带走她。 手下的到了镇上远远看一眼,便看到了黑压压的辰军驻军,厨子也没去找,便急急折返回来,生怕暴露了踪迹。 云间正在房里无聊地撕叶子,十三公子静静看着,知道她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不知她这次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安康立在门口将十三公子叫了出去,低声汇报从镇上看到的情况,除了驻守之外,另有几队人马在搜山,是正在寻找云间和李慕游的下落,搜得很仔细,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决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搜过来。 十三公子点点头,问:“船造好了?” “条件有些限制,只造好了一艘,容得下四个人。” “那就够了,去通知师子归和师子钰,让他们跟我走,其余人留下,分散他们的精力。” 师子归和师子钰还是不能落在槐花社手里的,否则很可能成为槐花社拿捏长公主的把柄,长公主就算再作恶多端,这也是南朝的家务事,不能让外人来插手。 十三公子吩咐完,便进来喊云间出发,云间看他走得这样着急,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什么。因她的身子还受不了颠簸,十三公子便已提前命人造好了船,走水路可适当安逸一些。 素川河畔,一只崭新的乌篷船已经入水,云间说,“我晕船。” 十三公子说,“没关系,上船我就打昏你,保你一粒食水也吐不出来。” 总要屈从在暴力之下,云间暗暗发誓,下辈子一定要生个男儿身。 乌篷船顺江而下,云间老实得很,也就并没有被打昏,且她也没有晕船的毛病,且第一次这样水路长行,素川又是个风景格外秀丽的地方,碧水蓝天,芦草为伴,轻舟一片,重山叠翠,使心胸都变得空荡起来。 一直都是师子钰和十三公子轮流撑船,换下来的那一个便去篷里歇一会儿,师子钰大约是受了姐姐的教育,这一路都很老实,又受了十三公子的哄骗,换下了红衣,打扮得低调了一些。 云间和师子归并肩坐在船头,不禁感慨,“天真蓝啊。” 师子归,“是啊。” “水真绿啊。” 师子归,“是啊。” “要是一直都这样,也是不错的啊。” “是啊。” 可是不可能一直都这样,云间便对师子归说,“子归姐姐,起风了,你去篷里帮他盖被子吧。” 师子归愣了一瞬,便站了起来,走进乌篷里,蹲下身子,将十三公子身上的毯子拉了拉,那半睡不睡的男子便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师子归的手背,心满意足地将那一只纤纤玉手拉至胸口,却又发现了触感的不同,忽而睁眼,将师子归松开,蹙眉问,“又是她让你来的?” 师子归,“嗯。” 十三公子烦躁地抿嘴,看到坐在船头的女子转过眼来,对自己盈盈一笑,江中飘荡着雾霭,使她的笑有些迷蒙,看不清晰。 十三公子不喜欢那个笑,她笑得越纯真无邪,心里就越绝情。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师子钰把船停在岸边,买来食水给几人充饥,岸边另有栖息的停船,穿上有人饮酒,师子钰看着眼馋,便丢了银钱过去,讨来一壶酒自斟自饮,月正圆,夜微凉,如此良辰美景正适合来一壶美酒暖暖身子。 十三公子心情不好,不经同意,劈手便夺走了师子钰手中的酒壶,仰起头来大口地灌下,唇角溢出的酒痕,一直延伸到脖颈,钻入衣襟。 云间痴痴地看着他,看着那个把心送在她手里给她拿捏玩乐的男子,心底忽然涌起一些酸涩的情绪。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纷纷合衣睡去,明月在水面映出泛着波纹的倒影,十三公子睁开眼睛,不出所料地发现云间已经不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7 故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始终明白,云间当时离开珺王府,就是为了和槐花社的人回合,否则师子钰是不会那么容易将她骗出去的。在知道李慕游是槐花社的人之后,便可以近一步地确认,就连师子钰将云间骗出珺王府,也都是槐花社计划之内的事情,云间在这其中知情多少,参与了多少,他不知道。 这路上,他也看到了给槐花社发信号的残骸,就算他千方百计地想留住她,她还是千方百计地要走。 十三公子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云间的离去,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心有不甘。 其实在云间起身离开的时候,十三公子也是清醒的,云间还没有走远,十三公子终是跟了上去,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形,就隔着一段距离,既能看清她,也不会打扰到她。那女子步履盈盈,始终没有回头。 十三公子想,如果她回头,他就追上去求她,但是她没有。 水岸边的小镇,修建着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竹楼,楼上红灯高挂,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一地昏红的暖光。 云间在一座竹楼前停下脚步,对里头说了些什么,便走了进去,十三公子想要跟上,但又没有。 竹楼的一层是一间赌坊,乌烟瘴气,十分嘈杂,见一名漂亮大姑娘进来,却也无人侧目。云间直接拐上了二层,稍稍提起裙摆,脚步在竹木梯上踩得哒哒响。 一段竹木梯还未走完,那个人已经站在尽头等她。 赵知身。 许久未见,他似乎沧桑了一些,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憔悴。 云间欠身,行了一个故人之礼,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赵知身笑,“长成大姑娘了。” 云间淡定地解释,“才一年多的时间而已。” 其实一年真的不算一个很长的时间,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使人心中已有了历尽千帆的沧桑之感。 两人走进房里,赵知身倒了一杯热茶,茶水入杯时,仍是那般徐徐悦耳的声音。他将白帕子包在被烫热的杯身,然后推到云间面前,让她先捧着暖手,还是那样细致入微的体贴。 云间捧着手心里的温热,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你是慕容晓吗?” 赵知身微微点头,“是。” “铮哥哥的死跟你有关吗?” 赵知身本想摇头,却在转动的那个瞬间停了下来,无关吗,终是有关的吧,南朝格局中的每一件事,都与他这位南帝心目中最想要的继承人息息相关,三十年前秦家的灭门,将昏庸无能的慕容彷立为太子,庆王与宸王的僵持之局,都是为了在给寻找他的下落而拖延时间。 他为了反抗那个命运而不愿现身,于是就连累死了很多人。 云间抬起头,看着这个在她真正的至亲都死去之后,被她当做至亲敬爱的人,他将她骗得好苦,可是她又得感谢他,没有让她变成一个无用的苟且偷生的人。 所以云间足够冷静,冷静地问,“那一年,你为什么要找到我?” “因为受一人之托。”赵知身微微一顿,“你的父亲,宣武将军。那一年我从南国王宫逃出,在韩国从军入伍,正在宣武将军麾下。慕容典得知我的下落,几次遣人到军中将我带回,但他并不愿透露我的身份,将军以为我是被仇家寻仇,数次救护我,使慕容典起了疑心,想要攻打韩国,后面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萧沙关一役时,我已向将军坦白,他并未怪罪,只将你托付给我,让我无论如何护你安稳,并且将宣武八方军阵传授与我。” 原来如此,原来他才是从始至终一切的源头啊。 云间溢出一丝冷笑,问:“他让你护我安稳,你做到了吗?” 赵知身脸上浮起愧色,“没有。” “那你有什么资格使这军阵!又凭什么,重编韩人成军,帮你起事!”云间喷怒地几乎咆哮,吼过了,又安静地坐下来,哀伤地道:“李慕游死了,他孤身一人炸了狼山堡,粉身碎骨,灰飞烟灭……这明明是你们南人犯的错,却要我们韩人来承担,凭什么?” 身为南人的赵知身无法反驳。 云间又抬起头来,不看赵知身,眼底忍着倔强,“下一步你要做什么,带我走吗?” “如果你愿意。” “为什么?终于良心发现,于心不忍了吗?” “你的身份已经用到极致,再往下并无更多的作用,南朝内政已经大乱,内政乱则兵力弱,辰军攻入金都,已势不可挡。”赵知身握紧手中的杯盏,平静地回答,杯盏中的涟漪却不像他的语气一般平静。 云间笑,“呵,还真是坦白,若一开始就这样坦白,你需要我做的,我还是会做,或许也不至于如此。” 赵知身垂目,“我没想到宸王的事情会对你伤害这样大。” “你以为,你以为活人当真能修炼成铜皮铁骨,就像你一样,凡事凡人都可以成为你手中的棋子,现在我这颗棋子无用了,你便要将我从局中清出,可我不是你的棋子,我有选择是否要出局的权利。” 云间坚定地望着那个人,那人便问她,“那么你要出局吗?” 云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问道:“我跟你走,你还会给我什么?” “辰军会一直东行,直捣金都,将慕容典斩于马下,我会带着你,一路见证。” “若我不愿呢?” 赵知身平静地吸一口气,用一如往昔温柔坚定的目光看着她,“我还是会这样做。” “好,”云间点头,说着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地朝门边走,“既然没有区别,我便不需考虑了,我并不想见证辰军是如何踏血东行,捣入金都,如果你能明白我心中有多恨,便该知道只让慕容典死是远远不够的,我要他痛,痛不欲生,要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满满的全是忏悔。也请你善待韩人士卒,不要让他们的血为他人的理想而白白流淌。” 云间说完,便拉开了门,是真的决意离去。 赵知身莫名有一丝慌乱,慌乱地说了一句客套话,“我送你。” “不必,慕容笑会来接我。” …… 红灯高挂的排排竹楼下,十三公子站在灯火阑珊处,手里捏着一只五彩的风车,百无聊赖地在扇片上拨弄。 这是他将将从经过的孩童手中抢来的,不,是买的。因为看着孩童捏着风车奔跑,笑容如那旋转的七彩风车一般绚烂,他便想,云间拿着这东西跑会是什么样子,她那么懒的人,大概不会跑,但只要她大步流星地走着,风车悠悠地转,也一定会是一幅很美好的景象。于是十三公子便将孩童截了下来,给了他足够的金银,要买下这只风车,可孩童并不认得金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生生叫他吓跑了,那也跟抢的差不多。 看到云间从竹楼门下走出来,十三公子有些意外,将风车背在身后,又走了上去,装作无事的模样,有些青涩地,“送给你。” 云间接过来,扔在地上,“幼稚。”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开,一辆驴车经过,将五彩风车压成干瘪的形状。十三公子沉沉叹一口气,跟在她的身后,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走,大约是玩弄自己的心,还没有玩够吧。 水岸边,依然停着往来的船只,但是细细寻找一圈,他们的那只船已经不见了,自然师子归和师子钰也不见了。 云间摊手,“他们两个跑了。” 十三公子摊手,“那也很好,长公主现在一定在四下寻师子钰的下落,在被他们找到之前和师子钰分开,省去了周旋的麻烦,这一路可以走得顺心一些。” 说着,便伸臂揽住了云间的肩膀,“走吧,寻个暖和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你不怕?” “怕什么?” “这里有许多槐花社的人,你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他们可能会杀你。” “有你在身边,本王什么都不怕。” 两人相依着,走回了灯火阑珊的地方,赵知身与谢白衣站在高处的楼栏上,遥遥看着。谢白衣用金扇敲一下赵知身的手臂,“你看,她就要被那小子降住了。” 赵知身闷闷地咳一声,转过身来用手指楷掉血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走入房里。 云间便和十三公子找到了一家称心如意的客栈,但客栈有且只有一间房,房中有且只有一张床。 云间靠着桌边坐下,说:“连日辛苦,你睡吧,我帮你守着。” 十三公子也不说什么,脱靴躺下,却不太睡的着。那边云间伏在桌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眼白如闪烁的星,照得十三公子心烦意乱。 他于是下床走了过去,云间刚要抬眼,鼻尖似有什么东西划过,乖乖地垂下了眼睛。 十三公子将她抱去床上,一件一件褪掉衣衫,热情地吻过一切,嗓音低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跟他走,得不到你的心,拥着你的人也可以。” 耳边却传来女子仿若鬼魅的幽幽一笑,“你不知道芷兰种存久了便不好用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8 我的手艺不是很好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芝兰种因十分稀有,其功效坊间虽有流传,但并不细致,上也鲜有记载,十三公子把这个用在云间身上,只要确定它不会死人就是了,但也听了若筝公主的建议,十分注意保管方法。 一直没有让云间发现。 且最近云间老实,他并没有拿这东西出来用的必要。 不知是功效衰退,云间醒了,还是她根本就没有睡着,总之现在是做坏事被抓“奸”在床了。 十三公子挺下动作,微叹一口气,显然有些败兴的意思。 那女子又是盈盈一笑,“怎么,活的还不如死的好玩?” 这话包含许多涵义,但怎么品都不是好的涵义,十三公子又深吸一口气,“算了。” 说着准备从云间身上下去,云间却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搂住他的腰身,彼时她已不着寸缕,十三公子的衣衫也已大大地敞开,两幅身躯坦诚地贴在一起,彼此的肌1肤滑得像缎子。 总该做点什么才是。 可是十三公子却认了错,“我错了。”他说。 “唔?”女子天真,“你哪里错了?” 男子垂目,“卑鄙。” “还有呢?” “无耻。”十三公子面上一丝烦躁。 “唔,还有呢?” “下流!够了?” 云间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好像确实这么骂过他,且还不是一次两次,如今能让他自己肯承认这些,也是得来不易的。 十三公子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他从没觉得女人这么难搞过,他要干那桩事情,她不愿,他不打算做了,她又不让他走。 “你还要我怎么样?” 云间依然天真地看着他,又是轻轻地一笑,“可我不觉得是如此啊,我不是已经是你的妻了么?” “你说什么?” 一阵喜悦袭上心痛,十三公子觉得自己听懂了什么,但惊喜来得太快,有点不确定,复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说话时连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云间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睛,看到那肌理分明的裸1露胸膛,觉得那是个很可靠的栖息之地,便索性缩了缩身子,朝那地方钻了进去。 十三公子不许她钻,揪着头发将她提上来,满眼惊喜地问,“你说什么,你愿意是不是,你愿意了是不是?” 云间敛目不说话,一副十分乖巧,任君采撷的模样。 十三公子激动地将她拥住,凌乱地吻铺满耳颈,凌乱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我终于等到你了,云间,我爱你……” “云间……” “云间……” 他持续着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地,云间因没什么经验,不太迎合便也没什么好计较,她并不打断他,只是不住口地说着自己的疑问,她说,“我今天确实见了赵知身。” “嗯。”十三公子轻轻地甚至有些敷衍的回应,亲吻的动作并不间断。这件事情他完全不感到意外,她肯说出来,也不是坏事。 “他告诉我,他没有去过霍北。” 十三公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来看她,云间笑了笑,道:“那阵子我总闻到槐花的味道,我以为是他,其实,是你需要用一种香味来掩藏芝兰种的味道对不对?我知道,新鲜的芝兰种,味道很特,你怕我发现,你不想我发现,怕我见了你便撑不住,可你又忍不住要去见我,对不对?” 十三公子心中有一瞬释然,这些事情他原本不想去解释,因为一旦提起,难免就会想起当时的心情,当时云间刚刚知道慕容铮不在了,又刚刚没了孩子,她心里多伤痛啊,他一点都不希望她想起。 他将怀中女子抱住,吻了吻她的发顶,“你知道就知道了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云间在他怀里轻轻地笑,继续柔声问,“还有那枚腰坠,那腰坠为什么在你手里?” “我……抢的。” 女子便禁不住身子一抖地笑起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呀?” “我……” “嗯?” 云间和他分开,看着他的眼睛,十三公子受不了看她那双无辜的眼神,但是她特别擅长装出这副眼神,要不是她有这样技能,可能在他还不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让他给弄死了。 男子脸上一瞬羞赧,“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或许在初次见面,怀疑她的身份时就已经开始萌芽,或许在她被庆王捉住捆在山崖时,衣袂猎猎如诗如画,又或许是在长公主府里,她说要去咬断高荜的舌头,他认为她做不到,她倔强的凑过来,说“我可以”。或许还要往后,或许还因为什么,总之是情不知所起,但他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往而深的。 就在霍北的雪峰上,他看到久别的师子归的那个瞬间,他便清楚地知道,这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云间再次抱紧他,把脸贴近他的胸膛,“不知道也很好,那便不是图的什么特别的东西,便是你真心地喜欢我,不因为你是谁,也不因我是谁,就是喜欢了。”她的声音停顿,十三公子觉得她能这样主动靠在自己怀里也很好,便不着急做那件事情,由她抱着,沉默着,沉默了半晌,她才幽幽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喜欢你。” 十三公子将她抱得更紧,云间知道他还没有听够,又重复一遍,“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慕容笑。” …… 缠绵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尽管十三公子有意去延长些节奏,但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他看着女子脸上的一抹潮红,他过去经常在女人身上看到这种颜色,但没有比这更美的了,于是抱住了她。 一切都刚刚好,他刚刚好能包裹住她的每一寸,严丝合缝,不多不少,真是天造地设啊。十三公子已经很久没有感觉人生还可以如此圆满,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发自心底而来的放松的疲惫,他餍足地睡去,呼吸匀称,唇角依稀还携着笑意。 云间给了他很多时间,让他睡得更沉更稳。 这可能是他近些年来最快活的一夜了吧,或许也是他往后许多年里,最快活的一夜了吧,所以怎么舍得让美梦断醒呢。 可是有些事情,在黑暗中解决,似乎让人心里更舒服一些。 但黑夜没有那么长,不够让人将一场美梦做完。 十三公子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绑得很紧,一点都动不了,明明他睡了那样好的一觉,明明浑身都是力气。 黑暗中女子背对着他,将芝兰种投入盛水的茶杯,发出“咚”的声响,仿佛什么事情就要开始了。 她徐徐转身,看到十三公子在挣扎,笑着说,“我曾在霍北生活,芝兰种这个东西,比你了解得要多一些。它之所以在我身上没用,是因为用的次数多了,可是在你身上,还是很好用的。” 十三公子懒得听她说什么,努力地试图挣开身上的绳索,云间凉凉地将他的动作扫一眼,依然笑着,“没用的,这是军中捆人的方法,越挣便越紧,你也在军中呆过了,应该知道的。” 十三公子便不挣了,质问地看着她,看到她手里握起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 “你要杀我吗?”他目光迷茫,看着方才还在他怀里任她索取怜惜的女子,居然问出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云间还是笑,将刀刃放在烛火上烤,火光在她脸上蹿动,她的笑泛着冷冽和决然的气息。 “要杀你,绑起来做什么。”烤过了一面刀刃,便去烤另一面,云间说了一句与睡前相同的话,“我昨日确实见过赵知身。” “他让你做什么?” “他什么都没让我做,只是他终究救护我一场,我总该为他做点什么。”云间握着刀子走近,十三公子似已经猜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了拳头,手腕上的青筋暴起,却又被绳索狠狠勒住,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人十分不适。 云间去摸他握紧的手掌,试着将拳头展开,十三公子只更用力地握着,他很少如此紧张,看一眼自己的手腕,又去看云间的眼睛,眼低涌起伤然的潮水,“不行,我还要保护你。” 云间微微舒一口气,轻轻地道,“当初赵知身要保护我,你割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我到现在不还是好好的,我的造化很好,没了谁都可以。” 说着,女子柔软的手掌又去轻抚男子握紧的拳,“放松一点,你可以少吃一点苦头,我的手艺不是很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9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因为十三公子的拳握得很紧,云间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手筋所在,倒是省了不少事。 云间将刀尖靠近那格外凸起的一根筋,十三公子若还有些理智,便该知道此时将拳放开,会给她增加一些阻碍,这事儿可以难办一些。 可他就算有理智,也放不开,浑身的力量都积聚在两只拳上,他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自己。 如果她说,她要他的手筋脚筋,她要他的命,他都可以给的,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他刚刚以为得到了她,便要面对这样的绝情。 他身上只披着一件中衣,年轻喷张的力量被绳索勒出痕迹,她将他捆得这样紧,是一定要做这件事情了。 如豆灯火照在他的眼里,分成两簇茁壮的火苗,火苗在破碎的目光中荡漾,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的波纹,十三公子还是不信,携着乞求与希望,“你要什么,你要怎么样,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好不好,如果一定有必要如此,你告诉我好不好?” 云间声音坚定,“若一定有这样的必要,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只是昨夜见了师父,忽然想起来你还欠我这样一桩债,你知道我是睚眦必报的,难得一次你的护卫都不在身旁,而这里到处都是槐花社的人,我也不用为自己的安危顾虑。” 云间说着,用指尖凉凉地触过十三公子的手腕,多好的一根筋啊,象征着男人的力量与气节,她说,“我一直在想办法折磨你,又不能杀了你,也刚好是师父这件事情,提醒了我还有这样妙的手段。你自己的手段,报复在自己的身上,不是也很好?” “师父现在恢复得很好,能行走,也能拿剑,宫里的御医不会比师父身边的人差,只要捱过一段时间,你也可以恢复得很好。怕什么呢?” 怕,碰上这种事谁不会怕,可是再怕抵不过心伤,十三公子的目光依然破碎,声音不自觉喑哑,“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么?” 她笑,“真,比你爱我的心还要真。” “你昨晚,你方才与我……就是为了现在吗?”十三公子一字一字,似乎吐出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云间叹了一口气,刀尖已经开始寻找最合适的位置,“也不全是,无论如何,你的皮相还是很好的,也很像他,我很遗憾,从没有让他那样得到过我。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你梦到了我,而我梦到了他。” 十三公子的脸上溢出冷笑,眼底泛了些水泽,“他?你还想着他,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有喜欢我。” “喜欢,”云间并未思考便回答,“可是喜欢撑不起一辈子,都说人的一生,只在追求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对你,我得到得十分容易,而我已失去的,穷尽一生,也再不可能得到。还记得李慕游吗?” 云间倒了些酒在十三公子的手腕,冰凉的水痕滑落,大滴大滴地在地上摔碎。 “他的死让我十分震撼,有一些东西,值得用一切去追寻和守护。这两年跟你们慕容家的人纠缠越多,我便越感到迷茫,不知道我该去向哪里,直到李慕游的死告诉我,我活着,是因为我流淌着韩人的血液,我一定要用一生,将沈家对慕容家的恨铭记,我还要守住铮哥哥的梦想,像他曾经说的,用一场太平盛世来祭他。” “所以你就这样对我?” 云间没有回答,刀尖飞快地刺破皮肉,飞快地一挑,男子嗓中发出痛苦的低音,只听着便知道该有多疼,但他还在忍着,不让更多的痛苦从口中溢出来。 鲜血从伤痕中迫不及待地溢出,掌心自然也无力地松开垂下,云间没有去看,指尖触上了他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腕。 因为疼痛,这只拳握得比刚才更紧了一些,仿佛那根筋都像铁一样硬了。 十三公子紧紧蹙眉,忍下一波疼痛,痛苦地去看那女子,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心痛而愤怒,“所以你就这样对我!” 云间冷冷地回复,继续刚才那一套动作,“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世间第一个。” 可是他问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不是这根筋的问题。 他痛苦地说不出有调理的话来,继续坚持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唔,”云间懂了,冷笑着问,“这种赏一颗甜枣,再狠狠打一巴掌的滋味,特别不好吧。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五涎散,是我自己种在身上的,因为做了梦,我就能见到他。我曾经以为,将报仇这件事情托付给你,我就可以安心做我的梦,可是你啊,还是太将精力放在我身上了,慢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你!”十三公子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决然,“你根本就不懂六哥的梦想!” 云间飞快地又挑断他一根手筋,愤怒地道:“不许你质疑我对他的忠诚!” 说完这句,她鼻头一酸,狠历地望着那人的眼睛,却有泪水淌了下来。 这一次十三公子没有叫,生生的把那些疼痛憋在猴头,咽下腹中,但他的身子在抖,不,是他那颗就快被她捏碎的心在抖,有饱满的水光在他眼眶里打转,他昂着头颅,仿佛他一贯有的高傲,这样昂着,泪水就不至于会掉下来。 云间已经不想再跟他说什么,蹲下身子,两套连贯的动作,割断脚筋,然后丢了刀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做完了,这事情终于做完了啊。 十三公子已经完全失了力气,就这么瘫在椅子上,身上捆绑的绳索对他来说已经无用,反而会让他更好受一些。 他的脸上全是冷笑,甚至有一种终于结束的释然,就那么笑着,像没什么大不了一般。 云间看到他的表情,便又握起刀子站起来,用力地割断他身上的绳子,让他失去支撑,让他自己尝试着去支撑自己,他会感到无与伦比的疼痛。 椅子被云间踹翻,十三公子手脚无力地坐在地上,像一个废物。 是了,他现在就是个废物了,废物又有什么好挣扎的。所以十三公子不动,不表演那些痛苦的姿态给云间看,云间只好主动转眼去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在流血,光裸的手腕和脚腕,毫无阻碍地不遗余力地在流血,仿佛要将他身体里的血都流光一样。鲜血已经滴了一地,汇聚成滩,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素白的中衣,也被蹭上一滩滩殷虹,仿佛他的身体在沁血一般。 云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好多血,散发着腥甜的气味,本就不大的房间灌满了那种味道。 她忽然有些慌乱,痴痴地望着那些流淌着的血,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而十三公子垂着眼睛,早已不再管她。 房间里只有一盏如豆的灯烛,阴暗中血色发黑,愈加可怖。 她慌了,彻彻底底地慌了,慌张地扑上去,眼泪簌簌地流,张了张口,“铮……铮哥哥,你怎么了铮哥哥,你……好多血……” 她身上的五涎散还没完全散尽,又或者精神失常这个毛病,一旦染上了就不会那么容易好了。 往常她一发疯,十三公子是一定要去抱住她安慰她的,可是她自己说了,五涎散是她自己下的,这疯是她自己要发的,他心里全是愤怒,一把将身边的人推开,大骂着:“滚!滚!” 可是这一用力气,自己又疼得要死,这就是她要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保护不了她,也安慰不了她,这就是她要的! 已经干涸的泪水又一次酝酿出来,十三公子不禁眨了下眼,泪滴直直落在地上摔碎,他的语气放平了一些,但十分坚决,“滚,你给我滚。” 云间怕极了,也委屈极了,在一旁呜呜地哭着,小声地问,“铮哥哥你怎么了?”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十三公子的目光漠然,声音很轻,但足以听清,云间已经泪流满面,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想靠过去又不敢,但她不相信“铮哥哥”会这么凶地对自己,又小声地问,“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吗?我是不是……又疯了?” 呵,十三公子心里和脸上俱是冷笑,她是疯了,疯得分不清真假现实,他也疯了,才会执着爱上一个疯子。 他想摆手,但抬不起来,“你走吧,沈云间,我不是你的铮哥哥,你走吧。” “你不要哭,我不能抱你,你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0 我不想对你那么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就算疯疯癫癫,也还是会看脸色的,云间看到十三公子是真的在赶自己走,是真的不想看见自己,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出了门便擦掉了眼泪,去找店家讨热水,讨干净的帕子和伤布,甚至讨了针线。做这些的时候,她是有条不紊的,一点也看不出来精神有问题,拿着东西回去的时候,看见十三公子嘴里正叼着匕首,在自己的身上划口子,然后就听到“嘶啦”一声。 她急忙跑过去,以为他要伤害自己,原来他是在用嘴巴和手肘使力,扯下布条来给自己包扎伤口。 云间小声地说:“你不要动。” 十三公子充耳不闻亦视而不见,叼着布条一圈一圈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缠绕,流了太多血,他的嘴唇已是苍白的颜色。 他用力地咬紧布条的一头,想要打一个结,却反反复复地做不到,若不是手脚都无力地垂着,云间在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到受伤痛苦的模样。 大约心伤到一定程度,就感受不到皮肉之苦了。 云间把手伸过去想要帮忙,十三公子这才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胳膊肘一用力,在云间的胸口顶了一下,又将她击退开,他下手时完全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只是他现在能用出来的力气只有那么多,否则这一下也够云间呕一口血的了。 云间还是会感觉到疼,伸手捂了捂胸口,又凑了上去,十三公子还想把她推开,但这次被她灵活地闪开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掌,小心地将他缠的那根布条解开。 女子的手心软软的,他流血的四肢冰凉,触碰时便会感觉她的手格外温热,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别管我。”十三公子嗓音低沉地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不气,跟一个疯子傻子没什么好气的,就这样吧,以后都不要有交集是最好的了。 云间不回答,也不松手,用帕子沾了洒了食盐的热水,细细地清理伤口上的血污,将结痂的那一小块抖着手擦下来。 她原本还想用针线去缝合,可是看着狰狞的伤口,却无处下手,于是只好省去这个步骤,先将伤口都包起来,再请大夫来处理。 包好了两只手腕,她坐在地上,垂下眼来处理脚腕上的伤口,这里大概更疼一些,盐水撒上去的时候,十三公子不禁地闷吭了一声。 云间一边做着,一边问,“你真的不是铮哥哥?” “不是。”他冷冷地回答。 云间却轻轻一笑,认真地说,“不是就不是吧,其实,我已经不知道铮哥哥是谁了,只是想这样叫你,你不喜欢,我不叫就是了。” 十三公子想起素川那郎中说的,大量使用五涎散,另一个功效便是记忆力衰退,越是用力想要记住的东西,记忆就越是模糊。 难怪她在珺王府的时候记录自己的日常,她是真的记不住,并且她知道自己记不住,她知道自己用了五涎散。 真的是她自己下的。 云间继续轻轻地说,“我只知道你对我好,我只想看见你,我变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一定很坏,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我不想对你那么坏。” 说话时,云间的动作并没有间断,甚至极尽温柔,从没有过的温柔。十三公子终于垂目去看那女子,她的脸陷在阴影里,仍是那张脸,明亮的眼,远山一般的眉,时间太久了,他早已看不出这张脸是美是丑了,只是看到了,心就硬不起来。 他默默地吞咽了一口,没有回答。 包扎好了,云间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拖动他,就去床边将被褥都抱过来平整地铺在地上,用力地将他的身体挪过去,摆好了枕头,按着他躺下,然后盖好被子,将一切都收拾起来向门口走去。 十三公子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却还是忍不住张口,“去哪里!” 云间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停下,找了个角落缩在那里,小心地说,“我哪里也不去,你不想看见我,我就远一点,你不用看见我,我能看见你就可以了。” 十三公子确实不想看见她,并且他很想睡觉,睡着了比醒着舒服太多。可是手脚的疼痛令他睡不着,一室寂静,灯珠已经燃到最底,火光正亮,是即将熄灭的征兆。 那火光熄灭时,云间的身子猛地一缩,黑暗滋生出更多的恐惧,好在那人忽然张口说了话,“你真的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嗯。” “那你不要睡,一直都别睡。” “好。” …… 隔天云间出去请大夫,因赵知身和谢白衣还在暗中监视着她,请到的便是他们安排过去的大夫。 这大夫是常年跟在赵知身身边的,手艺极好,赵知身当初的伤,就是这一位一手医治的。虽花了些功夫,但做得还算顺利。 大夫多嘴地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云间和十三公子都不说话。 大夫便道:“如此重伤,怕是遇到仇家或歹人了吧,两位莫怕,在下回去便帮两位报官。” 云间便被这句话给吓着了,急忙道:“是我,是我伤的,我跟他吵架,就……就……先生千万不要报官,我不想蹲大狱的。” 大夫于是朝十三公子的脸上看去,十三公子虽刻意遮掩不想表露出什么,但这大夫有丰富的察言观色经验,很容易就在十三公子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大夫走后,便去向赵知身和谢白衣汇报了情况,谢白衣用金扇敲着手心,“真是解气啊,这丫头算有些良心。” 赵知身的面上却浮起了心事,他还不能确定云间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做带来的后果,一定会让两个人心里都很苦。 赵知身问,“流离,你为何不许她与慕容笑在一处?” 谢白衣道:“她是韩人公主,怎能认贼作父。” “我也姓慕容。” 谢白衣见这道理说不通,便换了个说法,“她既换我一声哥哥,我难免将她当妹妹看待,父母没了,长兄如父,我就是看慕容笑那小子不顺眼,当初她要跟慕容铮的时候,我不是也没说什么。慕容笑那小子给不了她幸福。” “给不给的了,不是你说了算的。”赵知身道。 谢白衣悻悻地撇嘴,他是看不惯慕容笑那小子,但他非要管这闲事,是因为另一桩私心。他不认为赵知身对云间一点儿女私情的想法都没有。 醉月楼曾有一位酒叔,在赵知身正式在云间面前露面之前,一直在帮云间,教授她生存本领,传递给她外界消息的,就是那位酒叔。 而那位真正的酒叔,在云间认识他之前,就因喝多酒死掉了。之后一直都是赵知身在假扮那人,他的酒量并不深,但为了装得像,白日在学堂里教学,晚了就去酒窖里灌酒,云间占着酒叔照顾自己的便宜,在酒窖偷吃过许多回肉,酒叔说是从前厅里客人桌上撤下来的,其实不是,他怎么舍得给她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 他们说好了要让她修炼出一身铁石心肠铜皮铁骨,说好了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不危及性命都视而不见。可是大寒夜,云间风寒的时候,是他迷晕了敏姑,整夜整夜地抱着她,用体温帮她驱寒。她被敏姑打得不能动弹的时候,是他带着伤药过去,剥开衣裳给她推拿疗伤。 还有赵知身不知道的,他每每饮得过量了,醉倒床头时,唤的都是那小丫头的名字啊。 为她做这些事情,赵知身能找出许多合理的解释,可是谢白衣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却认为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只是想起那句“终身不入金阳城”的誓言,谢白衣不忍心揭穿他。 …… 安康带着人找过来的时候,是两天之后,这三天里云间一刻也没有合眼,不是没有机会睡,而是就是不敢睡,怕睡了再醒来,自己又变成了坏人。 但这三天里,她与十三公子之间还是没有任何的亲近,十三公子依然不想看见她,但也不至于赶走她,毕竟他现在吃喝拉撒,没一件事不需要人手把手地照顾。 安康推门进来的时候,云间正端着一盆黄汤姜茶走出去,打算倒掉,因十三公子几日来一直在服药,这姜茶的味道便大了些。安康不禁抬手遮了遮口鼻,走进去看到十三公子躺在床上,还没发现他的异样,张口便问,“殿下,您怎么舍得让姑娘做这种事?” 十三公子躺在床上凉凉地看他一眼。 安康感觉他这反应不对,急忙走过去,掀开被子看一眼,便看到他的手腕脚腕都被伤布包着。 “这……” “她做的。”十三公子嗓音淡淡地道。 安康愈加吃惊,把人弄残废了,然后再给人端屎端尿,图的什么。 十三公子懒得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凉凉地冷笑一瞬,“安康,你现在去药铺,弄些五涎散,不要被槐花社的人发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1 野种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康再回来时,云间正拿帕子擦拭着十三公子的脖颈,湿帕子擦完又用干帕子细细地拭去水渍,生怕他受一丝凉一般。 她做得一丝不苟,脸上也是十分温顺的表情,安康从没见过云间这样,像个尽心尽责的小媳妇小丫鬟,他忽然有点明白十三公子要继续给云间下五涎散的用意。 只是即使云间都这样了,十三公子还是冷着脸,不理她,甚至刻意闭着眼睛,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两个人的关系像彻底倒了个一般。 “姑娘,吃点东西歇息吧,安康会照看好的。”安康走上去劝道。 云间收了帕子,坐在床边,摇头。 安康见云间的脸上已经十分地憔悴,脸色早已是煞白的了,眼里也有了血丝,这是真的很久没合眼了。 安康想再劝些什么,云间摇着头低低地解释,“吃了想睡,不能吃。” 她想到自己会变成那么凶的样子就想哭,好像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安康听到这话却心疼不已,“那也不能将身子熬坏了,殿下您说……” 安康说着看向躺在床上的十三公子,见他不回应,又问一遍,“殿下,啊?” 十三公子烦得很,眼都懒得睁,“那便熬坏了吧,总归是坏透了。” 云间听到这话,便知道躺着的这个男子心里恨透了自己,被弄成这个样子能不恨么,于是真的哭起来。 安康觉得十分棘手,他是局外人,比这局里的两个人清醒得多,就算真是云间将十三公子弄成这样,必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只有等她清醒了才能问她。再说,眼前这个云间再乖,那也不是真的她啊。 “殿下!”安康语气重了一点。 十三公子便将脸撇去床里,对背后的人道,“滚去吃!” 他发了话,云间就会听,过去简单吃了一些,就感到酒足饭饱,酒足饭饱了就很想睡觉,她脚步沉沉地走到床边,对着床坐下,那人不回头,就那么躺着,也不给她吩咐事情做。而她想做点什么,安康他们都做好或者正在做了,实在无事,便越来越困,终是不知不觉地伏在床边睡着了。 十三公子烦得很,嫌她压着自己的肩膀了,对安康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云间弄走。 将云间安顿好了,十三公子才正儿八经地睁开眼来,问安康:“给她用了?” “饭菜里都加了些,不过姑娘吃的不多……” “那就多放一些!” “殿下!” 不止是云间吃的不多的问题,安康确实剂量放的很轻,他觉得现在十三公子必是在气头上,真照他说的做了,怕他是会后悔的。 十三公子蹙眉,“怎么,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对她?” 安康不说话,心里的确有这么点意思。那沈云间可怜,看在眼里的谁不知道,难道十三公子真的舍得让她更可怜一些吗? “你也会可怜人了?”十三公子问,“是不是你也认为,我喜欢她,她将我弄成这样,就是我活该受的?本王喜欢她,就活该如此?” “可是,”安康低声道,“姑娘不在殿下身上如此,又能对谁如此呢,她心里的苦,总要有个出口啊。” “呵……”十三公子冷笑,他心里何尝不苦,只因为他是个男人,他不能说,更不能胡乱发泄。 …… 皇宫里,安仪长公主扑在南帝膝下哭,被南帝亲手狠狠地甩了一个大巴掌,父亲粗粝的手掌瞬间便在长公主的脸上印出几根红指印。长公主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火辣辣的疼,双手捂着侧脸,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不知道,素川是你的封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南帝咬着牙严厉地问。 长公主满面泪痕,“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底下无人来报,若不是今日进宫,儿臣到现在也不知道素川地动的事情。” “你不知道?你以为你不知道就无事了?”南帝怒色不减,“当地的知县已经携着全家跑了,地动而已,他怕什么,他跑什么,啊?!” 安仪长公主忽然才反应过来,她本以为,那知县跑了,没有及时上报灾情,便怨在知县头上,可是他为什么跑,她却没来得及想好理由。 “儿臣,不知道!” “安仪啊安仪,”南帝手点着安仪长公主,“朕不是高估了你,就是小瞧了你,这些年你在朕眼底下粉饰太平,治下却是如此混乱!现在素川已经被辰军占领了,不费一兵一卒,民声齐齐倒向一边,你能干什么,上战场去将你自己的封地打回来吗!废物,女儿终究是废物!” “朕,白养了你!” 安仪长公主听在耳里锥心的痛,她不是废物,不是! 默了一默,南帝认真严肃地道,“去,把那个跑了的知县找回来,亲自送到朕的面前,若是找不到——你可知素川一地方圆多少,足足两成国土,你一百条命也抵不过!若是找不到,便同你的儿女好生道别吧。” 南帝要挽回民心,如果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就只能杀一个身份足够贵重的人以慰天下,安仪长公主是最合理的人选。 可是——那个逃跑的知县,已经被安仪长公主派人杀了啊。 …… 安仪长公主步履漂浮地回到长公主府,这里依然肃穆庄严,金碧辉煌,可她第一次有如此深的感受,这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转瞬即逝,抓不住的东西。过去她一直躲着那些纷争,什么祸事都轮不到自己头上,便没机会有这样深的感触。 茕儿急忙迎上来,看着长公主脸上的指印,急忙将她扶进房里,告诉她师子归和师子钰刚刚回来了。 房间里,茕儿正用熟鸡蛋滚着长公主的脸颊,几枚指印因为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明显,已经有些青紫的颜色。 这些日子长公主休息得都不好,本就憔悴,如此落魄,仿佛儿女一趟远行回来,就见到母亲老了几岁。 师子归拉着师子钰在安仪长公主面前跪下,长公主无心听他们说话,抬手指了指师子钰,“来,你过来。” 师子钰沉着脸走上去,还没有站稳,安仪长公主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将南帝扇在自己脸上的,狠狠发泄在师子钰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竟将师子钰的嘴角都抽裂了,有一丝微微的血痕溢了出来。 师子钰气鼓鼓地站着,不捂脸,也不辩解,师子归急忙上来拦住,帮着师子钰道,“母亲,是李慕游骗了子钰。” “那也是他引狼入室!” 师子钰冷笑,自己可真是个废物啊,原以为有李慕游提点,自己已长进了许多,都是他的错觉罢了。被沈云间耍,被李慕游耍,被慕容十三欺压着不能还手,不怪亲娘嫌弃,他自己也嫌弃自己。 见师子钰竟然不还嘴,安仪长公主才冷静了一些,“你们怎么回来了,李慕游呢,慕容笑呢?!” “李慕游炸了狼山堡,已经死了。我们是从,从慕容笑手中逃出来的。”师子归解释着,但还不太习惯直呼十三公子的姓名。 “逃出来的?他还活着,你们怎么不杀了他?!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师子归小声地问,“母亲为何要执着杀慕容笑?” “呵,”长公主伤然冷笑,“本宫何时执着过杀他,是他,”长公主指向师子钰,“是他为了沈云间那个贱人,非要弄死慕容笑不可!现在好了,一旦慕容笑活着回来,他便会将狼山堡的秘密带回来,本宫这护国长公主,你这韶明公主,他这安平侯世子,还做得下去吗?本宫苦心经营了十余年,就这样毁在这小子手上,”长公主怆然地苦笑起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跟师光苟且,生下这个孽种……” “呵……哈哈哈……”长公主说完,发出一长串自嘲的尖锐笑声。 师子钰倔强地抿着嘴,“苟且”,好精准的字眼,一位尊荣无上的公主,将自己的婚姻和子嗣视为苟且,那他是什么? 野种。 困惑了师子钰多年的疑问,忽然在这一刻豁然开朗,难怪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一定要通过凌霸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原来不过是出于一个野种的自卑罢了。 抿起的唇渐渐放松开,师子钰转过身,这个将他这野种生出来的地方,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师子归看到了师子钰脸上的决然,叫了一声“子钰”,想要追上去。 安仪长公主显然已经忘了真正的亲疏远近,大呵道:“别管他,让他滚!让他看看,没有本宫,他连一条狗都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2 一点都不可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睡了很长很稳的一觉,醒来后便坐在客栈二层的楼栏边,看着江景吹着风,素川境内真是一个风景秀美,舒缓宜人的好地方,太容易让旅人产生停留的欲望。 安康拿了厚斗篷过来,不出声地给云间披上,自安康带人找过来之后,大家看到十三公子被弄成了那样,多少对云间都有些愤慨,唯独安康的态度是始终不变的。 她醒来以后,精神又恢复了正常。 安康捧上一碗参茶,“姑娘前几日熬坏了身子,殿下特意让小人送来为姑娘补身子的。” 云间凉凉地看一眼,“若是他的安排,我就不喝了。” “是小人自作主张。”安康道。 云间于是将温热的参茶捧在手中,抿了一口,继续捧着暖手,望着悠远夜景,她道:“安康,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把你们殿下弄成这样,你或许认为我是有什么苦衷,你跟在他身边,见识很多,你也见过他因为苦衷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还好他身边有你这样体贴大度的人,是他的福气。” “那姑娘的苦衷是?” 云间隐隐浮着微笑,摇头,“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苦衷,我已没什么好失去的,没什么好在意的,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胁迫到我的。你觉得呢?” 安康不说话。 云间继续道:“我便实话实说了吧,如果实在纠缠不清,不如就把事情一件一件都摊开来,一码归一码,逐一清算。做过了这件事情,我与赵知身之间,慕容笑与赵知身之间,都不再有什么亏欠,你可知那双星的箴言,我曾在一名江湖道士手里算过一卦,慕容笑与赵知身,是命中宿敌,而我看南帝的态度,显然南帝心目中最想要的太子,并不是你家殿下。或许他们确实终有一战,我希望这一战能够势均力敌一些。” “姑娘怕赵知身因为旧伤,而败给殿下?”安康问。 云间淡淡地道,“就当是图一个公平吧。” “可是姑娘,哪有真正的公平,这不是公平,这是无情啊!” 云间微微愣了愣,点头,“的确是无情,这也是我非要这样做不可的原因,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无论我此身是生是死,都是要追随宸王殿下的,之前是我贪婪了,没有早些让他清醒,希望这次他能够明白。” “姑娘希望殿下明白,为何姑娘自己却不愿明白。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去珍惜,偏要追随一个已经离去的,安康不懂这意义何在,安康只是认为,姑娘此生确实有许多遗憾,但好歹还有殿下的一腔真心,虽是弥补不了那许多,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姑娘过去所受的那些,的确是无辜所受的,可若姑娘现在仍执意如此,日后一无所得,却是姑娘自己选的。” “姑娘休息,小人退下了。” 安康说完便退了下去,一道门后,十三公子坐在轮椅上,听着他们说的那些话,他觉得安康说的很有道理,他觉得这样的沈云间,一点都不可爱。 …… 简单休息之后,一行人便重新上路回金阳城了,路上云间和十三公子分乘两架马车,彼此之间无一点纠缠。 但他还愿意带着自己回城,便说明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她。 回城的路上还是会有许多危险,最主要的是防着长公主要杀他们,安康一直十分小心,不断地改换道路和装扮,可是抵近金阳城时,就只有十里林荫这一条路,这条路可是经常出事的。 刚踏上十里林荫,一行人便被截了道,截道的却是师子归,身后浩浩荡荡地也带着一行人马,安康粗粗看去,却好像是陛下身边的人。 可长公主在陛下身边早已有了得力的帮手,这在十三公子心里已不是秘密了,安康仍担心这其中有诈,便有了些戒备的姿态,师子归说要见十三公子,也是不许她见的。 师子归便拿出了陛下交托给她的金印,对安康道:“我担心路上不安全,便进宫禀告了陛下,已在这里等了几日,这是陛下亲手交给我的金印,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马车里,十三公子听到这话,依然不方便下来回复,更不方便轻易让人知道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云间便先从另一辆车中下来,接过安康手里的金印看看,又朝师子归脸上看看,看到她一脸恳切,然后拿着金印去找了十三公子。 因十三公子最舒服的姿势还是躺着,所以他这辆马车造得格外大,舒适地像个小房间,有吃有喝地摆着。也不知谁想出来的这个馊主意,吃喝摆在旁边,他这样子只能看得见却又吃不着,还不如没有呢。 十三公子倚在软处,比起师子归,他更不想看见云间,云间便把印金递上去,十三公子也不看。 云间坚持将掌心托在他眼前放了一会儿,十三公子始终撇着脸,不曾侧目一瞬。云间便只好收起来,顺手捏了颗汁水丰满的果子在嘴里含住,懒懒地道:“不看就不看吧,金印有真有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一定是陛下交给子归姐姐的。” 十三公子还是不理她。 云间便问,“你觉得子归姐姐是不是个聪明人?” 十三公子依然不回答。 云间自问自答地道:“至少不傻吧,否则你这么挑剔的人,也不会看得上她。一意孤行去霍北和亲那事儿,只能说是天真,可是经历了这些,她也不可能再那样天真了。我听安康说,你带着师子归去狼山堡的一路上,长公主的人一直在追杀你们,就算对子归姐姐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那么子归姐姐现在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帮你还是帮长公主,对她的利弊如何。我信她。” 十三公子终于冷冷地开口,“那你就跟她走吧。” “好。” 云间说着,将一整块酥得掉渣的千层酥塞进十三公子的嘴巴里,那男子猝不及防,就好像嘴巴忽然被堵住了一般,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云间已经下了车,对外面道:“子归姐姐,珺王殿下说要见你。” 没人知道云间在里面跟十三公子说了什么,她说十三公子要见师子归,便无从辨别真假,安康等人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阻拦。 十三公子在车里听到这话,想要辩驳,无奈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手又不能动,拿不出来,又是个半躺不躺的姿势,这掉渣的东西,进了口便糊成一团,吐又不好吐干净。 最后只得吐了一半,吃了一半。 师子归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十三公子无力地躺在那里,手腕脚腕都缠着伤布,唇边都是白渣,脸色又被一口糕点噎得很难看,他张了张口,有些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水。” 这看起来就很惨很狼狈了。 师子归一瞬间便涌出了眼泪,急忙拿了水过来,扶着十三公子的身子,小心地给他喂,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都能听见砸在十三公子衣襟上的声音了。 待一口水顺下了食物,十三公子的脸色舒缓了些,师子归慌乱地擦去他唇边和领口的残渣,携着哭腔问,“你这是怎么了?” 十三公子摸了摸,冷淡地回答,“被奸人所害。” “是母亲吗?”师子归问,问完便摇头,不会是长公主,他若落在长公主手里,丢的是命。 见十三公子不想再说什么,师子归擦擦眼泪,温柔地将他放下,“我去找陛下。” 十三公子想拦她,手上使了些力,正是恢复的时候,一使力便格外地疼,于是抬起的手臂又垂了下来,张口说了句,“别走。” 匆忙地两字,令师子归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在挽留自己一般,她急忙回头,十三公子的脸色又恢复了漠然,他说,“你看到了,便不能再让你与其他人见面,上了这辆车,你就出不去了。” 师子归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恳切认真地道:“好,我不走,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外面那些果真是陛下派来的?”十三公子问。 师子归不住地点头,“母亲正为素川地动的事情搅得焦头烂额,她顾不上这头,你相信我,我是绝不可能害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3 子随其父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要瞒住身受重伤,且一时半会不能好起来这件事情,光扣住师子归是不够的,按理说,回到金阳城,十三公子便应该第一时间进宫,寻求陛下的庇护,可他知道,陛下身边有长公主的人,并且是一个十分得陛下信任的人。 十三公子决定先回珺王府,再从长计议,揭发狼山堡的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一定要证据已经足够周全准确,再给与致命一击。 但这个计划,在回到金阳城的第一天就被云间打乱了。 云间并没有跟着他回珺王府,而是转而跟着陛下派来的人进了宫,见了南帝便是声泪俱下,说自己罪该万死。 南帝问云间怎么了。 “罪女保护不力,使珺王殿下被人割断了手筋脚筋……” 南帝震惊,“你说什么?谁干的!” 云间膝行向前,从怀里捧上一条素白绢帕,绢上字迹工整俊秀,写下的血字却隐隐有些气吞山河之势——“血债血偿”! 南帝依然隐隐认得这幅字迹,是那个孩子,他此生所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手把手握着手教他的,是他——慕容晓。 南帝捧着这张绢子,有些手抖,“你们见到他了?” 云间哭着解释道,“珺王殿下前去宸王陵寝的路上,便听说了素川地动的事情,第一时便赶了过去,岂料被辰军扑个正着,他……就在辰军里。” “他加入了叛军?” 云间摇头,“恐怕,他就是叛军的首领。” 南帝的身子晃了晃,斜斜地颓坐在位子上,手里捧着的一条白绢,仿佛有千金重一般。他颤抖着问云间,“这是什么意思,他让你交给朕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字是云间让赵知身写的,上面沾的也不是十三公子的血,而是他赵知身自己的。云间就是想要看到南帝这种心痛得随时都可能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云间道,“他说,即便要做天子,他也会亲手将这江山打下来,绝不承袭陛下一分,让陛下莫要痴心妄想。” 南帝目光苍白,喃喃地道,“他恨朕,他竟然如此恨朕……” 殿中沉默了许久,南帝才回过了些神,眼含破碎地问,“十三呢,珺王现在如何?” “珺王殿下已经回府歇下了,他不忍来见陛下,怕陛下看到他已是个废人而心伤。” “废人……”南帝又一番心痛不已,心痛地道,“他为何要如此啊!” “大约是记着当初珺王殿下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所以用相同的手段报复,若不是小女子苦苦哀求,怕是……怕是就不仅如此了……” 云间说着又哭了起来,仿佛在赵知身手里遭遇了天大的委屈,此刻仍心有余悸。 南帝恍恍然地,“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云间继续哭着,哭哭啼啼地道,“他已猜到陛下会如此问,便说若陛下如此问起,就告诉陛下,过去在宫中十数载,他全是按照陛下安排的模样生活,陛下其实从不知他内心究竟如何,他还说,这便就是子随其父。” 子随其父,南帝从来没想过赵知身是个如此狠辣的人,他以为他只是不想当皇帝,所以才逃了,南帝觉得,这个事情等人找到了,还是可以商量的。这一瞬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比这狠比这狭隘的多了去了,说子随其父,并不为过。 可是他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做皇帝是多么艰险的一件事,他不狠,别人就会对他狠。 当年南帝还只是个傀儡皇帝,一无所有时,亲手培植了秦家这股势力,秦家也为南帝鞍前马后,满门九死一生,立下功勋无数。南帝也是通过秦家少主才认识了槐夫人,南帝为了名正言顺地迎娶槐夫人,便让秦家将她收作义女,可是槐夫人入宫不久,他才知道,原来在结识自己之前,槐夫人与秦家少主本就是情意相通的。 南帝嫉妒极了,好在这时槐夫人便诊出了喜脉,南帝特意请了钦天监的莫天师前来测算,莫天师语出惊人,此子身怀天子命格,却手持凶匕,有弑父之凶。 那时南帝虽也迷信,但毕竟还年轻,天子的狂妄,让他以为他可以逆天改命,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折断这孩子手中的凶匕。而这孩子背靠的是秦家,那时秦家的贤德声望已经盖过了南帝这位正主,南帝很自然地便将此“凶匕”所指,看向了秦家。 正在南帝犹豫不决时,槐夫人与秦家少主的私情在宫中被揭露,其实南帝是相信槐夫人的,至少他相信她腹中的骨肉是自己的,又此时,有人向南帝进了谗言,说这孩子是谁的,南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心里认的是哪一个爹啊。如果他认为自己是秦家的人,那么他这天子命格,这未来的江山,还会姓慕容吗? 妒火使南帝痛下杀手,甚至赶尽杀绝,朝中仍有知晓这一段隐情的,提起秦家的覆灭,到底是将症结所在,归为一句红颜祸水。 可是时至今日,南帝年事已高,越来越迷信,就越来越认为自己当年的作法并没有错,若没有除掉秦家,或许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可是他对槐夫人有愧,且活到这把年纪,对生死倒是看得开了,如果那孩子真的手持凶匕来杀他,他倒是可以接受。 可他始终难以接受的,是指责。 沉默的一瞬间里,南帝便想了这许多,眼神一瞬之后,看起来似又苍老了许多,他像个悲伤的老叟,颤抖着嗓音问云间,“你有没有告诉他,朕很想他?” 云间垂目。 在南帝期待的目光里,云间很快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还有一件事,素川的地动,并非是地动。而是他事先在当地修建了一座地堡,他炸毁了那座地堡引起地动,然后迅速将军队迁往当地安抚,掳走当地知县一家杀人灭口,使消息不能及时传回金都,南朝赈灾不及,他便轻易就得到了占领素川的便利。” “不是地动?” “不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件事情他已筹谋了很久,他曾在我父亲膝下学艺,虽然兵法谋略超群,但到底手中的兵马数量有限,他需要这样一场事故,来扩大自身的威望,招兵买马之后,才有真正与南朝抗衡的实力。” 南帝怆然冷笑,心中想到,好孩子啊,不可多得的奸雄之才,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啊。 南帝挥挥手,“你下去吧,再有他的消息,及时来告诉朕。” 云间行礼告退,刚退出殿外,便听到殿里尹福海的声音,“陛下,您稳住啊陛下,御医,来人,快传御医!” 云间唇上微微一挑,这狗屁南帝心肠倒是够硬,这样都没能将他气死! ……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正为十三公子顺利回城这个事情急得焦头烂额,又听说沈云间已经亲自进宫了,生生怀疑自己已是死到临头,让茕儿将她最体面的那身衣裳找出来,打算等陛下的毒酒或者白绫赐过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地上路。 外头却有人来报,“长公主殿下,沈云间来了。” 长公主觉得沈云间可能就是陛下派来发落自己的,身体又是轻轻一颤,抬起手,由茕儿搀着才能走得稳当一些。 刚起来迎了没几步,云间已经从门外踏了进来,一个人。 安仪长公主见云间手里空空,没有圣旨也没有赐死的用具,心神稳了稳,盯着云间的身形站住。 云间盈盈一笑,温和地行了一礼,抬起明亮的眼来,“长公主义母怎么形色如此慌张,府中发生什么事了?” 安仪长公主只看着她,不说话。 云间转了转眼珠,“唔,莫不是因为子归姐姐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长公主义母担心了?义母不必担心,子归姐姐只是被留在珺王府,照顾珺王殿下罢了,这不是义母您一直想看见的么,这次云间可帮义母立了大功,义母要奖励云间才是呢。” 凡与云间接触过的人,谁不知她最合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公主见自己这时候死是不用死了,便撑起了气势来,咬牙冷笑着,“沈云间,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云间侧目,依然笑着,因为得意了些,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轻浮,“我刚刚可在陛下面前,帮长公主殿下解了狼山堡这桩株连的大罪呢,长公主殿下在宫中耳目众多,稍做打听就会知晓,为了解这桩罪,我可是将珺王殿下彻底得罪了,往后的福祸,还需仰仗长公主义母呢。” “你说什么?” “我说,”云间走近一步,“长公主府还是原来的长公主府,长公主殿下你除了失去一座封地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狼山堡一行之后,我才对长公主你有了更多的认识,同为女儿身,我很欣赏长公主你的梦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4 复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狼山堡暴露之后,对聪明人来说长公主的意图和理想就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若是在过去,还可以怀疑长公主是在替人办事,暗中扶持庆王或者国舅之流,可是纵观现在的朝局,已经没有值得长公主去帮扶的对象,并且长公主在解决掉那两位的事情里,也暗中出了不少功劳。 那么她,只能是为了自己。 寻常人很难想象长公主是为了自己,因为她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女人知道她们的野心狂妄起来,不比任何男人少一分。 云间已经免去了彼此之间那些虚情假意的尊敬称呼,俨然是一副将事情挑明了的态度,长公主便也大方地笑起来,半威胁半提醒地道:“你可知道在本宫的府邸中说这种话,有多危险?” 云间也是一笑,“长公主府中再危险,还有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危险么?长公主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陛下面前帮你洗脱罪名,毕竟我若说出实情,那之后的长公主府就毫无危险可言了。” 安仪长公主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云间。 云间道:“想必长公主已深有体会,在庆王和宸王相继不在之后,这南朝的局势是越来越不好玩了,长公主你再也不能躲在暗处搅动风云,任何一点作为,都十分容易将自己暴露。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这次长公主因狼山堡的事情而出局,这朝局之中便只剩下陛下和珺王两个重要角色了,可这两个人,都不是可以随意由我捏在手中把玩的,但是长公主你可以。” 安仪长公主皱眉,“你认为本宫会让你捏在手中把玩?” 云间递去不置可否的眼神,“长公主殿下大概不太习惯这样的方式,但也别无选择,狼山堡的事情可不止我一个人知晓实情,我有办法让陛下信我说的话,也有办法让慕容笑配合我,不站出来揭穿这件事,可事实就是事实,只能隐瞒遮掩却无法抹去,我帮了长公主你,不过是刚好就捏住了你的把柄。” 云间朝安仪长公主身上看一眼,见她今日穿戴得异常华丽庄重,可长公主府已经清净成这般了,她有罪在身上,正该是朴素低调的时候,打扮成这个样子,大约是备死呢。 话头稍稍一顿,云间道:“自然,若长公主殿下愿意承担自己的罪责,不需人帮你遮掩,我这一番算计也就无用了,那长公主现在就杀了我,将这口恶气出了吧。” 云间说完,便选了个地方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似乎是站得累了,坐下来慢慢地等,等长公主想清楚。 安仪长公主一定是不想认罪的,也一定是想杀了云间出气的,可是此时杀了云间,除了出气之外,的确没有其它的用处,而安仪长公主在乎的不是出气,而是她最终想要的结果。 “看来是你真的不怕死?”安仪长公主问。 云间大方地笑笑,仔细整理着自己衣上的褶皱。 安仪长公主便挤出温和的笑容来,“到底是本宫收的义女,既然你还认得这个家门,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夜就先在府中歇下,本宫这就差人去珺王府里代你报个平安。” “好呀。”云间简单地回答,径自站起来,路她还是认得的,便不需要人领,自己找去了当初在长公主府居住的房间。 不知是长公主无心管理,还是有人有意保留,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稍稍落了些灰尘。 房中依然是宸王府中的摆设格局,甚至连她当初怀身子的时候,做的那些小衣服都还在。 云间忽然想起来,他和慕容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啊,他们曾经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若没有这些事情,那孩子已经快出世了。 这事想起来还是很令人遗憾的,云间有些怪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了,才没有保住那个孩子,但也还好,慕容笑以后很可能是要当皇帝的,他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孩子,许多许多孙子,老天待他真好。 …… 珺王府里,师子归正在床边侍药,细节做得一丝不苟,不比傻乎乎的云间差一点点。若筝公主知道十三公子回来了,想过来看看,但被拦在了门外,却看到师子归在里面照顾,心里的滋味有些古怪。 十三公子懒懒地倚在床上,对正在清水里沾湿帕子的师子归说,“你走吧。” 师子归手里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答,依然继续拧帕子的动作,走过来要帮十三公子擦脸,十三公子很想拒绝,可他什么动作都做不了,便皱起眉头忍受着,等师子归擦完了,又说:“你走吧。” 师子归便哭了起来。 十三公子有些烦躁,“你哭什么?” “让我照顾你不可以吗,就当我是王府里的一个侍婢,不可以吗?”师子归伤心地问。 十三公子便回答,“珺王府里不缺侍婢。” “可是也不嫌多一个不是吗?”师子归哭着,“只是不能多我一个,你怕她看到了误会,她将你害成这样子,你却还怕她一个小小的误会。我知道,你变成这样,不是她害的,就是为她才被害的,否则,怎会有人伤得了你……” 说到这伤,师子归便哭得更伤心了,十三公子看着她的眼泪,却也不觉得心碎,大约是自己的心已经碎了,没有心力去关怀他人了。 因为无人安慰,师子归便委屈极了,哭得愈加梨花带雨,就连安康进来的时候,都生出些楚楚可怜的同情之心。 师子归不打扰安康和十三公子说话,起了身躲去远一点的地方继续无声地抹眼泪,安康朝那边看一眼,对十三公子道:“方才长公主府来人传话,说长公主要与义女叙旧,姑娘今日就在长公主府中歇下了。” 十三公子面无表情,什么叙旧,不过是将沈云间捏在手里,好警告十三公子管好自己的那张嘴巴罢了。 “她自己去的长公主府?” “是。” “师子钰呢?” “离家出走了。” 十三公子稍稍舒一口气,闭上眼道,“不用管她,去给师姑娘准备一间厢房。” 又不一会儿,宫里的张御医便过来了,是受了南帝的命令,过来看看十三公子的伤势如何,沈云间是不是在骗他。 张御医将伤布依次拆开检查过,直夸赞这治伤的大夫手艺精湛,没想到竟只是一位区区江湖郎中。 这伤口处理得堪称完美,已不需要张御医再做修补,便只仔细交代了些后续疗养复原的事情,然后就问道:“殿下这伤是如何受的?” “陛下让问的?”十三公子道。 “是。” 看来沈云间已经将他受伤的事情跟南帝说了,十三公子便问,“沈云间怎么说?” “下官不知。” “本王亦不知,本王醒来已是如此模样,身旁只她一人,她说是如何,就是如何吧。” “是,下官告退。” …… 一早,安仪长公主便主动来到了云间的房间,云间也已经洗漱过了,坐在镜前等着。长公主笑吟吟地进来,命人端来早膳,大方地道:“多日没回来了,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云间说,“一个人睡,倒是冷了些。” 这话将长公主说的面上有些尴尬,她一辈子也没和人搂着一同睡过,并不知道那有多舒服,这怎么听都是一句提及了床帏趣事的混话,这么说出来,她也不嫌害臊。 “怎么,想回去了?”长公主问。 云间点头,安仪长公主面上一瞬犹豫,云间便笑起来,“长公主殿下该不会认为,将我留在这里,就是管住慕容笑那张嘴巴的长远之计?慕容笑受了什么伤,长公主殿下应该知道了吧,实话告诉长公主,他的手筋和脚筋,是我亲手挑断的,只是为了帮长公主脱罪,将事情推在他人身上时,更逼真一些。可人心是肉长的,我这样对他,慕容笑还能忍我几时,必要在他还愿意忍耐我时,将他彻底击溃才行。” “哦?你已经有计划了?” “是有些计划,但还不太完善,但这计划之第一则,便是需要在慕容笑对我彻底冷淡之前,让他与子归姐姐旧情复燃。不知子归姐姐有没有告诉长公主殿下,放她和师子钰逃走,正是我的安排,让她去请陛下派人去接我们,也是我拿的主意。想在慕容笑身边安插人手十分不容易,往后子归姐姐会在我手里受很多苦头,希望长公主殿下看在眼里,千万不要插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5 落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珺王府里,师子归又端了早膳进来,安康见她双眼通红,怕是哭了整夜,有些不忍心拦着,不如就先放她进去,看看十三公子的反应再说。 十三公子早已经醒了,本也没怎么睡好,他努力地劝自己不要醒,可是云间人在长公主府里,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因心中暗暗不安,十三公子也不太想发脾气撵人,只是很冷淡,师子归要喂他吃东西,原本是很饿的,可十三公子觉得躺在床上让人喂,实在是太不体面,这嘴是怎么也张不开。 师子归只以为是十三公子依然拒绝自己的照顾,心里十分地伤怀,但也不至于哭了,就端着小碗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像慈爱的母亲看着生病了不肯乖乖吃药的孩子。 对峙了许久许久,十三公子终于开口,“何必呢?” 师子归幽幽地回,“是啊,何必呢,你何必那样喜欢她,我又何必这样喜欢你。”顿了顿,师子归继续道:“过去我是念着矜持,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便不可纠缠。可是我也太为你着想,太不为自己着想了,放下你,不能时时看见你,我日日都在伤怀,我没有办法过好我自己的了。” “就当是我自甘轻贱了自己罢,这次你只要不叫人用棍子将我撵着,无论你怎么说,如何对我,我都不会走的。就像你对她一样。” 师子归这话是有些话术在里面的,她要十三公子将心比心,如果他觉得师子归纠缠自己是错的,那么他就必须承认,自己纠缠云间是错的,可是纠缠和喜欢这件事,是没那么容易区分出对错的。 十三公子又不想说话了。 洞开的门外,云间抬脚踏了进来,安康怕云间撞见些什么不该看见的,特意在云间进门的时候,高呼了一声:“姑娘来了。” 十三公子闻声便转了头,并不是看向门口,而是将脸转到背过去的方向。云间觉得这个动作很幼稚,但是她自己以前也总是这么做。 师子归很识趣地给云间让出了位置,云间接过她手中的瓷碗,碗里的粥已经温凉,表层凝起一层弹软的米油,是一口都没有动过。 待师子归出去了,云间问那脸背向着自己的人,“我活着回来了,你不高兴?” “滚。” 淡而爽快的一个字节,这画面令云间感到一些恍惚,恍惚之后便笑起来,“你这样子可真像我啊。” 过去常常躺着的是她,撵人的是她,不吃东西的也是她。 云间才知道她的那些小手段是没用的,坐在床边这个位置的时候,分明能知道躺着的那个是在置气,而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她笑,他就更烦,感觉胸膛里有火在烧,他恨死了这种一动不能动的感觉,他很想打她。 云间用小勺重新搅开凝固的粥,瓷片磕碰出来的声音叮咚叮咚,“子归姐姐亲手做的,你最懂得怜香惜玉,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啊。” 十三公子转过脸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若是说,我就是喜欢看你为了我将其余女子都拒之千里的模样,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你就是有病!” 云间点点头,舀了一勺粥塞进十三公子嘴巴里,十三公子囫囵地咽下,云间便又塞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到一碗粥都喂完了,云间又捏起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刚刚被食物滋润过的嘴唇异常光泽水嫩,像凉凉软软的樱桃冻子,让人有些一口含下的欲望。 倘若他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倘若中间没有这样多的恩怨隔着,云间一点也不会吝啬在此时示爱,成全自己揩油的想法。 可是不能。 她忍了忍,转过眼去,“帮我查一个人。” “我这样子什么也做不了。” “只需你一句话就够了。”云间道。 十三公子抿了瞬嘴唇,眼里腾起严厉,“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便能让你滚出珺王府!” “我知道,所以在你下定决心将我撵出去之前,我便得好好利用,让你帮我将能办的都办了。” 那男子懒得再听她解释任何一句用意,她每一句讲述用意的话,听来都格外的刺耳。 “查谁!” “尹福海。” 十三公子的目光忽地一抬,云间看着他问,“你已经查过了是么?” 十三公子眯眼看她,不说,还是要等云间先将自己的原因说出来。云间便道:“我昨日在陛下面前说了一些混账话,然后又去长公主面前说了一些混账话,可是我说的话长公主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信了,可我十分能够确定,我对陛下说的那些混账话,他绝不会向其他人提起,当时在殿里的,只有尹福海,尹福海就是长公主安排在陛下身边的暗子罢。” 十三公子冷笑,“尹福海进宫那年,长公主还没有出生呢。” “哦?哪一年?” 十三公子故意不说,露出高傲的冷漠的眼神,云间便猜道:“槐夫人进宫的那一年?” 十三公子便凉凉地白她一眼。 “哈,看来我猜对了。” “尹福海和槐夫人是同乡,本姓赵。” “赵知身的赵?槐夫人也姓赵?” 十三公子微微转头,“槐夫人的来历,除了与秦家有关的,在卷宗中抹得很干净,不过她毕竟曾是一位名妓,一些踪迹还是可以打听,当时她身边有个小几岁的丫头,唤作榕儿,槐夫人进宫之后,这个榕儿丫头也就跟着不见了。” “然后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十三公子确实没有一定要告诉云间的必要,云间便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看着他。 十三公子飞快地掩饰掉眼底的异样,把脸转去一边,“少跟我来这套。” “那我自己去查好了。” 云间站起来往外走,十三公子心里还是憋着口气,问道:“尹福海的事情你还问不问了!” 云间转身,“既然我已经能确定尹福海有问题,而你手中的信息,足以让你分辨出来,尹福海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已身在明处,不需多动脑筋了,我便对这个榕儿更感兴趣一些。便是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该去哪里查。” 云间说完便真的走了出去,安康走进来,看到空了的碗,心里默默地一叹,还是云间姑娘才能让殿下吃下东西去啊。 …… 云间十分相信十三公子翻人老底的本事,如果连他所能查到的,都只有榕儿这一个线索,那么赵知身查到的必也是如此。所以赵知身为什么会在醉月楼寻找自己母亲的生死下落?很可能是因为这个榕儿,与醉月楼有关。 云间便出了珺王府去往醉月楼,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一名少年蜷在地上,正在挨打。少年仍穿着身红衣,只是已经染满了灰尘,脏得不像个样子了。 那不正是师子钰。 云间走上去,将师子钰扶起,怕受到刺激,急忙将自己身上披的斗篷解下来裹在师子钰身上,师子钰看见她,眼里便腾起怒火,但方才被打得浑身都疼,并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这落魄的模样,扭着身子要离开。 彼时云间正在系他胸前的斗篷的衣带,师子钰这一扭,衣带反而扯得更紧了一些,个头比她高大许多的少年倔强地撇过眼去,问:“你满意了?” “他们怎么敢打你?”云间问。 师子钰抿着嘴不说话,云间拉起他的手腕,“我带你进去讲理。” 师子钰用力地将云间的手甩开,生生将她甩开几步远,才险险站稳。师子钰冷笑,“还要这样假惺惺么,不过是想利用我,去摸清楚醉月楼的底细,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你牵在手里东闻闻西嗅嗅的狗罢了。” 那少年话罢,冷笑愈加强烈,转过身去,依然是那样张扬的步伐,走路时把头抬得高高的,一身灰尘,却比之以往,更增添了几分成熟与孤傲。 可是师子钰说的没错,云间哪里会真心实意地帮他讨什么没用的公道,他曾经差点将她弄死,她没有以牙还牙的心已是不错了。且云间不对师子钰以牙还牙,也不过是眼里根本不将他视为对手罢了。 师子钰是离家出走了,是和长公主闹得不可开交,可他到底还是长公主的亲儿子,就算市井小民不知,醉月楼怎会不识,他就是要放火将醉月楼烧了,醉月楼又哪有胆子敢打他,若是敢,便是有人撑腰,有人授意。 云间也不想纠缠师子钰,看着他走了,便自己抬脚走了进去,进去了,便听到了哭声,哭得十分悲伤,一点也没有遮掩,传得整座前厅里都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6 私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正在哭的人是绣儿,身边有几个要好的姐妹安慰着,绣儿一只手捏着帕子捂着脸,仍有血痕透了出来。 众人见着云间进来,便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云间走过去,绣儿仍是在哭,抬眼看见她的时候,急忙迎上来握她的手,慌张地问,“李公子,李公子人呢?云间,李公子人在哪里?” 云间这次过来,也是记着李慕游生前的交代,代他来向绣儿正式告个别,其实云间并不知道,李慕游和绣儿之间算什么,说情肯定是有的,爱不爱,便不太说得清。 云间认为李慕游大约是不爱绣儿的,否则他不是没有办法早些帮绣儿赎身,拖着没办这件事情,或许是并不想为绣儿的后半生负责任,也不想增这一份拖累。所以李慕游赴死也赴得十分决然,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对绣儿的留恋。 大约在他眼里,绣儿到底只是个花娘,花楼里,本就是个往来嬉笑,情过无悔的地方,原本绣儿也应该很懂。 可是云间看到绣儿眼里的期望,云间猜,方才师子钰来醉月楼闹事,多半就是冲着绣儿来的,李慕游已经死了,他要泄愤便只能泄在绣儿身上,所以划伤了她的脸。可绣儿却好像不太在意脸上的伤口,只乞求地看着云间,眼里闪光,希望云间能告诉她,师子钰说的都是假的,李慕游还活着。 云间靠近一些,轻声说:“先去治伤,我细细地同你说。” 绣儿还是很听云间的话的,云间拉她站起来,她便站起来,拉她走出醉月楼,她便走出醉月楼,沈玉眉始终在暗处看着,并没有出来插手。 云间将绣儿带回了珺王府,她现在有点不自觉,潜意识里已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出或入,带什么人进来带什么人走,都不会去过问十三公子的意思,而十三公子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请了王府的医女帮绣儿处理了伤口,云间便拿出一直珍藏没舍得乱用的药膏,交给绣儿说,“等伤口愈合了,每日涂抹,不会落下疤痕的。” 绣儿却不关心这些,直问,“李公子呢?你还没告诉我,李公子人呢?” “他……”云间有些不忍心说出实情,但还是得说,于是将李慕游在狼山堡里,最后时刻交给自己的丝帕拿了出来。只是一根寻常的丝帕,连花儿都没有绣一朵,丝帕上印着绣儿弯弯的两道眉印,只是经水泡过之后,也不如原本清晰。 这是花楼里花娘表达爱意的特殊方式,将自己的眉印或唇印,印在丝帕中,赠给心仪的男子。 “他让我把这个还给你。”云间淡淡地说。 绣儿捧着那帕子,“他人呢,他人在哪里……是不是,像安平侯世子说的那般,他,他……” 绣儿说不出口,云间帮她接道:“不在了。” 绣儿便无声地落起泪来,“不在了……不在了……他说过要给我赎身,要为我安家的,他怎么会不在了,他怎么可以不在了……尸身,他的尸身在哪里,带我去!” 绣儿握住云间的手,有些不死心的模样,云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慕游炸了狼山堡,粉身碎骨,连具尸身都没有留下,李慕游说要给她赎身,大约不过是出于一丝怜惜,说要为她安家,却并没有说过要娶她,并没有承诺过会亲自给她一个家。 云间觉得,比李慕游的死,更让绣儿绝望的,可能是面对李慕游根本就不爱她这个事实,李慕游热爱的是心中的理想和信仰。 云间不想跟绣儿说这些,便将绣儿抱在怀里,安慰道,“他是要给你安家的,他交代了我做这件事,我很快就会为你赎身,帮你安一个你想要的家,绣儿,看开一点,你一直是最看得开的。” 绣儿又呜呜地哭了一阵,才渐渐平静了一些,云间倒来茶水给她,绣儿便将杯盏捧在手中,苦笑着道:“我早跟他说过,不要参与那些,他偏就不听,说什么富贵险中求,还以为是遇到了良人,云间你说,我的命是不是很苦?” 苦,谁的命不苦啊,与这权利之争相关的每一个人,谁不需经历一些波澜,但现在李慕游已经不在了,云间希望能够尽快将绣儿从这波澜中彻底剔除出去,能换来她余生安稳,已是不错。 “你便在这里歇下吧,李慕游交代我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做好,醉月楼你不想回,便不必再回了。” 绣儿是不太想回醉月楼,回去需面对与李慕游曾有过的点点滴滴,说不定还需面对一些闲言碎语。她虽在园子里一向人缘不错,可园子里的姐妹情谊,有多微薄她也最清楚不过。大家整日都那么无聊,大家的日子都没什么盼头,要打发时间,还不就是把目光都放在别人身上,对旁人的事情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其实没什么恶意,但难免令人戳心。 云间便给绣儿在珺王府里也清出了一间房间,她知道绣儿是个十分本分老实的人,寄人篱下必会十分谨慎卑微,也就不需多交代些什么。 之后云间便又去找了十三公子。 此时已是正午过后,云间到他房里的时候,十三公子早已被人扶起坐在了轮椅上,正对着桌子,低着头,手中无力地捏着一柄瓷勺。 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让人喂自己吃东西,所以想要尽可能亲力亲为,但想要将一口东西喂进自己口中,也是十分费劲。 云间踏入门里,十三公子的手上刚好失力,瓷勺再一次落入碗中,磕出一个清脆的声响,他抖着手想要再做尝试,云间走上去,把他面前的碗拿了过来。 这桌上的饭菜,就连煨在砂锅里的汤羹都已经凉了,看来他是已经吃了很久,但没有吃下太多,还没饱。 云间自然地想喂十三公子吃饭,十三公子撇过脸去拒绝,喊安康扶自己回去。 安康走进来,劝道:“殿下,您还没吃下多少呢,就让人伺候着吧。” 十三公子一脸的冷漠和严肃,云间只好放下手中碗,对安康道:“瓷勺太沉了,去取一柄木勺来,会容易些。” 安康恍然大悟,急忙叫人送来轻巧精致的木勺,云间不想打扰十三公子吃饭,便拐去了屏风后,翻看他那些堆积起来的公文。 虽然十三公子已伤成这样,南帝依然没有松懈对他的管教,该他处理的公务,还是一样不少地送过来,甚至专门派了个人,早朝后便过来将朝堂上的每件事一字不差地说给十三公子听。 云间觉得南帝这辈子做的唯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他十分在意自己死后的名声,他知道人的寿命总有极限,但他不能知道倘若双星汇聚,这两人究竟是谁输谁赢,所以他要将这两个人都栽培成做皇帝最好的材料,日后无论是谁继位,青史上总会留下一笔,无论慕容典生前功过如何,选择和培养继承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云间取了只笔,将这些公文看过,凡她能力之内的,便干脆就给批阅了,她做不了主拿不出主意的,便分门别类整理在一旁,如此便可以省去十三公子许多辛劳。 做完了这些,十三公子也吃完了,用小臂推了轮椅过来,坐在几步外,冷冷地问:“什么事?” 云间合上手中的公文折子,站起来说,“要用钱。” “你没钱?”十三公子蹙眉,有些嘲讽的意思。 云间坦白地道:“谢白衣把原州商会的许多铺面都关了,人也不在这里,我,没钱。” “没钱就找本王?呵,你不是有许多本事,你能让陛下和长公主都听信你的谗言,找他们要去。” 十三公子说着,用手臂调整了轮椅的方向,就要转身。 云间只好低低地道:“这次是处理一些私事,所以……” 那男子牵唇冷笑,“所以你需找私人解决,本王是你的私人?你以为本王还会将一个将本王弄成废人的女人视作私人?沈云间,你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你在本王这里予取予求。”说着,他还是背过了身去,手臂转动轮椅,一边向前,一边道:“你要钱是为了安置那个叫绣儿的吧,既然是花楼里的事情,便用你们花楼的方式解决,要钱,就拿身子来换。” “今夜本王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7 我不要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走后,十三公子便坐到案前去处理公务,他手不方便动,便是安康逐一翻开,有需要落笔的地方,也是由安康执笔。 因他去狼山堡这一趟,公文本就积压了很多,悉数看过之后,天早已黑透了。安康一直在帮着翻,累得都快直不起腰来,终于将今日必须处理的都看过了,安康看到另外一摞公文,“这些都是姑娘整理过的,殿下可需要检查?” 十三公子撇一眼,余光看到安康在偷偷地捶腰,冷冰冰地道:“罢了。” 安康终于可以直起腰来,正准备将处理过的公文都收拾起来,然后差人送去宫里给陛下过目,忽然想起什么,便道:“这些是要给陛下过目的,殿下不担心,若是姑娘做的不好……” 做的不好就算了,安康主要担心的是,若是云间在公文里做了什么手脚,惹怒陛下是小,破坏了朝政是大。 十三公子仍是那句话,“随她吧。” 其实十三公子知道,云间虽然心眼多,但是她有分寸,她唯一没分寸的,便是对自己。 安康便将方才师子归送来的参汤摆在十三公子面前,然后着手收拾起桌上的案卷,闲聊地念叨着,“陛下倒是不心疼人,殿下才刚回来,便催着今日就要交。” 十三公子看着面前的参汤,问:“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昨日姑娘进宫之后,养清殿便急急传了御医,说是急火攻心,服了养心丹压住了。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就要遭不住,才对殿下严格了些。” “安康,这种话不要乱说。”十三公子提醒道。 安康当然知道不可乱说,这不是在他家殿下面前么,“知道了殿下,只是陛下的身子越是不好,殿下的身子才更应该养得快一些才是,这时更应多做歇息。” 老的少的,总要有一个身体好的才行,万一南帝有个不测,也好有人将这朝堂政局接手下去。这浅显的道理,安康都明白,看来南帝是有些被气糊涂了。 身子是要快些好起来才行,待安康带着公文出去了,十三公子低下头对着碗边吸了两口参汤,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便干脆用牙齿将碗叼了起来,仰头大口地往嘴里灌。 南人的餐具向来造得精致小巧,这样做并不费劲,也不会撒出来很多,只是这个动作,有点像调皮的小狗…… 云间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彼时十三公子的脸正被瓷碗挡住了半张,但余光仍能瞟见女子的身影,牙齿一瞬便松开了,瓷碗当啷落地,摔成两半。 云间很想笑,便将手背抵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 十三公子沉下脸,吩咐道:“捡起来。” 云间便走过去捡,瓷碗正碎在十三公子脚边,因踝上有伤,便只套了白袜,云间蹲下来,就看到他脚踝渗出的血迹,猜测是他今天试着站起来过,将伤口崩裂了。 云间很想交代他,一定要等伤处长好了,才可以使力,但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伤是她弄的,关心的话说出来,会显得格外的假惺惺,再说计划里,她本就不该关心他。 十三公子余光瞟见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很想一脚踹上去,念着会疼,可能这一脚下去,呲牙咧嘴的会是自己,也只能忍了忍。 云间收拾好了,便推着十三公子离开案,问:“你现在休息,还是……” “漱口。” 云间便拿了用具来给他漱口。 “擦脸。” 云间又拿了帕子来给他擦脸。 “宽衣。” 云间正要伸手给他宽衣,顿了顿,“我先扶你去床上吧。” 十三公子昂首冷目,显然是不接受这个安排,云间便只好伸了手,靠近了给他宽衣。可隆冬时节,就算房里炭火烧得很暖,剥了衣裳还是会冷,云间有些不太想这样,便只解开了衣扣,让他的胸口敞着,却不去将衣裳褪下来。 红烛耀动下,他的肌肤仍泛着一贯的光泽,仍是很鲜活的一具身体,只是用不上力气而已。 “坐上来。” 云间悄悄地看他一眼,轻轻地坐在他腿上,那男子手不能动,其余地方还是十分便利,伸了脖子凑上来,闭眼含住云间的耳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就已经开始滚烫,口中呼出的气息更烫,温得云间有些头晕目眩。 “要多少银子?”松开耳珠,他湿热的薄唇向下游走,若即若离地撩着一段白皙。 “看你。”云间吸着气回答。 男子便冷笑,“你这身段,在本王眼里至多值二十银钱。” 二十银钱是醉月楼里普通花娘一夜的花酬,就云间这破破烂烂一身伤痕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真放在花楼里,还真就只值这么点。 云间被他的唇齿和气息撩得不太自在,十三公子刚好看到一条纤细的血红,一口咬了下去,像传闻中的吸血鬼,要将这里咬开,吸她的血一般。 云间的气息微微颤抖,平复下来道:“你知道,我不是弄不到这些钱,只是找你最容易罢了。” “呵,本王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十三公子说着,昂起了头,寻到云间的嘴巴,但云间不侧过脸去,他便只能攫取到一半,于是冰冷地问,“会伺候么?” 他不能抱她,便不知道她的身体在抖,她终于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刺耳,而过去的每一天,十三公子都在忍受她这些故意疏离的话,他忍的时候,心里也一定在抖。 云间转过头,麻木地承受他狂乱的亲吻,他说错了,她是在乎的,就是因为在乎,她才愿意做这件事情,她很感谢他提出这个交换,不然她就没有理由与他做这件亲近的事情。 或许是被他亲得疼了,云间的眼里泛起一层水泽,甚至包含着一些情1欲的颜色,十三公子看见了,便讽刺,“这就受不住了,你不是一贯很冷淡么?” 云间声音发抖,“去床上好不好。” “你觉得这样不好?” 云间不说话。 “你认为这样不好,本王便认为尤其的好。”说着,用牙齿衔开她的衣襟,“自己动。” 十三公子倚上背靠,微仰着头,懒懒地闭上了眼睛,云间悄悄地咬了咬唇,轻轻地将事情进行下去。 她的拳攥着衣襟,握得很紧,她一定要这样紧紧地握着,才能忍住不将他抱住,十三公子眯眼时瞥见,却认为这是一种痛苦的正在忍受折磨的表现,忽然迸出苍凉的冷笑,连说出一个“滚”字的时候,嗓音都是哑的。 他眼里笑出了泪花,“滚,滚出去,我不要你,不要你了。” 云间听话地退下来,轻手轻脚地用衣衫重新遮盖好他的身体,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这一段路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只是有些咬牙的模样,直到身形隐入了蜿蜒的花树里,她闭上了眼,眼泪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云间走不动了,缩着身子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泪水肆无忌惮地流。师子归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的身体哭得一抖一抖,走过来蹲下,心疼地将她抱住。 身边终于有了个依靠,云间便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靠在师子归怀里又哭了一通,“子归姐姐,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就当从来都没有过我,什么都不要怪他,怪我,全都怪我,什么都是我的错……” 师子归轻轻拍着云间的背,“我会,我会的,我会尽我一切对他好的……” …… 第二日安康便领了个人过来,对云间道:“这位是王府的账房,姑娘要支取银子,找他便是,殿下交代,往后这种小事,就不需特地向殿下知会了。” 云间点头感谢,道了一声:“多谢安大人。” 安康对这个称呼并不习惯,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点,云间和十三公子又吵架了,这次是十三公子极不给面子,看云间的脸色,怕是哭了一整晚。可是他家殿下昨晚也没少哭啊,只是不能像女人哭的这般明目张胆罢了。 安康心里叹着气,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云间和十三公子之间的矛盾就是解不开呢,每每就要解了一个,便接着又来一个。 要是当年韩国没亡就好了,要是他家殿下当年就乖乖地将六岁的小云间娶了就好了,孽缘啊。 可是安康不清楚,症结根本就不在此处,就算十三公子当年娶了云间,韩国也还是会亡的,这万千杀孽的隔膜,依然是会存在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小,左右不了历史发展的。 云间支了银子,便就去了醉月楼,直截了当地找到沈玉眉,直接了当地,“眉娘安好,我今日来是为了替人赎身。” 沈玉眉已经猜到了云间要给绣儿赎身,自然绣儿会不会继续呆在醉月楼,她也不在乎,反正跟沈云间有关的,各个都是惹祸精。 沈玉眉已经备好了绣儿的卖身契,按照规矩报了个数字,云间支了银子,沈玉眉吩咐人还了卖身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笔买卖做得十分简单。 可收下了卖身契,云间却不走。 “姑娘还有何事?”沈玉眉问。 云间笑,“我说要赎身,赎的可不是一个人的身。” “哦?姑娘还看上了哪一个?眉娘这园子里的女儿,虽说做的是轻贱行当,可也不是有钱说赎就赎去的,姑娘与绣儿一贯交好,眉娘我才放心将她交给你,旁人我可不见得会答应。” 沈玉眉第一个反应的,是云间想赎的怕不是盈盈,毕竟盈盈曾与云间也有些好的交情,她现在发达了,要把同自己关系好的都带离苦海,是说得通的。 但是盈盈不行,盈盈是她一手调教的,知道的又多,杀了也不能给她。 云间又是一笑,“眉娘不必紧张,我要赎的是一个无用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8 老朋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让沈玉眉不必紧张,可当她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沈玉眉却格外地紧张。 丑妈妈。 沈玉眉用笑容极力压下内心的紧张,抿了一口茶水,道:“这个人么,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是没什么用,你要,就带走吧。” 云间觉得那拴着丑妈妈的地方毕竟是所谓的禁地,禁地总得有点理由吧,沈玉眉答应得这样痛快,恐怕是另有文章。 可到底是什么文章,也得看了才知道。 云间道了声多谢,沈玉眉便放下茶盏,拢起衣袖站了起来,亲自带着云间往后院走。沈玉眉走起路来一贯是慢悠悠的,仿佛走得越慢,方能越显雍容。 这一路便经过了许多地方,内院新姑娘们吊嗓子学艺的地方,再之后经过了赵知身教的那间小学堂,经过了荻花苑的院门口,再往后便是后院,云间住过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冬天的缘故,这一年的醉月楼更是格外的冷清,连学艺等着明年开春挂牌的新姑娘都没有了。 沈玉眉也不禁感慨起来,“说花无百日红,醉月楼的风头也渐渐走到尽处了,云间啊,在外头享福的这些日子里,你可想过园子里的日子?” 一则,云间在外面并没有享到什么福,二则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云间便懒得搭话,沈玉眉自顾道:“就算这地方你不喜欢,人总会有想起的时候吧。妈妈我近来时常想起些过往,那时芷萱和子姝还没有挂牌,资质是最拔尖儿的,那时候醉月楼里还有四大花魁,迎棠、汀兰、盈盈,还有月榕,现在死的死走的走,只剩盈盈一个在妈妈身边了。妈妈我熬到这个位子,再不用对前厅的那些臭男人迎来送往,却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捧一捧浇灌起来的苗子,一根一根枯了折了,现在连绣儿都要走了。” 云间好地问,“眉娘有没有想过,若是不经营这园子,日后该如何?” 沈玉眉夸张地笑起来,“不经营这园子?这园子里养着这么多人,他们个个孤苦无依,妈妈我怎能放下她们说不管就不管了?” 云间笑,“是,眉娘对自己栽培出来的姑娘个个视如己出的,只是当初叫人给我下毒的时候,也没见着一丝心疼呢。” 沈玉眉无奈地回道,“妈妈我那时是得了庆王的安排,要让你那脸快些好起来,至于到底用什么法子,也就顾不上过问,这园子里毕竟有这么多活人,妈妈我不能为你一个,不管其它人的死活。” “庆王的安排么?”云间反问。 沈玉眉笑吟吟地将云间看着,仿佛不懂她是什么意思。过去云间也以为,那时想将她送去宸王府害慕容铮,是庆王的安排,甚至云间也曾认为,让迎棠去害死先太子,也是庆王的安排。 可是迎棠害死先太子那事,已基本可以断定,庆王就算有所参与,幕后的主谋也并不是他。 其实云间也只是这么一问,沈玉眉说不说什么都不太重要,就凭醉月楼敢打师子钰这事儿,云间也差不多可以断定,醉月楼背后真正的主人,就是安仪长公主了。安仪长公主要让师子钰在外面吃苦头,好知道没有自己,他什么都不是。 除了安仪长公主,再没有一个有这么大胆子敢授意人打那小魔王,且愿意管长公主家务事的了。 所以很可能,先太子也是长公主授意,让沈玉眉想办法弄死的。 说着便走到了那禁地的门口,门已经被人打开,云间站在门外远远看着,里头的人仍像一堆杂物一般伏在那里,日晒雨淋,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究竟为什么还要坚持着活下来? 上次见到时毕竟是黑夜,云间也没太看清那人的模样,这会儿看在眼里,还是看不清,因为那个人已经可以说是没有脸了,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像从煤泥里捞出来的一般。 沈玉眉命人解开锁链,找了个笼子将那人塞进去,笼子只有半人高,里头的人还是只能那么趴着。 然后便又找来一辆平板车,将笼子放上去之后,用一整张黑布盖起来,沈玉眉问云间,“这安排可还合适?” 云间想了想,也没有更合适的安排了,回去的路上总是要穿街过巷的,吓着人就不好了。 “那就劳烦眉娘打发人,帮我把她送去珺王府吧。” …… 珺王府里,云间又带了个人回来。十三公子有点烦,觉得自己这珺王府被她搞得像收容所,孙岩一家四口便不说了,若筝公主、师子归还有绣儿,这几个都是云间变着花样弄进来的,这些女人挤在一处,早晚要鸡飞狗跳的。 可是怎么办呢,又不想管她。 云间把那笼子带回来之后,还是很想先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便要往那间修建得十分讲究的浴室里领,被安康好说歹说给拦下了,那是他家公子无事时最喜欢泡在里面的地方,除了即将跟他上床的女人,谁都没资格去。凡是女人进了那地方,便是要与十三公子共度春宵的标志。 云间想到这个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算了,便又另外找间屋子,叫人把笼子里的人放出来洗澡。 可是珺王府的侍婢,一辈子也没伺候过这么窝囊的人,一个个推脱着,谁都不想干这个活,一副除非她家殿下主子发话,如何也不愿上刑场的模样。 找男人来洗,又不太合适。 那笼子里的人放出来之后,也只缩在角落里,满眼的惊慌,只被人看一眼,就怯怯地发抖,把头埋得很深很深。 云间只好撸起袖子,自己来受这份累了。 侍婢们大舒一口气,纷纷借口自己还有活没干完,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云间心里鄙视着这帮势利眼,却在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团人时,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见她将自己抱得那样紧,看来是手脚都还能动,那就试试她听不听得懂人话,让她自己伺候自己好了。 云间走近一些,那人瞄见了,抖得更厉害。只是这怯怯的模样,和云间那天夜里见到的,有些不太一样,云间记得那时的那个人,眼里全是沧桑,沉默得仿佛一尊石像。 “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云间说。 那人不语。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人点头。 “那你抬起头来,让我帮你好不好?” 那人摇头。 有了回应,云间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就算与她想查的事情无关,也是可怜至极。 云间便伸过手去,温柔地摸了摸那人早已粘成一团枯草一般纠结的头发,“我帮你好不好,先把衣服脱了,你已经这样了,我不会害你的,我没必要害你。” 那人仿佛被说动了,抬头看了云间一眼,却又把头埋下,但没有反抗的意思。 云间便又靠近了一些,伸手去剥她的衣裳,这破破烂烂的衣裳,脏得已看不出该怎么脱才合适,云间便拿来一把足够锋利的剪刀,能碰到哪里就剪哪里。 起初这人还是配合的,在云间的手来到她的腰侧,正要将一个口袋一样的东西剪开的时候,那人忽然惊恐地又缩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护住那个口袋,却又不敢,但显然是拒绝云间碰那里的。 云间便朝那口袋看去,虽然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但显然没有身上的衣料那么脏那么粘,像是后来挂上去的。 云间看到她很紧张那个口袋,便试探着问,“我可以看看这是什么吗?” 那人似有些犹豫,点了点头,又用一根乌黑的手指指了指远处,示意云间到远一些的地方去看。 云间便用剪刀将口袋剪了下来,这口袋很厚很厚,像塞了好多棉絮在里面,摸上去只是一团绵软,那人仿佛怕极了,自从口袋离开身上之后,身子缩得更紧,紧张地露出一只眼睛将云间看着。 云间觉得她格外可怜,便下意识地想要照顾她的情绪,就站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开了袋口的抽绳。 袋口刚刚打开的一刻,一只毒蝎倏地爬了出来,云间不及防备,手背便被稳稳地蛰住了,她飞快地甩手,将那东西甩开,转眼去看另一边缩在角落里的人,那人的眼神愈显慌张,慌张地爬起来,慌张的张着口,云间才看清她是没有舌头的。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那毒蝎也不知爬去了哪里,那黑乎乎的人慌忙地捡起地上的剪刀,握紧了朝云间冲过来。 那一瞬的眼神,让云间想起了一个老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9 福祸与共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一声惊叫,引来了门外的人,那门“咚”得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不知是选的这间屋子破了点还是如何,门框子震几震,裂出了好大的缝隙,整扇门几乎都要塌了。 拿着剪子的那人被这声吓得身子一抖,再次聚集精力和力量向云间扎过去,便被安康飞快地拦了下来,安康一脚将这人踹开,正踹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上,这浴桶恐怕也不结实,竟就这么碎了,热水洒了一地,令整间屋子都霎时温热起来。 十三公子用手肘抵着轮椅,快速地朝着云间移动,在她就要因体力不支跌倒之前,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倒是忘了会疼。 她坐在他的怀里,满屋子里尽是氤氲水雾,有些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云间对毒虫毒草还算有些研究,认得蛰自己的那一只,是一种剧毒无比的毒蝎,且没有解药。 她觉得这次恐怕真的要死了,便留恋起世间的温暖来,目光迷离地,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穿破水雾去摸十三公子的脸,十三公子便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红点,很快就意识到她此刻的表现是因为什么。 他用小臂压着她的手背靠近自己唇边,湿热的唇贴上来,用力地吮吸,然后将毒血扭头吐掉,周而复始。 云间已经快要睡过去了,可她又不想睡,努力地撑着眼睛看着这些,眼底的水雾越来越浑浊,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做这些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她忽然想到,有一次慕容铮为了劝她向善,假装用淬毒的金簪刺破自己的指尖,自己扑上去为他汲毒,可是这些,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愿意为她做,他不是不好,不如慕容铮好,只是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太深的成见,她没办法品味这些好罢了。 她好困,好想靠在这个男人身上睡觉。 …… 云间醒来的时候,是这天的晚上,只睡了几个时辰,简直是对不起那毒蝎剧毒的威名。子姝和绣儿在旁边照顾她,她躺着转眼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就一会儿。”绣儿回答。 云间有些懵懂,子姝解释道:“御医说幸好毒汁清除地及时,你曾用过凤凰胆,身体对少量的毒性有抵抗,发热之后就会挺过去,所以现在还不能起身,要用热气将毒性逼出来。” 子姝这话说得很及时,云间刚想起床出去看看,就被她给按住了,又将整整三床棉被掖得更紧一些,压得云间快要喘不上气。 “他怎么样了?” “珺王殿下他……” …… 十三公子的房里,正传来男子憋在嗓子里,但憋也憋不出的一声声惨叫,安康喊了几个人手帮忙,将他的身子按得结结实实,一点也不能动弹。 师子归坐在床边,不住地用帕子给十三公子擦汗,张御医正在他的脚边,将刚长起来的皮肉划开,脚腕处一片血肉模糊,已经肿成两个大。 张御医的额头上也渗着汗,似乎是医治得有些吃力,安康听着十三公子的惨叫,有些于心不忍,劝张御医道,“给殿下用麻沸散吧。” 张御医难得上了回脾气,冷哼一声,“让他疼,给他长长记性!” 十三公子这手筋脚筋原本处理得很好,只要一直好好养着,很快就能开始复健,但他总是不老实,不服人伺候,想要亲力亲为,这便算了,今天竟就这么一脚给门踹开了,直接将长好的伤口又给撕裂了。 而这种伤就怕撕裂第二次,搞不好就要落成个跛子。 十三公子听着翻了个白眼,又一阵疼痛传来,闷吭着,咬紧牙关涨得脸色通红。师子归心疼急了,撩开袖子露出藕色的光滑手臂,凑到十三公子嘴边,“你咬我吧,咬我就不疼了!” 十三公子根本就不想理她,安康在一头看着,没太动脑筋地劝道,“公子身上也中着毒,再给您咬伤了,又需照顾一个,殿下他受得住。师姑娘您就别添乱了。” 十三公子受不受得住,安康最知道,他家殿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回,还没让皮肉伤疼哭过,不就是叫唤两声么。 十三公子开始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是在师子归和亲霍北之后,她并不知道那段时间他都经历过什么,更没有可能陪着他有所经历,但剔透如师子归,在安康的话里已听懂了这些。 同时她听懂了另一件事情,在十三公子过上这种日子之前,他求的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所以那之前他和师子归在一起很和谐也很快乐,而现在他需要的不是那些,他需要的是一个和他一样,走在生死边缘,能与他在生死边缘相互扶持拉扯的人,所以即使从客观因素上来讲,沈云间的存在也比她师子归更重要。 师子归默默地退开,坐在远处静静地将那男子看着,她才知道,他变了,真的变了,不止是情变了,人也变了,不再是与她抚乐弄萧的慕容颜开了。 …… 另一间房里,云间人醒着,高热着,脸上也是烧得通红,表情里却看不出一丝高热的痛苦,因为她的心,她的灵魂不在这副肉身上,她全心全意地在想着另一个人,这逼毒的过程,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痛苦。 可是她不能过去,得让自己先好起来。云间很怪自己,这次又闯了祸,又连累了他,她一点也不想连累他,可是他们之间就好像连着一根血管一样,总是福祸与共。 这一夜便过去了,绣儿早已困得伏在一边睡着,子姝担心云间会跑出去,便一直醒着将她盯着,直盯到第二天清早,一整夜连个呵欠都没有打。 孙炽便过来了,朝床上的云间看一眼,见她浅浅地睡着了,便握了握子姝的手,“劳累了,你先回去歇着,这边我看着吧。” 子姝摇头,“你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珺王殿下又常常对你有些误会,还是我留下吧。” 孙炽心疼地捋一捋子姝的额发,“不许你如此为我着想,珺王只有一个絮公主,我也只有一个你,千万不能累坏了。快回去,母亲已做好了早膳,吃些再睡。” 子姝温柔地点头,“嗯,我便去了,用时便来喊我。” 子姝说着准备离去,正看到趴在桌边睡着的绣儿,身上搭的毯子滑掉了地上,考虑要不要去将绣儿叫上,一起过去吃点东西休息。 孙炽道:“你先去吧,待会儿给公主送膳的也就过了,绣儿姑娘在这边用一样的。” 子姝点头离去,孙炽又朝床那头浅浅睡着的云间看了一眼,走到桌边将掉落在地的毯子捡起来,打算重新搭在绣儿身上。 绣儿便醒了,站起来转过身,笑着说:“孙公子待子姝真好,云间给子姝找了个好人家呀。” 孙炽谦虚地一笑,“绣儿姑娘现在也是自在之身了,往后必会觅得良人,有个好归宿。” “多谢孙公子吉言,”绣儿笑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无迹,“可惜绣儿没有她们这样好的命呀……” 绣儿说着,走去门外伸了个拦腰,眼里幽幽的,想起与李慕游初见时的场景,他撞落了她捧在怀里的花儿,他责备她摘花毁了花儿的寿命,她说:“公子要惜花,还不如惜小女子命贱福浅……” 觅得良人,好像是个笑话。 …… 房间里,云间又一次醒来,孙炽上前来探望,云间问,“我带回来那人,现在如何安置?” “关回笼子里了,那是?” “是敏姑。”云间想起她最后看到的,那个痛恨的眼神,她这两年来,看过很多痛恨的眼神,她坏过许多人的好事,被许多人恨之入骨,但敏姑,那痛恨和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收到那种眼神。 孙炽不太清楚关于敏姑的事情,云间便将自己当初如何从后院爬上来,如何揭穿敏姑与人私通,害得她被划烂脸卖进山里做男人泄1欲工具的事情说了。 那时候沈玉眉不可能未雨绸缪到,故意把敏姑留作它用,应该是最近才想起来这一出的。 沈玉眉料到云间在看到丑妈妈之后,有可能去查这个人,所以一早将敏姑接了回来,扮作丑妈妈关在那里,云间绝不会对这样一个人有防备,而敏姑会将所有非人遭遇的恨都发泄在云间身上,不需要沈玉眉知会,敏姑就会杀了她。 一旦敏姑得手,沈玉眉还可以解释,是云间自己去要的这个人,自己引狼入室找的死,而敏姑要杀云间的动机又十分充分,沈玉眉便可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沈玉眉要杀公主,为什么?” 云间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安仪长公主授意?可是按理说,现在慕容笑手中还捏着狼山堡的把柄,安仪长公主在没有将这件事彻底洗脱之前,还不敢杀我。沈玉眉是一个十分能够忍耐的人,有什么理由,让她连长公主的意愿都敢违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0 赵榕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说起沈玉眉是个十分能够隐忍的人,云间可不是瞎判断的,在醉月楼的几年里,除去后院的三年与沈玉眉的交集并不多,做花娘那一年里,云间可是帮沈玉眉闯了不少祸,沈玉眉顾忌着上头那些人的眼色,一直都没有借用鸨母的便利处置云间。而醉月楼也在沈玉眉的一次次隐忍中,依然相安无事,不过是风头不如以往罢了。 无论人前人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沈玉眉向来都是一副十分稳妥的面孔,唯独一次不够稳妥的,是不顾尊卑体统,跑到宸王府外去纠缠,求云间救月榕。 那次沈玉眉竟还哭了。 云间知道沈玉眉对手底下的女儿们都是很照顾的,毕竟是她的摇钱树,但严厉和冷漠起来,也绝不手软,对月榕却是一个例外。庆王还在的时候,月榕的风头很好,从没有一桩祸事灾到过头上,过去云间以为这都是因为月榕性格好,可细细想来,花楼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性格越好,怕是死得越快吧。 再联想起一件事来,便是庆王失势后,沈玉眉将月榕关了起来,不许她去找庆王,是盈盈放走了月榕。而按照沈玉眉一贯拎的清是非轻重的作风,她当时不该那么做,她应该就放月榕出去,让她跟着庆王去自生自灭,将醉月楼和这个人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免得真到庆王出事儿了,实在有人想要追究的话,身在醉月楼的月榕,便很容易连累到醉月楼。 而沈玉眉既然背后有长公主做靠山,当时她有心救月榕,找长公主不是更容易,为什么会找明明就不太可能帮助她的云间呢。 难道是她对月榕的好,不方便让长公主知道? 云间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件很新的事情,急忙从床上下来,孙炽倒也没拦着,护送着她去了十三公子的房间。 房间里,师子归正在侍药,因被张御医教育了一通,十三公子今日便听话了许多,许人给自己喂药了。 师子归很珍惜这机会,能一大口喂的药,偏偏要一小勺一小勺地,半碗汤药喂了许久,十三公子脑子里在想事情,也就没太注意这细节。 云间进来时,汤药刚好见底,师子归没想到她能好得这么快,昨天还说中了剧毒,今日就健步如飞了。 云间看到师子归坐在床边,正用帕子擦着十三公子的唇角,有些不高兴的模样,清了下嗓子,“子归姐姐,多日未回长公主府,也该回去看看了吧,反正他这伤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师子归讪讪的,站起来,“是多日未归家了,不过父亲近日公务十分繁忙,一直留宿在公衙里,子钰也不在,倒是也没什么可惦念的。” “唔?”云间抬眼,笑容里有些嘲讽的意思,“子归姐姐是看着珺王府里好,还赖着不肯走了?” 那边十三公子发出一声冷笑,云间将师子归手中的药碗夺过来放下,又从桌上取了折扇,坐在床边对着十三公子的脸扇风,冷冷地说,“这屋子里炭火烧得旺,多一人喘气都嫌闷,姐姐就下去吧,不需你伺候了。” 虽然师子归说愿意做一个珺王府的侍婢,可这话到底只是说说,云间真拿她当个侍婢,师子归面子上还是觉得不好看的。 师子归便无声地退出去了,轻轻关上了门,云间于是将扇锋转向自己,抖着手扇起来。 为了发热祛毒,这屋里的炭火实在烧得太厉害了,她有凤凰胆加持,一夜就好了很多,十三公子只是嘬了两口毒血,倒是比她还要严重上一些。 那男子抿唇看着她,然后扭头冷笑,“有病!” 云间停下扇风的动作将他看着,十三公子道,“你自己将人请进来的,现在又嫌人与你争风吃醋了?有病!” 云间也翻了个白眼,“呵,你这自作动情的毛病何时能改改,我几时曾为你争风吃醋过,原本我是想,若你能和师子归旧情复燃,便能对我不再纠缠,可你昨日为我汲毒,几番救我性命,我想了想,被你纠缠虽然烦了些,但终究是有许多益处的,所以我改主意了。” “你就是有病!” 云间无所谓地撇嘴,说道:“昨日那毒蝎下毒之事忽然给了我些灵感,沈玉眉认定我不会对那样的一个人有所防备,我确实就中了招。月榕怀的庆王的骨肉,应该已经生了吧,那可是慕容典的曾孙,月子里的娃娃谁会有防备,你说,就用昨日相同的方法,利用那孩子,毒死慕容典如何?” 十三公子的眉头越皱越深,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间脸上认真的表情,“你……” 云间询问地看着他,“嗯?怎么,不舍得?” “那是个孩子!” 云间冷哼一声,“慕容仲犯下那样重的杀孽,有什么资格留后,我只恨当时慕容仲就没有杀掉慕容典,现在用他的孩子来做这件事情,正是天道轮回。这样心慈手软,可不像你。” 十三公子抿着笑点头,“你再这样下去,同慕容仲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会告诉你月榕的下落,滚出去。” 云间就不滚,“哼”了一声,转到屏风后的案前,开始翻今早宫里送来的公文。 …… 师子归回到长公主府,便带回了云间差点被敏姑弄死的消息,说十三公子正在气头上,认定了是长公主的授意,让沈玉眉这么干的,这会儿正招呼了孙岩拟奏章,打算去陛下面前参狼山堡的事情。 气头上的人于是变成了安仪长公主。 很快,醉月楼里的沈玉眉,就收到了长公主那边传来的消息,要约她见上一面。盈盈伺候沈玉眉换上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裳,她看着镜前自己已经渐渐老去的容颜,依稀还能看到与那两个女子几分相似的眉眼。 这两个女子,一是月榕,二是赵槐。 沈玉眉打发了盈盈出去,掀开帘子推开一道暗门,被关在暗室里的人,因常年的禁锢,手脚早已退化,不能支撑自己了。 她便瘫在一处,目光那么苍白,早已看不出容貌的脸上,依稀还能分辨出一丝冷笑。 沈玉眉最佩服的就是,被这样折磨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没有疯。 ——赵槐。 “姐姐,许多年未见了啊,从这醉月楼搭成的那一天起,同一间园子里,我便再没有去见过你,你可知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活下来了,我不想再想起那些,是啊,看到你,我便要想起那些。想起,在没有认识慕容典之前,我们兄妹三人,虽然出身下贱,却简单快乐,你还说,等你赚够了银子,就为我赎身,让我日后能清清白白地做人。可是遇到那个人之后,你就变了,你说过绝不入帝王家!” 沈玉眉眼里与语气全是指责,说着说着,眼泪无声地落了出来,“你终究入了帝王之家,你过的不好,哥哥为了寻你,入宫做了阉人,我为了护你,被那些臭男人整整折磨了十年,那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你!我为什么要为了你!那十年,我被那些男人糟蹋,我不知道我怀了多少次,又被糟蹋掉了多少次,直到我有了月榕,我怀了她五个月,她还依然活着,我不能让她死,我只能出卖你,是我把你交给皇后,让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可你终究是我姐姐,我不舍得杀你。” “可是为什么,你的儿子还活着,我的女儿却死了!我为你牺牲了这样多,老天凭什么这样对我!” 暗室里的人早已口不能言,只静静地看着她,慈悲而沧桑,仿佛一切在她眼里,都只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罢了。唯独听到她的儿子还活着时,眼里露出一丝欣慰。 她撑到现在,就是等这一句话,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沈玉眉恨她那淡然的眼神,指着几步外窗边的一只大肚瓷花瓶,“看到了吗,那是我为你准备的坟冢,我会叫人把你装进去,然后送进宫里给哥哥,让他和慕容典,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沈玉眉说着,吭吭地笑起来,笑得满脸的肌肉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找来一面镜子,将镜面对着那人,“赵槐,看呀,这就是你现在的模样,名动天下的槐夫人,你——死、不、瞑、目!” …… 金阳城里,一家寻常的茶楼,隐蔽的厢房中,安仪长公主脸上戴着一张面纱,是被陛下留下的指印还没有消除,长公主要出气,便在沈玉眉的老脸上,也重重挥了一个耳刮子,挥得不过瘾,便打发了身边人,来来回回赏了沈玉眉无数个巴掌。 直到沈玉眉一张老脸都被扇肿了,才无力地跪下来,“主子饶命……” “呵,你还认得本宫这个主子,谁给你的胆子去杀沈云间!” 沈玉眉眼里噙着泪,“奴才是逼不得已的,沈云间,她,她已经查到奴才身上了!” 安仪长公主眯眼,“那又如何,查到了又如何?那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她还活着……” “什么?!本宫不是早就让你把她杀了!” 沈玉眉抖着嗓子,“奴才怕死,奴才不敢杀她啊……奴才一直将她养着……” 安仪长公主震惊,“你是说那丑姑,你不是说那只是随意安置在那里唬人的吗,赵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本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1 赵榕(二)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当年槐夫人进宫后,因为身怀麟儿所带来的厄运,连累到了与之相关的每一个人。皇后高华敏一直嫉妒槐夫人的专宠,原本以为揭发槐夫人与秦家少主私通之后,这个人就可以消失,却不想她进了冷宫,南帝终是不忍,制造一场诈死之后,将槐夫人藏起来了,一直到她生下孩子。 南帝其实一直知道,自己为这孩子迫害秦家的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拒绝让槐夫人与慕容晓见面,而宫中也确实没再有这个人的踪迹,可是作为南帝的枕边人,皇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女人还活着。 她一直在试着寻找槐夫人的下落,找不到槐夫人,便找到了当时陪同槐夫人进宫的榕儿,彼时榕儿正因受了连累,在掖庭受罪,起初并不知道槐夫人还活着的事情。皇后千方百计地逼迫榕儿说出槐夫人的下落,始终无果,可这并不能打消她心中疯狂的妒火。甚至将那些嫉妒发泄在无辜的榕儿身上,她曾遭受过无数次奸污,像一块破布一样,被这个人用过,又被那个人用过。 皇后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一定活着。 作为赵家兄妹兄长的尹福海,也不相信他那聪明可人的槐妹妹死了,毅然净身入宫,寻找槐夫人的下落。 尹福海花了很长时间,在宫中一步步走到越来越高的位置,为寻找槐夫人这件事情,创造了更多的便利,找到槐夫人的时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那时的槐夫人已经在长久无尽的幽闭中,失去了灵动,唯一需要说的话,便是在见到南帝时,求他让自己见一见儿子,南帝始终不准。 尹福海开始筹谋如何将两个妹妹送出宫去,榕儿便也知道了槐夫人的下落,只是出宫这件事情,时机一直都不够成熟。 直到榕儿又一次怀孕,这次这个胎很顽强,无论那些男人怎么糟蹋她,它都好好的活着。掖庭里的十年,榕儿尝尽了世间的黑暗,她本以为此生都没有尽头了,她越来越不懂,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难道就是为了尝受这些,她想要这个孩子,做她生命的延续,如此方能显得,这一世有些许意义。 尹福海策划的又一次逃亡计划无疾而终之后,榕儿再也不愿忍受那些折磨,她把槐夫人出卖给了皇后,换来短暂的自由。 可是那时她还不舍得让槐夫人死,她劝皇后,让槐夫人留在世间苟活,轻易死掉太便宜她。经年累月的嫉妒使皇后失去了理智,听信了榕儿的劝告,榕儿便给自己找到了新的营生,成为照看看管槐夫人的人。 那时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她这么做是为了槐夫人,她终于凭自己的本事,保住了自己的孩子,也保住了槐夫人,自己也不必再遭受那些黑暗的欺凌。 可是弄丢了槐夫人的南帝只能将思念和悔恨都发泄在赵知身身上,南帝对赵知身越来越严厉,太过严厉的管教,使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赵知身活成一个傀儡,可他天资过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傀儡,有人刻意蒙蔽了他的眼睛,不让他活成一个真正的人。 当尹福海终于凭借努力,成为了南帝身边的亲信,他有机会接触了那个少年,他告诉了少年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切,南帝的冷厉无情,槐夫人对自己的爱,秦家满门忠良之惨烈。 怨恨的种子埋进赵知身的身体里,继而赵知身遇到了安仪长公主,他只轻轻一句话,便将怨恨传染,传进了安仪长公主的身体。 赵知身在尹福海的帮助下,终于离开了皇宫,南帝为了寻找赵知身的下落,想起了多年前被打发进掖庭的榕儿。 皇后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败露,想要杀掉榕儿和槐夫人,榕儿逃到冷宫寻求尹福海的帮助,两人见面时,被恰巧来到冷宫睹物思人的安仪长公主撞破。 尹福海当然是怪榕儿出卖槐夫人的,可是他的一个妹妹已经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他若向南帝揭发此事,是可以扳倒皇后为槐夫人报仇,榕儿却也没的活了。 从那天起,赵家兄妹便被慕容仪牢牢地捏在了手中。 尹福海只再三嘱咐榕儿,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慕容晓的真实身份,只有这一点,榕儿做到了。 安仪长公主答应尹福海,带榕儿出宫过好日子,只要他肯听自己的话。后来安仪长公主买下了一家花楼,重新搭建,成了而今名噪一时的醉月楼,榕儿更名沈玉眉,成了这家花楼的鸨母。 安仪长公主起初要造这花楼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兄长,太子慕容彷,是个非常非常喜欢烟花酒色的昏庸之辈,安仪长公主要用美色杀了他,杀了皇太子,她才有机会做皇太女啊。 不过渐渐地,安仪长公主发现花楼有很多特别的用处,达官显贵以为那些烟花女子不懂是非,酒酣耳热时,常常说出些了不得的事情来,又有一些为酒色沉迷蛊惑,婀娜曼妙的枕边风,许多时候比金银更好用。 起初安仪长公主是并不拒绝沈玉眉要将槐夫人养着的,因为她知道,槐夫人的存在,将是拿捏皇后最好用的工具,只是槐夫人被折磨成那样,三天两头地生病,生病了就要看大夫,长此以往,总有暴露的可能。 况且,她都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安仪长公主觉得杀了她,实在是帮了她。 于是安仪长公主让沈玉眉杀了那个女人,沈玉眉答应了,告诉她事情做完了。可是……此时已经品尝到荣华富贵的沈玉眉,怎么可能舍得杀了槐夫人,若安仪长公主没有插手过此事,槐夫人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赵榕和皇后高华敏的罪,可是安仪长公主插手了,知情不报了,一旦槐夫人的事情被揭发出来,陛下要怪罪,怎么会少得了她慕容仪的一分呢。 沈玉眉一直暗中将槐夫人养着,防的就是这一天,慕容仪想要卸磨杀驴的时候,这就是她的把柄。 …… “赵榕,你竟敢算计本宫!” 安仪长公主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实际一切已经挑明了,她看懂了沈玉眉将槐夫人养着的意图,而沈玉眉的确就是这个意图。 沈玉眉便也不再做那做小伏低之状,从地上站了起来,依然是恭恭敬敬地垂着首,将双手交叠在身前,说话时却噙着丝笑容,“既然长公主大人已经明白,榕儿也就不再兜圈子,榕儿到今日才看清,自己此生到底是与权利富贵无缘,并不想干预长公主大人的大计,只要长公主大人派人,将榕儿安全护送出城,让榕儿寻得一个自在安身之地,从此自在无忧,榕儿自会让那人重新回到长公主手中,是生是死,全凭长公主决断。否则……” 沈玉眉说到此处一顿,将被扇肿的脸彻底抬了起来,“长公主大人至此依然不知道的一件事情,是那人当年不仅没有死,且还生下了那个孩子,那孩子是谁,长公主大人此刻心里已经明晓了吧。” 安仪长公主面上一瞬震惊,自然地想起了多年前冷宫里的那个少年,她那时天真,是会被他的话所蒙骗,可现在她早已不再天真,她知道,那人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她甚至早已经有过这种怀疑,可是因为某种曾经昙花一现过的情愫,她不愿承认那份怀疑。 沈玉眉继续道:“沈云间既然已经得到一个假的丑姑,便知道,一定还有一个真的丑姑,只要她继续找下去,榕儿与长公主,还有皇后当年的所作所为,都是瞒不住的,但是长公主大人还有一条退路,便是得到这个人,她到底是晓皇子的生母,只要晓皇子愿意帮助长公主大人,陛下方才有可能开一面。” “晓皇子,是谁,他在哪里!”安仪长公主有些激动了。 沈玉眉摇头,“榕儿不知,但大抵可以料定,是槐花社中之人,此事长公主大人可以去问问宫中的尹福海尹大人,他知道的比榕儿要多一些。还请长公主大人即刻安排,送榕儿出城。” “本宫若是不依呢?” “榕儿能够与长公主大人和皇后娘娘死在一处,也是三生有幸。”沈玉眉面上含笑,稳稳地道。 “本宫凭什么信你!” “长公主仍有许多荣华富贵需要留恋,只能赌这一次,榕儿没有,榕儿能活则活,不能活就死,还请长公主大人早作决断,晚了,就谁都走不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2 楼塌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仪长公主之所以渴望权力,便是认为成为了天下之主,就不会再受人摆布和逼迫,上次她已忍了沈云间一次,可沈云间到底出身就是韩国的公主,没比她安仪长公主差到哪里去,不过是倒霉亡了国罢了。 沈玉眉算个什么东西。 安仪长公主眯眼冷笑起来,“这么说,榕儿你是要背叛本宫了?” 沈玉眉垂目,“榕儿是绝不会背叛长公主的。” 沈玉眉并没有背叛安仪长公主的打算,她们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人,出卖安仪长公主,自己的罪行自然也逃不了,可是她不想继续干了,醉月楼已经就要暴露了,一旦醉月楼暴露,安仪长公主会先一步杀她灭口的,这时候退出,才是明智之举。 过去醉月楼便常有天罗地著称,园子里的花娘一个都跑不了,那并不是沈玉眉的天罗地,而是安仪长公主的天罗地,这张当初得住那些花娘,如今便得住沈玉眉,她要逃,必要先过安仪长公主这一关才行。 安仪长公主依然冷眼笑着,“可你人都走了,会不会背叛,本宫拿什么相信呢。本宫记得,你在皇后手底下的时候,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吧,皇后心慈手软,放了那孩子一条生路,许你将她送养了城外的一户人家,不过,自醉月楼搭成之后,你又将这孩子要了回来,可是如此?” 沈玉眉露出些紧张的模样。 安仪长公主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抬抬手,“带进来。” 手下的便将盈盈五花大绑地给压了过来,沈玉眉更加露出紧张的表情,听安仪长公主道:“这丫头已在为你收拾细软,是要跟你一起走,醉月楼这么大个园子,哪个都不带,偏要将她带上,看来只有这一个才是你的亲闺女啊。” 沈玉眉急忙跪了下来,“长公主大人饶命,长公主大人饶恕榕儿这一回吧,榕儿再不敢有非分之想,长公主大人饶命……” “饶命?已经有了二心的人,本宫不会再给它第二次机会,本宫只给你三个时辰,天黑之前,将那人送到本宫面前,否则,你们就一起去黄泉路上再续母女情缘吧。” 安仪长公主说完,冷眼站了起来,步履款款地走出去,自然也带走了盈盈。 沈玉眉依然趴在地上,握起的拳,指甲快要陷入掌心里,心里却溢着冷笑。安仪长公主一辈子也没做过亡命之徒,所以她不知道,亡命之徒为了活命,会提早将许多事情都准备好。 沈玉眉是一直对盈盈很好,因为盈盈是她千挑万选的,无论来历年龄还是品貌,一行一动都与她那女儿最像的。 她生出来一个活生生的女儿,这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索性就事先准备好一个替死鬼罢了。 只是可惜,这替死鬼还没派上用场的时候,真女儿就死了,好在现在还能帮她挡上一回。 沈玉眉在长公主的人的监视下,仍是假装回了醉月楼,一路上不时地抹抹泪珠子,把戏做的足一些。 可进了醉月楼,才是她的天地,安仪长公主自以为对醉月楼已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比沈玉眉对这里更加熟悉。 那个人已经按照她的安排,正在送进宫的路上了,花瓶里另有一张血,用来揭穿皇后迫害槐夫人,安仪长公主知情不报的罪行。 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死到临头的是安仪长公主,哪里还顾得上她? 沈玉眉换上了十分朴素的装扮,装了满满一包袱的金银,躲入地道之前,在楼中放了一把火。 这火势蔓延地极快,而这时候花娘们大多在内院午睡,直到被浓烟熏得喘不过气,惊叫声忽而此起彼伏,穿着彩衣的姑娘们在园子里惊慌逃窜,打手小厮们就近从内院湖中打水,一趟趟地往这边跑。 偌大的一座楼堂,渐渐被火焰吞没,烧毁的房梁开始坍塌,再没有人想要救火,所有人都在逃,想逃得离这火焰中心更远一点。 可是长公主已经安排好了人,将醉月楼所有的出入口都守着,谁也不许出来。内院里的姑娘和打手们,被堵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那大火包围了醉月楼的主楼,点燃了周围的枯草和房檐,内院的许多房间,也相继被引燃。 大火虽然烧不到他们身上,但浓烟已袭满了胸腔,身子差一些的姑娘,甚至已经有人昏了过去。 这大火正足足烧了三个时辰,沈玉眉在地道里也藏了有三个时辰,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安仪长公主也该进宫被陛下兴师问罪了,才走到地道的尽头,将一扇顶门推了开来。 推开的时候,沈玉眉恨不得马上能缩回去,但是来不及了,她刚刚露出头,已经被人像套马一样套住了脖子。 醉月楼地处西城,地道的出口却在东城,也是挖了许多年的大工程啊。 而东城这边嘛,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刚巧,离珺王府的大门不算很远。 十三公子就坐在地道口边,看着像狗一样被拴着脖子跪趴在地上的沈玉眉,望了眼隔壁西城的滚滚浓烟,“本王这些年往返过醉月楼数百上千回,眉娘好生小气,从不告诉本王,竟还有这么便捷隐蔽的一条出路,早知如此,本王便偷偷摸摸地去,也不必落下个喜好烟花风流的坏名声,眉娘说是不是?” “珺……珺王殿下……”沈玉眉发着抖打招呼。 十三公子笑起来,对安康吩咐道,“既然眉娘自己送上门来了,好生招待吧,醉月楼已经塌了,这路已无用,封了吧。” 十三公子发现这条密道,已经是快有一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沈云间因雪颜羮之事,天天要死不活的,十三公子自是派人将醉月楼暗地里翻了个底朝天,没翻出来配方,倒是恰巧将这密道的入口给翻到了。 建这么一条密道,总是该有些用途的,十三公子便一直派人在出口盯着,又是盯了大半年,这密道像早已被遗忘了一般,从没有被开启过。 沈玉眉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放一场大火,可以让众人以为她死了,可这大火,却在十三公子眼里刚好成了她要逃跑的信号,十三公子喊了人来这地方堵,还真就堵了个正着。 ……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并没有按照沈玉眉预料的入宫去被陛下问罪,正对着醉月楼塌了这件事情大发雷霆,“她会将自己活活烧死,鬼才信,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宫找出来!” …… 而安仪长公主没有进宫被问罪,是有原因的。 醉月楼的一场火,让十三公子料到了沈玉眉要逃,云间也猜到了,可她猜不到沈玉眉会怎么逃,逃去哪里,所以云间进了宫,去找一个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尹福海。 冷宫里,尹福海收到信号乔装之后潜了过来,云间站在未经打理的银杏树下,抬首望着枯朽的树干,背对尹福海幽幽地道:“红依佳人白依友,朝与同歌暮同酒,没想到内侍尹大人也是槐花社中人,这样的身份服侍在慕容典身边,必如行走在钢丝上一般,每时每刻都岌岌自危吧。” 尹福海除下黑巾蒙面,唤了一声,“沈絮公主。” 云间转身,“你可以这样叫我,也可以……如何称呼好呢,你们槐花社少主是我师父,而你是他的——舅公?只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替安仪长公主做事?” 尹福海垂首不语,云间轻轻地笑,“无论亲疏远近,当年助师父逃出皇宫,是一桩恩情,我承师父搭救之恩,若尹大人有苦衷,我愿尽全力帮尹大人解围。” 尹福海微微抬眼,“请公主随小人来。” 云间跟上尹福海的步伐,因南国皇宫主人少,伺候的也少,大而冷清,这一路十分顺利,并没有被多余的人看见。 尹福海将云间带去自己的寝殿,关起了门,打开衣柜,那个醉月楼禁地里的人坐在里面,除去了那肮脏的外衣,云间才看清了她,她瘦弱的像一个几岁的孩童,缩在里面只有小小的一团。 衣柜旁有一口大肚瓷花瓶,云间认得这只瓷瓶,过去一直摆在沈玉眉的窗下。 “她,就是被装在这里面送进来的?”云间有些于心不忍地问出这句话。 尹福海叹了一口气,那坐在衣柜里的人,只有一双干枯的眼珠还在勉强转动,能看出来仍是活着的。 不知道为什么,云间有点想哭,她自认从血海从爬出来,活人能有多惨的模样她都见过了,但从没想过,人还能活得这么惨。 这么惨还能活着。 她虚弱得连呼吸都看不出痕迹。 尹福海将花瓶里的血拿来呈给云间,上面清清楚楚地讲明了这人的身份,她这些年的遭遇,以及写下这封血的,沈玉眉的身份。 云间之所以查这位丑妈妈,是因为怀疑她是榕儿,没想到……秦槐还活着,而沈玉眉就是榕儿。 “沈玉眉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她希望我将妹妹交给陛下,揭穿皇后和安仪长公主的罪行。” 尹福海说着,转眼朝衣柜里面看去,那里面的人,眼睛里终于有了些颜色,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几乎就要滚落下来,云间看着她,看到她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3 风华绝代走到凋零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沈玉眉当然是想要揭穿皇后和安仪长公主的罪行的,在她自己可以活命的情况下,她所有悲惨的遭遇,起因是槐夫人,但真正施暴的,仍是皇后高华敏。 可是沈玉眉太过珍惜自己的性命,不然她早就可以做这件事,至少早就可以揭发皇后,南帝那样怀念槐夫人,一定会也让高华敏生不如死。 尹福海同样痛恨着皇后,所以他也很想这样做,可是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妹妹那微不可查的摇头。 他不舍得,他需要一个人来帮自己拿一下主意。 云间看着那个干枯得像树枝一般的人,小心地问,“你爱过他吗?” 你爱过慕容典吗,那个伤害了你,最终也没有保护好你的男人。 槐夫人似含着一丝过尽千帆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恨他吗?” 槐夫人没有回应。 云间想了想,又轻轻地问,“如果有来生,你还愿再见他吗?” 槐夫人的眼神滞了滞,似经过了一番十分刻骨的思考,她摇头。这次摇头的幅度明显大了一些,像用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像对自己,对苍天的一句誓言。 若有来生,她绝不愿再遇见他。 云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眼眶里就溢满了泪水,她不知道槐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传闻中都说她曾名动天下,才艺冠绝一世,曾帮慕容典在夺权亲政的道路上,出过很多力。 但传闻中并没有讲述任何一件实际的例子,大约是慕容典有意想要抹去那些,他不希望被世人所知,他的背后曾有一个英勇的女人,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可能走不到这一天。 云间不知道曾经的槐夫人到底有多强,但她知道,一个人经历了这些,还能顽强地活到今天,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但云间和尹福海都看得出来,她就要撑不下去了,她已经气若游丝了。云间想,她能支撑到现在,多半是还有未了的遗愿,她自己是一定做不成了,所以需要将这遗愿嘱托下去。 槐夫人的第一件遗愿,云间已经猜到,她说:“我绝不会把你交给慕容典的,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他看到你。” 槐夫人抬眼,云间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类似感激的动容。 一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怎么会愿意,让他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这是每个真心爱过的女人都会有的心思,云间想,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她变成了很惨很惨,惨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样子,就算她知道那个人绝不会嫌弃,她也是不要他看到的,绝对不要。 要他心里留下的是美美的自己,就算不美,也是一个鲜活的自己,记忆里都是美好的模样。 有些心愿,比生命更重要,就算云间知道,交出槐夫人,可以让南帝痛不欲生,可以让安仪长公主和皇后都万劫不复,她也绝不会这样做。 而槐夫人的第二个遗愿,云间也猜到了一点点,她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你的孩子说?” 槐夫人终于张了张口,她发不出声音,隐隐能看到,吐出的是一个“晓”字。 云间忍着眼泪,不让泪光模糊自己的视线,专心地注意着槐夫人的口型,她缓缓地又说了两个字,“不要。” 说完这两个字,她就没什么力气了,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云间只好追问,“不要什么,不要报仇吗?” 槐夫人停顿了许久,似在寻找自己的感官,而后又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许赵知身报仇,她太清楚,人的心里,有些事情不做是永远都放不下的,所以他要做,他要做个痛快,是生是死,都随他。 槐夫人只有一个执念,这次她真的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把每一个字的口型都做得十分圆满,一字一字,一字一顿,“不——要——做——皇——帝……” 说完了这五个字,槐夫人的眼里全是苍凉,云间看得出来她哭了,但是她的身体,连流眼泪这个功能都丧失了,灰白的眼珠,悲伤时也不再会有血丝,她像一支干枯的树枝,再也无法从大地汲取到一丝养分,静静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云间悲伤极了,她一辈子都没品尝过这样的纯粹的悲伤。 失去亲人的时候,是心痛,是难以置信,是不舍是难过,失去慕容铮的时候,又有更多更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其它人的生死,她从来看的很淡,但这一次,满心满室都萦绕着悲伤,她仿佛能够感受到槐夫人所经历的一生,从风华绝代到被摧毁凋零。 如果那时只是慕容典霸道,霸占着她的自由,又不许她见孩子,那便仅是她与慕容典两人之间的纠缠,这份纠缠因为曾经有过爱的存在,而不至于显得如此惨烈。 可是与皇帝纠缠,哪里是与皇帝一个人纠缠的事情啊,慕容典就算知道高华敏善妒,但他为了维系与高氏一族的关系,不能发落高华敏,便是纵容了她,给了她作恶的便利。高华敏去折磨榕儿,不堪忍受折磨的榕儿,以至亲的便利,出卖了槐夫人,之后便不止是一场噩梦,而是深不见底的梦魇。 所以槐夫人不许她的孩子做皇帝,因为做皇帝,就做不了一个人了。 她连他的生死都不在乎,但是她希望他能做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尹福海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他成年才净身入宫,其实一直是一条堂堂正正地汉子,这些年一边给赵知身提供着南帝最一手的消息,一边受安仪长公主的驱使,在南帝身边如此小心翼翼,就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能够活下来。 他心痛地哽咽,像要喘不过气一般锤着胸口,又像是恨极了自己,若不是他非要找她,若不是他找到了她,榕儿便没有出卖槐夫人的机会,她还是可以在那个男人身边,只是没有自由罢了,只是不快乐罢了,何至于如此。 可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因为尹福海哭得太过伤心,云间便告诉自己她不能再哭了,他们要完成槐夫人的遗愿,便不能让人发现这件事情,尹福海不能被伤心冲昏头脑,在南帝面前露出马脚。 云间走上去轻轻将已经离世的槐夫人抱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句,“委屈你了。”然后再次将她装进了那口大肚瓷花瓶。 她的身体已经萎缩得很小,这样做一点都不费力气。 重新伪装好之后,云间对尹福海说,“我会将她带回去,交给师父,尹大人节哀,既然,既然进宫的目的已经落空,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抽身离去吧。” 尹福海只摇头,不回答。 …… 一回到珺王府,云间便在院子里支起了火架子,她不能忍受让槐夫人以这个面目存在世间一刻了,槐夫人也一定不想再继续是这副模样了。 云间只能将她烧了,将骨灰收起来,再给赵知身送去。 十三公子已让人把沈玉眉藏好,又躺在床上,装作没出过门的样子,安康便进来告诉他,说云间在烧东西。 “哦,烧了什么?”十三公子冷冷地问。 安康摇头,“不知道,看着像个人,又不像个人。” 十三公子于是眯眼,让安康推着自己过去看看。 穿过石拱门,绕过花树,是一小片收拾得十分干净的露台,焚烧的架子就搭在那里,十三公子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云间站在几步外,空洞的眼珠里,映着两团悲伤的火光。 她黯然得,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的模样。 十三公子难得在这个惹祸精的眼里看到这种神情,便是有些好,又靠近了一些,隔着些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火焰里的情形已经看不清晰。 云间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轻轻地说,“槐夫人死了,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十三公子一瞬了然,云间居然在他的王府里烧槐夫人,烧南帝一辈子最惦记的女人。 “你把她烧了做什么!”十三公子有些责怪的意思,他并不知道槐夫人的样子有多惨,只是这个女人身份很特殊,就这么一了百了,毫无痕迹了,很是浪费。 “因为,”云间想要解释,可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关于爱恨情仇的东西,说来实在话长,于是她静静地道,“因为,如果让慕容典看见她,慕容典一定会杀了皇后和安仪长公主泄愤,若是没了安仪长公主,就没人帮我对付你了。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一切,太便宜你了。” 十三公子瞪眼抿唇,原本看她那般黯然的模样,他还好心地想要安慰她,谁知她可以对全世界黯然与慈悲,就是非要拿自己当个克星。 十三公子便不想理她了,手肘驱动轮椅,转了方向向外行去,留下一句冷冷的,“不识抬举!” 云间侧目看着那个背影,虽然坐在轮椅上,他依然脊背挺直,即便不是用双脚行走,也能看到往常愤怒时一贯如风的步伐。 她好想追上去,于是腿脚不听使唤地移动了许多步,直到那人已经行出了拱门,云间脚下不留神,被砌做花草栏的石块绊倒,摔得两只手心里都是泥。 她便吭吭地哭了起来,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4 同室操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将槐夫人的身后事处理好之后,便交给了孙炽,让他联系槐花社的人,将槐夫人送还给赵知身。 而后便去了趟醉月楼,醉月楼的前厅烧得还算干净,后院虽有些波及,但勉强还能容纳生活在醉月楼的那些人居住,只是这些人日后的去向,倒是也不知该是如何。 生了这么一场大火,官府自是来人了,但也只来了几个,粗粗看了看,盘查一番,便就去了。花娘们见官兵走了,起先有人壮着胆子往前厅的废墟走去,后面纷纷有跟着去的,齐心协力在寻找什么。 沈玉眉在一场大火中不见了,大家嘴上说着在寻找眉娘,一则是想看看她到底是生是死,二则是想趁乱把自己的卖身契找出来,或者确定卖身契已经烧毁,往后就是自由身了。 因有许多人在寻找,便省去了云间的许多力气,她很快就确定,废墟中并没有寻到沈玉眉的尸身,她必还好端端地活着。 自然长公主那边也派了人来找,虽然刻意做了些伪装,但官家的人行动时,总有一种特殊的架子,是与寻常人不同的,云间很快就分辨了出来,于是转而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正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听人报沈云间过来了,竟莫名地有种安心的感觉。 仿佛沈云间总会带来些什么,无论好的坏的,但只要她出现,事情就会有新的进展,不再是使人只能陷入焦灼而无能为力的状态。 安仪长公主撑起一派端庄的模样,掬起笑容正要同云间嘘寒问暖,云间偏头微笑,“长公主殿下在我面前何必还要撑得这样辛苦,我刚从醉月楼回来,知道那儿才生了一场大火,想必长公主殿下此刻心情有些起伏,特地过来安慰的。” 安仪长公主侧目,“哦?” “长公主殿下不认为一场大火,一了百了,是一件好事么?” 好是好,可是沈玉眉人还活着,就没有一了百了这一回事。 “可惜眉娘逃了。”云间道,“眉娘一个人逃的?” 长公主不语,云间只好自问自答,“昨日我刚让一直毒蝎蛰了一回,今日醉月楼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两桩事情难免不联作一回事来想,我已知道,眉娘交给我的那个丑妈妈是假的,那便是还有一个真的,眉娘拖着这么一个人,是逃不出金阳城的,她又不傻,知道逃不掉还要逃,这是跟长公主您躲猫猫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仪长公主问。 云间想了想,回问道:“长公主殿下手中,是不是还握着她什么把柄?” 安仪长公主又是不说话。 云间心里便有了些猜测,方才她在醉月楼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盈盈,盈盈对醉月楼的大小事宜,一向是很尽心尽责的,要么是沈玉眉带着盈盈一起逃了,要么就是盈盈被抓了。可是沈玉眉需要带着盈盈一起逃吗,盈盈有什么必要跟沈玉眉一起逃? 联想起沈玉眉有个女儿这件事,云间也忽然顿悟,恐怕这些年沈玉眉对盈盈不加掩饰的关爱,一次次毫不避讳地,让所有人知道,盈盈就是她钦定的接班人,是一件早有预谋的事情了。 见安仪长公主不说话,云间只好继续自说自话,“眉娘是什么身份,与长公主之间的渊源,我已大概知晓,她是个聪明人,若长公主殿下手中当真握着她的把柄,眉娘这区区身份,哪有自信与长公主做交换,她又怎么不知道,一旦交出了长公主想要的东西,自己的命才是真的保不住了。这时候长公主最应该担心的,是她会另寻靠山。长公主猜,她最有可能寻的,是哪一座靠山?” 安仪长公主微微蹙眉,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她可以保证沈玉眉绝对出不了金阳城,而这金阳城说大是大,可说小也小,她若一直藏着,将她找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沈玉眉想要活命,想要救出盈盈,必须寻找一个更大靠山。 这金阳城中,此刻比她这座山还靠得住的,是……十三公子? 云间似看穿了安仪长公主的想法,轻轻一笑,道:“长公主错了,我若是眉娘,绝不会找珺王殿下做靠山。一则,眉娘实际并不清楚慕容笑的性情,贸然寻他,很可能是自投罗,就算她真的去找了,慕容笑也不见得会帮她,若慕容笑当真那样迫切想要扳倒长公主,狼山堡一件事情就足够了。在这件事情里,迫切想要除掉长公主你的,是皇后娘娘才对。” 安仪长公主的眉蹙得更深,听云间道,“如果皇后娘娘知道了长公主你这些年对槐夫人的所作所为,表面看来,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就不会同室操戈么?在风浪面前,人人岌岌自危,皇后娘娘才是最害怕这件事情被揭穿的,只要沈玉眉用揭穿真相来威胁她,那么无论沈玉眉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照着做了。长公主可以想想,皇后这些年受制于长公主,是因为什么?” 南帝的皇后高华敏,实在是个胸无大志的寻常妇人,一辈子做过最亏心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关于槐夫人这一桩,起因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她之所以能在皇后那个位置上端端稳稳地坐着,便也是因为她这份胸无大志,从不干涉朝政,在这一点上十分地本分。 可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里,或多或少也会看到一些皇后的影子,云间猜,多半就是安仪长公主拿槐夫人这件事情威胁她了。 这样一个本分的,经不住威胁的胆小妇人,在面临更直观的威胁时,很容易就慌了手脚。 安仪长公主拿捏了皇后这么多年,是最清楚皇后这点性情的,一下便也担心起来。慕容笑受制于沈云间,才不去揭发狼山堡的事情,可国舅死后,安仪长公主逼迫着皇后,使高家的人替自己办过很多事,高家的人皆是獐头鼠目之辈,虽不成器,却也精明,狼山堡的事情不见得一无所知,甚至包括安仪长公主之前暗地做过的许多事情,总会知道几桩要命的。 高家之前不动安仪长公主,是因为威胁与利益之间暂且足够平衡,可现在为了皇后,为了保住高氏一族在南朝的地位,哪怕冒着鱼死破的危险,恐也在所不惜啊。 “那你说,本宫应当如何?”安仪长公主问。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哦?” “让高氏一族彻底退出南朝政局,让皇后娘娘为曾经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安仪长公主沉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高华阳之前的所作所为,在他死后,陛下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却依然没有处置高氏一族,陛下并不想破坏南朝眼下的政局,或者说,陛下并不希望这些事情被揭露,让百姓知道在他治下南朝已如此腐朽,如果本宫来出这个头,必会惹来陛下的嫌恶。” 云间点头,“长公主为何要自己出这个头呢,让高家自己惹怒陛下不是更好?” 安仪长公主笑,高家丧良心的事情干过那么多,还能以贵族之资存在于南朝格局,靠得就是对陛下逢迎拍马的谨慎,让高家主动惹怒陛下,何其难啊。 云间也笑,“其实,长公主只要让皇后娘娘知道一件事就足够了,便是——槐夫人曾生下一个儿子,身怀天子命格,不仅活着,且与陛下颇有联系。” “你说什么?” 安仪长公主虽然已经从沈玉眉口中听说了这事,在云间口中再听一次,还是难免震惊,继而震惊的是,与槐花社关系复杂的沈云间,果然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更多。 “不然长公主殿下以为,我能够在陛下面前进退自由,凭的只是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么?我知道那人的下落,陛下十分在意那人的下落,所以陛下才十分在意我。由始至终,陛下心目中最理想的太子人选正是那人,而慕容笑,不过是因为怀着同样的命格,只是另一个选择罢了,但选择之中,陛下显然有自己的偏向,长公主殿下可以替皇后娘娘想想,如果那人日后继承大统做了皇帝,皇后娘娘日后就算是死了,也是会被挖出来鞭尸的,皇后娘娘一定不希望那人做未来的皇帝,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那人认祖归宗之前,在陛下还未来得及向天下人坦白他的存在之前,扶持慕容笑,将他推上太子之位,然后除去陛下,使慕容笑继位,将一切做成定局。再如何,慕容笑到底还是皇后的亲孙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5 君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有那么一个瞬间,安仪长公主在怀疑,云间说这些是为了帮慕容笑,让她去挑唆皇后,向陛下进言将十三公子立为太子。 但细细想来,这个担心便有些多余,陛下一直是很忌讳议储这件事的,就算他现在明面上已经在培养十三公子,也依然无人敢妄议,而如果陛下有心议论这事,自然会通过一些手段向朝臣发出信号,但是陛下并没有。 他的年纪其实早已过了将这件事一直拖下去的时候。 如果陛下心中真的在等一个人,且这个人现在已经有了下落,陛下期盼已久的事情近在眼前,此时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立他人为储君,都是在往枪口上撞,尤其是从不干预朝政的皇后,一旦高家人提出这个建议,多疑的陛下十分容易洞穿他们的用心,皇后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可是沈玉眉真的会去找皇后做靠山吗? 云间想安仪长公主大约也需要些时间考虑,便不作逗留,只留下一句,“旦夕祸福,时不我待。”便洒然离去。 知道赵知身的下落,这已经是她能够亮出的最后一张底牌,也是直指南帝要害的一张底牌,南帝为了那个人的下落而看重她,安仪长公主这次是真的不再敢轻易动她。 可是云间自己也不知道,这张底牌又能用的了多久,但她很明白,这真的是最后一张了。 回到珺王府的时候,已差不多是深夜十分,行过十三公子的寝殿,里头的灯还亮着,她站住脚步,幽幽地望了一眼,那房中的人似感受到了目光一般,就在此时熄灭了灯烛。 云间有一瞬恍惚,想起在宸王府时,慕容铮也常常这般,点着灯等她回去,在她回去后,便急忙熄灭灯烛,似刻意免去一场毫无所谓的见面寒暄。 慕容铮等她,是因为担心她,免去寒暄,是因为信任她,不需她前去解释。可是慕容笑呢,慕容笑的心量比慕容铮窄小多了,他才不是不需要解释,他是因为心量过于窄小,想要解释又不肯主动开口。 他就是那样,心量窄小。 可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云间还是抬脚走了过去,房门并没有拴起,十三公子一个人在里面,正在床边,将自己的屁股从轮椅往床上挪,动作仍旧吃力。 云间掐了掐手心,忍下上去帮他的想法,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十三公子虽然没有转头过来,也知道云间在看着自己,所以他很想做成这件简单的事情,以示自己并没有就这样被打倒,但因为过分的表现欲,用力过猛,明明已经可以做到的事情,却还是身下一滑,连人带椅,摔翻了。 一阵翻倒的响动,云间看在眼里,指甲在手心里陷得更深,她不能去帮他,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柔情。十三公子是个情种,在情情爱爱这种事情上,心地比女人还要软,给点阳光就能灿烂好一阵子的。 十三公子也知道云间不会帮自己,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看见她暗暗握紧的小拳,松松懒懒地一笑,“心疼了?” 云间撤回目光,不回答。 十三公子又问,“你累么?” 云间不解,悄悄地看他一眼。 那男子自从容地笑着,“昨日才让毒蝎蛰了手,捂上一夜的汗,一早过来批阅了陛下派人送来的公文,午后进了宫,回来烧了个死人,便又去了醉月楼,再又在长公主府里搬弄了许多是非,只一天便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你累不累?” 累不累这种事情,不想还好,说起来心里便会有一种下沉的感觉。 云间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一举一动,十三公子都是在派人看着的,她每一步的顺利过关,暗中都有人在疏通保护,十三公子虽然心眼小,但内心其实十分通透,所以她一举一动的用意,他也不见得是不明白的。 云间不想回答,转了身准备走出去,那人唤她,“沈云间。” 她顿足,那人道:“如果,如果现在你身边的人是六哥,你还会做这些吗?” “会。” “会一个人做,不提及一句原委,会像对我一般对他吗?” 云间微微一愣,“不会,我会把什么都对他说,我们约好了,夫妻一心,同进同退,同去同归,死也不怕,天塌下来也不怕。那时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天终于还是塌了,我其实也是怕的。” “所以,”十三公子嗓音清清冷冷地道,“如果天从未塌下来过,你便不知道你也会怕,可现在天都已经塌过了,你又在怕什么?” 云间嗓音喑哑,“我怕我会忘了他,我生怕会忘了他,因为他在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他,我能为他的,便是死死地记住他。” “就因为他爱你,他待你好?” “是。” “我也爱你,我也待你好,你打算给我什么?” 云间又是微微一顿,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江山。” 那男子冷笑,“好,很好哇,我谢谢你啊。”说完又是冷冷的一串笑,“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帝,可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是,”云间严肃地说,“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答应了一个人,绝不会让师父做皇帝,但总有一个人要做皇帝,或许你距离做皇帝,只有一步的距离,但真正做了皇帝,才是披荆斩棘的开始,你不是说我不懂铮哥哥的梦想么,既然你懂,便由你代劳。” “你的意思是,将我扶上那个位子之后,你就要彻底离开我了?” “是。” “唔。”十三公子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因为……” 十三公子没有继续说下去,挥了挥手,示意云间可以走了。 云间便确实走了,之后十三公子便一直懒懒地坐在床边,他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把自己的身体提起来回到床上,这一夜便都只能这么坐着了。 虽然十分不想,但他相信他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更了解自己。 云间一直将慕容铮视为天底下最正人君子的正人君子。 可哪有什么真正的正人君子,不过是有人一直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帮他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罢了—— 典厉四十七年,十三公子第一次杀人,那是一个女子,才十四岁,为了迎慕容铮大胜而归,是陛下赐给宸王府的茶婢,但是慕容铮并不知道,陛下那时已开始畏惧他功高,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在茶中暗下乌头,想要毁他一身武艺。 四十八年,十三公子带慕容铮情同手足的副将卫有去花楼作乐,使他酒后溺死湖中,慕容铮怪他不学无术,可慕容铮不知道,卫有早已与慕容仲勾结,要向陛下揭发宸王拥兵自重、通敌叛国。 再一年,慕容铮屡次向陛下提起庆王借用韩地铁窑私下敛财之事,却苦于没有证据,屡屡冲撞陛下。十三公子当堂与慕容铮争辩,亲自前去韩地,抬回十万赃银,为这事,他差点死在醉月楼。 还有云间,那一晚被慕容仲的人绑在悬崖边,若不是他陪她跳崖将她救下,她早已死在鸩鸟毒喙之下。 那一年,十三公子与云间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哪一桩事不是为慕容铮而谋。 过去慕容铮对十三公子是有一些成见,但十三公子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慕容铮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他太过以君子之行要求自己,认为许多事情,不该用罪恶的方法去解决,但其实在他的那个位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看不到那些暗箭,只是有人帮他挡下了而已。 可是十三公子能帮他挡暗箭,却不能帮他躲明抢。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成了那个持枪的人。 想到这里,十三公子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佳人倾慕君子,若是没有慕容铮,他慕容十三,或许也该是一位谦谦君子啊。 但自他出生,自他被测算出那一支天子命格起,他就已经做不了自己了,不能为自己而活,也不能只为某个人而活,他并不想这样,可是云间说了,非他不可,明明还有一个选择,明明知道那是一个牢笼,她要把他关进去。 好狠的心呐。 十三公子便这样枯坐了一夜,一早便招呼了安康过来,问:“人带来了?” “是,大的小的都带来了,生了个儿子,眉眼与庆王有七分相像。” “刚生下来的娃娃,看得出什么?”十三公子有些不屑的模样,安康只得干笑。 十三公子冷眼吩咐道,“大的送去给沈玉眉,小的抱过来,动作粗鲁一些,庆王的遗腹子,不必太留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6 奶娃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当初云间拜托十三公子救出月榕,是念在在醉月楼时,月榕对自己还算照顾的份上,同为女子,若是能够举手之劳,便也不太希望她被无辜牵连其中。 但救下月榕之后,云间对月榕的去向并不关心,之后的事情也就是十三公子一手安排的。那时十三公子向云间表达的意思是,会将月榕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其实当时他就已经开始在查沈玉眉的来历,对这个一直以来格外顺遂的月榕,有些好心,便就留了一手,将她就安排在附近的城镇。 月榕除了跟过庆王这桩事情之外,性子十分本分,也知道醉月楼不可回,更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特殊,认祖归宗不是什么好事,加之庆王当时死得十分干净,也就无人刻意关心他私人的事情,企图去斩草除根,所以月榕一直安心养胎生产,没出过一点岔子。 那天云间忽然提起月榕和这孩子的时候,十三公子是为她说过的那些冷漠的话而感到气愤过,可他私心又不愿相信云间真会有那样歹毒的心肠,将事情在脑筋里一转,便理解了云间会忽然提起月榕的原因。 但月榕本人实际一点也不想再跟朝局牵扯关系,更不想的是让自己的孩子牵扯进来,可是十三公子派来的人态度强硬,她也没有办法,刚刚出了月子的身体,便是为母则刚,也刚不到哪里去。 一辆马车从后院进入珺王府,直接停在关押沈玉眉的房间外,月榕抱着刚刚足月的婴孩出来,看到满面凶神恶煞的护卫,不禁侧了侧身子,将怀中的婴孩护了护。 可是那些人要走上来抢孩子,月榕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自己懵懂无知的小宝贝因惊慌在卫兵怀中哭泣,怯生生地说,“珺王殿下需要小女子做什么,小女子一定会做,千万不要伤了小儿。” 月榕的声音因为过分的轻,几乎被婴孩的啼哭声掩盖下去,但十三公子派去的人大概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对她的话不甚在意,在意的是,这孩子哇哇的哭,被其余的人留意到了,事情会有些难搞。 这抱孩子的护卫让婴孩哭得有些惊慌,手下失了轻重,下意识地用大掌去遮婴孩的口鼻,月榕大惊失色,豆大的泪珠流淌下来,凝目望着被抑住呼吸的孩子,生怕他下一瞬就被这样捂死了。 旁边的另一护卫,对抱孩子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点轻重,那护卫便松开了手,婴孩的啼哭声更甚,这一下是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抱孩子这个想起殿下的吩咐,对婴孩呵斥道:“再哭,再哭就丢到井里去!” 可婴孩听得懂什么,只能感到不和善的态度,哭得更大声罢了。月榕更是吓得脸色青紫,膝上一软,便跪了下来。 安康此时才赶了过来,先是搀扶了身子仍旧虚弱的月榕,道了句,“夫人请起,殿下有什么吩咐,小人会细细与夫人道来。”而后走到婴孩面前,摸出一只金属制的酒具,收口处只有一个小孔,可将液体一滴一滴徐徐灌入,而不至于呛到婴孩。 安康把酒具交给抱孩子的护卫,护卫便接下,将酒具上的小孔对上婴孩的小嘴,片刻之后,婴孩的啼哭声便停下了,啼哭时紧闭的眼睛渐渐舒展,像是睡着了。 安康对月榕解释道:“不过是一种助眠的药酒,饮上这一小口,也够睡上一两个时辰,只是这刚足月的娃娃不知受得住几回,还请夫人将事情做的利落一些,也好免去小人代为照料的麻烦。” 在庆王身边呆过很久的月榕,这句话当然听懂了,赤裸裸的威胁罢了。 月榕抿着泪珠点头,卑微地道:“有劳大人们,请安大人吩咐。” …… 十三公子需要月榕做的事情并不复杂,让她去说服沈玉眉,去皇后面前搬弄一些是非罢了。月榕也是今日才从安康的口中得知,沈玉眉恐怕就是她的亲娘,即便不是亲娘,沈玉眉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月榕是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她除了性子温婉,会些抚琴跳舞的才艺,以及长相不错之外,实际并没有其余出挑之处,若凭她自己的本事,当初也是高攀不上庆王的,沈玉眉当时只想给自己的亲闺女寻一个牢稳的靠山,花费了许多心思,才牵上了慕容仲这条线,哪想看错了人,差点就害死了她。 十三公子并没有派人近一步盯着,月榕进去之后,是如何劝说沈玉眉的,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沈玉眉到底不是个那么好哄的人,就算是亲闺女放在面前,也需花上一些时间。 天色已经入夜,十三公子坐在房里,懒懒地等着消息,安康进来了,犹豫着道:“殿下,真的不用给庆王的遗腹子留面子吗?” 十三公子侧目。 安康道:“那孩子没了娘亲,一直在哭,咱们府里也没有奶妈子。” “不是说弄晕了么?”十三公子冷冷地问。 安康表情愈加为难,“是弄晕了一回,是吓他娘的,那酒又不好喝,便是小儿无知,骗得了一次也骗不得二次,说是硬灌下去,属下们都下不去手啊……” 因十三公子一直认为酒是一个很好喝的东西,便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茫然地问,“要不就去请个奶妈子?” “都这时候了,上哪儿找靠得住的奶妈子,就算请来了,也要点时候,那孩子哭的,周围几间院子都捂不住,安康是来问问,要不先送去给月榕夫人哄好了?” 十三公子略略一想,“不行。” 安康不解。 十三公子想起一件事,一年前,梁是宁手握一些对庆王不利的证据,十三公子有意将子姝嫁给孙炽,推入火坑,以此威胁梁是宁交出证据,梁是宁无法保证究竟如何做才是对子姝最有利的,便选择了以死缄口,保住子姝的安全。 那时云间告诉他,那便是人生疾苦。 而今的沈玉眉又何尝没有品尝过人生疾苦,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凭着一份不甘心才会继续努力想要活下去,可现如今沈玉眉不仅找回了女儿,女儿还给她带回来一个外孙,搞不好她就觉得此生也算圆满了,为了女儿外孙,也来上以死缄口这一套,好让十三公子为难月榕变的没有意义。 所以威胁就要威胁到底,让她们以为,如果沈玉眉不按照十三公子的要求去做,他就会杀了那个孩子,这种事情就算威胁不到历经沧桑已经铜皮铁骨的沈玉眉,但一定威胁的到月榕,月榕会为了孩子的生死,将劝说沈玉眉这事儿做得尽心尽力的。 所以不能让月榕见孩子,要让她感受到珺王府对庆王遗腹子的冷漠和厌恶。 但,撇开十三公子是那孩子的亲叔叔不说,他也从来都没有欺负奶娃娃这种不良嗜好,且十三公子十分好,说那孩子长得跟庆王有七分相像,到底是能有多像。 十三公子便道,“抱过来吧。” “殿下,”安康愁眉,“抱给您又能如何,您也不会哄娃娃,再说,您自己现在还跟个娃娃一般模样。” 是啊,他自己还得让人喂吃喂喝呢。 十三公子便将安康瞪了一眼,安康暗暗地撇了撇嘴,识趣地退出去,不多时便飞檐走壁的,将被厚厚襁褓裹住的娃娃带了过来放在床上,剥开襁褓,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啼哭,十三公子痴痴地望了一阵,叹道:“长得可真壮实啊!” “殿下,他必是饿了。”安康道。 十三公子点头,好地问,“他吃什么?” 安康摇头,“小人倒是想到一个人,孙先生的夫人必是懂得如何照顾婴孩的,要不将她请过来?” 十三公子刚才也想到了这个人,只是,那孙家父子是在给他做事,但心里还是认着云间这个公主的,他要请孙夫人帮忙,不惊动云间是不可能的。 正考虑时,云间已经自己推门走进来了,十三公子侧身将孩子挡住,仿佛云间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但挡也挡不住那孩子的哭声。 云间便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哟,这是……你新养的……宠物?” 十三公子蹙眉瞪她,觉得她的嘴巴近来越发恶毒,恶毒得人讨厌,云间便是一笑,“昨日我去醉月楼的时候,没见着你的人过去,像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醉月楼起火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插上一手,必是沈玉眉的下落你已经知道了,就凭你,也想瞒得住我?” 云间走近一步,昂着头有些趾高气昂的命令模样,“把孩子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7 我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并不认为在这个孩子这件事上,云间有命令他的资格。一则,论亲疏关系,他才是孩子的亲叔叔,与云间没有任何关系,二则,孩子的母亲月榕终究是十三公子救出来,保护起来,而今带过来的,论起恩情也是十三公子更重,三则,这里到底是珺王府。 而云间敢用这样命令的态度对他说话,无非还是仗着一则,他喜欢她。 这种倚仗,因为使用的过于频繁,而使人感到厌烦。 十三公子将身体坐得更端正一些,又将孩子往身后护了护,这孩子倒是离的有些眼色,当十三公子将他护住的时候,忽然就不哭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云间和十三公子说话的声音。 他正了脸色,对云间道,“沈云间,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会不会给这孩子带来威胁,我都不会允许你将他作成你的工具。” 云间微微侧目,浮起一层轻微谑笑,“你在跟我讲原则,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有了原则?” 十三公子面色依然严肃,跟着冷笑一瞬,“是,本王一向是没什么原则,但是本王不允许别人这样做,你明白么?” 他向来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他可以利用这孩子吓唬月榕,但是云间不可以。自然,十三公子不允许云间打这孩子的注意,是因为云间的胆子太大了,她近来越发的没有分寸了,他不能把这种事情放心地交给她,毕竟一个孩子,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能力。 云间便有些不高兴了,“你以为我要带他去做什么?” “本王不想知道你会做什么,本王说了,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是好是坏,本王都不许你碰他。” 云间抬起眼来,狠狠而不悦地看了十三公子几眼,便就这么转身离去,仿佛真的有什么计划,因为被阻挠,而打破了一般。 而实际上云间没有任何计划,她只是来看看,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如果十三公子愿意把孩子交给她,她就抱去孙家的院子里,请孙夫人代为照顾,毕竟十三公子自己的手脚还不利索。 可他不愿意,他能这样防着自己,那也很好。 云间从房里走出来,心情说不上是黯然还是有些许的释然,这就是她想要的呀,她有多努力,才能让十三公子开始一点点地讨厌她,继而就可以彻底地忘了她,孑然一身地坐上那个宝座。 而她自己的未来,她还没有想好,或许浪迹天涯,或许遵守一个诺言,了断此生去赴与慕容铮的来世之约,或许,或许就远远地看着他吧。 她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花树后,师子归转出身形来,看到云间正是从十三公子的卧房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走近了问,“他歇下了吗?” 云间怀着些心事,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精神起来,看到师子归端来的夜宵,伸手接过来道:“说是要睡了,我方才又同他吵了一架,子归姐姐知道他那性子,姐姐现在进去,恐怕他又要迁怒与你,还是我送进去吧。” 云间说完,已经彻底把夜宵接到了手中,十三公子屋里藏着个孩子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师子归也不好再说什么,柔柔一笑,“有劳了。” 云间便又转了身,用脚掌轻轻踢开门,把夜宵放在桌上,不高兴地道:“子归姐姐做的,没毒。” 十三公子正转身逗着卧在床上的娃娃,余光凉凉地瞟了云间一眼,似是即便没毒,也不吃她送来的东西的态度。 云间便揭开盅盖,舀了一勺精心烹饪过的米汤送到唇边品了品,“温度刚好,我方才问过孙夫人,这么大的娃娃刚好吃得这个,不用我就拿走了。” 云间说着,又将夜宵端起来往外走,十三公子烦的很,明明知道云间在对自己使激将法,又偏偏吃得这一套,“滚过来,喂他。” 大约真的是血缘的关系,那孩子自见了十三公子之后,便不再哭闹,实在饿得哭了,十三公子用手背抚一抚他的小脸儿,就能很快安抚下来。 只是可惜他不能抱他,只能坐在一边这么看着,所能做的触碰极限,也就是用指背贴一贴他的小脸儿。 云间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东西放在一边,用小勺舀了一点点米汤,小心地送进娃娃嘴边,但那娃娃躺着,送进嘴里,又溢出来,也不知道到底吃进去一些没有。 十三公子十分谨慎地看着,轻声叮嘱,“别呛着他。” 云间悄悄侧目瞄他一眼,十三公子只专心盯着那婴孩,也并没有在意,过去倒是没发现,他竟对奶娃娃这样有爱心的。 可是云间也没照顾过娃娃,甚至见也没见过这么大点的娃娃,见那孩子小脸通红,没准是真的呛着了,便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她自然也不懂得抱孩子的手法,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会没有安全感,到了云间手里,便又哭了起来。 云间有些惊慌,慌乱地对上十三公子的眼神寻求帮助,十三公子也很惊慌,双臂张开,“给我!” “你行么?”她小声地问。 “给我!” 云间便将婴孩送进他怀里,十三公子手腕上用不上力气,但手臂还是自如的,便将那小宝贝在怀里圈起来,用小臂轻轻拍打他的小身体,嘴里发出哄孩子的温柔声音。 “不哭不哭,小叔叔在,宝贝不哭……” 云间看着这画面,脸色却越来越沉,她想起她发疯的时候,有时是有些清醒的,这人也是这样将自己抱在怀里,像这样耐心地将他哄着,然后她便会安心,渐渐放松下来,那真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画面啊。 不过那时候十三公子心里一定不美,特别不美。 孩子不是一时就能哄好的,十三公子便专心地做着这件事情,云间便又想了许多,她又想起自己曾经也怀过一个孩子,是他的,如果不是她不够母性,那孩子应该就快要生了,然后也会像现在这样,窝在他的怀里,被他哄着。 想想他做爹爹的样子,真是又窝心,又令人心酸啊。 想到这里,云间自愧地低下了头,反省自己真的丝毫不具备母性,怀不好自己的孩子,也照顾不来别人的孩子,真不是个好女人。 那边十三公子已经将小宝贝哄好了,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凉凉地对云间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喂小东西吃东西。 因为有了方才的一番暗自反省,云间这次做得认真小心了许多,很有耐心地一滴一滴地喂,不时用帕子擦一擦他的唇角和脖颈,低眉顺眼,像个训练有素的婢子。 十三公子这会儿看她才顺眼了一些,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凉凉的,见一小碗米粥已经下去了小半,问:“他吃的下多少?”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喂,撑着了怎么办!” 云间垂目皱眉,想说“撑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但一个“死”字用在这奶娃娃身上,却实在不忍说出口来,便就咽了下去,朝那孩子脸上看一眼,轻轻地提醒,“他睡着了。” 十三公子无甚反应,云间伸手想将孩子接过来在床上放平,十三公子怕吓醒了孩子,又不准,便看了一眼床里,“扶我过去。” 他原本手脚就不便利,抱着个孩子更不便利,云间只好脱了鞋子爬到床上,从后面将十三公子的身体拉着,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了床里舒服的位置倚着,又跪在床上,扯了被子来,将一大一小两人的身体细细盖好,而后便退了下去。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十三公子蹙眉,“他尿了。” “啊?” “尿在本王身上了。” “啊?要不,你忍忍?”云间认真地建议。 十三公子嫌弃地皱眉,“本王可以忍,他会哭。” “哦。”云间茫然地点头,茫然地转身,在房中四下寻找,找来几件十三公子的旧衣,自行摸索,现学现卖,将孩子这边处理干净了,平放在床上,退下来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十三公子坐在床里凉凉地看她一眼,又垂目看了看自己衣裤上的一小滩湿渍,云间便懂了他的意思,垂目道:“你不是可以忍……” 十三公子瞪眼,“本王可以忍,本王不想忍,怎么?” “小孩子的东西,不脏的。” 那男子又是一瞪。 云间一瞬间就彻底弱了下来,又去拿了衣裤过来,爬上床跪在一边,有意地侧过脸去,回避着不看他的身体,将他的裤子一点点褪下来。 展了干净的给他穿上的时候,那人也不配合,好歹是快要做完了,他忽然直起身子靠近,一把握住了云间的手腕。 云间不知道是他这么快就恢复了力气,还是自己身上没有力气,这么一握,她却无力挣脱。 “为什么不敢看我?” “没……没有。” “是不是想起来,你还欠本王一样东西?”云间有些紧张的垂目不语,那男子嗓音沉冷,“一个孩子,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8 蹙在眉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不知道,孩子这种事情有没有亏欠一说,但当时那事他们是你情我愿的,所以那个孩子,有她的一份,自然也有他的一份,但是这孩子的流逝,责任却全在她一个人身上,说亏欠,倒是也说得过去。 云间一直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算不清,她从不觉得自己欠他什么,唯独这一件事。所以当十三公子提起来的时候,云间有些无力反驳,或者是不想反驳的情绪。 她依然侧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房中灯火如豆,两人的身体在床帷的笼罩下陷在阴影里,十三公子目光寻去,看不到她的脸,便伸出了另一只手,用一贯的手法去捏她的下巴。 不知是因为手腕上没有力气,还是偏偏就是这样温柔,那力道很轻,轻得云间一点都不想反抗,就这样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与那人一瞬对视,他的目光怀着审视,仿佛每一眼都在试图看穿她的内心,又仿佛早已看穿,只是一种对峙,逼迫着她自己把那些百转千回的心事交代出来。 云间便闭上了眼,只是一种逃避。 在男子的眼中却成为一种邀请,十三公子的身体再靠近一些,手臂弯曲环过她的脖颈,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柔柔地一串抚慰,轻松撬开她的齿关。 这件事情云间是真的不在乎的,只是忽然想起来,这床上还有第三个人,便伸了手将他推开,垂着眼说,“你说了不要我。” 十三公子目光疏离,牵唇冷笑,“只要孩子,不要你。” “我若是不答应呢?” 又是一声冷笑,“本王有的是方法让你就范,过去是对你太仁慈,日后都不会了。” 他是可以有很多办法,因云间本就不是将这桩事看的太重的人,她一直十分确信,一个女人一身的价值,绝不在这里。他只要随便拿出一些手段来,用一些事一些人来逼一逼,为求解决问题的效率,云间就会很听话,就像上次为了给绣儿赎身,张口向他要钱一样。 可是这种不在乎,使“得到”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可贵。 云间便垂目将那孩子看一眼,十三公子也就懂了,嗓音有些轻,“扶我到榻上去。” 她伸手来扶他,感受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不知是累的还是如何,身体已经浮起了一层燥热,待扶着十三公子在榻上坐下,云间伸手去解他的衣,那男子似已不想再忍耐,低下头寻到她的唇,又一次狠狠而疯狂地攫取。 他的唇实在是很烫,烫得她有些眩晕,嗓中溢出嘤咛,到底还是忍不住,伸了手将这男子抱紧。 也许这的确是一桩能够让血流加速,活络筋骨的事情,又或许是十三公子实在不能习惯屈于人下,爆发出的力量竟还是有些惊人,这让云间感到十分欣慰。 果然还是要年轻上许多啊,当时赵知身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养了许久才能勉强行走,而十三公子这边大约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因为她的不专心,便招惹来了一些惩罚,云间不禁皱眉,依然不太习惯将自己动情的模样被人尽收眼底,于是抬起一只手,轻轻地覆住了他的眼睛。 十三公子手上不便利,并不能将她的手拿开,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云间的手掌感受到他的眉心微微皱起,仿佛依然有些难以割舍的东西,蹙在眉间。 …… 十三公子并没有留云间过夜的意思,云间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已是后半夜,身体十分疲累,她躺在床上,却又辗转难眠。 无法控制地,满脑子都在想他,想他喜欢自己时的一欢一喜、一痴一怒,想他在烟花巷里落花林荫,手持一把小扇,信步散漫,那是他最风流无暇时的模样,可若有一天,他龙袍加身,金冠束发,他便再也不能那样痴和笑,再也不能对着一树扬花发呆半晌,再也不能在寂静长夜,只为一人吹一整夜的箫。 真是一桩莫大的遗憾啊。 对于身怀天子命格的他,谋求皇位或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谋求快乐,却仿佛天方夜谭。 …… 十三公子的房间里,安康等云间走了,才进去伺候,原本是想将十三公子扶到床上去休息的,但十三公子对这温存之地显然还有些留恋,摇了摇头,静静坐着。 身边仍余缠绵过的痕迹,安康看得懂这些,垂顺着眼道:“殿下,沈玉眉那边已经松口了,长公主那边的暗子来说,云间姑娘想利用此事,挑唆长公主,使皇后娘娘发动高家的势力,拥护殿下成为太子,只是陛下一向忌讳私自议储之事,而高家现在虽然地位仍在,早已失了圣心,皇后若受此挑唆,恐怕对殿下不利。” “不会,”十三公子肯定地回答,“本王与皇后和高家一向没有交情,甚至有些交恶的嫌隙,陛下一贯多疑,喜欢侧换角度想问题,若高家帮本王,陛下便会认为是高氏一族有意害本王,如此正是对本王有利的。” “若陛下如此认为,会如何?”安康问。 十三公子道:“高氏一族此时显然已是荣华表面的绣花枕头,只是陛下并不想揭露高氏一族的罪行,而显露出自己治下的问题,在陛下治下,现如今的高氏一族已不足为惧,可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在了,高家还是可以凭借如今的名望东山再起,陛下为了日后作想,依然会在自己在位时,除去高家这个后患,用一些其它的罪名。” “其它的罪名?” 十三公子认真地想了想,想起被云间烧掉的槐夫人,道:“比如皇后迫害槐夫人一事,罪在妇人之嫉,陛下本人是无辜的,而陛下眼下正需要一件事情,将那桩隐瞒了很久的事公诸天下,让慕容晓认祖归宗,岂不正是水到渠成。” “可是陛下此时还并不知道皇后娘娘迫害槐夫人的事情。” 十三公子摇头,“他不是不知道,而是过去没必要知道,也没必要刻意提起,”说到这里,十三公子冷笑,“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作为,才显得极其可恶。” 十三公子之所以一直提醒云间不要随便去动沈玉眉,便是他一直认为,陛下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翻出关于槐夫人的事情,沈玉眉的嘴,是这事情的关键,皇后自作自受,他很乐见她的结局,只是就这样结局,无足轻重了一些。 “长公主此时也不会轻举妄动,殿下催促沈玉眉去投靠皇后,是为了让长公主慌乱,继而按照云间姑娘的意见,挑唆皇后去向陛下议储,皇后因此事而开罪陛下,她的下场就很近了。可是这对殿下您有什么好处呢?” 十三公子摇头,“不知道,就先按照她的计划走,这种事情上,她是不会害本王的。” “殿下为何如此确信?” “她要让我做皇帝。” 十三公子回答,安康依然不解,那云间姑娘这到底是心向着十三公子,还是不向着他,安康怎么觉得想不明白呢。 十三公子抬起眼来,痴痴地望了一眼窗外在风中摇曳的花树,它们被精心修剪,作为体面精致的装饰,每生出一根多余的枝桠,就会马上被人剪掉,所谓园丁,职责是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可是这份所谓的照顾,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残忍掠夺。 十三公子静静地说,“因为至高无上的皇权,会剥夺人的自由和快乐,背负天下江山,而不能选择肆意蹉跎,一生是一场失去快乐却不能停歇的旅途,安康你说,这是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殿下可以选择不做这个皇帝。” 十三公子又摇头,“我必须要做,六哥的理想,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 只有半夜的时间,云间睡得不好,一早起来,让人去熬了一碗避子汤,这东西珺王府里倒是备着的,只是已经很久没再派上过用场。 这事情下面的人自然是会向十三公子汇报的,十三公子听了,不太高兴,但反正睡一觉,他又不吃亏,也懒得再做口舌上的计较,只暗暗吩咐了人,下次她再要的时候,把避子汤里的药材换一换。 但是安康觉得这样做不太好,真要是怀上了,姑娘不要,再给坏没了,伤心的还是他家殿下不是。 安康于是说,“殿下,强扭的瓜不甜。” 十三公子撇嘴,“本王倒是觉得,强扭的瓜特别的甜。想拍拍屁股干干净净地走人,哪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个小公告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宝宝们,我最近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然后到结尾部分了也比较复杂,所以写得很慢,也不是有那么多时间,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经常需要开会出差什么的,所以很难像以前那样稳定了。故事12月一定会完结,就是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宝宝们可以养一下,到时候一口气来看结尾什么的。 实在是抱歉,因为另一份工作是在写这个文之前就签订好的,原本计划11月完结此文,时间上好衔接,但是故事写的比计划慢了一些,导致现在时间上产生了一些冲突。 感谢支持和理解,就这样吧,今天忙了一天,没有精力更新了,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9 皇后失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南帝自从前几日让云间用赵知身的事情气过一回之后,这几日精神头便一直不太好,养清殿里,皇后高华敏亲自为南帝侍药,南帝将一碗汤药徐徐灌入,放下药碗,转眼定定地看着皇后,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虽是老夫老妻,也因是老夫老妻,南帝已经多年没有用这样深的目光看过皇后,皇后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问,“陛下,臣妾今日有何不妥吗?” 南帝沉吟一声,收回了目光,皇后便开始着手收拾起药具,一旁的宫人弯身捧着托盘,皇后将药具一样一样转手放上去。 便听到南帝忽而说,“朕近日常常梦见一个人。” “陛下梦到了何人?” 南帝转头,看着皇后的侧脸,吐出两个字,“秦槐。” 皇后捧着药碗的手便蓦地一抖,努力平复着颤抖,将药碗放上托盘,转回身道:“近日南方战事吃紧,陛下心事操劳,是该多休息才是啊。” 南帝叹息,“朕是有些累了。” 做皇帝本身就很累不假,但南帝之所以这样累,还有许多其它的原因。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对内,曾经尚且平衡的两王僵持局面早已被打破,如师光之类的贤良之臣倒是不受影响,可是那些投机取巧之辈,做起事情来却越来越不上心,过去做错了事情,还有庆王和高华阳这种人帮着担着,现在便秉持少做少错的态度,宁可舍了官职,也怕丢了小命。 这些人凡事都要不断地征求陛下的决断,若陛下不给出准确的授意,他们便拖着不去作为。南帝的确是老了,跟这些人动不起怒了,原本十三公子一贯留给人前的个性,很适合来帮南帝动这个怒,可他又被伤成了那样。 其余的那些孙子们,没有庆王和宸王,便是一盘散沙群龙无主,整日你争我吵,总是吵不出个一致,谁要出头做主,都有人嚷嚷着不服。 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南帝头疼的,确实还是南方的战事。 南边刚刚来报,辰军到了素川之后,借用狼山堡的事情准确且效率的收买了当地民心。而安仪长公主只擅长粉饰太平讨好皇帝,根本不懂得如何治理太平讨好百姓,素川百姓其实早已怨声载道,这次又因南朝赈灾支援不及时,更是对南朝已产生厌弃。 所以辰军在素川招兵买马,很快就得到了百姓的响应,素川人广地茂,物产丰富,比起南夷那个破地方,实在是个利于造反起事的绝佳之地。 而南帝又心知在那边造反的人是谁,所以凡是与战事相关的事情,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过问,他害怕派出去的将首稀里糊涂地将赵知身给杀了,可是想捉活的,又捉不住。 既然在素川的招兵买马十分顺利,辰军很快就会有与南朝的大军一战之力,朝里的人纷纷说,早知今日,当初这股力量在南夷的时候,就应该使用大量兵力,一气剿灭,哪有那么多早知今日,若南帝早知今日,那他也还是没什么办法。 曾经的一方霸主,在家务事上,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让南帝十分的头疼,南帝便揉了揉额头,皇后贴心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该为陛下分忧的。” 曾经是有两个孩子,很努力地在为南帝分忧,可是在南帝眼里,他们都只是渴望权利而已。或许庆王确实是如此,可是南帝偏要认为宸王也是如此。 谁还能帮他分忧,十三吗?南帝又不是感觉不出来,自从出了慕容铮那事之后,十三公子恨他恨得要死,就算是帮他分忧,起始的目的也不是诚心地想要帮他这做爷爷的皇帝分忧。 南帝便问皇后,“今日朝上,有人提起立储之事,朕如今身子一如不如一日,也是该考虑,依皇后看,长成的这几位孙儿里,哪一个最为合适?” “陛下不是一直……”皇后话说了一半,佯装咽了下去。 南帝转眼看她,“你是说十三?” “十三的性子是桀骜了些,但亦果决,臣妾是不太了解他的性子,不过从往常的事情来看,凡是陛下交给他的,倒是没有一件做不成的。”皇后一字一句慢慢地道。 是啊,没有一件做不成的,包括陷害慕容铮这事儿。以前多少人想陷害慕容铮啊,他们都没有成功,唯独十三公子一下就能拿准他的命门。 无论是手段还是运气,他都是够用的。 南帝冷笑,“皇后是不了解他的性子,皇后若是了解,便说不出这些话了。” 皇后茫然地抬眼。 南帝道:“十三这孩子表面散漫不经,实际心里黑白喜恶分得十分清楚,计不计较,看的是他的心情。他既像朕,又不像朕,朕,是在乎利益的,他,不在乎。” 所谓伴君如伴虎,像南帝这样的君,因他计较利益,所以身边的人只要拎得清利益,用利益武装自己,尚且有保全的余地,可是十三公子那种人,用利益是拿捏不住他的,若是被他拿到至高无上的皇权,下面的人需要更加小心翼翼才是,这对一向喜欢暗地犯错的高氏一族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这孩子毕竟年轻,多些历练的机会就好了。” 南帝蓦地抬眉,看向皇后,“朕还应如何给他机会。” 皇后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一直待十三很好,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听了这话,南帝微微地挑眉,就连跪坐在下方捧着帕子伺候南帝净手的内侍,也能感觉到南帝正在帕子上擦拭的手掌微微一紧,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个。 即便是连宫里的寻常内侍也听得出来,皇后此言是在劝说南帝将珺王殿下册立为太子,即便是寻常内侍也知道,在南帝开口前,主动提出册立太子的事情,是一个多么大的禁忌。 尹福海便适时凑了上来,说道:“皇后娘娘,陛下刚用了药,需遵医嘱暂时修养,这家务事隔日再说无妨,陛下的身子是大。” 尹福海虽是笑眯眯说的这话,皇后高华敏面上却不由得一僵,才感到自己一时心急,这委婉的劝谏,其实并没有多么委婉,尹福海这是在帮她呢。 皇后便急忙收起了话尾,欠身告退。 待看着那与自己相处了多年的妇人脚步慌慌地走了,南帝转眼向尹福海看来,问:“怎不让她说下去?” 尹福海自装着糊涂,直说自己一心只顾念着太医的嘱咐,着想着陛下的龙体,打断了陛下与皇后叙家常,实在该死,请陛下恕罪。 南帝呵呵地笑,“朕不记得太医有这样嘱咐。” 尹福海跟着呵呵地笑,“陛下心怀国事天下,自身的事情倒是不放在心上,奴才们可不敢。” 南帝便叹了一口,“朕是老了。” 尹福海讪笑,不接。 南帝终是主动开了口,“太子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尹福海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此等大事,当奴才的可不敢造次。” “哼,难道朕会不知,就算朕不提,私底下就无人议论?就算这些朝臣不敢,难道百姓私自就无人谈论?你就当与朕都是寻常百姓,此刻便是茶余饭后,说了什么,朕恕你无罪。” “这……”尹福海踟蹰一瞬,忙跪伏下身子,坦白地道:“奴才伺候在陛下身前,是懂得些闭目充耳的道理,也难免知道的看到的多一些,到底算不得寻常百姓。陛下若当真让奴才说,奴才也只能说,奴才伺候陛下多年,知道陛下不喜琐碎闲烦,凡是容易引些口角争论的事情,大多能遵祖制的便遵祖制,南朝开国以来,为了免去争储后乱,历代先皇在位十年内都已册立太子,陛下原本也是依此祖制,只可惜先太子早去,奴才斗胆实言,陛下如今的年寿,册立新储确实不宜拖延,可这道理既然奴才都懂,陛下知其更甚,陛下不册立新储,必有陛下的考量,这层考量,奴才不能猜也猜不得。” 南帝大方地道:“朕许你猜。” 尹福海将身子伏得更低,“请陛下绕过奴才吧。” 南帝便指着尹福海笑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在朕的身边凡事必有猜度,你是猜得到也不敢说。一个奴才,你是不敢,朕知道你跟安仪倒是有些私下里的往来,猜来的那些都说去给安仪听了吧。” 尹福海怯怯地抬了瞬眼,不接话,也不反驳。 南帝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怒意,放平了些目光,“是有几日未见安仪了,狼山堡的事情既与她无关,反省几日,叫她进宫来见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0 你有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皇后从养清殿心事重重地出来,回到自己的寝宫,便见到了堂弟高华秀。行了大礼打了招呼,高华秀忙问,“娘娘可试问过陛下了?” 皇后仍有些恍惚的模样,只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高华秀面上却更急,“赵榕说的千真万确,这些年一直是安仪长公主在背后操纵,纵是她不说,凭她一个掖庭罪奴,能苟活至今,背后之人也绝不可小视。慕容仪仗着秦槐那件事,这些年几次三番要挟皇后娘娘您,实在可恶!” 皇后缓慢地将身子斜斜瘫在榻上,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华秀,你说安仪到底想做什么?她追杀赵榕,是不是也是不想这件事情暴露?” 高华秀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急切地道:“堂姐!自从赵榕找到高家之后,我便派人去慕容仪身边探过消息,现如今秦槐生死未卜,赵榕为了活命,如何也不肯告知秦槐的下落,慕容仪追寻赵榕,正也是为了此事,可是她要秦槐的目的,却不与皇后娘娘您一般啊!” 沈玉眉按照十三公子的吩咐去投靠高家之后,便将当年如何依靠安仪长公主脱身,这些年在安仪长公主手底下做事的事情说了,只是没说槐夫人已经被她提前安排送进宫这一条,只说秦槐还活着,但是人藏在哪里,沈玉眉自说不出个到底。高家的人自然认为,沈玉眉是为了活命,故意捏着这个关键不肯坦白。 而后高华秀便派人去了安仪长公主身边探听消息,便就“机缘巧合”地探听来一个不得了的信息,当年槐夫人曾为南帝生下一位皇子,且这位皇子,尚在人世,安仪长公主和陛下都知道此事。 高华秀很快就将消息送给了皇后,皇后便猜到,南帝迟迟不册立太子的原因,是为了槐夫人的那个儿子,适才与高家合计着,要把十三公子推上太子的位置,再另作他想。无论是朝会上的议储,还是皇后亲自向南帝委婉劝言,都是最初步的试探。 皇后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糊,迷茫地问,“她是什么目的,若那个贱人的事情被陛下知晓,她知情不报,也难辞其咎啊!” 高华秀急道:“皇后娘娘为何还不明了,慕容仪将秦槐交给陛下作甚,她既知道秦槐的儿子尚在人世,必也知晓陛下对那母子二人念念不忘,她找到秦槐,是要做礼物交给秦槐的儿子提前拉拢啊,陛下终究年事已高,还能护得了她慕容仪几时,慕容仪要为日后着想,此刻真正应该倚仗的,是未来的新君!况且,他们才是一个父皇的亲兄妹啊!” “慕容仪在朝中究竟有几分深浅,就算陛下不知,高家心知肚明,秦槐的儿子若是能得慕容仪的帮衬,又有陛下的惦念,想要认祖归宗登临大位已经成了一大半,若他日当真事成,慕容仪便是辅佐新君的大功臣,荣华富贵如何不能与今日相比,如此多年,慕容仪究竟怀着如何的野心和手段,皇后娘娘难道还没看清?!” 高华秀的这番言论实是有些危言耸听的成分,可是站在皇后的立场,也实在想不出来,比这样做对安仪长公主更有利的做法。毕竟安仪长公主这么多年,虽然仗着皇后对秦槐做的亏心事拿捏皇后,却从没有半分想要与皇后讨好联合的意思,这慕容家的子孙,实是每一个都生来一身的傲气,什么大事都喜欢一个人单干。 “此时除了拥立珺王,别无他法了?”皇后低沉着嗓音,捧着暖炉的指尖稳不住发抖。 高华秀便是再叹一口气,似乎默认。 皇后便道:“此事珺王可知晓,既然如此,总要让他知道一些,十三向来法子许多,册立太子之事,也需他的作为才是。” 高华秀急得在皇后面前来回踱步,肉拳在掌心已敲打了百十下,叹着气道:“珺王的性子谁人不知,此时高家正被他查着私账,我们主动前去拉拢,珺王必当做是高家畏罪讲和,他查了这样久,高家眼下的实力到底是如何,他岂会不知,又怎会相信高氏一族还有将他扶持上位的能力,怕是会更看不起高家才是。” 高华秀说着,停下脚步,继续道:“再则,陛下既对秦槐的儿子有偏袒之心,必也盯着珺王那边的一举一动,若是让陛下知晓高家私下拉拢珺王,无论高家还是珺王,在陛下心里都会落下结党营私的印象,便是为册立珺王为太子之事,又埋下了一个障碍。” “如此这般都不行,难道本宫只能坐以待毙,沦为安仪和那贱人母子的俎上鱼肉?!”皇后彻底着急起来,想到槐夫人那贱人还能在多年后依靠儿子翻身,她便一刻也放不平心情。 “所以,我们必要想个法子,在那孽障认祖归宗之前,让册立珺王之事,势在必行。”高华秀道。 “你可有法子?” “这……” …… 深夜,珺王府。 北方刮来一阵冷风,师子归端着精心烹制的夜宵走到十三公子的门前,又被云间率先截了过去,与师子归和善地寒暄几句,便端着夜宵进屋了。 沈玉眉已经去了高家有几日,是死是活尚不清晰,十三公子便一直将月榕和她的孩子扣在手里,防着沈玉眉脑筋一抽想要反水。 只是既然用孩子吓唬月榕劝服沈玉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将孩子扣在屋里不还给亲生母亲,十三公子这事儿做的倒是十分不讲人情且小家子气了。 可这孩子一日在十三公子房里藏着,云间就得帮着照顾遮掩,这几日两人相对的时间倒是很足。 云间端着师子归做的夜宵回来,关门时被微微的风惊出一个喷嚏,气息喷洒在温热的食盅上,凝成微微的水滴,云间是不在意的,关了门将夜宵放下,打开盅盖盛出来,正要拿去床边喂孩子,十三公子在那头冷哼一声,“叫你弄脏的东西,不吃也罢了。” 云间想要辩解,她那喷嚏只是打在了盛粥的器具上,这粥还是干净的,但知道十三公子是故意羞辱自己,便就忍了。 十三公子继续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本王已吩咐了,每日送吃的过来,以后你碰过的东西,不会再让他用了。” 这话便是在说云间有毒,她碰过的东西都有毒,云间不屑地抽了下唇角,不想浪费师子归精心烹制的手艺,也不想亏待了自己,索性坐下来,将师子归做的夜宵吃了干净。 十三公子听见她在那边刮碗底的声音,零零碎碎的,恐怕她吵到睡醒的孩子,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云间吃完了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认为自己可以走了,听见十三公子问:“吃好了?不该做点正经事?这一粥一米可不是白养着你。” 正经事…… 云间这两天听到这三个字就有点腿发软,她怀疑十三公子对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因为他每每这么说完,要做的那件事情就及其地不正经。 她腿软,所以听见这三个字就走不动路,拔不开腿,僵在那里,甚至有些乖巧。 十三公子凉凉的目光扫过来,“陛下解了安仪长公主的禁足,今日安仪长公主特地进宫谢恩,与陛下一起用了晚膳,你打算何时去长公主面前邀功?” “我又没做什么,为何邀功?” “呵,你是没做什么,”十三公子用小被子将熟睡中的孩子盖好,转过身来对云间吩咐,“扶本王到榻上去。” 那张榻现在是干什么用的,云间心里很清楚,却又莫名的顺从,将他扶过去坐稳,十三公子便开始伸手解她的衣衫。 他的手已经越来越便利了,解衣衫这事儿虽然做的没有以前流畅,但这种缓慢,使这样行为显得更加冰凉。 云间便垂眼坐在那里,像一朵大寒天里任君采撷的花儿,不知道是在寒风里继续受冻好一些,还是被折断生命得来短暂的温存好一些。 那人做着这件事情,嘴里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能让深受素川之事影响的安仪长公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陛下的谅解,却又没有做什么,这样的手段的确是高明。” 彼时云间已经被褪去了衣衫,顺着他的指示,安静地躺在他身下,她不喜欢这样一心二用的感觉,但她分明知道,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心二用,是他对她有意为之的惩罚。 身体承受着他的占有,云间轻声地问,“你好吗?” “嗯。”男子自然而冰冷地回应。 云间抬起眼,看着头顶因他的律动而摇晃不息的光影,就这样说了起来,“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想明白一件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开始我们就曾一起经历过许多,可如果不是因为在意和喜欢,你并不会给我机会与你经历那些,所以从一开始,从你见到我,怀疑我身份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是一位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不是像师子归那样,用代价交换来的,我天生就是,就像你天生就是一位皇子。” “你见过很多女人,她们与你的身份和地位总有一些差距,所以你在她们眼里不是人,是虚无的身份和地位,她们在你眼里也不是人,是摆正了姿态讨好你的精致布偶。唯独我,一个天生的公主,怀着韩国皇室宁死守国的傲血,你认为我的灵魂与你是平等的,站在阶梯上的人,永远无法忽视阶梯层次造成的差距,甚至隔着一层阶梯,便就是两个世界,平等最是难得。所以那时你不断地提醒我‘什么都是势均力敌才好玩’,你怕我的勇气和手段配不上我的身份,你的世界里便会失去一个对等的伙伴或者对手,阶梯上的世界是很寂寞的。” 十三公子凉凉地在云间双眼之间扫过一眼,唇缝微抿,并没有开口,似乎是认可了她关于对等的这一套看法。 云间继续道:“高处不胜寒,站在最高处的慕容典,又何尝不需要偶尔放松自己,尝一尝做人的滋味,与一个尚且对等的人放下尊卑聊聊闲话,只是能与皇帝对等的人,因为强大更容易引来皇帝的猜忌和毁灭,那么他唯一可以不用防备的,便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慕容典没有多余的妃嫔,安仪长公主与皇后之间,实际有一层分宠的关系,皇后在慕容典面前议储,引来慕容典的不满,他自然就想起安仪长公主的乖巧懂事来了。” “这是人性,不是我所能设计的,但在我的意料之中。” 云间说完这一长串话,便轻松地撇了撇嘴,唇角微微上挑时,不经意露出的那种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和自信,仿佛衔着一朵娟丽冶艳的彼岸花,纤细妖娆的花蕊一丝一丝将十三公子的视线缠绕包围,他挪不开眼去,想要一直一直这样看着她。 她是善也好,恶也好,善恶在她身上被混淆,善则冰清玉洁,恶则凄艳凛冽,终归一个“美”字。 十三公子不明白,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自己这样混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路途经历了什么,结果都是一个“美”字。 他只能死死盯着她不看自己的双眼,凛凛地皱眉,他说:“你有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1 托付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不久就是除夕,这次的家宴就由你来准备吧。” 养清殿外的花园石子路上,安仪长公主穿着一身色彩单调的华服,搀扶着心病未愈的南帝慢悠悠地走,听南帝这样说,长公主浮着温顺的笑意,小心地提醒,“父皇,儿臣已多年未居宫中,许多事已不熟悉,到底是一年一次的除夕家宴,是个大事,还是请母后……” “要你做便做,一家人吃饭而已,”南帝语气随意,面上却看不出多少闲话家常时的祥和,行走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一些,“这一年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你是最懂热闹的,把孩子们都叫来,你家里的子归和子钰也来,聚一聚,如何都是一家人。” 安仪长公主福身应了一声“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情的难易程度,这一年来,养清殿里是越发的冷清了,原本南帝就没有给孙子们立什么初一十五必须进宫请安的规矩,过去孩子们还是会在朝会正事之余,三两结群以祖孙的名义到养清殿里去探一探,是另有所图,还是真心地孝顺老爷子哄这位皇帝爷爷开心且不说,总是时时刻刻将南帝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可是现在,庆王宸王走了,十三称病,老八老九这几个,莫非有正事,也不往大殿身后多踏一步,要在家宴上将他们聚齐,难免要费些精力和口舌。好死不死的,南帝还特意点名提到了师子钰,这孩子连家门都不肯靠近,还能指望他进宫演祖慈孙孝的戏? 安仪长公主在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可她分明地知道,虽然是件小事,却一定要办得足够妥帖才行,对素川的管辖已经让南帝十分失望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南帝对她这片刻的宽容很快就会被收回。 …… 珺王府里,云间看着面前的一碗汤药,盛的是她每次从十三公子那边回来后,都会叫人准备的避子汤,这汤药从煎好到端过来,走上一程路,到云间手里的时候已经温凉了,正是适合入口的时候。 师子归正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云间的时候,汤药只剩一只空碗,师子归朝那药底子扫过一眼,关心地问云间,“你的身子还未好么?” 云间轻轻一笑,“总会好的,我已经习惯了。”再朝师子归看去的时候,却见她眼圈浮肿,眼底发红,像是哭过,便更加关心地问,“子归姐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师子归轻轻叹一口气,在云间身边坐下来,云间也就招呼了门外的侍女,将她用过的药碗拿下去,转眼静静地看着师子归。 师子归便将南帝让安仪长公主筹备除夕家宴的事情细细说来,只是既然南帝点名提到了师子钰,长公主当做没听到或者糊涂忘了,到底不太合适,便让师子归去将弟弟说服回家里去,师子归这一番伤心落泪,便是在与师子钰沟通时,伤了些心神。 “姐姐想请我去说服子钰?”云间问。 师子归点点头,“子钰还是很听你的。” 云间笑,“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狼山堡之后,他心里怨极了我,要我去见他,我倒还怕他将我打上一通呢。” 师子归幽幽一叹,“说的是啊,这下倒是又让母亲为难了,子钰且不说,顺王睿王,都一早就备好了理由,一个说要陪着太子妃去寺里小住为宸王在天之灵祈福,一个说就要起身往济城处理要务赶不回的,珺王这边的理由倒是现成的。”说到这里,师子归无奈地一笑,“这一年陛下连失了两位器重的孙子,哪还舍得对余下的孙儿们大动肝火,到时家宴上冷冷清清,还不是要怪母亲连一点家务事都料理不妥。” 云间理解地点点头,这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的确很难,可要怪只能怪南帝自己伤透了孙子们的心,偏偏又养出来这么一群有种的孙子,不怕将他惹恼,这是孙子们合起伙来,要给南帝这个不称职的皇爷爷颜色看呢。 长公主这次又是骑虎难下了。 云间只能安慰道:“长公主足智多谋,这点事情难不倒她的,子归姐姐放心就是。至于子钰那边,有机会我便去看看,可不能保证什么。” 师子归轻轻地点头,看见绣儿正过来寻云间闲话,便做了番无谓的寒暄,礼貌地辞去了。 绣儿走进来,眼神却是怪怪的,抽起鼻子在房间四周闻了闻,问云间,“你又在服药?” 云间干笑。 绣儿曾是花娘,少不得与避子汤那东西打交道,而这东西里有一味药材味道十分特殊,很容易便能分辨得出来。 绣儿有些不快活地坐下,埋怨地道,“我不懂。” “不懂什么?”云间微笑着。 绣儿几乎蹙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要,珺王殿下这样喜欢你,你分明,分明也是中意过他的,你若能为珺王府诞下第一个子嗣,许就是未来的世子,凭陛下对珺王殿下的器重,就是太子也说不定。” 云间轻轻地瞪了绣儿一眼,“绣儿,这里虽是珺王府,听到看到的难免多一些,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不要留意与朝事有关的事情。” 绣儿则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面孔,“我哪里会留意那些,我是留意着你,珺王殿下可同你说了,昨日长公主府差人送了帖子过来,邀珺王殿下携珺王妃若筝公主同赴宫里的除夕家宴,什么珺王妃,这王府里头可从没听人这样唤过,她凭什么?” “她是霍北的公主。” “什么霍北公主,就是个胡族野人罢了。”绣儿的脸色已是明显的不悦,眼底掩不住对若筝公主的厌恶。 绣儿与若筝公主的矛盾说来倒是很巧也有些好笑,只因在霍北王子出使南国时,与绣儿曾有过一段露水恩情,这事情在遇到李慕游之后,绣儿本已不放在心上,可若筝公主有些口没遮拦,看到绣儿佩戴的那枚萤石佩饰时,提起了这事,直接了当地问绣儿是不是就是那个跟她哥哥相好过的妓1女。 还说:“哥哥说,江南女子很美很娇柔,宠爱一番便罢了,却不是能娶回帐子里的女人,连猪腿都不会卸。南国有句成语叫……矫……矫揉造作。哥哥经常跟兄弟们提起你,说你很香,还说你想跟他回霍北呢,嘻嘻嘻……” 绣儿并不了解若筝公主,因而并不知道,她是真的不会说话,说话时其实不是存心带着不屑和贬低。只是绣儿每每见到她时,就会引起心里满满的不畅快。 她确实曾经幻想过能跟着霍北王子去霍北过好的生活,但幻想的时候,她也知道这是一份不太可能实现甚至十分可笑的奢望,所以这份幻想,她从不曾在人前表露过一分,安身知命,是她作为一名花娘仅留存的尊严,却被若筝公主像笑话一般大喇喇地撕开在人前,当若筝公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绣儿明显地能看到那些附近的珺王府侍婢们,眼底不经意泄出的讥笑,她们似乎在掩饰,却又没有在掩饰,那么刺眼。 云间也知道绣儿的苦,同是一个园子里出来的花娘,现在同住在珺王府的屋檐下,子姝寻到了自己的归宿,就算孙炽要干的是杀头的事,他们夫妻同心相携相守;云间有与生俱来的身份做倚仗,有珺王殿下不计成本的爱护,即便这些她都不在乎,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往哪里。 而绣儿才是一根真正的浮萍,失去了所爱之人,甚至所爱之人接近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别人,失去了醉月楼这仅能算作是家给她谋生出路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道生下来蹉跎这一生究竟是什么意义。 越是看到别人被珍视爱护,越是看到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和信仰忙碌,越是感到自己只是一粒不足为道的微尘。 她不快活啊,她越想要挣扎,越茫然无措,越不快活啊。 云间当时将绣儿留在珺王府的时候,可顾不上想这样许多,即便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她也顾不上再为她安排许多。 只是,这里到底是珺王府的屋檐,绣儿所厌恶的那人,与她之间到底隔着巨大的尊卑差距。 云间不得不提醒她,用严厉一些的目光看过去,唤了一声:“绣儿。” “我知道,”绣儿打断云间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一直将你当做姐妹,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同寻常,这习惯到底还没有改掉,这些话也只是在你面前才会说的,现在有珺王府这么好的地方容我的身,我这样的身份,不该要求什么。” 云间很想安慰她,不必因为出身而贬低自己,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绣儿并不聪明,想要过的好一些,只能遵守这样的规则。 她伸出手搭上绣儿的手背,“不必改,我很喜欢你将我当做姐妹,我也愿意将你当做姐妹,李公子将你托付给我,我不会辜负他的。” “那你呢,你日日服用避子汤,是打定了心思不会长久留在珺王殿下身边,你又将自己托付去了哪里?难道珺王殿下待你还不够好吗?” 门外,十三公子已进了院门,听到门里绣儿有些尖锐带着焦虑的疑问,静静抬手,阻止安康继续将轮椅推着向前。 听见她说:“再没有比他对我更好,更一心一意的人了,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心动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2 你的手上不能沾血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绣儿越听越不懂,便问云间,“既然连你自己都这样认为,又何苦如此,难道你是嫌他娶了若筝公主,将来必还会有其他的女人?” 绣儿是真的讨厌那位霍北的公主,倒是什么事情都要往若筝公主身上联想的。只是绣儿并不知道,若筝公主是云间逼着十三公子娶的,若是有必要的话,搞不好以后还会逼他再娶别人呢。 “就当是这样吧。”云间说,“一心一意是这一时,他到底不是寻常人。” 花楼女子生来孤苦,见过最多的情爱凉薄,便也是最渴望情深,一心一意一生一人的,这个理由绣儿十分地理解,叹息着垂了口气,“是啊,珺王殿下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帝王之家要开枝散叶,哪有皇帝只有一个女人的,”说着,绣儿又打起精神来安慰,“可是云间,你这么聪明,就算有别的女人,你也一定不会让她们欺负你的,何必眼下就退缩了。” 云间看着绣儿脸上认真的表情,不禁抿唇笑起来,仿若专心地点点头,“说的是啊。” 可绣儿也看得出来,云间聪明归聪明,却常常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死脑筋,她此刻在笑,在点头,分明是在敷衍自己呢。 见云间如此,绣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嫌她这房里被一股药味熏着,推开门来想要透透气,却是一愣,低低地唤了一声,“珺王……” “殿下”两个字都还没有说出口,绣儿便匆匆行了一礼,识趣地跑开了。绣儿是不聪明,可也不傻,看十三公子那架势,在门外也有一会儿了,想必方才房里两人的对话都听见了,许是会做出些回应。 这边府卫撤了门槛,安康推着十三公子进去,十三公子便抬了抬手,示意其余人退下,而后便抬起眼来,静静地凉凉地将云间看着。 照往常这个时候,十三公子不请自来,云间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的,可是自己刚刚背着人家说了些夸奖他的话,且被当事人听见了,就好像台上的戏子演的正尽兴时忽然发现拿错了话本子,一时间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 云间便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是坐着踏实一些,稳了稳心神,口气平淡地问,“什么事?” 那人的口气亦平淡,依然那么凉凉的看着她,“你昨夜穿的那素色肚兜本王不太喜欢,叫人做了些艳的,待会儿便送过来。” 云间的脸色有一瞬发青,淡淡地“哦”了一声。 十三公子依然那么看着她,依然是那么副语气,“不满意?” 云间吸一口气,撑起微笑回答,“总归吃穿都是你的,我不挑。” “本王问的不是这个。” 云间不解。 十三公子唇角和眼底具浮起一丝微笑,轻轻的扫过云间的双眼,目光中怀着一种欲求不满的暗示。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关门,坐上来。” 云间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冷笑,“你一早过来,总不会是为了这个。” “原本不是,现在是了。” 云间又眨了眨眼,到底走过去关上了门,站在他身后,严肃地问:“什么事。” 那人也不转头,只说:“坐下就告诉你。” 云间懒得跟他在小事上计较,前进几步打算寻个合适的距离坐下,屁股还没沾到垫子,被那人紧抿着唇冷冷地瞪了一眼,竟就十分乖巧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刚坐下,火热的唇便贴上耳珠,云间下意识地闪躲,那人轻轻松松地捕捉,她知道他一定是有正经事要跟自己说,知道这一番动作只是调戏和作弄,于是只好忍了忍,阻止那人继续探入衣襟的手掌,又问一遍,“什么事?” 十三公子却没有允许她拒绝的意思,继续将她调戏着,洒在耳边的气息越来越浓,“太子妃正要去寺里小住为六哥祈福,十五作陪,本王已差人去东宫传了话,你也去。” 云间下意识地侧脸,想问为什么,十三公子便适时捉住了她的嘴唇,柔柔地封上去,一边亲吻,一边道:“为六哥祈福,你怎能不去,就算心里已不再想着他,太子妃难免伤情,你总该尽这一份孝。” 嗯,十分有理有据,十分通情达理。 可通情达理,不是他慕容笑该有的性情。 云间心里盘算着这些,那人已经将她剥得足够干净,大约是因为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走分别一段时间,临走之前,必要再狠狠的占有一回。 越是如此,云间心里便越是明了,在他的摆弄下,嗓音有些微沉,“你要把我支开,你要做什么?” 十三公子挑眉,一副早知瞒不住她的样子,坦白道:“做本王答应你的事。” 云间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除夕家宴由安仪长公主主持,如果出了纰漏,便是安仪长公主的过错。家宴上会出现的都是与南帝亲近的皇亲贵戚,为了不打扰家宴和睦,宴堂里的守卫也会有所松懈。 另有许多其他的环节,都是适合对南帝下手的时机。 “你有计划了?” 十三公子低笑敛目,显然是不打算向云间透露太多细节。这是他答应她的事情,他要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做完,他不需要她帮忙,更不希望她参与其中。 一瞬沉默,十三公子松松掐住她的腰肢,想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云间低低地唤他,“慕容笑。” 而后便从他怀中挣脱,一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一边道:“慕容典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情,因为他经历过,他曾是一名傀儡,被皇权摆控,所以他要牢牢把控皇权,摆控他人,他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刚愎自用,源于他的心结。你是我挑选的,未来的皇帝,皇帝的心结是万民的殃祸,你的手上不能沾血,尤其不能沾慕容典的血。” “我和他不一样。”十三公子平静的反驳。 云间平静地冷笑,“曾经慕容典也以为自己和那些把控朝局的人不一样,我不知道未来的你会是怎样,但要承接铮哥哥的理想,必要万无一失,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坐不上那个位子,当不成这个皇帝,对我来说,眼下真正的障碍不是慕容典那条人人都想要的老命,而是如何才能在这一摊腐朽之中开创盛世,如果是你杀了慕容典,总会成为有心人的把柄,就算你可以做的滴水不漏,也总躲不开世人的揣测,谁能保证这些揣测不会成为你的心结,你,不会因此成为下一个慕容典?” “你以为我会惧怕那些?”十三公子蹙眉,认为云间实在小瞧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准备做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这样做都会带来些什么,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去迎接和破除那些,可是她到如今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心志,竟拿他与慕容典那狂妄之人做比。 云间怎么会不信他呢,云间相信一个能够这样忍耐自己的人,不仅仅是出于喜爱,而是他性情原本坚韧,他会怀着所有人的理想,支撑下去,忍耐这个天下。 可是她不想他去忍耐那么多啊,干干净净地,孑然一身地去做一个无所顾忌的皇帝不好吗? 杀人这种事情,就交给她这种宿命阴暗之人。就像曾经十三公子为宸王做的那些一样,现在换她在暗地里护他。 云间不答,只说:“慕容典与我之仇不共戴天,取他一条狗命远远不够,我有我的打算,你不要插手。” “沈云间!”十三公子的脸上浮起怒意,蹙眉紧紧盯着她,“当初是你说要我拿他的命来还你,你以为本王是你说做就做,说收手就收手?” 云间暗暗吸一口气,“是,是我说的,我那时恨透了他。” 十三公子冷笑,“难道现在就不恨了?” 恨当然是恨的,可是有些事情比恨更重要,比如守护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云间冰冷地回答,“铮哥哥的理想更重要。” “铮哥哥铮哥哥!”十三公子说着,挥手推翻了身侧的茶盏,他是手脚不便利,否则定会将那桌子一道掀翻,他怒不可遏,满眼的质问,“你不是说我才是对你最好,最一心一意之人,你不是说再没有更心动的事情,你还要我为你怎么做?我,我被你弄成这样,我无怨无悔,只求你将念着那人的好分我一丝一毫,竟有多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3 黄雀之后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看着十三公子悲愤甚至有些发狂的模样,云间原本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话,她想说这样的话她也曾对那个已经离开的人说过,女儿家嘛,总是很容易被柔情所动,不需太做计较的。 可张了张口,如鲠在喉,已经想好的话,究竟一个字也不舍得说出来。 她满目慈悲的看着他,忍下上去将他抱住安慰他的想法,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垂下了头。 十三公子已经停止逼问,看着那垂首的人,眼神携着怨怒,“不说话了么,哪怕是一句发狠的话,也不愿多说了么?” 云间依然低着头,不回应,一动不动。 十三公子只能轻轻地笑了,唇边绽开的波纹,仿佛三九寒天里静静绽开的冰花,清丽冷绝,“你是死的吧,在六哥离开的那天便已经死了吧,我在盼一个死人如何,我救不了你,这世上再无人可以救你。” 说过了,十三公子便也垂下了头,唇角始终衔着那样一抹笑意,眼底哀默深深,就这么转动轮椅,转身离去。 直到他已经离开了很远,云间才抬起头来,望着空空的巷道,寻找着他来去时与空气摩擦过的痕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迷茫。 她自问已经足够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做,一生所有的迷茫,都汇聚在这一人身上。 十三公子常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不一会儿,婢女们便进来收拾被十三公子扫翻的狼藉,云间指了指窗下的一株盆景,“这花儿养不活了,拿去丢掉换一株新的来吧。” 婢女温和地应下,走上前去将花盆捧走,云间看着她们的动作,转到屏风后披上一件还算华丽的外衣,简单梳理装扮,便走出了珺王府,去了长公主的府邸。 长公主府依然还是金漆的门楣,只是门外的守卫和那些珍贵的盆景,都撤去了许多,大约是在素川的事情上吃了亏,行为上难免要低调许多。 守卫的还是会唤云间一声二小姐,进去通报后不久,回来告诉云间,长公主一早就到东宫去了,可以进去等着。 云间便走了进去,等到晌午之后,长公主才姗姗而归,大约是在东宫里顺便吃过了午饭。 这期间,茕儿招待时倒是同云间说了许多,大抵不过长公主近日里为了筹备除夕家宴费了多少心神,却又屡屡无功而返。 安仪长公主入了自家府邸的大门,便收起了在外时撑起来的大方欢笑,见了云间也是不冷不热,一句装体面的招呼都懒得打,走到高处坐下,等云间自己将不请自来的缘由说出来。 “太子妃娘娘准备何时动身?”云间问。 “明日便就前往郊山,寺里已经打点妥当了。”安仪长公主别无情绪地回答。 “顺王要跟着去?” “不错,凡是与太子妃走的亲近的,这次都在一道了。” 看来顺王是已经游说过了其它的兄弟,让大家一起联合起来,给皇帝老爷子脸色看。东宫里的那帮女人,都是先太子的遗孀,没什么指望和出路的,也就是儿子们说要做什么,便跟着做了。 怒不责众,只要他们齐齐一心,这点家务小事,南帝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云间便笑了。 安仪长公主的目光有些不悦,是在怀疑云间这一层笑,是在幸灾乐祸。 云间笑着问,“长公主殿下将精力花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做什么?这除夕家宴筹备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一桩家务事而已,陛下就算再满意,往后将这种事情都交给长公主您来做,长公主算什么,一个管得多一点的管家奴而已。奴才就是奴才,只要一次做的不够好,随时都可能被换掉,皇后给陛下管了一辈子家,这不是也要被长公主您给顶下来了么,皇后又能如何?” 安仪长公主冷冷地轻笑,“本宫早已晓得,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总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偏偏又与本宫心里想的一般,本宫是父皇的女儿,又不是他的妃嫔,无意义与皇后争抢什么,只是这点小事既然落下来了,总不能做得太过寒酸。” “这可不是小事,”云间认真地睁大眼睛,看着安仪长公主道:“凡是富贵人家,挑选管家都自有一套标准,管家管的是些琐碎,可这差事却不能交给不放心之人,有时候啊,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主子是什么意思,还要看管家的一张嘴怎么说。我听子归姐姐说,陛下在吩咐家宴这事时,特意提到了子归姐姐和子钰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在家宴上为子归姐姐择婿,为子钰世子抬身价呢。” “陛下对皇后不满,要换掉高家这个管家,身边没有其它的人选,只好选了长公主您。可是长公主您到底是个女人,权利这东西交给女人,总显得不那么结实牢稳,所以器重子钰和子归姐姐未来的夫婿,才是对长公主你最大的恩赏,陛下要摒弃皇后一族,栽培公主一族,这层道理皇后那边一定已经想明白了。” 安仪长公主似乎听懂了什么,想了想,问:“你是说皇后会在家宴之事上使绊子?” “这不是已经开始使绊子了么?”云间回道,“我是没什么切实的证据,可是东宫里的一众妃子,除了太子妃娘娘,必然是以皇后马首是瞻,赶在年底下齐齐要去郊山小住,不问过皇后的意思也是不可能的,皇后若说不妥,他们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不给长公主您面子。” 安仪长公主也早已隐约体会到了这层道理,冷笑着道:“高华阳死后,高家是没什么有本事的了,能够倚仗的也只皇后一人,是要对管家这层身份看得紧一些,盼着本宫在家宴之事上失利,自然是情理之中。” “皇后盼望的可不该只这一点点,”云间道,“绝地逢生之后依然身处绝地,唯有反击才可能脱离绝境。高家此刻的危机,可不止是要失去管家这层身份这样简单,高家惧怕的是陛下关于未来天子人选的决定,辉煌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允许被一个决定就打到万劫不复,所以高家在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一定会有一次大的动作。” “大动作?”安仪长公主蹙眉。 云间敛目,“我只是有一个猜测,很大胆的猜测。” 安仪长公主的眉蹙得更深。 云间吐出两个字,“弑君。” “皇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安仪长公主道。 “没有这胆子,只是担心事情会败露,可若是将祸水东引,引向长公主身上呢?长公主对宫里的大小事宜有多少了解,皇后又有多少了解,宫里那一层层不起眼的管事,是长公主掌握的多一些,还是皇后控制的多一些?只要任意一个细节上出了差错,一旦有人追究下来,皇后只要甩甩手,说这事情都是由长公主一手操持的,便就无过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安仪长公主道。 “是猜的没错,但珺王府已经得到准确的线报,沈玉眉此刻就在高家藏身,长公主派人稍作打听便知晓了。沈玉眉会告诉皇后这些年长公主的所作所为,长公主不是也已有意向皇后那边透露出,晓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这两则消息放在一处,皇后会怎么想,皇后会以为长公主殿下早已与晓皇子暗通款曲兄妹齐心,还不趁此机会除掉长公主,难道由着陛下继续扶持长公主,继而扶持那个人么?” 安仪长公主眼眸忽地一眯,想起有意向皇后透露慕容晓尚在人世的消息这件事,分明就是云间上次来的时候挑唆的,此刻便清晰地嗅到了搬弄是非的气味。 “沈云间,你在耍弄本宫?!” 云间便笑了,“长公主如何看待云间都没什么,云间的确是想帮长公主,帮长公主如何尽快取代皇后,成为那个在陛下死后有资格传陛下圣喻遗诏之人,失去狼山堡之后,长公主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不过,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公主想要做那只黄雀,可黄雀身后还有猎人,不论螳螂会不会捕蝉,黄雀会不会捕食那只螳螂,猎人的箭都早已搭在弦上。” “本宫是黄雀,你便是那猎人?” “不,我是那只箭。慕容晓的身份到底是谁长公主应该已经知晓,长公主既对醉月楼了如指掌,便该猜得到我这只箭是谁搭在弦上的,猎人想要那只螳螂死,可是猎人的箭总有准心,射得中黄雀,却不见得射得中螳螂,黄雀可以不捕那只螳螂,猎人也可以亲自提刀砍断这根树枝,螳螂终究逃不掉,黄雀也会无家可归,可是对黄雀来说,自己先吃饱了,才有力气飞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4 神秘皇亲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除了南边的战事惹人忧心,临近年下,宫里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发生。在安仪长公主的安排下,宫里这些日子常常是很热闹的,那些早已迁往封地或者在外驻守的皇亲贵戚,即便家主不能亲自回京过年的,也会遣上一二小辈,回来见识见识,热闹热闹。 说起来,都只算是些远房亲戚了。 安仪长公主整日都在宫里安排周旋,其余的准备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起来的确是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只是南帝忙着公务,这些远来的亲族子弟不好冒然打扰,去向皇后请安打扰却是必不可免的。 安仪长公主为人热情爱热闹,也擅长制造热闹,这是宫里人人都知晓的,只是弄得如此大张旗鼓,将但凡与天家沾亲带故的都招拢来,其中不乏一些已经落魄了的阿猫阿狗,这便有些不必要了。 皇后对此有些好,差高华秀去留意打听之余,自己也忍不住走出寝宫看一看。 行到巷口时,正遇到巷道里一队送膳的宫女,安仪长公主身边的茕儿正在对婢子们训话,“都机灵稳重一些,这次长公主殿下安排进宫的客人里,有些看起来是不太体面,穿的用的是要差上一些,可既然能得长公主的邀请,陛下的首肯,必都是身份显贵之人,若是再让长公主听说哪一位遭了怠慢,莫要怪长公主殿下没提醒你们。都去吧。” “是。” 穿着一色宫装的宫婢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徐徐前进,茕儿并非宫婢,自然不需与她们一道前行,逆行走了几步,将走在最末的那名宫婢拦下,看了一眼婢子手上端的,问:“这是给月华宫里那位的?” 婢子低头应是。 茕儿便掀开盖子看了看,道:“月华宫里这位才是正经的天家子嗣,陛下对这位十分看重,只是这会儿人还在外面没有进宫,但该有的都要及时备着,饭菜也都按时送去,防着他进宫以后不知该如何歇息。若是有旁人问起,也什么都不要多说,记住了么?” 婢子又是屈膝应“是”,茕儿便也就放她走了。 “月华宫里住的是哪一家的?”皇后想了许久,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来向自己问安,便问起身旁的掌事姑姑。 “可需要婢子前去打听?”掌事姑姑回道。 皇后暗暗地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看着茕儿在巷道中渐渐缩小的背影,道:“安仪是什么性子,她想让本宫知道的,千方百计也会让本宫知道,不想让人知道的,如何也是打听不来的。” 可是皇后忽略了一个问题,或许月华宫里即将住进一位连陛下都十分在意的贵客,原本就是安仪长公主想让她知道的。 既然认定了从安仪长公主这里打听不来什么,倒不如去看看陛下对那位是如何重视的。皇后叫人烹了一盅补汤,趁着南帝午睡醒来时亲自端过去,这几日耳边再无人提议储之事,又冯着年下,心情放松一些,南帝见着皇后,倒也没有刻意想起之前对她的那些不满,但仍是不多话的。 尹福海为破夫妻二人的尴尬氛围,见皇后今日的装扮色彩丰丽了许多,便多嘴赞道:“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是极好呐。” 皇后不免笑了起来,对南帝道:“是啊,最近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安仪在照顾着,臣妾实在有许多年未曾这样清闲了。” “这话是在怪朕这些年操劳了皇后?”南帝问。 皇后脸上笑意更浓,“为陛下料理内宫家务事是臣妾的本分,岂会多想,真要是怪,倒是要怪陛下没有早些让安仪帮着操办,这次宫里来了许多面生的年轻孩子,臣妾殿里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这气色想不好也难呢。” 皇后言辞与神态俱是热情,南帝听了这话面上却没有什么回应,他心里分明地知道,皇后又不是傻子,被安仪长公主顶了自己的差事,怎会真心实意的开怀,一番言辞都是虚伪罢了。 皇后见南帝没有回应,面上也有些难看,想说的话到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南帝心知她并非无事前来,倒是大方地道:“皇后是不是已听说了月华宫的事情?” 皇后面上一滞,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的好。 南帝便冷冷地笑了,对皇后道:“此事安仪做的很好,趁此家宴,四方团聚,是该让那孩子认祖归宗了。此事皇后不需多问,朕自有安排。” 皇后到底也没弄清楚月华宫到底是为谁准备的,但既然南帝已说了“认祖归宗”四个字,心里便有了些猜测。 从养清殿那边回去,皇后的精神便又恍惚起来,月华宫原本是宫里为皇子皇孙准备的居所之一,因南帝膝下子女单薄,皇孙们也已大多成年自行开府建衙,余下几个年岁尚小的,都住在东宫里,所以已经空置了许多年。 但如何空置,安仪长公主也不会大意到忘了那是什么地方的程度,而配得上住在那里的,会是什么人。 高华秀不久便进宫来同皇后议事,皇后喃喃地一句,“他回来了,那孩子恐怕就要回来了。” “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皇后便将一番见闻细细地说给高华秀听,高华秀也是神色紧张的模样,宫外他也时常盯着安仪长公主那边的举动,打听来的结果,也是说有个重要之人正要趁除夕家宴之际回宫认亲团圆,长公主与陛下对这事情都十分重视,却又不想多提,仿佛生怕多一个人知道,这一场团圆就会遭到破坏一般。 礼部也有信传来,说陛下在秘密差人修订天家族谱。 若只是安仪长公主神神秘秘的也就罢了,既然南帝也是这样的态度,便说明确有其事。 “你说,安仪将那些在外的天家亲族招来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热闹?”皇后问。 高华秀叹气,“声势是做的过了些,这样的排场,也只陛下大寿时才有一次,难道……” 高华秀不敢再说下去,他和皇后都生怕一个情况发生,便是即将住进月华宫的,是槐夫人的那个儿子,怕陛下是想趁此次大办家宴,在家宴上恢复他的身份,或者更多。 “在弄清楚身份之前,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人进宫!”皇后坚定地对高华秀吩咐道。 高华秀皱着眉,“皇后娘娘,此事既然陛下已经知晓,那人恐怕此时已有陛下的庇护,要在陛下手下拦人,拦一时尚可,但要他们永不能相见,却难如登天!” “那你说如何?难道要本宫坐以待毙?” “这……无论那人到底是谁,陛下的决定又是什么,娘娘此时毕竟还是南朝的皇后,倘若陛下有什么不测,皇后娘娘的话便是圣喻……” “你,你说什么!”皇后不免激动起来,上次提到如何让册立太子之事势在必行之时,高华秀就已经表露出了一点弑君的想法,但那实在是没有退路时的最后一条退路,轻易考虑不得。 南帝对皇后一直以来不过是普通的夫妻情分,甚至不如寻常夫妻亲厚,这点情谊与后世的尊崇比起来,皇后会站在哪一边,是不需要抉择的事情。 可是弑君这件事情,实在非同小可,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不敢。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高华秀道,“我已想出一方良策,倘若失手,也必能保娘娘全身而退,只需娘娘发号施令,既寻不到那人的下落和底细,也必要保证,那人无法出现在家宴上。金阳城不过这样大小,进宫的路也不过这样几条,只要娘娘下定了决心,总可以做到。” 金阳城内的巡防安保,一直由军将陆家负责,而陆家是皇后的亲族,趁着那个有些难搞的陆晚成称病卸去大将军一职,此时的陆家还是站在皇后这边的。 要找到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很难,但要挡住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宫,却很容易。 …… 珺王府里,云间吃掉了师子归送来的夜宵,月榕生下的孩儿还住在十三公子的房里,那张榻上,十三公子将她狠狠压在身下,问:“月华宫里要住的是什么人?” “你知道还问我。”云间忍受着痛楚,艰难地回答。 “赵知身进城了?” “没有,骗他们的。” 十三公子冷笑,“连陛下也会重视,长公主会傻到拿这种事情去诓陛下,你们要在家宴上做什么?嗯?” 云间被他欺负得有些难受,不禁转过脸去,这也是她不懂的问题,她只是建议长公主给皇后制造慕容晓即将现身的错觉,逼皇后有下一步动作,可是长公主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拿这件事情去欺骗南帝,如果她交不出来这个人,南帝将如何责怒于她。 长公主的胆子大归大,可还是十分谨慎的啊。 这一转头,云间看到了熟睡在床上襁褓里的婴孩,忽然明白了什么。 “安仪长公主已经知道庆王遗孤的存在了,她,要在家宴上,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在十三公子的欺凌之下,云间有些艰难地吐露着字句。 “本王说过不许伤他!” “我,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5 李代桃僵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牵扯到那孩子的事情,十三公子已全然没有兴致,不想听云间的解释,将她撵出房里去,便招了安康过来,将安仪长公主可能已经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的事情告诉了安康。 安康蹙眉了想了一会儿,“咱们的人近来都没什么异状,派去接月榕夫人母子的人也没有跟外人接触过,难道真的是云间姑娘?” 十三公子对自己手底下的亲信还是十分信任的,垂目看到桌上云间吃剩的夜宵,道:“还有一个人。” 安康顺着十三公子的目光看去,“殿下是怀疑师姑娘?师姑娘近来是回过长公主府,可是她近日不曾进过殿下的房间,如何能确定房里藏着个婴孩,又如何判定这孩子的身份?” 师子归每日都会来送夜宵,十三公子是知道的,也知道云间为了不让师子归进房,会先将夜宵截下来,由自己带进来。为了谨慎起见,师子归送来的夜宵,十三公子之后就没有再让这孩子吃过了,所以云间到底都吃了些什么,他也不太在意。 反正她是死不了的,她的命比什么都硬。 今日也是因为好长公主在宫中一切作为的用意,十三公子心急了一些,没等云间吃完,便将她压倒了,那汤底子还剩下一些,十分清淡讲究的米粥,可是师子归到底是该了解些十三公子的口味的,这东西显然原本就不是为他准备的。 师子归是个十分细致的女子,她大概早就猜到了房里有什么,只是心里明知道十三公子不愿让她知道,她便也知趣地没有挑明,只默默地做着认为可以帮到他的事。 这样说起来,师子归的心应该是向着十三公子这边的,便没有理由去将这个消息出卖给安仪长公主。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安康分析道,“安仪长公主眼线众多,在皇后和高家必早已安插了暗子,沈玉眉此刻又身在高家,这消息,可能是从沈玉眉口中流出来的。” “是有这种可能。”十三公子道,“无论如何,要不要这孩子认祖归宗,要看月榕夫人的想法,本王不欲代为决定。” “只是,陛下既然已经知晓,安仪长公主就算从殿下手中带不走这孩子,只要将事情始末告知陛下,陛下要殿下把人交出来,殿下当如何应对,这是在将殿下的军呐,不如趁此时将月榕夫人母子送走,暂避一时风头。” 十三公子淡然轻笑,“本王早已不惧开罪陛下,他逼又如何,安仪长公主手段狠绝,月榕母子由珺王府保护最为妥当。便看沈云间如何应对吧。” “殿下当真信任云间姑娘?” “信。” …… 金阳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云间认为当务之急并不是搞清楚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而是怎样应对最为妥当。 与十三公子的想法一般,这孩子究竟要不要认祖归宗,云间也需看月榕的想法。她便去珺王府里寻到了月榕,十三公子的亲信并没有阻拦。 自月榕藏身到珺王府之后,云间并没有来看过她,一则是因为她这样的人,看待许多人都只当浮云过客,并不想有太多不必要的交情和敷衍的寒暄,二则,终归庆王是栽在自己手上,月榕此刻的孤寡,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自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月榕一开始就跟错了人,可那不是她想的,说到底月榕还是很无辜的。 月榕见了云间并不意外,以平民之礼数恭恭敬敬地向云间见礼招呼,云间急忙将她扶起来,“这次牵扯到姐姐母子,实在是我的过错,姐姐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月榕倒是看得开,微笑一瞬,幽幽地道:“与权贵交缠之后,又怎可能轻易全身而退,我早已有心里准备,只盼我的孩儿能够早日远离这些,做一世平凡安乐之人。” 月榕一开口,便将自己的意思说的十分清晰,云间点头,“我已有了法子,让这孩子彻底与南朝天家脱离关系,只是需姐姐配合才行,会有一些危险。” 月榕自然是为了孩子什么都肯做的,云间离开之后,便去给槐花社放了些消息,又过了几日,终于得到一点回信。 孙炽带云间去了城郊外的一处村舍,一间破陋的瓦屋里,住着挺大一家子人。窗子早已破碎,云间和孙炽站在外面,就能看清里头的一切。 孙炽指着一名怀抱婴孩的妇人对云间道,“这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一家人,那位夫人在路上临盆,险些母子双亡。为了救治母子二人,这家人已用尽了钱财,我已请大夫看过,那孩子撑不过这几日了。” 云间惋惜地垂眼,“已经跟他的家人说过了吗?” “钱财已经送去,他们也收下了,乱世求存,也是无可奈何,只说是城中大户人家,想要为夭折的幼女定个阴亲,答应了。” 云间点头,“用最好的药,将那孩子的命吊住,多陪一陪家人吧。等到快不行了,就带来给我。” …… 再过几日,家宴的日子便要到了,宫里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安仪长公主便也不必整日周旋在宫中,清闲时便回自己府上呆着了。 茕儿神神秘秘的孤身一人走进来,给安仪长公主呈上一只装饰精美的礼盒,安仪长公主将盒盖打开,里头放的是一双雕金翡翠箸。 茕儿道:“按照规矩,各家送进宫的节礼都会先呈交礼部检验清点,献礼前再从礼部取回,亲自在御前进献,走个过场,这是珺王府备礼的其中之一。” 安仪长公主又朝盒中瞟了一眼,“一双筷子,他倒是很会敷衍。” “这筷上淬了剧毒。”茕儿稍稍压低了声音。 安仪长公主飞快地蹙眉,话到嘴边,但并没有说出来,难道珺王竟然想要在家宴上弑君? 茕儿继续说,“不过,这东西刚到礼部的时候,礼部检查过是没有问题的,这毒是在礼部时另有人做了手脚,还不清楚是什么人,但不一定是珺王的意思。” “礼部……”安仪长公主念着,微微弯了弯唇角,喃喃地念着,“礼部现在还在高家的控制之内,高家一边想要拥护珺王,一边又想借珺王去担弑君的罪名,有意思。送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们就当做不知道。” “是。” 茕儿下去不久,云间便过来了,来了便问安仪长公主近日在宫中安排,可看出皇后那边有什么行动。 安仪长公主挑着眼尾不屑地道:“高家似乎没有你说的那样大的胆子,本宫几番留意,也并未发现什么。” 云间笑,“长公主已经将慕容晓要进宫的消息放出去了,样子也做的足够真,连陛下都被蒙在鼓里,高家势必背水一战,怎么可能没有行动,是长公主知道了什么,不想告诉云间吧?” “本宫已经按你的意思,引皇后入局,至于她要怎么动,结果如何,本宫只是个看戏的,并不想参与其中。” “看来皇后这次的行动,对长公主你没有威胁。只是长公主你如何确定,皇后真的不能在这一次行动中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局倘若皇后侥幸赢了,下一个出局的便是长公主你,长公主是愿意冒这千分之一的风险,还是听听我的办法,让皇后在这一次永不能翻身。” 安仪长公主递来询问的目光。 云间道:“我猜皇后此刻必已部下天罗地,不许他担心的那个人进宫,家宴前我会亲自带庆王遗孤进宫,长公主只要继续让皇后以为进宫的是慕容晓,透露出我的准确方位,让她派人来杀我,只要庆王遗孤在这一场乱斗中死去,事出为何皇后无法解释,事实结果陛下也绝不可能原谅,皇后的路就到头了。” 这话听来,连安仪长公主都感到意外,“沈云间,你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云间无所谓地撇嘴,“对待狠毒之人,必要用最狠毒的方法,只要皇后一倒,陛下身边可以信任的,便只剩下长公主一人,经此一事,陛下那身子又还撑得了多久,何必要动手杀他呢,让他自行消亡不是更好。长公主只要利用自己多年筹谋的一切,将陛下身边控制起来,到时长公主说陛下的遗诏是什么便是什么,只要长公主助师父拿到了这江山,如何瓜分,还有可商量。” “他……是你的师父?”提到那个人,安仪长公主的思绪有些缥缈。 云间唇角浮起微笑,“师父的狠绝更在我之上,长公主一定不想见识他的手段。唔,李慕游也是师父的人,狼山堡是他让李慕游炸的,当初庆王逼宫造反之时,陛下一直难以起身,当真是皇后动的手脚吗,那时皇后可没有一定要帮庆王的理由,是谁暗中帮了庆王,控制了陛下的起居,又是谁暗中帮助,使宸王可以顺利得诏而归,将庆王治服,又是谁控制着醉月楼,用魅惑淫邪之数谋害了先太子,这些证据可都在师父手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6 白玉金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此行来长公主府,本意只是想从安仪长公主口中打听一下皇后那边有什么行动,而安仪长公主缄口不言的本事实在是到家,显然对云间依然没有半分信任可言。安仪长公主在权贵汇聚的中心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原本对他人就没什么信任可言,何况云间过往又有过那么多两面三刀的历史作为,想得到她的信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让长公主能够配合自己,云间只能一次次亮出新的底牌,从利诱到威逼,所能费的口舌都费了一遍,而从长公主的反应来看,效果却并不明显。 从长公主府出来,云间的脚步便不似来时一般坚定,甚至在走神时有些飘忽。每亮出一张底牌,就好像是在从身体里掏出了什么,总有掏空的时候,她不知道真到那一天的时候,她还能怎么应对,拿什么武装自己。 这种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感觉,当真是有些不好受。 快要靠近珺王府时,云间并未留意周遭,身体忽然倾斜,是被什么人从旁拉了一下。 “六嫂。” 云间抬头,看见拉住自己的人,礼貌地唤,“顺王殿下。” 来人正是第十五皇孙慕容允,见云间的神采也算不得很好,慕容允转眼朝珺王府的门楣那边望了一眼,料想云间在珺王府的日子必定也不太如意,关心地问,“六嫂可是要回珺王府?” 云间自觉已经不太担得起这声“六嫂”,低低地“嗯”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已经陪同太子妃和东宫里的娘娘们去郊山小住了么?” 慕容允解释道:“上回十三说要安排你一同前往郊山的事情,太子妃娘娘一直惦记着,常常问起你何时前去会和,我刚从珺王府出来,与十三见过了,他说……是六嫂你自己不愿?” 云间一时还没有想好如何解释,便先“哦”了一声,慕容允接着道:“他还说,六嫂你是放心不下他的伤势?” 云间心里微微一转,便察觉了十三公子这样说的花花心思,云间不准备去郊山祈福是真的,因为某些事情放心不下而不想去也是真的,这些原本云间都可以好好地跟慕容允解释,但是十三公子先一步说云间不去是为了自己,云间便是再如何解释,总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云间不去,只是为了他慕容笑而已。 若是换了别的事情,云间当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是牵扯到宸王,她便有些感到骑虎难下,难道照顾他慕容十三一时片刻比为宸王祈福还重要吗? 十三公子吃定了云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计划对其他人说起,所以如果云间不想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最好的选择就是跟顺王离开,。 见云间不说话,慕容允问,“六嫂执意呆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云间摇头。 “难道六嫂当真与十三……重归于好了?” “重归于好”这个词用的十分给云间留颜面,到底慕容兄弟几人虽然对宸王之死耿耿于怀,却也并不想将太多重担压在云间这一个女子身上,所以如果她选择要跟十三公子在一起,慕容兄弟几人可以当做她这位六嫂不曾是那个六嫂,当做忘了她曾为宸王而许过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 云间不想亲口承认,只能默认,对慕容允道:“照顾好太子妃娘娘。” “六嫂放心,郊山都已安排妥当,这次过来,仅是想再确定一次六嫂的心意。” 慕容允似还是刨根问底一般,想听云间一句准话,云间正想着该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怎么,这段时间你不一道住在郊山寺里么?” “陛下说家宴上有大事要宣布,八哥九哥都不在京中,我生怕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还是留意些的好。” 云间猜南帝要宣布的大事,便是庆王遗孤那桩事情,可这事的实情也不方便向顺王透露,便不解释多言,只问道:“哦,陛下会在家宴上宣布什么大事,我倒是不曾听说,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慕容允微微犹豫了一瞬,想到既然云间已经选择留在珺王府,那便安生过日子也不错,遮掩道:“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便是道听途说也总有几分真假,还是留意些的好。” 云间点头,慕容允见云间并不想与自己多说什么,猜是她因为跟了十三公子的事情而感到难堪,便识趣地拱手作别,叹了口气,离去了。 与顺王两相辞行之后,云间还是自然地走进了珺王府,她说不上来自己一定要呆在珺王府的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大约是没有比这里能让她觉得更安全的了吧,就连潜意识里也相信,十三公子就算怪她怨她恨她,也绝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她。 走过一处洞开的厅门,若筝看到云间,从房里跑出来,拉着云间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澈眸闪闪,“姐姐,我穿的衣裳好看吗?” 若筝今日穿的是一件新裁的礼服,大约是为了赴邀除夕家宴而特地准备的。她自进了珺王府后,礼数上便没什么人管她,想穿什么,是入乡随俗还是延续在霍北时的习惯,全由她自己喜欢。 若筝也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在两种风格迥异的装扮间随心转换着,亦不会使人感到违和。 今日这身华服,是照着南朝贵女赴宴时的一贯装束一板一眼剪裁的,这么穿出去自然不至于失了体面,但云间却粗粗看了一眼,说,“不好。” 若筝睁大了眼睛,师子归也从若筝的房间里走出来,笑着道,“若筝公主身形矫健却骨骼纤柔,这样装扮也很合适,怎么不好?” 师子归今日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应是同若筝一起在试装扮呢,云间笑了笑,看着若筝公主说,“若筝是霍北的公主,这样的重节大节,自然要作家乡的打扮啊。” “听说宴上有很多不曾见过的人,十三哥哥教我做人要低调。” “若筝是怕穿戴特,在宴上叫别人多看了呢。”师子归笑着帮腔道。 云间便也跟着轻轻笑起来,眨着眼说,“看啊,让他们看,看咱们珺王殿下娶了霍北的公主,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若是陛下在宴上问起关于霍北的事情,你便说霍北将你这掌上明珠嫁给南朝,便是最大的礼,一样顶百样,能抵一百年呢。” 若筝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将云间的话一字字听着记着,一旁的师子归倒是听懂了云间的意思。当初南朝惧怕霍北的骚扰,将师子归送出去和亲,现在的情势已经反过来了,把公主当做物品和礼物的是霍北,而翻转这种情势的人,是珺王殿下。 既然家宴上会来很多人,对这些人来说,进京贺年是其次,身临其境地了解一下南朝此刻权利中心的情况,选择站队的方向和时机才是正经。 此时正是该十三公子出风头攒名望的好时机,攻下霍北是他身上仅有且莫大的军功,这枚勋功章当然要大大方方地挂在身上,刻意低调遮掩,反倒才显得心虚。 师子归在心里默默地有些佩服,佩服云间在这样的小事上,都能迅速地与朝政之事作出联系,这一点她实在自愧不如。 “若筝公主,云间妹妹说的对,我陪你回去重新挑选一身胡族的装扮吧。”师子归道。 若筝天真懵懂地点头,一只手臂被师子归牵着正转身往回走,另一只手垂下,不自觉地扶到系在腰带上的白玉坠子上,玲珑的坠,金丝的穗,随着若筝的动作,在阳光下一耀一耀,折出的光华有些绚烂,有些灼目。 若筝遗憾地喃喃道:“难得这身衣裳最衬玲珑珏,唔。” 云间看着若筝的背影,看着那金穗流出的细腻光华,心中有种微微的失落。这玲珑珏自丢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她的手上,之前是十三公子一直霸着不还,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样当年南帝赐予十三公子定亲的信物,现在辗转到了若筝的手上。 她曾经很在意这个,但既然这到底是南国的东西,他们要给谁便是谁的吧。 云间转回身,行了不过几步,抬眼看见一树开的正烈的红梅古株,枝下斜斜倚着一名青年,容色俊绝,玉冠玄裳,一如初见时那般风流无暇。 唔,他站起来了。 云间垂目,静静地从他眼前走过去,十三公子凉凉地看着,凉凉地看着眼皮子底下的一切。 “安康,你去问问师子归,拿本王的东西做人情,是不是在这珺王府里呆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7 单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刚回到房里,绣儿后脚便踏进来了,“你看到没有?” “什么?”云间抿着茶问。 “若筝公主系的那条坠子,好像叫什么玲珑……”绣儿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那东西到底叫什么,便在云间的肩上推了一把,“你到底看见没有?” “看见了。”云间说。 “那分明是你的东西!”绣儿有些打抱不平的模样,原本这东西一直在云间手里保管,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只是此物曾有一度落在汀兰和芷萱手中,绣儿在醉月楼时是见过的,也从汀兰和芷萱的言谈中听出了这是云间十分宝贝的东西。 云间不想在这事上计较,便敷衍着:“你记错了吧。” “不会错,我还记得那时珺王殿下在芷萱手里看到这个,说要拿去比对着做个漂亮的盒子,汀兰死后我特意去翻她的遗物想要帮你找回来,却没有找见,我以为是你已经拿了回去,现在想来,必是一早就被珺王殿下掉了包,现在却又转到了若筝公主手里去,难道你心里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吗?” 云间还没有张口接话,门外便传来十三公子的声音,“她委屈什么,自己不要的东西,还不许别人捡去了?” 十三公子是叫人撤了门槛用轮椅推进来的,大约方才在外面也只是起来活动活动,还需多修养一阵子。绣儿见十三公子过来,心知自己背后说人小话被主人听到了,脸色十分难堪,云间便急忙将绣儿打发出去,转身时手臂被十三公子挡了一下,他翻过她的身子面对着自己,将丝线穿过云间腰间的束带,动作一丝不苟地系着什么东西。 玲珑珏。 这东西从失落到此刻回到云间手中,已经两个年头过去了,而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再见这玲珑珏时,心头不免溢出些沧桑之感。云间并不是她口中所谓的霸道性情,过去在乎这个,是因为这是从韩国王宫带走的纪念,而在知道它的意义之后,物归原主也是很好的。 云间傻呆呆地站着,听见他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你不稀罕,别人也拿不走。” 云间不说话。 十三公子依然垂着眼细细整理着腰坠上的花结,语气平淡地说,“绣儿那姑娘,有些不对劲。” 云间急忙帮着绣儿解释,“她只是在我面前才会如此,实是性子单纯。” “呵,”十三公子轻蔑地冷笑,“人很容易将愚蠢误认成单纯,将聪慧误认为城府,你的名声在外,人人都以为你是多经磨砺城府极深,在本王看来,你却最是单纯不过。” 云间有点不懂。 十三公子抬手捋着那坠下金银相间的流苏,细光从他指缝间粼粼滑过,他说:“人都有长大的一天,被逼着长大的人,学会了自私,而自愿长大的,往往是出于奉献,你自愿长大,奉献一生,为家为国为爱为恨,绣儿是被逼的,她跟你不一样,无论她如何真心为你着想,本王也认为她不过是在拼尽全力抓住你这仅有的依靠罢了,你荣她则荣,你损她必损,终究是为了她自己。” “你要赶走绣儿?” 十三公子抬眼不悦地在云间面上扫上一眼,手肘驱动轮椅倒退了一些,道:“本王许她呆在这里,是因你总需要一个没脑子的人说说话,她若是帮你闯祸,本王绝不会轻饶了她。” 十三公子这话原本是出于好意,云间却习惯性地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我会好生看着她的,或者寻个合适的时候,另给她寻个安排。” 十三公子抿唇,“随你。” 氛围便有些僵住了,看来十三公子过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把玲珑珏交给云间而已,而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云间也不是不懂,拆下来还给人家显得很造作忸怩,不还又好像是接受了那份用意。 云间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应对,莫不如就先岔开这档子事,说起:“我方才遇到了顺王殿下,说是与你见过了,他可曾向你提起,为何不在郊山与太子妃娘娘等人作陪?” 十三公子冷眼瞧过来,“你不是一向与他们几个走的亲近?” “他似乎不愿与我多说什么。” “哼,”十三公子冷笑,说起来倒是对他这位不太亲近的弟弟了如指掌,“顺王此人,耳根子极软,冲动又护短,凡是有些风吹草动便一惊一乍,还以为自己十分正义凛然,其实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云间心里悄悄算了一下,一个十三一个十五,年岁也差不了多少,说顺王是毛头小子,他慕容十三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你是说,顺王是听说了什么风吹草动?”云间问。 十三公子挑眉,“为了家宴之事,安仪长公主曾几番前去劝说过,郊山一行,他又曾亲自携东宫的夫人们去向皇后辞行,长公主与皇后所行的,都是私下里的事情,是哪面的风在吹并不好说,但只要这风声让他听到了,便是有意让他听到的。” “有人希望他能够在除夕家宴上出现,为什么?” 十三公子摇头,“无论如何,家宴上便有分晓了。” 看来这次的家宴上,各方都准备好了行动,但现在距离家宴已不足三日,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弄清楚各方的行动是不太容易的,毕竟现在就连安仪长公主和顺王,都不愿意对云间讲实话,更不要提身在宫中连面都见不到的皇后。 也只能见招拆招罢了。 云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家宴之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千万要沉住气啊。” 十三公子蹙眉冷眼看她,“你不去?” 云间不置可否。 十三公子的眉头蹙得更深,“你与安仪长公主整日在筹谋安排什么,家宴上必有一出大戏,你竟不亲自参演?” 云见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微笑着道:“我去还是要去的,只是总不可能与你一道,便是以长公主之义女的身份进宫罢了,这次家宴排场隆重,我既是宸王遗孀,还是要防着些口实的。” 提到宸王十三公子便不高兴了,露出一副“懒得管你”的表情,一边驱动轮椅向外行去,一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师子归在算计着什么,你是与我有血海深仇的韩国公主也好,是与我恩怨两难的六哥遗孀也好,你活着一天,在本王心里的位置便无人能够取代。” 云间目送着十三公子走远,这个人啊,就是眼光凶得很,别人在他眼皮底下耍些花样,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云间坐在房里想了一会儿,便去找了师子归,师子归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神情黯然,像刚经历了一桩伤心事。 联想起十三公子走之前说过的话,云间问师子归,“珺王殿下方才找过姐姐了?” 师子归点头,垂目时看到了云间系在腰间的玲珑珏,那打结的方式很独特,是富贵公子们最惯用的手法,比起千金小姐的绳结缺了些妩媚俏皮,却很结实稳妥,不会轻易在激烈活动中抖散开来。 “他方才去找你,把玲珑珏给你了。”师子归问起这事,语气却更像是陈述。 云间轻轻地:“嗯。” 师子归便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他怪我将玲珑珏赠了若筝,疑我是故意叫你看到,引起你对他的猜忌,挑拨你二人的关系。” “他真是这样说的?”云间有些难以相信。 师子归摇摇头,“这话他连自己都懒得说,是派安康来传的,我是个女子,怎会听不懂。倒是也不怪他,是我一直赖在这儿,惹人嫌烦了。”师子归说着,又叹一口气,面上却不禁浮起些委屈的模样,“我那时将玲珑珏赠给若筝,仅是一番祝福与好意罢了。” “是姐姐把它赠给若筝公主的?”云间下意识地失口问道,后一句是玲珑珏为什么会在师子归手里,好歹是被云间及时发现,忍了下来。 师子归却大抵明白了云间原本想问的事情,稍稍想了想,摇头叹息着:“从霍北回来之后,便一直在我这里,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了。” 原来那时,他明知道玲珑珏的意义,还是把它给了从霍北归来的韶明公主。可是,恍惚中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云间觉得这不是她应该深究的问题,便急忙将疑惑拂了去,道:“我是来找姐姐打听子钰现在身在何处,上次姐姐托我说服他回宫赴宴,家宴将至,这年根底下,他是该想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8 金樽玉箸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除夕这日,十三公子倒是积极,很早便带着若筝公主进宫了。家宴安排在晚上,晌午过后,众人便在宫中看戏消遣,相熟不相熟的,彼此客套寒暄。十三公子过去是很不喜欢搞这一套的,自己不爱虚伪逢迎便罢了,有时还会嘴贱说些拆台的话,所以他跟多数王宫贵族家关系都不好。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既然决定了要做皇帝,便需收起那些清高和棱角,逢人说笑,落落大方,从最基础之处改变大家对他的一贯印象。 又应付了一家前来客套的,天色已近黄昏,除了南帝和皇后之外,该到的人都已到齐。师子归正与两名陌生的青年公子抿唇谈笑,顺王将手臂搭在旧友的肩上说着好久不见,若筝公主穿着胡族的礼服坐在十三公子身边,专心致志地把吃剩下的点心重新摆回好看的形状,安仪长公主在各色人群中穿梭安排着,一会儿不见了人影,一会儿又忽然出现在某个地方。 十三公子垂着手腕,指间松松地捏着酒杯,眯眼看着这眼花缭乱的一切,偏头问安康:“沈云间还没有出现?” “一早就去了长公主府,按理是应该同师姑娘一道进宫,可是师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把酒杯放下,想了想,面上还是难掩担心的神色,“去找找她。” “已经派人在盯着了。”安康回答。 十三公子摇头,“那些人盯她太久,她已经习惯了,有的是办法摆脱。你去宫门附近找找,她今天一定会进宫,怕就怕有人拦着不想让她进宫。” …… 金阳城内,除夕这日过了午时,各家商贩们便收了摊位闭了门户准备过年了,路上比平日清冷寂静许多,一辆华盖金顶的马车从长公主府的后门驶出来,像是刻意躲避着什么,走的尽是偏僻蜿蜒的小巷,却在走了一段之后,又忽然停了下来。 云间一早就把月榕从珺王府偷了出来,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马车里,月榕的怀里搂着一方襁褓,襁褓里的孩子睡得很沉,大约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月榕身为一个母亲,看不得这画面,便一直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胸前的温暖呵护着他,一眼也不敢看他的模样,一路上一言不发。 孙炽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要不行了,虽然这很残酷,但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云间拿出一只煨热的暖炉,在月榕身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将孩子放开一些,好让自己把暖炉塞进襁褓里去。 不论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她必须要让南帝看到他时,以为他是刚刚过世才行。只有南帝亲眼看见庆王的孩子死了,月榕的孩子才能彻底与庆王和天家摆脱关系。 正做着这些,车夫敲了敲窗框子,云间将帘子拉开一点点,听外面人道:“二小姐,车轴坏了,小人需回府另赶一辆马车过来,二小姐可否在此稍作等候?” 这便不是云间计划之内的事情了,其实对云间自己来说,几时进宫是没太有所谓的,因为皇后无论是在昨天今天还是明天,任何时候失手“杀死”了这个孩子,对皇后来说,结局没有不同。 所以云间唯一需要等待的时机,是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自然地安静地离去,在他刚刚离去的时候展开她的计划,无论皇后会不会动手,这个孩子死去的结果皇后都必须承担。 可是现在这孩子显然已经不行了,时间拖不得了。 月榕悄悄地给云间使了个眼色,提醒她这个意外情况的到来,会不会另有蹊跷。云间自然也有这层担心,可是情况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便对外吩咐道:“速去速回。” …… 皇宫里,家宴开始前,安仪长公主亲自去养清殿接南帝,被南帝问起,“你说的那孩子,今日还未进宫?” 安仪长公主柔声解释道:“到了,今夜子时前必就会到了,此时正在路上赶着呢。是儿臣考虑不周,这大寒天里,长途跋涉,小儿在路上染了风寒,便耽搁了路程,可是让他尽早与父皇团聚是大,小皇孙的身子更要紧啊。您说是不是,父皇?” 南帝在安仪长公主搀扶着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这次多亏是有你啊,那孩子可怜,早一时晚一时,不必着急。” “儿臣那时实在是不忍,才背着父皇您将那女子救了下来,庆王终究犯了那样的重罪,儿臣怕父皇您还未消气,便一直瞒着不敢将这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可这孩子既已生下来了,总要认祖归宗的,父皇您能不迁怒与他便是最好。” 南帝便只能叹气,他是怪庆王谋反,但也没想让庆王死啊,现在有个小的活下来,也好算是一丝安慰。 安仪长公主又道:“原本儿臣是想大大方方迎他入宫的,可是……庆王在世时到底是有不少仇敌,更甚者是些亡命之徒,儿臣生怕这孩子的身份轻易暴露了,会招惹来一些多余的祸事,便想着,无论如何,等孩子进宫了,安全了,再作它想。” “嗯,做的不错,”南帝说着,唤了一声尹福海,尹福海急忙取出一块腰牌呈给南帝,南帝接过来后又交给安仪长公主:“这是入宫的腰牌,你派人送去宫门传信,天寒露重,不必在宫门外等候批报,到了就直接入宫吧。” …… 安康被十三公子打发去宫门附近寻找云间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十三公子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把带在身边的几个护卫全都遣了出去,最后一个护卫离开时有些不太放心,担心他家殿下手脚不利索,身边没人保护着叫人给欺负了,十三公子不大在意,心里想着,不是还有若筝吗,真要打起来,这草原女儿的蛮力也不是拿来吹嘘的,总归是在陛下面前,出不了很大的乱子。 夜幕落下之后,众人便纷纷移坐去了宴堂,安仪长公主安排地有条不紊,一家一家次第入席,献礼献词,南帝美滋滋地坐在高处,看着谁家的小子生的丰神俊朗出口成章,便不吝嘉赏,很有些要提拔重用的意思。 而这些被奖赏了的子弟,内心也无不是感激长公主的,是长公主的这番安排,才给了他们这些远方亲族在御前卖弄风采的机会。 众人齐齐落座之后,云间还是没来。 十三公子便有些心不在焉了,他知道云间一定是要在家宴上做什么的,之前没有刨根问底地找她弄清楚,是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她计划和应对事情的本领,她不想让他知道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过去的桩桩件件事情表明,在云间自己的计划之内,没有哪件事情是会被她自己给搞砸的。 可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令十三公子感到百感交集,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忙都帮不上。 十三公子烦躁地暗暗在捏拳头,坐在一旁的若筝发现了,悄悄把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十三公子叹了口气,放松了手掌,抬头朝宴堂最高处那一点看去,南帝挥一挥衣袖,宣布开宴,尹福海捧起一双鎏金翡翠箸递到南帝面前,“陛下,用这双吧,这是珺王殿下特意准备的,贺陛下新年,金樽玉箸,大吃四方。” 十三公子落座的位置,已是距离南帝最近的一处,尹福海说话时,也有意扬高了声调,十三公子便听得很清楚。那金樽玉箸是他送的不假,不过他只是懒得在讨好南帝这件事情上花心思,随便用些金银玉器敷衍罢了,尹福海倒是帮他粉饰得更像个样子了些。 南帝便就朝十三公子看了一眼,似是当爷爷的到底还是领了这份情,抬手将那玉箸从尹福海手中接过,正牵起袖子准备动筷时,十三公子忽然开口,“陛下且慢。” 南帝疑惑乃至有些不悦的看过来,十三公子敛目微笑一瞬,抬起眼道:“今日除夕家宴,阖家团圆,本是温馨热闹之时,但也不可因此就松了警惕,凡是陛下入口的东西,一食一水,关乎陛下龙体安康,江山社稷,绝不可怠慢。此箸新开,仍需查验方能入口。” 南帝听了这话便更不高兴,安仪长公主急忙解围道:“珺王这是说的什么话,礼是你珺王送的,难不成陛下还会怀疑你对陛下……爷孙之间,何必做得这样生分?” 南帝总之是没胃口了,不悦地将那玉箸重重地拍在案上,而十三公子依然立在那处,他身子还没好透,这样坚持着站一会儿,额头上便已渗出了密密一层汗水,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席间众人也将这老少爷孙二人看着,均不敢多言,很多人已多少听说过十三公子与陛下已是貌合神离的传言,却不敢想两人已经离到了如此地步。 僵持时,有人悄悄地沿着角落溜了进来,将一枚腰牌亮出偷偷给皇后看过,又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皇后面上一惊,转眼看着席上众人的面孔,稳了稳心神,道:“既然如此,就依珺王所言,尹内侍,验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9 贼喊捉贼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得了皇后的这声命令,尹福海看了看南帝的脸色,又看了看十三公子苦苦支撑立在那里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人取了检验的器具来,又将那一双精致的玉箸捧过去,负责检验的宫人细细操作着,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 若筝公主就坐在十三公子身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站立着的男子,不知是因为这样支撑身体太过吃力,还是他的确生起了一些紧张防备的情绪,他紧绷的像一根快要拉断的弦。若筝悄悄地扯了扯十三公子的衣袖,十三公子微微侧目看她一眼,忽然反手握住了若筝的手心。 若筝从来没有被十三公子用这样结实的力气牵过手,心神微微一抖,十三公子又在她的手心重重捏了一把,若筝才恍惚有些明白,他不是不想坐下,他是踝上有伤,无人搀扶,想坐也坐不下去。 若筝急忙伸出了另一只手,自己也站起来一点点,悄悄地,假装没人看见似的,扶着十三公子坐下。 可这刚一坐下,那边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尹福海捧着箸头发黑的玉箸慌张地跪在南帝面前,掌心里的玉箸随着他的呼吸颤颤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滚落到地上发出一串零零落落的碎玉声响。 “陛……陛下……奴才……请陛下明查!” 一贯在任何情况时都能应对自如的尹福海,这一次也是慌不择言的模样,但他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这双牵扯到弑君之罪的玉箸是他呈给南帝的,弑君的罪名要怀疑第一个便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所以他请陛下明查,实际已是在暗中辩解,此事与自己无关。 席下众人自鸦雀无声,既想睁大眼睛将上面的事情看清楚一些,又生怕眼睛睁得太大,给自己牵扯了祸事,屁股虚虚离了坐席,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十三公子这下倒是坐得稳当了一些。 早就知道这场家宴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之前一直不知它会复杂在何处,现在事情已经出了,便算是挑出了眉目,如何应对,也就有迹可循。 若筝也弄清楚了情况,转头紧张地看十三公子,双手再次抓紧他手臂上的衣袖,是在替十三公子感到担心,这东西可是他送的。 十三公子垂着眼睛不说话,安仪长公主也急忙跪去南帝眼前,“儿臣疏漏,竟让此等害命之物混进宫里,请父皇降罪。” 南帝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眯着眼睛冷冷地看了看安仪长公主,又撇到就跪在脚边的尹福海,伸手将那双玉箸拿了过去,抬至眼前细看箸头。 席下众人更是紧张的模样,仿佛生怕南帝一个脑子不灵光,将那有毒的一头塞进嘴巴里去。 皇后更是紧张地,嘴上呼着“陛下小心”,身体已经靠近了两步,想将那要命的东西夺走一般。 这一切却都在南帝镇定乃至有些轻蔑的笑容中被静止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南帝,南帝看向十三公子,笑着问,“十三,此物是你送的?” “是。”十三公子坐着回答。 “毒,是你淬的?” “不是。” 南帝好的语气中满是质问,“你自己送了什么你最清楚,既无毒为何要验,又为何验之,确然有毒?” 十三公子迁唇微微一笑,抬起眼道:“这便要问尹内侍了,臣确然知晓自己送了什么,有毒无毒。无毒,臣应当心中坦荡,自不该在此家宴团聚之时,提起验毒这等扫兴之事,若有毒——倘若臣的确有弑君之心,臣更应当确定一件事情,便是这双翡翠箸一定能够送入陛下口中,而唯一能够决定这件事情的,便是尹内饰尹大人。臣确无犯上之心,更无犯上之举,更不曾托付过尹大人,在家宴时为陛下呈上此箸,尹大人如此举动便难免使人多心,陛下龙体最重,臣必当防微杜渐以求万无一失。” 十三公子一席话,将自己如何看穿这玉箸之中另有蹊跷的始末说的清晰明了,席下众人便不自觉投来暗赞的目光,不曾想那过往传言中任性胡为风流散漫的十三公子,竟是如此精细敏锐之人,能得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有道理的。 可这话,又把球踢回了尹福海身上,尹福海急忙重重磕了个响头以示忠诚,抬起头来朝皇后那边望了一眼,对南帝道:“是皇后娘娘在家宴前吩咐奴才,说珺王殿下与陛下近来感情生疏,让奴才趁此团聚松懈之时,在陛下面前多替珺王殿下美言几句,这金樽玉箸便是特意为此。” 南帝听了这话,目光便转向了皇后,皇后倒是认得大方,但并不辩解缘由,只说自己确实曾对尹福海有过这样的交代。 皇后不辩解,是因为她有现成的理由,无需辩解,陛下早已经知道皇后一族有心扶持珺王,为了珺王做这一点安排,实在不足为道。 与之牵扯出来的三人,都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各个有理有据且能够相互佐证,便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了。 安仪长公主作为此次安排家宴的主事,自也难辞其咎,急忙道:“母后与尹内侍服侍父皇多年,珺王深受陛下恩宠器重,此三人绝不会有犯上作乱之心,只是事关陛下安危,不可当作虚惊一场从简处理,儿臣恳请陛下容许儿臣当堂审理此案,纠出作乱之人,将功折罪。” …… 宫外城里的小巷中,云间和月榕还在那坏了的马车里等待,但是前去长公主府驾车的车夫却久久不来。 云间终是等不住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却被跟在身边的护卫拦住去路。 云间蹙眉,护卫道:“此处偏僻,请二小姐勿要走动。” 云间低头朝那车轴看去,明显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直截了当地问守卫,“长公主打算何时准我进宫?” 护卫抿唇不言,显然是云间说中了长公主的用意,但是却不能给她答案。看来长公主果然还有计划之外的计划,宫里此时到底在发生什么呢? …… 朝中各部与内宫之间一向是没有多余牵扯的,除了礼部,宫中凡要举行盛大的典仪或者宴会,都需要从礼部获取一些批文,礼部也会派遣专人从旁跟进指导。 各家的新年贺礼都是先送进宫交由礼部查验看管的,既然十三公子咬定了自己的东西没问题,那么东西便是在礼部保管时出了问题,而这件事情,安仪长公主实际是早就知道了的。 安仪长公主便先将礼部负责看管礼品的管事几人押来审问,便就审出一些擅离职守的小事,本以为毫无所获时,其中一名管事跪在那处面红耳赤,渐渐地,裙下殷湿一片,是吓得尿了裤子。 安仪长公主掩起口鼻嫌弃地皱眉,“你如此紧张做甚!” “小……小人……”那人说着,目光渐渐地朝宴堂一边望去,渐渐地,目光落在一名不起眼的随从身上。 主子们都在席上坐着,随从们守在角落一旁,好方便听候传唤,只是这时,不熟悉的也分辨不出这些各自是哪家的奴才。而这时顺王的神色有些复杂,因为他认得出,那人在看的正是他的贴身随从。 顺王想了想,想起正是那一日,他陪伴东宫里的几位娘娘去宫中向皇后辞行,顺便差了自己的随从,将自己和几位娘娘准备的年礼一道送进宫来。 想到这些,顺王已经开始皱眉。 那跪在殿前的人忽而紧张地不住磕头,“奴才失职,那日顺王府的礼送来后不久,那位大人折回,说东宫里有位娘娘不慎将要送给皇后娘娘的酥点与年礼弄混了,奴才当日吃坏了肚子,便许他自行入库寻找,其余小人一概不知,请陛下饶命,长公主大人饶命啊……” 这人说着又是不住地磕头,大约磕得太过虔诚,砰砰砰十来个响头之后,竟生生将自己撞昏过去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便就投去了顺王那边,顺王一时竟有些百口莫辩的情绪,僵在那里努力回忆当天的事情,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又在什么时候,就糟了人的算计。 “陛下……皇爷爷,孙子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必是有人栽赃嫁祸,请陛下明查!”顺王终于想起来为自己辩解,急忙站了起来。 话音落下,顺王便听到耳畔一声凉凉轻笑,余光瞟见就坐在隔壁桌的十三公子上翘的嘴角。 顺王平白糟了诬陷,心下实在有些烦躁,但也知道此时尚不可发作。 而十三公子笑,是在笑顺王的确是足够的蠢,设计此事的人挑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目标,顺王倒是自己帮那个想要害他的人把罪名都说出来了。 “这么说倒是了。”席间传来低低的自语的声音,因为堂中实在寂静,周遭便都足以听清。师子归抬起头,发现许多视线注意着自己,悄悄在长公主和南帝的面上都看过一眼,见他们没有要阻止自己说话的意思,师子归提起裙子规规矩矩地绕出席位,行礼后才缓缓地说道:“臣女以为,若是有人想要陷害顺王殿下,何不在就顺王殿下准备的器具上淬毒,再经历安排送到陛下眼前,一举揭露,顺王殿下便难辞其咎。而今次偏偏是要假珺王殿下之手,若今日珺王殿下不曾发现异状,陛下旦有不测,头一个要被追究的便是珺王殿下,此事若非珺王殿下所为,要说被陷害的,该喊冤的也应是珺王殿下才对啊。难道设计此局的人,早先便预料了珺王殿下会洞穿玉箸蹊跷,陛下还能如此清醒地为珺王殿下主持公道,从而去陷害顺王殿下吗?” 师子归显然是个拉偏架的,句句都在帮十三公子说话,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师子归并没有说出来,如果这事情就是珺王所为,那么他就可以早先预料到现在的一切情况,然后一步一步,将矛头指向原本毫不相干的顺王。 师子归没说,可是顺王自己想到了,一时气急,便指着十三公子大呵出声,“慕容十三,你贼喊捉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0 十三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便笑了,仗着自己身子不好,依然没有站起来,转头问慕容允,“照十五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在玉箸上淬毒,再在这大庭广众时揭发,好将此事诬赖在你顺王身上,这对本王有什么利益?” 慕容允别的不敢保证,总能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做过这件事情,自己绝对是受人陷害了,但是谁陷害他,好处是什么,这倒是又将慕容允给问住了。 十三公子又是一笑,举重若轻的口吻,“那本王换个问题,十五你认为,凭你顺王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手段,有什么资格轮到被本王算计?” 十三公子说完,不顾众目睽睽之下长辈亲族在列,将这些手足相残的话就这样说开有多么难堪,兀自捏起酒杯,闭上眼来幽幽的抿下一口。 “你!” 慕容允仍以为,十三公子敢用这副态度说话,倚仗的仍是南帝的偏宠,便更是见不得他这有恃无恐目中无人的模样,“慕容十三,你做了什么心理清楚!” “唔?本王做了什么?” 既然脸皮已经撕开到如此地步,倒不如彻底撕破一了百了,慕容允索性不再顾忌任何,指着十三公子骂道:“当日若非你陷害六哥窝藏要犯,勾结逼迫朝廷命官,若非你从南夷带回一张真假莫辨的军阵图,暗指六哥私通外敌失了陛下的信任,六哥何至于含冤自刎,而今你又霸占兄嫂,陷害手足,六哥九泉之下如何安宁,慕容十三,你定要这慕容家族全部死光了,才满意吗!” 宸王已故这事,到底是一件还没有昭告天下的事情,虽然身在金阳城中的皇亲贵戚早已心照不宣,可那些远来的,听到如此确定的答案,仍不免吃惊,一时间竟有压不住的私语声在殿内传开。 南帝已经气得暗暗握紧了扶手,以眼神指示安仪长公主尽快将这出闹剧压下去,安仪长公主刚挪动一步,那边十三公子终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声音不急不躁,半笑不笑地同慕容允讲起了道理,“你说是我陷害了六哥?六哥的案子可是陛下亲自派人审理裁决,那降罪的圣旨上戳了陛下的御印,便是我陷害的六哥好了,陛下圣明在上,难不成是与我一道冤枉了他?你是说,陛下错了?” 好像是生怕被人打断一般,慕容允飞快地接过话头,“你别以为搬出陛下来,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就没人敢说!你……”慕容允说着一顿,低头朝自己的手心里看了一眼,继续高升叫骂道:“你不就是想当皇帝吗,你担心六哥夺你的位子,便处处提防甚至不惜构陷污蔑六哥,现在我要为六哥讨还公道,你便千方百计地要来害我,你为那帝位早已是六亲不认,这家宴不吃也罢了!” 慕容允骂十三公子这事儿,十三公子明里暗里已经听了许多回,早便不新鲜了,对他会骂什么如何骂,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对他低头看手心那动作起了些疑心。 慕容允骂完了这一席,仿佛气到头上将什么都忘了一般,拂了袍子便要走,险些踢翻了席案便罢了,偏偏因他与十三公子的坐席临挨着,这一走便在十三公子身上蹭了一下,十三公子偏不巧有些伤病,这一蹭仿似柔弱无骨,一屁股坐了下来,将案上的汤菜如数打翻。 若筝急忙蹲下去要搀扶十三公子,却有些拉扯不动,心里着急,无辜地冲慕容允大喊,“你,你怎么打人!” 慕容允心知十三公子这是在碰瓷,扬起下巴也不作理亏的模样,若筝公主心里记着云间所教过她的,男人好面子,许多事情不便计较,做妻子的在外面便不该计较脸面,不让自己的男人吃亏才是正经。 若筝便用目光紧紧地将慕容允盯住,坐在上面的南帝终于按捺不住,抓起一把白瓷酒壶重重地摔碎,语气暴怒,“好好的家宴,闹成什么样子!你,你们……” 南帝方才用力过猛,话说到一半,便忽感体力不支,摇摇晃晃要瘫倒下来,尹福海和安仪长公主急忙冲上去搀扶,竟就给扶住了,南帝坐下来沉沉地喘着大气,这场人是丢到姥姥家去了,一时竟连一个拖出来撒气的对象都不好找。 安仪长公主便主动揽了过错,用帕子不住抚着南帝的胸口,柔声安慰,“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安排不周,父皇千万消消气啊,保重龙体要紧啊父皇……” “把他们两个都给朕,给朕轰出宫去!”南帝稍稍平复了气息,便急忙命令。 安仪长公主挥挥绢子,示意十三公子和慕容允赶快退下,这一吵一闹,倒是几乎要将方才那桩弑君的大案给忘记了。 慕容允哼一声走在前头,若筝公主扶起十三公子跟在后头,几人还未走出大殿,远远地便有声音传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顺王殿下,珺王殿下,大事不好了!” 十三公子和慕容允的脚步自然在呼叫声中停下,待声音的主人跑近了,原来是照顾在太子妃身边的一个丫头,喘着大气,连礼都顾不上行,对慕容允道:“顺王殿下,殿下,郊山……行宫……行宫出事了,太子妃娘娘不知如何听说了是珺王殿下陷害冤死了宸王殿下,娘娘,娘娘一怒之下,把莲夫人推下山崖去了,太子妃娘娘也……也……” 丫头彻底跪了下来,下面的话不知是没力气还是不敢再说下去。 十三公子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你说什么!” 慕容允亦是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想要跑出宫去直奔郊山。十三公子哪里能让他跑,用力地扣住慕容允的手腕,慕容允觉得此时万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时候,先弄清楚消息真假和夫人娘娘们的安危最为要紧,便想也没想就反手挣脱。 两人这次为了老娘,倒是真真切切地打了起来。原本这两人的腿脚功夫就师出一脉,慕容允天生活泼好动一些,十三公子胜在聪敏狡猾,可惜身上有伤,无法使出全力。 交手之间,十三公子伺机展开了慕容允的手心,看到从他袖口露出的半张字条,上面纷纷明明是云间的字迹。 十三公子心中已然明了,方才慕容允与自己争吵,是云间教的,今日殿上的事情她知道多少安排了多少,郊山来的这条消息,是不是也与她有关。 “她在哪儿?”交手时十三公子问。 “我不知道。” “郊山当真有事?” “我不知道!” 慕容允想要彻底挣脱,终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在十三公子胸口重重一击,养伤多日,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对这一击,身体倒退几步,口中溢出一团稀薄鲜艳的血。 安仪长公主将戏看到了这里,才急忙发号施令,命人上前去阻止他们,慕容允害怕被留住耽搁了时辰,转身就要往外走,十三公子蹙起眉来闭了闭眼,飞快地追上去将慕容允拦住。 慕容允险些又要与他大打出手,十三公子已经知道自己暂时是打不服他的,且会有人拦着,只好不顾一切地干脆将慕容允抱住,在他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沉声道:“不能走,此刻郊山必已为你备好陷阱,今日踏出大殿,弑君之罪你便百口莫辩,相信我,我是你十三哥!” “十三哥”这个称呼,对慕容允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他们兄弟与十三本来往来就不多,见面也多是以数字相互称呼,且十三本就没比他大上多少。 最近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是昨日从云间口中听来的。 除夕前一日,云间特意去找过慕容允,给了他一只锦囊。倒是也没有故作神秘,慕容允当时想要打开看,云间便许他看了。 锦囊里满纸洋洋洒洒写得尽是辱骂慕容笑的话,慕容允问云间,“六嫂让我在家宴上这样骂他,怕是会开罪陛下。” “你再仔细看看,这些话究竟是骂谁的?” 慕容允再三回味,发现这些话说是骂慕容笑的,可就是一字不差地按在陛下头顶上,也是非常合适的。若说六亲不认,慕容典做的比慕容笑到位多了。 “无论慕容典听不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只要牵扯到宸王,他必做贼心虚,他一辈子也不会承认自己冤枉了宸王,所以他要用对你们的纵容,来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我只是担心家宴上会有什么矛头是指向你的,倘若应付不了,就用这个法子,暂可拖延一时。” “可我若如此,慕容十三会作何反应?” “呵,”云间轻笑,“他到底是你的十三哥,你骂他几句,他至多回你些更难听的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1 殿里殿外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允就算再迟钝,也无论如何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是被祸事找上门了,起初他以为这祸事是十三公子帮他找的,云间呆在十三公子身边,才会提前发现了端倪过去提醒他,可是十三公子在兄弟们之间虽然名声不太好,大家却都知道他是个孝子,甚至过去常常在背地里拿莲夫人的教子之道取笑他。如果郊山出了什么事,一定不会是十三公子安排的。 十三公子知道郊山都是妇孺,慕容允是实在放心不下,急忙低声劝道:“此去郊山仍有一段路程,你现在赶去于事无补!” 慕容允也努力压着声音,蹙眉道:“十三,那是你亲娘!” 十三公子更用力地压住他,“沉住气……”他本想再多说些什么,但是安仪长公主指使过来拉架的人手已经靠近,无奈只好放开,放开前又低低地交代一句,“沉住气。” “无论家宴上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啊。”这是前两日的时候,云间对他说的。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定解决不了的,但一定要沉住气,冲动往往会把结打的越来越死,适当的放松和顺从,可以为找到真正的出路腾出空间。 而十三公子还相信一件事情,既然云间已经预料到宫里有针对顺王的行动,以她的细致和谨慎,必然在宫外也做了安排,在经历无数次的携手历练之后,他信她,坚信不疑。 可是在十三公子交代完最后一句“沉住气”,正在与慕容允渐渐分开的时候,目光低垂的一瞬,却被不知何处刻意藏匿起的锋芒晃了眼,他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忽然用力地想要将慕容允撞开,一只混乱中难以分辨出出自何处的手,正出现在两人的身体中间,一瞬靠近又一瞬远离,慕容允似被什么力量弹开了一般,忽然倒退了几步,再抬眼时,十三公子蹙眉躬身站在远处,腰腹一侧一柄银色匕首深深扎入,慕容允认得那把刀,是他的,只是今日进宫赴宴,虽无人验身,慕容允也按照一贯的规矩,并没有携兵刃面圣,此时这把刀应该在他的顺王府中才对。 腰腹中刀,似乎并没有伤到要害,十三公子还能勉强坚持着站在那里,因两人此时站立的位置靠近殿门,在殿内赴宴的众人还未能及时看清这边的情况,唯独就站在一旁的若筝看到了,惊叫着奔扑过去,嘴里叫着,“哥哥,十三哥哥……” 慕容允也看清了,嘴唇蠕蠕地,“十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众人的目光朝这处更用力地凝聚过来,安仪长公主已经主动向前走了几步,坐在距离南帝身侧不远处的皇后忽然站起来,高声道:“快,抓起来,把这个弑君杀兄的逆贼抓起来!” 慕容允很快被殿里殿外的侍卫围住,这一次是真的大祸临头,云间给的法子也起不了作用了。 另一边安仪长公主急忙差人去请御医,又招呼着人将十三公子扶去安静的地方休息,只是若筝扶着十三公子,不许人插手碰他,十三公子自己也不想离开,按住伤口,由若筝扶着,艰难地就近择了一处坐下。 师子归便急忙跑了过来,抽了丝帕将伤口溢血处围起,用十指用力压着,防止更多的血液流淌出来,一边向若筝递去安慰的眼神。 十三公子微微喘着粗气,转头朝侍卫破入后洞开的殿门外望去,如果殿内已经凶险到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刀子的地步,殿外的情况恐怕只会更加凶险。 你在经历什么,沈云间? …… 东偏门外,长公主府华盖金顶的马车快马加鞭驰来,守门的揉了揉眼睛,对身旁的守卫招呼道:“来了来了。” 皇后早已经得到准确消息,今夜那个被南帝十分重视的神秘皇亲便是要从这道门进宫,埋伏在此地的杀手也在马蹄声中稍稍抬起了头,暗箭在弦,只等那马车过门而入之时,乱箭将车中人射死。 马蹄嘶鸣,绝尘高昂马头,在穿越宫门前险险刹住,守门的持枪交叉在门前,一句例行公事的“来者何人”! “睁开你娘的狗眼看清楚,小爷安平侯世子师子钰,还不给爷让开!” 师子钰横行宫中任何角落,是有段时间没见着了,但宫里当过几年差的,便没有认不得这活祖宗的。 定睛一看,还当真就是那混世魔王师子钰,只是换了身不那么起眼的粗布装扮。 这和上面交代的不一样啊,这会儿过来的,分明应该是长公主府的二小姐,被削去名号的韩人公主沈云间才对。 领头的守卫想了想,道:“是钰世子就更不能让您过去了。” “滚开,耽误小爷赴宴,要你们好死!”师子钰说着挥起了马鞭,朝着其中一人重重抽打过去,那人哎哟一声滚到一旁,领头的见师子钰心意已决,无奈用银枪指向了马头,“若世子爷执意如此,属下只好得罪!” 师子钰扬起马鞭欲再行教训,听到身后车厢里传来敲击的声响,师子钰稍稍将后背贴近车厢,稍稍转了点头,听到云间说,“看来这条路是真的不好走,子钰,我敢把命交给你,你敢闯吗?” 师子钰唇角一跳,少年的眼里已经许久没有泄出这样锐利的光芒。他将马鞭高高扬起,一鞭扫清眼前的障碍,胯下绝尘如箭离弦,飞驰的速度使人不敢靠近阻拦。 东偏门后仍有一条狭长的甬道,皇后安排的人便埋伏在这两侧,见那马车奔来,数箭齐发。 绝尘乃是曾与宸王浴血沙场的良驹,剑雨中自奔行如电,师子钰亦奋力驾车,不曾闪躲。那些箭尽是朝着车厢射去的,虽提前做了些准备,仍是有箭头刺穿毡布射了进来。 马车里,月榕抱着襁褓缩在尚算安全的角落里,云间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将她护在里面,运气不错,只肩上被擦伤了一处而已。 云间了解此处的地形,埋伏射箭只是最开始的危险而已,只要马车跑得足够快,快速超出射程,暗伏的杀手便会提刀上来,真刀真抢地要马车里人的命。 而就算他们拦下马车之后,发现车里只有女人和孩子,行动一旦开始,也不会停止了。 师子钰已经看到了从甬道两侧墙壁上跳下来的黑衣刺客,他本可以继续驾车硬闯过去,却不知想了什么,手上猛地一使力,使马车骤然停下,绝尘躁动地踏着马蹄,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拔出靴里的金刀,师子钰眯眸看着黑暗中的来人,用越发成熟的嗓音冷冷地说,“打架可以,休要伤了我的马儿!” 话罢,少年跃马飞身出去,云间在颠簸中抽下披帛用力束紧车门,用极快的语速安慰月榕,“姐姐莫怕,记住待会儿姐姐需要说的话,挨过这一次,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就彻底自由了!” 月榕还是很怕的,虽然一开始答应云间时就已经知道此行十分危险,但现在的情况和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 开始云间告诉她,经过东门的时候,他们必然会遭受一些埋伏,但却是假的埋伏,她们只要装作曾受过袭击,将自己搞的狼狈一些,在南帝面前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可是云间到今日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如果长公主另有对付皇后的办法,何须再留她们这两张活口帮着搬弄是非,只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栽在皇后头上,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足够了。 所以长公主故意使人拖着,不让云间及时进宫,因为她还有自己的做法。 东门附近的侍卫已经发现这边在交火了,有人问,“怎么办?” 领头的原本已经得了长公主的吩咐,什么都不要管,等时候到了去装模作样打两下,收尸就行了。可是现在,“怎么办?保护世子!” 长公主的人无奈参与了交火,使这一番打斗更显得如火如荼,云间听到外面热热闹闹霹雳吧啦的声音,终于安心了一点点。 找师子钰就对了,这招险棋,终于还是让她走对了。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安仪长公主为了让皇后的暗杀计划进行地顺利一些,有意使得东偏门的巡卫有些疏漏,美其名曰让辛苦守卫的官兵们暂时休息,过年守岁。 余下布置的这些人,虽有心保护师子钰,但皇后那边杀意已决,派来的尽是江湖高手。 打不过。 好在还有一波人,也在宫门附近溜溜达达很久了。 “钰世子,带车上的人先走,这些走卒交给珺王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2 无端推断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皇爷爷,孙子真的没有,孙子没有伤十三,孙子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十三。” 慕容允说着,急忙转眼去看软踏踏坐在一边的十三公子,他的唇色已经有些泛白了,只是目光瞧着依旧清明,大约一时片刻还不至于昏厥。 十三公子也正朝这边瞧着,与慕容允对视时,暗暗使眼色做了个口型,慕容允眯眼细看,终于领悟,急忙抬手抹了把眼泪,又默默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呜呜地哭了起来。 装无辜这事,以前十三公子是最擅长的,南帝这老爷子吃软不吃硬,最是见不得小辈一副硬骨头铁面无私的模样,只是装无辜向长辈撒娇这事,也是需要一些肺腑之情的,过去十三公子对南帝虽然有些看法,但到底拿他当爷爷,撒娇有用便用,自从出了宸王那件事之后,他实在是装不出来了。 慕容允在那边哭着,御医正此时赶了过来,原本是要将十三公子带走医治的,只是招呼来的人手一碰,十三公子就啊啊地喊疼,虚虚地说,“本王不走,本王一定要看着那伤了本王的人血债血偿,才能宽心疗伤。” 南帝已经在那头气得动弹不得身子,服了御医送去的救心丹,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皇后见南帝暂时无碍,便拖着几尺长的裙摆快步移动过来,紧张地看了看十三公子的伤势,对慕容允怒道:“逆子,还不快向珺王认错!” “我不认,我没错,为何要认!”慕容允说着又哭了起来。 安仪长公主帮着道:“阿允,你这般逞强何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冤了你不成,快些认了错,让珺王安心疗伤去吧。” 慕容允转过头看着十三公子,不说话,他十分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一人足矣应对的,这时候便忽然有了些当弟弟的觉悟,便将那做哥哥的看着,盼着十三公子能帮他说话,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方才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允脑袋里在想十三公子跟自己说的话,根本就没有看清。但他十分确定,自己不曾拔刀,十三公子也不可能忽然就去自己捅自己。 而十三公子也只是注意到了那突然出现的一把刀,且刀尖分明是向着慕容允去的,所以他将这一刀拦了下来,才并没有伤到自己的要害。 明知慕容允的求助,十三公子却虚弱地看着皇后的眼睛,也似求助一般,轻轻地说,“孙子不知道,皇祖母,孙子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为何要伤我?娘……郊山……母亲……” 仿佛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十三公子说着要站起来,想要出宫去找自己的母亲。 御医等人急忙将他按住,十三公子大喊着,“放开本王,慕容允,你为何要害我母亲!” 这和方才那个冷静地劝自己不要离开的慕容十三完全不是一回事,慕容允实在不解,怒吼道:“慕容十三,你胡说八道!我几时伤了你娘,又几时伤了你,你!” 慕容允委屈极了,非要说他伤了慕容十三便罢了,他怎么可能去害东宫里的夫人们,要论孝顺夫人姨娘们,慕容家的所有孙子里,没有比他做的更好的了。 慕容允这才忽然想起来,郊山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弄清楚,转眼指着跪在一旁的那个从郊山跑回来的小丫头,“你,你说,郊山上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头一直哭哭啼啼的,忽然被慕容允点了名,吓得身体一机灵,继而更哭个不停,结结巴巴地说,“日前顺王殿下向太子妃娘娘说了些事情,太子妃娘娘便一直茶饭不思,念叨宸王殿下走得冤屈,一世英明竟是有眼无珠,仁义苦心喂了豺狼鼠狗,若不是顺王殿下同她说了那些,她竟不知道宸王殿下竟是让自己最亲最爱的兄弟生生害死的。今早太子妃娘娘实在气不过,便邀了莲夫人外出谈话,不许奴婢们跟着。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娘娘,便远远藏在一处,谁知太子妃娘娘与莲夫人几言不合便吵了起来,奴婢只听见太子妃娘娘问莲夫人,‘我的儿子死了,为何你的儿子还活着’,之后,之后,太子妃娘娘便失手,将莲夫人从山崖顶上推了下去,太子妃娘娘不是有意的,娘娘拉莲夫人来着,便就跟着一起坠下去了……” 丫头说完,又抽了绢子抹着眼泪伤心地哭起来,伤心地念着,“都怪奴婢,怪奴婢没有看好娘娘……娘娘……呜呜……” “派人去找了没有,两位夫人可还安好?”皇后急忙问道。 丫头摇着头,“奴婢马上便喊了人一起去找,郊山那么大,一时哪里寻得到,奴婢便先行回宫禀告来了。” 皇后心痛地闭了闭眼,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心痛地对慕容允道:“你都跟太子妃娘娘说了什么啊!你这孩子……” 皇后说着也落了泪,安仪长公主在旁又叹一口气,“哎,顺王啊,惹了这么多大祸,姑母劝你还是早些认了吧。” “我没有,胡说,她胡说!冤枉我,你们全都合起伙来冤枉我!”慕容允已经气急了,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忽然在这同一天,桩桩件件都指到他头上来,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 “你们哪一双眼睛,哪一双眼睛看见我伤他了,有谁看见我挑唆太子妃娘娘,有谁看见我在玉箸上下毒,啊?!” 慕容允悲愤地喊着,看着在场的众人。 “还敢狡辩!”皇后忽然严厉起来,指着御医刚刚从十三公子身上拔下来的那把匕刀,“这把匕首便是证据,这分明便是你的!” 慕容允怔住,满眼委屈悲伤的苦泪,以至于那一边十三公子轻轻说的话,都没太听清。 十三公子忽然好地抬眼,看着皇后,“皇祖母说什么,这刀是顺王的?” 皇后刚想应下,这次却换她忽然一怔。 十三公子摆摆手让御医先停止在他身上施针止血的动作,亲手用伤布捂着伤口站了起来,看着皇后道,“皇祖母是这么说的,这把刀是顺王的,孙子听到了,大家都听到了。可是……皇孙进宫请安,按照规矩是从不可携带兵刃的,皇后娘娘幽居内宫深居简出,近年宫中凡有武艺比试也从不前往观看,皇祖母什么时候见过这把匕首,又是如何一眼断定,这刀的主人一定是顺王?” 皇后的语气收敛了许多,含糊道:“本宫无意时见过。” 十三公子苍白的唇间浮起轻笑,“不错,规矩是规矩,我们兄弟几个一向不讲规矩,就是无意时在皇后娘娘面前暴露了兵刃,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把匕首是当年宸王从西北大胜而归时,带给兄弟们的战利品,顺王有,孙子那儿也有一把,不过顺王这把匕首刃上有一条细小缺口,若非习武之人轻易是分辨不出来的,皇后娘娘可曾习武?” 皇后高华敏是辅国元老高家出身的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自然是不曾习过武的,皇后便正了脸色,道:“本宫是一时情急,才有此推断。” “无凭无据信口开河,这可不合皇后娘娘的身份。” 皇后便不接话了,藏在广绣中交叠的十指隐隐发抖,努力平复着心绪。 安仪长公主疑道:“那这把匕首到底是不是顺王的?” 十三公子又笑,“长公主姑母,是与不是,还不要看皇后娘娘的推断,侄儿说了可不算。” 皇后已气得脸色发白。 安仪长公主便又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这事就先不争了,可是郊山上的事情,顺王你如何解释呢?不如再将这丫头审一审?父……” 安仪长公主正要转身过去找坐在那头已经不能主事的南帝做主,殿外忽然传来刻意提高了的中年女声。 “臣媳代顺王解释!” 话音传入殿里,众人的目光再次齐齐朝洞开的殿门望去。 不知是从哪一时开始,一向阴冷却不逼人的金阳城冬天,在这一夜飘起了小雪,绒绒的细小雪片纷飞,飞得又轻又缓,殿外红灯通明,将那细雪映照得如繁星坠世一般,在薄雾里明明灭灭。 云间搀扶着太子妃与连夫人携手跨进殿里来,身后跟着的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不知道刚从哪个寒窑里搬完砖回来的师子钰,和一名怀抱襁褓的美貌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3 小雪落发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因这次赴宴的许多人未曾在金阳城中走动过,这姗姗来迟的几人,无论是东宫的太子妃和莲夫人,还是金阳小霸王师子钰、死而复生的韩国沈絮公主,都是不认得的,只觉得那怀抱襁褓的美貌女子过分的美貌,必是极有身份之人。 看到云间和月榕活着出现,安仪长公主是意外也不算意外的,更让她意外的,是师子钰的出现,且是同这么一群人搅和在一起出现。 想起现在的情况,安仪长公主已经迈开了脚步要上去对太子妃和莲夫人嘘寒问暖,但想起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急忙调转了方向,朝月榕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牵到了精神已经不太好的南帝面前,堆起一脸喜气道:“父皇,这就是儿臣说的那孩子,怀里抱的这个,便是父皇的重孙……” 安仪长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月榕已溢出眼泪,抱着孩子便跪了下来。 南帝颓废了半晌的精神,在见到那襁褓的时候,才忽然振作起一些,见到月榕哭得梨花带雨,恍惚间脑海中蓦然回想起一个人影……槐树下,青衫女子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这眉眼竟出得似极了当年某人。 南帝又是一瞬恍惚,对面前女子的兴趣,竟超过了她怀抱的婴孩。见她哭泣,心中顿生怜惜,忍不住探出身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尹福海很快就理解了南帝这番反应源何而来,是很像,很像很像,月榕的眉眼,确实与当年的槐夫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尹福海急忙拦住妄动的南帝,提醒着他小心身子,可但凡对今日之事有所参与的人,谁还在意南帝的身子,巴不得他在这接连的打击下,气得一命呜呼。只是在南帝一命呜呼之前,还需他主持一些公道。 “陛下……”月榕在哭泣中,终于吐出了字句,“罪妇保护不周,陛下的重孙已经……已经……” 月榕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仿佛一个字也不再说得下去。 安仪长公主好地催促,“你说什么,这孩子怎么了?” 月榕只哭着摇头,泪珠抿在唇边,晶莹剔透。安仪长公主于是走了上去,亲自将她怀中襁褓抱了过来,掀开棉絮看了一眼,压抑地惊呼出声。 南帝的注意力适才被吸引回来,对安仪长公主道,“安仪,抱来给朕看看。” 安仪长公主作出为难的模样,亦有些伤感,“陛下还是不必看了吧。这孩子,他已经……已经没有气息了。” 南帝的身子又是一晃,轮番的打击令他愈加恍惚,感到眼前的一切都不甚真实,一时竟有些痴呆的模样在面上。 月榕那边才伤心地缓慢张口,“罪妇携子入宫时,遇到一队人拦截,罪妇无能,请陛下赐罪妇一死,黄泉之下,再与庆王殿下一家团聚吧……” 那边安仪长公主已招呼了御医过来检查,御医自然是提前买通过了的,将襁褓里的婴孩看了看,便告知南帝,这孩子是头部受了撞击,已经过世了。 南帝面上仍是痴呆的模样,过了许久,才茫然地问月榕,“你说朕的重孙,如何了?” 南帝的精神已经到了过目即忘的程度,仿佛刚才大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般。站在远处的云间扫了一眼受伤的十三公子,这才走了上来,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将她受安仪长公主之命护送月榕母子进宫、进宫后的一番遭遇说了出来。 听了云间的讲述,一边的皇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至此她才意识到真正的大祸已经临头,根本没有什么槐夫人之子将要进宫的事情,那些拦截了云间和月榕,害死了陛下重孙的凶手,正是她自己。 皇后脸色铁青,险些跌坐下来,脑筋飞快地在想,今日太多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皇后一时想不明白,目光落在月榕那张像极了槐夫人的脸上,她当然也记得那张脸,那张曾经让她嫉妒的发狂的脸,这许多年恐怕东窗事发的噩梦。 是她,是那个女人回来了。 皇后的脑筋已经放空,独自恍惚地向殿外走去,她走得又慢又轻,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帝那头,甚至是无人能够感觉到的。但十三公子已经看穿了今日这一切真正的目标所指,目光冷冷地将皇后盯着,忽而转眼对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子钰使了个眼色,师子钰便迎了上去,扬起下巴拦住了皇后的去路。 皇后倒也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停了下来,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凝固,作为皇后的一世尊崇,也在这一刻定格了。 ……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东偏门报来刺客出没的消息,是珺王府的护卫力保平安,可惜没能保住庆王的遗孤,而这些刺客的由来,最终指向了皇后。 太子妃和莲夫人作证,当日在郊山时,两人分别收到口信,相邀去山崖附近相见,前来传信的,便是那个从郊山跑回来说太子妃和莲夫人齐齐坠崖的婢女,在安仪长公主以赦免死罪为交换的劝说下,小婢女承认,自己是受了皇后的指使,目的是为了挑起珺王和顺王之间的矛盾,此事最终也指向了皇后。 顺王到底不肯承认在玉箸上下毒和刺伤十三公子之事,这两桩事情因为案情模糊,压后再议。 而这些事情,在漩涡中心的南帝,在事后都有些不太想得起来,只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从此以后,皇后不再是皇后。 …… 珺王府里,张御医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等候在门外的莲夫人交代,说珺王殿下的伤势已无大碍,请莲夫人放心去休息,明日再来探望。 莲夫人理解地点头,转头深深地将陪在一侧的云间看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莲夫人是已经认了,自己的儿子对他这位六嫂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深深地看这一眼,便是指望着云间能将十三公子好生照料,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也由她去解释吧。 这一眼之后,莲夫人便离开了。 云间站在门边驻足几眼,想了想,却没有准备进去,转了身也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尚未走远的张御医折了回来。 云间礼貌地向张御医颔首招呼,随意问了一句,“殿下的伤势确然无碍么?” “确然无碍。”张御医回答。 云间便再点了下头,想要离去,被张御医拦了下来。张御医与十三公子一贯交情不错,关于伤病但凡需要弄虚作假的事情,十三公子一直是请张御医帮忙,自己的身子,自己关心的人的身子,也都是张御医专门负责调理,便是一开始的时候,云间被汀兰诬陷有孕,十三公子也是叫了张御医过去验查的。 所以这些年,十三公子都经历过什么,包括与云间之间都有过些什么,张御医也是一路看下来的。 张御医说,“夫人是通透之人。” 云间抬眼,听张御医继续道,“殿下既然身子无碍,却不着急与莲夫人见面,是心中的疑问,想要听夫人亲自解释。夫人既聪慧过人,必能理解殿下的此番心意,为何匆匆离去?” 这道理在张御医将莲夫人打发去睡觉时,云间就明白了,所以她才在门前驻足,考虑了一会儿,没考虑出结果来,至此还是没有考虑出结果来。 她怕自己心软,见他受伤便对他太好,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她已经决定了,做完该做的,就彻底离开他啊。 见云间不做回应,张御医哀哀地叹了口气,“人心皆是肉长啊……” 上一次听到这话,是在素川落难时,师子钰问十三公子为什么不喜欢他姐姐了,十三公子说人心是肉长的,师子归伤到了他,他痛过了,就不会再回头了。所以之后,云间一直致力于让他痛,痛到程度了,他就会像放下师子归那般放下自己了。 可是想到他在疼,云间的心里也忽得一疼,绵里藏针一般,挥之不去。 她不想功亏一篑,所以她还是不敢进去,但也不忍心走,便倚着门外的栏杆坐下,静静地将那扇闭紧的门看着,静静地毫无意义地将里面的人陪着。 这一夜没有月光,小雪落在发上没有声音,天地安静得彷如死寂。原本云间是很怕黑的,很怕在一个死寂的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这一夜的安静,却让她感到有些舒适,想要陷进去,希望它不要停止,天亮迟一点到来。 这种感觉,曾几何时有过一回,她藏在一个人的怀里,一遍一遍地问:“慕容笑,什么时辰了?” 云间想起那些,不自觉地唇角微微发笑,雪夜冰凉,衬托得那男子用怀抱撑起的空间格外温暖,像一个温暖的小窝。 她陷在思绪里,并没有注意门里的动静,直到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十三公子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面上仍有一丝忍着伤痛时的苦色,蹙眉投来愠怒的目光。 云间茫然抬头,与他对视着,很快就败下阵来,调动被冻得僵硬的四肢,起身想要逃开。 “来人!” 十三公子压着怒火一声招呼,藏在暗处的护卫便齐齐跳了出来将她的去路拦住,云间背对着十三公子,听见他命令,“带她进来。” 房间里,十三公子坐回床上,大约是为了显得夫纲严苛,竟当众命令云间跪下,云间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太想计较,跪就跪吧。 十三公子才冷冷收回了白眼,让其余人都退下,又将云间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冷冷地问,“错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4 掩耳盗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是个经历十分丰富的人,经历丰富的人便会知晓一个道理,对错这个事情,通常都是十分辩证的,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对错也常常是不同的。 并且,云间并没有向十三公子认错的习惯。 所以她素着一张脸,不打算回答。但她心里很清楚十三公子现在最想计较的是哪桩事情,便是云间明明知道家宴这夜入宫危险重重,她自己不要命不要紧,却敢带着太子妃和十三公子的老娘莲夫人冒险,对十三公子这个孝子来说,着实过分。 而这本也不是云间所计划的。 云间本是从顺王身上,猜到了郊山行宫里可能会有猫腻,所以提前去找了师子钰,让他去郊山行宫守一守夫人们的安全,师子钰便干脆将太子妃和莲夫人带离了郊山。云间和月榕等在马车里,迟迟无法进宫的时候,她暗暗地给槐花社发了信号,但是赵知身早已有意将槐花社撤出金阳城,所以人手不是很充分,赶来的晚了些,刚巧师子钰是认得那信号的,却是第一个赶着马车过来的。 师子钰终究是长公主府的世子爷,他到了,事情就方便了许多,云间将自己的需求告知师子钰之后,师子钰爽快地答应愿意护送云间进宫,于是云间和月榕便上了师子钰的马车,路上问及两位夫人的安危时,师子钰只说已将她们安排在十分妥帖安全的地方。 直到他们闯过了东偏门,靠近了正殿所在,下车来准备去御前告状的时候,师子钰才将云间和月榕在车中一直坐着的座椅掀开,太子妃和莲夫人竟一直被“关”在这里头。 师子钰倒是大言不惭,称没有什么地方是比在他身边更安全的,所以他告诉云间自己已将两位夫人安置妥当,这话不算是诓人的。 所以带太子妃和莲夫人去闯鬼门关,的确不是云间的本意,但这件事情会触及到十三公子的底线是实打实的。 见云间不答,十三公子又瞪一眼,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问你错了么!” 云间看他一眼,怜他一片孝心,嗓音微沉敷衍道:“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再让莲夫人和太子妃娘娘冒险,这一次,你要如何教训,随你。” 云间已经做好了比较坏的打算,出于一个男人的尊严,动手打她是不太可能,这会儿十三公子受了伤,老娘又刚刚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将她按在床上动家法也没有兴致,估摸着会是些软手段,比如将她关去冰窖里冻个五天十日,或者干脆给她手脚栓上铁链之类的。 十三公子的目光依然严厉,好似满意地点点头,问:“还有呢?” 云间考虑一瞬,深吸一口气,“没有了,除了夫人们的安全,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你再说一遍。” 云间便不说了,不是说不出口,而是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她要做什么怎么做,必须要与十三公子无关,因为一直以来她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悬崖边跳舞,她不要十三公子靠近,因为他极有可能在她将要坠下深渊的时候伸手来拉她,那么他也会有坠入深渊的可能。 见云间又开始装死,十三公子冷笑,“与我无关?若不是本王担心你的安危,一而再派人去寻,你以为凭师子钰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你还能活生生跪在这里同本王犟嘴?若不是本王猜到你的用意,凭你交给顺王的一张字条,没有本王的配合,他能在家宴上坚持到你去帮他解围?” “口口声声说与本王无关,但你了解本王,你知道本王会在何时出手,会作何反应,你的每一个算计,虽不曾知会本王,却早已将本王计算在内,这样的与我无关,不过是掩耳盗铃,你有什么话说!” 云间确实无话可说,便沉默着垂下了眼,十三公子忍着痛向床边挪动了一步,云间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十三公子便再向前移动一点,脸上已明显泛起疼痛的颜色,云间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索性起身想走,身后人大喊:“你站住!” 心里还是很想走的,但是脚步不听使唤地顿下了,十三公子终于从床上下来,在背后拥住了她,嗓音越发地低沉,更显一丝温柔,“我气的不是你想的那些,我气的是你,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孤身去闯,气的是你,明知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会做的很好,你却偏偏要去同长公主谈条件,长公主最擅过河拆桥,我气你不是神仙,你是凡人,会死!” 十三公子说着,将云间的身体翻转过来面对自己,看到她两边眼角泛起的泪花,眉头蹙得更深,目光却愈发柔情,他伸出两根拇指去抚擦她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力,“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信你在意你的,知道我宁愿舍弃作为男人的尊严,把天大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做,我愿意做你的陪衬,做任你摆弄的木偶,我什么都愿意,我慕容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但我求你,别让我欠你更多了,让我帮你,就像开始时一样,利用我也好,欺骗我也好,至少我知道你的每一步,知道你在何处,知道你有危险时,我可以在。” 其实十三公子有些夸大了,云间虽然是有那么点聪明,但绝对还没有到什么都知道的地步,她毕竟不是他,她不会知道,在家宴上十三公子看不见云间,不知她的下落时,那百感交集的心情,不知道他在大殿上捂着伤口看到她完璧归来时,是如何的如释重负。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在意他老娘的事情,不管云间用了什么方法,他老娘莲夫人是毫发无损地被带回来的,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用的什么方法,他就是这么相信她,相信她可以把其它人都照顾得很好,除了她自己。 所以其实云间连十三公子到底有多相信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习惯用套路去计算一切,可是人心之深不可测,不是一成不变的套路可以圈得住的。 云间眼角的泪花一直擦不干净,十三公子捧着她的脸,问她:“好不好?” 云间说不出话来,十三公子等了等,接着问,“告诉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这次安康为了护你,受了多重的伤,带回珺王府时浑身是血,大半条命已在鬼门关里,不要相信自己的运气,相信我,好不好?” 云间可以料想这次珺王府的人与皇后召集来的那班江湖高手打斗会有些损失,根本问题在于,这是一场遭遇战,珺王府的人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若是能准备充分一些,情况不至于这么差。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她的错,安康是个多好的人啊,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也算对她有恩。云间心里愈软,垂下眼,“我去看看他。” 十三公子扶着肩头将她按住,“你现在去看他有什么用,他不知何时才能醒得过来。”话罢,心痛地叹了口长气。 云间听了这话愈发地自责,眼泪又冒了出来,可又实在不知能为安康做点什么,十三公子顺手按着她的脑袋伏上自己的肩窝,沉沉地安慰,“你哭吧,若安康这次真的救不活,黄泉路上能得你几滴眼泪,也着实珍贵了得。” 这安慰听起来却让云间心里更不好受了一些,头埋在他肩上便有些起不来了,十三公子又顺势伸手揽住了她的背,牢牢稳稳地拥抱在了怀里,嘴里不时地为安康叹一口气,他一叹,云间心里就一软,终于忍不住松口,唤了声:“慕容笑……” “唉……。” 云间哭着说,“对不起。” 十三公子:“哎……我伤口疼,扶我到床上去说吧。” 自责这种情绪,很容易将人暂时击溃,云间听话地将十三公子扶回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被拉住了一只手。 其实十三公子现在还是没有太多力气,云间若拼死挣扎,这手是抽得回来的,但是她自责嘛,就放弃了。 十三公子满眼伤感地问,“现在知道错了么?” “嗯。”云间点头。 “那以后?” “我……我不会再尝试接近安仪长公主了。” 十三公子闷闷长长地“嗯”了一声,她能这样想已经不错了,安仪长公主绝不是像自己一样,可以给云间随意捏弄的人,而在皇权涡流之中,她依靠不了安仪长公主,基本上所能选择的依靠也就只剩自己了。 伸手又将她拉进怀里,十三公子拍了拍云间的背,“先休息一下吧。” ……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暖,云间入睡得很快,十三公子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意,伤口还是很疼的,也不太睡得着,便伸出手去,轻轻地将她插在头上的那些发饰摘下来,因今日本是要进宫赴宴的,装扮得隆重了些,摘掉这些,便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而后便在她披散的青丝上一下下抚过,像抚一只乖顺的猫。 这一次换他盯着窗外,盼着天亮不要到来。 可是天总是会亮的,不止天亮会到来,有一个人也总会到来。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十三公子已经预见了准时到来的是谁,急忙转过脸去,抬起一只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安康看到云间伏在床边趴在十三公子身上,立刻反应过来十三公子是怕吵到云间睡觉,可是哪能让他家殿下心爱的女子就这么睡着啊,着凉了怎么办。 安康一边领会着十三公子的意思,一边蹑手蹑脚地取了条毯子过来,蹑手蹑脚地靠近,轻轻搭在云间身上,做完这些,十三公子便匆忙地挥手,让安康快些出去。 但是—— 云间醒了,朦胧睁眼时,正看到十三公子疯狂挥手的动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5 一事无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便蹙起了眉头,转头朝十三公子望着的方向看去,除了闭起的房门,也没看到什么。 她便好地朝十三公子看去,十三公子仍在假模假样地摆手,不自在地说,“手痒。” 云间的眉头出于好,还是没有展开,心想手痒就挠啊,另一只手不是还在吗。十三公子便也注意到了自己好端端搭在身前的另一只手,急忙改口,“伤口痒。” 云间先是朝他身上中刀的地方看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伤口并不是这个伤口,而是手腕上,当初被云间挑断手筋时留下的伤口,那伤口表面上是已经长合了,但这种疤痕是会偶尔莫名瘙痒。 想到这伤的来历,云间心里有些不自在,还是拿过他的手,用薄薄的指甲在疤痕周围轻轻地反复地刮过,一边刮着一边从口中吹出凉凉的气息,做了一会儿,才抬眼问道:“好点没?” “啊,还是痒,背也痒,床褥里太热了。”十三公子说着,伸出一只手向自己后背弯去,但他的手显然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给自己挠背的程度,动作做起来夸张且滑稽,云间便更有些难辞其咎的情绪。 她只好坐起来,将十三公子的身体翻过去,隔着单薄的衣物给他瘙痒,十三公子便挑剔起来了,说是隔着衣物越搔越痒,让云间把手伸进去。 虽然早已是自家男人,床榻上的风流事也做过许多回,但其实云间很少会触摸他的身体,他们之间往往都是例行公事那么单调的。 而云间大抵也知道些十三公子的脾性,感觉他是在顺杆爬,他可能其实哪里都不痒,就是在逗自己玩,或者是占点小便宜。 十三公子便道:“以前都是安康为本王搔痒。”说罢又是一声长长地,“哎……” 云间只好把手伸了进去,由着他挑三拣四。 “里面一点,不对,再往里面一点,不对不对,向外一点。” 云间不懂,到底忍不住问,“里面是哪里?” “唔,就是前面一点。” 云间还是不懂,指尖动了动,犹豫地问,“是左边,还是上面?” “嗯……就是后面。” 云间是真的要被打败了,她只知道上下左右,里外前后到底是什么方位。 另一边安康已经轻轻地轻轻地打开了房门,贴着地面不着声迹地爬出了门槛,刚抬起头,正看到若筝公主穿着一身颜色俏丽的新裙子蹦蹦跳跳地走进院里来。 若筝于是也看到了还趴在地上的安康,夸张且好地惊呼,“安……” “啊!”房里便传来十三公子的一声大叫,云间正给他挠着背,也让这一声大叫惹的心神一抖。 若筝已经被这声音吸引,飞快地跑了进来,看见十三公子坐在那儿,享受地闭着眼睛,“舒服……” 云间怎么都觉得他这模样有点猥琐,急忙将手抽了出来,走去一旁将一条帕子沾水又拧干,递给若筝说,“给他擦擦吧。” 若筝懵懂地接过来,顺口道,“这不是安康做的?” 若筝会有这样的疑问并不怪,她作为胡人嫁入珺王府后,总会有人专门来教授她如何做一个中原贤妻良母的规矩,若筝很认真地在学,学过了便需要实践,于是跑来伺候十三公子起床,十三公子只好再三向她强调,自己一直都是安康伺候的,除了安康换了谁也不习惯,才将若筝打发掉了。 若筝这样问出口,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便继续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刚才在院子里还看见安……” “咳咳……咳咳咳……” 若筝的话又被十三公子打断在一半,急忙端了水杯过去,递给十三公子饮下。十三公子饮了,抬眼看见云间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是安排你进宫的,昨夜闯了这么大的篓子,你总要亲自进宫去向陛下做些交代,可别指望本王帮你擦屁股。” 云间便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十三公子凉凉地道:“休息好了就动身吧,月榕这会儿还在宫里,要让他们母子团聚,不宜耽搁。来人。” 十三公子已招呼了人来,直接便吩咐了护送云间进宫的事情,是连一个洗漱更衣的时间都不留了。索性云间也不在乎这些,便应了安排上了马车,向皇宫里行去。 房间里,若筝还拿着帕子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帮十三公子擦脸,十三公子直接将帕子接过来,囫囵地抹了两把,眯着眼问,“你方才见着安康了?” 若筝点头,好地说,“他爬着出去的。” “唔,大约是向你拜年吧。”十三公子道。 “拜年……”若筝念着这二字,急忙抬了裙子就要趴下来,向十三公子拜年,十三公子坐在床上不方便,干干地受了,唤道,“若筝?” “嗯?” “过年好玩么?” 若筝想了想,摇了摇头。 “王府里是很无趣,叫账房支些银两,再差上三五护卫,陪你到民间去耍吧,到了外头便没人管你放炮仗,想要如何都可以。” 若筝听说可以放炮仗,已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有些不舍得离开。十三公子又道:“还不去?本王劝你现在就去,过了早膳时候,母亲就该过来了,定会带着你四处拜年,跪完活人跪死人,初一拜亲朋,初二祭财神,初三拜长辈,初四跪先祖,初五……” 十三公子话还没说完,若筝已经干笑着扶着门框溜出去了,惹得他兀自笑着摇了摇头。 …… 养清殿里,南帝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一早过来请安拜年的便有许多,都被尹福海一一应付回去了,唯有云间到时,尹福海特意进来通传了一声。 见了云间,南帝先是问,“珺王的伤势如何?” “云间正为此事而来,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顺王殿下?” “御前家宴,持械伤人,手足相伤,不容轻恕。”南帝缓缓地道,倒是听不出愤怒。 “难道陛下当真相信是顺王伤了珺王殿下?” 南帝闭口不言。 云间垂目道,“恕云间直言,昨日那把刀本不是冲着珺王殿下去的,那把刀原本想要刺入的,应该是顺王殿下的身体。我已听说了昨夜家宴上的事情,有人想要栽赃珺王殿下投毒弑君,说是顺王干的,可谁又能确说,顺王不是被冤枉的?” “谁会陷害他?”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顺王殿下虽单纯好动心直口快,却一向与亲贵们都相处得十分和睦,但他到底是陛下您的孙儿,是珺王殿下的手足兄弟。依云间之见,昨日之局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戏码,手足因何相残,为了利益、权贵、储位,手足相残越是激烈,立储之事便越是刻不容缓,谁会这样着急?” “你是说珺王?”南帝面上终于有了些震惊的颜色。 云间轻轻叹一口,道:“珺王或许有夺位之心,但还不到穷途末路之时,他若实在是想,让投毒之事顺顺利利的就足够了,正是因为投毒并未顺利,那真凶恐怕难以收场,便事先安排了将事情栽在顺王头上,再拿了顺王的刀,打算将它刺死,伪装成顺王畏罪自尽,真凶既能逍遥法外,又将立储已势不容缓之事摊开在陛下与权贵眼前,亦是一石二鸟。最近谁曾在陛下面前议储,为何议储?” 南帝听得出来,云间此言是直指皇后就是幕后的主谋和真凶,可是,“你说的这些,并无一分证据。” “是没有证据,只看陛下信的是哪头了,难道陛下会为了保全皇后,而陷顺王于不义吗,顺王才是陛下的亲孙子,皇后只是皇后。” “皇后与你有何冤仇?!” “皇后与我自无冤无仇,但皇后与家师的冤仇陛下心知肚明,陛下不愿意公开审理皇后之事,是因为一旦审理,家师尚在人世之事便瞒不住了,陛下明明有心将这江山赠与家师,却不愿趁此良机让家师认祖归宗,陛下的用意,云间不懂。” 南帝冷哼一声,“他若有本事,这江山便自己来拿。” 云间便笑了,“陛下宁愿生灵涂炭,父子相残,也不愿意承认,当年确实是冤枉了秦家,委屈了槐夫人,纵容了皇后与高氏一族,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这答案我会一字不差原原本本的告知家师,告诉他不必顾念父子情面,尽可放手一搏。” “沈云间,你!” 面对南帝的震怒,云间依然跪得笔直端正,好笑不笑地问,“那么陛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陛下既怀着对槐夫人的愧对与思念,想要将江山交与她的后嗣,又不肯坦诚自己的过错,陛下什么都想要,陛下可曾想过,师父想要的是什么?” “师父若想要这江山,当初大可不必逃离陛下身边,即便是个被陛下完全控制在手中的行尸走肉,等到陛下百年之后,江山到底是他的。他逃离陛下,白手起家,要打败陛下,只是想要陛下承认,陛下错了,陛下不应该企图控制一切,陛下也控制不了一切。” 南帝听到这里吭吭地笑起来,拖着病体从榻上下来,缓缓绕在云间身边踱步,他高傲地笑着,道:“沈云间,你以为朕看不穿你的心思,你要朕承认朕错了,朕错判了秦家,错判了宸王,错判了忠良,朕,是个昏君!朕早晚会死,朕死后你们再去平反,不行吗?是因为你们知道,历史都是后人写就的,无人判定真假,唯有朕在世时,亲口承认这些,那些魂魄才会得到慰藉,你们这些活着的人才算是为他们做了些事情,好,朕成全你。” 南帝话罢,走到案前提笔疾,表情与落下的字迹俱是愤怒的,一纸成,他闭目沉沉戳下御印,拿到云间前面,“在这儿,你想要的都在这儿,朕如何愧对宸王,宸王一世如何忠纯,全都在这儿。” 云间抖着手,快要触到时,南帝飞快地将手撤离,在房中匆匆行了许多步,似在寻找什么东西,最终走回龙榻旁,将诏压在褥下,转眼对云间道,“东西就放在这儿,朕亲笔写的,但只有下一个睡在这龙榻上的人才有资格来取,这之前,朕随时都可以烧了它,你知道朕想要睡在这里的是谁,朕不许你帮十三,没有你,他必一事无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6 弯腰侍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走出养清殿后不久,尹福海便跟了上来,寻了条偏僻无人的道路,尹福海引着云间跟自己走。 “姑娘这次进宫,是为了昨夜那名女子吧。”尹福海问。 “是。” 尹福海道:“姑娘与陛下密谈时,奴才虽不在殿内,但料想姑娘并未向陛下提起此事。” 云间原本是为月榕开脱求情而来的,但感觉南帝已经察觉了皇后此番是在被针对,杀害庆王遗孤的事情,外人以为是皇后做的就足够了,若南帝非要追究起原委来,参与了谋划此事的安仪长公主和云间本人,尚可以周旋脱身,月榕一介草民,便极可能沦为被南帝抓来撒气的那一个,赐她三尺白绫去给庆王陪葬也不好说。 所以云间在殿前时就已经决定,把月榕弄出宫这事儿,还是不走正常渠道,想办法偷出去算了。 但云间还是会好尹福海是怎么猜到的。 尹福海道:“敢问那位女子的来历?” 云间愈加好,尹福海四下看看,犹豫着道:“那女子的眉眼,像极了陛下的一位故人……” “难道是槐夫人?” “正是。” 云间便有些了然,若月榕真的模样与槐夫人有些相似,若云间今日在养清殿里与南帝提起过她,南帝思及故人,是会有些其它的反应的。这种反应,寻常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朝夕服侍在南帝身边多年的尹福海,一定看得出来。 云间望了眼浮云朵朵的蓝天,道:“我曾在一次宴上见过十七公主,眉眼间颇有几分安仪长公主的神韵,尹大人或许已经猜到了一些,月榕姐姐的生母正是沈玉眉,槐夫人便是她的姨母,因而眉眼有些相似。” 尹福海听到缓缓地点了点头,叹道:“榕儿到底是将那孩子生下来了啊……” “我并未见过槐夫人风华正茂时的模样,更不知月榕姐姐正与她眉眼相像,既然这么说,将月榕姐姐带离皇宫的事情,就更不可耽搁了。趁着陛下此时还顾不得这头,要尽快安排才是。” “此事便交给在下安排。”尹福海道。 尹福海是个非常好的兄长,当年为了寻找自己的一双妹妹净身入宫,潜心励志蛰伏多年,如今妹妹们是救不得了,只能救护她们的子女了。 云间点头,道:“尹大人在宫中多年,秘密安排一人出宫,想来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云间想劝尹大人,若时机合宜,不妨此时便与月榕姐姐一道离开,一则,往事尘埃已定,留下已无意义,二则,今朝皇后垮台,彻底失去了掌控内宫之职,安仪长公主在内宫中的势力更加稳固,已不需要尹大人继续潜伏在陛下身边,尹大人毕竟曾经为她做过许多事,是要到过河拆桥的时候了。” 尹福海闻言点头,郑重地与云间拱手作别。 云间回头朝尹福海的去路望了一眼,朱红斑驳的内宫甬道之间,他穿着黑色的内侍官袍,广袖垂地,在深宫多年,已经习惯了身为内侍的细碎步伐,常年弯腰侍人,佝偻了脊背,不知再做回普通人时,要适应多久呢。 …… 云间回到珺王府时,已是晌午过后,正月初一这天,天空格外地晴朗。 十三公子倚在病榻上,房里没有其余人照顾,见云间进来,也只是凉凉地看一眼。云间拿起桌上的小碗,尝了一口温度,便走去病榻一旁,垂着眼睛说:“回府的时候,我看到安康被装进棺材里抬出去了。” “唔。”十三公子略显低落地回应,“本王知道。” “他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你出府之后。” 云间点点头,将一口食物塞进十三公子嘴里,轻轻地说:“我打开棺材看过了。” 十三公子差点被呛住,吭吭的咳了几声,将喉头瘙痒忍下,听云间说,“他走得很安详。” “那就好,那就好。” 上午匆忙将云间打发进宫,十三公子便是为了趁她不在时赶紧把这个事儿给安排了,起初本打算搬两块石头放在棺材里算了,但十三公子觉得不够稳妥,还是要求安康画了个死人妆亲自躺了进去。他是知道云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想要糊弄过她的眼睛,还需认真一些。 “这些年,一直是珺王府的人在保护我。”云间说,“从在醉月楼时开始,国舅想要杀我,便是珺王府的人日夜在荻花苑里守着,他们为我出生入死许多回,想来总有些伤亡,你自不会对我讲这些,但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受人保护,总以为是自己命大,实际是有人在代我流血。往后我不会再轻易离开珺王府的视线,也不会让自己的境地再那般危险。” “嗯。” 十三公子凉凉地应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云间便继续将食物送去他口中,道:“安康既然不在,这些日子你的起居,便由我来照顾吧,就当是为了欢欢喜喜地过个好年。” 十三公子垂了一瞬眼皮,又是一声,“嗯。” 云间见他这假装不为所动的模样,却觉得有些好笑。 待十三公子用过了午膳,云间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蹲在榻前看着他睡着。昨夜到现在,他便一直没有睡过,眼眶都青了一小圈,见那人已呼吸均匀,云间看着他依然年轻俊朗的相貌,忍不住提了提身体,凑在他唇边轻轻地嘬了一小口,微笑着说,“幼稚。” 这么幼稚,哪有以后要当皇帝的样子。 …… 重檐飞角的南国皇宫,新月如钩,尹福海领着扮成宫女的月榕,将她从一道偏门送了出去,偏门外正是安康带人前来接应的,探头对门缝里的尹福海道:“殿下说要带着尹大人一起走?” 尹福海含笑着摆摆手,“奴才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妥当,请安大人代奴才问珺王殿下和夫人安好。” “尹大人小心。” 门缝合上后,尹福海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湮灭,他不能走啊,一个月榕跑了就跑了,还不至于引得陛下和安仪长公主大动干戈,如果他尹福海凭空消失了,就是天涯海角,安仪长公主也是会把他找出来的。 回到房里,尹福海脱下夜行的衣裳,换了身体面的袍子,取出藏在柜子深处的一只小药瓶。 另一边,安仪长公主带着人来到之前安排月榕在宫中住的寝殿,因月榕是以庆王遗孀的身份入宫,因而在宫里时并没有受什么苛待,只是大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遗孀,态度稍有怠慢,照顾得不算多么仔细罢了。 安仪长公主避在暗处,派进去探查的宫女出来,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婢子说方才尹大人来过,说是陛下叫里头这个去御前问话,把人带走了。” 安仪长公主面色凛起,她已打听到陛下这两日精神好了一些,是有能力处理家务事了,很快就会亲自提审月榕。当时她刻意安排东门那边按兵不动,就是希望云间和月榕干脆一起死在那场乱战里,她才可以真正高枕无忧。 既然那件事没成,以沈云间的伶俐,怎么猜不到长公主就是故意想让她们死,万一那月榕招架不住御前的威仪,把实话都说了,安仪长公主也是很难办的。 前两日她便在想办法接近住在里头的月榕,此刻虽然内宫的统领大权实际已完全掌握在她手里,但总有她碰不到的地方,那便是陛下格外关注的地方,陛下可是派了十分严密的布防在这边,里头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去向陛下禀告的。 唯有时时侍奉在御前的尹福海知道,陛下今夜与御医约定,在养清殿施针活脉,施的是续命针,十分要紧的,任何人、天大的事都打扰不得。 估摸着那针也该施完了,尹福海端了参酒朝养清殿走去,远远看见内宫过来的侍卫正在殿外守候,大约是还没来得及进入殿里,去禀报月榕被尹福海带走了的事情。 尹福海加快了些脚步,他必须赶在侍卫进去禀报前,先一步走进殿里。 “尹大人,月榕呢?” 雍容的女装挡住了去路,尹福海抬起头看到安仪长公主眯眼含笑的脸,端着酒托的手一抖未抖,谄媚地道:“长公主殿下,月榕夫人正在御前回话呢。” “陛下这会儿不是正在施针么?” 尹福海更谄媚地笑起来,“施针是说给外面听的,长公主知道,月榕夫人身份特殊,陛下是想要单独问她一些事情,长公主若有急事,奴才这便进到御前通传。” “嗯。”安仪长公主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适才让开一条出路。 尹福海谄笑着弯下腰,用一贯的姿态和步伐平端着参酒向前,身体忽得一僵,脖颈被粗绳勒住,参酒翻倒洒了一地,密密地泛起橙黄色的细沫。 安仪长公主看到那细沫,欢快地笑起来,“内侍尹福海串通皇后,欲投毒弑君,被本宫当场抓获,已就地正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7 没有感情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珺王府里,将将入夜时来了一位虞卫司的官差,捧来几大卷册子,是虞卫司和钦天监测算合拟的新年虞律,仍需十三公子亲自审阅之后,才能层层下发去百姓手中。 除夕已过,这事情实在是不可再耽搁了,十三公子拿到卷册,便坐去案前,执了纸笔慎重批阅。 作为一个不懂三从四德的妇人,云间是有些帮十三公子处理公务的恶习,主要目的是通过做这件事来了解当下的情势。拟定虞律需要些专业知识,云间并不懂得,便也没有插手的想法。闲来无事便在一旁烹起了热茶,听见十三公子虽未抬眼,却幽幽地道:“你什么都不会,烹茶的手艺倒是不错。” 这门手艺倒是没有特别学习过,只是赵知身擅于烹茶,过去云间在他身边时,最喜欢看他在茶烟氤氲中一步一步轻重拿捏,印象清晰了些,凭着印象依葫芦画瓢,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云间想起了赵知身,便道:“西南已多日未有战报传来。” “大约是为了让西南百姓暂且过个好年。”十三公子仍未抬眼地回道。 过个好年有什么用,过完了年那仗该打还不是要打,百姓该受的苦不是一样要受,云间说:“当年南国联合霍北,两面夹击攻下韩国足足花了四年,辰军真的打进金阳城来,又要多久?” “那便要看陛下何时准我领兵了。” 南国朝中确然已无人可用,现在能拿得出手与辰军一战的,也只有余下的这几个孙子,顺王与睿王都非将才,九皇孙倒是有些谋略在胸,可惜先天不足,身子骨过于娇弱。再有那些过去跟在庆王身后狐假虎威的,而今倒是装得一手好孙子,藏首缩尾,不愿出头。 “双星汇聚必有一陨,陛下不想你们交手。”云间说。 “你也不想?” 云间没有回答,十三公子方才抬起头来,“所以你就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是想我因伤避过这一战,可我的伤总会好,到时你又拿什么来绊住我?” “你有没有想过,胜负或许不在强弱,也可以是一种选择,如果师父根本不打算赢呢。” “赵知身在想什么,并不是我需要琢磨的事情,我只知道,我站在这里,这片生养我的土地,身后是我的家人,我的母亲和兄弟,无论出于任何原因,只要有人来犯,我便必须挺身而出,无关智慧,这是堂堂男儿的尊严。就算六哥在世,也不会有其余的态度。” “可是战争,生灵涂炭,都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 十三公子终于彻底放下纸笔,掩卷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自先皇以来,至今近百年,南朝内治早已混沌,百姓虽有衣食,却也常有官逼民死之事发生,吃饱穿暖和自由安乐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哪一个更重要些,云间并不知道,对于在战乱中流亡的那些人,当然是活着更重要,可那样苟且地活着,便显得连活着这件事情本身都不重要。 或许连问出这个问题的十三公子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说:“要盼,我只盼这一战来得快些。” 早早地打破混沌劈开清浊,早早地在粉碎中建立新的秩序,那便叫做重生,而一切重生,都必然伴随着鲜血的代价,他们唯一能做的,是让这代价能够小那么一点点。 云间不想再说这个,问道:“这两日怎么不见若筝?” “让她去民间玩乐了。” “她一个人去,你不担心?” 十三公子笑,“她到底是霍北的公主,伤了她便是伤了与霍北的和气,西南战事正凶,此时开罪霍北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考虑不到这一层的人,有珺王府的守卫在,怎么可能伤得了她,总要有个人欢欢喜喜的,本王觉得这样不错。” “你很喜欢她?” 十三公子的笑容又轻松了一层,“难道你不是么?” 正说着,房门便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前去护送月榕母子出宫离城的探子,这是先一个回来报信的,说月榕母子已经在路上,正往安全的地方去着呢。 十三公子打发了人出去,云间问,“尹大人还是没有离宫?” “嗯。”十三公子闷闷应了一声,将探子刚才带进来的信笺合起交给云间,深吸一口气,“自己看吧。” …… 深夜,长公主府中,师子钰终于换了身干净衣裳,眉眼飞扬地走进殿里来。 安仪长公主一派心情大好的模样,摘了一串珍珠一般莹润的供果递进师子钰手中,“本宫的小祖宗可算舍得回家了,这是大南边送来的贡果,你最爱吃的,特意给你留了些。” 茕儿走上来递了条帕子,安仪长公主接下,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拭残留在指间的汁液,师子钰垂眼看着那动作,挑起唇稍和眼尾,“母亲这双手是如何也擦不干净了,白白糟蹋了一条好帕子。” 安仪长公主便随手将帕子放回茕儿手中,“听说了?” “看见了。”师子钰道。 师子钰原本是在宫里溜达着,看着月榕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做起事情来比较喜欢有始有终,既然当时答应了云间要把她和月榕安全地带进宫里去,就要再安全地带出来,所以这两日不见人影,都是在宫里头看着呢。 师子钰知道,只要给他娘安仪长公主一点机会,那女子是必死无疑的。 今夜在宫里时见月榕被尹福海送了出去,让珺王府的人接走了,也就不需要他再操劳,便扭头去跟踪了尹福海,想看看这老奴才究竟耍的是什么猫腻,尹福海是怎么死的,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本宫的儿子什么时候对杀人这件事情也有态度了?” 师子钰挑眉,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剥着那贡果的红壳子,一边道:“我若有态度,母亲亲自动手时,便就现身了。只是杀人杀得多了,便也没什么更多的乐趣,反倒是救人更有挑战一些。家宴上的那名宫女我也见过,不仅见了她与皇后的人说话,还看见她收了长公主府的银两,让她把太子妃娘娘和莲夫人推下山崖的不是皇后,而是母亲你,皇后只是让她去御前演一场戏,而母亲却要她假戏真做,母亲这么毒,皇后怎么会是母亲的对手。” “你都看见了,那又如何?” “我就是想看看,看母亲究竟能不能笑到最后。”师子钰说着将一粒百润的果子塞进嘴巴里,满口满口地咀嚼起来。 安仪长公主有些隐隐的怒气,道:“本宫做这一切,到头来还不是都是你的!” 师子钰将嚼剩下的果核用了些力气吹吐出来,拎起果串仰起头,含下一口白润之前,懒洋洋地道:“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母亲留住沈云间的性命。” “师子钰!沈云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本宫才是你唯一的母亲!” 师子钰已经没了胃口,将目光投向安仪长公主,“母亲信不信,倘若有一天母亲陷入绝境,沈云间才是唯一有可能救母亲的人,母亲做了太多事情,伤了太多人的感情,而沈云间,她,没有感情。” 师子钰说完,将一串贡果随意丢进身侧的盘子里,包裹着火红外壳的果子从根茎摔落,在白玉瓷盘里无主地跳动。 …… 看到尹福海已死的消息后,云间很久都没有说话,她走出房门,倚在门外的栏杆旁坐下,除夕的那场小雪,已经渐渐化了,只有微微薄薄的一层服帖在枯枝上,固执地不肯被风吹落。 直到她已经坐了很久,十三公子终是怕她着凉,忍着一身伤处疼痛,取了件外衣慢缓缓地走出来,披在云间身上。 这衣裳从房里拿出来,十分地暖和,刚批到身上,就能感受到沉沉的暖意,云间情不自禁地顺势在十三公子身上靠了靠,十三公子身子到底不便利,急忙坐下来,伸手将她揽住,让她倚在自己肩上。 又过了许久,云间说:“我知道安康没死,那棺材里一点血腥味都没有,上妆的香粉味倒是不少,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十三公子不说话。 云间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提醒我,我住在珺王府里,你将我保护得很好,好到我已经快忘了,那些潜伏在身边的危险究竟有多危险,我在醉月楼时,每天提心吊胆,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可也是因为这样,醉月楼里,没有一人能够真正伤得了我。我知道安仪长公主会这样做,我明明已经知道,明明已经告诉尹福海了,可我为什么不再更用力一点,更努力、哪怕是强迫他离宫,我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轻易地以为事情不会走向最坏的结果。” “不是你的错,是尹内侍自己的选择。” 云间摇头,抬起眼来看着十三公子的眼睛,“是我的错,我早就知道安仪长公主是怎样的人,早就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事情罪该万死,只是因为她还没有真的触碰到我,甚至因为我知道她所在做的一切,暂时对我有利,我没有对她出手,狼山堡那样好的机会,是我挽救了她,如果不是这样,尹福海就不用死……” “怎么不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心里,只权衡利弊,不计较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8 怀中渡酒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一处极深极深的山洞里,只有一簇微弱的火光亮着,沈玉眉被捆在刑架上,一身狰狞的伤口贴着墙壁透出森冷的气息,血腥与潮湿混在一起。 这一回大约是活不成了,沈玉眉这样想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高华秀穿着一身绸缎锦袍,背对着远处洞口的微光缓步走来,顺手便用手中还燃烧着的火把支上沈玉眉的下巴,逼迫着她抬起头来。 火把烧灼着皮肤,发丝被烧焦的味道萦绕满室,沈玉眉想要发出痛苦的喊叫,却没有力气喊出声来。 待那火把在潮湿中渐渐地灭了,高华秀嫌弃地丢开火棍,背起手在沈玉眉面前踱步,“知道你想死,榕姑,你这一条烂命死不足惜,可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啧啧,样子看来比你当年可口多了。” 沈玉眉当年被皇后家的人折磨,是因为怀了孩子,才投靠了安仪长公主让她帮自己脱身的。但高家没人能确定她将孩子生了下来,更没人能确定她生的就是个女儿。 沈玉眉绝不打算承认自己有个女儿,即使心里泛起千万种担忧和痛处,面上依然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 高华秀笑起来,“本官也不曾想到,你不仅活着,还将那野种生了下来。几日前家宴上,有名女子进宫,那模样几乎与当日的槐夫人一般无二,倒是不难打听,她便是你醉月楼的头牌月榕,年岁也对的上。本官不怕错认,今日若从你口中审不出什么,皇后娘娘就只能拿那与秦槐相似的女子出气了,皇后娘娘的手段,你可记得?” 沈玉眉当初受月榕的劝说,去寻高家人搬弄是非,本就报了赴死的决心,可她进入高家后,对外面的事情便一无所知了,高华秀说什么,她想要不信,却也无法完全不信。 但沈玉眉知道,高家如此着急地审她,一定是皇后已经出事了,高华秀想要从沈玉眉身上挖掘出一点点,可能能够挽回皇后颓势的东西。 可高华秀也已黔驴技穷,这次若实在救不了皇后,在整个高家被牵连之前,他只能早些卷铺盖逃命去了,见沈玉眉依然不为所动,高华秀索性拂了袖子,大摇大摆地向山洞外走去,吩咐道,“由她自生自灭吧。” “安仪长公主杀了先太子……” 华高秀隐约听到了几个字,急忙转身靠近沈玉眉,沈玉眉垂着枯黄的目光,“是安仪长公主命我在醉月楼除掉先太子,以此要挟,安仪长公主定有求必应。” …… 深夜,珺王府。 云间从外面端了热水进来,见十三公子正将前来报信的探子打发出去。云间将热水放在一旁,扶着十三公子到榻上歇下,沾湿帕子为他净面净手,问道:“沈玉眉有消息了么?” 十三公子摇头,“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找到。” “高家现在的家主高华秀,是个鼠目寸光的人,只怕沈玉眉现在已经……” 正说着,师子归便过来了,云间开门将她迎进来,师子归顾不得说任何客套的话,着急地说:“母亲已劝服高华秀,让他杀了皇后!” 师子归到底没有真的嫁到珺王府来,春节这样的大节,无论如何没有赖在珺王府的道理,所以这个年还是在长公主府过的。 高华秀从沈玉眉口中审出那个不得了的事情之后,想也没想便去寻了安仪长公主,打算像沈玉眉说的那般,以此要挟,让安仪长公主捞皇后一把。 可安仪长公主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拿得住的。安仪长公主反问高华秀,将皇后捞出来做什么,无论如何皇后已失圣心,就算皇后依然保住了性命和地位,高家就真的还能一如往常么。反倒如果皇后能够在这次劈天盖地的是非之中屹立不倒,才会让陛下真正担心,高家的能力已经彻底超出了自己的控制,那才是高家将要被赶尽杀绝的时候。 “太子便是本宫杀的,又如何?陛下会信么?本宫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自己的兄长,他死了本宫能得什么样的好处,本宫一介女流,难不成还能觊觎陛下身下的龙座不成,本宫可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就凭沈玉眉的一张空口白牙,呵呵……” “高华秀,若你的堂兄高华阳还在世,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来找本宫谈判,高家从没了高华阳开始,便已经一蹶不振,皇后落得今日下场,难道就没有你高华秀出谋划策的功劳吗?说起来,以高华阳的谨慎,本不该早死,是本宫教子无方,冲动杀了国舅,才害的高家败落至此,本宫是该为高家做些事情,弥补过失才对。” “本宫就给你指条明路,除掉拖累,让陛下对当年的怨恨止于皇后,高家才可暂时躲过一场浩劫。” 安仪长公主对高华阳说这些话的时候,师子归就在门外,一字一字听得清清楚楚,便就急忙赶来了珺王府,将此事告知云间和十三公子。 云间心里叹息,高华秀的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若此事换在高华阳身上,拿到这个消息时,该找的不是安仪长公主,而是一个能与安仪长公主实力匹敌之人,譬如十三公子啊。 威胁始终是下策,交换才是能让自己不落下风的有效办法。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云间便赶进宫里想要去救皇后的命了,赶到时,听到的不过是皇后殿里殿外的宫人,一片嘤嘤或真或假的哭泣声。自出事之后,皇后一定是怕死的,听说连东西都不敢乱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杀她的正是一直以她为荣耀的高家自己人,当一个人成为拖累的时候,竟会被如此毫不犹豫的舍弃。 云间再回到珺王府时,已是后半夜了。 十三公子还没有睡,倚在榻上等她,放下手里捧着的册,十三公子将云间的头揽入怀中,听她问起,“子归姐姐呢?” “送她回去了。” “你不该让她回去的。”云间说。 云间方才进了宫,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安仪长公主一定会知道,那么师子归第一时间过来报信的事情,安仪长公主也会知道,这一次什么都没做成,反倒赔了师子归在安仪长公主身边的信任,实在是划不来。 十三公子说,“这是我和你的家,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我不希望有多余的人。” 云间的心里有些感动,可说不好,这也就是他们一起过的唯一一个年了。出于这层考虑,云间是真心地希望十三公子能好好过完这个年,那就不再闹了吧。 云间提起一些身子,主动伏在他的半身拥抱住他,问:“你的手好了么?” “怎么?” “我想……听你吹箫。” “好。” …… 这些日子,有个人因为云间与十三公子的和睦而格外开心,这个人便是绣儿。绣儿住在这珺王府里,虽然她善于言笑,与谁都能维持表面的和气,但却也自知自己的身份与任何人都是格格不入的。 子姝那边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绣儿便将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云间身上,眼见着云间每日打扮得光鲜得体,与十三公子同进同出早出晚归,又没有若筝和师子归的打扰,心里头欢喜得不得了。 绣儿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若实在要织想一个未来,她所能想到的,便是云间坐稳了珺王妃这个位子,无论以后十三公子会不会当皇帝,必也会一世衣食无忧,而自己就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渐渐老去,成为她身边可说贴心话的一个老妈子。 可是绣儿并不知道,云间与十三公子带着伤早出晚归,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有正事在做的。 皇后和内侍尹福海死去后,内宫里的控制几乎已完全掌握在安仪长公主手中,也便是说,关于陛下的起居一切,都已被安仪长公主控制,乃至于陛下的生死,什么时候病,什么时候死。可掌握了这些,并不等于就得到了这座江山,真正的江山在皇宫之外,唯有权利,才能覆及到她目光所不及的每一处。 对内已经完全掌控,安仪长公主更需要开始加强外部权利的累积。 云间与十三公子早出晚归,便是在与安仪长公主争分夺秒,去争取每一个在这场权利斗争之中可能起到作用的人的立场。 而云间的作用代表了韩人子民,代表韩人子民不为输赢,抗争到底的决心,更代表了即使烈火焚驱,尘埃落定,也能从尘埃中开出花来的顽强希望。 有识之士,有能之人,看得到这种希望。 …… 又是一整日的游说归来,云间坐在房里,手里捏着一只高脚琉璃杯,将指甲触在杯身轻轻一弹,发出一串清透绵长的余音。 她微笑着说:“西域的琉璃竟能造得如此轻薄剔透,这样的工匠韩国都不曾有。” 十三公子也笑着,在琉璃樽内倒入醇红的酒液,用眼神劝云间尝上一尝。 这是今日他们出去人家作客时,主人家送的。主人家十分珍视此酒,便是在席上时,也只请十三公子饮了一杯,见十三公子对此赞不绝口,才忍痛割爱赠了一壶。 云间看着杯中醇红酒液,道:“这样别致的酒,醉月楼都没有。” “世间万事万物千姿百态,哪里是小小醉月楼能够囊括,我费劲口舌讨来这一壶,便是想让你来尝尝,这酒到底好不好喝。” 倒都倒了,云间便轻轻饮了一口,蹙起眉来,细细措辞一番,只道:“甘中有涩。” “因涩才得回味,这酒的滋味如何暂且不说,只因那余涩,总让人想要再来一口,仔细品味一番入喉之前,口中到底经历过什么。” “贪杯便是贪杯,何必强词夺理。” 十三公子笑起来,再次将酒樽凑去云间唇边,让她继续喝下去,继而道:“你在外时从不饮酒,是怕醉么?你似乎从未醉过。” “你在醉月楼时只饮郎官清,不也是怕醉么?”云间反问。 十三公子将酒樽斟至半满,坐下来揽住云间的肩头,“那是本公子不想随意醉,醉里仿佛做梦一般,好的事情格外的好,坏得事情变得格外的坏,醒时所思所想在醉里放大,醉醒之后,便常常有些释然之感,本公子与那些无端买醉的酒徒可不一样,本公子醉,是为了不醉。” “那你为何劝我饮酒?” “想要看一看,你在醉里看到的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 抿下一口干涩,云间捧着酒樽,醉后会如何她此刻并不知道,她只是在想,竟然能有一刻,能够让她在一人怀中安然饮酒,这感觉实在是很神。 唇齿间残留的涩意,却当真引着她不自觉地含入了下一口,十三公子看着她被酒液渡上胭色的两瓣唇,颊上亦已微微泛红,眼神迷离而恣意,在她将将饮下一口甘醇,仍在舌尖回韵时,忽而俯首凑近她的唇边。 启齿之前嗓音亦干亦醇。 “渡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9 上元佳节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在十三公子的怀里醒来,因为饮酒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时面颊仍余红润。 云间感觉面上有些发烫,看了看十三公子的眼睛,想起十三公子说好她醉后的模样,便垂下眼来,问:“我没做什么吧?” 十三公子便朝床下看了一眼,“你觉得呢?” 云间粗粗瞟过,看到床下凌乱散落的衣物,本还是有些理直气壮的,只是衣物且还不能说明到底是她做的还是十三公子自己做的,但垂目在被窝里看到十三公子腹上的伤口,有一点点挣开的痕迹,心里便觉得有些对他不住了。 本想说点什么的,小拳砸上十三公子的胸口,却只吐出一个字,“坏!” 十三公子嗤嗤地笑起来,捉住她的双手按在胸膛,借用身材的便利将她在角落里遮挡起来,低笑着道:“夜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说我好,比什么都好。” “醉话罢了。” “酒后吐真言,本王可是信了的。” 云间对醉酒这件事情没什么经验,头一回饮醉,是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但看十三公子这般心情大好的模样,大约自己在醉时的表现确然十分良好,他开心便好吧。 “嗯,什么时辰了?” “不早了,快将午时。” 云间急忙想要从床上跳起来,怕耽误了今日的拜访,十三公子将她按住,“急什么,今日上元佳节,哪里也不去。” 提到上元节,云间满脑子浮现的便都是漫天漫地旋转的彩纸灯,醉月楼里的花灯中会洒上一种特别的香粉,花灯点亮后,香气会飘到很远很远,就算是后院那种昏暗无光的角落,也能闻到那样的气味,那便是云间印象中上元节的气味。 “我想去醉月楼看看。”云间说。 “醉月楼已经没了,该找的都已找过,没有发现。” 云间想说,在十三公子眼里,自己就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么,单纯地想去看看怀个旧不可以么。但话说回来,云间就算是抱着怀旧的想法去,真到了那地方,也一定管不住自己寻找线索的小手,被戳穿了有点扫兴。 十三公子看着她收敛眉目的模样,笑呵呵地拥入怀中,能这样守护她的一嗔一笑,真好。 醉月楼那个地方,到底是不好大摇大摆随便去的,那里有安仪长公主最大的把柄,一旦打草惊蛇,安仪长公主甚至会不惜一切将它夷为平地。而现在就是云间和十三公子能够十分肯定,安仪长公主便是杀害先太子的主谋,也没有办法直接去御前告状,一则陛下不信,二则即便陛下可能会信,内宫正被安仪长公主控制,惹她发起疯来,他们讨不到便宜。 用过午膳之后,十三公子便安排云间回房梳妆,说是要带她去上元灯会,绣儿欢欢喜喜地跑来,帮云间挑选着饰物,满口都在讲着让云间如何在十三公子面前好好表现,牢牢地抓住他的心。 起初云间还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可见绣儿喋喋不休说了大半个时辰,话题却只在自己和十三公子身上,不曾提过她自己一句,云间想了想,说:“上元灯市上男女不设防备,正是佳人才子相遇之机,绣儿你难道不出去赶个热闹么?” “我?你与珺王殿下相邀灯会,我一个大活人凑什么热闹?” “我是说你自己。” “我……”绣儿有些忧思重重的模样,想了想,问:“云间,你是不是嫌我在这里多余了?” “我们是姐妹,我怎么会这样想。” “哎,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可是有时我自个儿忍不住这样想,可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要如何,去往何处,我真的想不出来。” 云间便拉住绣儿的手,“想不到便先不想了吧,你知道我即便另为你安排其它去处,也绝不是嫌你多余,只是现在确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也只好先委屈着你了。” 云间现在已经成了安仪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她有关的一切,一旦脱离了珺王府的保护,都可能成为安仪长公主捏在手里用来对付云间的把柄,只要可能有用,安仪长公主是一根针也不会放过的。 绣儿急忙道,“哪里是委屈呢,我现在的日子可都是你给的,我是真的希望能为你做些事情,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得很。” …… 待云间装扮妥当之后,天色也渐入黄昏,十三公子握了云间的手,却将她带去了一处偏僻巷子的偏僻树荫,命人拨开落叶,竟是一条地道。 十三公子笑着未说什么,将云间抱了进去,取了段火把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走了一段,才问:“怕不怕?” 云间下意识地在他身后摇头,并没有出声回答,十三公子握着她手的力道便又紧了些,低笑着道:“我在这里,你自然是不怕的。” 他说的对,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是不怕。云间并不善于说出直白的情话,脚步便跟近了一步,轻轻挽上了他的手臂,十三公子已很久不曾被人这样挽过,忽而想起许久许久之前,长公主府里,师子钰的生日宴上,日光薄暮,云间第一次将他挽住,说:“妈妈说,与贵人出游会面时,若贵人没有特别的吩咐,应依附在侧挽着贵人的衣袖,以显贵人之尊,不知公子有没有特别的吩咐。” 他说:“没有。” 那时十三公子便知道,其实云间根本不在乎什么规不规矩与贵人之尊,只是第一次公开面对那么多达官显贵,她害怕了,她想去挽十三公子,是为了狐假虎威,从他身上借点气势罢了。 他就是喜欢看她努力掩饰情绪,而又在自己眼中被一览无遗的模样。 出了密道,便是醉月楼,十三公子告诉云间,这便是当日沈玉眉纵火逃生用的密道,他出入醉月楼几百上千回,都不曾发觉。 “这地道建成也需要不少时日,沈玉眉早就在为自己准备后路,有些其它的准备更说不一定。可是她把醉月楼烧了。”云间说。 “她当日烧了醉月楼,是想佯装自己已葬身火海,但是安仪长公主见不到她的尸身,必不会轻易相信,沈玉眉怎么会想不到这层,她烧了,或许才是真的为了掩饰什么。” 十三公子说着,把云间正在废墟里拨拉的手拉回来,抽了条绢子在她手心擦着,“这种事情本王派人来做便足够了,你这双手可是要伺候本王衣食的,有没有体统!” “我这双手,死人的身子都翻过。”云间说着将手甩开,小跑着朝醉月楼的内院而去。 内院在那场大火中也有波及,但还不至于完全破烂,至少位置偏僻的荻花苑是完好无损的。 十三公子带着伤,又追不上她,只能看着她像个自由自在的乡下孩子一般,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又忽然转头来问,“慕容十三,待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你把这里买下来好不好,收留一些像我这般的孤女,给她们找些活计,譬如织造纺。” 十三公子终于追上了她,叹息着道:“买下这里,我不做皇帝了?” 这话本只是随口一说,却如兜头而下的一盆冷水,是啊,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顾不上这么小的一块地方这么小的一件事。 十三公子也感到自己说了扫兴的话,朝远处望了一眼,“开市了,去看灯吧。” 离开醉月楼的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在四处游走翻找,但隐约还能够认得出来,那是芷萱。 芷萱自秋千那一次事故之后,终究又死里逃生一回,只是脸毁了,身子也瘫了,沈玉眉还算可怜她,并没有将她撵出去,就让她做些粗活将就养着,醉月楼没了之后,大家都各自离开找了新的活路,唯有芷萱是再没有地方肯收留她了。 她便做起了在金阳城中流浪的土叫花子。 “醉月楼中还有些遗留的房舍和物件,足够她这样生活,被赶走过几回,又自己回来了。”十三公子说。 云间想靠近一点看看,被十三公子拦住,“她现在疯疯癫癫的,小心。” 说着便拉着云间远离,云间便道:“到底是与你相好过的,你怎能如此狠心。” “谁与她相好过?” “我是看到过的。” “那是气你的。” “我又不气。” “你!本王去将师子归娶了,看你气不气!” “好啊,破镜重圆,也是一桩美事。” “原是你想气死我!” …… 师子归确实碰到了一桩烦恼事,繁华灯市,小筑高楼,师子归坐在视野极佳的一处,面对着一名肥头大耳矮粗矮粗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来头却不小,是受安仪长公主邀约来帝京过年的南境藩王,手握重兵,于南境一呼百应。 师子归今日也被装扮得十分富丽,看了看桌上的猪头,又看了看对面的猪头,搅着帕子如坐针毡。 南境藩王便道:“上元佳节,小楼相约,韶明公主不必如此紧张,”南境王说着,将桌上盛放猪头的盘子拿开,似乎是嫌它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一般,对师子归道:“公主如此清丽可人,必不爱这些粗鄙之物,本王有意承公主所爱,作诗一首,‘花好月圆月真圆,美人如玉美若仙’,不知小生的诗可合公主心意?” 坐在一旁的金阳城贵公子圈里最出名的文盲师子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取一根筷子指向那被挪去一边的猪头,“小什么生,你就是头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0 永垂不朽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归总是识大体的模样,轻轻呵斥一声,“子钰!”又对南境王解释道:“母亲忙于宫中事务,对子钰疏于管教,请南境王见谅。” 师子归将问题的根源指向安仪长公主还是十分聪明的,南境王总要给安仪长公主几分面子,便也呵呵一笑,不当回事地过去了。 师子钰却不依不饶,将手里的筷子“啪”一声丢下,冷笑道,“呵,母亲是对我疏于管教,却将姐姐你教得如此得体大方,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她亲生的。” 南境王闻言看向师子归,“小世子这话的意思是……” 师子归干笑不应,师子钰凑近来道:“南境王难道不知,姐姐这个闺女是长公主白捡来的,这些年可用了不少栽培,这韶明公主的名号,也是和亲霍北前向陛下要来的。韶明公主曾和亲霍北的事情,南境王必已是知道的了,本世子便不懂,南境王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昨日是那霍北老汉王,今日是你南境王,倘若你南境王再有不测,明日姐姐又不知会被送到谁的坐前去。母亲当真眼光毒辣,从小就看出姐姐是个美人胚子,这一出美人计,翻来覆去,倒是屡试不爽啊。” 师子钰说完,便翘起二郎腿抖起了脚尖,南境王仍在品味师子钰这番话里的意思,韶明公主曾和亲霍北的事情,满南国都是知道的,也知道那霍北老汉王早已不能人事,师子归实际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南国也并没有歧视寡妇的风俗,便是不在意的。可是师子归并非安仪长公主亲生,他还当真是头一回听到,且是从安仪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口中听到的。 安仪长公主逼死师光发妻这事儿,到底是桩家丑,不可能四处宣扬,也就是在金阳城中小范围流传,且现如今长公主府儿女双全,师光位高权重,长公主风光无限,这事儿既没有实证,如何相传都已无意义,远在南境的南境王当然是无从知晓的。 南境王这便在心里默默地掰起手指头算起年份来,按照安仪长公主的年岁,确实生不出师子归这般亭亭玉立的闺女来。 师子归听了这些,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什么美人计,什么屡试不爽,分明是将她和安仪长公主比作妓院里的花娘和老鸨,只要有权有利,跟这个也行,那个也行。 师子归脸色发白,忽然站起来,向南境王匆匆说了两句辞别的话,便拉着师子钰离开了小楼。 搅黄了这桩事情,师子钰倒是还有些得意,两眼注视着琳琅灯市,走了一段才发现师子归的脸色迟迟没有好转。 “姐姐嫌我话说的难听了?可这事情本就十分地难看,既是难看之事,姐姐为何还要依从母亲?”师子钰挑着眉眼,不屑地问道。 师子归却无话可说,师子钰是天生的世子,怎懂得她的无可奈何啊。 云间和十三公子便走过来了,为防止师子归看到难过,云间在靠近时刻意甩开了十三公子牵住自己的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静静地将脸色青白的师子归看着。 从醉月楼出来后,十三公子说要带云间去一个高阔隐蔽之处欣赏灯市之美,正也选中了那座风景别致的小楼,去时却听说这小楼已让人包了下来。这金阳城里有几个人能抢得了他十三公子的场子,他便要去楼上看看,与人商议分个角落与他们也罢,但凡城中富贵,哪有会不给他十三公子这点面子的。 便也无人拦着,两人上了楼,才见是南境王与师子归,师子钰那翻戳心戳脸的话,也是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都怪你们,要不是姐姐为你们报信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母亲怎会要将姐姐许给南境王那头色猪!”师子钰恨道。 云间与十三公子脸上都有些抱歉的模样,一时并未开口,师子钰便以为他们是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忽而拉起师子归的手腕,推开衣袖,让他们看到师子归臂上乌青的伤痕,“这便是母亲教训的,姐姐为你们受了这么多苦,你们倒好,闲来无事地在此处看灯!” 师子归本就生得皮肤白皙,那伤痕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十三公子不禁避开目光,云间上前一步拉住师子归的手,关心地问,“子归姐姐,你还好吗?” 师子归顿了顿,轻轻地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云间也不好挽留,放师子归去了,对十三公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十三公子哪里想去,可又怕师子归想不开去投湖,只能勉为其难多看几眼。 灯市上满是衣衫新丽的男男女女,有人筑了高台吹着火龙,有稚儿在河边桥上挑灯玩耍,相约看灯的少男少女隔着若即若离的分寸眉目传情,大大小小的花灯,照亮着街市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样拥挤的人潮中,师子归既漫无目的,也不会走得很快,即使分开了有一会儿,几人还是在相互能够看到的距离之内。 师子钰留住了云间,扬着下巴问,“你要怎么做。” 云间一瞬便能听出来,这并不是师子钰在问自己要怎么做,而是师子钰已经想好了要求自己怎么做。 云间不说话,师子钰道:“我只想得到一个办法,让慕容十三娶我姐姐,越快越好,最好今夜就让他们睡在一起,让满城的人都知道。” 师子钰这个办法的灵感,一定来源于云间逼十三公子娶若筝的那一次,云间轻轻地说:“感情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强求这事情,云间是试过的,那时候她想要全身而退,想有个自己放心的人可以留在十三公子身边,照顾他,抚去自己离开他的痛苦,可是没有用的啊,完全无从入手,云间甚至考虑过在自己身上下毒,诬陷是师子归因为嫉妒而害自己,然后揭穿开来,去获取十三公子的怜悯之心,可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并且十三公子对自己的手段早已了如指掌,那样根本不见得骗得住他,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让十三公子更讨厌师子归。 “你答应过我的,”师子钰说,“上次你找我时,你说只要我肯帮你,你便答应我一件事情,无论任何。现在我要你帮我姐姐,要我姐姐如愿嫁给她的心上人!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办。” 是不难办,可是云间回眸望见灯火阑珊处,那人回望着自己的眼眸,她已经决定要把他推上帝位禁锢他的身,实在不忍再禁锢他的心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照顾子归姐姐吧。” 师子钰走后,十三公子便逆着人流走了回来,垂目看着云间的眼睛,沉吟一声,问:“师子钰是不是要你,想办法把师子归塞给我?” “嗯。” “你答应他了?” “没有。” 十三公子听到这答案,实实在在地放下了心,甚至是有些感激的情绪,忽而想做点什么,便捧住她的脸,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花灯斑斓的中心,吻住了她的唇心。 云间闭着眼睛应下这一吻,甚至抬手搂住了他的腰身,她有一些快乐与悲悯交织的情绪,快乐于,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大大方方毫无避忌地昭然天地,悲悯于,她原本只是想乖一阵子,让他过好这个年,可快乐这种事情,一旦尝到了甜头,她自己也要停不下来了。 十三公子看到她眼眶边不知是出于快乐还是悲悯的泪花,本想抚指擦去的,抬了手,却又从她的眼瞳中,看到倒映着的灯火斑斓,斑斓之心一个清晰的自己,他爱极了这样一双眼睛,爱极了人间烟火在她眼中影映绽放的模样,便不管那泪花,牵起她的手,“看灯去。” 灯市的中心安放着一只巨大的走马灯,握着战刀的纸人在围观的人群面上投下大片大片的皮影,皮影与皮影,灯光与灯光,你追我赶,奔流不息。 十三公子曾在宸王留给云间的遗物中,见过走马灯这样东西,静静地问,“想他么?” “想。”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他在天上,一定过的很好。” 云间便轻轻地笑了,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种话是骗人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变成星星,不会永垂不朽,何况宸王连死了这件事情,都不曾被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在属于南朝的历史里,他是一个叛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华丽开始的一生,只留下一抹肮脏的痕迹,没有结尾。 灯市上也不全是欢声笑语,人流涌动,事故总是会发生一点的,谁家的孩子偷偷爬上高台,想要触摸那条凭空而来的火龙,一不留神便被灼伤了脸颊。 母亲抱起受伤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焦红的伤痕,又是责骂又是关切,孩童更不知所措,在欢喜的人潮中放声大哭着。 有路过的行人不免叹息,“脸烧成这个样子,这辈子怕是毁了。” 在曾经战火纷飞的韩国,比这更严重的烧伤云间见过,比这更惨烈无助的哭泣云间听过,金阳城里仍旧被太平安乐蒙蔽着的百姓,一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信赖的陛下,正准备用这座江山、千里沃土、万万百姓的存亡,去为新帝的诞生做血染的天梯。 吵嚷的欢喜与哭泣声中,云间轻轻捅了捅十三公子的手臂,“潇潇医仙给我的除疤药膏还剩下一些,你去问问那户人家的住处,让府里的人送过去吧。” 十三公子点了下头,抬脚前去拨开了人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1 一夕丰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走近那母子身前后,虽无意道明身份,但因他曾经在虞卫司任职,凡事需亲力亲为,与金阳城中的平民百姓多有交道,还是被认出来了。 围观的行人虽不知道他有伤在身,也知他是有阵子没在百姓面前露脸了,纷纷招呼同伴围拢过来多看几眼珺王殿下的风姿。十三公子有些尴尬,只得微笑与众人颔首,十分温和地与那对母子讲明了来意。 当母亲的自是感激不尽,抹了眼泪嘱咐自己的孩子向十三公子磕头道谢,十三公子不想做这番派头,于是婉言拒绝,孩童天真,将手中的糖人塞给十三公子,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一桩小事便就如此了结,十三公子收了糖人,起身转眼,笑吟吟地越过拥挤攒动的人头,去寻云间的身影,笑容却不由得凝住。 他走回原地,已经不见云间的身影,路上行人依旧,目光留恋于灯火阑珊处的路人并未在意眼前,不慎撞上他的手肘,十三公子亦不留神,握在手中的糖人落地,被路过的行人毫无知觉地踩碎。 …… 偏僻的巷道里,一丝行人也无,将将抽芽的花树掩映,云间走近了,看到一定乌帐骄辇,轿帘被拉开的时候,抵在云间腰上的尖刀便跟着放松,云间跪下来,对着娇里的人说:“参见陛下。” 南帝端坐在轿中,面容陷入阴影,格外厚重严密的装扮,可以看出他的身体尚未康复。 “沈云间,金阳城的灯市好看么?” “请陛下有话直说。” 南帝面上浮起冷笑,对于云间的态度,他并不生气,若她姓慕容,这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可惜她不是,她视慕容家为宿敌。 “朕听说这几日,你一直在陪着十三四处游说,拉拢朝堂政客,可有此事?” 云间不言,不置可否。 “看来你很喜欢珺王妃这个位子,宸王妃的身份不要了吗,朕榻下埋的东西不想要了吗?” “皇后失权,如今各方势力心怀揣测,朝堂中人心涣散,未能齐聚一心,为陛下排忧解难,长此以往,必殃及江山社稷。若宸王在世,必不愿见到南朝如此散乱之局,陛下定也不希望,由自己手中传递下去的江山,实则是一盘散沙,无论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是谁。云间如此做,只是为了南国的社稷长远,无关其它。” “南国的社稷长远?可你沈云间分明是个韩人。” “陛下,南韩早已不分你我。” 南帝便又是冷笑,“不错,韩国早已归顺,南、韩子民是该不分你我,可你沈云间不是寻常子民,难道韩国沈氏与慕容之仇能够就此消解?难道你当真可以放下国破家亡之恨,心安理得地归入慕容家,甚至为慕容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十三再叛逆,也是朕的孙子,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这个危险的韩国女子安安稳稳地呆在他的身边,朕不是不能杀你,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做不好,便带着你对宸王的愧疚,带着十三失去你的痛苦,去与宸王泉下相会吧。” 云间知道,无论南帝这会儿有多不待见十三公子,他到底是南帝的孙子,南帝最怕的,恐怕也是“双星汇聚必有一陨”的谶语,如果能让其中一人退出,或许就能避开这一战,可是云间更相信天意不可违一些,况且,她说:“陛下想让我劝他放弃帝位之争,他不会听的。” “朕问过十三,他是为了你才想要这个位子!” “他骗陛下的,他是为了宸王,为了完成宸王哥哥生前的理想,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他放弃。”云间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实话,“陛下可是担心浑天阁的谶语,可那只是一则谶语,无人能断定真假。” 这一句便是真的提到点子上了,南帝的情绪忽而激动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朕不会用自己的儿孙去探测它的真假,朕说它是假,它便必须是假,朕的儿孙,一个都不能陨!” 似乎是一时激动引起了身体不适,南帝的语气放缓了一些,道:“朕是天子,唯有朕才能与天意抗衡,只有朕活着,朕才能控制这一切,让他们都活着。御医断定,朕的寿命已经不多了,朕一定要亲眼看着帝位更替,你不是很聪明吗,用你的方法,让事情速速了结。” 南帝话罢,从怀中掏出一块金令扔在云间面前,合起轿帘,起驾回宫。 …… 虞卫司衙门,门外只挂了两盏红灯,并没有一丝多余的节日气氛。因虞卫司当值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适逢团圆佳节,纷纷归家与儿女子孙团聚,正在当值的不过寥寥几名年轻人。 云间走了进去,被当差的拦下。 她冷冷地问了句,“不认得我么?” 虞卫司干的是份苦差事,也没有什么晋升捞油水的出路,权贵家自不会将儿孙送来这里当差,整个衙门里都是老实人。他们不认识什么权贵,甚至连十三公子身边最亲近的红人,一度名声响彻天下的韩人公主也顾不上认得。 云间只好掏出了南帝给她的金令,“御前密史,得陛下口谕密查虞卫司长珺亲王私自改动虞田令通敌叛国之事,此为陛下密令,若此事被珺王或其余人知晓,凡有牵涉者,九族不赦。” 当值的看到令牌即刻紧张起来,按照云间的要求,引着云间去到存放虞田令的库房,这些已经拟好的虞田令会在明日辰时准时下发,地方拓印张贴,不出七日时间,百姓便能够看到。 百姓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虞田令的指导,开始新一年的耕作,若这一年的虞田令足够准确,百姓的收获便能丰富一些,买卖收售的价格,得到正确的指导,百姓的日子也可以过的富足一些。 云间拿起一册翻阅,当差的小心地道:“珺王殿下此番下足了功夫,钦天监预测,此一年风雨调顺,必是一夕丰年。” “你下去吧,本史要单独查看。” …… 香街灯市,华灯渐暮,路上行人熙攘,十三公子又买了一只糖人,却终究找不到想要送的那个人。 他们虽是单独相约看灯,但身边一直少不了暗中护卫的,那些护卫并没有注意到云间是何时消失的,大抵可以说明,云间消失时没吵没闹,是她自己主动消失的,而她答应过十三公子,不会再随便离开珺王府的视线,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 既然她这样答应过自己,十三公子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去做吧,她没有遇到危险就好。 十三公子一个人走在金水河边,河灯已经漂了很远,在遥远处汇成点点荧光,仿佛那里就是天边。 “十三哥哥!” 少女的呼声从河岸的另一头传来,十三公子抬眼望去,看到站在对岸的若筝公主,她穿着朴素的少女裙踞,看来这些天在外面玩的很是自在。 若筝公主提着裙子穿越金水桥而来,长长的一段石桥,跑近十三公子眼前的时候,若筝公主忍不住按着胸口喘气,却又忽而眼前一亮,看到十三公子手中的糖人,伸手拿来,借着残余的花灯彩光,笑着说:“糖人,好漂亮,小仙女。” 是啊,小仙女,小仙女又不见了。 十三公子兴致寥寥,伸手擦了一下若筝鼻子上不知哪里蹭来的炮灰,“脏死了,回家吧。” 若筝公主笑嘻嘻地迎上来,像在家乡时与自己那些久别的兄长一般,想也没想地挽上了十三公子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这次离家之后的见闻。 十三公子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回望一眼,灯市中心空空落落,街头艺人拆了戏台,残灯落地,一起经历了繁华鼎盛时的斑斓,却未能一起见证曲终人散时的落寞,总觉得有些不够圆满。 回到珺王府时,兴奋的若筝公主还在说个没完,十三公子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看了看她这一身装扮,不知在外面玩得疯了几天没洗澡,催促着若筝快些回去洗洗睡下。 若筝公主经这一番身心放松,面对十三公子时的局促已彻底荡然无存,眨巴着眼睛问,“十三哥哥,我可以用你的大浴池吗,就一次。” 十三公子笑,“去吧。” 若筝公主离开之后,十三公子便又发起了呆,坐在回廊下,仰头独酌醇红的酒液,细细回味昨夜的温存。 安康终于出现,十三公子目不斜视,冰冷地问,“人找到了?” “有人看到夫人进了虞卫司,不过虞卫司的人问了却说不出什么,这会儿应该还在里面。” 十三公子点头,“抬顶轿子去虞卫司衙门外等着吧,走了一晚,她应该很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2 不为所动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从虞卫司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珺王府的轿子正在外面等着接她回家。 “殿下呢?”云间问。 “今日宫里递了消息过来,陛下龙体好转,明日开始恢复早朝,殿下已经睡下了。” 云间点了点头,今日她见过南帝,气色说不上很好,既然他这么爱惜余下的寿命,还急于恢复早朝,八成是还有压在心上的事情需要尽早处理吧。 一早云间便先去了十三公子的房间,看见安康正为十三公子整理着装,云间于是屏退了安康,亲自上手为十三公子更衣,垂着眼睛,不说什么。 “去哪儿了?”十三公子问。 他都已经派珺王府的人去虞卫司门口等着了,还能不知道她昨晚去哪儿了么,便是在问她为何忽然离开。 云间说:“我昨晚在灯市上见到了陛下。” “他对你有吩咐?” “嗯。” “什……” 十三公子刚张了口,云间便将手指遮在他的唇上,又拦腰将他抱住,在十三公子的肩上靠了靠,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既然陛下对我还有吩咐,我便是十分安全的。” 他确实只是出于担心,至于其它的事情,她不说他便可以不问。 见十三公子接受了自己的搪塞,云间便从他的肩头移开,继续为他整理装束,手掌移至他的腰腹时,云间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切莫再肆意动作,让伤处挣开了,还有,陛下已时日无多,疑心病是越来越重了,朝堂上无论发生什么,你千万收敛一些,不要让他抓住错处借题发挥,嗯?” 云间说着,已经掸平了他的衣袖,抬起头来看着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却有点想笑,笑她仿佛一个寻常宅中妇人,罗里吧嗦地嘱咐这个嘱咐那个,他便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云间的眼睛,“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嗯?” 云间感觉十三公子在笑话自己,因她过往实在对他太差,忽然对他好起来,自己也有一点害羞,云间垂下眼睛,有些忸怩地道:“没有了,早些回来,我……为你准备午膳。” 十三公子听得心情大好,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便越开云间的身体,大步朝外走去,声音正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安康,备驾。” …… 十三公子走后,云间便想回房再歇息一会儿,前脚进门,后脚绣儿便跟了进来。绣儿恨不得将云间的耳朵揪起来问她昨晚跑到哪里去了,但到底绣儿也没有那么火辣的性子,只是进来了就一脸不满地将云间看着。 云间不知道她在不满什么,但绣儿一向都是一个直白的性子,不高兴了就摆在脸上,摆一摆却又想开了,所以云间也没有刻意要上去关心的意思。 绣儿终于忍不住,问:“你昨晚究竟干什么去了,好端端的上元相约,怎么又让别人捡了去!” 云间不懂。 绣儿道:“我都看见了,若筝公主可是挽着珺王殿下的臂膀回来的,昨夜珺王殿下还让她用了园子里的浴室!” 原来绣儿昨晚确实听了云间的劝说,去灯市上转了转的,可是实在无一事能提得起绣儿的兴致,眼看别人成双成对,她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李公子,终究只得避开了人群,独自在河边游荡。 刚巧便就遇到了同在河边游荡的十三公子,绣儿虽然住在珺王府里,但心里头拿云间当真姐妹,便十分懂得避嫌的道理,就算这么遇见了,她也只是远远看着,没有走上去叙话的打算,于是就看到了十三公子与若筝公主相遇的那一幕,而后便跟着他们一路回来,见他们二人亲密非常,心里早已替云间打翻了醋坛子。 “不过是间浴室而已。”云间说。 绣儿便瞪着云间,那浴室的特殊若筝公主可以不知道,云间怎么能不知道,这金阳城中的花娘,但凡对十三公子有点留意的,谁不知道。进了那浴室,便说明是要往十三公子榻上睡的,这些年除了云间,可没对一人开过先例。 云间只好说:“他伤在身上不便沐浴,那地方空也是空着,若筝想用就用吧。在府中呆了这么久,早已是一家人了。” 这话却将绣儿给噎住了,若筝用了那浴池又如何,十三公子就算当真收了若筝公主又如何,他这样的身份,三妻四妾也是天经地义,云间都能想得开,自己有什么想不开的。 可绣儿还是不能完全想开,似乎谁都可以,就是若筝不行,她就是天然地,生理性地讨厌她。 “你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绣儿道。 云间笑着转回身来,按着绣儿坐下,道:“好绣儿,知道你是为我担心,怕我失了宠,没了眼下的自在。你便乖乖在这儿呆着,我要睡一会儿,起来给珺王殿下准备午膳,昨夜到底是我不对,我正要补偿呢。” 绣儿见云间的态度很好,只得轻轻叹一口气,不欲打扰云间休息,准备离开。云间却将她留住,道:“我最近精神差了一些,一觉过去总不知何时醒,这王府里是无人敢叫我起床的,便麻烦你在这儿看着,一个时辰之后将我叫起来。” 绣儿点头,云间便拢了拢头发,放心地栽到床上睡去了。 绣儿便就无聊得很,数着手指头消耗时间,她在这王府里是个闲人,总归在哪儿数手指头都一样的,只是数着数着,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绣儿使劲地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四处寻找,渐渐在一只花盆前停住了脚步。 …… 皇宫大殿上,南帝着一身庄重的龙袍坐在龙座上,可再华丽庄重的装扮,也掩盖不了他气色不佳的事实。 陛下的身子就快不行了,一场新的权力之争势必已拉开序幕,立在下面的朝臣,纷纷暗自计较着,自己究竟该站到哪一边。 远来过年的皇亲贵戚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今日朝堂上南北汇聚,热闹非常,是个许久不见的大场面。 朝堂上所议论之事,最重的仍是关于西南的战事,是派使臣前去议和,还是拿出当年的气魄,重兵南下,清剿贼寇。 安仪长公主人虽不在朝堂,朝堂中却隐约已经能见其身影。安仪长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辰军的来历,当然是希望能够讲和的,到时兄妹联手,再共商夺位大计,是她最好的选择。 另一拨人心向着十三公子,听从的是十三公子“犯我南朝者必诛之”的建议,十三公子一万个不希望赵知身再出现在金阳城,打扰他和云间现在相亲相爱的好日子。并且讲和必然要有所退让,南朝本为主,辰军为贼,南朝并没有退让的道理,就算要讲和,也是在铁拳之下,胜者与败者的讲和,不是退让,而是饶恕,这才符合泱泱大国的威严。 两方在朝堂上喋喋不休,足足争吵了大半个时辰,坐在上面的南帝,却依然不肯发表一丝看法。 立在下面的师光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看来南帝是真的快要不行了,这么大的事情竟也如此心不在焉拖泥带水,师光心里一横眼睛一闭,终于主动提出了他一万个也不想先开口去提的事情。 “而今朝局动荡,人心涣散,群龙不可无首,江山社稷必要后继有人,臣奏请陛下,尽快在诸位储子之中,挑选册立辅国太子,为陛下分忧,为百姓造福,铁腕强权,或可震慑贼寇!” 师光说完,额头贴地,深深地埋下了身子,上一个在朝堂上提及立储之事的高氏一族,已经糟了现世报了,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身体已经差到这个份儿上,还不肯提立储之事,但师光感觉自己这条性命,恐怕也就要被阴晴莫测的南帝惦记上了。 可是南帝的寿命终有极限,他能震慑这一时,却镇不了自己死后的一世,为了江山社稷的后世安稳,立储之事,不能不提了。 师光终究说出了大部分忠良臣子想说不敢说的实话,开始有人出前复议,除夕家宴上一场手足相残的大戏,许多人就算没亲眼看见也有声有色地听说了,册立太子之事确然已刻不容缓,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态,复议者越来越多,不出片刻,大殿朝堂上已呼啦啦跪了一片。 就连匆忙赶回来的睿王兄弟几人也跪了。 十三公子没跪,他腿脚不方便。 他便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一群伏趴着的身体中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看着剩下那些没跪的,然后一个一个地把他们的名字和职位记下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孬种,就是已经投靠在安仪长公主麾下的乱臣贼党,无论是孬种还是乱臣贼党,南朝的未来都不再需要他们。 可南帝却还是不为所动的模样。 下面的人腿要跪酸了,南帝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自己正在上朝,向下扫视一眼,对一个方向挥了挥手,“十三,你过来。” 十三公子垂眸,小心防着不要踩到地上那些趴着的身体,做足了低调无害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走到南帝近前,抬了袍子正要下跪,南帝的语气有些和蔼,“你有伤在身,不必了。” “尹……宣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3 百般不愿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圣旨宣读之前,那些心向着安仪长公主不支持册立太子的朝臣不禁格外紧张,圣旨宣读之后,这些人的心情虽稍有一些缓和,却又对陛下此时所下的这一道圣旨所造成的情势之复杂,有些盘算不清。 原来陛下所下的,是一道婚旨,赐的是十三殿下珺亲王与安平侯长女韶明公主师子归的婚。 了解京中旧闻的人都知道,这是一道迟来的婚旨,了解眼下京中趣闻的人更知道,这道婚旨来得太迟太迟,已经不再被人所期待了。 安平侯师光偷偷抬眼去看十三公子的背影,看见他立那儿,原本交叠在身前的双臂下垂着,或许正藏在广袖之中暗暗握拳,他就那么笔挺地站着,没有打算接旨的意思。 直到睿王劝道:“十三,接旨啊。” 睿王已经知道了家宴上的事情,知道了十三公子在家宴上力保顺王,他实际是良心未泯,还拿兄弟当兄弟的。睿王这一次便有心要帮十三公子一回,即便这道旨十三公子不想接,也先接下来再从长计议,不过是抬个女人进家里,也比当堂与陛下僵持所付出的代价要小。 这种事情,睿王记得很久之前也是经历过的,南帝最喜欢拿人的软肋来试探,当年宸王在意自己手中的兵马,南帝就曾无故降旨削弱宸王的兵权,以此考验儿孙们是否足够顺从。 见这番换做十三公子不为所动,睿王索性站了起来,走到宣旨内侍身前,捧了圣旨打算亲自递给十三公子,以劝他顾全大局冷静一些,可却被南帝拦住了。 南帝一手撑着龙座上的鎏金扶手,很费了些力气,才缓缓站了起来,又将睿王手中的圣旨拿了回来,道:“让他自己来接。” 睿王只得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心里头很替十三公子捏了一把汗。 南帝单手持着圣旨,微垂眼皮将十三公子看着,场面便又僵持了下来。安平侯师光只得再一咬牙,作为师子归的生父,双手抬起落下,拜了个大大的叩谢之礼,高喊道:“臣,谢陛下隆恩。” 南帝冷笑,依然转眼去看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脸色发青发红,所以南帝看到的,是极平静的一张脸。十三公子心里正想着出门前云间对自己说的话,她说无论朝堂上发生什么,让他千万要收敛一些。 她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她昨天见过南帝,这是不是她和南帝商量好的。可是她说过,她没有答应师子钰的要求,她欺骗自己了么? 这半晌十三公子在思考的其实只有这一件事情,南帝出于对自己身体的考虑,到底又退让一分,主动上前一步,将圣旨送到了十三公子眼前。 十三公子的余光终是不可不免地瞟见了近在眼前的皇帛,顺着那一道明晃晃的颜色抬起眼来,正对上南帝的眼睛。 他轻微启齿,发出的声音只在两人之间,他问南帝:“为什么。” 南帝好像一点都不为今日所有的反应而动怒,他的面容甚至有些和善,有些将死之人对儿孙的慈悲,他说:“为什么,你不懂,就去问沈云间。” 十三公子便清清落落地笑了,屏去恭敬,单手便将圣旨接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南帝,望向巍巍大殿之外层层叠叠的琼楼玉阁,这城中有许许多多的房子,每间房子里都会住一些人,可是人的心里只有一间房子,只够住得下一个人,哪怕多一根头发丝儿,都会嫌挤。 此刻十三公子的心里已经挤死了,可是他不能说,他得像个男人一样,假装自己胸怀无限,可以容纳百川。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殿中荡起朝贺之声,此起彼伏,“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珺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帝笑吟吟地将这声音听了数遍,摆摆手,“都退下吧。” 散朝之后,安仪长公主的党朋们不禁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已经该要启程归乡的南境王不高兴地拂袖而去,师光迎上去想与十三公子说些什么,却看到许多人纷纷走上前去,表情真挚地与十三公子道着“恭喜”,这时候十三公子已经没有再表现出方才的不屑与抵触,微笑着将祝贺全盘收下,表情与情绪管理变换之流畅,已经有了一个青年政客该有的模样。 “道理他都明白。”师光心里这样想着,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去。 …… 进了珺王府,十三公子才变回了那个任性的脾气大的意气青年,他带着那圣旨,怒气冲冲地去找云间算账,问到云间正在灶房,十三公子正准备冲进去,听见里面传来对话的声音。 “夫人,您小心烫啊。” “不碍事的,绣儿帮我呢,快帮我把葱花儿拿来。” 烟火在灶房里蒸腾,闻不出具体是什么的香味,十三公子的怒气渐渐平复了一些,想了想,饭还是要吃的,便折身走了回去。 云间会做的,还是只有极简单极简单的小菜,可这又与在宸王府时不同。宸王曾是常年征战沙场的,饿极了树皮草根都啃过,所以宸王府的厨房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云间不拿菜刀切自己,尽管着她自己折腾。 而十三公子自小养尊处优,珺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些讲究,整个府里的人又知道这位夫人是他家殿下盼星星盼月亮把自己兄长盼死了才盼来的宝贝疙瘩,哪敢让她在自己手底下受一点点擦碰,从摘菜到起火,处处都有人插手,甚至有人趁着云间不注意时,偷偷地将菜色重新摆过盘,又生怕云间看见了,觉得他们是在嫌她做的不好。 午膳备好时,时间刚刚好。 云间端着饭菜进去,十三公子正坐在一处懒懒地翻着闲,那圣旨就放在一旁。可云间刚从灶房里打了一场仗出来,根本没顾得上观察什么,此刻只有一种终于没人帮忙了的轻松之感,一样一样将饭菜在桌上摆好,说道:“几样小菜上不了台面,便就摆在了房里,安排若筝自己吃了。” 那边十三公子还捧着闲看着,冷冷地问:“你亲手做的?” 云间有些犹豫,还是“嗯”了一声。 “呵,你怕是就撒了把葱花儿,也好意思说是自己做的。” 这话倒是十分地一针见血,云间虽然在灶房里转了很久,也就敢说撒葱花儿这事儿是亲力亲为了。懒得跟他计较,云间走过去,伸手去扶他起身,才注意到放在一边的皇帛,难怪他阴阳怪气的,看来这圣旨里头有些文章。 正事还是留到吃完饭再说,云间便没提这事,先引着十三公子去用膳,却也看得出他食不知味。 “不好吃么?”云间问。 “嗯,与一贯没什么不同。” 云间便有些脸红,若这些东西当真是她做的,味道当然会有些不同,不出意外的是会难吃一些,若这些东西足够难吃,十三公子念着是她亲手做的,可能会吃得更开心一点。 云间想要解释,自己原本有心,无奈遭到了好心人的破坏,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十三公子便道:“以后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做了。” 云间没有说话,十三公子拿起帕子擦了把手,道:“师子归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子钰帮了倒忙,既然南境王已经知道了子归姐姐并不是安仪长公主亲生的,美色当前,他不见得会推拒,只是若子归姐姐当真跟他去了南境,处境会更艰难罢了。”云间说。 十三公子点点头,“家长里短的事情,我不懂。”说着便站起来,将圣旨取来丢在桌上,“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宣旨将师子归许配给我。” 云间将圣旨展开看过,更明白了十三公子心情不佳的缘由,于是安慰道:“陛下这次是为了你好,皇后一族垮台之后,内宫势力渐渐归拢安仪长公主手中,内宫对外的实权不大,却有很强的象征意义,陛下为你缔结这一层姻亲关系,是防备他日帝位被他人所得,你仍能有一席之地。” “不过,”云间站起来,继续道:“这是陛下眼里的看法,对朝局来讲,便又是一番变化。朝臣之中无论是哪一方的党朋,都不知道你并非陛下心中的唯一继承人选,陛下几次三番为你赐婚,足见重视,此时正是立储之事处在风口浪尖之时,联姻的又是在内宫中势不可挡的安仪长公主,看起来更像是在为你他日继承大统做铺垫,朝中仍不乏一些墙头草,斩之不尽、除之不绝,他们能够这样以为,风向便会向你倾倒一些,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么?” 云间听到十三公子这样说,才自嘲自己又多话了,他就是因为都明白,才会百般不愿还是将圣旨接了下来,他对云间说这事,不是为了听她来讲这些道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4 建议之人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说完话又转回去坐下,操起闲装模作样地看着,云间没说什么,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开门来,叫人撤下去。 待房门再度合起,云间走到十三公子身边,十三公子便有意转头去另一边,云间便笑起来,伸出手指在他脸皮上掐了一把,“生气了?” 十三公子觉得这动作十分不庄重,不太符合他如今堂堂亲王的身份,便恶狠狠地将云间瞪上一眼。 云间顺势夺了他手里的扔在一边,掐住他两边的面皮,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模样,认真地道:“不是我出的主意,诚然,除夕家宴之后,我便想过这个主意,可是……” “可是什么?” 原本云间是想先让十三公子欢欢喜喜过个好年,过完年再提这个事情,但越拖便越不想提,甚至到了即便师子钰张口来求,她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的程度。 见云间不说话,十三公子复问一遍,“可是什么?说不出来打死你!” 云间做委屈的模样,“反正不是我提的,打死我也无用。” 十三公子瞪着眼睛扬起手,一副当真要下手的模样,云间紧张地向后一缩身子,被十三公子伸手拉过来坐进了怀里,沉沉叹一口气,“你啊!” 云间还是很喜欢看十三公子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的,便老实地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说:“可这到底不是一件坏事。” “照眼下的情势来看,我知道它不是一件坏事,不过一道圣旨罢了,我已差人去东宫传信,让母亲从今日开始装病,就说是八字相冲,此时不宜嫁娶,待局势稳定,再做办法。” 听十三公子这么说,云间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十三公子却微微蹙眉,好道:“只是陛下为何会忽然想起此事,刚好在这么个时候。” “嗯?”云间不解地看他。 十三公子道:“嫁娶乃是家常,陛下的心思可不在这里,我仍然怀疑,是有人主动向他提起。皇后是没机会了,安仪长公主绝不会做这样安排,况且师子归因报信之事,开罪了安仪长公主,她既不忠,便已经无用,就算没有南境王,安仪长公主还是会将她打发出去,凭借她的美貌,换来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这道圣旨最合谁的心意?” “你是说子归姐姐?” “昨日你在灯市见到了陛下,陛下去了灯市,师子归不是没有机会见到他。”十三公子道。 云间想了想,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便替师子归辩白道:“即便是子归姐姐向陛下提起的,南境王那副样子,安仪长公主又要如此待她,她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 十三公子又轻轻地叹一口,摇了摇头,“云间,这一次你怕是太单纯了。” 云间没有经历除夕家宴的全部,便没有看到在十三公子被疑向陛下投毒时,师子归为了帮助十三公子开脱,在自己没有一分见证的情况下,将脏水一股脑朝顺王身上泼的模样,师子归是心向着十三公子,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兔子急了会咬人,她也不可能就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 云间说:“你怕不是对子归姐姐有什么成见,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十三公子咬牙瞪她一眼,“再替她说话,就打死你!”转眼,又语气嘲讽地道:“你要是有她十分之一的迫切,我便要去庙里烧香还愿了。” …… 金阳城中一座极近奢华的茶楼里,安仪长公主一身华服坐于其中,面前所来宾客却不过寥寥几人,这与前几日的景象可是大相径庭,皇后刚倒台的时候,安仪长公主风头正盛,加上又捏住了高华秀杀害皇后的把柄,高华秀便将过往与高氏一族往来亲近的同僚纷纷拉拢至安仪长公主的阵营,以求自保。 几番议事之后,宾客们辞了安仪长公主而去,安仪长公主适才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茕儿急忙过来搀扶,道:“长公主殿下,今日那些没来的,必是因为陛下赐婚一事,咱们是不是要想些法子,让小姐不能嫁去珺王府?” “那些都是墙头草,不来也就罢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沉不住气,这样的人用不得,让高华秀找着机会,将这些草都拔了吧。”安仪长公主说着站起来,由茕儿搀扶着一步步往外走,冷笑着道:“咱们才不用想法子去坏这桩婚,她就是想嫁,也要看那边愿不愿意娶,子归啊,本宫的好女儿,难得机灵这一回。” …… 安仪长公主回到长公主府时,师子归已经在厅里候着了,恭恭顺顺地唤了声“母亲”,安仪长公主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瞥眼看见师子归一旁还立着个家仆,手里捧着“家法”。 长公主府一向是不动用家法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管也管不了,一个从来乖巧温顺,从未惹是生非,上一次还是在抓到师子归去珺王府通风报信的时候,才象征性地抽打了几下。 安仪长公主走上前去,指尖触着那藤木家法,皮笑肉不笑地问:“本宫的乖女儿,这是何意?” 师子归便直接跪了下来,“子归擅作主张,请母亲责罚。” “哦?你做了什么主张?母亲为何要责罚?” 安仪长公主问,师子归不答。 安仪长公主便转过身来,看着师子归垂首跪在那里的身影,终是伸手,稍稍弯了些身子,抚上师子归的脸,将她那张冰肌玉容的脸抬起来面向自己,笑容和蔼,笑里藏针,“本宫的女儿,子归——” “本宫的女儿一直都不傻,你知道,如今内宫由本宫把持,陛下身边是本宫的耳目,你去请求陛下赐婚,本宫早晚会知道,你也知道本宫现在正与十三斗得水火不容,你这样做,对本宫百害无一利。而你最聪明之处便是懂得隐藏自己的聪慧,明哲保身,与人无害,可这恰恰也是你最愚蠢之处,所以你一直在退让,让到如今十三的心里再没有一丝你的位置,让到自己变得毫无用处,沦为弃子,今次,你终于开始懂得为自己谋算了,本宫应当感到欣慰才是。” 师子归依然不语,安仪长公主收回手,将那藤木家法握在手上细看,道:“走到今日这地步,你必已经察觉,无论如何,你终究不是本宫的亲生女儿。本宫今日又哪里舍得教训你,这一杖子下去,岂不是顺了你的心意,要与本宫恩断义绝?” “女儿不敢。” “哼,”安仪长公主冷笑,“你不是不敢,你是懦弱,你不敢与沈云间争,怕惹了十三的厌烦,就连像现在这般再看他一眼都再看不得,可今日你到底做了令他讨厌的事情,让本宫猜猜,接下来你又打算如何?” 师子归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安仪长公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叹一口,“罢了,本宫成全你吧。” 说着推开了端着家法的家仆,安仪长公主吩咐道:“拿马鞭子来,拿子钰的,府里再没有比他的马鞭子更粗的了。” 既然要借师子钰的马鞭,师子归将要挨鞭子这事儿,就不得不惊动这位小祖宗了。师子钰听闻消息想要来解救师子归,刚进了殿里,便被安仪长公主安排好的府卫按住了手脚,府卫递了师子钰的马鞭子上去,师子钰急忙大喊,“母亲,不要打姐姐!” 安仪长公主冷冷地朝府卫看一眼,师子钰的嘴巴便被棉布塞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安仪长公主亲自握了鞭子,狠狠一鞭子抽上师子归的肩臂,早春的衣裳穿的不薄不厚,这一鞭下去,恰恰皮开肉绽。 等到师子钰被人拖着下去的时候,师子归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人早已疼得昏厥了过去,鞭声还没有停下来。 师子钰疯了一样地挣扎,到底是未能挣脱,被关进了屋子里,足足上了三把锁。 厅堂里,安仪长公主终于摆摆手,叫抽打的人停下,将师子归带下去治伤。茕儿安排妥当了,走回来问,“长公主殿下,此事是不是要暂且瞒着候爷?” “师光?”长公主冷笑,“他知道又如何,这丫头的命本就是本宫当年一念慈悲才留下的,他若是个有骨头的男人,他的妻女又何至于死的死伤的伤。” …… “小姐,喝药吧。” 师子归的闺房里,茕儿心疼地看着将将苏醒的师子归,温声劝说着。 师子归却抿着嘴摇了摇头,她趴在床上,满身火辣辣的疼,更有些潮湿粘腻的感觉,“茕儿,帮我……帮我把伤药去了。” 茕儿劝说道:“长公主殿下罚已罚过,小姐何苦为难自己,长公主殿下该谅解的早已谅解,不愿谅解的,小姐就算这般一病不起,也是无用啊。” 师子归只能又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将流淌至腮边的泪水抿掉,轻轻地说:“我要病得日子长一些,才能给颜开少添些烦恼,我受多少苦都不要紧,千万不要他再厌我恨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5 权宜之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珺王府里,红衣少年风风火火地杀进来,惹得安康几人很没有办法。 金阳城中,没有几个地方是会真心欢迎师子钰的,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唯有珺王府喜欢凡事都摆在明面上,恨不得直接在大门上挂上“师子钰与狗不得擅入”的牌子。 而师子钰又是个凡事都等不得的火辣性子,等不得一声通传,就是要朝府里头冲,安康见他如此来势汹汹,料想没有好事,招呼了兄弟们去拦,无可奈何地便打成了一团。打归打,却又不能照死里打,毕竟师子钰救过十三公子他老娘和太子妃娘娘的性命。 一团人打到十三公子房门外时,师子钰已经掏出了刀子,便宜是没捞着,自己的指尖正流着血。 “慕容十三,你给老子出来!” 房间里,十三公子正压在云间身上,做一些亲亲我我的小事情,听到师子钰在外面嚷嚷就很烦,翻身下来伸臂将云间揽进怀里,“不管他,让他喊。” 云间大抵猜得到师子钰深夜过来是为的什么,多半是因为赐婚的事情,师子归被长公主为难了。而这姐弟俩的事情,也是十三公子现在最不想关心的事情。 对于眼下的情势来讲,帮不帮师子归并没有什么意义所在,帮她便是出于义出于情,有时候云间不懂,曾经令十三公子情深至苦的一个人,何至于被他今日如此冷漠对待,难道这便是“薄情”二字的涵义。 云间转过眼去偷偷地看十三公子的脸,看到的仍是那副如山如水的面容,忽然想起一个在花楼里大家都十分认可的道理,负心薄幸好皮囊,英雄难过美人关,简言之:长得好看天下无敌。 云间这么想着,一不小心就在心里给十三公子贴上了个负心汉的标签,看他的眼神便有一丝怪异。 十三公子蹙眉,“你认为我很过分?” 云间点头。 十三公子于是坐起来一些,抱着云间也坐起来一些,依然将她揽在怀里靠在肩上,顺手扯高了些棉被,怕她着凉,而后才语气淡淡地道:“长公主府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安仪长公主动用了家法,将师子归打了,伤得很重。”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我知道你在长公主府时,师子归很照顾你,我不曾托付过她,她也不曾记恨你为了对付庆王而捅她一刀的事情,她还能这样做,确实很好。你心里一直将她看做一个善人,即便她曾存过一些小心思,你也愿意为她着想,认为她是无可奈何。” 云间并不接话,她心里便是这样想的,诚然,她也晓得没有几个人是纯善纯真的,可是师子归于权势纷争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若是没有十三公子,她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可能对立的关系,又何必定要将人想的那么坏呢。 就算坏一点点,无可厚非。 十三公子看云间一眼,道:“我也知道,你不怕她的那些小心思,或许是因为我在你心中始终没有那么重要,叫人惦记就惦记着吧,”他说着,轻轻一笑,“也或许是因为,你太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并不担心会被人抢走在我心里一丝一毫的位置。” 十三公子说完便垂眼来看云间,似乎是在等一个准确的答案。云间想了想,以前不担心是真的,因为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儿,但是将十三公子贴上负心汉薄情郎这个标签之后,仔细琢磨琢磨,还是有一点点不是滋味的。 师子钰还在外头骂骂咧咧,云间嗔十三公子一眼,“先说正经。” “你应该想的到,长公主无论如何不该在这个时候教训师子归,倘若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便是在向陛下直言,长公主府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安仪长公主一向不做无意义之事,她会为了出气去做这样一件事情么?” “便是她想要出一口气好了,”十三公子继续道:“暗地里打就是了,何必要惊动师子钰,师子钰那个傻子,这点事情很难瞒得住么?就算长公主没有顾得上这一层,也该想得到,师子钰这张嘴巴,一旦放出去就堵不住了,那么大的长公主府,当真看不住一个师子钰?他是故意被放出来的,就是要让这件事情被我们、尤其是你知晓,你知道之后会怎么做,你会去救师子归,如果安仪长公主这次手脚放得大一些,你这趟进了长公主府,恐怕就是有去无回,如果你说服了我,让我携圣旨带官兵,正大光明地将师子归要出来,这要出来的人珺王府势必是要负责的,没有再轻易送回去的道理,师子归从此堂堂正正地留在长公主府,如果她是要害你呢,如果这一切是她和长公主商量好的呢。” “长公主的确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却是她唯一的靠山。” 十三公子这样说,云间只好也想了想,道:“如果你肯要她,你便是最好的靠山。” “我不肯,”十三公子想也没想,笃定地回答,复而转眼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换了谁来问都是这样回答,便是有一日,你一定要离开,我也绝不会再要其它女人。” 听了这话,云间心里还是难免十分感动的,可这会儿到底不是个适合花前月下的光景,因为师子钰还在外面骂娘,骂十三公子缩头乌龟,骂云间狼心狗肺。 云间道:“你说的这些,安仪长公主会这样想我是信的,可是子归姐姐,就算子归姐姐当真与安仪长公主约定了什么,或许就是权宜之计。对一个女子来说,终身大事便是最大的事,任谁也不该轻易屈从。” “你就这么信她?” “狼山堡时若不是她,我们一群人全都要死在里面。” 十三公子皱眉,“她自己也在里面,她也要活命的。” 云间只好如实交代道:“狼山堡之后,我与她有过约定,我将你让给她,而她彻底忘记与安仪长公主的母女情分,帮我做一些事情,如果子归姐姐还记得这份约定,如果她还是那样喜欢你,她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认为师子归会帮安仪长公主对付我,我担心的是你。因为你信她,我不希望你相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我不想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明白么?” 关系到自己的安全,似乎就是触碰到了十三公子的底线,云间有些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他。 房里变得静默,房外骂娘的声音便听得格外清晰。 师子钰已经知道了,十三公子那种不要脸的东西,如何骂他缩头乌龟都是不好用的了,于是转了话风,身体被安康牢牢控制着,只能张着嘴巴大骂道:“慕容十三,你这头绿毛龟,实话告诉你,你怀里的那个女人,小爷亲过,小爷抱过,小爷不光亲过抱过,小爷还扒过她的衣裳看过她的身子,你们一对狗男女,便就缩在王八壳子里,再让小爷见着她一次,小爷不光要扒她的衣裳,小爷还要……” 安康着实是有些听不下去了,急忙伸手去堵师子钰的嘴巴,师子钰便狠狠咬住了安康的手掌,像个发疯的狼崽,要从安康手上撕下一块肉来。 十三公子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安康已经满手是血,疼得坚持不住了。 “放开他。”十三公子冷眼命令。 安康如释重负一般,急忙松了手,师子钰骂到兴头,似乎有些忘了自己来是要做什么的,扬起头颅与十三公子摆出一副得意的架势。 可是下一刻,师子钰心里的气势便溃散了,因为他看见了云间。他看见云间还来不及穿戴妥当,匆匆披了件单薄的衣裳便走了出来,她用手抓着自己的领口,遮住了那里面唯有那个可恶的男人才能得一见的春光。 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这幅画面,不想因这幅画面而浮想联翩,那个阴诡狡猾的女子,会在别人的怀里温顺且纯真,可恶,实在是可恶。 云间出来是要劝师子钰稍安勿躁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接受了一个怪的现实,师子钰似乎除了自己,谁的忽悠都听不进去。如果让十三公子去劝,搞不好今夜十三公子还得挨上一刀。 可云间千千万万没有想过,自己这一露脸就帮了倒忙,她看见了师子钰指尖还在流血,不知道是让珺王府的人揍的,还是从长公主府逃出来的时候,被自己人揍的,但是出于身为姐姐的一点爱护,云间顺手抽了条帕子想要跑上去,被十三公子轻一挡手就给拦下。 看似轻轻地伸臂一挡,实际十三公子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拽着她,听了师子钰的那些屁话,他一点也不想让云间再和师子钰靠近一点,一步半步也不行。 师子钰便笑了,他看着云间的眼睛,很凉很凉地笑了,忽然意识到自己来找他们帮忙是个多么可笑的行为。 “呸,狗男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6 家有悍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气冲冲地来,气冲冲而去,到底是没有张口将此行的目的说出一个字。但他不说也瞒不住云间和十三公子这两个人精。 十三公子不许云间去追师子钰,关起房门后,十三公子又将师子钰那通屁话反复想了几遭,瞥眼看见云间依然锁着领口站在一处,想起云间和师子钰曾有过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十三公子蹙眉问,“师子钰有没有欺负过你?” 云间的眉头也是一皱,心想你慕容笑把我想成什么人,回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去取自己的衣裳来穿。 十三公子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这样想过?” 几幅画面从云间脑海中一闪而过,师子钰确实对自己做过些过分的事情,但云间分明能够感觉到,师子钰做那些举动的时候,怀着的却不是那样一种下作的心思。 云间说:“子钰跟你不一样,他还小。” “当初他命人那样对梁青檀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他那时候不小,现在就小了?你二人之间不是应该相互厌恶才是么?” 云间没有想到,十三公子也会像个娘们儿一样翻起了旧账,不错,师子钰的确做过许多罪不可恕的混账事,他甚至该死,可在许多危难时候,又的确是师子钰救着自己陪着自己,当然他也曾差点弄死过自己。道义与恩情这两桩事情,本来就很难划分清晰。 何况云间已经知道,师子钰长成这副样子,多半的原因是出在家庭方面,归根结底,是安仪长公主和安平侯师光的过错。 见云间不回答,十三公子不死心地又提醒一句,“就算他还小,他总会长大,长成一个男人。” 言下之意是,师子钰是什么性子,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他今日说得出那种话,便难保它日他做不出来。而云间与他的交往,便是在给他这样的可趁之机。 十三公子说:“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三公子微沉一口气,蹙眉道:“我是你的男人,我不希望任何多余的人对你太好。” “对我好又怎样?” 云间问,十三公子不答。 云间却有些生气,她抬起头来看着十三公子,眼睛里是小女儿那种一眼便能看得到的愤怒,“慕容十三,不救子归姐姐,断绝与师子钰的往来,甚至是绣儿,哪怕身在珺王府时,都无时无刻不跟着你的眼线,是不是这世上除了你,我便再信不得一个人,所有人都要害我,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呵……可是由始至终,伤我最深的是你啊。” 云间说完,便拢住了衣衫推门走出去,珺王府内修建的花树繁密道路蜿蜒,虽然离得不远,但云间回房还是需要走上一段路。十三公子贴身安排在云间身边的暗卫急忙跟上,云间正在气头上,对身后大声呵斥:“别再跟着!” 暗卫们也只好稍稍留一留脚步,跟得稍远一些。 其实这事情说到底,不过是有情人之间稀松平常的一次吵架,云间当然不会因十三公子将她身边护得密不透风而感到生气,反倒因为这层严密的保护存在,才令她行走在漩涡之中,如此的有安全感,甚至于有恃无恐。 真正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十三公子将自己与师子钰的往来视为一种威胁的态度,仿佛自己是在有意给他什么可趁之机一般。而十三公子不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云间心里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以后走到了哪里,她此生也不会再有其它的男人了。 房间里,十三公子其实已经认识到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争吵,错在他的用词用句不够委婉。 云间问他别人对自己好会怎样的时候,十三公子没有回答,是因为别人对她好太可怕了,宸王对她好,她便为宸王要死要活,赵知身曾对她好,无论他有多少隐瞒和欺骗,她都可以谅解,十三公子自己拼了命地对她好,终于换来了这些时日的温存。 她在“别人待自己好”这件事情上,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她总会毫无保留地去报答,她对别人的毫无保留,便是对十三公子的一场灾难,这会是他们之间除之不尽的杂质,宸王那事儿都还没了结清楚,若是再掺和进来一个师子钰,十三公子哪里受得了。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十三公子毕竟是个情场老手,他非常明白,惹了姑娘生气,该做的事情不是去找她讲道理,而是一个“哄”字。 沈云间哪有那么好哄。 “师子钰走了?”十三公子问刚从外面回来的安康。 安康注意到云间不在,敏锐地嗅到了不愉快的气息,便只点了下头,轻轻地回道:“看样子是往公衙找师侯爷去了。” “师侯就这一个女儿,不可能坐视不理。”十三公子道。 “师侯爷在家中一向争不过安仪长公主,若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惊动了陛下,恐怕还是要来寻殿下帮忙。” “不一定,师侯爷是个明辨是非之人,朝堂上他便清楚,本王不满这桩婚事,多半不会轻易为难本王。”说到这里,十三公子无奈地轻轻一笑,“倒是他越是如此,本王坐视不理,便像又欠了他一桩人情似的。” “不如索性让陛下知晓此事?” 十三公子撇嘴摇头,“陛下知道了,无非是与安仪长公主之间存些芥蒂罢了,南朝开国以来,内宫之势一向是由陛下最亲近的皇亲把持,除了安仪长公主,陛下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况且,安仪长公主从未在陛下面前表现过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本王倒是没少这样做,陛下那多疑的性子,难说不会认为,是本王为了抗婚,去求安仪长公主做的一出戏。这些都无所谓,只是陛下要让珺王府与长公主府联姻的决心,此时无论如何是不会动摇的。再叫那些主张这桩婚事的朝臣知晓了,明日前来闹事的,就不止师子钰一人了。” 安康只得不说话,等着十三公子吩咐,十三公子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为师光还是为自己而叹了一口,“家有悍妻啊……” …… 为官多年以来,师光第一次缺席早朝,一大早便带了师子钰和自己亲信的几个人回到长公主府,要将师子归接出来。 长公主先是以师子归正在房间里治伤不便被人打扰为由,一拖再拖,之后又说,师子归现在是得了圣旨待嫁的,搬去别处居住不合规矩。 师光已经确定,长公主就是欺负他软弱,无论如何是不打算放人了,于是拿出了威严,对师子钰道:“子钰,去将你姐姐带出来。” 师子钰要冲进房里,长公主府是没人敢拦着的,索性安仪长公主也不要求人去拦着,就由着师子钰进去,将依然遍体鳞伤的师子归拖到了门边。 只是师子钰进去容易,想把人带出来却没那么简单,一排排府卫就守在门口,安仪长公主看着虚弱的师子归,笑容和蔼地道:“女儿,你父亲说本宫待你不好,要将你接出去住才得安心,你要跟父亲去么?” 安仪长公主把选择交给师子归,师子归却做不起选择,她若说愿意跟师光离开,便是默认了安仪长公主待自己不好这个事实,无依无靠如她,这种话不敢随意地说。 师子归朝安平侯师光看了一眼,还是低下了头,安仪长公主便笑起来,“看呐,一定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太过苛待,吓得女儿连话都不敢说。” 师子归只好开口,对师光道:“父亲,是女儿自己犯了错,理应受些责罚,父亲公务繁忙,女儿的身子已经无碍了,父亲先回吧。” 师子归嘴上说着身子无碍,脸色与唇色已经苍白成了一个颜色,俨然是一副没有得到医治,就要这样拖下去自生自灭了的模样。 师光气恨难当,上前一步将他的女儿扶住,心疼地劝说道:“女儿莫怕,只要爹爹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再让人伤得了你,跟爹爹走吧。” 安仪长公主一脸不屑,师子归轻轻地将师光推了一把,仍是不愿离开的意思。 师光仍想劝说,安仪长公主嘲笑着道:“师光呐,你终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她哪里是怕本宫,她谢本宫还来不及,今日你若将她带出去,她便不再是本宫的女儿,不是本宫的女儿,她还有什么资格嫁给她心尖尖上的那位殿下,她在等的人可不是你。” 师光和师子钰看向师子归,师子归并不想如此承认,只摇着头,“父亲,子钰,你们都走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姐姐!”师子钰恨恨地唤。 师子归已经落起了泪,安仪长公主收回嫌弃的目光,“到底都是一家人,这一个房檐下住了许多年,难得见你们父子三人如此亲近纠缠,本宫可真是不习惯。好了,这人看也看过了,问也问过了,该走的就走吧。这长公主府从来都是本宫与一双儿女的府邸,可没你师光下脚的地方。” 安仪长公主仗着自己是陛下唯一的女儿的强大背景,欺负师光欺负惯了,到底是忘了,一句“长公主府”是外面给她面子的称呼,金阳城从来就没什么长公主府,有的是安平侯府。 师光到底是要拿出些为人父为人夫的威严,今日他便不管师子归是如何想,无论如何要将自己的女儿从这个女人的魔爪下带走,看也不看长公主一眼,“子钰,把你姐姐扛起来,跟爹爹走!” 师子钰也难得见他爹对着安仪长公主硬气这一回,竟忽然有了一种有可倚仗的错觉,扛起师子归就要踏出门去。 安仪长公主见了师光如此的决心,终是眼底露出厉色,“师光你可想清楚了,本宫原本就不满意这桩婚事,出了这府宅的大门,她的死活可就不归本宫管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凉凉的叹息,十三公子斜斜倚在院门,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簇将将抽芽的花枝,极不情愿又极无所谓地态度,“那就由本王来管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7 小子,你等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看看,我说什么,师侯要带女儿走,长公主连要吃人的话都说出来了,本王去了,一个‘不’字都没有,顺顺当当地便将人给带出来了。” 珺王府里,云间刚看了师子归出来,便被十三公子拦住,对于接师子归这个事情,他依然怀着许许多多的不情愿,但接都接了,只能不死心地再去提醒。 云间说:“那是你珺王殿下面子大。” “呵,”十三公子不屑地冷笑一瞬,“长公主分明就是有意将人扣着,等着本王去接。” “安仪长公主岂会不知你的性情,你既决定了如此,她说一万个‘不’字也是拦不住的,她就算不给你面子,也要给你手中那道圣旨的面子。”云间说。 十三公子并不能听得进去,道:“你便是非要在我面前帮她说话,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今日若换了你是安仪长公主,除了放人,就一定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不过是想与不想的问题。本王今日实是有些引狼入室之感。” “做都做了,再说这些又有何意?” “是,做都做了,”十三公子的语气生出几分无奈的宠溺,“只怕你因此事怨我薄情寡义,再有些旁的动作。女人的心思便仿佛那二月里的绵绵细雨,倒是不扎人,湿哒哒凉飕飕的惹人生畏。” 云间听了不禁抿唇一笑,又摆出副正经的模样来,“我如何湿哒哒凉飕飕了。” 十三公子懒于回答,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问:“不气了?” “气。”云间说。 十三公子确仍是笑着的,笑着“唔”了一声,顺手将一树花枝压下,桃粉色的山茶花开得正盛,十三公子并未将花枝折下,就这么压着凑到云间鼻尖,低笑着问,“气什么,嗯?” 软嫩的花瓣和花蕊撩过云间的面肤,有些凉有些痒,她轻轻动作躲闪开,嘴里说着“就是气”,逃出十三公子怀里。 十三公子看着云间小跑着离开的背影,面上还是笑吟吟的,直到她的身形在花树后消失了,十三公子的脸才恢复了一派冷淡的颜色,他转身,看着一旁现身出来的师子钰,冷着脸不悦地问:“看什么?” 师子钰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一贯是认为男人女人打情骂俏腻腻歪歪没什么好看的,可今日他偏就看了,看得极不爽快也还是看了。 师子钰并不想回答十三公子的问题,只问,“是她让你接姐姐过来的?” 十三公子微微蹙眉看着师子钰,这一不留神,这孩子已经长的与自己一般块头了,模样也是越发的硬朗,十三公子想了想,自己如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唔,正忙着与师子归相好,满心盼着等自己年满十八岁开府立衙之后,将师子归讨回去当老婆。 那正是个情窦初开,最火热单纯的年纪。 师子钰见十三公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感到了不自在,转身想走,却被十三公子叫住,“小子,你等等。” 师子钰警惕地将那个他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的男人看着,十三公子笑着摇头,折了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丢给师子钰,意思是比划比划。 师子钰接住了十三公子抛来的树枝,领会了他的意思之后,却有些不屑,“你有伤,我不跟你打。” 按照十三公子一贯的脾性,他会直接问师子钰是不是怕自己有伤在身还打不过很丢脸,但现在他不想问了,争这一句口舌没什么意思,便就捏起树枝,仿佛持剑而行,向着师子钰刺去。 师子钰可不是个习惯闪躲的脾气,二话不说与十三公子比划了起来。 这场比划因为十三公子身上有伤,且是伤了筋的大伤,而稍稍多持续了一段时间,快将开落的梅花被绿枝挑起,纷纷扬扬沾香了鲜衣锦靴。 而十三公子的身子还受不了长时间的激烈动作,师子钰渐渐开始尝到了甜头,而师子钰一旦尝到了甜头,嗜血好胜的脾性被引了出来,一场切磋搞不好就会变成一场死斗。 十三公子也不愿再拖延下去,枝尖刺向师子钰的喉心,只是动作慢了一些,被师子钰及早躲开,十三公子于是枝锋下行,在某一处轻轻一点,师子钰手上一抖,急忙丢了树枝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腿心,表情狰狞而狼狈,“慕容十三,你!” 他师子钰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唯独因为不好女色这个优点,从没吃过这样的亏,打斗起来便忘了身上还有这么一处要害。 十三公子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胜利者表示“承让”的微笑,吹落打斗时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不管师子钰是如何的龇牙咧嘴,转过身背对着他道:“将你姐姐接来,是看的沈云间和你父亲师侯的面子,本王没有那么好心。你姐姐在珺王府会很安全,往后你便不用再来了,本王不欢迎你。” 师子钰自是不服输的,拿起手边的树枝,忍着那怪异难忍的痛楚,再一次向着十三公子的背后袭来,这便又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挣扎,十三公子稍一闪身,便躲过了师子钰匆忙的袭击,顺便接住了仍在颤抖的树枝一端。 再用一点点力气,经历了寒冬尚未完全回春的树枝,便被轻而易举地折断。 “到此为止吧。” 十三公子说完,抬脚迈步缓缓离去,师子钰愣在原地,看着他,却仿佛从他那一句“到此为止”的语气中,听出了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他的确是在叹息,因为眼前的师子钰,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曾几何时。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次次不死心地跑去宸王府,偷看也好,明看也罢,看得到碰不到,然后被那个身为主人的人如此教训,落于下风,却还是不能够死心。 许久许久以来,十三公子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如此想念过他的六哥,宸王,慕容铮。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烫,走着走着,脚步便越来越快,一个人冲进房里,合起了房门。 这汹涌而至的想念,让十三公子感到了一些恐惧,因为他发现他的确是很久没有想他了,眼前来之不易的甜蜜使他沦陷,他几乎快要忘了,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在这条路上,忘了这条路的终点,应该指向何方。 …… 云间在珺王府的花园里碰到了安平侯师光,师光是特地来找她的。 见了云间,师光便拱手弯腰行了个十分庄重的大礼,云间知道他在谢什么,便也没有阻拦,静静地看着,待师光觉得心意已经足够了,才缓缓直起腰来,想要说感激的话,却竟然有些语塞。 “师侯爷,”云间率先开了口,道:“在长公主府时,子归姐姐一直对我十分照顾,我确实不忍看她受难。但此事归根结底,是珺王殿下自己做的决定,师侯爷倘若一定要记这份恩情,还是应当记在珺王殿下身上才是。” 道理师光当然也懂,可是师光被安仪长公主这个悍妻压迫了这么多年,便觉得云间的这份发自内心的深明大义及其难能可贵,师光于是又重重行了一礼,准备就此告辞。 云间却并不想让他这样就离开。 谢是谢过了,可谢不是嘴上说说就算了的,既然买卖已经送到了眼前,云间没有不做的道理。 “师侯爷请留步,”云间走上前一步,道:“师侯爷难道认为子归姐姐留在珺王府,便就能从此高枕无忧了么?师侯爷虽并非安仪长公主的枕边人,但到底在一个屋檐下许多年,对安仪长公主的为人、企图应当十分了解。安仪长公主亦睚眦必报,只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次子归姐姐与安仪长公主划清界限,从此便是要与珺王殿下荣辱与共,师侯爷知道的,珺王殿下或许不能予子归姐姐情爱,总要予她衣食无忧平安康健。” 师光急忙道:“待时机合宜,本候便会安排小女出府,另寻可靠之处。” “哦?师侯爷认为如何便是时机合宜?听师侯爷这话,怕不是有辞官的打算?” 师光如实承认。 云间看他的目光便更认真了些,“师侯爷,安仪长公主性情跋扈,此并非师侯爷可以控制和选择,可是子归姐姐沦落到今日全权受安仪长公主摆布的地步,却是你为父者一人之错。师侯爷当真认为避世不争便能令家人苟全,或许当真可以,可杀妻之仇确实可以不必报了么?师侯爷乃是有能有德之人,一身学识名望,确有苟活之能。但眼下乱政之际,战争一触即发,若有能之士皆如师侯这般避世偷安,可怜天下百姓、无能之人,何寻可靠之处?” “云间言尽于此,望师侯慎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8 应当满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归到底是个千金小姐的娇弱身子,被接进珺王府之后,服了药便虚虚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将近两日,精神适才好转了一些。 将将天黑后,云间过来看她,因伤口没有尽早得到医治,愈合得总会慢一些,师子归裸着脊背趴在床上,身上只轻轻披着条极轻薄的绸巾,怕她着凉,房里点了炭火,在这早春抽芽的季节里,又显得有些闷热。 师子归这副样子是不便起身相迎的,云间走到床边,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姐姐的身子感觉如何了?” 师子归摇摇头,便是苦笑,“养养总会好的,只是这样闷着有些无聊,睡了许久已睡糊涂了。” 云间瞥眼看见师子归身上的伤痕,一条条鞭痕十分清晰且深刻,烙在师子归雪白细嫩的肌肤上,实在是一件任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忍不住要叹息的事情,这些伤痕怕是用再好的玉肌膏都修复不得的了。 云间只能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啊,当初被困在雪原里的时候,险些就睡死过去了。好歹是活了下来,活着是很难,但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师子归便也轻轻一笑,“你自小受了太多苦难,许多事情自然容易看得开一些。” “唔?难道姐姐有什么看不开的么?” 师子归依然浅浅而虚弱地笑着,“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看不开的,每个人都有看不开的事情,云间仍有许多看不开,师子归必也有她的看不开。只是越是看不开的,才越是不愿轻易向人启齿罢了。 可师子归的回答这样简单,云间却有些不太容易接话,她这趟过来便是想看看师子归的精神如何了,如果有需要,便陪她说说话,若师子归不想,她便识趣地离开。 可云间看着师子归,却看不出她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便就直白地问道:“姐姐可需要我留下与姐姐闲话打发时间?” 师子归可能真的睡糊涂了,这么件小事也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低低一笑,轻轻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有是有,但云间并没打算现在就问,总归那事情也不算着急,云间说:“等姐姐的身子好一些了再问也不打紧的。” “你还是问吧,你这一直不问,我心头不踏实。”师子归说。 云间却感觉有些尴尬,问道:“姐姐有什么想说的?” 师子归很想坐起来,尝试了一下,身上实在太疼,只能继续这么趴着,她说:“颜开去接我时的情景,不知他有没有向你说过,母亲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在等颜开亲自前去,身上的这一通打,也是我自己向母亲去讨的,也是我请求陛下,将我许配给颜开,我甚至知道,只要我挨了打,无论颜开怎么说,你都不会坐视不理。” 云间平静地接话,“姐姐是无辜的,这一点小事,能做便做了,没什么的。” “你变了,”师子归轻笑,“你再不是当初那个敢拿刀子捅我的花娘了,挨你那一刀,我难道不无辜么,是什么让你变了?” 云间想了想,没有回答,师子归自问自答道,“我去找陛下的时候,忽然明白是为什么了,或许人性本就善良,可在你捅我那一刀时,你还只是一个人,你没有倚仗,一切所凭借的只是一腔孤勇,你顾不上别人,也没办法去照顾别人,可是现在你心里有宸王,身边有颜开,像是海上孤舟靠住了港湾,你可以尝试去容纳更多的人,就算船翻了,港湾近在眼前,不用怕了。可是我——” “我曾经以为父亲母亲还有颜开便是我的港湾,当颜开不再要我,当母亲把我当做一颗无用的棋子狠狠舍弃,我才知道这道港湾从不属于我,而我也必须要撑起孤勇努力地走下去,所以我答应了母亲,来到珺王府之后,为她传信,甚至是伺机,杀了你。” “那姐姐会这样做么?”云间问。 师子归垂眸想了想,道:“海上行舟,四面八方皆是道路,也可能就是死路,总要选择胜算大一些的,母亲筹谋了十几年的事情,你只用两年就做到了,你说我该选谁?” 云间不说话。 师子归便又笑了,“可你们想要的那些,与我无关呐,我绝不会伤你,因为我不想颜开恨我,他若恨我,便是对我最大的折磨了。不过云间,我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心里还念着宸王么?” 云间低下头,稍稍地想了想,吐出一个字,“念。” 师子归便笑得又开了一些,“那我们扯平啦,我是求而不得,你是得而不欲,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我已经得到了一半,应当满足。” 云间也只得一笑,想了想,道:“老实说,他这两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嗯?”师子归险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起了十三公子的不快。 云间解释道:“似乎是与子钰打了一架,然后就想起了铮哥哥,昨夜在房里抚了许久的琴,谁都不许进去,我也不许。” 师子归笑,“他就是那般的,重情重义,使起性子来谁也拿不住,若说连你都拿不住,我听起来倒是有些宽心呢。” …… 从师子归房里出来,云间在回房的路上经过十三公子的院子,远远瞧见里头亮着灯,很亮很亮,这可不像心情不好时会有的气氛。 云间于是走近,试探地敲了敲房门,里头干脆地说了声:“进来。” 她便进去了,看见十三公子坐在案后,撇着嘴朝这边看过来,蹙眉问:“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十三公子招手,“来。” 云间便走过去,刚刚靠近,就被十三公子一把拉进怀里坐下,倒是也不动手动脚,只翻着眼前的卷给云间看,问她:“认得么?” 云间细细地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见过。” “哦?” “在铮哥哥的房见过,不过铮哥哥房里的,是他自己手抄的复本,内容也没有如此详尽,我记得他对我说,这是当年秦家想要变法推行的新政。” 十三公子于是叹了口气,“原来他早就在准备这些了。你猜猜这是哪儿来的?” “秦家既被满门抄斩,所拟的有关新政的一切都应当作为妖付之一焚,铮哥哥没有告诉我他是从哪里抄来的。”云间回答。 十三公子轻笑,“秦家乃是弘文世家,宝典藏数不胜数,陛下哪舍得全烧了,特意派了太学里的几个先生过去挑挑拣拣,将好东西收入了宫里的藏阁,那一年师光还是太学里一个打杂的。” “是师侯爷把这些留下来的?” “准确的说,是他偷的。师光这个偷贼,不光偷了秦家,宫里藏阁的宝贝也没少偷啊。”十三公子说着,不自觉地朝案上一侧瞟了一眼,神情忽然有些变化。 云间正好也看到了另一边,伸手去拿其中一册,“这些也是么?” 十三公子急忙伸手去将她的手按下,表情古怪地道:“这些你就别看了吧。” “为何?” “你不适合看这些。”十三公子干干眨眼地说。 云间便嫌弃地瞥他一眼,一把将那册抽回来,“怎么,师侯爷难道还会偷春宫图册不成?” 十三公子见也拦不住,只能垂下了头,刚好将自己的下巴落在云间的肩头上。 云间将那册打开,首页上赫然写着“萧沙关之役”几个大字,云间迫不及待地向后翻去,中详尽记载了萧沙关一役的起始经过和结果,南国与霍北两路大军如何阴谋狡诈,韩国将首宣武将军和盈月公主如何负隅顽抗直至弹尽粮绝人死草枯,一场惨烈之战一幕一幕像戏文一般在云间眼前展开,她看着看着眼眶便红了,十三公子干干地解释道:“陛下敬韩国几位大将骁勇,曾派人特意将数场大战始末拟成兵,供子孙研习。” “他只是想破解宣武军阵罢了。”云间戳破道。 十三公子点头,“是,的确无人能够破解,你父亲之智勇也确然后世可敬。” 想到这些,云间已不想再坐在十三公子腿上,她起身想走,被十三公子用力地按住,云间便更使些力气挣扎,十三公子更使力气地按住,她挣扎不过,只能怒道:“神勇何用,敬佩何用,败了就是败了!” 云间说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十三公子只好抬起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令她陷入黑暗里,可以哭得更踏实一些,又将她揉进怀里,待她情绪好转了些,才安慰道:“韩国那些年正值天灾,天意弄人,实属无奈。” 云间听到这一句,却忽然冷静了下来,静静地在十三公子怀里趴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起了身来,将那些与韩国有关的册整理起来抱进怀里,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轻轻地问:“慕容笑,你还记得府衙大牢的那场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9 我不答应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待师子归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金阳城也正式进入了早春时节,天气忽冷忽暖,万物开始生发。 此万物生发在珺王府里倒没什么特别的特征,珺王府的园林建造十分考究,梅兰竹菊季季花开满园长青,自然不长青的也有,譬如云间房里的一株盆景,是十三公子特意派人去韩地移植过来的。 这株盆景本也该到了抽芽的季节,却迟迟没有动静,此刻云间不在房里,绣儿正盯着那盆景细细地思量着什么。 另一边,一间新收拾出来的厅房里,一改珺王府一贯的精致浮华,陈设十分简洁,十三公子正与几位先生围坐一起,讨论些攸关苍生社稷的大事——如何推行秦家所拟新政。 此新政之推行,在三十年余年前初成时就已经失败了一次,原因是新政威胁到了地方权贵的利益,地方权贵皆为世袭皇亲,各个都流着慕容家的血,要不是祖上不争气,也是有资格当皇帝指点大统山河的。一旦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便极容易群起而之讨伐帝王,最终遭受威胁的便是皇帝本人,此种变故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时有发生,南帝自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上演。 当年的秦家忠肯,直白地提出新政改革,遭了个灭门之灾,三十余年之后,南帝之狭隘多疑比之当年更甚,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孙岩率先提出疑问,“南朝历经十余载征战,而今疆土广袤,推行新政非一时可见成效,加之陛下阻挠,恐无疾而终,殿下为何要急于此一时?” 孙岩骨子里是个父母官,是真心希望百姓好的,但他又极擅蛰伏,在孙岩看来,推行新政之事做是一定要做,但可以等到十三公子彻底成为那个拥有决定权之人的时候,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去做。 十三公子只笑,转眼去看师光。 师光便将话接起来,对孙岩道:“本侯与安仪长公主夫妻多年,虽无夫妻之实,但对她所往来结交之士大抵知晓,借此次家宴之机,安仪长公主更将八方贵戚齐聚一堂,共商富贵荣辱之计,珺王殿下想要登临大位,必先除藩侯削贵戚。” “如此,”孙岩了然点头,又道:“在下数日以来通读此新政,以百姓为基,革在民智民权,确是一桩造福万民的长远大计,附录千字长表,皆是理想,理想却亦是空谈,此政从未施行,又如何断定确然可行。” “不错,”十三公子道:“就算我们可以暂且避开陛下暗地推行新政,待时日发展,陛下总会知情,届时唯能说服陛下的,只有‘成效’二字。” 师光点头,接道:“况且推行新政,必要消耗相当财力,如今战事未平,高华阳数十年敛财所余下的祸端尚未缓和,百姓手中无财,无法众筹,只单单开府造学这一则,钱从何来。” “钱财,本王倒是有一些。” 十三公子这样说,师光和孙岩以及其余几位先生都朝他看过来,十三公子洒然一笑,道:“本王近些年无所事事,凭着这身份,强入了几桩买卖,金阳城乃富庶之地,滚滚几年,倒是收获许多,大肆推行新政是还不够,买下几座不起眼的城池,倒也绰绰有余。” 想到十三公子过往的种种行迹,议事的先生们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孙岩是个对数字十分敏感的人,差点就问出口,十三公子是做了些什么买卖,如何获利,收益如何,恨不得一一请教清晰。 十三公子只得对孙岩好笑不笑地道,“这财物的来历十分干净明了,几位不必忧心。” 众人便又是点头,接下来便是商议如何做出成效来,十三公子的财力毕竟有限,大肆推行新政也难免张扬多事,说来说去,还是先找一个陛下顾不上,权贵的手伸不进去的地方,先做一番试验。 可这样的地方…… 众人想了有一会儿,似乎都想到了,似乎心里又都没有定下,十三公子只能先开了口,问:“韩地如何?” 十三公子这话是看着师光问的,韩地不是没有权贵,而是现在负责管辖韩地的权贵便是师光。这还是多亏了当日他十三公子在韩地惹是生非,那暴乱之地权贵们大多不愿再插手,十三公子便在南帝面前举荐了云间,而云间终究是个女流且非自己人,当时恰巧又顶着师光义女的名义,南帝实则是将韩地的大权推给了师光。 师光手段柔软,韩地近段时间以来,确实不曾有过是非,陛下又为南方的战事和自己的身子焦头烂额,已经许多没有过问过那边的情况了。南帝看得出师光是个没企图的孬种,又有些迂腐忠良,对他还是有十分信任的。 只是一旦推行起新政来,总会有是非发生,一旦发生了是非,师光这把软骨头,顶不顶得住。 师光知道十三公子故意问他,问的便是这桩事情,选择韩地是利用了师光的便利,可是出了差错,师光是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的。 师光未曾多想,拱手道:“本侯愿意一试。” 十三公子说:“师侯不必勉强。” 师光想起了云间对自己说的话,回望自己的小半生,受着安仪长公主的窝囊气,师光道,“苟且偷安更是勉强。” 十三公子抬了一瞬眼,今日忽然对师光有了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师光今日肯加入这个阵营,帮他出些谋划些策,本只是为了感激十三公子愿意接纳师子归这件事而已。 转到另一边,孙岩却有个疑问,“公主会不会不答应?” 十三公子沉吟一口,道:“凡改革总会有些代价,她既深明大义,不会如此拘泥。”这话是对外人说的,十三公子十分确定云间不会反对的原因是,这件事情是宸王生前想要做的。 一番议论结束,十三公子送罢宾客,折身回来看见云间就在身后,他笑着想要走上去,云间却忽然后退了一步,垂眼道:“你们方才议事我都听了,我不答应。” 十三公子便蹙起了眉,站在几步外不解地看着她。 云间低着头想了很久,嘴唇抿了又抿,似有什么话就在嘴边,却又不愿说出口来,最末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你想做便做吧,我没事了。” 另一边绣儿挖了个坑,似乎是填埋了什么东西,正在土堆上蹦蹦跳跳的,想要将这土坑踩实一些。她看见云间和十三公子隔着些距离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脸色不太好地离开了,心想这对冤家又在闹什么莫须有的小情绪。 云间回房之后坐下,感到有些冷,才发现是四面的窗子都被人打开了,她起身去关窗,绣儿很快就跟了进来,还未张口,云间紧张地问:“今日是谁打扫了我的房间?” “我啊。”绣儿说着,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泥土。 “窗下的那株盆景呢?” “被我丢了。” 云间抬眼看她,却见绣儿笑得有些得意,绣儿走过来挽着云间坐下,小声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每次从珺王殿下那儿回来的时候,送来的避子汤你根本就没有喝,都被你倒掉了,药得那花儿都不发芽了。” 云间低着头不说话。 绣儿道:“放心,我一个人处理的,没人看见,再说看见了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王府里谁关心我呀。”说着,绣儿又在云间的手臂上掐了一把,道:“你傻不傻,那东西你虽然没喝,一直放在那儿是有味道的呀,这长年累月下去,你便是没喝进肚子里去,总是会受些药邪的,这万一身子里已经有了,再叫它给药没……” 这话不好听,绣儿便不说下去了。 云间眨了眨眼,轻声地嘱咐:“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还没那么傻,你说喝又不喝,这喝啊定是演给别人看的,这是你跟珺王殿下说好的?” “也不要让他知道。” 绣儿一愣,“这……这……”她想了又想,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我不是打算一直瞒着他,”云间低头抠着自己的手心,轻轻地说:“他想要,我便尽我所能地给他,只是我们周遭的变故太多了,我不想这些事情影响到他,往后若是真的有了,我终究会择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的。况且,我现在虽然与他走得亲近,但倘若我们亲近到有个孩子的地步,对我对他、对那个孩子都不是好事,你千万不要保密,这很重要。” 绣儿郑重地连连点头,拉着她的手,说:“云间,你好苦,我会帮你的,很当心很当心地帮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0 小性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珺王府里,三更鼓已敲过两回,云间翻了个身,触到一节冰凉。她懒洋洋地伸手,想要将十三公子晾在被子外的手臂拉进来,十三公子微微动了动,云间睁眼,看到他面上毫无一丝困倦之意。 “怎么了?”云间问。 十三公子转过身来,在云间面上看了又看,实话说,这女人到了怀里,实际都没有太多的两样,可是十三公子看不明白,怀中这个面貌上看起来柔善无邪的女子,心里头究竟有多么复杂。 她为什么会有不许他推行新政的想法,她又为什么忽然会提起府衙大牢的那场大火。那场火在将将发生的时候,为了安抚民怨,对外便说的是一场无名天火,但是他们知道,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十三公子想了想,终是问:“上元节那日你见了陛下?” 云间轻轻地“嗯”。 “你为何去了虞卫司,是陛下要求你做什么?” 云间便垂下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之后,她伸手攀住十三公子的身子,把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轻轻地沉沉地说,“我不会害你的,我不会害你的……” 同样的一句话几个字,云间一连说了两次,似乎是连她自己都不够确定,这样做到底会不会害到她,所以她要多说几次,给自己更多的信心和决心。 十三公子亦看出了她的紧张,更不舍得为难她,微微地叹了一口,将怀中的人抱紧。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十三公子便常常和孙岩师光等人泡在一起,讨论新政的发展和进展,孙岩从来任的都是小官,善于筹建,师光饱读史,长于决策,正是相辅相成的一双好臂膀。 “睿王殿下的官营正在韩地,几处建造学署时,帮了不少的忙。顺王殿下此刻也在韩地,更曾挨家挨户地走访游说平民,此次新政在韩地试行能有如此进展,几位殿下功不可没。”一名就在韩地任职的韩人父母官对众人说道。 韩地的官营原本是宸王的,宸王走后,睿王便主动去接了他的职责,顺王则是因为出了家宴上那件事情之后,在金阳城里呆不下去了,只能躲远一些吃一阵子闲饭。 孙岩便不解地问,“几位殿下是如何知晓此事?” 暗地推行新政,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而金阳城里的人大多知晓,十三公子与那几个兄弟走得不算亲近,甚至曾几近反目的程度,十三公子应该不会主动请他们帮忙的。 师光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动作,几人一时有些踌躇,生怕是下面的人未将“暗地”二字做到位,竟惊动了两位殿下知晓。若是再惊动了更多的人,恐怕…… 十三公子想起来,在他决定试验新政不久后,师子钰曾去过一次珺王府,在府门前丢下一笼鸽子,说是云间要的东西。之后珺王府的头顶上,便时不时地能见到信鸽飞回来飞出去,最可能走漏这个消息的,就是她了。 “几位大人不必作多余的担忧,如今试行新政进展顺利,一切尚在可控之中,大人们只需潜心推进新政发展,多余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理。” 又一番议事结束之后,列位贤士纷纷离去,孙岩就住在珺王府里,便与十三公子走在一道,问道:“新政之事,公主可有何建议?” 孙岩一直认为云间想法多,事情又发生在韩地,她不会丝毫不去关心。十三公子却道:“她倒没说什么,她也不曾管理过一土一寸,是也说不上什么。” 孙岩感觉到十三公子似乎是有什么隐瞒,但云间既然已经是他事实上的妻子,他对外人隐瞒关于自己家妻的事情,于夫纲来说是没问题的。 正走着,珺王府的一名家仆赶过来了,却不先招呼他家殿下,揪住孙岩就道:“孙大人,喜,大喜,您家儿媳妇刚请了大夫看过,有喜了!” 孙岩听到这则消息,自是喜出望外,最近他沉迷于政事,是没怎么关心过家里,这一想,从新政开始计划到现在,都已经两月有余了。 …… 孙岩一家居住的院子里,云间和绣儿刚刚看望了子姝出来,并肩行在花树掩映的砖石道路上,绣儿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子姝好命抱怨自己生而凄苦,云间朝四下警惕地看了看,问道:“绣儿,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四月二十三,方才房里头大夫不是提过了。” 云间便又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这月也没来身子。” 绣儿一瞬便露出吃惊的表情,这次换她警惕地左瞧右望,小心地问:“迟了多久,咱们是不是要私下寻个大夫看看?” “不行,我身边的眼睛太多了,若是出了珺王府,便会有更多的眼睛将我盯着,他最近忙着新政之事顾不上我,倘若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他必会追根究底。” “你还不准备告诉他?” 云间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绣儿便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道:“你曾小产过一回,若是真的有了,不当心一些定是不行的,自你上次与珺王殿下吵过一回之后,我身边已无人再看着了,我寻些由头出去,找人细细请教些照顾身子的法子。” 绣儿以为没人跟着她了,那只是在珺王府里,只要出了珺王府,还是需受人保护的。 “我还没那么娇气,”云间道,“这样,孙岩是珺王殿下的贵客,他的儿媳有身孕,珺王府一定会好生照料,所需要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你往后便多往子姝那边走一走,看她吃什么用什么,便有样学样地拿一些过来,孙家一家都不是多嘴的人,你只需小心一些就好。” 绣儿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有些隐隐地欢喜,她终于能真正地帮云间做一点事情报答她了。 两人说完便转身继续朝前走,走了没一段,迎面正是孙岩和十三公子一道过来,可将云间吓了一跳。 孙岩也顾不上与云间招呼,匆匆忙忙地便朝自家院子里去,十三公子便驻足下来,眯着眼在云间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蹙眉问,“你为何脸色这样差?” 原本不差的,这不是叫他吓得嘛,云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绣儿于是帮她掩饰道:“云间今日吃坏肚子了。” “吃坏肚子?”十三公子有些纳闷,她沈云间的伙食那可是照着自己的标准去做的,这标准他吃了大几年,还从没有过吃坏肚子这一说,珺王府也不至于寒酸到拿不新鲜的食材糊弄主子的程度。 绣儿看出十三公子没这么好糊弄,怕他这就要找个代付来给云间看看肚子,便又上前一步,怀着些指责的意味道:“谁知是哪个仰慕殿下您的妖蛾子,有意让云间受苦罢,珺王殿下您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绣儿说完便挽了云间的胳膊,装作十分气恼的模样,拉着云间走了。 回了房里,绣儿那撑起来的气势便一瞬消减,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珺王殿下,他,他不会记恨我吧?我一辈子也没想过,能跟贵人这样说话!” 云间便只能轻轻一笑,就算离了花楼,绣儿心里还是没有摆脱掉尊卑那一套,心气儿始终太低,这大约也是她在花楼时难以长久攀上高枝的原因。 “记恨倒是不至于,不过你方才将他弄得糊里糊涂的,难说他待会儿不会再寻你问个仔细,你怎么说?” 绣儿当时只是想要快些将十三公子赶走,岔个话头,免去十三公子顺手便将大夫招来给云间看看脸色和肚子的烦恼,可没想过后面如何,这会儿便沉下脸来,撒娇地对云间说:“我方才都是为了帮你,你知道我,对着贵人说话,我,我就结巴,你可千万别让他来找我,那珺王殿下与你一般,都是鬼精鬼精的,他若亲自来问我,我可守不住。” “好好好,不许他问你,你现在便去子姝那边呆着,人家一家大喜,他不好意思打扰的。” 绣儿听了这话,飞也似得跑了,果不其然,她走后不久,十三公子便不死心地跟了过来。 云间坐在位子上,有意侧过些身子去不看他,十三公子更是糊里糊涂,看她脸色已经缓和,问道:“这就好了?” “没有。”云间没好气地说。 十三公子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想将她的脸转过来好好看看,云间便又是一躲,十三公子只得一咂嘴,“又在使什么小性子。” 云间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转眼来问,“怎么,现在有了孙岩和师光这样得力的臂膀,用不上我了,便嫌起我的性子来了?” 十三公子被云间噎得有些无语,“你是嫌我与他们议事没带着你?” “还是嫌我近些日子冷落了你?” “都不是,唔,本王知道了,你是看人家子姝有了身孕,眼红了吧。” 云间便将十三公子瞪了一眼,十三公子这厢便开始有些得意,他知道云间一直在服用避子汤,便有意讽刺道:“我看也是该请个大夫给你看看,这么久了没一点动静,倒是要叫外人笑话本王无用了。孙家请来的大夫还未离去,本王这就去将人请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1 依你依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说完便要转身,当真一副打算去请大夫的样子,云间急忙将他的衣袖扯住,亦埋怨亦娇嗔地道:“你做什么,还嫌叫人看的笑话不够。” 十三公子便转回眼来,上下左右地将云间细细看着,一边看着,一边连连咂嘴,“你何时起开始怕人看笑话了?” 云间仍是一副娇怒的模样,轻轻将他瞠了一眼,拍拍身边的位子,说:“你过来,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十三公子便坐下了,一副认定了云间没憋什么好屁的模样将她看着,云间眨眨眼睛将谎话在心里起了个草稿,想了想,朝十三公子身边挪了挪,最后索性坐在了他的身上,引着他的一只手掌,贴上自己的小腹。 十三公子便更是糊里糊涂,她可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无事献殷勤,定是非奸即盗,但他嘴上还是笑吟吟的,“怎么,想本王了?想做什么,嗯?” 他说着便伸手开始在云间身上摸索,也不管房门就那样开着,云间急忙按下他的手,重新压回自己小腹的位置,她还不能告诉他,可是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有些神圣意义的。 十三公子实在搞不懂她在打什么主意,便也不再作弄,就这样将她抱着,却也丝毫没有领会藏在他掌心下的用意。 待云间觉得这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足够了,才开了口道:“今日绣儿那般态度,确实是与子姝之喜有关。” “唔?” “绣儿……是为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惋惜,才会埋怨你没曾照看好他,却又不便直说,便胡言乱语几句,撒撒火气罢了。” 提到这事,十三公子心里自也是惭愧与哀伤满心,但既是伤心之事,且过去了,十三公子便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只道:“她既真心待你,本王怎会记怪。” “嗯。”云间轻轻应一声,便换作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十三公子从身后探过头来将她的表情看着,云间便抬起一只手,把他那张俏生生的脸面推了回去,微微沉默,道:“实话告诉你,那避子汤,我已经有一阵子没用了……” 十三公子蓦然抬眼,只听着,不插嘴,心里头是暗暗欢喜的,但也有些好,毕竟这沈云间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不能用寻常的繁殖欲来揣度。 云间继续说:“那件事情仍是我心中的遗憾,若是不做些什么,我想无论后事如何,便是我走到天涯海角,怕也总会难免想起,为之伤怀。我也知道,这样做或许会带来更多的问题,可是自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开始,它便再也停不下来,你,你可懂得?” “我……”十三公子想说许多,张了口却说不出来许多,他想说他原本企图换掉避子汤里的药材,但是安康劝他,这种大事到底不能强人所难,所以他没有那样做,就算他很想要,可是他还是愿意再等一等。他还想说,他大概知道云间的一些想法,她心里放不下一段过往,她已与人有了来世之约,她现在许他的甜蜜开怀,却不代表她决定了不会离开,这件事情他也不会强求她的。他更想说,现在的确不是孕育一个生命的好时机,但只要她想,这一次,拼却一切,他绝不会再让遗憾重来。 也许是想说的太多,便就只能尽在不言中,十三公子低头紧紧将云间拥住,伏在她的肩窝上,撒娇一般,说:“你真好。” 一旦产生了繁殖欲的女子,便十分容易变得母性泛滥,十三公子的这一撒娇,这一声讨好,竟轻而易举地便引得云间心里春花烂漫。 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云间道:“不过,也不能怨你没用,我身子底子到底是差了一些,那避子汤用的多了,便是不用,埋在身子里也是个阻碍。我方才请教了子姝。” “哦?” “子姝、我还有绣儿,都是花娘出身,花楼里一向是忌讳姑娘有身子的,所以,妈妈们虽然不提,其实在栽培的时候,就已开始暗中在花娘的食水里放了些东西,使姑娘们不易受孕,不过许多花娘终究会从良嫁人,那东西长久不用了,还是可以慢慢消除,但少说也要个几年的时间。” 十三公子点头,“这我知道。” 云间继续道,“我原本只是个后院做活的,便避过了这些,做了花娘之后,此事我早已知晓,便有意提防着,倒是与我无关,但子姝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所以她和孙炽这么久,才有了这第一胎。子姝告诉我,是孙炽特意去请教了一位行家,讨要来了些调理之道,才有了今日之喜。” “唔,原是如此,那位行家现在何处?” 云间笑,“是一位浪迹天涯的行脚郎中,孙炽也是偶然得知此人,才前往拜访,没想确实起了作用,那方子我已向子姝讨教过,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在我将养的这些日子里,你……你不能碰我。” 十三公子不由得干干一瞪眼,“竟有这样的讲究?” “不然你去问他们嘛,”说着,云间又垂下眼来,“还是不要问了,这种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去请教人家夫妻,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十三公子见云间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蹙着眉问,“真有这样的讲究?” “嗯。” “今日就开始?” “嗯。” 十三公子便仿佛泄了气一般长长叹了一口,无奈地道:“依你依你,全都依你。” 这一关便算是蒙混过去了,既然云间要开始养胎,自己的身子底子又不是那么争气,照着十三公子在床上那生猛如虎的模样,当然是要敬而远之的,况且时日久了总会显怀,不事先编好托词,总会叫他看出来。 这一番谎话说的云间很是有些疲累之感,这会儿心里才彻底松下一口气来,看十三公子便也十分顺眼,她慢慢地转过身,在十三公子唇上碰了一碰,又羞哒哒地将他推开,“补偿你了,快些走吧,你定还有许多正经事未做呢。” 这点补偿哪里够,想要更多的却又不行,十三公子悻悻地站起来,是准备向外走,说道:“说完了话便撵人走,我看你哪里是为了将养身子,分明是找个理由不想伺候罢。” 云间便白他一眼,“那你看谁想,便找谁伺候去。” 这种话十三公子早已听的见怪不怪了,原本也确实还有许多公务要去处理,便懒得再做唇舌上的计较,方走了两步,折回身来问,“老八和十五是你知会的?” “唔,是我报的信。” 十三公子露出些踌躇的模样,云间解释道:“该说的我都对他们说了,铮哥哥的遗愿,大家都想做,况且,私下推行新政之事,早晚会被陛下知晓,牵扯的人多一些,对你没有坏处。” “嗯。” “对了,既然现在新政实行进展地还算顺利,至少没出什么岔子,可是真要见到成效,少说也需三五年的功夫,不知道陛下还能不能撑过这三五年。”云间道。 南帝那个身子是不好说,遭了连番打击,硬是没那么硬朗了,可堂堂一个皇帝,说死也不会突然地死,但现在内宫的势力几乎落在了安仪长公主的手里,十三公子是想过插手进去,暗的都被安仪长公主及时拔除,明的,却又会遭到陛下的直接否定,就连一直以来最受南帝信任的金枭阁,养清殿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了。 内宫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控制住内宫,便是扼住了皇帝的咽喉,南帝绝不会给子孙这样的机会,他会给安仪长公主这个机会,只是因为小瞧她是个女儿身罢了。 南帝不死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他真的死了,却没人知道。那时候安仪长公主只要将情况控制住,秘而不发,那时便是她说什么是什么,而十三公子唯一能选择的方法,是带兵打进去,可若打进去了,陛下真的还没死,十三公子就需背上一个逼宫造反的罪名。 所以最稳妥的,是在陛下仍好端端地活着,还能上朝主事之时,将削藩侯除贵戚的事情尘埃落定。 这些事情十三公子都明白,所以在对新政试行这件事情上,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只要保证它能够平稳进行,向陛下证明实行新政并不会出岔子就足够了。 而真正能够说服陛下的,绝不是新政究竟能够为百姓带来多少福祉,毕竟南帝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而是要让南帝看到,放任藩侯贵戚多年的野蛮生长,已经开始对他独一无二的皇权发起了挑战。 十三公子点了点头,只道:“安心将养吧。” 云间虽然脸上笑的很甜,心里却不由得沉了下来,提到了新政的事情,怎么还能安安心心的呢,那事情早晚都要过一道难关,比十三公子计划中更复杂的难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2 父慈子孝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养清殿里,兵部派人递来战报,说辰军已经全面占领素川,由西南开始正式向南镜进军,看来是打算先在南方一带站稳脚跟,再做下一步计划。如此稳扎稳打,实非草莽之辈的作为。 兵部请示陛下,即刻下令南镜准备开城应战,绝不可再畏首畏尾,助长敌寇气焰。 南帝听了战报,将报信的人打发下去,安仪长公主细细观察了一阵南帝的脸色,才端了汤药过来,哄着南帝服下,对战事公事皆是只字不提。 南帝饮了汤药,垂着眼皮沉思了片刻,忽而问,“你府里那子归丫头近来如何?” 南帝忽然问起这个,安仪长公主便稍稍愣了一愣,笑着道:“儿臣想着父皇操劳,这桩家务小事也就没提,子归住进珺王府去,已经有一阵子了。” “住进去了,何时办的喜事?” 安仪长公主露出些为难的模样,又撒娇地道,“父皇,您是知道的,十三那孩子对这桩婚事本就一万个不满,子归虽然不是儿臣亲生的,却也是放在膝下仔细养了十几年的独女,如今她既已得偿所愿,儿臣哪还敢为她要什么喜事典仪,另惹事端啊。” 南帝微微叹一口气,“住进去便罢了,你那子归丫头温柔贤惠,哪怕是不得宠一些,十三也不至于苛待于她。子钰呢,朕记得上一回见他,已是许久以前的事情。” “这便是儿臣的不是了,子钰这孩子从前是爱往宫里跑,摆出一副架子,当真拿自己当皇子皇孙似得,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而今父皇您身体抱恙,他却从不来膝下尽孝,只是莫说是父皇您,儿臣也许久未见着他了,说是厌倦了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要自个儿去江湖上闯荡闯荡,他自小性子那般,儿臣倒是也不怕他在外面吃亏,便顾不得管教了。” “子钰是骄纵了些,没什么不好。”南帝说着,站起来打算从一头走去另一头,安仪长公主便在身旁轻轻地将她这位父亲搀扶着,听南帝缓缓地道:“安仪,朕知道,当年嫁给师光,不是你真心所想,这些年为了天家颜面,你与师光这对夫妻做也做了,却也没什么情分可言,朕是有些对不住你。” “父皇这是说的什么话,儿臣到了如今这年岁,还想什么情不情分,只盼儿女平安,父皇您身体康健,有这衣食无忧的日子过着,便再足够不过了。” 安仪长公主扶着南帝在一处坐下,南帝继续道:“朕的身子如何,朕心里有数,朕是做了一辈子皇帝,但朕也做不得永远的皇帝,待朕的日子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届时你要何去何从呐?” 安仪长公主心里头揣摩着南帝的话,嘴上便没有回应。南帝只当她这是个迟钝的表现,说道:“朕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朕实在不想看到,待朕百年之后,你生活得落魄,朕会感到颜面无光。素川已经失了,朕要再为你择一块封地,一块安安稳稳长长久久的封地。” “父皇要将儿臣打发出去?” 南帝便笑了,露出些慈父的模样来,在安仪长公主的手背上重重拍了拍,“傻女儿,朕,要你平安。” …… 珺王府里,绣儿带了些食材药品过来,走进院子里,看到云间站在房檐下,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初夏的夜里仍起了一丝风,但为了遮掩身体起的变化,云间身上穿的并不单薄,只有发丝在夜风中轻轻地一扬一扬。 绣儿走上去问云间怎么了。 云间看着院外纷纷零落的扬花,幽幽地道:“下月,便是铮哥哥的祭月了,足足一年了,我还是没能为他做什么。” 伤心的事情啊不能多提,何况她还怀着身子,绣儿急忙将云间拉进房里去,将她安置着坐下,关起了门窗,翻出一套精致的锅具来,将带来的食材细细地煨煮着,嘴上说:“看你这脸色,定是又一整日没吃下东西去,我看啊,倒不如寻个理由,索性住去子姝那边算了,将实情与他们说了,便是被看出了什么,子姝怀着身子,也刚好是个遮掩。” 云间却只摇头。 绣儿小声地抱怨:“怎么不行,你何苦非要一个人担着。” “我也不想一个人担着啊,”云间道,“这世间的恶人何曾讲过道理,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我若真住到那边去,倘若被发现了什么,子姝肚子里的那一个也保不住,还能撑便先撑着吧,我确实不想再连累多余的人了。” 绣儿便只好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常常与云间呆在一起,听她说了许多,自己也跟着长进了一些,这道理自然是不点也明白,只是一个人真的没那么好撑。绣儿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被若筝公主撞到了,她说我偷东西,将我拦了一拦。” “她看到你拿了什么?” “我哪有她那个力气,看是看到了,是不见得看得懂,见不是金银财宝,也就将我放了,只是那若筝公主嘴巴大得很,我怕……” 云间自是无可奈何,这也怪不得绣儿,肚子里揣了条性命,时日长久了总会露出马脚的,好在这回撞上的是若筝公主,那个天真无邪的。云间便问绣儿,若筝将她放走时可说了什么。 绣儿道:“我看她也是没事找事,存心想看我笑话拿我逗逗乐子,她身边那婢子上来同她说了什么,是胡语,我也听不懂,她便不再管我这头,欢欢喜喜地走了。我怕她们联想,特地多转了转,才到你这边来。” 云间点点头,“先看一看吧,若筝不是个把小事记在心上的性子,说不定转头就忘了,只是一点吃食而已,我们也不必太紧张。” 绣儿便也跟着点头,将药粥推到云间眼前,“快吃一些吧,我看子姝那边是一日比一日丰润,你是一日比一日清瘦,这要叫珺王殿下看着了,你可想好了该如何交代?” 话这么说着,院门口便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 云间急忙将温热的粥食灌了两口,交给绣儿收起来。十三公子揉着额头推门进来,看见的是云间和绣儿两人坐在桌边,桌上摆着许多小食茶点,两人一边吃着一边咯咯地笑。 十三公子蹙眉,绣儿便站了起来,笑呵呵地道,“呀,猫儿来了。” 十三公子又皱眉,绣儿道:“云间说那春猫叫得十分凄惨,扰的人睡不好觉,便在院子里头布了些小机关,是要将那些猫儿吓上一吓,珺王殿下您是有多急着见我们云间,怎么也不看路的。” 绣儿说完便又遮着嘴咯咯地笑,十三公子仍揉着额头,不耐烦地吩咐:“安康,去将府里的大猫小猫都撵了去,再找个懂虫的师父来,一只蛐蛐也别放过。”吩咐罢了,十三公子朝绣儿瞪上一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绣儿头一缩,干笑着走出去带上了房门,对云间留下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云间却坐在那儿不为所动的模样,不时往嘴里塞些小食压着,以免得腹中太空,干呕起来抑制不住。 十三公子见云间还在优哉游哉地吃东西,便有些不高兴,坐到云间身边,皱着眉说:“疼。” 云间好地看着他。 十三公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疼。” 云间还是好地看着他。 十三公子恨极了她的不解风情,呲了呲牙又皱了皱眉,“你给我吹吹!” 云间便只能干干眨了眨眼,弱弱地问,“你有事说事,撒什么娇啊?” 十三公子恨不得揪住辫子把她抓过来打一顿,气道:“沈玉眉怎么会调教出你这么个败笔,要不是本公子,花楼里谁会看得上你!” 云间笑,“出什么事了?” 她便是一眼就能将他的情绪看出来,十三公子无奈,沉了气道:“陛下要为安仪长公主另择封地,我令人打听了,陛下看上了韩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3 装什么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听说陛下想要将韩地赐给安仪长公主做封地,眼底却露出了然的颜色,已在心中将来龙去脉大概描绘清晰。 她道:“看来陛下不愿册立你为太子的决心,已经十分坚定了。” 十三公子看着她。 云间接着道:“一个皇帝,虽做不成长长久久的皇帝,后辈中却连出两名身怀天子命格之人,又何尝不令他感到骄傲,终究他是爱惜你的,只是心中另有偏向,放弃你是无可奈何,但他也绝不希望你落得一个不好的结局。” “从为师子归赐婚起,慕容典便已经开始为你的后路着想,让安仪长公主成为你日后的依靠。他现在不能再继续抬高你的身位,便只能继续抬高安仪长公主。韩地位处中州要塞,铁窑富饶,是兵家必争之地,安仪长公主若能手握韩地和兵甲打造这样的重任,未来的天子自然也要对她礼让三分,你作为她的女婿,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再则,陛下知道师父与我的关系,赏我颜面,师父不会轻易带兵攻打韩地,而这次师父从西南直接绕到了南镜,而非继续东行直捣龙城,也是有意让韩地避开这一场战乱,陛下理解了他的意图,如今南朝与辰军的一场交战在所难免,韩地却是唯一可以置身事外的,把韩地赏赐给安仪长公主,是保全安仪长公主和你最好的选择。” “可是一旦安仪长公主得到了韩地,新政之事必会受其阻挠。”十三公子道。 云间问,“你还是不愿收手吗?” 十三公子轻轻深吸一口气,“私心里不愿,但这次我会听从你的建议。” 私心里大丈夫行事应当有始有终,受到阻碍便停止,算什么真男人。可是这终究攸关许多人的福祸,不是他应当证明自己是个大丈夫的时候。 云间垂眸想了想,手掌不自觉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地问:“如果继续做下去,你是什么打算?” “既然这次陛下是为我着想,我如果试图阻止韩地成为安仪长公主的封地,拂了他的这番好意,会引得他更加愤怒,以后的每一步也会愈加艰难。南朝与辰军,陛下与赵知身之间的一场交战,并非我所引起,这其中的前尘恩怨,也非我能插手,攘外安内皆是社稷之重,既然陛下要一人承担攘外之责,我现在所该做的仍是削藩党除贵戚,已安内政。”十三公子道。 “辰军现在已经打到了南境,按理说,即便陛下的军令尚未抵达,南境也应当整军待发出城应战,我派去探查的人已经带回消息,南境现在丝毫不为所动,大有缴械降城的打算,南境王是安仪长公主的党朋,这番做派多半是受了安仪长公主的指使。” 云间点点头,“无人知道安仪长公主真正的企图,是想坐看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她怕是最希望两边快些打起来,拼得玉石俱焚,得利的便只她一人了。可是陛下现在还没有将你的后事处理妥当,无论如何还是会希望南境可以再撑一阵子。” 十三公子便也跟着点头,说起南镜那边,实际经常向朝中上报有战乱,一年剿匪不下十余次,诚然,南境边陲是常常受邻国骚扰,但实际远没有南境王上报的那么频繁与焦灼,南境王多半是讨了军饷作威作福去了。 为了震慑邻国,南朝分拨给南境的军事资源也确实不少,那本就不该是个很薄弱的地方,哪怕不使上十成十的全力,辰军要打下来也没那么容易。 “可这是理想中的南境,与南境王治理下的南境不是一回事。”十三公子说着,招呼了安康进来,同时带进来的还有一套铠甲戎装,安康将戎装放在桌上,十三公子说:“明日我便穿着这个去上朝。” “你的伤好透了?”云间问。 十三公子将她瞪着,“便是好了,你还要再割上几刀么?” 云间干笑一瞬不接话,心里在想,挑个手筋脚筋还是太轻了,当初该直接给他把腿打折的。 十三公子不满地道:“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是足够愈合,但要完全恢复,少说要三两年的功夫,我这般样子上了战场,怕是连旗都扛不住多久。这道理陛下总会明白,所以即便我穿成这样子去上朝,陛下也是绝不会允许我出征的,但是我总要做做样子给他看,叫他担心。” 云间懂了,说:“陛下了解你的性子,你要是有了出征这想法,便是将你绑起来也拦不住,一旦你去了南境,与师父战场相见,便应了双星会聚之谶语,陛下怕极了这句谶语,在将你往后的着落安排妥当之前,必会强令南境王无论如何要将辰军堵守在南境关外,可是南境王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十三公子笑,“南境王那副肥头大脸的模样,眼看麻烦到了头上,自个儿拿不出主意,便会请教安仪长公主帮忙,这难题便回到了安仪长公主身上。” “安仪长公主会怎么做?” “不知道,安仪长公主总该掂量得清,区区一个南境王在陛下心里总没有本王这个身怀天子命格的亲孙子重要,她只能开罪南境王,逼南境王应战,如此贵戚之间便会闹得不太和睦,我想要的也正是如此。除非她能想到更好的化解方法。” 安仪长公主的手段还是十分莫测的,如此左右为难的事情,她究竟会怎么做,云间和十三公子都不好妄断,也只能继续走一步看一步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也就罢了,云间看着眼前的铠甲,问:“你把它带来这儿做什么?” “本王明日要穿。” “要穿你便叫人送去房里……”话说了一半,云间便懂了,他这意思是今日要宿在这头吧,这这这,这可不太好。 云间努力控制着喉头的一阵干呕,转了转眼珠,说:“我刚服了些汤药,有些乏了,你也快些回去歇下吧。” 十三公子微微撇嘴皱眉,环腰将她整个抱住,下巴柔柔地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嗓音低低地道:“装什么傻,嗯?” 云间的确是在装傻,装傻便说明她实在不傻,他知道十三公子今夜想留下来干什么,无论出于心理还是生理,为政事忙了这么久,一直没有机会亲近,他想她了。而他想做的那件事情倒是不难糊弄,就说自己月事到了,或者还是拿出调理那一套来,都可暂时应付。 可是这些理由都还不够长久,而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起了变化,此刻纯是靠衣物遮挡着,就算十三公子不对自己做什么,这一日一日的变化,早晚也会被看出来。 可云间始终隐隐地感觉,还不是时候。 他不是说自己是花楼里栽培出来的一个败笔么,云间只好拿出了花楼里学来的那一套,转身攀住十三公子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柔柔地唤了声“夫君”。 十三公子听得一愣一愣,恨不得张口就问你吃错了什么药,但她这样攀在自己身上,身子像一只猫儿一般软,实在招他喜欢的厉害,便一句不温存的话都说不出口。 云间说:“我想你了,我知道你也想我。” 十三公子搂着她,竟一时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应。 云间轻轻地说:“可是我有一桩心事,原本是不想同你说的……这一晃已经一年过去了,下月便是铮哥哥的祭月,这些日子,我想过的清淡肃静一些,心里将他好好念一念。这些天我心里虽然想念你,却又盼着你不要过来,我心里仍有一些放不开怀的,不知这种心思,你可明白?” 云间的脸上有一些抱歉的神色,十三公子却只是轻微一笑,两根手指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说:“明白。” 云间轻一点头,十三公子将她松开,抱了桌上的铠甲到怀里,识趣地打算离开。迈开步子之前,他似仍是不舍地在云间脸上多看了几眼,最末便捏了一颗摆在桌上的鲜果,这般走了。 出了院子,安康见十三公子连行头都自己抱了出来,自然明白十三公子又被撵出来了,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也急忙迎上去,接了铠甲过来,小步在侧跟着。 十三公子的脚步有些快,走了一段才想起来捏在手中的果子,于是含入口中咬下一口,酸涩溢满舌根,涩得他表情复杂,倒是与此刻的心情有些相得益彰。 …… 不几日,长公主府中,已经彻底沦为安仪长公主之走狗的高华秀瑟瑟索索地躬身立在一旁,安仪长公主是怒不可遏的模样,挥手打翻手边的茶盏,怒道:“南境王那个肥头大耳的废物,辰军打过去了,连如何逃命都要本宫来教吗!” 南境王的心思,高华秀就十分能够理解了,南境王靠着欺诈军饷在南境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将自己养得肥肥壮壮的,如今勾结上安仪长公主,无非是希望这作威作福可以做得更加心安理得,将一身肥肉再添上几两,这时候他怎么舍得弃战而逃,这一逃了,南境回不去,在南朝也成了个罪人,唯一所能做的便是死死抱住安仪长公主这条大腿,央着福祸与共。 “南境王说,若这次长公主未能帮他想到一个妥善的法子,他便只能亲自来京面圣,负荆请罪了。”高华秀道。 这便是一层威胁的意思,安仪长公主却仍是不屑的模样,“他倒是有本事出得了南境。” “南境王生的体格宽大,是藏也藏不住,处理起来倒是容易,但南境王妻小众多,总是难免会有漏之鱼,倘若南境王在上京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那漏之鱼便绝不敢继续上京寻长公主您的帮助,他们最有可能是去投靠其它的地方贵戚。可这事情一旦在贵戚们耳朵边传开了,长公主您这些年拉拢贵戚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这便也是最让安仪长公主头疼的地方,杀了一个南境王,放辰军入境是很容易,可是杀了南境王,便寒了其余贵戚们的心,令他们无法再相信安仪长公主会与大家福祸与共的鬼话,狼山堡已经没了,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即便是辰军能够与南帝和慕容十三打得两败俱伤,她握紧内宫坐收了渔翁之利,可若没有贵戚们的相助,这偷来的江山也早晚会被打得粉碎,届时她的下场会比什么都没有得到过还要凄惨。 要成大事,怎么可能只光靠一张嘴皮子,什么都不付出呢。这道理安仪长公主想得明白,便打发了高华秀滚出去,将茕儿招到眼前来,细细吩咐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4 祸从口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快将六月,已是酷暑难忍之时,十三公子与几位先生在堂中议论时,虽只端端坐着,额上仍不时冒出些热汗。 安康在侧,看在眼下着实有些不太习惯,因他家殿下过往从来都是一副清爽俊美的模样,从不曾这般油光满面过。安康忍了又忍,到底是没能忍住,默默开了把折扇,想要对着十三公子的领口扇上几扇。 十三公子感受到一阵凉意,抬了抬手制止安康的动作,抬眼看见在列的几位先生,各个皆是酷热不堪的模样,有些愧疚地道:“辛苦各位了。” 在座的无不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是议论的尽是些私密之事,大可不必受这份闲罪。 一名属臣道:“殿下千金之躯,比之我等老朽年轻火旺,暑热这般,不必强忍。” 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垂眸想了想,道:“本王近日在想,试验新政之事既已步入正轨,至少证明了没有差错,不过,韩地成为安仪长公主封地之事已成定局,若待此事落实,安仪长公主知晓我们的计划之后,必会从中作梗,倒不如现在就将实情透露给陛下。” 师光接道:“南境已然失陷,南境王又抗旨迟迟不愿进京领罪,陛下已经下令闽南王速速带兵赶往南境支援,闽南王表面应下,亦迟迟未曾动身,看来是和南境王一般,正在等安仪长公主的主意。如此拖延,陛下已经开始对权贵之力有了质疑,的确是提出新政的恰当时机,但此事不宜珺王殿下你来提,本侯愿意拟章,明日早朝奏请陛下。” 十三公子却摇了摇头,“不必,此事任何人来提,都不合适。我们虽然已对新政加以修饰,尽量不让陛下看到当年秦氏新政的痕迹,但要推行新政,便是在说陛下在位几十年,之前所行之政是错的,陛下刚愎自用,受不了这样的判断。” “殿下有何良策?” “让陛下自然知晓此事,在事情没有正式提及之前,陛下一定也不想要公开提起,毕竟秦氏新政是他心中的一大忌讳,陛下不傻,分得清新政之利弊,当年秦家推行新政失败,并非完全是因为新政所带来的后果会对他的帝位造成威胁,更因为秦家在他心目中,本身已是威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自行接受此事,然后默许我们的作为。那圣谕皇帛,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陛下心里肯,就足够了。” 十三公子话罢,又补充一句道:“待陛下知晓了,我等仍就装作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陛下看在眼里,会舒服一些。” 孙岩听来点点头,“知祖莫若孙,如此安排,甚为妥当。” 送罢了门客,十三公子行在珺王府迂回庇荫的小径上,对安康安排道:“去找杜若,让她将本王近日的作为一字不差地说给陛下听。” 杜若便是南帝安排在十三公子身边的眼线,这事情十三公子早就知道,只是出了宸王那件事情之后,杜若这双眼睛,对陛下自然已不再那般忠诚了。 安康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去。 十三公子适才走到一处风口,扯了扯胸口的衣襟,敞开一些让凉风灌进胸膛,正贪凉时,若筝公主跑了过来。 “十三哥哥。” 十三公子急忙摆正身形,将微微敞开的衣襟扯放端正,若筝公主看着他这动作,笑嘻嘻地说:“十三哥哥装腔作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十三公子眯眼干笑,“若筝的成语说的越来越好了。” 若筝公主听了得意地“哼”一声,于是卖弄起来,“等二哥来的时候,我就能与他一较高低了。” “小汉王?要来金阳城?” “嗯,”若筝睁着无害的大眼睛看向十三公子,“我正是来与你说这个的,我今日收到了霍北来的家,二哥随信一起出发,信已经到了,人应该也快了。” “他来金阳城做什么?” “想我了呀。” 十三公子心里头觉得,霍北王子忽然要来金阳城,应该不会只是想妹子了这样简单,可跟若筝也是说不清什么的。 若筝公主见十三公子有些出神的模样,抬手将一方食盒递到十三公子眼前,“给你。” “什么?”十三公子说着,将食盒打开,里头放着一种他好像见过又不曾见过的糕点,特殊在于,这糕点冒着寒气,像是被冻成了冰。 “冻子糕,二哥派人送信的时候,带来了这么大一个西域储冰柜,我也不会做别的,我尝过了,很好吃的。”若筝公主说着,用双手在空气中比了个大大的方形。 储冰柜这东西,十三公子作为一个堂堂皇孙还是听过的,宫里也曾经有过一个,只是这东西不是南国的工匠造出来的,并不懂得如何保养,早就使用不得了,陛下也早已过了惧热的年纪,宫里也就没再张罗过。 据十三公子所知,霍北人生性豪放,热了就往湖里河里一跳,很少有这么讲究的做法,不由得一叹,“小汉王可是真疼你啊。” …… 房间里,云间正是孕症最激烈的时候,嘴巴又变的十分贪吃,整日吃了吐吐了吃,昏昏沉沉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绣儿从外面进来,在云间背上轻轻拍打着,说道:“你就放心地吐吧,这日头知了吵得厉害,没人听见。” 云间于是听了她的话,呕得更激烈了一些,擦了嘴,云间捂着胸口走到窗前,想要贪一丝冷风的凉爽,绣儿便又道:“这样总也不是办法,再过不了一月,你这肚子定是一日要比一日大的,你这般整日闷在房里,你受得了,那肚子里的孩儿也受不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同珺王殿下说了吧,让他找个妥善的地方将你安排起来。” 可云间怕的也是这个,要是叫十三公子知道了,他会造个密不透风的金屋子把她关起来的。 云间没有回答,趁绣儿帮自己整理污秽的时候,走到桌前打开食盒,绣儿急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回来,操起一把扇子在云间手腕上轻轻一敲,“不许贪吃!” 食盒里放的正是那冻子糕,若筝公主原本也是要送云间一些的,只是绣儿担心怀身子的人吃不得这个,便就自己吃了,没给云间留上哪怕一小口,这酷热天气,云间昨日见着她吃,已经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今日绣儿又去子姝那边“陪伴”,见着子姝在吃,才从孙夫人那里知道,怀着身子的女子稍稍吃一点是无碍的,适才又从那边拿了一些过来。 云间挨了一下打,手腕还是疼的,但看着那冻子糕表面包裹的一层霜衣,晶莹的冰块下弹滑爽口的冻子,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烧成了一个小火炉,就等着这一口冰凉来救命。 绣儿用扇头在盘子里画了个小圈,“就这些,这一小块,子姝也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小心点吃,我看着。” 云间做出些赌气的模样,还是将糕点捏在手里,在那层霜衣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高呼,“夫人,夫人,不好了,孙家少夫人怕是要小产了。” 云间手上一抖,糕点便落在了地上,摔落几块小小的碎冰。 …… 这会儿十三公子不在府中,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下面的人自然头一个就找到了云间。 云间和绣儿赶过去的时候,孙夫人在门外是痛心疾首的模样,孙炽在里头陪伴子姝,孙岩尚不在院中,应是与十三公子一道出府办公务去了。 云间站在门外朝请来的大夫看了一眼,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便有些不敢进去,她怕看见子姝苍白难过的脸,更怕看到可能还没来得及处理完的鲜血或者闻到那样的味道,甚至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小腹,都有一些微微的酸痛。 “是什么原因?”云间问。 大夫尚未回答,孙夫人伤心地自责,“都怪我,怪我没照顾好她。” 孙夫人的话却也只说一半,似乎有什么顾忌,不想再说下去,云间脱口而出,问:“是因那冻子糕?” 孙夫人叹了口气不回答,云间又转眼去看大夫,大夫却说那冻子糕检查过,是没有问题的。 “盛放的器具呢?” 大夫依然摇头。 便是找不出原因,可其它地方又实在没有原因,所以仍是那冻子糕最为可疑,但既然查了没有问题,便无人敢要深究,因为那是霍北公主送的东西。 所以孙夫人只能把一切怪在自己没有照顾好媳妇,怪天意缘分未到。 子姝现在的情况,到底是由孙炽陪在她身边最合适,云间进去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与绣儿一道十分黯然地回去了。 进了房里,两人沉默了许久,绣儿才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不想叫人知道了。” “你也认为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绣儿点点头,“我日日往子姝那头跑,她的身子如何我是知道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这样,难道真的是……” 绣儿说着,看向那块落在地上的冻子糕,可这东西是若筝公主送的,若筝公主没有理由要害子姝,大夫也说了吃一点点没有问题,那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云间低下头把那块糕点捡了起来,她们离开这一会儿,上面的霜衣和冰层都已经化了,就连糕点本身,也不再那般冰凉,酷热天气,地上也没有留下冰霜的痕迹。 云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是冰,这糕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冰。” “你确定么?” “还不能断定,所以我要借若筝的储冰柜看一看,顺便问问她,那天遇到你的事情,还有谁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5 中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冰块这种东西太容易毁尸灭迹,稍稍耽误便就会挥散无影。 绣儿紧张地问:“你要亲自去问?” 云间递去不置可否的眼神,绣儿越发地紧张,“不行,她若是害你怎么办?” “我不相信若筝会害我。” 绣儿便垂眸想了想,她虽然一贯讨厌那位霍北公主,但这些讨厌不过是些没来由的看不顺眼,若要她评价起若筝那个人,便是傻兮兮的口没遮拦,说她缺心眼是很合适,说她坏心眼倒也绝不至于。 “那便是有人在陷害她?”绣儿说,“我整日这般两头跑,从子姝那边拿东西的事情,也只被若筝公主撞到那一回。再说,我实在想不出,谁会有必要去害子姝,若是反对孙先生与珺王殿下走得亲近,干嘛不直接将孙先生杀了,他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一定是有人知道,我从子姝那边拿东西给你,才使了这么个法子,想要害你的。” 云间低下头,“子姝多半是被我连累的。” 绣儿于是在云间的手背上温柔地拍了拍,“别说这样的话,踏上这一条路,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就连我,”绣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虽然只是帮你做些小事情,也不敢存着能被老天眷顾的心思,况且,子姝与孙公子相亲相爱,往后总会安安稳稳,幸福常乐的。对了云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到现在也没有告诉我,李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慕游死了,是云间亲口告诉绣儿的,但李慕游之死于江山朝局关系十分重大,云间当然也是不能随意就告诉绣儿实情的。 “他,是个大英雄,他做了我们都不敢做的事情,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绣儿听了清浅一笑,道:“不瞒你说,过去与他相好时,我只爱慕他的才思风流,他要去长公主府攀高枝,实际我心里是当他贪图名利荣华,只是若他当真贪图的来,我跟着他,日子当然也会好过许多。真是可惜,与他相好时,我却从不知道他是这般大情大义之人,不过,我自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子,若早知道他有如此气概,也就会认为自己不配与他相好了。今日你告诉我这个,我倒是有些释然了,我当日不过是贪念他予我绘下的那些虚妄,得知他的死讯,伤情的也是那虚妄落了空,而实际我在他心里,比起那些大情大义也是无足轻重。今日我倒是真心的为他伤情,想他黄泉路上有我这番心意,该是能走得更畅快一些吧。” 对于李慕游这个人,云间不想评价,他的大情大义是真,但他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接近绣儿利用绣儿也是真,或许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为一道所疯狂,必要摒弃一些其余的原则。 但无论如何,今日绣儿能释然,这事情也算是稍稍圆满了一点点。 云间不说话,绣儿轻吸一口气,“我不能再与你说些闲话了,你且在房里呆着,我去若筝公主那边看一看,我会加倍小心,绝不与她争口角。” “你若是被看到了,用什么理由,总不能说便是怀疑若筝的冻子糕,害了子姝小产?” 绣儿抿嘴轻轻一笑,“我方才打听珺王殿下为何不在府中,才知是霍北的小汗王今日又到金阳城来了,我自然是去会一会我的老情人,叙旧来的。” 绣儿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云间听到她方才说的话却有些愣神,霍北小汗王来了,他来干什么,他为什么会来,谁叫他来的? 既然他是以霍北小汗王的身份来,就不会是单枪匹马,总要带些行装,那西域储冰柜十分珍贵,运送也很是麻烦,他为何不亲自送来,而是先随信一起赶到? 云间坐在房里静静地想了想,眉心忽得一皱。 “中计了!” …… 霍北小汗王抵达金阳城后,仍是先按照规矩进宫去见了南帝的,两边不冷不热的几句问候与威胁,十三公子从中打了几句叉子,便将霍北小汗王请离了皇宫。 往珺王府的路上,两人分乘两车,一路不曾有过多余的交流,十三公子一直在等着霍北小汗王先开口,说说自己忽然跑过来到底是想干嘛的,但霍北小汗王不说且罢了,面上隐隐还能看得出些置气的模样,且越是进了珺王府,脸色越是难看。 十三公子终是主动开口问了,霍北小汗王道:“来看看我的若筝妹子,在你们中原人手里,生活得如何。” 这话听来便难掩讽刺,什么叫在中原人手里,谁捏着她了,碰着她了,十三公子可不曾压抑过她一分天性。 “就这么点事?” “就这么点事。” 霍北小汗王的脸色十分严肃,一丝撒谎的迹象也没有,十三公子也知道,这霍北王室的兄妹几人关系十分和睦,若筝这个小妹子,受着几位哥哥的疼爱,才能长成这般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模样。 不过十三公子虽然已尽可能对若筝很好,但在霍北人眼里,若筝是被他抢去的,原本说了要嫁给皇帝,又被他这个下三滥污了清白名誉,才不光不彩地送进了珺王府,无论霍北人生性多么的豪爽不羁,普天之下,对色胚浪荡子的态度都是一般的——不屑。 十三公子也很无奈啊,自己的老婆干的好事,这口黑锅也只能将就背着了。 两人便又是毫无交流地行在珺王府中,正是往着若筝公主的居所走着,快要走到的时候,云间也正着急地赶过来了。 向霍北小汗王简单见过一礼之后,云间急忙去扯了十三公子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你能不能现在就把这霍北小汗王打昏。” 十三公子闻言蹙了下眉,又暗暗握了握拳,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手头上到底恢复了几分力气,然后又朝霍北小汗王那比他还要精壮上一圈的体格、以及跟在他身边各个凶蛮强壮的霍北勇士扫过一眼,低声说:“他皮糙肉厚的,你以为那么容易打昏吗?” 云间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那我只能捅他一刀了。” 十三公子眉头皱得更深,按住云间的手臂,“你胡闹什么!” “我是韩国的公主,与霍北人不共戴天,捅他一刀又如何?” 十三公子知道云间不会无怨无故就要拿刀子去捅人,但就算她是韩国的公主,他去捅了霍北的小汗王,只能解释动机,却掩盖不了捅了这个事实,她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十三公子只能按着云间,不许她做这样冲动的决定。 那边霍北小汗王见妹心切,已经走了许多步,才发现十三公子没有跟上,转身去看这纠缠在一处窃窃私语的两人,看清了云间的脸,倒是记得的,便是在那次狩猎时,跟在十三公子身边的女子,那时这女子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是十分不符合霍北人审美的,如今看她,已经被养得圆润了许多,便是比寻常的中原窈窕女子还要圆润一些,看来流言说的不错,南国的珺王殿下宠极了这名烟花女子,苛待了他的妹子。 霍北小汗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更是大步地朝前走去,也不等十三公子引路,吩咐了身边的勇士,抓了个普通的婢子便凶神恶煞地问若筝公主的居所在何方,婢子只得慌慌张张地指明了方向。 十三公子只好带着云间跟上,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眼看着霍北小汗王已经走进了若筝公主居住的院子里,而若筝公主没有出来迎接,云间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一把冷汗,“我猜,已经出事了。” 十三公子反应也很快,轻轻地问了一句,“若筝?” 云间只能惋惜地闭了闭眼睛。 那边,若筝院子里的胡族侍女推开了房门,霍北小汗王高声喊着妹子的胡族名字,笑朗朗地抬脚走进去。 正午过后,烈日当头,云间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迈出过房门,经不起这样的暴晒,加之方才赶来的急促,眼前昏昏沉沉地,有些眩晕的感觉。 她伸手抓住十三公子的手臂,想借用他的力气支撑住自己,十三公子便急忙将两只手臂都伸过去,温柔地将她的身体托住扶在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6 血色萤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若筝公主的房间内景,是照着胡族的毡帐布置摆设的,色彩明艳跳脱,比之江南居舍的素朴典雅别具一格。 十三公子的确已是尽所能的满足她,要什么给什么,不过她所要的,也不过是些少女玩乐之物,也没什么不妥的。 房里的窗子洞开着,开门时一股对流的风穿堂而过,更显得房间中静静悄悄。若筝公主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色彩鲜艳的胡族装扮,本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哥哥的,这时候却静悄悄地躺在床上。 她的膝盖微微弯曲,床褥上有踢打过的痕迹,手指呈无力的姿态落在身侧,隐隐已经有些僵硬的迹象。 门外听到了霍北小汗王悲伤的呼嚎,云间到底需要鼓起勇气,才迈着不沉不稳的步子随十三公子走进去。 若筝死了,被人用枕头活活闷死的,那双因怀着胡族血统而格外深邃明亮的大眼睛,惊恐不甘地睁着,仿佛从没想象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情,且就这么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已经预料到了悲剧的发生,惊讶少了一些,心里的慌张与惋惜却一分也不会少。云间的手里一层一层全是冷汗,十三公子紧紧地握着她,连他也想不明白此刻的反应该是如何,佯装悲痛欲绝地上去哭一通,还是尽快冷静下来解决事情。 但无论如何,与若筝公主相处了这么久,无论是云间还是十三公子,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不可能不感到悲痛和难过,但有些事情比悲伤和哀悼更加重要。 那边霍北小汗王仍在为妹子的突然离世嚎哭着,云间微微抬眼看向洞开的窗子,既然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侍女,行凶的人必是从窗子逃出去的。 十三公子注意到云间的眼神,正要过去寻找线索,云间轻轻拉了他一下,既然这一切已经经过周密的计划,现在去找一定是找不出什么的了,而云间现在更担心的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他们想要把真凶的头衔栽赃给谁。 线索一定还在若筝身上,云间上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靠近,霍北小汗王已怒瞪着猩红的眼转过身来,一只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十三公子飞快地把云间拉到自己身后,格外严肃地问:“小汗王要做什么?” 霍北小汗王口中狠狠念着“慕容笑”三个字,正欲抽到砍过来时,门外传来女子急切紧张的声音,“放开我,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间转眼,看见绣儿正被几名胡族勇士押着进来,勇士用胡语对霍北小汗王说了些什么,十三公子竖着耳朵听,却也听不懂,云间大抵是能听得懂一些的,原来是他们在院子后墙根底下抓住了这么个姑娘,正鬼鬼祟祟地想要翻墙逃走。 十三公子看向云间,云间实在来不及解释,只能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绣儿见了那霍北小汗王,急忙请求道,“大使大人,是我呀,你,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霍北小汗王当然还是记得绣儿这张脸的,也记得她是一个温顺乖巧笑起来眼睛眯眯的,像月牙儿一样的小姑娘。 但一场露水之欢,所谓情分是怎么也谈不上的。 “你怎么在这里?”霍北小汗王问。 “我……我就住在这里呀。”绣儿小心地回答,却也没想到,这句话将霍北小汗王惹得更佳恼怒,霍北小汗王只以为绣儿是与云间一般,被十三公子收入府中,当姬妾养了。而霍北从来都是一夫一妻的习俗,本就受不了中原人的三妻四妾,更何况与他的妹子争宠的,竟是这些根本就不配当人看待的低贱花娘。 霍北小汗王愈加动怒,“是你杀了我妹子!” “我没有杀人,”绣儿紧张地解释,“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绣儿就更后悔了,若她死不承认自己进过这房间,尚有周旋的余地,亲口承认进过房间,就算若筝不是她杀的,她也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 绣儿急得牙齿都在打颤,扭头去看云间,而云间这时候除了尽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不栽倒下去,实在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就将绣儿解救出来。她心里已经大概描绘出了这一计又一计的轮廓。 那杀人的人谋划已久,先是在霍北散布流言,称若筝公主在珺王府上受尽欺凌,使疼爱妹子的霍北小汗王亲自赶来金阳城为妹子主持公道。然后以霍北小汗王的名义,送给若筝储冰柜,又利用这储冰柜欲害云间,云间要追查真相,便极容易落入圈套,让霍北小汗王认为是云间害了若筝。牵扯到云间,十三公子必然会护内,两国之间的一场交恶危机,便在这一计之中一触即发。 设计这场阴谋的人是谁,也不难想象,南国之中日子奢华到用储冰柜的,也只有安仪长公主一人了。 看着绣儿那般紧张,云间轻轻上前一步,轻轻地说:“绣儿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可以解释,我……” 这解释说来话长,云间稍作细想时,绣儿大声道:“我没有杀人,我原本也没有要来这里的,我是被人绑来的!” 绣儿将声音再提高了许多,显然是想要阻止云间把话说下去,绣儿再愚钝,也会知道,和亲公主离死亡,是两国将要再次开战的前兆,霍北小王子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子,哪怕是抓到了真凶,也一定不会让云间和十三公子好过的,他们两个大活人就算可以自保,但她腹中的骨肉就太危险了。 这便也是云间一直隐瞒的原因,现在只是走漏了这么一点点风声,就被人作出了这样大的文章。 绣儿更大声地解释:“我听说大使大人今日会入府看望若筝公主,便在这附近等着,想要再见大使一面,不知道从哪儿忽然蹿出来一个人,将我给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房里,看见……看见若筝公主已经没气了。” “那你跑什么?”十三公子问。 “我那时吓死了,这府里谁不知,我与若筝公主一向不太和睦,她这般离死去,我又在她房里,一定会被误会成是我杀的,可是这院子围墙太高,我实在没能翻出去。”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我……”绣儿认真地想了想,眼睛忽的亮了一点,“我记得,那个人的手上有……有一排牙印,对,就是牙印,是被人咬过的!”绣儿说着,又转眼看向霍北小汗王,眼底已经急出了泪光,“大使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可是绣儿在着急地向霍北小汗王澄清自己的时候,云间和十三公子心里却一点也不为刚刚得到的这条线索而感到动容,因为他们的身边有一个人,手上正有一排牙印,这个人便是——安康。 就连一直跟在十三公子身侧的安康,听了这话也默默地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他的这排牙印,是前阵子被师子钰咬的。 绣儿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她的哭和笑总是显得格外真切,霍北小汗王见绣儿哭了,过往的一些经历浮过脑海,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动容,他转回床边去看自己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下去的妹子,眼泪又在眼眶子里打转,终于心碎地将妹子的身体捧起来,想要抱在怀里好好的哭一哭。 却有什么东西从若筝的手心里落了出来。 霍北小汗王拿起了那样东西,一根纤细的红色丝线,中间悬着一颗晶莹璀璨的血色萤石。 过往的一切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在霍北小汗王眼前,是他把这颗萤石送给了那个被他当小白兔一般宠爱过几日的花娘,那花娘说这东西这么好看,不能常常给人看到实在可惜,他便又让工匠在萤石上钻了孔,做成吊坠亲手系在了花娘的脖颈上。 那花娘,便是绣儿。 霍北小汗王握紧手中的萤石,暴怒如雷,“杀了她,杀了她!” 勇士闻言便要动手,三尺长刀已经出窍,绣儿被吓得腿软,哀哀地朝云间看了一眼,似诀别一般便闭上了眼睛。 云间急忙想要朝绣儿走去,自然是被十三公子紧紧地拉住,看来刚才云间的想法是对的,刚才哪怕是捅上霍北小汗王一刀,也不该让他直接进到房里,看到这早就被人设计好的一幕。 安康得了十三公子的眼神,手掌也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兵器。 “慢着!” 师子归一脚踏进来,用胡语大声地叫了一声霍北小汗王的名字,霍北小汗王看到师子归,新仇旧恨便叠了起来。 因师子归曾和亲霍北,还在列国使臣面前承认过自己下毒杀了他们的老汗王,而这个女人也是十三公子的相好,也是被十三公子用不光明的手段救回去的。 师子归伸开双臂挡在绣儿身前,“阿尔察,若筝是怎么死的?” 霍北小汗王悲伤地朝床上看一眼,被踢乱的床铺,掉落在地上的软枕,若筝挣扎痛苦的表情,和大大睁着的眼睛。 霍北小汗王用胡语对师子归大喊,“她是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中原人活活闷死的!” “那我再问你,若筝从小牧羊放马手上有多少力气,她一个只知曲意逢迎的花娘,手上又有多少力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7 里应外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若筝明显有过挣扎的迹象,说明在受到攻击时,她是清醒着的,并且事先有没有中毒这回事,只要派人来验一验便知道了。既然若筝挣扎了,却没有惊动院外的侍女,多半是杀害她的人力量远在她之上,这一点绣儿做不到。 再则,侍女没有见过绣儿进入院子和房间,院子里也没有狗洞可以钻,绣儿只可能是翻墙进来的,如果绣儿有本事自己翻墙进来,怎么没本事自己翻墙出去,而是留在墙根底下等着被人抓获。 这些道理都很简单,不需细想便能明白,霍北小汗王自然也明白,只是他的印象里,一向认为南国人狡诈多端,道理之外多半还有其它的道理。 霍北小汗王逼近一步,使了很大的力气,恶狠狠地将挡在绣儿身前的师子归拨开,他掐住绣儿的脖颈,令她吃痛地抬起头来,因为闭气和紧张,脸色既是血红又是惨白。 “这个,为什么在我妹子手里!”霍北小汗王问的是那根萤石项坠。 绣儿艰难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谁陷害你,本王杀了自己的妹子陷害你?” “我……不知道……” 绣儿已经被霍北小汗王掐得快要断气,而云间已经听懂了霍北小汗王话外的意思,就算绣儿是被陷害的,到底是他们南国人陷害的,无论如何,这笔账都要和南国人清算,杀她一个区区花娘又如何,杀她一百个一千个花娘也抵不过堂堂霍北公主的一条性命。 绣儿这条花娘的命抵不了,云间这条韩国公主的命却可以勉强拿来撑一撑。 云间试图上前,又被十三公子狠狠地按住,他知道她想干什么,如果这件事情可以当场了结,给霍北小汗王一个足够分量的交代,事情尚可以缓和下来,如果让它继续发酵下去,势必会发展成国与国之间的仇恨。 师子归看到了云间和十三公子之间的暗暗较量,本着想要帮助他们的想法,师子钰鼓起勇气上去拉住霍北小汗王掐在绣儿脖颈上的手臂,“阿尔察,你要干什么,难道你认为,南朝会故意杀了霍北公主,挑起战争吗?你别忘了,霍北本来就是南国的手下败将,南国没有必要这样做!” 霍北小汗王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上,头一年输给十三公子的那一战,霍北人心里都是不服气的,他们输的只是战术是谋略,霍北人输在没有南国人这么多心眼上。 小汗王愈加动怒,一手掐着绣儿的脖颈,一手又索性掐上了师子归的脖颈,方才掐绣儿,还是逼迫带着威胁的模样,这番掐着师子归,显然是恨不得干脆将她的脖子拧断。 师子归的脸色迅速涨成青紫,连她那双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睛,周围都爆起了青筋。眼看着两条如花似玉的性命顷刻间就可能香消玉殒,云间心里更是着急,十三公子干脆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一只手束缚起来,另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霍北小汗王将更多的力气用在了师子归身上,绣儿倒是感到轻松了一点点,师子归感觉自己就快要不行了,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你杀了我吧,我也是和亲公主,杀了我,我们就扯平了……” 道理可以勉强地这么一讲,可是若筝不止是霍北的公主,她是小汗王的亲妹子,杀多少人,都换不来这一个亲妹子,所谓的扯平根本就没有意义。 霍北小汗王愤愤地一松手,一把就将绣儿和师子归推出几步远,两人跌坐在地上天昏地暗的,仿佛鬼门关依然还在眼前。 这边云间仍被十三公子捂着嘴巴,不得不屈服下来,师子归顾不上自己,急忙上去扶着绣儿助她顺气,安康正在暗暗地向霍北小汗王的身后移动。 可松开绣儿和师子归之后,霍北小汗王却忽得拂袖,裹起他妹子的尸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安康紧跟了几步,见外头已经聚了许多人,只能作罢回身来看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望着霍北小汗王逃命一般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让他去吧,派人去使馆盯着,不许他与任何人见面,只要人活着,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十三公子说着,转眼看向仍在地上顺气的绣儿,继而吩咐,“把她送去天牢,由金枭阁看管审问,严刑拷打,不必看任何人的颜面。” 直到看着绣儿也被带走了,云间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了些,身子一软,被十三公子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房间里,十三公子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她虚弱的脸色,“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云间下意识地摇头,想到请大夫这事儿,忍不住便泛起了干呕,她捂着嘴巴控制着,十三公子看在眼里,还是决定去请个大夫,被云间用力地拉住衣袖,“别,别走,我很害怕,你陪陪我。” 十三公子点一下头,回到床边坐下,拉着云间的手,说:“绣儿在天牢里,会吃些苦头,这是为她好。”说完,又沉默了一段,才看着她的眼睛说,“云间,这件事情有大事化小的方法,只是我……” “你不用说,我知道。” 大事化小的方法,是把安康送出去顶罪。绣儿一定不会糊里糊涂地承认自己杀了若筝公主,无论受多少拷打,她口中都只会说出实情,而她看到的实情,是一个手上有牙印的人布置了这一切。 十三公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迟早是瞒不住的。只要他们给安康安排好一个故事,一个杀害若筝公主的理由,让安康顶了这个罪,十三公子本人作为安康的主子,做一些让步和牺牲,只要这件事情处理得足够快,就能尽可能地避免事态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下去。 但安康一定难逃一死,甚至会死得千刀万剐惨不忍睹。 大概设计此局的人也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安康是十三公子从小的玩伴,一路走来的见证,比影子更亲密,他绝不会忍心让安康这样平白无故地牺牲。 “这是安仪长公主的计策,她要北边大乱,南国再与霍北交战,霍北是比辰军更凶蛮的一头野狼,是外敌,陛下可以容忍辰军的实力继续膨胀,但绝不会允许霍北再犯南朝的一寸土地。一旦两边开战,陛下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霍北那边,南境王和闽南王这些贵戚氏族,在面对陛下时才有喘息的机会,此乃围魏救赵之计,她在给我出题。” “不错,但要做到这些,一定有人与她里应外合,这个人十分了解我们,”云间说,“他知道我们的软肋,甚至了解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安康手上的伤才落下不久,知道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会不会是师子钰?”十三公子问。 云间垂眸静静地想了想,这些杀人害命的事情,师子钰确实做的出来,可云间总觉得,现在的师子钰和过去已经有了些不同,过去他认为杀人是件能逞威风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似乎也已经感到,阴沟里杀人是个十分龌龊的手段,凭师子钰的性格,他应该不屑于这样做。 他是个做了就做了,不怕人知道的性格,在杀人这种事情上陷害他人,不是他的作风。 十三公子见云间的反应不太强烈,犹豫了犹豫,终于问道:“师子归呢?” 云间适才抬眼,她不想这样怀疑,但师子归确实符合那里应外合之人的条件,正说着,师子归便敲了敲门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盏汤盅。 看到床边依着说话的两人,师子归也没有要过来打扰的意思,礼貌地轻轻一笑,说:“今日实在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与霍北人有些夙愿,恐怕还是帮了倒忙。也有许多日未见云间妹妹了,方才见你脸色不佳,便顺手炖了这一盅汤羹,权当是为妹妹补补身子吧。” 师子归说过了话,又是温和地一笑,不做多余的辞别,便欠身离去了,转身时,脖颈上的掐痕格外触目惊心。 凡人都知道,师子归对十三公子,大约是这辈子都不会死心了,但自从住进了珺王府,行为上师子归也没再做过什么,不过是有事没事做点吃的喝的送去,十三公子一向也是爱吃不吃。 但不论怎么说,师子归的手艺还是没话说的。 云间因为饥饿,实在心中干呕犯得厉害,便朝桌上看一眼,让十三公子把吃的给自己拿来。 汤羹是温热的,刚好适合入口,师子归总是格外的贴心,会把料理生活的每件小事都做的足够细致。 十三公子舀了一勺送到云间的嘴边,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是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尝过的滋味。 “什么汤?” 十三公子朝盅里看了一眼,“甲鱼。” 云间恨不得把嘴里残留的唾沫星子都吐出来,掩饰地笑一瞬,“腥气得很,不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8 是你做的?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看着云间圆润润的脸盘,想她近日来应是好吃好喝地没有挑食,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没有胃口不吃便不吃了吧。 放下汤羹,十三公子道:“还是要尽早安排,将师子归送出去。” “你对子归姐姐,当真是一点余情都没有了么?” 十三公子转眼看她,微微沉了两口气,“是,还要说我多少次。” 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可是对女人来说,似乎说多少次都没用。云间低头想了想,说:“你可以不再喜欢她,也可以从头到脚地忘了她,或者暗暗地讨厌她,怨恨她,可是我真的不懂,一个曾经很在意很在意的人,时常在自己眼前出现,到底如何才能做到无悲无喜,没有波澜呢?” 十三公子又微微叹了一口,覆上云间的手背,轻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有多让我操心,我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去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他说情话时的嗓音总是格外的好听,面貌也格外的真诚,惹人动容。云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子归姐姐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她别无所求,最怕的事情是你怨恨她,这话,我总觉得不是假的。” “你认为此事与她无关?” “私心里是这样认为,但你既觉得不妥,便酌情安排吧。” “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上午我得到一条消息,金水桥下发现一具女尸,是芷萱,很明显是安仪长公主派人做的,我猜绣儿与那萤石项坠的关系,多半是从她口中走漏的。” “安仪长公主在杀人灭口这件事情上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云间说。 十三公子点头,“新政的事情我已经让杜若告诉了陛下,想必安仪长公主也该所有察觉,那些藩王贵戚是她所拥的全部力量,无论如何她要保住他们,以后出手只会越来越狠,你近来还是不要离开珺王府。” 云间听话点头,十三公子深深将她看一眼,无奈道:“我该进宫领罪了,你休息吧。” 十三公子走后,云间坐在床上又将许多事情想了一遭,芷萱的死讯使她略略有些唏嘘之感,她曾经听绣儿说过,汀兰和芷萱两姐妹,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在安仪长公主身后做事,那是她们这一对苦命姐妹花最羡慕和仰望的人。 想来汀兰死后,芷萱多多少少也是渴望能够继承姐姐的遗志的吧,当她欢天喜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安仪长公主的时候,以为拿到了进入长公主府的敲门砖,却不知这砖敲开的是鬼门关。 而云间对师子归的信任,来自于那盅甲鱼汤。 设计今日这场局的人,一定知道她有身孕这件事,云间曾经在长公主府里养过一回胎,那时她多得师子归的照顾,怀着身子的女子不能吃甲鱼这类东西,师子归是很清楚的。如果师子归知道这件事情,她怎么会当着十三公子的面,堂而皇之地给云间端来一碗甲鱼汤,若云间不当心吃了,出了什么事情,十三公子会恨死她的。 可这到底只是推断,并不能证明什么,而更让人头疼的是,即便云间和十三公子可以证明什么,即便他们找出了杀害若筝的真凶,也掩盖不了若筝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死在南国这个事实,有这个事实在,安仪长公主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 “人是你从霍北带回来的,你告诉朕,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养清殿里,南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十三公子脚边,水花溅开了足足有丈余远,十三公子不惊不忙地看着自己衣袍边缘的茶渍,不惊不忙地说:“是臣保护不周。” “保护不周?”南帝冷笑着坐下来,“那霍北小汗王先一步到了金阳城,后一步霍北的公主就死在你的府上,这当真是保护不周,还是另有隐情,朕不知,你难道不知?!” 十三公子垂首不语。 南帝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去在他身上拧上几把踹上几脚,让他放出一个有内容的响屁来。 可是这孩子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点都不是南帝印象里的样子了,印象里他是这些孙子里最擅长撒娇取宠的,他曾经专挑南帝听来顺耳的话说,就算南帝知道他是有意奉承,当爷爷的听了也十分受用。 是什么让他变的在自己面前如此沉默寡言桀骜不驯。 可南帝自知已是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土之人,心里难免将血脉亲缘看得重要了些,沉了沉气息,南帝问:“可查明真凶?” “没有。” “替死鬼呢,找到了吗?” 十三公子便又不说话了。 “你在等什么,等霍北大军压境,才去想应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吗?!” “陛下要臣如何交代,陛下认为要一个什么分量的替死鬼,才足以交代?臣知道是谁做的,可是臣没有证据,即便臣有证据,臣也不能向陛下说,陛下会认为臣是心怀诡计,捏造构陷,陛下只相信自己,臣不想浪费精力,再去向陛下证明臣的品行了。” “你,”南帝激动地又站了起来,抬起一根手指向着十三公子不断地指点,“你,你还在怪朕,怪朕逼死了宸王,在你的心中,这天下竟没有一个宸王重要么!” “陛下一人的天下,当然没有六哥重要,可倘若六哥仍在世的话,陛下今日至于如此紧张么?南国眼前之势,将才紧缺,若两国开战,霍北输死一搏,南国并无胜算,陛下当然会怕,陛下更怕的是,再没有一人能为陛下冲锋陷阵死而后已,哪怕兵败,陛下连一个拿来出气的人都没有。三十年来,陛下从未御驾亲征过,先是秦家、陆家,再到二哥、六哥,甚至现在已经轮到了我,这些人为陛下饮狂沙、冒生死打下的八方疆土,可最终陛下给了他们什么,秦家灭门之灾,陆家以秦家为前车之鉴,甘愿屈从于权贵,以致后继无人,陛下给了二哥和六哥执仗皇权的希望,然后将这希望摔得粉碎,他们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在陛下眼中一文不值的一座坟茔罢了。” 十三公子说着低下头来,轻轻一瞬冷笑,“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千错万错,没有人比陛下心里更明白,只是陛下到底都不愿承认罢了。” 说完了这话,十三公子便站起了起来,招呼也不想打,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站住!” 南帝仍有话未说完,见十三公子走得决然,急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竟打算上去追他,可他的身子多动一步都不行,才跑了几步,就险些在殿里栽倒下来,被内侍们急忙迎上去架住。 “陛下当心啊。”年轻的内侍紧张地劝说。 十三公子闻言才转过身来,看到南帝扶了扶头顶不太端正的龙冠,严肃地说:“朕问你,霍北小汗王之事,你可知该如何处置?” 十三公子不耐烦地垂了瞬眼,南帝看出那是默认的意思,适才松了口气。 …… 金阳城外,过了十里林荫,盛夏时节,正是崇山叠翠的好风景。 一口漆黑沉重的棺木打开,霍北小汗王被人从里头拎了出来,他的身上捆满了绳索,跪在一处,无声地等待刽子手行刑。 他死定了,从那天在珺王府看到若筝被莫名杀害之后,霍北小汗王离开地匆忙,就是意识到,再不走自己也将要被杀人灭口了。 反正南国已经杀了他们的一个公主,不怕再多杀一个王子,而霍北小汗王在来金阳城的一路上,也已经听说了南国南部的战势有多么激烈,南国这时候是一定不希望与霍北开战的,南国不会允许他把若筝的死讯带回霍北,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荒野林密,蝉鸣噪耳,远近无风,屠刀高高举起,惊鸿一般落下,切断的却是霍北小汗王身上的绳索。 他格外讶异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十三公子掀开车帘脚踏清风一般徐徐地走上前来,“我为你备了一匹好马,你走吧。” 霍北小汗王感觉这又是新的阴谋。 “我已经欠了你一个妹子,不想再要你的性命。” “即使你放了我,我还是会杀你!” “我知道,我会安排人将若筝的尸骨送去霍北,令她魂归故里,你现在就走吧,不要回头,不要在任何地方歇脚,南国,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 “你放了霍北小汗王?”云间问。 “放了。” “陛下让你放的?” “陛下让我杀了他。” “那……” 十三公子笑,“放不放他又如何,陛下不知道,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即使阿尔察回不去,霍北公主和王子双双惨死在金阳城的消息也会很快到达霍北,这才是安仪长公主真正的目的所在,杀了他也遮不住。放了吧,说不定他日在战场相见,他还能记我一场人情。” 云间叹着气看他一眼,“战场上千千万万的生死在眼前,哪有什么人情可讲,你说的倒天真轻巧。” 十三公子笑。 云间无奈地静默半晌,说:“看来距离收到霍北的战也不会很久了,霍北正是草肥马壮的季节,又正缝南国背部受敌,不会多加犹豫的。你的伤还未好尽,打不过是正常的,千万不要逞强,活着要紧啊。” 十三公子更是眯起眼来笑,好地问,“怎么,霍北的战还没到,陛下还没说这仗派谁去打,你已先在心里替我应下了。你该不会不知道,南国这一年粮米收成极差,仅南方的战事粮饷都不够吃,我就是有十条命,到了霍北也不一定保得住。说好的一夕丰年……” 说到这里,十三公子忽然想通了什么,抬眼看向云间,“是你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9 一丝胜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新任的户部尚是孙岩举荐给十三公子,继而举荐上位的,是个为人中正的父母好官,此刻正在立在田地里,视察耕种民情。 “大人您看。” 属下将采集来的一株谷物递到户部尚眼前,看似饱满的外衣中,那谷子却生得十分干瘪弱小,显然是还未发育完全,就过早成熟衰落。户部尚抬眼去看整片提前老去的田地,一阵风吹过,将万物吹得东倒西歪。 “这些粮米可食得?”户部尚问。 属下回道:“这一年雨水充沛,百姓未想粮米已到了收割的时节,许多谷物已在田地里搁置发霉,大多食不得了。” “为何会延误收割?” “按照播种到长成的时日来算,是没有延误的,属下特意去钦天监核对了田虞历本,发现多地拓印给百姓的田历都是错误的,此事由虞卫司负责,是不是要去那边问一问。” …… 十三公子在这一刻才忽然想通了什么,云间在上元节那日去虞卫司,到底干了什么。其实云间是提醒过他的,天灾有时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只是他千千万万都没有想过,更不曾想到,他无比震惊地问,“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云间垂下眼睛,“是陛下让我做的。” “陛下让你……”十三公子痛心疾首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一季寒冬等待,半载辛勤劳作,被你一笔作废,你将万千黎民的生计看做什么,你为什么能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情?” “你认为我很过分么?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更过分的事情。”云间说着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微微抬首看向盛夏季节天边低矮厚重的乌云,“那一年我六岁,正是天真烂漫自由快活的年纪,是阿娘和父亲的掌上明珠,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稚齿小儿送去异国他乡过着谨小慎微不知冷暖的生活,可是那年中州闹了蝗灾,韩国百姓民不聊生,区区十万粮米可以救万千百姓的性命,所以外公应下了那纸婚,就这样把我卖了。” “你见过蝗灾吗,饥饿伴随着瘟疫,连整座皇都里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小小的虫子仿佛有吞噬一切的力量,它钻进我们的骨血里,吞噬了人的灵魂,为了生存,为了更多人的生存,天家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牺牲一个我,已是许许多多的代价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选择。” “你曾经信口说过,想要朝曦姨母,其实外公是尝试着说服过朝曦姨母的,那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他告诉朝曦姨母,身在天家承受的起万千荣华,便要接纳得了万劫不复,朝曦姨母最是倔强,她之所以不肯,不是因为不愿承受,而是因为那一场蝗灾,不是天灾,而是慕容典一手酿下的人祸。” “南国与韩国四年之战,慕容典从未亲临战场,可他才是那场胜利中最功不可没之人,他最懂得运用饥饿的力量,饥饿会让人不战而败。慕容典自知命不久矣,他想要在有生之年,将他的江山风风光光地赠送给他想要赠送那人,他希望你能不战而败,他知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安排,他不舍得伤你,便选择伤千万黎民,让你无奈妥协。只是他没有想到,霍北就要打过来了。” “他没有想到,那你呢?”十三公子忍者愤怒质问。 云间听十三公子这样问,忽地一笑,“你这么问,倒像是若筝真的是我让绣儿去杀的一般,我没有杀若筝,我也没打算将百姓活活饿死,所以我只是更改了田历,让这一年的收成差一些罢了。” “收成差一些罢了,你怎能说得如此轻巧?!” “并不轻巧,只是我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慕容典手里握着为铮哥哥正名的圣旨,我只有照他说的做,才能拿到那张圣旨,才能让慕容典在有生之年内,还我铮哥哥一场本就该属于他的风光大葬。况且,战争与饥饿到底哪一个伤人更深一些,我心中有我的衡量,你尽管怪我吧,纵然已于事无补。” 怪她?是啊,怪她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十三公子一时无法面对这个信息,也没有办法站到别人的立场去分辨对错,他只能一句话不说地离开,站在珺王府里,看着满园葱郁,才知这一切果然皆是假象。 他心爱的女子,许他半载恩爱欢好,好似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的每一个决定,原来她到底还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她早就知道灾祸会在何时降临,她瞒着他,笑着瞒着他。 那种看不穿和摸不透,在他心里打成千丝万绕的死结,身里身外都罩着阴霾,他折断一根树枝,一挥手劈开了一簇葱郁,惊得花叶凌乱,破碎不堪。 安康见状急急地跑过来,轻轻唤了声:“殿下。” 十三公子转眼看向安康,目光如脚边零落的花叶一般美好而懵懂,“安康,我问你,在沈云间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她与我欢喜嬉闹时,可曾是真心?可她又为什么,包藏着满腹的祸心,将我瞒得好苦。” 安康并不知道云间和十三公子又在吵什么架,犹豫着说:“殿下刚认识夫人的时候,夫人就是这般模样。” 是了,她一开始就是这般模样,她从来都没有变过,心思深沉而诡秘,无论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百分百的坦诚和信任。 一开始的时候,十三公子觉得她这样很聪明,但是那时候他不爱她,不爱就没有要求,现在他依然以为自己对她没有要求,可爱就是欲,内心里的欲望深不见底,怎么可能没有要求。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十三公子的眼底露出颓然之气,安康看着他,继而小心地问:“殿下累了么?” 一声“嗯”已经悄悄哽在喉头,但十三公子并不想承认这些,便换做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回去吧,准备战甲,这几日便动身前往雁门关。” “霍北的战还未到,陛下的旨意也未下,殿下这几日就要动身?” “等到霍北的战到了,陛下的旨意下了,什么都迟了。一旦开战,需消耗大量粮米军饷,边关的囤粮撑不了太久,等到粮食没了,挨饿的将士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朝廷放弃,士气没了,就没有一丝胜算了。本王必须提前赶到,与边关将首商议省粮之计,”十三公子说着,转眼看向云间所居的小院方向,“无论如何,本王绝不会允许霍北人,再染指韩国沈家的一寸土地。” …… 几日后,养清殿里,杜若立在南帝身旁,南帝急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说什么,十三,十三去雁门关了?!” “是。” “你,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杜若只是个眼线和报信的,可没有拦着十三公子这样职责在身上,便垂着姿态不说话,南帝越想越急,“沈云间呢,她怎么也不拦着,把沈云间给朕带来!” 云间跪在南帝面前的时候,南帝努力平复着气息,“朕问你,你可知十三去了哪里?” “唔,说是去雁门关了,”云间说着,轻轻地笑起来,“陛下这么慌张做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他怀着天子命格,死不了的。” 南国现在有多穷,打不打得起丈,其余人不清楚,一手酿成这番局面的南帝最清楚不过,他才不听云间的安慰,怒得拍案而起,“你为何也不拦着他!” 云间不懂,“我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他?陛下忘了?是陛下自己对云间提的要求,不许云间帮珺王殿下一丝一毫,若云间不帮他,他定会一事无成,现在是他自己要跑去雁门关送死,我受陛下的旨意,为何要拦他?” 南帝不许云间帮十三公子,是怕云间帮着帮着,就把十三公子帮到帝位上去了,可没有要云间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于是怒道:“沈云间,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舍得杀你!” “是。” “你!来人!” 侍卫差点就要进来,云间不慌不忙地说了声:“慢着。” 侍卫见南帝还有要给云间一次狡辩的机会的意思,便也没着急冲进来拿人,云间继续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来,刻意放缓了些步子走到南帝身边,微微倾身附在南帝耳侧,轻而微笑地说:“我怀着身孕,慕容笑的。” “陛下若当真有把握,他能从霍北活着回来,大可以不要这丝骨血,杀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0 恶语为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陛下若当真有把握,他能从霍北活着回来,大可以不要这丝骨血,杀了我。” 南帝到底还是狡猾聪明之人,转眼便愕然地看向云间,嗓音严厉之余带着一丝丝的惧意,“你,是何意!” 云间转眼去瞟了一眼殿外仍在听令准备进来拿人的侍卫,南帝急忙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又不信任地朝云间的身子上看了一眼。 云间轻轻一笑,退回远一些的地方站住,“陛下不信,找个御医来看一看便是了。我呀,实在是福大命大,当年韩国沈家被灭门,我没有死,后来雪颜之灾我也没有死,老天舍我这番好运,我也要懂得把握珍惜才是。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已经惦记上了我这条小命,我就要更努力的让陛下没有办法杀我才行,既然这个孩子能保住我的性命,我就会更努力地让它好好的活下来,可如果这样的前提是需要一个人的死去,才会让它显得弥足珍贵,”云间说着,又轻轻一笑,“其实不需要我做什么,陛下知道,珺王殿下已视我如命,如果让他知道我的性命已经遭到了陛下的威胁,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南帝自然是不知道云间并没有把自己有身孕这件事情告诉十三公子的,在他的盘算里,如果十三公子也明白,这丝骨血是唯一能够保住云间性命的方法,如果此事成立的前提是他的死去,这对他来说几乎不是一个复杂的选择。 南帝深深凝望着眼前这笑颜如花又满腹祸心的女子,不禁感慨,“先是宸王,又是十三,你,你到底对朕的孙儿们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又不懂得妖术,要怪就怪你们慕容家骨子里都是情种,若陛下不是情种,怎会有今日的难题,陛下不惜倾覆这座江山,也要偿还一场辜负,师父已经告诉我,陛下当年决意攻打韩国,用尽为人不齿的手段,仅是为他一人,可惜你的儿子比你有良心,他无法接受这样残忍肮脏的馈礼,他要亲手打败你、推翻你,他带着韩国的残兵,运用着我父亲所教授的兵法,扛着‘辰’字大旗,一步一步兵临城下,陛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意味着终究打败你的是韩国人,是我父亲的谋略英勇,是宸王的忠义和冤屈,意味着陛下早已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生生逼成了一个韩人。” 南帝听着云间的话,一句一句都催动着他的气血向头顶翻涌,他真的不该找云间来问话的,真的不该给她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话的机会的,甚至是十三公子,南帝都不该给他说话的机会的,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千方百计地想要戳进他那颗唯我独尊的心,欺负他已是个垂垂老叟。 可南帝到底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嘴皮子磨不过这些年轻人,可他到底是皇帝,只要活着一天就是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多少根针也无法撼动他的存在,所以南帝格外惜命,他努力控制着那些翻涌的气血,不让自己败倒在这些充满恶意的言语之中。 …… 几日后,雁城。 十三公子坐在帐子里,似百无聊赖一般擦拭着一套鎏金战甲,边关将首宋将军掀开帐子走进来,将前方发来的战报递到十三公子眼前,“殿下所料不错,霍北已经开始整编军队,快的话,霍北大军三日内就能抵达关外了。” 十三公子垂眸沉思,宋将军等了片刻,试探地问道:“殿下此次前来,带了多少兵马,何时可到?” 十三公子想了想,微微抬眼比了个“一”的手势。 “十万?” 十三公子摇头。 “一万?”宋将军已经露出些失望的颜色。 十三公子无奈道,“本王是孤身一人。” 亲王出征,哪有孤身一人的道理,宋将军很快明白了什么,问:“殿下可有兵符在身?” “没有。” “殿下不是陛下派来的?” “不是。” 宋将军露出些愠怒的神色,已经不想说话了。 “宋将军稍安勿躁。”十三公子安慰道:“将军知道,南方的战事一直吃紧,此次事发突然,陛下一时来不及调配兵马,只能辛苦一直驻守在关外的将士们暂且顶一顶,南方既有战事,雁门关绝不能破。” “道理虽是这般,”宋将军急道:“殿下您最是知道,去年与霍北一战,南朝虽胜,可雁城军的损失有多惨重,可那一役之后,陛下未曾再向雁门关分拨一兵一卒,就连殿下您,除了娶了一位霍北公主,一丝褒奖也不曾有,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雁门关所守的终究是韩国的土地?!” 十三公子看着宋将军的眼睛,十分诚恳认真地说:“本王不知道。” “不知道?殿下您又是什么意?” “本王只知道,无论陛下的用意如何,这天下终究不是陛下一人的天下,雁门关身后,有韩地的百姓,有我们的家人、朋友,甚至无论有没有与我们息息相关之人,他们曾经历经过无比残酷的战争,活下来的,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和孩子,他们不在乎脚下的土地是韩国还是南国,他们只是想留在故土,努力地耕种、生活,让时间平复曾经失去至亲的伤痛和被战争摧毁的尊严,一旦我们守不住雁门关,他们这些年舔舐伤口所忍下的艰辛,就白受了。” 驻守在雁城的将士,许多都是韩兵出身,若是守得住,当然愿意拼死一守,可现在霍北正是草肥马壮之时,这一年运送来雁城的粮饷又频频被削减,他们没有信心啊。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十三公子补充道:“中州已经到了收割的时节,这一季收成极差,无论南国还是韩地,不止这一季,这一整年都不会有起色,所以我们拖延不了很久,不但要守住,还需如猛虎一般,让霍北人再一次破灭对南朝的觊觎之心。” “殿下您这话说来容易,没有粮拿什么守,没有兵拿什么攻?” “拿命!”十三公子将宋将军瞪了一眼,而后语气放平了一些,“粮食的事情,本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 而今雁城的另一名将首,算是十三公子的熟人了,乃是当初一直跟在宸王慕容铮身边的副将连周。连周与宸王自小相伴,自也是一个懂得兵法谋略之人,南朝缺少将才,南帝又自知对不起宸王,对他身边的人大多开一面,但连周经宸王一事已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披甲冲锋,便自愿请命到了雁城,虽头顶个将帅的头衔,做的却只是些管理军饷军备的生活琐事。 粮食这事儿归连周管,可是连周不想看见十三公子,请也请不来,十三公子只能亲自去求。 十三公子找到连周的时候,他坐在一处荒草土丘的风口,斜阳拉长了他的身影,西北风将青丝与衣袂猎猎吹拂。 十三公子走上去,向他作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连周从手边拈起一片草叶,含在口中嚼了两嚼,又狠狠地吐出。 十三公子不说什么,抬了袍子与他并肩坐下来,望着荒无人烟的荒芜,也含了一片草叶,嚼两嚼,然后狠狠地吐出来。 连周适才转眼,像嫌弃又像不解地看着他,觉得他这样模仿自己十分地幼稚,凭什么有的人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人世,而有的人还能这样不知所谓的幼稚。 十三公子低眉微微一笑,遥遥望了一眼天地,“六月,整整一年了,一季寒暑往来,三百多日夜更迭,还是不够长久,我始终觉得他还在,就在这儿。” 十三公子说着,拍了拍自己和连周之间空余的位置,“他就在这儿,只是去小解了,或者是去取一份公务,或者是去见一位姑娘,或者就在来的路上……” “珺王殿下不必自欺欺人,我家殿下,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连周的脸面看起来有些沧桑,因为竭力隐忍着悲痛而显得沧桑。 十三公子便还笑着,“是,他走了。这一年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他还在会如何,如果换了是他会怎么做,所以我放了阿尔察,我不该就那么放了他,我应该把他握在手里当人质,可是我忍不住就放了他,我想这一定是六哥的决定。连周,你最了解六哥,六哥会放了他么?” 连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霍北军就要来了,雁门现在的情况,即使有援军,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你呆在这里没有用处,你走吧。” 十三公子点点头站起来,“我是要走,不过,我还要带走雁城所余的九成粮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1 互通有无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九成的粮饷,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连周不解且不平地问。 “知道,”十三公子又转眼去看那一片碧野苍茫,微微眯起眼来,“意味着从今日起,雁城的将士不能再吃上一顿饱饭,即便如此,至多也只能撑上十日。” “为何如此?” “即便饥肠辘辘,仍可以勉强活着,倘若粮草耗尽,雁城军就再没有一丝希望了。”十三公子道。 连周脸上的愤怒愈加清晰,“朝廷的粮饷呢,就算陛下已经顾不上雁城,你不是在这里,你那位皇爷爷会放任你在这里活活饿死吗?” 十三公子微微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但我确定,即便陛下筹集到足够的粮草,也不会很快运送过来,委屈雁城的将士,是无可奈何。”十三公子说着,又将双手叠在身前抬起,做低头请求的模样,“事出紧急,不能再耽搁了。” …… 深夜,塞北的天空格外高远,明月皎皎,无风无云,晴朗之下难免闷热,闷熄了篝火,守卫粮草的士兵陷入熟睡。胡人装扮的汉子狠狠揩了一把额头和脖颈上的热汗,扛起一只麻包搬运到一辆粮车上,众人轻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忽听不远处一声大喊,“什么人!” 霎时便是锣声四起,“有人偷粮草,来人,快来人!” 那些正在搬运粮草的胡人小贼,急忙丢下扛在肩上的麻包,连赶来拉运粮草的粮车都顾不上,择了个更加黑漆漆的方向跑去,雁城军营里被叫醒的士兵们也急忙带上兵器前去追赶,约莫追了有半柱香的时候,越追便越是荒芜,越是荒芜便越是黑暗,眼看着那些胡人小贼骑着高头大马,四散着朝不同的方向跑开,天空腾起一声如信号一般的声响,遥远的地方渐渐飘起一股浓浓的黑烟,因为视野太过黑暗,无法分辨黑烟的起源和范围,恐怕再近一些,进入那烟雾的范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宋将军跨在马背上,表情凝重地看着那遥远方向的黑烟,抬了抬手,“不要追了,小心埋伏。” “可是将军,咱们的粮草……” “粮草已经丢了,回去!” …… 那黑烟的起源范围并不大,是从一条横长的沟渠中腾起,其中掩埋焚烧着一些枯草和粪便,看不到火星,但烟雾浓厚且气味催人欲泪。 安康从烟雾中走出来,捂着嘴巴不住地咳嗽,终于找到他家已经被熏得泪流满面的殿下,艰难地问:“殿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十三公子难受地直抹眼睛,他这双眼睛实在是和霍北这个地方命里相冲,到了这儿就免不得需吃些苦头,这会儿已是猩红的了,他亦艰难地道:“往雪原的方向走,云间说过,那儿有一处韩国当年为防守霍北而专门挖掘建造的兵甲库,不算很远,但足够隐蔽。这些粮草攸关许多人的生死性命,千万不能再有差错。” “那殿下您呢?” “我得回去。” “殿下,”安康忍不住劝道,“雁城现在的情况,殿下您这样的身份留在雁城军里太危险了。” 留在雁城军中,对十三公子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战场上的霍北大军,而是身边这些吃不饱的士兵,饥饿会让人丧失斗志,同时饥饿所带来的求生欲,也会让人失去理智。 十三公子到底不是雁城军的将领,与将士们也没有足够深厚的同袍情义,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孙子,如果皇帝不能给他们饱饭吃,情急之下,他们很可能会拿这个孙子去要挟皇帝,到时军营内部的所有压力,都会集中在十三公子身上。 这一年以来,十三公子通读了很多兵,他对兵法一道大约没有足够的天赋,潜心钻研一年,也只学来些皮毛,可是他读小本儿听故事的天分还是极高的,兵里常举一些实例,譬如安康担心的那种情况,单是南朝开国以来,四海之内就足足发生过一十九回,这其中有五成以上皆死于非命。 原因其实很简单,朝廷不会无怨无故地克扣兵士们的粮饷,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变也变不出来。可士兵尽管明白粮食是变不出来的这个道理,当自己濒死之际,想到那金阙玉殿里的皇帝,还在享用着足足一百零八道菜色的精致美食,愤愤不平之余难免就要失手弄死他一个半个儿子孙子。 在大多数人的天性之中,伸手向家里要饭比到外面去争去抢要容易的多。 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可是,“金都内一定还会另有风云,我必须在一个足够明确的地方,才能方便云间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找到我,要打赢这场仗,需赢的不止霍北,还有安仪长公主,现在我在外她在内,我和她之间,必要互通有无。” “夫人一个人在金都,不知能不能应对。” 十三公子深深凝望着金阳城的方向。 “她可以。” …… 金阳城里,珺王府中,师子归夜不能眠,站在房檐下,亦凝望着霍北的方向,一轮尚未圆的月,泛着幽幽的光,将她的脸色映照得格外苍白。 “子归姐姐在想什么?” 师子归恍然回神,转眼看到云间站立在小院门外,师子归对她得体地微笑一瞬,云间便将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了塞,一步步走了进来。 “你还没睡。”师子归轻轻地问。 云间用尽可能轻松地语气说,“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房里头实在闷热,便出来走走。” “哦?什么噩梦?” 云间又是尽可能轻松地一笑,简单地说,“打仗。” “你梦到他了?”师子归不等云间回答,自言自语般地道:“真好,我连梦都不知该如何梦,他对我的冷淡,已经到了好似从未相识过一般的模样,我越来越感觉,我和他之间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我一点也不识得他,而他一丝也不想识得我。” 师子归因十三公子而产生的落寞感,云间已经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了,事实好像确实就是这般的,连云间如此认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人,都感觉已没有一丝的办法。 而她的那个梦,与十三公子的关系大也不大,她梦到了阿爹,韩国的宣武将军,那一顶红缨冠在萧沙关的硝烟中沉没,又被战火轰然抛起,漫天漫天的红缨坠落,她在阿娘的怀里……不,那不是阿娘,是她自己,城头上被淹没的人也不是阿爹,是她眼底最关怀的背影,而她怀里的那个稚儿,似乎就像当年自己与阿娘分开一样,即将与她分离。 这个梦将云间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刻被院里的夜风吹一吹,吹得有些清醒,云间没有认真在听师子归的话,她在反省自己,不该就这么出来的,若是着了凉,又不能随便请大夫,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你要回去歇下了么?”师子归问。 云间点头,“嗯。” “你当真睡的着?” 云间再点头,“嗯。” 师子归心里实在是很佩服云间,她是睡不着的,所以她想缠着云间说话,她说:“我今日听父亲说,陛下正在筹集军饷,要往雁门关运去,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到。” 云间觉得这不是一个值得睡不着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确,“次役由安仪长公主挑起,她当然不会希望事情这么快结束,慕容笑离开金阳城后,便再无人能有效阻止安仪长公主接管韩地,粮饷想要运去雁门关,韩地是必经之路,当然是不会及时赶到的。” “难道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当年在雪原里都没被饿死,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将自己活活饿死不成。”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你害怕的事?” 云间认真地想了想,挑起嘴唇来笑了,“没有,我什么都不怕。” 师子归便也笑了,既像是历经了世事沧桑的大人看着无知无畏的孩童妄言而懒于纠正,又像是从云间的无畏中得到了某种释然,她转身想要回房里,云间也笑眯眯地向院外走开,却在师子归快要走回房里时,云间忽然转身,“子归姐姐,若筝的死当真跟你没有关系么?” “没有,”师子归想也没想,坦然地答道,“无论如何,我也该知道,若筝死了,一定会走向今日的局面,即便是陌生人,我也不舍得他如此艰难。” “难道长公主这些日子对姐姐不曾有过一丝吩咐?” “有过。” “哦?” “母亲让我常常关心你的身子,吩咐厨房多为你备些补品药膳,尤其是颜开走后,更是特意吩咐过一次,说你的身子不能有一丝差错,似乎是将你的性命看得十分重要。” “长公主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死的么?” 师子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稍稍想了想,抬起眼来道:“我听子钰说过,他听到母亲与人谈话时提及,‘只要沈云间那边一切安好,就不怕抓不到慕容笑的软肋’。” “子钰不是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了么?” 师子归无奈地一笑,“他经常回去,只是不想和母亲见面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2 未觉尽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关于师子钰的动向,云间大概是知道一些的,他现在确实没有住在长公主府,反而是在过去赵知身在金阳城时所居的那间民院里睡着,这孩子往日作威作福时,只知作威作福,也不晓得趁着手里有大把的银子时,在外面添置些房产之类的。现在安仪长公主断了他的用度,好歹是有那么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云间倒是也不介意接济他,但师子钰却又不是个会向人伸手的性子,便牵着绝尘往城里城外做些跑腿送信的活路,人身褪了红衣,马上卸了金鞍,很有些低调的意思。更曾为自己取了个江湖化名,唤作“莫提”,想他在随口胡诌这姓名时,多半是想起了当日被“莫问、莫知”兄妹从霍北一路虏回金阳城的经历。 师子钰无事时也确实常回长公主府,自十三公子离开金阳城后,也没少三更半夜地往珺王府里溜,只是他不生事,珺王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出来拦他。 云间也想过师子钰到底想干什么,他若只是厌倦了过去安仪长公主所给他的浮华无忧但空洞无味的生活,凭他一身功夫和一肚子坏水在身上,大可以策马绝尘而去,这江湖偌大,总会让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乐子。可他既不愿回去,又不肯离开,整日东转转西转转,仿佛在尽可能地将所有事情都尽收眼底,却又没有任何作为,大约是始终没能找到一个能够被自己所决定的立场。 寂寂回廊之下,两名容颜清丽的女子隔岸对望,师子归在内,云间在外,谁也没有要先一步转身的意思,就这么面携微笑地将彼此看着,陡升一丝博弈之感。 云间没能在师子归的话中找出漏洞,可没有漏洞不代表一定没有问题,但如果师子归真的有问题,她此刻的有所隐藏便意味着她还有所顾忌,师子归的顾忌不难猜测,她所想要的一切一切无非都在十三公子一人身上罢了。 “子归姐姐,”云间先一个收住了笑容,认真地问:“素川归来时,我们在船上的约定,还作数么?” 那时她们约定,云间让出在十三公子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个位置,尽管师子归不一定有本事填入那个空缺,但她会让出来,为了那空缺所带来的一丝希望,师子归愿意竭尽所能为云间服务。 约定是有那么个约定,但那之后云间也没太要求师子归做什么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自师子归向珺王府报信,被安仪长公主毒打,母女闹翻之后,更是没有再多提此事一句。 师子归想了想,道:“在我心里一直是作数的,但是你……情之所至,不能勉强。” “情之所至么,”云间轻轻地笑了,“我是喜欢他的,虽不知喜欢什么,但毋庸置疑,或许我也是心爱着他的,我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可是总有比性命更要紧的事情,却是我万万不愿牺牲的,韩国沈家与慕容家的血海之仇,过不去,我与铮哥哥的来世之约,我亦放不下,这半载以来,我已尽所能许他所有,至此依然未觉尽兴,或许世间之事大多如此,无始无终,‘尽兴’二字最是难求,我终究不能将自己分成两半,一个下黄泉赴约,一个留世间作乐,我必要有所选择,今日我指天发誓,再问姐姐一句,当日之约可还作数?” 师子归认真听着云间话里的每一个字,将她的意思听得清清楚楚,终是慎重地一点头,不语。 云间眼底却有轻轻的一抹笑容,问道:“若我已有万全之策,姐姐有把握能蒙混过长公主的眼睛,助我成事么?” 师子归再是垂眸想了一瞬,像是彻底豁出了什么,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句,“有。” 云间面上的笑容便愈加地清晰,她遥遥看着师子归,眼底似有一丝慈悲与无奈,转而又变作了淡漠,她一步一步再朝师子归走去,从袖子掏出精致的匕首,刀锋划开手心,然后将匕首递给师子归,“请姐姐与我盟誓。” 师子归也不说什么,她不善用刀刃,狠狠地闭了瞬眼睛,因不懂力道,在手心划开了一条比云间更深一些的刀口,略有些匆忙地将手掌覆上云间对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云间把她的手握住,使两条伤口在合实的掌心中交错融合,云间的手心温热,而师子归的指尖却显冰凉。 …… 目送云间离开后,师子归低头看着自己粘稠血红的手心,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姐姐还是输了。” 黑暗阴影中,穿着布衣的少年端着手臂扬着下巴挑着眉眼,师子归听出那是师子钰的声音,没作回应,转身走回了房里,师子钰便也跟了进来。 师子归原本是想找些东西包扎伤口的,看到师子钰连门都没有关,便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谨慎地过去关门,才转过来问:“你怎么来了?” 师子钰大喇喇地择了一处坐下,不屑地道:“我何时到的,你和沈云间当然不会发现,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不许告诉母亲!”师子归低声而严厉地吩咐。 师子钰依然不屑地撇着嘴,“姐姐这么怕母亲知道,是有什么把柄在母亲手里吧?” “不许胡说!” “是不是胡说,姐姐心里最清楚不过。姐姐心里也很清楚,这一次与沈云间的对阵,姐姐又输了。” 师子归包扎伤口的动作微微一顿,但输了就是输了,她也只能认了。 师子钰却不想放过这卖弄的机会,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小爷我也算是让她沈云间骗大的,她可不是什么有契约精神的人,盟誓的话张口就来,事过即忘,像今日这指天指地歃血为盟的阵仗,还是头一回看见。她必是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来交换姐姐对她的一丝作用,这可不是小小的一丝作用,而是姐姐在母亲那边的信任,像母亲那样的人,需得为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得她的全权信任,姐姐一向是个谦虚谨慎的人,这一次却答应地十分痛快,姐姐为母亲做了什么,才有这么足的把握?” 师子归听着不想说话。 师子钰继续道:“沈云间的确是个十分聪明精准之人,她没找到证据,也没从姐姐的话中探出纰漏,便就以退为进,从姐姐的一个态度中多半已经断定,若筝公主遇害之事与姐姐你绝少不了干系。只是我想不明白,若筝公主之死,一定会将慕容十三推向战场,姐姐难道有把握他能有去有回?姐姐不是最在意他的么?” 师子归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啪”地一声合起了药箱,轻轻地说:“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那姐姐现在究竟是要站在哪一边,沈云间已经断定姐姐绝非善类了,姐姐还要帮她继续对付母亲吗?”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我的生母、祖母,原本应该与我最亲近之人,全都是因她而死,”师子归说着,将一杯茶水递到师子钰手中,撇开目光道:“但她终究养育过我,我会有分寸,你放心就是。你喝了茶,就走吧。” …… 回去的路上,云间开始感到手心里的疼痛,心里又何尝不感到失魂落魄。 她将手掌探入衣袖,想要抽一条绢子出来擦拭鲜血,却只抽出来一条三指宽的洁白丝绸。 这条白绸是方才在十三公子的房间里找到的。 她噩梦惊醒后,睡不着,担心那人的死活,甚至担心那人的温饱,便就着一腔混沌不清的思绪走去了那人的房间,很整洁很干净,更是十分地冷清,她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翻动着,便翻出了一只被贴心存放起来的箱子,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打开来看的确是些“要紧”的东西。 这些年她花了太多的精力在政事、朝局、蛊惑人心,对生活琐事的记忆力实在不算很好,那一样一样东西,她需花上一点点的时间才能回忆起来,这些东西在何时、因何事出现过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白玉插梳、素锦华服…… 而这条白绸,不起眼却最为珍重,是她用一个特别的方式偿还他一场救命之恩的见证,那夜她便是用这条白绫蒙住了他的眼。 这白绸的宽度,刚好适合拿来包扎掌心的伤口,可沾上了一点点血迹,云间便舍不得了,她飞快地收回白绸,像搓衣一般想要将沾上的血迹搓去,却又将更多的鲜血沾染在上面。 她只能松了手,看着这条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白绫,这东西在十三公子手里的时候,是被保存的很好的,不染纤尘更没有一丝褶皱,而她还像小时候一样,被自己碰过的东西,就会留下皱痕,就会开始变得苍老。 她忽然觉得,师子钰骂她的那一句“丧门星”也没有错,凡与她有过牵连的人,尽是死的死折的折了。 她只能握着手中的白绸,颓然地在房檐下拥着自己坐下来,身体对着北星的方向,却没有勇气抬头。 那个方向即将发生一场残酷的厮杀,生死皆有一半的可能,她坚信那个人一定会带着她的希望,承蒙着上天的眷顾活着回来,当他回来的时候,这乱世就快到尽头了。 可是那之后呢。 她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活过这场乱世,却在触及到乱世之尽头时,恍然发现,乱世之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3 只余十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雁城军营里,宋将军派人验出看护粮草的士兵是中了蒙汗药,本该将灶头伙夫抓来兴师问罪,但丢粮草这事情实在严重,几名伙夫是绝不足以给将士们交代的,负责粮草一切事宜的连周将军只好主动站了出来,先自领了一百军杖。 十三公子回去的时候,那军杖正打到八十几下,连周已是脸色苍白,十三公子细细地望了一眼,望到他唇缝间的一抹血红,约莫是早已打得吐了血,只是又强忍着咽下去了。 十三公子于是走上去,捏住了施刑将士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道一句,“罢了。” 可众将士们都在下面看着,宋将军又何尝不心疼他的连周兄弟,无奈走上来道,“殿下,军纪严格,不能作罢。” “那余下的,便由本王代连周将军受如何?” “这……” 宋将军心里一瞬有个想法,这位十三殿下来还不如不来,他来了,一没带兵二没带粮,却倒是没忘了将自己的亲王架子端过来,陛下没有下遣将令,十三公子现在就算人在这儿,也不算是雁城军的人,雁城军的军令当然管不到他,更没有让他来代替受罚的道理,再说谁敢打他呀。 “殿下您这不是添乱吗?” 十三公子目光如炬一般,微不可查地低叹一口,转眼看向下面围观行刑的士兵,说道:“不单本王要代连周将军受,雁城军的所有军将,都应与连周将军一同受此刑杖,纵今日并非大战在即,戍边将士也应枕戈待旦无丝毫懈怠,尔等戍边卫国,虽食的是朝廷分发的粟米,守的却是自己的家国至亲,若今日慕容氏灭门,朝堂溃散,座上无主,再无人向此地送来一粒食水,这边城便不必守了么,身后至亲所爱的安危便不必顾了么?本王此刻确然告知诸位将士,今日损失粮草超过九成,所余粮米即便省而又省,也不会超过十日,朝廷所分拨的无论援军还是粮草,都不会在这之前抵达,甚至在这一场苦役结束之前,都不会抵达,列位将士如有是为了这一口粮米和俸禄才留于此地者,本王以亲王之名特赦,即刻便可离军返乡,不作逃兵计算。” 列下的将士中,确然有人是为此话而动摇的,动摇的极大原因是因为守在雁城太苦了,没有褒奖,也没有惩罚,自宸王不在朝中掌权之后,整座朝堂都像是将这里遗忘了一般,只有例行公事又为数不多的粮草徐徐运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便是对原野那一头霍北人的威慑,可是雁城军的士兵再清楚不过,如今雁城的兵力,当真的面对霍北铁蹄的时候,连一只纸老虎都不算。 当日从军是为了打仗,没有仗打,还不如回家。 可是回去了,再没有人守住这道屏障,家门很快也会被人踢破了。 况且,至亲所爱么,身后的爹娘姊妹是至亲所爱,身边同生共死过的战友,又何尝不是至亲所爱,只要还有人留下,谁又能于心无愧地离开。 宋将军听了十三公子的话有些恼怒,正色道:“咱们雁城军的肚子虽然是空的,将士们的头还是硬的,殿下何必如此试探军心,实是令本将心寒!” 十三公子于是低头,转向宋将军,“是本王错了,本王不应以小人之心度诸位君子之腹,待此役了后,本王愿为此错受罚,军法也好,私法也罢,还请宋将军代本王记着。” 十三公子说着,叠起双手向宋将军郑重而沉默地行了一个长礼,宋将军可不是朝堂里那些看眼色的人,被惹毛了就是惹毛了,“哼”一声撇过头去,才不说谅解这种假客气的话。 十三公子觉得一番礼数做足了,才又转回身来对着下面的将士,这次语气放得平和许多,道:“既然没有人要走,便是今日国破宫倾,诸位将士也愿以己之力誓死守卫这片山河,这是诸位将士自己的决定,诸位便需为军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担起责任,今日粮草遇袭,绝非连周将军一人之责,在列每一位都难逃一责,但而今大战在即,绝非问责之时,慕容笑恳请诸位将士即刻操练备战,若只有十日粮草,若我等的性命只余十日,便在这十日内,战尽最后一滴血,为我们身后的至亲所爱,多争来十日安稳喜乐!” 话罢后便又是深深一礼,天地静默,乌风飒飒,唯有他的衣袖一拂一拂,凝成一张古画。 …… 两日后的黄昏,霍北军士不出所料地如期而至,但霍北亦是匆忙备战,军士调配尚未整齐,初初一役,一则算是下了战,二则也是试探雁城的军备底细。 应战前,十三公子特意让将士们都吃了顿饱饭,甚至杀了大半养在军营里的牲口,使得将士们在应战时各个油光满面意气风发,可将士们知道,这怕是近来能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以后或许再没机会使出这样的全力,初战虽未告捷,却也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没吃到一点亏头。 但这样的好景绝不会太长。 距离雁城不足千里遥的韩地岑州,顺王慕容允与他的两位兄长八哥慕容晟九哥慕容羽聚在一处。 慕容羽才从金都赶过来,慕容允与慕容晟急忙将雁城已经开战的消息告诉了他,慕容羽听来略略一急,评价道:“千不该万不该将那霍北小汗王轻易放回去,十三一向头脑精明,怎么会做如此草率之事。” 不放霍北小汗王,就算霍北知道了和亲公主已死的消息,念着他们的王子仍在南国人手中,总要周旋一阵,先保证小王子的性命安全,再斟酌开战讨伐的事宜。 南朝现在内部的混乱,已经是纸包不住火的事情,霍北人心里还怀着去年那一战的恶气,如此大好时机,怎会轻易放弃。 慕容晟道:“十三往往意气用事,多说无益,实是自作孽不可活。” 慕容允念着家宴那日十三公子舍命保过自己一回,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叹气,慕容晟又问道:“九弟匆忙前来,是京中有何吩咐?我已清点过岑州兵马,快马行军,先锋军最快三日或可抵达雁城。” 慕容羽摇头,“我是随朝廷运往雁城的粮饷一道来的。” “粮草呢?” 慕容羽头摇得更浅,“丢了。” “什么?” “此次运送粮草之事本与我无关,是六嫂寻我叫我暗中跟着,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粮草劫下,我本打算途径岑州与八哥十五弟会和时再动手,却就平白无故地跟丢了。” “怎么会跟丢呢?运送军饷需过沿地官署公文,岑州不曾收到公文,也不曾有粮饷经过。”慕容允道。 慕容羽愈加无奈,“多半是与六嫂说的一般,已叫人捷足先登了,六嫂的原意是这批粮草多半不能安稳送达雁城,不如自行劫下,改道西行运出国境,再从北疆运往雁城。北疆乃沙漠干旱之地,路途难行,更有沙匪肆意,便是花上许多时日运送过去,边关的将士等不等得及不说,怕是送到了也所剩无几。我这一番犹豫,如今便是竹篮打水,空无一物了。” “看来,比起沙匪外敌,更险恶的到底还是在南朝之内啊。”慕容允道。 慕容晟听到这些话便沉默下来,当初慕容允逃灾一般躲到岑州来,便同他说过金都里发生的事情,那时云间便清楚明白地告诉过慕容允,那背后真正布局和获利之人,是安仪长公主,未免得留在金都会继续沦为安仪长公主的棋子,才叫慕容允这个没脑子的暂时避开金阳城那个是非之地。 可是慕容晟听了慕容允的这些讲述,却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想象不出那个一向对晚辈们笑吟吟的,平生只爱奢靡享乐的长公主姑母竟会有那样的野心。 可真要说起来,天子脚下,有能力又有胆量公然抢劫粮饷的,此刻也只有权倾内宫的安仪长公主了,毕竟她此刻把持内宫,便已算是掐住了这个国家的咽喉,若她慕容仪是个男儿身,她便才是距离那龙座最近之人。 自然,若她是个男儿身,一向多疑戒备的南帝也不会如此放任她这般夸张生势了。 “难道长公主姑母当真疯了不成?”慕容晟道。 “可是粮草被劫之事确然不出六嫂所料,八哥,无论过往如何,十三终究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他今日驻守雁城,也是为了南朝社稷百姓,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 “可是我们没有兵符,擅自调动韩地的兵马去往雁城,恐怕……” “八哥!那几十车的军饷粮草都能一夜无踪,便是陛下下了兵符,又能保可以准确送往吗?韩地已是长公主姑母的封地,待到她亲自出任掌权,这岑州官营的军将你我想调也调遣不动了!八哥若是怕,此事便由十五一人来做,陛下若要追究,也尽管追究在我慕容允一人身上,权当我是还十三一个人情罢!” 慕容晟有些听不下去,他哪里是怕陛下追究问责,他怕的是草率行事,恐添后患。 三兄弟正僵持不下,金阳城内正有一封急报送来,正是云间的亲笔。 “六嫂让我火速回京,有要事相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4 霸者垂暮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养清殿里,御医取下银针,南帝在龙榻上缓缓睁开眼来,想要坐起,但感到四肢有些乏力。 御医急忙停下手中收拾针石的动作,轻轻搀着将南帝的上半身托扶起来,听南帝问道:“朕还余多少年寿?” 垂死之人大多会问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而南帝却用“年寿”这个词,御医听得出来,南帝仍没有要死的打算。 御医坦白地道:“经此一段针石调养,陛下的龙体已渐近好转,以药石供养,三五年寿无虞。” 南帝听来点了点头,似乎对三五年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御医接着道:“只是陛下心血不足,此疾虽不伤及肺腑,却药石无医,陛下务要卸下繁重忧思,素日更需心境平和,恐防急火攻心之症。” 南帝又是点点头,心里却隐隐地也感觉自己做不到,现在他的儿子正摩拳擦掌地要来打他这个老子,他的孙子又在外头挨打,怎可能全全卸下忧思。 御医出去之后,安仪长公主后脚便走进来了,南帝尝试着下榻活动活动筋骨,但走上几步还是觉得累了,安仪长公主便上去将他搀着在位子上坐下来。 “听御医说,父皇今日施针之后,气脉比起前日又是稳妥了许多,这必是天佑南朝,要父皇长命百岁,造福子民千秋万代呢。” 南帝又不傻,知道安仪长公主就是挑好听的话哄着他,可总比说难听的来挤兑他要强。南帝便是呵呵地慈祥一笑,正要批评安仪长公主这个胡乱拍马屁的行为,安仪长公主对外一声吩咐,“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传信的,传的正是边关发来的战报,说是雁城军顽强抗敌,霍北大军见时机未宜,已暂且休整,退回雁门关外二十里。 “珺王呢?” “珺王殿下仍在雁城军中,万事无碍。” 南帝这才放心地收住一口气,打发了传信的出去,安仪长公主一边将汤药端上小案,一边道:“父皇这颗心总算放下了吧,十三那孩子从来福大命大,有陛下的福泽与天灵庇佑,稳妥着呢。这几日送往雁城的粮饷也该到了,霍北骚扰咱们北境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只要守住了,他们无计可施,便会再次撤兵的。” 道理的确是如此,可战场上的事情哪有说起来这么轻巧。 南帝复问一句,“粮饷就要运到了?” “按照路程,最晚不过这三五日的事了,这一年百姓收成欠佳,南边的战事又持续消耗,户部原本并没有筹集到足够的粮草,还是闽南王、秦山王几位藩王,开了属地的粮仓筹来的,如今闽南王还在南境帮着抵御辰军,今次南朝腹背受敌,朝廷能够顺利度此难关,几位藩王属领也是功不可没呢。” 南帝也不是不知道安仪长公主与那些藩王贵戚们走得亲近,如今这难关还没有渡过去,已经在帮着说好话论功行赏了。不过对眼下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但这番话也提醒了南帝,这些藩王贵戚,虽隶属南国,却又有些各自为盈的意思,国难当前,开仓筹粮不是他们作为南朝子民该做的事情么,何来邀功嘉奖一说。但既然各自为盈之势已经形成,论功嘉奖便必不可少,否则便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一旦这些手中握有一定兵力的藩王属领跳起脚来,南朝国境内,更是也要震三震。 “是要有些奖赏才是,此事容战后再议吧。”南帝看向安仪长公主,“你素来与那些藩王亲眷往来的多一些,便先将朕的心意让他们知晓,眼下尚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是,父皇。”安仪长公主回着话,将汤药端到南帝眼前,南帝拿过来便痛快地饮了一大口,中间停下歇一口气,安仪长公主又将一些丹药一一送过去,南帝服着,看到其中一粒不太熟悉,便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莫天师为父皇炼制的养生丹。”安仪长公主从容地回答。 南帝却凉凉一笑,用手背十分随意地将那盛放丹药的匣子推开,服过了其它的丹药汤水,显然没有一丝要食用那养生丹的意思。 安仪长公主想要劝,又拿不准南帝的心思,犹豫了半晌,才小心地问:“父皇不是一向最为器重莫天师么?” “嗯……”南帝沉吟一声,道:“朕器重他,是器他有占天观星之能,朕器的是才,而非人。古往今来,许多帝皇饲养依从道法天师,却又有哪一位求来了长生之法,寿有穷尽,朕不强求。” 安仪长公主轻微地笑笑,说着,“父皇说的是,来人,将这养生丹拿下去送还浑天阁吧。” “安仪,你也退下吧。” “是。” 走出养清殿,走在幽谧回环的宫墙之中,十步一盏红灯,将安仪长公主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红灯映下的光影在她的侧脸时时变幻,这样大而幽静的皇宫,这长长的甬道南帝几乎不会再走,这一盏一盏黑夜中从不熄灭的红灯,几乎永远都不会再照到南帝的眼前,那内宫里的数千名宫人匠人,仍在有条不紊乃至谨小慎微地日日工作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南帝一人。 安仪长公主忽然感觉,自己差点忘了,那个体弱的老者,曾经是威震过一方的乱世霸主,即使他现在已至垂暮,没有力气走出皇宫去看自己的江山了,那霸主之魂那颗霸主之心,怎可能随意就湮灭,他又怎么可能被她所轻易掌控,无论是他的想法和行为,还是他本已为数不多的寿命。 坐上马车之前,茕儿拿着那小匣子走近,“长公主殿下,这养生丹……” 安仪长公主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没用的东西,扔了吧。” 这养生丹算不上毒物,至少吃了不会立时毙命,只是大多修道术士炼制的丹药,都会加入丹砂之类的东西,少食不觉,长久徐徐服用,这生养着养着也就到头了。有时候安仪长公主会做贼心虚地想,当南帝推开这养生丹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祸心,毕竟南帝也曾是一名太子、一位少年天子,他也曾饱读诗、也曾见多识广,或许这鲜为人知的炼丹秘辛他也是知道的呢。 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安仪长公主只想着既然南帝那样信任莫天师,将他观测出来的谶语奉若天旨一般敬畏着,便想借这一层信任,去控制他寿命的长短。 而实际上,南帝对于修道炼丹的事情并不了解,也从不感兴趣,他只信有实证的事情,譬如观星测命,前人观星之预言确实有过被验证准确的,他便信此事,而由古至今,求长生者在所多有,却从未有一人求成,他便不信此事。 不与命运做无谓的抗争,或许是他千错万错之中最正确的一条准则,也或许这种不抗争才是一种更发自肺腑的蔑视。 但安仪长公主的心境显然还没到南帝这般层次,她越想便越是担忧,自己怕是就快要露出马脚了。 回到长公主府后,安仪长公主的第一走狗高华秀已在悄咪咪地等着,安仪长公主收起心中的忧虑,冰冷地问:“事情都办妥了?” “粮草已经被毁,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送往雁城了。”高华秀作答。 可是这还不够,即使无粮,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说饿死就饿死的,更有十三公子那般造化了得的人,乱军之下被马蹄踩死的也不一定非就是他,只要给他一条出口,他就能活着爬出来,所以最稳妥的,还是直接将他斩杀在洞窟之中。 “不能让他活着回来。”安仪长公主说。 因为战争的修炼,会让他的翅膀越来越硬,有一个翅膀足够硬的亲王在,就算她能趁乱政之机搞死南帝,那个最容易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不会是她,反倒是帮他人做了嫁衣。更何况,十三公子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了她慕容仪身上,更甚者是盯上她背后的藩王贵戚,就算她安仪长公主现在决定放弃,将多年累积的硕果拱手相让给十三公子,十三公子放她一条活路,也不会放她身后的藩王贵戚们继续恣意膨胀,失去了藩王贵戚做靠山,她慕容仪往后连现如今的逍遥日子都没得过了。 坏事做的多了,就没有退路了。 再者,如果再失去了慕容十三这个孙子,陛下距离急火攻心应是也没多少分寸之隔了。 高华秀似有些犹豫,安仪长公主将他瞪了一眼,高华秀才道:“雁城军中已经安插了人手,但仍嫌不够妥当,小人略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5 质子之交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质子?” “没错,将慕容笑以南朝质子的身份送去霍北交质,中州韩国古来弱小,一直以来,最惧怕的便是北方霍北这个邻居,百年来曾有多次质子之交,直到王位传到外公那一代,才不再屈服于霍北狼族的利爪。霍北一直觊觎中州之地,不过是为了财帛粮米,为了质子安危,交质一国总要不时向质子所在之国无偿贡献许多财资物产,霍北曾经尝过交质的好处,只要条件谈妥了,不是不可能考虑。唯有如此,才能令北方暂时休战,为腹背受敌的南朝争来一丝喘息。” 珺王府里,云间对师子归道。 师子归听来却觉得这是一番妄言,“即便霍北可能同意质子之交,陛下素来以铁腕卫国,何况颜开是他最珍视的一个孙子,陛下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南帝会不会同意,这并不好说,如果南帝真的有那么害怕“双星会聚”之谶语的话,他也是有可能暂且放下一次尊严,趁此机会将十三公子送出南朝,避免谶语所言的那场双星之战的。 但这也仅是极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云间道:“我刻意安排,让高华秀想到了这个办法,此计对长公主而言却不是没有好处,一旦慕容笑以质子的身份去到了霍北,为了南朝的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他便再不能轻易离开,而霍北与金都山遥水远,慕容笑自己的安危,也就不会再在陛下的庇护之中,这样一来除掉他便更容易了,即便除不掉,一个身在万里之外的皇孙,还能对南朝的政事格局起到多大的作用,就算陛下为了交质,而将他暂时册立为太子,当陛下寿终正寝的时候,从消息传到霍北,到他赶回金都,少说也是十天半月的功夫,这一阵耽搁,许多事情他便都不能自主了。” “可是,连我们都知道,以陛下之铁腕,多半不会采纳这样的外交之法,安仪长公主必比我们更加了解陛下。”云间继续道,“安仪长公主得到此计后无非两个选择,用,或者不用。要用此计,便必须通过陛下,而陛下也有两个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陛下若是答应,两国交质,质子必要身份足够显贵,通常是由太子担任,陛下虽然子嗣众多,可备受器重的只有十三皇孙珺王,此事天下皆知,与霍北此战又是因为珺王看护和亲公主不利而引起,他是唯一适合交质的人选,但要这一场交质有足够的信服力,陛下必须先将他册为太子。如果是这样,倒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无论是不是一定要册立颜开为太子,陛下都不会同意的。”师子归道。 “不错,以陛下的秉性,多半不会答应。而向陛下提起质子之交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会触怒天颜,如果安仪长公主触怒了天颜,我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些,可是安仪长公主那么了解陛下,她会为了这样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去触怒陛下么,毕竟她现在只要稳住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稳住对内宫的绝对控制,盼着珺王和陛下相继死去,她想要的就成功一大半了。所以就算高华秀如此献计,安仪长公主也多半是听之一笑,不会采纳的。” “如此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云间轻轻一笑,“其实现在看来还没有特别的好处,如果安仪长公主自己想得到最好,如果她没有想到,你便去提醒她,质子之交一计,这个主意原本就是我拿的,为的是能让珺王殿下更快地成为太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高华秀照般去了。” “你要母亲怀疑,高华秀已经暗地里投靠珺王府这边?” “让她先起疑心,高华秀到底有没有投靠珺王府,我是有证据的。” …… 长公主府里,不出云间所料,长公主当个笑话一般听完了高华秀献上的计策,便就将他打发走了。 茕儿端来驻颜的水果佳品,看到安仪长公主坐在高处,将茶盖一下一下地沿着茶杯刮蹭,似若有所思的模样。 茕儿没有打扰,垂着眼继续为长公主摆放分盛水果佳品,才听安仪长公主幽幽地问:“茕儿,你可知质子战是何人?” “茕儿不曾听过,请教长公主殿下。” 安仪长公主并没有说话,可是安仪长公主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妇人,见闻还是有许多的,她思来想去,也只记得百年来发生在中州的几桩交质之事都是在韩国。 韩国历来弱小,只能以此自保,但弱小不代表韩国王室是一点面子也不要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韩国人鲜少有纳妾的喜好,纵使达官贵人家里,妻眷也通常有二三人足矣,就连韩国王室也不例外,老婆少自然便没有南朝先太子那么擅生养,韩国百年沿袭下来,每一代的皇子都不多,尤其到了沈云间他祖父的那一代,只育出了一子二女,那仅有的一子还在一场梦毒之祸中死去了。又因韩国民风淳朴,加之弱小,能够保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已是不错,皇权之间的内斗从不像南朝这般激烈,所以像当时的太子质子战那般,在回国继任的路上险遭迫害的情况少而又少,甚至于质子战那桩险遭迫害的事情,安仪长公主都没有听说过。 高华秀向安仪长公主献计时,便拿质子战的事情举例,安仪长公主并不认为高华秀会为了献一个计策,而去编造一个细节沉长的故事出来,可是这样看起来,质子战的故事多半也算是韩国的王室秘辛,高华秀怎么会知道,况且韩国王室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呀。 安仪长公主再往深处想去一层,这计策她若是用了,陛下若真就答应了,慕容十三被彻底困在了霍北,确实对她有利,可若是他就是设法逃脱了呢,若是这其中再生变故,他就是赶在天下易主之前活着回来了呢,那岂不是白白送了他一个太子的身份,这最大的便宜落在了谁的头上。 将这些都联系起来,安仪长公主自然想到了沈云间三个字。 于是便对茕儿吩咐道,“再派些人手去将高华秀盯住,连带他的亲族妻小,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和多余的人接触。” “是。”茕儿应下了,想了想,问:“长公主殿下若是信不过高大人,何不就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安仪长公主何尝不想除掉高华秀,可是这高华秀是个明明白白的鼠辈,正事做不好,打洞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安仪长公主至今仍未找到高华秀将沈玉眉藏在了何处,沈玉眉是陛下尚在世时,安仪长公主最大的把柄,若是真将高华秀这鼠辈逼急了,真将他逼得去投靠了珺王府,安仪长公主就要完蛋了。 而珺王府那边也十分知道高华秀的重要性,也将他的死活盯着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没那么容易。 可这祸患也实在是再留不得了。 …… 雁城,霍北人擂响的战鼓声已遥遥传来,大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雁城军虽已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可营帐里的几位主帅却是焦头烂额。 “前方的将士送来信报,霍北这次已集结了两路军马,雁城眼下的情形,咱们守不住啊殿下。”宋将军急道。 “守不住也要守,能守多久就一定要守多久。”十三公子坚决地道。 雁城军敌霍北两路军马,虽是以寡敌众,若只是想要守,仍是有雁门关这道屏障的便利的。这雁门关的长城是韩国修补过的,韩国虽然弱小,但盛产匠人工艺,将城墙筑得又高又稳。 守一时可以,守一日可以,可是没粮,撑不住的啊…… “朝廷的粮饷到底何时才到?!”宋将军又急又怒地问。 “本王说了粮饷或许永远都不会到!”十三公子的语气也并不温和。 “殿下您不是说过,粮饷的事情您来想办法,可现在几日过去了,将士们饿的眼都花了,粮呢,米呢,殿下您的办法呢?” “三日,只要将士们守住三日,粮草定会送达。” 宋将军不信任地看着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用长剑指向地图上的某一个点,“本王已经确认,当年韩国为抵御霍北,在靠近雪原之处修筑了一处米仓,那里气候低寒,适宜长时间存放粮米物资,但雪原是韩国与霍北交界,无人管理之地,当年南朝夺下雁城,并没有与霍北争抢雁门关之外寸土,此地实际已落入霍北囊中。此次霍北征战南朝韩地,做了长久准备,大军未到时,已经开始将部分粮草运往雪原米仓,以供大军推进之后食用,既然兵马已经集结完毕,想必粮草也已经运到了,请宋将军务必带领将士们守住三日,三日之后本王定能将霍北储粮带回!” 宋将军在地图上粗粗计算了一番路程,对十三公子道:“两日,两日已是极限了。” “雪原之边气候莫测,本王难以保证,但必尽力而为。” 宋将军十分无奈,但也顾不上继续讨价还价,“三日便三日,三日后,若粮草未到,本将便只能带着将士们撤兵。” 一番简单地行礼作别之后,十三公子便带着安康走出了营帐,待到周遭无人时,安康才小声地问,“殿下,雪原近日尽是晴天,无风无雪气候温和,咱们两日一定能赶回来。” 十三公子朝远处伫立在城头待战的士兵们长长扫过一眼,轻轻地说,“本王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究竟有多能扛、多能守。” “粮草终究是次要,要守住雁门关,凭的——是将士们的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6 重见天日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三日后,斜阳披霞,金光与鲜血混溶,斑驳而绚烂。 那是自与霍北开战之后,雁城军最意气风发的一日,三日苦守,虽已战至精疲力竭,霍北终究还是撤军了。 原则霍北将将得到一则消息,韩地方向正有一批军马朝雁门关赶来,最迟暮夜十分就会到达,西边方向有粮车出没,虽然看起来数目不大,但恐怕是南朝西境的秦山军也要出动了,这三日来霍北大军以多战少,尚没有攻破雁城,军中士气已渐渐低迷,一旦等到南朝这三军回合,怕是这两路大军都要平白折损。 霍北此次为攻,不需要拿出如雁城军这般背水一战的最坏打算,保全实力,从长计议,诚然也是上策。 十三公子回来时,是在霍北撤军半个时辰之后,将将入夜的十分,营地里并没有点燃太多篝火,似乎是将士们有些厌倦那簇簇跳耀的火光,夏夜的月光柔和地铺洒在每一位将士的身上,他们大多睡了,但睡得很轻,似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们吹醒,继续奔赴上前,一次又一次掘出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 十三公子从他们的身旁走过,渐渐地有人睁开了眼,看着他的衣袂随着脚步拂动,渐渐地眼里泛起了渴求的光。 将军告诉他们,守住这三日,等到珺王殿下回来的时候,就有粮,有饭吃了。 有将士尝试着站起来,看到再远一些的地方,徐徐跟进的几辆粮车,他们饿极了,恨不得就这样扑上去茹毛饮血一般地疯狂果腹,但他们还在忍着,守着身为军将的秩序,等待着。 营帐里,军医正在为宋将军处理肩胛上的箭伤,霍北人以牧畜狩猎为生,所造的弓羽力量十足,只是准头差了一些,若是再准一点,宋将军这条命怕是就要没了。 “啊,殿下回来了。”忍者伤处的痛楚,宋将军已经顾不上同他搞什么尊卑客套,十三公子仍是客套了一句,“将军辛苦,本王已将粮草带到,将军可以放心了。” 宋将军点了点头,“交予连周将军处理吧。” 说着,军医将烈酒洒向皮肉,宋将军难免发出一声低低地痛吟,十三公子不欲打扰,便退出来找到了连周。 连周屁股上的伤连带那八十几下军杖打出的内伤都还没有好,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清点过了数目,也看出了这所谓的霍北储粮,分明就是上次交给十三公子带走的那些粮草,清净无人时连周才问十三公子,“总共五成粮草,还有四成,你打算何时送回?” “待到下一次必要之时。”十三公子道。 连周微微叹一口气,“你这不过是给稚儿喂糖果,哄住一次是一次,生怕将士们察觉,朝廷已经放弃了雁城。” “朝廷没有放弃雁城,至少我没有,很多人都没有。只是朝廷内正有一场争衡,我们必须要守住雁城,才能为身在金都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呵,争衡,谁都会说攘外必先安内,金阳之乱,便是南朝之乱,可这乱是陛下一手所酿,如何争衡,要弑君吗?” “我不能这样做。” 连周听十三公子这样说,面上的笑容愈加沧桑,直到再也露不出一丝笑的痕迹,哪怕是出于嘲讽,他道:“当日宸王殿下辞世之前,顺王殿下曾前去与殿下商讨,若陛下不肯留殿下一条活路,便趁还有一丝余地时起兵造反,便是不能事成,这一口气也能舒个痛快。那日殿下也是这样说的,‘我不能这样做’,六个字。” 连周问,“为什么?” 十三公子点点头,回答了这个问题,“中州数百年前实为一家,前朝覆灭之后,诸侯割据,秦山、中韩、江南、闽粤、巴蜀,各地互不相让,战火延绵百年,后南朝平定四方称帝,这些年虽仍有纷争,但山河一统、属地交融已是大势所趋,此一伟业,陛下功不可没。四方畏惧陛下霸名,虽偶有纷争,但尚不曾起兵造势,除韩国沈家灭门之外,各地诸侯后嗣多已与南朝贵胄通婚,他们的血脉还没有断,与陛下同源的皇亲后嗣,也未尝没有跃跃欲试,如今,陛下虽已不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可那个位置必须由他亲手交下去,才能威震四方,免去无谓的乱世纷争。” 连周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有意在向十三公子出一道考题,他仰首望天,目光深远,“殿下也曾这样说,慕容十三,你长大了。” …… 暮夜十分,从韩地方向过来的军马抵达雁城,这时候雁城里的将士们还在吃饭,只当是援军到了,并没有人特意赶去迎接。 宋将军有伤在身,十三公子便请他先作休息,自己先行与韩地前来的军马会合,这一见面,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是第十五皇孙顺王,慕容允,诚意很足,足足从韩地清点出了上万兵马,说是来帮他十三哥打仗的。 十三公子看着慕容允那张纯真又斗志昂扬的脸,恨不得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便揪了慕容允的领子拉到一处,问:“你带了多少人?” “连人带马,一万有三。” “你知道雁城军所余多少军马?五千。” 慕容允听十三公子这样说,觉得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啊,五千将士够干什么的,早早晚晚还不是要被霍北野狼吃了。 “我再问你,朝廷的粮饷呢?” “我正要同说你这事,朝廷的粮饷在途中被安仪长公主劫了。” 十三公子的手已经扬起来了,要不是顾忌到有将士能看见,这一巴掌必是要抽下去的,“你还有脸说!没有粮,你将这一万多人带来给我干什么,来吸我的血么,我拿什么给他们吃!” 慕容允听到才忽然懵了,自己满腔热忱地私自带了韩地的兵马过来,一心想的便是保家卫国,人多就是力量,可是雁城原本就粮草稀少,单是养活雁城军已经不够,五千个人是饿死,两万个人只会更快饿死。 可是现在整个雁城军都以为来的是援军,援军可不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若是来而复反,雁城军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十……十三……十三哥……” 慕容允惭愧地说不出话来,让十三公子这么揪着领子,连挣扎也不挣扎了。 十三公子摆完了兄长的架势,倒是顾忌到旁人的看法,将慕容允松开了,无奈地问:“你也没有兵符?” “没有。” “又一个没有兵符的皇孙,”十三公子哂笑,“你擅自撤走了韩地的兵将。” 慕容允:“……” 十三公子沉沉地沉沉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此时有人刻意在韩地制造一场暴乱,没有兵将,谁来控制?” 慕容允:“……” “老八呢?” “八哥收到六嫂的急信,与九哥回金都了。” 十三公子消化着这个信息,云间把慕容晟和慕容羽紧急召回了金都,她一定是要有大动作,需要有地位足够的皇族力量为自己做靠山,她一向独断独行,每次主动寻求靠山的时候,都是要做九死一生的险事。 十三公子十分担心,可他此刻身在千里之外,他的担心对她来说不能起到丝毫作用。 “没说是什么事?”十三公子问。 “六嫂信上没说。” “她不说是不想让我知道……”十三公子说着,忽然回过味来,蹙着眉,“什么六嫂,十三嫂!” 慕容允:“……” 十三公子便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允念着自己这次好像是闯了大祸,只能勉强屈服,“是,十三嫂……” 十三公子只好无奈地再叹一口气,“气死我了。” …… 千里之外,金阳城。 慕容晟和慕容羽等到入了夜才秘密潜回城中,是怕叫人认了出来,走漏了风声,虽然他们也还不知道将会是个什么样的风声。 而慕容晟此番也是无诏回京,若是被抓住了现形,也要引出许多麻烦。 在珺王府见到云间之后,久未见面的慕容晟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云间胖了,他离开金阳城的时候,云间还是个被诸多事务折磨得,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起来的细骨头呢。 云间便将衣衫在身前交叠,将她那越来越遮不住的肚子勉强遮一遮,与慕容晟兄弟二人讲明了急召他们回来的用意。 慕容晟听来却颇为震惊,“要我们去挖六哥的尸骨?” “是,”云间转头看向窗外繁茂的枝叶与落花,“整整一年过去了,铮哥哥的死也该重见天日了,他不能一直睡在那个无名无氏的土堆下,即使陛下心中有愧,想要为他修建陵墓,也不会冠上宸王的姓名,这不是他该得的。” “六嫂已经有了计划?” 云间点头,虽然沉默但却是把握十足的模样。 “既然是六哥的事情,我们兄弟义不容辞!六嫂要我们何时行动?” “再等等,我要等一个人给我回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7 在世英名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等待总是苦痛而漫长的,等待有时会让人不知所措,怕不顺利,又怕太顺利,使结局来得太快。 而她筹谋铺陈了这样久,却始终感觉还没有为自己想到一个足够满意的结局。 房间里,云间看着那枚象征南、韩,象征她与十三公子姻亲关系的玲珑珏,她曾经很珍视此物,是怀着对韩国王宫、对家人的眷念,自从知道这东西的意义之后,那种珍视其实轻了许多,甚至有些不稀罕的情绪。 可是她再不稀罕,十三公子也要把它重新塞回她手里,他才是那个更具有小女儿情愫的人,总是喜欢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都要留下他们是一对的表现和证明。譬如云间某一阵子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他就是没什么机会穿,也要叫人去做一件颜色相仿的给自己,譬如在灯市上写下的姓名,明明有那么大快地方,他一定要紧紧地紧紧地把两个人的名字挤在一起,要不是云间提醒那多是对待故去之人的做法,他还要画个框子,把两个人的名字单独框起来。 他呀,实在是个风花雪月的好手,十分懂得讨姑娘的欢心。 与他比起来,云间在这方面便显得木讷呆板许多,她如何仔细想来,也记不起自己曾赠过他什么礼物,人家姑娘芳心幽寄时会赠的红豆、香囊、发簪之类,她莫说是赠了,想都没有想过。甚至于,当初赵知身要离开金阳城时,云间还会花些心思给他做枚腰坠,还塞进了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平安符。 十三公子确确实实地承认过,这腰坠就是在赵知身离开时,自己追上去要回来的,理由是,他觉得那平安符意义之重,赵知身不配。 那时云间不曾深想,此刻想来,十三公子那样小气又霸道的人,他觉得别人不配的意思就是,他觉得只有自己才配。 想到这里,云间不禁一笑,将腰坠从匣子里取出来,想十三公子此刻身在疆场,正是需要“平安”的时候吧。 她想把这东西给他送去,展开信,提笔写下“十三”两个字,又感觉这样不甚庄重,遂撕掉重写,又仿着情爱男女大多的口吻,写下“颜开吾兄”,却不禁有些脸红心跳的害臊,再想到这多半是师子归曾对那人有过的称呼,一时更有些心烦气乱,遂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该在信上写什么,她对他没有多余的寄望,只要活着回来就好了,可是那之后呢,他活着回来之后,她有没有什么新的寄望。 云间试着去想,却发现那是一道打不开的门,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挡在那里,让她没有办法去畅想以后的事。 而她知道挡在那里的是什么,一个她虽然没有刻意常常想起,但始终也不曾忘记的人。 云间从枕芯里取出了那幅画,画上的颜色已经开始泛旧,但丝毫不影响画上人的卓越风采,看着这幅画,心里便难以接受这人已经化为烟雾飘散的事实,可是再过几日,当慕容铮的灵柩被再一次送到眼前的时候,不接受也必要接受的吧。 那便在趁那之前,就当他还在好了。 云间将身子趴下来,把脸贴在画中人的脸上,静静回忆起在宸王府养病时,慕容铮曾给予过她的温存。那是一种十分温暖踏实的感觉,像至亲,像兄长,甚至像父亲,她其实是那么一个孤单而弱小的小姑娘,她内心深处最渴望和需求的东西,他都有,如果他还活着,该多好啊。 …… 谢白衣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云间趴在一幅画上睡着了,夜很深,好在她穿的还不算单薄,身子骨壮实了一些,看着倒是明显比以往健康了。 关门的声音将云间扰醒,云间抬起眼来,目光微微迷茫地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谢白衣,轻轻地唤了声:“哥哥。” 谢白衣已许久没听到这称呼,不禁也发出一声叹息,在云间对面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辰军退兵了。” 云间说:“多谢。” “不必谢,保护韩地不被外敌侵扰,是辰军该做的,况且,”谢白衣道,“我来时一路上,丝毫没有听到辰军退兵的消息,看来辰军退兵的事情,在南境就已经被压下来了,想要正在南部的兵士赶去霍北支援,怕是没那么容易。” “陛下正在百姓中招兵,援军迟早会到的。”云间说。 “南帝这一年为了辰军的事情,几次招兵买马,百姓家里哪还有那么多壮丁。”谢白衣道。 事实确然是这样,连一向不为战事所扰的金阳城百姓,现在也陷入了招兵的困苦之中,而百姓的怨声,正是云间现在所需要的。 “我向哥哥请求的东西呢?”云间问。 “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路途遥远,又不能经过韩地,总需要些时日才能抵达。” “这就足够了。” 云间说着站起来,着手将桌上铺开的画卷收起,谢白衣是认得这幅画的,于是问她,“之后呢,慕容笑挺过这一关,你将他推上太子之位后,南朝的山河更替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呢,要留下来么,做他的皇后?” 云间不说话,卷画的动作有些凌乱。 谢白衣道:“看来你也没有这样的打算,那你要如何,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云间的眼里有一丝掩饰,飞快地回答:“哥哥开什么玩笑。” 谢白衣急忙将手掌搭在画卷上,“我亲眼看着你如何嫁进了宸王府,看着慕容铮如何待你,我知道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这次我亲自过来,是想要劝你。” “劝我什么?” “事情结束之后,跟我回去,你为韩人所做的,韩人看在眼里,无论如何,你在韩人心目中永远是我们的公主,这乱世欠你的,让我们来补偿你。” 云间不禁地微微笑了,将谢白衣搭在画卷上的手推开,温柔地将画卷抱入怀中,说:“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吧,我有还不能死的理由,想要劝我,你们还有很多时间。” …… 正如谢白衣所言,辰军退兵的消息丝毫没有传到金阳城来,南边的南境王闽南王等人,还在假装一副努力保卫山河的模样,安仪长公主暗地筹谋这样久控制住内宫,此次便是将欺上瞒下这样手段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辰军退兵的事情,瞒得住南朝的国君,但瞒不住霍北的探子,暂做休事的霍北终于还是得到了辰军已经退兵的消息,恐怕南部的兵将很快就会赶来雁城增援,攻破雁城的事情便越来越显得刻不容缓。 雁城之战很快再次打响,战鼓雷鸣几乎快刺穿了两方兵士的耳膜,而除了慕容允带去的那些人,朝廷的援军和粮饷仍然了无音信。 可是金阳城里,南帝每日收到的,虽不是捷报,却也没什么坏消息,十三公子一连十二道请求陛下赐予兵符,调动秦山军前往雁城支援的军奏,统统石沉大海,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先将军奏送到了珺王府里云间的手上。 看到军奏,一直藏着没有出去现身的慕容晟道:“看来十三那边是真的就要撑不住了。” “秦山王得了安仪长公主的授意,莫说是没有兵符擅自前往支援,没在暗中抄后,与霍北一起将雁城合围,让雁城成为困兽,已经算胆子小的了。”云间说。 慕容晟道:“实在错在十五,擅自将岑州官营的兵马带去了雁城,如此从金都到雁城的夹道之上,再没有我们可控制的环节,这与合围也没什么分别。” “顺王殿下确实做的不对,韩地没了兵士驻守,便十分便于安仪长公主做文章。现在我们就算将这军奏递给了陛下,就算陛下知道了粮饷和援军都没能抵达雁城,安仪长公主只要说是韩地暴民所为,陛下亦无可奈何。有韩地暴民这一借口,就算陛下派了兵符过去,多半也在半路‘被暴民劫抢’丢失了,除非是陛下亲自送往。” “一来,陛下还不想轻易授予兵符,恐怕十三会起兵谋反,二来陛下已年迈体弱,不宜长途跋涉,更莫说御驾亲征,这该如何做到?”慕容晟问。 “若陛下愿昭告天下,下一道圣谕,将珺王册为太子,依照南国律例,太子之权,即便没有兵符,也可号令八方军士,只有秦山军可以尽快派兵增援,才有可能让雁城撑到南部大军撤回之时。” “要陛下册立十三为太子……” “是,册立珺王为太子,只是珺王入朝时日太短,在百姓之中的名望尚且不足,要成就此事,必要借铮哥哥的在世英名一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8 怀璧其罪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霍北已确认秦山军尚没有出兵支援雁城的打算,便少了一层后顾之忧,趁着南朝南部大军尚未撤回,便急忙再度开战。 这一战打响之后,便是一刻也未曾停歇,慕容允带了这样多的人来,总要给饭吃,十三公子也只能将藏起来的余下四层粮草都拿了出来。 因他半载前被云间搞得那场伤筋动骨的重伤,战场上十三公子是出不上什么力的,宋将军也不想让十三公子死在雁城的疆场上,再给军中增添麻烦事,便对连周下了军令,无论如何将这小祖宗在营账里好生看管着。 这听着外头轰轰烈烈硝烟弥漫的厮杀声,而自己只能呆在温室里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实在是有些难受的,每每蠢蠢欲动又不能乱动时,便感觉自己好似个废物一般。 安康进来的时候,十三公子正在翻着案前的兵,一本又一本,他似乎看得并不专心,一本翻开来,看不上几眼又去翻另一本,将案上翻得乱糟糟的。 安康将饭菜端来放下,稀粥薄米寡淡无油,实是看一眼就叫人没有胃口。而后又去整理桌上的兵,劝道:“殿下吃饭吧。” 那叫饭么,那连王府里聊天赏景时拿来祭牙的点心分量都不如。十三公子无心果腹,安康又劝道:“殿下虽不能上阵出力,可仍有许多事情需要殿下您来拿主意,殿下不吃,这脑筋也转不动啊。” 这么一说,十三公子倒确实发现些头昏眼花的感觉,于是拿起碗筷来勉强吃了几口,瞥眼看到安康手中正在整理的兵,轻轻地说:“安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雁城眼下的情景,看多少兵也是无用。” 安康停下动作转眼去看十三公子,感觉他有话要说,正这时候宋将军与慕容允穿着铠甲走了进来,刚一入帐,宋将军便扯着已在战场上喊得嘶哑的嗓子大声地问道:“殿下递给圣上的军奏可有信了,援军粮草何时会到?” 十三公子已经跟宋将军说了很多遍援军和粮草可能永远都不会到,这话宋将军不是听不懂,可是一次次地催问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一遍遍地问,十三公子不该怪他,但十三公子一遍遍地答不上来,宋将军心里却难免要有些怪他。 见十三公子不语,宋将军已没了耐心,郑重地道:“既然如此,弃城吧!” “不能弃城!”慕容允急忙阻拦,对宋将军道:“我们已经守了这么久,距离最后一封军奏送出已有五日,快马加鞭,现在一定已经到了金都,再坚持坚持,陛下一定会派遣大军赶来支援。” “最后一封,呵,”宋将军不禁冷笑,“雁城这般情形,第一封军奏递到时,陛下就理应派兵支援,为何迟迟没有回信?!” “陛下许是并未收到奏请。”慕容允道。 宋将军已经恼了,“军中早就传闻四起,此番霍北忽然向雁城开战,就是因你珺王而起!老子不管你们金都里的人在搞什么猫腻,老子只知道,与我驻守雁城数年的兄弟,此刻已经战死了大半!以你们亲王之尊,至多是被霍北人生擒,还有一丝生机,若再不弃城,本将的兄弟们就没有活路了!” 军中传闻四起的事情已有些日子了,原本军中将士消息闭塞,是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事情会被迅速传开且一发不可收拾,一定是安仪长公主做过的安排,安仪长公主就是要十三公子死,要么被霍北人杀死,要么被愤怒的士兵杀死。 慕容允见十三公子仍不说话,可能是被骂的无地自容了,便撑起些皇孙的架势来,道:“既然陛下仍未下令,将军擅自弃城亦是枉法!”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无论两位殿下身份如何显贵,本将军才是雁城主帅,来人,请两位殿下出城!” “慢着,”十三公子终于缓缓站起来,开口时,将桌上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适才放下碗来,拱手道:“请宋将军为本王备一匹好马。” 宋将军心里愈加恼怒,都被下了逐客令了还在讨价还价,哪里还有什么好马,好马都战死了! 宋将军根本不想理他,本欲拂袖而去,又听十三公子道:“本王欲亲自前往秦川,将秦山军带来支援,请宋将军为本王备一匹好马。” 宋将军转身,十三公子继续道:“此去秦川路程,五日之内本王必将秦山援军带回,请宋将军再守五日。” 自雁城被迫开战以来,就一直在点燃周边烽火,请求距离最近的秦山前来支援。按理说,就算陛下没有下令,这时候秦山军自己也早该到了,可是就算是长年身在边关的宋将军也知道,秦山因位处西北边陲,与金都山遥水远,那个秦山王坐山独大,根本就不想把朝廷放在眼里,恨不得天天盼着南朝大乱,好能自立为王,过回被南朝吞并前的好日子。而因为秦山距离霍北毕竟很近,南朝也不好轻易收拾他,只怕秦山一打起来,就被霍北趁乱捞了便宜。 宋将军问:“你凭何说服秦山王出兵?” 十三公子兀自轻轻一笑,“如何说服秦山王,这是本王的事情,将军该做的,便是守住这五日,五日后,若援军未到,慕容笑以死殉城!” 十三公子离开雁城时,只带了安康一人跟随,慕容允追上来将他拦了拦,直道:“十三!嫂夫人让我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秦山王早已和长公主姑母狼狈为奸,你此行去不得啊。” “我要为她守住雁城,现在连主帅之心都已经动摇,如何冒险我都必须要去!” “十三!” “滚回去,雁城军若是后退一步,便是六哥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原谅你,驾!” …… 金都里,文武百官在皇宫大殿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南帝又一次缺席了早朝,百官只得归去。 最近南帝的身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到了早上就虚乏无力,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可是等太阳越升越高之后,却又能渐渐地恢复过来,早朝虽是开不得了,但百官有事禀奏时,还是可以另寻时间去养清殿觐见,只是会来的多半都是向着安仪长公主的,报喜不报忧,而那些真心操劳着国家社稷的,往往已被人拒之门外。 云间很早就派人挨家送了信去,只有两个字,“别急”。 这一天许久未见的第九皇孙慕容羽终于插出一个空子,假扮了当值的小内侍,混进了养清殿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很是将南帝吓了一跳。 不错,慕容羽这次溜进来,就是告状的,告的正是那安仪长公主。 慕容羽将自己跟随粮草前往韩地的事情详尽说了,指天立誓地表明,粮草绝没有送往雁城,而是在途中被销毁了,且慕容羽捡到了证据,可以证明是长公主府的人做的。 南帝一边急急吩咐了户部尚,即刻开始筹粮,哪怕是进百姓的家里去抢,也要在两日内筹齐数目送往雁城。 一边将安仪长公主召进宫来撒气,问她对自己被告状这个事情有什么说法。 安仪长公主早就知道,沈云间那一伙子人是早晚会告她的状的,对此也做了足够的应付准备,更别提看到南帝拿出枚长公主府的府兵腰牌,就说是她派人去销毁粮草的证据,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安仪长公主派去做那些事情的人隐秘得很,跟长公主府里的人可没有一点关系,事情也处理得很干净,若是沈云间他们早能拿住证据,早就向陛下去告了,何苦等到现在随便偷一个腰牌就来胡编乱造,莫不是这沈云间真的黔驴技穷了。 安仪长公主急忙向南帝叫屈,南帝也觉得安仪长公主不可能做这个事情,可为什么告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慕容羽和安仪长公主可没有什么夙愿。 安仪长公主只能继续无辜地道:“此事儿臣万万是不知情的,儿臣甚至不知,为何会有人如此陷害儿臣,儿臣做错了什么?” 儿臣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这句话南帝一生听过许多回,而往往做过错事的人是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只有那些真的没错的人,才会死死揪住这个疑惑不能释然。他们确实没有做错过什么,秦家、槐夫人、宸王,都不曾做错什么,错就错在他们太对了,他们的正确逾越了皇权的界限,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南帝忽然开始审视,安仪长公主身上究竟怀了什么壁,轮到需被人惦记和陷害的地步。 她是自己眼下最亲近和信任的人,她把持着内宫,在百姓的心中也有足够的荣耀尊崇,更甚者,她与各地藩王属领往来密切,密切到有时候那些藩王们有什么话不便亲口向陛下提起,还需得通过安仪长公主的嘴巴。 若她是个男儿身,这样软硬内外兼备的实力,是比当年的宸王更值得警惕和提防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9 烽火半月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可南帝实在还是想不通,安仪长公主作为南朝上下独一无二的公主,可谓这整个国家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她有什么必要做这些事情,这样做她还能得到什么,为夫,她与安平侯师光的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为子,那师子钰显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近年来更是常常与沈云间搅合在一起,令安仪长公主十分头疼。 难道她还能是为了她自己不成? 至此南帝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还是这事情是沈云间陷害她的,慕容羽兄弟几人自宸王走后一向与沈云间走的亲近,南帝也是知道的。可是沈云间为何要针对安仪长公主,她韩国沈家与慕容家的血海深仇,与慕容仪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为宸王光复正名,根本就不在意师子归的存在么,这事情跟安仪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不,还是有些关系的。 南帝忽然想起了那张间接逼死了宸王的雪颜羹配方,问安仪长公主,“雪颜羹配方之事,沈云间可知道,是你交给朕的了?” 安仪长公主愣了愣,失口否认道:“她……不知。” “师子归没有告诉他们?” “儿臣……不知道。” 安仪长公主不知道,南帝却知道,师子归是不可能将那件事情告诉任何人的,一旦那件事情被沈云间和十三公子知道,这两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师子归,凭她对十三公子的在乎和执念,她死都不会说。 “这样说来,沈云间还有什么理由陷害你?” 安仪长公主又愣了愣,谨慎而小心地回道:“还不是,还不是因为儿臣与藩王权贵们走得亲近了些,可儿臣这样,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咱们南朝的山河稳固。有件事情,儿臣确实隐瞒了父皇,自儿臣接任韩地以来,担忧着父皇的身子,便迟迟没有前往,但韩地的事情儿臣也知道一些,儿臣知道十三曾在韩地暗地推行新政,可那新政想要顺利推行,必要面对各地藩王的阻碍,儿臣只当他翻不出什么水花儿来,也容他自己布置,栽了跟头也就知道错了。可谁知不久前,顺王擅自撤走了韩地的驻军兵马,那韩地的百姓便生了暴乱,无人平定。” “父皇,”安仪长公主急忙跪下来,急切地道:“这件事情儿臣实是不该隐瞒父皇,儿臣只是想着现在四方战事不休,父皇已经劳思成疾,儿臣恐怕父皇再为这点小事伤了身子,便是沈云间想要陷害谁,她对韩地极为珍重,若雁门关失守,对她亦是打击,她是绝不可能拿送往雁城的粮草做文章的,儿臣想,粮草丢失一事,必是韩地暴民所为,沈云间只怕是父皇迁怒韩民,才会出此下策。” “若不是十三执意推行新政,使韩地百姓荒废了耕种,又怎会是眼下局面,而今韩地无主,那些暴民便生了主意,父皇,民不可开智,您绝不能再如此惯纵十三了啊!” 安仪长公主是当真以为这一年南朝收成不佳是桩天意巧合,可是南帝却知道,这事情就是他和沈云间合谋而成的,跟韩地推行新政荒废耕种没有一点关系。 南帝于是敷衍道:“此事待战事平定,十三归来后再说吧。” “可是父皇,十三欲推行新政之事,各方藩王属领已经知晓,若非如此,秦山王怎会至今眼看着雁门火烧,而迟迟不肯出兵援助,要解雁城之患,必要秦山才力,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下旨暂将十三的身位降一降,慰了藩王们的心,眼下之际,保我南朝山河国土不为外敌所犯,才最为重要啊!” “此事,朕会慎重思量,你退下吧。” “是,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 南朝西北边陲,十三公子和安康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只用了不到两日就赶到了秦山城,到的时候正是清晨,边陲之地的晨景凉飕飕的,商贩们支起了摊子,百姓也已行在路上,开始一天的采办工作,街道里十分热闹,正是一天之中最生机昂扬的时候。 十三公子和安康就没那么昂扬了,饿呀,是真的饿呀。 安康看了一眼旁边大锅里冒着热气的面馆,早就听说西北之地的面食口味极佳,闻着那朴实面香,听着那油浇头淋在面上发出的嗞嗞声,安康偷偷地猛咽了几下口水,终于忍不住,问:“殿下,要不咱们先吃点儿?” 十三公子十分严厉地将安康瞪了一眼,吓得安康脖子一缩,只能继续干巴巴地咽口水。十三公子却就走向了面摊,将什么东西重重地拍在桌上,“老板,五碗面!”想了想,觉得可能不够,改道:“十碗!” 那面馆的小二看过来,凑近了道,“公子就两个人?咱们这面分量足得很,就是饿上了头,一家两碗也就足够。” 十三公子已经抽了桌上的竹筷,悠哉地剃起了毛刺,不想理那小二,安康只能接道:“哪那么多废话,十碗就十碗,买卖不想做了不成?” 小二讪讪地笑,看见十三公子摆在桌上的一枚碧玉,倒是上好的成色,总抵得起这点面钱,便去招呼了师傅煮面,心里头想着这两位年轻公子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变故,竟给饿成了这样。 将面摆上了,那小二自然就要将面钱收了,伸手拿走了桌上的碧玉,十三公子只低头吃面,也不理他。 却也只半碗面的功夫,那拿了碧玉前去典当的小二便跑了回来,又往里面说了些什么,小二连着老板一家便都跑了出来,颤着手要将碧玉归还,却见安康正将碗里的肉夹去十三公子碗中,说着,“殿下您多吃点儿。” 殿下…… 老板尚且镇定,将碧玉放下,躬身道:“两位公子这面买卖人请了,面钱就不收了。” 十三公子还是吃面不说话,老板见无回应,便催促着一家人都退回去,才听见十三公子语气不高不低地道:“安康,方才好似有人说话,风太大了,本王没听清。” 安康便拔高了声调,“殿下,这掌柜的说咱们付不起面钱,就先饶了咱们这一次。” “本王不是叫他拿东西去典当了么?” “殿下,”安康清了清嗓子,声音又拔高一些,是要叫那些路过的行人也听见,“他们说殿下您那龙玦一文不值,典当行不收!” “大胆!” 十三公子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安康闻声便利落地跪了下来,指了指面馆那一家人,委屈地辩解,“殿下,这话是他们说的。” 这面馆一家子听了便也腿上发软,掌柜的先一个就跟着跪了下来。 原是小二的拿了龙玦去典当行,他们不识货,那典当行里可是识货的,一眼便认出这是天家信物,买卖流通不得,六爪金龙,刻一个“笑”字,这龙珏之主正应是第十三皇孙珺亲王殿下。 “殿殿殿下……小小小人没……没这么说过……” 十三公子嫌弃地瞥过眼去,“你哆嗦什么,”又摸了摸肚子,叹一口气,“本王没饱,再端两碗面来。” …… 秦山王闻讯赶来的时候,十三公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便没了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筷子挑起玉绦一般泛着油光的面条,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很是一番赏心悦目的吃相。 秦山王急忙让官兵去遣散群众,可秦山这个偏远之地,多少年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皇亲国戚莅临,这一来还是个长的这么漂亮的皇孙亲王,甚是撵也撵不走,将整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许多百姓看着,秦山王到底要给他些颜面,便走上前去,拱手:“珺王殿下。” 十三公子吃面的动作稍一滞,又是做出一副迷蒙的表情,“他说什么,风太大了,本王听不清。” 秦山王只得也提高了些声调,语气也更郑重一些,“秦山王拜见珺王殿下。” 十三公子仍未有回应。 “秦山王周崇拜见珺王殿下!” 一连招呼了几回,十三公子仍是旁若无人地吃面,间歇地抬了回眼,闲谈一般地对安康道:“安康啊,这西北秦山人确然个子生得高大,本王这般坐着,听他站着说话便仿佛隔了千里远,实是听他不清,罢了。” 说着,十三公子放下筷子,取一条白帕子擦了擦嘴,正准备站起身来,秦山王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唰”地一下跪下来,铿锵有力地模样道:“拜见珺王殿下!” 十三公子便就不起了,转过身来看着跪下的人,慢条斯理地念他的名字,“秦山王周崇。” “是。” “你可知本王从何处而来?” “殿下由雁城而来。” “呵,”十三公子冷笑,“看来你的耳朵不聋,还听得到朝廷中的风声雨声,那就是眼睛瞎了?雁城的烽火燃了大半月,你竟一眼都没有看到,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0 慕容不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此时十三公子仍未发怒,只脸上浮着一抹凉笑。 秦山王便又站了起来,走近两步停下道,“殿下年岁尚轻,许多往事有所不知,这四方烽火台本是前朝所筑,那时诸侯割据,自成一国,诸侯之国互不通讯,才建造烽火台互求援助。自我南朝一统八方之后,前朝旧事统统作废,这世间已无诸侯,更无诸侯之国,这烽火台自然也不作数了。” “唔,原来如此。”十三公子了悟般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冷笑着将秦山王看着,“原来你还记得,你周家周崇现在不过是南朝赏一口饭吃的奴才罢了。” 秦山王急忙道:“本王承蒙陛下恩授,守护秦山,守护南朝国土,一刻不敢懈怠。” “呵,本王倒不是说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只是这狗啊,向来都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性,你可还记得,当年秦山被剿时,陛下从未亲临此地一步,陛下坐于金都内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时代陛下出征的是金阳秦家。典历四十二年,南、韩酣战,恰逢你父寿终正寝,这临死垂危之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吩咐了你这后人,要将他以国君之仪大葬,彼时风头正盛的庆王正陷与韩地大战之中,陛下只能派了年岁尚小的宸王前来镇压,宸王只带了三千精锐,不过一日,你这位满口孝义的秦山王世子便将父亲的临终遗言忘得干干净净,俯首称臣,恨不得掀了你那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父亲的棺材盖子,拖出来曝尸。想必那时,宸王将你吓得,厉害得紧呐?” 秦山王于是指正道:“殿下所言之人,尽是反臣叛逆,此时不提也罢。” “是啊,”十三公子望了眼天,“这些曾经令你闻风丧胆的人都已是反的反、亡的亡,陛下年事已高,现如今朝中后继无人,边疆战事未平,便又到了尔等鼠辈兴风作浪之机,是么?” 当着许多百姓的面,秦山王自是不好如此承认的,摆出一副谨慎地模样,问:“珺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十三公子将声调抬高,一字一字要秦山王听得清清楚楚,也要在外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家覆灭后,还有庆王、宸王,庆王、宸王走后还有我珺王,便是我慕容笑走了,也还有睿王、诚王、顺王,陛下后嗣众多,朝中不会后继无人——” “慕容不死,尔等终究是臣!” 十三公子话音落下,忽而一瞬凌厉转身,将秦山王狠狠地瞪住。纵然秦山王已经做好了十三公子今次前来必会软硬兼施的准备,这猝不及防地一眼,仍是将他唬得不禁身体一震。这眼神让他想起,他当年试图以父之名谋反时,那个身披鎏金铠甲跨在白马上的少年,一杆长枪刺破西北之地的黄沙,逼近他的咽喉,生死之间,只余一寸。这眼神又令他想起,当年他“替亡父”面圣领罪,南帝坐在龙座之上,命人宣了封王世袭的圣旨,居高临下对他冰凉不屑地一瞥。 秦山王急忙便又跪了下来,“臣周崇谢殿下教诲,臣定殚精竭虑,上不愧陛下隆恩,下不愧百姓……” “行了,本王废话也说的够多了,没空听你念经,黄昏之前,本王要看到秦山军精锐在这城门集结,否则……”十三公子又是轻轻一笑,伸手将秦山王扶了起来,表面上将他的手掌握着,身体却微微凑近秦山王的耳畔,“那些曾经令你恐惧的人,统统死在本王的算计之下,只要活着,本王终究会是南朝的太子、天子,就是你现在那位慕容家的主子也阻拦不了,秦山王敢不敢赌?” …… 珺王府里,张御医帮云间诊了一脉,颇为震惊,“夫人这身子已经怀了将有四月?” “是,”云间轻轻地回答,问:“胎象如何?” 张御医垂眼朝云间腹上看去,看起来显然没有正经四月的身孕分量足,想她是一直在将腰身束着,不想叫人看出来。 “胎象尚且平稳,只是这束身带不可再用了。” 云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委屈这孩子了,手心贴向小腹,想了想,抬起眼来,“我想请问张御医,这将近四月的身子,可算怀得结实了?若我将有些大的动作,会否伤了胎气?” 张御医告诉云间,她那身子底子到底是差了一些,总要足了四月,才可稍作安心,可是那个人大约撑不了那么久了,云间只好轻轻地道:“那便请张御医日后,多加照料吧,我会小心一些的。” 辞了张御医,慕容羽已经在外等候,说是户部尚不太配合。 云间便又急急上了小轿,去到了户部官衙,见到官衙外正在收装清点粮食,云间粗粗地看下来,问慕容羽:“怎么就这些?” 慕容羽无奈摇头。 日前慕容羽去南帝面前告状说粮草丢失之后,南帝便吩咐了户部尚加紧去筹粮,说是哪怕上百姓家里去抢。可话虽是这么说的,户部尚是个父母好官,干不出这种欺霸百姓的德行来,但云间的意思是,既然陛下自己的话都那么说了,就算是一句气话,也就怎么听的怎么做,说抢就去抢。 户部尚跟着师光等人而今效力的正是十三殿下,便也晓得十三公子府里有个本事和来头都极大的小娇娥,虽不曾有过正经的谋面,但心里也算得上尊重,这厢听说云间来了,便也出来迎接。 粗粗打过了招呼,云间便直接地问:“陛下让尚大人筹粮,金阳城中尽是富庶之家,怎就只有这些?” “本官依照律例行事,每家每户都不曾落下,是有一些家境殷实的,便多要了一些,亦一一记录在案,方便战后嘉奖归还。” “还?”云间笑,“还什么,凭什么要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边关之战难道跟他们就没有一点关系,出些力不是应该的么?” 户部尚这便觉得云间有些妇人之见了,外面打仗也不能让家里着火,百姓的生计和感受还是要顾忌的。 但户部尚并不想跟一个女人费些口角,只当她是担心丈夫的安危发发牢骚罢了。 云间便对慕容羽使了个眼色,便有人递了支火把过来,又在附近的一堆粮包上浇了火油,户部尚来不及阻止,便见云间将火把丢了上去,一丛大火就这样烧了起来。 “这!”户部尚既心疼粮食,又感觉云间的行为十分不可理喻。 云间昂起了头,看着户部尚道:“现在粮食没了,边关的将士等着一口饭吃,尚大人认为应该怎么办?” 户部尚只急着看那些粮草,不想接话,好在这时候安平侯师光也正赶来了,正听见云间问,“尚大人很在意这一身官服么?大人眼下还在想如何做一个父母好官,如何善待百姓,大人考虑的乃是战事结束之后的后路,可是此刻边关的将士没有后路,珺王殿下更没有后路。要成就大业,怎可能手段尽是温和,那些手段温和的,都已经被枭霸们杀了!” “可是,”云间的语气却又放得温和了一些,“一国之君必要被百姓所崇拜,他要骁勇善战,却不曾涂炭生灵,他要机关算尽,而却又光明磊落,这世上没有这样完美的人,不过是他被誉了美名,而有人代他受了污名,有人为他做了自己原本不想也不该做的事情。曾经珺王为宸王如此做,而今便换作我等为珺王如此做,今日夺门入户抢取百姓粮米之事,最后终究会计算在尚大人你一人头上,尚大人可愿?” 户部尚倒不是心疼自己这身官服,他心疼的还不是百姓,可是高祖不仁,只他心疼这一时又有什么用,南朝的皇权更替立新破旧是大势所趋,这也是他不惜冒着结党营私的罪名甘愿投入十三公子麾下的原因。 户部尚便将师光看了一眼,师光看了看云间,便微微地点了点头,户部尚便是一咬牙,取了根棒子在手上,“兄弟们,跟本官去百姓家里抢粮!” 待户部尚带着人轰轰然然地走了,安平侯师光才走近,徐徐地拱起手来,向云间行了一礼,“夫人好计算,本侯佩服。” 云间一直知道,安平侯师光是金阳城里为数不多的大明白人,便轻轻地一点头,轻而慎重地道:“再不久我便要进宫,这宫外的事情就托付给师侯爷了。” 师光又是一拜应下,云间也就转身要走了,慕容羽方才问道:“六嫂当真让户部尚去抢粮,可就是抢到了,这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谁说是远水,金阳城的水,救的当然是金阳城的火。”云间掀开轿帘,看着车外行行碌碌的百姓,“金阳城的百姓居于天子脚下,受天子庇护,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根本不曾尝过战火的滋味,他们总以为那边关的仗怎么打,也打不到自己头上,真要是哪一天打进金阳城了,皇帝老子都不行了,自己跟着葬一葬也是无力回天无可奈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兴旺匹夫有责’,让他们知道边关的战火也已经烧进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着急、担忧和紧张,他们才有可能使出一分薄力。” 可是这么说着,云间对户部尚那个大好人还是不太放心,眉心蹙起来想了想,对慕容羽道:“你去园子里收买几个戏子,就装作不肯交粮的模样,与官兵负隅顽抗,打断了腿到街上爬一爬,演得真一些,少说也要吓哭一些大娘妇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1 帝城乱象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秦山城,十三公子就在城门口的柱子下支了张长凳,端着手臂眯起眼来睡了一个白天,为了珺王殿下的安全,身边立了几排官兵看着,百姓今日是别想再出入城门了。 渐渐临近黄昏的时候,城里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安康凑近了低声地问,“殿下,秦山王会派兵吗?” 十三公子并未睁眼,懒慢地回答,“如果我是他,我会。” “可如果他不来呢?” “不来便说明他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还小,那咱们便直接杀进秦山王府,夺他狗命,抢他帅印。” 但秦山王毕竟是个曾经还未上位就敢以葬父名义在造反的边缘试探的人,狗胆还是有一些的,黄昏快要结束的时候,秦山城的那一头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未几,秦山王带兵姗姗而来,自己身上却没有披挂战甲。 十三公子仍将双腿都搭在长凳上倚着栏杆坐着,端着手臂冷眼看他,秦山王上前一拜,“珺王殿下,秦山城内的五千精锐良骑都在此了。” 是不是精锐看不出来,但安康好歹还看得出,那些大头兵身下跨着的,确实都是些好马,看来即便是做戏,秦山王这戏做的也算是有些诚意。 “五千。”十三公子自是有些不屑的口气。 秦山王道:“珺王殿下莫急,本王已吩咐各部加紧清点兵马,这五千精锐乃是为救雁城之急,其余兵马随后便会调集,自行赶往雁城。不过……” 秦山王话到此停下,十三公子便缓缓下了长凳站起来,“秦山王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秦山地处边陲之地,护我南朝国土乃分内之事,怎会有要求,不过,敢问殿下,此番前来可携带兵符?” 屁话,若是有兵符,怎还会是现在这副态度。 十三公子懒得接话,秦山王便又念起了经来,“周崇受陛下蒙荫恩授,长居秦山,守南朝国土安危,时刻紧记朝廷律法,遵陛下旨意,若无陛下圣令,一刻也不敢放松管教善做主张,然事有轻重缓急,雁城军急,殿下主动前来借兵,岂有不应之理,然朝廷律法严谨……” “行了,别绕弯子。”十三公子打断,看了一眼秦山王身旁的随侍,“把酒拿来。” 秦山王便也看了一眼身旁的随侍,随侍手中拖一方木盘,盘上两碗清酒,秦山王取了一碗在手中,随侍便上前给十三公子端了另一碗,秦山王道:“殿下此番前来秦山,本王理应妥善招待,可惜时机不待,秦山乃好客之地,就请殿下饮下这碗酒,便算是与秦山交了朋友,秦山为义出征,若他日陛下怪罪下来,也请殿下记得这浊酒之义,力保我秦山百姓儿郎周全。周崇先干为敬。” 秦山王说罢,便将手中酒碗举起,不遮不挡仰头饮尽,而后将酒碗翻覆,不余一滴。 一番礼数做的诚意十足,十三公子若是不饮,便显有些推脱责任之嫌,诚意不足了。 秦山王身后五千精锐齐刷刷地将十三公子看着,正如他早上时候对秦山王的一番教训,也是让许多百姓看着。军中有很严备的层层管令制度,下一级只听上一级的发号施令,所谓兵符或者遣将令,怎么也不可能挨个拿去给每一位将士过目,秦山王故意摆开阵势了才说这番话,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十三公子没有兵符,秦山也不曾收到遣将令,此次调兵于法理不合。 若非要给秦山一个出兵理由,便是出于情理,而只有十三公子当众饮下这碗酒,才算是应了这份情理。 原来周崇花了一天的时间,想出来的法子,就只都在这一碗酒里了。 十三公子伸手将酒碗取了过来,安康警觉不对,想要阻止,或者代十三公子饮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十三公子推了回去。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么一仰头,亦是不遮不挡,唇与碗之间余了些距离,离得近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碗中的清酿流淌过空气落入他的口中,他的喉头几次起伏滚动,将一碗酒饮得干干净净,不曾洒落一滴。 确认那酒已经全数滚入十三公子的腹中,秦山王于是摔碎手中酒碗,大呼道:“殿下好爽快,今日秦山便交了珺王殿下这个朋友,就请殿下带这五千精锐先行,其余兵马随后便往。开城门,秦山儿郎,随殿下出征!” …… 金都里,这大约是许多年来,金阳城的百姓感到最昏暗无光的一天,各家各院都呼号着同一个声音,“还有没有王法。” 官兵公然冲进百姓家中抢夺粮米,这是天子脚下从不曾发生过的乱事。 户部尚自知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听不得百姓哭喊,便索性叫去抢粮的官兵们心软的都堵起了耳朵,冲进去二话不说就是抢,有抵抗的,就拿绳子五花大绑起来,米缸掏空,留他两日的食水便罢。 街里到处都是奔出来呼喊鸣冤的百姓,几乎每条人流充足的街上,都有那么一两个被打残了半边身子的人在抹着眼泪爬行,身后拖出长长的一丈血痕,着实惹人触目惊心。这一天金阳城里真正无辜而亡的,足有几百只鸡。 这番掳掠足足进行了两日,有脑子的百姓渐渐清醒下来,渐渐地察觉,连天子脚下都会公然犯下此等劣事,这个国家怕是就要亡了,要么是皇帝不管他们的死活要去救自己的孙子,要么是皇帝手中已经没有权利,管不了下面这些横行无忌的官臣了。 另一边慕容羽亲自带人,去抢了长公主府,可那长公主府不是寻常百姓家,不是那么好抢的,两边到底是真刀真枪地打了一架,后以慕容羽一方败北而告终。 凡与长公主府沾点亲带点故的,也无一例外遭到了蛮横掳掠,但是像珺王府这般的亲王府邸,却仍是一片安详。 百姓终于找到了可以出头的方向,纷纷齐聚到长公主府外,跪求长公主为他们做主,安仪长公主也看不懂这是什么阵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狗急跳墙么? 可凡与长公主府有关系的,大到高门贵邸,小到青楼酒肆都遭了秧,却唯独高华秀所居之处无人踏入问津,安仪长公主看不懂这是什么套路,招了高华秀前来议论,高华秀只认为,此事颇为蹊跷,长公主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不如还是先去告知与陛下。 安仪长公主一番哭诉,将城中的乱象添油加醋地便告到了南帝面前,南帝自是怒不可遏,无论原由,户部尚与慕容羽之行都已触犯了南朝王法底线,罪不可恕。为抚百姓心意,南帝当即便是一道圣旨,将户部尚与慕容羽及其手下的一干主事者抓了,先拉去游街示众整日,而后送去大理寺严加查办,安仪长公主协审。 安仪长公主一边心里暗自欢喜,还有这种自掘坟墓的好事?一边又暗自犹疑,沈云间怎么会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 但提及这事情之中沈云间实际起了个带头作用,南帝却甚有些开一面的意思,只说让安仪长公主连夜将她抓进宫来,不许她继续在外兴风作浪。 可是安仪长公主去了珺王府,那沈云间早趁乱逃了。 不单沈云间逃了,连带东宫里的几位有些身份的娘娘,太子妃和莲夫人等,都在一夕之间不翼而飞,既没看到他们出城,在城中又找不到活人。 珺王府里,只余下一个与整件事情看起来一点关联也没有的师子归。 安仪长公主只能将师子归招来审问,师子归倒是也不隐瞒,将沈云间什么时候走的,都带了些什么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然,像孙家那种可以被安仪长公主抓去当把柄的都带走了,就连被关在天牢由金枭阁看管着的绣儿,都被金枭阁少府杜若亲自给带出来了。 “走的这样干净,难道是不打算回来了么?”安仪长公主蹙眉。 师子归小声地说,“女儿想,是的。” 安仪长公主转头看她,师子归使了眼色让安仪长公主屏退了左右,从袖中取出一幅粗布血。 “她临走之前,将此物托付给女儿,让女儿择时将它交予陛下。” 安仪长公主将那血拿过来展开,上面正是沈玉眉的字迹,是沈玉眉在火烧醉月楼打算逃之夭夭之前,随着槐夫人一起送入宫中交予尹福海时所携带之物,安仪长公主就算不能明确辨别这到底是不是沈玉眉的字迹,也可以明确辨别出,上所写的关于这些年,沈玉眉和槐夫人种种的遭遇事迹,只有她安仪长公主和沈玉眉两人知道。 “此物她从何处得来?”安仪长公主紧张地问。 “女儿不知。” “她让你教给陛下?” “是这么说的。” “呵,”安仪长公主冷笑,“她哪里是让你交给陛下,她是分明让你教给本宫!” 师子归紧绷着脸不敢说话,安仪长公主深吸着气平复着面上的抖动,“沈云间何其聪明之人,她分明可以直接将此物交给陛下,何须假你之手,她早已知道你是为本宫所用,让你将这东西交给本宫,不过是要警告本宫,不要管她的闲事!” 师子归依然温顺地立在一侧,不敢多说话,就像她所有时候留给人的印象一样。 房门便也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安仪长公主吩咐了人在外面看着,看不住的人当然就是师子钰了。 师子钰只走进来半个身位,用从没有过的紧张和关心的眼神看着安仪长公主,“母亲,收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2 等价交换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仪长公主最是知道,她的儿子师子钰可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所以就算师子钰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他的母亲做的事情,尽是些杀头的死罪,也从来是一副随他娘的便的态度,“收手”两个字怎么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安仪长公主自然地认为,“又是沈云间让你来的,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安仪长公主总是这样问师子钰,师子钰确然在过往的人生中没曾认真和女人接触过,又刚好已经到了情窦萌开的年纪,对云间确实有些特别的想法,但绝对还没有到五迷三道的程度,所以师子钰这次是真心担心他娘的死活,不想她将这条杀头之路走到尽头。 听安仪长公主这样问,师子钰便有些恼怒,“母亲,你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的是你们!”安仪长公主怒道,“你们一个连自己心爱的男人都守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为别的女子与自己的母亲作对,一个只知惹是生非,被人像畜生一样捏弄戏耍,鬼迷心窍不知悔改!” “当年若不是母亲为了讨好陛下,向陛下献计将姐姐送去和亲,又怎么会给沈云间可趁之机?” “呵,”安仪长公主冷笑,逼近一些看着师子钰,“你以为,你以为就算她从未离开,慕容笑就不会被沈云间勾引吗?你错了,他当年看得上你姐姐,不过是因为年少轻浮,她除了是本宫的养女之外一无是处,慕容笑是天选之子,有资格在他身边的女人必要懂得争抢,与他匹敌,即便是当年你姐姐没有离开,沈云间的出现一样会让他摇摆,他会抛弃你姐姐,不过是过程不同罢了。本宫让她离开,让她去霍北历练,就是要让她知道她所拥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自己用手段争来的,才是真,是稳!” “可是事情还是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那是因为她没用!”安仪长公主说着,狠狠地将师子归瞪了一眼,又转而看向师子钰,“但至少她还知道,事到如今她应该站在哪一边,你呢,本宫尽一切惯纵着你,不曾对你有过半分要求,事到如今却还在帮那妖女说话,难道在你心里,那妖女什么都是对的,本宫,你的母亲都是错的?!” 师子钰的眉也蹙了起来,他不擅长讲道理,但这次他愿意努力平复着情绪讲道理,他说:“在我心中无所谓对错,我只是知道,母亲作恶多端……” 师子钰的话还没有说完,安仪长公主忽而暴怒,“你师子钰有什么资格说本宫作恶多端!你手里沾过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你闯的祸,你杀过的人,若不是你死本宫的儿子,早已不知该死了多少回!” “是,我是仗着母亲才活到现在,我作恶多端,无人敢与我计较,可是母亲你还能仗着谁,仗着陛下么,如果陛下知道槐夫人之死与母亲你有莫大的关系,知道是母亲你杀了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先太子,第一个要母亲万劫不复的就是陛下!” 师子钰并不知道南帝其实还有个儿子,分量在他心里比那个只会开枝散叶的先太子还要重要一些,可再不重要也是亲儿子,杀子之仇,那也是不共戴天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安仪长公主又走近一步去问师子钰,虽然她对师子钰的信任原本比师子归还要多一些,她的许多愿望和作为都没有瞒着师子钰,可是她利用醉月楼杀死先太子的时候,师子钰年纪还小,这都是往事了,没必要让他知道。 师子钰垂眸瞥见了安仪长公主手中的血,安仪长公主也意识到了什么,“这血你也看过了对不对?沈云间让你看的?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不错,云间确实给师子钰看过这封血,事实上在师子归之前,云间最开始选择去转交这封血的人正是师子钰,可是师子钰不愿意做这件事情,无论是交给陛下还是交给安仪长公主,哪怕是拿到它再毁了它,他都不愿意,他什么都不愿意做,他依然没有想好自己的立场。 “她到底还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这东西对她已经没有用处了,就算我想要毁了也没有关系,天道昭彰,母亲你已经没有后路了。她不去告发母亲,不过是因为,告发母亲这件事情,她想要留在一个更好的时机。” “呵……哈哈哈哈……”安仪长公主凉凉地笑起来,“你们两个傻子!她不过是危言耸听,骗你们的,她知道,这张废纸告不倒本宫,若是告得倒,她早就去告了……” …… 秦山城赶往雁城的路上,十三公子带着秦山王给他的精锐良骑,已经行了一天一夜,大军行进,总不可能像他们两人来时那么快,大约再有一日多的功夫,也就该到雁城了。 十三公子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安康急忙上去搀扶他,见十三公子的脸色已经很差很差,唇上没有血色,眼窝馅了进去,整张脸泛着青黑的颜色。 士兵们停了下来,安康急忙对他们道:“殿下已经几日没有休息,只是在马上打了个盹,将士们也累了,先在此地稍事休息。” 安顿好了将士们,安康才将十三公子扶到一棵树干下坐下,将士们也都就地坐下来分发食水。 十三公子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但这不止他一个,他几天没睡,安康便几日没睡,他这些日子赶了多少路,安康也赶了多少路,可安康却没像他一样,呈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区别在于,离开秦山城之后,安康吃过东西,十三公子没有,开始说是没有胃口,后来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就是不吃不喝,仿佛怀着多么沉重伤怀的心事。 自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十三公子就没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坐下了,脸色也是沉沉的,没有多余的起伏变化,安康看着他泛白起皮的嘴唇,连忙打开水囊,一边扶着一边劝着喂十三公子喝下。 他喝得很慢,却还是呛着了,一连串吭吭的咳嗽声才显得这人有生气了一些,安康急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连声问着:“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十三公子咳够了,用袖子擦了一把嘴,低声说:“没事。” 安康却看见了他唇角残余的血痕。 安康不傻,猜得到这是怎么回事,泪水已经在眼眶子里打转,十三公子见他这副表情,才用拇指在自己唇边蹭了一下,看到血迹,蹙着眉问,“你哭什么?” “殿下为何要饮那碗酒,殿下明知有诈……” 既然安康已经想到了,十三公子就更懒得解释了。 他知道秦山王不会因为自己那句终归会成为太子的恐吓,就转而借兵讨好,秦山王讨好他干什么,这些藩王贵胄,谁不知道十三公子在搞新政,针对的就是秦山王那些已经没落却还不甘心屈于臣下的诸侯余孽,如果十三公子真的成了太子,继而成了天子,他们的好日子也不会长久了。 十三公子可不是南帝那种,去向他撅撅屁股、磕头打滚就能得过且过的脾气。 藩王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当皇帝,十三公子故意那样说,就是为了让秦山王出此下策,他的目的是秦山王的兵,秦山王的目的是十三公子的命,这是一场等价交换,所以他先抛出了诱饵,让秦山王去考虑,这场交换是否有足够的必要。 说巴望着看雁城被霍北攻破,秦山王倒也不至于,不肯出兵还不是盼着十三公子死,可谁说雁城破了他就一定会死,既然他把命送到了自己手上,这个大好机会为什么不要呢。 但是秦山王也不至于让十三公子当场暴毙,而给自己留下一个结结实实的罪名,这世间有的是毒药,可以让人缓一缓再死,军中医疗条件本就不好,生活又艰苦,十三公子这娇滴滴的亲王身子,便就那么生生苦死了,谁又有证据能把这件事情指在他秦山王身上。 所以在十三公子看见那碗酒的时候,他就知道那里头多半下了什么慢性毒药,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药。 而今看来,秦山王这毒下得也颇有技巧,自离开秦山城之后,他的身体尚没有其它多余的异样,就是吃不下东西,便是勉强饮一口水,腹中也会因为承受不来而吐掉,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不是让药毒死的,而是这么生生饿死的。 “我不会死的。”十三公子的声音难掩虚弱。 安康不知道十三公子会不会死,但他知道十三公子现在一定很饿,他一个自小与王孙作伴的,整日最需关心的就是公子少爷的吃穿冷暖,想到他这么又饿又渴还没有办法,就已经够心疼了。 “此处距离医仙药谷不远,安康先带殿下前去医治。” 安康说着,便要将十三公子拖起来,可是他现在太累了,一点也不想动弹。 闷吭一声,十三公子道:“别碰我。” “殿下!” 十三公子还是不想理人,他就是虚弱了些,想简单地睡上一觉,休息一下,可刚合上了眼没一会儿,又被腹中的一阵燥闷扰醒,侧过身来,憋了又憋,又是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的血,他的心里才有些慌了,安康急忙凑过来想要擦拭,又被十三公子推开,他还是坚持自己用袖子擦去唇上血痕,安康已经急得要哭,十三公子低着头轻轻又坚定地道:“我不能死,我死了,便无人做她的太子,我不会死的……” “安康,行军不能耽搁,你带着兵马继续上路。”十三公子吩咐。 “那殿下您……” “我自己去药谷。” “安康陪殿下一起!” “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3 抛砖引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从珺王府一无所获后,安仪长公主便先回了她的长公主府,既然师子归已经暴露,便也没有继续呆在珺王府的必要,长公主并未特意吩咐什么,师子归自己也就跟着回去了。 这一路上,安仪长公主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思,她虽然认为那血,不过是云间用来恐吓自己不要插手她的闲事所用,可又难免担心,沈云间是不是真的已经抓住了什么铁证。 这血虽然拿到陛下面前去,并不能完全告得倒安仪长公主,可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总是难免会让南帝对安仪长公主起疑。如果这封血是沈云间手里捏住的关于此事的唯一把柄,她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放手。 可这不是一件可以因为摸不清底细就得过且过的小事,暗自拘禁槐夫人用以要挟皇后,指使沈玉眉谋杀先太子,这两桩大罪是安仪长公主的死穴,容不得一点差错。 安仪长公主想了想,这般坐以待毙终究不是办法,便就找到了一早就被她抓起来的盈盈,审问盈盈可知道沈玉眉还可能有什么样的藏身之所。 盈盈不过一直就是个给沈玉眉打下手的,除了知道沈玉眉之前一直效力于长公主之外,又怎么可能再知道更多的事,且沈玉眉是被抓了,不是自己藏起来了,就算盈盈能够提供什么线索,也不见得有用。 但这是安仪长公主此时仅能抓住的一个线索,总要刨根问底个透彻才肯罢休,既然好话好说地问不出来,便就只能用刑了。 一通鞭子抽下来,盈盈还是讲不出什么,安仪长公主的耐心也快用尽,烧红了烙铁,那头师子归看着猩红的烙铁,担忧地搅了搅衣角,终是上去将安仪长公主拦住,“母亲,既然她本就不是沈玉眉的亲生女儿,又何来理由帮她遮掩隐瞒,母亲这样逼迫她也是无用啊,不如让女儿试试吧。” 这道理安仪长公主又怎么不明白,便就默许了师子归的要求,师子归走上去,用帕子温柔地轻点盈盈身上的伤口,温柔地说:“姑娘,沈玉眉狡诈多端,许多事情会瞒着母亲,又怎么可能让姑娘你知道,今日这番拷打实在是为难姑娘了。不过,姑娘既然曾经长久伺候在沈玉眉身边,对她的一些特征嗜好总该有些了解,不知姑娘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特征嗜好…… 盈盈想了想,将自己伺候在沈玉眉身边多年的心得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出来,大抵不过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安仪长公主倒是一直很认真地在听,想从中找出某些线索来,但盈盈也实在说不出更多,停顿时,师子归劝道:“母亲,我看她也说了许多,给她些水喝吧。” 安仪长公主冰冷地点点头,师子归便去取了水来,因盈盈仍是被绑着的,无法自己动手,便是师子归端着喂她,一边说着:“姑娘慢点。”一边借着这个机会轻轻靠近盈盈的耳边,低声道:“沈玉眉的身上有一枚眉形胎记。” 师子归说完,便退了下来,回到安仪长公主身边,盈盈那边想了想,得了师子归的眼神暗示,抖着唇道:“我记得,记得她的身上有一枚眉形胎记……” 这便是从盈盈口中得到的唯一有价值些的线索,但这线索应该怎么用,安仪长公主虽已有了些想法,但还没有完全想好。 这半载以来,安仪长公主一直在派人跟踪高华秀,就是想通过他找到沈玉眉,然后将沈玉眉和高华秀一起杀了,以绝后患。 可是高华秀也正是明白安仪长公主有这层想法,所以大概这半载以来,从不曾往沈玉眉所在之地跑过一回,所以其实,沈玉眉现在到底还在不在高华秀的控制之中,或许连高华秀本人都不知道。 那质子之交一事,安仪长公主便怀疑过高华秀的忠诚,可是凭她对高华秀的了解,又认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高华秀并没有胆量敢背叛自己。 他将沈玉眉死死地捏在手里,保证她活着,不过是出于怕死,只要高华秀还怕死,就仍在安仪长公主的控制之中,可问题只在于,高华秀如何证明沈玉眉还在他手上呢。 高华秀是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把沈玉眉带来给安仪长公主看的,只要安仪长公主杀了沈玉眉,自己就性命不保了,所以既能证明沈玉眉还在自己手上,又能不让安仪长公主接触到沈玉眉的办法,或许就只在那枚眉行胎记上了。 安仪长公主连夜便将高华秀召了过来,先带着他去看了自己被一直拘在长公主手里正在安睡中的妻儿,而后便将那封血丢出来,让高华秀给自己解释。 高华秀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那血上血迹的颜色,也该有些时日了,但具体过了多久,无法分辨。 毕竟高华秀也已经小半载没有见过沈玉眉了。 “高华秀,你老实交代,沈玉眉现在已经不在你手上了吧,你想耍本宫到什么时候,嗯?” 高华秀抖着腿跪下来,连声保证,“小人绝不敢戏弄长公主殿下。” 安仪长公主冷笑,“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旦让本宫见到了沈玉眉,她必死无疑,而你,就再没有可以牵制本宫之物,所以就算本宫现在逼你去将沈玉眉带过来,你也绝对不敢,可是你总要向本宫证明你手里的筹码。” 高华秀依然低着头不说话,猜想安仪长公主必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那边安仪长公主便道:“不如就这样吧,沈玉眉身上有一枚眉形胎记,你去见她,把她那胎记割下来给本宫看,本宫确认了,就信你。” “眉形……”高华秀低声地,有些询问的意思,因安仪长公主只说是眉形,却又不描述是什么样的,是梅花的梅,还是眉毛的眉,又或者是哪个眉。 不说清楚,这便使高华秀无从作假。 “怎么,连这也做不到么?那你的家人……” “只是,只是……”华高华支支吾吾,考虑的仍然是,他可以去见沈玉眉,但是长公主一定会派人将他盯着,他便成了那引路的人,只要长公主知道了沈玉眉的藏身之所,自然就不需要留着他高华秀了。 师子归便站了出来,大方地道:“高大人,母亲体恤高大人的苦衷,这次便不会再派人跟着,高大人尽管去就是,不必紧张。” 安仪长公主笑,“不错,本宫不会派人跟着,但是本宫也怕你高华秀跑了,本宫撤去安排在你身边的探子,就只让本宫的女儿,子归,跟你一起去,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总不可能将高大人你如何,等到确认了沈玉眉还在那儿,你再自行给她挪个去处,只要一切处理妥当,本宫不想跟高大人计较太多。” “高华秀,你可不要一再考验本宫的耐心呐!” …… 两日前,云间将那封血交给师子归的时候。 “要找到沈玉眉,终究需要高华秀来引路,这血便是抛砖引玉之用,安仪长公主看到这封血,一定会担心沈玉眉是不是已经落在我的手里,她会迫不及待地确认沈玉眉的情况,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给她机会接近沈玉眉,她更会迫不及待地要杀了她。所以她一定会派一个自己十分信任的人,跟着高华秀一起去。” “若是母亲决定亲自前往呢?” “多半不会,她多半不会想要跟高华秀独处,只怕给了高华秀机会,说不定高华秀也会反手害她,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信任,又能被随时舍弃的棋子,又要让高华秀掉以轻心,多半需是一名女子,她身边最信得过的女子,是茕儿,茕儿可知道安仪长公主谋害先太子之事?”云间问。 “我和茕儿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确实会吩咐她做许多事情,不过像这种大事,母亲既然会瞒着我,想必也一定不会让除沈玉眉之外的人知道。” “那么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只有你了,除了你,她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前提是,她要足够信你。” …… 第二日不到正午的时候,师子归便独自从外面回来了,裙角和鞋边都沾了泥土,看来是去过某个湿冷泥泞之地。 见到安仪长公主之后,师子归努力平复了下仍有些紧张的情绪,才轻轻开口唤句:“母亲。” “事情都办妥了?” “是,女儿用了母亲交给女儿的毒针,将高华秀和沈玉眉都刺死了,这是从沈玉眉身上取下来的。” 师子归递上一个盒子,安仪长公主粗粗看了一眼,便是满眼的嫌弃,吩咐茕儿把东西拿出去烧了,平了平那股作呕的感觉,才对垂首立在几步外的师子归招了招手,让她跪在自己的膝下,“女儿,你过来,本宫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鸿雁传方才到的消息,三日前,慕容笑在秦山中了断肠散,无药可医。” 师子归听到这个消息,心神不由得一震,面上满是欲哭无泪的表情,安仪长公主抚顺着她的乌发,“你要看开一些,自从你捡到那雪雁羹的配方,却没有将它拿出来,去救沈云间的命,继而害死了宸王,你和他就再也不可能了,母亲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要你死心,从今往后,你我母女,再无芥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4 风雨兼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自从萧倾歌死后,潇潇医仙就再也不接诊病人,医仙药谷虽偶尔还有来人求医问药,但也只是极偶尔的事情,那藏在深山中的空谷幽兰之地便像是不存在了一般。 这地方十三公子来过,可那时是凛冬,如今是盛夏,山里山外都变了幅模样,十三公子在山中兜兜转转,竟然是迷路了。 三日没有吃喝,他的身体已经越发地虚弱,看着马儿停下来吃草,都不禁有些想要咽口水的感觉,可是他已经干渴到连口水都没得咽了。 山涧边,他看着自己在水中模糊的倒影,由于极度的虚弱,眼睛也有些昏花,十三公子掬水洗了把脸,唇边抿到山泉甘甜,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又掬了一捧水喝下,却在清水下肚后不久,折身咳嗽,呕出浑浊的血水。 三日下来,十三公子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哪儿也不疼不痒,但就是没有办法进用食水,哪怕很小一口水也不行,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饿死的,好厉害的毒。 正是正午十分,山中已经被阴云遮蔽,头顶不时撞响一阵闷雷,一场阵雨就要来了。他只能牵着马,先去寻找一个避雨之处,终于在暴雨来临之前,找到一处很浅的山洞。 前脚躲了进去,暴雨便紧随而至,山洞并不深,只比房檐要宽敞一点,斜斜的雨水还是会潲进来,淋湿他一边袖子。马儿对着洞外不安的嘶鸣,十三公子已经没有精力再管它,便贴着石壁坐了下来,看着风雨卷过天地,鸟雀在林中低飞躲避,不消片刻,那马儿也不再叫了,天地间除了风雨,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十三公子的心情也渐渐沉静下来,他抹了一把潲在一侧肩上的雨水,思念起一个人。 第一次与她患难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那山洞比这里还要黑,那小姑娘却好像什么都不怕,一个人走到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找来可以脱身的东西,不向他寻求一句帮助,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做好了一切。 那是在怎样的孤单无助中练就的自强与独立,他那时便觉得,他救了她是天意,这样自强独立的人,不该死得十分草率。 他很想她,想能抱着她,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倒霉,他承认自己没那么强大,落难的时候一个人也会感到孤单,想到自己选的这条路,以后必然还会有许多坎坷,就算做了皇帝之后,仍会有许多难关,可是她可能会离开自己,那些难关以后都要自己一个人挨过去,就觉得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充满了恶意。 真的不想她离开自己啊,是由衷地喜欢她也好,还是仅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也罢,真的舍不得,真的想与她风雨兼程相伴一生,似乎有她在,那些风雨才有了意义,否则,就不过是老天对凡人严酷无谓的打磨罢了。 十三公子从怀里拿出一直贴身收藏着的玲珑珏,这些日子,这东西就放在身上,但他刻意没有拿出来看过,怕坏了心情,因为他知道,眼下的风雨愈厉,距离雨过天晴就越快,而雨过天晴之后,就会是她离开自己的时候。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告别,他打算直到告别的时候,才告诉她这玲珑珏原本是一对,一只当年被当做聘礼送去了韩国,一只在他手里,只是他曾经混账,将这东西送了师子归,可是他要回来了,也绝不会再让多余的人去碰它了。 他想在她离开的时候告诉她,请她无论如何带着那玲珑珏一起上路,这世上只有一双的东西,一个在他手里,一个在她手里,天涯海角,也算是他们之间仍有一丝联系。 可是……十三公子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办法留住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要为此去尝试。他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此生此世永远都过不去,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留下,她要走,他想却不舍得挽留,她想要什么都能自己谋求得到,自由,是他能赠与她的最深的宠爱。 既然无法两全,便就如此吧,无论以后一个人的风雨有多无趣,也总要挺过去,而现在,首要的还是活下来。 十三公子狠狠地抹了把脸,经一场阵雨之后,天气凉爽了许多,精神便随之稍作恢复,他撑着墙壁站起来,牵了马儿正要一步踏出去,迎面一人走近,衣袍沾了些雨水,十三公子未及看清,那人收了手中的油纸伞,露出一张久别的脸来,“终于找到你了。” …… “赵——知——身!” 赵知身低头时,长剑已经抵在自己的喉头,他不出所料地微微一笑,说:“我是来救你的。” 可显然十三公子不想领这个情,手中的长剑又朝赵知身的喉心逼近了一分。 赵知身瞥眼看见十三公子手腕上被挑去筋脉后留下的伤痕,“她做的?” 那人咬牙切齿,“拜你所赐!” 赵知身便又微微地笑了,抬手移开对准自己的剑锋,抖落伞上的雨水,转身看着渐渐就要放晴的天空,“双星会聚,必有一陨,今日你我相见,若实在会有一陨,我猜死的那一个不会是我。” 十三公子冷笑,“你若想要我死,又何必找来救我,是她让你来的?” 赵知身会来这里,与云间确实有些关系,一月之前,他在南境收到云间的信,请求他相助雁城。关系到韩地的事情,赵知身自觉责无旁贷,当即便下令撤兵,亲自带了足够的粮草绕道而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赶在十三公子去秦山借兵之前抵达。 但赵知身懒得讲述这些,只道:“不错,我是不想你死,我只是认为,让心中牵挂更多的人活下来,更要划算一些。” 十三公子准确地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如果赵知身想让他活着,那就是他赵知身自己没打算活了? 他怀疑地向赵知身看去,赵知身只道:“上马,送你去药谷。” …… 金阳城外,一处寻常的村庄里,从东宫里被接出来的几位夫人们便被安顿在此处。天黑的时候,云间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被告知太子妃娘娘和莲夫人请她进去。 进屋之后,两位夫人并肩坐在床榻上,云间恭恭敬敬地见了个礼,还没来得及问两位夫人有什么需要,莲夫人便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有些低,但足够房里的三个人听清。 “孩子,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两位夫人都是怀过胎产过子的,对女人怀了身子之后的变化,自然要了解一些,加上这两人都将云间看成是自己的儿媳妇,便只是一眼,也恨不得将她浑身上下都看个透。 云间便就跪了下来,轻轻地说:“是。” 莲夫人面上自是稍有喜色的,太子妃那边却不禁垂起了眼泪,这孩子不用说,当然也知道父亲是谁,可是,可若是太子妃娘娘那可怜的铮儿还活着,这孩子的父亲或许就该换个人了。 太子妃心里倒也不怪云间或者是谁,只是痛心得很。 看着太子妃难过,云间的鼻尖也泛起了酸红,那边太子妃见此,急忙抹掉眼泪,迎上来将云间扶起,温柔地道:“孩子,本宫不怪你,你和十三原本就是一对儿,现在有了孩子,本宫祝福你们,本宫代铮儿恭喜你们……” “不是的娘娘,我……” 云间十分体恤太子妃的心情,死是很可惜的,可是更可惜的是死了也什么都没有,太子妃心里一定在替自己的儿子叹息,在心疼他便是死了,可死之前也没有得到什么,他那一生,才是老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 云间很想跟太子妃说,慕容铮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活着得不到,死了也会得到,她已经做好了决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去黄泉路上找他,若是找不到,便去下一世里陪他,可这话当着活人的面实在是说不出口。 太子妃娘娘看云间脸色也不好,急忙自责道:“看我,好端端地提那些做什么,孩子,你把我们都安排到这里来,是京中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云间点头。 “可有危险?”莲夫人问。 云间也不知该怎么说,那件事情如果进行的顺利的话,也不一定会十分凶险,把几位娘娘先保护起来,是怕安仪长公主没有办法,只能拿这些妇孺做要挟,但既然已经提前保护起来,她们的危险应该已经没了。 剩余的危险,便全在她自己一个人身上,或者说在她和她腹中的骨肉两个人身上。 刚巧这时候有人过来传信,说慕容晟到了,那件事情已经妥当了。 云间再来不及同两位夫人说什么,急匆匆地从房里退了出来,急匆匆地赶去慕容晟所在的另一间房,却在进门前停下了脚步,深吸着鼓足了勇气,才将木门缓缓推开,看到停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口漆黑棺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5 朝曦晚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民间认为,人死后并不会马上下阴曹地府、饮下孟婆汤转世轮回,那些生前没有恶行的人,拥有在黄泉路上徘徊的自由,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现世存在的地方,他们的灵魂仍能感应活着的人,所以死亡,不过是一场离别之苦,但并不代表消亡。 直到他们心中所牵挂的人事已不需再牵挂,直到遗愿被达成或者放下,才可净心净身转入轮回,否则,来世心中会怀着前生的执念,而与生俱来的执念往往便是多舛命运的根源。所以,在临死之际,生人总是想要追问死者的遗言,在他们死后,更会竭尽所能去达成他们的遗愿。 方得始终。 可这世上不是每一个生人、亡人都能有始有终,所以善恶交替,生生不息。 云间不知道这些传说的真假,但既然古往今来人们都认为是如此,大约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走进去,跪下来轻轻抚着这棺木,当时十三公子奉命秘密下葬宸王的尸身,地方虽然选的委屈了点,棺木还是用了最上等的。 慕容晟在云间来之前,也已经将上面的尘土大致擦拭过了。 但依然会有尘土渗入的痕迹,使棺木表面有些粗糙,云间把脸轻轻靠山去,对慕容晟说:“你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慕容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关门前看到云间跪在那里,用脸贴着棺桲,直到第二天清晨开了门,云间还是那个姿势,一点也没有变。 她好像睡着了,慕容晟轻轻地在云间肩上拍了拍,“六嫂,六嫂?” 云间猛然惊醒,抓住了慕容晟的手,然后尴尬地放开,慕容晟看到云间的脸因长久贴着棺木,也嵌上了泥土,模样十分狼狈,无奈地安慰,“六嫂,人死不能复生,有六嫂这番心念,六哥泉下有知,也就满足了。” 这样就足够满足了么,所有人都说,宸王是个大度的人,他应该满足,他会满足,他一定满足,可是这些人都不是他呀,他们怎么知道他到底满不满足,他是一个那样守信之人,万一他真的,痴痴地在等怎么办,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死了也是最好的魂,她不愿负他。 云间收拾了心情,对慕容晟说“多谢”,慕容晟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听云间问,“什么时辰了,该动身了。” …… 金阳城内,那一场官兵冲进百姓家中抢粮的风波才稍稍平息一些,今日是将负责此事的户部尚和诚王慕容羽拉出来游街示众,以告慰民心的日子。 囚车一早就从大理寺出发,按照设定好的路线,逐一行过大小街道,更要在通往正阳门的那条大道上,多停留些时间,以供百姓丢丢菜叶砸砸鸡蛋发泄发泄情绪什么的。 那些憋着一肚子火气的百姓,今日大多也罢了耕种工作,齐齐聚到街上来围观这一批斗盛况,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城门口倒是少有人往来。 但今日城门口的官兵却十分戒备,有那么一两个出城办事的,都要里里外外搜个仔细,恨不得连脚下踩的千层底儿都扒开看看。 一队发丧的亲属抬着棺材从城外徐徐走来,到了城门口被停住搜查,云间穿着素缟披着白头布混在里面,她虽然从谢白衣那也学了些易容的本事,但功夫还不算十分到家,以她的名气,还是很容易被揪出来。 安排在前面打头的丫鬟正在嘤嘤地哭,官兵询问道:“这发丧都是往城外去,你们进城做什么?” 丫鬟哭道:“还不是那杀千刀的诚王,我家原本是金阳城中的大户,府中家仆许多,官兵劫粮那日,我家主人体恤我们这些当奴才,想要多留一口粮食,官兵便打断了我家少爷的腿,将我家老爷气得一命呜呼了。今日既是要审理官兵抢粮一案,我们带着老爷先骨进城,算是给他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丫头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其余随行的便也一并都跟着哭起来,顿时城门口一片呜咽之声,这官兵也不是没见过发丧的,大多哭得假得很,吵得人心烦。 将那棺材看了看,钉得十分结实,官兵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你,先进去,后面的挨个儿搜查。” 云间站得靠后了些,前面已经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地搜完了几个,云间心里正盘算着各种应对之法,城门里头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声。 有官兵唤了声“将军”。 来人正是兵部陆家的家主陆晚成,只是陆晚成这一年来一直说是身子不好,大小事务都不过问,而陆家一管秉承中立的态度,只要敌兵没有打到皇城脚下来,朝廷中的贵族们如何撕斗都仿佛不关他们的事情。 所以兵部一团混乱,也少不了他陆晚成的责任。 但这大约也是故意的吧,毕竟陆晚成的妻子沈朝曦恨透了南国,她或许比谁都更巴不得见到南朝如今的这番乱象。 陆晚成看一眼这发丧的队伍,嫌弃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将军,长公主担心再有人滋事,扰了百姓安危,故而让我等仔细盘查出入人口。” “查完了么?” “就快了。” 陆晚成微微叹一口气,不耐烦地吩咐,“本将要带夫人出城祭祀,动作快点。” “是。” 陆晚成虽然这一年不管事务,但往昔的威名在军中还是存在的,尤其是他家里那个足不出户的母老虎,仗着有陛下特赦的免死金券在手上,没点足够的身份,没人敢在她身前身后议论一句。 当年沈朝曦刚降了南国嫁了陆晚成之后,便就有几个长舌的官兵背地里议论了两句韩国沈家的闲话,传到了那时还算生龙活虎的沈朝曦耳朵里,陆晚成可是亲自斩下了那几人的头颅,又命人将舌头割下来剁成肉泥强喂了他们的统领吃下。 那时陆晚成宠妻之名达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后来沈朝曦的身子越来越差,陆晚成便为她荒废了政事,有陛下罩着,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今日既然连沈朝曦都到了,可没人想惹她不痛快,官兵查验的速度便就加快了些。查到云间这儿的时候,陆晚成脸上的耐心显然已经快要到了极限,可官兵也不敢过于放松,还是要按照要求不敢错漏一个步骤。 官兵正吩咐着云间抬起头来,陆晚成那边又是闷闷一阵咳嗽,他看起来是真的身子不大好,大夏天的穿得也一点都不清凉,因咳得剧烈了些,手中捏的帕子便不慎落了地,正飘到云间脚边。 云间急忙将帕子捡起来,看到帕心里的血迹,两步走上去交还给陆晚成,然后便抬起了头来。 陆晚成认真地在云间面上看了两眼,遂一点头,“嗯,进去吧。” 云间也急忙做感谢状,便就重新混进了已经被查验过的发丧队伍里,既是陆晚成亲自放过去的,官兵也就不再计较了。 停在一侧的华丽轿辇中,沈朝曦微微掀开了一侧轿帘,云间转过头去,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眼,可沈朝曦却又飞快地把帘子放下了,她似乎还是很逃避与云间见面,或许她逃避的,是那份原本应该由她来履行的责任吧。 …… 潇潇医仙的药谷里,十三公子在竹榻上微微转醒,隐约听见了“换血”两个字。 屏风后,潇潇医仙以轻纱覆面,冷漠地对赵知身道,“我说了,断肠散,无药可医。” “他不能死,”赵知身的语气有些恳切的意味,“即便,是用我的命来换。” “换?怎么换?拿什么换?谁告诉你这世上有换血这种邪门歪道的医术!” “真的没有么?”赵知身问。 “没有!把他带走,我不救了!” 十三公子就算没完全清醒,也能听到女子愤怒的脚步声,赵知身或许是将她拉了一把,唤道:“潇潇!” “这世上确实有换血这样医术,我亲眼见过。”赵知身道。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师兄患的是什么病?其实你是知道的,不是么?” 潇潇医仙不说话。 赵知身沉一口气,道:“我答应他,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那年南国与霍北联军攻打韩国城池,用了毒烟攻城,萧倾歌与你同是药谷出身,怎会不知该如何防备。你为救人性命,流连毒城之中,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要没有气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6 发丧逼宫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金阳城里,通往正阳门的大道两侧挤满了人,正在等待拉着户部尚和慕容羽的囚车经过,好狠狠地发泄这两日所囤积的怨气。 云间进城之后,带着人先去了事先选好的隐蔽之处,此刻她已经剥去了进城时裹的那件粗布孝衣,身穿的衣服也是素白戴孝的,但材质华美,适才复合她宸王妃的身份。 手下将灵牌捧来,红布下盖着的是宸王慕容铮的名讳。 云间将那灵牌往怀中抱了抱,便有人过来传信,压着户部尚和慕容羽的囚车就要过来了。 云间看了眼日头,“睿王殿下也该进城了,开始吧。” 少顷,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便从小巷中响起,云间掀开红布,端着牌位站在发丧的队伍最前,一步一步,朝正阳门的方向踏去。 …… 金阳城门,慕容晟跨马而来,被守门的官兵拦住,官兵自是认得睿王殿下的尊容的,只是慕容晟此时分明应该身在韩地的官营里,此番突然出现,也算是无诏而归,按照道理,在请示陛下之前,是不能随意放他进城的。 睿王目光一凛,拔出长剑在侧,“本王携边关急报觐见面圣,挡路者,死!” 说着便驭马冲破了官兵部下的障碍,身后跟着的护卫兵卒等人,也跟着一拥而前,要不是睿王总共也就只带了几十号兵卒,生生要给人一种造反的阵势。 守城的官兵拦也不敢拦,只能急急派人去通报陛下和长公主殿下。 …… 通往正阳门的大道上,百姓望眼欲穿地等着那两个欺凌百姓的狗官出现,一支发丧的队伍却突然从巷道里穿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就挡在了囚车前面。 金阳城有律法,除正系皇亲后嗣外,任何人发丧都走不得这条路,况且即便是宫里有人发丧,也是从正阳门往外走,从没见过从外头往宫里走的。 又况且今日谁不知道这条路已经被官家征用了,敢走这条路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真心地不想活了。 干净平坦的大道上,云间站在发丧的队伍最前,面无表情,遥遥望去,她的身影仍显得有些弱小,全凭一身华贵的丧服,衬托着她高贵的身份与气度。百姓中有少许人认得她,也有许多人不认得她,但百姓大多认得字,更认得那牌位上所铭刻的是哪位英雄。 百姓傻了眼,让云间这条路走得更顺利了一些。 而身后压着囚车的官兵,自不会这样容许人胡闹,好在很快,慕容晟便带着人追上来了,没有一句废话,赶到后便是与官兵一阵缠斗。 身后兵刃碰撞的声音越发激烈,慕容羽也被从囚车里放出来了。眼看着聚集来平乱的官兵越来越多,原本正与慕容晟并肩战斗着的慕容羽,忽而跃到人前,将长刀横架在自己颈前,边退着步子边道,“再靠近一步,本王便死!六嫂,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走,我们兄弟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和六哥的灵柩!” 云间听到了慕容羽的话,但听到这话她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一直就相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做到。 慕容兄弟几人,是慕容铮为她留下的十分宝贵的财富,他们对慕容铮这个兄弟的看重,达到了几乎信仰的程度,他们百分之一万地相信慕容铮,便愿意百分之一万地相信慕容铮生前愿意倾注性命去照顾和陪伴的人,在他们心里,慕容铮永远都不会错,或许唯一错的,就是在被南帝逼到绝路时没有选择起兵造反。 而在慕容羽的行为和话语落下后,很快又有几人出现在他身边,跟着抽刀架上自己的脖颈,无一不是身份显贵的皇孙皇亲,他们大多受过慕容铮的教诲,又或者在年少历练时曾与他并肩上阵杀敌。 慕容家其实从来不缺好儿郎,只是曾经的庆王权势太重,曾经的宸王又太过耀眼,无人愿意自不量力与他们争抢罢了。后来这两个人都死了,慕容氏的兄弟们便成了一盘散沙,依然无人想去觊觎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因为曾经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这不代表他们就甘于如此庸庸碌碌,自南朝与辰军的战事越发激烈以来,朝中一直在嚷嚷将才紧缺,后继无人的陆家派了一将又一将过去,死的死败的败,这些皇孙里不乏主动请缨前往应战的,统统被南帝回绝。 原因在于已然年迈的南帝,不希望看到叔侄相残的一幕,死了哪一个都是心头掉了块肉。 他们也渴望像曾经的庆王和宸王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即便不是为了功名,也为了身为天家子嗣的使命和胸中的一腔热血,可南帝只灌输给了他们使命,遗传给了他们热血,却不给他们发挥的机会。 这口气已经在心中憋闷了很久,他们也在渴望一次变化,让这个由南帝一人当权、只手遮天的南国,有一些新的变化。 或许重提宸王之死,便是为这个变化找到了出口。 而这么多的皇孙皇嗣一起拿命相逼,官兵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这其中但凡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都够他们横竖左右死上三代的了。 见到这样的情况,云间的心里感到一丝轻松,又想到南帝放着眼前这么多的大好儿孙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个恨透了自己的人,执念,真是一切祸乱的根源。 …… 养清殿里,内侍为南帝更上了华服,将他那些白发仔细地梳拢,戴上冕旒,精神看起来着实是好了许多。 安仪长公主笑吟吟地走进来,也着手帮南帝整理着衣装,问道:“父皇当真打算亲自审理抢粮一案?” 南帝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安仪长公主笑道:“父皇是担心老九吧,父皇还是放心不下这些孩子,说来,老九这次也实在是冒失,听信了那沈云间的奸言佞语,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沈云间可抓到了?”南帝问。 安仪长公主急忙认错道:“儿臣无用,去到珺王府时,她人已经跑了。那沈云间平日里大道理一套一套,她怎会不知道强抢百姓粮米这种事情,伤了民心,对朝政是一大震荡,说到底,她毕竟是韩国的公主,心里记恨着咱们南朝皇家,定是巴不得天下大乱呢,十三将她惯着,父皇您又将十三惯着,儿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僭越了劝父皇一句,那沈云间可是千万再留不得啊。” 南帝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沈云间留不得,只是这沈云间多半是个猫妖变的,每每南帝对她动了杀心的时候,她都总能得到一个新的理由,让南帝不得不再忍受她一阵子。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帝杀她的心到底没那么迫切,那沈云间虽然是有些才能,可南帝始终不认为,她的那些才能和伎俩,能真的撼动他的江山社稷,撼动他的皇权,所以如果她还有点用处,便暂时留着也没什么了不得。 可真说起杀了沈云间这事,南帝心里竟却有一种没来由的舍不得。 南帝尚未回应,殿外才急急传来消息,说沈云间出现了,就跪在正阳门外,抱着宸王的灵牌,扶着宸王的灵柩,领着宸王的几个兄弟和金阳城的数万名百姓,正在给已经故去的宸王慕容铮哭丧。 南帝亲自赶到正阳门外百姓可以立足的地方的时候,看到的可不是这么温情的一副画面,云间跪在最前面,确实抱着宸王的灵位,慕容家几个兄弟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团团将云间身后的一口棺木守着,两侧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片,没人哭但是也没人笑。 这哪里是哭丧,这简直是逼宫的架势。 再后面一些没下跪的,大多在对着那哭丧的一行人指点议论,就连守在正阳门长街上的侍卫,也有忍不住小声议论的。 “京中早就传闻宸王并不是去了寺里修行,而是死了,死了一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发丧?” “许是刚死的也不一定,怎就刚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侍卫见陛下的华盖驶来,急忙闭了嘴,刚闭嘴,便见那华盖还没有停稳,南帝那老头便从轿子上扶着冕旒慌慌张张地冲了下来,抬着广袖又急又怒地咆哮,“沈云间,你,你要干什么!” 云间与南帝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虽隔着距离听不清他的呼喊,但大抵也能猜到他说了什么,慕容铮的死是他心中的一大愧疚,他一定很慌,一定想把事情草草打发过去。 云间抬起头,遥遥望着南帝的眼睛,大声地道:“我已经按照陛下的要求,毁了百姓的收成,让南国成为他人的俎上鱼肉,请陛下履行当日约定,为我亡夫慕容铮——正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7 善恶两端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医仙药谷中,十三公子在昏昏沉沉之际听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他曾经听过一半。 那前一半是,怀着一半中原血统的霍北王子萧倾歌,被胡族兄弟们欺负,他的母亲便将他送去了中原一处的隐世药谷学医,潇潇医仙正是他在药谷中的师妹。 萧倾歌生得俊美挺拔,在药谷时医术学得不怎么样,勾搭师姐妹倒是一把好手,每每勾搭师姐妹时出了岔子,都要请小师妹潇潇来帮着遮掩圆场,那时药石飘香,嬉笑怒骂,岁月静好。 后来韩国打仗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药谷出山,悬壶济世。 再后来,经历战争的药谷师门凋落,萧倾歌认为学医救不了人,害人的是战争,而能够终结战争的,唯有更激烈的战争。 于是萧倾歌回到了霍北,披甲挂帅,成了战场上杀人的魔,潇潇谨遵师训,生死无挂,做了战场下救人的仙。 再后来战争结束了,往日师兄妹终不能重归于好,萧倾歌怀毒续命,娶妻生子,潇潇医仙隐居开谷,死人不医。 而故事的另一半,显然除了已经故去的萧倾歌之外,赵知身才是唯一的知情者。 金门关一役,发生在萧沙关之役后不久,赵知身当时人在韩国,原本是云间的父亲宣武将军的部下,当盈月公主和宣武将军双双战死萧沙关之后,赵知身发现小公主的尸首不对,随军御敌时,便一直在寻找小公主的下落。 那时负责韩国战事的庆王和高家,刚刚杀掉宣武将军夫妻,乃是解了一桩心头大患,南帝于是对庆王下令,是时候该对霍北过河拆桥了。于是庆王想出了毒烟攻城这一毒计,表面看是为了更顺利地拿下金门关,实则是为了给未及防备的霍北一次打击。 萧倾歌自药谷出身,很快便看穿了毒烟之计,下令霍北撤兵,霍北大军的伤亡适才减轻了一些。 那时韩国王室仍在,赵知身认为韩国仍有一线生机,于是前去寻找霍北主将萧倾歌,想要揭穿南军的毒计,挑起霍北与南朝反目,萧倾歌却因听说了什么消息,急急地冲出了营帐。 赵知身知道萧倾歌是此时韩国唯一的希望,便就跟着萧倾歌一道前往,在毒烟残存的死城之中,翻了上千具尸身,找到了已是气若游丝的潇潇。 萧倾歌的医术实在学得不够好,他救不活潇潇,但在药谷中时,邪门歪道的卷却没少看,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救活潇潇的方法,便是换血,用自己一身浸了十年药香清爽纯阳之血,去换掉潇潇体内的浑浊阴虚之血。 赵知身不懂得医术,但也大约能想到,换血这种事情便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可是赵知身不希望萧倾歌死,他还巴望着以萧倾歌的骁勇之力,帮助韩国起死回生。 可是萧倾歌说:“自被逐出师门,我迈入沙场,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潇潇一直陪着我,我杀人,她救人,善恶两端,可她却没有一字怨言,一字质问。这三年,我悔过、怨过,也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这双手沾染过的鲜血越多,我便越是迷茫,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是因为有潇潇这样陪着我,我才有了被信任的感觉,才有勇气问心无愧地走下去。如果她死了,那个唯一能让萧倾歌感到心中富足的人死去了,萧倾歌的心,也就死了。” 是赵知身帮助萧倾歌完成了那一场倒施逆行的换血之术,只是自那之后,过往骁勇善战的萧倾歌就成了一个病夫,赵知身想要借用萧倾歌之力,打压南国解救韩国的计划,也就随之破灭。 霍北纠缠不过南国,韩国成了南国的囊中之物。 赵知身并不认为萧倾歌弃医从戎的做法是错的,乱世纷争,韩国之弱早晚会被吞没,而对韩国的百姓而言,快速的消亡,比起延绵持久的蚕食会减少很多痛苦,只有真正的破碎,才会孕育出完整的新生。 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情义是另一回事,赵知身所看不过眼的,是南帝和庆王等人未达目的不惜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作为。 那年,潇潇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赵知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欠赵知身一个人情。 后来潇潇听说萧倾歌在毒烟之战后便病了,她想要给萧倾歌治病,但是萧倾歌不肯,甚至对她的纠缠厌恶至极,发誓永不相见。 她每年让人切一根萧倾歌的手指带给自己,以此来研究和了解萧倾歌的病情,足足十年,她的医术越发精湛,一开始搞不明白的事情,渐渐地也有些明白了,只是伤痛放得越久,便越是习惯了搁浅,在她还来不及去问萧倾歌一句是否的时候,萧倾歌战死了。 他选择战死而非病死,是想给潇潇最后一个,开释心结的理由。 若非当年萧倾歌帮赵知身留下的一个人情,已经拒不接诊的潇潇,这次也是不会放赵知身带着十三公子进来的。 听了这些,潇潇的眼里噙着水泽,努力平复着心中波澜涌动的伤痛,为医者,修身养性,无波无澜,才能平静客观地看待生死别离,无论是救人活,还是送人死,都会做的更好更准确。 作为医仙,潇潇这方面的职业素养修炼得很好,她只花了片刻的时间平复,便问赵知身:“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答应了他永远不说么?君子一诺,你为何背信!” “不错,”赵知身淡淡地道:“君子一诺,当重千金、值千城,我自问是守信重义之人,但救他,是不需向任何人许诺,也一定要做的事情。” “为何?” “他是天命之子。” “你呢?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天命之子?” 赵知身被潇潇的话噎住了,转过身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是一个灾星。若没有我,许多事情都不至于发生得如此惨烈,若这便是天命,这样的天命,不依也罢。” 潇潇医仙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了。” 赵知身看她转身,大约是已做了决定,急忙问:“可需我准备什么?” 潇潇医仙又转回身来,眉心微微皱起,有些嫌弃地将赵知身看着,道:“我既自诩医仙,便不会做换血那等倒施逆行、歪门邪道之事,断肠散确实无药可医,但有的时候,何处坏了,就将何处切断,开膛断肠之痛,常人无可忍受,他若真是天命之子,就应该活得下来。” 潇潇医仙话罢,对自己守在门外的女徒吩咐道:“素问,备刀。” …… 金阳城里,正阳门长街外,君、民、臣,汇聚一处,南帝听清了云间的话,她要南帝为慕容铮正名。距离近的百姓也听清了云间的话,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南朝腹背受敌节节败退,原来不是天灾,而是南帝一手策划,咎由自取,这个信息从最前面的人听到开始,一层一层向后流传,哗然之声如波浪一般,一直起伏到长街的尽头。 南帝一生做错过许多事情,冤死错杀过许多好人,这些错南帝不肯承认,但不代表他自己心里不知道。而他最知道的,便是在得知慕容铮死后,自己身为爷爷的那种切肤之痛,对于慕容铮的死,他有悔有愧,他一生自持天子之尊,不愿认错、悔改,唯独对慕容铮这件事情,南帝是愿意留一条出口的。 所以当初他当着云间的面,写下了那封为慕容铮正名的御诏,他可以为慕容铮正名,可那是他死后,或者是他将死之际的事情。 眼看如此阵仗,南帝怒道:“沈云间,你,胡说八道!” 安仪长公主急忙代南帝补充,“来人,将这妖言惑众之人抓起来,就地正法!” 官兵闻言自要上来抓人,慕容家兄弟几人大有要保护的意思,云间忽然摸出一块金令亮出来,大声道:“陛下钦此特使金令在此,谁敢!” 南帝那边正被云间激得怒火烧心,猛然看到云间手中的金令,他确实给过云间一块金令,是在要求云间去修改虞历时给予的。原来这金令,就是云间敢当众告皇帝的状的证据。 可是,南帝道:“朕早已将金令收回!” 安仪长公主又急忙跟腔道:“沈云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造御令,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凭空捏造的!” “哼,”云间一笑,将手中的金令就这样丢开,“所以,陛下承认曾授与云间特使金令了是么?陛下为何赐云间金令,陛下究竟让云间做了什么!” 南帝的身子不禁晃了晃,他实在是大意了,他一辈子也没被人指着脑门子质疑过,对这种当众吵架的事情没有经验,竟然大意失言,让这个小丫头抓住了话柄。 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只要他不再继续顺着云间的话说下去,最后留给百姓的交代,还不是要看他诏上的亲笔,还不是他说什么,百姓就必须信什么。 在南帝做这决定的时候,云间又大声道:“还是,陛下想将当日在虞卫司当值的官差传来,与云间当众对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8 断肠之痛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当初南帝让云间去促进辰军战事的时候,只下了这样的命令,并没有明确告诉云间该怎么做,诚然,南帝如果自己能想到这狠毒的办法,自己就能办到,也不会让云间去做了。 其实这狠毒的办法,南帝才是创造它的始祖,可那时是为了针对韩国,云间将他的毒计故技重施,比起蝗灾来还要温和上许多。 自从收成不好这桩事情事发之后,南帝便已经意识到云间干了什么,也已经派人去过虞卫司,想要找到那日当差的官差,但那官差说是染了一场恶寒,病死了。南帝叫人去寻了官差的家人,了解到的情况也确然是那般。 再经一些调差盘问,便得到了准确的结果,那官差确实是没了,到底是死了还是如何不得而知,但事情是十三公子派人去做的,多半是为了保护云间,恐怕东窗事发。 至此,南帝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在云间手里,但从那金令的事情上他已经得到了新的经验,不要随意反驳她,免得又被她抓住了话柄。南帝想,云间此番惊动了宸王的先灵,此事必已是蓄谋已久的了,那许多话语你来我往的情况,她多半都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无论自己怎么说,多半都会落入她早已设好的陷阱中,那便不如端住他这皇帝的架子,稳住。 只要他还是皇帝,一切就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安仪长公主想要反驳什么,被南帝制止,南帝做出一派无愧天地的庄重模样,“让她说。” 云间便继续大声地道:“就算云间现在把人带来,陛下或者长公主殿下也会说,这人是云间事先串通好的,既然云间今日已经当众跪在了这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忤逆之事是云间不敢做的,但云间今日带来了一个人,她的话,陛下一定想听。” 云间说着,慕容晟便从人群中将沈玉眉带了出来,跪在云间的身旁。沈玉眉在高华秀手里确实遭了不少苦头,和往日那个极具风韵的醉月楼鸨母有了很大不同,可卸去了那些华美妆容,年老色衰的沈玉眉才终能看出些当年赵榕的面貌。 南帝看到这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沈玉眉终缓缓抬起头来,“民妇……赵榕。” …… 医仙药谷中,经昨日一场暴雨,正是凉爽的好晴天,一间极简的房屋里,十三公子赤裸着大半个身子,手脚都被捆在竹床上,潇潇医仙带着两名女徒以及赵知身,皆以白巾覆面,房内寂静无声,房外鸟雀清鸣。 动刀子这种事情,潇潇医仙自然不是第一回做了,但医治断肠散还是头一回。最麻烦的是,任何能够使人晕厥镇痛的汤药都灌不下去,对潇潇医仙来说,将他开膛破肚尚且没有难度,难的是怕他在这个过程里被生生疼死。 可撑不撑得住,只能看他自己。 虽也用过了麻沸散,但十三公子到底是醒了,醒了便开始不住地发出强忍着又忍也忍不住的闷吭,他的手脚不能动,便只能狠狠地握拳,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使力时候牵扯着一身肌理抽动,扎在体肤上的银针,亦跟着不住地轻颤。 潇潇医仙在用刀时,却故意多使了几分力气,这一次十三公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张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口唇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可压抑的痛吟。 他的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赵知身帮不上忙,只能按着十三公子的肩膀帮他擦汗,忍不住说:“潇潇,你轻些。” 潇潇医仙却冷冷一笑,“再动,就将你腹中搅得稀巴烂!素问,再多点些凝神香。” 名叫素问的女徒便要去添香,十三公子疼得就快要昏死过去,奈何又昏不过去,弱弱地吐了三个字,“芝……兰种……” 潇潇医仙又是冷笑,“知道的还不少么,谷中确实有芝兰种,不过,呵,小子,那断肠散是你自己喝下去的,这断肠之痛便要你自己来受,不要以为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造化!” …… 赵蓉正是槐夫人一母同胞的妹妹,姐妹二人的眉眼实是有些相似的,否则沈玉眉也生不出那神韵与槐夫人十分相似的女儿月榕来。只是当年的槐夫人风采太盛,任如何清秀可人的女子在她身旁,都变得黯淡无泽。 可是赵榕这个人,南帝无论如何都是记得的,他记得,他当年令槐夫人悬梁诈死在冷宫后,便将槐夫人藏了起来,直到她生下了皇子慕容晓。而赵榕因为照顾槐夫人不利,被打发去了掖庭,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他知道皇后为了找到槐夫人的下落,一直在折磨赵榕,而他不管不问,是想给皇后一个发泄的出口,让她将所有的妒火都发泄在赵榕身上,而他想保护的那个人,便能这样一直隐藏起来。 这样持续到了第八个年头,赵榕与槐夫人同时不翼而飞,南帝想,知道槐夫人下落的,多半就是她的那个亲妹妹了。 只是他找了许多年,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直到后来,慕容晓也丢了,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慕容晓身上,对此才渐渐不再上心。 见到赵榕,便仿佛再次抓住了关于槐夫人的线索,有了再一次与槐夫人相见的希望。过往情意与伤愧袭来,南帝那股撑起来的帝王之气霎时便泄去了大半,原来在情字面前,神也会变成人,何况终究是血肉之躯的皇帝陛下。 可是与南帝同样震惊的,还有安仪长公主,赵榕跪在了沈云间的身边,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安仪长公主旋即对身边的人使了眼色,远处的房顶上,箭羽搭上了弓弦,这一箭的目标是沈玉眉,而沈玉眉的身边就是云间,在有些人眼中,这一箭的目标也很可能就是云间。 一箭射出,人群中忽然掠出一道身影,布衣少年手握一柄金色匕首,将飞速而来的箭矢截断,金属箭头落地时,与青石地面磕出掷地有声的响动。 南帝的心神又是一震,师子钰转眼看向云间,大喊道:“你不想活了!” 慕容兄弟几人也迅速移动,背对着将云间和沈玉眉围绕保护起来,安仪长公主在另一头对师子钰大喊,“子钰,你也要反了吗!” 而南帝已经反应过来,云间把沈玉眉带来,沈玉眉有话要说,但有人不想她说,那不想让沈玉眉张口的人,多半也与槐夫人的失踪有关,南帝惶惶然,“谁放的箭,朕没有下令,谁敢放箭!” 安仪长公主便不敢再说什么了,手指握成了拳,藏在华丽的广袖中禁不住地发抖。 侍卫们急忙寻着箭射来的方向去抓人,安仪长公主布下的那些弓箭手只能先行撤退,纷纷藏弓隐去了人群中。 这一头,南帝看着赵榕,不禁走近了许多步,嗓音沉重而颤抖,“你是……赵榕?” “民妇是赵榕。” “槐……槐儿呢?她可还在,她可恨朕?” 不等沈玉眉回答,安仪长公主又急忙冲了上来,拉着南帝的袖子,急切地劝道:“父皇,槐夫人已经死了,父皇,你不能再让沈云间说下去了,父皇……” 可南帝的眼里却只盯着沈玉眉,他只想要一个答案,槐夫人到底还活着没有。 云间便站了起来,也朝南帝走了两步,道:“陛下还记得槐夫人,今日我将赵榕带来,便是要告诉陛下槐夫人这些年的下落。” 安仪长公主只当云间要告自己的状了,心急到失态,冲上来大喊着:“沈云间!” 却还没有扑道,竟就这样当着万千百姓和南帝的面,生生吃了云间一个利落响亮的巴掌。云间这个巴掌力道很足,大约是将心中对安仪长公主累积的所有厌恶和仇恨都凝在了掌心,安仪长公主猝不及防地身子一歪,险些就跌坐在地上。 云间满意地看着安仪长公主的狼狈之态,微微眯眸道:“长公主不要急,你的事情咱们往后慢慢地说,”说着,又转向了南帝,声音清澈洪亮,“方才云间听到,陛下口口声声问的是槐夫人是否还活着,可是当年陛下公示天下的诏,明明白白写的是槐夫人伙同秦家密谋造反,因畏罪而悬梁自尽了。既然陛下知道槐夫人没有死,那么请问陛下,槐夫人这些年在哪里,经历了什么?” 南帝的目光依然惶惶然,转向云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槐夫人当日悬梁自尽时,身怀麟儿,宫里的老人都是知道的。若当日悬梁自尽的不是她,若她还没有死,那么她腹中的麟儿倘若生下来了,便就是陛下的皇子,既然陛下认得她,她说的话便该有几分可信,”云间面向沈玉眉,问:“赵榕,槐夫人确实曾为陛下诞下一名皇子么?” 沈玉眉点头,“是,姐姐说,那孩子生下来便被陛下抱走了。” “唔,”云间笑了,笑着看向南帝:“请问陛下,那位皇子现在身在何处?” 南帝已隐约察觉到了云间的意图,可当着百姓的面,如果他要去堵云间的嘴巴,便是心中有鬼,会给天下人落下口实,便又决定了缄口不言。 云间道:“陛下不想说,云间代陛下说,”云间将声音放得很大,争取让更多更远的人听到,“那位皇子便是如今贼寇辰军之首——赵知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9 以卵击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百姓再度哗然。 南帝适才更慌了,身体晃晃悠悠,已有些站不稳的模样,安仪长公主急忙奔过去将南帝扶着,哭着哀求道:“父皇,不能再说了,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啊……” 可惜南帝已经慌到了无法做出决定的程度,他只感到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若是南帝就这么昏过去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他不愿意就这样在云间面前倒下,借着安仪长公主的支撑,南帝用了用力,还是撑了下来。 可他依然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撒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当年南帝尚未亲政,还是个傀儡皇帝的时候,是秦家誓死扶持效忠于他,后来又加入了才德兼备的槐夫人,秦家一门忠良,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好事,槐夫人亦是大情大义与才德兼备,在百姓之中名望很高。 秦家被定罪时,便曾有过万民请愿之盛况,那一次是槐夫人陪南帝挺了过来,可槐夫人劝走万民,也不是为了南帝,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为秦家平反,南帝知道槐夫人的心思,也嫉妒槐夫人与秦家少主的交情,所以他才想要把槐夫人藏起来,让她再也不能为秦家开口,他以为只要让世人认为连槐夫人都畏罪自杀了,才能堵住百姓的议论之口。 事实上,在与秦家有关的人事都渐渐消亡之后,百姓也确实不再想要提起此事,可麻烦在于,槐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若想要认下这个儿子,便必须承认当年死去的并不是槐夫人,为什么槐夫人没死,为什么槐夫人没死却偏要说她死了,这便又是会被议论的问题。 慕容典本已经计划好,等关于秦家的风声过了,等这个孩子长成了,便给他安排一个身世,认回自己膝下,可这个孩子不知从何处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还未长成,便就跑了。 他一找便是许多年,为了找他,打碎了韩国,为了等他,故意将那个不成器的长子册立为太子,只等着找到慕容晓的时候,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将这个废物太子给废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慕容晓没找到,太子却死了,而那些孙子们,显然比他那个只会开枝散叶的爹爹要厉害得多,慕容典只能一直让储位虚悬,若是在他有生之年,等不到那个孩子出现,便将那个位子顺应天命传给十三公子,若是等到了,便给他最好的。 赵知身要他的江山,他便主动丢盔弃甲,拱手相让。 可是要将山河相让不是他做皇帝的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南帝早就昭告天下那个孩子的存在,眼下的处境还不至于如此艰难,可他不愿意秦家的往事被再次提起,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而到了现在被迫被提起时,如果他承认了赵知身的身份,不止要承担对秦家不仁不义的骂名,更是承认了对庆王、宸王等人的不公。 但要说出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这种话,南帝一时还张不开口。 云间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南帝,继续高声道:“若不是如此,一股西南匪贼,陛下向来铁腕,何不早派大军清剿,而是由之任之,令辰军在短短一年之内,已有与南朝一战之力!若不是如此,当日宸王无论政绩与名望,都已达太子之资,南朝祖制立嫡立长,宸王既为嫡子,陛下为何不愿将他册立为太子。就算陛下顾忌天意,认定宸王并非天命之人,那么十三殿下珺王呢?民间不乏能人异士,必已有人测算出十三殿下的天子命格,而今雁城恶战,朝廷一而再向百姓征收粮米军饷,使百姓民不聊生,距离雁城不过百里的秦山,却仍迟迟不愿出兵相助,难道陛下认为,没有兵,只凭百姓捐纳苛税就能打得了胜仗?!” “朕,朕早已下令秦山出兵!”南帝终于找到一次反驳之机。 云间冷笑,“就算陛下下令了又如何,秦山王素来不从朝廷管教,见不到兵符,秦山王大可说不曾收到圣令,陛下为何不愿授予兵符,是怕有人谋反吗?如果陛下早已有意授予珺王天子之位,陛下而今所余年寿已经不多,他又何必要萌生反意?!” “如果陛下回答不了云间的问题,”云间说着跪了下来,“云间肯定陛下,国土危亡之际,即刻下诏将珺王殿下册为太子,授与兵符,以令秦山,内安朝政,外驱鞑虏!” 话罢,云间叠手行大礼深深一拜,韩人与南人行跪拜大礼的姿势稍有不同,而云间此番用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韩人之礼。尊卑严明的年代里,下跪磕头是一个非常寻常的事情,可是在云间流亡到南国之后,她总共也只向人磕过两回头,一次是请求十三公子救赵知身的性命,余下的一次便是此刻。 南帝对此也深有印象,他见过云间许多回,每次云间都是跪着同自己说话的,可是磕头这种大礼,她从来不做。便是在请求南帝将自己许配给慕容铮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做。南帝心里知道,这小丫头心里怀着亡国之恨,不服自己,但恨这种东西,不是用强力的手段就能解决的,他再强迫云间给自己磕头,她心里有恨便是有恨,亡国灭门之仇,说什么也不可能消解,所以南帝也懒得跟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这些。 云间这一拜,南帝便看出来云间是真心的了,真心地为了十三公子,真心地要将他扶上太子之位,甚至是真心的为了这个国家着想。 他看着云间的眼神不禁有些茫然,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小小的身躯拼却一切,她为什么一定要以卵击石。 慕容兄弟几人见状,也急忙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请陛下册立储君,内安朝政,外驱鞑虏!” 百姓见状,便也跟着跪了下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金阳城的上空,“请陛下立储……” “请陛下立储……” …… 医仙药谷中,十三公子腹上被划开的伤口已经缝合,照理说,他方才疼得昏天暗地,这会儿应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才对。 他看起来是睡着的,眼睛闭着,心却停不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心慌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冲破他的胸膛跳出来一般。 潇潇医仙已经离去,照顾在十三公子一旁的是素问和灵枢两名女徒,他方才肚子里动了那么大的刀子,东西肯定还是吃不得的,素问便沾了些潇潇医仙调配的续命药汁,不时地贴着十三公子的唇缝渗入几滴,保他这般将就活着。 十三公子感受到唇齿尖的湿润冰凉,便又有些转醒的模样,嘴唇微微开启,嚅嚅地唤着一个名字。 素问贴近了些,听到他叫的是“云间”,便对灵枢使了个眼色,灵枢便就取了样东西放在十三公子的手心里,玉石总是冰凉,而十三公子手心里发烫,便下意识将那东西握得很紧,紧到不能自持的时候,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手心里的东西正是玲珑珏,素问笑着说:“公子又醒了,还没见过公子这般的,身上动了这么大的干戈,却是一刻也不曾安稳睡着,赵先生说了,若是听到公子叫那名字,便将此物放在公子手里,倒是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 十三公子虚弱地问,“他人呢?” “赵先生么?走了。” 走了?十三公子闻言便想要坐起来,腹中与伤口俱是撕裂一般的疼痛,素问和灵枢急忙将十三公子按着躺下来,道:“师父说了,公子若是执意这般不爱惜自己,便当真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得了。赵先生走了便是走了,公子这般去追,也是追不来的。” 十三公子只能平静下来,又问:“医仙姑娘呢?” 灵枢便灵巧一笑,道:“师姐,这江南的公子哥儿嘴巴真是甜,咱们师父在此开谷悬壶许多年,已经很久没叫人唤过一声姑娘了,”转而又对十三公子道:“师父将从公子肚子里切下来的东西拿去闭关了,说要看看这断肠散在人肚子里究竟是怎样调皮捣蛋的。” 肚子里切下来的东西……调皮捣蛋…… 十三公子心中忍不住感叹,你们师父口味好重,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灵枢倒是看出来了,笑道:“做大夫的嘛,整日与毒虫毒草为伴,自不似常人闻之色变,甚至还有些亲昵呢。”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灵枢又笑起来,一双眼睛着实灵动可人,似极了云间打鬼主意时的眼神,她好笑不笑地道:“师父这一闭关,也说不好要多少时日,现在谷中全凭我们姐妹做主,自师父不再接诊以来,这谷中已经许久没有生人来过了,难得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哥儿,你可别想早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0 两袖清风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皇宫大殿里,百官齐聚,个个神情肃然。 师光带着一众倾向十三公子的大臣,正在向南帝进言,滔滔不绝地讲述此时立储之必要,江山社稷,民意绝不可抛,外有别国虎视眈眈,内有属地藩王蠢蠢欲动,南国这个依靠武力拼凑起来的泱泱大国,百姓才是武力之根本。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王朝社稷,是因为抛却了民意而土崩瓦解的,实例自不胜枚举。 南帝沉默地听着,听他们一言又一言,这些道理他自然都明白,他只是作为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习惯了控制一切,讨厌这种被逼迫着做出决定的感觉。 这些道理安仪长公主也明白,虽然明白,但并不在乎,她想做一个女皇一般的人物,想要能够控制一切,但最后她得到的是一个泱泱大国,还是一个岌岌可危的一隅之地,她并不在乎。 安仪长公主越是明白,越是害怕南帝会动摇,她向那些与自己同流合污的大臣使了无数个眼色,却始终没人站出来与师光等人反驳。 能与安仪长公主同流合污的,都是些见风使舵投鼠忌器之辈,与安仪长公主一般,正事做不成几件,揣度圣心各个都是好手。这些人中大多经历过当年为秦家万民请愿的盛况,没经历过,也听闻过,那次万民情愿,实际是害了秦家,加剧了陛下要彻底清除秦家的决心。所以那时候,这些人是一边倒顺着南帝的心意,往死里踩踏秦家的。 可是十三公子不一样,十三公子是南帝的亲孙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南帝再防备这个亲孙子,也很难轻易痛下杀手。沈云间为什么偏偏要把宸王的灵柩抬来,就是要提醒南帝那手刃血肉的切肤之痛,也是要提醒那些见风使舵之人,南帝在慕容铮死后,是如何悔不当初,如何对待那些曾经害过慕容铮的人的。 关乎到了情感,这份圣心他们揣度不起。 安仪长公主无法,只能亲自迎上去谏言,抬着一张被扇的指印清晰的脸,哭着向南帝道:“父皇,煽动民意的是沈云间啊,父皇绝不能依了她的诡计,今日她敢当众打了儿臣,明日她就敢煽动乱臣贼子,将父皇推下皇位!” 听到“推下皇位”几个字,南帝的心里又直恨得牙根痒,握在扶手上的手指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师光上前一步道,“沈云间今日之举确然大逆不道,然长公主挨这一掌却也不无道理。” “师光,你说什么!” “本侯问长公主,是谁暗杀若筝公主,又将霍北小汗请来南朝亲眼目睹,挑起两国之争,是谁暗中销毁送往雁城的粮草,是谁为秦山做依仗,让秦山王按兵不发,是谁把持内宫以蔽圣听,辰军早已退兵,而陛下至今未知!” “辰军退兵了?”南帝惶惶然看向安仪长公主。 安仪长公主亦惶惶然,“儿臣,儿臣不知,父皇,儿臣只是照顾在父皇膝下,儿臣从来不干政事,他说的这些,儿臣都不知道啊!师光,”安仪长公主又转向师光,作出一派怨妇的模样,“你为何要污蔑本宫!若本宫当真做了你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怎可能瞒得住陛下的眼睛,你又为何早不向陛下告发,还是,你也受了沈云间那妖女的蛊惑,要慕容家骨肉相残吗!我与你夫妻多年,你竟这样恨我,可是让我嫁给你,原本就是父皇的旨意!” “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安仪长公主跪了下来,楷着眼泪哭得嘤嘤切切,将一副小妇人的做派做得很足。 师光也不禁朝安仪长公主走近了一步,叫着她的名字,“慕容仪,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沈云间现在就跪在外面,她身边跪着的是什么人,你会不知!你,慕容仪,挟持槐夫人,建造醉月楼,令赵榕扮作醉月楼鸨母,在醉月楼色杀先太子,此一事人证确凿,你还想如何抵赖!” 说安仪长公主杀了先太子,在列的大臣们也不禁哗然,南帝更是倒提一口气,粗重地喘息着将安仪长公主看着。 安仪长公主急忙抬起头来,膝行着向前对南帝哀求,“没有,父皇儿臣没有,若儿臣当真做了那样的事情,方才万民面前,沈云间为何不说,先太子是儿臣的亲兄长,儿臣一介女流,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啊父皇……” “慕容仪!”师光痛心而愤怒地唤道,“你难道以为沈云间不在万民面前说,就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沈云间方才不说,是在给你的一双儿女、给慕容家留最后一丝颜面!慕容仪,你……”师光憋了憋,作为一个文人,也实在没有想到更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安仪长公主的劣迹,终是择了一个最通俗易懂的说法,“你……给脸不要脸!” 听闻了此言,安仪长公主的身子才微微一斜,软了下去。方才沈玉眉出现的时候,她便直觉自己就要完了,可是她没有搞懂,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好的时机,沈云间为什么没有利用沈玉眉把她的事情捅出来,她甚至还侥幸地认为,是沈玉眉不敢说,或者她可以在沈玉眉开口之前,让她永远都不能开口。 呵,颜面,原来沈云间这个时候,甚至还能考虑到颜面,沈云间的目的是要推翻安仪长公主,至于她是不是身败名裂,这不重要,倘若安仪长公主当众身败名裂,那么她的一双儿女师子归和师子钰也将终身受千夫所指,甚至会遭到株连,这不是云间想要带给他们的。天下百姓也会对这个诡谲相残的天家慕容氏感到失望和不屑,这也不是云间想要带给朝政的麻烦,如此以卵击石危急存亡之时,她还能考虑到后手,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只字不提,这样缜密的心机,安仪长公主这一刻才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安仪长公主只不住地摇头,喃喃道:“没有,本宫没有……” 寂静大殿里,除了她念经一般的低喃,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响动。 “你们吵够了?” 南帝的声音沉沉在大殿中传开,无人敢要开口回应,南帝放眼扫过大殿,看向群臣,眼底依然携尽帝王之尊的威严,却又一口气血上涌,将满满一口浑浊的血液呕了出来。 安仪长公主沉浸在自己的否定之中,甚至没有感到,群臣都不禁紧张地向前迈了一步,南帝摆摆手,不许人靠近,他用帕子缓缓而沉重地抹过嘴唇,喉头沙哑地道:“沈云间,宣,沈云间。” …… 皇宫大殿,不是云间该来的地方,她之前没有来过,第一次走进来,便不禁举头,将这高阔的殿堂认认真真地扫了几眼。 这是群臣上朝的地方,这一片空间主宰了千万人的生死苦乐,是一个走进了,就让人的心思沉重肃然的地方。 空旷大殿里,只有南帝和云间两个人,南帝坐在他那至高无上的龙座之上,云间立在中央。 “与韩国的大殿可有不同?”南帝徐徐开口问道。 云间又抬头扫了几眼,嗓音清澈而认真地回答,“气势恢弘许多,想必,陛下坐在那儿的时候,一定常常感到责任重大。” 这就算寒暄过了,南帝说:“你跪下吧。” 云间便跪下了。 南帝又问,“你为何跪?” 云间便轻微地笑了,“陛下也认为,云间既然已经做了今日的事情,便也没有必要再在陛下面前做出卑微谨慎的模样,只是,云间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陛下终究是陛下,云间对陛下还有一事相求,所以并不想继续激怒陛下。” “激怒朕?”南帝苍然嘲笑,“是了,你沈云间已经再做不出什么,可以将朕激得更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要慕容笑成为太子,想为紊乱的朝纲捋出一丝头绪,想盼得一位明主,想要这个天下变得更好。”云间平静地回答。 “朕却以为,你诚心是想气死朕。”南帝好地问,“你难道就不想杀朕?” “想,曾经很想很想,也曾试着这样做过,可是铮哥哥不许,他说这天下不算很好,但我们不能让它变得更坏。杀了你,必有一番社稷大乱,我不能这样做。” “铮儿……朕的好孩子……”南帝不禁轻轻地念道,面容更显苍老。 云间道,“陛下膝下从来不缺好儿郎,只是可惜陛下,满目山河空念远,不知怜取眼前人。” “眼前,你认为十三便是明主?” “是,”云间认真地说,“我不仅相信他会是明主,甚至相信陛下曾经也想要做一位明主,可惜世事变化,陛下一步错,步步错,再也不能回去当初了。所以,我不仅要将他扶上正位,还要他清清白白地被册为太子,两袖清风地坐上那个位子,我不要他为过往的任何事而买账,他便能一心一意,为国为民。” “所以,云间自知做出今日之事,难逃一死,云间向陛下请求之事,便是请陛下容许云间将腹中骨肉诞下,为他留存一丝念想,能让他心中的遗憾减少一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1 非我儿郎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长公主府里,安仪长公主狠狠地甩了师子归一个耳光,怒道:“你不是告诉本宫沈玉眉已经死了吗!” 师子归被这一巴掌扇得坐在了地上,捂着侧脸委屈地解释,“不知道,母亲,女儿真的不知道,女儿全是照着母亲的吩咐做的。” “不知道,你也只会说不知道!”安仪长公主依然怒不可遏,方才她在南帝面前扮演“不知道”,现在师子归在她面前扮演“不知道”,哪有什么不知道,不过是抵死不认罢了。 师子归依然瘫坐在地上啜泣着,茕儿上前劝道:“长公主殿下,依奴婢看,小姐是真的不知道。小姐若是知情,又怎可能继续留在这里,等着被长公主责问呢,必是沈云间用了什么法子,蒙骗了小姐的眼睛。奴婢斗胆一言,现在绝不是讨论罪责的时候,趁陛下还没有兴师问罪,长公主殿下应该早做打算。” “打算?呵呵,本宫还能有什么打算,你是要本宫逃吗?本宫还能逃去哪里?陛下哪里是没有兴师问罪,不过是现在立储之事刻不容缓,他不想节外生枝罢了!本宫将他心爱的女人囚禁多年,杀了他的亲生儿子,就算陛下不信沈玉眉的话,也不会再信任本宫,本宫这些年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你以为这个时候,本宫还能走得出金阳城吗?!” “陛下当真打算将珺王殿下册为太子?”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若他依然执意不肯立储,便是承认了沈云间说的话,承认了自己在拿百姓当筹码,成全自己的父子执念,此时承认慕容晓的身份,便是牵一发动全身,他过往所犯下的罪孽,统统都会公诸于众,他穷尽一生渴望山河一统,渴望能名垂青史,他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有这些污点,除了顺从民意,他还能如何?!大不了,日后再寻个理由将他废了!”安仪长公主激动地道。 “可是……珺王殿下不是已经中了断肠散,命不久矣吗……” 安仪长公主猛然回头,今日整日都沉浸在事情将要败露的紧张之中,她竟然差点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忘了,慕容笑被册为太子又如何,这不正和她最开始的计划是一致的么,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慕容晓的存在,从钦天监了解到十三公子是浑天阁测算出的天命之人,于是她便理解了南帝对十三公子的偏爱,所以她才有意让师子归与十三公子走得亲近,百般设法让十三公子喜欢上师子归,那时候她只以为十三公子是个不成器的,认为自己仗着丈母娘的身份可以操控着他,只是没想到十三公子并不像她设想的那么没用。 可是现在,一个死去的太子,又有什么威胁呢。 安仪长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转眼看向坐在地上的师子归,一步步走近了,抬起师子归的下巴,眯眼而笑,“子归,本宫的好女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母亲果然没有白疼你。” 师子归从安仪长公主的眸中看到了更加诡谲的阴云,吓得不禁将身体连连后退,可她此刻正坐在地上,又哪里逃得过安仪长公主的魔掌。 …… 大殿里,南帝踱步看着跪着的云间,“你要生下这个孩子,为了让他减少一分遗憾,你就不怕他重蹈朕的覆辙?” “他不会,他对我无愧,他不会的。”云间轻轻地说。 “你凭何向朕保证!” 是啊,未来的事情无法保证,牵扯到“情”字的东西更难以揣测,云间也没有办法保证。她只能老实地交代,“这也是云间的一点私心。” “私心?你沈絮现在还有资格向朕提私心?让朕猜一猜你的私心,若你腹中诞下的是太子长子,凭十三对你的钟爱,更是长子嫡子,若十三能够继承大位,在十三之后继承大位的,便是你韩人沈絮的孩子,流着你韩国沈家一半的血!你的复国大任,不是也就成了么?难怪,难怪你一定要朕将十三立为太子,沈云间,你……你耍得十三好苦……” 南帝悲凉地吭吭谩笑起来,云间急忙否认道:“云间绝没有这样想过,云间很早就知道,要使韩国复国,是一件不可能也非必要之事,乱世百年,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更是长远之计,韩国亡了便是亡了,沈家没了就是没了,千百年来,多少王朝更迭,任凭多么高贵的血液,也终有干涸消亡的一天,南朝亦不会千秋万代永垂不朽,所余下的,不过是史中一笔赞誉或者唾弃罢了。既然终究是空,那么人活着的时候,便总要为一些私念而苦苦挣扎、奢望,才不枉这一生来过、活过。” “云间知道,今日事后,云间已再无筹码可以与陛下博弈交换,所以云间只能恳求陛下,恳求陛下成全云间的这份私念。” 云间低下了头,南帝府看着她,怒问:“朕为何要成全你,朕与你水火不容,朕为何要成全你的私念!” 云间便伏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深深地叩首,“云间恳求陛下……” 话罢,她便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仍然伏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女子啜泣的声音传入南帝的耳朵,她的身体也因哭泣而微微颤动,就像一波被微风拂过的绿水。 印象里,南帝没怎么见云间哭过,像她这样的女子,除了有目的的哭,大多时候都不会流泪。而往往发自内心的哭泣,是因为万分的渴求,而又万分的无能为力。 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现在除了哀求,再也没有办法,可哀求本身就不算是一个办法。 南帝没有发声,云间努力地收了收眼泪,继续说:“云间恳求陛下,云间恳求陛下!” 南帝便又苍然地笑了,沉声吩咐道:“拿酒来。” 内侍闻言便端了酒盏进来,云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有些绝望地看着那杯中的酒液,南帝不隐瞒,说:“鸩酒。” 云间看着内侍手中之物,无声地掉了两行清泪,又转眼用确定的目光看向南帝,南帝问她:“沈云间,你可知道朕此刻心中最悔的是什么?” “陛下悔,没有一早就杀了云间。” “不错,朕后悔没有一早杀了你,但朕最恨的,”南帝摊开双手,广袖下的双手抖了抖,露出了掌心,他望着殿外荒渺的天空,声音沉重至极,“朕最恨,若我南朝终将一统万里河山,苍天为何,不将你沈云间生成我慕容儿郎!” 南帝忽而转身,看着她说,“朕若有子如此,还管什么天子命格,还惧什么天意谶语?宸王一生错在刚正不阿,十三一生错在重情重义,晓一生错在——朕……” “朕盼有一子,如你这般胸怀广大、手段阴鸷、胆魄超雄,你非黑非白,既懂得情义,又不会为情义所蒙蔽,既非君子也不是小人,朕理想中的太子,当是你这副模样啊……” 南帝说着,又踱两步,站在了云间的正前方,他只要低头,就能看清那个正在被她发落生死的女子,他说:“可惜,你终究非我儿郎,天生你,朕慕容典——天下之主、慕容之祖,容不下你。无论这山河往后是兴是亡,无论大江滚滚,尽头何方,朕再不允许这其中有你参与,你要朕立十三为太子,朕便要你向朕保证,此生此世,不再与十三相见往来。” 南帝俯身,看着云间的脸,“你可敢保证。” 云间也看着南帝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询问与决心,垂首,轻轻地说,“陛下的话,云间听懂了,”她伸手取过酒盏,双手持樽,郑重地道:“请陛下圣口玉言,一诺千金!” …… 慕容晟和师子钰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云间饮下了毒酒,端端坐在那儿停顿了片刻,身子忽而倾斜,酒樽翻翻滚滚正停在他们的脚边。 师子钰一步冲上去将云间半个身子扶在怀里抱着,叫了两声“丧门星”,见云间没有一丝反应,脸面上的血色正在迅速地褪去,闭眼后的神情却似隐约含着一丝笑意思。他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刚死的模样,就是这样的,分毫也不差。 慕容晟已经怆然地跪了下来,师子钰不死心地晃着云间的身子,嘴里吐着各种难听的词汇想要将云间骂醒,骂不醒她便只能转而去骂南帝,“慕容典,她肚子里怀着你孙儿的骨肉!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就让她死了!” 师子钰竟难过地哭了起来,眼泪落在云间的面上,顺着她的皮肤涓涓流淌。 南帝看够了这两个孩子悲伤的模样,才合了合眼,有气无力地缓缓道:“来人,将沈云间的尸身带下去,与宸王合寝,发丧……厚葬了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2 父女情分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自万民请愿那日之后,安仪长公主就被软禁在长公主府里,宫里已经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在拟旨着手操办册立太子一事了。 而沈玉眉也已经由陛下单独审问过,打入天牢,只等秋后问斩。 安仪长公主知道,南帝多半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纠察当年之事,槐夫人的失踪之迷,先太子的死因,这些真相对南帝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可以选择相信沈玉眉的话,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是自己往日的荣耀,在南帝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再度复生了。 可是那些归属于安仪长公主的大臣们,并不知道安仪长公主曾做过那样出格的事情,更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此刻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他们只看到了被安仪长公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十三公子即将被立为太子,因而便有人不断地想要出入长公主府,去寻求长公主的对应之策。 这些动作落入南帝眼里,安仪长公主结党营私之事,也就瞒不住了,墙倒众人推,人不推,天推。 安仪长公主从没有像现在一般这样本分过,即使听说了沈云间的死讯,也不曾流露出半分沾沾自喜的模样,只盼着自己这副规矩安分的模样,还能够激得起南帝的恻隐之心,念一念父女情分,对她手下留情一些。 只要南帝不杀了她,她便有信心一定能活过年事已高的南帝,而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南帝绝不会将安仪长公主犯下的罪孽公之于众,只要活过了南帝,她慕容仪往日的荣耀总会东山再起。 可是安仪长公主不是个闲得下来的性子,外面的事情她管不了,便忍不住要管管家里的事情,家里倒是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自云间饮鸩自尽之后,师子钰便一头钻进了云间过去在长公主府住的房间,不吃不喝地呆在里面,像是伤心透了。 安仪长公主难得一回体恤儿子的心情,让茕儿送些纸宝冥钱过去,聊解师子钰的哀思之心。 师子钰面如死灰地坐在火盆前,一张一张往里丢着纸宝,面如死灰地问茕儿,“这些东西,她真的收的到,用得上吗?” “世子爷的这份心意,云间姑娘在天有灵,一定会晓得的。” 师子钰轻轻冷笑,“她晓得有什么用,这些心意又有什么用!” 师子钰说着,站起来狠狠踢翻了火盆,院子里燃烧的冥纸乱舞,如泣如诉。师子钰终于明白,云间为什么不让他随便杀人,原来死亡并不是割断一根野草那么简单,人死不过一瞬,痛过就过了,而留给活人的,是无尽延绵的痛,没有痛根,无可治愈的心痛。 死亡不是别离,别离或许还有重逢,可是死亡不会,无论是讨厌还是喜欢,那个与自己有过经历牵扯的人都不再存在了,经年以后,无人叙旧,无人记得你当时的模样,那些经历和牵扯变成一场空梦,他们随着死去的人一起消亡,就好像自己的人生被凭空抽离了一段,自然会痛。 “世子爷要去哪里?” “去买些烧鸡,她最爱吃烧鸡。” …… 师子钰不在房里憋着了,安仪长公主也就放心了些,只道:“多经历一些,他便也就长大了。子归呢?” 茕儿的表情便黯然了下来,“小姐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哭闹了,也开始进食,懂得休息了。” 安仪长公主点点头,“把她带过来吧。” 又过了许久的功夫,师子归才洗漱装扮过了,由茕儿搀着十分十分缓慢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唤一声:“母亲。” 安仪长公主露出些心疼的模样,无奈地道:“女儿,你不要怨恨母亲,如今你我母女已是无依无靠,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师子归眼眶泛红,不说话。 安仪长公主抬手去摸师子归因被泪水浸泡,而过于苍白干燥的脸颊,问:“无论如何,你心里都是怪着母亲的,是吗?” “女儿……”师子归顿了许久,忍着泪水说,“女儿怪母亲,但是女儿知道,事已至此,女儿已无法再回头了。” 安仪长公主叹息着点了一瞬头,看到师子归手腕上的抓痕,将她的手牵起,温柔抚摸着伤痕,说:“只要你往后肯听母亲的话,这些苦不会白受的。” …… 宸王葬也葬了,册立太子的圣旨宣也宣了,这些事情够南帝操劳上几日,处理妥当之后,南帝才将师光叫到了眼前,问他:“师光,依你之见,安仪的事当如何处置?” 师光是个心里明镜一般的人,他是恨不得把安仪长公主往泥土里狠狠地踩,可是南帝既然不是问别人,而是问了他,必是有些考虑的。 师光还是安仪长公主名义上的丈夫,如果要将安仪长公主以罪人的名义处置,那么师光这个丈夫,包括他那一双养在安仪长公主膝下的儿女,都会受到牵连。南帝就是要师光来开这个口,来求他对安仪长公主开一面。 安仪长公主终究是南帝宠了半辈子的亲生女儿,师光辈分上讲是他的女婿,如果师光不顺着南帝的话说,那么从家庭伦理方面来讲,当丈人的便会觉得女婿在针对自己的女儿,这是当爹的最见不得的事情。 师光的头脑很清醒,现在太子已经立了,安仪长公主也已经失了权势,这一仗无论从哪方面都是大获全胜,而今稳住局势最为重要,万不能出于心切,再损兵折将。 师光自认踏上了扶保太子之路后,自己也是身负大任的,云间已经没了,他不能再自掘坟墓,于是向南帝低了头,劝慰道:“赵榕所言之事,尽是一面之词,尚无铁证,长公主贵为皇女,自不可妄然断罪,然自古以来,女子干政,恐有祸国之嫌,而今朝政未稳,此嫌不可不避,臣建言,当日沈云间以下犯上更冒犯宸王灵柩,本当是一桩株连大罪,长公主为其义母,正有管教不利之责,便为长公主另择封地,徒留虚名,令她迁往封地,不得往返,安度余年。” 南帝看着师光,又露出了那份冰凉的冷笑,他一直知道,师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臣子,他能做到今日这个位子,也是那些起起落落的庸碌之辈所不能攀比的,他既怀才,又懂得敛才,他既是忠良,却又懂得曲直屈伸,想要社稷安稳,朝中不能没有这样的人。 他头头是道地帮安仪长公主说着好话,却忘了当日就是他,当着满朝文武揭发了安仪长公主的种种恶行,这文人不要脸起来,当真是卖心卖力。 “就依你说的办吧,让她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带走,朕,不想再见到她。” …… 安仪长公主很快就在长公主府接到了圣旨,陛下的发落与她所想的无差,可是这个发落对她来说,却是一个最坏的发落。 南帝在圣旨上已经明说,让她即刻动身,不必进宫谢旨,意思便是要免去父女辞别这番形式,南帝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了,无论她是不是被污蔑,南帝不打算再给她狡辩的机会,南帝已不想再为那些事情耗费更多的心力,如果将罪恶都归结在安仪长公主身上,他的心里或许能够得到一丝解脱。 而安仪长公主深刻地知道,她不能离开金阳城,如今十三公子已被立为太子,朝局已向一边倾倒,那些曾经与她为恶的人,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便也要开始调转方向了,他们不会允许安仪长公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总归对那些奸臣来说,十三公子已经掌揽大权,杀不杀安仪长公主自己都或有一死,而杀了她,生的机会可能会更大一些。 只要她出了金阳城,是在路上病死了,还是倒霉遇上山野匪徒被劫杀了,南帝也只会当她是坏事做尽,下场应当如此。 所谓父女情分,终究敌不过儿孙。 可是对安仪长公主此时来说,她所能依仗的,也唯有那岌岌可危的一丝父女情分。 无论圣旨上如何说,安仪长公主还是一定要进宫去见陛下,找不到师子钰,便就只能带上师子归。毕竟师子归是南帝金口玉言许配给太子的妻室,此刻她的话,或许比自己的分量还要多一些。 宫门外,侍卫自是想将安仪长公主拦着的,但侍卫也不知道为何要拦着,安仪长公主要硬闯,侍卫自也没有在南帝眼皮子底下杀她的胆量。 安仪长公主到底是没费多少力气就闯进去了,来到养清殿时,御医正在里头给陛下调养身子。 安仪长公主自是跪在门外一番哭闹,扰得这调养无法好生进行,南帝如何也不想在金阳城里手刃自己的女儿,他虽十分不想听她辩驳,也只能再给她一次辩驳的机会,叫她看清自己的态度,好死了这条心。 御医便先被南帝打发了出来,安仪长公主见门开了,自是一派见父心切的模样,什么也没想就先冲了进去,一头扎在南帝脚边,却没注意,与她一道进宫的师子归,并没有跟着一同跪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3 众叛亲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仪长公主跪进养清殿之后,本打算是直接开始哭的,但考虑到今日和南帝的对话中,可能会提及些不方便被外人知晓的事情,于是在垂首做哭泣状的时候,伺机对着南帝身边的内侍冷冷一瞥。 那内侍自是尹福海死后,安仪长公主安排在南帝身边的人,出事之后,南帝只是派人将安仪长公主死死盯住,还没来得及清理内宫中的余孽,看来是对她的防备还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再则是,南帝身边也确实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情,这偌大皇宫,只剩下南帝一个主子了,他已是孑然一身,谁都信不过了。 内侍得了安仪长公主的眼神,装作不想打扰南帝和长公主父女谈话的模样,急忙招呼着殿内其余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南帝也没说什么,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安仪长公主演戏。 演的自是一场苦情戏,哭的是父女情深,孝感苍天,安仪长公主说自己别无他想,只愿留在南帝身边尽孝,就算南帝削去她长公主的身份,贬为庶民也罢,她说自己知道南帝的身子不好,所以一步也不想离开金阳城,如果不能伺候在父亲的膝下,自己后半辈子都会在愧疚之中,过不好了。 安仪长公主会说什么话,南帝早就预料到了,也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对她这些话充耳不闻,此刻放她进来,就是为了让她死心。 于是南帝提起了那个十分不想再提的问题,“安仪,赵榕的事你作何解释?” 安仪长公主这次倒是十分谨慎,她说:“女儿不认得什么赵榕。” “唔,可是她却口口声声说认得你,是你命她囚禁槐夫人十数年,命她杀了朕的儿子,你的兄长。” 安仪长公主自是摇头,“父皇圣明,女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那人是沈云间找来的,这都是沈云间编排使她来陷害儿臣的啊!” “沈云间为何要害你?” “因为……” 站在云间的角度,她当然有陷害安仪长公主的理由,安仪长公主把持内宫,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她是十三公子登临大位的一大阻碍,可是这一条一条,安仪长公主却不能向南帝说,不能承认。 她能说的,必是一个南帝知道并且曾默许的事情。 “因为沈云间认为是儿臣将雪颜羹的配方交给了陛下,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南帝抬了抬眼,“朕问过你,配方之事沈云间可曾知晓,你回答朕,你不知道,既然你不曾告诉她,那么她该如何知晓此事?” “是……是子归,是子归一时心软,失口令她知晓。” “那就宣子归进来,朕听她说。” 师子归很快便也跪了进来,身子尚没跪稳,安仪长公主便极具暗示地道:“女儿,你告诉陛下,是你告诉沈云间,雪颜羹配方之事的。” 师子归跪稳了,唤了声:“陛下。” 南帝不开腔,等着她说话,师子归顿了顿,道:“子归一生都盼着能做太子殿下的妻室,能与他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纵是他心里没有子归,子归能常常看着他,也足够了。陛下仁慈,将子归许入珺王府,子归十分珍惜,时刻谨小慎微,从未失言。” “这么说来,你也不曾告诉沈云间?” “子归不曾告诉任何人,宸王仙逝后,子归悔不当初,子归发誓,要将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心里。” 南帝闻言,又看向安仪长公主。师子归的聪慧,无人比安仪长公主更清楚,她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她是听懂了,但丝毫没有打算配合。 原来已是孑然一身、众叛亲离的,不止南帝一人啊。 “安仪,你女儿的话,你听清楚了?” 安仪长公主低头,“既然沈云间已死无对证,儿臣无话可说。儿臣只是不懂,父皇明知道,沈云间的目的就是要让慕容家血肉相残、分崩离析,现在她人已经死了,父皇却为何还要听信她的谗言,儿臣一生,受天家奉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自当感恩在心,上孝天子,下慰子民,父皇可还记得,庆王谋反时,是女儿为父皇挡下了射来的暗箭,属地藩王蠢蠢欲动时,是女儿辗转游说一再商讨,才为南朝国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战争,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竟得不到父皇的一丝信任,难道就因为,儿臣是女儿身,不配为社稷分忧吗?” “父皇,安仪是您的亲生女儿啊父皇!” 安仪长公主的这一刻哀求,猛然让南帝想起了许多年前,那年安仪张公主求南帝把自己嫁给赵知身,南帝愤怒之下,要将安仪长公主送出塞外和亲,安仪长公主也是这样哭着哀求,一字不差。 可是那时候,安仪长公主仍余稚气天真,哭得比现在情真意切多了。 而那时候,南帝就没有被这句话打动,心知打不动陛下的安仪公主,扭头就去与太子太傅师光苟合,和亲前夕怀上了师子钰,才得以留在了金阳城。 她有的不单单是心计,还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狠辣与决心。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南帝最疑忌的。 南帝说:“安仪,你走吧,趁朕还没有改变心意,离开金阳城,若你问心无愧,你还是南朝的公主。” 一句问心无愧,便将安仪长公主的话给堵死了,若她问心无愧,便不必担心出了金阳城就会被追杀,若她当真清白,什么也没做过,有谁非要冒死去杀堂堂公主。 安仪长公主低下头,沉沉地说:“好,儿臣领旨谢恩。”低头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来,在转身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又转回了身,径自走到南帝坐着的案边,缓缓地斟了一杯茶水,捧在手中,跪下道:“女儿以茶代酒,祝愿父亲长寿康健,请父亲饮茶,女儿敬父养育之恩,与父辞别。” 安仪长公主捧着茶端端地跪了一会儿,两行清泪挂在面上,当爹的看着还是有些受用的,南帝终于伸手,将茶水接过准备饮下,却听殿内有一女子的声音,高喊着“陛下不要”,连步冲上来,打翻了南帝手中的茶盏。 安仪长公主愤怒地朝师子归瞪去,南帝是也惊了,师子归一派惊慌受挫的模样惶惶然跪下来,然后砰砰地磕着响头,“母亲只是一时冲动,请陛下从轻发落。” 安仪长公主这次是真的知道自己完蛋了,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若有似无地痴痴苦笑着。 南帝看着那打翻的茶水,虽然看上去与普通的茶水无异,但也懂了什么,大叫着:“御医,传御医!” …… 皇宫里一间阴暗逼仄的房间里,安仪长公主端端坐在里面,看着师子归带着茕儿进来,茕儿的手中托着三尺白绫。 安仪长公主一派威仪地看着她们,师子归还是那柔弱温顺的模样,微笑着说,“母亲,女儿来送您上路。” 安仪长公主眯眼,“你怎么会知道,是你,”她指向茕儿,“是你出卖本宫!” 安仪长公主的那杯茶水,有毒也不算有毒,她贴身照顾在南帝身边,凡是南帝能够进入口中的东西,安仪长公主都能掺和上手脚,但是安仪长公主也不知道南帝什么时候死最合适,便就给他下些暗毒,等他该死的时候将毒性引出来便罢了。 是天要她死,所以刚巧,安仪长公主去求南帝的时候,正赶上御医从里面出来,这个御医身上也不干净,师子归便没有进去,打着关心陛下身子的幌子,将御医提点了几句,也没什么要求,只是要这御医在应该的时候实话实说,懂得与安仪长公主撇清关系就是了。 师子归笑,对安仪长公主道:“茕儿没有背叛母亲,因而茕儿一直都是女儿的人。” “我的母亲,长公主殿下,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没有享用过极盛的荣华,我们还很年轻,路还很长,我们不是你,不疯魔不成活,我们只有活着,才能走得长远,我们要活着,就不可能毫无准备地上你这条船。” “哈哈……哈哈哈……”安仪长公主又痴痴地笑起来,嘲讽道:“你以为,没有本宫,你还能长远吗!” “不一定,”师子归的面上浮起虚无缥缈的笑意,眼底又十分黯然,“但至少,再没有人能逼我,出卖我不愿出卖的东西了……” “你会后悔!” 师子归已经取了白绫,亲手缠绕在安仪长公主的脖颈上,站在她身后,凉凉地说:“慕容仪,我真的十分感谢沈云间,给了我一次亲手了结你的机会!” 临死之前,慕容仪仍是有过挣扎的,只是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金阳帝都的囚笼有多深,一旦卷入了权利的纷争,结局就只有赢或者死,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输会死,她只是没有想过,最后的最后,自己竟然是栽在了一向被她认为柔弱好欺的师子归手里。 但想到,往后没有自己挡在师子归身前做坏人,师子归的路大约也不会多么长远,安仪长公主的心里倒萌生了一丝安慰。 “本宫会盼着,盼着你下来,我们母女……” 挣扎之际,安仪长公主顽强地咬牙切齿,只是一句“较量”还没有说出口,师子归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将手中的白绫狠狠收紧,眼底露出狰狞的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4 天降大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医仙药谷中,十三公子换回了来时的衣裳,这衣裳素问已经帮他洗过,沾了一股十分特别的药香,谷中环境舒适,直给十三公子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灵枢笑吟吟地过来,可惜得道:“公子这就要走了,公子这一走,谷中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外人呢。公子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如多呆一阵子?” 见十三公子只是礼貌一笑,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灵枢又继续打趣道:“我们姐妹自小就在这山中,从没去外面见过世面,公子现在身上落下的病根,是要跟一辈子的,不如从我们姐妹二人中挑选一个,跟着公子一道离开,贴身照顾着?” 素问嗔怪地扯灵枢的衣角,灵枢笑着说:“让他选嘛,看他选谁。” 灵枢一派娇俏玲珑的模样,对着十三公子笑嘻嘻的,这些日子她总是这般调戏十三公子,仗着十三公子不能动弹,有时也不知是在医病还是揩油,常常惹得十三公子很是难堪。纵是曾经也算阅女无数的十三公子,也快要分辨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胡闹了。 十三公子只能尴尬地说:“在下心中只记挂家内一人,姑娘的好意不能领。” “喂,老婆重要还是命重要啊,我可告诉你,你这病根儿要是没个懂的在旁照顾着,三五两头的可就要将你折腾上一回,你那老婆若是当真心里在意你,这种醋是吃不上的。” 十三公子不说话,灵枢悻悻然。 “灵枢,休得胡闹。”潇潇医仙从一处走出来,灵枢直觉败兴,撒娇地叫着:“师傅。” 十三公子急忙转向潇潇医仙行拜礼,潇潇医仙便让十三公子跟自己走,直接就将他送到了出入药谷的入口,摸出一扎十分厚实的卷轴,“这是赵知身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 十三公子接过来,想要打开,发现这卷轴似乎极大,凭他一手之力,无法展开,潇潇医仙也没有要帮他的打算,只道:“他说,自古婚姻大事,当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现有江山做媒,但无父母之命,她的家人已经死了,赵知身师从其父,她又唤他一声师父,便认为自己可担此任,此物予你,权当是嫁妆。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了?” 十三公子轻声,“宣武军阵。” 潇潇医仙便不废话了,“东西你既收下了,你二人便算是两清,他让我带话给你,它日兵戎相见,不必手下留情。公子慢走。” …… 十三公子的伤口还没有长结实,确实没办法走得很快。足足两日的功夫,他才慢悠悠地赶到了雁城,赶到的时候,雁城还在打仗。 一场大病之后,他的面容不免憔悴了许多,雁城军将们都在忙里忙外地打仗,连慕容予和安康都冲前线去了,军营里的人虽有认得他的,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实在顾不上迎接。 但一眼扫去也能看得出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雁城的情况明显已经有了好转,现在将士们不用憋在城里苦守了,可以冲出城去与霍北人真刀真枪地干了,哪怕伤兵也是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模样。 宋将军又受了点伤,被慕容允强迫着给抬回了城里,他身经百战,受过无数的伤,所以抗伤能力比较强,即便已经流了半个身子的血,在担架上还不老实,举着抢对路过的兵将招呼,“将士们不必慌张,本将歇它半日,还能再战!” 话罢又是一串长长朗朗的高笑,直到担架抬到了十三公子身边,宋将军笑着,听到耳畔落入嗓音,“看来此役将军打得十分尽兴。” “那是!”宋将军随口回着,猛然回头,差点从担架上摔了下来,十三公子按着肩膀把他压回去,送将军躺在担架上,慌张地道:“殿、殿下……快,快去通知顺王,太子殿下活着回来了!” …… 对于忽然被册立为太子这个事情,十三公子是一时有点接受不来的,此刻他左手兵符,右手军阵,头顶太子头衔,很是有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模样,可他就是觉得,这天降大运来的有点不那么自然。 到了入夜十分,宋将军自觉已经恢复过来,粗粗上了伤药,就又杀回了战场,才将慕容允和安康两人替换下来。 安康一身戎装,见着他家殿下就跪下来直抹眼泪,左一个阿弥陀佛,右一个上苍保佑,求神拜佛得够了,才告诉十三公子,当时他听十三公子的话带了秦山精锐进入雁城之后,便要动身去医仙药谷,但是走了半路,就被人给截下来了。 来人以云间的名义带来了充足的粮饷,也带来了十三公子已经身在药谷,性命无虞的消息,只要求不许多余的人前往药谷,打扰医仙的清净。 十三公子想,截住安康的人多半是赵知身。 安康说完了,慕容允便又给十三公子讲了这兵符和太子头衔的由来,大体经过与事实无异,总归现在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名有名,确确实实地柳暗花明之际。 但十三公子还是高兴不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只是生了一场病,就得到了这么多,心里不踏实,也许是因为担心。 “她呢?” “嫂嫂……”慕容允犹豫一瞬,掩饰地笑起来,说:“嫂嫂办了这么大件事,陛下自然不肯由她继续放肆,眼下人在宫里,不过,嫂嫂也派人递了信过来,让十三哥你不必担心,安心打仗,稳住眼下的局面,这是信里捎来的东西。” 慕容允将塞了平安符的腰坠递上,十三公子自然晓得,这的确是云间的东西,她终于舍得把这贵重之物送给自己,十三公子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握着那腰坠,内心十分地复杂,他总觉得自己没做什么,所有的危险和谋划都是云间一人在承担,他总有些何德何能之感,似乎一定要亲耳听云间说些什么,才能将内心这种虚无平复,可是他又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见得到她。 安康看出十三公子的心思,急忙安慰道:“总归是殿下以命相抵,才让雁城能够支撑到消息赶来。” “是,”十三公子勉强地自我安慰,“而今霍北尚未退兵,朝中局势未稳,这一役自当全力以赴。” 十三公子说着,站起来去取盔甲穿戴,慕容允紧紧攥着的拳,才稍稍松开一些。他连安康都没敢告诉,慕容晟在来信中,讲明了金都所发生的事情,包括云间的下场,这枚腰坠,是云间一早就交给了慕容晟,让他等自己出事之后,转交给十三公子用以蒙蔽安抚他的。 十三公子换了戎装,勒了战马,就要去战场上杀敌,冲出城门前,总是忍不住步步回头,朝金都的方向多看上几眼,而后亲自负起大旗,策马狂奔。 只有让此战速战速决,他才能早些回去,让她在金都里少受些苦。 …… 而皇宫里,师子归穿着简素的衣衫,穿过了许多迂回回廊,走入一片僻静的院。自宫中重建太学之后,这院便已经闲置了,只存放了一些无用的籍,许久也没有宫人过来打扫一回。 师子归给守卫的亮了块腰牌,便跨着食盒走了进去,房间里一张收拾干净的床榻,几排架,一名女子正在守灯看。 “妹妹看的什么?” 云间猛然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师子归,眉头便蹙了起来,她把手中的册合上,十分谨慎地问:“姐姐怎么来了?” “妹妹怎么这样警惕的样子,”师子归温和地笑,走进来坐在云间对面,说:“妹妹还活着,这样好的事情难道不希望姐姐知道?” 云间跟着假作轻松地一笑,“长公主呢?” 师子归像没有听到似得,从食盒里取出了汤药,放到云间眼前,说:“陛下担心,那让人闭气假死的药,就算伤不到妹妹,也会伤到妹妹腹中的麟儿,汤药还是温的,妹妹快些服了吧。” “长公主死了是么?” “是。” “陛下什么都跟你说了?” “长公主欲行刺陛下,是我打翻毒剂救了陛下一命,陛下现在对我十分放心,所以妹妹也可以安心了。” “嗯……”云间轻轻应一声,将汤药端起来凑到唇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那天南帝对云间说,要沈云间这个名字,再也不能出现在南朝的政治之中,云间便隐约听懂了,陛下要沈云间这个名字死,但是南帝却不舍得杀她这个人。 那闭气假死的药,至多只能维持半刻,所以南帝故意放了慕容晟和师子钰进来,让他们亲眼目睹云间的死,而后便匆匆地要将她埋了。 大约是因为在槐夫人身上使过相同的伎俩,南帝十分有经验,御医唤醒云间也很顺利,之后也会一直送汤药过来,防着对腹中骨肉有些不好的影响。 师子归见云间不喝,温柔地问:“妹妹怎么了?” 云间问:“长公主是不是死于你的亲手?” “是。”师子归敛目回答。 云间又不禁轻轻缓缓地叹了口长气,将药碗放下,说:“我想,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吧。” “陛下不会让你知道我还活着,从你一进来我就知道,这药里有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5 修罗女刹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两双眼睛隔灯对视,云间的目光总是格外的平静而坚决,但这次师子归也没有败下阵来,她微笑着收回目光,问:“妹妹这样确定?” “是。” “既然妹妹从未放下对姐姐的戒心,姐姐对妹妹的愧疚也就少了许多,妹妹认为姐姐做错了么?” 云间笑,“我只是认为姐姐这样做得不偿失。” “哦?”师子归凉凉地笑起来,“得,我得到了什么?失,我还有什么可以失?” 云间依然平静地微笑,“你为自己招惹了一个世上最难缠的对手,过往种种,倘若你心怀愧疚,随着安仪长公主的死去而停止,我原本真的打算不再追究。”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这些?为了让你闭嘴?” 云间好地看着师子归。 师子归又垂下目光,轻轻地说:“不错,若筝的事情确实是我串通母亲做的,若筝那样明媚天真,我真的很羡慕她,同时也很嫉妒她。我原本真的没有再奢求,颜开能回心转意多看我一眼,我只要能像若筝一样,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无论苦乐,他只要能像对若筝一样对我就好。可就是因为我们相好过,因为有你,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块丑陋的伤疤,它想揭掉这块伤疤,想要干干净净地全心全意地只对你一人,曾经与我相好过,竟是叫他这样难堪的一件事情吗!” “是我最先发现你有了身孕,是我在冻子糕里做了手脚,也是我刻意安排子姝服下冻子糕小产,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我要害你,为什么不直接将冻子糕拿去喂你吃。因为我那时候,真的没想要害你,我也知道,凭你的机谨,那有问题的冻子糕不一定害得了你。可是你一直都太害怕拖累别人了,只有对你身边的人下手,才会让你紧张,才会让绣儿刚刚好,出现在我想让她出现的地方。” 师子归抬起脸,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云间的眼睛,语气虚无阴冷,“沈云间,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心思去研究你、学习你,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像你一样,做一个在他身边有用的人,可是,这一切都没用了,无论你闭不闭嘴,都没有用了。因为……” 师子归自嘲地轻轻冷笑,“他就要死了,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死了,他在秦山服用了断肠散,无药可医了。” 师子归半哭半笑地看着云间,既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可怜,又有一种打击报复的快感。她满意地看到云间渐渐凝固的脸色,先是难以相信,再是慌乱的思索,再到严厉地质问,“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你说什么!” 师子归根本懒得回答,自顾笑着。 云间的眼底便越来越慌,她知道断肠散,那是一种十分阴毒的害人之法,不仅会害人死,还会让人在临死前饱受折磨。 师子归笑够了,哭诉着骂道:“都是你,都是你非要他做什么太子,非要他去撑起什么江山大义!他原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自在、快活,如果不是你拖累死了宸王,如果不是你逼他为宸王而活……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云间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摇头道:“不信,我不信,我要去问陛下。”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要朝门外冲去,可是南帝怕她跑了,在她的脚腕之间栓了一条两尺长的沉重铁链,她没有办法移动得太快,只走出去几步,就被师子归拉住,狠狠一把推坐回了床上。 云间想要再站起来,身体却开始感觉到吃力,她什么都承受得住,什么样的噩耗都挺得过来,可是腹中的骨肉还很弱小,它开始抽搐、疼痛,开始紧张和难过。 师子归看出了云间的痛苦,冷笑着问:“终于要撑不住了么?不如,姐姐帮你了结了吧!” 师子归说着,便从食盒底下抽出了匕首,只需两步便能逼近云间,云间见状只能撑着身体后退,从床的一边退到另一边。 自那件大事做完之后,云间假死躲在宫里,就是一门心思养胎的,腰身自然不必再被束缚,一阵子不见,便好似突飞猛涨,腹部清晰地隆起,师子归再不懂,也知道起码该有四五个月份了。 她只觉得那圆圆滚滚隆起的一片十分刺眼,握紧了匕首便要朝云间的腹上狠狠地扎下去,云间急忙伸手去挡,便被师子归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要论起干粗活重活这种事情,云间自然比师子归做得多一些,力气应该不在她之下,只是她身上有负担,此刻疼痛难忍,她不想惊动了它,便不敢轻易放开手脚去搏斗,何况脚下的铁链,使她的行动十分不便。 可师子归既已经抱了必杀之心,躲避无用,云间只能跳起来,与师子归争抢她手中的匕首。 她用力气钳住师子归的手腕,师子归这次也是拿出了所有的力量,纠缠一番之后,又狠狠地使力将云间推了出去。 好在房里有许多架,云间背贴在架上,才没有让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将手掌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肚子,紧张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看着师子归走近,她便只能一步步倒退,距离点在床头的那盏灯光越来越遥远, 偌大的房中很是寂静,只有云间脚下的铁链在运动中作响。 师子归背对着灯光向她慢慢逼近,刀尖染血,她的目光半明半灭,被扯乱的青丝狰狞狂舞,使她格外白皙的一张脸,看似如修罗女刹。 云间噙泪摇头,“不要,不要伤我的孩子。” 可是师子归不会听的,云间急忙挥手将架上的册掀翻一地,挡住师子归逼近的道路。她便踩踏着一地的册崎岖继续向前,似一切阻碍都不为所动。 云间继续去掀翻一旁的册,身体已经退到了底,便索性更使了些力气,将整排架推翻,朝着架的另一边跑去。 师子归却并没有被架压到,她继续朝着云间走来,脚步更放快了一些。 这房间其实并不小,只是全都是落了灰尘的架和册,云间想要移动到门口还有些距离,她跑不过师子归,只能不断地掀翻册和架,不多时,整间房里已经凌乱得无处下脚。 可是云间距离房门还是那样遥远! 墙角里,云间不禁有些蜷缩的姿态,因为使了太多的力气,心神又太过紧张,腹中的剧痛越来越强烈,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她的眼睛向外看去,渴望这一番动静能够引人过来相救,师子归却还是冷笑,从腰上抽出一截鞭子,捋着鞭子道:“不会来了,谁都不会来救你了。” 师子归太急于伤害云间,刀刺不到,便先隔着些距离挥了一鞭子过来,挥在云间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知道我当初为了帮你报信,挨了母亲多少鞭子,我也是如玉一般的容貌,如花儿一样的年纪,我那时也是个清白的黄花姑娘,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师子归继续抽打,狠狠发泄心中的怨恨,云间已经满脸的泪水,护住腹部,跪坐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向前。 师子归已经不再废话,一鞭一鞭抽打得又快又狠,疼痛使云间再没有更多的力气,她若有似无地移动着,绝望地祈求,“救我,慕容笑,救救我们的孩子……” 师子归听到“慕容笑”三个字,就气得只想杀人,她便扔了鞭子,持了匕首上来,三两步就冲到云间身边。 可她在执念于云间腹中的骨肉,执念使人变蠢,师子归拼命地想让云间翻转过来,想要一刀子扎进她的肚皮,云间拼命地挣扎,便就在这挣扎的片息之间,一把黄金匕首穿破窗纸飞射进来,扎中了师子归的肩臂。 师子归急忙去捂伤口,红衣少年破门而入,飞起一脚把师子归踹开,将云间护入了胸膛。 “子钰!” 师子归坐在地上,捂着淌血的伤口愤怒地大叫,师子钰亦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姐姐,但他不想对师子归做任何的批判,他只是来救人的,人救到了,他便走。 师子钰一句话也没有留,抱起云间便冲了出去,少年的坚决总能冲破艰难险阻,云间已经听不到多余的声音,就这样靠在师子钰的肩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沉睡之前,她只说:“救救我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6 痴心贪念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日师子钰离开长公主府后,便买了烧鸡去了宸王重新发丧下葬的寝陵。 因宸王生前颇受百姓爱戴,将将下葬这几日,便有百姓常常前往祭拜,因百姓不能进入陵园内,便就在山脚下焚纸祭拜摆放贡品,此举便招惹来了不少乞丐。乞丐们对着陵墓的方向砰砰磕上几个响头,而后便心安理得地将贡品拿去食用。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的事情。 只是师子钰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若非规矩上的不得已,从不会私下祭拜任何先人先祖,对这桩稀松平常的事情却不能释怀。 他看见叫花子们拿走了他送去的烧鸡,便忍不住杀上前狠狠教训了一通,抢回了烧鸡,叫他们以后都不准再靠近宸王陵园。 可是这被乞丐的手玷污过的烧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给云间享用。 师子钰只能又去买了烧鸡来,防着被乞丐偷吃,撑着眼睛直勾勾地将那烧鸡盯着,足足盯了快两日,那烧鸡的变化也只是从美味变得酸臭。师子钰怀疑,这陵园外距离深埋在山中的陵寝太远了,厚重石壁相隔,别说是享用,就是长了个十丈长的狗鼻子,味道也是闻不见的。 师子钰于是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把烧鸡送到陵寝里面去。 可是陵寝已经封了,他进不去,如果他冒然去闯宸王陵墓,陛下可能会杀他的头。再于是,师子钰用掉了云间给他的那只槐花社信号弹,将槐花社的人引了过来。 如今槐花社残余京中的人手并不多,带头过来的正是珺王府里的孙炽,师子钰也知道自己要往陵寝里塞烧鸡这个事情说出来惹人笑话,便又编了个大大的谎话,他觉得云间没死,他要进去一探究竟。 此猜想一出,孙炽责无旁贷,很快就从珺王府中调来了人手,因挖皇家陵墓这个事情,珺王府是有经验的,又用了一夜的功夫,宸王的陵墓通道被人打开了,师子钰见到了安放在宸王一侧的宸王妃的棺桲,孙炽二话不说打了开来,才知其中果然空无一物。 云间说什么也想不到,追本溯源,竟是一只烧鸡救了她的性命。 而后便四处去寻,师子钰便在宫中找到了云间,虽与陛下派来的守卫打了一架,但也没有闹出太大的响动,是有过不少宫人见过师子钰抱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从宫中闯了出去,但消息传到南帝耳朵里的时候,为时已晚。 师子钰连孙炽都顾不上通知,趁夜带着云间出城,策马狂奔,也不知道一口气奔了多少里,只知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他忘了云间怀着孩子,她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为了让师子钰停下来,云间险些就从马车上栽了出去。 师子钰这才想起来,说到下一个城镇就带云间去找大夫,而自己的身子如何,云间心里有数,哭着说,“来不及了,素川,带我去素川。” 师子钰并不知道云间的意图,但看她哭得可怜,只能改道素川,直到在前往素川的路上,遇到了闻讯赶来的赵知身。 几人在丛林中相遇,师子钰不认得什么金阳词人赵知身,只看到来人各个肩背挺阔关节有力,心知是懂得功夫的,便勒了马准备打架,云间感到马车停止,掀开车帘,急忙就从车上冲了下来。 赵知身亦下马,急行几步,云间便冲进了他的怀中。 记忆中的香气犹存,云间寻回了流落时的那份依靠,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凄楚地道:“师父,救我……” 赵知身只见到她一身伤痕,脸色极差,慌张地问:“是谁将你伤成这样,谁将你伤成这样!” 赵知身言语间不禁瞪了师子钰一眼,师子钰抿唇横目,大有一副不想辩驳决意承担的态度。 但赵知身不是十三公子那种情绪起伏就疯疯癫癫的人,打横抱起云间,叫人把师子钰也一并带上。 …… 云间醒来的时候,躺在素川河畔的一间竹楼里,赵知身正喂她喝药。她的身体犯着高热,温凉的汤药到了嘴边,都有一丝清晰的凉意。 赵知身见她睁眼,便先收了喂在她唇边的汤勺,问候一声,“醒了。” 云间第一个举动便是伸手触碰自己的腹部,确定了自己的肚子还在,挪了挪身子,想要坐起来。 赵知身便将她扶了起来,说:“把药喝了吧。” “什么药?” 赵知身不回答,微微一滞,舀了勺汤药,“师父喂你。” 云间把头撇向一边躲避,“我不喝。” 赵知身极有耐心地唤她,“云间,听话。” 云间便挥手打翻了药碗,身体不禁向后退了退,坚决地道:“我说了我不喝!你不要逼我,你不可以逼我!” 她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咧着嘴哭得难以自持,师子钰曾把云间弄哭过许多回,也从没见她哭得这样丑过,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 师子钰看不下去,走上来很直接地劝说,“丧门星,你还是先自己活下来吧。” 云间便哭得更加汹涌,咧着嘴说:“我不要,我要这个孩子,不要给我落胎,你们不许给我落胎。” 赵知身想劝什么,云间忽然扑了上来,大睁着眼睛说,“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素川,你知道的对不对,我要凤凰胆,我知道你有凤凰胆!” 凤凰胆,世间剧毒之首,却也有些起死回生之效,云间曾经被它从鬼门关外拉回来过,可是凤凰胆的灵气太足,是能有效地滋养胎腹,却也会渐渐失了平衡,令子强母弱,子愈强,母愈弱,直到母体被吸干了灵气。 “云间,你冷静一点。” 云间只哀求,“师父,救我的孩子……” 赵知身只好端着肩头将云间扶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凤凰胆是能保你这胎一时不死,可是,终归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云间抿泪摇头,“一时就够了,下一时还会有办法的,师父,它已经会动了呀!” 云间又伤心地哭起来,伏在赵知身的肩上,哭得身体不住地抽动,赵知身只能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轻轻地说,“还会有机会的,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 云间听了这话却不禁哭得更惨,她怕没有机会了,如果慕容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可能还有机会。第一次落胎的时候,她也以为还会有机会的,到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去寄望下一次机会了。 她摇头,从赵知身的肩上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足够平静诚恳的姿态,她说:“师父,子钰,你们不懂,这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师父,你曾经教会我许多东西,怎么去恨,这样报复,怎样等待,这些云间都学得很好,却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去爱。我这一生,都在为前人的事情去弥补,为韩国复仇,为铮哥哥的遗志,我从没有为自己活过。我也是人,我也有痴心、有贪念,我也想做一些明知不可但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像师父你,明知不该,却还是要攻打南国,只为了让慕容典承认一个‘错’字!” “我一生都不曾尽兴而活,没有尽兴地去爱过任何人,铮哥哥在时,我没有来得及去爱他,慕容笑在时,我没有勇气去爱他,现在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这样说着,眼泪还是成串地流淌下来,云间继续道:“我只想为自己,为自己做一些事情,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不会再回慕容笑身边,现在这个孩子在我身体里,它就是我,我要为慕容笑把它生下来,让它代我去陪他。师父……师父!” …… 素川的夜格外晴朗,竹林在野风中一阵阵地沙沙作响,幽蓝天幕上飘悬着一道璀璨星河,像舞女炫丽的裙裾和披帛。 赵知身坐在竹楼房顶,神情静默,谢白衣问他:“你派人去取了凤凰胆?” “是。”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在害她!” 赵知身没有说话,枕着手臂在竹瓦上躺了下来,谢白衣不解而愤怒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房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难道听不懂?什么一个来不及,一个没有勇气,她这是要将自己分成两半,一个留给慕容笑,一个下去陪宸王!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她会死!” 赵知身仍是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道:“我没有权利阻拦她,更没有权利左右她的生死。” 谢白衣气得直接将赵知身连着领子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如果你不想左右她的生死,当初在雪原里就不该救她!既然救了,就应该救到底!” 赵知身没有拂去谢白衣揪在自己领子上的手掌,就由他这样愤怒着、发泄着,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谢白衣无言以对,狠狠地将赵知身推开。 赵知身任由衣襟松乱,轻轻地叹息,“她还小,许多事情仍未曾经历,她想要爱,却不知爱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我的母亲槐夫人,直到形如枯朽,还能残余一口气,是为了等我,没能让她再见我一面,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7 人小戏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慕容典在位第五十二年时,霍北与南朝在韩地边陲雁城一代激战数月,时年九月,太子慕容笑驱除鞑虏、平定战事,奉诏回京,入主东宫。 而后四年屡屡披甲上阵,南征北战、开疆辟土,平藩王之乱,推新政之基,南帝期望了数十年的逐鹿中原之大任,终于掀开新的篇章,混乱了十数年的南国朝纲也渐渐归于平稳发展之势,曾一度困扰南朝国土的辰军,亦惧太子之威,盘踞素川,久蛰不出。 只是太子所到之地,都会特意建造一座云间祠,不许百姓出入靠近,只留一人日夜看守,不知在等待着谁。 四年后,医仙药谷。 谷中依旧山明水秀,鸟雀莺鸣,池畔旁隆起一团嫩绿,远看好似一方矮矮的青石,凑近了才看清,是谁家的稚齿女童穿着嫩绿色的衣衫,正弓着身子蹲坐在这一处假扮的。 女童十分专心地做着这件事,身体一动不动,甚至为了不被干扰,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但忽然,她的眼睛被一双手遮住了,红衣青年蹲在她身后,扮作野兽一般怪叫,女童嘻嘻地笑起来,“子钰叔叔……” 师子钰无聊地松开手,懒懒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烧柴,臭,阿娘和素问姐姐,香的。” 师子钰不禁将自己的掌心闻了一闻,都怪那个灵枢,欺负他是个男人,什么粗活都要他做,当年他师子钰也是金阳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少爷好不好。 师子钰骂道:“你阿娘好的不教你,就教你做人精!喏。” 师子钰摸出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女童面前,女童欢喜地跳起来想要去接,但是个子太矮拿不到,师子钰便道:“先回答我的问题,阿娘人呢?” “和素问姐姐采药去了。” “灵枢呢?” “同医仙姑姑在一处。” 师子钰便放心了,将冰糖葫芦给了她,女童拿到手美滋滋地舔上一口,眨巴着眼睛十分羡慕地问,“你又下山啦?” 师子钰剔着手指缝里的灰尘,“叫爹爹我就告诉你。” 女童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对师子钰口中的故事十分向往,终是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凑到师子钰耳边,用小手遮着嘴巴,偷偷地唤了声:“爹爹……” 师子钰满意地睨眼,继而得意地道:“阿娘是不是教你,要听爹爹的话。” 女童慎重地点头,“嗯。” “那爹爹带你下山,你不许闹。” “不行,阿娘不许下山。” “她为何不许你下山?” 女童认真地想了想,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原话,“她不舍得。” 师子钰便叹了口气,道:“阿娘是不是说过几日便要送你去金阳城,以后就看不到你了。” “嗯。” “那她这会儿出去采药,不是也见不到你?” “嗯……” “反正都是见不到,你在这处打瞌睡,和到山下与小童玩耍,不是一样的?” 女童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懵懵懂懂地跟着点头,“嗯……” 师子钰便用长指在她发顶的总角包上轻轻一弹,“走啦,爹爹带你下山!” 两人刚出了谷口不久,树林里便窜出来一个人影,掐腰拦住去路道:“师子钰,你又拐她!” 彼时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师子钰急忙凑近女童的耳边,悄声道:“被发现了,这事情叫你阿娘知道了,少不了骂你一通,等你同我下山回来,还是骂你一通,既然下不下山都是骂一通,知道该怎么做了?” 女童忙不迭地点头,师子钰便大掌掐住了女童的脖颈,对灵枢道:“把路让开,不然我掐死她!” 女童“哇”地一声就哭出来,大喊着:“灵枢姐姐,好痛呀,呜呜呜……” 灵枢面上不悦,对师子钰道:“你们一大一小不要同我演戏,征儿都被你教坏了!” 师子钰咬牙,“谁说是演戏,征月,你痛不痛!” 原来女童唤作征儿,可是师子钰不喜欢这个名字,硬给起了个名字叫做征月,说这样听起来才像个女孩子一些。 征儿闻言,急忙努力地挤着眼泪,可怜巴巴地道:“好痛呀,征儿好怕呀,咳咳咳,征儿要死了……呜呜呜,灵枢姐姐你快让开……” 灵枢被这一大一小惹得无言以对,但旋即表情又神气起来,一名女子从谷口处走来,走到师子钰身边,端着手臂将这江湖骗子一般的“父女”两人看着。 师子钰顿时绷紧了面皮,“你不是采药去了吗?” 云间懒得回答他,一把将师子钰怀里的孩子抱回来,孩子吓得不敢说话,直到被抱进了房里放在竹榻上,还是一言不发。 云间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她,又怕她气氛太凝重,将孩子憋出心理阴影,终才开口问道:“第几次了?” 征儿摇头,“征儿不会算数,不记得。” 那孩子一脸的天真无邪无辜委屈,将云间气得哭笑不得,她是不会数数,可若是她的冰糖葫芦上少了两颗,她算得比谁都明白,现在她都懂得用这种话来搪塞母亲了。云间实在不知道,将孩子生得太聪明,到底是好还是坏。 既然孩子聪明,便不能再糊弄她,云间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征儿,阿娘说过,很快阿娘就会带你下山,带你去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小朋友,有冰糖葫芦,有糖人儿,还有凉凉的冻子糕,有捏成小鹿一样的粉团子,那里什么都有,征儿想不想去?” 征儿拼命地点头,却又黯然下来,“可是,阿娘不要征儿了。” 征儿说着,忍住就要哭,但是阿娘跟她说过,讲正事的时候不要哭,她便努力地忍着,挤巴挤巴眼睛,眼泪像黄豆一样掉下来,再用小手飞快地擦去。 “征儿,想和阿娘还有子钰叔叔在一起……” 听着孩子哽咽的声音,云间自也感到喉头发哽,抬了抬眼,将眼泪咽下去,将孩子抱住,温柔地说:“阿娘没有不要征儿,阿娘最喜欢征儿,阿娘很想能一辈子陪着征儿,陪着征儿长大,看着征儿漂漂亮亮的。可是,阿娘教过征儿,做人需千金一诺,不可负人信任,阿娘答应了一个人,答应了要去找他,如果阿娘食言,阿娘一辈子都会很难过,征儿不想看阿娘难过对不对?” 孩子在怀中哽咽地回应着,云间觉得对她说这些话还是太过残忍,便用下巴在她的发上柔柔地不停蹭着,一遍遍地强调,“阿娘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征儿,很喜欢很喜欢,征儿一定一定,一定要相信……” 征儿哭着哭着便睡着了,云间给她盖好了小被子,才从房里出来,师子钰就站在门口,不高兴地踢石子。 四年前,赵知身为帮云间保胎给她服用了凤凰胆,但因凤凰胆的副作用极强,便只能将云间送来医仙药谷托付给潇潇医仙照顾,一直用药吊养着,师子钰便也就跟着留了下来。这期间赵知身不时会过来一次,呆不上很久就会离开,云间虽没有刻意去打听金都里的事情,但赵知身还是会有意向她透露,金都里一切都很好,好让她安心。 隔年的正月,云间诞下一女,按照当初的想法,为她取名叫征儿,道理上讲,这孩子是姓慕容的,大名便当唤作慕容征,与“铮”字同音,师子钰觉得这样不好,便死皮赖脸地要在后面加上一个“月”字,取孩子是正月出生的用意。 师子钰的这份用心云间是明白的,他们总是怕她太怀念那个人,怀念到不知什么时候就想不开去死,现在征儿也长大了,云间已有意将她送回慕容笑膝下抚养,师子钰便格外紧张,隔三差五地就要将征儿拐上一回,想以此来改变她的决心。 云间看出师子钰不高兴,便轻轻将他唤了一声。 师子钰原本不想说话,却又忍不住,朝房里看一眼确定征儿已经睡着,才颇为不解地问:“你就不能让征月陪到你走吗?” 凤凰胆毒性剧烈,就算有潇潇医仙的医治,寿命也不过三五年而已。 云间说:“她还小,我不想让她这么小就经历这些,等她长大了会明白的。” 师子钰激动地蹙眉道:“若你不必死呢?” “终究会有那天的不是么?” “可现在还没到那天!” 云间无奈地摇头,“我总不能直到了那天才将她送回去,总要留些时间,看着她适应了金都,适应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有……”云间还想说什么,看了师子钰一眼,却将某一句话咽了回去,她说:“总之,征儿不该一直随我这样躲避隐藏,她有自己的爹爹,她有资格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我不能再委屈她。趁我现在身子还好,我已向医仙辞行,明日就动身。你若是不放心……” “我没什么好不放心,出了这药谷,你趁早病死,或叫人杀了算了!”师子钰甩头便走,边走又边道:“也不知这样着急,究竟是急着见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8 一别经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这话有两层涵义,一层是说云间急着回金阳城去见十三公子,一层是说云间急着将孩子送回去,好死了去下面见宸王,不管是哪一层涵义,师子钰当然都是不高兴的,他觉得在此处闲云野鹤就很好。 第二日收拾了行装,素问将云间和征儿送到医仙药谷的山脚下,雇了马车,塞给云间许多灵丹妙药,依依不舍地与征儿辞别。 征儿并不懂,这一走她可能许多许多年都再见不到素问灵枢和潇潇医仙了,辞别时仍是笑嘻嘻的,好像只是睡觉前打一声招呼那样简单,睡醒就又在一处了。 云间请素问再次向潇潇医仙转达这些年的感激,素问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儿,笑着说:“要说感激,师父也是感谢夫人的。” “哦?” “我自小被师父收养,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她真心笑过一回,自从药谷里有了征儿,连师父的气色看上去都好了许多呐,我昨夜还见着,师父舍不得征儿偷摸着流泪呢。” 云间抬手抚了抚征儿的小脑袋,说:“当年若不是有医仙师父相助,征儿也不会似现在一般活蹦乱跳,到了金都,我会交代她,等她长大了,便常回来看看。我离开之后,征儿心中难免会有些不如意的,往后也还请你和医仙师父多加疏导。” 素问似虚无缥缈地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去吧,征儿该回家了。” 与素问辞别后,云间便上了马车准备驾车离去,下山的路上便又出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师子钰在前面走得飞快,不耐烦地对身后的人道:“说了不要跟着,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红布包袱是小媳妇嫁人才背的。” “可是这是你最喜欢的啊。”灵枢在后面紧赶慢赶,生怕叫师子钰给落下了。 直到师子钰已经走近了马车这边,灵枢还在不厌其烦地说,“还有这衣裳是我新作的,还有这皂粉,顾不上换洗的时候,擦一擦就好了,还有还有……” 灵枢还没有说完,师子钰一把夺了她手中的红布包袱扔在云间怀里,不耐烦地问,“现在你可以走了?烦人精!” 昨日师子钰诱拐征儿,被灵枢拦下,师子钰到现在还在生她的气,可是灵枢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人家孩子有爹当然应该回到亲爹身边去。灵枢心里有点委屈,反正东西师子钰已经收了,她便也不必再摆那副好声好气的模样了,端起胳膊,“哼!” 师子钰便跳坐上了马车,把云间挤到一边去,勒住了缰绳,不悦地对灵枢道:“哼什么哼,我警告你,金都里都是会吃人的魔鬼,你要敢来,我就将你卖到妓院里去!” 灵枢:“哼!” 师子钰:“烦人精!” 说着便调转了马蹄的方向,迁怒地将云间也瞪了一眼,扬着眼尾道:“老子可不是担心你,你这残花败柳,叫人如何糟蹋了都不可惜,我是怕我们征月再像你似得,叫人拐到窑子里去。” 云间悻悻地撇嘴,征儿听到动静,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天真地问:“什么是窑子,什么是妓院?” “就是你娘长大的地方。” 云间便将师子钰狠狠瞪了一眼,征儿听了眼光大亮,“阿娘长大的地方,一定特别特别好看!” “花楼里都是花儿呢。” “花楼,金阳城有花楼?” “金阳城里什么都有。” “子钰,我要去花楼!”征儿兴高采烈地提议。 师子钰说:“叫爹爹就带你去。” 可是云间在旁边,征儿不敢,师子钰瞥见云间在一旁严厉的目光,摇头晃脑地道:“入了金阳城,想叫也叫不得咯。” …… 如今南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早已没了主理朝政的能力,南朝大权现已尽在太子手中,再推新政,重拟律法,南朝境内太平安宁,虽还不至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至少这一路走得十分安顺,一伙土匪也没有遇到。 抵达金阳城下的时候,城门外,师子钰勒停马车,云间取了一顶斗笠纱帽戴上,拉开车帘引着征儿看了一眼,“征儿看,这就是金阳城。” 征儿一双眼珠滴溜溜的,也只看到高高的城楼,城门下行人络绎不绝,守门的将士威武神气,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绚烂恢宏,却还是十分捧场地张大嘴巴“哇”了一声。 师子钰跳下马车,从车里也取了一顶竹编的斗笠戴在头顶,不屑地道:“不过是一座城门罢了,她懂什么。” 征儿的目光迅速就被师子钰吸引,问:“阿娘和子钰叔叔为何戴帽?” “唔,这城里有毒,防着些好。”师子钰道。 征儿长在药谷里,药谷里的毒大多不是开玩笑的毒,征儿对这个字还是很警惕的,旋即身子一缩,想离开那城门远远的。 云间只能又呵了师子钰一声,“你不要再吓她!” 师子钰不屑地冷嗤,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云间的想法,想要阻止她将征儿送回去,便只能从征儿下手,于是有事儿没事儿就给征儿做思想工作,将这金阳城形容得如炼狱一般,试图引起征儿的反抗,能够与自己统一战线。 征儿抱紧了云间,师子钰已经走到了这里,便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心情很差很差,也不再多说一句,牵着马车进城。 四年了,守门的将士仍是熟悉的脸孔,路上的商贩,摆摊的位置都没有怎么改变,记忆一瞬就被拉回了多年以前,那些曾经让人呕心沥血的过往,竟有一丝斑驳的绚烂。 云间很认真地看着周遭经过的一切,征儿便在车里坐不住了,非要到外面去看,在药谷的时候,她连下山都很难,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更从未经历这样的繁华。那些男男女女的衣裳像花儿一样好看,姑娘们头上戴的珠翠,可以随着步子一颤一颤,像栖了蝴蝶儿似得。路边酒楼的牌面,像一座城一样大,河里停着花船,还有仙女在船头唱歌呢。 征儿这才发出由衷地感叹,“金阳城真好呀。” 师子钰在心中冷笑,想着等你在这儿长大了,就知道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金阳城好了。 见云间沉浸在过往的一些思绪中,也没有发话,大约是还没有想好,是现在就去东宫送孩子,还是再等等,师子钰便自作主张地将马车朝更热闹的集市牵去,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吃吃喝喝更有意义一些。 街市上有许多征儿没有见过的蔬菜瓜果,她认真地一样一样看着,认真地考虑着从哪一样开始下手品尝。 街市的另一头,佩着金丝滚边腰带的男子徐徐走来,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悠闲,又看不出一丝严肃,就是面无表情漫无目的地在摆满各色摊位的街市中间行走着,商贩们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一副淡漠的神情,热情地招呼着,“太子殿下,很久不见了呀。” 十三公子闻声转过脸去,温和地点一下头扯一抹笑,又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不时应一应商贩的招呼。 “啧啧,太子殿下又瘦了,这是西域新上的水果,请了最好的镖头运来的,比贡品还要快呐,太子殿下您快尝尝。” 贩卖水果的大娘将一颗深绿壳子的果子塞到十三公子手中,塞过了便退回自己的水果摊子,边走边嘀咕,“怎么见一次比一次瘦,怕是该换个伙夫才好。” 安康与十三公子听了面面相觑,不怪伙夫,怪他自己没有福气。 街道的另一侧,三岁多大的女童牵着大人的手,大闹着:“要吃要吃,买买买,子钰!买买买!” 子钰…… 那小丫头的嗓门特别大,将两个字咬得十分清晰,还夹杂着隐隐的委屈和愤怒。十三公子紧张极了这两个字,匆忙回头,一个失神,手中的果子滚落在地上。 可是当他回了头,却只看到行人如流水一般的集市上,商贩仍在照常地叫卖,将那一声淹没,恍若隔世而来的回响。 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从十三公子手中掉落的果子,正滚到了马车底下。 安康了解十三公子的紧张,当年传闻云间就是跟师子钰一起离开的,找到师子钰,很可能便能得到云间的下落。 安康问:“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安康会这样问,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无论是真实还是幻觉,已经有过许多次,而每次都是一场空,就算十三公子还没有,安康也已经开始疲于面对这样的失落。 十三公子正要抬脚走过去,又从远处传来一个稚嫩尖锐的声音,一名三岁大的男童飞扑过来,抱着十三公子的双腿,扭着身子撒娇,“爹爹抱,爹爹抱,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9 稚子之争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那男童身上的衣着样式虽然寻常,但仍然不掩华贵,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小童的出身显赫。 只是十三公子叫他这样抱着大腿却有些不为所动,那男童依然扭着屁股,扬起脸来用上半身蹭着,嚷嚷着:“爹爹抱,抱,抱!” 后面的师子归才姗姗而来,穿着依然素雅洁净,只是头上簪了两支金钗,气色看上去更明艳了一些。她将小童拉回自己身边,轻声呵斥道:“松儿,爹爹累了,不许纠缠爹爹。” 十三公子才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仍是不禁地转眼朝那马车看去,总在幻想和猜疑,马车后或许会有什么。 师子归轻轻责怪道:“殿下才从赣水回来一日,不好好歇息,怎么又到街里来了,莲夫人想要为殿下摆一张接风洗尘的家宴,睿王殿下又送了帖子过来,邀殿下前去饮酒,对了,不知殿下这一次打算在京中呆上多久,马上就是殿下的生辰,松儿的生辰也要到了,生辰这种事情,殿下自是不在意的,只是松儿还小,喜欢热闹,妾想着,就将两桩事情一起办了。” 说话间,那名唤作松儿的小童又一次挣脱了师子归的手,扑到了十三公子腿边,不厌其烦地求抱抱,因一直得不到回应,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师子归为难地道:“松儿只是想殿下了。” 说完师子归便低下了头,不知在惭愧些什么,十三公子让孩子闹得没法,只得抱了起来,那孩子自喜不自胜,到了大人怀里还不老实,两只肉爪儿紧紧搂住十三公子的脖颈,把脑袋压在他的肩上,蹬着两条小腿儿欢呼雀跃,高兴地说着,“爹爹抱,爹爹抱松儿……” 几人转身却只刚刚走了几步,十三公子感到脚下一顿,衣角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 另一边,躲在马车后的云间手指紧紧地握着木制的车轮,指甲已将木轮表面掐出了清晰的几条痕迹,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了些泥土与灰尘。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但任何努力,在试图在闹海中将那个消瘦的身形与过往贴合,去完全贴合不上的时候,便就功亏一篑,眼泪无声地顺着鼻翼淌成了河。 师子钰猜到她会哭,便伸手掀了帽下的纱帘,偷偷地看了一眼,云间飞快地把他的手打开,师子钰以为云间是在为眼前的景象而哭,勉强地劝说道:“都跟你说了慕容十三不是个好东西,他身边一天也缺不了女人,惦记你归惦记你,自己也没闲着啊。” 这么说了,师子钰又觉得这么说有点太打击人,便尝试着再安慰安慰,道:“再说了,就算他真心有意为你守身如玉,可这男人饮酒之后的事情,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嘛。我劝你也放宽了心,总归你也没打算守他一辈子,他总要有女人的,只不过……” 师子钰也不好意思说了,只不过慕容十三身边的女人是谁都可以,师子归绝对不行。师子钰很清楚云间有仇必报的性子,当年师子归同她撕破了脸,差点弄死她和她的孩子,云间这趟亲自送征儿回家,多半是要顺手将这件事情给办了。 可是师子归怎么说,也是师子钰的亲姐姐,师子钰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姐姐过分了些,但也不希望她会落得一个太惨烈的下场,再说人家孩子都有了。 师子钰认真地想着往后到底该怎么办,一低头发现征儿不见了。 …… 十三公子微微低头,看到拉着自己衣角的女童,那小姑娘的眼睛像小鹿一样闪闪亮亮的,梳着两个十分简单但又十分精致的总角,小髻上绑着两根翠绿的细带,衣裳也是翠绿的颜色,就差背个小竹筐子,便就像极了神话里伴在仙人身边的采药小童。 伴着她走近,空气中都好似携着一股让十三公子似曾相识的药香。 她有一张樱红小巧的口唇,扬起脸来对着十三公子一张一合,“叔叔,你的东西掉了。” 征儿的另一只手里托着那颗墨绿色的果子,从她一身打扮的色系来看,这果子在她手里才更显得物得其主一些。原来是那颗果子从马车底下滚了过去,正叫征儿给捡到了。 十三公子看着她,脸上忍不住就浮起一丝微笑,说:“你吃了吧。” 转头欲走,征儿捏在他衣角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他好地再次低头,征儿天真且认真地说:“阿娘说,捡了人的东西要还回去,阿娘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师子归温和地凑过来,想要说这位叔叔不是陌生人,全金阳城的人都认得他,他是南朝的太子,他赏赐的东西是可以放心地拿放心地吃的。 但还没来得及张口,趴在十三公子肩上的小松儿呆不住了,他蹬着腿要下来,十三公子本就不喜欢他这样好动,便趁机将他放了下来,松儿冲上去便要抢征儿手里的果子,可是征儿成天跟在师子钰屁股后头厮混,虽然年纪很小,小胳膊小腿儿是很灵活的,轻轻一闪就将手里的果子给移开了。 松儿便还要去抢。 师子钰常常会这样逗征儿,要么是师子钰拿着东西让征儿去抢,要么是假装抢征儿手里的东西又假装抢不到,征儿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难得遇到一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小人儿,她只以为这小人儿在同自己玩耍,便玩耍一般地闪躲起来,叫那小童抢不着。 征儿一边躲,一边露出仅有的几颗牙齿咯咯地笑,可是长在东宫里的小松儿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几下抢不着,竟在征儿圆圆净净的小脸上吐了一口口水,趁着征儿愣住,才喜滋滋地拿了她手里的果子,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口。 师子归见到了,有些尴尬地抽了帕子要来帮征儿擦脸,征儿却拒绝了,她用小手抹去脸上的口水,又把手伸到了正在吃果子的松儿脸上,狠狠地用力一抹,像对着一块抹布,要用他的脸把自己的手擦干净。 这下师子归更慌了,又急忙去安抚被弄哭了的松儿,十三公子却转头看着这小姑娘笑了起来,甚至忍不住蹲了下来,摸着她的包子头,好笑不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征儿却掐起了腰,对着这几个大人一个孩子不服气地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往来的地方去了。 师子归急忙紧张地向十三公子认错,“是妾教导不利,殿下千万不要责怪松儿。” 十三公子在面对征儿时的笑脸转瞬即收,冷着脸站起来,冷着脸道:“告诉母亲,本宫去与八哥饮酒,叫她不必等了。” …… 征儿走回来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模样。 药谷里是最讲究干净的,虽然征儿常常会跟着师子钰活个泥巴掏个鸟蛋什么的,也会跟着上山采药,但是泥巴和草叶都是自然的,洗洗就干净了。而药谷里不时总会来些生老病死的人,就算潇潇医仙不愿接诊,素问和灵枢也还是要练手的,她们告诉征儿,人才是最脏的,人吐出来的流出来的,小孩子最是碰不得。 征儿幻想着下山,幻想着金阳城的繁华,最多的幻想不过还是在有小孩子与自己玩耍这件事情上,可惜刚进了城,这幻想就被一口口水打破了。 云间有些手足无措,师子钰急忙从征儿她娘身上抽了条帕子,在征儿的小手上无关痛痒地擦来擦去,满意地听征儿说:“我不喜欢金阳城,阿娘,我不喜欢金阳城!” 这时候,如果云间能够站出来及时对征儿做些理性的分析教育、贴心的安慰疏导,征儿的情绪仍是可以平复许多的,可是她连四肢都僵在那里,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直到了客栈里,征儿还是在闹脾气,师子钰上蹿下跳地拿自己当猴儿耍,才将愤愤不平的征儿哄到睡着。 哄睡了征儿,师子钰才又来到云间这边,看见她又在没玩没了地撕东西。 云间的这个爱好太过鲜明,与她接触频繁的人都知道她有个一动脑子就忍不住撕东西的毛病,手边没有纸张,师子钰眼看着云间把窗边的盆景都撕秃了,将花盆一挪,问:“你可想到法子了?” “想什么法子?”云间的声音格外清冷。 是没什么好想的,孩子送回去,慕容十三还能不认不成,师子归在云间眼里,必也算不上是什么障碍。 “那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征儿。” “担心她在金阳城里过得不好?早跟你说了,金阳城这个吃人的地方,看似太平繁华,权谋之争永不会停,你将征月送回来,不就是将她往火坑里推?这些年来,在这世上活过的几位公主,又有哪一个是善始善终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0 血浓于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睿王府里,慕容晟大口饮下一口酒,看向十三公子道:“太子此次亲自前往赣水,可是为了辰军之事?” “不错。”十三公子亦咽一口酒,简短地回答。 “可有进展?” 十三公子摇头。 睿王便叹了口气,道:“辰军退回素川,也已有四年了,这四年蛰兵不发,倒是将素川治理得很好,陛下几番派往使臣过去,也不曾受到苛待,只是派人好酒好肉地招待上几日,便将打发出来。可即便如此,终究是个隐患呐。如今四方战事都已平定,太子打算何时发兵清缴?” 这件事情十三公子也没有想明白,一则想不明白赵知身退回素川的意图,二则想不明白,他四处寻也不着,云间是不是此刻也身在素川,如果素川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留身之所,攻打素川,会不会再一次扰了她的清宁。 想到云间,十三公子便问:“八哥常在京中,近来可曾收到什么消息?” “唔?” “近来不知为何,我常常感觉她就要回来了。母亲说她离开金阳城时已身怀六甲,四年了,那孩子若是生下来,也该三岁有余了。”说到这里十三公子的心神不禁一动,急忙饮一口酒来平静。 慕容晟也不好说什么,当时他亲眼看见云间在南帝面前断了气,之后又才听说师子钰从宫里抱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有人猜那是云间,但无人能确定地说,那一定就是云间。但按照师子钰的脾性来说,他会冒险带走的,一定不会是寻常人。 慕容晟是大约相信那个时候云间其实还活着的,只是她先是经历了一番假死,后又不知遭了什么虐待,被搞得遍体鳞伤,而今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不好说,能不能将孩子生下来就更不好说。 慕容晟体恤十三公子的心情,既舍不得说实话来打击,又无法继续作违心地安慰,只能举了酒樽,“十三弟,饮酒吧。” 安康在一旁劝道:“殿下身子不宜,还是少饮一些。” 十三公子沉默地摇头,将一口清酿顺喉而下。 这些年他很少在京中呆着,一则,既然受云间之托担了大任,自当冲锋陷阵,凡与南朝社稷安危有关之事,一丝也不曾懈怠。二则,四处寻找,布了天罗地,不求将云间罗回来,只求知道她一个下落,听一句“一切安好”。另有一则,便是在逃避一些纷扰。 每每也就只有与慕容兄弟几人在一处时,才能开怀畅饮,尽兴而归。 酒过三巡,十三公子已感到耳目有些昏沉,送行时慕容晟才勉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十三公子却只是听着,一言不发。看着那黑衣包裹下,是比黑衣更沉默的男子,慕容晟感到十分怅然,现在他是多了一个沉稳懂事的好兄弟,可当年意气风发尖酸刻薄的慕容十三,却已经死了。 …… 十三公子回到东宫,莲夫人还没睡,就在厅里等着。十三公子这次从外面回了金阳城之后,便从早到晚地借故出去,还没有正式与母亲打过照面。 莲夫人也知道十三公子在躲什么,他心里惦记着那个人,听不得一句劝他放下的话,可是他的日子总是要过的,如果那个人一辈子找不到,他还能一辈子这样消沉下去不成。 见了十三公子,莲夫人便闻到他一身酒气,眼色就变得严厉了。 安康急忙解释道:“殿下只饮了些酒,没吃什么东西,歇息一晚便无碍了。” 莲夫人怒道:“他已瘦成这副模样,安康你倒是敢说无碍!” 当年从霍北回来后,大家便都知道了十三公子的肠胃患了些毛病,饮食需得十分注意,许多鱼肉佳肴都吃不得几口,清粥素菜吃久了本就没什么味道,十三公子心绪消沉,便更是吃不下许多。 但十三公子到底也不舍得让莲夫人知道,自己肚子里被剪了一截肠子这么惨。 这些年照顾不利的罪名,便都是安康在担着。 安康只能又道:“殿下今日与睿王殿下兄弟久别,高兴才多饮了几杯,夫人,殿下累了,有什么话请明日再说吧。” 莲夫人闻言便看向十三公子,认真地询问,“儿子,你累了吗?” 十三公子还是不想说话,就当是自己默认过了,转身想要往堂外走,莲夫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绝望而严厉地问,“你现在对自己的母亲,连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吗!” 十三公子于是顿住脚步,背对着莲夫人道:“母亲想说什么,儿子都知道,儿子不想听。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一人的错,不必责怪安康,母亲也不需为此记挂,伤了自己的身子。” 莲夫人便经不住抹起了眼泪,当年听说沈云间死了的时候,莲夫人也是比谁都要伤心的,伤心云间那个人便罢了,更也伤心她腹中的骨肉,这一通伤心便是一场大病,险些一脚伸直就蹬了天。 好歹是那时候,得了师子归怀了身孕这个消息,才将她从悲伤中拉回来一些,这些年师子归在她膝下悉心照顾着,小松儿一日日长大,将她一口一个阿奶叫着,才使得悲伤渐渐平复,身体一日日好转起来。 莲夫人以为自己的悲伤能够平复,十三公子的悲伤也只需要多花一些时间,就算永远都不能够抹平,也总是要愈合的。 可是现在已经四年了。 四年来他没有再走进过任何一个女子的房门,就是对松儿,也是看都吝色于多看一眼,可是松儿却很喜欢他,很渴望能够与他亲近。 这时候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长了耳朵的都能听见,那是小松儿在嚷嚷着要跟爹爹睡,茕儿压着声音连声地劝着,“小少爷,太子殿下今日饮酒累了,小少爷千万莫去纠缠,再给娘亲惹了麻烦。” “松儿要爹爹,别人有爹爹,松儿要爹爹睡!” 小松儿被捂着嘴巴嚷嚷了一会儿,才被茕儿连劝带拖地给领走了。 “你听见了?”莲夫人含着泪,深深望着儿子的背影,“母亲知道你不喜欢子归,可你不能待松儿如此冷漠,儿子,血浓于水啊!” 十三公子听着,手掌藏在袖中握成了拳,安康又急忙帮他解释道:“夫人,殿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夫人不要再为难殿下了。” 莲夫人便哀哀地哭了起来,最心疼儿子的就是她这个亲娘,她怎么舍得为难他,她一心想要帮他,可这样偏偏竟是在为难他。 莲夫人不住地抹着眼泪,悲切地道:“四年了,她已经走了四年,便是你再不想听,为娘也要说,她若是还活着,为何整整四年都不送一封信回来,儿子,你醒醒啊!” 十三公子被他娘哭得受了感染,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抿着嘴唇,要将已经浮在面上的悲伤表情咽回去。 但是任如何努力的表演和控制都掩盖不了悲伤,他只能继续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任莲夫人在身后哭得更加伤心。 自从沈云间离去,南朝的天亮了,而以慕容笑为中心的世界,却被笼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十三公子无心在东宫里呆下去,是怕那小松儿又来骚扰。可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无论他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暗的,不如一个人呆着,谁也不打扰得好。 空荡无人的街市上,那辆神秘的马车已经不见了,那里空空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十三公子很后悔,后悔白天的时候没有走过去看一眼,即使还是什么也没有,但总归是看过的了。 他宁愿忍受希望一次一次地落空,也不愿意有一次可能的错过。 安康带着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看着十三公子晃晃悠悠地走在无灯的街上,好在今夜的月光很满,原本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晴夜。 他盯着那片空地呆了许久,想自己是应该更清醒一些,他自己心中阴云密布便罢了,做男人做儿子的,有义务将房瓦上的阴云捅破,让家人的日子过得舒畅一些。 又走了一段,十三公子看到一口水缸,便弯腰上去掬了一捧水,冲在面上,好让自己的头脑跟着清爽一些,他一连掬了许多捧,三月水凉,直到满脸湿透,也就再分不清在脸上哗哗流淌着的,究竟是冰水还是眼泪。 明月倒映在水中,圆圆满满的一轮,他看到自己浸湿的脸在月影中晃动,又看到镌刻在记忆深处的笑容在月影中绽放,他匆忙地伸手捞月,捞得一场空无,才将沙掌握紧,借着水缸和墙壁围出的半壁阴影,将自己的身体陷了进去,埋头呜咽痛哭。 安康在远处看着,也伤心地紧紧抿起了嘴巴,吩咐任何人都不要过去,叫他躲在那儿哭一会儿吧,这个世道留给太子潜心悲伤的间隙实在太少了。 这次十三公子哭得十分放肆,男人呜咽的声音响在街道里,捶在人心底,好像这整个绵长的夜晚,都是为了配合他的悲伤而存在。 街道的尽头,一身嫩绿的小姑娘,穿着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襦裙跳跳而来,她寻着沉闷的呜咽之声,睁着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找了又找,才在阴影中找到了几乎蜷缩成团的十三公子,伸出小手在他的发顶有模有样地一下一下抚摸,天真地建议:“我给你唱歌儿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1 重金酬赏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出城办事到了天光微曦才回来,回来时客栈的房间里还是昏暗的,云间没有点灯,坐在桌边正在吃药。 师子钰将她手边的药瓶子看了看,说:“这不是医仙给你,心力交瘁时拿来吃的,这就受不住了?” 云间收了药瓶,简单地说:“没有。” 她确实还没到心力交瘁的时候,只是真等到心力交瘁的时候,难免容易耽误正事,不如早吃了以防万一。 师子钰在房中四下看看,没有看到征儿的人影,又冲去自己的房间看了看,回来怒气冲冲地问:“你把征月送回去了?给慕容笑了?” 云间没有回答。 师子钰问:“你为何非要将她往那火坑里推?!” “这是她应得的。”云间说着,起身过去将属于征儿的小包袱,和散落在外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收拾起来,昨夜将她叫醒,送走得太匆忙,她平日喜欢玩的用的都没有带,云间说:“她生在天家,流着天家的血,自然也要承担这血脉所会带给她的一切,当年我没有逃避,我相信征儿长大了,也不会逃避。” “没见过哪个当娘的像你这样狠心!” 云间摇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狠心,就像她无法预知任何人往后的福与祸。曾经她以为,做决定就是要做一个正确的决定,然后贯彻它,让它达到自己的预期和目的。可是每一个决定,会带来的结果都不仅仅是一时的,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终究的好坏,做决定,就是做出一个决定,然后接受它。 但是她知道,慕容征有自己的父亲,她理应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抚养长大,慕容笑也理应陪伴着亲生女儿长大,他们有资格享有这份血浓于水的天伦之乐。 师子钰十分清楚云间的这层想法,愤愤不平地道:“沈云间,老子救过你多少条命,你凭什么认为征儿跟着我就不如慕容笑!你气得老子,气得老子……” 显然是被气得不会说话了。师子钰气急败坏地坐下来,猛灌了一口凉茶,才问:“接下去呢,这样你就放心了么?” 云间平静地回答,“东宫不可能连一个孩子都看不好,现在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暂时是安全的。我已经打听过了,醉月楼的旧址上开了一家云绣坊,说那位女掌柜是太子养在外面的相好,我猜就是绣儿,今日一早,我便过去看看。” …… 十三公子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起,也不是他自己醒的,是叫小孩子的哭闹声音吵醒的,那小孩子就在他的房里,光着脚丫赖在榻上,谁碰也不肯。 十三公子起来了,安康便将多余的人撵出去,围着她的人不多了,那小嫩芽儿一般的小人儿也就不夸张地哭闹了,眼珠滴溜滴溜地打着转,将十三公子认认真真地看着。 十三公子便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很有一会儿,直到那小孩子以为是在玩什么不许眨眼的游戏,瞪得眼珠子干了,不死心地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睛。 十三公子记得这个小姑娘,记得她在街上要还自己果子,被小松儿吐了一口口水,她便抹了口水还给了小松儿,十三公子特别喜欢她这份有仇必报却又不得寸进尺的脾性。但是昨晚醉酒时,他是没有认出她来的,只记得有那么个嫩绿色的小人儿,要给自己唱歌,且她才艺不佳,唱得十分难以入耳。 越是唱得不好,越是认真,这样的表现落在十三公子眼里,使他看着看着便笑了。深更半夜的哪里来的小孩子,十三公子当时只以为自己醉得厉害梦糊涂了,便将那孩子抱到怀里来,更近距离地听她唱歌,听着听着睡着了。 安康几人没办法,只能将十三公子和他怀里的这个小东西,连体婴一般地一起拖回了东宫,直等到小家伙睡着了,才将两人分开。 “她的家人呢?”十三公子问。 安康道:“一早就派人去寻了,城里没有人家丢孩子。” “她不是城里人。”十三公子说。 安康不解,这孩子从醒了开始除了哭闹再没做过别的,是也看不出来是哪儿来的孩子,但十三公子听过她唱歌,那些童谣大多出自韩地。 “去城中的客栈里打听打听。” 安康得了吩咐,便急忙退出去办事,十三公子正想要去洗把脸,被人拽住了衣角。转身,征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出自己的需求,“尿尿。” 十三公子便叫了来人,房门一被人推开,便似拨到了小女孩的倒刺,圆乎乎的小手指指向十三公子的鼻子,生气一般地对他发号施令,“尿尿!抱!我!尿!尿!” 来人尴尬地向十三公子解释,这孩子油盐不进,任何人都碰不得。 十三公子只好得了吩咐,笨拙地将她抱起来,这孩子到了他怀里倒是一点也不认生,晓得自己调整姿势,将小屁股坐在十三公子的手臂上,轻轻搂着他的脖子,以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表情十分自然地由着十三公子将自己抱了出去,也不低头,也不乱看。 可是别说,这细看下去,两人的模样长得还真的是很像。 东宫里的婢子们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小征儿终于有所察觉,偷偷凑近十三公子的耳朵,用小手遮着半边嘴巴,好小声地说:“他们在看我……” 十三公子干笑,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与小孩子交流,连身板和步履都有些僵硬。 可是十三公子抱着她一连去了许多个茅房,包括自己的御用茅房,小女孩都表示不愿意方便,直说:“好臭啊。” 若说东宫的茅房还臭得下不了脚,这世上怕是没有入得了门的茅房了。 十三公子终于开始感觉,这孩子有点难搞,那小松儿不是从来都是想尿就尿想拉就拉的么,可叫安康心疼坏了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 没找到满意的方便之所,十三公子只能又原路将征儿抱了回去,这一来一回,几乎已经惊动了整个东宫。 在房中方便了之后,征儿又有条不紊地指挥了十三公子给自己擦脸脸擦手手梳小辫子,但对这些事情只要形式走过了就行,她倒是也不再挑剔。 再后来婢子便端来了早膳,征儿想也没想,就自己吃劲费力地爬上了一张椅子,端端坐着,看着婢子将好看好闻的吃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直到婢子们已经都退了出去,也没有先一步动手。 十三公子这才收拾好了自己过来,见征儿坐得端正,虽不适应,还是温和地问:“怎么不吃?” 他认为小孩子就算不像松儿那般上了桌子就开始张牙舞爪,把东西翻得乱糟糟的,至少也该像当年的若筝公主一样,趁着没人看着的时候偷吃上一口,尽量不破坏原样就好了。 可征儿只是摇摇头,咽着口水、盯着十三公子碗里的汤羹,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十三公子以为她看上了自己的碗,便推了过去,她也不要,还是摇头。 十三公子对这个陌生女孩的耐心,还没有到愿意亲手喂她吃饭的地步,心里只想着快些找到她的家人把她送回去,便自己低头吃了起来,征儿见他一口食物下肚,也才用小手捧起了自己面前的碗,吸溜吸溜地喝了一口汤羹。 喝下了,她便心满意足地咂了下嘴巴,不由得赞道:“好吃。”脸上的笑容真心极了。 赞过了,她又埋下头去喝,十三公子忍不住伸手,帮她将额前的一捋碎发拎着,听她一张小嘴砸吧砸吧吸溜吸溜,吃得特别香。 吃过了碗里的,征儿又在椅子上踮起了身子,指了指一盘肉菜,说:“这个。” 十三公子取筷夹去她碗中,她却又不吃,转头看向十三公子,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才小声地吩咐,“你吃。” 十三公子终于有一点点领悟,这小孩子怕不是在让自己给她试菜吧? 这肉菜他通常是不动的,反正身子也不支持他食用太多鱼肉,一生食素,就当是为某人祈福了。但既然征儿提了要求,十三公子也只好照办,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嚼给征儿看,征儿于是放心了,用勺子取了自己碗里的肉,一下子就吃了好大一口。 十三公子于是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然后都取一些到征儿眼前,征儿便毫无顾忌地大吃特吃,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好像真的是饿坏了。 他痴痴地看着,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脸上浮起了清晰的笑纹,只等着征儿吃饱了,好好地问问她,“你是从哪边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这时候莲夫人已经闻讯由师子归陪着过来了,遥遥站在洞开的殿门外,看着里头十三公子堆砌了满脸的笑痕,恨不得喜极而泣,握着师子归的手激动地道:“快,快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重金酬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2 莫思莫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莲夫人不舍得破坏十三公子这一会儿的好心情,便没有进去的打算,吩咐过了,也就带着师子归走了。 行在路上,师子归想了又想,轻轻地道:“母亲,儿媳有桩私心不知当不当讲。” 莲夫人看她,师子归道:“几年了,儿媳难得见太子殿下这般笑过,想来必是与那孩子十分投缘,儿媳想,若是找到了那孩子的父母,便与他们商议,将这孩子认作义女养在东宫,也好给松儿做个伴。” 莲夫人一下便听得出,师子归是想借那孩子讨好十三公子,也借着收养这个孩子的机会,让十三公子也顺便可以和小松儿亲近亲近。 师子归有讨好十三公子的这份心,莲夫人当然是支持的,可是收养孩子,便太过草率了。 莲夫人便暂时回绝了这个请求,只道再看看吧。 万一人家孩子的父母不同意呢,万一十三公子只是新鲜一日,明日这女娃娃对他也起不到作用了呢。 可是师子归作为女人的直觉还要更强烈一些,十三公子三年不曾在府中一笑,现在忽然喜欢上一个小姑娘,与这孩子的缘分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诚然,如果这孩子的父母现在找到了,要将孩子要回去,十三公子必不会说一个不字,这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师子归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松儿着想,与其说她想认一个义女,不如说是想现在就给松儿找一个讨十三公子喜欢的童养媳。 与莲夫人分开后,师子归便附耳对茕儿吩咐了什么,茕儿面上有些诧异,师子归却态度十分坚定。 不错,她让茕儿找到孩子的父母后,就先杀了,不管她的父母同不同意卖女儿,要自小控制一个孤女,才更容易一些。 就像当年安仪长公主控制她一样。 茕儿得了令便去照办,师子归又去抱了小松儿,苦头婆心地劝了半晌,让他去给那小女孩为昨日吐口水的事情道歉。 小松儿为了得到爹爹的亲近,终究是答应了。 师子归带着松儿找到征儿的时候,她正在房的院子里面,房的门闭着,十三公子在里头批阅公文。 任人经过了,松儿便用手指竖在唇边比一个长长的“嘘”,东宫里的人都笑说太子殿下请了一个小保镖呢。 没事的时候,她便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看花看看草,不进去打扰十三公子,也绝不走出房院门,离开十三公子太远。 师子归牵着松儿在院门外对着征儿招手,征儿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但只站在门口,也不踏出去。 师子归只好走近了一些,温和且恭敬地叫了声“思思小姐”。她已经从十三公子那边的婢子那儿打听到,这小姑娘对十三公子说自己名叫“莫思”。 师子归觉得这确实是个很好听,且很有喻意的名字。 但征儿并不买她的帐,看到她手里牵着的松儿,便又端起小手臂来,“哼!” 师子归急忙对松儿使眼色,拿了糕点给他,“去向思思姑娘道歉。” 一则征儿嫌松儿脏不想跟他靠近,再则云间跟征儿再三交代过不能随便吃人给的东西,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亲眼看见十三公子吃了,自己才能送进嘴巴里。 征儿考虑到不能打扰十三公子处理公务,便将手背到了身后,松儿却从没遭过这种待遇,直接去抢征儿的小手,要把糕点塞给她,征儿拼命地闪躲,狮子归虽然想拦,但还是没在松儿把征儿弄哭之前阻止下来。 师子归自然是怕她哭的,若是惊动了十三公子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急忙抽了绢子温柔地去安抚,将将把征儿安抚地平静了一些,那小松儿却是个十分霸道的性子,平日里爹爹不疼就罢了,见不得自己的娘亲与别的小朋友靠得亲近,愤怒之于便上去在征儿的小手臂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小孩子打架,又有大人拦着,本也大不了太重,但刚好这个时候,绣儿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 小松儿是个人来疯,知道一贯只要自己哭闹,东宫里的人都向着自己,这次是自己先动手打了人,他便先哇哇地哭了起来,惹的师子归更是头疼,丢下征儿又去捂松儿的嘴巴。 绣儿这时便将征儿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双手背着,偷偷地对征儿打了个什么手势,那是云间一向逗征儿的时候会用的动作,征儿一下被这个动作吸引,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阿姨,绣儿才转过身来,征儿又闻到她身上好香好香,不免就有了些想要亲近的感觉。 绣儿问她,“他打你了是么?” 征儿点头。 “打你哪里了?” 征儿指了指自己的小臂,绣儿脸上颇有些严厉命令的意思,对征儿说:“打回去。” 征儿想也没想,便对着松儿的手臂重重地拍了一下,这次松儿便哭得更响了。 师子归只能更卖力地安抚,绣儿又抽出一把裁衣的木尺递给征儿,“他用哪里打的你,你便打他哪里,打到他永不能再用那里伤你为止。” 征儿接了尺子,却不知道该不该打,也有些不太听得懂绣儿的话,师子归这才仰起头来道,“绣儿姑娘,小孩子玩闹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绣儿便将征儿手里的木尺又拿了回来,不由分说地扯了松儿的手心重重地敲了一下,小掌瞬间就通红一片。 师子归这才有些急了,绣儿居高临下地将那对母子看着,“请思思小姐和松儿公子都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敬我一尺,我便还他一丈,因为恶人是绝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念于心改邪归正的,这些道理,师夫人若是不方便教,绣儿愿意代劳。” 师子归知道,自从云间走后,绣儿被救回来了,就一直处处针对自己,可是仗着与云间的关系,连绣儿这种野鸡都跟着鸡犬升天,她也只能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这一切都被十三公子在房里尽收眼底,这才推开了门,长身立在房檐底下。 绣儿急忙收起方才的严厉,换作一派娇俏的笑容,迎着十三公子跑过去,竟毫不避忌地挽了挽他的手臂,娇声道:“太子殿下派人叫绣儿给莫思姑娘裁两身新衣裳,绣儿可是放下了宫里托的差事,一刻也没敢耽误。这位莫思小姐生得真是可人,绣儿也很喜欢。” 十三公子面上浮起很浅的一层微笑,“既然绣儿喜欢,就将她留下吧。” “留下?留在东宫,还是跟绣儿回云绣坊?绣儿可怕殿下不舍得呢。”绣儿言谈间,一副眉来眼去的模样,看了十三公子,又凉凉地去瞟师子归,再对征儿招招手,“来。” 征儿便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低眉顺眼地走过去,站在十三公子面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对不起……” 十三公子不懂她在抱歉什么。 绣儿才蹲下来,摸摸征儿的脑袋瓜,解释道:“她在这儿谁也不认识,只认得太子殿下,又生怕扰了殿下处理公务,一直一个人在这儿呆着,这会儿惊扰了太子殿下,心里愧疚呢。也不知是谁家教出了这么懂事的孩子。” 十三公子看到征儿脸上委屈而歉疚的表情,适才相信了绣儿的话,也蹲下来去摸征儿的头,征儿感到了安慰,便噘起了小嘴,张开手臂来走进他的怀里将他的脖颈搂住,又小声地说:“对不起。” 十三公子便笑了,微笑之余凉凉地将院子外的母女瞥了一眼,师子归一句话也不敢说,拉着松儿便离开了。 进了房里,绣儿也就不再继续扮作那副亲昵状故意去气师子归,便与十三公子隔开些距离坐着,十三公子怀里抱着小征儿,问绣儿,“你最近可有她的消息?” “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十三公子便又开始沉默。 绣儿看了看征儿,又看了看十三公子,犹豫着道:“殿下,有件事情,绣儿实在忍不住要问,当年师夫人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虽然没有证据,殿下也不该一点疑心也没有,可是师夫人却诞下了松儿公子,殿下知道云间的个性,绣儿只怕,若哪日她真的回来了,见到眼下这番情景,怕是也不愿意与殿下相认啊。” “此事,本宫见了她自会解释,若是她能回来,一切都很好说。” 绣儿似懂非懂地笑笑,看来对于松儿的来历,十三公子还是不想与她说太多,那头安康便也回来了。 绣儿便先退了出去,征儿也从十三公子怀里跳了出来,自个儿在房里溜达起来,找到想吃的食物,便先送过来让十三公子先吃上一口帮自己试验,十三公子已经习惯了她这样行为,一边时不时地吃一口征儿递过来的东西,一边听安康说道:“城里的客栈都挨家搜过了,那辆马车也没有踪影,不过有一家客栈,昨日确实住了一对姓莫的家人,听口音却不像是外地人。” “哦?什么名字?” “莫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3 亲义两难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莫提这个名字,十三公子总感觉似有耳闻,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名字与当年在潇潇医仙谷口遇见的“莫知莫问”兄妹有些异曲同工,后来云间也曾默认过自己就是莫知。但天下姓莫的人在所多有,这并不能说明那家人就一定与云间有什么关系,但与莫思很可能是有渊源的。 想起了莫知莫问,十三公子心中那种云间就要回来了的预感变得愈加强烈,安康已经退下了很久,他的心还在禁不住的慌乱砰跳。 因而他也想不明白,如果那姓莫的一家人,并不是外地人,为何要住客栈,如果莫思就是他家的孩子,丢了孩子最基本的就是一边寻找一边在原地等候,可他们却为何,住上一日就退房走了。 十三公子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莫思是被人有意遗弃的,这么可爱的孩子,为何舍得遗弃? 十三公子转眼看到,正搬着椅子在架前爬上爬下的征儿,可以看得出来,房这种环境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如此看来,她即便不是出生在高门大户,必也是长在殷厚儒雅之家,养不起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存在的。 他看着她在那里翻得起劲,将拿出来,看了看却又看不懂,便又放回去,只看到那些有图画的,才会多看上几眼。 十三公子忽然心念一动,清清淡淡地唤了一声:“莫思。” 征儿沉浸在画里,丝毫没有察觉,甚至到十三公子走近了,又唤了一声,也没有回头。 十三公子适才清了一下嗓子,征儿才从自己的小世界中被拉回来,转过头来笑嘻嘻地冲着十三公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十三公子也只淡淡一笑,蹲下来摸摸她的发顶,问:“你会不会写字?” 征儿想了想,点头。 “那你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会呀。” 十三公子便将她抱了起来,坐在案前,取了只小笔放在征儿手中,让她写给自己看。小征儿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十三公子的圈套,但她毕竟年岁还小,自己的名字笔画又十分复杂,歪歪扭扭地写了很大一片,十三公子看了又看,将凌乱的比划拼凑起来,也只勉强看懂了一个“莫”字,忽然感觉自己这样套路一个小孩子,实在是有些不大厚道。 想到她可能是被遗弃的,心里又不禁多了许多怜爱。 …… 房间里,师子归气得在小松儿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两把,将小松儿掐得哇哇直哭。 她实在没有研究过该怎样教导小孩子,事实上这些年她的大部分心力,也并没有用在这个地方,她忙着讨好莲夫人,忙着东宫里的一切琐碎事宜,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这里的女主人,忙着在十三公子面前扮演谨小慎微,又忙着为自己和松儿的未来铺平道路。 茕儿听到小松儿的哭喊声便走了进来,一面将松儿护住,一面对师子归劝道:“小姐,松儿公子才不过三岁。” 在不久便是小松儿年满三岁的生辰,师子归一直认为,做人这种事情,等他年纪到了,请个好先生来教导就可以。这些年她最集中精力对松儿灌输的,便是对十三公子的敬爱,她在松儿面前将十三公子描绘成一个仙人一般的大英雄,让他崇拜他、敬仰他、无限渴望能够与他亲近。 这方面松儿一直做得很好,不过是十三公子有些铁石心肠罢了。 让师子归气愤的便也是这个,她绞尽心力想要得到的,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轻轻松松地就能拥有,她可以不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她做不到不跟绣儿计较。 这些年要属十三公子身边的桃花,也只有绣儿勉强算是一朵,十三公子为何会与绣儿亲近,大家都知道,他本就很少愿意呆在京中,便是在京中的时候,又常常懒于忍受东宫里的纷扰,跑去云绣坊过夜。 绣儿本就是花娘出身,一身勾搭男人的本事,那一夜一夜的,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谁知道。 唯一让师子归能对此事感到欣慰的是,绣儿的肚子没有动静,可万一是十三公子不想让她有动静呢,万一是绣儿在花楼里被搞坏了身子,没办法有动静呢。 “你没有看到今日那个女人与太子亲昵的模样,这些年她仗着太子忍让,处处针对我,想要将我从这个位子推下去,今日她又故意去讨好那个野丫头,她明知道太子十分喜欢那孩子!” “小姐是怀疑,绣儿姑娘想要利用那孩子讨太子殿下的欢心?” 师子归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既生不出来,现在天上偏偏就掉下来一个,那孩子除了太子,与谁也不肯亲近,今日见了她却一点也不陌生,谁知道是不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她跟着沈云间那么多年,手段总会学去一些。” “茕儿以为,小姐是多虑了,绣儿姑娘对小姐有些怨意,由来已早,凡是给她些机会,她总是要将小姐气上一气,倒不像是能筹谋出这许多事情来的人。再者,就算太子殿下真的与她有些什么,也不过是拿她当个女人罢了,否则怎会一点带进门来的意思也不曾有。她到底是花楼出身,也曾有过许多往事,早就是一块被许多男人玩弄过的抹布罢了,小姐何必……” 茕儿说到这里忽然闭了嘴,谨慎地将师子归看了一眼,急忙转了话头,“对了,茕儿将将得来一则消息,这件事情才是小姐更应当关心的。” 防着隔墙有耳,茕儿附耳而言,师子归听后却是脸色大变。 公主陵那边说,昨夜有人偷偷前往祭拜过安仪长公主。 当年南帝让师子归秘密处决了安仪长公主,但到底没有将安仪长公主的罪行公告天下,一切都按照寻常的规矩敛葬发丧了,那些安仪长公主的党鹏,自然敬而远之不去祭拜,曾与安仪长公主有些仇怨的,更不会前往祭拜,百姓有那功夫不如去拜一拜宸王,安仪长公主的园陵一向寂寂寥寥无人问津。 但是师子归想到,如果有一天师子钰回到金阳城,多半还是会去祭拜亡母的,所以还是派人日夜监守了这许多年。 “他回来了?”师子归问。 茕儿摇头,“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子钰公子,但既然有了动静,小姐应当尽早防备。” 师子归心中慌乱如麻,“千万要在太子知道之前找到他!” …… 云绣坊里,云间和师子钰同在一个房间,听到外头的动静,师子钰警惕地来到门边,操起了家伙。 绣儿推门后很是叫师子钰吓了一跳,顺着心口道,“有太子照着,我的云绣坊里安全得很。” 可师子钰担心的就是绣儿将他们卖了,直接将慕容十三给引过来了。 师子钰放下了家伙,不高兴地坐到一旁,绣儿走到云间身边,云间便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乖巧得很,与太子殿下相处得很好,到底是血浓于水,我今日见着,恨不得要哭呢。” 云间没有机会见到征儿与十三公子在一起的样子,但她有过很多想象,绣儿这么一说,她倒是又想哭了。 绣儿拍拍她的手背,说:“太子殿下很喜欢她,她也十分听话,像你一样警惕,不过孩子这么小,”绣儿说着瞥了一眼师子钰,道:“我就是担心他那个姐姐,一早就带着儿子过去讨好,好是也没讨着,倒是挨了我一通打,我怕又叫她嫉妒上,征儿还那么小,定是应付不了的,你难道打算一直不现身?” 云间低着头,“就是因为征儿还小,她才不会对她做什么,如果让她知道征儿是我的孩子,她一定不会手软。” “那你将一切告诉太子殿下不就好了,你不方便,我去说。” 云间没有说话,悄悄地将窗口下大喇喇坐着的师子钰瞟了一眼。绣儿便也明白了,这些年云间母子能够活下来,必也是受了师子钰不少的恩义,师子钰一定不希望师子归的下场太过凄惨,这件事情上,云间和他还没有达成共识。 绣儿说:“只要征儿安全,我自然不会随意帮你决定,这几日我会常常过去,寻个太子不在东宫的时候,便将你带进去看她,但也不要拖太久,我可是急性子。” 绣儿走后,云间与师子钰坐在房间里相顾无言,夜幕渐渐降下来,房里越来越暗,谁也没有要站起来点灯的意思。 师子钰坐在窗口边,夜风吹动窗棂,继而吹动他的鬓丝,已经过了许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年稚嫩的模样,阴影中亦有分明的轮廓,亦会有潮汐一般深沉暗涌的明灭瞳仁。 云间一次次地看向他,欲言又止,她想杀了师子归,却对着师子钰开不了口。 师子钰既不想师子归死,又明白云间对师子归的怨恨,杀了师子归以防患征儿的安危,这点用心无可厚非,他实在没有办法在征儿和师子归之间做出选择,终于在沉默良久良久之后,蓦然开口,“沈云间,你跟我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4 承欢膝下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知道,师子钰的心中一直有个江湖客的梦,在他心里最美好的画面,不过是两人一马明月天涯。 那是无数少男少女都会有过的幻想,如今的师子钰大约也是配得上拥有的,只是云间觉得,与他两人一马的人,实在不合适是自己。一则,她早已是人妇、人母,身上背负着的过往太多,画面便不会如想象中一般的轻松惬意,二则,她已命不久矣,使得那画面更增添了一些凄苦。 云间不说话,师子钰终于从窗边站了起来,走到云间面前,本想居高临下地说些什么,又似感觉这样诚意不够,便就蹲了下来,仰望般地将她看着,目光深深而坚决,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微微涩意,“我知道你早就有决定,你把自己的命给了宸王,又把征儿给了慕容笑,那你能不能,把余下的时间给我?我不管姐姐,你也不管征儿,我们走,去哪里都行。” “不能。” 她回答地十分干脆,师子钰便失望地转开了头,他知道云间从来没有用看待一个男人的目光看过自己,尽管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称得上是个男人了。因为知道,所以这些年师子钰虽然一直跟着云间护着云间,可除了时不时哄骗着征儿管自己叫爹之外,从来没有正式地向云间摊开一个“情”字。 他太了解云间,所以也很清楚,这件事情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得到的都会是这样直白的没有一丝犹豫的拒绝。 所以她说不能,师子钰也只是转了头,轻微自嘲地一笑,“那就算了。” 师子钰想要出门透透气,开门之前云间叫住他,师子钰说:“放心,我不会被人发现。” 云间有些无奈,“不要总是这样想我。” 这次换师子钰沉默。 云间道:“子钰,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拿你作亲人看待,我从没有想过要受你的意,但不代表我不关心你心里的感情,如果我不在意,当我踏入金阳城的那一刻,师子归的命就已经没有了。” “我知道。”师子钰冰冰冷冷地回答。 云间说:“我也知道,你没有办法做出选择,至少你不愿亲眼见到师子归为自己做所的一切偿还性命的那一刻。我可以答应你,如果她不再继续作恶,便留住她的性命,可是,我并不认为她会收手,积蓄已久的欲望一旦打开,必是喷将而出,不会回头的。你改变不了她,也改变不了我,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重新开始呢?” 师子钰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云间继续道:“下山之前,灵枢帮我收拾行囊,她说若不是因为师父,她也想跟我们一起下山来看看,‘因为师父’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她不是不能下山,而是她想要一个更确定的理由,”说到这里,云间不禁地微微一笑,“可我总觉得,她既然有了那样的想法,终究是会下山来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不赌。”师子钰这会儿这烦得很,也不想再听了,直接便推门走了出去,他既然来了,就不会空着手走,总得干点什么才行。 …… 东宫里,十三公子又听安康来汇报了一番关于莫思家人的进展,自然是没什么进展。彼时征儿已经在小榻上眯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十三公子怕她掉下来,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也没想到用什么合适的东西能将这小榻围起来,看她睡得老实,便就算了。 吹了灯,他合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胡思乱想着许多。 一会儿想如果他的预感没错,云间真的要回来了,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去见她,相见的时候是怎样的,她会不会嫌弃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又会不会心疼地一直哭。一会儿又想,如果莫思的家人实在找不到,好像也不算是件坏事,捡个便宜闺女陪自己玩也很不错,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这么想着,房里便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征儿光着脚丫从榻上下来,咚咚咚地走到了十三公子的床边,很费了些力气才爬到了床上,也不着急躺下,坐在床边认真地拍自己的脚底板,直到认为已经拍干净了,才自觉地爬到床里来,看到十三公子睁着眼睛在看自己,嘿嘿地一笑,把头放在他旁边的枕头上,又看着他嘻嘻地笑,仿佛十分地心满意足。 十三公子十分好地看着她,虽然并不想提伤心事,可实在忍不住要问,“你不怕么?” “不怕。” “你不想娘亲?” 征儿摇头。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征儿甜甜地说着,害羞且激动地捂住嘴巴偷偷一笑,遮住一侧嘴巴,像个秘密一般好小声好小声地对他说:“太子爹爹,我喜欢你。” 征儿说过了,便又捂住脸害羞且激动地笑,笑过了,似乎是对自己宣布该睡觉了,就将小手放下,四平八稳地躺好闭上了眼睛。 十三公子已经很久没让人这样直白的表白过了,竟当真还有些心中一动的感觉,便也笑了起来,扯了被子将征儿的小身子盖好。 他看着这个小家伙,看到睡意渐渐袭来,这一夜倒是无梦。 …… 这样便就过了几日,莫思的家人还是毫无音讯,东宫也渐渐开始接纳起这个小主人,莲夫人每日都要过去偷看上几回,看到十三公子与征儿一派父女和谐承欢膝下的模样,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师子归到底没有再收到关于师子钰的下落,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还是又打起了征儿的主意。 这边为莲夫人试着新衣,师子归便又提起了那桩将征儿认作义女的事情,话说得不太体面,说是现在外面都知道了,太子在外面捡了个小姑娘,夜夜宿在一起形影不离,恐怕是会招人闲话。 什么样的闲话师子归便不多说了,莲夫人自也想得到,怕人想太子现在虽然不喜美色,却染上了些天道不伦的难听癖好。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莲夫人便道:“她若当真能让太子敞释心结,留下也好。不过用个什么身份,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师子归去找太子商量,可是师子归不敢,这种难听的话她能对莲夫人说,要是对着十三公子说,怕是要吃上几个大嘴巴都不够,不这么说,换作寻常的方式说,十三公子又难免会觉得她在打什么歪歪心思,总归是得不偿失。 “儿媳是想,太子贵为东宫之主,国之储君,认女这种事情到底不能草率含糊,只凭一句‘太子喜欢’,难免容易惹人遐想非议,过两日就是太子与松儿的生辰家宴,不如多请一些达官显贵前来庆贺,便请他们一起拿拿主意,大家一齐商量出来的结果,无论对哪里都好交代一些。” 师子归认为,如果找不到孩子的家人,太子留下这个孩子多半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怕就怕他因为讨厌自己,把这孩子放到了别的女人名下,尤其是那个绣儿。而自己的出身无论如何比绣儿要好上太多太多,只要有达官显贵做依托,绣儿便拿不出什么来和自己抢。 莲夫人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一些,便就如此吧。” …… 这边十三公子外出才回来,看到征儿换上了绣儿送来的新衣裳,仍是嫩绿的颜色,只是富丽多彩了许多,她样子长的好看,便穿什么都很好看,这便从一个采药仙童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有模有样的小公主。 可是穿了新衣裳的征儿却情绪不高,问来问去,到底还是想娘亲了。 十三公子只能在心里怪自己没用,怎么这么久还是没将她的亲人找到,这孩子的亲人到底是什么人,竟会这样难找? 十三公子还没有来得及深想这个问题,征儿委屈地说:“太子爹爹,我想出去玩儿……” 这些天她是没有出过东宫,连这个院子都没有走出去。 “思思想去何处?” “何处都行么?” 十三公子想了想,有他在好像确实什么地方都可以,便点了点头。 征儿眼光大亮,“我想去花楼!” “花楼?” “嗯!嗯!”征儿重重地点头。 十三公子哭笑不得,“你为何想去花楼。” “因为那是娘亲长大的地方,很漂亮。” 十三公子终于懂了,原来她的母亲是位花娘,难怪要不得已将她遗弃。十三公子便不禁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问,“想去哪座花楼?” 征儿便不说话了,她只知道花楼,不知道原来还有许多座花楼,十三公子见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抚摸着她的发顶,“那……先用晚膳,太子爹爹带你去。” 征儿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钻到十三公子怀里,在他耳边甜甜地笑,“我喜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5 花楼再遇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既然征儿没有指定要去哪座花楼,为了安全和方便起见,十三公子自然还是选择了一直在自己手下控制中的潇湘馆。 出行的排场并不大,只带了几个随侍,也提前派人去潇湘馆打了招呼,说是让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场面都清理清理,不要污了小孩子的眼睛。 十三公子几年不曾再往花楼里踏上一步,潇湘馆自是十分地小题大做,得了吩咐便索性闭了馆,将住在里头的恩客都先轰了出去,又精心编排了几段场面盛大的歌舞。 那边十三公子已经带着征儿在花楼里坐定了,花楼确实如征儿想象中一般好看,楼好看,人也好看,征儿看着那些轻纱曼舞的女子,不禁地感慨,“哇,好多仙女耶。” 十三公子只以为,这孩子的生母不便向孩子解释花娘是做什么的,所以便骗她那些都是仙女,便笑眯眯地问:“娘亲也是仙女?” 征儿想了想,云间并没有再穿过那样的衣裳,所以不是仙女,但是云间常常会跟素问和灵枢一起去山下帮助穷苦人家施药问诊,当地人便将医仙药谷叫做菩萨谷,住在菩萨谷里的自然就是菩萨了。 征儿说:“阿娘是菩萨。” “菩萨?”十三公子不解。 征儿点头,“嗯,菩萨!” 十三公子便想,她娘要么是格外的美貌,要么是十分地善良。 另一头云间换了一身彩衣,绣儿正亲自动笔帮她描着月眉,绘着鹅黄。那鹅黄绘得很大,几乎要盖住整片额头,总之是要让她看起来越不像自己越好。 看了看镜中,那张出明艳的面庞,绣儿不禁感慨道:“许久未见过你这样装扮,叫我猛一看,也还真是认不出来。” 绣儿都说认不出来,云间便放心了一些,覆了纱巾在面上,绣儿道:“多久没操练了,你这身段儿还行不行啊?” 云间在心里讪讪一笑,做花娘这件事情,她从来就没有行过,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歌儿唱得不好,舞跳得更差,好在今日是要混在许多人里头,跟着糊弄糊弄大约还是不成问题的。 绣儿去了东宫几日,到底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云间弄进去见征儿,蒙着面进去实在容易惹人怀疑,可东宫里仍有许多原来珺王府的仆婢,云间这张脸还是太容易被认出来。 既然没办法把云间弄进去,便只能将征儿弄出来。 但原本云间只需要找个地方等着,等着绣儿将征儿带过去就好了,只是她实在不放心,想要亲眼看一看,征儿与十三公子在一起相处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边就要准备上场了,绣儿不放心地提醒道:“这出歌舞虽然简单,你也不要只顾着往那头看,出了岔子让那头瞧出来,我可再帮不了你。” 云间轻轻地点头,绣儿还是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扭身到前头去了。 新一出的歌舞将将上场,绣儿绕到了前面,来到十三公子的身边,矮身往征儿的身边一坐,娇笑着道:“殿下好兴致,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征儿急忙转眼去看绣儿,像立功了一般不住地对着绣儿眨眼睛,绣儿笑着看她,又对十三公子道:“殿下好小气,若不是云绣坊就在潇湘馆隔壁,这么大的阵仗,绣儿就要错过了。” 绣儿说着,将玉壶提起斟了一杯小酒,送到征儿嘴边,“尝尝这个。” 十三公子不高兴地将酒杯接过来,征儿不解,十三公子将她的小手臂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她离开绣儿远一些,说:“小孩子饮不得这个。” “太子爹爹饮得,我为何饮不得?”征儿天真地问,补充道:“阿娘说,太子爹爹食得,我便食得。” 征儿说着,要自己去拿那小酒来饮,十三公子只得咂嘴将她瞪了一眼,没来得及思考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可是绣儿一个机灵,生怕叫十三公子察觉什么,对征儿道:“太子殿下是为你好,饮酒不好,饮酒容易坏事。” “坏事……”征儿不懂。 “嗯……就是……”绣儿也说不出来,还叫十三公子抿着唇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干笑。 征儿便爬到十三公子的身上,扬着脸问,“什么是坏事,坏什么事?” 十三公子亦干笑,在花楼饮酒么,坏的那桩事多半就是,饮得糊里糊涂,爬了不该爬的床,做了不该做的事,再或者是酒里叫人下了药,最终的结果还是爬了不该爬的床,做了不该做的事。 十三公子于是想到了合适的回答,便说:“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太子爹爹有没有坏过事?” “呃……开始了,看戏吧。”十三公子掩饰地将征儿的小脸掰过去面向着下面的戏台,又抿着唇凉凉地将绣儿瞪上一眼,绣儿只好装傻,捡了盘干果仁在手里剥。 征儿便专心地去看戏台子上的歌舞,十三公子却懒得再对那歌舞多送去一次目光,他过去饮酒一向不会坏事,倒不是酒量有多深,而是从来都是打着喜欢的幌子,饮那不易上头的郎官清,可是他也叫人下过药,也是坏过一回事的。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片山洞里,山外帘雨,洞里幽深,那个女子走来走去为逃生而张罗着,走来走去,照亮了彼时他已经浑浊不清的视线。从思绪中抽离,恍然间才发觉,楼已不再是当年那座楼,坐在身边的姑娘,也不再是当年的姑娘。 这使十三公子的心绪下沉,一脸的默然,对征儿也不太上心,甚至将征儿暂时从怀里放了下来,一杯一杯地自顾饮酒。 云间混在台上的花娘里跳完一整只舞,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父女二人之间没有一丝交流,全不是绣儿描述的那般父慈女孝烂漫安逸的好风光。 看台的另一边,隔着十三公子和征儿不远,传来花娘与醉汉拉拉扯扯的声音,花娘低声地说:“别这样,妈妈说了今日不接客的,你快走吧。” 那醉汉也不知喝了几两,拉扯时撞倒了一条凳子,更是将花娘一把推到了桌上压住,又掀翻了几个酒壶瓷碟,搞出一串乒乒乓乓的声响。 醉汉气急:“你是不是厌了我了!” 花娘被压在桌上不好脱身,扭着身子道:“先下去,去后面说。” 醉汉偏是不依,竟扯脱了花娘半边身上的衣裳,露出光裸的肩头,“偏在这里,就在这里,老子,老子这就办了你!” “唉,你别!” 那边便就亲上了,征儿的目光自然早就被吸引了过去,睁着大眼睛盯了半天,问:“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绣儿还没将“坏事”两个字说出来,又被十三公子凉凉地瞪了一眼。 征儿已经看懂了什么,吃惊地捂住嘴巴,爬到十三公子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太子爹爹,他们在亲嘴。”说完了,又捂起嘴巴来咯咯地笑。 十三公子身边的随侍便准备过去将那两人轰走,十三公子又担心会搞出什么乒乒乓乓的声响来让征儿再开眼界,便就用眼神拦了拦,长臂伸出去,准备将能隔住视线的帘子拉上。 却只伸出了手,便看到比那对男女更远的一处,隔着两排镂空的屏风,一名女子低着头正向外走,身行与侧脸似极了云间,就连梳发的样式和衣裳的色彩,都与她平日里的喜好如出一辙。 十三公子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一句交代没有便冲了出去,绣儿将那边看着,等到十三公子走远了,才在征儿耳边说了些什么,征儿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大闹着:“痛,肚子痛,呜呜呜,要拉肚肚……” 征儿表演得情真意切,开始绣儿还有些拿不准,事情会不会进展得顺利,尤其是担心征儿这个环节,现在看来,云间说的没错,这孩子当真随了她娘,天生就是个小戏骨。 绣儿急忙将征儿抱起来,说这花楼里的茅房到底不干净,要将征儿带去隔壁云绣坊里方便,十三公子的随侍自然是答应的,择了条近路护着绣儿和征儿往云绣坊去,原本一切都应该进展得十分顺利。 可是十三公子在追那女子时,走出潇湘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是你啊!” 灵枢绕开阻拦向着十三公子跑过来,她是下山来找人的,听那个人总说要去花楼,便以为在花楼里能将他遇上,可是她找了许多家花楼,也没有找到那人,唯独这潇湘馆闭了馆子不许人进,她已经在这处与人纠缠许久了。 十三公子到底还是认出了灵枢,不禁皱起了眉,脚下还是冲着那神秘女子离开的方向,灵枢飞也似得追上来,喘着气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他穿着红色的衣裳。” 十三公子更皱眉,灵枢又想起了什么,用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比划,急切地说:“他这里有一道伤口,很淡,只有我才能看见……” 灵枢的话尾已经很轻,那伤口确实只有她才能看到,因为只有她才会十分地在意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可是红衣,脸上的一道浅浅伤疤,却让十三公子想起了一个人,那人脸上的伤疤刚刚好是他给落下的。 “什么名字?” “莫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6 黄金匕首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灵枢与十三公子实际是有过几次照面的,第一次是十三公子前去医仙药谷为师子归讨要梦毒的解药,那时灵枢对他只当一般的问诊之人看待。第二次是十三公子中了断肠散,在药谷里住了一阵子。 潇潇医仙虽然没有明说,灵枢和素问也知道,这位京城来的公子,身份很不一般,但究竟特别到什么程度,灵枢并没有好和追问。 再有一次见面,便是在三年多以前的一次除夕,那夜十三公子带着安康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则是为表感激,二则是为寻人。 灵枢也并不确定他要找的是什么人,只是那夜刚好赶上云间临盆,药谷里本来人手就不够,潇潇医仙派灵枢出去,告知来人没空见面,要等就让他等着去,但是绝不准踏入药谷半步。 云间那一胎生得很是吃力,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已是到了另一年的正月,她还没来得及将孩子看上一眼,便眼球一翻,昏死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潇潇医仙一直在忙活着如何将云间救活这件事情,大概也忘了十三公子在谷口等待。征儿出生之后,足足过了五日才睁开眼睛,潇潇医仙适才吩咐了素问,抱着孩子出去将外头等着的人打发了,可惜那时十三公子刚走不久,只留下了千两黄金,许多名贵药材,和等待闲余时,用枯枝在细雪上写下的半片新词,“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灵枢那时依然不晓得他的身份,亦不晓得他在找的人,正就住在谷中。 而灵枢同样不知道的,还有云间和师子钰,她只知道他们是帝京来的人,似乎是在刻意躲避什么,言谈间偶尔提起太子这个称谓以及他的名字。 这会儿十三公子问起师子钰的名字,灵枢便有意留了个心眼,说了他在山下时的化名。 面前急着去找人的十三公子却忽然不动了,目光紧紧地盯在灵枢身上,将灵枢看得心里发毛,他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有愤怒,似有猜疑,似有无数无数的审视和震惊。灵枢吓得不禁后退,守在潇湘馆门外的官差适才走过来,询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灵枢愕然,失口惊道:“你是太子?慕容十三?我……我还有事,告辞。” 灵枢说着扭头就想跑。 “抓住她!”十三公子冷冷地命令。 …… 金阳城里已经鲜少再有人提起“长公主府”这个称呼,事实上,长公主府从来挂的都是安平侯府的牌子,自然,长公主死后,安平侯府还是安平侯府,师光仍是这间宅子的主人,这里仍是师子归的娘家。 一间许久无人居住的宅院里,师子钰扫过房间的每一处,站在他对面的师子归将纤指在一尘不染的桌面划过,说:“父亲一直盼着你能回来,你原先住的这处,从来没有荒废过,每日照常有人打扫,盼你能想着金阳城里到底还有你一个家。” 师子钰望着似曾相识的一切,不说话。 师子归仍是那派温柔长姐的模样,将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打量着,微笑着感慨:“子钰,你长大了,姐姐真为你高兴。” 师子钰仍然冷着脸不想开口。 师子归自顾地问:“这些年你还好吗?” “你呢?” 师子归自嘲轻笑,“不过是做些为人妻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罢了,能有什么好坏之分。” 师子钰便也不禁发出一声轻蔑嗤笑,摆出当年的姿势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想必是不好的吧,这些年你一定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我和沈云间会回来,担心慕容十三知道你当年对她做过的一切,现在我们回来了,姐姐想如何,要如何?”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 “呵,没有什么对不对,我杀过人,慕容笑杀过人,沈云间也杀过人,我们这些人,早已不能用善恶对错来评判区分,我想,你现在所谓的不对,无非是在后悔,当时未能在我赶到之前将她斩草除根。” 师子归知道否认已无意义,低着头道:“我早已知道你回来了,无论如何,你肯主动来见我,姐姐心里十分动容,你是要对我说什么,还是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你们放松儿一条活路。” “松儿是慕容笑的儿子?” “是。” 师子钰冷笑,“姐姐好本事。” 师子归不说话。 师子钰道:“你知道沈云间的性子,她不会放了你,也不会殃及无辜,你跟我走,离开金阳城,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师子归还是不回答,就算她相信云间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慕容笑呢,一旦慕容笑知道了她曾对云间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赶尽杀绝。 “你不信我?”师子钰问。 师子归无奈地低低叹息一口,想起了什么,取出一方小匣子,打开来里头放着的是师子钰曾经插在靴子里随时随地杀人放火的那把金刀,她把匣子推到师子钰面前,说:“这是你当年留下的,能有机会亲手将它物归原主,姐姐很高兴。” 师子钰朝匣子里瞟一眼,这把黄金匕首是安仪长公主找了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锋利不说,且十分精致趁手,曾是他最喜欢不过的东西,用过了最好的匕首,之后再拿什么样的兵刃,都觉得不够锋利,虽然大多不过斧子柴刀之类。 可说起来,他对这把黄金匕首倒确确实实有些思念之情。 师子钰将匕首从匣子里取出,金刀出鞘,仍有流光泛滥,他伸指在锋刃上触摸,却不禁“嘶”了一声,闭眼之前,只看到一条细长百足从指缝间爬过。 “子钰,别怪姐姐,你永远都不知道,姐姐为了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 …… 云绣坊里,认定十三公子已经被那名与云间身形相似的女子引开之后,绣儿便带着征儿过来与云间见面。 可是母女二人将将打了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门外随侍招呼“太子殿下”的声音。 绣儿急忙抱了孩子从房里走出来,掩饰地笑着,“太子殿下这就过来了,与这孩子还真是亲昵得很,形影都不舍得离呢。” 彼时征儿刚刚见过阿娘,许久不见,初初见了自然是要哭上一通,这会儿满脸的泪花儿仍未蒸干,委屈地低着头,缩在绣儿的裙下。 十三公子的目光却朝着她们身后的房檐看去,绣儿急忙将征儿向前推了推,“去,到太子爹爹身边去。” 可是征儿这会儿只想跟娘亲在一起,狠狠抿着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十三公子看着那孩子委屈,自己也跟着心疼,收回盯着房檐的目光,望着绣儿道:“她若是喜欢这里,留下也无妨。” 绣儿感觉十三公子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在试探什么,掩饰的笑容愈加明媚,“这孩子不过是倦了,时候也不早了,太子殿下快些带小姐回去歇息吧,绣儿退下了。” 绣儿福了礼,便换了个方向款步离去,身后的那间房门便再无人遮挡,他上前一步,征儿拉住他的衣角,只拉着,一言不发。 十三公子心念一软,将征儿抱起来,朝那房间深深地望了一眼,“回去吧。” 回去的一路上,征儿便都没有再说话,就是很委屈,满脸满心都是委屈。十三公子坐在一侧,自也心神晃荡,胡思乱想,一刻也停不下来。 莫提是谁,莫思是谁,她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都回来了,她呢,她在哪儿,在那道门后吗,自己该推开那道门吗?如果她还不想见自己,推开那道门,是不是在逼她,他能不能,该不该逼她? 回到了东宫,这些问题还是萦绕在十三公子的心间,征儿今日也是一点都不活泼,躺在枕头上伤心着,伤心着伤心着,便也就睡着了。 十三公子在黑暗里垂首坐了很久,想起了什么,忽然走到桌案前,慌慌乱乱地翻出一张叠在下层的纸,那是小孩子的笔记,凌凌乱乱好大一片,那时他没有看懂,可是当思绪打开时,他才赫然彻悟,那纸上写的是三个字——“慕容征”。 他还记得那时云间在他手心里写下的“征”字,她虽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那是她为未出世的孩儿取好的名字,只是那个孩儿没有了。 惊喜与伤痛夹击,男人努力地抿着薄唇,滚烫的泪珠还是从眼眶中滚出,在纸上痛快摔落,殷开墨色的一片。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昏暗的房间里,“慕容征”三个字像血一样灼目,他终于再无法忍受,几步冲到床边将征儿摇醒,“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征儿印象里的太子爹爹,一向是话不多却温温柔柔的模样,她从没有见过太子爹爹这样癫狂的模样,他的眼睛红得像吃人的魔鬼,他好凶,凶得征儿害怕。 征儿“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心里本就怀着与阿娘久别的不满,终是不再压抑,哭泣着道:“阿娘,我要阿娘……” 十三公子发现自己把孩子弄哭了,才冷静了一点,急忙将征儿抱进怀里,一边慌乱地抹掉她的眼泪,一边忍不住地问,“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他问着也不禁就哭了,不留神便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更紧,紧到征儿更加得害怕,仿佛遭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大哭着嚎叫,“慕容征,我叫慕容征!” “阿娘……征儿要阿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7 请君入瓮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征儿哭闹了很久,声音也是越来越响,引得东宫里许多仆婢都过来了,但太子在里面,没有招呼人进去,也没人敢冒然进去打扰。 十三公子对哄孩子这事实在没有经验,只能一直抱着安慰着,哄着她很快就让她去找阿娘,征儿直到哭得声嘶力竭,再没有力气哭了,才就哭着哭着睡着了。 安康进来的时候,房里的灯已经烧得只省油底,火光在朦胧的灯纸中耀来耀去,平添一丝凄迷。 十三公子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哭睡的孩子,一言不发,甚至表情有些呆滞。 安康才从外面回来,低声地道:“殿下,金阳城中的花楼都已经查过,没有发现,要不要再去附近的城里问问?” “不必了,”半晌,十三公子才怔怔开口,嗓音十分喑哑,“他的家人……已经找到了。” 安康愕然,惊地看向睡着的征儿,感觉十三公子这样长久抱着他,想必胳膊已经很酸。 又过了很久,房里才传来十三公子沉沉缓缓的声音,“她……是我的女儿。” …… 云绣坊里,绣儿趁着半夜无人,又从房里出来,绕回了云间在的房间,开了门,发现云间还没有走。 先前与十三公子对话时,绣儿便感觉出十三公子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若她再努力一些,是该亲眼看着十三公子走了才离去的,可是只是三言两语,绣儿就先退下了,管他十三公子会不会打开房门去看,会不会将云间逮个正着。 因为绣儿也实在分辨不出来,云间和十三公子见不见面,究竟是好还是坏。 但是云间的心情她还是关心的。 又是没有点灯的一间房,绣儿问沉默着的云间,“你们见过了?” 云间摇头,“没有。” “他没进来?” “没有。” 绣儿有些吃惊,又有些放心,拍着胸口道:“他没发现就好,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将我给吓坏了,我去问过那扮作你模样的戏子,她说太子追出了潇湘馆就没再追了,这实在是不符合他的性情。他是不是还是发现了什么?” 其实在云间心里,十三公子发不发现也没什么,他早晚是要发现的,早晚也是要知道征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的,云间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是征儿。” “征儿?”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久没见我,这样对她,实在是太残忍。” 绣儿跟着叹气,“是啊,盼了这样久终于见到了,却只能看上一眼,莫说是个孩子,便是个大人心里也受不住的啊。我再想想办法,一定将你送进去。” “嗯。”云间应道,“对了,子钰呢,怎么一晚都没有见到他?” …… 长公主府的暗室里,师子钰朝着环境看了看,冷笑着道:“母亲留下的东西,姐姐用的倒是十分顺手。” “我只是想跟沈云间谈谈。” “谈什么?” 师子归无言,师子钰笑,“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再伤她。” “你还是不信我,我是你的亲姐姐。”师子归轻声地道。 师子钰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被百足蛰过的地方没有痕迹,但是很痒,痒得师子钰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的指头削了,“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姐姐这样对我,我为何还要信你?” “我只是想好好同你说几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告诉你沈云间在哪里,你若是怕事情败露,就杀了我吧。” “子钰!” 师子钰刚刚被那百足蛰了一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想必是安仪长公主留下的害人害命的小玩意儿,将将睡了一觉,这会儿倒是精神得很,看那门也没人守着,便站了起来,“若是不拦,我就走了。” 师子钰已经站了起来,人就走到了门口,师子归不甘心地在他身后问,“难道我们姐弟多年,当真比不过一个沈云间么?子钰,我和她,实在是已经不可能共存了啊!” “呵,”师子钰微微回了头,“这话,与母亲的口气可真像,不知姐姐与母亲比起来,下场会不会更差一些。是你封死了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我再也不会想要帮你。” …… 东宫里,从征儿醒来,一早便又开始哭闹,起先还满嘴喊着阿娘,后来十三公子把守在外面等着帮忙的仆婢都轰走了一回,又进到房里独自去安抚,是有那么一阵子消停,却也没有太久,哭闹声再次响了起来,阿娘也不喊了,哭得比之前更响更亮。 莲夫人早已被惊动了,怕那孩子哭坏了身体哭哑了嗓子,特特带了养身润喉的汤羹,吩咐安康端进去。 里头又闹了小半个时辰,十三公子才垂头丧气地出来,向莲夫人拜了礼,道:“扰母亲担忧了。” 莲夫人心里头也是愁得厉害,她很喜欢这孩子,不为别的,就为她能哄十三公子欢心,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孩子要什么她这个做长辈的都能给,可是这孩子今日闹得十三公子连早朝都没有去,哭哭闹闹的一上午,谁也哄不好,这却不是个好兆头。 别人家的孩子到底养不熟啊。 莲夫人关问道:“她的家人可有消息了?” 十三公子摇头。 “这哭哭啼啼的也不是办法,是不是病了?” “已经找御医过来看过,身上没有什么不对的。”安康从旁道。 莲夫人便又发起了愁。 “不过……”安康犹犹豫豫的,十三公子瞥他一眼,“说!” 安康便用眼色将周围的仆婢都打发了下去,低声对十三公子和莲夫人道:“御医方才对安康说起,幼儿体弱,易染邪崇,刚好昨夜又去了花楼那种阴魅聚集之地,回来就这样了,只怕是……” 这种怪力邪崇之说,当然是不好大大方方提起的,但莲夫人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去瞪十三公子,“你怎能将她带去那种地方!” “是儿子不对。” 莲夫人又将十三公子瞥上一眼,对安康,“你继续说。” 安康又假作一番犹豫,道:“御医说,这般反复哭闹,定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不妨私下里请几位法师来试试。” “请法师?”莲夫人便皱起了眉,“太子贵为一朝储君,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几人正商量着,房里的征儿又哭了起来,十三公子只能晾着这边赶了回去,莲夫人专心听着房里的动静,那孩子哭一声停一声的,实是不像正经的哭闹,又与安康问了几句,暗暗琢磨了一阵,对安康道:“以太子的身份这样做到底不合适,明日就是太子和松儿的生辰大宴,就当是请个戏班子,把人招进来,找个合适的人去做,若是出了什么洋相,也好有人担着。这事情不必再问太子,就当他什么也不知道。” “是。” 安康应下后,莲夫人又朝房里看了几眼,三岁小儿的哭喊实在是扰人得厉害,揉了揉额头便先走了。 安康便将这事交代给了孙炽,孙家因在当年庆王谋反之事上犯过些政治错误,南帝当权期间,是再不可能入朝为官的,便一直伏在太子的羽翼下,由十三公子将这家人养着,也是一家得利的助手。 只是事情不能做得张扬,孙炽也不曾与什么江湖术士打过交道,时间又十分紧迫,便请教了妻子子姝,问她可晓得什么门道。 子姝倒确实是晓得一些的,花楼乃是阴盛阳衰之地,又常常会被一些手段恶劣的恩客失手弄死些姑娘,病死的、犯了错叫生生打死的,一年下来总归会有几个,三不五时请法师来清一清污秽的情况倒是常有,不过图个心里踏实罢了。 只是子姝已是个足不出户的妇人,便叫孙炽去找绣儿问问,毕竟是太子的事情,还是不可随便请些江湖骗子过来糊弄。 绣儿得了这个消息,自是仿如天降大运喜不自胜,拍了胸脯将整件事情大包大揽,便去寻了云间,告诉她混进东宫见征儿的事情,成了。 云间听了来龙去脉,却有些怀疑,“竟是这样巧合的?” 此时师子钰已经从外头回来了,一边将手指在一处不光滑的地方摩擦着,一边冷着眼道:“我看分明是慕容十三的请君入瓮之计,也就你这个蠢货当件喜事。” 绣儿这才反应过来,干干地道:“不会吧,他若当真发现了云间,大可以到云绣坊来抓人,我这地方,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嘁,鬼知道他在想什么。”师子钰不屑。 绣儿道:“可万一这不是什么请君入瓮,而是征儿当真病了呢,怎么说,征儿现在哭哭闹闹的,便是演的,时日久了也是会伤身子的呀。” 师子钰抖着腿转着手里的金刀,“她必是演的,我还不知道她,人小鬼大,想来这会儿已经同慕容十三统一战线了。” “你手上的东西哪儿来的,你见过师子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8 喜宴重逢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钰将金刀一收,撇过脸去,“要你管?” 云间是不该也没打算管,只是不免关心,“她对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叫我寻个好日子将你一刀捅死不成,不欢而散罢了。”师子钰说完打了个呵欠,称是一夜没睡,这会儿乏了,便起身到了里间,躺到床上去睡觉。 这边云间和绣儿又商量了些什么,说来说去,此时征儿的心理感受是最重要的,所以这一趟是请君入瓮也好,羊入虎口也罢,云间都决定要去。 绣儿出去准备法师需要的行头,云间又独自枯坐了很久,等到绣儿送来了晚饭,一向饿不起肚子的师子钰还没闻到味道从床上爬起来,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云间走入里间,见师子钰的睡相还不错,只是年轻体盛,不爱盖被子。她在给师子钰盖被子和把他叫起来吃东西之间犹豫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去,摸到了师子钰的手腕。 师子钰忽然惊醒,某一瞬慌得像个被恶汉劫持了的小妇人,身子不禁后缩了一些,蹙着眉问:“你摸我干什么!” 云间的眼珠稍稍一转,“怎么,我还摸不得了?” “你不会是,趁小爷睡着了,轻薄小爷?” 云间便不禁笑了,“起来吃东西。” 师子钰坐到床边,一边穿靴一边嘀咕,“早知道你这贼婆娘一点不正经,一边将小爷勾引着,一边又不同我相好,耍猴呢。” 云间对师子钰的这种抱怨已经十分习惯,便也不与他辩驳,只是用饭的时候仍不住地将师子钰看了又看,恨不能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这便将师子钰看得十分难受,将将就就地吃完了一顿饭,便又说有些私事,自个儿溜了出去。 师子钰多半是晓得云间在看什么的,云间在药谷四年,也算是潇潇医仙的半个弟子,疑难杂症医不来,寻常的大毛大病,就算治不好,也能大概诊断得出。她大概是在观察,师子钰见过师子归之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师子钰出了云绣坊,便寻了家隐蔽的医馆,找了大夫给自己切脉,说是昨日被一条百足虫蜇了,这会儿还痒得狠。 大夫便问他是何时何地什么情况下被蜇,好推断蜇了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师子钰却又不能说实话,便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大夫只道:“三月并非虫蚁泛滥之季,公子不必惊慌,忍耐几日便好。” 师子钰不放心地把手腕又递过去,“你再仔细瞧瞧,我可是听过,有叫虫子蜇了,睡个几日便死了的,小爷正是英年,没活够呢。” 大夫只得含着笑又将师子钰的脉诊了诊,确然看不出什么,至少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便道:“公子若是不放心,可过上几日再来,在下究竟不知道叮咬公子的是何物,毒虫蛊蚁虽有千万,但寻常之物确然无碍,公子还是莫要杯弓蛇影杞人忧天。” “不寻常的呢?” 不寻常的当然有很多,起先这大夫秉着不愿耸人听闻的原则,本不想多说,奈何师子钰不断追问,只得简略地同他讲了讲,毒虫蛇蚁再毒,也鲜少有一夕暴毙的能耐,甚至被有些东西蜇咬了,需潜伏上十年八年才会发作,发作时多半会先发高热,等他先来上一场高烧,再急不迟。 大夫侃侃而谈安慰了许久,师子钰才暂且放心下来,总归是现在脉象里诊不出来就是了,兴许师子归念着姐弟一场,当真没舍得害他。 回到云绣坊时,绣儿已经备齐了扮演法师需要的行头,正与云间讲着明日的行动流程,过程也不算复杂,先是由孙炽以戏班子的名义领进去,到厅里咿咿呀呀地助上一会儿兴,而后孙炽便会单独将他们带去征儿那边,那时候十三公子应该还在厅里饮酒,母女相见,无人打扰。 …… 第二日孙炽准时过来领人,混在舞蹈班子里头,云间和师子钰都带着法师面具,孙炽倒是也没瞧出端倪,便就将他们领去了东宫,从偏门而入。 进入东宫内院的时候,已是黄昏,大宴就快要开席,今日安排前来助兴的戏班有许多,这一路自也走得十分顺畅。而后众人便被安排在宴厅一角里等候,等宾客们坐满了,便挨次上去表演助兴。 云间隔着镂空的门窗朝厅里头张望着,既是太子的生辰大宴,得了方便的都会早早赶到,这会儿宾客已经坐了很满。 十三公子正从厅外走进来,身旁的人正是师光,两人不知正就什么事情侃侃而谈,十三公子甚至是亲自引了师光到为他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只是谈到尽兴,到了地方两人还是站着在说话,甚是一副良师益友君臣和睦的好情状。 大宴即将开席,师子归便也引着松儿过来了,松儿先一步就跑去了师光面前,撒娇讨好一番,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将师光这个当外祖父的惹得越发慈眉善目,十三公子也在松儿的脑袋瓜上摸了摸,待到师子归走近了,这又是一副合家团圆,三代同堂的好情状。 师子钰便也见到了自己的亲爹,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曾经他们才是一家人,可是完全没有一家人该有的模样,现在安仪长公主没了,那个家倒是当真像个家了。 师子钰低低叹一口气,转眼看向云间,隔着面具,也看不到云间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的目光痴痴望着那边,也不嫌刺眼。 而后便到了开宴的时间,开始表演热闹之前,十三公子又当众送了松儿价值不菲的三箱大礼,以祝贺他的三岁生辰,将师子归惊得连连替子拜谢,松儿更是兴高采烈,一头扎进十三公子怀里,将他这位太子爹爹撞得身子一震。 师子钰不禁感慨一句,“那小子长得可真结实。” 是,长得可真结实,一点也不像是个早产儿,可是如果按照当年太子九月归京来算,就算师子归马上就怀了松儿,到次年三月底,满打满算这胎也就怀了七个月份,东宫的伙食还是很好的啊。 这边云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师子钰在她肩上捅了一下,示意她该出去跳大神了。 扮作法师的舞没什么难度,就是师子钰这种毫无功底的也能轻松驾驭,但今日师子钰驾驭得就不是很好,因为方才他们只顾着看师光那一家子那头,对宴席末尾的小角色没太留意,视野也不够看得那样长远。 这会儿师子钰发现了一个人——灵枢。 心里想着,“吃得倒是欢,土包子。”那头灵枢正好也抬起了头来,迎面便和师子钰四目相接了一回,吓得师子钰堪堪忘了接下来的步骤,与其它的“法师”撞了一个跟头,撞得面具差点滑落。 云间急忙将他拉了一把,原本这小插曲可以不痛不痒地过去,可是灵枢似已经发现了什么,她不是帝京里的人,自然不太注意要守什么宴上的规矩,干脆便从最末的位子上站了起来,直接走入了成舞的人群中,一个一个去翻面具,要把师子钰给揪出来。 师子钰只好东躲西藏,两人搜来躲去,将这出舞跳得乱七八糟。 那边一直在低头饮酒的十三公子终于开了口,只有三个字,“下去吧。” 师子钰急忙又混进了人群里,头也不回地就跟着溜了下去,可是灵枢似已经锁定好了目标,师子钰只能再叹一口气,翻翻白眼,对云间使了个眼色,择了个其它方向将灵枢引开。 云间便按照约定好的去与孙炽回合,到了征儿在的院子,孙炽向着云间扶手一拜,“有劳法师。” 云间便也粗粗回了个礼,便走入院子里,推开了房门。 “阿娘!” 征儿一眼就将云间认了出来,欢天喜地地跑上来,云间便也摘下了面具,抱起征儿到一边坐下,对着征儿,“啊……” 征儿明白这是云间要看她的嘴巴,便大大地张开小嘴,“啊……” 云间仔细看了看,说:“不错么,吼了两日,嗓子一点也没坏,太子爹爹给你喝了什么灵丹妙药?” 征儿便是支支吾吾的,然后用小手楼着云间,“阿娘,征儿好想你,不要走好不好?” “谁说阿娘会走?” “爹爹说的。” 看来这的确就是一场请君入瓮了,云间将征儿抱着,轻轻地问:“爹爹待你好不好?” 征儿委屈,“爹爹待征儿很好,可是我不喜欢他。” “为何?” “因为他有别的孩子,他还让我唤人阿娘,征儿不要。” “他竟然让你唤人阿娘?” 征儿便委屈地要哭了,哽咽地道:“征儿有娘,征儿不要唤人阿娘……” 云间只能将征儿揉进怀里,安抚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小身体,“阿娘会同爹爹说的,征儿不怕,不要怕……” 征儿在云间怀里,很快就被她哄得安心睡着了,云间过了很久才将她抱去床上躺好,转身看着门上窗外一直站着的那道黑影。 并没有做太多犹豫,云间走了过去,与那人隔门而立,把头靠在窗纸上,轻轻地,一言不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9 正经太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彼时夜色微凉,前厅里仍在笙歌宴酒,东宫内院方显得寂静许多。 隔着窗纸,十三公子抬了抬手,不知想要触碰什么,却在空中停顿许久,又堪堪放下。 两厢无言,云间想问他这些年可好,却也没能开的了口,想必是不好的吧,想必好与不好都是口说无凭,问了也是无用吧。 “不要对征儿说那些话,她还很小,难免不会当真。”云间终于开了口。 她总是这样,一旦开口,就是正事为先,常使十三公子感到凉薄。 “嗯。”他应。 云间便又无言,十三公子亦再度沉默良久,而后清清冷冷地开口,“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云间是一个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先行准备的人,可是对于与十三公子见面这件事,她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准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像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到了这一步,她的千言万语他都懂,说什么都是废话。 可是难道真的要因为他对自己的了解和包容,就真的一句话都不说么,真的至于要这样吝色么。 还是有的吧,她问:“你的伤如何?” “断肠之伤么?” “我带了些药来,腹中不适时,煎水服用,方子很简单,药材也不难找……”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带来?” 因为这些是她亲自上山扛着锄头去挖的,是她一片一片一根一根晾晒炮制的,将思念煮水,让他服下,或许也是一种圆满始终。 许多年了,她还是不擅长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他还是那么地擅长明知故问,云间便假装没有听到这疑问,继续轻轻地说:“你太瘦了,断肠之后虽需注意饮食,但也不需过分,酒还是要少饮一些,清淡的食材有许多,稍加烹煮,也应当美味,譬如……” “这些医仙都说过。” 云间被他截住了话题,便真的再找不出什么话来说,眼泪寂静而落,静静地靠着窗纸,感受一纸之隔的气息,便也能清晰地听到他无限低沉地叹了口气。 他的语气变得更清晰了一些,“你说这些,无非是要我好好活着,你若实在无话可说,只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云间不应。 那人继续道:“我会好好活着,这些年你不在,我受过的伤何止断肠那一处,我打过他打过的仗,受过他受过的屈,念着他念着的人,所有人都说我越来越像他,连陛下也不例外,但你可以放心,踩在他的尸骨之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宸王倒下了。” “嗯。”云间应,眼泪吧嗒掉上一颗。 那人又吸一口气,“那便如此吧,想必你也不会呆上很久,许多事情说来话长,若是不想说,就给我留一封信,谁与你有怨,谁与你有仇,谁与你有恩,写在信里,我会一一办妥。” 说到话末,十三公子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他努力吸气,咽下酸涩,抿紧了唇,告诉自己接受,无论有多少不甘,哪怕只是不甘她连与自己见一面都不肯,也要接受,这是他欠他们的,他应该偿还的代价。 他转了身,迈动沉重的步伐,明月生辉,树影婆娑,春花摇曳,他好像走完了一个又一个四季,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可是脚步太沉重了,到底没有走动许多步。 他蓦然回首,目光且凌厉且柔情,那门也刚刚好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开了,又是一瞬,哐当紧闭。 云间开门是因为已经过了很久,她早已听不到外面一点声响,想是十三公子脚步再磨蹭也该走远了,她只是想看一眼他离开的路,可谁知竟看见了他,且刚刚好四目相接。 云间关门,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自己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法师那身怪怪丑不拉几的衣服,作为一个女子,这是潜意识里绝不允许的。 她关了门,慌慌张张地便先扒掉了身上这身怪衣裳,然后不住地用手心去贴自己滚烫的脸颊,心里慌得像崩了一座山,满脑子都是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十三公子却被那门的一开一闭惊住了,愕然地将那门瞧着,琢磨着里面的人正在想什么。他想不出来,便又走了回去,犹豫再三,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把眼睛贴了上去。 里面的人仍是一派惊慌失措的模样,全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动静,拍了一会儿脸仍未镇定下来,又去取了那件法师的衣裳,拎起来走到铜镜前贴在身上比量,比量过了又将衣裳撇开,仍是穿着一件微微泛绿的素色衣裳,在镜前将自己看来看去,看了前面看腰身,看了腰身看后背,最后又捧着自己的脸与铜镜更凑近一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一屁股坐在镜前委屈地哭了起来。 十三公子这就不懂了,他觉得云间这会儿可能在哭是正常的,但是哭之前做这么些没用的事情,这通哭泣的由来,为的什么,就令人相当费解了。 这么不解着,看着她哭倒是也就没那么心疼。 直到绣儿找了过来,绣儿过来当然是因为发现十三公子在宴上遁了,必定是找云间来了,担心云间应付不了,有需要的话就适当帮她解个围。进了院子,她一眼就看见十三公子趴在窗纸上正在偷看什么,显然是与云间还没有见上面,多半是云间还是没打算与他见面。 绣儿为了提醒云间,便故意提高了声调,“太子殿下,您撅着屁股……干什么呢?” 十三公子急忙站直了身体,对绣儿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云间自也听到了,急忙收了眼泪,朝门口偷偷看一眼,便看见了窗户纸上的那个小洞,弯了身子蹑手蹑脚地溜过去,也把眼珠贴在那个洞上向外看去。 除了站在院子里的绣儿,是也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十三公子的半个腰身,与当年比起来,几乎瘦得就要不盈一握。 外面十三公子端着手臂冷眼一咂嘴,“有你什么事?” “我……”绣儿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十三公子到底见着云间没有,云间这会儿人还在不在里面,怕漏嘴,胡扯道:“上茅房……呵呵呵……” 绣儿干笑着开溜,十三公子却追了上来,拎住绣儿的后领口,将她拖去了更僻静的一旁。 “本宫请教绣儿姑娘……” “太子爷绣儿什么都不知道!” 十三公子瞪眼,绣儿闭嘴。 十三公子便又想了想,全然没有要追究绣儿帮着窝藏云间的事情,而是将刚才自己偷看来的场面细致地描绘给绣儿听,问,“她在干什么?” 绣儿听了却有些发懵,退了点身子将十三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许多回,十三公子蹙眉,“你看什么?” 绣儿不禁在心里想着,这男人久了不用真的会生锈啊,这般木头疙瘩模样可还是当年那纵情花场的十三公子么? “殿下真的不懂?” 十三公子摇头。 “就是……今日法师之事是殿下安排的?” 十三公子点头。 “那殿下知道今日云间会见到殿下?” “知道。” “那殿下就没有对着镜子好好瞧瞧自己?” 十三公子到底不笨,一瞬也想起来,自己今日在大宴开始走出房门前,确实曾不经意却也十分慎重地朝铜镜里将自己看了一眼。 好像看那么一眼,才能放心一些。 “你是说,她怕本宫嫌她丑?为何,本宫几时挑剔过她的样貌?” “殿下嫌不嫌是殿下的事,她紧不紧张是她的事,这些东西殿下您应该很懂的呀,殿下您好好想想?” 十三公子当了太久的正经太子,这些年从没有跟女人打过多余的交道,一则是无心,二则是上头有个病重的甩手皇帝,他这个太子日理万机,实在是很忙的。要迅速找回当年那花花公子哥儿的状态还是略微有些难度,但经绣儿一番提点,心里也有了些主意。 他将绣儿的脸端起来,细细看着她的眼睛,这令绣儿十分地紧张,浑身僵硬地问:“太子殿下,您您您……您这是干什么?” “别动。”十三公子说着,依然只注视着绣儿的眼睛,还嫌光线不太好,将绣儿的身子又往对着月亮的方向掰了掰,拿她的眼睛当做镜子,仔仔细细地整理起鬓丝。 又问道:“本宫需不需再换身衣裳?” “殿下,您熏好的衣裳都在房里呢,要不绣儿这会儿去浣衣房,看看有没有能穿的?” “唔,那就不必了,”十三公子说着张开衣袖,“你为本宫整理,叫那兔崽子扯得都尽褶皱。” 绣儿敏锐地洞悉了十三公子这是打算重新去见一次云间,其实她觉得让他们见面也很好,就算云间真的没几天活头了,欢欢喜喜地活完剩下的日子不是更好。 绣儿十分乐意领这份红娘的差事,一边帮十三公子细细打理着衣装,一边细细地同他提点一些女人家的心思,听得十三公子唇角微微上扬,一派被绣儿伺候得十分满意的模样。 树影之外,一双眼睛直逼这里,师子归看着那花树掩映里的一双人,气得心底发颤,不经意就掐断了一枝新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0 违背师训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在绣儿的怂恿下,走回了那间院子,但到了门口,被怂恿起来的那股劲头就散下去了一些,他怕云间还是不肯见他,转了转,想起来云间今夜应该还没有进食,又去厨房取了些吃的亲自端着过来。 站在门口,略略踟蹰,“睡了么?” 里头没有回答。 十三公子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房里已经吹了灯,一派寂静,床上征儿孤单单地睡着,十三公子在房里找了一圈,到底是没有发现云间的踪影。 她还是走了。 他失望地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食物,每一样都是他牢记在心里,云间最喜欢的。 他守着饭菜坐了很久,直到它们都凉透了,征儿便也在床上坐了起来,轻声地唤:“爹爹。” 十三公子闻声看过去,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状态饱满一些,微笑着道:“征儿醒了。” “阿娘呢?阿娘怎么不在?” 十三公子无言,征儿问:“阿娘走了么?爹爹说,只要征儿一直哭一直哭,阿娘就会来见征儿,”说着,她咧着嘴伤心地哭起来,“征儿想阿娘……” 十三公子急忙将征儿抱起来,不断亲吻她的发顶,不断地安慰,“阿娘还会来,爹爹会让阿娘来。” 征儿摇头,“阿娘说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那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就回不来了……” “阿娘不去,爹爹不会让阿娘去,阿娘哪里也不会去,征儿信爹爹。” …… 第二日一早,十三公子早朝回来,师子归便在东宫小路上接住了他,十三公子懒得管她,径自朝自己的房院走去,踏入了房门,师子归也跟了进来。 征儿将将起了床,向十三公子行了礼数,茕儿招呼道:“莫思小姐,跟奴婢到院子里玩耍吧?” 征儿看向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微微点头默许,反正有安康他们盯着呢,不会有什么问题,想来是师子归有话想要单独对自己说。 待人都下去了,师子归上来帮十三公子更换常服,十三公子一向反感她为自己做这些事情,这些年师子归在他面前都十分谨慎,尽量不去触碰这些会令他厌烦的点。 但今日却有些一反常态,十三公子心里有事,也懒得吼她,只避开了,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师子归微笑着,仍是十分得体的模样,轻言轻语地道:“昨夜宴上殿下走得早,后面莲夫人向宾客们说起了莫思小姐的事情,东宫到底不是寻常地方,她这样没名没分地住着到底说不妥,莲夫人便请来客们帮着拿拿主意。不过这毕竟关系殿下的喜恶,谁也说不好,妾斗胆有一个提议。” 十三公子不应,师子归继续道:“既然殿下一直与绣儿姑娘往来亲密一些,不如就将绣儿姑娘收入东宫,绣儿姑娘与莫思小姐也十分投缘,年龄也正合适,妾想……” “唔,这件事,”十三公子道:“你说的不错,东宫到底不是寻常之地,不能随意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也没这样严重,到底只是个三岁半的娃娃,”师子归轻轻一笑,“还能是个刺客不成,殿下喜欢就留下,莲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不必了,本宫这两日便安排将她送出去,绣儿的事也不需再提,今日早朝本宫已向陛下领命,趁着还有时候,前往湘州治水,不几日就启程。” “殿下又要出去?”师子归不禁失口,想了想,微笑道:“也好,金阳城是伤心之地,趁陛下尚在,殿下出去走走散心也好。” 十三公子便不理她了,师子归也就放心了,这些年十三公子总是千方百计地寻理由不在金阳城里多呆,心散得不怎么样,造福百姓的事情倒确实是做了不少,过去师子归还盼望着他能多呆一呆,与松儿的感情也有机会培养得亲厚一些,但这个时候师子归希望十三公子走得越早越远越好。 但十三公子想要离开,不过是为了给云间多制造些空间,再多陪陪征儿罢了。 从征儿的话里,十三公子猜得出来,云间心里还是没有放下那个人,她把征儿送回来,很可能是不想活了,那么现在唯一能牵绊住她的就是征儿,只要她不能亲眼看着征儿有了好的归宿,有了尚算安稳的一生,她不会放心离开的。 而自己反正已经孤家寡人了这么久,便再继续孤单下去也无妨。 “无事,妾便退下了。”师子归说着,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院外征儿且惊讶且惊喜地唤了一声“灵枢姐姐”。 师子归知道十三公子抓了个叫灵枢的女子进来,只是简单审问过之后,却又是以宾客之礼相待,几番打听,探出此人曾在雁城之战中,算是对十三公子有恩,其余的便是灵枢与十三公子私下里说过的话,旁人也不得而知了。 师子归原本没当回事,只是征儿竟认得灵枢,她不免便注意起来。 这边灵枢却顾不上与征儿招呼,推了门便进来,仍是没规矩的模样,抓了十三公子的袖子便往外走。 灵枢也不说为什么,十三公子只好跟出去,师子归想要跟上去,被安康警惕地拦下了。 灵枢将十三公子带去了自己的房间,床上躺着个人,此刻已经被剥去了外衣,但没有盖被子。 十三公子一眼便认出来,是师子钰。 …… 云绣坊里,绣儿对正在用早膳的云间不住嘴地唠叨,“你为何要回来,你不知道他昨日要见你有多高兴,别再说你那些苦衷那些不得已,我只知道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你敢说你心里不念他不想他?我认识的人里头就属你胆子大,见一面有多难,他能吃了你不成?你把太子殿下想成什么人,那么多的事情陪你担下来了,便是告诉他如今你就是没几日活头了,便是哭一场又哭不瞎的,赶紧吃,吃饱了我便将你撵出去,这般凄凄惨惨的模样,我绣儿真是一刻也再见不得。” 绣儿说着,便开始着手收拾云间面前的菜碟,说是活不了多久了,倒是也没耽误吃,还尽挑好的爱吃的吃,绣儿又忍不住念叨,“晓得伺候这张嘴巴,怎不晓得伺候伺候自己那颗心,别人千巴万想的东西,你当驴屎一般糟蹋,我瞧着你不是身子有病,是脑子有病!” 绣儿将云间说得也吃不下了,她现在看起来精神是还很好,可是绣儿不知道,之前她一日日是怎么挨过来的,好端端地站着,说昏倒就昏倒,稍微一阵凉风,就会染上一阵子风寒,一颗疹子就能引来一场高热,更别说吃吃喝喝这么享受的事情了。 几月之前更是大病了一回,连自己都算不清究竟躺了多久,在她看来,这会儿的精神焕发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所以她才要趁着现在精神好的时候,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才是。 绣儿收了盘盏,门外便传来了声音,“掌柜的,安大人过来了。” “瞧着,这是八抬大轿亲自来接了,自个儿出去应付,我可再不帮你周旋。” …… 云间戴了条面纱便慌慌张张地跟安康回了东宫,径直就去了灵枢住的那边,推开门,十三公子还站在里面,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云间便赶去了床边,看着已是不省人事的师子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师子钰的脉上一划,乱得很,凭她学来的那点皮毛,还不足以诊断,但她能清晰地摸出来,师子钰的手腕很烫,很烫很烫。 她又在师子钰的头脸上摸了摸,莫说是得了什么大病,寻常人单是这样烧一烧也是要不得的。 昨夜灵枢去追师子钰,好追歹追终于将师子钰追到一条死路上,但师子钰摆脱人的功夫,灵枢是见识过的,他要翻墙或是飞檐走壁,灵枢确定自己追不上他。但下山之前,灵枢恐怕自己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太过危险,特地准备了些防身用的毒粉,不杀人也不害命,只将人激出一场高热,吃些苦头罢了。 谁知师子钰这高热激出来,却如何也下不去了。 灵枢虽然有些自责,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很快就能拿出身为药谷弟子的冷静,对云间道:“是百足忧,苗蛊。” 云间没听说过,蹙起了眉,“如何解?” 灵枢叹一口气,一边说着话,一边清洁着师子钰那把锋利无比的金刀,“这一次我只能违背师训。” 云间明白灵枢要违背的是什么师训,看了一眼站在一侧将她们死死盯着的十三公子,知道多半是撵不出去,便急忙收回了眼神,走到灵枢身边,撩开衣袖露出手臂,和一条一条清晰累累的伤痕。 十三公子一步便冲上来,握住她的手腕,震怒着,“这是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1 固若金汤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的手臂上有许多条伤痕,从手腕一直延绵到小臂,那是被刀子划开过的痕迹,若是只有一条,看起来也并不算狰狞。 这些伤痕深深浅浅,看得出受伤的日子是有次序先后的,就算药谷有许多祛疤的良药,这样深的伤口,也不知需多长时间才能完全养好。 十三公子冲上来得太快,将云间的手腕拿住的时候,吓得她身子不禁一抖,灵枢已经拿了刀子和杯子在一旁等着,云间偷偷地看了十三公子一眼,便看见他紧抿着唇,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等下再同你解释。”她轻轻地说。 十三公子依然抿着唇不依不饶,这样近的与他对视,云间的心慌得乱跳,慌乱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另一手在十三公子的身上推一把,推不动不说,反而又被抓住了另一只手,被他反手扣在自己的胸膛。 云间像触电一般呆住了,他的声音适才变得温柔,“告诉我,这些伤是你自己划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么?” 云间适才反应过来,十三公子看见这些伤的时候,以为这些都是轻生未遂的痕迹。 她愣愣地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灵枢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地问:“你们可以等下,让我先救人吗?” 云间急忙挣脱了十三公子的手,十三公子也就放开了,立在一旁蹙着眉心疼地看着灵枢握住云间的手腕,用匕首在她臂上又添一道新的伤口,大片的鲜血在藕白的手臂上流淌下来,灵枢接满了半杯,又回到了师子钰那边。 云间便又偷偷看了十三公子一眼,转身去药箱那头,动作娴熟地清理包扎伤口,连一声轻吟也不曾发出。 十三公子在一旁看着心疼极了,这几年她在外面到底又经历了什么,这么想着,他还是走上去帮云间将伤布扎紧,握着她因为失血而格外冰凉的手,沉默了许久,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抱着。 云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滚了下来,听他说:“我带你去休息。” “嗯。”她轻轻应着,十三公子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安康见到两人这样出来了,迎上来问需不需要他先去开路,让东宫院里的人都先回避。 “不必,去煮些糖水,再去母亲那边取些补血的上品,要最好的。” “是。” 安康得了吩咐便要去办,可云间还是觉得收敛一些比较好,有些想要将安康叫住的意思。十三公子便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整座东宫你最不想见的人都已经见了,本宫现在已经是东宫之主,不会再让人伤你。” 云间很想说,这不是怕别人知道她回来了伤不伤她的问题,是明面上她早已经是个死人,与宸王埋在一起的死人,这样猛然出现,会吓着别人的。 但这只是个小问题,诚如他所说,最不想见的人已经见了,不想暴露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暴露,回来就是回来了,也不是非要遮着掩着不可。 云间便不再狡辩,由着他穿堂过院将自己抱回了房间,又让绣儿先把征儿领了出去,将她稳稳地放在床上盖起了被子。 云间将被子掀开,说:“不冷。” 他又将被子盖回去,说:“我觉得冷。” 云间便就认了,割伤的手臂露在外面,十三公子握着她凉凉的指尖,忽然笑了,说:“待会儿让我喂你,我喜欢那样照顾你。” 云间看着他,轻轻点头,“好。” 十三公子便又将她抱起来,在她耳边摩挲,“像做梦一样。” 很快厨房就送来了糖水,像约定好的一样,十三公子一勺一勺地喂云间喝了,门外不时有嘻嘻的低笑声传来,那是绣儿和征儿正趴在门缝上偷看。 云间对这些也不在意,只将目光一直盯在十三公子脸上,他真好看,瘦了也好看,全世界属他最好看,怎么看怎么顺眼。 十三公子便又笑了,甚至于有些娇羞的气氛,“看什么?” 云间便抿着唇笑着低下头来,十三公子问:“你要睡一会儿么?” 云间慌忙摇头,十三公子问:“那……是再看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说点什么?” 那种重逢的喜悦便减退了一些,云间把放在他掌心里的手抽回来,交叠在自己身前,问:“师子归呢?” “既然你要回来,我便派了人先将她看住。” 云间点点头,“先叫她再滋润几日,等子钰的伤好了,我还是要亲自问候她的。” “子钰是她害的?” 云间摇头,“这要等子钰醒了才知道,若不是她,自然最好。” “那你的伤呢,你臂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划的。” 十三公子皱紧了眉,云间轻轻一笑,道:“四年前,陛下饶我一条性命,师子归却害我险些小产,是子钰救了我,让她滋润这几年,是我卖子钰的一个人情。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向师父求了凤凰胆……” 凤凰胆既是阴毒剧毒之物,若不是药谷医术精湛,云间这条命早该祭了神农了。潇潇医仙只有灵枢和素问两个门生,灵枢是她最不得意的一个,原因在于灵枢鬼主意太多,凡是能救人的,什么法子都敢尝试。 灵枢发现云间因服用凤凰胆而流淌的一身凉血竟然可以入药,救治一些特殊的病症,为了展现自己的神通,和克服更多医学业务上的挑战,灵枢曾有一阵子三天两头来找云间取血,从开始的几滴,到后来多的时候会要上一小碗。 这件事情云间和灵枢一直是偷偷苟合的,灵枢自然晓得该如何把握分寸,也会及时将云间的身子调理回去,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其实云间猜测,那时候潇潇医仙对这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数月前,云间大病了一场,医好之后,潇潇医仙便将灵枢大骂了一回,不许她以后再打这种歪门邪道的心思,否则就逐出师门,灵枢也就只好收敛住了。 “这些年我不全是躲着不敢见你,更不是有意将女儿霸占着不还给你,实在是身子不好,一步也离不开药谷。” “现在呢?你既出了药谷,是医好了么?” 云间沉默,十三公子便懂了,伸臂将她抱入怀中,温柔地说:“没关系,哪怕真的医不好也没关系,等子钰好了,我就送你回药谷。” 云间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想看又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可以想象,此刻他的眼睛一定很红。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伤心,可这大约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让他一次一次不断不断地撕心裂肺,还好经历了许多许多事情,他们的心虽然已经千疮百孔,却也已是固若金汤了。 外面绣儿和征儿见云间与十三公子又抱在了一起,征儿忍不住又嘻嘻地笑起来,莲夫人也已闻讯赶来,竟放下架子同这两人一样趴在门缝上看了看,一时间喜极而泣,将绣儿吓得不住嘴地安慰,“夫人,您莫要受惊,保重身子啊!” 门里云间会心地笑,十三公子仍抱着她没有松开,轻声说:“这事情莫要再让多余的人知道,我娘心思窄,承受不起。” “嗯。” “我还是会叫御医过来给你看看,关于师子归的事情,也不要向人提起。” “我知道,毕竟师侯爷劳苦功高,”云间轻轻一笑,“我也不是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委屈你了。” 十三公子说着将她抱得更紧,眼里却泛出一闪而过的杀意。 “对了,陛下一定很快也会知道我回来了,你打算怎么说?” “怎么说?你人都已经死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会不会因我而为难你?” 十三公子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发丝,“还是对我这样没有信心么,现在这世上,除了你和征儿,再没有人能为难得了我。” 她也还是轻轻笑着,声音因为虚弱而很轻很轻,“口气倒是很大,等你真做了皇帝,有的是叫你为难的,可惜……我再不能帮你。” 十三公子似乎不太想听这种伤情的话,抿唇低低叹了口气,嗓音略显疲态,闭上了眼道:“我一夜没睡,让我上床躺一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2 天意婉转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去,给祖母奶奶请安。” 莲夫人的房厅里,绣儿将征儿轻轻推了一把,她想既然云间回来这件事情已经被众人知晓,征儿的身世定也瞒不住了,便也不必遮掩,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吧。 云间曾经很细致地向征儿描述过十三公子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包括莲夫人,说她是个十分亲和善良的妇人。因为有这些印象,加上莲夫人看起来与印象中确实没有差别,征儿这些天虽然没有与莲夫人接触过,但心里也不觉得陌生。 便就恭恭敬敬地走上去,有模有样地请安问候,扬起小脸来一派纯真无邪。 莲夫人喜欢极了,拉着她肉呼呼的小手,左看看右看看,怎也看不够,欣喜地道:“长得真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着,莲夫人又向身边的仆婢吩咐,叫人去打一副长命锁,要请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慢慢做,不必赶工,一定要做得好。 这边吩咐着,师子归便牵着松儿进来了,还没打上招呼,师子归便帮腔道:“样式做的别致一些,这孩子一定随她娘一般,不喜俗物。” “对对。”莲夫人忙不迭地应着,转眼看向师子归和她牵在手里的松儿,面上适才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莲夫人曾是先太子的妾室,而先太子的妾室许多,那先太子又是个十分喜新厌旧的人,所以过去的东宫里,妾室之间大多相处得不错,鲜少存在争风吃醋的情况,加上在莲夫人眼里,师子归一向十分本分懂事,所以她能对云间忽然回来了这件事情,接受得这样快,莲夫人并不觉得稀。 只是莲夫人晓得,这个小松儿有些小霸王的潜质,怕是就没他娘那么好应付了。 莲夫人便向松儿招招手,让他也到自己身边来,对两个孩子说,“征儿大上几月,往后你们便是姐弟,姐姐将将回来,松儿往后要谦让姐姐,知道吗?” 松儿连谦让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只懵懂地将连夫人看着,征儿便忽然抽出了手,后退一步,掐着腰,“哼!” “征儿怎么了?”莲夫人关心道。 “我不喜欢他!”征儿认真且较劲地说。 师子归急忙道:“孩子们现在还小,往后熟悉些就好了。” 莲夫人对小孩子之间的恩怨也不太当回事,便就跟着点头笑笑,还是满眼慈爱地将征儿看着。原本就有人说这孩子与十三公子长得像,现在关系联系起来,莲夫人想想十三公子小时候的模样,越看便越觉得像,征儿虽然长得白净细嫩,眉宇间却自带一笔英气,刚刚好十三公子小的时候,又常常被打趣说生得像个女娃子,细细比较起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反观这越发壮实敦厚的松儿,显然是没能继承到慕容家皮囊方面的优良血统。 绣儿懒得看师子归表演,便是盈盈一笑,道:“夫人,时候不早,太子殿下那边也该休息好了,这一日下来,征儿还没吃上东西,这孩子当真随了她娘的谨慎,在外头从不拿人、吃人一分,绣儿这便将她送回去了,也好让他们一家子正经团圆。” 绣儿的话里显然是带刺的,明里暗里提醒师子归,休想打这孩子的主意,莲夫人倒是不以为意,只当绣儿是在夸这孩子懂事罢了。 …… 太子的寝殿里受命来了几名御医,围着将云间看了又看,到底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只说她的身子确实比寻常人要虚弱上许多,可到底也瞧不出究竟哪里有什么要不得的病症,就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多加调理便也无虞。 后来听说云间的身子是经药谷传人调养过的,又开始感慨药谷之医实在精妙绝伦,不肯入世为官,实在可惜。 十三公子到底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送御医们出去的时候,将张御医拦了拦,又做了一番询问,张御医无奈道:“下官无能,实是未能诊断,只是药谷正乃医界权威,若药谷弟子说没有办法,怕是当真回天无力,不过,下官观夫人气脉,实是未能诊出剧毒之身,不知药谷用了什么方法能够将此掩息,若有机会,还请殿下能为下官引荐,向医仙请教。” 十三公子回来的时候,面色便更添些凝重,云间坐在案边支着下巴看着他,“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要她死这件事情,是天意而不是选择,而他们曾经做过许多事情,尝试与天意抗衡,其实都没有成功。 天意最让人放心。 云间不回答,十三公子也不说话,沉默着似在专心地思考什么事情,云间觉得他思考的样子也十分好看,便不打扰,静静看着他如山如水清晰深刻的容颜,看着他思考,不问他在想什么。 而十三公子在想赵知身与潇潇医仙之间的一次对话,他们提到过一种倒施逆行之术——换血。 十三公子大约能够理解潇潇医仙对这种邪术的抗拒,用人命换人命,这不是医者所应该遵循的原则,显然潇潇医仙十分遵守原则。 云间看他沉浸在思考中实在太久,怕他将自己想得抑郁了,便伸手去捏他凉凉的耳垂。十三公子一惊,蹙眉,“你怎么也染上这样的坏习惯。” “因为很好看啊,征儿也常常被我捏的。” 十三公子觉得很不自在,小时候让他娘捏,大了让师子归捏,难不成老了还要让云间捏一辈子,十三公子无比为难地说:“我不喜欢这样。” 云间很委屈,“可是我看着就手痒。”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我以前哪有心思看这些。” 十三公子听这话便有些心疼,她以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是太忙了,可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小习惯,这才真真正正的像一个人。 十三公子便把耳朵凑过来,“捏吧。” 云间满意地把手伸过去,软软的凉凉的,有意思极了,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着笑着内心又泛起悲凉,她松了手,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轻轻地说:“不要再叫御医来了,我不想每天每时都有人提醒我是个病人,你知道,我对活着这件事情,原本也没有太多的向往。”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一个选择。” 云间摇头,“我不想选,这些年我都活得很累,可是自从为征儿服下凤凰胆之后,我心里却很轻松,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别再让我选了。” 十三公子叹着气将她搂住,他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可是他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什么不公平,似乎正是应验了那句话,活着的永远无法和死去的人相比。 …… 师子归给婢女使了个眼色,让人将松儿带了出去。茕儿关了房门,迎上来问,“小姐,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进宫告知陛下?” “你以为我现在还出得了东宫么?这些年太子对我的态度如何,别人不知,我岂会不知,一旦所有的事情败露,对我下手最重的一定是他。” “可是既然沈云间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太子已经知道了?可是为何东宫里还没有动静,更不曾有人向小姐兴师问罪?” “呵,”师子归冷笑,“兴师问罪有什么用,他将沈云间视若珍宝,沈云间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有什么必要向我问罪,但至少现在松儿还是东宫唯一的长子长孙,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不要叫人抓住错处罢了。陛下也拿太子没有办法,我这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先通知到爹爹。” “那子钰公子?” “百足忧发作应当还有段时间,先不急。” …… 房间里,灵枢独自照顾着师子钰,十三公子也布好了人手,不许人靠近打扰。 床上师子钰的高热还是没有退下去的迹象,不时醒上一回,哼唧一会儿又会沉沉睡过去。 灵枢不断地在脑海里翻阅自己从小到大所读过的医术宝典、所遇过的疑难杂症,苗蛊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其实苗蛊并没有民间流传的那样神秘,只是这是专门培养出来害人的东西,一蛊一解,且因为难以试验,连下蛊的人都不能完全确定病症的发展。按理说这东西没有万能的方子,必要拿到解药才行,但苗疆与南夷有些亲族关系,南夷人认为凤凰胆可克百毒,苗蛊既与夷毒同根同源,道理上讲应该是有些作用的。 又一日十三公子早朝回来后,便又看到灵枢在云间臂上取血,这次的分量比之前还要多一些。 她们执意要救人,十三公子自无话可说,但连日取血,虽然每次取的分量不大,几次下来,云间的脸色也变得很差,甚至差点就昏了过去。 十三公子急忙将云间抱了出去,因脚步太过匆忙,将门窗激出一串声响。 灵枢一门心思沉浸在如何医治师子钰,这些外事全然不受影响,只是师子钰却被吵醒了,实际这会儿他一直醒着,只是在等云间出去。 “灵枢,别再让她给我取血,她身上……没有凤凰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3 用心良苦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十三公子将云间抱回房后,看着她因为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色,嘴唇越抿越直,终于怀着丝怒意道:“这样不行,我去逼师子归,让她交出解药!” 他说着就要转身,云间急忙拉住他,轻轻地摇头,“灵枢说子钰的情况不急,可以再试试看,我相信灵枢。” “可我不信你的身子。” 云间便低下了头,“还不能确定就是她做的,你这样去问她,她也一定不会承认的,她要的是我。你一定不会允许我再去冒险,我也不会,如果当真是她做的,既然她自断后路,我便不会再给她弥补的机会,也不愿给她与我讨价还价的机会。” “事到如今,你还要在乎这些?” “为什么不在乎,就是因为我的命不长了,我才更要在乎,能够把每一件事做的干干净净。我走了以后,子钰又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是我最珍贵的朋友,我不想看他孤单,所以我希望这次能够救他的人是灵枢,我也希望经历这件事情,他能够明白,亲缘是天注定,可是亲疏与天意无关,四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安仪长公主作恶无法抉择,现在我希望他能学会抉择,懂得抉择,才能真正自在逍遥。” 十三公子无奈,“难道你懂?” 云间亦无奈,“我曾以为我是懂的,是因为我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取舍对我而言,不过是利益而已。就是因为我不懂,才将自己的心思理得一塌糊涂,我知道这份痛苦,我想真的帮他一次,想他往后能多快活一些。” 十三公子将将听下来,难免觉得云间的这份心思有些太过博爱,每个人都有自己求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怀着一些犹豫与枷锁前行,是大多人难逃的魔障。可将过往的许多事情细想下来,云间确实从没有帮过师子钰什么,师子钰实际上一直都是在被云间牵着鼻子走的那个,她想为师子钰做点什么,又十分地在于情理。 十三公子这样想着,云间又道:“总归,如果她真的舍得伤害子钰,我不会再给师子归任何机会,无论她利用什么来对付我,终究是百无一用,至于她最终应该是什么结果,我依然想要尊重子钰的决定。” 十三公子因宠溺而无奈点头,却道:“可是取血这事我不能再同意,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派人再去南夷找来凤凰胆,就让师子归吃了,拿她的血将子钰养着,看她怎么说。” 云间嗤笑,“就你最会变着法子折磨人,只是可惜哪有那么多凤凰胆,若是有的话,凤凰胆之谜早就被先贤破解了。不过,这么将她诈一诈倒是也很有意思。” 十三公子心里很快就有了想法,还没来得及细想如何操作,灵枢便闯了进来。十三公子看她来势汹汹,以为她又是来吸血的,急忙将云间挡在身后护住,灵枢却是顾也不顾,穿过十三公子的阻碍,拉到了云间的手腕。 在她的脉上细细地试了又试,灵枢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又朝云间的面上、眼珠、唇色等等细细地看了许多眼,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十三公子好地跟出去,看着灵枢心事重重地走在花间小径上,徘徘徊徊的,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拿不定注意。 十三公子到底打断了她,“灵枢姑娘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 灵枢看到十三公子,眼睛里的犹豫便更甚,十三公子了然道:“看来姑娘的难处与本宫亦有些关系?” “我,”灵枢犹豫着,说:“我想去一趟南夷。” “去南夷?为了凤凰胆?” “对。” “姑娘没有功夫,此去南夷路途艰险,不知子钰能不能等到姑娘回来,不如本宫派人前去,姑娘留下照顾子钰。” “嗯……我不是为了凤凰胆……” 十三公子便笑了,“姑娘可真不擅长撒谎,草稿打得糊里糊涂,叫本宫难以信任。索性姑娘不想说,本宫也不愿为难姑娘,只是刚好有一事请教,姑娘可懂得一样医技术法——换血。” “我,我不懂,听都没听过。”灵枢慌忙地否认。 十三公子便皱起了眉,“姑娘慌什么,姑娘不懂便罢了,没听说过本宫却是不信,姑娘连人血都敢拿来入药,对这样高超精湛的技艺会没有一点兴趣?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瞒着本宫?” 灵枢生怕十三公子是知道什么了,紧张地问:“你为何问我这个?” “自然是想请姑娘救人。” “那不是救人,那是杀人,师训难违,我不能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十三公子走近一步,“姑娘到底会是不会?” 灵枢紧张地后退一步,会当然是说不上会的,但是灵枢也看过关于这样技法的典籍,一窍不通倒不至于。 灵枢摇头,“不会!” 十三公子点点头,无奈道,“那么本宫只好用姑娘在意之人的性命做要挟了,姑娘若是不肯做这件事情,本宫便不会再让姑娘取到一滴凤凰胆之血。姑娘若是肯,将凤凰胆之血换到别人身上,往后要多少有多少,不单单能救姑娘的心上人,本宫更会竭尽全力将那人养着,让姑娘细细研究,以破凤凰胆之谜。” “你要把凤凰胆之血换给谁?” “谁害了师子钰就换给谁,这不是应该的么?” 灵枢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用的。” 十三公子便紧张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天真的想法,但也是现在他想留住云间的性命仅能打的一个主意,灵枢却似终于下了决定,道:“云间姐身上的凤凰胆之血,早就被换到别处去了。” “什么?” 这件事情灵枢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赵知身之所以常常会去药谷,一则是为了看望,二则是在请潇潇医仙为自己调理身体,调理到能为云间承担这份痛苦的地步。 几月前,云间的那场大病并不是大病,而是被潇潇医仙弄晕了,秘密在她和赵知身之间施展了换毒换血之术,这件事情师子钰知道,素问知道,唯有云间和灵枢不知道。 云间不知道,是因为赵知身不想她知道,灵枢不知道是因为潇潇医仙知道她不爱守规矩,怕她学去了往后会加以滥用。 而灵枢今日从师子钰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师子钰又不准灵枢外传,但灵枢又觉得,一个人是要死还是要活,当有知情的权利,所以她十分地犹豫,要不要让云间也知道知道。 “她身上没有凤凰胆?”十三公子无比震惊。 “是,只要她自己肯好好活着,便性命无虞。” “她自己不知道?” 灵枢点头,“子钰说,是赵先生不想让她知道,赵先生认为,她在生死之间难以做出抉择,倘若不必抉择,她却能活得更心安理得一些。只要她一直认为,自己命不久矣,便会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天,这样,才不至于浪费赵先生一命换命的一番苦心。” 十三公子哑然,赵知身竟为她如此用心良苦。 “我知道了,”十三公子声音低沉,“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让她知道,以免她为此事而伤心歉疚,子钰的事,本宫马上便派人前往素川寻找赵知身,尽快帮姑娘办妥。” …… “灵枢怎么了?”见十三公子回来,云间急忙询问。 十三公子淡淡一笑,将她按回床上坐好,无限温柔美好地说:“她已经找到救治子钰的办法,说是这几日劳累了你,也没太在意你受不受得住,方才想起来才急急过来看了一眼,见你没事就放心了。” 还是十三公子撒谎的时候草稿打得圆满一些,云间便点了点头,“子钰没事了就好。” 十三公子便看着她笑得更安心了,伸指掐了掐她的小脸,“你没事才好。” 云间自然完全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深意,想了想,眼神无辜地问:“不用取血了?我是不是可以吃点好的了?我想吃烧鸡和油蹄髈……”云间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委屈巴巴地道:“东宫的厨子换了么?原先珺王府的厨子烧的油蹄髈格外软糯,我想了几年……” “那位厨子已经辞了。” “啊?” 云间面上难掩失望,十三公子宠溺一笑,“骗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4 “重男轻女”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说了不必着急,这么快就送过来了。”莲夫人笑吟吟地接过婢子呈上来的小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无论是材质和做工样式,都是上好的品质,玲珑精致,巧夺天工。 莲夫人喜欢极了,不住地赞道:“好,好,做得真好,大方又秀气,好看,真是好看。” 莲夫人正将东西观赏着,婢子又递上来一样东西,道:“松儿公子的长命锁前阵子刚好磕坏了,师夫人差人拿去修补,怕是忘了,一直没去取来,索性一道带回来了。” 这长命锁也是莲夫人差人打了送的,约莫是在松儿出生不久之后,毕竟是老夫人的心意,就算坏了也不可能遗弃,师子归叫人送去修补是应该的。只是那小松儿不太擅长爱惜东西,这长命锁看着已经很旧了,又难免留下些修补过的痕迹,往后也只能是个压箱底的纪念罢了。 莲夫人便也没什么观赏的乐趣,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直道:“瞧我这记性,光想着小征儿了,再去差人给征儿的母亲也打几样首饰,往后住在东宫里,总要有些像样的行头,衬着身份。” 婢子想了想,到底不知道该给云间照着什么身份去张罗,可莲夫人都如此重视,便就好的一般的,华贵的简素的都准备起来,总是没有错处的。 婢子得了吩咐便下去了,十三公子正也走进来,莲夫人心情大好,到底还是沈云间才是东宫之光,自她回来之后,儿子都舍得主动过来问安了。 莲夫人急忙招手,“你来的正好,瞧瞧这个,征儿可会喜欢?” 十三公子微微看了一眼,却拿起了松儿那一枚,问:“这是什么?” …… 云间今日休息得时间长了些,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额头从床上下来,将将点亮了灯烛,征儿便哭着跑了进来,扑进云间怀里,一抽一抽地告状,“阿娘,他们欺负征儿……” 云间初初睡醒,还有些糊里糊涂,拉着征儿问怎么了。 说着,正也垂眼看到了征儿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长命锁,虽是新洗过的,可旧了就是旧了,样式也与征儿这般的小女孩不太相称。 云间把征儿脖子上的长命锁取下来,“这是谁给你的?” 征儿生气地在云间手上打了一下,将那长命锁打到了地上,云间的眼色便有些责备,征儿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又将长命锁捡起来,委屈地说:“征儿不喜欢这个。太子爹爹不许征儿犟嘴,要征儿依祖母奶奶的安排。” 云间从她零零碎碎的语言中,大概拼凑出了整个事件。 莲夫人派人去给征儿打个长命锁做礼物,刚好松儿的坏了,修了一道送回来。云间睡着的时候,十三公子带着征儿出去玩,正碰到莲夫人来送礼,却叫松儿瞧见了这个好的,硬是从征儿的手里抢了过去。 云间并没有将征儿培养成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这在征儿眼里当然是不公平的,是谁的就是谁的,羡慕就自己再去打一个,凭什么要抢她的礼物。可那松儿能哭会喊,莲夫人大抵向着他了一些,便又将好的给了松儿,征儿不服气,想要理论,又被十三公子给压了下来,所用的借口无非一个“孝”字。 云间没有在世的长辈,对这个“孝”字的理解不是十分深刻,觉得这样得过且过的孝不过愚孝,心里也有些看不惯。 云间问征儿,“爹爹要你让着祖母奶奶,你可愿意的么?” “征儿没有同祖母奶奶犟嘴,征儿只想要自己的东西,祖母奶奶送了征儿,不能出尔反尔……” 征儿委屈地又要哭了,云间觉得她的想法没有错,便在她的背上拍了拍,看到十三公子进来,脸色便不大愉快。 十三公子也觉得有些亏欠,叫人先将征儿领了出去,坐在云间身边想拉她的手。云间仍是像以前一样,不高兴地把身子转向另一边,十三公子只好站起来走去另一边坐下,云间便再转回去。 十三公子也没有办法,仍是那句,“我娘身子不好。” 云间持续不高兴,“我身子还不好呢,你不舍得气她,便要来气我?” “我怎么舍得气你。” 云间这才转过脸来,怀着丝愠怒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征儿还小便不要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们老老少少一齐来委屈她,叫她怎么想?我看你这个爹,当的还不如子钰!” 十三公子用无奈地语气,“我又能如何,我娘就是个深宅里的妇人,难免多疼爱孙子一些,但也不至于委屈了征儿。” “偏心就是委屈!” 云间说着,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么说起来,还要怪她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了?征儿是她唯一的小宝贝,就是个树杈子也不比别人哪里少上一分,公平公正是最起码应得的待遇。可她又猛然想起来,十三公子是太子,往后是要做皇帝的,这世道皇子和公主天然就有等级差距,莲夫人有些重男轻女,又算得上是有理有据。 云间心里气极了,对十三公子轻斥:“你出去!” “又怎么了?”十三公子仍是哄着。 可这事儿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云间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愤愤地道:“不出去我就一头撞死!” 十三公子便拿手垫着她的额头,“好好好,我不惹你,我这就去找那匠人,拿刀逼着他再变出个一模一样的来,先让征儿高兴,行了吧?” 云间懒得理他,十三公子便撇撇嘴溜了出去,出了门便看见征儿在角落里缩着,对十三公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爹爹,征儿演得好不好?”花间小径上,征儿被十三公子抱在怀里,搂着十三公子的脖子。 “好,阿娘快气死了。” 征儿捂着小嘴咯咯地笑,又问:“爹爹为什么要气阿娘,爹爹欺负阿娘。” “爹爹哪敢欺负她?” “那阿娘为何生气?” 十三公子想了想,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说来话长,重男轻女这份思想对小孩子来说又过于沉重,还不到讲述的时机,便糊弄道:“因为阿娘在想要不要给征儿生个小弟弟。” “征儿不要弟弟,征儿不喜欢。”征儿现在对弟弟的印象便是松儿那般,自然是一万个不喜欢。 十三公子好笑不笑地问,“不要弟弟,难道征儿要当女皇?” “女皇是什么?” “嗯……就是阿娘那样的,说什么是什么,爹爹一点也不敢惹她。” “好呀,征儿要当女皇,阿娘最好看了,嘻嘻……” …… 云间坐在房里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来应付重男轻女这个事情的有效办法,自从回来之后,她便没有刻意去在意那小松儿的来历,一则是没有精力去在意,二则是无论他的来历如何,他存在便是存在了,云间从来没有过拿那小孩子来做文章的打算,无论他的来历如何,到了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便懒得去问了,惹自己心烦。 再则,云间很清楚十三公子对师子归的态度,她一个自知将死的人,为这个去与师子归争风吃醋也没什么必要,而且她确实认为,十三公子有个儿子还是很好的,他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一个儿子还嫌不够呢。 十三公子送征儿回来的时候,征儿又是哭着鼻子的,怒气冲冲地对十三公子掐腰一哼,扑进云间怀里,还是委屈哀求的模样,“征儿要跟阿娘睡。” 这些天云间将养身子,不便起夜被打扰,一直是自己睡的,征儿便与十三公子在一处,云间摸着征儿的头发,责备地看向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无奈地没有开口,征儿继续呜呜咽咽地道:“爹爹说要同阿娘睡,让征儿自己睡,征儿害怕……” 关于自己睡觉这件事,云间是训练过征儿的,倒是也没有害怕一说。可东宫毕竟是征儿不熟悉的地方,半夜恍然梦醒时会感到无助,着实可以想象。 云间继续将十三公子瞪着,快将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十三公子一副拿这对母女没有办法的模样,叹了口气就走了。 夜里吹了灯,征儿躺在云间怀里,携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云间知道她还没有睡着,轻轻地问:“征儿真的怕么?” 征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征儿要跟阿娘说实话。” 征儿便噘起了小嘴,“征儿想同阿娘睡在一起。” “为何,征儿以前不是经常自己睡么?爹爹将征儿照顾得不好么?” “可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他说要让阿娘给征儿生小弟弟,征儿不喜欢弟弟。” “可是征儿总要有弟弟啊。”云间耐心地劝说。 征儿道:“弟弟同征儿抢东西,征儿做姐姐,要让着弟弟,但是征儿委屈。” “可是弟弟也会保护姐姐啊,就像子钰叔叔护着阿娘一样,子钰叔叔是不是也经常同阿娘吵架,可是征儿一点都没有讨厌子钰叔叔对不对?” “嗯。”征儿点头。 “征儿是姐姐,征儿要让着弟弟,弟弟也要让着姐姐,相亲相让吵吵闹闹便是一家人。等弟弟长大了,便能陪着征儿一起上山打猎、下河摸鱼,等征儿再大一些,有了自己的夫婿,若他不乖,弟弟还可以帮着征儿教训他……” 云间用很轻的声音,一边劝着一边哄着征儿入睡,征儿的眼皮便也越来越沉,昏昏入睡时含糊不清地问:“阿娘,夫婿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5 漫漫长夜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什么是夫婿? 云间自以为陪伴征儿的时间不会很长,所以每当征儿发出疑问时,她都会尽可能地有问必答。 这会儿征儿已经睡着了,她本可以不必回答,却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什么是夫婿,女子嫁了人,所嫁的那人便是夫婿,可成亲这个仪式,是成为夫妻的绝对且唯一标准么? 她是嫁过人的,也有十里红妆仪仗满街的排场,可那时她并没有将那当成一桩正经婚事,而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罢了。 除了一纸遥远的未曾履行过的婚,云间与十三公子却没有正儿八经地成过亲,可是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睡了很久,他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内子将她称着,而她也为他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事实总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上十三公子便是云间的夫婿,抵赖不成。 可是到底什么是夫婿,什么又是夫妻。云间只想到了一些词语,相伴一生、不离不弃、风雨同舟、相濡以沫…… 虽然也有劳燕分飞同床异梦这样的说法,但世人赋予夫妻的大多都是珠联璧合这般的美好赞颂,当然世人对好丈夫也有大致的评判标准,爱她、护她、怜惜她、包容她,这些十三公子都做得很好,可是好妻子呢,大抵是懂他、为他、照顾他、陪伴他? 云间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粗粗想来,便也感觉那些所谓好妻子的标签,自己好像贴不上几个。 做一个好妻子有那么难么,云间自认不笨,也不算天生恶妇,她做不好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从没有打算去做罢了。 她想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甚至不配算作一个妻子,哪怕是拼死产女这件事情,也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就算商量了又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听过十三公子的话,只有十三公子被她逼着向东向西搓圆捏扁的分。 这么想着,云间便不禁地笑了,这样看来,十三公子这个夫婿做得还真是有些委屈呐。 这一番思想花费了许多时间,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云间渐渐开始感到些睡意,正快睡着的时候,门上出了些动静。 她记得自己栓了门的,咔哒一声,门闩落下,门便被人推开了。 云间警觉地看过去,看到十三公子着一身黑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到云间黑暗里明晃晃的眼白,十三公子脸上明显有过一丝异样,轻声道:“我以为你睡了。” 云间歪着头看他,自己睡了他就有理由像做贼一样窍门而入么? 十三公子继而又解释道:“我怕征儿半夜醒了闹你,过来抱她起个夜。” 这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十三公子见云间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走到床边将征儿抱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回来了,且当心地搭上了门闩。 “征儿呢?” “唔,她自己走错了房门,上了床便睡了。” “你将她光着脚放在了地上?” 十三公子意识到自己就要被揭穿,只能继续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说的是啊,可她醒了偏不许我抱,我这也是拿她没有办法。怕她醒了再同我置气,只能到你这处来躲躲。” 十三公子说着,便开始一件件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裳,从外到里,脱的干干净净一件也不剩,然后在三月的凉夜里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哆嗦,便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他睡得四平八稳,“你睡你的,我不扰你。”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呼吸一声一声的,倒是十分的均匀,可云间怎么看他也不像个专心来睡觉的,睡觉就睡觉,将自己脱那么干净做什么。 云间心里有些惶恐,担心十三公子对自己怀着某种非分之想,便一直谨慎地将他盯着,十三公子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睁开眼睛惺忪地将她看了一眼,自然地伸过手臂,把云间稳稳地捞进了怀里,继续睡他的觉。 云间只觉得更不舒服,想动又不好意思动,在他怀里僵得手臂都酸了,便尝试着逃出来,十三公子才轻声地问:“怎么了?” “你太瘦了。”云间说。 “不喜欢?”他的声音且轻且沉且怀一丝低哑,“那我往后多吃一些,睡吧。” 至此云间才真的有些相信,他确实就是来睡觉的,可是她确实有些不适应,这和她过往所熟悉的怀抱不一样,他已不像多年前初见时仍怀一丝少年风流,而今轮廓越发的深刻分明,也不像那时肌理饱满时时刻刻笑意吟吟,而今紧实坚硬寡言淡语,连那些略显轻浮的情话都不会说了。 可云间一直相信,人的秉性是不会改变的,在男女之事这方面,他除非是得了什么隐疾,绝不可能改头换面就变成了一个正人君子,他必是在打什么自己看不懂的主意。 云间怎么也想不懂,在他怀里翻来覆去,一次次蹭到他光裸细滑的肌肤,这样微凉的夜里,温床锦云之内,身体自然知晓,这样的肌肤相亲的感觉是一件格外舒服的事情,舒服得她都不舍得睡了。 这人倒是睡得安稳,呼吸匀浅湿润,她转过身去,便洒在她的耳畔,她转回身来,便汇入她的鼻息,实是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这一夜既舒适且煎熬,终于熬到了鸡公打鸣,十三公子应该起身赴朝的时辰,云间闭着眼睛假装睡着,十三公子轻轻起身,在她眼上唇间落下三两浅吻,适才下床穿衣。 云间忍不住偷偷睁眼去看,看到他满背逐鹿沙场或深或浅的伤痕,一时不察,眼底酸涩,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他出去了,云间却更是睡不着,她试着从那些伤痕上,去推演那一刻都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刀划破了他的皮肤,什么样的箭射穿过他的肩臂,成为太子之后,为了抓住眼下的局面,为了稳固云间为他打下的基础,他有过多少努力和付出,这些在云间呆在药谷里避世偷安的四年里,她都不知道。 云间知道那些需要用力量去奠定的一切,她一个弱女子无法为他分担,可是在他每每出征之前,她没有说过一句当心,在他负伤凯旋之后,她也不曾有过一语宽慰。 可惜她的生命到此就快要结束,那些未曾给过的温柔,到底是要都成遗憾。 可她却有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不舍得这份遗憾。 到十三公子下朝回来后,云间便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十三公子用拇指在她脸上轻轻地刮了刮,温柔地问:“怎么了?” 云间不想说话。 他倒全不在意她的眼圈,道:“征儿怕是该醒了,你不过去看看。” “我没有睡好,今日不想管她了。” 十三公子便笑了,“你这为娘的做的,说不管就不管了。” 可是云间今日就是不想管,她便索性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去,转过身去哄着自己睡觉。十三公子坐在床边看了片刻,终是叹一口气,“我打扰你了?” “没有。” “你一夜没睡,在想什么?” 云间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如果非要给这一夜的思虑一个概括,那就是他,满心满脑子里全都是关于他,一点也不曾分心。 “那你便睡吧,我去陪征儿用早膳,不过她若是哭闹,你可不能怨我。” “你是当爹的,哄不好女儿,不怨你怨谁?” “我也是头一回做爹。”十三公子失口,云间转眼看他,他便反应过来了什么,微微一笑,又哄了一句“睡吧”,假模假样地拂着衣袍上的灰尘,转身走了出去。 头一回做爹,那松儿算怎么回事? 云间懒得想了,适才终于睡着。睡醒后莲夫人那边刚派了婢子送了新打的首饰和衣裳过来,一样一样摊开来让云间挑选。 也没什么好挑选的,送都送来了,反正都是会留下的。云间知道这不过是婢子想探她的态度,一探她的喜好,二探她对莲夫人给自己送礼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云间虽然对莲夫人重男轻女这个思想有些意见,但还是照单全收,还特特挑选了些富贵华丽的样式,华丽到什么程度呢,她见过安仪长公主过去的装扮,比那也差不了多少。 东宫里鲜少有装扮得如此耀目的女人,云间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倒确实将那些婢子们惊艳了一回。 索性她天生就是个公主,即便现在身子差,气色柔弱了一些,那份出身贵胄的风姿与气度一分也不会减少。 这样瞧起来,东宫里才像是当真有了一位像样的太子妃。 云间出了门便要去找征儿,却不想十三公子竟然这样粗心大意的,只让两个婢子看着征儿,与那位松儿公子在一处玩耍。 起初那两个孩子互相不喜,距离也就稍远一些,云间也还算放心,却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师子归。 师子归与她的装扮比起来,瞧着可就斯文多了。 “妹妹喜爱素雅,鲜少这般装扮,姐姐一眼竟没能认得出来。”师子归率先打了招呼。 云间敷衍地微微一笑,“是么,我曾在风尘里呆过,比这还花哨的装扮有过许多,你是没机会瞧见,素淡一些是好,比如你这般一向是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惹人怜悯,日子是会过得好一些。不过,征儿到底是太子的亲生女儿,东宫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十分素淡,折了她的身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6 杀鸡儆猴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妻与妾,是有天然的差距。 道理上讲,师子归确实是陛下亲自赐婚给十三公子的妻室,云间才是没名没分的那一个。可是当时陛下赐婚,看的是她背后的安仪长公主的势力,但安仪长公主已经倒了,师子归的靠山只有她的父亲安平侯师光,但师光早已是十三公子的人,已是强强联手的局面,南帝或许还甚至巴不得十三公子与师光能因为师子归闹些不合呢。 而对师光来说,师子归有个归宿就已经很好,当年十三公子和云间肯容纳她就已是一份恩情,自然不可能再帮师子归争求什么。 师子归无可依仗,只能谨言慎行,生怕稍微多出一点风头,就引来十三公子的不快。所以她连衣服都不敢穿得过于鲜亮。 而被偏爱的,就是有资本有恃无恐,恃宠而骄。 而这份偏爱,甚至是连莲夫人都将她当做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供着,这些东西是云间过去凭借自己的努力和牺牲得来的。 师子归知道在这一点上,她没法与云间争,让她感到敏感的,是那句“东宫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恐怕言多必失,师子归识趣地选择了闭嘴,茕儿急忙解围道:“小姐今日约了莲夫人共用晚膳,时候也差不多,该带松儿公子回去沐浴更衣了。” 师子归浅浅一笑,便算是与云间作别,和茕儿共步朝孩子们那边走去,只是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原本离得还算远的两个孩子已经到了一处,身旁是小石围起来的一片湖水,云间也觉得在湖边玩耍危险了些,想要过去把征儿拉回来。 几个大人还没有走近,那两个孩子似乎就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小孩子打闹间,那个比征儿长的敦实了半个的小松儿便失足跌进了湖水里。 湖边的婢子着急地惊呼,征儿吓得倒退了一步,师子归和茕儿朝那头跑过去,好歹这时候,十三公子伴着莲夫人正从回廊的一头出来,距离湖边更近一些。 十三公子见状,急忙跳进湖里,将刚跌了一跤的小松儿拎了出来,他的身上湿透了,嘴巴不住地哭喊着,精神上倒是也没什么损伤。 跌下去的那处水还算浅,虽然能将摔下去的小孩淹没住,但也不至于很快被湖水卷走。 莲夫人心疼极了,上去给小松儿又是擦水又是安慰,照看征儿的婢子急忙跪下认错,“是婢子不好,没能照看好公子小姐,请夫人和太子殿下恕罪,千万不要责怪征儿小姐。” “责怪她做什么,是她将少爷推下去的?”十三公子掸着衣袍上的水渍,没好气地道。 婢子便沉默了,想了想,还是说,“都是婢子的错,请殿下不要责怪征儿小姐。” 这番态度便算是默认了。 云间晓得自己的女儿也是有些脾气的,但是她的脾气通常只在别人进我一尺我便还他一尺的程度,如果她真的推了松儿,一定也是松儿先推了她,即便征儿真的做错了什么,云间也打算带回去再教育,绝不想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审判。 云间便走到了征儿身前将她护住,凉凉瞥了十三公子一眼摆出了些脾气,在她心里,这事儿谁也不怪,就怪十三公子没把孩子看好而已。 十三公子看懂了她的不悦,急忙对莲夫人道:“孩子们没事就好,母亲就先带去擦洗吧。” 莲夫人却心疼起来,不住地在松儿身上检查着,“湿成这样,怎么能叫没事,手都擦破皮了,松儿还有哪里痛,告诉祖母奶奶,祖母奶奶给你看看。” 小孩子往往都是那般,原本没多大的事,长辈一关怀起来,便哭得更响,哪里都开始痛了。 十三公子只能捉了婢子做替罪羊,“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好,你是哪个院子的。” 婢子跪着,偷偷地朝师子归看一眼,没说话。 十三公子便蹙起了眉,婢子实在不敢隐瞒,轻轻地说:“回太子殿下,婢子是师夫人院里的。” 师子归和茕儿便同时蹙起了眉,茕儿不禁道:“太子殿下,我们夫人院里没这个人。” 云间便冷笑,“这么说,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云间走近了一步,看着那婢子,“我问你,松儿公子究竟是被征儿小姐推下水里去的么?” 那婢子低着头,偷偷地看了看师子归,又垂下眼睛不回话了。 “姑且算是征儿推的好了,这推之前他们两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松儿公子可也推她了么?” 松儿听见了,急忙大叫:“我没有推她!” “既然松儿没有推她,征儿为何无故推松儿,你可能告诉我?”云间继续追问,那婢子还是不回答。 师子归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勉强笑着说:“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孩子们打打闹闹没什么的,妹妹不必太计较了。” 云间也笑,认真地说:“若当真是孩子不懂事,做大人的总要问清了事情原委,才好回去仔细教育,就是孩子才小,是非黑白才更马虎不得,姐姐说是么?” 师子归不说话,那婢子低着头,憋了半天,紧张地说,“婢子……婢子不知……” 云间低头找了方距离正合适的青石坐下来,平静地吩咐,“安康,叫几个打手过来。” 安康亦得了十三公子的眼色,急忙去办,云间继续问那婢子,“你不知?你是没有听到看到,还是没有记住?既然你是东宫里的婢子,便该清楚东宫是什么地方,这东宫里的公子小姐,多半就是往后的皇子、公主,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天子,若是公子小姐有了什么差池,可不只是渎职这样简单的罪过。若当真是孩子的错,你告诉我原委,我便不会同你计较,若你说不出什么来,便是东宫仆婢的管教实在太过疏漏,我今日便是要杀鸡儆猴,将你们这些做事懒散、敷衍塞责的仆婢管一管。” “杖责二十,你自己掂量受不受得住。” 云间话落了,安康招呼来的那些打手也带着家伙就位了,那婢子格外地紧张,看了看十三公子,又看了看师子归,是眼一闭心一横,扑到师子归的裙下,“夫人,您救救婢子啊夫人……” 师子归吓得后退,“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我……”婢子越发紧张纠结的模样,见师子归这条路走不通,又膝行到了十三公子脚边,“太子殿下,饶命啊殿下,征儿小姐没有推松儿公子,是婢子,是婢子不小心将公子撞下去的,婢子不敢了,婢子再也不敢了,请殿下饶命。” 婢子砰砰地开始在十三公子脚边磕头,十三公子却不懂了,“你既是不小心,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难不成是故意的?” 婢子吓得僵在那里,云间便不屑地笑了,牵着征儿的手,丢下这群人便回自己房里去。 十三公子便命了安康将这婢子拉下去细细审问,而后将其余人都轰散了。 这样一闹,师子归却是心有戚戚,她实在是不认得那婢子,问了茕儿也不认得那婢子,可是那婢子的那副表现,那副态度,分明是在暗示将松儿推下去水去这件事情是她教那婢子做的。 为何会这样,是沈云间安排的?她要开始对自己出手了? 师子归晓得,现在已是云间说什么十三公子信什么的局面,也不出所料的,没过上太久,十三公子就亲自过来兴师问罪了。 师子归老老实实地跪在十三公子的脚下,不为自己辩解,但又是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十三公子看在眼里,感慨师子归修炼了二十多年的恭顺模样,实在是很炉火纯青。 “怎么不解释?”十三公子问。 师子归无比真诚地说,“只要孩子们无事,怎样都好。” 十三公子撩了个茶盖在手中把玩,凉凉笑着问,“方才那婢子演得如何?请到桂枝班里最厉害的角儿,本宫支了不少赏钱,你要多学一学。” 师子归恍然抬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婢子确实不是东宫的婢子,而是个专业的戏子,而将这戏子请来诬陷自己的,不是云间,是十三公子。 师子归无言以对,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十三公子一根手指在桌案上闲闲敲点着,欣赏着师子归震惊而无可奈何的表现,冷笑着道:“师子归,本宫已经知道你当年对她做过什么,现在没有发落你,是因为你对本宫还有些微不足道的作用,你最好能扮演好这个恶人的角色,本宫不想用‘野种’这么难听的字眼形容一个孩子,但你要清楚,除此之外,你和你的松儿,对本宫来说已再无一丝用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7 位归原主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师子归越来越相信安仪长公主在临终时说的话,她其实只擅长扮作温顺柔弱的模样,没有安仪长公主在她身前充当恶人的角色,她那套温顺柔弱根本就没有作用,只要已经被贴上了恶人的标签,便不会再有人信任她的表演,而她还没有学会,或者是始终没有资本,成为安仪长公主那样一个合格的恶人。 四年前,安仪长公主被云间逼的走投无路时,使了最后一个下策,那个下策是导致师子归与她决裂的最终原因。 那时安仪长公主眼见已经无法阻止十三公子成为太子,而又刚好从秦山得来十三公子恐怕命不久矣的消息,安仪长公主便也不再试图阻止册立太子之事的进行,她想起师子归是十三公子奉了圣谕唯一领进家门的一个女人,十三公子死后,师子归便是太子唯一的遗孀,而遗孀怀着的骨肉,便应当是太子唯一的后嗣。 安仪长公主命人强行玷污了师子归,三天两夜,换了不止一个男人。在那之前,师子归也曾经是幻想过重新开始的,可惜安仪长公主夺走了她仅剩的清白,她想她再也不可能重新开始了,她也再不想重新开始了,她杀了安仪长公主,彻底堵住她的嘴巴,然后沿着她铺就的道路,继续前行。 但要这条道路平坦一些,就必须除掉沈云间这块绊脚石,可惜她失手了,又幸而云间走了,一去不回。 再不久师子归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像云间当初一样小心翼翼,她生怕被任何人知道。莲夫人因为云间和她腹中骨肉的“死去”而伤心,年纪大了,难免会忧伤到身体,师子归表面安慰照顾着,暗暗地在她服用的汤药里做些手脚,只是不希望莲夫人的身子好起来罢了。 等到十三公子凯旋而归,见到病重的母亲无法安慰,莲夫人见了十三公子哭哭啼啼,满心想的都是云间和那未出世的孩子,忍不住时还要将十三公子骂上几句,嫌他几次都没能护住自己的老婆孩子。 久病不愈,心病无医,御医也道长此以往,怕是就要没几月活头了。 师子归这才去哭着告诉了十三公子自己在安仪长公主手中所受的遭遇,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了身孕,求十三公子先去拿这消息搪塞莲夫人,就当是满足她临终前能够抱上孙子的心愿也好。 莲夫人得了这条喜讯,身子却一日日好转起来,次年三月,喜得麟孙,从此再不提云间和她的骨肉一句。 那时东宫里的所有人,除了十三公子之外,都希望那些曾经腥风血雨的过去,可以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生而就这样过去。 师子归知道,松儿的母亲,是她唯一能够在东宫立足的身份,她一直在教松儿如何讨好,莲夫人宠溺孙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十三公子那颗石头造的心,养不熟捂不热。 莲夫人也知道,十三公子和师子归虽然有了孩子,感情却还是亲厚不起来,这些年她也试着给十三公子再找些知达理的小姐相识,可都被十三公子回绝了,吵了两次之后,十三公子简直是恨不得家门都不进了。 师子归当然觉得这样很好,只要太子身边一直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其它名义上的子嗣,她和松儿便是唯一的,至少在莲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必要的。 可惜担心了这么多年,沈云间还是回来了。 她甚至带回来了个活生生的孩子,十三公子的亲生女儿,连模样都长得与她的亲生父亲那样相像,要去污蔑这个孩子不是十三公子的,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到底还是轻轻松松地就取代了自己仅有的一丝必要性。 可是师子归也会想,既然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已经柳暗花明,十三公子还不发落自己干什么呢,谋划这样一场戏又是在干什么呢,羞辱自己给沈云间讨乐子么? 回想起这些,师子归擦了擦脸上不甘的泪水,将自己重新修饰成得体的模样,去了莲夫人那边。 松儿将将正被莲夫人带去洗漱安慰了,师子归过来接到了松儿,她十分清楚故不如新的道理,征儿才刚回来,莲夫人难免会偏心一些,此时道歉比辩解有用。 莲夫人见了师子归,想起方才湖边的事,略有一丝芥蒂,师子归在松儿的手心轻轻一握,“向祖母奶奶磕头认错。” “松儿做错了什么?”小松儿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抵触。 师子归略严厉地道:“姐姐才回来,你未能与姐姐好好相处,生了口角,便是有错。” 松儿也分不清太多是非,在莲夫人面前老实巴交地跪了下来,莲夫人心疼孙子,才对师子归道:“孩子哪里有错,算了吧。” 师子归便自己跪了下来,柔弱诚恳但不哭泣,“母亲说的是,是儿媳有错才是,儿媳没能教好松儿,让他敬爱姐姐,也没能打理好内院事宜,对仆婢们太过宽容,才会有今日这样的疏漏发生,儿媳认为今日云间妹妹做的很好,这东宫里头,是该重新整顿一番了。” 师子归这样说,莲夫人便想起了她这些年的功劳,适才语气宽厚地道:“这么大的东宫,出了一两个马虎搪塞的,也实在不是你的过错。” 师子归道:“凡事是不可能尽善尽美,若无事发生,儿媳或许还能为自己开脱,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幸好是那湖水尚浅,若是再深一些,松儿有个三长两短,儿媳……儿媳越想便越是内疚后怕,松儿是儿媳唯一的儿子,这些年儿媳对他疏于管教,性子才张狂了些,儿媳想,既然现在云间妹妹回来了,殿下和母亲都十分看重她,也是时候位归原主,东宫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安排,儿媳也好多陪陪松儿。” 莲夫人虽然宠爱孙子,但也晓得松儿的性格不是很乖巧,不过男孩子么,性情张扬一些,莲夫人也没有想要十分约束,但师子归也的确是照顾着这么大个东宫,没有太多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这份功劳苦劳都是在的,孩子的性情有些不妥也怪不得她。 她的建议莲夫人也不是不想考虑,相信让云间来打理东宫,也不会比师子归做得差,只是,莲夫人道:“我听太子说,她身子不太好,之前还从宫里请了许多御医过来看过,她现在才将将回来,便先叫她调养着身子,东宫的事情还是要操劳着你一些,子归,你这些年为这个家做的,太子不懂,母亲懂。” 师子归懂事地点点头,“既然如此,子归也不让母亲和太子为难,只是若是可以……松儿既与征儿不合,叫他们熟悉起来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恐怕再伤了和气,耽误云间妹妹调养,儿媳想将松儿送去安平侯府住一阵子,也好请个先生,教教他接人待物。” 孩子们一两天熟悉不起来,将他们分开怕是更熟悉不起来,莲夫人实在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十三公子兄弟几个,小时候打的头破血流的事情也是有的,大人看得仔细些,也不会生出多大的乱子来。 莲夫人恐怕将松儿送回去,会让安平侯生了误会,以为云间回来了,东宫便苛待他们母子,也怕旁人知道了,说东宫、说云间的闲话,便装作敷衍地回绝道:“小孩子学什么接人待物,等他们再大了些便就无事了,你也宽心一些吧。” 师子归这才恭顺地点头称“是”,让松儿又对莲夫人磕个头行个礼,便将孩子带了回去。 莲夫人却有些忧心,她能够体恤儿子钟情一人的那种心情,可是就因为云间回来了,便容不下师子归母子到底不大好,何况莲夫人自认是晓得师子归的性情的,她哪里会有与云间争什么抢什么的心思,便是有这心思,凭沈云间那么大的本事,她又何必要螳臂当车。 莲夫人希望云间能和师子归和睦共处,师子归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还是要看看云间的态度。 莲夫人便亲自动身去找了云间,彼时云间正在房里对征儿做些心理疏导,告诉她被人冤枉了欺负了不要委屈和害怕,将事情原委清清白白地说出来,有错改之,无错自有公道会来。 征儿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认认真真地说:“阿娘,征儿不委屈也不害怕,征儿那时候担心自己也被撞到水里去,才退后了许多。” 云间听征儿这样说,便十分放心地笑了,见莲夫人来了,便叫人将征儿带了下去,起身唤一声“莲夫人”。 这个称呼不太好,既然自己的女儿是人家的孙女,似乎云间也该像师子归那般叫一声“母亲”,可云间还没有做过改口的准备,反正自己就快走了,距离疏远一些也是好的。 莲夫人却有些不太满意,但儿子都不舍得为难的人,她自然也不好为难。 房间里仍有十分浓厚的汤药味道,近距离瞧着气色,也确实是不太好,莲夫人先是问候了几句云间的身子,云间含糊其辞地答了,莲夫人便入了正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8 重心求子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莲夫人作为一个长辈和婆婆,对媳妇之间的事情讲的是和气生财的道理,既然云间已经得到了十三公子的全部宠爱,没有人有资格去替师子归眼红这份宠爱,莲夫人只是觉得,能为她留一个一席之地,也就足够了。 但显然,师子归现在的情况,莲夫人看起来却并不放心,她能感觉到师子归有些心慌,来寻云间,也是想商量着,给师子归一粒定心丸。 莲夫人便提起了一桩事情,便是师子归虽然当时是奉了圣谕跟了十三公子的,可她到现在也一直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分,那时候十三公子还只是个亲王,这事儿糊涂一些也就罢了,可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太子的妻妾名位上很有一些讲究,这也牵扯到太子继位之后,后宫里的安排。 既然云间回来了,正室这个身份定是无人可跟她抢的,但师子归该是什么名位,也该落实下来了。 云间对这事情却不想发表什么看法,正室那个位子,她一个活不久的人是没功夫去坐的,但是师子归毕竟与她有些过节,让她继续心安理得地活着,这是一件让云间无法心安理得的事情。 可这过节又不好同莲夫人细说,怕她再为此事而操心,再惹出一场病来。 云间便道:“夫人为何不去问太子的意思。” 莲夫人也是实话实说,“问了太子,太子终究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既然莲夫人已当是一家人不说两家子的话,云间便问:“那么夫人您是什么意思呢?” “松儿毕竟是东宫的长子,”莲夫人道:“子归是他的生母,位份到底不能太差。不过,太子往后也还会有其它的子嗣,南朝到了太子这一代,立长立嫡的规矩也算是破了,但长子这个名号,还是有些意味,事关前朝的事情,你心中最是明白不过,这才更要问一问你,觉得什么样的安排,能让往后的争斗更避免一些。” 一如多年前,莲夫人想要将十三公子送出南朝躲避纷争一样,她的目光还是十分长远,这一点云间十分欣赏且认同。 云间问:“夫人认为这件事情当真十分重要么?” “自然,这百年战乱将将因为陛下的铁腕才有了一统之势,前朝的事情,我们这些内院妇人说不上话,却也是桩桩件件看在眼里,前些年的夺储纷争,将朝廷局势折腾得破碎不堪,幸是有你和十三还有师侯等人齐心,拨乱反正,也才有今日的平稳繁荣之势,而今亦不过是繁荣之初,要将这繁荣稳固,长则且需百年,再有二三十载,你和十三也老了,我们这些老人该去的也便去了,那时谁又能保证,江山会另有才人,让一切安序稳定,我们这些走在前面的人,总要为后面的事情做些铺排打算才是。” 到底是云间还很年轻,虽然也会想些往后的事情,但还想不到莲夫人操心的那般长远。但莲夫人提出来了,这也确实是一件该有些思量的问题。 云间只说自己会慎重着想,便先将莲夫人送了出去,大约东宫里养尊处优的女人,都生得不大皮实,莲夫人不足半百的年纪,保养得虽然很好,体态看上去却比寻常妇人要虚弱许多。 她确实已经到了满脑子都在操心子孙的年纪,而十三公子作为一国储君,儿子就是比女儿更值得多虑。 云间要去找十三公子弄清楚一件事情。 彼时十三公子正与征儿在房里,父女两人打得火热,十三公子取了一个机巧木玩,拼拼凑凑成了一只木鸟,将枝子一搓,木鸟便会在空中扇着翅膀停上片刻,看得征儿拍手雀跃。 十三公子便又将东西拆了,一整堆推给征儿,征儿便仿照着十三公子的模样,尝试着将那东西再拼起来,其实她拼得并不好,十三公子不时便需插上两回手,待东西重新拼凑起来了,又不住嘴地夸赞,“我们征儿真聪明!” 征儿高兴极了,小手臂搂着十三公子的腰,扬起脸来说:“太子爹爹,我好喜欢你呀!” “将前面那两个字去掉。”十三公子微笑着命令。 征儿甚是乖巧,用小脸蹭着十三公子的胸膛,“爹爹,爹爹,征儿喜欢爹爹!” “这件事情可先不能叫阿娘知道。” “嗯!” 征儿重重地应下,十三公子正飘见窗外露出了一片衣角,急忙将征儿推开,使了使眼色,征儿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云间进来了就开始哭,“呜呜,阿娘,太子爹爹欺负征儿。” 云间怀疑地看着两人,“他欺负你什么了?” 这事儿征儿可没打过草稿,哭得都愣住了,且刚才玩得太开心,这会儿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来。 十三公子急忙道:“不就是一件机巧,她拼不好,我想帮她罢了。” 云间没好气地道:“她想拼就叫她自己拼,实在做不好她自然会找人帮忙,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十三公子一副被批评了不自在的表情,征儿见云间有了些生气的颜色,便演得更加生动,背着手对十三公子吼,“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十三公子又是一副被女儿嫌弃了,十分自责的表情。 云间叫这父女两人惹得烦心,捡了落在地上的木鸟交给征儿,让她先出去玩着,征儿便“哼”地一声跑了出去。 云间一定不知道十三公子这会儿在想什么,他在想闺女这么能演,往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还不得将自己这个当爹得耍得团团转呐。 云间一眼瞪过去,十三公子便将陷入长远深思的目光收了起来,听云间道:“你娘找我了。” “找你做什么?” “她要我给师子归张罗一个名分。” “唔,这事你将她敷衍回去便好了,总归师子归的好日子已经到头,该知道的我娘早晚会知道的。” “那你打算让她什么时候知道?” 十三公子抬起眼来,“你指的是什么,是你打算丢下征儿便撒手离开,还是你与师子归的仇怨,还是……” “我指的是松儿的来历。” 十三公子便是微微一愣,他知道这事情自从那次说漏嘴之后,便瞒不住眼前这个人精,这事情原本也没打算要一直瞒她,便道:“你认为应该什么时候?” “松儿当真不是你亲生的?”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不过是他们想要这样以为罢了。” 云间便懂了,暂时默认松儿,不过是十三公子给莲夫人的一颗定心丸罢了,他实在是个孝子,这一点云间很早就知道。 莲夫人就是个人不算十分地聪明,偏偏又想得多爱操心的性子,这人总是暗暗操心又操心不出办法来,便容易影响到身子,莲夫人的体弱,多半就是那心思细给闹的。现在若是告诉她,松儿其实不是她的孙子,她没有孙子,太子没有儿子,她认为的太子的老婆云间,又活不久了不可能再给太子生个儿子,而太子也没有再找别的女人生儿子的打算,太子之后便再没有太子,这些事情可能将莲夫人半辈子操过的心,加起来都不够用。 这便有些为难了,难不成真要将松儿一直当儿子养着,拖到莲夫人老死了,才真相大白? 这对松儿的身心,怕是也会有许多严重的影响吧。 “你不行就再去找人生一个。”云间无奈地建议。 十三公子一下便跳了起来,“谁说我不行!” “我没说你不行。” 十三公子瞪着眉目,“你没试,你怎么知道行不行?!” 云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正在聊的是什么,有些难为情的模样,蹙着眉道:“哎呀,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十三公子便大步走了过来,从身后柔柔紧紧地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认真地问:“跟谁生,你给我生。” “我怎么给你生,我哪有那时间。” “你怎么就没有时间了,阎王给你托梦,说让你几更死了?你不给我生个儿子,阎王来了老子也不放你走!” 十三公子将她抱得很紧,随着语落,在她的耳垂上咬下一口,咬的不重,细微的感知却很微妙。 这些天来他的手脚都还算老实,除了总是企图霸占属于征儿的床位,但即便霸占到了也实实在在地没动过一分叫人害臊的毛手毛脚。 云间认为他是不会改的,这样规矩多半是在顾忌着自己的身子。 她在他怀里尝试着抗拒,“我真的不行,为了生征儿已经豁出大半条命,多半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十三公子索性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穿过屏风,又走了许多步,将她放稳了在床,一边说着一边脱起了衣裳。 仍是那句话,“没试过,你怎么知道行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9 少年轻狂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你是禽兽吧!” 事后,云间一脚把十三公子踢下床,十三公子得了便宜自什么都不计较,自觉地下床穿衣,一阵阵地暗笑。 云间晓得他在偷笑,便觉得自己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又仿佛没受什么委屈,只好用被子蒙住了头,躲在里面不想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东宫里都相安无事,除了十三公子有事没事就要找云间试试,云间觉得这样不太好,生怕被玩坏了,可她在自己的脉上试了又试,也没发现近来身子有何不妥,反倒是精神一日比一日要好上许多。 回光返照,还是…… 她想不明白,便需去请教灵枢,而这时候师子钰的情况倒也明显好了许多,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房门活蹦乱跳,是因为灵枢给他使了些催吐催泻的药。 师子钰一把屎一把尿地被灵枢伺候了许多天,有些难为情起来。 靠近房门时,云间听到师子钰和灵枢在里头吵架,师子钰不耐烦地道:“说了不许你做这些。” 灵枢那头是有将什么撂下的声音,“好啊你来,大少爷你自己来!” 师子钰却有些嫌弃,“这地方这么大,找谁来不行?” “不行,你的病还没好,太子说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我这儿,你最好给我听话一些,否则明天便在汤药里下双倍的计量,叫你一步也离不开马桶!”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学医的,能不能不这么粗鲁?” “我粗鲁?我粗鲁还不是你逼的,云间姐现在跟太子殿下好得很,我是绝不会放你出去破坏的!” 师子钰便被气得不说话了,云间喜欢听他们斗嘴,也不再想要打扰,便就退了回去。 房里头灵枢动作麻利地处理着师子钰折腾出来的污秽,捂着嘴道:“我说你啊,也别再惦记着云间姐,人家两人孩子都那么大了,有你什么事啊。我听云间姐说,你过去也是滥杀过不少无辜,索性是我也救过不少无辜,若是没有我,你造的那些孽谁帮你偿啊,心里一点没数!” 师子钰听了更不自在,“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些话怎不害臊的!” “害臊?害臊有什么用?便是再斯文害臊的人,得了病还不是要脱得干干净净,让做什么做什么,这人身上的东西,我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臊。” 师子钰便更更更不自在了,下意识地扯了被子将自己的半身护住,灵枢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微一抬头,“你的我也看过,你倒是臊一个给我看看。” 师子钰索性就涨红了脸,一刻也不想再跟这个女流1氓同处一室,趁灵枢不注意就跑了出去。 云间正往自己住的院子走,还没有走到,便被师子钰追上来拦住,见他脸色通红,诧异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 师子钰是想来问云间,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但刚才跑了一路,忽然停下,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只吐了一个字,便就昏了过去,直直地栽倒在地。 云间蹲下来扶他,急忙叫人来忙帮,灵枢这也才追了过来,对云间低声解释道:“没事,他泻脱水了,跑快两步,没力气了而已。” 灵枢喊着人搭把手,将师子钰又给抬了回去,这便引了些人来围观,征儿也正过来了,轻声地问云间:“子钰叔叔怎么了?” “嗯……他病了。” “子钰叔叔什么时候病的?” 云间见看着的人有许多,特地留了个心眼,“阿娘也不知道,之前见他还好好的。” 征儿乖巧地点头,认真地道:“那要叫他好好休息哦,等他病好了,征儿再去看他。” “征儿乖。” 征儿确实是再乖巧懂事不过的小孩子,东宫里有目共睹,无人见了她是不喜欢的,尤其是有那一向调皮蛮横的小松儿比对着。 夜里十三公子又过来纠缠撕磨,纠缠过了,云间躺在他怀里说,“明日一早你出趟远门。” “嗯?” “就说去蓬莱寻仙去了。” “寻仙?” “怎么,我就要死了,你为着我不死,去寻个仙怎么了?记得早朝时要告诉陛下,让他亲自下旨许你去寻仙。陛下一定会私下追问你原由,你照实说就是了。” “说你就要死了?”十三公子有些哭笑不得。 云间认真地点头。 十三公子便晓得她是有了什么计划,说:“我听说子钰今日跑出来了,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怕我带着我的人跑了?”云间问。 “我是怕你放一把火,将自己烧死。” “说什么死不死的,又不是我能选的事情。” “怎么不是你能选的事情。”十三公子微微起身,抬起半截身子将云间看着。 他的目光有些灼热,烫得云间想要回避,她既不贪生,也不怕死,只是十分十分地不想食言,想要去赴与一个人的约定,可是要赴那个约,便必须割舍掉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她又没有办法直言舍弃,所以上天帮她做好了选择,这是最好的结果。 十三公子却不死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可以选择呢?” “我不要选,你别问我这些没用的事情。” “那好,我便换一个问题,”十三公子的目光依然灼烫,且怀一丝坚定,有些事情,他也一定要弄清,“如果那时你可以选择,如果必须有一个选择,我和六哥,你希望活着的是谁?” 这个问题对云间来说倒是不难,因为她曾经设想过,很认真地设想过,她说:“如果是那时候,我一定也选不出来,那时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因为我那时还在乎生死这件事情,可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选择让他活着,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一般为难。” “如果是那样,如果活着的是他,你既已不在乎生死,便会义无反顾地陪我,即便是要离开这个人世是么?” “是。” “所以,你盼望着死去,只是因为曾与他有过一场约定,只是因为他是这世间存在过再完美不过的人,结局却格外寂寥,你不忍负他,就算生死轮回不过传说罢了。” 云间低头,“大约是的吧。” 十三公子伸出一只手,将她的下巴勾起来面向着自己,“是因为这些,你才无法心安理得地留在这世上、留在我身边,与我执手偕老是么?” 云间看着他时睫毛抖了抖,“大约是的吧……” “不是大约,我一定要你弄清楚,你知道我爱你,我不在乎你是生的、死的,在我身边、或者天涯海角,即使阴阳两界,我都可以不那样在意,可我在意你的心,无论你选择生,或者是死,都不要是为了别人而选,而是你自己想如何,要如何,你可明白?” 云间陷入了沉思,十三公子继续道:“你知道我曾有多不想做这个太子,要扶起这江山社稷,不是非我不行,我会选择你为我铺好的路,是因为我以为,只要我坐上了那个位子,就能换来你绝对的自由,即便是生死的自由。但无论我拥有多大的权利,都无法排除你心中的困惑,我知道你与他之间,也曾有过许多誓言,那时是我混账,让你失望伤心,那便是我的少年轻狂,又何尝不是你的?人,一定要为轻狂时的诺言,抱念终身,甚至不惜一切作为代价么?” “少年轻狂……”云间的表现有些懵懂,她与慕容铮有过的诺言,难道便是少年轻狂?的确也是有些轻狂的吧,至少如果是换来现在,无论再炙热的情感,她也不会与人轻许来生,只愿来生我们能够潇潇洒洒,各自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罢了,至于相遇与否,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云间还是有点感觉,十三公子在教唆自己出尔反尔。 十三公子见她沉默,便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不说这些了,都是做爹做娘的人,说起这些话来,也怪矫情的。睡吧。” 明明是他非要说的,现在说矫情的也是他,什么道理。 云间被他指点得有些糊涂,糊涂着糊涂着,也就在他怀里幽幽地睡着了,睡在他怀里,可是真舒服的呀。 这样过了一夜,第二日十三公子当真去御前打了报告,说要去东海寻仙,待他简装出发之后,这消息便传到了师子归的耳朵里。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路?”师子归疑惑不解。 茕儿道:“宫里来的消息说,是沈云间的身子就快不行了……” 师子归又是多方的打听,到底将近来自己疑惑的许多事情理清了脉络,云间为了生征儿,把命折腾到头了,十三公子为了让她能多活些日子,故意用征儿在东宫受气,以及迟迟不发落自己这些事情,将云间的那口气在心里吊着,说来倒是用心良苦,但这种方法总归是不会见到太大的成效。 病急乱投医,他真要去寻仙便罢了,只是师子钰身上的蛊才将将发作,他这个时候走,似乎有些不妥。 师子归想了两日,没想出头绪来,云间的一封信,便递到了她的门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0 执迷不悟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约师子归一见,但想必师子归现在也十分谨慎,必然会担心有诈,约定的地方就在师子归所居的院子。 师子归晓得,云间这是决议要与她撕破脸了,就算她说不见,云间也还是会来,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她便更加不可能收场。 师子归便提前将院子里的仆婢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她和茕儿两个人,云间也只与灵枢一道过来,来的时候用担架抬了一具尸身,还拎了一桶火油。 到了门下,云间站定,灵枢一言不发,拎着木桶开始往房上浇油,茕儿想要阻止,被师子归拦下,就看看云间到底想要干什么。 火油的味道有些刺鼻,云间用手指在鼻前遮了遮,道:“我听子钰说,你想要跟我谈谈?” “开始是,不过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相见如初,我跟你便也没有谈的必要。” “是么?”云间放眼朝远处的层叠房檐望了望,“那你又何必在子钰身上下了百足忧,是想从我身上换到什么?” 原本师子归是想换点什么的,无非是用百足忧的解药,交换云间不能与十三公子相见,告发自己的恶行罢了。但显然现在十三公子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还能换点什么呢? 师子归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间问:“你真的不打算换点什么?就让子钰这么白白死了?” 那边灵枢已经浇完了半桶火油,仍在继续着,师子归依然十分谨慎,听云间继续道:“不过你也知道,事已至此,无论你拿不拿出解药来救子钰,我都是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你知不知道一件事情,我的性命也不长了?” 师子归仍然不说话。 云间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担架,“那儿有一具女尸,这房间浇了火油,一会儿就会燃起一场大火,我给你一个选择,交出解药,我将女尸送进去,让整座东宫和慕容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从此天涯海角,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仍留你一条活路。总归我死了,没人再知道这件事情,也就没人再会与你计较。如何?” 师子归看了看那女尸,沉默地想了很久,沈云间可真是聪明啊,连仇人的退路都能帮着想好,只是,“你还愿意放过我?” “因为子钰不希望你死,即便你对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拿你当他唯一的姐姐,我欠了子钰许多人情,这次不想拂他的心意,只要你肯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放下一切,”师子归微微地苦笑,“我有过什么,还有什么可以放下?” 云间点点头,“这么说起来,你不需要选择,帮着我把这具尸身抬进去,把解药给我,等到这场火烧起来,你就自由了。” “说的是啊,我就自由了。”师子归念着这话,向前走开几步,抬头望着偌大的东宫,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在她小的时候,安仪长公主就告诉她,她要懂事、听话,以后就能成为这里的主人,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成为这里的主人,到底有什么好,但是安仪长公主那样说了,她便当这是好的吧。 她什么都照着安仪长公主要求的做,人生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从来都没有自由过,也没有想过要去自由。 直到她开始意识到,安仪长公主根本就不拿她当作一个人,她开始意识到,许多事情,听安仪长公主的话是没用的,她失去了自己倾心喜欢的人,继而也就失去了在安仪长公主眼里的作用。 她为什么会失去这些,还不是因为听话。 溶溶夜色里,师子归解开衣带,露出大半段脊背,那上面鞭痕深深,在雪白的肌肤上狰狞遍布。 “妹妹,我这副样子,真的能重新开始么?” 云间心里想说,她可以帮师子归搞一些除疤的好药,虽然不会完全去除,但总不至于这样触目惊心。可是她也知道,身体的伤痕尚可以忽视,心里的伤痕,却无药可平。 师子归拢好衣衫,转过身来,笑,“重新开始,去到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忘记自己曾经所见所思过的一切,绝口不提容易,真的忘记怎能,重新开始了,也总会有人问起我的过去,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或者信口编来虚假以对,这便是重新开始?这样的重新开始,有什么意义?” 除疤还行,若是想要搞些什么忘情水之类的东西来,这就不在云间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师子归还是笑着,“或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吧,但我不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没有被无数的男人轮番糟蹋过,你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你不知道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需承受怎样的煎熬,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我不认为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重新开始的必要,我的眼睛除了眼前的这条路,再也看不到旁的,我没有想过要悔改,无论这有多么狭隘,无论结局会有多坏,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条路上,你可懂么?” 人各有志,云间可以体会。 “那百足忧的解药,你到底给不给?” “子钰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牵连到他,解药就在房里,你进去拿吧。” 这房已经洒满了火油,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进去了可能就彻底出不来了,况且百足忧已经解了,这解药也没有冒险去拿的必要。 “然后呢,我拿到了解药,就算我死在里面,你的下场也不会改变。” 师子归仍然笑着,“总归你已经活不长了,我这样着急做什么呢,让你烧死在我的房里,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所以我为你准备的,是半分解药。另一半,需你为我做一件事情,我才会给你。” “什么事?” “我要你的征儿将我认作义母。想必你已经知道,松儿并非太子所出,就算我没对你做过什么,等到莲夫人仙逝了,我们母子还是会被太子驱逐出去,我需要一个身份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云间也无奈地笑着,“这怎么可能,我拼死产下的女儿,怎么可能认贼做母,你不要异想天开。” “如何让她肯认我,便是你的事了。对了,你那位医仙小姐妹有没有告诉你,百足忧终究会导向什么结果是不一定的,死是最好的,而最坏的可能是疯,从此不知香臭、不知美丑、更不晓得善恶,拖得久了,就算有另一半解药,也无用了。” 云间看向灵枢,灵枢投来肯定的眼神,师子归见云间也没有要进去的打算,便吩咐茕儿进房里拿药。 茕儿却有些犹豫,唤了声:“小姐……” 师子归微微侧目看她,茕儿难过地劝道:“子钰少爷毕竟是您的亲弟弟,小姐就依了她的话,将这尸首抬进去,这样走了吧!” 师子归的眼光迸出严厉,茕儿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姐如今这般,与长公主对小姐所做过的一切又有什么分别,茕儿,茕儿真的不忍心看着小姐如此执迷不悟……” 师子归劈手给了茕儿一个嘴巴,睡在不远处的女尸,眼角淌了两排珠泪。 云间觉得差不多了,灵枢便走了过去,用银针在女尸的身上扎了一扎,那女尸睁开了眼睛,抿紧嘴唇,握住了拳。 他迟迟没有坐起来,仿佛不愿面对这场残酷的现实,师子归朝那边望去,望了几眼,才从哭泣的神态中分辨出,躺在那儿的正是师子钰。 她惊愕,但没有出声。 师子钰躺着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就着泪水,才将脸上涂抹的惨白妆粉擦去了一些,他站起来,因为身体被禁锢太久,也不能站得很直,佝偻着身形,心痛失望与厌恶地将师子归看着。 师子归便懂了,转眼没有感情地问云间:“他的百足忧已经解了是么?” “是,承蒙你当年的关照,我险些小产,为了把孩子生下来,服用了凤凰胆,子钰饮了我的血,正将百足忧解了。” “所以……我们的买卖谈不成了,是么?” 云间看着她,已经不需要回答。 师子归便又浅浅地笑了,“是子钰对我狠不下心,你便要让他亲眼看到我的嘴脸有多么丑恶,换他一个解脱。沈云间,我终究是输了你了。” “事到如今,我便实话与你说了吧,那张消失的雪颜羹配方,一直在我手上,我没有将她拿出来救你。可我那时候还仍余一丝善念,我不该把它拿出来的,让它成为了杀死宸王的凶器,而我,也是其中的凶手,我那时生怕颜开知道了会恨我,可终究我还是要付出代价,我将自己活成现在这副样子,终究……他还是恨透了我啊……” 师子归望着漆黑的天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不理任何人任何事,转身缓缓幽幽地走进了房里,闭住了房门。 师子钰望着房里的朦朦灯光,似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什么,灵枢在他臂弯上搀了一把,“走吧,让她自己反省。” 云间便也走了出来,走过一条漆黑的巷道,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正蔓延起一场大火,越发汹涌的火光照亮了远处的房檐,茕儿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小姐”,火光的映衬下,使云间的身形显得十分黑暗,十三公子站在巷道的尽头,面对着火光,正在等她归来。 然后将她深情地拥住,耳畔全是他低哑的呢喃,“我等不到约定的日子,提前回来了,我生怕一眼见不到你,你就又躲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1 入目入心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安平侯师光得知了师子归的死讯,第二日便亲自过来为她敛尸安葬,师子钰自然还是去了的,但也没忍心再看上一眼。 云间和十三公子在一旁看着,不知该说声抱歉,还是说些安慰的话。 死是师子归自己的选择,云间不是没有给过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昨夜她肯听从云间的建议,如果她有一点悔过之心,云间就会让师子钰送她离开,过往一切都不再追究。 但安平侯师光是个通情通义之人,即便身为父亲,他不舍得大义灭亲,却总也知道,师子归过去跟着安仪长公主,必也曾助纣为虐,做过一些杀人害命的事情。 师子归会如此,有安仪长公主的错,有她自己的错,也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分错,无论如何不会错在云间和十三公子。 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师子钰与师光才算是正经见了面,师子钰少时与父亲的感情本也不大亲厚,可他现在心里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父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他想要对师光说点什么,却又没什么可以说的,还是师光先开了口,问:“可去看过你的母亲没有?” 这是师子钰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句问候,他以为师光会恨透了那个女人,至少会一点都不想再提自己和那个女人曾经有过的关系,可这样一句浅浅的问候,却是那样平淡而慈悲,仿佛这一句话,过往的一切都随着尘埃落定而一笔勾销,在师光眼里,他只记得师子钰是自己的儿子,安仪长公主是他的母亲,儿子去看望母亲,天经地义。 师子钰的眼睛忽然潮红,哽咽地点了下头。 灵枢一下就察觉到了师子钰的不适,素手缠上他的手臂,轻轻地推推揉揉,似乎是在尝试安抚他的情绪。 师光见这女子与师子钰动作亲近,“这位姑娘是……” 灵枢一句话就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对师光欠身一礼,大方地道:“我叫灵枢,子钰是我的心上人,我喜欢他。” 师光先是一愣,旋即看待灵枢的目光便亲厚起来,师子钰则蹙起了眉瞪起了眼。 十三公子在旁听了,一副恍然开悟的神情,这些日子他的目光全在云间母子身上,也就没有注意这些细小的东西,但他对灵枢还是有些遥远的印象,这丫头性情很直,喜欢拿人逗趣,从不脸红。 这一刻十三公子觉得灵枢这样的性格甚好甚好,便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间,若是她有灵枢这样的性格,大约可以活得比现在好上许多许多。再不济也该像绣儿那般,凡事都往开里看,不钻牛角尖。 师子钰正在考虑要不要阻止灵枢与自己的父亲套近乎,灵枢继而问道:“您是子钰的父亲?” “唉,是。”师光急忙回答。 灵枢便笑起来,“那正好,我到这金阳城之后,除了东宫哪儿也没去过,一直想去您的府上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师光说着,急忙招呼了自己随从,“快为姑娘引路。” 这头是连废话都懒得再同十三公子说了,师光急忙就跟上了灵枢的脚步,将将才失去女儿的黯然适才消减了一些。 师子钰怕灵枢乱来,也就只好没好气地跟了过去。 云间看着那一家子离开,才不由得笑了,歪着头说,“她真可爱。” 十三公子凉凉地讽刺,“是啊,比你强上太多。” 云间便瞪他一眼。 十三公子急忙收敛了嘴脸,牵起云间的手,带着他在东宫绿荫初成的香径上行走着,淡淡地问:“师子归走了,你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倒确实是有些可惜罢了。”云间又想了想,说:“想来,这世上活人所经历的,在人心中痛苦的程度是一样的,我的亡国之痛、亡夫之痛,师子归的求而不得、被人摆布糟蹋,师侯爷的丧妻之痛、丧女之痛,子钰的亲义两难、无能为力,又怎能说,谁比谁心中的痛痒要多一分或是少上一分,不过都是选择罢了。” 十三公子引着她在小池边的一方青石上坐下,蹲下来道,“可是有人活着,却有人选了离开。为什么?” 云间发现十三公子正在脱自己的鞋袜,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也怕这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十三公子这样伺候自己,委屈他的身份遭人笑话。 “你干什么?” 十三公子在她的踝上轻轻一握,“回答我的问题。” 云间知道管不了他,便认真地回答起来,“昨夜师子归说,她除了眼前的选择,再看不到其它,我想,如果她还能看到其它,或许还有一丝得救的机会,但我与她毕竟有些仇怨,不想再劝她了。” 十三公子点了点头,将她的鞋袜放到一边,抱着她转过身来,面向清池,然后看着那游鱼自在的水面,示意云间把脚放进去。 她仍不懂他想做什么,便听了话,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晕开一片柔润的涟漪。这令她感到舒适,便将两只脚都放了进去,自在悠悠地划起水来,看着清池中的鱼儿被惊散,不久又再度汇聚成群,在她的眼下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打转。 云间便笑了。 十三公子问她:“水凉么?” “不凉,你有没有吃的。” 十三公子在身上掏了掏,摸出一小袋子松子糖,是随身给征儿备着的。云间接过袋子,便拿了一粒糖果出来丢在水面,又将鱼群惊得散开,这才更欢喜地笑出声来,“我傻不傻呀,鱼儿不吃糖的,哈哈。” 十三公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看着她明知道鱼儿不吃糖,还是一遍一遍地取了糖果出来丢去水中,看着那些鱼儿被惊散又重新汇聚,一次一次,低级趣味,却乐此不疲。 诚如师子归所言,当一个人认为自己已无路可走的时候,是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一条路,以为自己除了眼前,便再没有选择,其实处处都是选择,可是从不曾幸福过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换一条路换一个方向,就会是幸福的可能。 所以大部分对生不再有留恋的人,大约常常会认为,无论怎样活着都是苟且,都不过是如此了吧。 好在十三公子前面的许多年里,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享受,小到一草一木,大至山海波澜,一山一水,信手拈来,便能入目入心。 …… 师子归的事情过去之后,便算是了了一桩云间认为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有个结果的事情,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在十三公子的引导下,倒是过得闲庭信步,自在逍遥,所需要头疼的不过两件事情。 其一,征儿三不五时地便要闹一闹,甚至是浩浩荡荡地闹了一回离家出走,东宫派了整整两列人马一直跟着,到了金阳城门,守门的晓得了这是东宫家的小姐,无论如何不敢放她出去,还请了最好的画像师傅过来,将她的画像拓了上百幅,时刻准备着,若是哪天东宫家的小姐再走丢了,便满城张贴画像,好将她给找出来。 另一桩事情,便是小松儿的去留,莲夫人想他既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经过几日的耐心交流,终于与松儿说通了情理,带着松儿让他去向云间拜见阿娘。 即便松儿是亲生的,云间也不敢轻易认定自己能当好一个后娘,何况不是,那么他就应该回到自己真正的亲人身边去,对这事情云间自然是拒绝的。 这拒绝,便将莲夫人给惹哭了。 十三公子只能放下哄征儿这个大任,又去哄他的老娘,哄着哄着便将实话说了出来,莲夫人晓得了松儿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是哭也不哭了,干脆又是一场大病,下不了床了。 听说莲夫人病了,云间的心情才真的不好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松儿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又不是她给变的,可怎么感觉这病的起因,却好像指向了自己。 十三公子只能又来哄云间,说:“我娘不怪你,他就是想抱孙子。你也晓得孙子对天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这年纪也不小了。” 云间说:“那你就去给她生啊!” “我在努力。” 云间就更不高兴了,这说来说去不还是怪她吗,怪她命不长了,不能生养了。她便赌气将十三公子撵了出去。 这事儿又僵持了三两日,云间也不许十三公子再来自己房中过夜,十三公子又是一副没了办法的模样,一道帖子发下去,隔日便从各家高门府第里,抬来了数位年轻娇俏的小姐。 这是想要选秀的架势,可以,选就选吧,云间把自己关在房里,准备不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十三公子却十分在意她的看法,将那些姑娘索性就抬去了云间的房门外,她听着年轻的小丫头们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又生起了一堵闷气,便索性开了房门。 那些年轻丫头们花枝招展的,像在花楼里赏花儿一般,见了云间,便齐齐站成一排,齐声向她欠礼,“参见太子妃娘娘。” 这声太子妃,云间也懒得争辩,十三公子便清清嗓子走了上来,扫着下面的一排姑娘,对云间说:“你看看,看着哪个顺眼的,便留下给征儿当后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2 山海相望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云间自认不是一个有太多嫉妒心的女子,何况这些丫头除了比她年轻一些,身家清白一些,也没什么是强过自己的。 更何况给征儿挑选一个好的后娘,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可她就是不想看不想看,不!想!看! 十三公子看出她的脸色,便将姑娘们先打发了回去,关起门来问,“你觉得这安排不好?” “你是认真的?” “不然要如何?我是一国太子,陛下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最多撑不过这一年,眼下的局势不会再变,我终究会是南朝的天子,我的膝下不能没有皇子,后宫不能一直空着,征儿也不能没有母亲,我当然是认真的。” 十三公子的表情比近来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云间便让他给唬住了,低头酝酿了很久,到底是很轻很轻地请求,“我相信你的眼光,能不能……能不能等我走了再……再……” 十三公子不解,“你一向是今日事今日毕的性子,既然晓得事关重大,如何拖延也是势在必行,何况……让你醒着的时候多看上几眼,你也才会更加放心。” 多看上几眼?看什么?看自己还好端端的活着,征儿就去管别人叫娘?看那个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男子,为了繁衍后嗣,将别的女子抱上床? 想到这些,云间觉得自己就要哭了,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她便站了起来,几步走去床边,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十三公子从没有见她这样哭过,浑身上下全是小女儿情态,心里觉得可爱极了,坐在床边一本正经地安慰道:“都这时候了,还哭什么,不是早都已经想好了么?” 是想好了,在离开医仙药谷之前,云间真的以为自己想好了,可是设想里的想好了,跟眼见为实的想好了,有很大的不同,她那时候十分冷静,可是她现在管不了自己,她难过。 十三公子想要把她抱起来,云间也没有反抗,坐起来反身将他抱住,紧紧搂着他的身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这么抱着才格外的踏实,才觉得他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十三公子擦一把她的鼻涕,“别哭了,都是做娘的人了。” 云间更委屈起来,做了娘又怎么了,做了娘就不是人了呀。可怜又无助,几乎是在撒娇,她哭着说:“我不管,不要是现在好不好,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好,”十三公子哄孩子一般将她搂紧,抚着她的发丝,“谁要是多看我一眼,我便将她的眼睛剜了,好不好?” 云间发出任性的鼻音,“好!” 十三公子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说她聪明也是绝顶的聪明,说她笨呐,也是到了底的笨,总要刺到了底处,她才晓得哪里会痛,哪里会痒。 可是云间又毕竟很聪明,也许很快她就会发现这些都是套路,这戏还是要做足一些,但十三公子这样狡猾,绝不打算在云间眼前扮演恶人,所以这个恶人的角色,还是要交给莲夫人来做。 等莲夫人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听说了十三公子曾搞过“选秀”这么一遭事情,便又暗暗地张罗起来,被十三公子发现了,轰走了两回,莲夫人便向十三公子哭闹,十三公子敷衍着说给她生孙子,一定给她生,莲夫人又从道观里请了两名姑子来,重新归置东宫里的风水,尤其是三不五时地便要跑去云间那边归置归置,且还公然在她房里摆了一尊送子观音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作为太子的女人,她还有一桩未尽的责任。 云间真的有一种,再拼一回命,给他生个儿子,一了百了的想法。 但这是需要时间的,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 …… 皇宫里,久病不愈却还撑着一口气不想死的南帝,坚持着自己服药,却被一口药汁呛住,不住地咳嗽,手上已不剩太多力气,咳着抖一抖,就将药碗抖到了地上。 内侍急忙靠近清理,南帝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子,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无奈地,低低长长地叹一口气。 天命有限,肉体凡胎,不服不行。 南帝的嗓音微弱沙哑,对人吩咐道:“去东宫,朕……要见那个女子。” 南帝不愿直说那个女子的名讳,因为名义上,沈云间已经死了,正是被南帝亲自赐死的。但消息到了东宫,十三公子自然明白,南帝要见的人是谁。 他陪着云间一起进宫,这南朝内外,实权都已在十三公子一人手中,南帝又能拿云间怎么样,又有什么必要拿云间怎么样呢。 云间见了南帝,没有行礼,只见他已白发苍苍,满面横纹,他老了,老到任何一点微弱的力量,都能将他轻易摧毁。 “唔,你来了。”南帝的语气仿佛旧友重逢。 云间没有接话,南帝微微强笑,“听说你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儿,怎么没有带来,朕也想看看。” 说起来,若不是当初南帝的一念仁慈,云间到确实是没有机会把女儿生下来。 见云间和十三公子都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南帝继续道:“不来就不来吧,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晚一日进来,就晚一日吧。说起来,朕好像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这里。呵……哈哈哈哈……” 南帝苍凉地自嘲起来,抬起沉重的眼皮,向殿外张了一望,可惜老眼昏花,连这殿外的天空都看不清晰了。 “朕还有个心愿,朕愿意拿一切与你交换,你可愿意帮朕?” “陛下想在临终前,见他一面。”云间终于开口。 南帝缓缓点头,“是,见他一面,见一面……” “见了,就无憾了么?” 云间的这个问题,却将南帝给问住了,他渴望能够再次见到赵知身,是潜意识里认为那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可是他一生的遗憾,又怎只这一桩。 一切从根源起时便是错的,从槐夫人从秦家的覆灭开始就是错的,没有那些错,他就不会弄丢了自己的儿子,赵知身不会逃去韩国,投靠在宣武将军麾下,便不会引起他对韩国强烈的妒恨,韩国即使迟早会亡,也不会亡得那样惨烈,沈云间不会来到金阳城,不会一步一步夺走原本属于他这天子的一切。 在这过程里,他又犯了多少错,无辜了多少人。 南帝早已算不清,可云间还记得很清楚。 她说:“即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使是陛下的最后一个心愿,我也不会满足。在我初到金阳城时,我那时心中只有一个愿望,便是杀了陛下你,后来我在花楼里尝受了许多疾苦,便开始觉得,杀了你远远不够,我要你像我一样,与众亲分离,尝到这种割裂之痛,为此我做了许多,可即便我什么都没做,我想现今的一切,也不会有很大的差别。庆王终究会谋反,安仪长公主终究会为自己所犯下的孽障付出代价,宸王终究会因陛下的偏执而被逼上绝路,陛下的儿子慕容晓,也终究一生一世都不会选择原谅陛下。我所做过的一切,无论成与未成,全都是踩在陛下自己的铺排之上,陛下自己做的孽,这份苦,自己受吧。” 云间说完便转了身,南帝看着她要走,提高了声调,大喊道:“沈云间,难道你就不想亲手杀了朕吗!” 这便是他的交换,他已经没有更好的交换。 云间微微停了脚步,却没有说话,还是选择就这样走了出去。十三公子跟出来,两个人没有直接出宫,而是走到了金銮正殿之前,这里高高在上,视野极佳,能将金阳城里的参差数万人家尽收眼底,只差脚下的一胧烟云,就仿佛置身仙境,俯瞰芸芸众生。 十三公子陪她一起看着,问起了云间同样的问题,“难道你真的还愿意见他活着,哪怕多一时,多一刻,你甘心?” 不甘心,凭什么甘心,云间恨不得他现在马上就暴毙,但是她不愿出手,无论如何她是一个与太子相干的女人,她要他干干净净地做这个皇帝,她不要前帝的死,成为一个可能的把柄,在未来被奸人拿来用作攻击他的武器。 毕竟这世道,无时无刻不在酝酿奸邪,奸人是除之不尽的。 …… 遥远的地方,正有人捧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茗,与他们隔着山海相望,赵知身放下茶盏,对坐在对面的谢白衣道:“差不多了,是时候把最后一份大礼,送给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3 一期一会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自从那次离家出走失败之后,征儿便一直在闹绝食,云间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谁教会她可以用绝食这种方法威胁大人的,但她知道,征儿闹了这么久的绝食,也没见她绝出什么所以然来,小脸儿还是圆嘟嘟的。 合着当着大人的面不肯吃东西,就叫做绝食,背地里还是可以偷吃的。 云间觉得,小孩子古灵精怪一些固然很好,养成撒谎的习性就不行了。 于是决定对征儿尽兴一番思想品德教育,可刚刚拉开了严母的架势,师子钰便一脚闯了一进来,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抓着云间的手腕,神色十分紧急匆忙的模样,“跟我走!” 云间想问去向,征儿只觉得自己得了救,搂紧师子钰的脖子,对云间招呼,“阿娘,走呀走呀,子钰叔叔带我们去玩。” 既然孩子叫人抢了,云间也只能跟上,但是出了东宫,十三公子安排的那些随侍便不答应了,一头叫人去追,一头去通知了正在处理公务的十三公子。 师子钰带着云间母子到金阳城门的时候,便是前后都要阻挠,他自打不过这样多的人,从守门的腰上抽了一把刀子指向众人,“谁也别拦着!” 打头的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只道:“师大爷,您要出城谁也不会拦着,您先同属下们讲讲道理行不行。” 云间也正是这样的想法,说一句原因有这么难么,打打杀杀的别吓着孩子。 可师子钰不能对这么多人讲原因,好在这个时候十三公子赶过来了,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与师子钰对视一眼,高声吩咐道:“放他们出去。” 东宫的人还算听话,但守城的那些却有些拿不准主意,师子钰这分明是个绑架的架势,守城的差役们还在暗暗考虑,要不要趁其不备将师子钰拿下,好在太子面前立个功呢。 十三公子注意到那些人的眼色,厉声道:“太子妃和小姐是囚犯吗,什么事情,大惊小怪!散了!” 云间见他是这副态度,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金阳城里怕是又要出事了。 出了城,师子钰便带着母女二人上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往什么方向行去,似乎他只顾着赶车,也顾不上与云间解释什么。 过了一个城镇,天已经快要黑下来,师子钰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云间才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越走越远,抢了孩子不还了。 云间探出头去,试图将师子钰拦下,这才看见远处有许多百姓打扮的人,正迎着自己这头的方向过来。 那些百姓们大多背着包袱,携家带口,有车的驾车,没车的小跑,仿佛身后有夺命的使者正在追赶。 云间还记得,这是幅逃难的画面。 “怎么回事?” 师子钰驾着车,匆忙地答:“鬼军来了。” “鬼军?师父?” 师子钰便不再解释,将车驾得更快,冲散了迎面而来的一股难民。这些难民们看上去还好,至少没受什么伤。 再到下一处城镇时,此处已经被辰军占领,按理说此处距离金阳城并不远,如果打起来了,金阳城早该收到消息,怎会在一夕之间就沦为敌地。 再往后便没再遇到什么难民,师子钰择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小道,穿山越谷,停在一片山清水秀的开阔庄园面前。 “这里是?” “澄碧山庄。”师子钰说着,将已经睡着的征儿从车里抱了出来,夜色朦朦,静僻而偌大的山庄里鸟语花香,这便是安仪长公主过去常要去的避暑圣地澄碧山庄,简直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且要更多几分享乐安逸。 云间猜,这怕是当年安仪长公主给自己准备的新皇宫吧。 “师父在这里?” “他这些年时常来过这里。” “这也算是天子脚下,住着这样危险的一个人,金都里竟无人知晓?” 师子钰便冷哼一声,“若不是有你们,或许母亲当真能成为一代女皇。” 澄碧山庄是安仪长公主为了最终成事而造的另一张底牌,与狼山堡有些异曲同工之处,狼山堡负责囤积起事所需的军火,澄碧山庄负责养起事时所需的人。 碧城也有数万人家,可这数万人家里,几乎有半数以上都不是真正的百姓,他们在这里生长安居,耕种繁衍,看似与普通百姓一般,却是随时可以拿起屠刀,奔向金都的豺狼恶犬。 安仪长公主花了许多年的时间,一户一户地植入人口,让他们与碧城原本的百姓交融成为一体,将碧城变成了一座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城池,只是可惜当年她还没有走到这最后一步,狼山堡也叫人给炸了,这张底牌终究是没有机会亮出来。 可这事儿师子钰知道,师子钰把这张底牌当做酬礼,赠给了送了云间一条性命的赵知身。 其实赵知身要打金阳城,不是非需要澄碧山庄不可,但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选择,如今的南朝,已经不需要新的战争来重造秩序了,从这里起事,不必伤一民一卒,便能直捣南帝的老巢。 一座曲径通幽的廊棚下,云间见到了正在静静煮茶的赵知身,还没来得及上去招呼,师子钰拍醒了熟睡的征儿。 征儿揉揉眼睛,看清了赵知身的面目,便急忙扑了过去,高兴地叫道:“师父父。” 因为云间将赵知身叫一声师父,又说师长为父,可是灵枢又说赵知身还很年轻,当不住师爷爷这个称呼,征儿便发明了这句“师父父”。 这称呼对赵知身倒是十分的受用,赵知身疼爱又宠溺地揉着征儿的发顶,看她睡得汉湿的额发,便将披风解下来,裹在了征儿的小身子上,摸着她的脑袋瓜,“也不怕着凉。” “征儿可皮实呢,已有大半年没有生病了。”已有大半年没见过赵知身了,征儿天真地汇报着自己的近况。 云间却不懂,这澄碧山庄里虽然气候湿爽,但这季节实在不是个需要裹着披风饮热茶的季节,便走近了坐下,帮赵知身添了新茶,问:“师父近来身子有恙么?” 赵知身微微一笑,“染了些风寒罢了,上了年纪,还是要谨慎一些。数月不见,你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云间捧着茶饮下一口,赵知身煮的茶,实在是没人能比的,跟着笑起来说:“是啊,也不知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便忍不住要怀疑,这次是不是又死不成了?” 征儿听了这话,急忙伸过手来,在云间的手背上连连拍打了三下,“阿娘呸呸呸,快说呸呸呸!” 云间便又笑了,对赵知身解释道:“金都里学来的规矩,用的倒是快。” “看来她适应得很好。” 云间无奈,“大约吧。” “你呢?可还适应?” 云间便更无奈了,“我有什么好适应的,无非还是那些人那些事罢了,想来再过十七八载,等征儿长大了,所见所经的,大抵还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事,也不知道这人世间迂迂回回,往来反复,到底是何意义,师父可能为我解惑?” “迂回其中的人各有体会,我可答不了你。” “体会。”云间握着茶杯想了想,道:“他也说体会,便是饮一口茶,还非要我讲一讲这茶的滋味如何,想一想这茶从生长,所经历的风吹雨打、季节变换,再到摘茶、炮制,煎煮成汤,经历了多少才到了我的口中,我懂得喝就好了,干嘛要了解这些?还说什么一期一会。” 赵知身便拿了只新的杯子放在云间面前,舀了二两清水进去,收走了原先的茶盏,“你饮白水便罢了,我这茶得来金贵,你配不得它。” 云间急忙将茶盏抢了回来,一口饮下,得意地道:“再金贵,我这一口下去,它的日子也到头了。” “阿娘说的不对。”征儿急忙纠正,“阿娘饮了它,它就变成尿尿,尿尿可以施肥,然后就开花儿啦。” 征儿两手托着下巴,花儿一样笑起来,赵知身笑着看她,对云间说:“她都比你明白。” 征儿得了夸奖,更加卖弄起来,点着头道:“太子爹爹还说,征儿吃了饭饮了水,便会变成征儿的肉和骨肉,征儿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们,可是它们一直都在征儿身上,征儿有了它们才会长大,它们有了征儿,便会永存。” 云间听了这话,才真的感慨自己有时还不如征儿,若有所悟地与赵知身相视一笑,赵知身这才又添了二两茶水在云间碗中,“慕容笑的道理讲的比你要好,你实在应该谦虚一些才是。” 云间撇了撇嘴,“我不谦虚么?” “你呀,是死脑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4 闲庭夜话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茶饮至酣爽,月已上了高头,征儿也在赵知身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他就那么抱着她,用自己大大的外衣将她裹在里头,云间看着这幅画面,不禁想起了她还小的时候。 那时她才十岁,因为战乱流离,饿得瘦瘦巴巴,那时赵知身的面貌还是个倜傥的小青年,面上却有云间看不懂的老成与沧桑。虽然年纪相差的不多,这声师父赵知身担起来,却也不显得十分违和。 在居无定所的日子里,赵知身也是这样,用自己的衣裳裹着她,抱着她睡觉。 云间说:“师父,你可怀念过我们在边塞的那些时候?” “怀念什么?”赵知身仍是那样淡淡然地微笑,“你三不五时地便嚷嚷要吃烧鸡?见人家妓馆子里剩的饭菜可口,还嚷嚷着要进去做丫头,若你不是那样贪嘴,或许会更怀念一些的吧。” 云间说:“我那时是在长身体嘛。” “是啊,长身体,这一晃十二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赵知身说着,看了看怀里的征儿,又看了看坐在面前的云间,试图从她脸上再找回些那个小丫头的模样来,找不回了,她已彻彻底底地长大了,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采也一点不丢韩国沈家的脸面。 赵知身心中蓦地有些宽慰,终究他没有辜负宣武将军和盈月公主的托付,虽然没能免她受一些罪,尝一些苦,到底是将她推送到了长大成人,拥有了绝对的自立,甚至是保护自己所在意之人的能力,从此这南朝四海之内,再也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和力量。 若是宣武将军和盈月公主在天有灵,终该放心地离去了吧。 云间意识到赵知身的目光,轻笑着道:“师父做什么这样看着,怪羞人的。” 赵知身倒是大大方方,“你会觉得羞,是因你心里拿自己当做人妇,与师父也晓得见外罢了。” 赵知身总是一语中的,将云间说得更不好意思起来。 赵知身道:“这回见你,比在药谷时精神更好了许多,不止是气色,人看着也活泼不少,看来是在金都的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什么呀,征儿天天嚷嚷着不喜欢他,他呀,也不像个正经做爹的,什么都将她惯着,又一点不晓得小孩子的心思,他那个多病的母亲,又整日想着能有个孙子。我自小就没了亲人,哪里做得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这便是你的家务事了。”赵知身说着,又悠悠地自顾去抿茶。 显然他是没有要帮自己拿主意的意思,又能拿什么主意呢,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最难不过的了。 说起来,南朝几十年的迂回变更,不也是和家务事撇不开关系,要理清朝廷的纷争,大抵不过抽丝剥茧的难易,足够用心便会有成效,家务事,只一个用心却远远不够。 就是因赵知身而起的一切,源头不也是他与南帝父子之间的一场家务事,家务事外人谁也插不上话,所以赵知身决意要去打南帝,这事情云间从没有试图去阻挠过一次。 “前几日,我见过慕容典,他说临终前想要能见你一面,让我帮他。” “你没答应?” “没有,说起来总有一些故意气他的成分,看着他无能为力,我心里总会爽快一些。不过眼下看来,师父也存着与他一样的想法。” 赵知身微微低头,想了想,道:“我确实也想见一见他。” “哦?” “他……曾是我的父亲,”赵知身转眼,看向遥远无底的天幕,“你不曾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比你所遇过的任何一位才俊也不遑多让,从我提笔会写第一个字开始,诗文古略,一词一句,无不是由他所授,甚至于你从我这里学到的一些,又何尝没有他的影子。我曾经畏惧他,也曾崇拜过他,敬他也曾有过赤子之心,惧他无情狠历,你我与他所不同的,是我们不曾是帝王,不曾有过与他一般的狂妄。” “便我就是帝王,也不会似他一般狂妄。” “是,是他生来狂妄,我便也很想看看,如他一般的狂妄,必要向尘世低头时,是什么模样。我所认为,人生在世,大抵不过一场修行,能够亲眼见到和体味那一幕,是我不想错过的一段课程。” “这难道不也是执念?就像慕容典执念与你,师父大可以在心中与他彻底割裂,天涯海角,不思不提,才是对他最大的轻蔑。”云间认真地建议,仿佛也在惧怕那句双星会聚的谶语。 赵知身洒然一笑,诚恳望向云间眼底,“活在世上的人,谁又不曾有过执念,更多的人在偏执的路上折戟,执念并不可取。可有些事情,天意使然,没的选,便只能接受、甚至于享受。” “天意?” 赵知身低眸浅笑,“你终会明白的。”说着,又将裹在征儿身上的衣裳紧了紧,道:“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想试着换一种活法。” 这是赵知身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负了自己的这颗心,他很抱歉。 这样闲庭夜话,抱着孩子,煮一壶香茗,才是他最渴望追寻和留存的尘世生活,可惜他尽努力成全了许多人,却再来不及成全自己。 夜色愈深愈凉,赵知身说:“既然来了,就多呆几日,你在我这里,慕容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师父与他之间,似乎总有什么默契。” 赵知身粗粗想了想,“按照辈分,他应该叫我一声皇叔。” 云间朝远处挑目看了一眼,“你这位皇侄可没你想的那样大度。” 是杜若来了。 云间正要站起来,这会儿一直不晓得猫在何处的谢白衣才现了身,对云间道:“你可别太看得起自己,杜姑娘八成是想我了。” 杜若抱着剑将谢白衣严厉瞪了一眼,谢白衣便砸起了嘴巴,“啧啧啧,你这些年追着我东南西北跑了不少地方,敢说半分都没将在下瞧上?” 杜若是个正经的国家公务人员,受不了谢白衣这种泼皮无赖一般的调戏,一句也不想争辩,剑未出鞘,就同谢白衣动起了手来。 云间怕伤着自己,也怕惊着孩子,管他们是要杀人放火还是打情骂俏,捧了孩子先遛为敬。 那头谢白衣与杜若却是打得起劲,澄碧山庄里损失了不少无辜枝叶,池里的鱼儿也被吓得躲进了坑里,不敢再冒出头来。 谢白衣打得累了,决定将杜若让上一让,杜若的剑鞘才架到了谢白衣的颈上,唇边却不易察觉地轻启一笑,“不错,我正是来找你的。” “唔。”谢白衣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态度,又故意把手贴到了杜若持剑的手背上,轻拍着,“家伙拿开,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说话。” 杜若便是手肘一拐,将谢白衣推进了池里,谢白衣吐着水藻从前池中站起来,“你这女人,动手动脚,嫁不出去的!” 杜若才不理他,正经地道:“公子让我来问你,既然赵知身已经到了城下,可有什么需要交代。” 谢白衣掸着水从浅池中走出来,“没什么吩咐的,到时兵临城下兵戎相见,不必手下留情罢了,唉,不过,这是你们家公子,你到时候见了我,还是需礼让三分的。” “凭什么?” 谢白衣唰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叠半干不湿的银票,顺手就塞进了杜若的怀里,“凭你们金枭阁在外探秘办事,常需不少打点,你这泼辣的性子,碰上一两个泼皮无赖,简单的事情也给搞复杂了,这些年你明里暗里收受过我不少贿赂,少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我可都在账里记着呢。” 这些年杜若确实默许过谢白衣拿钱帮过自己几回,但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歪主意,公事公办,这买命钱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谢白衣手一搭,便刚好搭在了杜若的胸上,也将那一叠银票糊了回去,“这钱给你,是叫你有空去添置几身像样的衣裳,下月你家乡的小弟成亲,媒人还是我托人请的,穿得体面一些,别叫他们看出来你在金都里是干这个的。” “我干这个怎么了!” 谢白衣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让人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5 茶尽炉湮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澄碧山庄真是一个好地方,不乏医仙药谷之灵秀,又具皇宫一般的奢华便利,最重要的是,呆在这里,云间可以完全不去想东宫里的一摊子家务烂事。 这一住下就是几天,身心逍遥到她也算不清究竟是有几天,这些天伴在她身边的是赵知身、谢白衣、师子钰这些人,这些人在她的人生中大抵扮演的是如兄、如弟、如父这样的角色,唔,真是一个构成十分圆满的娘家。 与这群人呆在一起,云间也觉得很好,征儿也觉得很好,只是高兴时不禁说一句,“若是太子爹爹也在就更好啦。” 云间觉得不妥。 对征儿来说,这些都是她的亲人,团圆是再美满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云间来说,似乎十三公子的存在与这些人终究有些不同,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同,云间说不清,但就是不同,硬将他插到这堆娘家人里来,就显得特别的格格不入。 这些日子常与赵知身煮茶闲谈,因赵知身曾见过她最弱小狼狈的模样,云间在赵知身面前便从不试图遮掩矜持什么,与他闲谈便格外得放松,每每茶尽炉湮,却又仿似有所领悟,虽然她也不懂,对一个就要死去的人来说,领悟这件事情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真实意义。 但领悟的那一瞬间,心情却是舒畅快然的。 恰逢一日满月,云间哄睡了征儿,独自到院里祭拜先祖,跪下来盯着了月亮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的心中已经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作为韩国沈家的女儿,她所认为自己该做的,已经都做了,事实已在眼前,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保证什么去告慰仙灵,而她自己也不再打算涉足任何危险,便也不需要仙灵的保佑。 祈求仙灵们保佑征儿么,或许再过不久,自己也就变成了仙灵的一份子,保佑征儿这件事情,也就用不到旁人了。 想到这里,云间又忽然不安起来,如果人死了,真的就像化成一把灰那样,没有所谓的仙灵存在呢,或是即便有灵,死后便就投入了转世轮回,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如果是这样,她又怎么能做到保佑征儿呢。 她将合十的双手放下来,陷入了沉思,适才忽然感慨,“那个遥远的地方,去了,就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啊……” 这个问题使云间感到忧愁,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尘世,仍有一些不舍,不舍得征儿,担心她因为没有母亲的陪伴和体贴,在长大的过程里会受一些原本可以不必受的苦,也担心她爹,又像这过去的四年里一样,不知喜乐,不知痛痒,又将自己瘦成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 这样担心起来,就是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云间站起来往房里走,正看到花树尽头的小径路口上,赵知身正与人说着什么。 唔,也不是好好说话的样子,一个女子正将赵知身抱着,用拳头在他胸口无力地砸了许多下,然后捂着嘴巴,哭泣着跑开。 云间晓得这姑娘,是赵知身在南夷时候捡来的,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贴身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赵知身给这姑娘起的中原名字,唤作云烟。 他可真爱给人起名字,且偏爱一个“云”字,云间想,如果给赵知身选择的话,下辈子他可能会选择做漂浮在天边的一朵云。 云卷云舒,看潮起潮落,看红尘辗转,我自逍遥。 这真是一件很适合赵知身的事情。 云间走上去,朝云烟离开的方向瞟了几眼,赵知身还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道:“让你见笑了。” “怎么,师父也开始跟我见外了?” 赵知身便凉凉地将她瞥了一眼,云间心里却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悄咪咪地问:“师父,她是不是想做我的师娘?” 赵知身更严厉地将她瞪了一眼,云间不死心,道:“她方才捶打师父的样子,换了我可做不出来。” “你倒是想。” “怎么?我若是想,师父还不许了?” 难得遇到这么一次调笑赵知身的机会,云间面上的表情便很是轻松,她自在轻松着,却才发现赵知身看着自己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恐怕是踩了什么雷区,云间才将那副嘻嘻哈哈的表情收了起来,赵知身看着她舒了一口清晰的长气,忽而上前一步,单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说:“给你一次机会,动手吧。” 云间直直地站在他怀中,指尖抖了抖,到底是不可能动手。 她曾经恨天恨地,该恨的不该恨的恨了个遍,唯独恨不起来赵知身,照理来讲,这是一个很值得叫她恨上一恨的人物啊。 云间没有动手,赵知身也没有放手,他说:“今夜,我就要起兵赶往金阳城了。” “师父不是说过,永远都不会踏入金阳城么?” “说过。”赵知身静静地答,松开了拥抱,一只手在云间肩头握了握,“去睡吧,房里有我给你备的一件礼物,也没送过你什么小玩意儿,喜不喜欢都好好收着,去吧,我看着你走。” 赵知身彻底松了手,将云间推上了本该走的那条路,云间背对着他,仿佛心里仍有千言万语,却又知道千言万语也没有用。 她一直知道既然天命有言,双星终会汇聚的,或许她可以试着用强迫的方式去阻止,可是有些关乎信仰的东西,不做,便是一生的痛痒,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生是在痛痒中煎熬。 再说,云间知道赵知身的目标一直都是南帝,十三公子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她也相信,赵知身有足以保全自己的能力。 她便回去睡了,临睡前打开了赵知身备的那份小礼物,是一只兰花簪,花头翠嫩粉白,精致且简素,只是不禁让人感觉有些缺乏新意罢了。 …… 廊亭下,赵知身饮了最后一杯茶,谢白衣握着金扇倚在一旁,懒懒地道:“还是没有说出来。” “说什么?”赵知身淡淡地应。 谢白衣道:“我去看过你给她备的那份礼物,那花儿在诗里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子衿,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从来就没什么诗词造诣,大约这辈子都不会晓得。想,又不敢,这般小心翼翼地将心思掩藏着,我是越来越后悔当初许你做那个决定了啊……” 赵知身低头收拾着茶具,“你的话太多。” “我的话多不多,你也听了这么多年,怎在乎再多听这一会儿,说起来……”谢白衣的眼角沁出泪花,急忙甩开扇子对着自己的眼睛不住地扇风,“这夜竟将人热出汗来了啊……” 赵知身还是低头收拾着茶具,一样一样擦拭妥帖,一样一样摆进木盒子里,盖起盖子来的那一刻,才道:“送你了。” 谢白衣点头,“收下了。” “保重。” “不送。” …… 金阳城下,澄空万里,浮云游走在天际,如浅溪边浣衣的少女随风抖起的轻纱。 城下的赵知身未披铠甲,身后的军士跨在马上,望向金阳城门的目光,满含着期望。他们都是曾经的韩人,走到了这里,便再没有人在意这一战的胜败,只为了心中的夙愿,那个把枪逼到南帝咽喉上的夙愿。 南帝便来了,叫人八抬大轿端着来的,只是轿子还没在城头停稳,南帝便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连头上歪向一边的金冠冕毓都顾不上扶,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放眼去看下面黑压压的韩人兵士,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儿子。 只是他已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南帝竭力地看着,按照当年对慕容晓的印象,疯狂地与那些遥远模糊的轮廓比对,对城上的士兵不住口地吩咐,“别放箭,谁都不许放箭!” 十三公子没有下令,原本就没有人准备放箭。 可是南帝怕极了,满脑子只有两件事,找到慕容晓,和念叨:“别放箭。” 赵知身便一眼就在高阔的城楼上看见了他,那个曾经被他称过父亲的男人,老成了一个疯癫的老叟。 谢白衣也看清了他,搭起一支箭,拉满了弓弦。 赵知身拦他,谢白衣负气地松手,南帝终会死的,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渴望能够手刃南帝,所以谁来动这个手都不公平。 且南帝能将自己就这样暴露在大军之下,显然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死不死了,对一个不在乎生死的人来说,死,便不再算是一种惩罚。 金阳城门缓缓打开,十三公子跨着战马出来,才看清赵知身这一副分明是送死的模样,干脆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铠甲,策马靠近一些,眯起了眼,“你终于来了。” 赵知身微笑,“嫌晚了么?” 十三公子偏头瞥他一眼,“废话,我的老婆孩子在你那儿,你早些来,我便早些接她们回家!” “那……就不废话了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6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这真是天气特别好的一日,春夏交替的季节,阳光温暖却不炙热,蓝天清阔,白云高远。 这样好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被战火灼伤。 没有战火,便更像是一场真刀真枪的生死切磋,别开生面,且酣畅淋漓。 刀与剑交戈时迸出微亮的火花,十三公子隔着交错的两把剑身对赵知身道:“我在城西给你留了一道门,你带人进去,我给你三日时间,无论你要做什么,绝不阻拦!” “我说过,永不会踏入金阳城一步。” “我信你所言,我知道你中了凤凰胆,所以,你这一来,不为求胜,是为求死!”十三公子说着,一招将赵知身逼退,收起了剑,“这样胜之不武,我不愿!” 赵知身一擦唇角的血迹,“还是这样小孩子气啊。” 再度持剑而上,直逼十三公子的咽喉,“那就当,是陪我活动活动筋骨吧。” …… 许多年后,金阳城中的百姓回想起那一日的时候,虽将战事描绘得如何壮烈恢弘,却没人能对个中细节说出半分所以然来,他们没有机会出城,更没有机会亲眼所见,他们唯一听到的,是那一声一声一阵一阵震彻天际的战鼓擂鸣。 那日的鼓是谢白衣擂的,那日他没有出手,他原本以为他会的,可是直到了那一天,他才发现这一切似乎已与自己再没有一丝关联,他早已不在乎南帝的生死,不在乎自己是否还留存着作为一个韩人的尊严,在那一刻里,他在乎的只有赵知身,自己相伴想携了多年的挚友和兄弟。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先明白,那句所谓“永不踏入金阳城”的涵义,那意味着,当他再次来到金阳城下的时候,便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机。 他知道赵知身不会让自己活过这一天了,说好了珍重不送,可他还是忍不住要送。所以谢白衣抢夺了将士的鼓棒,一声一声,格外的震动激昂,这是谢白衣送他的最后一程,愿他临死之际,仍旧昂首挺胸,怀着一颗在平静包裹下的赤子之心,热情满满地投向下一世的轮回。 那鼓擂得太响太烈,便无人能够听到南帝声嘶力竭的呼喊,他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南帝几乎在城头上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却无能为力。 这时他已深刻地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帝王了,这天下的归属和去向,终究已被全全掌握在年轻人的手中,由他们亲自决定。 他折腾了一辈子,也终究折腾不过世道的发展,孩子们终会长大,然后挣脱他,取代他。 这不是天命,而是自然的定律。 那他折腾这一辈子,是在折腾什么呢,将自己折腾得家破人亡,徒留一个皇帝的名衔,那些真心爱过他的、敬过他的、包容着他的,都已经被自己活活逼死,留下来的这两个,却是一对实打实的不孝子。 可是至此,南帝还是不懂,是他不够努力吗,他这一生抛却和舍弃的这样多,为什么还是要沦落到被天命摆弄的下场。 对的,一定是他还不够努力。 南帝忽然振奋起来,跌跌撞撞地从城头跑下来,抽了一把腰刀拎在手上,咬着压根对守城的将士下令,“开门!” 他既还顶着皇帝的名号,这点小事守城的将士还是需依着他的,便就开了城门,放了老皇帝出去。 可他一辈子运筹帷幄,却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他知道战场残酷,却不知战场之上,却是这样的让人眼花缭乱。他根本就分不清,谁是南军,谁又是那逆子带来的辰军,索性这也不重要,他只是想要为自己拼杀出一条出路罢了。 南帝挥刀乱砍,南国的军人自然是要让着他的,让着还不够,还得护着,辰军见了南帝,便是各个打了鸡血,好好的一场你来我往的切磋,因为南帝的加入,而开始有了真正的血腥。 “你还不停手,只要我一声令下,慕容典的命就是你的。”十三公子再次把剑架在了赵知身的肩上,自然被赵知身拆招化解回去,锋刃因格外的力量而划出无数缺口,赵知身却还是平淡如水地问:“你和他的祖孙之情,已经淡薄如此了么?” “自六哥死后,慕容笑心里已经再无祖孙!” 赵知身微微一笑,“可是我还有,这些年,无时无刻,我不曾忘记自己有过一位父亲。” “是么?” 赵知身眯眼看向渐渐靠近的慕容典,“就像他无时无刻,不曾忘记我。” 话罢,他使了无数力气,将十三公子重重推开,十三公子不得已连连倒退几步,后背毫无保留地正向慕容典张开。 慕容典大约疯了,他要阻止他们的拼杀,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某一方失去力量,只要不再势均力敌,他们就会暂时停下。 他瞪起猩红的眼,握紧了手中的刀,抓紧眼下的时机,一刀想要向十三公子刺去,当众人呼喊着“殿下小心”的时候,十三公子微一回头,却感到身旁一阵风动,有人将他拉扯到了身后,慕容典的刀便刺穿了赵知身的胸膛。 那一刀刺得很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心脏命门,南帝已经老眼昏花,他没有这样的准头,会这样准,不过是有人故意迎刃而上罢了。 鲜血从刀口处渐渐地溢出来,赵知身还是微笑着,醉眼看着眼前慌张的老叟,“多年未见,父皇,你老了。” 这一声“父皇”将南帝喊得张口大哭,像一个受尽屈辱,无助绝望的小孩,想要很大声很大声地哭出来,却不禁就失了声,只是奋力地大张着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却发不出声音来。 赵知身开始感到有些没有力气,便就干脆坐了下来。 十三公子终于懂了赵知身想要的一切,他不为求胜,也不为求死,为的是把这条命还给慕容典,还了他,才能干干净净地撇清这一世与他的牵连,这半日的打斗,是赵知身一直在故意拖延,让南帝着急,等到他开始发疯。 一直在远处遥遥望着的云间到底还是过来了,走近时已经满面的泪痕,但没说什么,蹲下来从身后将赵知身轻轻拥着,把头靠上他的肩膀,泪水便淌入了他的衣襟。 南帝仍然失声哭泣着,人就僵在那里,站不起来跪不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灵魂,只剩下那个心如刀绞,痛苦万分的表现。 赵知身已经不再管他,反手在云间的手背上握了握,轻轻地说:“丫头你看,他多难过,你最想看见的,师父给了你了。” 云间哭得更加伤心,尝试着更用些力气将他拥紧,他的胸上插着一把刀,刀下还在淌血,那是他仍活着的见证。 云间用手去捂那些流淌着的热血,赵知身抚着她的手腕阻止,“别碰师父的血,不干净。” 云间摇头抿泪,赵知身仍是微微一笑,“师父知道你一定会来,出发前,师父打扮过一番,可惜袍子还是脏了。” 云间急忙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去捋赵知身的发丝,哽咽着说:“师父……好看……” 赵知身微微摇了摇头,“师父老了,不如当初了。我还记得,在边塞的时候,你说师父也是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样,要去做工挣钱,给师父裁衣裳穿,我那时是潦倒了些,叫你吃了不少苦。” “不苦,与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苦……” “那就好,”赵知身说着将十三公子看了一眼,又对云间说:“将我葬在咱们看日出的那个地方,就是我给你起名字的……那个地方,好好活着,云间,云间……” 赵知身说着,尝试着抬手将云间搂了搂,便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云间点着头哭泣,泪水流在他的脸上,便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眼泪,南帝终究是跪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伏在地面,不知是在向苍天臣服,还是在向自己的儿子认错,他错了,这些年的偏执与冤孽,他统统错了,可是一切走到了尘埃落定,任谁也无法回头了。 天地静默了许久,穿着夷族衣饰的女子,从人群后缓缓地走了出来。许多人都已落了泪,女子面上却格外的镇定与平静,仿佛只是来做一件心里认定了该做的事情。 她照顾在赵知身身边多年,中了凤凰胆之后,赵知身被病痛折磨得最不堪的样子,她见过,该为之而流的眼泪,早已流过,她不介意自己一直都是别人的影子,只是认为这样的人,身边应该有一份长久的陪伴。 云烟走近了,跪下来,轻轻地将云间和赵知身分开,把他抱着枕在自己的腿上,微笑着捋了捋他的发丝,又一丝不苟地将那些被云间蹭在他脸上的血痕擦去,才闭上眼睛合十了双手,嘴里呢呢喃喃,吐露着没人能听懂的夷族字句。 那是在向天神祝祷,祝祷死去的人,从此无挂无碍,成为繁星,成为草木,成为世间生生不息的万物,这一世的疾苦孽障,将化为他转世的福报,这一世的喜乐平凡,将种入他的灵魂,永生永世,相依相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7 心安理得 最快更新玲珑枕上杀最新章节! 东宫里,十三公子端来一盆清水,握着云间的手,要将她指缝间的血迹洗净。 云间还不想洗手,她现在只想沉浸在悲伤里,一点别的事情都不想做,何况这是赵知身的血,她不舍得洗,她还没有准备好,随着那人呼吸的停止,就彻彻底底地与他割舍。 十三公子要将她的双手按进水里,温柔地道:“听话。” 云间的指尖却在接触到冰凉的水面时不住地颤抖,她用力地将手掌抽回来,不住地摇头挣扎着:“我不洗,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洗,我不要洗,不要……” 人在逃避某件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想要蒙住自己的眼,云间挣脱了十三公子的手,便将两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十三公子只能再用力把她的手扒下来,看见她手心里的血迹和眼泪融为一体,渐渐流淌到她的腮边。 他急忙用袖子去楷那些泪痕,生怕流入嘴角被云间吃了,仍是温柔地道:“这是赵知身的选择,你冷静一点。” 云间摇头,“我不信,我不信这是他的选择,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选择死,是你逼他的,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她发疯地去怨怪十三公子,发疯地挣扎,想要逃出他的控制,十三公子愤愤地将面前的水盆掀翻,铜盆落地乒乒乓乓的声音,将云间的心惊得一阵一阵颤抖。 她便停下了,她知道十三公子不会逼赵知身去死的,也知道如果赵知身不想,没有人能逼死他的。可是她不懂,真的不懂,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死啊。 山山水水波澜壮阔,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古道西风小桥流水,只有活着才能感受,煮一壶自己爱喝的茶,念一念想念的人,这些事情只有活着时才能为自己做。这世间纵有许多的红尘颠簸无能为力,却仍有许多事情朴素自然地流淌在身边,一幅画还没有看完,怎舍得轻易掩卷。 十三公子见她冷静了一些,对门外吩咐再去取一盆清水。 等安康把水端来了,他再次握着云间的十指放入盆中,这次她倒是不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无望,怔怔地不知所想。 十三公子一丝不苟地清洗着她的指缝,低着头说:“赵知身是怎样通透平和之人,就算人生已无可企图,你以为活着对他来说,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么?他只是没的选,所以只能选择一个自己更满意的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让你知道,但其实我一刻也不想瞒你,”十三公子说着,把她的手从水中捞出来,取了帕子来一根一根擦拭,道:“三年前,你执意生下征儿服用了凤凰胆,你以为那是你的选择,实际却是他的选择。你身上流的是赵知身的血,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你和征儿母女活下来,他用自己的死,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活着……到底有什么不好。” 泪水在云间脸上无声地流淌,像涓涓不息的小河,她不说话,十三公子在她的指尖轻轻握了握,“你自诩聪明过人,却并不通透,许多事情未曾经历,便不能真正懂得。” 说着,十三公子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走近了,将云间拉进怀里抱了抱,拍着她的背,轻声而沙哑地说:“好好想一想,不要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微叹一口,他转身离开,云间蜷在榻里,泪水决堤。 如果四年前,她能问自己一句,活着有什么不好,或许一切就不至于如此,可是那时她一心要去赴一场无人之约,却又贪图对十三公子的惦念,非要给他生一个孩子,那时她以为这是再公平再妥当不过的安排,她以为是赵知身成全了她,而赵知身不止是成全了她,那时赵知身便知道,活着很好,云间总会明白活着其实很好,然后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用自己一段已无可企图的人生,换她的心安理得,赵知身觉得很值。 …… 十三公子按照赵知身的要求,将他的尸骨焚烧了,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云间没有去,她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亲近挚爱之人渐渐化为灰烬的那一幕,在这之前,十三公子也没有允许南帝再看上赵知身一面。 南帝是很想看的,十三公子看得出他那种期盼和乞求的眼神,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南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失了声,十三公子就当他什么也没有想要表达,欺负他是个哑巴。 那之后,金阳城就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人们安居乐业,繁荣生衍,南帝已经病到饭都吃不下一口,每日坐在养清殿里发呆,他想要去冷宫看看,看看他偷偷养了十多年儿子的地方,十三公子不许,他想上吊结束这屈辱的帝王余生,十三公子还是不许。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决定,便觉得这个皇帝不做也罢了。 新帝登基的那一日,文武百官跪在金銮大典之前,高台上的十三公子九足皇袍加身,冕毓垂帘之后,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帝王之颜。 他笑不出来,因为这条踏着累累白骨拾级而上的路,原本就不是他想走的,从此他坐拥了这座江山,却也不再有纵情享受此间繁华的资格,从此便是一代帝王,为江山而活,为天下而活,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这囚笼终是也困住了他,在他身上所担的,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寄望,谁又有那么多的选择,去选择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呢,唯有将那些逝去的牺牲的,化为今日的骨和肉,禀记前人,心安理得地踏足余生罢了。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十三公子转眼看向随时准备咽气的老皇帝,还有一件事情,作为慕容笑本人,他一定要做,他忍了太久,决定不再忍了。 他从安康手里接过一把宝剑,宝剑出鞘,他提剑走向慕容典,望着剑身,那剑上依旧流光溢彩,映着他的容颜,他的眼神和那个人越来越像,恍然间,在剑上看到的人,仿佛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他在对自己笑。 十三公子这也才轻轻地笑了,他对慕容典说:“这把剑自六哥走后,再没有沾过一滴人血,这一剑,我为六哥所挥,愿他来生,不再为不值的人不值的事,愚孝愚忠,尽心而为!”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生怕新帝登基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弑杀老皇帝这种大奸大恶之事,可是他们错了,那个人已经不是慕容十三了,那个人身上承载着太多的寄望,已经决定与真正的自己割裂了。 既是为慕容铮而挥的剑,便该有慕容铮的作风,慕容铮是绝不可能弑君杀祖的。 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他高举双臂,剑之所向,正是心之所往,流光一瞬,发如鸿毛。 那一剑削去了老皇帝头上的冕毓金冠,那实在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连着他苍白的发髻也削去了整片,老皇帝秃着顶坐在金座上,模样与神情,都是一生不曾有过的狼狈。 他被削去了最后的权利,也被削去了最后的尊严,他用尽全力想要抓紧一生的东西,到头来终究不过被人狠狠地剥去了所有的外衣。 光秃秃的来,光秃秃的去,这江山,谁也带不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谁也抓不住。 他终于在苍凉一笑之后闭了气,十三公子手中的宝剑,也终于落了地。 他转身,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着他的江山,哪有什么江山如画的壮美,不过是一群不算太糟糕的人,折腾着一代不算糟糕的人间,只是为了让这人间,不要更糟糕罢了。 他对仪式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太重视,便也不想再看了,转身这样离去,留下一句,“宣旨。” 金銮大典前,聚集着许多人,有活着的,也有已经死了的,有虔诚敬畏的,有泪流满面的。但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内侍高声宣读着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先宸王慕容铮,文成武德,忠孝仁厚,追封孝武皇帝,其妻韩公主沈絮,追封武懿皇后,迁安帝陵,以供参祭。武帝之母赵杨氏尊太皇太后,统领后宫事宜。此诏既出,擅议者,斩。” …… 百官还是跪到了登基仪式全部结束,眼看着老皇帝的尸骨也已经被抬下去了,才开始陆续退离,走在后面的那些,看到广场的角落里,一直有一名抱膝哭泣的女子,从天明哭到了天昏,终是有这些年新入仕为官的忍不住问了,“那就是沈云间啊。” “是啊,那就是沈云间啊……” “她不是死了么?” 旁人讳莫如深,“陛下的家事,说不得,说不得……” …… 再后来呢? 再后来云间去了塞北,将赵知身在那个既能看见日出、转首也能看见日落的山尖上葬了,比起江南的小桥流水绿荫萌发,她还是更喜欢这样大片大片的山川壮阔,她便盖了间屋,在这里住下了。 这地方离医仙药谷很近,灵枢时不时地过来叨扰,师子钰很烦,嚷嚷着再来就打断她的狗腿,灵枢指着自己的膝盖,“你打呀,你打呀,你打断了,我便在这儿住下了,你要养我一辈子的我跟你讲!” 师子钰提着棍子,“你以为我不敢?养你就养你,老子安平侯府世子,还怕养不起你!” “哦哟,世子爷,我可没瞧见什么世子爷,只看见了一个没脸没皮的跟屁虫!” “我是跟屁虫,你是什么,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略略略,”灵枢对着师子钰不屑地吐舌头,师子钰拎着棍子走上去,“有本事跟着,你别跑。” 看着他们嬉笑打闹,云间就笑了,笑着笑着,宫里的鸽子就飞过来了,说什么小公主又离家出走了,莲太后又在折腾选秀,没折腾成,又嚷嚷着绝食上吊了,还有更扯的,陛下近来油盐不知滋味,已经瘦到八十斤了。 …… 云间回宫的那天,风和日丽的,十三公子正在寝殿里,与征儿你一口我一口地相互投喂,见征儿吃得油光满面,十三公子当心地交代,“待会儿母亲回来了,嘴巴要擦干净一点晓不晓得。” 征儿打了个饱嗝,重重地点头,然后揉了揉眼睛,十三公子急忙把她的手拉下来,“别揉别揉,绣儿阿姨将将画好的哭妆,千万别擦掉。” 征儿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嗯嗯嗯。父皇,你的嘴巴也要擦干净一点,都跟你说了少吃点肉,叫阿娘见着你这样圆润,是要生气的!” 十三公子已经很注意在保持身材了,再说因为断肠散的事情,他这辈子也不太可能长得多么圆润,但是距离八十斤还是相差很遥远很遥远。 想了想,他说:“绣儿阿姨还未出宫,父皇去将她叫回来,将父皇也画得消瘦一些,别吃了,找个角落想些伤心的事情,待会儿哭得像一点。” 父女两人于是分开行动,十三公子刚开了房门,迎面便看见云间端着手臂站在门口。 旋即摆出了威严,对伺候在外的宫人教训道:“贵人到了,怎不晓得通报!” 云间当然晓得他在装腔作势,抬手便揪住了十三公子的耳朵,宫人们低笑着回避,皇帝不要面子的啊,只能用耳朵扯着将云间扯进了房里来,商量着,“放放放,你先放手。” “演啊,接着演,还有你!”云间一手拎着十三公子,转眼瞪向在角落里对墙蹲着装石头的小公主,征儿是何等的小人精,这种事情被抓了现形,有爹爹担着就行了,自己干嘛要出头,于是继续雷打不动地装石头。 “你给我过来!” 云间对着那头吼,更是将征儿吼得一动也不敢动,十三公子这边被揪着耳朵,手上还不老实地去搂云间的腰,商量着:“有话好好说,别拿孩子出气。” 这是个驯夫教子的严肃时候,云间不许十三公子动手动脚,伸手去打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十三公子趁机挣脱了钳制,从后面拦腰将云间死死抱住,对角落里大喊,“征儿跑,快跑!” 征儿闻言,捂着脑袋便撒丫子跑了出去。 云间愤怒地在十三公子手臂上捶打,挣扎着要出去,却被十三公子仗着高大一些,力量更多一些,抱得脱离了地面。 “你放我下来!” “放放放,你说放哪儿就放哪儿!” “放地上!” “那不行,地上凉。” (全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